婢女上位记 作者:屋里的星星   文案:   姜韵被周贵妃指给岐王当婢女时,不过十五岁   彼时,她在宫中伺候了三年,方才从末等宫女爬到贵妃贴身宫女的位置   岐王初遇姜韵时,是在贵妃的延禧宫,五色梅长廊之上,她手持梅花,巧笑如嫣   后来贵妃说指人给他,岐王顺手点了姜韵   岐王初幸姜韵那夜,他勾着她的青丝,承诺她:“本王封你为良娣,定不辱你。”   却不想姜韵跪在榻上,垂首,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恭敬万分:“奴只想留在爷身边伺候……”   姜韵知晓,她进岐王府不是为了只当个婢女   她更知晓,她身份低微,比不得王爷后院的正妃侍妾,所以,她必须留在岐王身边,哪怕暂时为奴   没人知晓,姜韵对着铜镜不知练了多久的笑,手持梅花直至身子冻僵,才等来了延禧宫长廊上的那场巧遇   ps:女主非良善,暂时的妥协只为以后更好   划重点:男主非处,正经的宅斗→宫斗文   立意:为了美好生活而努力奋斗   一句话简介:最初相遇也不过是始于算计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主角:姜韵 ┃ 配角:后妃 ┃ 其它: 第1章   方值寒冬,北吴的冬日素来都不好过,细碎的雪花白皑皑地落尽。   五色梅落了片花瓣,尚未被宫人发现,就被厚皑的雪掩盖得边角不露。   姜韵端着茶水踏上长廊,刚走近殿前,欲掀开珠帘,就见守着殿门的小宫女珠儿担忧地朝她觑了一眼。   珠儿低了低头:“姐姐,柳月姐姐方才进去了。”   一句话,叫姜韵眉眼温恬的笑散了几分。   珠儿口中柳月,是娘娘近身伺候的,和她皆是一品宫女。   别以为皆是伺候一个主子,彼此之间就能和谐共处了,相反,越是这种情况,方才有越多的龃龉和数不清的小心思。   姜韵将茶杯托盘递给珠儿,自己不再急着进殿,反而站到一旁,用帕子轻轻擦拭方才被雪水糯湿的发丝,她不动声色轻轻地问:   “她进去多长时间了?”   “姐姐刚走,柳月姐姐就进去了。”   珠儿说起这话时,委实有些尴尬和一丝替姜韵而起的抱不平。   今日柳月姐姐本不当值,若搁以往,柳月姐姐即使无事恐也会待在厢房中不出,今日这般积极,不过是听闻了岐王殿下进宫的消息罢了。   姜韵没说话。   殿内隐隐传来娘娘和岐王殿下的声音。   珠儿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姜韵姐姐,不施粉黛依旧肤若凝脂,眉似弯月,粉唇不点而赤,她轻敛着眼眸,静静站着,明明同是伺候人的宫女,珠儿却总觉得姜韵姐姐和她是不同的。   究竟是哪里不同?珠儿也说不清楚。   许是同样忙碌不堪,她早早躺回床上,可姜韵却总要将娘娘赏赐的凝脂霜细致擦遍手指。   或是她躺到快至起身时,姜韵却早早坐在梳妆台前,将青丝抹上郁香的精油。   又或是姜韵时常牵在嘴角温和的笑,浅浅淡淡的,却总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好看。   延禧宫上上下下,连带主子娘娘,除了柳月姐姐外,谁见姜韵姐姐不是眉梢先扬了三分笑呢?   姜韵倒是不知珠儿在想些什么。   她听着殿内若隐若现的声音,有些失神。   若是平常,即使岐王殿下来了,柳月也不会失了分寸,抢在她去端茶水的空荡,进殿伺候。   之所以如此,不过是因为,两个月前岐王府传来的一则消息。   ——岐王王妃被诊出身孕一月有余。   彼时,她伺候在娘娘身边,亲眼瞧着娘娘从高兴到轻轻蹙眉。   姜韵知晓这是为甚。   贵妃娘娘不喜岐王妃,早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   说来也巧,姜韵进宫那年,刚好撞上圣上给岐王赐婚,国公府捧在手心的嫡女,称一句天子娇女,身份贵重丝毫不为过。   起初,贵妃娘娘对这位儿媳也是欢喜的,但婆媳之间,总有些微妙。   尤其是,岐王妃进府多年后,却久久没有动静,以至于后来贵妃问得多了,岐王妃生了难堪,贵妃也多了不耐。   到后来,更是相见两厌。   姜韵还记得,那日贵妃娘娘抚额对她说:“她本就骄纵,往日煜儿也惯着她,如今她有了身孕,许是连本宫都不会放在眼里了。”   那时姜韵沉默不语,贵妃静了一刻钟后,就沉眸道:   “本宫不可叫她长了这气焰!”   姜韵那时还好奇,娘娘待如何?   不过些许时日,姜韵就知晓了。   那是消息传来后的几日,岐王妃进宫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端起茶杯,不紧不慢的一句话,叫岐王妃当场坏了脸色。   “你如今身子重,少不得多放些心思在身子上,煜儿那边也该拨些伶俐的过去伺候着。”   “如此,你可安心休养,本宫也能放心了。”   姜韵觑着岐王妃的脸色,听得心惊胆颤。   岐王妃铁青着脸离开后,娘娘冷哼了一声:“瞧她进来时那副张扬的模样,本宫就知她德行!”   若事情仅仅如此,恐也就没有下文了。   娘娘不过也只是打压一下岐王妃的气焰,毕竟她腹中怀的是殿下的嫡子,娘娘心中也是期待的。   可坏就坏在,岐王妃许是有孕,情绪敏感,以至于没能忍住,和岐王说了此事。   不知她是如何说的,但翌日岐王就进了宫,同娘娘说了一句:“王妃刚有孕,惹母妃不高兴,母妃别和她计较。”   在一旁伺候的姜韵,当时心中就知晓——糟了。   事情发展至今,早就变成,王妃称身子不适躲在王府,不来延禧宫请安,娘娘对王妃不满愈深,对岐王殿下施压。   僵持了近一月,此事方才有了转机。   前些日子,岐王殿下许是不耐在王妃和娘娘之间这般僵硬着,终于松了口风。   这世道,孝一字占了半边天,吃亏的自然是岐王妃。   姜韵抿了抿唇,想起昨儿个,娘娘传了她和柳月进殿。   贵妃戴着精致的珠钗,卧在半扇开着的楹窗边,她浅眸平静地说:“传你们来,所谓何事,想必你们心中也清楚。”   姜韵噤声,将头越发低了几分。   她知晓,柳月欢喜岐王殿下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如今听得这话,许是会按捺不住。   果不其然,她余光瞥见柳月稍羞红的脸颊。   贵妃也觑见了,对此没什么反应,相反的,她不着痕迹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姜韵。   她不紧不慢道:“岐王妃身子重,你二人往日最贴本宫心,本宫有意在你二人中指一人进岐王府,可本宫也想问问你们,可是愿意?”   柳月眸子稍亮,她抑制不住地羞涩低头,也不忘在这时表忠心:   “可、奴婢舍不得娘娘。”   贵妃不知作何感想,略过她,将视线放在姜韵身上:“柳月说她舍不得本宫,那你呢?”   殿内稍静,只有冷风吹在楹窗上的涩声,顶着娘娘的视线,姜韵心中稍紧,呼吸不禁轻了些。   想去岐王府吗?   扪心自问,是想的。   能当被人伺候的主子,谁又愿意去伺候旁人呢?   但姜韵比柳月清醒。   如今的岐王府,王妃受宠且有孕在身,府中还有侧妃李氏,李氏去年诞下了岐王的长子,地位稳固,连王妃都轻易奈何她不得。   除了这二人外,尚有良娣、侍妾不知多许人。   娘娘如今执着地想送人进岐王府,不过是在和岐王妃置气罢了。   但若到时,她真敢仗着贵妃的势,对王妃下手,恐第一个对她不客气的,就是贵妃娘娘。   真进了岐王府,那时的处境不亚于四面楚歌,举步艰难。   姜韵一点点地握紧手心,没时间让她想太久,她稍抬头,恭敬地回答:   “奴婢听娘娘的。”   说了和没说一样。   贵妃多看了她一眼,遂后,挥了挥手:“行了,皆下去罢,本宫再好生想想。”   出了正殿,姜韵和柳月一同朝厢房而去,快下长廊时,柳月忽地上前一步,压低声嘲讽:   “说甚皆听娘娘的?前些日子你勾搭殿下,我可是瞧得清清楚楚!”   “旁人不知,我还不知你那些不要脸的心思?”   说罢,她想用胳膊肘去抵姜韵,岂料姜韵先踏了一步,叫她的劲道落了空,从台阶上磕下去。   顿时,她的手背蹭破了一片,殷红的血迹渗出,柳月惊呼了一声疼。   在旁人听见惊呼出来探望时,姜韵先上前一步蹲下,扶着柳月的肩膀,柳月呸了声:“不用你假惺惺——”   话音尚未落尽,她脸色倏然惨白,惊惧地看向姜韵。   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姜韵握紧了她受伤的那只手,浅叹了一声,低声温柔:   “柳月姐姐进宫多年,怎还不知少说多做的道理?”   “你若还记不住,我不妨帮帮你。”   她话音轻柔,连看向柳月的视线都透着担忧,可柳月脸上却蓦然褪尽了血色,被姜韵握住的手疼得轻颤,却不敢轻呼一声。   她记得,当初有一位婕妤刚进宫时,颇有些得宠,对娘娘不敬。   姜韵也是对娘娘说了一句:“那奴婢帮娘娘解决这烦恼。”   未有几日,就传来那位婕妤溺水身亡的消息,那一段时间,柳月几乎见着姜韵,就要躲着走。   时间长了,又或是平日里姜韵素来好声好气,倒让她忘了,姜韵素来不是好招惹的。   姜韵见她噤了声,方才松开她的手,赶在旁人走近时,蹙眉问了句:   “可摔疼了?怎这么不小心?我那里还有娘娘赏的凝脂膏,待会拿去用。”   姜韵素来爱装模作样收买人心,柳月被她恶心得不行,可旁人却就吃她这一套。   柳月如今心中多了忌惮,反而不敢多言,抽出手,她牙齿打着颤,挤声说:“不用了。”   ……   殿内传来些许动静,姜韵回了神,还有些心思去想,柳月的手受了伤,怎敢见主子的?   就不怕主子嫌她晦气?   想法刚落,就见一个小宫女走出来,唤她:   “姜韵姐姐,娘娘传你进殿。”   姜韵怔了下,似有些意外,她朝珠儿端着的托盘看去,如今日凉,耽搁的这一会儿功夫,茶水早就凉透了。   那小宫女猜到她的想法,忙说:   “姐姐快别管茶水了,娘娘和殿下皆等着你呢!”   这一句话,刻意提起了殿下,似在告诉姜韵些什么。   姜韵眸色不着痕迹地轻闪,朝那小宫女感激地抿唇笑了下,转身踏进了殿内。 第2章   姜韵进内殿时,贵妃和岐王对案而坐,贵妃脸上透着分笑,连眉眼都弯了三分。   姜韵袖子中紧攥的指尖稍稍放松。   她近身伺候贵妃娘娘三年有余,对贵妃娘娘的情绪不说了如指掌,也有八分了然,娘娘如今的模样,明显是得偿所愿。   姜韵没敢去看贵妃一旁的人。   她稳稳当当地站好,屈膝弯腰:   “奴婢请娘娘和殿下安。”   她垂着眉眼,只看得见男子散垂在地上的衣摆,玄色锦缎绣着猛禽的纹理,金丝勾线,贵不可言。   无需朝上攀看,她也知晓岐王此时必然是和往常一般,似端正坐在黄梨木椅上,却又透着股漫不经心,岐王和贵妃眉眼三分相像,似风流多情的模样,可偏生他性情淡漠平静,倒叫旁人对他生了不知多少分的敬畏。   即使姜韵在这延禧宫常见他,心中对他也是怵得紧的。   付煜在姜韵进来到行礼这期间,只掀起眼皮子扫了她一眼,就漫不经心地收回了视线。   殿内静了静,姜韵才听见贵妃的声音:“柳月和姜韵都是母妃身边伺候的,平日里精心细致,如今秀敏身子重,你身边多个人照顾,母妃才好放心。”   这番话,这段时间,付煜不知听了多少遍。   至于贵妃究竟用意何为,他也懒得挑明,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便听母妃的。”   贵妃对他的回答显然是满意的,勾唇笑了:   “既这般,那煜儿回去时,就将她们二人带回去吧。”   站在贵妃身后的柳月眸色顿时一亮,却不想那边的岐王倏地开口打断了贵妃的话:   “母妃用惯了她二人,若皆指给了儿臣,母妃身边岂不是无人可用?”   贵妃眯了眯眸子,朝付煜多看了一眼,这话,是担心她身边无人可用,还是担心领了两人回去,府中王妃会气坏了身子?   她想起了岐王妃腹中的胎儿,默了一会儿,终究是见好就收:   “是母妃考虑不周,那煜儿觉得她二人中谁更合心意些?”   姜韵一直低眉顺眼地听着二人对话,待殿内安静下来,她才察觉到她手中紧紧攥着帕子,手心的汗水似要将其糯湿。   付煜顿了下,不知想起了什么,遂直接抬手指了地上跪着的姜韵:“她吧。”   他决定得太快,让殿内几人都怔了下,姜韵最先反应过来,悄悄地抬头,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付煜的视线,她心中一悸,忙又深深地低下头去。   蓦然,姜韵又想起前些日子,皑雪正厚,她在五色梅长廊上偶遇岐王的场景。   那日她穿着娘娘赏下的新颖绸缎衣裳,粉色袄子配着一支淬玉簪,她不知落在岐王眼中是何模样,但她对着铜镜,却是仔仔细细掂量了许久,方才踏出了门。   只她没有想到,那日的情景会被柳月看了去。   想到这里,姜韵不着痕迹地轻眯了眯眸子。   贵妃觑了眼姜韵粉嫩的脸颊,对付煜的选择倒没什么意外,只有些稍稍的惋惜。   和柳月相比,姜韵安静稳妥,替她解决了不知多少烦心事,她用惯了姜韵,如今姜韵离宫,她倒是也生了几分不舍。   可这分不舍在想起岐王妃这些日子的不敬,又很快淡去,贵妃弯起唇角,笑着让姜韵起身:   “起来吧,你往日在本宫身边事事稳妥,日后到了殿下那里,也不可有一分疏忽。”   贵妃眉眼含笑,话音轻柔,可姜韵却心中一紧,知晓这话中藏着对她的警告。   她恭敬地垂下脖颈:“奴婢谨记娘娘教诲。”   贵妃眸色稍闪,松了手:   “既如此,你就回去收拾行李,待会同殿下一起回府。”   姜韵眼眸轻颤了下,她抿了下稍涩的唇瓣,低低应了声。   出了正殿,珠儿好奇地朝她看来,急不可耐想知晓结果的模样,姜韵只对她点了点头,就回了厢房。   她不知岐王何时会走,她必须在岐王离宫前收拾好行李。   当年她进宫时,只有一个包袱,在宫中待了三年,上有娘娘赏赐,下有宫人孝敬,倒攒了不少银钱和好物件。   可她能带出宫的不多。   待珠儿来告知姜韵,岐王将要离宫时,姜韵不过堪堪收拾了一个包袱罢了。   珠儿有些惊讶,想要不解询问,可姜韵却打断她,径直温柔道:   “我将要去王府,这些宫中的物件带不出去,就留给你了。”   珠儿一愣,倏地眸色有些红。   先前她只顾着替姜韵欢喜,如今倒是迸出几分不舍。   她比姜韵晚一年入宫,可那时的姜韵早就在内殿伺候着了,那年她方才将过十岁之龄,若非姜韵姐姐见她可怜,将她从扫地宫女调换成守殿门这般轻松的活计,许是不知多少年,她方才能被娘娘看在眼底。   而如今,姜韵姐姐一离宫,内殿缺人手,外殿最可能被调进去的就是她。   这份恩情,她一直记得。   姜韵看见了她通红的眼圈,温柔地点了点她额头,轻斥道:“哭什么?好生不羞。”   “我走后,你行事小心些,莫要和柳月发生冲突,柳月性子急,又跟在娘娘身边这么多年,届时你少不得要吃些亏。”   珠儿擦了擦眼角,哽咽着说:“珠儿懂得的,姐姐不在,珠儿必然谨慎行事,姐姐且放心罢。”   姜韵抿唇笑着点头,只不经意间眸色稍深。   她一离宫,在宫中这些年的人脉几乎皆要作废,可延禧宫和岐王府牵连甚广,她轻易放弃不得。   *******   姜韵拎着包袱走出来时,就见付煜立在五色梅长廊上等着她,姜韵一愣,加快了几分步伐,走到付煜面前时,她停了下来,服身行礼。   她背对着长廊,一株五色梅从她发髻边探出头来,衬着她粉嫩的脸颊越发白皙,发丝被风吹乱了几缕,散乱地拢在脸前,无故为她添了几分温柔韵色。   付煜原先不耐的情绪被冲淡,平静道:“走吧。”   姜韵稍顿,有些无措地抬头:   “殿下,奴婢不用去和娘娘请别吗?”   似没想到她会问上这一句,付煜掀起眼皮子瞥了她一眼,才说:“不必。”   见到女子明显地愣了一下,又很快地收敛情绪,恭敬垂首应是,付煜不可避免想起前几日,女子手持梅花站在长廊上巧笑如嫣,脸颊素净透粉如画的情景。   那日的她多了些许娇态和恬雅,如今却像是将自己的情绪皆数压下,成为了这后宫中毫无特征的宫女。   只她颜色格外好些。   想至此,付煜的目光在她脸上多落了一瞬,遂后平静地收回视线,转身朝外走去。   姜韵赶紧敛息跟上。   一路行来,姜韵和付煜共处一车,稍有些逼仄的空间,压迫得姜韵呼吸都稍放浅了些。   “你可是喜梅花?”   猝不及防身旁男人低沉声传来,姜韵稍愣,立即回过神来,稍露了些意外,无措地摇头:   “奴婢只在冬日格外喜爱梅花些。”   换而言之,她只贪冬日梅花的好颜色罢了。   她看似淡定,实则心将提到嗓子眼,她说不准岐王这句话究竟是随意一问,还是在为前几日那事而对她试探?   得了回答,付煜只随意点了点头,又将视线落在了手中的卷宗上,仿佛刚刚问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姜韵觑见这情景,只一顿,就细微地轻扯嘴角,原先不安的情绪敛去,知晓自己想多了。   岐王是何许人也?   她不过一个小小宫婢,即使被贵妃赐给了岐王,岐王又怎会刻意来试探她?   半个时辰后,位于长安城南街的岐王府前迎来一辆华贵精致的马车。   跟着付煜身后下了马车后,姜韵望着岐王府朱红色的大门,眸色不着痕迹地闪烁不定。   她是被贵妃赐给岐王的,按规矩来说,她初入府,走不得王府正门。   可偏生,她是岐王殿下亲自领回来的。   这世间万万没有岐王回府,还走偏门的道理,如今她倒是讨了巧,竟是和岐王一同从正门进了王府。   不过,在踏进大门前,姜韵依旧是稍稍露了些迟疑不定,局促不安地看向付煜。   付煜背对着她,没注意她的神情,倒是付煜身边的张盛觑见了,他犹豫了下,终究是贵妃亲自赐下的人,他刚想提醒主子爷一句,就见主子爷已经踏入了大门。   这时候再去提醒付煜,已经有些晚了,张盛一顿,立即噤了声。   只不过他又隐晦地多看了一眼姜韵,这初入府就从正门进,真不知对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宫女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遂想起府中近日有孕而情绪稍敏感的王妃,张盛在心中摇了摇头,敛尽了想法。   无人让她走偏门,姜韵抿了抿干涩的唇瓣,终是抬脚踏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就是这时,前方的付煜似想起什么,忽地回过头来,刚好看见姜韵脚尖落地,整个人已经完完全全踏进了府内。   付煜几不可察地轻拧了眉心。   刹那间,姜韵明显察觉到周围的气氛似都变得安静下来,仿佛所有人都若有似无地觑向了她。   姜韵有一瞬的难堪。   她强掐着指尖,稍些迷茫,堪堪无措地喊了声:   “……殿下?” 第3章   “啪——”   岐王府中,位于东侧的一富丽堂皇的院子中,倏地传来一声杯盏破碎的声音。   华服女子怔愣地站在原地,一旁婢女看着满地的碎片皆吓得惊心胆颤,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半晌,那女子才回神,望向跪在地上的婢女,冷眸问:   “你方才说什么?”   秀珠顶着王妃的视线,瑟缩了下头,才低声堪堪道:“王爷似、似从宫中领了一个女子回来……”   她心中暗叫苦,怎今日就是她前往正门盯着?   她虽说得犹犹豫豫,可她看得甚是清楚,跟在王爷身后的女子貌美似画,一身宽大的宫女装根本遮不住那玲珑的身段,尤其是那女子手中还拎着个包袱。   近些时日,府中气氛本就低得不行,王妃称病的原因在府中不是秘密。   女子那副模样一出现,秀珠就猜到,王爷这是向贵妃娘娘妥协了。   可这斩钉截铁的话,她却不敢和王妃说。   将戳心窝的话又听了一遍,岐王妃倏地闭上了眼眸,她身子不可控地朝后退了一步,吓得贴身婢女惊呼,连连扶住她,哭喊道:   “娘娘!娘娘您可别吓唬奴婢!”   岐王妃跌坐在椅子上,傻愣了半晌,才苦笑着回过神来。   她脸色稍白地摇了摇头,涩声说:“……本妃没事。”   这结果,并非没有一丝征兆。   这些日子,王爷的日渐不耐被她看在眼中,尤其是近几日,除了看望她腹中胎儿,王爷近乎不踏入这主院了。   想起昨日王爷来主院,问起她,何时病才会好时那眉眼淡漠的神情,岐王妃就险些忍不住眼眸中的涩意。   她嫁入王府三年有余,即使身子一直未曾有消息,她也从未见过王爷对她那副神情。   王爷待她,一直是敬重尚带怜惜的。   这方才叫她有了底气和贵妃闹。   越想起往日王爷待她的好,岐王妃又是难受,可她知晓,这般结果无可厚非。   她终究是比不过贵妃,能叫王爷因她和贵妃周旋这么多日,她该是满足了。   心中不住地安慰自己,岐王妃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刚欲说话,就被秀珠下一个消息砸昏了,脑海中一片空白。   ——那女子被王爷从正门领了进来。   从正门……   自古以来,只有嫡妻方可从正室入门。   刹那间,岐王妃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恍惚间,她竟觉得小腹隐隐的痛意,她白着脸护住小腹,指尖泛白得抓紧桌角,听着婢女慌忙的声音:   “快!快!快请太医!”   岐王妃身子轻颤,却咬着牙阻止:   “不许去!”   若是这时传出她身子有碍的消息,王爷该如何看她?   晗西苑的侧妃李氏又该如何笑话她?   她的贴身婢女秀琦惊惧:“娘娘!娘娘不可此时意气用事,您的身子方才是重中之重啊!”   重中之重?   岐王妃被这句话戳得心口直犯疼。   连一小小婢女皆明白的道理,王爷会不明白?这可是他的嫡子啊!   她怀着他的嫡子,他却领着一个女子从正门入?   这是将她脸面扔在地上,叫旁人踩!   *********   前院正门处,气氛安静地有些可怕。   姜韵无措地喊过那一声后,她似认识到了错,不安渐渐拢在眉眼,娇俏的脸颊刷的一下白了下来。   付煜将她神情看在眼中,拧眉沉默了会儿。   他知晓,此事是他疏忽,怪不得姜韵。   还未等他想好要怎么解决时,正院王妃身子不适的消息就传了过来,付煜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倏地沉了下来。   他抬眸看向张盛:   “你先将她带到前院。”   他没有明说是谁,可众人皆知。   张盛有些惊讶,王爷对王妃信任有加,后院的事素来都是交给王妃处理的,如今这姜韵姑娘进府后,也该是后院的人,如今叫他带到前院,是何意思?   张盛心中泛着嘀咕,却忙忙低头应声。   付煜吩咐罢,就径直转身离开,没有多看姜韵一眼。   等周围安静下来后,姜韵捏紧了包袱,才茫然地看向张盛:“张盛公公,殿下这是何意?”   张盛有些拿捏不住该用什么态度对待姜韵。   她先是贵妃宫中的一品宫女,和他在这府中的地位不相上下,又因她是宫中的人,平白就比他高上一头。   可姜韵往日会做事,待他素来客客气气,岐王府和延禧宫的这关系,叫他和姜韵姑娘之间倒也可说是点头之交。   最终,张盛还是稍低了声音:   “姜韵姑娘先随我来吧。”   不卑不亢,稍带一丝恭敬和疏离。   进了这王府,以前的身份就作不得数了,日后可能是主子爷的枕边人,他这般态度,总出不来错的。   姜韵浅眉,温和地抿唇笑了下,跟在张盛身后往前院走去。   只不过,她回头朝付煜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眸色不着痕迹地稍暗。   王妃身子不适,不论是真是假,都很明确地摆出了一个态度——王妃不欢迎她的到来。   姜韵倒是没有意外。   只是有些没想到王妃这般沉不住气,到时传进贵妃耳中,恐怕王妃又讨不得什么好了。   以往这些,对她来说没甚关系。   可她进了府,做了殿下身边人这个身份,这王府中的一切就都和她紧密相关了。   姜韵低了低头,脸侧的发丝落下来,遮住了她姣好的眉眼。   另一侧,付煜刚踏进正院,就看见王妃脸色惨白的模样,他沉着脸,漠然不语。   正院中一惊,纷杂声倏地戛然而止。   岐王妃也没有想到付煜会来得那么快,她怔了一下,很快地回过神来,她费力站起了身子,遂弯腰一行礼:   “妾身见过王爷。”   语气颇为平静,丝毫叫旁人看不出她方才因婢女的一句话险些站都站不稳。   付煜眉眼情绪淡了下去:“你怀着身孕,该知晓何为重。”   总归不会是赌气。   思及赌气二字,付煜颇有些不耐地耷拉下眸眼。   王妃被他这态度一刺,心中顿时凉飕飕的。   她有孕后,王爷就免了她的行礼,如今她身子不适,却强撑着蹲了半晌,王爷却视而不见。   明明是他叫旁的女子走了正门,让她受了委屈,他怎还一副不耐的模样?   她情绪有些绷不住,没有继续为难自己,踉跄地起身,盯着付煜半晌,一字一句地问:   “听说今日爷带女子从正门回府了?”   付煜一顿,眉眼的不耐散了几分。   许久,他才平静道:“是本王疏忽。”   岐王妃呼吸停了一瞬,她闭上眼:   “……爷一句疏忽,就要将此事带过吗?”   话音甫落,她泪珠子倏地从眼角掉下。   付煜眸色稍凝。   王妃出身国公府,礼仪规矩从未出过错,她是他嫡妻,在她之前,他府中就有侧妃,甚至让侧妃早她诞下长子,是以,他往日素来爱惯着她些。   她性子倔,不爱让步,往日不高兴时,也偶尔会对他冷脸。   付煜不在乎这些,可也许就是这样,才叫她相较于刚进府时,多了些骄纵。   到后来居然会肆无忌惮地和贵妃对上。   她性子太骄傲,以至于,她如今当着众人的面掉眼泪,叫付煜如何也想不到。   付煜的那抹不耐烦早就消了去,眉心渐渐拧在一起。   许久,他抬手捏了捏眉心,终究是退了一步:   “那你想如何?”   *********   姜韵被带到前院,因她如今身份不明,张盛不好安排她,只好让她呆在耳房中等着付煜回来。   几乎天色将暗时,姜韵才听见院中传来动静。   她放下手中已经有些凉的茶,刚出了耳房,就撞上站在长廊上的付煜,姜韵一惊,忙忙停下来。   “殿下安。”   月色挂树梢,因为今日出宫,又有着另一层意思,她出宫时特意换了身崭新的宫装,浅紫色透着雅致,发髻上别着支玉簪,没甚特殊的,甚至有些朴素,偏生如此,越发衬得她肌肤白皙,少女韵味盎然。   付煜视线在她身上落了一瞬。   想起适才在前院答应王妃的话,他眸色稍闪。   姜韵候了一日,心中那分焦急早就散去,如今行礼也不紧不慢,平静地等着付煜让她起来。   她这副模样,倒让付煜耷下眸眼:   “起来。”   语气有些冷硬。   隐隐察觉到气氛不对劲,张盛给旁人递了个视线,低头退了下去。   就在他刚退下一个台阶时,不知是不是他看错了,他似乎看见了王爷对姜韵姑娘伸出了手。   张盛一惊,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就见王爷冷着脸将手放在姜韵姑娘面前。   他险些一个踉跄跌下台阶。   不止是他,连姜韵都没想到付煜会伸手来扶她。   她心中有些讶然,脸上也透了些慌乱,不安地朝四周看了一眼。   似嫌弃她磨蹭,头顶男人传来冷不丁地一声:   “这不是延禧宫。”   几乎要退下台阶的张盛不小心听了一耳,惊得瑟缩了下脑袋。   王爷这话是何意思?   姜韵想起什么,一丝烧热蹿上脸颊,她窘迫地咬了咬唇,半晌,才稍涩地将手搭在付煜的掌心。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拉了起来,离男子只一步之遥。   下一刻,付煜的话打断了她:   “日后,你就留在前院。”   姜韵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向他,须臾,才理解了他的言下之意。   倏地,她怔住,适才的那抹烧热顿时褪得一干二净! 第4章   留在前院?   女子皆居后院,即使是王妃,都不好长时间待在前院。   而能一直待在前院的女子,只一种可能——婢女。   姜韵浑身僵硬,可若是殿下只想她做个婢女,方才又作甚亲自扶起她?   平白让她期望。   短短时间,姜韵思绪转了几番。   在从宫中回府的过程中,姜韵确信,殿下绝不是领她回来做个婢女,否则,在她踏进正门时,殿下根本无需拧眉沉思。   唯一的解释,只可能是正院中的那位王妃提了要求。   女子似没想到他会这般说,怔愣了许久,才堪堪回神。   付煜想说些什么,可姜韵却倏地将手从他掌心抽了出来,恭恭敬敬地站好,低眉顺眼道:   “奴婢知晓了。”   仿佛适才露出的那抹娇态只是付煜看错了一般。   掌心空落落的,付煜抬眸觑向她,冷不丁地:   “你在闹脾气?”   姜韵不过是母妃赐给他的一个宫女罢了,本就打着伺候他的名头。   如何安排她,还无需他特意给个解释。   许是被他话中的冷淡刺到,姜韵慌忙仰起白净的脸蛋,姣好的眸眼泛着嫣红,泪珠子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她匆匆擦了把脸颊,拼命摇着头,堪堪道:   “奴婢没有,能进府伺候殿下,就已是奴婢的痴心妄想,如今成了真,奴婢再有要求,便是贪心了。”   女子强压着情绪,说话的语调都轻轻细细的,在月光下温柔地不像话。   付煜稍顿,视线落在她眉眼。   较三年前初入宫时,她眉眼张开了,添了三分女子柔和韵味,如今亭亭玉立地站在他面前,姣好的眸眼一红,就让世间男子生了不忍。   可以说,付煜是亲眼看着她从稚嫩到如今的含苞待放。   对于她的那番话,若是旁人说来,付煜许是听过就过。   可偏生说这话的人是姜韵。   付煜冷淡的眉眼稍温和了些,他说:“净说胡话。”   “待王妃诞下……”   话说一半,似察觉到此时对她说这话有些不妥,付煜忽地消了声。   倒是姜韵猜到他想说什么,温柔地摇了摇头,抬眸抿出一抹笑:   “殿下不必因奴婢为难,如今王妃的身子才是重中之重,奴婢知晓分寸的。”   和姜韵相比,自然是王妃腹中胎儿更重要些。   可这话由姜韵自己亲自说出来,即使付煜生得一副铁石心肠,也不由得对其生了几分怜惜。   日寒夜凉,付煜回来得不算早,一阵冷风吹过,姜韵顿时打了个寒颤。   见状,付煜拧眉,消了声。   **********   半个时辰后,姜韵跟着张盛走到给她安排的住处。   距离付煜所住的主室不远,偏房很大,用屏风隔成两间,最里面摆着床榻、衣柜和梳妆台,外间是圆桌可用来招待。   姜韵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眼,有些惊讶。   短短半个时辰,在前院腾出这么个地方,算不得容易。   姜韵认真地朝张盛道谢。   张盛想起适才听见的话,忙对姜韵摆了摆手,意有所指地笑着说:   “姜韵姑娘客气了,日后你留在前院,我们就都是伺候殿下的人,这些是应该的。”   姜韵眸色稍闪,没说话,只堪堪抿出一抹笑。   对此,张盛倒是理解,明明是进府当主子的,如今却是落成了丫鬟,搁谁心中都不平衡。   张盛离开前,姜韵问了一句:   “殿下每日何时起身?”   见张盛有些惊讶不解的模样,姜韵抿唇解释道:“我日后留在前院,自然要熟悉这些,才好伺候殿下。”   张盛对她这么调整好心态有些讶然,不过想到她进宫短短三年就爬上贵妃心腹的位置,这份讶然又渐渐消了去。   “殿下每日卯时一刻就要起身。”   待张盛离开后,房间里安静下来,姜韵朝身后被关上的房门看了一眼,紧绷的身子才放松。   她脸色变了几番,最后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姜韵抬手轻轻擦过眼尾,她在宫中几年,仗着是贵妃身边的贴身人,得的好东西不少,这张脸养得也没甚瑕疵。   也正因此,她这身肌肤被养得娇气,稍稍一哭,眼角就敏感得泛红,许久才能好。   将从宫中带出来的凝脂膏,均匀细致地擦在眼角周围,姜韵才收了手,终于有心思去想今日发生的事情。   姜韵望着铜镜中的女子,眸色晦涩难辨,她压住心中的懊悔。   不该贪图那一时的虚荣,从正门踏进来的。   若非如此,凭借她是贵妃赐下来的人,以及往日在宫中和殿下相处的情谊,一个贵妾的身份,她总是可得的。   王妃本就因贵妃不喜她,再加上从正门入一事,恐是王妃心中对她已是生了厌恶。   这般一来,与其进了后院落在王妃手中,还不如留在前院。   世间的情感皆是相处出来的,她留在殿下身边日日相伴,总比进了后院,见不得殿下的面好些。   三年的宫人都熬过来了,何必在乎眼前的身份。   姜韵闭了闭眼眸,再睁眼时,她眉眼又恢复了以往在宫中时的温和,让人见之就心生亲近。   忽然换了休息的地方,姜韵一夜都没怎么睡好。   心中记着事,翌日,还未到卯时,姜韵就立即起了身,坐在铜镜前小半个时辰,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一阵冷风吹来,姜韵裹紧了袄子。   此时外间夜色还甚浓郁,即使点着灯笼,都弥漫着暗涩和清晨的凉意飕飕。   姜韵迈上长廊时,刚好撞上张盛,姜韵对其笑了笑,张盛有些惊讶,没想到她竟真的这般早就赶了过来。   可没时间耽误,房间里传来付煜的声音。   张盛忙忙压低声:“姜韵姑娘一起进来吧。”   话落,房门就被轻轻推了开来,姜韵没想在第一日就抢风头,进去后,就安静地站在一旁。   婢女点了灯盏,房间内一下子灯火通明。   付煜刚睁眼,就一眼在人群中看见了她。   她刚进府,还没有领过府中婢女的衣裳,一身粉色袄夹衬得身段玲珑,即使低眉顺眼地站着,却依旧十分显眼。   付煜抬手捏了捏眉心,解了些刚睡醒的烦躁,他低声稍沉:   “姜韵,过来。”   姜韵稍惊,就见刚刚准备上前的张盛退了回来,给她使了个眼色。   姜韵立即回神,堪堪咬住唇瓣,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   她在宫中做惯了伺候人的活计,如今动作倒也不生疏。   往日,皆是张盛伺候他洗漱,如今换了个人,付煜难得没生出不适应。   付煜垂眸,安静地看着她围着自己转来转去,倏地,他冷不丁问了句:   “何时起身的?”   姜韵手中动作一顿:“回殿下的话,快近卯时奴婢方才起身。”   往日伺候他起身的奴才都是在卯时前起的身,这个时间算不得早。   只不过,付煜视线扫过女子眼底的青黑,刚想说话,女子就低头替他整理起腰带,修长白皙的脖颈落在他眼前,她动作和她这人一般,甚是温柔,莫名让付煜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等收拾妥当后,已经是半炷香后了。   付煜要上早朝,一般早膳皆是散朝后才回府用,   张盛盯着时间:“殿下,快到早朝的时辰了。”   姜韵初次伺候,有些不知时间,被一催促,忙忙收了手,轻声细语:“殿下,好了。”   付煜稍顿,冷觑了张盛一眼,才转身走了出去。   张盛愣了下,有些摸不清头脑,他哪里惹殿下不悦了?   他没时间多想,忙忙追在付煜身后。   付煜走后,姜韵有短暂的迷茫,若是昨日没出差错,她这时应该是准备着去正院给王妃请安。   可如今情况有变,她伺候殿下洗漱后,倒有些不知做什么了。   她是贵妃赐下来,殿下虽将她留在了前院,却也没说她究竟需要做什么。   姜韵跟着众人退出主卧后,就有些不知做什么。   就在姜韵准备询问旁人时,远处一个小太监脚步匆匆地走过来,在她面前停了下来,脸上堆着笑:   “姜韵姑娘,殿下方才特意吩咐,让您现在回去休息,不必忙活。”   话音甫落,姜韵就察觉到周围视线若有似无地朝她打量过来。   尤其是今日跟在张盛身后进内室伺候的两个婢女。   姜韵不动声色地将这些记在心底,似愣了下,待反应过来,脸颊稍稍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来人道:   “劳烦公公跑这一趟。”   那太监道:“姜韵姑娘那客气了。”   姜韵稍稍拧眉,摇头道:   “我和公公同是伺候殿下的人,公公不必称我为姑娘。”   依着她如今的身份,这称呼有些恭敬得不伦不类,被旁人听去,总归会有些显眼的。   姜韵还不至于想要这些虚名。   刘福抬头看了她一眼,却只笑道:“是奴才疏忽了。”   绝口不提该如何称呼她。   笑话,张盛是他师父,昨日他亲耳听见张盛称呼她为姜韵姑娘,他若是现在把姑娘二字去了,那成什么了?   至少要问过师父,才可做决定。   姜韵倒不知他心中如何想法,和刘福点头示意后,就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刘福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咂舌。   师父伺候殿下多年,如今才一人占了一个房间,这姜韵刚来,就独得一室。   凡是明眼人,都看得出她身份和这前院伺候人的婢女不同。   刘福摇了摇头,刚准备也回房间休息一下,就得了正院那边的消息——想请姜韵姑娘过去一趟。 第5章   正院中,王妃挺着微微拢起的小腹,坐在铜镜前,她虽有孕不便,可却没罢免请安。   婢女秀琦替她梳着妆,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铜镜中的女子。   明显人皆可看出她心情甚差。   有孕之人最忌心思重,秀琦是她贴身婢女,见状心中不由得升起担忧。   迟疑半晌,秀琦才堪堪出声试探:   “娘娘今日心情不好?”   岐王妃眉尖一蹙,透过铜镜觑了秀琦一眼,透着些许烦躁:“昨日殿下领回来的那人,被安排去哪儿了?”   果然,娘娘心情烦躁还是因为昨日那女子。   秀琦倒是理解王妃,这种事情,任哪个府上的嫡妻都忍受不了。   只不过,秀琦心中徐徐叹了口气。   昨日娘娘和殿下说,姜韵若是进府为妾,那从正门入,就是将她脸面往地上踩。   所以不许姜韵有名分。   殿下沉眸半晌,最终还是应了。   昨日娘娘在情绪上,秀琦劝不得,可她对娘娘的提议心中却隐隐觉得不赞同。   对于姜韵这个人,秀琦是知晓些许的。   短短三年,让贵妃对其信任有加,也因其是贵妃的贴心人,往日娘娘进宫请安时,对姜韵也是礼遇三分的。   秀琦初次见姜韵,那是在一年前,姜韵刚被调到贵妃身边,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恍惚间都让人以为她是哪府中的千金之躯。   这般人物被留在了殿下身边,究竟是打压她,还是如她的意?   秀琦说不出来。   要知晓,即使是自家娘娘,对前院都轻易不得插手。   她心中有些担忧,可秀琦抬眸觑见娘娘眉眼间的烦躁,只能硬生生地将这抹担忧压下,她抿出一抹笑:   “殿下素来一言九鼎,答应了娘娘的事自然会做到。”   顿了顿,秀琦才若无其事地说:“姜韵姑娘被留在了前院,日后也不过是伺候主子的婢子罢了。”   这话,她说得自己都心虚,可她却不得不这么说。   娘娘这胎本就怀得不安稳,若再为此事心烦意乱,得不偿失。   岐王妃明显怔愣了下:“留在了前院?”   秀琦忙忙道:   “不管怎么说,姜韵也是贵妃亲自赐下来伺候殿下,如今进不得后院当名义上的主子,自然要留在前院中,殿下也是不得已。”   岐王妃一噎,心中有些苦闷,可她却知晓秀琦说得对。   殿下已经让步了,真的一点名分都没给姜韵,可殿下却不能不顾母妃的面子。   岐王妃不虞地闭上眸子,须臾,她压下心中莫名的烦躁,才平静道:   “去前院传她过来。”   秀琦一惊,有心说些什么,可余光觑见娘娘的脸色,顿时噤了声,扭头吩咐一旁的婢女去传人。   待传话的人走后,岐王妃眸色稍暗,她虽有孕情绪古怪了些,但却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她知晓,将姜韵留在殿下身边,虽说压住了姜韵的身份,却让她有了可接近殿下的机会。   但是,她不得让姜韵有名分。   否则,姜韵从正门入一事传出去,她还有何颜面?   况且姜韵不过是一个婢女罢了,只要她平安诞下嫡子,到时是打是罚,还不是由她说得算?   姜韵得到消息时,刚准备和衣躺下。   知晓是王妃传见她时,姜韵不动声色地拧了拧眉心。   可是她却没耽误,几乎是立即起了身,对来人道:“还请稍等片刻,容我整理一下。”   衣衫不整见主子,视为不敬。   在门外传话的是前院的婢女铃铛,前院婢女甚少,除了两个近身伺候殿下的,只有两个扫洗丫鬟,铃铛就是其中之一。   她今日也听见了刘福公公传的话,当即对姜韵连催促都不敢催促一声,等了片刻,就见眼前的门被推了开来,里面的女子轻步走出来,黛眉弯弯朝她抿唇一笑:   “麻烦了。”   铃铛眸子中闪过一丝惊艳。   除了晗西苑的侧妃李氏,她还从未见过这般貌美的女子,铃铛不知怎么形容,可女子说话声音温温柔柔的,叫人忍不住心生亲近好感。   回过神,铃铛当即低下头,小声地说:   “正院的人催得紧,若姐姐准备好了,就请快些吧。”   姜韵眸子稍闪,催得紧?   她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捏紧了手帕,知晓这一遭躲不过去。   王妃特意挑在这个时间点寻她,殿下刚去早朝,她根本寻不到理由避而不见。   门口已经有婢女等着她,见到她就领着她朝前走,这是姜韵第一次进岐王府后院,她不动声色将周围环境记在心底。   过了后花园,穿过月洞门,又绕了几条小径,待真正踏上了长廊后,姜韵不由得在心中感慨了一句,皇子出宫建府后,府邸面积果真甚大。   她进宫时岐王还未出宫建府,那时她受贵妃吩咐给岐王送过东西,彼时皇子居住的地方,和如今相比,大可用逼仄一词来形容。   就在姜韵思绪翻涌时,正院终于到了。   她被留在外面,等候召唤。   姜韵毫无意外,若王妃能让她一到这儿就进去,她恐才会有些惊讶。   如今才过了十一月,长安素来有些冷,前些日子刚飘过一场雪,如今正是化雪时,天寒地冻的。   姜韵被扔在院门外,近乎半炷香的时间,不等适才的婢女出来传话,姜韵就听见正院内传来一阵喧哗声。   隐隐约约的,似乎有人叫着传太医。   姜韵呼吸稍轻,不着痕迹地拧起眉心,心中不禁对王妃身子的情况起了好奇。   昨日,她刚进府,就听说王妃身子有碍请了太医。   怎得今日又要请太医?   她眯了眯眸子,不待她仔细听清,就有一个小厮模样的奴才迅速跑出来,姜韵眼疾手快地朝一旁避开,遂后就见那小厮朝西边的方向跑去。   此时的正院,岐王妃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脸色甚白,身子不稳地倚靠在秀琦怀中,她指着台下的一女子,疾声厉色:   “李氏,你放肆!”   被她遥遥指着的女子,安之若素地捧着杯盏,面对指责,也只是轻挑眉梢,娇笑道:   “娘娘作何发这般大脾气?您如今怀着身孕,该心平气和才是,若叫殿下知晓了,恐会以为妾身对您不敬呢。”   岐王妃冷下脸:“你适才的话,足够本妃治你大不敬之罪!”   李侧妃穿着艳红的锦缎裙,头顶戴着满目琳琅的金钗,俗不可耐的发饰,由她戴来,却生生多了几分艳丽,她染着红色的蔻丹,轻轻地拢了拢的青丝,对王妃的怒意视而不见,抬手捂着胸口,慢悠悠似委屈道:   “娘娘何必动怒?妾身不过心疼殿下罢了。”   “娘娘仗着有孕,不许殿下给贵妃赐下的人名分,娘娘倒是爽快了,可有想过贵妃知晓可会不悦?殿下夹在其中,可会为难?”   她一双丹凤眼,携着轻讽和暗笑,连带着她的话生生刺向岐王妃:   “娘娘如今身子娇贵,又素来被殿下宠着,自然不懂妾身等人心疼殿下的滋味儿。”   李侧妃话里话外,看似在心疼殿下为难,却句句指责岐王妃善妒不孝,岐王妃只觉一阵胸闷难忍,控制不住地后退,跌靠在秀琦怀中。   秀琦惊恐:“娘娘!快请太医!”   她怒而看向李侧妃,眼中有着忌惮,却咬着牙道:“李侧妃,我们娘娘有孕,若身子有何不适,待殿下回来,恐是侧妃再如何受宠,也不好交代!”   室内倏然一静,李侧妃眉眼不知何时冷了下来,她冷眼看向秀琦,嗤声道:   “知晓娘娘娇贵,连带着腹中胎儿也娇贵,就是身旁的婢女也敢肆意斥责妾身,妾身是如何也不敢再说话了。”   她慢条斯理地说完,起身服了个礼数,呵笑:“既如此,妾身就先行告退了,省得娘娘见了妾身心烦。”   说罢,她也不看向岐王妃,径直转身就走。   岐王妃被她这无礼不敬的模样一激,险些气得昏过去。   一旁侍妾看得心惊胆颤,忙忙让人去传太医,却不敢像李侧妃一般把人气着了转身就走。   李侧妃有子有宠,且生下来的又是当今的嫡长孙,底气足,自然不惧什么,可她们却还都在王妃手底下讨生活,万万不敢在此时离开。   姜韵还在猜测正院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忽地听见一串脚步声,她稍稍抬眸,就见一女子领着奴才浩浩荡荡地从正院中走出来,端地是从容自在和华贵雍容。   还未见到女子的脸,姜韵就猜到了她的身份。   岐王的侧妃李氏,孕下岐王的长子,府中唯一的侧妃,宠爱、子嗣和地位样样不缺。   也怨不得她敢在正院中这般张扬。   见到李侧妃这般走出来,姜韵心中顿时猜到,正院的混乱恐怕就是和李侧妃脱不了关系。   眼见着李侧妃快至门前,姜韵低垂下头,不动声色地朝后退了一步,已经惹了王妃不喜,她还不想再招李侧妃的眼。   可有些事情却不是她不愿,就可以不发生的。   艳红裙裳的女子停在她了面前,姜韵低垂着眸,只能看见来人裙摆下若隐若现的珠绒绣鞋。   倏地,她听见一声悦耳动听的娇笑询问:   “你就是昨日贵妃赐给殿下的姜韵姑娘?” 第6章   姜韵没有想到李侧妃会停下来和她说话。   她和李侧妃的交集很少,只在年宴时,李侧妃带着小皇孙进宫请安时,有过数面之缘。   对李侧妃的印象,只短浅地留下了略有些张扬,却是知进退的聪明人。   姜韵脑海中略过对李侧妃的印象,遂低眉顺眼地服了服身子:   “奴婢见过李侧妃。”   她稍抬头,却没有直视李侧妃,而是将视线落在李侧妃下颚处,态度恭敬却也是不卑不亢,只不过语气甚是柔和。   李侧妃眸色微闪,倒是多瞥了她一眼,盈盈笑道:   “姜韵姑娘客气了,往日本妃进宫给贵妃请安时,就觉得姜韵姑娘一见如故,如今你入了府,倒叫本妃心生欢喜,日后姜韵姑娘若得空,不妨来本妃的晗西苑,同本妃说说话。”   一番话,她说得娇笑连连,偏生话里话外透着股亲近劲,道不清真假。   姜韵自不会信她这番话的。   任哪个女子见自家夫君后院多了旁的人,都不会心生欢喜的。   姜韵似有些惊讶,遂后多了几分无措和感激:   “承蒙侧妃娘娘厚爱,可奴婢不过一个奴才,万担不得侧妃娘娘一句姑娘。”   避重就轻地躲开去晗西苑的问题,刻意指出自己的身份,姜韵脸上挂着羞愧为难的神色,叫李侧妃眸色顿了顿。   须臾,李侧妃唇角的笑意加深,只说了一句:   “姜韵姑娘规矩。”   她扫了姜韵一眼,没再说旁的话,撂下一句:“姜韵姑娘是来见王妃的?”   不待姜韵回答,李侧妃就接着道:   “若是如此,姜韵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王妃姐姐恐是没时间见你了。”   这话无需李侧妃多说,只看正院中的兵荒马乱,姜韵就猜到,今日王妃恐是没心情召见她了。   话虽如此,但没有王妃的话,她还是不得擅自离开。   毕竟不管如何说,她都是王妃亲自传见的,若是无令离开,怕是在殿下那边会留下不好的印象。   见姜韵不动,李侧妃就大概猜到她的想法,只笑罢,没说什么,领着浩浩荡荡的人转身离开。   姜韵退了一步,恭敬地垂首,目送她们离开。   等一行人身影消失不见,姜韵才稍稍抬起头,余光不经意扫过旁人,就瞥见一旁守门的奴婢眼底又羡又怒的神色。   这倒不让人意外,李侧妃这般架势,哪会有人不羡慕?   可这些奴才又是正院的人,对其这般张扬模样,必然心中也有不喜。   李侧妃刚离开没多久,适才跑走的小厮就领着太医模样的人匆匆进了正院,姜韵瞧见,忙敛了心思,抿唇默默等在一旁。   另一侧,李侧妃回到晗西苑,立刻有婢女掀开珠帘,替其解开身上的披风。   屋中烧着地龙,根本不觉得冷,李侧妃舒展了身子,轻抚额头,就听婢女说早膳送来了。   待用罢早膳,安铀替其拆着头上的金钗,有些不解地问:   “主子,奴婢有些疑惑。”   李侧妃透过铜镜,觑了她一眼,漫不经心:“说吧。”   “即使姜韵是贵妃赐下来的,可她如今不过府中一个奴才罢了,娘娘为何还对她这般礼遇?”   安铀轻咬唇瓣,才迟疑地说了后半句:   “而且、还为了她的身份,险些和王妃争吵起来。”   今日王妃勃然大怒,就是因为主子说王妃不该不许王爷给姜韵名分。   若叫安铀来说,姜韵是做婢女,还是做侍妾,和自家主子有何关系?   话音甫落,李侧妃倏地睁开眸眼,眉梢泛着轻讽:   “本妃何故是为了她?”   她只是看不惯王妃的作态罢了。   仗着自己家世好,又是嫡妻,素来看不上她们这些做妾的。   说得轻巧,仿佛做妾是她们愿意一般。   若是可以,谁不想堂堂正正做嫡妻?   她怀着身孕时,殿下刚刚上朝,得了圣上看重,忙碌得不可开交,莫说亲历亲为,三日能抽出时间看望她一次,她就已然满足了。   那时,殿下还未搬出皇宫,她日日挺着大肚子去延禧宫请安,风雨无阻。   殿下位低时,是她陪在身边。   她原以为,待生下长子后,就可母凭子贵得到正妃的位置,毕竟这些年来,她母族在朝中越发得势,也得殿下看重,正妃之位不是不可取。   可偏生……   李侧妃看着铜镜中的女子,徐徐轻呵了一声。   要不如何说,时也命也。   她没有王妃那般的好运气,恰好撞上圣上为众皇子择正妃的时候,王妃家世好,在那次选秀中被圣上看重,亲下圣旨为殿下赐婚。   她多年谋划和期待落了一场空。   这也就罢了,她怨不得旁人,她入府时,母族身份不够高,无法叫她从正门入,这是她的命。   贵妃那时安慰她,即使王妃进了门,她是殿下的第一个贴心人,旁人都比不得。   这话,李侧妃没信,她知晓男子薄情,却也记在心中。   可谁知晓,往日在闺中名声显赫的国公府之女,进府后竟是这般个作态。   身娇体弱,怀了个身孕,就仿佛不得了一般,平白令人发笑。   李侧妃扯了扯嘴角,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王妃不过运气好,选秀时是这般,如今有孕也是这般,正是殿下得势时,时间空闲了下来,自然对这胎越发看重。   每每见到殿下陪在王妃身边,对其温柔体贴时,李侧妃就忍不住想起,她有孕时无人照顾的苦楚。   往事不可追,李侧妃敛下情绪,似想起什么,轻笑了一声:   “王妃素来得意惯了,府中宠她,殿下宠她,叫她事事如意,性子也轴得很。”   “可这世间,哪有事事皆一人得意的?”   安铀听得一脑子糊涂,就见李侧妃丹凤眸一眯,冷笑道:“念往日三年情分,本妃今日提醒过她了,日后若真栽了跟头,也皆是她自找的!”   想起今日瞧见的姜韵,李侧妃心中对王妃就愈发不喜。   将这般模样好,又有心思的女子留在殿下身边,王妃真的是应了一句老话——一孕蠢三年吗?   她见不得王妃故作矫情是真,对王妃让姜韵留在殿下身边不满也是真。   随意给姜韵个名分,将其打发到角落中,这般才能叫人出不了头。   哪有将人往殿下身边送的道理?   王妃素来不爱听人言,即使今日她说了那一番话,恐怕王妃也不会改变主意。   想起姜韵那吹弹可破的肌肤,还有那傲人的脸颊,李侧妃就不着痕迹地蹙起了眉心。   *********   付煜散朝后,刚回到府中,就听说正院又请了太医。   他几不可察脸色沉了下,转身朝正院的方向走去,刘福跟在一旁,低声地回禀今日发生的事。   待快至正院时,付煜一眼就看见垂眸候在门口的女子,他稍顿,问向刘福:   “她怎么在这儿?”   刘福愣了下,顺着殿下视线看过去,才看见姜韵,他心中猛然叫了声遭,将这事给忘了!   “回殿下的话,今日殿下刚走,姜韵姑娘就被王妃传见了。”   他实话实说,未有偏袒。   付煜一听,再见姜韵还站在那里,大致就猜到了所有过程。   他没说话,只平静地走过去,快到门口时,女子明显看见了他,先是眸子顿亮,遂后不知想到什么,那抹亮色消散,又重新低下头去,服身请安。   付煜在她面前似停了一下,又似没有,不过在他踏进正院时,撂了句:   “跟上。”   姜韵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人推了一下,她抬眸,就见张盛给她使了个眼色。   姜韵立即回神,知晓了方才殿下的话,是在和她说。   怨不得姜韵怀疑,实在是她没有想到,在这种时候,殿下还能记得她。   她麻利地跟在了付煜身后,心中悄悄松了口气,有殿下在,即使王妃对她不满,也不会对她做什么。   进了院子中,姜韵没敢乱瞟,这正院再精致华贵,也不会叫姜韵惊艳,毕竟她在延禧宫呆久了,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直到进了内室,姜韵才不着痕迹地偷抬了下头,就看见王妃躺在床榻上,一层床幔隔着,姜韵看不清其脸色。   不过一旁王妃的婢女脸上皆带急色担忧,想来,王妃的情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这叫姜韵心中生了几分狐疑。   王妃怀孕后,姜韵在宫中初见她时,除了觉得她多了几分劳累,也并未察觉到她身子有甚不妥。   只短短一月时间,王妃身子怎么落败成这副模样了?   不待她细想,就听见殿下低沉的声音:   “王妃怎么样了?”   为王妃把脉的太医拧眉站起来,躬身:“回殿下的话,王妃这是因情绪激动而引起的胎气动荡,适才微臣施针,已叫娘娘腹中胎儿安稳了下来。”   话虽如此说,可太医脸上依旧带着难色。   付煜眸色微暗:“还有何话,直言就是。”   “娘娘日后还需心平气和,否则……”太医迟疑了下,没敢往下说。   付煜稍颔首,示意太医可以退下,等室内安静下来后,他才敛眸平静问:   “今日又是为了何事?”   他语气没有不耐,可那个“又”字却听得姜韵眸色微闪。 第7章   “噗通——”付煜话一落,秀琦就跪在了付煜面前,将李侧妃今日说的话全抖了出来。   “殿下,我们娘娘贵为正妃,李侧妃却以下犯上指责娘娘,娘娘是因李侧妃的不敬所气结啊!”   秀琦的话必然带着些主观色彩,但即使如此,姜韵听到这里,也大致猜到了今日所发生的事情。   不过,姜韵听了这番哭诉,却不觉得王妃会讨得了好。   李侧妃不敬是真,可李侧妃的话里话外,皆是为殿下着想,殿下不可能没有丝毫动容。   她隐晦地觑向殿下,果然殿下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在秀琦哭罢,顷刻之间,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秀琦的哭声顿了顿,许是她察觉到了付煜的态度,声音渐渐变小,到最后蓦然噤了声。   倏地,床幔被掀开,里面的王妃露出身影,姜韵余光扫过去,险些没忍住眼中的惊讶。   王妃脸色白惨惨的,身子消瘦,唯独小腹微微隆起,明眼人一看,就知晓她这胎怀得艰难。   她强撑着身子起来,付煜脸上终于有情绪,上前一步按住她的肩膀,沉声微怒:   “你做什么?”   岐王妃本就体弱,付煜稍用了些力,她就动弹不得,即使如此,她依旧高昂起头,直直看向付煜,咬声一字一句道:   “殿下是否和李侧妃一般,觉得妾身无理取闹?”   付煜移开视线:“你想多了。”   岐王妃见他看都不看自己,心中一阵悲凉。   她想多了?   他可敢看着她的眼睛说出来?   岐王妃身子微颤着,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渐渐平稳住身子,哑着声说:“不论殿下如何看,妾身觉得妾身没错。”   “妾身和殿下夫妻一体,旁人心疼殿下为难,妾身又如何不心疼?”   付煜眸色晦涩难辨地看向她,若真如她所说,她这些日子做的又是何事?   岐王妃迎上他的视线,猜到他的想法,倏地惨然一笑:   “但殿下可有为妾身想过一分?”   “李侧妃说得如此轻巧,不过是因事未发生在她身上,折的是妾身的脸,她自然无所谓,可以毫无顾忌地说着心疼殿下的话。”   岐王妃死咬住唇,忍着眼泪,她是岐王妃,是站在付煜身旁的人,和旁女子不同,她不可效仿那些哭哭啼啼的作态。   她挺直了脊背,将话掰碎了说给付煜听,可谁知晓她心中的难堪?   这话她若不说,殿下不理解,可她说了,殿下就真的能设身处地为她着想吗?   岐王妃不知晓,她甚至都不敢看向付煜,闭上眼,似是平静地问:   “殿下还是觉得妾身在无理取闹吗?”   姜韵垂眸站在付煜身后,紧紧掐住手心。   她没想到岐王妃会和殿下说了这番话,毫无保留地将心底话说出来。   姜韵不着痕迹地看着付煜稍拧眉心,遂后眸底那丝不耐渐渐散去,她就知晓,岐王妃的这番话,殿下听进去了。   不经她人苦,莫劝她人善。   世人皆难做到,总站着说话不腰疼,可殿下却是体谅。   眼瞧着岐王妃和殿下的相处方式,姜韵隐隐约约有些猜到为何岐王妃性子算不得谦和温善,进府后却一直得殿下宠爱了。   一个舍得脸面说,一个忍着耐心听,若无旁人作破坏,这二人也算得上一对佳眷。   只可惜,殿下生在帝王家,这辈子不可能只守着王妃一人,注定两人之间会有波折。   待那时,岐王妃可还愿意继续坦白心声,殿下可又还有耐心听?   姜韵眸色稍深了些,她在宫中待得久了,见惯了女子荣宠又衰落,对于眼前这所谓的温情脉脉自然不会太过看重。   若这二人果真情深,王妃今日又至于被李侧妃气得卧床不起,而李侧妃却丁点儿处罚都没有?   付煜手搭在王妃肩上,轻拍了两下,算作安慰。   只这简简单单的动作,岐王妃却险些湿了眼眶,她别过头,深呼吸了几口气,道:   “殿下刚下早朝,想必还未用膳,在正院用吧?”   付煜没有拒绝的道理。   有付煜挡在前面,岐王妃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姜韵,对此,姜韵不仅没觉得被忽视,甚至还松了口气。   付煜留在正院用早膳的消息刚传出去,晗西苑就收到了消息。   彼时,李侧妃正和府中唯一的小世子付铭说着话,消息一传来,她眉眼就稍冷了些,下一刻被稚嫩的孩童声打断:   “母妃,你怎么了?”   付铭仰着白白嫩嫩的脸蛋,眼巴巴地看着李侧妃,有些不懂,母妃为什么忽然就不高兴了?   他虽年龄小,但自幼在帝王家长大,对府中格局也只是有些懵懂。   他伸出白嫩的手,伸到李侧妃面前,张开手,露出手中藏着的糕点,奶声奶气地说:“母妃不要不高兴,糕糕给母妃吃。”   李侧妃回神,就见阿铭举着糕点的模样,眉眼的冷意顿散,轻点他额头,嗔道:   “又瞒着嬷嬷偷藏糕点了?”   付铭也知偷藏糕点不对,顿时心虚地想将糕点藏起来。   李侧妃笑着摇了摇头:“罢了,今日阿铭听话,这糕点算是母妃奖励阿铭的。”   付铭眸子一亮,他素来被管着不许多用糕点,得了母妃的话,刚想将糕点吃下,忽地一顿,犹豫地将糕点举给李侧妃,坚定地说:   “母妃吃,吃完糕糕,心情好。”   李侧妃蓦然心中一软,哭笑不得:“好好好,母妃吃。”   陪着付铭玩闹一会儿,见他有些困觉,才叫嬷嬷将他带回去休息。   等付铭身影消失后,李侧妃脸上的笑才渐渐淡下去,她斜睨向安铀:   “阿铭身边的嬷嬷罚三月月奉,阿铭年龄小,自制力不够,她们却不该玩忽职守。”   安铀立即应下,知晓自家主子将小主子看得最重,丝毫不敢替嬷嬷求情。   主子特意吩咐过,不许小主子多用糕点,那些嬷嬷居然让小主子偷到糕点,还暴露在了主子面前,的确是办事不力。   李侧妃慢条斯理地抚过手指,她对于付铭素来是夸多于罚的。   她幼弟年少时跟在嬷嬷身边,娘亲望子成龙,素来管教甚严,导致后来,幼弟竟和嬷嬷比和娘亲还要亲近。   例子在眼前,李侧妃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付铭做错了事,她会罚其身边的嬷嬷,久了,照顾付铭的嬷嬷自然知晓该如何做。   李侧妃遂又想起方才被付铭打断的事,冷呵一声:   “殿下倒真是怜惜她。”   她在正院说的那些话,不止是说给王妃听,又何尝不是说给殿下听?   可即使如此,殿下居然还陪着王妃用膳。   李侧妃几不可察地眯起眼眸,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我便不信,殿下能忍她多久……”   ********   姜韵跟在付煜身后回到前院时,已快近午时了。   她醒来后就去伺候付煜洗漱,还未来得及休息,就被王妃传召了去,连早膳都未来得及用,如今早就觉得饥肠辘辘。   一路跟着付煜进了书房,还不待她寻着借口退下,就见付煜坐在案桌前,掀起眼皮子扫了她一眼,道:   “过来。”   姜韵一顿,应了一声是,遂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她刚在案桌旁站稳,就听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外面等了多久?”   姜韵慢了半拍,才知晓付煜问的什么,她似迟疑了下,才缓慢道:   “殿下回来得早,奴婢未等多久。”   付煜抬眸多看了她一眼,对她这个回答,未作表示。   他持笔点了下旁边的墨砚,平静道:“研磨。”   她在宫中也常做这事,付煜知晓这点,遂也没问她会不会。   姜韵轻咬唇,似想说些什么,可还未等张口,忽地就听见一阵轻响声。   倏然,姜韵涨红了一张脸。   付煜明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视线下移,落在姜韵被腰带束住的小腹上。   姜韵被盯得面红耳赤,无措地伸手遮住小腹,止不住羞愧道:   “殿、殿下快别看了……”   她在宫中是贵妃的贴身宫女,莫说挨饿了,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一些世家小姐,若是不得宠的,恐怕还没有她过得好。   女子窘迫得像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吹弹可破的脸颊上似落了一抹红霞,付煜眸底几不可察地闪过一抹笑意,很快消散不见:   “还未用早膳?”   姜韵低垂着头,似想自己藏起来,嗡嗡地说:“殿下刚走,奴婢就去了正院。”   她只有这时,语气中才带了抹似撒娇的调调,和平时的温和不同,软乎地恨不得让人将心尖都化了。   不得不说,付煜对她这难得的模样,也颇为受用。   但付煜也没甚恶趣味,还不至于让她忍着饥饿在这儿伺候,顿了顿,付煜才朝外道:   “张盛,送些糕点进来。”   非是他不许姜韵去用早膳,而是,如今快近午时,若她用得多了,怕是要错午膳了。   他难得的体贴,姜韵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脸颊上的烧红不减反增,她越发轻声地说:   “奴婢谢过殿下。”   付煜睨了她一眼。   他传了糕点,却未说是给她用,她倒是自觉。   只不过,这话他只在心中想想,并未说出来,眼前女子本就脸皮消薄,若说了出来,恐她会真的羞愧难当了。 第8章   留在前院的日子,没有姜韵想象中的那么艰难。   付煜不缺人伺候,她只挂着名义上的婢女身份,入府后的第三日,张盛就寻到她,将那日的小丫鬟铃铛拨给了她,用张盛的话来说:   “姜韵姑娘初来乍到,对府中情形还有很多不了解,铃铛在府中当差一年多,留在姜韵姑娘身边,也可互相帮衬着些。”   从那之后,铃铛就搬到她房间一旁的耳房中,地方虽不大,但只有铃铛一个人住着,倒是比以往和旁人挤着一个屋子时宽敞不少。   转眼间,姜韵进入岐王府已经快半个月时间,这段时间足够她对府中情形大致了然。   如今府中,除了有孕的王妃外,最受宠的就是侧妃李氏,其膝下怀着殿下的长子付铭,也是当今的皇长孙,虽年幼,却甚得殿下和圣上看重。   在侧妃李氏之下,还有三位良娣,其中让姜韵较为关注的是良娣许氏,她不是长安城人,而是殿下伴驾南巡时,底下官员送进府的。   江南贵族许氏的庶女。   按理说,这般身份嫁给一个四品官员做正妻都绰绰有余,偏生被人一台小轿悄无声息地送进了王府,之后也一直颇有恩宠,若说其没有些心思,姜韵是不信的。   最主要的是,这许良娣既不是王妃一党,和侧妃李氏的交集也颇为少,倒有些明哲保身的意味在其中。   不过王妃和侧妃李氏恩宠太甚,倒叫旁人对她不如何关注。   其次是陈良娣和苏良娣,这两位皆是长安城官员之女,分别和王妃、李侧妃走得甚近。   姜韵在前院这些日子,见过一次苏良娣,苏良娣虽可称得上是王妃阵营的人,但其性子和王妃倒不甚相同。   听铃铛的语气,瞧着倒像是与世无争的性子,只不过那次姜韵见到她,就是她来前院送汤水,邀宠的意味几乎快要溢出来。   不过,那次苏良娣虽将汤水送了进来,却没见到殿下的面,离开时的神色倒没有什么失望。   姜韵暗自猜测着,许是王妃有孕不得侍寝,只能推人出来和李侧妃等人打擂台,只可惜,殿下似乎对苏良娣不太买账。   至于剩下的贵妾、侍妾等人,姜韵出前院的机会少,也没机会得以相见。   姜韵了解过府中情景后,脸上带着笑,心中却有些惊奇。   看似王妃得宠得权,可不论怎么看,这府中皆是分庭抗礼的形势,想至此,姜韵不由得暗暗朝书房的方向觑了眼,若这般形势是殿下有意为之,那殿下的心思倒颇叫人不敢揣摩。   这日,姜韵伺候付煜起身上朝后,刚回到厢房,还未坐下,就听见房门被敲响,铃铛焦急的压低声响起:   “姐姐,快来,后院出事了!”   姜韵一惊,殿下不在,后院出事竟也闹到了前院?   她匆匆起身开门,就听见外间远处隐隐的噪杂声,她看着铃铛慌乱的模样,拧眉细声问:   “你先别慌,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同我细细说来。”   铃铛深呼吸了口气,脸色稍透着白:“我方才去厨房拿早膳,回来的途中撞见李侧妃和许良娣,许是许良娣对侧妃不敬,侧妃命人掌掴了许良娣。”   姜韵蹙眉不解,若真如此,这和她们前院又有何关系?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铃铛倏然压低了声音:   “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许良娣倒地后,脸色就变得十分痛苦,身后似、似乎见红了……”   后面三个字,铃铛说得十分艰难,她宁愿是自己看错了,她当时离得远,忙忙就回来报了信。   姜韵脸色也是倏变,在后宫后院待久了,没有人会对见红二字不敏感。   她和铃铛匆匆往外走,还是不解,迟疑地问:“即使如此,也牵扯不到前院吧?”   铃铛苦笑:   “姐姐有所不知,我进府快近两年了,几乎从未见过侧妃受过罚,若是我看错了,依着侧妃的荣宠,最后倒霉的不过是些奴才罢了。”   “巧的是,李侧妃罚许良娣的地方,还属前院。”   到时,李侧妃推辞一句,不过是因路滑,才导致许良娣不慎摔倒,即使众人皆知是她的错,可又能怎么办?   膝下有长子,就是李侧妃的底气。   从这三言两语中,姜韵猜到了铃铛的意思,若是铃铛没看错,皇嗣事关重大,侧妃许是讨不了好。   可一旦铃铛看错,或是许良娣无大碍,这最后倒霉的说不准是谁。   姜韵对此倒没觉得什么不公平,见惯了宫中宠妃所言即真相的场景,对铃铛的话接受得十分迅速。   等姜韵二人快到门口时,恰好撞上匆匆赶过来的刘福。   张盛不在,前院自然由刘福作主,刘福一见她,猜到她也知晓了发生了何事,就没多说,忙道:   “姜姐姐也快些吧,这事闹到了正院,王妃震怒,让前院的奴才都赶过去!”   虽说,前院和后院不是一体,但王妃是整个王府的女主人,她的话,没人敢忽视。   姜韵郑重点头,一眼扫过,忽地稍顿,在刘福身后的雅鹊明显脸有异色,她稍拧了拧眉,压下心中不好的预感。   待到了正院后,不会真的牵连前院吧?   一行人匆匆朝后院赶,姜韵想错了一点,她们不是直接到正院,而是拐了几个弯,进了一处雅致的院子,进去前,姜韵扫了眼院落名,玉兰轩。   是许良娣的住处。   方一踏进玉兰轩,就听见一阵压抑难忍的呼痛声,闷闷砸在人心上,叫院内气氛说不出的紧绷。   “众目睽睽之下,你推了许良娣,致使许良娣如今还躺在里面,李氏,你还要狡辩不成?”   冷静沉怒的训斥,颇为耳熟,姜韵顿时知晓了说话的人是谁。   一声通报后,珠帘被掀开,刘福领着他们进去,众人埋首低低跪地服身:“奴才参见各位主子!”   姜韵身处其中,刻意收敛,倒在人群中不起眼。   没听见叫起声,而是身侧不远处传来女子冷呵:“娘娘的话,妾身可不敢应!”   “许氏见妾身而不行礼,此乃不敬,妾身令人掌掴,有何过错?”   李侧妃狠狠掐着手帕,听着内室许氏连绵不断的惨叫声,顶着旁人惊讶怀疑的视线,沉了沉眸子,事到如今,她如何还不知,她今日是被算计了?   她冷着脸,道:“况且,妾身的人都还未碰到她,她就自行倒了下去,这般罪名,莫非还妾身担着不成?”   王妃气笑了:   “依你之言,许良娣是自己好生生地站在那里,然后摔倒了?”   李侧妃板着脸没说话,这话听着的确可信度不高,但事实的确如此。   她心中不断翻涌思绪,许氏见红是怎么回事?   当真是许氏亲自算计?   若许氏当真是有了身孕,拿子嗣算计她,得可偿失?   王妃见她不言,以为她哑口无言,当即道:“侧妃的话恐是连自己都不相信,又如何叫众人信服?”   她一手护着小腹,高高站在台阶上,李侧妃因这件事,跪在地上,她抬眸看了眼王妃,眸子中闪过一丝不耐。   她最见不得王妃得意的模样。   李侧妃嗤了声,打断了王妃的话:“妾身说了,此事与妾身无关!”   “王妃口口声声说众目睽睽,不如请个证人出来说说,她是如何看见妾身推了许氏的!”   王妃脸色倏然一变。   看见这事的确有许多人,但谁愿意出来得罪侧妃?   她倒是可以让她院中的人出来,但以往不是没有过这般情形,李侧妃一句,她院中的人如何可作证就直接打发了。   王妃不会犯第二次错误,她冷眼扫过室内的人,察觉到她视线的人皆避之不及。   王妃心中气极,却毫无办法。   就是这时,内室的珠帘帷幔被掀开,一婢女哭着跑出来,噗通跪地:   “王妃!王妃娘娘!为我家主子作主啊!”   这婢女一出来,李侧妃脸色就稍稍难堪了些,可她却没有说话。   见事情似有转机,王妃紧攥帕子的手松开,稳稳坐了下来,她怀着身孕,站得久了,只觉得十分累乏,她颇为温和地看向花颜:   “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花颜擦了把眼泪,哭道:“娘娘!今日我家主子起身觉得有些不适,奴婢想让主子请太医,可当时快到了给娘娘请安的时间,主子不敢耽误,匆匆赶往正院。”   “可半路上,主子遇见了李侧妃,主子身子不适,给侧妃行礼慢了半拍,主子也对侧妃禀明了原因,可即使如此,李侧妃还是命人掌掴主子,主子本就身子不适,不堪受罚摔倒在地,才会变成如今这样!”   “求王妃娘娘为主子作主啊!”   花颜看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话却条理清晰,先说许良娣对李侧妃不敬是有前因,又刻意点出许良娣对王妃的敬重,最后在突出侧妃的故意刁难。   将许良娣活生生说得无辜又可怜。   姜韵眸色深了深,看来在这后院,即使只是一个小小的奴才,也不能小瞧她。 第9章   伴随着室内许良娣痛苦的惨叫声,花颜的声声控诉,让屋内气氛越来越凝重。   “李侧妃你可有话说?”   花颜话音甫落,王妃就堪似迫不及待地疾声厉色道。   不等李侧妃说话,众人中走出一女子,对着王妃徐徐行了一礼,若姜韵没看错的话,在这女子站出来时,王妃几不可察地拧了拧眉心。   “陈氏,你这是要替李侧妃求情?”   姜韵稍惊讶,看向那浅绿色裙装的女子,这就是陈良娣?   不过姜韵也不是那么意外,陈良娣是李侧妃的人,如今李侧妃落成这般,陈良娣不可能不站出来为其说话。   陈良娣脸色沉重,但话却不紧不慢:   “王妃娘娘言重了,若侧妃姐姐当真推了许良娣,致使许良娣如今模样,妾身自不敢替侧妃姐姐求情。”   王妃脸色稍缓,却也未彻底放松,眯眸道:“既如此,你这又是作甚?”   只见陈良娣摇了摇头:   “可如今侧妃姐姐和许良娣的人各执一词,妾身觉得还是应该多方查证,而不是听这奴才一面之言,就给侧妃姐姐定罪。”   陈良娣一番说辞看似不偏不倚,可谁都知晓她是在帮侧妃说话。   单看陈良娣话中对侧妃和王妃的称呼,就可听出亲疏之别。   “陈良娣此言差矣。”   倏然有人出声打断了陈良娣,姜韵稍稍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说话的人,姜韵有过一面之缘。   正是之前曾来前院送汤水的苏良娣。   苏良娣一身云织锦缎,盈盈走出来,她眸眼稍垂,即使是在反驳陈良娣的话,也依旧温温柔柔的:   “众目睽睽之下,侧妃姐姐和徐姐姐对峙,如今证人已在,花颜是徐姐姐的贴身婢女,她必然比我们都不愿徐姐姐受委屈,若她的话都不可信,那还有谁的话可信?”   她轻轻绕绕地叹了口气:“许姐姐还躺在里面,情况不明,两位姐姐又何必只顾着推卸责任?”   一句话,将陈良娣的说辞打成了推卸责任。   苏氏本就生得娇柔,脸上挂着担忧,似是对里面的许良娣十分真心实意般。   李侧妃忽地抬起头,眯眸看向苏良娣,她轻嗤一声:“原来查清真相,在苏妹妹眼中,就是推卸责任?”   “难不成,只有本妃将这罪名认了下来,才是理所当然?”   她这番话说得严重了些,苏良娣抿了抿唇,堪堪移开视线,不敢应下这话。   就在事情僵持时,外间终于有了动静。   珠帘被掀开,付煜携着一身凉意踏进来,他冷眼扫过室内,压着沉色薄怒:   “许氏如何了?”   王妃被扶着走下来行礼,付煜听着内室的痛呼声,他压住心中的不耐,亲自扶起王妃,视线扫过地上跪着的李侧妃时,眉心拧了起来:   “侧妃怎么跪在这里?”   王妃心中刚被扶起的那番欣喜还未升起,就尽数褪去。   她眉眼情绪寡淡了些许,她不信殿下回府后,会没人向他禀报发生了何事。   可偏生殿下明明知晓,却还是问出了这一句话。   姜韵偷觑了眼王妃的脸色,心中暗自摇了摇头。   王妃太急着给李侧妃定罪,根本没想过,这番行为,是否让殿下不喜。   又或许是,对于王妃来说,打压李侧妃才是重中之重。   刘福一五一十地将刚才的事禀明,付煜眉心越皱越深,等刘福说罢,他朝张盛稍颔首:   “查。”   张盛领命退下。   王妃眉眼的欢喜早就淡了下来,她垂眸,稍有动作,就将手从付煜掌心挣脱了出来。   李侧妃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不拔不快。   可殿下虽宠她,但对李侧妃却十分纵容。   有时,王妃根本分不清,殿下纵容李侧妃究竟是因其膝下孕有长子,还是只因为李侧妃?   不管是哪个答案,对于王妃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付煜只似停顿了下,对于王妃的动作,却没有任何表示,直接转身进了内室,去看许良娣的情况。   姜韵明显看见李侧妃眸色稍有些凝滞。   遂后,姜韵心中也浮上些许不解。   殿下看似不信李侧妃推了许良娣,派了张盛去查,可却仍旧让李侧妃跪在原地,甚至都没说一句安慰的话。   没叫李侧妃好受,也没让王妃舒坦。   姜韵不着痕迹朝屏风处扫了一眼,付煜就在屏风之后看望许良娣。   心中不住猜测着付煜的用意,可想了半晌,却依旧没有思绪。   不知过了多久,内室许良娣的痛呼声停了下来,只堪堪短短时间,就传来女子压抑欲绝的哭声。   须臾,太医一脸不好地退出来。   猜到了什么,姜韵低了低头,掩住心中的骇然。   内室中,隔着屏风和珠帘,从太医口中得知了结果后,许良娣扑在付煜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紧攥付煜衣袖的手都在轻轻颤抖:   “殿、殿下……妾身无用……”   许良娣是江南人,一口软糯小调平日甚得付煜欢心。   她生得模样也好,明眸皓齿,柳眉稍稍一弯,就甜糯得不行,她平日里总挂着软乎乎的笑,如今却泪珠子如何也止不住。   付煜脸色冷沉得骇人,他掩下眸中一闪而过的沉痛,抚在许良娣发丝上的动作却甚温柔。   许良娣哭着摇头,仰着巴掌大的白净脸蛋,抽噎混乱地问他:   “疼、全是血……殿下可看见了?全是血……全、全是血……”   “没了!没了!”   “妾身还未知晓他,就全没了!是妾身无用啊!”   许良娣哭得肝肠寸断,泪水打湿付煜的衣裳,付煜呼吸渐渐变得沉重,他哑声说:   “不是你的错。”   许良娣拼命地摇头:“是妾身的错!妾身明明察觉到了不适,可妾身却没有在意!”   “妾身没有在意啊!”   她哭着哭着,忽然抬手捶打起自己:“……都怪妾身!都怪妾身!”   付煜脸色倏然一变,擒住她的手,不许她乱动,怒不可遏:   “够了!”   许良娣一怔,傻愣愣地仰头看着他。   她进府后,就略得恩宠,往日不冒头,也不和王妃、侧妃争宠,殿下喜爱她这般性子,对她素来不会过分冷声。   适才,这还是殿下第一次对她大声说话。   倏然,泪珠悄无声息地落下。   她怔怔地唤:“……殿下……”   付煜垂眸看向她,冷声一字一句道:“本王说了,不是你的错。”   “你这是在怪自己,还是在怪本王?”   许良娣呼吸一滞,她死死咬唇,憋住眸子中的泪水。   即使她疼痛欲绝时,外间的声音,她也听得到,殿下的那一句“侧妃怎么跪在这里”,她更是听得清清楚楚。   可她如何敢说怪殿下?   她死死闭上眼,紧咬唇瓣,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哽咽着出声:   “殿下,如果、妾身是说如果,若真是侧妃导致妾身小产,您会为妾身作主吗?”   她问得很轻,连试探都透着小心翼翼。   付煜眸眼却倏然顿住。   他不着痕迹拧眉,落在许良娣脸上的视线中闪过一抹不可思议。   付煜收回了抚在许良娣发丝上的手。   许良娣浑身一僵,堪堪睁开眼,攥住付煜的衣袖,害怕地摇着头:“殿下!殿下!别走……”   “妾身不问了!妾身不问了!”   “妾身都听殿下的!”   她一番害怕地退让挽留,却是让付煜觉得可笑地摇了摇头。   他在许氏眼中究竟是个怎样是非不分的人?   才叫她觉得,即使李侧妃害了皇嗣,他也会包庇李侧妃?   付煜将那分悲恸忍下,对许良娣的怜惜淡了几分,平静道:   “你刚小产,情绪不宜激动,好生休息。”   他面无表情地拂开许良娣的手,转身之际,却是顿了顿,凉声道:“你放心,若真是李侧妃,本王自会严惩不贷。”   付煜冷脸出了内室,刚越过屏风,就撞见女子眸中的担忧。   姜韵似没想到他会这时出来,堪堪及时垂下了头。   付煜脚步顿了下,遂后又恢复自然,只不过心中那口闷气,却是消散了不少。   外室的众人也听见了许良娣的哭喊声,王妃难得敛了性子,迎上前,拧眉担忧地问:   “殿下,许妹妹怎么样了?”   适才太医已经说明了许氏的情况,她这话问的,是许良娣的情绪状态。   付煜眉眼未抬,话音冷漠得近乎无情:   “许氏刚小产,情绪不稳,叫她好生休息。”   王妃有些暗自心惊。   往日在府中,除了李侧妃,只有许良娣的恩宠颇惹她眼。   可如今许良娣落得这番地步,殿下竟无怜惜,甚至还有一丝丝冷漠不耐?   王妃轻抚着小腹,将心中的凉意压下,垂眸恭敬地说:   “妾身知晓了。”   话音甫落,就见张盛脸色沉重地走了进来。   王妃几不可察地眸色稍变,难不成此事还真有隐情?   张盛恭敬躬身:“回殿下,奴才在许良娣跌倒的那条小道上,发现了一些水渍和几块鹅卵石。”   说话时,他脸色十分难堪。   徐良娣摔倒的地方,距离他们前院甚近,平日都归他们前院清扫。   如今出了这事,他们前院看来是脱不了干系了。 第10章   张盛话落下后,姜韵明显感觉到身边的雅鹊身子轻抖了一下。   姜韵有些摸不清头脑。   前院婢女少,铃铛只是小丫鬟,根本近不得殿下的身,所以会被张盛公公拨给她。   但雅鹊却不一样,她常伺候在殿下身旁,按理说,即使此事和前院真的有干系,也牵扯不到雅鹊,前院清扫这类活总分配不到她身上的。   “如此说来,那侧妃姐姐的话便是真的了?”   陈良娣不得不说上这一句。   路滑艰难,许良娣不慎滑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总归张盛的一番话,叫此事有了转机,陈良娣不由得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她早就和侧妃绑在了一起,侧妃出事,对她来说,一丁点好处都没有。   她自是不希望李侧妃出事的。   只不过,陈良娣隐晦地扫了眼李侧妃,殿下进来后,李侧妃明显较之前放松了不少,陈良娣掐了掐手心,才遮掩住眸中的那丝羡艳。   王妃觉得有些好笑:   “只凭一句路滑,就可将侧妃的嫌隙皆数洗清了?”   这是把后院旁人当傻子一样糊弄?   付煜没理会几人争执,沉默了片刻,冷声问张盛:“今日是谁打扫那处?”   旁人皆噤声安静下来。   王妃看向付煜,想说些什么,可她身后的秀琦紧拉住她,她一顿,终究还是抿紧了唇。   张盛朝刘福觑了眼,刘福忙忙苦涩地站起来,低声道:   “回殿下,是个叫秋冬的小丫鬟。”   师父常跟在殿下身旁,这些小事基本都交给他打理,如今出了这事,他必不可能推卸责任。   刘福说完,根本没有人站出来,付煜脸色沉得骇人。   姜韵偷偷朝身边扫了眼,她进府半月有余,对府中许是还有些不了解,但前院的人她却是都认全了的。   然而此时,姜韵却是有些错愕,因为秋冬根本不在这儿。   眼见着所有人都看过来,和秋冬住在一个房间的春夏缩着头瑟瑟地跪着出来,颤着音说:   “秋、秋冬姐姐今日一早就出府了。”   春夏顶着众多主子的视线,身子瑟瑟发抖,秋冬和她住一间房,按理说,她们同为小丫鬟,她不至于喊秋冬姐姐,可秋冬搭上了大丫鬟雅鹊的船,所以,往日秋冬在她面前总自傲些。   姜韵惊得险些眸中的错愕要掩不住。   付煜沉了眸:“出府?”   他冰冷的视线扫过张盛,张盛吓得忙说:“秋冬今日未曾寻奴才告过假。”   刘福在其身后,也跟着连连摇头。   寻来守门的小厮一问,才知晓,原是今日秋冬出府时,说是前院雅鹊姐姐让她出府采买些物件的。   雅鹊是前院的大丫鬟,守门的小厮不得不给她些脸面。   那小厮腿脚都软了下来,跪在地上,浑身皆瑟瑟发抖。   往日秋冬并非没有出去过,往往很快就回来了,所以今日小厮见秋冬要出去,也只是按例询问了一番,就放了人。   谁知这一放,竟惹上了这麻烦。   听至此,姜韵终于知晓,雅鹊为何一听张盛公公说完话,脸色就惨白至那般。   雅鹊浑身瘫软,顶着付煜冰冷的视线,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姜韵心中摇头,若是平日,这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可如今雅鹊将脸丢到了后院众人面前,殿下不可能饶过雅鹊的。   果然,殿下甚至都没多看雅鹊一眼。   旁人皆默不作声地垂了垂头,前院出了纰漏,可这不是她们该管的事,甚至连王妃都没有插话对雅鹊的处置。   李侧妃犯错,尚归后院,她自是可管的,但雅鹊不同,她过多询问,难免插手前院的嫌疑。   付煜收回视线,对张盛平静道:   “按规矩处置。”   仿佛雅鹊连他情绪都牵扯不动一分一毫。   闹至如今,辰时几乎快要过去,早膳皆未用,叫人心中不得有些生了不耐烦。   屏风后传来些许动静,众人抬头看去。   许良娣倚在婢女怀中,无力地被人扶出来,青丝凌乱,眸色红红,颇有些狼狈不堪,却叫人不由得心生怜惜。   但凡明眼人皆可看出她身子的无力虚弱。   甚至她衣裳后的殷红血迹都叫人看得一清二楚。   付煜适才还平静的脸色倏地沉了下来:“你出来作甚?”   许良娣红着一双杏眸,对付煜摇了摇头,堪堪咬声道:   “妾身听见了张盛公公的话,许真是妾身不慎摔倒了,侧妃姐姐和善,殿下莫要因妾身为难了。”   她咬着唇瓣,一字一句将这些话艰难地说出来。   众人恍惚间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们以为许良娣出来,是要找殿下给她主持公道的,谁知晓,她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而且,李侧妃和善?   众人脸色各异,心中不由得泛起嘀咕,许良娣若不是昧着良心,也说不出这种话。   李侧妃扯了扯唇角,差些嘲讽出声。   许良娣不愧读过些圣贤书,瞧这一个“许”用得多委屈无辜。   她正要说些什么,忽地听见头顶传来一声:   “侧妃起身罢。”   李侧妃一惊,慢了半拍才抬眸,就见众人皆是错愕地看向殿下。   付煜好似没看出旁人的惊讶般。   他漠然地看向许良娣,想起方才在内室许良娣的话,他不难猜到,许良娣这是“委曲求全”来了。   许良娣倚在婢女怀中的身子彻底僵硬。   王妃不愿这般放过李侧妃,紧紧拧眉:“殿下!事态还未明了,这般就决定侧妃无罪,是否有些不够严谨?”   付煜平静道:   “许氏和侧妃皆说了是许氏自己不慎摔倒,王妃觉得还有何处不明了?”   王妃被堵得哑口无声。   付煜眸中闪过一丝薄凉的嘲讽,他道:   “许氏照顾不周,导致错失皇嗣,禁闭一月。”   许氏的故作退让,欲意如何,他心中清楚,也懒得和许氏装糊涂。   他说了,会秉公处理。   她既说了是她的错,那他就成全了她。   许良娣不敢置信地抬眸看过来,怔怔地失声:“殿下……”   她没忍住,泪珠子扑棱棱地往下掉。   她仿佛听错了般,往日那般宠她的殿下,怎会在她小产这日,对她如此苛责?   陌生得让许良娣几乎快要认不出他来了。   付煜扔了这句话,就径直转身出了玉兰轩。   前院的人哗啦啦地起身,跟在付煜身后,不消一会儿,就尽数消失在玉兰轩中。   姜韵也跟在其中。   在她们走后,玉兰轩陷入一片死寂中。   李侧妃虽不知晓,为何今日殿下这般待许良娣,但却不妨碍她心情舒畅,她睨了许氏一眼,意义不明道:   “许妹妹刚小产,就迫不及待出来证明本妃无辜,这份情,本妃记在心中了!”   李侧妃眯着眸子,后半句话咬得十分清楚。   许良娣还沉浸在付煜那番话的打击中,对李侧妃话毫无反应。   李侧妃觉得无趣,懒得和她再说,觑见王妃不好看的脸色,她用帕子遮了遮唇角,轻呵笑道:   “瞧这一日,可真够折腾的。”   “王妃娘娘,殿下都说不是妾身的错,妾身可能告退了?”   王妃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看着李侧妃离开。   等室内安静下来,王妃才看向让她功亏一篑的人,不耐见她眼泪,冷冷道:   “许良娣好自为之罢!”   须臾,玉兰轩中的人褪得一干二净。   花颜涩涩地看向她,朝外看了眼,有些担忧道:   “主子,这、这下如何是好……”   主子今日一番,几乎将整个王府的几位主子都得罪了。   许良娣紧紧闭着眼,指尖几乎掐进手心。   王妃和侧妃的态度,许良娣并不如何放在眼里。   可她如何也想不通,她究竟是哪里做错了,才让殿下在短短时间内,就对她一丝怜惜都不剩了?   想起方才殿下的话,花颜心中就升起了忧虑和后悔:   “殿下对主子,好像是起了不满……”   “主子,我们今日行事是不是有些太着急了?”   半晌,许良娣才睁开眸子,她眸色晦涩难辨,咬声说:   “本就保不住的孩子,若再耽误,就一丝用都没有了,李侧妃看似张扬,实则最为谨慎,不打她个措手不及,想让她沾上错,又如何容易!”   花颜无话可说,只是心中还是叹了口气。   如今这情形,和之前预料中的可一点也不一样。   原本她们想着,就算殿下不怪责李侧妃,至少对主子会有愧疚怜惜之情。   可如今,竟变成了她家主子禁闭一月。   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错?   不止花颜一人疑惑,姜韵不着痕迹地觑向付煜的背影,也有些猜不透他为何待许良娣是这般态度?   殿下刚进玉兰轩时,直接就问了许良娣的情况,对许良娣的担心作不得假。   姜韵轻蹙眉,想起殿下进了内室的那段时间。   许良娣做了什么,让殿下对她不满?   姜韵想到殿下最后对许氏的处罚,稍顿,遂后脑海中关于殿下厌恶了许良娣的想法尽数消散。   禁闭一月?   恰好足够许良娣养好身子。   姜韵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即使殿下对许良娣还存有怜惜,但只这道命令,许良娣必然是要伤心了。 第11章   近傍晚时间,姜韵正在伺候付煜用膳,忽地听见外间传来哭饶声。   姜韵稍有惊讶,殿下还在,何人会在前院闹了起来?   声音隐隐约约有些耳熟,夹杂着些许“奴婢”“知错”的话传来,姜韵心中了然,这是秋冬回来了。   付煜动作明显一顿,姜韵立即回神,说:   “殿下,可要奴婢出去看看?”   付煜稍稍掀起眼皮子,平静地觑向她:“想去?”   姜韵被问得有些懵。   分明是外间动静打扰到他用膳了,怎得变成她想去了?   姜韵摸不清他是何意,但想起他今日刚经丧子之痛,小心翼翼地斟酌着道:“奴婢是怕外间扰了殿下的清净。”   她轻抿稍涩的唇瓣,脸颊的梨涡若隐若现,透着些许茫然委屈。   付煜稍顿,朝张盛稍颔首,才收回视线,若无其事道:   “一整日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   说话间,他持着木箸将碗中的鱼刺拨开,白透的鱼刺明晃晃地挂在银盘旁边。   姜韵才盯着张盛公公退出去,转头就见那根鱼刺,倏然脸颊烧红。   一紧张,她险些话都打着结巴,忙将那根鱼刺挑走,才堪堪垂眸,窘迫道:   “是、是奴婢的过失,请殿下恕罪。”   付煜不是想听她请罪,她话未说完,付煜就打断了她:“行了。”   他情绪些许不对劲。   较往日多了许些不耐烦。   姜韵眼睑轻颤着,在脸颊上打上阴影,半晌才说了句:   “奴婢担心殿下……”   她语气很轻,透着迟疑不定。   付煜眸色稍凝,猜到了她想说些什么。   许良娣小产,他的确沉怒,但若说伤心至极,却还不至于。   不是他对许良娣腹中未出世的孩子薄凉,而是,从一开始他就不知晓那孩子的存在。   没生过期待,自然不会多生失望。   只不过,付煜忆起今日许良娣的话,敛下眸中一闪而过的烦躁。   须臾,他撂下了木箸,淡淡道:   “收拾了吧。”   姜韵倏然噤声,付煜晚膳只用了些许,若往日伺候的人许是会打着胆子劝解,但今日却都一个个作哑巴状。   都知晓殿下今日心情不好,没人想往霉头上撞。   待一切收拾罢,姜韵就和往日一般,准备退下,谁知晓,刚转身就听身后传来:   “今日姜韵守夜。”   姜韵一怔,错愕地抬首。   若她没有记错,昨日是雅鹊守夜,论值守,今日该是轮到雅络了。   在姜韵没来之前,雅鹊和雅络是前院的大丫鬟。   除了张盛和刘福外,这前院就雅鹊和雅络说的话最有用,往日也皆由这四人轮流守夜。   莫要觉得守夜是个辛苦活,这是能入主子眼的活,底下不知多少人羡慕着。   想至此,姜韵不着痕迹地扫过雅络一眼,却见雅络似松了口气的模样。   姜韵顿时反应过来。   今日不同往日,殿下心情不好,雅络不想这时凑上去,也实属正常。   她心中苦笑,旁人皆不想凑上去,她又何尝想?   一行人垂头轻手轻脚地退下去,张盛临走时,低声嘱咐:   “殿下会夜起,姜姑娘记得留意。”   姜韵将这点暗暗记在心中,知晓今夜不得睡得太死。   张盛说话并不隐晦,付煜听了一耳,对张盛有些不耐,却只得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等房间中只剩下姜韵和付煜两人时,顿时陷入了一片安静中。   姜韵在宫中守过夜,但孤男寡女单独待在一个房间,尤其二人之间的关系似暧昧不清,姜韵浑身就有些说不出的不自在。   她稍舔干涩的唇瓣,垂眸朝付煜服了服身子:   “殿下,容奴婢回去收拾一下。”   守夜,不是说站在房间中愣守着,而是主子在内室睡着,她隔着屏风和珠帘在外间打地铺,既如此,她是要回去收拾被褥的。   室内点着烛灯,灯罩拢着,若有若无地透出来,暖暗的光线映在人脸上,越衬得白皙粉嫩。   付煜稍一抬眸,忽地顿住。   楹窗外暗色浓郁,室内却是灯光下美人垂眸,余了一室静谧。   姜韵身段妙曼,腰肢极细似堪堪一手掌握,她今日穿着一袭浅紫的衫裙,微垂眸服身,透着一股子浅淡的温柔韵味。   片刻,付煜轻拧眉心,将视线移到一旁。   半晌,他才沉声说:“不必,你今日睡软榻。”   姜韵愣了下,朝室内那方软榻看去,上面铺着锦缎绒毯,相较而言,恐是比她的床榻还要舒坦。   姜韵对付煜的吩咐,自是没什么不乐意的。   只不过在主子身旁入睡,恐怕是个人都会不自在。   姜韵在原地踌躇了会儿,心中不断猜测着殿下今日留下她的用意。   她偷偷觑了付煜一眼。   付煜阖眸靠在床榻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他眉心紧拧着。   其实,付煜今日会让姜韵守夜,只不过是因为在看见女子转身退下时,他忽然想起在玉兰轩时女子眸中一闪而过的担忧。   倏然,稍疼的额角搭上一抹柔软。   付煜蓦然睁眼,就见女子不知何时走到了他面前,正垂眸替他按捏着眉心。   刹那间,付煜呼吸顿了下,稍纵即逝。   他重新闭上眼,须臾,他拧在一起的眉眼渐渐舒展。   不知是想起什么,他忽地扯唇轻呵了一声:   “你这手艺倒没落下。”   姜韵眨了眨眸子,脸颊稍红,忽地想起第一次和付煜的近距离接触。   她曾因家中长辈常犯头疼,特意学了这门能疏解头疼的手艺,当时是为了能讨好家中长辈,谁知晓,后来还起了那么大的作用。   姜韵稍敛了敛眸中的情绪。   贵妃年龄不小了,浑身自然会落些毛病,也偶尔会犯起头疼。   她能那么快就入了贵妃娘娘的眼,这门手艺帮了她不少忙。   那时的付煜刚入朝不久,正被圣上委以重任,继而又被圣上赐婚,忙得近乎不可开交,每月初一和十五,付煜都会进宫给贵妃请安。   贵妃膝下只有一子,见状,心疼不已。   那日殿下进宫请安,许是熬了彻夜未眠,方才坐下,就忍不住捏了捏眉心解乏。   贵妃顿时心疼道:“瞧你脸色憔悴的,这些日子可是都未曾休息好?”   姜韵尚未反应过来,就听见贵妃唤了她一声:   “给殿下按按。”   姜韵一愣,付煜也不着痕迹地拧起眉心:“母妃,不必麻烦了。”   贵妃有些恼他不爱惜自己:   “这奴才旁的不会,缓解疲乏却是有一手,你待会还要去户部,莫非就这副模样过去?”   付煜对上贵妃的视线,半晌,终是无声地默许了。   不得不说,姜韵能得贵妃如此看重,的确是有她的本事。   付煜本意只是不违背贵妃的意愿,随意让姜韵捏两下,就告辞出宫。   可谁知晓,他竟是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待他清醒时,外殿只剩下他和姜韵二人,额角处不断传来轻柔的按捏。   付煜眸中顿时恢复清醒,他稍动了动,身后的人立即收了手,低低轻轻的声音:“殿下醒了?”   不知是不是付煜的错觉,他好似听见了背后女子传来松了口的声音。   他稍拧了拧眉,问了句:   “本王睡了多久?”   后面女子顿了下,才道:“差不多半个时辰。”   付煜眸色有片刻凝滞。   半个时辰?   身后女子声音些许悦耳,付煜下意识地回头,女子似没想到他会这般动作,慌乱地后退一步,将手朝背后藏了藏,才堪堪低垂下头。   付煜朝她藏在身后的手看了眼,眯起眸子:   “你藏什么?”   女子脸颊些许稚嫩,却可看出她日后的好颜色,付煜看清女子脸颊时,忽地有些不解,母妃为何会留下这般的女子在身旁伺候?   姜韵似有些害怕,怯生生险些哭出来:   “奴、奴婢只是手有些僵了……”   她刚进内殿伺候,才得了贵妃的眼,可不想因为一时的没伺候好,惹了殿下和贵妃的不满。   彼时,她年龄尚小,所以,她说这话,心中余了不知多少害怕。   付煜稍顿,似意识到什么:“你一直在这儿?”   他扫了眼四周,许是怕扰到他休息,母妃将所有人都撤了下去,只剩了身边这个小宫女。   姜韵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双手在身前不断绞着,紧张地身子皆绷着。   世人,皆免不了世俗。   模样堪好的女子在你面前几欲要哭了出来,那双姣好的眸子渗着泪意点点,难免会有些心软。   付煜觑了她一眼,有些好笑:   “你哭什么?”   姜韵偷偷擦了把眼泪,含糊不清地说:“怕、怕殿下嫌弃奴婢没用。”   付煜想起以往在母妃身边没见过她,许是近日才得以进殿。   怪不得这般胆小。   戏弄她的心思消散,付煜收回视线,时间不早了,他径直站起了身,只不过在离开前,他撂下了一句:   “日后留在母妃身边伺候,这胆子可不能这般小了。”   这后宫哪有省油的灯?   她若一直这般性子,迟早会被旁人啃得骨头都不剩。   姜韵袖子中的手捏紧,眸色稍暗地看了眼付煜的背影。   不知那日付煜和贵妃说了什么,他走后,贵妃赏了她不少赏赐,也是从那之后,她在延禧宫才渐渐站稳了脚跟。 第12章   姜韵回过神,大着胆子抬眸看向付煜,却倏然撞进付煜的眸子中。   她一惊,堪堪避开视线,脸颊烧红,低低道:   “殿下往日不是常说,奴婢手法过于轻柔,不舒服嘛?”   话中透着些许控诉,说不出是撒娇还是抱怨。   和付煜不同,贵妃身为女子,又甚是娇贵,她常伺候于贵妃娘娘,难免习惯了力道皆要收着些。   为此,付煜曾念过她几次。   付煜有些诧异,掀眸觑向她:   “你如今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说着话,他握住女子纤细的手腕,小巧的手落在他掌心,似软若无骨,他垂眸,视线从女子指尖轻轻划过。   忘记是何日,他抚过她的指尖,有些可惜地念了句“这般好看的手,落了细茧,倒是可惜了”。   女子脸色刹那间褪了些血色,堪堪艰难地垂下头,似是自卑地将手藏了起来。   付煜有些记不得当时他的心情。   只隐约记得,当时他莫名其妙地就消了声。   那时女子没说什么,甚至依旧强颜欢笑地和他说着话。   可从那日之后,女子的这双手就总是白白净净的,纤细的指尖透着些粉嫩,说不出的好看。   将手上的茧子生生磨掉有多疼,付煜不知晓。   但付煜从那之后,就没再对姜韵面前说过她一丝的不好。   这女子太死心眼,他一句话,她就能走到黑。   想至此,付煜倏然握紧了她的手,视线从女子眉眼一点点划过,若无其事地问:   “将你从宫中带出来,却还是叫你做了奴才,你觉不觉得委屈?”   姜韵堪堪抬眸,似有些惊讶,半晌,才轻轻摇头:   “不委屈。”   她抿唇对付煜,盈盈弯眸一笑:“只要能待在殿下身边,奴婢就不委屈。”   旁人说来只是迎合的话,可偏生她眸子里皆是透彻,说话时直直看着付煜,没有一丝作伪的模样。   她说:“只是那日奴婢心生了期待,乍听殿下的话,感到有些难过罢了。”   付煜堪堪避开她的视线。   付煜信她没有说谎,可他还记得,那日刚对姜韵说让她留在前院时,她假装平静抽出的手。   说句不好听的话。   姜韵在他面前素来甚是乖巧,莫说是闹脾气,几乎从不会拒绝他任何的要求。   许也是因为如此,他才会一而再地对她疏忽。   正因姜韵往日素来不会闹性子,所以付煜才越发清楚,那日的姜韵心中必然是生了情绪的。   只她自我消化得太快,很多时候,险些会让付煜忘记,她也会觉得伤心。   见殿下避开她的视线,姜韵轻颤着眼睫,略有些黯然地遮掩住了眸中的落寞。   付煜哑声。   他应过王妃,不会让她进后院。   即使只是短暂的。   但他素来不喜欢对旁人承诺什么,即使是姜韵,他也不想因她一时的难过而承诺她什么。   世事无常,谁知晓日后会发生什么。   其实那日他答应过王妃后,王妃还提出了她来安排姜韵的去处。   不过,付煜当场直接拒绝了。   小姑娘脸皮薄,心思还重,若真不给名分,还随意安排了她,恐心中不知胡思乱想到什么地步。   总过在他这前院,除了身份,她不会比进后院差些什么。   姜韵倒真不知晓这其中还有这些插曲,她对如今的结果没甚不满意的,也不乐意付煜总提起。   愧疚这东西,若提得多了,便成了枷锁,也容易让人心生不耐。   姜韵不想冒这个险。   她还想让这分愧疚用在刀尖上,而不是在平日里被无声地消磨了。   她悄悄转了话提:   “殿下心神不定,是还在为今日的事情烦心吗?”   一句话,将付煜从儿女情长中拉出来,好不容易舒缓眉心倏然又拧起来。   姜韵有些惊奇。   付煜如今正当年华,庶子在前,又即将有嫡子,姜韵想不明白,付煜会把许良娣腹中丧去的孩子这般看重?   她心中不禁对许良娣的恩宠产生怀疑起来。   倏然,她听见付煜似若无其事地问话:“今日之事,你可觉得本王偏袒?”   今日府中发生的大事只有一件。   姜韵略一思索,就知晓付煜的话是何意。   不过,姜韵却有些不想说。   许良娣丧子,看似是受害者,但谁能保证今日的事,许良娣就是无辜的?   虽说虎毒尚不食子,可这后院的女子为了权势地位和宠爱,什么事做不出来?   慈母心肠的确会有。   可今日许良娣的作法,姜韵细细想来后,不禁觉得有些荒诞。   许良娣的伤心和难过皆太过短浅。   许是她太过理智和冷清,或是对殿下的感情太深,但不可否认的是,许良娣从内室走出来后的那一番退让的话,足以证明她对腹中的胎儿没那么爱重。   最终,姜韵抬眸,认真地轻声说:   “殿下做事,素来有殿下的道理,奴婢不觉得殿下偏袒。”   再顶天立地的男人,有时也想要旁人的肯定。   只有这般,才不会觉得孤家寡人,也才会越发肯定自己没有做错。   付煜听了姜韵的话,狐疑地看向她,眯起眸子:   “你当真这般觉得?”   许氏往日那般崇敬爱慕他,可临到头来,却是从心中觉得他会偏袒李侧妃。   姜韵有些讶然,似没想到他会这般问。   她抿了抿唇,迟疑地说:“殿下容奴婢说一言。”   付煜稍颔首。   姜韵才道:“依着今日许良娣身边婢女和李侧妃的话,的确是许良娣不敬在前,李侧妃才会罚她的。”   对于花颜今日的那番说辞,姜韵是觉得好笑的。   许良娣不敬,李侧妃体谅她身子不适,那是李侧妃宽容,若不体谅,那也是理所当然。   位高者为尊,无规矩不可方圆。   日后旁人一句身子不适,岂是都可以对上位不敬了?   隐隐听出姜韵话中竟是偏向李侧妃的,付煜眸中不可避免地闪过一丝惊讶。   他知晓,这府中许多人都嫉恨他对李侧妃的恩宠。   可她们许是忘记了,李侧妃是陪在他身边时间最久的人,在他最艰难的那段时间为他生儿育女。   李侧妃在府中的确张扬,可李侧妃却从不会触碰他的底线。   付煜心中自有一杆秤。   付煜眯眸看向姜韵,问她:“你是觉得今日李侧妃无错?”   “奴婢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姜韵眨了眨眸子,摇头,只说了一句:“奴婢想说的是,不管如何,对于许良娣有孕一事,李侧妃可不知情。”   不知者无罪。   再说,若真论起错来,许良娣怀了身孕,自己却一丝都没有察觉,这岂不更是对皇嗣的照顾不周?   姜韵心中些许无奈。   她还不想掺和进后院的事情中。   话点到即止,对上付煜让她继续的视线,姜韵闭紧唇,是如何也不愿再说了。   她眸中透出软软的光,缠着付煜,温柔苦笑道:“殿下莫要为难奴婢了,两位皆是主子,谁对谁错,奴婢怎能多嘴?”   付煜一噎。   的确,对于当奴婢的来说,谨言慎行才活命的要领。   今日姜韵说的这些,相对于她的身份来说,已然是过界了。   想至此,付煜歇了让她继续说下的心思。   只不过,付煜不着痕迹地瞥了女子一眼,将“不知情”三字在唇齿间过了一遍。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女子在提醒他些什么。   姜韵只当没看见付煜的视线。   不管事情真相是否如她猜测那般,付煜又对李侧妃或许良娣之间的何人生了怀疑,对她来说,皆不是什么坏事。   有些话,不止是枕边风才有用。   姜韵似心疼地叹了口气:“殿下,时间不早了,明日您还要去早朝,该歇着了。”   闻言,付煜扫了眼沙漏,才发现,在他和女子的说话间,时间不知不觉竟快到了深夜。   他没说话,默认了姜韵的提议。   姜韵松了口气,伺候他歇下后,才吹了灯,轻手轻脚地爬上一侧的软榻。   只在黑暗中,姜韵睁着一双眸子,手指抚过脸颊时,心中有些烦闷。   和做主子的不同,主子休息时,会擦些精油和凝膏,护着那一身娇贵的肌肤。   熬夜最是伤身。   所以,姜韵素来不爱守夜这般的活。   这般想着,姜韵驱散脑海中纷乱的思绪,闭着眼睛强迫自己赶紧入睡。   她比旁人皆清醒,她没有好的家世做后盾,这一张脸就是她唯一的凭仗了。   姜韵比任何人都看重她的脸。   她知晓,以色侍君不长久,可世间男子谁不爱一张好容颜呢?   既能走捷径,她何必绕远道?   半夜间,姜韵被床榻那方的动静吵醒,和张盛临走前刻意嘱咐一般,殿下夜起了。   姜韵蹙了蹙细眉,才堪堪起身伺候。   她睡前褪了外衫,黑暗中,她匆匆将外衫披上,就穿了绣鞋,轻步走过去点烛灯。   刚顺着睡前的记忆走到案桌旁,她忽地撞上一人。   什么都看不清的黑暗中,姜韵被这变故吓得险些心脏都要跳出来。   一声惊呼差些出口,身子下意识朝后倒,下一刻,身前人及时拉住她,将她朝怀里一带,透着微怒斥道:   “慌什么?”   听见耳熟的声音,姜韵才反应过来,许是刚刚受了惊讶,脑子还有些不清醒。   姜韵有些心有余悸地委屈:   “殿下,您吓到奴婢了……” 第13章   烛火点亮,照清室内的情景。   女子身上胡乱裹着外衫,似是后怕般泪眼朦胧,靠在男人怀中,紧紧攥住男人的衣袖。   付煜也只穿了里衣,刚刚情急之下拉回姜韵,放在姜韵臂弯的手还未收回。   一时之间,室内的情景有些混乱暧昧不清。   付煜听见了她那一声委屈,颇为没好气地觑了她一眼。   有什么好怕的?   今日是她守夜,这房间中,除了他和她外,难不成还有旁人?   这一顿,姜韵也终于回过神来,察觉到两人近乎纠缠在一起,一缕烧红从耳根直窜上脸颊,她手忙脚乱地从付煜怀中退出来,拉拢了外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她羞红了脸,窘得不敢抬头,声音轻微得让付煜几乎有些听不清:   “殿下怎么不等奴婢来点灯?”   眼前女子浑身透着股春色。   付煜没说话,他起身时,听软榻旁没动静,猜测她睡得熟,索性懒得吵醒她。   付煜眸色凉凉地扫过姜韵,可谁知晓,某人不识好人心。   外间的奴才听见动静,忙敲了敲门:“殿下,可要奴才门进来伺候?”   看着似鹌鹑般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的女子,付煜心知是指望不上她了,对外间的人随意应了声。   姜韵稍惊,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自身,方才松了口气。   虽有些凌乱,却尚说得过去,不会叫旁人多想。   在外间等候的是刘福,领着奴才进来伺候付煜夜起,刚进来,看见姜韵垂眸站在那里时,刘福还有些不解。   这姜韵姑娘不是在这儿吗?   可他不敢乱猜殿下的用意,没敢多看姜韵,伺候完付煜净手就忙忙退了下去。   姜韵觑着沙漏,数着时间,大致还有半个时辰就近卯时了。   她心中泄了口气,知晓今夜是如何也睡不踏实了。   姜韵等了片刻,待床榻那边没了动静,她才吹了灯回到软榻上。   只是这次,她没敢熟睡,待卯时伺候付煜起身后,她盯着付煜去上朝的背影,心中不断祈祷,日后可莫要让她守夜了。   辰时左右,姜韵才知晓,昨日在前院哭闹的的确是秋冬。   秋冬回来后,就知晓前院容不得她了。   当下,秋冬就吓得哭了出来,直嚷着是雅鹊姐姐让她出府,她不敢不从命。   铃铛吓得脸色稍白:“姐姐昨日在殿下跟前伺候,没看见张公公命人将秋冬拖出去的场景。”   秋冬磕得头皮都破了,脸上蹭了血迹,可即使如此,也没叫张公公心软。   铃铛倒不是对秋冬有什么心软,只是有些见不得那场面。   姜韵收拾着付煜内室的床榻被褥,听言,似对秋冬的遭遇有些同情地轻叹了声,遂后道:   “不管如何,秋冬的的确确误了差事,导致许良娣小产,只是将她驱了前院,送回中省殿,已经是殿下的格外恩典了。”   当朝,所有王府伺候的奴才都不是由王府亲自采选的,而是建府时,由宫中的中省殿一并挑出来的。   被送回中省殿的奴才,素来皆没有好下场,这也是秋冬害怕得求饶的原因。   听见姜韵提起殿下,铃铛打了个冷颤,忙忙点了点头:   “姐姐说的是。”   雅鹊被送回中省殿后,这前院的大丫鬟就少了一个,姜韵刚用过早膳,就被刘福公公告知,她顶上了大丫鬟的位置。   姜韵一进前院,处处就和旁人不同。   这职位由她顶了,旁人根本不觉得出乎意料。   今日殿下回得晚了些,就由姜韵来整理付煜居住的寝室,毕竟姜韵还顶着丫鬟的身份,不可能和主子一般什么事都不做。   说是她整理,其实只有床榻是她亲自沾了手的,其余的,皆由底下的人忙活了。   姜韵不着痕迹地扫过铃铛一眼,眸色稍稍暗了些许。   她入府时间太短,在这府中根本没甚心腹。   铃铛是张盛公公拨给她的,说是互相帮助,其然她们皆心知肚明,铃铛就是跟着她伺候的。   姜韵没去想,这是谁的吩咐。   姜韵想在府中培养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那铃铛绝对是首选。   可叫姜韵犹豫的是,这铃铛身后可有旁人?   姜韵倒不觉得,这能进前院内室伺候的人会是旁院中的眼线,她纠结的是,这前院的小丫头说多不多,可说少也不少,怎么张盛就单单指了铃铛给她?   姜韵按捺住心中的急切。   叫一个人忠心,最快的无非是两种办法,一是施恩,另一个就是手中有其的把柄。   她眯了眯眸子,总有办法的。   ********   晗西苑。   李侧妃站在楹窗前,手中持着剪刀,对着盆栽细细修剪。   身后安铀垂着头:   “主子,奴婢查过了,雅鹊身后的确没有人,她最近也没有和旁院中的人接触过。”   什么皆没有查到,办事不力,安铀说话不免有些不安。   李侧妃修剪枝桠的动作一顿,稍侧头,轻慢地扬眉:“一点问题都没有?”   安铀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倒真是巧合?”   李侧妃抬了抬手,立刻有小婢女接过她手中的剪刀。   她拧起眉心。   昨日,她如常起身去往正院请安,刚走到后花园凉亭旁的小径,就迎面撞上了许良娣。   许良娣往日素来守礼谨慎。   每日皆早早就到了正院给王妃请安,会撞上许良娣,李侧妃本就意外。   可更令李侧妃意外的是,许良娣见到了她,不仅没有避开,甚至都没有及时行礼。   府中,王妃有宠有权,她就是看不惯,除了话头上气气王妃,也什么都做不了。   但许良娣不同,往日身负些许恩宠,行事又谨慎。   李侧妃想找她茬,都寻不到借口。   如今撞到了她手上,依着李侧妃的性子,自然不会放过许良娣。   事实也是如此,可之后的变故,却是李侧妃没有预料到的。   李侧妃稍眯眸,倏然问:   “你可查到,昨日雅鹊让那个小丫鬟出去做什么了?”   安铀微愣:“说是出府买药。”   话刚出口,安铀也察觉到不对劲。   雅鹊是前院的大丫鬟,就是后院主子看在殿下的面子上,对雅鹊都是客客气气的。   府中有药房,雅鹊若真是身子不适,拿银子去药房取些药,还是可以做到的。   李侧妃脸上发了狠:“给本妃查!”   “本妃倒要看看,她们究竟有多大的胆子,敢算计到本妃头上!”   别以为被贬回中省殿,就平安无事了。   安铀忙忙点头,可又有些不解:   “主子,殿下都说了不是主子的错,将这事翻篇,我们继续查此事,是否有些多此一举了?”   闻言,李侧妃嗤笑,斜眸睨了她一眼:“你想什么呢?”   虽说昨日不知发生了什么,让殿下对许良娣起了意见。   但殿下绝不是因为相信她。   她跟在殿下身边这么多年,待殿下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对于许良娣,殿下许是有气,但对她丧子一事必有怜惜。   可若她真的查出,昨日之事乃许良娣自导自演,殿下莫说对她尚存有怜惜了,不厌恶她就算是许良娣幸运了。   不论如何,这事都要查下去的。   她可不想稀里糊涂地被人算计!   许良娣小产一事看似过去了,但后院中却是为此事安静了许久。   正院中,王妃拧眉饮下安胎药,口中余了一下苦涩,忙含了两颗蜜饯才觉得好些。   秀琦掀开珠帘进来,扫了眼室内,挥手散了众人后,才走到王妃身后,压低了声音:   “娘娘,李侧妃派人去查雅鹊了。”   王妃眉眼不抬,待口中涩味散了些,才冷淡地说:   “她查就查,与本妃何干?”   秀琦一顿,迟疑道:“可奴婢怕她查到……”   话音未尽,王妃就打断了她,凉凉地说:   “够了,本妃再说一次,不管她查到什么,都和我们正院无关。”   秀琦倏然噤声,不敢再说下去。   可正如娘娘所说,李侧妃想查此事,顶多查到许良娣身上罢了。   毕竟算计李侧妃的,是许良娣,和她家娘娘无关。   只她心中还有些担心。   秀琦隐晦地扫了眼娘娘的小腹,那里微微隆起,里面是她们府上金贵的嫡子。   先有了庶长子在前,娘娘无法给小主子嫡长子的尊荣,可却绝不会允许有人在这时抢了关于小主子的风头。   秀琦想起,那日在玉兰轩的暗线来报,猜测许良娣或是有孕时的情景。   娘娘手中端着的茶碗猝不及防碎了一地,秀琦想,她恐怕根本不会忘记那日娘娘眸中的凉意。   她记得那日娘娘说:“既然她不想让旁人知晓,那本妃就顺了她的意。”   再之后,许良娣就知晓了她腹中的胎儿岌岌可危,根本保不住。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身为后院的女主人,娘娘想要在后院做一件事,即使困难,也总做得到的。   王妃透过铜镜觑了秀琦一眼,漠声道:   “这世上嘴巴最严的只有死人,李侧妃既然再查这件事,就让她多查到些东西罢。”   秀琦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呼吸稍一滞,骇得垂下头:   “奴婢知晓了。” 第14章   前院后的梅花几欲快谢了去,门口的脚步声响了又消。   姜韵和铃铛站在长廊里,眼见着女子背影消失,铃铛小声嘀咕:“姐姐,这是苏良娣第几次过来了?”   姜韵听言,只摇了摇头,没接话,但从小厨房拎着茶壶走过来的雅络恰好听见了这话,顿时拧眉斥了句:   “我瞧你是这些日子过得舒坦了,主子的是非你也敢议论!”   铃铛吓得脸色惨白,忙服身:“雅络姐姐消气,奴婢知错了。”   雅络眉眼依旧拧着,却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姜韵。   姜韵心中无奈,但却不得不站起来,轻蹙眉,温柔对着雅络道:“铃铛一时失言,雅络姐姐谅她一次。”   其实铃铛平日里性子也算得上谨慎,只是方才没有旁人,才和她嘀咕了几句。   若非如此,姜韵也懒得替铃铛说话。   管不住嘴的人,在这后院中,不知何时就会得罪了人。   谨言慎行,这四字真言,素来不只是说说而已。   雅络稍顿,脸色终是缓了些,对姜韵轻声抱怨:“我倒不是想管教她,只她是前院的人,这祸从口出,若叫旁人知晓了,该是说我们前院没规矩了。”   “雅络姐姐说的是。”   姜韵温和地附和着,没有为铃铛辩解,也不与她争论。   雅络似一拳头打进棉花中,对姜韵的温和笑脸甚是无力,她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   这姜韵进了前院后,素来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即使在殿下那里有些不同,但从来不摆架子,对前院的奴才皆是好声好气的模样,不知收买了多少人心。   雅络倒不是厌她,只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得劲。   她和雅鹊当时好不容易才被张盛公公看在眼底,提拔成了大丫鬟,谨言慎行地伺候殿下,在前院待了近三年的时间,才渐渐在这前院站稳了脚跟。   而姜韵呢?   仿佛对于姜韵来说,她们费尽心思得到的东西,她轻而易举就得到了。   见此,雅络难免会有些失了平常心。   她眸色复杂地看了眼姜韵,最终还是拎着茶壶进了书房。   雅鹊走后,铃铛才松了口气,站了起来,歉意地看向姜韵:“都怪奴婢,才让姐姐挨了训。”   铃铛在王府也待了许久时间,自然看得明白,方才雅络姐姐看似是斥她,实则主要还是想要下姜韵姐姐的脸面。   姐姐没让雅络抓住把柄,反倒是她,连累了姐姐。   她被拨给姐姐后,就和姐姐一体,她若犯了错,姐姐自然不会面上好看。   姜韵摇头:“我倒没什么,她想说什么,说就是了。”   “但雅络说得也没错,你方才的话若被旁人听了去,一个不敬主子的罪名是逃不过的,日后说话切要记得三思。”   姜韵说话甚是轻柔,叫铃铛心中越发愧疚,她羞愧得连连点头:“奴婢记住了!”   见此,姜韵眸色稍闪。   她想要的是一个助力,而不是一个处处给她添麻烦的人。   铃铛若是能改这毛病尚好,若是不能,她少不得要放弃铃铛。   不过,姜韵朝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着痕迹地轻蹙眉心。   近日雅络对她似乎越发有些不满,姜韵心中清楚这是为甚。   付煜不喜女子伺候,所以,前院只有两个大丫鬟的名额,她和雅络各占一半。   她是贵妃亲赐下来的,和付煜关系不明朗,身份隐隐和旁的婢女有些不同。   单是张盛公公将铃铛拨给她伺候,就可看出这一点。   这前院上下,包括张盛公公,待她都是客客气气的。   这种情况下,和她身份相同的雅络心中自然会生了疙瘩,领头羊素来都只有一个。   本来,这前院雅络只需要听殿下和张盛公公的,如今她一个新来的却隐隐居雅络之上,她心中有所不舒服是人之常情。   只不过,姜韵心里稍稍摇了摇头。   即使如此,她也不可能对雅络相让,姜韵眸底深处似有抹暗色一闪而过,将视线从书房处收了回来。   书房中。   付煜伏案处理政务,雅络轻手轻脚地端着杯盏走进来,将案桌上那杯凉透的茶换下。   动静细微,可却依然打断了付煜。   雅络见状,忙恭敬道:“殿下,喝口热茶吧。”   听见声音,付煜动作稍顿,掀起眼皮子扫过雅络,平静地问:“张盛呢?”   边说着,他端起了杯盏抿了口茶水。   “张公公去正院送东西了。”   付煜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   王妃有孕后,口味变得刁钻不少,府中的御厨总不得她心意,少不得大江南北寻些特色吃食。   给正院的赏赐让旁人送去,有些不恭敬,只得张盛亲自跑这一趟。   想至此,付煜撂了笔,靠在椅背上,有些疲乏地抬手捏了捏眉心:   “王妃近日身子可好?”   快至年关,宫中要准备年宴,这本是后宫主子和礼部的事情,可少不得要户部拨款。   付煜掌户部,越近年关,就越忙得不可开交。   算起来,他也有近三日没去正院看望王妃了。   雅络身为前院的大丫鬟,对府中的情况还有了解的,当下回答:“这两日未曾听说正院有请过太医。”   言下之意,王妃并无大碍,否则太医那边必然会有动静。   付煜稍颔首。   房间内点着熏香,翡翠香炉冒着袅袅白烟,书房的窗户是半开半阖的,付煜微微偏过头,就能透过半开的窗户看见站在走廊上的人。   女子和身旁人不知说了什么,忽地掩唇一笑,姣好的柳月眉弯弯,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说不出的好看温韵。   付煜轻挑眉梢,手指敲点着案桌,忽然道:   “叫姜韵进来。”   雅络正给空了的杯盏添水,闻言,差些手抖了下,她抿了抿唇,什么话都没说,心情复杂地退了出去。   雅络闷了一腔情绪走到姜韵身边,道:   “殿下叫你进去。”   姜韵正和铃铛说着话,忽地被打断,一愣,刚想问问雅络,殿下找她何事,雅络已经转身离开了。   铃铛推了推姜韵的手臂:“姐姐快些去吧。”   她觑了眼雅络的背影,心中轻撇嘴。   她和姜韵姐姐不同,她在前院待了段时间,自然知晓雅络和之前的雅鹊对殿下其实有那么些许隐晦的心思。   只不过,殿下对身边的婢女素来冷淡,才叫她们二人断了心思。   而如今,殿下待姜韵姐姐的态度,明显有那么些不同。   许是雅络等人也觉得有了机会,所以才会心生了不平。   可她们怎么就没有意识到,姜韵姐姐被贵妃赐进府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当婢女的?   铃铛忽地想起,张盛公公将她拨给姜韵姐姐时,话中隐晦透露出来的意思。   她心中摇了摇头。   她们和姜韵姐姐在殿下心中的身份不同,有何好争的?   姜韵快步进了书房,服身行礼后,一脸不解地:“殿下寻奴婢有何吩咐?”   付煜端着茶杯不紧不慢地抿着,听言,险些气笑了。   她不知进来伺候,和别人倒聊得开心,如今让她进来,她还反问一句?   付煜掀起眼皮子,瞥她:   “本王记得你在母妃宫中时,甚是勤快。”   怎到王府,就变懒惰了?   端茶倒水的活都不愿干了。   姜韵听出他话中的不满,轻眨了眨眸子,有些无奈。   雅络本就有些情绪,她再把近身伺候殿下的活计皆抢占了,那岂不是想叫雅络从心底恨上她?   底下的奴才的确想偷懒,可这种在主子面前露脸的活,谁想偷懒?   只不过,这些话姜韵没和付煜说,只柔柔地苦笑着请罪:   “是奴婢的错,还请殿下消消气。”   付煜稍顿,有些不自在。   她这模样,就好似他在无理取闹一般。   付煜终究是在宫中长大的,略加思索,就知晓了姜韵为何要躲懒。   他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心。   他想着她没有名分就足够委屈,就想让她在前院待得舒适些。   倒是忘记了,她初来乍到,身份升得太快,旁人会如何看待她。   付煜从不会小看任何人的恶意。   稍顿,付煜却眯起眸子,觑了姜韵一眼:“你倒是什么都不说。”   姜韵一怔,遂猜到付煜为何这般说。   男人就是这样,你事事依靠他时,他会觉得你烦。   但若你什么事都不和他说,他又觉得你待他不够亲近。   她轻咬了下粉嫩的唇瓣,轻手轻脚地朝付煜走近了些,若有似无地拉了拉付煜的衣袖,轻声细语道:   “奴婢只是怕殿下烦心罢了。”   她不说怕麻烦他那些疏离的话,只说不愿他烦心。   体贴又透着些依赖。   付煜眉梢微动。   这妮子在宫中待久了,有些手段,叫人防不胜防。   明知她是故意叫你心软,轻描淡写的语调说不出是不是撒娇,可偏生你拿她这副模样一点办法都没有。   姜韵今日穿了身浅紫色的袄子,衣襟上的狸绒将她脸蛋拢住,越发衬得她脸蛋粉嫩小巧。   付煜不想承认这一点,刚想转开话题,忽地意识到什么:   “你喜紫色?”   他忽然问起这话,是因他记得姜韵在宫中时,不管春夏秋冬穿的总是粉色和绿色,少有旁的颜色。   而进府后,她身上几乎不离紫色。   姜韵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一点,愣了下,才轻轻点头:“宫女的服饰都是统一的。”   所以,在宫中时,她别无选择。 第15章   越近年关,付煜越忙。   这日好不容易得了片刻清闲,刚回府,想起许多日未曾去看望王妃了,付煜脚步一顿,转身朝正院走去。   正院中,王妃刚用了安胎药,一张脸色近乎都在泛着苦味。   她无力地瘫在软榻上,眉尖稍蹙,没了往日的凌厉,多了些许柔弱不堪娇态。   王妃这胎儿怀得艰难,先是孕吐不断,后来和贵妃赌气,她心中又怒又怕,情绪总动荡不堪,又动了几次胎气后,就是几乎日日安胎药不断。   踏过二重提花珠帘,入目即是这副场景。   饶是付煜,也不由得拧起眉心。   委实是王妃的状态太差,她半阖着眸眼,手轻抚在小腹上,腹部稍稍隆起,越这样,越显得她身子消瘦薄弱,似乎孕育这个孩子,费尽了她全身精力。   王妃听见了动静,只当是秀琦进来了,就没睁开眼睛,反而催了句:   “蜜饯可拿来了?”   她口中苦涩得不行,隐隐有些想要作呕。   忽地额头覆上微凉的掌心,王妃一惊,意识到来者是谁,她倏地睁开眼眸,脱口:“殿下?”   她坐起来太突然,险些蜷到肚子,付煜手疾眼快地按住她肩膀,先是斥了句:   “别乱动。”   王妃眉梢泛起喜色,听话得不再动弹,像方才一般重新躺了回去。   只一双眸子,紧紧盯着付煜不放。   付煜不着痕迹地稍顿,掀开衣摆,坐在了软榻旁,沉眸透着些许关切:   “哪里不舒服?可有用了药?”   王妃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刚喝了药。”   但她依旧觉得身子不舒服。   这句话,她没说出口,只抿唇勉强地看向付煜,单是惨白的脸色,就可以让付煜看出她身子不适。   付煜眉心拧得紧了些。   他瞥了眼王妃的腹部,不免有些心惊胆颤。   他有长子,也经历过李侧妃有孕时的模样,可那时的李侧妃有孕,也似王妃这般艰难吗?   大约是没有的吧。   付煜记不清了。   他默了片刻,沉声说:“明日本王进宫,请林太医进府替你看看。”   林太医是太医院副院判,往日后宫有子的宠妃皆由他照看。   原本付煜是没打算这般折腾,可眼看王妃的情况越来越差,还是请林太医进府看过,他才可放心。   王妃有惊有喜,她抚了抚小腹,想说不用那么麻烦,可想起这段被折磨的时间,她脸色白了白,终是点头应了,稍带苦涩:   “是妾身不争气,叫殿下烦心了。”   付煜握住她的手,不虞:“说得何话?你我夫妻一体,这是应该的。”   他陪着王妃说了话,亲眼见她含着蜜饯,脸色似好看了些,可没过多会儿,她就突兀坐起身,连连作呕,吐得天昏地暗,整个人身子都无力瘫软了下来。   逼得她眼泪直掉。   付煜脸色倏然沉了下来,怒声:“叫太医!”   忽地,他的手臂被王妃抓住,付煜拧眉垂眸,就见王妃对他摇了摇头:   “太医说过,这是正常的孕期反应,只是相较旁的女子,妾身反应大了些,不碍事的。”   她说不碍事的时候,明显心有余悸地顿了顿。   付煜哑声。   他知晓女子怀孕时艰难,但他常忙于前朝政务,很少陪在后院,根本想不到女子有孕竟是这般痛苦。   吃不好,睡不好,却是最正常的反应。   那日,付煜待到了近傍晚,才出了正院。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映在付煜的肩上,打下一片阴影。   消息传到晗西苑时,李侧妃险些碎了手中的杯盏。   她心中忍不住地冷笑。   殿下心疼王妃有孕艰难,可曾想过,阿铭也是她一只脚踏进鬼门关辛辛苦苦生下来的?   他怜惜王妃的时候,可有一点点想起她?   忽地,李侧妃轻嗤了声,闭上了眸子,忍住那刹那间眸中的酸涩。   也是,她生阿铭的时候,殿下正在伴驾南巡,他当然没看见她舍了半条命也要为他诞下子嗣的模样。   遂后月余,从江南带回来了许良娣。   没有人知晓,她在闷热的房间待了一个月,满怀欣喜地等待殿下回府,却迎来旁的女子羞涩跟在殿下身后,那时她心中是何心情。   李侧妃仰头饮尽杯盏中的茶水,眸中发了狠。   不是她想和王妃攀比,而是殿下叫她心中起了不平。   她凭什么不恨?凭什么不能觉得不公?   安铀传完话后,就噤声低垂下头,大气不敢出一下。   房间内,不知死寂了多久,李侧妃才出声:“殿下多久没有进后院了?”   安铀犹豫了下,才道:“打许良娣丧子之后,殿下就近乎没进过后院。”   李侧妃扯了扯唇角。   许良娣丧子,他不是还罚了许良娣禁闭吗?   这时还作甚一副悲恸的模样?   许久,她深深呼出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阿铭很久没有见他父王了。”   安铀有些惊疑不定地抬头看向主子。   李侧妃觑了她一眼:   “阿铭年龄小,容易忘事,你们当奴才的该时刻提醒着才是。”   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这是李侧妃亲身经历的血的教训。   她不会叫她的阿铭再经历一次。   安铀反应过来主子的意思,忙忙退下。   她走后,李侧妃就低下了头,眼睑在脸颊打上一片阴影。   不消须臾,偏房处忽地传一阵轻快地脚步声,有人撞开珠帘跑进来,忽地抱住李侧妃的腿。   “母妃,父王怎么不来看阿铭了?”   付铭仰着白净的脸蛋,一脸疑惑伤心地看向李侧妃。   李侧妃眸色稍闪,她只抚上付铭的脸颊,轻声问:“阿铭想父王了吗?”   付铭有些心虚,父王过于严厉,他有些害怕父王,平日里可想不起来。   但他方才不小心听见了嬷嬷的对话,才想起来父王好久没来看过他了。   这般一想,付铭就瘪了嘴,有些伤心。   许是孩子对父亲这个身份皆有些崇拜的心理。   意识到父王许久没来看他了,付铭难免会想,父王是不是不喜欢他了?   付铭忽然有些慌了,他哇得一声哭出来,泪珠扑棱棱地掉:“我要父王!要父王!”   两三岁正是闹腾的时候,他哭起来,几乎是要整个晗西苑都不得安生。   李侧妃哄了几句,不得不头疼地吩咐:   “快去前院请殿下。”   前院中,晗西苑的人过来时,姜韵刚伺候了付煜洗漱,听到来人的话,她不着痕迹地眉梢微动。   小世子哭闹着要殿下?   她进府月余,这还是第一次见晗西苑来前院请人。   姜韵偷偷觑了眼付煜,就见付煜稍顿,将方才刚脱下的外衫穿上,沉声质问:   “怎么回事?”   外面的奴才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巴巴地说小世子哭着要父王。   亲眼见付煜匆匆离开,姜韵稍稍挑眉,铃铛在她身后,轻声惊叹:“这还是小世子第一次哭着要见殿下。”   姜韵眸色稍闪。   第一次?   这倒是难怪殿下急匆匆赶过去了。   只不过,姜韵不动声色地朝晗西苑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些方法可用一次两次,多了可就让人厌烦了。   孩子年龄小,记不住事。   若没有人特意在小世子面前提起殿下,小世子怎会无缘无故想起来要见殿下?   她轻勾了勾嘴角。   也罢。   最好用的手段,李侧妃用在了这时对付王妃,也总比以后再使出来得好。   姜韵觑了眼沙漏,温声道:“好了,我们回去吧。”   铃铛一愣:   “姐姐不等殿下回来了?”   往日殿下总要姜韵姐姐伺候洗漱,所以姐姐总是要等到殿下回来歇下后,才能回去。   姜韵朝她看去,似意有所指地轻轻摇头:   “这么晚了,殿下未必会回来了。”   铃铛立即回过神来,对啊,殿下去了晗西苑看望小世子,时间这般晚了,又怎会再来回折腾?   她憋了半晌,将心中那句腹诽憋了下去。   这小世子早不哭,晚不哭,倒是挑了个好的时间点。   铃铛不傻,经此提醒,也大致猜出这是何人的手段了。   回过神来,铃铛不由得暗暗地看了眼姜韵的背影,心中闪过一丝念头:姐姐为何故意提醒她这一句?   她张了张口,想问些什么,可见姜韵只对她弯眸笑了笑,她一顿,终是将疑惑都咽了下去。   罢了,许是姐姐只随口一说,是她想多了。   姜韵觑了她一眼,眸色稍闪,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和她预料地一般,今夜付煜根本没有回来,姜韵裹着锦被在床上翻了个身,睡意朦胧间,不禁想到,明日王妃知晓后,可会又气得动了胎气?   翌日一早,付煜在晗西苑留宿,姜韵终于得了闲,无需早起。   晗西苑中。   付煜刚醒,张盛进来伺候,一见他,付煜近些日子习惯了,下意识地就想喊姜韵。   身后女子的手臂软软搭上来,绕绕透着睡意:   “妾身伺候殿下。”   倏然,付煜眸中顿时清醒,他咽了原本想要喊的名字,默认了李侧妃的作法。   李侧妃一边伺候他穿衣,一边有些自责:“是妾身不好,没有照顾好阿铭,还让殿下昨日那么晚还亲自过来一趟。”   付煜掀了下眼皮子:   “是本王近些时日忙得没来看他。”   李侧妃垂眸,不着痕迹地轻勾了下嘴角。 第16章   翌日正院中请安。   李侧妃姗姗来迟。   她被婢女扶着,一摇一曳地走进来,明明堪说是在场唯一诞下过子嗣且年龄最大的女子,却独独散着种风情,余媚半生,她脸上带着笑,刚踏进来,就夺了满室光辉。   室内倏地陷入寂静。   适才还闲谈的后院女子暗暗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静下声来。   在后院待久了,也大多知晓,一旦李侧妃这般状态,恐是要和王妃打擂台。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她们都不想在这时惹眼。   “怎得本妃一来,众姐妹就不说话了?”   王妃还没有出来,李侧妃慢慢悠悠地在她位置坐了下来,抬手轻抚发髻,眸眼含笑地漫不经心睨过众人。   “侧妃姐姐貌美,妾身等人一时看呆了去,还望侧妃姐姐莫怪。”   苏良娣朝说话的邱侍妾看了眼,这话中的谄媚几乎快溢了出来。   她稍稍垂下眸眼。   娘娘有孕后,身子常不适,脾性越变越差,行事难免会失了些分寸,倒是让底下的这些侍妾起了心思。   李侧妃掩唇娇笑,嗔了邱侍妾一眼:   “你倒是嘴甜,跟抹了蜜般,难怪殿下往日喜欢你伺候。”   这府中论恩宠,自然无人比得过李侧妃。   可邱侍妾依旧有些红了脸,扭捏地扯了扯帕子,又臊又羞:“妾身哪儿当得姐姐这话?”   李侧妃挑眉收回了视线。   她不过随口夸了句邱侍妾罢了,没必要再捧一句。   外间的欢声笑语清清楚楚地传进内室来。   秀琦垂着头,小心翼翼地替王妃梳着发髻,配上金簪后,她轻声:“娘娘,好了。”   王妃面无表情地扫过铜镜中的女子。   铜镜中的这张脸,清秀精致,看着就端正大方,可王妃脑海中却闪过李侧妃的那张脸,明艳娇媚,让人望而惊艳。   她怀着身孕,添了不知多少憔悴。   本就抵不过那人惊艳,又何况如今呢?   王妃按在梳妆台的手指泛着白,她深深呼出了口气,冷声道:“出去吧。”   她早就知晓,殿下待李侧妃甚宠爱。   可明明昨日上午殿下还在正院心疼她受苦,怎得晚上就能在晗西苑留宿呢?   殿下的那分心疼,只存有那短短功夫吗?   王妃抿紧了唇瓣,她早就得了李侧妃侍寝的消息,走出去看见李侧妃那张明显刻意打扮的脸,也没有什么格外激烈的反应。   待众人请安坐下后,她只淡淡觑了眼李侧妃:   “今日侧妃气色倒是好。”   昨日付铭还哭闹不停,她身为付铭生母,不仅没有一丝憔悴,还添了几分光彩,是否可笑?   听出她的言下之意,李侧妃眉眼稍顿,才轻笑道:   “多谢娘娘夸奖,这还得多亏了殿下,若非殿下赶去了晗西苑,单是为了哄阿铭这个讨债的,妾身恐都是要睡不好了。”   殿下去了,她的阿铭不哭也不闹了,才无需她照顾。   除此之外,一听小世子哭闹,殿下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足可看出殿下有多在乎小世子。   短短一句话,她就轻描淡写地告诉了所有人这两件事。   王妃脸色有瞬间的紧绷,只不过很快,她就眼不见为净地移开视线:   “马上就将年宴,殿下前朝忙碌,你们皆为殿下省点心。”   她轻轻指责了句李侧妃不让殿下安声,不等李侧妃说话,就抬手轻捏眉心,似疲累道:“好了,本妃乏了,你们退下吧。”   说罢,她径直起身,被扶着进了内殿。   她走动间,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就越发明显,方才还羡慕李侧妃的侍妾顿时将目光投在了王妃的小腹上。   待她身影消失,那些若有似无的视线才逐渐消失。   李侧妃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去,她眸色稍冷。   尚未诞下的孩子,就敢如此招摇。   她凉凉扯了下唇角,甩袖出了正院,陈良娣打眼瞧着,也立即起身,跟在她身后。   不消须臾,很快正院中就只剩下了苏良娣一人。   她安静地等了片刻,内室就有婢女走出来,对她服了服身子:“苏主子,娘娘请您进去。”   苏良娣对那婢女稍点头,才迈步走进去。   刚掀开珠帘,王妃的质问就铺天盖地朝她砸过来:   “你近些时日,还没有见到殿下?”   王妃拧着眉心,透过铜镜,颇有些不耐地扫过苏良娣。   苏良娣眸色稍闪,她微微低头,有些苦笑地摇了摇头:“殿下近日忙碌,没时间见妾身。”   王妃眉心一拧:   “究竟是殿下忙得没时间见你,还是你没用心,你自己心中清楚。”   苏良娣依旧垂着头,没有说话。   王妃冷冷扫过她:“本妃有孕,不得侍寝,如今府中的风光倒全叫晗西苑得了去。”   “若你一直这般没用,本妃也不会再帮你。”   “好自为之!”   无人看见的地方,苏良娣袖子中的手死死掐紧了手帕,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弯下腰:   “妾身知晓了。”   ********   前院,铃铛忽地推门进来,压着兴奋的声音:   “姐姐,刘福公公端着银盘朝这边过来了。”   姜韵正在绣个花样,适才因铃铛忽然闯进来,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心,听她这话后,也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不过她没有问什么,直接放下手中的绣帕,站了起来。   姜韵刚走出房间,刘福恰好迎面从长廊转弯过来,堆着一脸笑:   “姜韵姐姐,殿下让奴才给您送些东西过来。”   他身后还跟着个小太监,两人皆端着银盘,离她还有一步之遥时,停了下来。   姜韵有些惊讶不解,朝那两个银盘看去:“这是什么?”   刘福笑了下,将银盘上的布掀开,他手中端着的银盘上摆着几匹或浅或深的紫色锦缎,后面那个小太监则端着些许珠钗和首饰。   姜韵愣在了原地。   刘福含笑的声音传来:“殿下说姜韵姐姐爱紫色,特意让奴才在库房中挑出这些布料,让送来给姜韵姐姐。”   至于那些首饰,自然也是殿下吩咐的。   想起这个,刘福不免有些咂舌。   那时,殿下刚从李侧妃的晗西苑出来,忽然顿住,在他和师父不解的视线中,突兀说了句:   “本王记得库房中有几匹江南那边送来的云织锦缎,挑些紫色的给姜韵送过去。”   给谁?   刘福差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谁知晓,付煜还没完,他记起姜韵从宫中出来,根本没带什么,只一个小小包袱。   每日头上簪的都只是那几个玉簪。   他拧了拧眉:“再备些首饰一并送过去。”   说罢,他又添了句,仿佛在解释般:   “平日她素淡了些。”   刘福心中呵呵地笑。   一个奴婢,殿下是指望姜韵姐姐打扮得如何花枝招展?   可没人敢说殿下的不是,殿下刚出府,他一回前院,就忙忙去开了库房取出这些东西。   这时,刘福唯一庆幸的就是,幸好这些东西都是从殿下的私库中取。   若是从府中的公库中出,他还得跑一趟正院拿钥匙,他还真不知该如何对王妃说这原因。   为了给一奴才赏赐,特意取钥匙开库房。   光想想,刘福就缩了缩脑袋,小题大做是一回事,重点是王妃必然会生怒。   姜韵还在愣神中,铃铛就悄悄推了下她,小声嘀咕:“姐姐快谢恩啊!”   姜韵立即回神,朝刘福抿出了抹笑,低服了下身子:   “劳烦刘福公公跑这一趟了。”   刘福及时避了开来,堆笑说了句:“姐姐太客气了。”   今日喊得姐姐,日后不知何时就变成了主子,他可不想受姜韵的礼。   东西送到了,他没耽误,很快就离开了。   徒留姜韵看着桌子上被留下的银盘,轻抿唇,陷入些许怔愣,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日殿下问她,是否喜紫色时,她就足够惊讶了。   不是她贬低自己,而是殿下平日中忙碌,后院那般多女子,她不觉得她在殿下那里会有什么特殊。   殿下居然能注意到她出宫后身上的穿戴有些不同。   而如今,姜韵看着付煜赏赐下来的东西,忽然就有些恍然地摇了摇头。   怨不得,这府中女子待殿下大多情根深种。   姜韵不会去想,付煜只待她如此。   世间男子薄幸多数,殿下身份高贵,人中龙凤,待人稍耐心体贴些,这后院女子皆不过是刚及笄的年龄,又怎么可能守住理智不沦陷?   铃铛站在桌子旁,有些惊羡地看着满桌琳琅,却有分寸没伸手去碰,她道:   “殿下待姐姐真好。”   姜韵回神,似有烧热窜上脸颊,她轻掩唇,弯了弯眸眼,嗔瞪了铃铛一眼:“好了你,胡说些什么呢,还不快帮我把这些收起来?”   铃铛只当她是羞涩,捂嘴偷笑几声,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   姜韵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眸色稍稍深了些,她拿起银盘上的一支珠钗。   珠钗是梅花瓣状,不算花哨,却精致可人。   姜韵想起那日长廊上不断落下的五色梅,稍顿,她才将手中的珠钗放下。   铃铛走过来,有些好奇地问:“姐姐喜欢梅花?”   姜韵没回答她,只浅浅弯眸,温柔道:   “明日就戴它吧。” 第17章   付煜赏了姜韵一事,根本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得知这事的众人,不知作何反应。   可李侧妃却是又将王妃恼上了。   能被放进付煜私库的物件,自然不会是差的,那江南的云织锦缎,一年也不知才有几匹,就这般便宜了个奴才。   若非当初王妃昏了脑般出的主意,何故让那姜韵留在了殿下身边?   这日,姜韵从厨房拎膳回去的路上,恰巧在后花园的凉亭处遇见了苏良娣。   苏良娣浅笑盈盈地站在凉亭台阶上。   这架势,一看就是在等她。   姜韵不着痕迹地稍顿,脸色如常恭敬地停了下来,低身服了一礼:“奴婢请苏良娣安。”   “姜姑娘起来吧。”   苏良娣说话轻轻柔柔的,似如春风拂面般,不带一丝尖锐。   姜韵心中不由得生了好奇。   苏良娣刻意在这儿等着她作甚?   但姜韵没有问,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行礼后,就立即道:“奴婢先行告退,殿下还等着奴婢传膳回去。”   “姜姑娘请慢。”苏良娣拦住了她。   苏良娣似不经意地从姜韵发髻上的梅花簪上扫过。   这支梅花玉簪栩栩如生,精致雅人,衬得女子越发娇嫩温韵。   苏良娣往日一直没有见过这位姜韵姑娘。   虽听说过她颜色甚好,但一直没有当回事,可方才远远瞧见,苏良娣忽然就有些明白了,李侧妃为何会因她和王妃起争执。   她心中轻轻摇头,将这般女子放在殿下身边,娘娘究竟是如何想的?   姜韵拎着食盒,稳稳站好,不解地抬头:“苏良娣可是有何吩咐?”   苏良娣摇头:   “只一直对姜姑娘好奇,才想拦住姜姑娘说说话。”   姜韵有些错愕。   苏良娣这是什么话?   这般直白,她又该怎么接?   姜韵难得卡壳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谁知晓,苏良娣掩唇笑了声:“倒是我吓着姜姑娘了。”   姜韵轻拧了下眉,只道:   “若苏良娣没有旁的吩咐,奴婢就先回去了,否则殿下就要等急了。”   她是前院的人,不卑不亢才该是她对后院各位主子的态度。   她以为苏良娣不会放行,谁知晓,苏良娣笑着颔首:“姜姑娘请便。”   姜韵拎着食盒,转身离开。   只不过,等她进了前院,依旧没有想明白,苏良娣刻意等她说的那几句似是而非的话,究竟是何意?   拉拢,不像。   打压,更没有。   就好似,真的如她话中一般,只是对她生了好奇,所以刻意等着看看。   姜韵轻拧了拧眉。   她被苏良娣拦住,回来得有些晚了,付煜已经在黄梨木圆桌前坐下等着了。   听见动静,付煜稍掀眸:“今日怎么这般晚?”   姜韵也不常去厨房拿膳,只不过今日付煜在书房和前朝大臣说话,她闲得无事,才跑了这一趟。   姜韵迟疑了下,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奴婢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苏良娣,耽误了些时间,让殿下久等了。”   付煜眉眼稍顿,却没说什么,等膳食摆上来后,就持起木箸用膳。   他对后院女子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若是姜韵碰到的是李侧妃,他恐还会问句,李侧妃说了什么。   但既然是苏良娣,就没有必要问了。   不管是何事,苏良娣都不会在明面上为难姜韵。   果然,姜韵脸上也没甚受了委屈的模样。   姜韵可不知付煜这番心理活动,见他开始用膳,就立即拿起公筷为他布膳。   从她进了前院后,几乎殿下的事都是她亲力亲为。   她有些苦中作乐地想,难不成日后殿下去后院主子那里,她也要跟着伺候?   谁知晓,她这个想法刚升起,等到晚上,就成了真。   傍晚,张盛进来,有些迟疑地问:“殿下,今日可要进后院?”   闻言,姜韵立即看向付煜,就见他放下了手中的案宗,站了起来,平静地说:   “去素宁苑。”   姜韵跟着出了书房,就停了下来,没准备继续跟着。   可忽地,身后有人推了推她。   姜韵惊讶回头,就见刘福在她身后,低声地说:“姜姐姐,今日雅络不当值。”   换句话说,今日您得跟着伺候。   姜韵怔愣了下,连呼吸都稍有些停滞。   眼见着付煜都要走出了院门,没时间给姜韵发怔,她抿紧稍涩的唇瓣,拎着裙摆快速跟了上来。   她低眉顺眼地跟在殿下身后。   张盛看她跟上来,有些惊讶,遂后扫了眼身后的人,没看见雅络,就知晓这是怎么回事了。   他心中泛起了嘀咕。   这事,让姜韵姑娘跟着,总觉得有些不妥。   可偏生,姜韵的确是前院的大丫鬟,跟着殿下伺候,本就是她的分内之事。   进了素宁苑,苏良娣穿着一身月色流苏裙迎出来,姜韵才知晓,素宁苑是苏良娣的住处。   她眸色稍凝滞了片刻。   她今日刚在后花园遇见苏良娣,和殿下提了一句后,当晚殿下就留宿了素宁苑。   这两者之间,可有关联?   是机缘巧合,还是她不知不觉中被苏良娣利用了一把?   “妾身没想到殿下会来,妆容不整,还请殿下恕罪。”   苏良娣咬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她的确有些凌乱,外衫裙都似堪堪披上,就径直迎了出来,青丝有些散乱,仿佛适才都要睡下了一般。   付煜没有扶起苏良娣,也没有等她,平静地撂了句“起身吧”,就径直踏进了室内。   苏良娣毫不在意地起身,视线扫到姜韵时,似有些惊讶,朝她弯眸点了点头,才转身跟在付煜身后一道进了室内。   姜韵垂着眸眼,袖子中的手紧紧掐着帕子。   来素宁苑的时间有些晚,里面有苏良娣伺候,根本不需要前院这些奴才。   姜韵也就跟着张盛在房门外的长廊上恭敬等候着。   这种时候,她们当奴才的,就会受些罪,天寒地冻的,她们极有可能得在外间站一夜。   半个时辰后,身后的房间中渐渐传来些许声响。   姜韵余光瞥见有些婢女早就脸红耳赤地低下了头,她在宫中倒听习惯了,对此,颇有些适应,脸不红心不跳的。   姜韵抬眸,看了眼奄奄一息的月色。   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日后恐她会常听见这些声音。   翌日清晨,她还要进去伺候着。   这般想着,她就禁不住摇了摇头,也不知晓这般下来,究竟是她、还是屋里那位主子心中膈应着?   夜半叫水时,姜韵就跟着进去伺候了。   付煜光着膀子,坐在浴桶中,他练武,可依旧养的一身细皮嫩肉,皮肤甚好,姜韵一个女子,有时都会羡慕。   顺着他紧绷的下颚看去,身材肌肉曲线若隐若现,最后隐在了水面下。   姜韵终究是为出阁,见这般光景,难免会觉得些许不适应。   她稍稍垂着头,一言不发地拿着帛巾替付煜擦着身子,擦到脖颈时,谁知晓付煜身子稍僵,忽地睁开了眼。   待看清眼前女子是谁时,他倏然拧紧了眉心。   姜韵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人握住,水渍弄湿了她的手,遂后头顶传来男人低沉透哑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儿?”   听不出什么情绪。   姜韵抿紧微白的唇瓣,他问她,她问谁去?   须臾,她才低低垂眸,堪堪说:“伺候殿下,是奴婢分内的事。”   付煜一噎,有些哑声得不知该如何反驳。   论身份,这的确是姜韵该做的。   可……   付煜心中恼了口气,这张盛是干什么吃的,竟真把她当寻常奴婢使?   姜韵抽了抽手,将手从付煜掌心抽了出来,她低垂着头,付煜看不出她是什么表情。   想就可知,必然不会好受。   付煜沉着眸,任由姜韵继续伺候着。   苏良娣也是要沐浴的,不过这就不是姜韵的事了。   姜韵替付煜穿衣时,苏良娣刚好裹着轻纱走过来,两人迎目撞上,彼此皆是一愣。   姜韵眸色尚算平静。   可苏良娣嘴角的浅笑,却是难得僵了片刻。   不过场面没有僵硬多久,姜韵就伺候付煜走出了屏风,剩苏良娣和婢女在其中。   婢女阿翘有些迟疑地:“主子,方才那是……”   她没继续往下说,可,这都什么事啊!   殿下来素宁苑留宿,还将那姜韵带着,这叫谁不膈应?   阿翘咬牙道:“奴婢看她就没安好心!”   前院的奴才少了?她非得跟着伺候?   苏良娣随意用温水擦了擦身上的粘稠,心中也有些说不出的膈应,抿紧唇,扫了阿翘一眼,压低声:   “行了,闭嘴吧。”   她稍拧眉。   如今半夜都是姜韵伺候,那明日呢?   苏良娣出去时,付煜已经躺在床榻上了,她扫了眼,就见姜韵脸色如常地和众人一同退了下去。   苏良娣干扯了扯唇角,什么话都没说,上床躺在了外侧。   翌日,苏良娣听见动静,就立即恢复了清醒。   房门被推开,张盛和姜韵恭敬地端着换洗衣服走进来,苏良娣扫了眼姜韵,抿着笑起身:“妾身伺候殿下吧。”   谁知晓,姜韵拿着干净的衣裳,挡在了她前面,不卑不亢道:   “不必麻烦苏主子了,还是奴婢来吧,这是奴婢分内的事。”   倏然,苏良娣眸眼暗了下来。 第18章   姜韵看似低眉顺眼地,但说完那句话后就没朝苏良娣看一眼。   站在外面一夜,姜韵有些想明白了。   既然她心中膈应,那大家就一起膈应吧。   这不是苏良娣想要的吗?   那就叫她求仁得仁。   无人看见的地方,姜韵眸底不着痕迹地闪过一丝凉意。   苏良娣抿唇朝付煜看去,哪知晓付煜眼皮子都未掀一下,虽未说一句话,但那般态度又何尝不是默许姜韵的做法。   辰时请安,正院中。   今日的苏良娣有些姗姗来迟,李侧妃都到了,苏良娣还未来。   要知晓,往日里,这苏良娣几乎每每都是最早到的那一个。   一时之间,有些人对视一眼,心中猜测不断,后来又反应过来,这昨日殿下是留宿在素宁苑了,倒怨不得苏良娣会晚到了。   她们掩住眼中的羡慕嫉恨,殿下许久不进后院,一进后院就去了素宁苑,看来苏良娣前些日子没白跑那几趟前院。   想着苏良娣的成功,不免有些人也跟着起了心思。   内室中,王妃被扶着站起来,外面的动静,她自然也听见了。   她拧眉觑向秀琦:“苏良娣还没来?”   秀琦摸不准自家娘娘的态度,堪堪迟疑替苏良娣说了句话:   “许是有事耽搁了……”   有事?   殿下留宿,还能有什么事?   难不成久不伺候殿下,这一侍寝,反而起不了身了?   王妃烦躁地抿唇,却没说话,一手撑在腰肢后,一手被秀琦小心地扶着。   虽然,她有心想让苏良娣和李侧妃她们打擂台。   可当苏良娣真的侍寝时,她又满心的烦躁。   王妃走出内室时,苏良娣也正好掀开珠帘走进来,她脸色有些不好,不似侍寝的满脸春色,而是透着些许疲倦。   这倒叫旁人心中生了好奇。   发生了何事?   苏良娣顶着众人的视线,浑身僵了一下,遂后若无其事地走近朝王妃服身行礼:   “妾身路上耽搁,来晚了,还请娘娘恕罪。”   当着众人面,王妃自然不会给她没脸,稍颔首:“你昨日伺候殿下,来晚些也是情有可原。”   苏良娣扯了扯唇角,抿出一抹笑。   她这疲倦,自然不是因为昨日殿下留宿造成的。   卯时,姜韵伺候殿下起身离开后,苏良娣脸色就稍稍难堪下来,其中有姜韵原因,更多的却是殿下对姜韵行为的默许。   她躺回床上,却来回翻身如何也睡不着。   等她快要睡着时,却是近了请安的时间,这才是她为何今日会来晚的原因。   但苏良娣却不会将这么丢人的事情说出去。   而且……苏良娣不动声色地扫过所有人。   若日后姜韵都跟在殿下身后伺候,那今日她遭遇的,旁人恐也会一一遭遇。   端坐在一旁的李侧妃,忽然掩唇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妾身听说,苏良娣昨日遇见前院的人了?”   她没有刻意指出姜韵。   但在场的人对昨日的事,大多有所耳闻,可此时也有些不解,李侧妃为何忽然提起这事?   苏良娣现在最不想听见姜韵的名字,她眉眼的笑意稍寡淡,草草带过:   “侧妃姐姐素来消息灵敏。”   李侧妃轻呵一声。   昨日姜韵跟着殿下去了素宁苑的消息,她今早醒来就得知了。   想起那日殿下特意给了姜韵赏赐。   她不禁在心中想象,苏良娣满心欢喜地等到殿下,却发现姜韵也跟着时,是何表情?   这府中后院的女子皆是心中有所念,偏生这苏良娣素来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   平白叫人生厌。   李侧妃稍侧过头,掩住了眸中的讽笑。   ********   前院,姜韵一夜未眠,回来后就进了房间休息。   铃铛昨日也是跟着伺候的,想起今日姜韵姐姐正面对上苏良娣时的情景,不禁有些噤声。   其实姜韵姐姐进府后,前院中也有很多关于她的议论。   许多人都说,姜韵姐姐才进宫三年就爬到贵妃贴身宫女的位置,甚至能让贵妃将她指给殿下,必然心机深厚、不好相处。   但铃铛和姜韵相处月余后,却只见过姜韵姐姐温柔的一面。   即使雅络对姜韵姐姐故意为难,她也只是笑着退让,从不会和雅络起争执。   所以,今日姜韵挡在苏良娣前,说伺候殿下是她的分内之事时,铃铛险些惊得没掩住情绪。   铃铛也是一夜未睡,刚要回房间,就被赶过来的刘福公公拦住。   “姜姐姐睡了?”   铃铛点头,有些好奇地问:“刘福公公,可是寻姐姐有事?”   刘福摇了摇头:   “倒也不是重要的事,只是殿下走的时候,嘱咐让姜姐姐记得用早膳。”   铃铛眸色稍亮。   早上殿下默许偏向姜韵姐姐时,她就有些惊讶了,如今殿下上朝前,竟然还记得姜韵姐姐。   她心中难免起了些许腹诽。   不是说殿下当初根本不同意贵妃送人进府吗?   瞧如今这情形,姜韵姐姐可不像是贵妃硬塞进府的。   她有些犹豫:“那可要奴婢将姜韵姐姐叫醒?”   刘福瞪了她一眼:   “说什么胡话呢?且让姜姐姐安心睡着吧。”   说罢,刘福就回去了,前院还有很多事,他亲自跑这一趟,也是看在姜韵在殿下那边似乎有些位置,否则他随便寻个人来传话就是了。   待午时,付煜下朝回府,去看过王妃后,就径直回了前院。   他扫了眼,稍顿:“她呢?”   张盛跟在他身后,被他这无厘头的话问得有些懵,他扫了眼行礼的奴才,才发现少了一个平日都会出现在这儿的人。   他朝刘福使了个眼色,刘福立即心领神会地上前:   “回殿下的话,姜姐姐回来后,就回房休息了。”   付煜稍眯了眯眸眼。   不过他没说什么,似乎这一句就是随意问问。   快进书房时,他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张盛:“卫旬可有说何时回来?”   “卫公子前些日子传信回来,说快则一日,慢则三日就会到达长安城。”   卫旬不是旁人,而是付煜自幼的伴读,自幼就跟付煜同室读书,虽说是卫氏一族的嫡小公子,但年幼时基本都居住在宫中。   后来付煜及冠入朝后,卫旬也是跟在付煜身后。   可以说是付煜心腹的不二人选。   若说张盛替付煜处理府内的事情,那府外大多数事情几乎皆由卫旬处理。   “等他回来,直接让他来见本王。”   张盛立即点头。   姜韵醒来后,日色已近傍晚,冬日夜长,她一睁眼,就见外面隐隐的暗色欲浓。   姜韵轻蹙眉心。   她刚起身,就察觉到不对劲,浑身些许发软,使不上劲,还有些头疼脑热。   昨日她匆匆跟在殿下身后伺候,穿着单薄,还在天寒地冻中站了一宿,回来后,就径直入睡,受寒也是情有可原。   只不过,她这时一病,落在殿下眼中,也不知会是何反应。   铃铛早早就醒来了,此时正守在门外,听见屋中传来动静,她忙回头问:   “姐姐可是醒了?”   姜韵有些口干舌燥,她抿了抿微涩的唇瓣,哑声轻应。   铃铛推门而入,见她这副模样,有些惊住,忙忙走过去扶住她,着急道:   “姐姐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姜韵脸色稍白,褪了些许血色,她本就白皙,如今这副模样,不知添了多少娇弱。   美人眉浅蹙,眸眼含了难受,就无故让人升起不住的怜惜。   铃铛抬手碰她额头,被那滚烫的温度吓到:   “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她匆匆朝外跑,姜韵看着她背影很快消失不见,张了张口,将那句“有些口渴”咽了下去。   她朝不远处的屏风看去,圆桌若隐若现地摆在屏风后,茶水就在那上面。   可姜韵却是无力地倒在了床榻上。   她浑身无劲,倒不是连这两步路都走不动,只不过许是生了病,她就生了几分惰性和矫情,动也不动。   另一侧,铃铛刚出了厢房,不是朝外面跑去,而是跑去了书房。   她一个小小的奴才,根本请不动太医,必须要请示一下殿下。   张盛远远地就看见她脸色不好地跑过来,心里倏然咯了一声。   这是怎么了?   铃铛在他面前堪堪停了下来,焦急道:   “张公公,奴婢发现姜韵姐姐浑身滚烫,许是昨日受了寒,可否请示殿下,给姜韵姐姐请下太医?”   张盛脸色稍变,拧眉道:“怎么这时才来报!”   铃铛缩了缩脑袋:   “奴婢之前以为姐姐只是困了,就没敢打扰姐姐。”   张盛无语。   只是这时却不是教训她的时候,他犹豫了下,就推门进了书房。   书房中的付煜隐约听见了外间的对话,却未听清,等人进来,他掀起眼皮子,平静地问:   “谁要请太医?”   张盛堪堪垂头:“是姜韵姑娘。”   付煜脸色倏然稍沉,站起身:“怎么回事?”   “说是昨夜中受了寒。”   意识到姜韵为何受寒,付煜不着痕迹拧起眉心,他不耐烦地扫了眼张盛:   “还愣着作甚?”   张盛缩了缩头,不敢在这时惹他眼。   付煜顿了下,就起身走了出去。   这还是付煜第一次来姜韵的房间。   刚推开门,他就看见女子惨白的脸色,无力柔弱地躺在床上,似是十分难受,额间溢着冷汗涔涔。 第19章   姜韵听见了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只当是铃铛将太医请回来了。   她倒是不担心铃铛请不到太医。   殿下还不至于待她如此。   一日未用膳,加上身子的不适,让她整个人略有些昏昏沉沉的。   微凉的掌心抚上她额间,姜韵一惊,含糊的意识倏然清醒过来。   姜韵稍稍抬眸,就见付煜拧眉沉眸的模样。   她微怔愣,堪堪哑声:“……殿下?”   姜韵没有掩饰眸子中的惊讶,殿下居然会亲自过来?   太医进来的时候,付煜脸色有些不好看,不待太医行礼,就退开一步,稍颔首,示意太医上前诊脉。   其实并无大碍,只是未注意保暖,有些受寒,服下两贴药,好好养着即可。   太医说完,付煜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些,微偏头:   “去煎药。”   铃铛缩着脑袋,立即跟在太医身后退出去,根本不敢在这时惹眼。   张盛有眼色地跟着一起退了出去,刹那间,房间中就只剩下了付煜和姜韵两人。   姜韵靠在床上,怔愣的眸眼还落在付煜身上。   付煜被她看得稍许不自在,走近她,沉声:   “身子不适,怎么不早请太医?”   傍晚时分,屋内点着烛灯,映在姜韵脸上,透着些许暖意,也越衬得她较往日多了些柔弱。   姜韵稍仰着头,任由付煜试探她额间的热度。   “奴婢回来时,并未觉得难受。”她弯了弯眸眼,似看出付煜的不虞,明明难受,却抿出了抹笑:“殿下不必担心,奴婢没事的。”   她姣好的眸眼淬亮,似藏了无尽的星辰般。   付煜敛下眸眼,动作似有些微顿,很快地,他移开视线,将手收回来:   “等病养好了,再来伺候。”   他说话语气平静冷淡,知他心意的,是叫她先养好身子。   不知晓的,恐还会以为他嫌弃姜韵会将病染给他。   姜韵明知晓他是何意,却是朝床榻上倒了些,纤细的手指勾缠住付煜放在身侧的手,微咬唇轻声似委屈道:   “殿下嫌弃奴婢。”   她眼眸软软地看着付煜,撒娇和温柔皆数暴露无遗。   付煜稍眯起眸子,静静看着她这番作态一会儿。   半晌,他似不耐地移开视线,动了动被姜韵勾住的手,明明姜韵只力道甚轻地搭在他手上,可他的一番动作却是没将姜韵的手甩开。   见状,姜韵垂眸弯唇,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余了些许温柔韵味。   两人这般相处时间甚少,但姜韵却是没有趁机做再多。   过犹而不及。   她终究是病了,眉眼处透着分疲倦,等铃铛将药端进来,她喝下去后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付煜本没想等到她睡着再离开。   可姜韵的视线一直若有似无地落在他身上,叫他根本抬不起步子离开。   付煜走出姜韵的房间时,外间夜色已然浓郁起来。   张盛壮着胆子走近:“殿下,厨房将晚膳送过来了,您先用些吧。”   付煜没说话,朝身后看了眼。   张盛立即懂了:“殿下放心,姜姑娘的膳食皆备着了。”   被挑明了心思,付煜动作稍顿,遂后,凉凉地觑了他一眼:   “就你话多。”   张盛不知哪里做错了,却也倏然噤声。   ********   翌日,姜韵是被铃铛叫醒的。   铃铛昨日被训了一顿后,不敢再任由姜韵好无休止地睡下去。   姜韵许是睡前喝了药,被叫醒后,精神明显比昨日好了不少。   铃铛将米粥端给她。   她一日未用膳,反而没什么用膳的念头,勉强将粥喝完,姜韵就忽然听见外间起了些许动静。   姜韵有些惊讶,朝铃铛看去: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铃铛出去看了眼,很快就小跑回来:“是卫公子回来了。”   姜韵眉梢轻动,才恍惚间想起来,她进府月余,一直待在前院,却至今还没有见过卫旬。   如今才反应过来,卫旬恐是之前根本不在长安。   用罢膳后,姜韵没有再继续躺着,换了身衣裳,就准备出去透透气。   铃铛忙拦住她:“姐姐等一下,带件披风吧。”   姜韵说是丫鬟又和丫鬟不同,说是主子,也没有那身份。   但这前院,能裹着披风出门的丫鬟,恐就只有她一个了。   姜韵是有些不愿的。   觉得她这般身份,矫情地故作主子模样,反而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铃铛似察觉到她的想法,哭丧着脸:   “姐姐就当是帮奴婢吧,你若再受了寒,奴婢恐是要挨板子了。”   姜韵无奈,将披风裹好后才出了房间。   她没往书房那边跑,她身子未好,不宜近身伺候付煜,也不想过去招人眼,她顺着长廊走到一旁,在院子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冬日中冷风微瑟,姜韵在外待得越久,就越觉得清醒。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又骤然停了下来。   姜韵刚欲回头,就听见一道迟疑不确定的男声:“见过这位主子。”   卫旬有些讶然地稍躬身行礼。   他才离开长安城一个多月,府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莫非是李侧妃失宠了?或是殿下有了新宠?   这女子是何人?   这个时候出现在前院,前院的人还没有反应,似习惯了一般。   卫旬不着痕迹地扫过女子的背影,脊背微挺,即使裹着披风,也看得出腰身极细、身段玲珑,只不过似乎有些消瘦了。   他犹豫地行了礼。   女子一回头,肌肤赛雪,柳眉眉眼,卫旬稍许惊艳,心中叹了声殿下好福气。   可没想到,那女子却似比他还错愕,涨红了一张脸,站起身退了一步,冲他服了服身子,苦笑道:   “卫公子认错人了,奴婢并非是什么主子。”   卫旬不是什么迟钝之人,但此时也有些愣住。   他听着女子口中自称的“奴婢”二字,再细细打量女子的穿着首饰。   若不是主子,那这女子的打扮岂不是过分越矩了?   但卫旬扫了眼前院见怪不怪的奴才,心中猜测不断,视线在女子的脸颊上顿了下,迅速移开,退步温和守礼道:   “是卫某眼拙,姑娘莫怪。”   姜韵能说什么?   她就知晓,她这一身穿着不伦不类。   经此一事,姜韵也不敢在院子中作何停留了,冲卫旬服了服身子,就带着铃铛转身回了房间。   背后,卫旬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她身后紧跟着的小丫鬟。   不禁摇了摇头,他不过一月未来王府,怎么觉得这府中的规矩有些乱套了般?   他想起女子的那张脸,心中腹诽,莫非殿下这是“金屋藏娇”?   刘福寻过来,卫旬才回过神,有些失笑。   若真是这般,那殿下的这所谓金屋,岂不是过于简陋了些?   刘福一来,就见卫旬摇头笑了下。   卫公子往日脾气温和,和他们皆能说上话,都是主子身边共事的人,自然少了些拘束,不由得,刘福就笑着问:   “卫公子在笑什么?”   卫旬收敛笑意,将方才的误会说了出来,最后,不解地问:   “这女子是何人?我怎么没见过?”   刘福猜到了他说的是谁,压低声道:“卫公子说的应该是姜韵姐姐。”   “姜韵原本是宫中贵妃的贴身宫女,后来王妃有孕,贵妃担心殿下身边无人伺候,就指了姜韵姐姐进府。”   都是聪明人,刘福虽未明说,但听到这儿,卫旬也知晓,贵妃指人入府,不可能是冲着做奴才来的。   而且,他离开长安时,也听说了王妃和贵妃之间隐隐不和。   想来,这女子该是贵妃用来给王妃添堵的。   但令卫旬好奇的是付煜的态度。   殿下可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若不是他看中,姜韵即使是贵妃赐下的人,也不可能在前院过得如此舒坦。   哪里像个奴才?   刘福低声将姜韵入府后,最后为何只留在了前院的来龙去脉皆说了一遍,说罢,他耸了耸肩道:   “谁知晓,这对姜韵姐姐来说是福是祸呢?”   说是福气,没了主子的身份。   说是倒霉,留在殿下身边,可比当一个侍妾来得实际的多。   卫旬轻笑了声,没说话。   没处在姜韵的位置上,或者说不清楚姜韵想要什么的情况下,谁都说不准。   卫旬不过是因姜韵的特殊才起了一时的好奇心,听过,也就将此事放在了一旁:“殿下可在忙?”   “等着卫公子了。”   卫旬对着刘福点了点头,敲门得到里面的示意后,才推门走了进去。   另一侧,姜韵回到房间后,才轻拧眉心,松了口气。   铃铛不傻。   卫公子这次将姐姐认错,对姐姐来说,实际上根本没什么好处。   一个奴才,穿主子的衣裳,还让旁人认错了去,若传到后院的主子耳中,还不知会掀起什么乱子呢。   惹了后院主子眼不说,若那些主子朝殿下吹吹枕旁风,难免殿下会觉得姐姐心思过深。   铃铛小心翼翼地:“都怪奴婢擅作主张。”   姜韵有些累,看了她一眼,安慰了句:   “你是为了我好,倒不必自责。”   若论起来,最终做决定的还是她,她也不该出这一趟门。   不过卫旬的这次认错,也让姜韵清醒过来,知晓自己日后恐要更谨慎些,不可再犯这种将把柄送到旁人手中的错误了。 第20章   “病了?”   苏良娣从阿翘手中挑拣出一枝梅花,听罢阿翘的话,她低敛眸眼,看不清是何神色,轻飘飘地反问了一句。   阿翘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只点了点头。   她方才去梅园折花,刚回来的路上,就听见有婢女在讨论,今日前院请太医,并未是什么殿下身子不适,而是姜韵病了。   阿翘如今想起来那些奴才口中的惊羡,都觉得有些可笑。   一个奴才秧子,在外伺候一夜,就病了?   喀嚓——   阿翘一惊,刚欲抬眸,就见自家主子手中的那枝梅花被掰断开来,花瓣轻飘飘地落地。   她倏然噤声,收敛了所有想法。   苏良娣温温柔柔地抬头,轻笑着摇头,道了句:   “倒底是从宫中出来的,格外矜贵了些。”   阿翘没敢接话。   即使姜韵是从宫中出来的,也不过就是一个宫女罢了,怎么就矜贵了?   苏良娣眸中闪过一丝暗色。   前有殿下赏赐,后有太医诊脉。   足以证明,姜韵在殿下那里,绝不是被贵妃随随便便塞进来的人。   可她依旧有些想不明白,姜韵不过一介宫女,如何能与殿下有所交集?   苏良娣抿紧了唇。   只可惜,她身份卑微,连进宫给贵妃请安的资格都没有。   又如何能察觉到殿下和姜韵之间的暗愫?   须臾,苏良娣轻描淡写地垂下眸眼:“娘娘近日只顾及身子,倒许久不注意府中的事了。”   “娘娘往日待我甚好,我也该和娘娘提及些许……”   她似是在自言自语,说话语气极轻,却偏生让阿翘听得一清二楚。   阿翘有些心惊。   王妃如今有身孕,太医三番四次地说过,不可再为旁事烦心。   她偷偷看了眼主子,动了动嘴唇,终究是将劝阻的话咽了回去。   她在素宁苑伺候,该认清何人才是她的主子。   年光将近,付煜也终于忙完政事,开始封笔沐休。   姜韵的病养了将近半个月才好彻底,她穿着颇厚的袄子,下身穿着浅紫色的厚绒裙,毛绒的衣襟将脸蛋藏起来了一半。   卫公子在书房和殿下议事,姜韵奉茶之后,就退了出来。   长安又落了一场雪,白皑皑地覆盖了正片天地。   前院中小厮扫出了一条可以供人走动的小道。   书房中点着炭火,姜韵刚出来,就被冻得险些打了个冷颤。   刘福眼尖,立即道:   “殿下和卫公子议事,许是要些时间,姜姐姐先去耳房喝些热茶暖暖身子罢。”   姜韵朝身后看了眼,对刘福点了点头,倒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耳房中,张盛已经在里面坐着了,双手插在袖子中,显然也是觉得冷的。   见着她,张盛起身:“姜姑娘来得正好,厨房刚送了些糕点来。”   姜韵和他点头示意,侧头就看见圆桌上摆了几盘糕点,杯盏上冒着热气,好不享受。   姜韵没有推辞,顺势坐了下来。   她早膳用得少,先喝了口热茶,暖了暖身子,才尝了块糕点,失笑地和张盛道:   “厨房费心了。”   他们虽说皆是奴才,可毕竟是近身伺候殿下的。   厨房给前院送吃食时,常会多给两盘糕点,做个顺水人情。   张盛瞧了眼姜韵,前些日子生了场病,倒叫她消瘦了不少,巴掌大的脸蛋上一双眸子甚是显眼。   张盛自知和姜韵身份有别,即使同在前院共事,两人也很少说话。   姜韵察觉到了张盛看她的视线,却一直安静地垂着眸,没有和张盛说话。   张盛是近身伺候殿下,根本拉拢不了。   待张盛过于热情,他反而会觉得你有所图谋。   耳房中安静了会儿,珠帘就被匆匆掀开,铃铛小跑进来:   “张公公,姐姐,殿下和卫公子要出府,让你们二人随行。”   张盛和姜韵对视一眼,皆是一愣。   这快近午时,将用午膳,怎么会在这时要出府?   两人时间说话,匆匆赶出去,付煜和卫旬刚好站在长廊中等着。   付煜扫过二人,轻嗤了句:   “你们倒是比本王还来得悠闲。”   张盛讪讪一笑,根本不敢接话。   姜韵稍有些窘,脸上透着微红:“奴婢躲懒,殿下息怒。”   付煜掀起眼皮子觑了她一眼,转身朝外走,其余人连忙跟上。   待真的走出王府,姜韵偷偷抬头瞧了眼身后的大门。   她轻眨了下眸眼。   卫旬和殿下说罢话,退了步到付煜身后,不经意间回头,就看见女子怔愣的模样。   他忽地想起姜韵的来历。   知晓她已近三年未曾出过宫,后来进王府后,也一直待在府中,这应该是她近些年第一次出府。   卫旬性子温和,他想说些什么,可余光瞥见殿下的背影,终究是没有说。   姜韵只是有些愣,很快地就收敛了情绪。   不过就是这时,她也注意到了卫旬朝她看来的视线,她不解地望回去,就见卫旬轻笑着朝她摇了摇头。   姜韵垂眸不语。   她进宫时,付煜早已及冠,迁住于宫外,而外男不得入后宫,她虽早就听说卫旬性子和善,却一直未曾得见。   不过,如今见到了,卫旬此人倒真的如同传言那般。   待跟在付煜身后进了酒楼,姜韵才知晓殿下这次匆匆忙忙出府是作甚。   贤王前些日子得了圣上赞誉,今日特意在聚贤楼做东,请了各位皇子用膳。   姜韵有些不解:“贤王殿下请客,为何不在贤王府中设宴?”   张盛觑着前面两人的背影,小声和她嘀咕:   “聚贤楼是长安最大的酒楼,圣上曾亲口赞过,所以,殿下们偶尔也会在此用膳。”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御厨做的菜再好吃,吃上十几年也腻味了。   而且,在外用膳,和在府中用膳,感觉又岂是相同?   姜韵没说话,总归这些都是主子的事,对于她来说,能出府一趟,自然是觉得好的。   将近年关,即使昨日刚下了雪,今日街上的人依旧甚多,讨卖声络绎不绝。   跟着付煜下了马车,姜韵身处其中,才真正意识到这其中的繁华。   “想什么呢?”   姜韵倏然回神,就见付煜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正平静地看着她。   姜韵抿了抿微涩的唇瓣,弯了弯眸:   “没什么,奴婢只觉得好热闹。”   热闹得让她有些不习惯。   不管是宫中还是王府,规矩都是甚多,哪里容得这般吵吵闹闹。   在那样的环境中呆久了,再见这般热闹,姜韵不得不承认,她甚是不自在。   付煜多看了她一眼,平淡地说:   “日后见的机会多着。”   姜韵懵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   连安慰的话都这般生硬,但姜韵倒也不觉得意外,付煜素来不会是说软和话的人。   她轻轻抿唇笑,轻声细语道:“谢谢殿下。”   付煜稍顿,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付煜进了房间,卫旬跟着进去,张盛和姜韵却是留在外面候着。   姜韵朝一旁看去,其余殿下的侍从也都留在了外面,姜韵只在其中看见了一两个婢女。   她犹豫了下,不知要不要过去,不由得将视线投向张盛。   张盛心中呵呵。   若往日,他肯定是要过去的,毕竟主子用膳,他们这些当奴才的也得用膳不是?   可,张盛想起刚刚殿下的交代,心中叹了口气:   “姜姑娘第一次出府,殿下说,就让我陪着姑娘逛逛。”   刹那间,姜韵觉得她手抖了下,她捏紧了手帕。   她苦笑:“张公公不必麻烦,奴婢没什么想逛的。”   “殿下的吩咐,姑娘就别让我为难了。”   姜韵没了话说。   而且,许多年未曾见过长安城的繁华,她不是不想出去看看。   只依旧是那句话,这不合规矩。   姜韵轻敛了敛眸眼,眼睑在脸上打下一片阴影。   张盛察觉到她的想法,不禁有些好笑。   他提点道:“姜姑娘,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殿下的吩咐就是规矩。”   姜韵稍顿,遂后对他抿唇笑了笑:   “那就劳烦张公公了。”   姜韵对长安城不熟悉,可张盛却甚熟。   只是,张盛也不知晓这些小姑娘都喜欢什么,他想了半晌,将姜韵往珍绣阁一带。   长安城的世家小姐常爱往珍绣阁跑。   姜韵和她们年龄相仿,没道理姜韵会不喜欢首饰珠宝这些东西。   如张盛所想,姜韵的确喜欢。   可姜韵在踏入珍绣阁时,心中就升起了无奈。   张盛想得皆没错,唯一错的地方,就是忘记了她和那些世家小姐的身份不同。   换句话说,这珍绣阁的东西,她一样都买不起。   姜韵不着痕迹地捏紧了指尖。   刹那间,姜韵心中的欣喜和虚荣皆数褪尽。   她回头,看向张盛,笑得温和:“张公公,我们回去罢,奴婢有些饿了。”   张盛一愣。   只是姜韵眸中透彻清醒,语气不卑不亢,却不容拒绝。   直到回了府,姜韵的情绪也一直不高涨,低眉顺眼地,仿若不存在般。   付煜不着痕迹地从她身上收回视线。   待她退下后,付煜才问向张盛:“怎么回事?”   张盛一脑子懵地将今日的事说了一遍。   付煜扣在案桌上的手指微顿,掀起眼皮子扫向张盛:   “你带她去珍绣阁,是想让她买什么?”   小姑娘本就心思敏感,连他一句可惜,都要黯然伤神许久。   将她带到那种地方,谁知晓她会如何胡思乱想?   张盛半晌没回答上来。   付煜不耐听他请罪,须臾,才沉声道:   “把她叫进来。” 第21章   姜韵的情绪来得快,散得也快。   张盛让她进书房时,她就已经调节好了情绪,她接过铃铛递过来的茶水,推门进去。   案桌上杯盏中的茶水还是满满的,却没有了热气。   姜韵轻手轻脚地将茶水换了,忽地,她动作稍顿,视线落在手边的一个精致的木匣子上。   姜韵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才抬眸看向付煜:   “张盛公公说,殿下找奴婢?”   茶香弥漫,付煜不自觉地伸手去接杯盏,若无其事地扫过女子脸颊,直言道:   “你心情不好?”   姜韵顿住,脸上堆了抹窘涩:“殿下怎又笑话奴婢?”   付煜讶然挑眉,示意她将话说明白。   姜韵扯着手帕,声音低低细细的:   “奴婢囊中羞涩,难免有几分涩意,殿下还在奴婢面前重提。”   只是因囊中羞涩?   付煜平静地收回视线,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他将杯盏放下的时候,顺势将木匣子推了出去,依着她话往下轻嗤:   “何时需要你掏银子?”   姜韵看着被推到手边的木匣子,迟疑地看向付煜:“这、殿下是给奴婢的吗?”   说话时,她眸色透亮,似有些惊喜和讶然混杂。   “除了你,此地还有旁人?”   姜韵立即摇头。   见女子情绪高涨,付煜才敛下眼皮子,伏案翻看卷宗,淡淡道:“回去吧。”   张盛听见动静转过头,就见姜韵稍红着脸走出来,手中遮遮掩掩地拿着什么东西。   他觑了眼,忙收回视线,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木匣子是他亲自送进去的,里面是什么,他心中清楚。   木匣子是金丝楠木,里面只装了一支玉簪。   连他个阉人都觉得这玉簪甚是好看,琉璃羊脂玉,透彻晶莹,做工精细。   最主要的是,这支玉簪,底下官员送来后,就一直被殿下收在私库中。   那时殿下正南巡,许良娣刚被送到殿下身边,殿下待许良娣素来有些薄宠。   许良娣那时许是觉得这支玉簪会被殿下送给她,没有等到后,三番四次暗示过殿下,却依旧不得。   如今,只因姜韵情绪低落,就将这玉簪从私库取了出来。   张盛心中颇有些咂舌。   不过也因此,他才对姜韵在殿下心中的位置,终于有了些隐约的认知。   姜韵注意到张盛投来的视线,她似羞涩,不好意思地垂了垂头:   “殿下让公公进去。”   张盛躬身服礼。   姜韵稍稍侧身避开,在张盛进了书房后,才敛眸扫了眼手中的木匣子,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回房后,姜韵才打开了木匣子。   玉簪安安静静地躺在匣子中,外间天色稍暗,屋中点着烛灯,暖暗的光线映在玉簪上,似流光微闪。   姜韵稍怔,只觉这支玉簪好似比她今日在珍绣阁匆匆扫过的那些首饰珠宝皆要好看。   倏然,她合上木匣子。   姜韵眉眼浅淡,平静地将木匣子收到柜子中的最深处。   玉簪甚美,也极为贵重,却不是她现在可以戴的。   许是之后可以。   但如今没有必要,平白招了旁人的眼。   姜韵从不会小看这后院的女子。   只不过,姜韵微微眯起眸子,殿下待她的愧疚,似比她想象中的要深些。   今日是雅络值夜,付煜那边不需要姜韵伺候,姜韵早早地就洗漱上了床榻。   夜深人静。   寂静的房间中忽然生了几分动静,姜韵翻了几次身,忽地在黑暗中睁眼,她眸子中一片清醒,显然是没有睡着。   她透过楹窗的缝隙,视线落在奄奄一息的月色上,一动不动。   被耽搁许久的想法,又浮上脑海。   殿下如今待她愧疚,她不能继续等下去了,时间拖久了,这份愧疚自然而然地会消散掉。   以王妃对她的不喜,等王妃诞下府中嫡子后,就更不会允许她日后有所名分。   姜韵眸中情绪晦涩难辨,须臾,她似下定了决心,眉心轻蹙。   *********   暗香浮沉的室内,屏风上勾着烟雨细丝图,苏良娣低眉顺眼,安安静静地替王妃梳着青丝,挽着了轻靓的发髻。   王妃透过铜镜,漫不经心地伸手抚了抚发髻。   苏良娣素来手巧,挽了发髻端庄不输贤雅,比她身边这些丫鬟还要得用。   她透过铜镜觑了眼苏良娣,不紧不慢道:   “今日来得这般早,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王妃怀孕后,情绪敏感,却不是蠢笨,她知晓,她如今精力有限,不可能后院和子嗣兼顾。   幸而,她好歹知晓分寸,如今腹中胎儿才是重中之重,所以,她难免对后院的事有些疏忽。   苏良娣今日早早地就到了正院,还这般温顺,明摆着有话要说。   王妃不耐和她耗下去,所以直接开口问了。   苏良娣在她身后,温柔地抿出一抹笑:“早点来给娘娘请安,妾身心中欢喜。”   场面话,王妃根本懒得接。   苏良娣顿了下,才继续道:   “妾身的心思总瞒不过娘娘。”   “娘娘近日身子不适,妾身本不该用这些事来打扰娘娘,可妾身心中总有些顾虑。”   她轻蹙着眉心,似藏着无限的迟疑和担忧。   王妃稍拧眉,抬眸看她:“有事就直说,别说这些废话。”   她话中根本没有顾忌,斥责苏良娣时,好似在斥责一个小丫鬟般。   可苏良娣脸上情绪却没有一丝变化,她轻叹了口气:“娘娘可还记得,之前贵妃送来的那个小宫女?”   王妃脸上的不耐终于有了变化,她冷下眼:   “提起她作甚?”   不管是姜韵是贵妃塞进来,或是姜韵进府时走了正门入,都足够王妃对她不喜厌恶。   苏良娣轻咬唇,稍有些迟疑道:   “妾身前些日子总去前院送汤水,偶尔会遇见那姜韵,听前院的人似、似都称她为——”   一旁伺候的秀琦听着苏良娣的话,微拧眉,隐隐察觉些许不对,她堪堪打断苏良娣:   “苏主子,我们娘娘近日身子不适,太医总道让娘娘不要烦心,若是不重要的事,苏主子还是不要和娘娘说了。”   苏良娣一顿,朝秀琦看了眼,稍稍眯眸。   秀琦恭敬地看回去。   对苏良娣想说的话,她大约猜得出几分,不由得生了几分恼意。   若非自家娘娘提拔,苏氏这良娣的位置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得到。   如今倒好,明知娘娘身子不好,还拿此事刺激娘娘,也不知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苏良娣懊恼地收回视线:   “秀琦姑娘说得对,妾身不该拿这些事来烦娘娘的。”   王妃脸色难堪,秀琦急匆匆地打断苏良娣的话,明显是不想苏良娣说。   有什么是她如今不能听的?   还是有关于姜韵的?   她深深吸了口气,冷声道:“说!”   秀琦急道:“娘娘!”   王妃倏然冷眼扫过去,秀琦一顿,堪堪噤声。   苏良娣不着痕迹地抿唇,王妃如今心思敏感,明知不对劲,哪儿还会允许旁人瞒着她?   她没再虚伪地推辞。   推辞说多,也会显得过于虚假。   苏良娣低声道:“前院的人皆称那姜韵为姑娘,态度十分恭敬,甚至……妾身听说,卫公子回长安那日,直接将姜韵认成了主子。”   呲——   王妃的护甲划过桌面,一阵刺耳的声音传来,苏良娣不禁稍拧了拧眉。   王妃微垂眸,让人看不清她的情绪,她复念着:   “……姑娘?主子?”   她不许姜韵有名分,为的是何?   难不成是为了让她在前院混得如鱼得水?   手心传来些许疼意,王妃才回神,她垂眸,看见手心被指尖扎破的痕迹。   她深呼了口气,却依旧觉得胸闷难忍,她脸色稍许发白,情不自禁地抬手抚住额头。   秀琦惊恐地上前扶住她。   苏良娣说的这些事,秀琦不是不知晓,可秀琦根本不敢和娘娘说。   怕的就是如今这情况。   她咬声艰难地说:“娘娘息怒!殿下素来重视规矩,这些不过谣传,皆当不得真。”   苏良娣稍讶然地扫了秀琦一眼。   她道为何王妃能对姜韵的事这般容忍,原是身边有个这般忠心耿耿的奴才。   连这般瞎话都能睁眼说出来,还真是一心为了王妃。   王妃推开秀琦,苏良娣敢将话递到她面前,就绝不敢弄虚作假。   她凉凉看了眼秀琦,才盯着苏良娣,堪声:   “这事,殿下可知晓?”   苏良娣犹豫地不敢回答。   王妃扯了扯唇角。   她自己问出那话后,自己都觉得搞笑。   在殿下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他怎么可能不知晓?   甚至!这或者就是殿下默许的结果!   赶在后院其余人来请安前,王妃白着脸,眸中有些狠意,她凉凉道:   “母妃亲赐人进府,本妃却一直未见过,属实不该!”   苏良娣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静静听着她的话,只若有似无地勾了下唇。   她今日的计谋算不得不高明,可能达到目的就行。   秀琦想劝却不敢劝。   那如今可是前院的人,娘娘若真动了姜韵,岂不是打了殿下的脸?   她艰难道:“娘娘,若殿下因此不虞,可怎么办?”   话音未尽,她脸上倏然挨了一巴掌,疼得她整个人都傻愣住,抬头,就见她家娘娘冷冰冰地看着她:   “本妃是殿下的正妃,他会因为一个奴才和本妃置气?” 第22章   辰时末,正院中逐渐变得安静。   姜韵到正院时,请安才堪堪结束。   这次王妃没有将她晾在外面多久,片刻后,就让人将她传了进去。   姜韵低眉顺眼地进去,王妃端坐在黄梨木椅上,一只手轻搭在小腹上,脸上说不出什么情绪。   似是有些倦乏,她轻轻阖着眸眼。   姜韵只在进来时扫了一眼,就不着痕迹地垂下了头,恭恭敬敬地跪地行礼:   “奴婢给王妃娘娘请安。”   她话音落下后,却没有得到回应,室内倏然陷入一片死寂。   须臾,姜韵心中稍叹了口气。   对于如今的情形,姜韵倒也没有觉得意外。   王妃寻她,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只是,姜韵不明白的是,除了她刚进府时,王妃都似忘记了她这个人一般,又怎么会忽然传见她?   不知过了多久,姜韵跪得膝盖都有些疼了。   她抿紧唇瓣,壮着胆子抬头看了眼,就见王妃依旧阖着眸眼,像是睡着了,身旁的婢女皆垂着头,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一半。   姜韵自然不会觉得王妃是真的睡着了,她忽然觉得些许好笑。   在延禧宫时,她见惯了这种场景。   贵妃深受皇宠,身份高贵,膝下又有付煜这位成年的皇子,昔日有宫妃惹得贵妃不虞,待宫妃去往延禧宫请罪时,贵妃就常这般装作看不见一样。   贵妃素来不是气性大的人,如今的王妃,倒是和贵妃的脾性像了个七成。   可越是这般,姜韵心中反而越发陷入了平静。   膝盖处渐渐传来疼意,姜韵轻捏手帕,她往日在宫中不是没久跪过,跪上半个时辰,她依旧能稳稳地做活,如今进了王府,怎还比往日娇气了?   不过姜韵终究还是沉得住气。   她忍着不适,跪了近一炷香的时间,愣是身子连抖都没抖一下。   久等不到动静,王妃终于睁开了眼,就见姜韵恭恭敬敬地垂首跪在那里。   她稍稍眯起眸眼,装模作样地抚了抚额间:   “本妃这是睡着了?姜韵姑娘何时进来了,怎都不提醒本妃一声?”   她前半句似在自言自语,后半句却是在对身旁婢女轻斥。   秀琦立即有眼色地道:“娘娘昨日受累,奴婢实在是不忍心打扰娘娘。”   姜韵听着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脸上恭敬的表情丝毫未变。   王妃的余光一直若有似无落在姜韵身上,见状,忽然觉得自己这般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甚是没劲。   她脸上的情绪越发寡淡,平静道:   “姜韵姑娘来很久了吧?”   姜韵垂首,只道一句:“是奴婢扰了娘娘休息。”   主子是从来都不会有错的。   既是出错了,那必然是奴才的错。   只不过,和她一个奴才皆要这般装模作样,倒是叫王妃为难了。   眼见着时间将要到午时,殿下也该回府了,姜韵终于抬起头,似有些不解:   “不知娘娘传见奴婢,可是有何吩咐?”   王妃垂眸,视线细细落在姜韵的脸上。   姜韵今日穿着紫罗衫裙袄,梳了个婢女的发髻,也没有出格的首饰,只那张脸格外出众了些,不施粉黛依旧白皙赛雪,似出水芙蓉般透着些许青涩。   王妃忽然想起,今日早晨苏良娣为她梳发髻,那时她对着铜镜还颇有些洋洋得意。   盯着姜韵久了,她倏然心中生了抹难堪。   她想起来了晗西苑的李侧妃。   李侧妃和姜韵一般,皆是容貌出众的女子,她们似乎根本不用如何打扮,就胜过了她精心的装扮。   无人看见的地方,王妃捏着杯盏的手指微微泛白。   秀琦察觉到不对劲,堪堪出声提醒:“娘娘?”   王妃倏然回神,收回了捏着杯盏的手,转而平静地问:   “姜韵姑娘进府后,可有觉得哪里不适应?”   不知是不是她忘了,根本没有叫姜韵起身。   姜韵摸不清她想要什么回答,只能最基本道:“娘娘言重了,奴婢觉得府中一切皆好。”   王妃轻扯了扯嘴角,几乎掰断了手上的护甲。   叫前院的人将你当成主子对待,自然是一切皆好。   王妃冷下眸眼:“姜韵姑娘觉得好,那就好。”   “只不过,府中依然要有府中的规矩,你说,是不是?”   姜韵不着痕迹地轻拧眉,不知她是何意,只能将她高高捧起:   “娘娘所言极是,有娘娘在,府中的规矩都是极好的。”   “姜韵姑娘也觉得本妃说的对,那就再好不过了。”王妃收回视线,轻掸了掸手帕,不轻不重道:“府中规矩严,最忌讳主子不似主子,奴才不似奴才,否则岂不是乱了套了?”   听到这儿,姜韵终于知晓王妃说了那么多,所为何意了。   果然下一刻,王妃就冷下眸眼:   “你可知错?”   姜韵服身行了个大礼,遂后,不卑不亢地抬头,直视王妃:“奴婢不知犯了何错,还请王妃娘娘直言。”   啪——   王妃倏然怒而拍桌站起,狠狠训斥道:   “你是母妃送进府中的人,本妃原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晓你竟敢如此放肆,在前院以主子自居!”   “你可有将府中的规矩放在眼底?可有将本妃放在眼底?”   姜韵拧眉,最终,她轻轻叹了口气:   “奴婢知晓,娘娘因贵妃对奴婢一直不喜,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娘娘想打想罚,奴婢皆受着,就是。”   一句话,似是认了王妃话中所有的错,可却是将王妃逼进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王妃直接气笑了:“你是说,本妃污蔑你?”   姜韵似是苦笑:“奴婢不敢。”   但她这句话不仅没让王妃息怒,甚至,王妃眸中升起一片冷意,她堂堂王妃,何必同一个奴才说这么多?   “顶撞本妃,不知悔改,来人,将这贱婢拖下去重责十棍!”   十棍,这惩罚说不上重,也说不上轻,皆看底下的人如何行刑。   可是,姜韵本就一个弱女子,挨上这十棍,恐是要半个月都下不得榻了。   姜韵一声不吭,安安静静地任由一群嬷嬷将她拖了下去。   她如今说的话,对王妃起的作用,不过就是火上浇油罢了。   行刑的地方,就在正院中,一条长凳子,姜韵被拖着绑在了凳子上,口中被塞了布条。   为的是,怕她待会疼得乱喊,会打扰到主子。   行刑的人是正院中的小太监。   木棍被高高举起时,姜韵的心狠狠一沉。   情况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差,若只是府中的奴才行刑,恐还会念在她是前院的人而手下留情。   但是正院中的人,恐都如王妃一般,恨不得将她活活打死。   木棍闷声落下来,砸在人身上,似要将人的脊梁骨都打断,尾椎处传来刺骨的疼。   刹那间,姜韵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只一棍,姜韵就疼得身子发颤,她忽地根本不敢去想,待十棍结束,她会疼成什么模样?   内室中,王妃阴沉着脸,坐在木椅子上。   秀琦站在一旁,脸色些许发白,外间木棍砸在人身上的闷响声不住地传来。   她偷偷看了眼沙漏,马上就是平时殿下来看望娘娘的时候了,到时若让殿下看见了这番场景……   秀琦想劝些什么,可脸颊上还若有似无地疼意作祟,让她无力地闭紧了嘴。   罢了。   许真是如娘娘所说,殿下不会为了一个奴才和娘娘置气。   只可惜,想什么来什么。   就在秀琦忧心的时候,外间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付煜刚回府,才回到前院,就见刘福神色焦急地站在那里,一见他,忙忙跑过来:   “殿下!姜姐姐被王妃娘娘传了过去,至今还未回来。”   付煜微拧眉,步子一转,朝后院走去。   他才走到正院门口,就听见一阵闷响声,付煜见多识广,一听这声音,就立刻猜到院子中发生了什么。   付煜快步踏进院中,恰好看见小太监刚刚举起的木棍落下,女子一声闷哼,脸色惨白得不成样,额头皆是冷汗,奄奄一息地趴在凳子上,双手无力地垂落。   倏然,付煜心中升起一抹怒意。   行刑的小太监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几声惊呼,遂后,他就觉得自己被狠狠踹了一脚,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   他怔愣地抬头,就看见殿下阴沉的脸色,小太监脸色唰的一下惨白,硬生生将那声疼痛憋了回去。   付煜蹲下身子,去握女子的手,只感觉到一片糯湿粘稠。   他察觉到什么,立即将女子的手翻开来,往日女子娇嫩的手心一片血肉模糊。   意识到女子为何会掐破手心,刹那间,付煜的脸色格外阴沉。   张盛很少见到殿下这般模样,心惊胆颤地走近:“殿下,可是要请太医?”   下一瞬,殿下冷冰冰的语气就砸了过来:   “还要本王教?!”   张盛立刻缩了脑袋,甚至都没用小太监,立刻转身亲自去请太医。   这时,听见动静的王妃终于赶了出来,她眼睁睁地看着殿下将女子打横抱起,她开口想要阻止:   “殿下,这贱婢……”   付煜只是扫了她一眼,她一腔的话倏然被堵在了口中。 第23章   付煜带走了姜韵,没有留下一句话。   王妃有些恍惚地愣在原处。   她进府近三年了,她是后院的女主子,殿下往日素来给她脸面,甚至对她多有恩宠。   即使她平时总说殿下偏宠李侧妃,可她心中却知晓,在殿下心中,她总是比李侧妃重要的。   她进府后,一直顺风顺水,她也如尝所愿地怀了身孕。   王妃一直觉得,她怀了殿下的嫡子,殿下只会比往日待她更好。   可,现实和预料中的好像不一样。   殿下不仅没待她比往日好,甚至渐渐待她多了些许不耐烦,即使来她院子中,也只是过问她腹中胎儿的情况。   王妃攥着帕子的手指轻轻颤抖。   殿下可还记得,他有多长时间没有和她好好相处了?   她身子情不自禁朝后退去,秀琦惊恐地扶住她:“娘娘!”   王妃倚靠在她怀里,怔愣地问:   “殿下……他是在怪本妃?”   她不敢置信地扯着唇:“就为了个奴才?”   她不知是在问秀琦,还是在反问自己,语气端得十分可笑。   秀琦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噤声,无话可说。   早在娘娘传见姜韵前,她就提醒过,姜韵如今是前院的人,无故动她,岂不就是在打殿下的脸?   况且那还是贵妃亲赐下来的人。   苏良娣明摆着不安好心,可这坑,却是娘娘自愿跳下去的,怪得了谁呢?   只是,说得再多,秀琦心中也隐约清楚,殿下的态度不对劲。   即使那是前院的人,殿下也不至于为此待娘娘这般。   秀琦心中叹了口气。   从最开始,娘娘就做错了。   不该让姜韵留在前院的。   看似断了姜韵的主子之路,可却也将她推到了殿下的羽翼之下。   但这话,秀琦不能说,她轻咬唇,想起罪魁祸首,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娘娘,容奴婢多嘴。”   “姜韵本是贵妃赐下的人,纵使前院的人称她一句姑娘又如何?”   “前院动静一直未闹到后院,明摆着殿下行事皆有分寸。”   这句话,秀琦说得有些心虚,可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您胎象不稳,太医多次嘱咐您不得动怒,苏良娣还偏偏将这事挑给您听。”   “娘娘素来聪慧,一时蒙蔽着了道,可如今您细想,苏良娣岂是安得好心?”   娘娘即使身份贵重,可依旧是殿下后院的女子,和殿下置气?   本就是自讨苦吃。   秀琦只能将娘娘的怒意转移到旁处。   她苦笑着说:“您无故动了前院的人,殿下却依旧没有责备您一句,殿下向来是顶顶尊重您的,娘娘何必胡思乱想呢?”   一番苦口婆心的话,王妃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她喃喃道:   “……没有责怪吗?”   从进了正院,殿下就只顾着姜韵,对她一句话都没说。   这也算没有责怪吗?   王妃不敢去想,只能顺着秀琦的话。   对!   若不是苏良娣在其中挑拨离间,她又怎么会去找姜韵的麻烦?   王妃眸子中发了狠,啐着毒般:   “贱人!枉本妃往日处处提拔她,她就这般坑害本妃!”   秀琦立即松了口气:“娘娘能想明白,奴婢终于放心了。”   “不管前院如何,苏良娣如何,娘娘记住,您腹中的胎儿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您能诞下嫡子,殿下总会站在您这边的。”   本朝格外重视嫡庶之分,秀琦这话说得倒一丝也不亏心。   只要娘娘能诞下嫡子,即使是李侧妃膝下的庶长子,也对娘娘产生不了威胁。   话音甫落,秀琦忽地轻拧了下眉心,她看向自家娘娘,倏然咬紧了唇。   对啊,嫡子那般重要,殿下怎么会这般待娘娘?   她好似隐隐约约知晓了,为何待娘娘一直那般好的殿下,会在娘娘有孕后,反而待她不如从前了。   其实,刚得知娘娘有孕时,殿下待娘娘是十分好的。   即使贵妃为难娘娘,殿下都一力护着娘娘。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殿下待娘娘的态度变了呢?   好似是从娘娘仗着腹中胎儿和贵妃闹气,和李侧妃打擂台,然后身子渐渐变得不如从前时开始,殿下的态度就逐渐变了。   ——殿下觉得娘娘不爱惜腹中胎儿。   除此之外,好似根本找不到旁的理由了。   ********   苏良娣今日特意早早去了正院,也知晓王妃传见了姜韵。   请安散后,她没有像往常那般立即回素宁苑,而是拉了侍妾刘氏在凉亭中坐下,美名其曰透透气。   刘氏无宠无背景,自然不敢拒绝,态度十分殷勤地捧着笑脸。   杯盏中的茶水渐渐凉了,刘氏脸上的笑都有些僵了。   她们在这凉亭几欲待了半个多时辰,这将要用午膳的时辰,刘氏心中不禁腹诽,这透透气的时间也太长了些吧。   就在她准备寻借口告辞时,正院的方向忽然响起了些许动静。   刘氏倏然一惊,忙抬头去看,就见殿下抱着个女子匆匆走过。   刘氏惊呆,还未来得及起身行礼,就只能看见殿下的背影。   她有些好奇,这女子是谁?竟能让殿下这般紧张?   刘氏回头,刚欲和苏良娣说话,但在看见苏良娣的神色那刹那,倏地噤声。   苏良娣盯着付煜的背影,脸上往日温和的笑渐淡,只剩一抹平静。   刘氏骇得垂下头。   她再蠢,也在府中待了许久,她隐约猜到,苏良娣今日在凉亭中等了这么久,根本不是她口中所说的散散步。   无意掺和进后院的隐晦中,刘氏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只想攀上苏良娣的枝乘凉罢了,谁知晓会遇到这事?   不待她说话,头顶忽然传来苏良娣如往常般的声音:“时间不早了,我就不耽误刘妹妹回去用膳了。”   若是往日,刘氏恐还会说些客套的场面话,但如今,她根本不想说话,勉强地匆匆应了下来,就带着自己的婢女回去。   苏良娣看着她稍有些慌乱的背影,轻眯了眯眸子。   阿翘在她身后,拧起眉心:“主子,若殿下知晓了是您对王妃说的那些话,可怎么办?”   苏良娣微朝后偏头:   “我只不过陈述了些事实罢了。”   阿翘噤声。   殿下可会听这些说辞?   苏良娣知晓阿翘在想些什么,却没有和阿翘一般担忧。   话的确是她说的,可府中谁都知晓她是王妃的人。   而且殿下知晓了,又如何呢?   苏良娣轻嘲地敛了敛眉眼。   府中,几位良娣,殿下待她最不看重,但殿下重视王妃。   许是那句话,爱之深责之切。   就足够殿下忽视她了。   苏良娣平静地抬起头,温和地勾起一抹笑,她说:“我们回去吧。”   付煜抱着姜韵回到前院时,太医已经在等着了。   姜韵背后有伤,付煜不敢让她躺着,将人放下时,许是碰到了她的伤,她疼得闷哼一声。   付煜动作一顿。   他侧头看去,女子额间皆是冷汗涔涔,唇瓣被疼得咬出了血,干涩在唇瓣上,十分狼狈不堪。   付煜倏地闭上了眼。   他忽然想起来,夏日炎炎时,他曾碰过女子的手,甚是冰凉,让人恨不得放在手心把玩。   他原以为她生得冰肌玉骨。   可那时女子却苦笑着:“哪有殿下说得那般好,奴婢小时落过水,受了寒气,所以这身子总是凉的。”   不是冰肌玉骨,而是病。   夏日炎炎都不会有一丝汗的人儿,如今外间还白雪皑皑,可她却满头皆是冷汗。   张太医一眼就瞧出了姜韵的情况,他不敢看殿下的神色,恭敬地垂下头:   “殿下,这位姑娘的伤看似严重,实际上未曾伤筋动骨,只不过姑娘的身子弱,往后这数月恐是要过得艰难些了。”   付煜面无表情:“何叫艰难些?”   “日日服药,若姑娘恢复得快,许是十天半月就能养好,若是慢些,这之后的一月许是都要躺在床上了。”   宫中的奴才,挨了板子,三日就要下床干活。   她挨了十棍子,却至少要生生地躺半个月。   究竟是她身子娇,还是王妃院子中的奴才下手重?   付煜沉着脸,让太医下去开药,才将视线放在女子身上。   女子昏迷着,只是身子疼得厉害,眉心依旧紧蹙着。   铃铛早在看见姜韵的模样时,就惊得快哭了出来,只是去了一趟正院,怎么就弄成这副模样了?   她匆匆打了热水来,为难地看向付煜:   “殿下,奴婢要替姐姐涂药了……”   付煜只顿了下,就转身走了出去,铃铛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将姜韵的衣裳褪下,只是有些地方,衣裳布料黏着伤口,一碰,姜韵就浑身僵住。   雅络也在房间中,两人合力,也用了半炷香的时间,才让姜韵换了身新衣裳。   长廊上,刘福和一众奴才皆惊心胆颤地跪着。   付煜耷拉着眉眼,平静地问:“王妃为何传见她?”   刘福说不上来,谁能猜透主子的心思?   付煜凉凉觑了他一眼:   “一问三不知,你们的差事倒办得越发好了。”   撂下这一句,他就转身出了前院。   刘福心惊胆颤地看向张盛:“师父,殿下这是何意?”   张盛险些被他气死,明知姜姑娘在殿下那有些不同,居然就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就让王妃将人带走了?   他骂了句“糊涂”,就忙忙追上殿下,他隐约猜到了殿下要去哪儿。 第24章   秀琦好不容易安抚好王妃, 忽地珠帘被掀开,秀珠慌慌张张跑进来:   “娘娘!殿下来了!”   秀琦心下狠狠一沉。   若以往,殿下来了, 自然是好事, 可秀珠这般慌乱, 摆明了殿下来者不善。   付煜披着一身寒意踏进来,视线平静地落在脸上泪痕未干的王妃身上。   王妃心下轻颤, 她捏紧帕子,勉强撑着身子站起来, 她昂着头和付煜对视:   “殿下是来对妾身问罪的吗?”   见她依旧如此不肯低头,只觉自己不会有错的模样, 付煜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你还没有闹够吗?”   刹那间,王妃脑海中只剩一片空白。   ……殿下问她,闹够了吗?   王妃颤着手指向自己,眸中的泪摇摇欲坠:“妾身……闹?”   他放任一个奴才在前院以主子身份自居,最终却说是她在闹?   付煜平静地看向她:   “自你有孕后,府中一波不平一波又起, 任哪一桩事, 与你无关?”   “不敬母妃,打压妾氏, 本王念你有孕,不忍苛责。”   “如今,你甚至将手伸进前院,日后, 你又待怎样?”   他一句句冷淡又透厌烦, 王妃傻愣愣地看着他, 犹记得有孕消息刚传来时, 他对她温和垂眸,道:“你顾好自己,其余事皆不如你重要。”   不过数月余,眼前男子就仿佛变了个人般。   他一句句,皆在指责她。   原在他心中,她自有孕后,所做每件事都是错,都是念在她有孕,而不得不容忍之。   王妃忽然捂住胸口,只觉一阵心绞疼,她脸色霎时间惨白。   秀琦惊慌地抱住她:“娘娘!”   小腹又急又凶地涌上一阵疼痛,疼得王妃全身发冷,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她抬眸看向付煜,扯着唇角,一字一句可笑地发问:   “殿下觉得皆是妾身的错?”   她挺着小腹高高隆起,任由疼痛蔓延全身,她疼得全身都在抖,却紧紧盯着付煜,想要他回答。   秀琦看不下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付煜磕头:   “殿下!殿下!娘娘只是一时听信了旁人谗言,并无插手前院之意!”   “娘娘如今有孕,受不得刺激,求殿下怜惜啊!”   王妃倒在秀琦怀中,小腹高高隆起,她身子消瘦,原先富贵秀丽的小姑娘现如今却生生多了些羸弱模样。   付煜抿紧唇,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移开视线,沉冷声:   “请太医。”   秀琦倏然松了口气。   知晓殿下这般的意思就是不予追究。   秀琦和秀珠合力将王妃抬到床榻上,却见素来厉性子的娘娘闭紧眼睛,一言不发将头偏向里侧,眼泪悄无声息地掉。   秀琦心中忽然生了抹酸涩,渐渐红了眼眶。   娘娘出生富贵,姑娘家时就被娇宠着,后来进府后,与殿下堪称琴瑟和鸣。   是以,即使当了人妇,娘娘闺阁时的那股傲气依旧未曾放下。   她与殿下冷脸,打心底瞧不起李侧妃那些妾氏,仗着的不过是殿下待她容忍。   可秀琦有些心酸地想,如今这般也好。   娘娘的确该清醒过来了,这嫁了人,怎么可能如同在闺阁中一般呢?   秀琦往屏风外看了眼。   殿下站在那里,不进来,也未曾离开。   太医把脉,眉头拧得甚紧:“娘娘身子堪虚,近段时间最好卧床休养,切记,不可再大喜大悲,若不然……”   太医没说下去,只摇了摇头。   秀琦心都凉了。   娘娘如今有孕不过堪堪五个月,距离生产还有那么久的时间,依着娘娘的性子,如何会不动情绪?   秀琦想起什么,她堪堪问:   “那明日的年宴……”   太医知晓她想问什么,直接摇了摇头:“王妃的情况,最好不要下地,若进宫参加年宴,少不得车马劳顿。”   从王府到宫中,至少要坐半个时辰的马车,更不用说进宫后的各种礼仪。   王妃的身子根本支持不了她这般劳累。   秀琦哑声,她悻悻然地看向屏风外的殿下,娘娘本想趁这次机会和贵妃重修于好,不叫殿下在其中为难。   可如今出了这档子事,这想法只得作废。   而且,若叫贵妃知晓娘娘为何会身子不适,恐会对娘娘愈发不满。   付煜平静地听完太医的话,就转身出了正院。   暗色渐浓,风吹竹林沙沙作响。   付煜脸色平静,浑身气压却甚低,张盛埋首走在他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正院主子有孕后,大大小小的事不断。   可这却是唯一一次,王妃娘娘身子虚弱到下不得床,殿下却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忽地,前方殿下停了下来,无厘头地问了他一句:   “本王是不是不该由着她?”   张盛一愣,他有些头疼。   因为他根本不知晓,殿下这话是在说王妃,还是在说姜姑娘。   他闭紧了嘴,一言不发。   不管殿下是说谁,他一个当奴才的,都不好说什么。   幸而殿下也没想要他回答。   付煜只在竹林处停留了一会儿,就如往日般平静地回了前院。   正院的动静算不得小,而且付煜还亲自抱着姜韵回去,这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后院。   晗西苑中。   李侧妃慢条斯理地用着晚膳,听安铀说完后,忽地扬了扬眉:   “殿下一句话都没有,就走了?”   安铀点头,罢了也觉得稀奇。   殿下待王妃娘娘多宽容,她们皆是有目共睹的,如今殿下这是待王妃终于厌弃了?   李侧妃用了块鱼肉,原是她最爱的菜,忽然却觉得有些没滋没味。   她放下木箸,轻嗤了声:   “本妃早就说了,姜韵这人留不得,可王妃偏是不信。”   “如今有这结果,也是她自讨苦吃!”   安铀和一旁的安画对视一眼,颇有些面面相觑。   她们有些摸不清主子的心思。   主子这话,好似是针对王妃,又好似不是那么回事。   安铀犹豫了下,迟疑地问:“依主子之见,那姜韵真的有那般厉害,竟能让殿下对王妃娘娘不管不顾?”   李侧妃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似是听到了个笑话般。   安铀闹了个红脸,支支吾吾地:   “奴婢说错什么了吗?”   李侧妃不紧不慢地伸出手,安铀立即扶着她起身,待快进了内室,安铀才听见主子不轻不重的一句:   “一个丫头片子,倒也配?”   旁观者总是看得清些。   殿下这次对王妃动怒,是因为姜韵,却也不是因为姜韵,顶多算是个导火线罢了。   只不过,李侧妃眯了眯眸子,轻声道:   “不管如何,她的确不能再留在殿下身边了。”   李侧妃将这份心思压下,她忽然扬了扬眉,看向安铀:“许良娣的事查得如何了?”   安铀立即正色:“回主子的话,有些眉目了。”   “说。”   “奴婢查出,许良娣院中有个叫腊梅的婢女月前曾出过府,她去了一趟城中的药房买了几贴药。”   说到这里,安铀顿了下,才继续说:   “奴婢让人细查之后,才发现,那腊梅买的是安胎药。”   未出阁的姑娘买安胎药?   给谁买的,不言而喻。   “听说药房的人说,那腊梅买药的时候,不经意说过一句,家中嫂子胎象不稳。”   李侧妃倏然抬起眸眼,凉凉地扯了扯唇角:“看来许良娣是早就知晓自己怀有身孕了。”   安铀没说话,根据她查出的结果,的确如主子所说。   李侧妃抚着自己的护甲,轻笑了声:   “她倒是唱了出好戏。”   安胎药,胎象不稳,倒是环环相扣。   安铀迟疑地问:“那娘娘,这些消息,我们要告诉殿下吗?”   以防殿下被许良娣所蒙骗。   李侧妃打断她:   “不必。”   殿下说了那日的事到此结束,就不想再过问。   她私下查是一回事,捅到殿下面前又是另一回事。   况且,她能查到的事,殿下会查不到?   安铀啊了一声,闷闷道:   “她这般算计主子,难道就这么便宜了她吗?”   李侧妃觑了她一眼,轻呵一声:“一个失了宠的良娣,本妃想拿捏她,比拿捏一个蚂蚁还简单。”   许良娣还是祈祷,待她禁闭结束后,殿下待她还能有一丝怜惜。   否则……李侧妃眯了眯眼睛,眸中凉意一闪而过。   李侧妃想起什么,愉悦地舒展了下眉眼,她轻抚着脸颊,不紧不慢地吩咐:   “将前些日子绣房送来的那件霓缎裙备好,明日本妃就穿它。”   安铀和安画猜到什么,对视一眼,笑弯了眸:   “主子放心,奴婢这就去准备。”   ********   翌日,暖阳透过楹窗照射进来,温柔地映在女子脸上。   姜韵轻轻蹙着眉心,她挣扎着渐渐睁开眸眼,才一清醒,她就疼得倒抽了口气。   身后不断传来疼意,姜韵脸色泛白,咬紧了唇瓣,她费力地打量自己所处的环境。   待认出了自己回到了住处,才逐渐反应过来,她昏迷前听见的那道声音,的确是付煜的。   除了殿下,谁能将她从正院带回来?   姜韵扯了扯唇角,似有些轻讽。   她根本不敢动弹,一动,身后就会传来撕裂般的疼。   她入宫三年,为奴为婢,即使在最微末时,也从未受过这般的伤。   铃铛推门进来时,就见姜韵已经醒过来了,顿时惊喜地跑过去:“姐姐,您醒啦!”   她叽叽喳喳地一股脑将昨日的事都说了出来:   “昨日殿下亲自抱着姐姐回来,还给姐姐请了太医。”   “姐姐你昏迷了,不知道,当时殿下的脸色有多难堪,奴婢进府这么久,几乎很少见到殿下那副模样。”   哪副模样?   姜韵听过就过,根本没将这些话往心里去。   有些时候,旁人说的话,只听三分就行,其余之言,多有夸大其词。   不待姜韵说话,铃铛就压低了声音:   “昨晚太医为姐姐诊脉后,殿下就去了正院,不知殿下和王妃说了什么,昨日就传来正院请太医的消息。”   “听说,王妃动了胎气,这些时日连床都下不了,请安皆免了,连今日的年宴,都不能去了。”   姜韵眸色稍凝。   王妃的情况,府中一打听就可知晓。   铃铛没必要说假话,所以,王妃真病得这般严重?   良久,姜韵掀眸,苦涩地抿出一抹弧度:   “好了,你快些别说了,若叫旁人听见,你又要挨骂了。”   铃铛一顿,终于反应过来,姐姐刚醒来,就和她说这些,的确有些不好。   她忙忙点头:“那我帮姐姐换药吧。”   换个药,姜韵疼得一身冷汗。   她无力倒在床榻上,听铃铛小心翼翼地说:“太医说姐姐的伤,至少要养半个月。”   姜韵垂眸,没有说话。   铃铛原先想问她,倒底发生了什么事,如今见她这副模样,也不敢问了。   不知过了多久,姜韵才堪堪问:   “如今是何时辰了?”   “过了午时了。”铃铛一拍脑门:“姐姐可饿了?我这就去给姐姐端膳。”   说完,铃铛就匆匆跑了出去。   姜韵无奈,不过,她的确有些饿了。   昨日早膳后,她就被王妃传了过去,一日未用膳,又挨了板子。   许是昏迷时,铃铛喂了她喝药,如今她口中一腔的苦涩。   涩得她有些难受。   铃铛跑出去,就在长廊上迎面撞上刘福。   刘福拦住她,斥了句:“冒冒失失的,跑这么快作甚?也不怕冲撞到主子?”   刘福走路一瘸一拐的,他们这些人昨日都挨了几板子,不算重,所以他们今日都还能当值。   他会和铃铛说这些,也是因为她是伺候姜韵的。   铃铛忙站好,恭敬地垂首:   “刘公公,是姐姐醒过来了,奴婢去给姐姐拎午膳。”   刘福一顿:“姜姑娘醒了?”   他轻轻拧眉,只觉得屁股上的伤又疼了,他忙忙摆手:“行了行了,你快去吧。”   想起今日师父临走前,让他留意着姜韵姑娘的动静。   刘福心中腹诽,他哪还敢不留意?   难不成还想挨一次板子?   另一侧,铃铛跑得很快,昨日刘福公公那些人挨了板子,只有她因为要照顾姜韵姐姐,逃了过去。   所以,她现在将姜韵的事皆放在第一位,丝毫不敢疏忽。   刚到厨房,铃铛就看见眼熟的小太监,小雀子。   她擦了擦额头跑出来的汗:“雀儿哥,我来取午膳。”   小雀子认识她,皱了皱眉头:   “午时都过去了,你怎么才来?”   话音甫落,忽地后脑勺被人打了一下,厨房的管事关公公走过来,眯着那双眼睛盯了铃铛一会儿,才说:   “是来给姜韵姑娘取膳的?”   铃铛没管他是怎么知晓的。   关公公管着厨房,在府中奴才间的地位挺高,也就低张盛公公一头,铃铛待他很恭敬。   铃铛刚准备说些什么,就见关公公又打了下小雀子的头:   “把锅中热着的几道菜装好,再取两碟子新做好的糕点,给姑娘拎走。”   小雀子稍惊讶。   锅中热的几道菜,是关公公亲自下厨炒的,府中除了几位有脸面的主子外,很少有人能让关公公亲自下厨。   他没想到,这几道菜居然是关公公给姜韵姑娘备着的。   当小雀子拎着满当当的食盒出来时,铃铛也有些惊讶。   她觑了眼关公公,意识到什么,没推辞,不卑不亢地冲他道谢:   “奴婢谢过关公公。”   等她走后,小雀子才不解地看向关公公:“师父,这、有必要吗?”   姜韵再有脸面,不也个奴才?   关公公瞥了他一眼,往回走,慢悠悠地摇头:   “看着吧。”   姜韵能出头,他就是卖了个好。   若姜韵没出头,他也不过就做了顿午膳而已,亏不了什么。   姜韵等了近半炷香的时间,铃铛就拎着食盒进来了。   清淡的四菜一汤,还配着两碟子糕点。   姜韵愣了一下:“你去拿膳,厨房的人说什么了吗?”   往日,她是和铃铛一起用膳的。   所谓午膳,不过两菜一汤,有荤有素,还有油水,算得上丰盛了。   铃铛知晓她想说什么。   将到了厨房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后,才小心地问:“姐姐,奴婢可有做错?”   姜韵无声地摇了摇头:   “没有,若是不接,反叫旁人心中生个疙瘩。”   和宫中的御膳房一样,这王府的厨房也是最见风使舵的地方。   昨日的事刚传出去,厨房就待她变了个态度。   若叫正院中的王妃知晓,恐是心中要不知作何感想了。   姜韵没有为难自己,铃铛将膳食摆在她面前,几乎她一伸手就能够到,她艰难地用了午膳。   姜韵稍侧头,觑了眼自己受伤的地方。   半晌,她才轻声地问向铃铛:“太医可说,我身上这上可会留疤?”   女子皆是爱俏的,谁都不想自己会留下疤痕。   铃铛对她十分理解,忙说:   “姐姐放心,今日早上,刘福公公送了一瓶凝脂膏过来,待姐姐伤口结痂时,日日涂抹,伤好后不会留疤的。”   凝脂膏,都是宫中贵人才有的祛疤淡痕的良药。   刘福送过来,必然是殿下亲赏的。   听到说不会留疤,姜韵心中才稍松了口气。   用了膳,姜韵多了些精神,她试探地问了句:“今日殿下进宫,可有带后院哪位主子?”   铃铛左右看了眼,才压低声说:   “王妃娘娘身子病弱,殿下今日进宫,带的是李侧妃和小世子。”   听到小世子三个字,姜韵咽了声。   其实,即使付铭是府中唯一的子嗣,府中的人也不该称他一声小世子的。   世子是日后继承王爷王位的人。   需由殿下请封,才可称之。   只是,付铭是当今圣上的皇长孙,他刚出生时,当今圣上高兴之余,口误地念了句小世子。   之后就这般稀里糊涂地一直喊下来了。   在宫中,自然不会这么喊,她们提起付铭时,都称之为皇长孙殿下。   刚进府时,她听见府中称皇长孙为小世子,也惊讶了一番,听了铃铛的解释后,也大致猜到这个称呼怎么会传开来的。   希望付铭坐实小世子身份的人,府中也只有一人罢了。   正院中,王妃刚用了安胎药,她面无表情地躺在床榻上。   秀琦还端着一碟子的蜜饯。   往日每每喝药都会叫苦的娘娘,今日却仿佛什么都没感觉一般。   秀琦担心不已,却不敢劝慰什么。   清晨,殿下带着李侧妃进宫的消息传过来后,娘娘就是这副模样了。   秀琦哑声。   其实她对殿下的做法有些理解。   付铭是皇长孙,必是要进宫的,往年皆是娘娘带着其进宫。   可今年,娘娘因身子缘故无法进宫。   而皇长孙不过三岁之龄,便是为了照顾他,殿下也要带着一名后院女子进宫。   而除了王妃,就只有李侧妃的身份最合适了。   秀琦退出了房间。   秀珠看了眼她手上未被动过的蜜饯盘子,低了低声:“娘娘还是不说话?”   秀琦抿紧唇,朝院子门口看了眼:   “夫人还没来吗?”   今日前院的人过来传话,说是请了国公府的人进府看望娘娘。   秀琦当时惊了下,却也松了口气。   殿下还是将娘娘放在心中的。   有些话,她当奴才的说不得,可夫人说的话,娘娘总能听进去些的。   只不过,她早上和娘娘禀报此事的时候,娘娘好似并未听进去。   秀琦和秀珠等了近半个时辰,才终于听见了动静。   一个身着富贵罗衫红裙的少妇被奴才扶着,又快又稳地走进来,她看起来不过将将三十左右,少妇韵味甚存,端得是矜贵盛人。   秀琦和秀珠一惊,上前:   “少夫人,怎么是您来了?”   国公府长媳,礼数地半服了身子:“两位姑娘,娘娘可有时间见臣妇?”   秀琦转身进内室传话,秀珠领着她进去。   “今日年宴,皇后召诰命夫人见面,母亲进宫了。”待没了旁人,国公府长媳才解释了一句。   她扫了眼这正院,和上一次她来时相比,这院中冷清了许多。   少夫人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心。   等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内室的人终于姗姗来迟,少夫人看着憔悴的小姑子,险些没稳住情绪。   她勉强行了礼,倏然拧眉:   “娘娘,您怎么将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   王妃见了亲人,委屈涌上心头,她泪珠子突兀掉下来:“长嫂……”   少夫人话头一顿,惊住。   她嫁入国公府时,小姑子尚未及笄,见惯了她张扬高傲的模样,何时见过她哭?   少夫人也算看着她长大,在闺阁时,小姑子待她也是敬重亲近,两人关系素来不错,否则母亲也不会让她来王府。   少夫人心疼地拧了拧眉:   “究竟怎么回事?”   “你身子素来健朗,怎么会闹到连年宴都参加不了?”   消息刚传回国公府时,她们还以为只是娘娘做错了什么,不过一个说辞。   直到殿下派人进府请人,她们才知晓,娘娘是真的病了。   王妃伏在她怀中,哭得说不出话来。   少夫人看向秀琦,秀琦犹豫了下,才一五一十地将最近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少夫人听完,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娘娘,您糊涂啊!”   王妃哭声一顿,她仰起头:“长嫂也觉得我做错了吗?”   少夫人严厉道:   “错!不仅错,还大错特错!”   看着娘娘不想说话的模样,少夫人尽量平静地问她:“娘娘,您将殿下当什么?”   王妃动了动嘴唇,想说,当夫君。   “您心悦他,将他当夫君,这没错。”   “可娘娘莫要忘了,您将殿下当夫君前,他还是主子。”   和寻常人家不同,嫁入皇家的女子,既是妻子,也是奴才。   这些道理,娘娘进府前,她和母亲都曾揉碎了和娘娘说过,只是如今看来,娘娘根本没听进去。   “娘娘和殿下闹,一次两次,殿下可当情趣。”   “但如今娘娘闹到宫中,闹到府外,您叫殿下如何想?”   “莫要说殿下,就是寻常人家,男子耐心皆是有限,又能容忍几时呢?”   王妃脸上不为所动,少夫人有些心累。   往日看着挺聪慧的人,怎么动了心后,就变成这般了?   少夫人只好说:“娘娘若继续这般下去,迟早会让殿下和您离心。”   似是离心二字太刺耳,王妃终于有了反应:   “他现在还不算和我离心吗?”   少夫人立即道:“若真的和娘娘离了心,殿下又何必请臣妇来开导娘娘?”   “娘娘明知殿下看重您府中胎儿,您自己为何不重视?”   王妃心口疼了一下:   “我不重视?为了这胎,我日日喝那苦涩不堪的药,日日承受腿脚抽筋的痛苦,我恨不得将所有好东西都给他,长嫂怎么可以说我不重视?”   少夫人没又因为她激动而收回前言,只平静地反问她:   “娘娘重视,娘娘的身子怎么差成这样了?”   王妃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少夫人见状,忍着心疼,叹息了一声:   “娘娘,您听臣妇一句劝。”   “您如今的当务之急,不是和殿下置气,不是和后院女子争宠,而是养好自己的身子,平平安安地诞下嫡子。”   少夫人握着她的手,对上她的视线,一字一句道:   “只要您平安诞下嫡子,您的身份和地位就稳若磐石。”   王妃死死咬住唇瓣,长嫂的话似针一般狠狠扎在她心上。   让她疼,却也不得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无力地说:“我知晓了……”   少夫人无言,这世间女子多艰难,她只能拍了拍娘娘的手:   “得知娘娘身子不好,昨日母亲哭了一夜。”   “望娘娘记住,您的身后还有国公府呢。”   王妃鼻尖一酸,闭上眼,任由眼泪掉下来:“……是我不孝,叫母亲担心了。”   长嫂说得对。   她背后还有国公府,她是国公府嫡女,怎可因儿女情长而颓废?   少夫人来了半个时辰,就离开了。   而她离开后,王妃原地坐着不动许久,才哑声道:   “打水,给本妃净面。”   秀琦捂脸,娘娘终于振作起来了。   可王妃的下句话,却是让秀琦惊住:   “待殿下回府后,请殿下过来一趟,就说——本妃身子不适,无力再管府中权事,请殿下寻人为本妃分担。”   王妃一字一句说完,她就闭上了眼,手指狠狠刺在手心。   手心的疼意,让她保持着清醒。   长嫂说得没错,她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子,平安诞下嫡子。   只要她诞下嫡子,什么后院权利,迟早还是要回到她手中。   她这时紧紧握住这管家权,除了让自己受累,旁无用处。   夜色浓郁时,付煜才回府,就被秀琦拦住。   李侧妃拢了拢披风,睨了她一眼:   “秀琦姑娘,殿下忙累了一日刚回府,娘娘有何事,不能待殿下休息一日再说?”   她话中似句句担忧付煜,却也句句指责王妃不够体贴。   秀琦不卑不亢,没理会李侧妃,只垂首等着殿下说话。   付煜抬手捏了捏眉心,朝在嬷嬷怀中睡着的付铭看了眼,平静道:   “你先带阿铭回去。”   李侧妃稍顿,才轻服身:“那妾身就先回去了。”   待李侧妃离开,秀琦才说了王妃请付煜过去的缘由。   张盛惊呆,娘娘为了管家权闹了许久,今日怎么突然就想通了?   付煜沉默了会儿,终究还是转身去了正院。   正院中,王妃躺在床榻上,室内透着股药的苦涩,王妃虚弱无力道:   “妾身身子不适,就不起身和殿下行礼了。”   付煜没说话。   自王妃有孕后,就很久没有这么安静地和他说过话了。   王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抿出一抹弧度:   “妾身请殿下过来的目的,殿下应该也清楚,太医说妾身后面需要静养,这府中的事宜,妾身可能会无力顾及,所以,还请殿下让旁人帮妾身分担些许。”   须臾,付煜掀起眼皮子,沉声问:   “你可是想清楚了?”   王妃沉默一会儿,苦笑道:   “前些日子,是妾身不懂事,让殿下烦心了。”   付煜没接话,只道了句:“你好好休息吧,明日本王再来看你。”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王妃许久,才收回视线,她平静地吩咐:   “日后请安皆免了。”   “守好正院,本妃不想有人插手进来,你可明白?”   秀琦担忧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奴婢省的的。”   ***********   外间动静传进来,姜韵轻拧眉睁开眼眸。   她侧头,透过楹窗看去。   长廊上挂着红灯笼,院子中一片灯火通明,她就知晓,是殿下回来了。   外间的灯亮了又灭。   姜韵怔了会儿,才垂眸埋首在枕头中。   她今日听多了铃铛说的话,倒是有些魔怔了。   殿下是何身份?   怎会来看望她?   另一间房中,付煜刚洗漱过,换了里衣,衣裳半敞,露了大半的胸膛和流畅的肩部线条,他靠在床头,冷冽白净的脸微垂,他今日喝了酒,似不适地微拧眉。   张盛见状,立即动作放轻。   他心中清楚,王妃忽然这般转变,殿下心中必然复杂。   只殿下情绪内敛习惯了。   张盛低声问可要熄灯时,付煜突兀地睁开眼,冷淡地发问:   “她醒了吗?”   张盛一愣,反应过来殿下在问谁:“姜姑娘午时后醒了,还用了午膳。”   付煜阖着眸眼,若有似无地“嗯”声。   张盛躬身等了片刻,没听见殿下还有旁的吩咐,才吹了灯退出去。   翌日,姜韵醒来时,就听说王妃身子不适,李侧妃、陈良娣和苏良娣共同管理后院,替王妃分担。   而且日后的请安皆免了。   对于后一条消息,姜韵没在意,她惊讶的是,王妃肯放权了?   晗西苑中,陈良娣早起准备去正院请安,却得知请安免了,就径直来了晗西苑。   待传话的人走后,李侧妃看向陈良娣,轻挑眉梢:   “咱们王妃这是病糊涂了?” 第25章   陈良娣垂着头, 没有接话。   她的确是和李侧妃绑在了一起,利益相同,但像刚才那般大不敬的话, 陈良娣却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她没有那般的底气, 自然不会去那般张扬。   但陈良娣没有想到的是, 这次管理后院的权利,居然会有她的一份?   李侧妃觑了眼闷葫芦般的陈良娣, 有些扫兴地撇了撇嘴。   她懒洋洋地躺回软榻上:“你去正院时,没见到王妃?”   今日她还未去请安, 陈良娣就过来了,说是请安免了。   陈良娣点头:   “秀琦姑娘说王妃刚喝完药睡下了, 就打发了妾身等人。”   李侧妃颇为诧异地扬了扬眉梢。   病到连榻都下不了?   那日殿下究竟对王妃说了什么?   她倒是对那姜韵越来越好奇了。   陈良娣在晗西苑没有呆多久,待出了晗西苑,刚走到后花园,她身边的婢女锦绣就压低声音,忍不住欢喜道:   “这次殿下特意提起了主子,看来殿下心中还是有主子的。”   陈良娣折了根枯枝, 闻言, 只抿了抿唇,连抹笑都没有牵出来。   心中有她吗?   她扫了眼这后花园, 红灯笼挂了满院,任如何看,都是喜庆的模样。   今日是大年三十,本就该是喜庆的。   可事实呢?   来来往往的奴才压低了头, 行走间皆是小心翼翼, 莫说是喜庆热闹, 气氛安静压抑到没有一丝新年的气息。   往年这时, 她们皆在正院听王妃娘娘教诲,可如今王妃娘娘称病闭门不出,许良娣被关禁闭。   府中颇为受宠的几位,只剩下李侧妃娘娘。   殿下这般做,究竟是心中记得她和苏氏,还是不想让李侧妃一家独大?   陈良娣想起往日殿下宠爱李侧妃的模样,摇了摇头,不再去想此事。   她轻叹了口气:“我倒是希望殿下没有记起我。”   锦绣有些愣,不解问道:   “主子怎么会这么说?”   陈良娣想起在晗西苑时,李侧妃那副高兴的模样,她轻轻摇了摇头:   “你觉得,有李侧妃在,这掌管后院的权利,我和苏良娣又能占几分?”   真正的好处,摸不到几分。   只落了个有名无实罢了。   还平白叫王妃将她看进了眼中。   锦绣对上主子宁静的笑,渐渐哑声。   因为她知晓,主子说的是真话。   她咬了咬唇,有些黯然地垂下头。   府中,王妃和李侧妃皆受宠,可偏生王妃占正位,李侧妃有子,因此两人素来是分庭抗争,谁有压不下谁。   良娣有三,许氏娇嫩,素来颇有几分恩宠。   苏氏嘴甜温柔,得王妃看重,在府中也深有好评。   只她家主子,看似比苏氏得宠,却又远远不如许氏,就这般不上不下,平平淡淡地,叫人都几乎想不起来她。   但她家主子这般好,理应让所有人看见的。   陈良娣不知她在想什么,只见她低垂了头,就伸手轻抚了抚她的发丝,轻声道:   “好了,回去吧。”   她说:“至少有苏良娣在,侧妃不会叫我太难堪的。”   说起苏良娣,陈良娣就不禁轻拧了拧眉心。   她和苏良娣的院子相邻,姜韵受罚那日,她听见苏良娣早早起身的动静。   至今,她都不知晓姜韵受罚是否和苏良娣有关。   但是……   陈良娣摇了摇头。   是和不是,都与她无关,总归姜韵和她没有关系。   途经素宁苑时,陈良娣目不斜视地走过,倒是锦绣朝里面看了眼,只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轻哼了声嘀咕:   “瞧她们那高兴的模样,生怕别人不知她们主子得了管家权利。”   陈良娣听言,有些惊讶。   苏氏往日也不是这般沉不住气的性子,王妃如今身子病弱卧床不起,她这般高兴,不怕惹了王妃娘娘不喜?   她轻蹙眉心,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拉住锦绣的手,认真叮嘱:“近些时日,离素宁苑远些。”   锦绣不解:   “都是良娣,主子,我们为什么要避着她呀?”   陈良娣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锦绣些许气虚,忙忙点头:“奴婢记着就是了,主子不要生气。”   后院中的动静和心思,身在前院养伤的姜韵不得而知。   铃铛刚替她换了药,坐在一旁和她说着话:   “今日卫公子一大早就进府,然后和殿下一起出门了。”   她捧着脸,小声地和姜韵嘀咕:“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卫公子神色匆匆,连杯热茶都没喝。”   姜韵身后的伤比昨日好些,她也渐渐适应了这疼,听言,却没有像铃铛那般升起好奇心。   总归不管卫旬为何事这般匆忙,都肯定是前朝的事。   姜韵侧了侧头,透过楹窗朝外看去,打断铃铛的话,转移话题:“又下雪了?”   铃铛点头:   “是啊,今年都不断地下了几场雪了,奴婢听说,有人说这是瑞雪,是好兆头。”   说是好兆头,可她脸上的神色却不是这样。   她拧着眉,脸上透着些许苦恼。   姜韵虽未曾接触寻常人家,但也知晓,铃铛话中的意思。   这雪,对富贵人家来说,许是一抹好景色。   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连番不断地下雪,可是会死人的。   但这话题太沉重,根本不是她和铃铛可以谈论的。   就是这时,外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遂后,刘福的声音响起:   “姜姐姐可醒了?”   姜韵和铃铛对视一眼,将锦被拢起,盖好全身,姜韵才出声:“醒了,刘公公进来吧。”   铃铛去开了门。   刘福捧着银盘走进来,脸上堆着笑。   姜韵特意看了眼他走路的姿势,听铃铛说起过,刘福和前院其他人因她的事挨了板子。   不过,这才两天,刘福就行走自如了。   姜韵稍稍放下心。   虽说挨板子,不能怪她,但若罚得重了,这些奴才不敢怪主子,只能选一个人埋怨,难免心中会对她起些意见。   不过即使如此,姜韵依旧些许愧疚道:   “前些日子,因我的事,叫公公受累了。”   刘福稍愣,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这事道歉,忙摆了摆手:“哎呦,姜姐姐,奴才办事不力,殿下才罚的奴才,和姐姐并无干系。”   再说了,他们挨的几板子,轻飘飘的,可不像她,那日才是真的浑身皆是血,如今还下不得床。   这样想着,刘福自然不会去怪她。   见他脸上没有异色,姜韵才真正地放心。   放下一件心事,姜韵才有心思将视线落在刘福手中的银盘上。   刘福顺着她的视线,忙堆着笑:“姜姐姐,这是绣房那边送来的新衣裳。”   “绣房张嬷嬷说,前些日子绣房赶制府中下人的新人,送得晚了,让姐姐见谅。”   姜韵一愣,才反应过来刘福拿来的是什么。   之前付煜赏了她一匹紫色的云织锦缎,刘福当时和她说,若她没有时间,可将布料送到绣房,让绣房替她做身衣裳。   云织锦缎送过去后,时间一长,姜韵就将这事给忘了。   姜韵苦笑道:“本就是我麻烦绣房了,我身子不便,还麻烦刘公公替我和她们道声谢。”   刘福笑眯眯地点头。   他倒是理解张嬷嬷,姜韵这一受伤,府中人皆知殿下待她有些特殊,若只是一个奴才,张嬷嬷自然不会这般客气。   这般紧张地亲自将衣裳送来,可不就是这事耽误得挺久,怕姜韵在心中记恨她们。   若叫刘福说,王妃真的是走了一步烂棋。   姜韵的确受了一番皮肉之苦,可却叫殿下对她多了几分怜惜和愧疚。   还将姜韵的特殊直接过了明路,后院那些主子如何想,刘福不知,但瞧瞧如今府中这些奴才,待姜韵多小心?   而且,王妃娘娘自己也没落好处,身子弱了,管家权没了。   即使这些其实和姜韵无关,但毕竟是因她受伤才引起的这一系列的后果,旁人怎么可能不怵她?   刘福刚走,铃铛就将那衣裳展开给姜韵看。   付煜赏的缎子是极好的,绣房用了心,上面绣着些隐晦的花瓣纹理,衣襟和袖子口皆缝了狸绒,腰间用珍珠金线缝了一条腰带,衣摆处也透着心思,做工精致。   姜韵在宫中见惯了好东西,也不由得愣了下,心中赞了句绣房好手艺。   只下一刻,她心中就稍稍摇了摇头。   和殿下之前赏的那支玉簪一样,皆是她如今穿不得戴不得的东西。   铃铛有些惊羡:“姐姐,这可真好看。”   她都要忍不住伸手去摸,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姜韵温和地敛眸:“收起来吧。”   铃铛有些可惜,却也听言将衣裳叠好放在锦盒中,收进了柜子中。   付煜回来时,恰好看见刘福从长廊拐角转过弯来,他准备去书房的动作一顿。   刘福远远瞧见,忙小跑过去行礼。   付煜稍颔首,掀起眼皮:   “她醒了?”   “是的,殿下,姜姐姐醒了,看起来比昨日精神多了。”刘福知晓他在问谁,忙添上了一句。   付煜稍顿,遂转身踏上了长廊。   他身后的卫旬有些不解。   他这几日没来王府,倒不知王府发生了何事。   卫旬朝刘福轻挑眉梢,刘福落后了一步,低声道:“姜姐姐前几日挨了棍子。”   卫旬有些惊讶。   他想起之前见过的姜韵,那般娇嫩的小姑娘,殿下都下得去手?   他跟在付煜身后,看着付煜进了一个房间,就停在了外面,须臾,他听见房间内传来女子惊慌的声音:   “殿、殿下,您怎么过来了?”   适才铃铛刚出去,房门被推开时,姜韵只当是铃铛去而复返,谁知晓,她一转头,就看见了付煜。   她惊得下意识起身,这一动,就牵扯到身后的伤。   疼得她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付煜上前一步,按住她肩膀,没让她动弹,见女子疼得小脸都皱在一起,他不着痕迹地拧起眉:   “乱动什么?”   姜韵轻咬住唇瓣,不说话了。   这还是她受伤后,第一次在清醒时看见付煜。   她趴在床榻上,侧过头,仰着脸一动不动地看着付煜,渐渐地,她稍红了眸子。   付煜似有一顿,遂后,他掀开衣摆,坐在了她身旁:   “疼得厉害?”   清清冷冷的一句话,却又似较平常多了些柔和。   付煜只知晓他话音落后,女子不明所以地眼泪不住地掉,她一句话都不说,只无声地哭着,哭得柳眉轻蹙,脸颊染上嫣红,低低细细的声音,无端让人心生怜惜。   她声线皆颤抖着,说:“疼。”   怎么可能不疼?   她才入宫,他就见了她,娇滴滴的小姑娘平日最多端茶倒水,在延禧宫,吃得精致用得金贵,说是奴才,却堪比普通人家的千金小姐。   付煜抬手,抚上她的青丝。   女子脸色很白,哭出来的嫣红似芙蓉映面,即使哭时也不吵不闹的,只是女子的泪珠似停不下来,颗颗砸在他手背上,明明还是寒冬,却异常灼热。   她攥着他的手,说完那句话,就咬紧唇瓣,似唯恐自己会哭出声。   她向来胆子小,这次受刑,恐是吓破了胆。   付煜的手很白,只长年握笔,手指侧有些茧,他垂着眸眼,看着手背上的泪痕。   其实姜韵很少在他面前哭,她总是笑着,似乎没什么苦事般。   唯独的几次落泪,也就如同现在这般,安安静静地掉眼泪,一句委屈和难过都不说。   付煜沉默了半晌,才说:   “本王让太医用最好的药。”   “会好的。”   顿了顿,他才添了句:“别哭了。”   付煜不会哄人,这已经是极致了。   姜韵心知肚明,却没有见好就收,她似匆忙慌乱地松开付煜的手,转而伸手擦着眼泪,深呼吸着,似要将眼泪憋回去。   付煜看得不着痕迹拧起眉心。   他倏然抓住她纤细的手腕,有些烦躁:   “罢了。”   姜韵有些怔愣地看着他,白净的脸蛋仰着,些许茫然不解。   付煜薄唇渐渐抿成一条直线。   他素来不耐女子哭哭啼啼,但见她硬生生将泪珠憋回去,又忽然觉得有些烦躁。   罢了,哭就哭吧。   姜韵却似回过了神,她摇了摇头,透着哭腔的声音温柔轻细:   “是奴婢有些矫情了,其实不疼的。”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丝毫不勉强,仿若真的一般。   她抿出一抹笑,女子弯眸时似初夏芙蓉,甚淡雅好看,她说:“殿下用来的药,很好用。”   “奴婢日日都用着。”   女子格外认真强调着,对于伤口一字不提,却只记着他送了药来,脸颊透着些许不知名的红。   付煜倏然起身,堪称冷淡撂下一句:   “好生休息。”   姜韵似意识到什么,话音一顿,她盯着付煜的背影消失。   春雨润物细无声。   她不信她这些年做的皆是无用功,姜韵眸色不知痕迹地深了些许。 第26章   自那日后, 姜韵直到身子养好,也没有见到付煜。   太医说的话很中肯,姜韵真的躺在了床上整整半个月, 期间她不是没想过下榻走走, 但她一有这个想法, 铃铛就哭丧着一张脸看向她。   姜韵只好打消这个想法。   正月十五元宵的前一日,太医终于发话, 姜韵可以下榻了。   她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躺在床上半月,她几乎闲得要闷出病来, 一间小房子,她最自由的时候, 就是开窗透气时。   姜韵让铃铛打水进来,净了身子后,才换了身新做好的紫褶裙绒袄,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藏在狐狸绒边里,她拢了拢衣襟,才推开门走出去。   久不出房门, 乍然出来, 姜韵有瞬间还不太适应。   铃铛说是伺候她,但平日在前院也当值, 此时不在她身边,姜韵病好了,自然也要去当值。   姜韵想了想,就迈上长廊, 准备去书房给殿下请安。   路上见到她的人, 都有些惊讶, 忙忙躬了半身:“姜姐姐怎么出来了?”   说话的人是春夏, 在姜韵受伤前,她是常跟在雅络身后的,难免对姜韵的态度就有些冷淡。   姜韵些许的不自在。   这前院中的人,好似比半月前,待她要恭敬了不少。   姜韵不着痕迹地轻蹙眉心,她一时也有些分不清,这般现象是好是坏。   不过,姜韵没叫旁人看出她的心思,待春夏温柔地点头,有些不解地问:   “发生什么事了,今日怎么这般忙碌?”   倒不是姜韵没话找话。   而是来来往往的下人皆神色匆匆的,脚步很轻却又很快,连春夏手中都端着物件。   春夏低声说:   “明日是元宵节,但姜姐姐可能不太清楚,许良娣的生辰也是在明日。”   “李侧妃有令,近日府中事多,准备明日请戏班子进府为许良娣庆生,好叫府中热闹一番。”   “后院人手不足,李侧妃就请了张公公,让前院的人也去帮忙。”   许良娣生辰?   姜韵顿了下,才反应过来,如今快至正月十五,许良娣的一月禁闭已然到时间了。   只不过,姜韵几不可察地轻动眉梢。   李侧妃为许良娣请戏班子进府庆生?   她倏然想起许良娣小产那日的情景,心中轻轻地摇了摇头,看来明日是真的会有些热闹了。   姜韵没和春夏多说,就让她离开了。   快到书房时,她迎面撞上雅络,雅络讶然地看向她,微拧眉:   “你身子刚好,怎么就过来了?”   姜韵抿唇,肤如凝脂的脸颊透着些许气色,她朝书房的方向看了眼,轻声说:   “我来给殿下请安。”   她躺了半月,付煜给她请了太医,按规矩来说,她病好后,该来给付煜磕头谢恩的。   雅络也知晓这道理。   只是那日姜韵背后皆是血的模样吓到她了,如今一见姜韵,她就忍不住回想起那日的情景。   她胆子小,也怕了,对姜韵反而没有之前那股子抵触的心思了。   雅络看了眼四周,轻声嘀咕:“你这病好的真不是时候。”   明日就是许良娣的生辰,按往日的惯例,殿下总会过去坐坐的。   如今姜韵病好,明日定是要跟着过去的。   到时,又要入了后院主子的眼。   姜韵听清了,却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解地看下向她:“姐姐说什么?”   雅络怀着不知是同情还是什么的情绪看了她一眼:   “没什么,只是你来得不巧,殿下不在府中,辰时就被卫公子寻走了。”   姜韵眼睫轻动,敛下那抹神色。   又是卫旬?   这段时间,即使她足不出户,却也从铃铛口中知晓,近日卫旬寻殿下的次数越来越多,殿下回府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付煜不在,姜韵只好作罢。   只她有些苦笑,躺了半月余,这殿下不在,她竟有些不知做甚了。   就在姜韵准备回去时,身后长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堪堪回首,就见付煜顶着一身寒意走来,身后的卫旬脸色也甚是严峻。   姜韵心中一紧。   这是出了什么事?   她堪堪侧过身子,低服下身子垂眸行礼,堪堪一握的纤细腰肢弯曲。   姜韵垂着眸眼,心想今日殿下恐是没心思和时间搭理她了。   这般想着,暗纹锦缎靴忽然在她眼前停了下来,头顶传来男人沉声:   “身子好了?”   姜韵呼吸稍凝,立即轻声回答:   “回殿下,奴婢无碍了。”   付煜耷拉下眼皮子,从上而下地打量她一眼,见她白净的脸蛋透着些许嫣红,气色似甚好的模样,就知晓她真的没事了。   平静地点了点头,付煜进书房前,撂了一句:   “跟着伺候。”   姜韵些许讶然,她没想到付煜这时还记得她,她忙收敛心思,跟着付煜进了书房。   卫旬轻挑眉梢。   殿下待这奴婢的态度,好似有些特殊。   他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若硬要他说何处特殊,他又说不上来。   他心中轻啧了声。   他朝姜韵的背影看去,女子的身段很好,藏在厚重的袄子中,也玲珑秀气,和一旁的雅络不同,她走路时明明也很规矩,却无端透着些行云流水似的轻盈和美感。   卫旬生了些许好奇,这姜韵真的只是一个宫婢?   倒不是他高看了姜韵,而是他见的人多了,却也没见过任哪个宫女有这般气度。   她浑身透着股温雅韵儿,似是他在江南时遇见的那些姑娘,却又没有那股子娇嫩,只多了些许坚韧矜贵。   是的,矜贵。   明明是个宫婢,却透着些不符合身份的世家贵女的矜贵。   身后的那抹视线有些灼人,姜韵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眸子。   卫氏的嫡小公子——姜韵在心中轻轻念着这几个字,似想起什么,遂后微蹙的眉心松开。   姜韵两手空空地进来,茶水都是雅络后来端进来的。   眼见付煜持起了笔,她立即上前研磨,衣袖被挽了起来,露出了一截子纤细白皙的手腕,她没有戴首饰,也没有染蔻丹,只那一抹肤色有些白得晃眼。   付煜的视线不禁在她手腕顿了下,才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他抬头,看向卫旬,沉声问:   “城南那边情况如何?”   谈起正事,卫旬神色严肃起来:“昨日传信给京兆尹了,今日秦大人送来消息,如今南城那边已经疏散了人群。”   付煜若有似无地点了下头,只眉心依旧紧拧着。   卫旬说罢,禁不住地摇了摇头:   “殿下,如今涌进长安城的难民越来越多,这般情况继续下去,圣上难免会震怒。”   姜韵低眉顺眼的,待听见“难民”二字时,她研磨的手轻轻一晃,墨水险些溅出来。   她呼吸一轻,刚欲请罪,就发现付煜对她这番失误毫无反应。   姜韵稍稍侧眸,看向付煜。   付煜垂着眼睑,眉眼平淡,没有说话。   卫旬偷看了他一眼,堪堪迟疑道:“殿下,属下不明。”   “难民涌入长安城一事,我们已经上折子禀告圣上了,如今圣上无旨意,为何我们还要这般大费周折?”   此番话,卫旬说得有些冷漠地不近人情。   可人在世,哪有那么多随心所欲,即使这般情况,也难免要多些算计在其中。   圣上无旨意,谁也猜不到圣上在想些什么。   他和殿下日日忙前忙后,连用膳的时间都差些顾不上,若到时,有功劳或无功无过,皆可。   卫旬担心地是,他们最后会为旁人做了嫁衣。   毕竟,圣上宠爱殿下不假,可圣上膝下却不止殿下一个皇子。   其余皇子皆无动静,他们这般操劳,是否有些过于……多管闲事了?   卫旬的一番话落下后,书房中陷入一片死寂。   案桌旁的香炉不断升起袅袅白烟,姜韵在宫中伺候久了,将后宫不得干政牢记在心中,如今听了这些话,顿时觉得有些站立不安。   因为,她听懂了卫旬的言外之音。   姜韵不着痕迹地侧头,视线无声地落在付煜身上。   她心中也有些好奇,殿下是怎么想的?   不得不承认,若她是殿下,恐也会和卫旬一般的想法,毕竟,不管为官为奴,明哲保身都是自古以来的生存之道。   殿下是皇子,可对于圣上来说,他也是臣子。   付煜掀了掀眼皮子,他眸色很深,让人猜不透他是如何想法,他只平静地问了一句:   “然后呢?”   卫旬顿时哑声。   他憋了半晌,没有憋出一句话。   难道要他提议,就此罢手,不再管那群难民?   可他们已经插手了,此时再停手,已经晚了,落在圣上眼中,恐是更讨不得好。   他堪堪道:“属下不知。”   付煜平静道:   “那就继续。”   卫旬说的道理,付煜自然知晓。   可付煜从一开始,他就知晓自己想要什么。   他不着痕迹地朝皇宫的方向看去,眸色稍深。   长安城,是付家的长安城。   百姓是,难民也是。   父皇只会比他们更看重难民一事。   如今毫无旨意,究竟是试探还是测试,付煜懒得去想。   身处其位,担其责,有些事,他该做。   可该他得的东西,旁人一分也抢不走。   卫旬还有些迟疑:   “可……”   付煜倏然抬眸,颇有些不耐道:“你当本王为何让你传信给京兆府疏散城南人群?”   卫旬担心的,不过是怕他现在所做一切,最后恐是为旁人徒做嫁衣。   但人尽皆知的事,即使是当今圣上,也压不下去。   所谓众人之口,岂是那般容易堵住?   越是位高者,越是在意名声,年龄越大,就越在意外界的声音,这一点,即使是圣上也不会例外。   卫旬稍顿,终于反应过来付煜是何意,他不窘反松口气:   “是属下多虑了。” 第27章   卫旬离开后, 付煜才撂下笔,端起一旁杯盏,抿了口茶水。   略顿, 他轻拧了拧眉心。   姜韵看似低眉顺眼地, 却一直暗暗观察着付煜, 见状,她立即轻声问:   “殿下, 可要换杯热茶?”   虽说如今逐渐日暖,但终究算是冬末, 日寒冷人,一杯凉透的茶水入肚总不会好受的。   付煜摆了摆手:   “不必。”   他放下杯盏, 想起什么,抬头看向姜韵,平静地问:“近日府中有何事发生?”   刚进府,下人们的神色匆匆,他也看在眼里,但心中有事, 他也就没有多问。   听了他的问话, 姜韵是真的有些错愕。   她暗暗觑了付煜一眼。   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心中感受。   许良娣在府中向来略有恩宠, 如今许良娣生辰在即,尤其还是元宵节这般特殊的时期,连李侧妃都还记得,殿下居然不记得了。   姜韵稍敛下腹诽, 道:“明日是许良娣的生辰, 李侧妃欲在明日请戏班子为许良娣庆生。”   付煜稍顿, 遂后, 眉眼间的情绪平淡下来。   姜韵垂下眸眼,堪堪噤声。   姜韵在后宫后院呆久了,虽说想的不会长远,但她联想到卫旬适才说的事,心中却也知晓,如今难民涌进长安城,府中却为一个妾氏的生辰大肆操办,委实有些不妥。   须臾,付煜突兀站起来,转身出去。   张盛候在外面,眼见如此,忙低声问姜韵:“殿下要去哪儿?”   姜韵来不及说话,只摇了摇头。   她觑了眼付煜的后背,心中也大致猜到了他要去何处。   姜韵有些犹豫,顿了下,才跟上去。   远远瞧见晗西苑的院落牌匾,姜韵心道果然如此。   如今王妃称病闭门不出,府中李侧妃独大,府中旁事,殿下自然要去找李侧妃商议。   付煜来得突然,晗西苑守门的丫鬟一愣,忙忙进去通传。   都进了院子,李侧妃才姗姗迎出来,外衫轻乱,明显行色匆匆,她盈盈一服身,端的是韵味娆意,一脸掩不住的惊讶:   “殿下来了,怎么不让人递个信来?”   她轻声埋怨:“妾身都未好好准备。”   付煜脸色平静,虚扶了她一把,就径直进了室内。   李侧妃眸色不着痕迹地稍凝,她伺候付煜甚久,待他些许了解,无需旁人说,她也知晓殿下此时心情算不得好。   姜韵和张盛低眉顺眼地垂眸,假装没有看见李侧妃轻眯起的眸子。   李侧妃一袭飘逸盛美的广袖裙,她不紧不慢地起身,即使察觉到付煜不对劲,也没有像旁人般惊慌地赶紧跟进去。   她视线稍顿,从姜韵身上扫过,甚至扬了扬娆人的眉眼:   “许久未见到姜韵姑娘,身子可好透了?”   姜韵没想到李侧妃还有闲情雅致地问起她的情况,她堪堪垂首,照搬对付煜的说辞:“劳李侧妃关心,奴婢无碍了。”   李侧妃似松了口气的模样,笑弯了眸:   “无碍了就好,你这般的可人儿,也不知王妃姐姐怎狠得下心的。”   姜韵抿紧了粉唇。   这话,她根本没法接。   应了她的话,那就是指责王妃娘娘狠心。   反驳她的话,可不就是说她自己犯了错,才会有此结果?   就在姜韵轻蹙眉心时,房间中忽然传来一声动静,李侧妃脸上的笑盈盈稍顿,眸色微深地斜睨了她一眼,才轻飘飘地转身进了内室。   姜韵和张盛都没进去,背过身守在门外。   张盛觑了眼身旁的女子,她低眉顺眼地,和旁的奴婢没什么两样,进府后,待他也十分客气恭敬。   他心中轻叹了口气,稍有恻隐之心地说了句:   “姜姑娘做的对,王妃娘娘和李侧妃之间的事,不是我们可以过问的。”   姜韵袖子中的手倏然捏紧了手帕,她眸色不着痕迹稍动了下。   别看张盛看似只是安慰了她一句。   但他话中的意思,却是将她当作了前院的一员。   即使她本来也该算是,但他们心中都清楚,是不一样的。   所以,张盛待她素来客套。   而如今……姜韵也不知,那一顿棍子挨得是福是祸了,除了躺了半个月,她从中受益明显更多。   遂顿,姜韵垂眸苦笑:   “公公放心,奴婢记着分寸的。”   李侧妃进房间后,就见付煜坐在位置上,修长的手指捏着杯盏,眉眼似有不虞。   李侧妃上前,手搭在他肩膀上轻按,咬唇道:   “殿下一来就给妾身摆脸色,这是何故?”   她轻哼了声,透着些许骄纵却不蛮横:“难不成妾身做错什么,惹殿下不高兴了?”   说着话,李侧妃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付煜的脸色。   她轻轻拧眉,自接手了后院的管家权后,前些日子,她安安分分地什么都没有做。   直到许良娣生辰,她才寻了个借口叫府中人知晓,如今府中是她管着权利。   这般想着,李侧妃倏然觉得有些乏味。   殿下待许良娣还真是宠爱,千里迢迢从江南带回来,如今还担心她害了许良娣不成?   或是说,殿下终是不信年前许良娣小产一事与她无关?   可付煜接下来的话,却让她一顿:   “许良娣生辰一事,无需大半。”   李侧妃不解他是何意,试探地说:“许妹妹刚遭遇小产,身心皆损,妾身想着明日她生辰,总得叫她高兴高兴。”   话音甫落,李侧妃就见殿下觑了她一眼。   不温不凉的。   李侧妃也说不清殿下是何意,只她身子僵了下。   就好似,她所有的心思在殿下眼中都是透明的一般。   付煜偏开视线,平平说了句:“如今长安城不太平,府中不要铺张浪费。”   李侧妃脸色稍僵,堪堪应下来:   “……妾身知晓了。”   付煜在晗西苑待了半日,陪着李侧妃和付铭用罢午膳,才离开晗西苑。   他一走,李侧妃就让嬷嬷将付铭待下去休息,待室内清净下来,倏地,她推翻手边的杯盏。   杯盏砸在地上,一声轻脆的破碎声。   李侧妃娆人的眉眼厉色,气极反笑:   “铺张浪费?”   她气得心口闷闷疼。   王妃掌后院时,冬日赏梅,夏日赏莲,不知大费周折地办过多少宴会,耗人力物力不知几许。   那时殿下可说过王妃一句浪费?   如今,她还寻个借口,是为了给许良娣庆生才要请个戏班子,落在殿下眼中,就是铺张?   安画和安铀心砰砰地跳,被主子的话吓得骇然。   安铀忙忙说:“主子息怒,殿下不是说了,近段时间长安城不太平?”   “事出有因,殿下也不是故意为难主子。”   李侧妃自幼富贵惯了。   李氏嫡女,她刚进付煜后院,就是在宫中,虽说那时艰难,但李侧妃从未缺过什么。   穿的金贵,用的精致。   听罢安铀劝慰,李侧妃倏然冷下眉眼:   “究竟多不太平?才会让王府请个戏班子都不行?”   请个戏班子罢了,能费多少银子?   “这……”安铀和安画对视一眼,根本不知该如何相劝。   最终还是安铀说:“可殿下都吩咐下来,总归不是主子的生辰,主子何必为此事生殿下的气?”   李侧妃烦躁地偏过头。   许良娣生辰过得如何,与她何干?   她气的是,她不过想要做一次宴,殿下就说她铺张浪费。   何其伤人心?   玉兰轩中。   许良娣虽被关了禁闭,但鉴于她往日的恩宠,药房和厨房都不敢亏待她。   一月时间,足够许良娣将身子养得彻底。   她卧在软榻上,脸色红润,只身段依旧纤细,是现时最令人喜爱的那种细腰佳人,她堪堪巴掌大的脸颊,白净粉嫩,柳弯眉轻蹙,就透着西子捧心般的柔弱。   许良娣在府中算不得颜色最佳,比不得李侧妃明媚,更比不过姜韵精致,可身上那种我见犹怜的气质,总叫人忍不住多看她一眼。   许良娣可以出院子时,王妃已经闭门不出。   所以,她不用去正院请安,这也就导致,她至今还未出过院子。   毕竟,她才小产没多久,该是还处在伤心落魄中。   花颜端着午膳进来,脸上透着神采,听见动静,许良娣翻了个身子,坐了起来,她眉梢轻动,就听花颜说:   “奴婢去领膳的时候,正瞧见府中的下人在后花园那里设戏台子呢。”   “虽说不知李侧妃安的什么心,但这般大的动静,任谁也知晓,主子在府中的地位。”   花颜掩唇轻笑:“除了王妃和李侧妃,这府中何人生辰时的热闹比得过主子?”   许良娣眉眼透着些许柔色,她重新靠回榻上,似软若无骨般,她轻声斥:   “好了,叫旁人听去,许是要笑话你没见识了。”   话虽如此说,但她眉眼却也透着笑。   她小产却被禁闭,府中不知多少人笑话她。   这一场生辰宴,足够让那些人将之前的酸话都咽下了。   花颜不在意地撇了撇嘴,她视线不经意扫过许良娣小腹,忽然一顿,叹了口气:   “若是……主子的生辰宴必然是比如今还要盛大热闹的。”   许良娣手一紧,自然知晓她在可惜什么。   她拧紧眉:“够了!”   花颜忙忙噤声。   这时,忽地有小婢女进来通传:“主子,晗西苑的安铀姐姐来了。”   许良娣一顿,眉头轻蹙,安铀?   她来做甚?   莫非是来通知她明日何时开宴?   许良娣不紧不慢地坐起身来:   “让她进来。”   安铀进来后,略服了下身子,就说明了来意。   许良娣浑身一僵,她直接从榻上起身,堪声道:“安铀姑娘此话何意?”   “什么叫做生辰宴取消?”   许良娣呼吸急促。   要么就不办。   办了,却中途取消。   这是生怕府中旁人不看她笑话?   安铀摇头,眼中似闪过对许良娣的同情:   “可不是我们侧妃不想给良娣办生辰宴,而是殿下今日亲自到院子中吩咐的,我们侧妃也没有办法,总不能违抗殿下的吩咐,还望良娣体谅。”   体不体谅,结果都摆在这儿了。   安铀话带到后,也懒得待下去,这般用腹中胎儿算计自家娘娘的,丢不丢人,与她何干?   安铀离开后,花颜死死低下头,想起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只觉得脸上烧热烧热的,委实臊得慌。   她偷偷抬眸,看了眼自家主子,骇得垂下头。   许良娣死死掐紧手心,之前安铀眼中的那抹同情,就好似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让她脸上火热,只觉刻着一抹难堪。   殿下亲自吩咐?   许良娣控制不住地红了眸子。   她身子轻颤着,花颜忙上前扶住她,许良娣咬紧唇瓣,泪珠倏然掉下来:   “……他怎么可以这般狠心!” 第28章   付煜去了一趟晗西苑, 李侧妃就传出明日许良娣生辰宴取消的消息。   其中猫腻,任谁都可猜得出。   素宁苑中,苏良娣听罢阿翘的话, 忍不住抬手掩唇, 笑得前翻后仰:   “她也有今日?”   阿翘也笑, 轻撇了撇嘴:“主子今日没看见,那花颜去厨房取膳时趾高气昂的模样, 瞧这事一出,日后玉兰轩还如何嚣张!”   往日许良娣得宠, 素来正眼瞧不上苏良娣和陈良娣,彼此之间也来往甚少。   苏良娣和陈良娣各依附王妃和李侧妃, 却还不如她一个江南女在府中生活得自在。   曾经府中除了王妃和李侧妃,旁人何时被许良娣看进眼中过?   独来独往,自端清高。   苏良娣往日待许良娣向来温和笑语,只不过心中却是对她的那副作态有些嫌恶。   想起她在正院中,王妃待她轻则斥重则骂,才在府中得以一席之地, 皆是良娣, 凭甚许良娣凭自己就可过得那般安稳?   想到王妃,苏良娣不着痕迹地拧眉, 脸上的笑淡了下来。   阿翘有些不解:“主子怎么了?”   苏良娣轻挽青丝别到耳后,她一举一动皆有股文雅韵味,本就也算是书香门第,她眯起眸子, 轻声问:   “你今日去正院, 还是没有进去?”   提起此事, 阿翘脸色为难地摇了摇头:“自从王妃娘娘称病后, 奴婢就一直被秀琦姐姐挡在门外。”   说罢,阿翘心中隐隐有些揣揣不安。   她太清楚自家主子的良娣是如何得来的。   主子本只是五品官苏氏的庶女,被一顶小轿抬进府中时,只不过是个贵妾罢了。   五品官听着品阶似还不错,但这京城中,随意一砸可能都砸到四品官。   在王府待久了,阿翘心知肚明,主子的家世在府中算不得什么。   得幸于苏氏尚算书香门第,在文人中有一定地位,自家主子进府后,也算得聪明,就一直捧着王妃,那段时间,主子恐比秀琦姐姐都要贴王妃娘娘的心。   明明主子生得不错,浑身还有股书卷味,可不知为何,偏生殿下待主子不冷不热。   后来,陈良娣和李侧妃走近。   王妃为了和李侧妃打擂台,这才抬举了主子,亲自和殿下提起,给主子升了良娣之位。   主子在府中,恩爱甚至比不得一些贵妾,如今这般地位全仰仗王妃娘娘,所以,正院对她闭门不见,阿翘难免有些心慌。   苏良娣极快地拧了下眉,遂后,她厌烦道:   “罢了,王妃不见你,恐真是身子不适,日后莫要去了。”   阿翘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对上主子的脸色,却又咽了回去。   她低垂了垂头,心中叹了口气。   若搁在从前,王妃有一点不适,主子早就鞍前马后地前去伺候照顾了。   这般的确谄媚,叫府中后院旁人待主子不知起了多少闲话,可好处却是实打实的。   如今娘娘称病闭门不出,主子只让她去探望。   这其中差距,连阿翘都察觉得出来。   好似自从王妃娘娘有孕后,主子的心思就大了起来,现如今连表面功夫竟都不愿做了。   阿翘有些犹豫:   “主子,这般王妃娘娘可会对主子印象差下来?”   倏地,苏良娣扭过头,冷眼看向她:   “我是府中良娣,又不是她院中的奴才,她不见我,我还眼巴巴地送上去?”   低头做小时间久了,是人心中都会压着怨气。   苏良娣翻着账本,这是绣房那般送来的,王妃称病后,她也得了掌家权,李侧妃分给她就是绣房这一块。   厨房那般入口的地方,自然被李侧妃死死捏着。   可即使如此,苏良娣也满意了。   府中人人穿的、用的,可皆是从绣房出。   苏良娣抿紧了唇。   如今连掌家权,殿下都记得她,她何必还要去热脸贴王妃的冷屁股。   同样是良娣,没必要就她和奴才一般伺候王妃。   苏良娣如何想的,旁人不得而知。   但即使是姜韵只待在前院,都听说了苏良娣近日作风和往日些许不同的消息。   雅络和她站在一起,嗤哼:   “尝到甜头,就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她没有指名道姓说谁,但姜韵心知肚明,她没接话,只推了推雅络的手臂,温声嗔道:“好了你,往日不许她们胡说,你怎还说上了?”   自她伤好后,和雅络的关系莫名其妙地近了一步。   许是将她当成了自己人,这种话在她面前都能说得出口。   有时女子很奇怪,一同厌恶一个人,就能快速地相熟起来。   姜韵虽没有和雅络一同说,但她出声打断了雅络,也是以示亲近,否则她大可不理会雅络。   雅络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被说了一句也就收了声。   不过,她还是小声和姜韵嘀咕了句:“你等着瞧罢,日后有她后悔的。”   现在张扬的,只以为殿下是记得她,才让她管后院权利。   但明眼人皆知晓,殿下不过是不想李侧妃一家独大,甚至,王妃主动退让一步,殿下明显有愧。   否则,往日待苏良娣不冷不热的人,怎会在这时记得苏良娣?   还不是因为,苏良娣是王妃的人?   只可惜,有人看不清。   姜韵轻轻敛眸,看不清吗?   瞧往日苏良娣的行为,也不似蠢笨之人,只人皆有情绪,总擅长自欺欺人罢了。   翌日,元宵节。   即使许良娣不过生辰,也是要办节宴的。   所以,李侧妃之前的忙碌倒也不白费,只是少了请府外戏班子一个环节罢了,府中也养着伶人,搭好的舞台刚好用得上。   傍晚,付煜进宫中请安后回府。   前往后花园的途中,小径旁的树上皆挂着红灯笼,透着股热闹和喜庆,付煜看着,心中近日的烦闷渐渐平静下来。   节宴是李侧妃办的,但王妃的位置也留出来的,毕竟王妃只是称病罢了。   姜韵跟在付煜身后,他们到的时候,后院的各位主子早就到了。   红肥绿瘦的各色美人齐齐起身行礼,各自打扮着,颇有些花枝招展的,往日单个拎出来皆算是美人,如今皆站在一起,倒是叫人容易看花了眼。   姜韵不着痕迹扫过那些女子脸上的羞红和欢喜。   一时之间,姜韵心中不知该叹殿下好艳福,还是叹她们女子皆易满足,只是在这日见着殿下的面,就值得如此欢喜。   倒是付煜,见惯了这番场面,脸色如常,许是家宴,他说话也颇为随意:   “都起身罢。”   说罢,他虚扶起李侧妃,给足了李侧妃脸面。   李侧妃脸上挂着明媚张扬的笑,似羞赧地低了低头,完全看不出她昨日还因眼前的男人发了一通脾气。   案桌摆了几排,上面皆是水果饭菜琳琅。   付煜在首位坐下,姜韵原以为这就结束了。   谁知晓,付煜也不知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在李侧妃一脸娇笑地快在他身旁坐下时,他扫了眼身旁的位置,忽然问道:   “可去请过王妃?”   姜韵眼睁睁地看着李侧妃脸上的笑容一僵,才缓过来,若无其事地娇怨说:   “妾身自然是派人去请过了,只是姐姐说她身子不适,今日就不过来了。”   身后雅络轻抵了下她后背,姜韵堪堪垂首,不着痕迹地抬手掩了掩唇。   她有时真的不懂,殿下究竟是如何想的。   明明平日里那般宠爱李侧妃,却总在李侧妃最得意的时候,提醒她的身份。   她若是李侧妃,恐是会在心中待付煜恼得要死。   李侧妃也是深呼吸了口气,才缓过来,只那一句话,旁人原先看向她的那些羡仰的视线就变了。   就是这时,忽然有人开口道:   “往年这时,妾身们都在聆听王妃娘娘的教诲,今日不见王妃,妾身心中尚有些不习惯。”   姜韵和众人皆看向说话的人。   一个穿着绿夹袄半裙的女子,头上只戴根玉簪,青丝皆束起,和其余温温柔柔的女子不同,这般的她看起来较为清爽利落。   许是没想到众人会都朝她看来,女子顿了下,才干巴巴地添了句:   “只盼着娘娘身子可以早些好起来。”   姜韵耳边传来雅络的低语:“那是贵妾余氏。”   姜韵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她对这个贵妾余氏有些印象,铃铛和她说起这位余氏时,脸色有些难以言喻。   余氏是武将之女,许是家风影响,即使生得一副纤细模样,却学不来那种娇滴滴的作态,刚进府时,心直口快地凭一张嘴得罪过不少人。   她闹过不少笑话,甚至还受过王妃的处罚。   罚得多了,也就学乖了,知晓自己说话许是不讨喜,她就很少往人前凑。   但不知为何,殿下待她却是不错。   下一刻,姜韵听见身旁传来一声轻笑,她垂眸看去,就见付煜勾了勾唇角,举起杯盏,对余氏道:   “王妃一人在院中也是无聊,你既想她,不妨明日去陪王妃解解闷。”   余氏脸色差些僵住。   相较于王妃,她对李侧妃更怵些,所以才会说出刚刚那番话。   入府后,她不得礼数,王妃罚她,只是罚跪这般,可李侧妃却是最会磨人,寻着她的错处,总让她抄书。   她平日最不耐的就是看书写字。   但即使如此,也不代表她就真的喜欢王妃了。   余氏堪堪挤出一抹笑:“娘娘身子不适,妾身粗手粗脚地不懂规矩,别碰着气着王妃,妾身还是不去了。”   付煜只扫了她一眼,算是默许了她的推辞。   李侧妃不动声色地稍拧眉。   她一直不明白,余氏这般粗鲁的女子,殿下为何会对她有几分恩宠。   姜韵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底。   许是旁观者清,姜韵大概能猜到些付煜的心思。   后院中皆是这般温温柔柔、娇娇滴滴的女子,即使付煜再喜欢这般类型的女子,也总会有些腻味。   忽然这其中出现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可不就入了付煜的眼?   姜韵刚进府时,对此情形也曾拧过眉心。   可她以这般姿态和付煜已经相处了三年,她这时再去换个方式待付煜,那也过于虚假了。   而且,伪装总会露陷的,她只能以她最舒适平常的状态去面对付煜。   姜韵垂着眸眼抿唇,她稍攥紧了手帕。   付煜放下酒杯时,余光不经意扫到身旁女子绞着帕子的手指,他动作似乎顿了下,又似乎没有。   他抬眸,和往常一般,只不再和余氏说话,他平静道:   “用膳罢。”   众人皆等着他这声吩咐,舞台上伶人凑乐起舞,李侧妃也终于又扬起笑脸,她娆娆地端起酒杯:   “殿下,妾身敬您一杯。”   两人年少相伴着走来,付煜没有不接她这杯酒的道理。   红灯笼透着暖光,付煜眉眼也似多了些温和,他端起酒杯,道:   “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   李侧妃险些鼻子一酸,这些日子心中的埋怨和不满,几乎要随他这一句话皆散了。   她仰头饮尽杯中的果酒,才轻哼着道:   “都是妾身该做的,哪当得起殿下的一句辛苦。”   苏良娣看得眼热,她也举杯,柔柔道:“妾身也敬殿下一杯。”   对苏良娣,付煜眉眼的温和就似散了去,他稍颔首,没说什么,端起了酒杯。   苏良娣见状,捏着酒杯的手稍紧,脸上似有些黯然,却也举杯一饮而尽。   许良娣就坐在苏良娣身旁,若是往年,李侧妃后敬酒的皆是她。   可如今苏良娣抢在她之前,许良娣心中原还抱着希望,可她却眼睁睁地看着殿下什么都没说就应下来。   甚至,都没有朝她的方向看一眼。   就在许良娣心情难受地时,忽地她听见殿下的声音:   “许氏,你身子刚好,本不该饮酒,但今日你生辰,许你少喝些。”   许良娣一愣,才反应过来殿下是在和她说话,她侧头觑看,原来陈良娣已经敬完了酒,三位良娣只剩她了。   许良娣些许红了眸。   人在过度心凉后,得一点温度都会觉得欢喜若狂。   许良娣就是如此,明明殿下之前那般不顾及她,如今只是主动提了她一句,她就忍不住举杯,眸子紧紧盯着付煜,道:   “妾身谢过殿下关心。”   付煜没多少表示,只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   待节宴快至结束,李侧妃眸含期待地看向付煜:“殿下,今日晚了,殿下待会休息在何处?”   虽是问句,但李侧妃的意思不言而喻。   按规矩说,每月的初一和十五付煜皆该留宿在正院中。   但许氏比王妃先进府,每年元宵这日又是许氏生辰,往年这日付煜皆是留宿在许氏院子中。   可今日办的却是节宴,而不是许氏的生辰宴。   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殿下也未必会去许氏院子中,而王妃又怀有身孕。   所以,李侧妃才会有此一问。   许氏也透着期待和不安地看向付煜。   付煜抬手捏了捏眉心,看似温和,却谁的意都没顺着:   “前院还有事。”   一句话,就决定了去处。   李侧妃和许氏的脸色都不好看。   尤其是许氏,往年这日殿下皆去她院子中,今日却不去了,这一点让她浑身发冷。   付煜说完这句话,就直接起了身。   李侧妃本是心中不虞,但她余光看见许氏的神色,忽然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她站起身恭送殿下离开后,轻飘飘地睨了许氏一眼,她什么都没说,掩唇轻笑了声转身离开。   这一声笑,如同一巴掌般,狠狠打在许氏脸上,似在嘲笑她不自量力。   前院中,今日付煜喝不少酒,似是不舒服,眉心一直紧拧着。   房间点着灯盏,姜韵伺候他洗漱完,就准备如往常般退下,倏地,姜韵错愕地回过头。   她垂眸看向被付煜拉住的手臂,堪堪无措喊了声:   “……殿下?” 第29章   楹窗微阖, 房间内暗香浮沉,白烟袅袅升起,透过灯罩透出昏暗的暖光, 隔着暗色屏风, 似股说不出旖旎。   女子站在床榻旁, 无措地看着男子拉住的她的手臂。   付煜似不适地眉心微蹙。   但拉着姜韵手臂的力道却丝毫未有放松。   张盛退出去时,不是没看见姜韵没跟上, 只是他回头觑见背后情景,吓得立即回头, 连连噤声带着其余人退下。   须臾,房间内就只剩下付煜和姜韵二人。   姜韵不着痕迹地轻拧了下眉心。   她有些不懂付煜究竟是何意思?   这番模样是喝醉了, 还是没有?   稍顿,姜韵若无其事地抬头,她抿紧唇瓣,堪堪透着些许紧张和无措:   “殿下,可是不舒服?”   付煜没有说话。   姜韵咬唇,等了半晌, 才又出言试探:“奴婢替殿下按按?”   不管付煜是何意思, 只要他没表明,她就全当不知。   女子可表露倾慕之意, 但那抹子矜持却不得放下,否则在男人眼中,难免会显得廉价,以至于不会珍惜。   拉着她手臂的力道稍松了些许, 姜韵就知晓, 付煜这是对她适才的话有反应。   姜韵抿紧唇, 敛罢心思, 上前一步。   男人仰躺在床榻上,让她动作多有不便,姜韵挽起袖子,暖暗的灯光下,她露出的那一截子手腕甚是白皙,她抬手在付煜的额角轻轻按捏着。   姜韵力道很小心,即使如此,她也垂眸仔细观察着付煜的脸色。   但凡付煜稍拧眉,她就放松些力道。   她一门心思注意手上的力道,却没有发现付煜薄唇越抿越紧。   倏地,姜韵的手腕被人抓住,她一愣,垂眸,就见付煜不知何时睁开眼睛看向她。   似有些没好气。   他说:“你还想捏多久?”   往日一坛酒也不会醉的人,今日只不过和后院女子喝了几杯罢了,会醉到何种地步?   姜韵不知懂没懂他的意思,总归在这番气氛下,她脸色渐渐涨红,堪堪躲闪说了句:   “奴、奴婢不知……”   她有些卡壳。   女子脸色羞赧地嫣红,似被逼得无奈,眸子透些润色,灼亮羞怯地看向付煜。   付煜本就饮了酒,如今灯光下赏美人,忍不住地,眸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付煜捏住女子手腕的力道不禁用力了些。   直到女子一声轻呼,付煜才回过神来,只是他没有松开女子的手,而是眉眼一沉,他倏然拉过女子。   酒水和夜色总是都会让人生出几分往日没有的胆量。   会叫人做出平日里不会做的事。   就如同付煜,他往日待姜韵,虽说特殊,却皆止于那一步,总有那抹分寸在。   但不知今夜是为何,付煜盯着女子惊慌失措的神色,忽地捏紧女子的手,他俯身在女子耳畔,哑声说了句:   “……可?”   暗色浮沉,孤男寡女躺在床上,衣裳互相纠缠着叫人分不清。   姜韵清楚地感觉到男子滚烫的呼吸洒在她脸侧,她有所算计,可也不过快要及笄的女子,男子靠她那么近,几乎全身重力皆压在她身上。   她在所难免地脑海中出现一片空白。   姜韵呼吸渐渐紧促,她颤着音,手足无措,点头羞赧,拒绝的话却也说不出。   她眸子倏然乍红,半晌堪堪重复挤出一句:   “奴婢不知……”   姜韵的手指紧张地攥着付煜的衣襟,付煜垂眸盯着她,明显看出她眼中的无措和害怕。   未遇过这种事,她无措是正常。   可害怕?   付煜脑海中倏然浮现那日女子身后皆是血的模样。   她满头皆是冷汗涔涔。   从未对他说过一声委屈的人,那日清醒后见他,却忍不住哭着说疼。   付煜眸中陡然出现一抹清醒。   他顺着心中所想低下头,亲了亲女子的脸颊,明显感觉到女子身子僵硬住。   就在付煜想要继续时,他忽然察觉脸上滑过抹冰凉,意识到是什么,付煜所有动作顿时停下。   他沉着呼吸抬眸。   女子紧咬着唇瓣,泪珠悄无声息地落着。   姜韵   付煜怀着莫名情绪,堪堪哑声:“这么害怕?”   似怕他生气,姜韵立即摇头,攥紧付煜的衣襟,手指不经意间滑过他的脖颈。   女子红着眸子嗡嗡地说:   “奴婢不知……可奴婢、心悦殿下……”   付煜呼吸顿了下,他不得不承认,方才那刹那间,他控制不住地有些心软。   她胆子小,小到连府中宫中任哪个小小的奴才都不会得罪。   她胆子大,大到敢瞒着贵妃偷偷见他,大到如今这般情况还敢说心悦他。   分外矛盾。   可付煜知晓,身下这女子几乎这辈子所有的胆量都用来喜欢他了。   付煜敛眸,他抬手,指腹擦过女子眼角。   他说:“别怕,本王封你为良娣。”   他声音很低,却一字一句甚是清晰。   府中只有一正妃,一侧妃,余三良娣,皆不如何受宠。   若姜韵得良娣位,可说在府中,除了王妃和李侧妃外,旁人皆比不过她。   她无家世,无背景,凭一介宫女能得如此位置。   任是何人,也不能说付煜待她不好。   姜韵愣在原处,眼泪怔怔地都停了下来。   良娣位?   即使她甚有野心,却也从未这般想过。   一步登天,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姜韵掩住心中震惊,她堪堪怔然地喊了声:“殿下……”   她似不知要说些什么,脸上情绪只余惊讶,甚么害怕无措都消了去,连欢喜都来不及生出。   好在付煜也不用她说什么。   承诺本就是在夜色和酒意下说出口的,但至少付煜此时尚不觉得懊悔。   付煜垂下眸眼。   姜韵也不得而知,这还是付煜生平第一次违背自己说的话。   和平日里随意应付的话不同,他承诺过王妃,至少短期内不会让姜韵有名分。   他素来不是轻易会受枕边风影响的人。   可如今被女子一哭,就变了卦。   付煜不禁有些头疼。   下一刻,女子软若无骨般的手臂攀上他的脖颈,付煜一顿,他垂眸看去,就见女子闭着眼,似鼓足了勇气将自己送上来。   稍怔,付煜心中一腔情绪顿时皆散。   红烛轻轻摇曳,燃着一室的旖旎不断。   房间外,张盛垂头立着,忽然听见一阵小跑声,他抬起头,铃铛脸色慌乱地停在他面前,焦急道:   “张公公,您可见到姜姐姐了?”   她急得不行:“姐姐不见了!”   张盛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她一阵快语怼得头疼。   就是这时,身后房间内传来令人面红耳赤的动静,铃铛一惊,咽了咽口水:   “张、张公公,这是哪位主子被殿下带回来了?”   张盛听见这话,没好气地扯了扯唇角。   自家殿下连王妃都没带来前院过,或者说,她可见过殿下留宿过后院主子?   张盛低声驱赶道:   “行了,你姜姐姐没事,可今日却回不去了。”   说着,他朝身后看了眼,暗示意味明显。   铃铛惊讶得瞪大了眸眼。   张盛有些牙疼,当时怎么就派了这么个没眼力劲的伺候姜姑娘了?   张盛斥道:“还不快回去,明早带着姜姑娘的换洗衣物过来伺候?”   铃铛一愣,就反应过来张公公是何意,毕竟殿下这里可没有姜姐姐的换洗衣物。   铃铛红着脸应是。   这夜,张盛亲自守夜,他等了半个多时辰,才听见里面叫了水。   张盛忙忙抹了把脸,压声嘱咐着:   “进去伺候,小心你们的眼珠子,不该看的可别乱看!”   一推门踏进去,张盛心中顿时咂舌。   房间的烛灯还亮着,床幔微微垂下,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殿下的身影,但却看不见姜姑娘一分一毫,张盛朝床边地上看了眼,就立即收回视线。   地上凌乱散落着衣裳。   那件浅紫色衫裙,张盛记得清楚,是姜姑娘今日穿的那件。   姜韵整个人皆是昏昏沉沉的,脸上泪痕未干,迷迷糊糊听见动静,她立即吓得惊醒,躲进付煜怀中。   付煜用锦被将她整个人盖住。   他拧着眉,沉哑着低声问:“还是很疼?”   姜韵立即回想起之前,顿时浑身一僵,她没有回答。   付煜脸色算不得好地抿紧了唇。   她终究是年龄小,即使他比往日何时皆要小心温柔,她那时也疼得哭了出来。   他贪她滋味好,难免中间有些失控。   她不敢反抗,期间哭得似只猫崽子般,呜呜咽咽的,叫付煜心中委实不如何好受。   姜韵哪知他心中作何想。   她又羞又怕。   她在伺候贵妃久了,每每贵妃侍寝后,皆是一脸春色如许,透着欢愉舒适。   但她身子未长成,她能感觉到殿下在照顾她,可即使如此,这其中的滋味,她也不过尝到一二罢了。   除了最初那瞬间,疼倒不如何疼了,只是很累罢了。   可这话,她却没脸开口和付煜说。   付煜若是知晓,他在担心她疼得厉害,她却想着只尝到一二分的滋味,恐是能气笑。   幸而不知,所以付煜抱着她去沐浴时,尚带着几分怜惜。   翌日清晨,付煜起身时,姜韵是隐约知晓的。   可一夜过后,她本只觉得有些累的身子,竟酸疼不堪起来。   她那两条没用的腿更是软得不像话。   如今这般情况,她根本起不来身伺候。   姜韵稍稍不适地蹙起眉心。   倒不是她奴性大,非要起身伺候,而是着实有些难受得紧。   付煜见状,稍顿了下,伸手试了试女子的额头,见其没有发热,才掀起眼皮扫了眼进来伺候的张盛等人,他沉眸:   “小声些。”   姜韵隐隐约约听见这话,她立即打消起身的心思,也就只当作自己没有醒过来。 第30章   日色清凉, 往日瑟人的寒风中渐渐透着股暖意。   姜韵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引入眼帘的暗色床幔, 她怔愣了会儿, 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方。   身子酸乏得厉害,她紧紧拧起眉心。   半晌, 昨夜的情景渐渐在脑海中回拢,涩得姜韵涨红了脸, 秀气的脚趾在锦被下蜷缩起来,她拱进被窝中, 有些羞有些窘。   她想起她昨夜娇气地哭个不停。   越想越不堪回首。   姜韵咬唇,顿时唇瓣盈血。   她往日觉得女子那事时总轻吟出声,难免有些故作在其中,昨日,她才知晓,原那时, 当真是羞人。   姜韵不知晓, 她昨日侍寝一事有没有传进后院。   但姜韵也清楚,这后院就如同宫中一般, 瞒不住什么事。   想至此,姜韵脸上的烧红渐渐退下,理智慢慢回拢。   她想起,昨日付煜对她说的话——要封她为良娣。   若以往王妃待她只是厌恶, 那从她被杖罚后, 恐就对她怀恨在心了。   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姜韵遂又想起那日前往晗西苑, 李侧妃待她的态度, 禁不住轻拧眉心。   如今,前有王妃,后有李侧妃,这般情况下,她若进后院,恐真的不如现在这般。   姜韵捏紧锦被的一角,心中陷入犹豫不决。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传来,寂静中,这抹动静十分清晰。   姜韵意识到这时会是谁进来,顿时呼吸轻滞,她紧张得心脏砰砰跳。   付煜回来时,前院还一片安静,他稍顿,就猜到女子该是还未醒来。   毕竟,他离府前吩咐过,不用叫她。   姜韵无需去前院请安,府中也没甚正经伺候她的人,自然不会有人叫她。   想到什么,付煜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心。   站立片刻,他就改了去往书房的方向,转而回了寝室。   他一进来,就透过床幔隐隐约约看见床榻上锦被鼓起的一团。   女子藏进锦被中,不知是醒了还是未醒。   付煜几不可察地眉梢一挑。   付煜走近,掀开床幔,轻咳了一声。   锦被中的人动了下,又僵在原处不动。   付煜轻抽了抽嘴角:“还不出来?”   话音甫落,根本没有动静,就在付煜要生了不耐,想去拉锦被时,那人终于动作缓慢地从锦被中探出头来。   一张巴掌大的芙蓉小脸蛋上透着春意余媚,眼睫似羞涩一颤一颤的,根本不敢和他对视,只是在锦被中藏久了,难免脸色被憋得通红。   付煜还是头一次见她这么孩子气的模样。   一时之间不知该气该笑。   一夜后,两人之间气氛总归和之前不同,他无奈道:“你躲什么?”   姜韵纤细的手指紧攥着锦被,憋了半晌,才堪堪嗡了句:   “奴、奴婢不知该怎么面对殿下……”   付煜垂眸看女子,良久,他才说:   “本王承诺你的事,不会反悔。”   女子似怔愣住,他继续说:“本王让张盛挑个院子,你以良娣位搬进去。”   付煜伸手,轻捏了下女子脸颊,羞红滚烫,女子怔了下,却没躲开他。   付煜眸色倏然软了下,他低声说:   “日后不是奴才了,不必再自称奴婢。”   昨夜间,她在他身上百转嘤咛,却断断续续自称奴婢时,他就觉得甚为刺耳。   今日出府,他脑海中不断想着女子。   将府中空着的院落皆过了遍。   好的院落不是没有,但位置好,面积又大的院落当真没有几个。   晗西苑算一个,但已经被李侧妃占着了。   其实过来过去,付煜觉得,最适合姜韵的院子居然是玉兰轩。   玉兰轩清净,装饰精致,院子后有一片腊月寒梅,恰是她惯爱的景色,离前院不算远,和正院却稍远些。   王妃对姜韵的不喜,付煜看在眼中,难免替姜韵挑院落时,就不自禁将这点考虑进去。   可玉兰轩中住着许良娣。   而且,许良娣在玉兰轩中小产,难免有些不吉利。   付煜轻拧眉,将玉兰轩从选项中去掉。   最终,只剩下淬锦苑和静芸轩可选。   这两个院落,一处位置好,一处院落大,她才受了委屈,付煜也不想她在住处上再受委屈。   不过,这两个院落皆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离正院远些,她和王妃皆得清净。   付煜平静地将选择权交到姜韵手中:   “若你都不喜欢,待会本王让张盛进来再和你细说。”   付煜倒真没为这些事操过心。   后院女子的住处皆是王妃给选的,遂后将名单递给他过目,就算定了下来。   只是姜韵情况特殊些。   付煜难免就上些心。   付煜自幼在宫中长大,自然知晓这后院后宫中的心思。姜韵出身差,旁人不免就低看她些。   他顿了下,才又添了句:   “待你选好后,本王就让人将院落收拾出来,再配些下人伺候——”   话音未尽,付煜忽然拧眉停下,他垂眸,看向打断自己的女子。   姜韵仰着白净的脸蛋,一动不动地看向付煜,她紧紧攥着他的衣袖。   付煜和她对视,须臾,付煜稍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似不耐:   “打断本王作甚?”   姜韵弯眸,她轻轻摇头:“殿下不必麻烦了。”   倏然室内一静。   付煜眉眼的温情散去,他冷淡地看向姜韵:“你是何意?”   他第一次为一个女子做这些打算。   不得感激,不得欢喜,就得一句不必麻烦?   就似,一腔热情扑了空。   顿时冷却下来。   姜韵紧紧盯着他,就似想把他印在眸中一般,付煜稍顿,终于反应过来眼前女子是谁。   旁人许是会不理解他。   但她是姜韵,一门心思皆是他,又怎么可能叫他不虞。   付煜轻拧眉,掀开裙摆坐了下来,女子一顿,将身子朝后挪了挪,跪坐在床榻上,用一种很轻很轻的声音说:   “殿下若这时封奴婢为良娣,必是很为难吧。”   付煜抿紧唇,没说话。   姜韵咬唇,修长白皙的脖颈微垂,上方印着昨日付煜留下的痕迹,深深浅浅的,分外惹眼。   付煜觑见,终是拧了拧眉,冷淡道:   “本王既应了你,自不会叫你受委屈。”   就见姜韵摇了摇头,她仰脸看向付煜,一字一句轻声细语:   “殿下,王妃娘娘身子不适,太医几乎日日皆要跑一趟正院。”   她眸色灼亮,刻在付煜心上,似灼得有些伤疼,就在付煜快移开视线时,他听见女子说:   “听殿下说要封奴婢为良娣时,奴婢欢喜地几乎忍不住点头答应下来。”   她的欢喜,付煜昨日就感觉到了,所以,他才狐疑:“那你这又是作甚?”   掌心被塞进一只小手,付煜垂眸看去,就见那软若无骨的手轻轻缠缠地勾住他的小指。   女子绕绕地说:“可方才醒来后,四下无人,奴婢才清醒过来。”   “奴婢想陪在殿下身旁,殿下有待奴婢的这份心,奴婢就足以欢喜了。”   “可若真因此事,刺激到王妃娘娘,若到时……”她咬了咬唇,没有说出那结果,她顿了下,才接着道:“那奴婢岂不是罪该万死?”   她一番话,近乎皆为王妃着想,付煜耷拉着眉眼,不知是信还是没有信。   突兀,他平静地打断姜韵:   “她那样对你,你却以德报怨?”   姜韵和付煜对视,没有一丝心虚,她苦笑一声:“殿下觉得奴婢不要这良娣之位,是因为娘娘?”   她眸中闪过一丝难过,极其短暂,却叫付煜哑了声。   勾缠住他小指的手松开,他不着痕迹地轻拧眉,就听姜韵说:   “奴婢自私胆小,怕的不过是到时殿下会后悔此时的决定,从而疏远埋怨奴婢。”   “若真是那般,奴婢倒宁愿从未要过这良娣之位,也不想要殿下疏远奴婢。”   她红着眸子,几乎将要透着哭腔。   付煜又好气又好笑。   亲王的良娣之位,只有六人。   如今他后院已有三人,为了其余三个位置,后院旁的女子明里暗里几乎争得头破血流。   她倒好,他都送到了眼前,为了没有发生的事情,她在这里害怕得哭哭啼啼,连摆在眼前的好处都不要。   付煜无奈,却不知为何,他待这般的她,倒真说不出狠话。   付煜说:“你当真想好了?”   姜韵攥紧他的手指,红着眸眼点头,嗡声嗡气地:“待娘娘平安诞下嫡子后,殿下再封奴婢。”   付煜挑眉看向她,问她:   “你就不怕,到时本王后悔了,不封你了?”   女子愣了下,似没有想过这般可能性。   付煜心中了然,果然,若是想过,她怎么会这么干脆就放弃了这般大好的机会。   就在付煜准备当她方才的话没说过时,女子透着哭腔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那、奴婢就不要了,奴婢就留在殿下身边伺候殿下。”   付煜顿住,他掀起眼皮看向女子,就见女子抽噎着,如同二人第一次见面时那般,胆小又怯弱。   可偏生,付煜在她眼中看不见一丝虚伪。   ——她当真是这般想的。   付煜捏紧手上的扳指。   倏然,他似有些嫌弃地递了张帕子给姜韵:“别蹭本王身上。”   姜韵忙接过帕子,擦掉眼泪后,还抽噎着小心地看了眼付煜的衣裳,似真怕蹭到了他身上。   付煜顿时有些额角作疼。   他站起身,平静地说:“行了,别哭了,叫旁人看去,还当本王欺负了你。”   “本王让人进来伺候你洗漱。”   付煜转身时,稍顿,似不耐地撂了句:   “你的良娣位,少不了你的。”   在他身后,姜韵不着痕迹地勾了下唇角,才又若无其事地将眼泪擦净。 第31章   前院昨夜叫水的消息不胫而走, 不消须臾就传遍了后院。   正院中,一道杯盏的破碎声传来。   王妃一手按住桌面,她闭着眼睛, 急促地深呼吸着, 不住地想要平复情绪。   地上杯盏碎片凌乱, 水渍横溅。   院中奴才噤若寒蝉地跪在地上,死死低垂着头, 大气皆不敢出一下。   秀琦站在她身后,想要去扶住她, 可想起方才娘娘将她挥开的情景,又不敢上前那一步。   她轻拧眉, 看了一眼秀珠。   秀珠瑟瑟地缩了下头。   秀琦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她不过就出去了一趟拎茶水,还未来得及交代,这秀珠就将昨夜前院叫水一事告诉了娘娘。   秀琦心中恼得紧。   明知如今娘娘情绪敏感,受不得刺激,还总将这些事朝娘娘面前禀报。   也不知有没有脑子!   不知过了多久, 王妃才压住情绪, 她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秀琦忙扶着她坐下。   秀琦朝娘娘的腹部看了眼, 眸中闪过一丝紧张和惊恐。   不是她过于小心,而是娘娘这胎,看着委实凶险。   明明不过六个月左右,偏生腹部隆得极高, 像极了将要出生月份的模样。   王妃艰难地坐了下来, 须臾, 秀琦犹豫地喊了声:“娘娘?”   王妃没看她, 只扫了眼地上的凌乱,她冷声道:   “清理了。”   秀琦呼吸一滞,忙挥了挥手,立即有婢女站起来清扫地面。   在这期间,秀琦小心觑了眼娘娘的脸色,她迟疑地说:“娘娘,您消消气。”   话说出口,连秀琦自己都觉得这几个字干巴巴的。   姜韵伺候了殿下,这是已经发生的事实,娘娘阻止不了。   而且,这几个字,也安抚不了娘娘。   可能安抚娘娘的人,至今尚未出现。   秀琦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原以为娘娘有孕后,这正院会比往日更热闹。   前两个月的确如此,可如今这正院却是有些落寞下来了。   就在她心中思索着如何安慰娘娘时,忽然听见娘娘冷静的声音:   “叫人去院外候着。”   秀琦一愣:“娘娘这是何意?”   寒风透过楹窗的缝隙吹进来,却不及王妃心中的凉意。   她轻扯了扯唇角,似讽刺一闪而过:   “本妃罚了她,殿下就恼得那般。”   “如今她终于和殿下有了肌肤之亲,殿下又怎么会叫她依旧毫无名分地待在府中?”   那不是令人耻笑?   这些日子,足以叫王妃冷静下来。   往日看不明白的事,如今也理出些思绪。   殿下若不想纳人进府,贵妃娘娘能逼迫得了殿下?   他若真对那姜韵无意,她不许姜韵有名分,殿下何故不直接让她处理?   最初她尚未反应过来。   只当殿下看在贵妃娘娘的面子上。   可如今想来,从最初,姜韵进府时,殿下就在暗暗护着她了。   王妃终于记起,那日姜韵初进府时,就未曾被殿下带来见她。   而是藏进了前院。   先是赏赐,后是请太医,她不过罚了那奴婢一场,竟被殿下呵斥无理取闹。   便是李侧妃,也未曾让殿下这般待过她。   王妃想起殿下提起姜韵时,总可有可无的模样,不禁扯了扯唇角。   殿下究竟是自己都没清楚自己的心思,还是只在故意骗她?   王妃闭了闭眼睛。   总归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殿下对她失言了。   哪怕是为了姜韵,殿下也总要来见她的。   毕竟,想要姜韵名正言顺地有名分,殿下也总是要带姜韵来给她敬茶的。   秀琦呼吸稍轻,她堪堪出声:   “娘娘,这怎么会?殿下不至于待她那般特殊。”   秀琦说这些话时,有些焦急,也正因此,才越发显得底气不足。   王妃没再说话,她只平静道:   “叫人去厨房传膳。”   快近午时,该是用膳的时间。   可秀琦却差些没有反应过来,怔愣地看向自家娘娘。   若是搁往日,殿下做出这般事,娘娘哪有心思用膳?   王妃自然知晓她为何愣住,只厌烦地拧起眉:   “还不快去!”   秀琦堪堪回神,服身行礼:“奴婢这就去。”   她转身那瞬间,顿时咬紧了唇瓣。   她往日总希望娘娘理智冷静些,可娘娘如今当真如她所愿般理智,她却忽然有些心疼了。   往后余生漫长,娘娘这般被迫清醒,可当真是好事?   正院传午膳的消息很快就被后院的人知晓。   李侧妃狐疑地看向安铀:“你没听错?”   安铀摇头:   “奴婢亲眼看见秀琦去领膳的。”   李侧妃顿了下,才惊讶地轻嗤了声:“她倒是聪明了。”   在这后院中,什么是最重要的?   李侧妃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是子嗣。   她膝下有付铭,即使她犯错,看在付铭的份上,殿下就不会重罚她。   所以,往日王妃仗着有孕百般闹腾,李侧妃难免对她有些看不上眼。   安铀想的却不是正院的事情,而是前院中的姜韵,她有些牙酸:   “主子昨日和许良娣相争,最终却让她占了便宜。”   提起这般,李侧妃娆人的眉眼倏然冷凝下来,半晌,她才轻呵了一声:   “如此也好。”   安铀茫然了:“这哪里会是好事?”   李侧妃不耐地觑了她一眼,才道:   “她既然已经伺候了殿下,殿下自然会给她名分。”   安铀憋了半晌,才堪堪嘀咕道:“平白让她有了名分,哪算好事?”   “蠢货。”李侧妃骂了句:“她没有名分,如何进后院?”   “她不进后院,谁敢将手插进前院对付她?”   若姜韵一直留在前院,才是最安全的。   可这也是不现实的,毕竟没有人敢保证殿下会一直待她感兴趣。   李侧妃只盼着姜韵莫要那般聪明,选择推迟时间进后院。   她和王妃截然不同。   王妃不愿姜韵进后院,她却觉得姜韵越早进后院越好。   毕竟早些进后院,她才会少些和殿下朝夕相处的时间。   安铀被骂了一句,终于反应过来主子何意,她堪堪窘迫地垂首:   “是奴婢想岔了。”   她伺候李侧妃久了,自然习惯了她的脾气,顿了下,安铀眸子亮着道:“如此说来,那还当真是好事。”   李侧妃已经懒得和她说话了,只撂了句:   “且看着吧。”   安铀噤声,不解她又是哪句话说错了?   她自然不知晓,自家主子心中也甚是矛盾。   毕竟殿下是她枕边人,听见他幸了旁的女子,在李侧妃心中,这如何也不会算好事的。   再如何说,也不过是些安慰自己的话罢了。   ********   候在正院门口的奴才,待日落只剩余晖时,终于等到了付煜。   消息传到秀琦那里,秀琦却不如往日高兴,而是心中咯了一声。   她嘴角的弧度顿时降了下去。   看来娘娘的确猜中了。   秀琦情绪复杂地将付煜迎了进来,王妃端坐在位置上,她因有孕未施粉黛,可却衣装整齐,丝毫不堕王妃的气度。   她刚要起身行礼,就听付煜出声:   “你身子重,不必多礼。”   刚站起一半的身子,又被男人按了回去,王妃一顿,若无其事地坐好,她堪堪扯出一抹虚弱的笑:   “妾身谢过殿下体谅。”   付煜端起杯盏的动作微顿,他掀起眼皮子扫过王妃一眼。   体谅?   昨日一事发生后,这两个字从王妃口中说出,莫名有些轻讽。   他回府后,本来的确想过来和王妃说姜韵一事。   可姜韵自己却说了不愿这时要名分,付煜自然不会再来和王妃提此事刺激她。   如今之所以过来,还是听张盛提了一嘴,今日正院一切如常,午时也提了午膳。   他对王妃尚有几分了解。   付煜原以为王妃又会因此事而闹,谁知晓,她竟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若她闹还好,她这般行事,付煜反而心生了一分愧疚。   是以,付煜这时就出现在了正院。   可付煜的这些想法,王妃却不得而知,只当他是为了姜韵一事而来。   她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付煜开口,王妃袖子中掐紧了手心。   殿下是何意?   莫非还要她亲自开口,许姜韵名分吗?   终于,付煜出声:“本王也有些日子没来看你了,身子可妥当?”   王妃不着痕迹轻拧眉。   她今日不想看见付煜,只想早早解决姜韵一事,她扯了扯唇角:   “殿下放心,妾身身子无碍。”   她不耐和付煜继续说这些没用的话,她抬眸,直接道:“殿下今日来,可是有何事?”   付煜听至此,终于反应过来为何今日进正院中,总觉得些许不对劲。   他平静看向王妃:   “王妃觉得本王该有何事?”   王妃忍了一日的情绪,在付煜的冷淡下终于爆发:“昨日殿下在前院幸了姜韵,今日来,难道不是为了给姜韵名分?”   付煜往后靠去,他抬手捏了捏眉心,似疲倦道:   “若本王说是,你当如何?”   王妃强行伪装出来的冷静将要破碎,她咬声堪堪问:“殿下可还记得答应过妾身的话?”   她深呼吸一口,偏过头去,似不愿再看付煜:   “殿下都不记得了,妾身又能如何?”   “随殿下的便就是。”   话似退让,却怨气满满,付煜倏然就不想继续待下去。   若他当真来这是为此,王妃这般,的确是他气虚。   可偏生姜韵的一番话打消他的念头,既如此,他自是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只觉王妃这般态度咄咄逼人,也生了不耐,付煜站起了身。   王妃没想他会如此,话音倏然顿住。   付煜朝前走了两步,突兀回头,掀起眼皮扫了王妃一眼,轻嗤:   “王妃放心,答应你的事,本王自不会失言。”   付煜走后,王妃彻底愣在了原地。   秀琦迟疑着上前,堪堪道:“娘娘,奴婢瞧着、殿下好似没有给姜韵名分的意思……”   这无需秀琦多言,在付煜离开后,王妃自然也知晓付煜不是为了姜韵而来。   正因此,王妃才愣住,她心中不住懊恼。   明明想好了,不管殿下怎么说,她皆要冷静。   谁知晓,她一见殿下,就止不住心中的委屈,埋怨之言脱口而出。   殿下来看她,本该是好好的一件事。   又因她的冲动,而毁了。   想起适才付煜离开前的不耐,王妃身子轻颤,控制不住地拉住秀琦,茫然地问:   “……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秀琦眼眶一红。   她家娘娘生来高傲,何时这般不自信过?   娘娘素来看重自己身份,如今竟连自称都忘了去。   可秀琦却只能说:“娘娘日后莫要和殿下闹了,殿下总会回心转意的。”   回心转意?   王妃倏然闭紧眸子,原来她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当真失了殿下的心吗? 第32章   付煜幸了姜韵, 却未给姜韵名分。   自元宵节后,姜韵明显感觉到旁人看她的视线中总若有似无地闪过同情,但等姜韵看过去时, 那些人又忙忙敛去神色。   姜韵眸色不着痕迹地稍暗。   这般情形, 倒也未出她所料。   旁人有所闲话, 在所难免。   而且,姜韵倚坐在抄手游廊上, 回眸朝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谁又说得清这般形势,对她只是劣势呢?   终究这府中旁人的看法不如何重要, 重要的是,旁人的闲言碎语落进殿下耳中, 殿下会如何想?   如今开了春,姜韵身上那厚重的雪袄褪了去,一身浅紫色春裙衫,百褶的裙缎,将她身形衬得玲珑有致,尤其那腰肢纤细地堪堪一握, 她脊背挺直, 自有韧性。   卫旬遥遥就看见了游廊上的女子,女子侧脸对着他, 在暖阳肤如凝脂,似映了朵初夏芙蓉,说不出的好看惊艳。   卫旬一眼就认出了女子是谁。   这前院中能如此悠闲的作态,除了姜韵, 也无旁人了。   他常来王府, 姜韵日日待在前院, 两人碰面次数多了, 倒也渐渐熟悉起来。   姜韵听见身后的动静,回过头来,忙忙站起身:   “卫公子来了?”   卫旬本就是世家子弟,常出入宫廷,自有一番矜贵疏离印在骨子里,只他习惯了眉眼温润,对着姜韵轻点头后,诧异地问她:   “姜韵姑娘不在殿下身边,怎独自坐在这儿?”   元宵后再见姜韵,她身上那股和往日截然不同的春意余媚,还有殿下时不时落在女子身上的视线,卫旬自然猜到发生了什么。   也因此,他对姜韵,尚有似客气在其中。   未将姜韵当奴才,自然会对姜韵说话时较为近人。   姜韵稍窘地垂了垂眸,白皙的脸颊微偏:   “殿下寻张公公有事吩咐,奴婢就先退出来了”   姜韵站在游廊上,隔着栏杆旁的君子兰淡雅清香,卫旬视线在女子脸颊顿了下,就立即有分寸地收回视线。   他心中苦笑。   也不知王妃怎么回事,竟真的敢将姜韵放在殿下身旁。   这世间,卫旬见过佳色许多,但单凭颜色能比得过眼前女子的,还真是屈指可数。   况且,他和姜韵相识后,也察觉到女子性情温顺,所作所为皆有分寸,这般女子本就很难让旁人厌恶她。   卫旬没有在游廊久待,毕竟姜韵是殿下的人,两人独处久了,难免会叫旁人有闲话。   在他背后,姜韵看着他的背影,眸色明明暗暗,最终化为一抹平静。   不消多时,她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铃铛匆匆跑过来:   “姐姐!”   姜韵转过身时,脸色已和往日一般,她轻蹙细眉,将帕子递给铃铛:“瞧你一头的汗,什么事这般匆忙?”   铃铛脸色涨红,不知是气是恼,她没接过姜韵的手帕,眸子险些都憋红了。   顿了顿,她压低声,有些委屈地说:   “姐姐,前些日子绣房递话来说,给姐姐做了几身春裙,让奴婢去领。”   姜韵记得这件事,她看了眼铃铛的脸色,轻拧了拧眉心:   “发生了什么?”   铃铛擦了眼泪:“今日得了空,奴婢就去了,可绣房的人却说根本没这回事。”   姜韵眉眼平淡下来,她自然知晓这话是铃铛简化的,否则铃铛还不会难受成这般,她直接问:   “她原话是何?”   铃铛想起适才那婢女对她说:“姐姐可是记错了?近些日子绣房顾着忙府中的春衫,哪有时间去给她做劳甚子春衣?”   一旁皆是人,若有似无地打量和暗笑,叫铃铛脸色涨红,下不来台。   她身为前院的人,何时被人这般对待过?   那婢女虽然口中唤着她姐姐,却一副不耐的神色。   那模样,就似在说,不过一个奴婢,哪来的脸让绣房为她另做衣裳?   姜韵听罢,脸色冷了下来。   她待人温和是不错,却不代表旁人欺辱到头上,还会闷不做声。   姜韵抬手,用帕子擦净她脸上的泪珠,轻声说:   “可认得那人?”   铃铛摇头:“不认得,可奴婢听绣房的人叫她彩月姐姐。”   彩月?   姜韵在心中默念了这个名字。   “快些擦擦,待会叫雅络见着了,又要说你没有规矩了。”   铃铛抬头,憋着股气:“可姐姐,难道我们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吗?”   她还未受过这般委屈,跟在姐姐身边后,连刘福公公都未曾这般训斥过她。   姜韵眉眼和往日一般轻柔,却透着股歉意和浅怒,她说:   “若绣房只戏弄我便罢了,可如今却叫你受了这般委屈。”   “若我当无事发生,怎对得起你?”   铃铛一顿,她知晓姐姐素来性情温和,如今却是生了怒,她心中闪过一丝暖意,顿时不觉得那般委屈,她忙道:   “姐姐不必为了奴婢生气。”   姜韵握住了她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头,苦笑:“若这次当作无事发生,日后绣房恐会一直低看我们了。”   “我们近身伺候殿下,她们如此,又何尝不是打了殿下的脸?”   听至此,铃铛终于咽了声,可她却担忧:“姐姐想怎么办?”   “即使姐姐和殿下说了,只要她们死活不承认此事,我们也没有证据呀。”   姜韵眉梢轻动,她抿出一抹笑:   “哪需如此?”   为了绣房和殿下告状?平白在殿下眼中低了气度。   她没有再和铃铛多说,就有婢女过来叫她进去伺候了,她给了铃铛一个安抚的眼神,就若无其事地低眉进了书房。   书房中,付煜和卫旬皆在。   付煜似刚忙完,靠在椅背上,似疲倦地抬手捏着眉心。   姜韵进来时,接了婢女手中的托盘,她轻手轻脚地将案桌上凉透的茶水换下。   付煜听见动静,停了动作,抬眸看向她。   稍顿,他轻颔首。   姜韵自然知晓他是何意,只是卫旬还在书房中,她轻红了脸,些许不自然地觑了卫旬一眼。   卫旬不解地朝她挑眉。   这是要作甚?还需他回避不成?   姜韵顿了下,这的确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刚有动作,忽地就见付煜抬头扫了眼卫旬:   “没事,你可以回去了。”   卫旬眉梢轻动:“殿下倒真狠心,这近午时,都不留属下用膳?”   说着,他好笑地扫过姜韵一眼,只稍顿,他立即若无其事地移过视线。   女子羞红着一张精致的脸蛋,低眉刹那间温柔,令人晃眼。   付煜没说话,只抬眸凉凉地看他。   卫旬忙忙收了玩笑的心思,连连抬手作揖,只话中还似透着笑:“属下退下就是。”   书房中只剩姜韵和付煜两人时,付煜扫了眼女子绞在一起的手指,戏了她一句:   “你倒是脸皮薄。”   只叫她替他按按额头,却被她一番作态弄得好似他们要作甚见不得人的事一般。   姜韵咬唇,嗔瞪向他,软声轻恼:“殿下不用奴婢了?”   付煜倒不怕她这恼意,却也消了声。   毕竟,女子脸皮的确薄,再说下去,她恐会真的恼羞成怒。   姜韵似不情不愿地走到他身后,抬手落在他额角的力道却格外轻柔。   付煜眸中闪过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只在下一刻,他觑见什么,稍顿,拉过女子的手,背后传来女子连声不解:“殿下,这是作何呀?”   她尾音略微降低,似羞赧得不行。   付煜扫过她,挑眉反问了她一句:   “你当本王要作甚?”   姜韵紧咬唇瓣,眉眼的温顺羞意近乎要溢出来,她轻抽了抽手,低声连连软语:   “殿下快放开奴婢,若张公公他们进来看见……”   后面的话,她没好意思说出口,只睁着姣好的眸子软乎乎地看向她。   那瞬间,付煜差些也都以为自己想要对她做些什么了。   遂顿,付煜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扯过她的衣袖:   “本王倒是好奇,你脑子里日日在想些什么?”   姜韵刚欲反驳,视线落在殿下扯过的衣袖上,顿时噤声羞红了脸,支支吾吾:“奴、奴婢……”   付煜扯过的那片衣袖被划破一道口子,口子甚长,十分明显,是以,付煜一眼就看见了。   付煜放开女子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女子一眼,他不紧不慢地说:   “怎么?进府后,是本王亏待你了?竟连件好的衣裳都没有?”   他眉梢轻挂着一抹揶揄:“还是说,这是变着法子在向本王讨赏?”   姜韵窘迫得不行,堪堪恼声唤道:   “殿下!”   付煜垂眸,轻笑了声,扬声叫进来张盛,当着姜韵的面吩咐:   “待会让绣房的人来一趟,给她量量尺寸,做两套合身的衣裳。”   张盛惊讶地看向姜韵。   绣房的事,他方才刚得了消息。   只这一会儿功夫,姜韵就能让殿下作了这般吩咐,他心中轻摇了摇头,难得对绣房生了一丝同情。   铃铛去领,绣房说没时间做,如今却得亲自舔着脸过来,这般打脸,倒也是真的狠。   等张盛退下,女子才半晌憋了一句:“殿下惯爱欺负奴婢。”   付煜轻挑眉梢,根本不做否认。   他惯爱看她羞得不行的模样。   白皙脸颊透红,比皑皑白雪中的红梅皆要惹眼。   他低声笑:“回去换身衣裳,旁人看见,当真以为本王亏待了你。”   姜韵本就窘得不行,听见这话,顿时眸子一亮,连行礼都没有,忙拎着裙摆小跑出去。   在其背后,付煜不自然地抬手捏了捏眉心,方才只顾着戏弄女子,一时倒忘了乏累。   姜韵退出书房后,恰好听见张盛在吩咐刘福去绣房,她脸上的羞红就褪了些。   在刘福要转身时,她出声拦住了刘福:   “刘公公且等一下。”   刘福一顿,不解地看向姜韵:“姜姐姐有何交代?”   姜韵伸手,冲还站在游廊上的铃铛招了招手,铃铛忙小跑过来。   刘福惊讶,暗暗和张盛对视一眼。   不知姜韵想要作甚。   姜韵弯眸抿出一抹浅笑,对着刘福道:   “常听说绣房的彩月姑娘手巧,我一直想见识下她的手艺,这次得了机会,还望刘公公帮帮忙,就让彩月姑娘过来吧。”   说罢,姜韵拉过铃铛的手:   “左右铃铛现在无事,不如让她和刘公公一起跑一趟?”   姜韵和铃铛对视一眼,铃铛眼睛甚亮,对着刘福堆起笑脸。   刘福自是知晓铃铛刚在绣房受了委屈,虽不解姜韵想作甚,和彩月之间又有何矛盾,可也不必要在这事驳了姜韵的脸面,当下笑着点头:   “这皆是小事,姜姐姐放心。”   刘福带着铃铛离开后,姜韵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衣袖上的口子。   当作无事发生?   自不可能。   只不过这身刚穿的新衣裳,就这般毁了,倒真有些可惜。 第33章   铃铛和刘福到绣房时, 是张嬷嬷亲自接见的。   张嬷嬷匆匆迎出来:“刘公公怎么过来了?可是殿下有何吩咐?”   她这话问的不过是客套,刘福是前院的二把手,除了殿下的吩咐外, 谁叫他亲自跑这一趟?   铃铛一进来, 就察觉到旁人视线隐晦扫过她。   和之前来的那趟不同, 铃铛昂首挺胸,直直对上彩月不断闪烁的视线, 心中轻哼。   没时间?   她倒要瞧瞧,有了殿下的吩咐后, 绣房能不能腾出这个时间?   刘福不知姜韵和绣房究竟是何矛盾,只如常笑着道:   “自是殿下有吩咐。”   张嬷嬷恭敬垂首:“刘公公请说。”   跟在张嬷嬷身后的彩月就见铃铛觑了她一眼, 她心中顿时一紧,莫名的心虚和慌乱。   下一刻,就听刘福笑呵呵地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需要绣房的人跑一趟前院,给姜姐姐量一下尺寸。”   彩月脸色彻底一僵。   而刘福的话还在继续:“姜姐姐刚从宫中出来,宫装又穿不得, 殿下的意思, 是让绣房给姜姐姐做几套合身的衣裳。”   张嬷嬷听得迷茫。   姜韵是跟在殿下身边伺候的,殿下又待姜韵不清不楚的态度, 她自不会平白得罪姜韵。   这次府中发春衫,她特意给姜韵多备了几件衣裳。   前两日,她还特意嘱咐去前院送春衫的婢女将消息带过去。   如今,怎么却说姜韵姑娘没的衣裳穿了?   张嬷嬷拧了拧眉, 堪堪道:   “这可不是巧了, 前些日子, 我让给姜韵姑娘送话去, 特意给她备了几身衣裳,如今恰好一起带过去。”   这话一出,绣房内忽然静了下来,彩月脸色十分难堪。   刘福未说话,铃铛顿时哼了一声:   “张嬷嬷还要别戏耍奴婢了。”   张嬷嬷倒也识得铃铛,对她的话不解:“铃铛姑娘这话是何意?”   铃铛冷笑一声,也不知张嬷嬷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   “奴婢先前来领嬷嬷口中的衣裳,可你们绣房的人却口口声声说奴婢记错了。”   “你们绣房忙得不可开交,哪有时间给我们姜韵姐姐这般劳甚子的人做衣裳?”   张嬷嬷的脸色顿时差了下来,她扫了眼绣房的人,见旁人皆避开她的视线,顿时知晓铃铛的话不假。   确有此事。   她听那句劳甚子,手都抖了一下。   若是后院某个侍妾这般,张嬷嬷恐都不会这般。   但别忘了,姜韵可是贴身伺候殿下的。   换而言,有人愿意得罪后院中的一位侍妾,可有人会去得罪殿下身边的张盛吗?   自然不会。   后院中的人想见殿下一面可不容易。   但是这些殿下身边的人,随意一句话,可却随时会影响殿下对她们的印象。   铃铛眉头一扬,哼哼唧唧:   “如今却是又有了?”   “你们绣房的人倒是一时一出。”   张嬷嬷管绣房多年,何时被人如此当面怼过?   可偏生这次是她们绣房理亏。   铃铛前脚被绣房的人气走,后脚殿下的吩咐就紧随而来,张嬷嬷可不信这其中姜韵什么都没做。   可张嬷嬷心中叹了口气。   知晓姜韵不是省油的灯又如何?   这般能左右殿下心思的人,才是最最得罪不得的。   张嬷嬷抹下面子,对铃铛低了低头,捧了抹笑:“这是我们绣房弄错了,叫铃铛姑娘受了委屈,我替她们给铃铛姑娘道歉。”   铃铛顿时抿起唇。   这张嬷嬷倒是能屈能伸,居然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她一个小丫鬟道歉。   即使她是前院的人,可张嬷嬷终究是府中的一个管事。   铃铛顿时没了气性。   铃铛阴阳怪气时,刘福一直当作没看见,如今见她不知说甚,才笑着开了口:   “嬷嬷和姜姐姐之间的误会日后再说也可,但殿下的吩咐却耽搁不得。”   张嬷嬷可不想说什么日后再说,她立即道:   “那就我亲自跑一趟吧。”   刘福却脸露为难之色,张嬷嬷心下一咯,试探发问:“刘公公可是有何为难?”   刘福摇了摇头:   “量个尺寸而已,倒也无需嬷嬷亲自跑这一躺。”   他扫了眼,扬声问:“你们绣房的彩月姑娘可在?”   站在张嬷嬷身后的彩月浑身一将,她揣揣不安地走出来:“奴婢在,刘公公有何吩咐?”   觑了她一眼,刘福心中摇头,这般胆小,是如何敢得罪人的?   他没搭理彩月,直接对张嬷嬷说:   “姜姐姐一直听说彩月姑娘手艺不错,如今特意拜托我请彩月姑娘过去一趟,张嬷嬷你看这?”   绣房刚得罪了姜韵,姜韵就特意指了彩月。   张嬷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可她能不应吗?   忽视彩月哀求的视线,张嬷嬷勉强点了点头:“能入姜韵姑娘的眼,是她福气。”   话说至此,这次去前院的人就被定下了。   铃铛朝彩月觑了眼,冷声:   “彩月姑娘请吧。”   彩月浑身一抖,活似去的不是前院,而是什么令人恐惧的地方般。   等刘福带着彩月一走,张嬷嬷的脸色直接撂了下来,她扫了眼绣房中的人,冷斥:   “你们胆子倒是大起来了,连前院的人敢得罪!”   “我的话都不放在眼里了?”   “若是不想在绣房待,改明我请示了娘娘,就请各位回中省殿去!”   中省殿三字一出,顿时绣房中劈里啪啦地跪了一地的人,明枝苦着脸,小心翼翼地说:   “请嬷嬷息怒,许是彩月姐姐记混了?”   往日在绣房中,彩月较得张嬷嬷的心,这也就导致彩月在绣房中地位堪高,她嘲讽铃铛时,旁人也不敢阻止。   半晌,张嬷嬷疲累地摇了摇头。   彩月若不是对姜韵有意见,怎会说出那些话?   是不是弄混,已经不重要了。   明显的,这次彩月彻底得罪了姜韵。   若想叫姜韵不迁怒旁人,只得盼着彩月这一趟聪慧些,能叫姜韵消了心中的火气。   倏然,张嬷嬷紧拧了拧眉。   自王妃娘娘闭门不出,绣房被苏良娣接手后,绣房中就越发人心浮躁了。   苏良娣的心思,张嬷嬷也能猜到些许。   她想将绣房握在手心。   之前三番四次请她去过素宁苑,话里话外皆透着些许暗示。   张嬷嬷不愿得罪苏良娣,却也不想接苏良娣的橄榄枝。   张嬷嬷摇了摇头,她在府中伺候久了,也知晓苏良娣这良娣之位是如何来的。   王妃还没有倒呢,她就想过河拆桥。   可哪有这般容易的事。   只不过,她不会被素宁苑拉拢过去,却不代表,这绣房中的人都和她一般清醒。   ********   刘福带着彩月回到前院时,就停了下来,对着铃铛道:   “我还要去殿下那般伺候,你直接领着她过去。”   绣房的一个小丫头,刘福不至于亲自给她带路。   而且,刘福觑了铃铛一眼,姜韵和绣房的矛盾,他还是最好不要插进去。   铃铛点了点头,堆着笑:   “刘公公且去忙,奴婢带她过去就可。”   彩月捧着银盘,上面放置着待会给姜韵量尺寸的工具,整个人紧绷得不行。   她心中暗暗后悔。   皆说殿下待姜韵不过平平,否则也不会幸了姜韵,却不给她名分。   谁知晓,姜韵竟有这般能耐?   早上刚受了气,不过午时就叫殿下亲自替她打脸回来。   铃铛扫了她一眼,冷淡道:   “彩月姑娘和我来吧,且动静小些,若吵到殿下清净,可没人救得了你。”   彩月忙讪笑着应下,心中却恨毒了铃铛。   小人得势!   见着彩月时,姜韵已经换了一套衣裳,不是往日的浅紫色,只一抹降绿色,初春中透着股清凉干净,她静静地坐在凳子上,见彩月进来,还抬头弯了弯眸,露出一抹浅笑:   “这便是彩月姑娘吧。”   姜韵进府后,府中关于她闲言一直不少。   彩月猜测过不少次,姜韵能有什么了不起的,会叫殿下看上她?   只当她不过一个狐媚子,伺机爬了殿下的床罢了。   可适才女子抬眸的刹那间,那抹风情叫暗淡的厢房都生了些亮色。   徒余叫人惊艳。   彩月这才知晓,原来一个奴才也能生得这般风情。   她不知是嫉是恨,连带着分自惭形秽,她堪堪避开姜韵的视线,咬声道:   “奴婢来给姜韵姑娘量尺寸。”   姜韵仿若没看见她的神色般,摇头打断了她:“这倒是不急。”   她伸手摸了摸桌子上摆着的衣裳,带着分心疼和可惜,道:   “这件衣裳是殿下前些日子刚赏的,我方穿了一日,就坏了去。”   彩月警惕地看向她,不知她是何意。   下一刻,姜韵就扬眸看向她:“常听说彩月姑娘手巧,可否帮我将这衣裳补好?”   她话音温柔,只是软声软句地请求,可彩月顶着她的视线,却知晓,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   只不过,彩月还想挣扎下,她勉强扯出一抹笑:   “奴婢只是奉命给姜韵姑娘量尺寸——”   话音未尽,眼前女子脸上的笑就寡淡了下来,她轻飘飘地抬了抬眸:   “看来彩月姑娘是不愿帮我这个忙了。”   彩月掐了掐手心,忙憋出一句:“自然不是,可是奴婢只带了给姑娘量尺寸的工具。”   姜韵眉眼又透了笑,打断她,朝铃铛看去,遂后才对她弯眸笑了笑:   “彩月放心,针线这些东西,我房间还是有的。”   说罢,姜韵站起了身,给彩月将位置腾出来,她说:   “那彩月姑娘就请吧。”   彩月整个人都乱了,她根本没想帮姜韵补衣裳。   而且,就算是真的要补,也只会先将衣裳带回去,可没有想要在这里将衣裳补好。   姜韵的衣裳本就和旁的婢女不同,皆是上等的布料,做工也甚是精致。   想要将其缝补得和之前一般,看不出什么瑕疵,那可不是一般的费功夫。   她刚想说些什么,姜韵就似看出了她的想法:   “我有些急,就麻烦彩月姑娘尽量在今日替我将这衣裳补好了。”   她没给彩月拒绝的机会,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殿下也甚喜欢我穿这身衣裳。”   彩月所有的拒绝之言顿时皆数堵在了口中。   一句殿下喜欢,她还能怎么办?   彩月对上姜韵含笑温和的眸子,顿时打了个冷颤,她还记得张嬷嬷曾说过,这府中疾言厉色的人其实不如何可怕。   最要小心的,是那些温温和和用软刀子磨人的女子。   毕竟这些人脸上终日带着笑,谁也不知她们心中是如何想的。   衣裳破的口子算不得大,彩月顿时松了口气。   若这般,只大半日功夫,她就可以将这衣裳补好。   厢房昏暗,只点了一盏烛灯,彩月缝了半个时辰后,就觉得眼睛甚为不适。   她抬头,想请姜韵多点一盏灯,就发现不知何时房间中就只剩下了她一人。   彩月心中倏然一凉。   如今还是白日,她就已经不适应,待日色暗了下来,她恐不是要废了这双眼睛?   姜韵在彩月坐下后就径直出了房门。   她哪里不知缝补衣裳这些活最为细致,也最耗费眼力?   但彩月来这一趟,她总不能叫人舒舒坦坦地就回了去。   铃铛和姜韵一起退出来,拧眉将张嬷嬷的话说了出来,遂后撇了撇嘴,不情不愿道:   “奴婢瞧着,那张嬷嬷当真是不知情。”   姜韵并不意外:“张嬷嬷能做了这么久的绣房管事,又怎会无端生事。”   铃铛低了低头,小声嘀咕:   “只让她缝衣裳,当真是便宜了她。”   姜韵轻笑着抬手点了点她的头,嗔道:   “若真如你所说,磨她这一场就够了,你当她回去后,张嬷嬷会对她没有作为?”   铃铛顿了下,才理解了姜韵的言下之意,她顿时笑呵呵地说:   “还是姐姐想得周到。”   为了一个彩月,平白坏了名声,当真不值得。   可姜姐姐这般轻拿轻放,难不成张嬷嬷就真的也不当回事?   自然不会。   既然如此,彩月该受的罚也皆受了。   姜韵姐姐名声却丝毫无碍,殿下为姐姐做了脸,旁人不会低看姐姐一分,反而会觉得姐姐大度。   主子严厉惯了,她们做下人,总对这些性情温和的主子更有好感些。   姐姐这般做,方才是有得无失。   只是……她往日总觉得姐姐容易被人欺负。   铃铛不着痕迹地轻捏了捏衣袖,经此一事,她再也不敢将姐姐当作温柔可欺的人了。   能从宫中平安走出的人,她凭什么觉得姐姐就是无害的呢?   但铃铛也稍稍松了口气。   她被张公公吩咐伺候姐姐,和姐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姐姐进退有度,得失分寸皆在心中,对她来说,才是好事。   姜韵温柔地弯着眸,亲昵地点着铃铛额头,仿若根本没发现铃铛偷偷打量她的那一眼。 第34章   日色渐暗, 绣房中还点着灯烛,满是通明。   张嬷嬷伸手不断在锦缎上比划着,同时偶尔侧过头和明枝交代着些什么。   其实近端时间, 最让绣房上心的不是府中下人的春衫, 而是正院中王妃娘娘的衣裳。   王妃娘娘日渐显怀。   身材几乎是一日一个样。   这衣裳许是过几日就不能穿了, 但偏生王妃娘娘的衣裳必须得体合身。   往大了,根本不可能。   所以, 绣房近乎隔几日就要往正院跑一趟。   这些事,难免要张嬷嬷亲自上手, 可她终究年龄大了,所以也将些许事情交代到身边的人手中。   即使彩月性子跳脱, 但不得不承认,这绣房中除了张嬷嬷外,还当真是彩月的手最巧。   往日王妃娘娘的衣裳,除了张嬷嬷外,大半也是彩月接手。   甚至王妃还亲自赞过彩月。   这也是为何彩月在绣房中这般吃得开的原因。   只不过,张嬷嬷和明枝说着话, 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时不时朝绣房门口处看一眼。   明枝看在眼中,迟疑地问:   “嬷嬷可是在担心彩月姐姐?”   张嬷嬷摇了摇头, 却没有说话。   彩月去给姜韵量尺寸,却去了半日有余,至今未归。   不用猜,就知彩月被旁事绊住了脚步。   明枝不敢再多问, 过了半晌, 才听张嬷嬷低叹了一句:“也怪我往日太纵着她, 叫她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张嬷嬷惜才, 对彩月的一些小毛病素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若能因此事长些记性,倒也不能全算坏事。”   而被张嬷嬷记挂着的彩月如今还在正院中,她赶在红烛将灭时,匆匆忙忙将衣袖补好。   彩月觑了眼还未燃完的红烛,顿时松了口气。   姜韵和铃铛一直不见人影,天色刚暗下来,她就注意到这只红烛燃不了多久,不禁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目不转睛地盯了半日的针线活,彩月抬手揉了揉眼睛,只觉这双眼酸疼得厉害。   她拿起那衣袖仔细看了眼,倒的确瞧不出和往日有何不同,搁不知道的人眼中,根本看不出这衣裳破损过。   姜韵的这件衣裳,以梅花为主调花纹,她在衣袖边细细地缝了些梅花瓣,和衣裳整体倒也算相得益彰。   彩月刚放下针线,就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消失了半日的姜韵和铃铛终于相伴回来,隐隐有未尽的话音:“……糟糕。”   彩月抬头,就见姜韵一脸歉意:   “我在殿下跟前伺候,这一时竟将彩月姑娘忘了去,让彩月姑娘久等了。”   忘了?   彩月勉强挤出一抹笑:“伺候殿下要紧。”   她不想和姜韵缠事,忙将缝补好的衣裳拿起,递给姜韵:   “奴婢将衣裳补好了,姜韵姑娘瞧瞧可满意?”   别的彩月不敢说,但这女红,彩月却素来自信。   “补好了?”姜韵有些惊讶地衣裳,她细看了眼,顿生几分意外。   即使姜韵在宫中待久了,在尚衣阁也见惯了手艺好的人,却也不得不承认,彩月的确称的上心灵手巧。   好在姜韵本就不打算为难她,顿时弯眸浅笑,一副惊喜的模样:   “彩月姑娘手巧,我自是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她说:“只是麻烦彩月姑娘了。”   彩月立即摇头,她如今只想给姜韵量好尺寸就赶紧回去好好休息。   这半日,她待得心惊胆颤,却得细心替姜韵缝补衣裳,生怕姜韵到时又寻旁的借口生事。   待彩月回到绣房时,玄月早就高高挂在半空中,浅淡的月色印在枝头。   她进绣房,就见张嬷嬷房间的灯还未暗,彩月稍顿,就反应过来张嬷嬷是在等她。   彩月犹豫了下,走过去敲了敲门,就听张嬷嬷的声音:   “彩月?”   在前院担忧害怕了半日,骤然听见这声,彩月倏然有些红了眼,她哽咽着:“嬷嬷,是我。”   似听出她哭腔,房门顿时从里面被打开,张嬷嬷拧眉走出来,见她身上皆好好的,脸上担忧褪去,冷声道:   “进来!”   彩月跟着她一进房间,眼眶就红得彻底,忍不住哭了出来。   将在前院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张嬷嬷本想骂她两句,见她如此,倒是怎么也骂不出来,她没好气道:   “现在知道怕了!你没事招惹她作甚?”   若让彩月说,她为何无故地下了铃铛的脸,她也说不出。   彩月倒是还知晓张嬷嬷是为了她好,摇着头,委委屈屈地说:   “奴婢只是厌恶她的作态,明明同是奴才,怎就她和主子一般。”   张嬷嬷一阵头疼,忍不住伸手拍打了彩月两下:   “我看你是要气死我!”   “你在府中待了几年,还看不明白?这后院的主子,不就是殿下一句话的事?”   彩月想反驳,却又哑声,最终只能哭着道:“嬷嬷快别打了,奴婢知道错了,日后不敢了。”   张嬷嬷根本也打不下去。   彩月刚进府,不过十一二岁,几乎在她眼皮子底下长这么大。   她往日皆护着疼着,哪舍得真的罚她?   张嬷嬷泄了口气,坐回凳子上,听着彩月抽噎半晌,才平静地问她:   “你往日对后院的事也素来不多嘴,为何就对姜韵这般看不上眼?”   “谁在你面前嚼舌根了?”   她知晓,彩月性子直,作事皆凭喜好来。   这般性子在府中算不得好事。   只不过彩月一直待在绣房中,张嬷嬷也就没去磨她的性子,谁知晓,她竟敢去招惹前院的人。   彩月愣了下。   嚼舌根?   她不过一个小奴才,谁会刻意在她面前嚼舌根?   张嬷嬷看她傻愣的模样,顿时有些头疼。   她一直未说,可她膝下无子,把彩月素来当闺女看待。   这次彩月得罪了姜韵,姜韵这次轻拿轻放给足了她面子,可若姜韵气性大,不愿放过彩月呢?   她信姜韵有法子叫彩月不好过。   若真那般,她会不心疼彩月?会对姜韵没有意见?   衣裳是贴身的物,容易做手脚的地方太多了,否则苏良娣又怎会对绣房念念不忘?   张嬷嬷将这些道理掰碎了,说给彩月听。   听罢,彩月浑身打了个颤,额头皆冒着冷汗。   若真如嬷嬷所说,她眼中的一件小事,其实直接牵扯到了后院的隐私?   彩月唇色都吓白了。   若说,她回来时对姜韵还有些埋怨,如今听了张嬷嬷的话,那丝埋怨顿消,皆数化成了感激和庆幸。   彩月细细回想,最后还是对着张嬷嬷苦着脸摇头:   “奴婢当真想不起来。”   她只记得那日嬷嬷腰疼得厉害,身旁有人和她低声抱怨了句:“若不是嬷嬷要替姜韵姑娘赶制衣裳,又怎会忙累成这样?”   嬷嬷素来待她好,她将这话听进了心里,自然对姜韵生了股怨恨。   觉得姜韵不过一个奴才,平白事多。   张嬷嬷听罢,顿时不知说些什么,她能怎么怪彩月?   只不过,她眼中闪过一丝冷意:“看来这绣房中,倒有些人心大了。”   彩月心中也恨。   那日她心烦意乱,不记得是谁,可那日能在她身边的,只可能是绣房中比较亲近的几人。   如此亲近,共处了几年,如今却挖了个坑给她跳,根本就是心思歹毒。   张嬷嬷忽然招来彩月,附耳低语了几句,彩月稍愣,却也忙点了点头。   翌日,张嬷嬷当着绣房所有人的面,道:   “今日彩月不必用膳了,在外罚跪三个时辰,以示惩戒。”   她没说原因,可绣房中的人皆心知肚明,彩月脸色一僵,似想要说些什么,但对上张嬷嬷的脸色,只能红着眼到外面跪了下来。   张嬷嬷才扫了眼众人,冷声道:   “日后再有人没规矩,还烦请自寻去处,绣房容不得这种人!”   其余人一阵心惊,忙说不敢。   绣房动静不小,很快传进了姜韵耳中,姜韵没作表示,只和铃铛说了句:“张嬷嬷是个聪明人。”   铃铛总觉得姐姐话中有话,却听得似懂非懂。   张盛犹犹豫豫地将此事禀告给了殿下,没办法,谁叫这事闹得还挺大的。   付煜动作顿了下,才掀起眼皮子看向张盛,他摩挲着扳指,却问了一件和此事毫无干系的问题:   “除了绣房,最近还有哪些关于她的闲话?”   连绣房一个小丫头都敢对她出言不逊,看来这闲言碎语传得不是一日两日了。   张盛脸色一僵,完全没想到殿下是这个反应。   他迟疑道:“姜韵姑娘至今没有名分,府中难免有些异样的眼神。”   付煜扯了扯唇角,说不上喜和怒,他问:“她也知晓?”   张盛讪笑着。   付煜顿时反应过来,姜韵日日处于她们之间,怎么可能不知晓? 第35章   付煜陷入沉默。   张盛小心偷觑了眼殿下的神色, 顿时心中有些咂舌。   昨日姜韵一番行为,他总觉得若说出来,恐是对姜韵些许不好, 但绣房那边动静的确有些大, 他犹豫了半晌, 才将此事上报给殿下。   可谁知晓,殿下根本不在乎姜韵是如何对绣房的。   只抓了府中对姜韵姑娘说闲话的重点。   付煜手指若有似无地敲点在桌面上, 他平静地问了句:“近日府中很清闲?”   他只道姜韵懂事,倒一时忽视了府中会发生的闲言碎语。   他这句话问得不算错, 若不清闲,怎会有时间说三道四?   张盛讪笑着低头, 根本不知如何回答这话。   话说起来,这事细论,许是还能怪到他身上,谁叫他是府中的主管。   但如今后院在李侧妃手下管着,这般流言蜚语,谁知晓是不是旁人纵容?   付煜扫了眼张盛, 冷哼一声, 颇有些不耐:   “出去。”   姜韵今日进来伺候,就觉得殿下有些异常的沉默。   她有些好奇, 朝付煜不解地看过去:“殿下今日不忙?”   不怪她问这话,往日付煜总伏案垂忙,今日却什么都没做,自她进来后, 视线就一直落在她身上。   姜韵垂眸, 无措地上下打量了下自己, 甚至抬手摸了摸脸, 她有些茫然地问:   “殿下怎么一直在看奴婢,可是奴婢哪里不对劲?”   她今日刚换的降纱裙,挽个蓬松的发髻,戴的还是她刚入府时殿下第一次赏她的玉簪,她出门前细细对着铜镜,并未发现有何不妥。   付煜见她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一般。   忽地有些无奈。   他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似随意地问:   “这段时间怎么样?”   似怕她不能理解他话中的意思,话落后,付煜又拧眉添了一句:“在府中待的可还适应?”   女子怔愣愣的,似是不知他为何问出这种话,她小心翼翼地回答:   “奴婢觉得一切都好。”   昨日都有人欺负到她头上了,她还说一切都好?   付煜一时有些无语气结,甚至都想懒得再管她。   他难得自己想体谅一个人,谁知晓旁人还不领情,他话音顿时冷淡下来:   “适应就好。”   姜韵眸色不着痕迹稍闪。   从付煜刚问出话时,她就猜到了付煜想问甚。   但她总不能直言在府中待的不好。   亏得殿下生而是皇室子弟,素来只有人捧着他的份,若他落的和她们一般身份,也不知他可还有脸说旁人性子不好。   这话,姜韵只敢在心中腹诽。   明面上,她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似不知为甚殿下态度就冷了下来,她咬唇,轻手轻脚地上前一步。   付煜耷拉着眉眼,没理会她。   姜韵抿了抿唇,大着胆子拉住他衣袖,小声地试探:   “殿下不高兴了?”   见他还不说话,女子眉眼染上焦急,攥着他衣袖的手稍紧,她蹙着细眉,自责:“可是奴婢做错了什么?”   付煜心中那股子情绪顿消。   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明知她是受了委屈,竟然还在这里和她生气?   付煜些许不自然,他堪堪平静道:“没有。”   一句双答。   既没有不高兴,她也没有做错什么。   这抹情绪只存在了一瞬,付煜就恢复了自然,他转过头轻睨向姜韵:   “昨日绣房闹了一通?”   话说到这份上,姜韵再装傻自是说不过去。   她微怔,遂后脸色稍白,堪堪垂下头,唇瓣紧咬:   “殿下知晓了?”   付煜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梢:“知晓你昨日借着本王吩咐公报私仇?”   一句公报私仇,直接将女子脸色吓得煞白。   付煜倏然轻拧了拧眉。   近些时日,女子胆大了些,待他亲近不少,倒叫他一时间忘了,她素来对他的话敏感。   他收了玩笑的心:“本王并未怪你,你在怕什么?”   女子憋了泪站在那里,听言,才堪堪抬眸,她说:   “奴婢怕殿下觉得奴婢气性小。”   付煜颇有些无奈。   他有时觉得女子太过在意他的感受。   莫非被旁人欺负到头上,还要忍气吞声,才叫气性大?   他冷哼一声,平静道:“一个奴才还不至于。”   他只觉得她手段太软了些。   想到这里,付煜紧拧眉:   “你从宫中出来,倒是将菩萨心肠也带出来了?”   她在宫中替母妃做的那些事,瞒不过他,他自是知晓她手段骇人。   两人相识多年,深知彼此性情。   姜韵抬眸看了他一眼,紧绞着手帕,堪堪道:“这如何能一样……”   在宫中,她和贵妃娘娘及殿下是一体,她帮贵妃娘娘,不论是铲除异己,还是稳固恩宠,对殿下皆有益。   可进了王府却不同。   不管是奴才,还是后院的主子,都是殿下的人。   付煜眸色稍凝,哑声。   终归到底,她心思歹毒也好,菩萨心肠也罢,皆是为他。   半晌,付煜叹了一口气,握住女子的手,无奈低声:   “你啊。”   姜韵顺着他的力道坐下,温顺地倚靠在他怀里,她搂着付煜的脖颈,脸颊轻轻蹭在他的肩膀上。   她没有说话,如同在宫中那段时间,只安静地陪着他。   却叫付煜倏然软下心。   在姜韵离开后,付煜就把张盛叫了进来,他沉着眸眼,吩咐道:   “将淬锦苑收拾出来。”   张盛整个人惊呆。   姜韵姑娘就进来那么一会儿,殿下就让他将淬锦苑收拾出来?   这淬锦苑收拾出来后,给何人住?   自然不言而喻。   他身为王府的大总管,自然知晓,如今府中空着的院子中,这淬锦苑几乎是最好的一个院子了。   只比李侧妃的晗西苑小上些许,但位置却甚佳,离后花园极近,院后一条小道就直通前院。   淬锦苑有一座假山池流,连着后花园的浅溪,一顶凉亭,无需跑出院子,就可夏日乘凉。   这在府中,除了前院和正院,可只有淬锦苑有这样一座单独的凉亭。   张盛迟疑了半晌,试探地问了句:   “殿下可是想让姜韵姑娘搬进去?”   付煜拧了拧眉,他如今正处于对姜韵愧疚中,自然想对她好一些,一听这些劝阻之词,就莫名生出烦躁。   他凉凉扫了张盛一眼,平静问了句:   “你觉得不妥?”   张盛忙忙摇头,您都吩咐下来,他哪敢觉得不妥啊?   可……   张盛不得不提醒一句:“但王妃那边……”   王妃因姜韵一事闹了不知多少回,怎么可能轻易同意此事?   付煜不耐地打断他:   “本王又不是让她现在就搬进去。”   距离王妃生子,不过还有三四个月时间,只得叫姜韵再委屈一段时间。   张盛脸色讪讪,终于不说话了。   他偷觑了殿下一眼,见他眉眼颇有些不耐,似尚觉得姜韵委屈一般。   张盛想起姜韵那张脸,心中忽然冒出一个词——红颜祸水。   也不知殿下有没有发现,他这整颗心几乎都偏了。   王妃罚了姜韵,姜韵委屈。   殿下幸了姜韵,却不给名分,姜韵委屈。   府中有姜韵的闲言碎语,姜韵也委屈。   但殿下可想过,王妃也委屈?   王妃进府三年,好不容易怀上身孕,尚来不及高兴,就被贵妃强行要塞人进府。   原以为可有可无的一个奴才,却被殿下这般护着。   王妃怀着身孕,好好的身子被折磨得日日皆要喝药。   但殿下却不记得王妃怀孕艰难,只还顾着在王妃生产后,就立即给姜韵名分。   付煜将张盛沉默的模样看在眼中,猜到他在想什么,扯了扯唇角。   他眉眼情绪倏然寡淡了下来,平静地问:   “你觉得本王待王妃不公?”   张盛背后几乎快生了冷汗,他忙垂下头:“奴才不敢。”   付煜觉得些许好笑。   这世间人许皆如此,做再多好事皆不如一件坏事让人来得印象深刻。   王妃进府三年,他不偏宠妾氏,不论她性子如何,府中权利也皆握在她手。   如今她有孕,不得忙碌,即使如此,他也顾及她,让苏氏参与掌权。   好叫她高枕无忧。   王妃有孕,他未怜之?   待王妃如何,付煜自问无愧于心。   也倦得和旁人解释。   若当真细细追究下去,王妃仗着有孕,不许付煜给姜韵名分,才是善妒。   毕竟当今这世道,总在谴责女子,而不是怪罪男子的。   须臾,付煜还是漠声添了一句:“动静小些,莫要张扬。”   倒不是付煜觉得他做得过分了。   只是他忽地想起那日姜韵不要名分的原因。   张盛知他何意。   换句话说,就是不要将消息传进正院,莫要刺激到王妃。   等出了书房,张盛才敢抬起头,他生了一背的冷汗,几欲浸了衣裳,如今冷风一吹,顿觉一阵凉意。   张盛苦笑,他拍了拍头,心中骂了自己几声。   是觉得好日子过腻歪了不成?   竟敢去质疑殿下。   张盛回神,就觑见一旁候着的姜韵,顿时弯了弯腰:   “恭喜姜姑娘。”   姜韵被他说的一脑子糊涂。   她拦住张盛,不解地问:“张公公这是何意,倒叫奴婢糊涂了。”   张盛看了她一眼,忽然觉得自己方才魔怔了。   姜韵自进府后就什么都没做,他适才怎觉得姜韵是红颜祸水了呢?   殿下只让他收拾出淬锦苑,还未吩咐下来是让姜韵搬进去。   所以,张盛只隐晦地提了一句:   “淬锦苑景致甚好。”   淬锦苑?   姜韵轻拧眉,只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稍顿,姜韵才记起,这可不就是当时付煜让她选择的院子之一吗?   张盛在这时提起淬锦苑,莫不是……   姜韵顶着张盛的恭喜,扯了扯唇角,堪堪哑声。 第36章   收拾淬锦苑的动静瞒得过闭门不出的王妃, 却瞒不过如今管着后院的李侧妃。   “淬锦苑?”   李侧妃倏然站起身,绣着藤花的靠枕顺着她的动作啪一声落地,可她却心思却不在靠枕上, 李侧妃渐渐眯起眸子, 厉色看向安铀:   “你当真没有看错?”   安铀脸色不好地摇头。   怎么可能看错?   张盛公公那般大的动静, 几欲要将淬锦苑翻新一遍,那些上好的摆件屏风被下人琳琅地搬进去。   她方才路过时, 都有些眼红。   李侧妃深呼吸了一口气,安铀还在那里犹自猜测着:“主子, 殿下怎么会在此时叫张公公收拾出淬锦苑?”   她脸上些许不解。   近些时日,既不是选秀期间, 也未听说殿下要晋良娣或是要纳新人,怎地忽然就将淬锦苑收拾出来了?   李侧妃拧紧眉,根本没心思搭理安铀。   淬锦苑?殿下倒是真的舍得。   以淬锦苑的规格,即使是侧妃位搬进去都不委屈。   一个小小的婢女,也配?   乍一听安铀说张盛在收拾淬锦苑,李侧妃就猜到了殿下是为了何人。   她冷笑一声:   “倒真是好手段。”   安铀不解地抬头:“主子此话何意?”   李侧妃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   “你就不能动动脑子?殿下此时收拾淬锦苑, 还能为谁?”   安铀顶着主子的怒气, 讪讪地闭紧嘴。   她不是故意忽视姜韵,而是, 她总觉得不太可能。   安铀扯了扯帕子,犹豫地说:   “主子,姜韵不过一个婢女,她何德何能入住淬锦苑?”   旁人不知, 她在府中待了三年, 如何不知晓那淬锦苑是个好去处?   哪怕是她们主子, 当初在晗西苑和淬锦苑中也作过犹豫。   李侧妃捏紧手帕, 眉眼皆冷:“她能叫殿下带她回府,能叫殿下为她和王妃动怒,她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是她往日过于小看姜韵了。   虽看重她那张脸,却也因她的身份而有些轻视。   往日,根本没有过多关注她。   想起她曾经还嘲笑王妃,倒不想她险些和王妃犯了同样的错误。   半晌,李侧妃才心平气和地坐了回去,她似想起什么,眸色些暗,她不紧不慢地说:   “既要收拾淬锦苑,那必然会安排下人进去伺候。”   她轻睨向安铀:“你该知晓怎么做。”   安铀立即低头:   “主子放心,奴婢必然办妥此事。”   如今她们主子管理后院,想要插几个人进淬锦苑,总不会是难事。   ********   是夜,暗色欲渐浓郁几乎化不开般,前院中挂着烛火,灯罩一拢,散着暖暗的光。   姜韵替付煜擦拭着湿漉的发丝,帛巾换了两条,才将近擦干。   付煜坐在榻上,任由着姜韵动作,眉眼间神态端得是漫不经心。   张盛等人低眉顺眼的,仿佛根本察觉不到室内的暧昧旖旎。   半晌,姜韵松了手,将帛巾娣给一旁的铃铛,脸颊些许透着股烧红,她垂眸,轻声细语催促:   “殿下,该歇息了。”   自那日后,前院中这些贴身伺候付煜的活计,就皆数落入了她手。   细论起来,姜韵倒也称不上高兴。   做奴才的,没有不想躲懒的。   可旁人还未上前,付煜的视线就轻飘飘地落在了她身上,叫她根本推脱不得。   付煜懒洋洋地抬眸,若有似无地“嗯”了声。   还不待姜韵松口气,就察觉手腕处被人攥住,她错愕地抬眸,恰好撞进付煜的眸子中。   刹那间,姜韵倏然就噤了声。   付煜眉眼平静,只眸中却压着股暗色,叫姜韵看得头皮发麻。   等她回过神时,张盛等人早就不动声色地退了下去。   她骤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上来。”   姜韵稍愣,遂后抬起头,就见付煜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软榻的另一半。   软榻算不得大,平时只够付煜躺下。   如今他侧了身子,也只稍稍滕出一块小小的位置。   她若真的上去,必然要和付煜有肢体接触。   姜韵稍稍垂眸,修长白皙的脖颈都似染上红霞,如今四下无人,她没有故作推辞,褪了绣鞋,温顺地上了软榻。   她攀上付煜的肩膀,只依旧有所顾及,所以她用的力道格外轻,似羽毛般落在肩上,不轻不重的,平白让人从心中生出一股痒意。   付煜动了动眸子,还未有所动作,下一刻就察觉身后贴上抹柔软。   女子脸颊轻蹭在他肩上,呼吸间温热的气息皆洒在他脖颈间。   付煜眸色暗了几分,喉结缓缓动了下。   他觉得姜韵是在故意磨他。   和白日中仿佛变了个人般。   付煜轻侧眸,就能看见女子眉眼间皆是风情,那股子余媚似在人心尖横跳。   他捏住女子的下颚。   付煜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这番风情,只有他一人见识过。   这般一想,他掐在女子下颚的手渐渐松了力道。   似是觉得些许痒,姜韵有些难耐地唤了声:“殿下?”   和往日一般的话,在这时莫名就多了些许催促的意味。   付煜倏然眸色暗沉,他抓住女子的手腕,将人拉到身前,姜韵猝不及防地一声惊呼,跌在付煜怀中。   付煜俯身而下时,姜韵瞪大了眸子。   她没想明白事情是如何发展成这模样的。   床笫之间,付煜依旧和往日一般,甚为平静,似不急不躁,只有被他压在怀里的姜韵才看得见他眸子底的暗色,和那禁锢在她腰间的力道,似要将她拦腰截断一般。   姜韵忍不住攥紧他的衣襟,她颇有些无力地后仰着头,稍露出修长的脖颈。   之后的一切近乎顺理成章,红烛轻晃得让姜韵抬手挡在了眼眸上。   张盛等了不知多久,才听见里面传来殿下叫水的声音。   他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招了招手,让人抬着热水进去。   遂一进去,和那日不同,他听见女子哼哼唧唧的动静,张盛心下险些一颤,恨不得当场聋了去。   他在心中连连道了几声,怨不得、怨不得……   他往日只知姜韵温声软语,话音腔调都甚好听,可谁知晓无人的时候,姜韵在殿下跟前竟是这般模样。   只他听见的那一句语调,就恨不得叫人酥了骨头。   他无根之人尚是如此,那搂着美人入怀的殿下只会比他感触更深。   床幔散着,床榻上颇有些凌乱不堪。   付煜搂着女子,闭着眼睛平缓着呼吸,他身子稍侧,将女子遮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半张脸颊和一头青丝出来。   唯一可见,就只有一条白皙的手臂,软若无骨般无力地搭在男人腰上。   付煜握紧了她的腰肢,哑声沉道:   “别闹。”   姜韵贴在他胸膛上,额头的香汗涔涔尽数黏糊在他身上,她似筋疲力尽,却只顾往他身上靠。   付煜喉间动了动,不仅没推开她,反而是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他没管进来的张盛等人,低下头,拧眉抓住女子藏在背后的手臂,待看清那处痕迹时,有些恼。   女子浑身皆是透着粉嫩的白皙,两条软若无骨的手臂更是近乎没有瑕疵,也因此,一排牙印落在上方,就甚是显眼。   适才情深处,许是被逼得难耐,女子顿时闷声一声,紧紧咬住挡在脸上的手臂,即使如此,女子也未伤他一分。   他想说些什么,可女子软糯地哼唧了声,付煜顿时没了脾气,颇有些好声好气地和女子商量:   “你先起来洗漱。”   姜韵半晌才偏过头,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眸子看向付煜,羞赧且怯地抽噎着:“……没脸见人。”   张盛等人离床榻远远站着,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只听殿下一声恼,女子好似哭了声,遂顿,殿下又低下头。   张盛听不清,但他伺候殿下久了,何时见殿下这般哄过一个女子?   张盛心中不免有些咂舌。   半晌,床幔才被从里面被掀了起来,女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被殿下抱在怀里。   经过他时,殿下顿了顿,拧眉撂下一句:   “拿凝脂膏来。”   张盛稍愣,凝脂膏?   谁受伤了?   张盛忙说:“可要奴才去请太医?”   话音甫落,张盛就见殿下黑了脸色,凉凉扫了他一眼:   “话这么多,留在王府倒是可惜了,可用本王送你去做个说书先生?”   张盛顿时讪笑噤声。   待付煜沐浴后,张盛匆匆带着人退出去,生怕哪里又说错话。   凝脂膏被摆在案桌上。   付煜站在床榻旁,看着躲进锦被中的女子,颇有些没好气地说:   “出来。”   刚经过那事,他声音稍哑,透着股暗沉。   半晌,姜韵才从锦被中探出头来,她动作缓慢地坐起来,见付煜当真拿着凝脂膏,她噌得一下子涨红了脸。   她嗡嗡地,羞赧得不行:   “奴婢当真没事……”   付煜没说话,径直拉过姜韵的手臂,   见那处些许青色,甚至破皮印了些殷红,付煜轻扯了扯唇角:   “你对自己倒是狠心。”   他欲想给她请太医,却被她用甚见不得人的理由拒绝。   付煜冷着脸,将凝脂膏细细涂抹在她手臂上。   他未伺候过人,红烛下,他稍低敛着眼睑,眉眼似皆透着些许不耐,可动作间却甚是温柔。   姜韵刚想说她自己来,抬眸就见付煜这般神态。   她稍顿,遂后眸色不着痕迹地轻闪。   就在这时,她忽地听见付煜不紧不慢道:   “那日让你选,你不选,本王替你作主,选了淬锦苑。”   他眉眼不抬,仿佛说的只是一件小事,随口就添了句:   “离前院近。”   付煜说完,没听见声音,他稍拧眉,以为女子又要推辞。   他心中那抹情绪莫名淡了许多。   谁知晓,女子忽然握住了他的手,付煜稍顿,抬起头,就见女子抿出一抹浅浅的笑:   “奴婢听殿下的。” 第37章   夜色很深, 房间中点着的盏烛灯,轻轻摇曳着,似弥漫着股旖旎气息。   姜韵仰着脸, 一动不动地看着付煜。   她眸子中的倾慕之色近乎要溢出来, 许是夜色娆人, 付煜难得没有躲闪,他捏紧了她的手腕, 半晌,他才好似若无其事地平静道:   “之前百般推辞, 如今怎想通了?”   他用了一句“想通了”,显然是对她的反应甚为满意。   姜韵稍抿了抿微涩的唇, 微仰着头,一字一句软声道:“殿下一心一意为奴婢考虑,奴婢再三推辞,岂不是会伤了殿下的心?”   她弯着眸眼,近乎温柔:   “奴婢总想和殿下站在一起的。”   旁人都劝阻殿下,可若殿下想, 她都会依着殿下。   她未说话, 可付煜却莫名读出这抹深意,倏然, 他心下稍动。   没有人会不喜欢旁人一心皆是自己。   纵使付煜,也同样,他呼吸轻顿,须臾, 他才轻垂下头, 似平静道:   “伤口不要沾水, 每日擦药。”   他转移了话题, 姜韵也安静地垂下眸眼,见好就收。   日色渐明,前院复又叫水的消息传进后院,惹起一片喧哗。   陈良娣除了偶尔去一趟晗西苑请安,近乎日日都待在自己的院子中。   锦绣刚闷闷地传来前院的消息,倏然就听见一阵从隔壁院子中传来的轻微动静。   陈良娣稍惊,她放下手中的绣帕。   锦绣扶着她站起来,两人走到楹窗旁,朝隔壁院子看了眼,稍顿,陈良娣轻叹了口气:   “我倒越发看不懂她了。”   锦绣稍拧眉,颇有些不屑:“自王妃闭门不出,反而叫她气性越发大了。”   她们隔壁,就是素宁苑,里面住着的那位苏良娣,近段时间可算是逞尽了风头。   对于主子的话,她撇了撇嘴:   “主子分明是舍不下脸说。”   “奴婢瞧着,她就是小人得志!”   往日看着还是挺谨慎的一个人,乍然接触权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翻身。   可也不想想,她如今这权利和地位是如何得来的?   陈良娣没有反驳她的话,只敛下眸眼,沉默不语。   锦绣不解地看向她:“主子,您怎么了?”   楹窗旁的栀子花藤似渐绿,陈良娣轻轻地摇了摇头,只浅笑着说: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若有一日,我和她一般,旁人是否也会说我背主忘恩。”   锦绣呼吸一顿,下意识脱口而出:   “这怎么一样?”   这下子,反倒是陈良娣好笑地看向她:“哪里不一样了?”   同样的是良娣位,同样的背靠旁人,有何不一样的?   似看出她的自我厌弃,锦绣倏然红了眼,她干巴巴地说:   “她怎么能和主子相提并论?”   不一样的。   苏良娣当初进府,是她主动去投靠王妃娘娘,近乎将脊梁骨都折断了,她靠着王妃在府中过得自在,得以良娣位。   说句不好听的,她想借王妃的势,就活该欠王妃的。   可自家主子哪里相同?   她们主子要家世有家世,比起李侧妃也不遑多让,只主子比李侧妃晚陪在殿下身边几年,又不比李侧妃膝下有子。   况且,殿下素来待主子有几分恩宠,和苏良娣根本不同。   锦绣呐呐地说:“主子帮侧妃的还少吗?”   侧妃性子张扬,有时要主子替其善后。   王妃厌恶侧妃,每每对付侧妃,哪次不是主子挡在前面替侧妃求情说话?   为帮侧妃,偶尔殿下来一趟,主子都要不动声色替侧妃说些好话。   陈良娣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会叫锦绣红了眼,有些哭笑不得摇头:   “瞧你,我就随口一句,你怎还哭起来了。”   说罢,陈良娣朝隔壁看去,那处动静还未消,她眉眼染上一抹忧色:   “可我总觉得,这后院的天要变了。”   锦绣迷茫地看着她:“这、会不会是主子想错了?”   若说府中与往日有何不一样的,不过就是多了一个姜韵罢了。   至于让后院变天吗?   陈良娣一看她,就猜出她在想什么。   陈良娣没说话,只心中轻叹了口气。   她说这话,怎么会是因为姜韵?   殿下待王妃的态度,肉眼可见的变化。   如今王妃手中权利皆散,府中下人皆看风向行事,晗西苑这段时间多热闹?   她每每去一趟晗西苑,都会听见后院那些人捧着侧妃。   正妃失势,侧妃得意,这府中的平静迟早会被打破。   殿下往日的确冷静。   可殿下身边如今却多了个心思不明的姜韵,只看近日后院的动静,陈良娣就知晓姜韵并非何省油的灯。   偏生殿下待她却似有些特殊。   诸多原因混在一起,陈良娣都快有些看不清了。   陈良娣抿紧唇瓣。   王妃将要诞下嫡子,殿下却任由侧妃在府中权势越大。   殿下究竟想做什么?   *******   近了二月后,王府中就陷入了忙碌。   只因殿下生母,当今的贵妃娘娘的生辰在二月十七。   若是往年在宫中时,姜韵早早就忙碌起来,她是延禧宫的大宫女,少不得要沾手贵妃的生辰宴,菜肴酒色既要出众又不得出格。   其中费的心思,可只一点?   和年宴不同,那时姜韵身子伤得在床休养,不得进宫,这次瞧着殿下的意思,是要带她入宫的。   姜韵并不意外。   这也是不进后院的一个好处,若她真进了后院,即使是良娣位,也没那个资格进宫给贵妃娘娘庆生。   姜韵自是想进宫的,她在宫中待了三年。   说句不好听的,延禧宫那才是她的大本营,近乎她所有的人脉皆在宫中。   姜韵的眸色稍深。   许是这些人如今尚不能给她什么帮助,但谁知晓日后是何情况呢?   王妃闭门不出,二月十七这日,跟着殿下进宫的是李侧妃。   进宫这日,姜韵穿了一袭降紫色的罗纱裙,除了缎子名贵些,其余皆普普通通,连往日殿下赏她的簪子皆舍了去,只戴了支银簪,简单素净,丝毫不显眼。   付煜看见她时,视线顿了下。   那刹那间,付煜险些以为她还是在宫中时,明明生的一副好颜色,却低调的丝毫不惹眼。   叫人很容易忘记她有一张好脸皮。   付煜拎了拎她的衣袖,似有些嫌弃:“若叫母妃看见,还当本王亏待了你。”   姜韵忙将衣袖拉回来,抚平了褶皱,无奈地嗔向付煜,小声嘀咕:   “娘娘喜欢规矩的人。”   姜韵这话说的不假,但她却不只字面上的意思。   她伺候贵妃三年,自然知晓贵妃喜欢旁人捧着哄着她,贵妃得意惯了,最不耐看见旁人比她还得意。   王妃之所以不讨贵妃的喜,有一个原因就是,她总表现出自己甚好的模样。   婆媳之间,总是有些微妙。   殿下待你好,你偷着乐就好,作甚在贵妃面前表现出来?   有了王妃的前车之鉴,姜韵又怎么犯同样的错误?   只不过殿下是男子,总体会不出这其中的微妙的。   果然,付煜听了这话,就没再说什么。   前院一行人到府门口时,李侧妃已经带着付铭等在马车旁了,嬷嬷婢女带了近十数个,姜韵低眉顺眼地收回视线。   这阵仗算不得大。   毕竟只一个皇长孙,身边就得数人伺候。   王妃闭门不出,这王府中所有的宴会就皆落在李侧妃身上,李侧妃穿着一袭桃红色的百褶裙,眉眼娆人,叫人一见惊艳。   她盈盈一服身,勾着笑请安,付煜虚扶了她一把,有些意外:   “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李侧妃扬眉,说的话也得体:“母妃生辰,妾身心中惦记着。”   付煜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平静道:   “走吧。”   李侧妃堪似羞涩地垂了垂头,正要上马车,忽然视线稍凝,落在了付煜身后的女子身上。   付煜见她不动,抬起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挡住了身后的女子,他问:   “怎么了?”   李侧妃回神,轻扯出一抹笑,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遂后,她收回视线,弯腰进了马车,只袖子中的手紧紧攥住了帕子。   待付煜和李侧妃皆进了马车,姜韵才不着痕迹地稍拧了拧眉。   其实她心中也有些不解。   按道理来说,她不过一个被贵妃塞进来的奴才,李侧妃作甚对她这么关注?   姜韵只顾着她身份,倒一时忘记她这张脸的优势。   任哪个女子都不会轻视她。   马车行了近半个时辰,才到了皇宫前。   姜韵抬眸,眸子中一闪而过些许惊讶。   无他,只因这皇宫前颇有些冷清。   这种冷清,直到快进延禧宫,姜韵才明白是为何。   往年皆在太和殿办的生辰,如今只在延禧宫摆了几桌,如何不冷清? 第38章   延禧宫和姜韵离开前几乎没甚变化, 姜韵低眉顺眼跟在付煜身后,给贵妃请安后。   贵妃刚见付铭,就将付铭搂进怀中, 亲热地说着话, 连付煜都插不上话。   一旁案桌上摆放着许多糕点, 姜韵曾常伺候着,自然知晓, 那些糕点皆是皇长孙付铭爱吃的。   贵妃略微颔首,珠儿立刻将糕点推进了些。   李侧妃在一旁, 甚都未拦,只弯眸轻嗔地和贵妃道:“母妃总纵着他。”   姜韵略微埋下头。   其实称贵妃一声母妃, 对于李侧妃的身份来说,是有些不规矩的。   但有皇长孙在,这些事情,贵妃也懒得计较。   毕竟这个称呼,可比不得付铭的那声“小世子”让人觉得震惊。   总归,至今姜韵也没想明白, 王妃是怎么任由这个称呼流传下来的。   和李侧妃说话, 贵妃眉眼间的亲热倒散了些,她不紧不慢地说:   “阿铭还年幼, 你也不必太拘着他。”   李侧妃好似没看出贵妃的冷淡,依旧笑得亲昵和气:   “有母妃这句话,妾身哪还敢拘着他。”   贵妃觑了她一眼,就低头又逗了付铭几句, 才让嬷嬷将付铭抱到一旁玩, 她抬起头看向付铭, 稍拧眉:   “王妃身子还未好?”   李侧妃脸色不着痕迹地稍僵, 她悄然握紧了手帕。   王妃、王妃,皆是王妃。   和年宴时一般,贵妃一开口就提王妃。   李侧妃眸子中一闪而过抹讽笑。   王妃身子之所以会差成如今这副模样,贵妃岂躲得了干系?   这时来做好人,真不觉得作呕?   付煜端着杯盏,不紧不慢地抿着,闻言,也不过平静地点了点头。   见他这副模样,贵妃之前明明对王妃很恼,如今倒对付煜生出几分不满:   “她还怀着身孕,诸事你多顺着她几分,别叫她心中压抑着。”   贵妃撂下脸:   “她身子都养不好,本宫的宝贝嫡孙如何能好?”   瞧这人,就是奇怪。   付煜万事依着王妃时,贵妃怎么看王妃皆不顺眼,总想找些事让王妃堵心。   如今见付煜提起王妃神色平平,贵妃反而又忧心起来。   付煜听得颇有几分不耐,他随手放下杯盏,若有似无地应了声。   贵妃稍噎,睨瞪向他,拿他一分办法都没有。   视线一动,贵妃就看见了站在付煜身后的姜韵,她神色稍动,显然是记起姜韵为何会出现在付煜身后。   她脸色有一瞬间不自然,遂顿,她朝付煜道:   “本宫都有些后悔将姜韵给你了。”   这不是假话。   自姜韵离开后,贵妃才觉得些许不适应。   姜韵性情温顺,重要的是她甚为贴心,姜韵在时,她冲动时,姜韵她温声软语的,贵妃总能听进几分。   柳月终究不如姜韵用的顺手。   贵妃眼中闪过一丝惋惜。   一直对贵妃的话不咸不淡的付煜,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他掀起眼皮看向贵妃,意义不明地反问一句:   “莫非母妃还想将人要回去?”   知子莫若母。   一听这话音,贵妃就知晓他对姜韵也是颇为满意的。   这下子却叫贵妃生了几分纳闷。   你既对人满意,怎还叫人这么久了,只是个奴才?   她没去管这些细枝末节,而是朝付煜抬了抬眸,轻哼道:   “当初你百般不愿领人回去,如今倒舍不得还本宫了?”   付煜一口饮尽茶水,不搭理贵妃这些揶揄。   姜韵站在付煜身后,被说得一阵脸红耳赤,她窘得垂下头,轻声唤了句:“娘娘!”   姜韵几步走到贵妃身后,抬手按在她肩上,几句捧讨,垂眸低语:   “娘娘快些饶了奴婢吧。”   她倒底伺候过贵妃多年,两人还是有几分主仆情谊在其中的。   近些时日,她肩颈疼得厉害,姜韵按了两下,力道适中,反倒叫她舒适了不少,这下子,贵妃难免想起之前。   她在时,贵妃还不觉得,她走后,贵妃却是念着她几分好。   稍顿,贵妃瞪了付煜一眼,终是收了声。   付煜对贵妃的动作丝毫没有反应,只在姜韵羞红脸跑进贵妃时,稍稍眯了眯眸子。   心中轻哼一声。   往日就知她怵母妃,莫非还真因母妃两句话,就想回去不成?   直到姜韵对他讨饶的弯了弯眸子,付煜才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今日是贵妃生辰,聊的自然是贵妃的喜好和往事。   姜韵对贵妃的习性了如指掌,什么都能说上几句,轻声细语间又总将付煜带上,李侧妃很少入宫,待贵妃也不如何熟悉,自然就插不上话。   李侧妃脸上的神色寡淡下来,她刚入口的茶水顿觉些许没滋没味。   她不动声色觑了姜韵一眼。   她怎么觉得进宫后,姜韵反而越发如鱼得水了?   就在几人说话间,外间不知是出了什么乱子,传了几声嘈杂,珠儿脸色不好地小跑进来。   贵妃冷沉下脸:“发生什么事了?”   珠儿堪堪说道:   “纤贵人和钱美人闹起来了。”   姜韵不着痕迹地眉梢微动。   这纤贵人和钱美人,她是知晓的。   贵人和美人的品阶皆是五品,只不过纤贵人有封号,就比钱美人尊贵一些。   但是,姜韵离宫前,这钱美人正是颇得圣宠的时候。   如今数月过去,姜韵倒是对宫中情形颇有些陌生了。   贵妃脸色冷了下来,姜韵觑了眼她的脸色,犹豫了下,低声说:   “娘娘息怒,奴婢去处理吧。”   往日在宫中,这些事情也皆是她处理的。   区区五品妃嫔,让娘娘亲自去解决,倒颇给她们脸面了。   叫姜韵犹豫的是,她如今的身份,终究不算是延禧宫中的人。   只是珠儿匆匆跑进来禀报,显然是柳月有些压不住场面了。   贵妃只是顿了下,就冲姜韵颔首。   付煜没说话,只在姜韵经过他身边,轻拧了下眉。   珠儿跟在姜韵身边一同出去,将近日宫中情形和她小声说了一遍:   “钱美人和纤贵人前些日子起了些龃龉,两看相厌。”   这些皆不重要,姜韵只问了一句:   “谁先闹起来的?”   “钱美人。”   倒没有叫姜韵意外,纤贵人失宠许久,自然不会在贵妃生辰宴上生事。   快到正殿时,姜韵终于得空问她:“怎么回事,为何娘娘生辰这般冷清?”   珠儿有些惊讶,压低了声:   “定州灾情未平,皇后娘娘有令,后宫一切用度从简,娘娘生辰自然不宜大办。”   灾情?   一听见这两个字,那日卫旬和付煜的话又浮现在姜韵脑海中。   她稍有些惊讶,半月余未听殿下说起此事,她原以为此事已经过去了。   原来还没有吗?   甚至牵扯到了后宫中。   姜韵快步走到正殿时,纤贵人气得浑身皆有些颤抖,只听钱美人不徐不缓地娇娇尾音:   “……姐姐还是让让妹妹吧。”   姜韵扫了眼情景,纤贵人站在案桌前,钱美人却丝毫不让,显然是想和纤贵人争那处位置。   其实钱美人和纤贵人位份皆不算高,这位置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只是钱美人故意想刁难纤贵人罢了。   姜韵眸中闪过一丝冷意,论地位论恩宠,纤贵人和钱美人捆在一起皆比不上贵妃一人,也不知谁给她们胆子在这时生事。   姜韵轻步上前,略微服身,却恰好挡在二人之间,她抬眸,脸上带着不卑不亢的笑:   “请两位主子安。”   她才离宫不过两月余,还不至于让宫中人皆忘了她。   钱美人和纤贵人脸色皆是稍变,尤其是钱美人,趾高气昂的表情收敛了些,她捧着抹笑:   “许久不见姜韵姑姑了,姜韵姑姑可好?”   姜韵冲她服了服身子:“劳钱美人挂念,奴婢一切安好。”   不待钱美人再说话,她站起身,平静地看了钱美人和纤贵人一眼,轻轻缓缓说道:   “不知可是宫中哪里不妥当,竟叫两位主子如此大动干戈?”   这是延禧宫,纤贵人和钱美人哪敢说她们不妥当,钱美人僵着笑:   “贵妃宫中的人皆是好的,怎会有不妥当?”   “既如此,马上就要开宴了,还请两位主子先坐下吧。”   姜韵抿出一抹笑,说完,她朝柳月看了眼:“两位主子的位置在哪儿?还不领两位主子入座?”   柳月脸色不好地站在一旁,姜韵出来时,她顿觉一抹难堪。   姜韵在时,她就不如姜韵,如今竟还要姜韵出来替她摆平烂摊子。   可她顶着姜韵稍凉的视线,却说不出什么,只让人领两位主子入座,纤贵人松了口气,顿时坐了下来。   钱美人却有些不依,姜韵眉眼攀上几分不耐,她扫过钱美人:   “若钱美人对位置有何不满意,不若奴婢进去请示娘娘,给美人位置朝前调些?”   钱美人顿时咽了声。   她敢和纤贵人闹,那是纤贵人和她品阶相当且又无宠,为了此事闹到娘娘跟前,她又不是没脑子。   钱美人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她扯了扯唇,说了句:   “姜韵姑姑出宫数月,和往日倒没甚区别。”   姜韵没理会她的阴阳怪气。   也因她不在宫中,所以她就更不会怵钱美人。   处理完这件事,柳月和她一同进内殿,她拢了拢青丝,不紧不慢扔了句:“让一个美人在娘娘的生辰宴上闹起来,你倒越活越回去了。”   柳月脸色顿时铁青。   还不待她反驳,姜韵就率先一步踏进了内殿,她迎面而来的就是娘娘一记冷眼,柳月脸色顿白了几分。   贵妃没提及此事,直到外间传来圣上驾到的声音,她才起身迎了出去。   姜韵差些跟着往前走,倏地手腕被人拉住,殿下不冷不热的声音传来:   “还当是从前?”   姜韵不解地抬眸,白净的脸蛋斐然。   付煜视线在她脸上顿了下,就若无其事地移到别处,话音冷淡:   “跟在本王身后,别乱跑。”   姜韵脸色刷得下涨红,她堪堪低垂下头,背着旁人拉了拉付煜的衣袖,小声解释:“那是殿下母妃。”   付煜觑了她一眼,没说话。   他只带了她一个人入宫,她不在他身边伺候着,反而为了母妃的事,忙个不停?   母妃身边那么多奴才,缺她一人?   她眼巴巴地跑前跑后作甚?   倏然,付煜又想起从前,他进宫,她虽然总安静陪在他身边,但母妃一有事,她就匆匆跑回去,片刻都不敢耽搁。   在她心中,究竟是他重要些,还是母妃重要些?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付煜立即眯着眸子看向姜韵,恰好对上姜韵求饶的眸子,他冷哼一声。   身旁忽然传来李侧妃的声音:“殿下,我们该出去了。”   付煜稍顿,下一刻脸色恢复如常:   “走吧。”   在他身后,李侧妃脸上挂着笑,却笑意不达眼底,她眸色凉凉地扫了眼姜韵。   在她眼皮子底下和殿下勾勾搭搭的,真当她不存在吗? 第39章   姜韵跟在付煜身后, 待他落座后,就稍许空闲下来。   生辰宴有些压抑,任何人都可看出圣上脸色稍许凝重, 即使面对贵妃, 也只是稍稍松了些眉宇。   生辰宴将散, 圣上也没有像往日一般留宿延禧宫,而是直接叫走了付煜等几位皇子。   付煜好似对此情形并不意外, 只平静对李侧妃道:   “你带着阿铭先行回府。”   李侧妃欲等他一同回府的话,顿时堵在口中。   只她朝姜韵看了眼, 扯了扯唇瓣,袖子中稍捏紧了帕子。   经过宫中一行, 她彻底知晓,将姜韵继续留在殿下身边,有害无益。   李侧妃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姜韵哪知晓她是何心思,她和张盛对视一眼,就立即跟在了付煜身后离开。   她不会忘记如今自己的身份,只是付煜身边的一个小丫鬟。   自是殿下去哪儿, 她就去哪儿。   御书房的回廊琉璃瓦沿下, 姜韵和张盛并肩站着,一旁还有其余皇子的近侍, 殿下已经进去半个时辰。   除了偶尔传来的圣上沉怒声,御书房四周皆一片压抑死寂声。   二月的天尚透寒意,姜韵只穿了单薄的一件春裙,她这身子甚惧寒, 冷风吹过, 她顿时打了个寒颤。   姜韵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天色, 弦月高高挂在天际, 投下抹浅淡凉色。   不知过了多久,御书房的门才被推开,几位殿下脸色沉重地走出来。   姜韵和张盛忙走到付煜身后,等待的这段时间,延禧宫送来了件斗篷,姜韵捧上斗篷:   “殿下,夜间凉,您先披上斗篷吧。”   付煜脸色尚算平静,他伸手去接斗篷,却不经意碰到女子的手,甚凉。   付煜稍顿,他抬起头,才注意到女子的穿着,他拧起眉:   “自己披着。”   话音甫落,叫一旁人动作稍顿,那人系好斗篷,视线从姜韵脸上划过,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他轻扯唇角:   “还皇兄怜香惜玉。”   付煜没搭理他,只沉着视线看向姜韵,遂重复:“披上。”   姜韵朝先前说话的人看了眼,是云妃所出的贤王殿下。   云妃在宫中素来有好名声,她膝下的贤王殿下也和她一般,刚被封为郡王时,就被圣上赐“贤”字为封号。   姜韵却是知晓,这云妃和贵妃素来不对付。   姜韵没敢细想贤王话中何意,她默默将斗篷披在身上,不在这时拒绝付煜的好意。   等她披好斗篷,付煜才收回视线,他扫了眼贤王,却没说话,直接转身离开。   在他身后,贤王身边的近侍拧眉,有些不平:   “岐王未免有些过于自视清高了。”   殿下和他说话,他竟连搭理都不搭理。   贤王眯了眯眸子,付煜是贵妃之子,素来得父皇偏爱,膝下又有皇长孙,当今中宫无子,他自然十分高傲。   只是,贤王朝身后看了眼,斥声打断近侍的话:   “够了。”   他说:“皇兄明日就要前往定州,他着急回府,才是要紧。”   近侍脸色顿变。   他近身伺候殿下,自然知晓如今岐王前往定州,只有一件事。   赈灾。   近侍心中些许不平。   只觉圣上对岐王殿下太过于偏心了些。   同是亲王,所有好事,圣上都只想到岐王殿下。   前往定州赈灾,多好的一个得民心的机会,就这般送给了岐王殿下。   ********   “什么?”马车上,姜韵一脸惊讶,诧异道:“殿下明日要离开长安城?”   付煜不紧不慢地应了声。   许是他的态度太平静,姜韵稍顿,也冷静下来,却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半晌,她才堪堪抿唇,迟疑问了句:   “那奴婢呢?”   适才殿下吩咐,回府后收拾物件,明日午时就要离开长安城,前往定州。   话里话外,皆没有带她一起的意思。   姜韵不着痕迹地捏紧手帕。   若殿下要离开长安城,她必然是要跟着的,否则殿下离开的这段时间,足够后院的人对付她了。   只瞧着李侧妃今日的神色,恐就不会让她好过。   李侧妃掌管后院权利,想要对付她,简直不要太容易。   想罢,姜韵抬起眼眸,怔然迷茫地看向付煜:“殿下不带奴婢一起吗?”   付煜几不可察地拧起眉心:   “你留在府中。”   眼见女子眸色黯淡下来,付煜稍顿,才添了一句解释:“定州灾情未定,你身子骨素来不好,这次不必跟着。”   定州再危险,难不成有府中危险?   姜韵只抬眸望着他,遂后,她似才接受付煜这个决定,勉强挤出一抹笑。   付煜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至多一月,本王就会回府。”   话音甫落,付煜忽觉手背上一阵冰凉。   他一顿,眸色倏然沉了下来,他捏住女子的下颚,迫使她抬起头,就见她慌乱地擦了擦脸。   付煜不知是好气,还是无奈:   “本王为你好,你哭甚?”   姜韵立即慌乱地摇头:“是奴婢不好,只会拖累殿下。”   话音稍顿,她却咬紧唇瓣,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抽噎着:   “可奴婢舍不得殿下……”   自二人相识,付煜几乎三日皆要进一次宫给贵妃请安,两人见面次数可谓是频繁。   付煜陷入沉默。   显然也是想起这茬。   半晌,他才掀起眼皮子,话音不明道:“你这般胆子,日后进了后院,莫非还要本王日日看着你不成?”   付煜不是傻子,思绪略转一圈,就猜到女子为何要跟着他去定州。   一许是她口中的舍不得他。   二自然是害怕后院的那些人。   但女子哭着说舍不得他,他还能真将女子一人留在长安城不成?   不管是在宫中,还是府中,她唯一能相信的人,也仅有他罢了。   想至此,付煜终究是松了口:   “行了,赶紧擦擦,回去后自行收拾行李。”   姜韵一怔,遂后破涕为笑,脸颊上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似初夏芙蓉般,她眸子灼亮,雀跃地和付煜确认:   “殿下说真的?”   付煜呼吸微浅,不动声色从她脸上移开视线。   他不想叫女子哭得那般可怜。   可他松口后,却也不想叫女子太过得意。   付煜稍冷下脸,他平静道:“你既想跟着去,到时本王可不会管你。”   姜韵笑得弯了眸眼,忙忙摇头:   “奴婢紧紧跟着殿下,定然不会出事的。”   付煜觑了她一眼,似颇有些不耐,却是任由姜韵拉着他的手。   付煜要离开长安,前往定州赈灾的消息,一回到府中就没瞒住。   付煜亲自前往正院,和王妃说了此事。   王妃年前起就开始闭门不出,对定州灾情一事并不如何知晓。   乍然得知这个消息,王妃整个人都愣住,顿时将和付煜那些闹脾气的情绪皆散,只顾着问:   “可有危险?”   付煜本只想和她说一声,坐坐就离开,可听她下意识脱口这一句,立即顿住。   两人终究是年少夫妻,付煜眸色稍软,他安抚地拍了拍她紧攥着他衣袖的手,低声道:   “父皇派了三名随行太医,不会有事的。”   王妃腹部高高地隆起,行动皆甚是不便,可她这时却顾不得,只摇头堪堪道:   “可妾身常听说,灾民暴动,到时殿下的安全……”   付煜打断了她:“你放心,明日会有禁军随行,灾民近不了本王的身。”   王妃下意识地抚了抚小腹。   殿下叫她放心,她怎么可能放心?   她如今尚有三月就要生产,殿下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况且,定州那可是灾情!   稍一个不注意,就会染上病疫!   但凡殿下有个万一,她和腹中的胎儿要怎么办?   她想开口,让殿下不要去。   可她一抬头,就看见付煜眉眼的平静和深思,她心中倏然一凉。   她对殿下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一见就可知,这般结果,是殿下心中所求。   既如此,她怎么可能劝阻得了?   半晌,王妃只堪堪说了一句:“殿下注意安全,妾身盼着殿下平安归来。”   付煜亲自到了正院,晗西苑只让张盛送了信过去。   若往日,他倒不必多此一举,可如今后院归李侧妃管理,收拾行囊一事,还得要李侧妃操劳。   李侧妃看见张盛时,眯眸问了句:   “殿下在何处?”   张盛讪笑着,李侧妃顿时反应过来,她干扯了下唇角。   王妃闭门不出时间长了,她险些忘了府中还有这号人。   等张盛离开后,李侧妃一边让人准备付煜离府的物件,一边冷下脸吩咐安铀:   “你打听一番,姜韵明日是否跟着殿下一起去。”   等安铀送回消息后,李侧妃直接冷哼了声:   “本妃倒要看看她能躲到何时!”   安铀知晓主子对姜韵不满,可她却想到另一件事,她压低声说:   “主子,姜韵跟着殿下走了,可王妃却还在府中啊。”   话音甫落,李侧妃眸色顿时一闪。   付煜在府中时,即使王妃不管后院之事,也无人敢伸手进正院。   可付煜不在府中呢?   李侧妃渐渐捏紧帕子,须臾,她轻勾起眸子,道:   “你说的对,本妃的确不该只顾着姜韵。”   终究是王妃更重要些。   对于姜韵,何时皆行。   可王妃?若等她真的诞下嫡子,那可就一切都晚了。   若这般说来,殿下这一趟定州之行,该是好事才对。   王妃安全一事,不止李侧妃想得到,付煜自然也不会疏忽。   他这次前往定州,并不打算带张盛。   当晚,付煜叫进张盛,眸中闪过一丝冷意,一字一句地叮嘱:   “本王离开长安这段时间,务必看顾好正院,哪怕是先斩后奏,也必要保证王妃安康。”   张盛意识到他话中深意,顿时骇得垂下头。 第40章   夜暗月浅, 今日付煜难得没让姜韵贴身伺候。   前院,姜韵房间中,一盏烛灯静静亮着。   铃铛正在帮姜韵收拾明日去定州的行囊, 她时不时看一眼姜韵, 脸上挂着抹犹豫, 似是有话要说。   姜韵将手边的衣裳叠好,有些哭笑不得看向她:   “怎么了?”   她若不问尚好, 一问,铃铛再也憋不住, 她四处看了眼,压低声道:   “定州那么危险, 姐姐为何要跟着去?”   回来后,殿下待姐姐的态度,不冷不热,似有些闷气般。   她询问后,才知晓,原来殿下思虑定州危险, 想叫姐姐留在府中, 姐姐却一顾想要跟着殿下。   铃铛心有不解。   这次殿下去定州,不是往年南巡, 只游山玩水,而是去赈灾。   稍有不慎,可能就会染上疫情。   留在府中不好吗?   姐姐究竟在想些什么?   姜韵心有讶然,铃铛虽然被派来跟着她, 但姜韵却知晓, 两人之间情谊算不得多少。   如今铃铛一番话, 却是推心置腹。   姜韵抿出抹笑, 她低敛下眸,轻声细语道:   “你也说了,定州危险。”   铃铛一脸茫然地看向她。   只觉她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似看出她的疑惑,姜韵却只是弯眸浅笑,她低声,脸颊稍红,话音却坚定:   “殿下都去得,我自也去得。”   铃铛堪堪憋出一句:“殿下身边许多人照顾,和姐姐不同。”   不管是跟着殿下去的刘福公公,还是随行的太医们,哪个敢让殿下出事?   这些道理,姜韵皆知,她似怔了下,遂后,她轻轻摇头,只细语不紧不慢几字:   “可我不放心……”   她轻咬稍涩的唇,没再往下说,烧红从脖颈染上脸颊。   铃铛倏然噤声。   半晌,她才泄气地说出一句:   “姐姐忧心殿下,也请照顾好自己,奴婢等姐姐回来。”   青木石遮掩的朱栏游廊上,张盛提着灯笼,默默跟在殿下身后不语。   他偷偷瞧了殿下的背影,心中摇了摇头。   他们这是从姜韵姑娘房间的方向回来。   想起适才在姜韵门前听见的话。   若不是他知晓殿下这次根本就是忽然起意,他恐都要以为是谁给姜韵透的信,才叫她那般会说话。   字字句句都说在旁人心上。   即使是张盛听着,都觉得甚是贴慰,若有人这般对自己,只怕想将什么好东西皆给她。   哪怕只是作戏,能做到这种私底下也滴水不漏的程度,张盛也难免道一声佩服。   付煜一路无话,脸色平静地进了内室。   将要洗漱,张盛上前时,他下意识轻拧了下眉。   张盛动作顿在那里,试探地询问:“殿下,可要奴才去请姜韵姑娘?”   话音甫落,付煜就掀起眼皮子,颇为不耐地扫向他:   “什么都要她做,本王养你作甚?”   张盛噤声,心中呵呵两声。   若不是看您浑身皆透着想要姜韵姑娘过来伺候着的意思,他哪会提这句?   可这话,他只敢在心中腹诽,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   翌日天际还未破晓,府中就起了动静,姜韵早早就赶到了付煜身边伺候。   张盛正在替付煜穿衣,一见她,就退到一旁,将付煜身边位置让了出来。   姜韵顿生羞赧,脸颊悄然涨红。   付煜朝外看了眼,天色尚暗,他稍拧眉看向女子:“被吵醒了?”   姜韵细心替他系着腰带,闻言,摇了摇头:   “奴婢睡不着。”   睡不着?   付煜敛眸,忽地说了句:“到定州后,跟紧本王。”   说罢,他伸手将女子凌乱散在耳边的青丝别好,仿佛忘记了昨日自己撂下的狠话。   姜韵讶然,抬眸,   她没说话,可眉眼表达的意思皆是“殿下不是说不管奴婢吗?”   付煜顿生一抹恼羞成怒。   直到出了府邸,任由姜韵眼巴巴地瞅着他,他也没再和姜韵说一句话。   王府前,李侧妃领着后院的主子站在门口,脸上皆透着些担忧之色。   “盼殿下早日回府,妾身和众位妹妹们等殿下回来。”   付煜沉着脸,没说话,视线落在一旁的女子身上,她身后的奴婢背着个包袱,甚至马车都多备了一辆。   李侧妃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解释道:   “殿下这一去,至少月余,身边不能无人伺候。”   紧跟在付煜身后的姜韵捏紧了手帕,她指尖泛着粉白,安静地垂下头。   她这番动作有些明显,李侧妃本就关注她,如何看不出她的把戏,心中冷笑,不待旁人说话,她就直接道:   “虽然姜韵姑娘跟在殿下身边,可总归身份有别,多有不便。”   刹那间,姜韵的脸上就褪尽了血色。   她紧紧低垂着头,只攥着帕子的指尖近乎溢血般的红。   李侧妃的话看似委婉,却直接指出姜韵不过一个奴才。   付煜眸色顿时沉了下来。   王府前陷入一片安静,李侧妃只作不解担忧的模样看向付煜。   李侧妃对姜韵的作态颇有些看不上眼。   奴才的身份,是她自己选的,想受殿下庇护,这时又作甚委屈?   还想将所有好处皆占着?   李侧妃自不会给姜韵和付煜单独培养感情的机会。   她也不想再见殿下带回来一个许良娣。   半晌,还是李侧妃身后的陈良娣站出来,朝付煜和姜韵柔柔抿唇,服身道:   “殿下,侧妃娘娘也是一番好意,毕竟殿下身边不跟着人伺候的确不像话。”   她看了眼姜韵,犹豫了下,才低声道:   “姜韵姑娘总有不便的时候。”   她这个不便,说得甚是委婉,和李侧妃口中的不便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付煜眼中有抹烦躁,却未发作,他直接转身上马。   安侍妾有些不安地看向李侧妃,捏紧帕子,有些臊:   “娘娘,殿下这是何意?”   李侧妃拧眉看向她,没好气:“你跟上就是。”   安侍妾噤声,带着婢女安静地上了后面一辆马车。   昨日夜中收到侧妃的传信,她起初也是不愿的,毕竟定州那么危险,谁想这时往定州跑?   可就如她婢女分析的那般,她恩宠不多,如今这正是和殿下亲近的好机会。   况且,她在府中依附于李侧妃,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但方才殿下的态度,就仿佛在她脸上落下无声的巴掌般,不疼,却让人臊得慌。   待付煜一行人离开后,李侧妃就让后院的人散了。   陈良娣看了她一眼,安静地跟着人群散开。   苏良娣和她同路,快到素宁苑时,忽然,苏良娣轻掩唇,似担忧地看向她:   “陈姐姐近日可是身子不适?妹妹见陈姐姐好似都不如何出来走动了。”   陈良娣步子稍顿。   与其说苏良娣在说她不如何走动,不如说,苏良娣在说她近日不如何去晗西苑了。   陈良娣温和地看向她:“苏妹妹慧眼。”   她不和苏良娣争,苏良娣说她身子不适,那她就承认身子不适。   苏良娣眸色稍凝。   陈良娣素来性子淡淡的,分明是李侧妃一党,可在李侧妃得势后,却又再默默疏远李侧妃。   真叫人看不明白她在想些什么。   陈良娣回了庭院后,锦绣有些不安地跟在她身后:   “主子,方才邱侍妾她们都未离开……”   陈良娣稍一顿,遂后,她若无其事地端着杯盏抿了一口。   她知晓锦绣是何意思,府中良娣三位,只她投向李侧妃,可这府中侍妾、贵妾等人却不少。   除了些许明哲保身的,也有几人投向李侧妃,尤其在李侧妃掌权后。   锦绣口中的邱侍妾她们,就是这些投向李侧妃的人。   半晌,她未说话,锦绣快急了,她才不紧不慢地说了句:   “娘娘让安侍妾跟去定州,并未和殿下商量。”   锦绣不解,这谁都看得出来,主子为何要特意说出来?   陈良娣默默垂下眸眼:   “往年殿下诸事,皆是由王妃作主,可即使是王妃,也不会越过殿下直接安排殿下的事。”   锦绣一愣,隐隐约约明白了陈良娣话中的意思。   换句话说,侧妃娘娘有些飘飘然了。   她咬唇,有些迟疑地问:“那、主子是要疏离娘娘了吗?”   房间中稍静,不知过了多久,陈良娣抬手按了按额角,她似轻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   “我只是忽然对王妃娘娘生了几分怵意。”   她无厘头冒出来的一句话,叫锦绣拧起眉心,如何也想不明白,明明主子是在说李侧妃的问题,怎么忽然就说到王妃娘娘身上了?   若叫她说,王妃娘娘性子张扬,不知内敛,甚至如今还惹了殿下不喜。   明显心思不深的模样,怎么会叫主子对她生了怵意? 第41章   从长安城到定州, 姜韵一行人走官道,车马不停地行了两日。   定州。   马车外,定州城的官员皆垂首躬身, 恭敬地迎在城门口, 姜韵掀开马车的提花帘子朝外看了眼, 入目所即之处皆是肃条,她有些讶然。   其实定州城, 她是来过的。   去年圣上南巡,贵妃随行, 她就在队伍中,那时的定州城一片欣欣向荣, 繁华之色显然。   短短一年,因灾情,定州城变化太大。   姜韵近乎快要认不出这是她印象中的定洲城。   一旁忽然传来些许动静,姜韵离开放下手中的帘子,转过头看去,就见付煜放下了手中的案宗。   稍顿, 姜韵就低眉顺眼地垂下头。   付煜稍顿, 遂后,他若无其事地下了马车, 姜韵紧随其后。   姜韵这两日当真如她所说那般,日日紧跟在付煜身后,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付煜一行人进定州城后,就入住在城主府中。   才到城主府, 付煜就直接道:“卫旬和本王去一趟城南, 刘福你留下。”   遂顿, 他看了一眼姜韵, 平静道:   “你也留下。”   姜韵怔然,适才付煜和定州城知府的交谈,她皆听在耳中,自然知晓这城南是灾民们的聚集地,相较于城主府,城南格外危险了些。   她轻拧眉,似想说些什么,可付煜却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交代完刘福,就匆匆带着卫旬离开。   姜韵立在原地,扯了扯帕子。   刘福眼观鼻鼻观心,殿下和姜韵之间的事,他只知晓个一知半解,但他跟着殿下来定州前,师父却特意交代他,待姜韵上些心。   只这一句话,刘福心中就差不多琢磨出殿下对姜韵的态度。   是以,刘福朝姜韵看去,询问:“姜姐姐,殿下他们有正事在身,我们先回去将院落收拾出来?”   定州官员将城主府腾出来给他们入住,可即使如此,那些院落也要换上他们带来的东西,毕竟定州正在疫情中,万事再小心都不为过。   姜韵似刚回神,对刘福抿唇点头。   付煜只带了四五个奴才随行,其余皆是侍卫和禁军,城主府早就被禁军护住,而这院落处守着的自是从府中跟来的侍卫。   这些侍卫本就是前院的人,和刘福、姜韵二人也皆熟悉。   姜韵刚有动作,余光就不经意间瞥见了脸色稍有不好的安侍妾,她眸色不着痕迹地轻闪。   定州的官员没想到付煜会带后院女子来,所以只备了一处院落,好在付煜只带了安侍妾一人来,诸事倒也不麻烦。   城主府的小婢女将她们领到主院,许是姜韵颜色过于特殊,或又是付煜临走前特意嘱咐的那句格外容易叫人误会,所以,那小婢女对着姜韵恭恭敬敬地唤了声:   “贵人,到了。”   在场唯一的主子,安侍妾脸色顿时不好了。   姜韵态度自然地对小婢女点了点头,对于定州的这些人来说,她们从长安城来的人皆可称为贵人,所以,姜韵应得尚不算心虚。   刘福摸了摸鼻尖,只当作什么皆没看见,安侍妾在府中本就不出头,恩宠不显,刘福自不会为了她得罪姜韵。   况且,他和姜韵之间还有些共同伺候殿下的情谊,安侍妾也是比不了的。   待小婢女离开后,姜韵细细打量了番院落,才看向安侍妾:   “安主子,这里条件简陋,许是要安主子住在西厢房中了。”   这时以东为贵,除去书房等处,东厢房中必然是住着殿下的,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必然也跟着殿下入住东厢房中。   留给安侍妾的,就只有西厢房中。   除非,另外在主院旁重新收拾出个院落来给安侍妾入住,倒不是不可以,但这总归麻烦些,所以姜韵根本没有这个想法。   姜韵说完,就点了两个婢女出来,进了西厢房收拾,自己和刘福转身进了东厢房中,根本没给安侍妾回答的机会。   安侍妾和她的婢女站在一旁,脸色憋得有些难堪。   她捏紧了手帕,听着姜韵不断地下着吩咐,比她更像是一个主子。   可偏生,姜韵的吩咐,那些人皆听皆办,连刘福都听她的,安侍妾想做些什么,可跟来的人近乎都是前院的人,看似对她恭恭敬敬的,却根本无人搭理她。   一时之间,安侍妾看着姜韵的背影,心中空落落的。   安侍妾身边的婢女芳芸见状,抿了抿唇,低声愤愤不平地说:“她倒是张扬。”   安侍妾别过脸,只当作没听见这话。   她在府中本就只是透明般的人物,即使如今只有她一个主子在场,她也不敢对前院的人趾高气扬。   其实姜韵也在等安侍妾的反应,见她默默不做声时,就大概猜到她是何性子。   只姜韵有些不解,这般不敢出头的人,李侧妃为甚在这时将她推出来?   即使跟来了定州城,又有何用?   莫不是,只用来恶心她?   几近夜色,付煜才乘着一身凉意回来,刘福小声将姜韵的安排报了尚去,付煜只平静地点了点头,须臾,交代了句:   “叫她安分些。”   刘福一愣,遂立即反应过来殿下这是在说安侍妾。   他心中有些咂舌。   安侍妾可什么都没做呢,就得殿下这句吩咐,可见殿下对她有多不上心了。   姜韵听见动静,从房间中迎出来,定州比长安城要暖和些,她换了身较为轻薄的云织锦缎裙,布料甚好,但颜色却并不张扬,简简单单的一身,眉眼拢着抹担忧亭亭站在付煜跟前。   她担忧地将付煜浑身上下皆看了个遍,才服了服身子,轻声说:   “奴婢让人烧了热水,殿下先沐浴吧?”   付煜差些以为自己龙潭虎穴中走了一遭,颇有些哭笑不得,他说:“无碍。”   话虽如此说,却是跟着她往房间里去。   隔着不远的距离,芳芸遥遥看见殿下回来,就立刻赶回去:   “主子,殿下回来了!”   安侍妾一喜,她忙站起来,伸手抚了抚青丝,拉了拉自己的裙摆,不安地询问:“我这身可有什么不妥?”   芳芸连连摇头:   “主子天生丽质,穿这身最好看不过了。”   安侍妾脸上原本的笑听见那句天生丽质时顿时散了不少。   她想起日日在殿下眼前晃悠的姜韵,见惯了那般的美人,殿下又怎么会将她看进眼中?   芳芸不知她在想什么,只朝外看了眼,就催促道:   “主子在想什么?殿下刚回来,必然还没有用晚膳,主子这时去给殿下请安,说不定还会和殿下一同用膳!”   不怪芳芸激动着急。   因为,在府中时,能叫殿下陪着用膳的也就只有王妃和李侧妃而已。   安侍妾被一催,也生了几分紧张,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带着芳芸往东厢房去。   刘福进来通报的时候,姜韵正在为付煜擦拭发丝,她堪堪稍愣,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付煜掀起眼皮子,觑向她,姜韵一句话不说,就似那日出了长安城一般,她也是安静了半日,才和往常一般。   刘福郁闷,殿下这究竟是见安主子还是不见?   他偷偷抬了抬头,小心地问:“殿下,可要让安主子进来?”   一句话倏然捅了马蜂窝般,付煜转脸对刘福冷眉不耐道:   “出去。”   刘福缩了缩头,忙忙退出去。   得,殿下这是连安主子的消息听都不耐得听了。   他出去时,安侍妾还在眼巴巴地等着,刘福想起刚刚殿下的那声冷斥,也提不起笑脸:   “安主子,殿下不得闲,还请您先回去吧。”   安侍妾脸上褪了几分血色。   她身后的芳芸一急:“可殿下不是刚回来吗?”   能有何事?   除非就是不想见她们主子。   这个想法刚滑过脑海,芳芸顿时噤声。   刘福觑了她们一眼,心中颇冷呵一声,若是在府中,安侍妾可敢这般来求见主子?   不过仗着如今跟来定州的只有她一人罢了。   可谁叫殿下不吃她这一套。   想起适才姜韵只一个动作,就叫殿下生了不耐,刘福心中摇了摇头。   若安主子想凭这次机会,得殿下恩宠,恐是不太可能了。   刘福没和她们解释太多,只冷淡说了句:   “安主子还是请回吧。”   安侍妾脸皮本就不厚,被赶了几次,也没脸待下去,颤着手服了个身子,扯出抹笑:   “那妾身明日再来给殿下请安。”   刘福皮笑肉不笑,也不知是应了还是没应。   安侍妾心中顿时一凉。   回了西厢房后,她就伏在床榻上闷声哭了出来,芳芸站在她身后,手足无措,根本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许久,芳芸才憋出一句:   “主子您别急,殿下在定州至少待月余,总有机会的。”   安侍妾忽然厉色看向她:“有机会?”   她冷笑一声,什么机会?   殿下身边有一位娇娇美人,根本不想见她,她这次来定州,根本就是跟来受辱的!   她心中生了几分怨,怨殿下,怨李侧妃,可她想得殿下宠爱,背靠李侧妃不敢得罪,最终,这抹怨恨皆奔向姜韵而去。   安侍妾咬牙:   “我就不信,在定州的这段时间,她能一直留住殿下!”   山珍海味用久了,尚觉得腻味,殿下会一月只独宠一人?   安侍妾不信姜韵有这个能耐。   姜韵自是不知安侍妾这些心理变化,她正愣然地仰头看向付煜,她堪堪地说:   “奴婢不解殿下的意思。”   付煜垂眸看她,只平静地将方才的话又问了一遍:   “你在委屈?”   仿若在认真地询问。   姜韵手指不自觉地蜷缩在一起,她白了脸色,似不知作何回答。 第42章   姜韵盯着眼前的男人, 一时之间不知他这话究竟是何意。   她些许迟疑和彷徨,最后只咬唇呐声道:   “奴婢知错。”   她眸子泛着湿意的红,姜韵连忙低垂下头, 有些无措不安地急急和付煜解释, 她说:“奴婢不是委屈……”   付煜一言不发, 只平静地看着她。   姜韵的话堵在口中,不由自主地攥上付煜的衣袖, 她话音顿住,半晌才红着眸子摇头:   “奴婢也不知道……”   女子模样无措, 情绪低落却又不知为甚,只顾着不安地和他解释, 连自己的情绪都理不出来。   付煜不知为甚,忽地有些看不下去她这副模样,拧起眉心:   “那你认什么错?”   姜韵脱口而出:“奴婢怕殿下生气。”   付煜哑声,这她倒知道了?   姜韵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问:“殿下生气了吗?”   付煜不想理她。   她那日情绪不对劲,后来往定州的一路上皆颇有些沉默寡言。   她虽然竭力表现出和往日没甚区别的模样, 可那隐隐的低落, 付煜却看得出来。   但是——   付煜敛下眸中情绪。   他说:“歇着吧。”   姜韵愣住。   这还是认识以来,她第一次不知付煜在想些什么。   可付煜说完, 就径直上了床榻,姜韵捏着手帕,不着痕迹地轻拧起眉心。   哪里出了差错?   姜韵百思不得其解,只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看向付煜。   烛火未熄, 轻轻摇晃。   半晌, 姜韵才堪堪一句:“殿下不用晚膳吗?”   似没话找话。   床榻上, 付煜顿了半晌, 才回了句:   “用过了。”   他初来定州,定州官员自要接待他,此番是用罢晚膳才回来的,只忘记和她说了。   一层床幔隔着,姜韵看不见付煜其实是睁着眼的。   他静静地看着姜韵动静,见她愣了下,遂后绞紧手帕,朝他望了眼,迟疑着转身退了出去。   付煜顿时沉下脸。   房门被关上的声音传来。   付煜烦躁地翻了个身,心中冷呵了一声。   终究是养在身边久了,胆子大了不少。   搁以往,但凡能有机会待在他身边,姜韵哪舍得离开?   也罢,反正他也不想留她。   付煜板着脸,闭上眼睛,不消须臾,前两日姜韵一路安静的模样又浮上脑海。   稍顿,他眉眼的情绪倏地寡淡了些。   往日姜韵在宫中,离得远,他只记得她一心欢喜他。   如今她在他身边,他反而有些看不清她想要什么了。   明明和往日一样,近乎满眼满心皆是他,可付煜却总觉得有些不对。   可他说不上来。   楹窗未关严,一缕冷风透过缝隙吹进来,烛火应景而灭,房间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付煜却在黑暗中睁开眼,眸子中的情绪一时间晦涩难辨。   ********   在定州这段时间,不仅付煜忙,姜韵也很忙。   不过,姜韵倒没有像在府中时那般说的,紧紧跟着付煜。   付煜将她留在城主府中。   如同在长安城时一般,只在付煜早出晚归时,方才可以看得到他。   城主府中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就自然交到了姜韵手中。   其余尚好,只这安侍妾一人,就让姜韵有些恼。   先前看着颇为安静的一人,近日不知怎么回事,总要闹出些动静来。   这日,姜韵正在和刘福说着话,忽地听西厢房又传来些许动静。   她心情顿时有些不好。   刘福和她对视一眼,也有些不胜其烦,扯了扯唇角:“安主子近日倒活跃得多。”   换句话说,就是事多。   姜韵没说话,不管怎么说,安侍妾都是主子。   她打眼看去,安侍妾领着芳芸正往这边走,一身粉白色的春裙,跟朵将要绽放的花似得内敛好看。   姜韵不动声色地轻挑眉梢。   殿下不在城主府中,安侍妾穿的这身是要作甚?   安侍妾快走近时,姜韵和刘福才上前见礼,姜韵抿唇问:   “安主子这是要去哪儿?”   城主府中种着梧桐树,梧桐花浅淡,飘着股清香,甚是好看。   安侍妾今日的这一身颇为应景,她浅着眸,似不好意思地看向姜韵和刘福:   “我在院子中待得无聊,想出去走走。”   姜韵和刘福对视一眼,轻拧眉。   虽说她们一行人入住了城主府,可城主府中却不止她们。   城主家中内眷可皆在府中,不过和这边离得甚远。   只是瞧安侍妾这模样,必然要去后花园之类的地方走动,难免会和城主府的人撞上。   姜韵有心让她安分些,可她又不是被关了禁闭,是以,姜韵只能温和道:   “那奴婢让人陪着安主子一起。”   安侍妾仿若就在等着她这句话,话音甫落,安侍妾就弯眸道:   “哪用得着旁人,姜姑娘日日待在院子中,也甚是无聊,不如就你和我一起吧。”   她问得轻松,却不似给姜韵选择的机会。   姜韵沉默了下,抬眸静静看向她。   安侍妾脸上的笑稍顿,看向姜韵:“姜姑娘不愿意?”   姜韵推辞了一句:   “院子中的事离不得奴婢。”   安侍妾嘴角一僵。   离不得她?   她倒是看得起自己。   安侍妾朝刘福看了眼,笑呵呵地:“这不是还有刘公公吗?”   刘福本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仿若没听见姜韵和安侍妾之间的对话,谁知晓,安侍妾直接一句话把他牵扯了进去。   他心中叹了声晦气。   怪不得安侍妾进府这么久,依旧不讨殿下欢心。   瞧这事做的?   刘福皮笑肉不笑地:“安主子,殿下交代了院中的事皆交给姜姐姐,奴才可当不得事。”   他当得,这时也不想当。   拿他当筏子?   甭说他眼界高,他还真的瞧不上安侍妾。   想叫他顺着话说?得,您先让殿下见您一面。   连番被两人驳了面子,安侍妾的脸沉了下来,她倒不敢对刘福怎么样,只冷眉看向姜韵:   “我不配叫姜姑娘陪我走一遭?”   姜韵闻言,有些好笑。   她和刘福同是殿下近身的人,安侍妾不敢得罪刘福,却只顾为难她。   真不知安侍妾是如何想的。   可姜韵却不想惯着她,不卑不亢道:   “恕难从命。”   似没想到姜韵会这么直接拒绝她,安侍妾脸色刹那间十分难堪。   就是这时,院门处传来些许动静。   “你们在干什么?”   付煜一进来,就见安侍妾和姜韵对峙的模样,他抬手打断身后卫旬的话,冷声发问。   安侍妾一惊,匆匆回头,忙服下身子,她有些委屈地拧了拧帕子,挤出一抹笑:   “妾身在院子待久了,便想请姜姑娘陪妾身走走。”   她想,她总归是个主子,请个奴才陪她逛个花园,总不会过分的吧?   姜韵也颇有些讶然。   往日殿下总在将夜时才回来,今日回来得倒是早,也颇有些巧。   听着安侍妾的话,姜韵却没打断她,只安静地冲付煜行礼。   付煜眯了眯眸子,仿若听错了般,他又问了句:   “你说什么?”   怕外间疫情染到她,他每日出府前,都要吩咐一句让她待在院中。   安侍妾倒好,还总想叫她往外跑?   在付煜眼中,姜韵即使是个奴才,那也只是他一个人的奴才。   连贵妃如今驱使姜韵,他都有些不乐意,更何况是安侍妾?   安侍妾不知他为何这般反应,还在呐呐地说:“妾身、想请姜姑娘陪妾身走走——”   话音未尽,就见眼前的殿下沉下了眸:   “不若本王将张盛叫来陪你走走?”   安侍妾吓得脸色煞白,砰得一声跪在了地上。   她脑子终于清醒。   她只当她是主子,姜韵是个奴才,却选择性地忽视了姜韵是谁的奴才。   安侍妾紧张道:   “妾身不是这个意思……”   她进府多年,自然知晓张盛是殿下身边的第一人,连王妃都不会轻易得罪张盛。   特意让张盛陪她逛花园,她还没那个脸。   可她想不明白,姜韵怎就能和张盛相提并论?   付煜懒得听她再说。   往日挺安分的一人,怎来了定州后,做事这么没有分寸?   他冷眉不耐地说了句:   “没事待在院子中不要出来。”   这句话,相当于给安侍妾关了禁闭。   安侍妾惊得眸子瞪大,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她只不过想让姜韵陪她走走,怎么就惹殿下这般不高兴了?   甚至给她下了禁闭!   那她冒着风险前来定州,所为是何?   她忙摇头,想去拉付煜的衣摆:“妾身知错了,殿下息怒!”   安侍妾哭声响起的时候,付煜脸色顿时难堪。   一直未说话的姜韵终于有了动静,打断安侍妾的动静,扫向一旁婢女:“愣着作甚?还不将安主子扶起来,送回房间?”   经此一事,旁的婢女自然不敢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   两个婢女忙忙连拖带拽地将安侍妾扶起来,送回院子。   待东厢房安静下来,姜韵觑了眼付煜的脸色,心中对安侍妾颇觉得有些无语。   这是定州城主府。   不是长安城岐王府。   安侍妾在这里大哭大闹,若是传了出去,旁人如何看待殿下?   姜韵服下身子,有些愧疚道:   “是奴婢办事不妥,殿下息怒。”   这些日子,付煜几乎没怎么和姜韵说过话。   姜韵不是感觉不到付煜的冷淡,但她不知是为何,只得假装不知,若无其事地和往日一般对他。   付煜冷下眉:   “办事不妥?你还真想陪她出去不成?”   姜韵有些讶然地抬眸,似不解他为何会这般想一样,堪声道:   “奴婢是觉得未能在殿下回来前将安侍妾劝回去,办事不力。”   付煜顿了下,才似平静道:   “让她不要乱跑。”   忽地转移了话题,将话头扯到安侍妾身上,颇有些无厘头。   但在场的人也不敢再重提,姜韵偷看了他一眼,没搞懂他是何想法。   只有卫旬在付煜身后,轻抬手抵了抵鼻尖,压下眸子中的那抹笑意。   付煜说完,就和卫旬进了书房。   趁姜韵还未进来伺候时,卫旬失笑摇头道:   “属下倒是头一次见殿下这般护食。”   付煜动作一顿,眯起眸子看向他,冷声斥道: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胡说八道吗?   卫旬眉梢微动,并未反驳。   他自幼就是付煜的伴读,对付煜自是较旁人多些了解。   殿下将姜韵看成了自己的所有物,旁人碰不得、说不得。   所以,他才用了“护食”一词。   可卫旬心中也有些隐隐约约的不安。   卫旬至今还记得,他不过瞧见了一次姜韵脸红,就被殿下冷声斥退的情景。   他虽不懂男女之情,但依旧觉得殿下待姜韵姑娘的占有欲似乎有些强烈了。   付煜垂下眸,翻看手中的卷宗。   可翻了两页后,付煜就停了下来,遂顿,他抬起头,冷眸看向卫旬:   “今日是她越矩。”   姜韵是前院的人,连王妃都不会直接越过他吩咐姜韵作甚。   她一个小小侍妾,倒是不知规矩。   没有指名道姓,卫旬也知晓这个她是指安侍妾。   卫旬有些哭笑不得。   殿下若不解释这一句,他尚可相信殿下的说辞。   毕竟殿下往日也不是儿女情长的人,可偏生这一句解释,倒叫卫旬忽地有些了然。   谁叫殿下对姜韵姑娘过于在意了些。   但有些东西,由他人说破了未免是好事。   姜韵推门进来时,就察觉房间中气氛有些不对劲,可卫旬一脸自然地对她点头,姜韵抿唇低了低头,只当那抹不对劲是自己的错觉。   奉茶后,姜韵不敢打扰二人谈正事,将要退出去时,就听见卫旬和付煜说:   “属下明日要去一趟莫府,恐不能陪殿下去城南了。”   姜韵顿时失神,后面的话她皆未听清,只记得卫旬说的那句“他明日要去莫府”。   刘福等在外面,察觉姜韵脸色似有不对,他接过姜韵手中的托盘,有些不解:   “姜姐姐这是怎么了?”   姜韵立即回神,她对着刘福抿唇笑了笑:“没事。”   刘福有些不放心:   “姜姐姐若是身子不舒服,就先回房休息吧,这里还有奴才呢。”   若是往日,姜韵必然会拒绝他,可如今她脑海中甚乱,她顿了顿,终是没有推辞,她垂眸抿出一抹笑,低声说:“那麻烦你了。”   将托盘交给刘福后,姜韵和往日一般回了房间,只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她的脚步似比起往日有些凌乱。   等到付煜和卫旬谈完话出来时,没看见姜韵,付煜扫向刘福:   “她呢?”   刘福了然,立即回答:“姜姐姐说她身子不舒服,先回房间了。”   “身子不舒服?”   付煜倏地拧起眉心,他想起方才看见的姜韵,脸色红润自然,不似身子不适的模样。   可姜韵不是无的放矢的性子。   卫旬觑了他一眼,还说不在乎?   他打断了付煜:“殿下,定洲城的官员还在等您呢。”   付煜话音稍顿,颇有些不耐地抬眸,凉凉扫了他一眼。   卫旬若无其事地和他对视。   最终,付煜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让刘福看着些,就领着卫旬出府。   毕竟,如今定州一事方才是要紧。   东厢房,一间偏房中,只简单的一个衣柜、一张梳妆他和一张床,比不得王府中的精致自在,可姜韵却没甚不满。   毕竟跟来的人中,除了殿下和安侍妾外,只有她得独自一间房。   此时,姜韵坐在炕上,她怕自己胡思乱想,将许久未动的绣帕拿了出来,只心不在焉的,刚穿线,就扎到了手指。   一滴殷红顿时溢出来。   姜韵面无表情地按住那处伤口,两指之间顿时溢红,丝毫没有往日中在付煜前的那抹娇气怯生的模样。   指尖处传来隐隐约约的疼,让姜韵有些陷入怔愣中。   她似恍惚间,打了个冷颤。   ……   “贱蹄子,还当你是什么千金小姐呢!来了这里,就给老娘乖乖听话,否则老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头顶簪着金钗的妇人脸上透着凶狠,唾骂了几句,手上的小鞭子就要顺着打下来。   一旁的中年男人似有些于心不忍,想要拦下她。   却被妇人一巴掌打在脸上,啪得一声响,中年男人顿时消了声,可妇人却没放过他:   “你还想替她求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地上的女子恐才八九岁的模样,她抱着头躺在地上,穿的衣裳单薄,被鞭子抽得破破烂烂裹在身上,任由女子的鞭子挥下来,也一句不发,若非她疼得浑身皆打着颤,恐是妇人都要以为她死了。   妇人不屑道:   “和她娘那贱人一样,小小年龄就会勾引男人!”   说着,她拧住中年男人的耳朵,一边拽着他往外走,一边骂道:“给我收起你那些花花肠子……”   女孩渐渐听不清妇人的声音,她才放下抱着头的手,她透过拆房的窗户,将视线落在奄奄一息的月色上。   她浑身皆被辫子抽出伤来,只有脸上没有伤,许是她总护着脸,又或是妇人心中有所顾忌。   可她瘦得干瘪,看不出什么好颜色,只一双眸子亮得惊人,叫人轻易看得出她是个美人胚子。   ——就如同她娘一般。   月色很浅,和她娘消失的那夜一样。   女孩拼尽全力,想要爬起来,可却只是徒劳。   她躺在冰冷冷的地上,直到半夜,柴房的门被推开,女孩模糊地看见一个人弯腰走进来,她打了个颤,似比刚刚被妇人抽鞭子时还要恐惧。   那人说了话,似透着心疼:   “那死婆娘,当真下得了狠手!”   他的手摸在了女孩的脸上,让女孩生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似一条爬虫在她脸上抚来抚去。   她动了动嘴唇,想要发出动静,可中年男人却捂住了她的嘴,咬牙切齿道:   “别不知好歹,主府中可不会接你回去了,你不想再像今日被关在柴房中,就乖乖讨好我!”   他顿了下,才软下语气说:   “总比你如今要好过得多。”   月色落在女孩子脸上,任谁都可看出她眸子中的空洞无神。   就在男人的手要碰到她时,外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白日里的妇人出现在门口,手中拿着她的那条鞭子,气得失去理智:   “你个王八羔子!”   中年男人被打得到处乱窜,不断求饶,些许鞭子落在女孩身上,传来刺骨的疼。   可即使如此,女孩却是扯出一抹笑。   妇人似乎看见了她的笑,手上动作顿住,她有些不自然,骂骂咧咧道:   “被打傻了不成?”   可她却不敢再下手,拉住中年男人心虚地朝外走。   她敢对女孩动手,可若真让女孩死了,到时可不好跟主家那边交代。   旧伤添新伤,女孩却是疼得生了几分力气,她爬起来,一点一点朝窗户处爬,和以往多个夜晚一般,她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   ……   “你想什么呢?”   一室的恍凉被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打破。   姜韵一时之间分不清现实和往昔,恍惚地回答:“……想出去。”   付煜倏地拧了眉心。   姜韵话落后,终于回神,她掐紧手心连忙站起来:“殿下什么时候来的?”   她朝外看了眼,眉梢顿时闪过一抹讶然。   外间夜色竟然都浓郁了起来。   付煜来了一会儿了,他推门进来后,就见女子在发呆,也不知在想什么,连他进来了都没发现。   他问了一句,却没想到女子会给出这个回答。   “这里待得无聊?”   姜韵怔愣了下,意识到付煜是因她先前的回答,才会有这一问。   稍顿,姜韵堪堪点头。   若不然,她不知该如何圆她的话。   翌日,姜韵起身伺候完付煜洗漱,付煜才走出房门,忽地转身,掀起眼皮子看向姜韵:   “跟上。”   姜韵错愕。   往日付煜皆是让她不要乱跑,今日怎么会带上她?   姜韵忽地想起昨日她和付煜的对话,那时付煜没说话,她还以为事情过去了,今日早上却是要带她出府。   见她愣在原地,付煜拧起眉心,似颇有些不耐:   “不是说想出去吗?”   姜韵倏地垂下头,遮住眸子刹那间的红。   许久,她堪堪抬眸,看向不耐的付煜,她笑得弯起眸眼,小跑到他跟前,拉住他的衣袖,软软糯糯地说:   “谢谢殿下。”   付煜讶然地垂眸看向她。   女子素来内敛,很少有些情绪外泄的时候。   像如今当着众人面,这般软糯撒娇的模样,几乎是没有过。   付煜近段时间心中闷着的一股情绪,在看见女子灼亮的眸子时,忽然消失殆尽。   她自进宫时,就一直围着他转。   他一句话,就让她这般高兴,他竟还怀疑,她会有所图谋。   付煜心中摇头。   顶着女子浅浅的笑,付煜眸色软了些,似若无其事地任由女子拉住他,低声道:   “走吧。” 第43章   姜韵来到定州城后, 就一直待在城主府,根本没见过定洲城如今的模样。   方到城南,姜韵就吓得脸色惨白。   下车后, 入目所及, 皆是惨状, 单单用肃条一词根本无法形容,无数简陋的草棚下躺着衣衫褴褛的人。   姜韵耳中不断传来咳嗽和痛苦的压抑声, 处处可闻隐约抽噎。   她才站好,那些人的视线就倏地朝她看来。   姜韵分不清那些神色, 却是后悔了今日出府时,忘记拆下头顶戴的玉簪。   付煜掀起眸子觑向她, 冷呵一声:   “日后还说想出来吗?”   姜韵哑口无言。   她哪里能说,她根本不是想出城主府?   姜韵垂下眸眼,脸上虽有害怕,却还是抿起唇角,故作一副没什么的模样:   “殿下日日皆来,奴婢哪有那么娇贵?”   她仰着脸看向付煜, 她说:“奴婢不怕。”   付煜扫了她一眼。   此地无银三百两, 谁问她怕不怕了?   付煜带来的禁军此时近乎皆在街道上,巡逻防止灾民闹事, 如今见付煜身后的人从卫旬换成一个女子,不动声色地投来视线。   付煜置若罔闻,半晌,他忽然动了动, 衣袖自然而然地落在姜韵手边, 他没看姜韵, 只拧眉不耐道:   “跟好。”   他不想让姜韵跟来, 一是因为疫情的确严重,二则是就怕她如今模样。   养在长安城中的小姑娘,即使为奴为婢,也是娇贵的,所见最惨不过是挨板子的浑身血,哪受得了眼前的模样?   姜韵讶然,她堪堪抬眸看向付煜。   只稍顿,她轻抿出一抹笑。   在付煜不自然地要收回手时,立即拉住了他的衣袖,她涩然低下头,修长白皙的脖颈微垂,小声悄悄地说:   “奴婢会跟好殿下的。”   说罢,她当真目不斜视,步步紧跟在付煜身后。   付煜见她适应良好,他才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仿若根本没有升起过担忧这抹情绪一般。   姜韵后悔了。   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原以为,殿下来定州,不过是稳坐后方,发放命令而已。   即使来定州后,殿下日日来城南,姜韵也没有想过,他竟是真的穿梭在灾民之中。   可若说他亲历亲为做了何事,姜韵偏生又没看见。   午时在城南处一栋小楼中用膳时,姜韵第一次和付煜同桌而坐。   她端着碗,整个人都愣在原处,不知所措。   付煜看了她一眼:“愣着作甚?”   姜韵不自在地放下手中木箸,左右为难地憋出一句:   “这不合规矩。”   付煜压根不想理会她,耷拉着眉眼,轻飘飘道:“你近日干的没规矩的事,可还少了?”   姜韵脸色唰得一下涨红。   她有些心虚,可偏生细想之后,又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   她呐呐地不敢说话,持着木箸,也不过只碰自己眼前碗中的饭而已。   付煜用膳,和在府中时一般,任何菜不过几筷,让人根本不知他喜欢什么。   但姜韵往日总能看见他在不经意的情绪,用此来判断他对哪道菜色颇为满意。   可今日不同,付煜素来爱用的桂花鱼摆在一旁,他也不过用了一口,眉宇间皆是平静。   心事重重。   姜韵顿觉口中的饭菜颇有些没滋没味。   她放下木箸,看向付煜,迟疑半晌,终究还是轻声问:   “殿下为何日日皆要来城南?”   她咬唇,将那句“好似无需殿下”咽了回去。   女子眉眼拢着担忧和怯生,付煜觑向她,眉眼内敛沉稳,他动作似有些停顿,眸中闪过一抹暗色,他没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你觉得是为甚?”   姜韵哪里知晓?   她抬眸,却撞进付煜微深的眸子,悄悄掐紧手帕,她拧眉细想了番,实话实说:   “城南百般危险,殿下却一直皆在,奴婢只觉得殿下爱民如子,心怀甚大。”   和她不同,她的眼界只能放在区区一个后院中。   对于殿下这些人,她掩不住心中的惊羡。   女子所见所识,让她们只能认识到眼前小小的一片天地,其余不过皆耳闻。   道一句女子见识浅薄,她纵有心却也根本不知如何也无力反驳。   “亲历亲为?爱民如子?”   姜韵的思绪被付煜意义不明的两句重复拉了回来。   她茫然地抬起头,仰脸看向付煜。   难道她说错了?   谁知付煜只是放下了木箸,指节轻轻敲点在桌面上,他往后靠了靠,眸眼中透彻又清醒,他眉眼本就清隽,如今漫不经心地轻挑了挑眉梢。   让人根本移不开视线。   他不紧不慢地说:   “你会这么想,那旁人自然也会。”   一句话,叫姜韵呼吸停了会儿。   她不傻,自然明白付煜话中的意思。   有心为灾民是一回事,从中谋利又是另一回事。   总归,既能让定州一事平定,又能得到他想要的名声或旁物,本就是两全其美的事。   女子脸上的错愕颇有些明显,付煜眯眸,轻哼一声:   “怎么?觉得本王不对?”   姜韵回神,收起脸上的错愕,她摇了摇头,小声说:“奴婢只是觉得,奴婢想得狭隘了。”   有利不图,那是傻。   若她是殿下,她自认做不到殿下这般。   说着轻松,敢于日日穿梭于难民间,其中需要的勇气不必言说。   说罢,姜韵有些闷闷不乐地垂下头,她持起公筷,夹了一块桂花鱼肉到付煜碗中。   她垂眸,嗡嗡地小声说:   “殿下为何总在奴婢前,将自己说得那般坏?”   付煜动作一顿,木箸间的鱼肉落回碗中,姜韵的话还在继续:   “明明殿下就是很好。”   她轻轻摇着头,话音间透着复杂的情绪,有些不平和难受:“不管殿下想得到什么,可本就都是殿下应得的,殿下何必将自己说得不堪?”   难不成因殿下心中有所谋,他为定州所做的事就可以忽视了?   付煜早就放下木箸,掀起眸子,静静地看向姜韵。   女子脸颊白皙透着浅红,只她拢着眉心,添上抹低落情绪,叫人只想抚平她眉心的褶皱。   这般女子,一心皆是他,哪怕他自己说他一句不好,她都要咬声反驳。   付煜听这些话,是何感受?   他说不出。   只是在那刹那间,心尖似颤了下,酥酥麻麻的,叫他忍不住摩挲了下扳指,付煜眸中的温和一闪而过。   他没有和姜韵继续说这些,如今尚在外,提一句两句尚可,说多了,难免会落入人耳,多有不好。   付煜稍颔首:   “用膳。”   姜韵咬唇,垂眸将碗中的米饭吃完,付煜默默看着。   等姜韵停下木箸时,他才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撂下一句:   “且忍着些,待回府后,本王让厨房给你做蟹。”   去年冬日时,她提过一句宫中贵妃的小厨房送进一篓的海蟹,她虽未说,可眸中的期盼却快溢出来。   那时,恰是王妃诊出身孕没多久。   太医几番叮嘱,尽量不可用海蟹等凉寒之物。   顶着女子灼亮的视线,付煜只漠然地看向她,一句话未说,叫女子眸中的光渐渐黯淡。   他知晓,女子并未想让他做什么,恐只是想让他哄上一句。   但付煜偏生那时记起,她身子凉虚,既然王妃用不得,她自也不该用那些。   可现在,付煜扫了眼女子眼前未动一筷的菜色,轻拧了拧眉心。   也罢,只偶尔用一次,也不妨事。   姜韵一愣,遂顿,她倏地抬起头,眸子亮得吓人,她似忍不住地笑:   “殿下还记得?”   惊喜之意,不予言表。   付煜却是不自然,堪堪移开视线,敛眸作平静道:   “吃好了就走吧,外间人还等着呢。”   姜韵见他避而不答,瘪了瘪唇,也不作强求,总归她早就得知付煜的别扭性子。   付煜觑了眼她雀跃的模样,静静垂眸。   他记得她的话,就这么让她高兴?   付煜不知,但姜韵出了房门,就尽量收敛了脸上的笑,可这抹雀跃,却一直延续到回了城主府。   日色渐暗,东厢房中。   水雾弥漫,隔着一层屏风,付煜躺在浴桶中,姜韵轻柔地替他清洗发丝。   “殿下可觉得力道重?”   付煜眯眸,没说话。   往日皆是她伺候,力道重不重,她还需要问?   不过女子今日待他,的确百般殷勤。   若往日,她只红着脸,闷不做声地将一切安排妥当,替他沐浴时,也羞得秉着呼吸,恨不得让他根本注意不到她。   哪像今日,说话时,嗓音似含了蜜般,软软甜甜地依在人心上。   付煜来定州后,一直清心寡欲。   他侧过眸,女子脸颊如绯。   付煜眸色顿暗。   不过一刹那,他眯了眯眸子,心中就作了决断——她在故意勾他。 第44章   姜韵落水时, 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惊呼一声,堪堪将手臂攀在付煜脖颈间,她吓得刚要说话, 倏地听殿下沉眸道:   “别勾本王。”   刷的一下, 姜韵脸色涨红, 呆滞地看向付煜。   她勾他?   她身子轻颤着,憋了半晌, 才憋出一句:“奴婢没有……”   姜韵只觉得她冤枉死了。   今日付煜所作所为,皆讨她欢心, 她难得软下态度回报,落入付煜眼中, 竟成了勾他?   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可她方才的行为如今细细想来,竟真的含了分若有似无的那股意思。   姜韵窘得恨不得埋在付煜怀中不起身。   她浑身湿透,衣裳浸水贴在身上,越显玲珑的身段,芙蓉面上映着红唇欲滴, 顾盼间也透着股风情。   付煜看得眸色稍暗。   浴桶中的水轻溅, 墨水屏风倒映出水雾阴影。   门外守着的刘福低垂了垂头,有小太监迟疑地问:   “刘公公, 厨房将晚膳送到了。”   刘福直接瞪了他一眼,没眼力劲的东西,这时候,谁敢去打扰殿下?   “叫小厨房备着热水。”   殿下还用不用晚膳, 刘福不知晓。   但这热水, 却是肯定用得上的。   这般想着, 刘福朝西厢房觑了眼, 心中咂舌地摇了摇头。   李侧妃让安侍妾跟来又有何用呢?   这日后,姜韵基本就是躲着付煜走。   不仅是付煜察觉得到,连只偶尔来一趟的卫旬都感觉到了。   卫旬有些惊奇:   “殿下怎么招惹到姜姑娘了?”   即使忧心殿下对姜韵的在意,但他不得不承认,姜韵的脾气是真的温和,相识许久,他几乎就未曾见过姜韵红过脸。   况且,姜韵对殿下的心思,也叫人一眼就可看得出来。   往常日日在殿下身边伺候的人,这段时间几乎都不见身影,谁还猜不出姜韵在躲着殿下?   卫旬眸子中闪过些许看好戏的情绪。   付煜冷眼拧眉看向他。   他怎么觉得,卫旬说话越来越不中听了?   付煜不想和任何人谈姜韵的事,恹恹地耷下眼皮子,翻着卷宗,平静道:   “你这几日在忙碌些什么?”   卫旬来定州后,好像私事重重,从那日去了躺莫府后,就常常出府。   有时,付煜都寻不到他的人。   听到付煜的话,卫旬眉眼间的轻松散去,化为一抹苦恼和愁意,他摇了摇头:   “属下这次来定州,受三叔所托,为他办一件事。”   话音甫落,付煜顿时抬起眸眼。   他轻拧眉,眸色深沉,稍有些讶然:   “卫三公?”   卫旬苦笑着点头。   若是旁人所托,卫旬即使会帮忙,也不会如此上心。   可那却是他三叔,得付煜一声“卫三公”就足可见他在朝中地位。   卫氏一族位至极臣的人不少,如今卫旬的祖父就曾任过圣上太傅一职,即使如今他卸任,也无人敢轻视卫氏一族。   毕竟,若卫氏没甚能耐,当初付煜的伴读又怎会让卫旬占去?   卫太傅卸任后,卫氏当家作主的就是卫旬的父亲。   可卫氏一族在朝中最显眼的却是卫旬的三叔,卫椋。   谁叫卫椋是当今圣上的心腹,朝中唯一一位手握兵权的文臣。   付煜眸色轻晦涩,他敛下情绪,平静地问:   “卫三公托你何事?”   不怪付煜问这一句,而是卫椋那种人,居然也会托人办事?   卫旬顿了下,就意识到殿下这话是何意思。   如今他们卫氏一族看似是站在殿下身后,但尚有一个例外,那就是他三叔。   他三叔是纯臣,只忠于当今圣上。   若让卫旬说,他三叔可谓是冷心冷肺,哪怕卫氏皆向着付煜,但卫椋也不会因同族而动摇。   这也是为何,明明如今卫氏一族卫椋地位却显贵,可族长之位却落入他父亲手中的原因。   至于为何说卫椋冷心冷肺?   卫旬心中摇了摇头。   “殿下应知晓,三叔只有卫翰一位独子。”   付煜若有似无地点头。   卫翰,这个人在长安城,几乎无人不知。   但不是他多能耐,而是他有一位堪称铁石心肠的父亲。   当初卫翰及冠,谈婚论嫁时,未听从卫椋意见,而是选了他心悦的邱家嫡女。   邱家早早就投向贤王。   而邱家嫡女和卫翰之间,究竟有没有算计,谁也不知晓。   卫翰想求娶邱家嫡女时,卫椋险些直接将他腿打断,这话丝毫未有夸张,但也谁不知邱家嫡女给卫翰下了什么迷魂汤,总归卫翰非她不娶。   最终,卫翰的确没断腿,可却从卫氏一族中彻底除名。   当年卫椋将独子从族谱中划掉一事,闹得满长安城皆知。   卫椋可以说是当今圣上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但他的确任性妄为。   哪怕是他膝下独子,他也丝毫不在乎。   卫旬苦笑着:   “自那件事后,属下至今不敢再叫卫翰一声堂哥,三叔素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说不认卫翰,这么多年来,就从未和卫翰说过一句话。”   当初谁都以为,卫椋不过一时气话。   直到卫翰生母自尽而亡,也没能叫卫椋松口让卫翰归族,整个长安城对卫椋的薄情寡义才感到骇然。   付煜掀起眼皮子看向他:   “卫三公托你之事,和卫翰有关?”   卫旬忙忙摇头:“这倒不是!”   他有些为难,迟疑了会儿,才刻意压低声音:   “殿下该是知晓,属下有一位亡故的三婶。”   自他三婶死后,他三叔就未续弦,甚至后院也再未进过任何一个女子。   他以前,也只觉得三叔对亡故的三婶情深意重。   “属下也是最近才得知,原来我那三婶当初还给属下留下了一位堂妹。”   他年幼时,卫椋不在长安城任职,而是一直被外放,谁都知晓这是圣上在磨砺他的这把利刃。   卫翰,是卫椋尚未离开长安城时出生的。   几乎是没出生多久,卫椋就离开了长安城,卫翰十岁之前,几乎根本没和卫椋见过面,因此,父子两人之间根本没甚亲情,卫翰对卫椋也是畏惧多于敬爱。   后来卫椋回长安,也是独自一人,那时卫椋已快近三十,卫氏自想为他说亲事。   可卫椋却说,他有妻子了。   问妻子何在,他只阴沉着脸说——死了。   见他那副模样,谁都不敢多问。   但卫椋回长安城后,就对女子十分厌恶,但凡有女子想靠近他,基本都没甚好下场。   付煜是彻彻底底地惊讶了:   “卫三公膝下有女?”   卫椋在长安城至少待了十年,若他膝下有女,卫府的门槛早就被提亲的人踏破了。   这话丝毫不夸张。   只要见过当今圣上对卫椋的信任,没有任何一位皇子会不想拉拢卫椋。   卫旬没说话,却是默认。   付煜眯了眯眸子:“那你这次来,是为了何?”   卫旬苦笑:   “三叔让属下打听堂妹的消息。”   他离开长安时,才彻底弄清了那件陈年往事。   他先前去的莫府,就是他三婶的母族。   这是卫椋亲自告诉他的,先前府中一直不知他这位三婶是何方神圣,这算是卫椋第一次开口提起这位三婶。   可他去了莫府后,莫府就陷入一股慌乱中,根本不敢攀近。   后来,他派人查探,才知晓,原来他那位三婶根本未死。   一想到他查的事情,卫旬就恨不得使劲摇头。   当初三叔得到三婶的手段并不光彩。   那时,莫府嫡女也是惊艳整个定州城的美人。   只可惜美人早早香消玉损,平白叫人心生可惜。   他总觉得莫府中的人态度不对,他私下打探过此事,可莫府的一些老人皆一副避而不答的模样。   最终他还是打听到一些消息,他记得那个妇人细想了半日,才摇头说:   “小姐当初快要谈婚论嫁,可谁知晓府中突然悔婚,后来就再也没有在府中见过小姐。”   那妇人收了银子,最终还是压低声和他说:   “我当时在妇人院子中伺候,也听过一些消息,好像有位贵人看上了小姐,府中才不得不悔婚。”   那妇人说,她们小姐后来被送去贵人身边,几年后,她们小姐就彻底消失了。   那位贵人还去过她们府中找人,可却没找到。   谁也不知道她们小姐去哪儿了。   但是,她们的表少爷,也就是曾经和她们小姐谈婚论嫁的那个男子,也消失在了定州城。   后来那位贵人也知晓了结果。   什么话都没说,就离开了莫府,只留下一位小姑娘。   妇人说,那小姑娘和她们小姐生了九分相像。   再之后,妇人就升起一脸惊恐,她摇头说,后来表少爷府上辞官的辞官,入狱的入狱,几乎没一个人落得好下场。   那妇人最后一句话,说的是:   “哎,我后来也没见过那孙小姐,毕竟府中也不敢得罪那位贵人,孙小姐就被送到了乡下别院中。”   听到这里时,卫旬就大致猜到他那位三婶究竟为何消失了。   对此,他根本不知该作何言。   对他那位三婶,也不知是何情绪,但对他那位无辜受难的堂妹,却实实在在地生了一抹同情。   不管是生母,还是生父,皆对她不曾负责。   卫旬摇头说完,付煜也拧起眉心。   他想拉拢卫椋没错,可他却也的确不喜这个人。   他漠然地耷拉下眸眼:   “既然当初不管她,如今又寻她作甚?”   卫旬讪笑。   但那日晚上,卫旬却清楚在他三叔眸中看见一抹后悔和愧疚。   这两种情绪居然会出现卫椋脸上。   卫旬至今还未忘记他当时的惊讶。   付煜抬眸问他:   “人没找到?”   卫旬苦笑摇头:“若这么轻易就找得到,三叔早将她带回长安了。” 第45章   转眼间, 姜韵一行人在定州待了近月余,院外的桃枝渐开。   许是那日女子恍惚的模样太深刻,自那日后, 付煜就时不时地将姜韵带在身边。   好在太医早就研制出疫情的解药, 这也是付煜会将姜韵时刻带着的主要原因。   若说这定州皆一片肃条凄凉, 倒也说不上。   隔着城南的一条街,将定州分成了两个天地。   一边富庶, 一边贫瘠。   有时姜韵路过那处时,总掀开提花帘朝外看, 一看就是失神许久。   付煜觑向她:   “定州繁华,不抵长安十分之一, 倒叫你看得上心。”   姜韵视线从远处高高的牌匾扫过,她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冲付煜牵唇道:   “哪有殿下说的那般夸张。”   回城主的路上,付煜敲点了下窗沿,忽然说:   “定州城外有一处桃林,算是定州一景, 早早就开了花。”   他还记得她说过, 她就是个俗人,但凡好看的花皆欢喜。   他前些日子路过那处桃林, 就莫名想起她。   若她一身粉裳流连桃林间,肤如凝脂似顾盼生姿的女子,必然是叫人移不开视线的。   熟料,他话音甫落, 眼前女子脸色就顿变。   付煜拧紧眉心:“怎么了?”   姜韵立即回神, 忙摇头, 她牵强抿出一抹笑:   “奴婢没事。”   顶着付煜怀疑的视线, 姜韵掐紧了手心,堪堪添了句:“只是忽然觉得有些头晕。”   她不说尚好,一说,竟觉得一阵反胃涌起。   那股子滋味太难受,她脸颊刹那间褪尽了血色。   付煜顿时攥住她手腕,他沉眸朝外吩咐:“加快回府!”   外面人应了声,遂后就觉马车速度忽地变快。   姜韵只那一瞬间的作呕,待被付煜拉过的时候,就淡了下去,毫无感觉了。   姜韵手指颤着掐紧,只当是自己的心理作祟。   ……   “爹爹,好好看啊。”   小女孩转着桃林欢快地跑了一圈,软乎乎地扑进男人怀里,黑溜溜的眸子忽闪忽闪。   男人抚着她的头顶,宠溺地笑,他低声温柔道:   “那是爹爹给娘亲种下的桃林。”   娘亲喜桃花。   小女孩一直知晓这件事。   她抬起圆乎乎的脑袋,就见男人稍抬头,朝桃林下的粉裳女子看去,他平平淡淡地说:   “她想要的,我都会给她。”   不管是这一处梅林,还是世间女子的惊羡。   女孩不解男人脸上复杂情绪,只记得那时男人温和又格外自信,矜贵霸道皆敛于眉眼。   女孩瘪唇,娇哼:   “爹爹坏,娇娇也喜欢。”   男人倏然失笑,他抱起女孩,忙忙哄道:“好好好,日后爹爹在府中也给娇娇种一片桃林。”   他待她甚好,几乎要把世间所有一切美好的事物,皆捧送给她。   所以,女孩被他抛下那日,追着马车哭了一路,根本不敢相信。   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她说、待她那般宠溺的爹爹,怎么就忽然不要她了?   ……   姜韵怔了好久,她伏在付煜怀中,紧紧攥着他的衣襟,手指颤着泛白,付煜只当她难受得厉害。   付煜狠拧起眉心。   突兀听见怀中女子颇有些无力的声音:   “殿下,那处桃林好看吗?”   付煜哪还记得什么桃林,但女子问了,他也就实话实说:   “尚可。”   能得他一句尚可,足可见那处桃林这十年来几乎未曾衰落过。   姜韵咬紧舌尖,刺疼让她保持着清醒。   一切皆早就过去了。   往日一切,都不值得她回想。   可姜韵低垂了垂头,依旧控制不住地,她似不经意间提起:“这些日子,好似总见卫公子忙忙碌碌的。”   付煜顿了下,垂头看她,眸色深沉:   “你对他倒是关心。”   日日跟在他身后,竟还能察觉到卫旬的忙碌。   一句不虞的话,顿时将姜韵拉回现实,她颇为哭笑不得,似无奈又窘迫地垂头埋在他脖颈,恼地喊了声:“殿下!”   付煜心中冷呵,胆子越发大了,眼珠子都敢往别的男人身上瞟了。   可付煜却还是说给了她听:   “他最近在寻一个人。”   姜韵眸子倏然凝住,她几乎是脱口:“寻谁?”   话音甫落,姜韵就意识到不妥。   付煜总是不喜她对旁事多关注,姜韵素来心知肚明,一直也表现出眼中只有付煜一人的模样。   而今日,她三番四次提起和卫旬有关的事,恐会叫殿下心生不喜。   果然,姜韵抬眸,就见付煜冷沉下的脸色。   姜韵顿时噤声,她堪堪软声解释:   “殿下您别生气,奴婢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头顶传来男人的冷呵:“往日倒不见你好奇心这般重。”   姜韵哑口无言。   她悄悄攥紧手帕,不知是心中情绪还是旁的,她忽地觉得有些疲乏。   姜韵垂眸,脸颊蹭在付煜肩膀处,她无力道:   “殿下,奴婢难受。”   付煜一腔的不虞皆堵在口中。   刚回到城主府,付煜就冷脸下了马车,姜韵步步紧跟在他身后,遂一进院子,付煜就撂下一句:   “让太医给她看看。”   刘福一愣。   给谁看?   他视线移到姜韵有些泛白的脸颊上,顿时了然,忙应声退下。   付煜转身踏上游廊,察觉身后女子还跟着他,他冷脸停下来:   “你不回房间等着,跟着本王作甚?”   姜韵茫然抬眸,有些无措地绞着手帕:“殿下不要奴婢跟着吗?”   付煜拧紧眉心。   方才还有余力关心卫旬。   这时做这副小可怜的模样,给谁看?   付煜移开视线,懒得搭理她,甚至有些不想管她,他抿紧薄唇,不耐地转过身:   “随你。”   刘福领着太医回来,刚想去姜韵房间,就被婢女拦下,朝书房的方向看了眼。   刘福稍顿,殿下让他请太医,怎还让姜姐姐去伺候着?   刘福心中腹诽,明面上动作却不慢地将太医带进书房:   “殿下,太医到了。”   书房中,付煜坐在案桌前,姜韵低眉顺眼地站着。   只气氛似有些凝固和安静。   刘福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现。   付煜掀起眼皮子,觑向一动不动的姜韵,扯了扯唇角,抬手指向一侧的凳子,似不耐道:   “还要本王请你?”   姜韵哪敢叫他请,老老实实地在凳子上坐好,让太医给她把脉。   其实她有心想和付煜说,她没事。   可偏生,不舒服几个字也是她亲自和付煜说的。   姜韵心虚,就低垂下眸,什么都没说。   可须臾后,姜韵也察觉到不对劲。   太医诊脉的世间,是否有些长了?   姜韵堪堪抬起头,就见刘太医皱着眉心,似有些犹豫不定般。   付煜眸色微沉,先前那些恼怒皆散了去,沉声问:   “她怎么了?”   姜韵也被这一声问出了紧张。   怪不得她这般。   她这些日子,几乎都跟在殿下身后,日日往城南那些灾民处跑,一个不留神就可能染上疫情。   若真的染上,即使之后能治得好,那也是之后的事。   她亲眼看见了,那些染上疫情的灾民是多么痛苦,脸上身上密密麻麻的红疹,听说,这些红疹尚会留疤。   许是自己吓自己,姜韵脸色顿时煞白。   她无措地看向付煜。   付煜早就站了起来,走到她一旁,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刘太医这时松了手,许是意识到自己的沉默引起了误会,他忙忙拱手:   “殿下放心,姜韵姑娘没有大碍。”   付煜紧绷的身子顿松,遂顿,他冷眼看向太医。   无碍,作甚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刘太医讪笑,那哪能怪他,还不是姜韵姑娘的脉象需要慎重,他转而看向姜韵,隐晦地问了句:   “敢问姑娘,可多久未来月事了?”   这种事,男子问来,总有些尴尬的。   可刘太医只顾着医者仁心,倒没有男女之分。   但这个问题,过于敏感了些。   在场的,不管是付煜、姜韵还是刘福,都在刹那间紧紧盯向刘太医。   付煜按在姜韵肩膀的力道稍重。   就连姜韵自己也生了几分紧张和茫然,她怔怔地看了眼付煜,遂后,她有些恍惚地回答:   “快一月余了。”   她自幼落过水,受寒严重,月事这东西素来皆是不准。   所以,她这次也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可太医这话,是何意?   久在宫中待着的姜韵,不得不往那个方向猜测。   下一刻,刘太医点了点头,他露出了抹笑,朝付煜和姜韵拱了拱手:   “那就没错了,微臣恭喜殿下,若微臣没有看错,姜韵姑娘这脉是有孕之象,只粗粗半月,是以脉象太浅,待过些日子,才能确认。”   其实,刘太医是确定姜韵怀孕了的。   后面的这些话,不过是习惯性给自己说话留些余地罢了。   可即使如此,也足够让付煜和姜韵愣住。   谁都没有想到,只一趟定州之行,姜韵竟会有了身孕。   还是刘福率先回过神来,他一脸欢喜跪地:   “奴才恭喜殿下!恭喜姜姐姐!”   话落后,他顿了下。   如今姜韵怀了身孕,他日后再叫姜韵姜姐姐,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了?   这一声,终于唤醒了付煜。   来到定州后,付煜脸上第一次明显地露出笑意,他颔首:   “好好好。”   他连声说了三句好。   这怪不得他,他成亲至今,只有李侧妃膝下有一子,遂后,再没有旁人有孕的消息。   只王妃一人,还将身子折腾得日日用药。   一个许良娣,才传出消息,就是小产。   付煜虽从来不说,可子嗣一事素来也是他的心病。   付煜眉眼含笑,温和低声,甚至和姜韵承诺:   “待回到长安,本王就封你为良娣。”   这话,付煜先前就和姜韵说过,可却只有姜韵和他知晓。   如今当着众人面说出口,就再也没有回绝的余地。   可姜韵却没有像他们一般欢喜。   她她从未想过她会这么早地有孕。   这和她的计划完全不符。   姜韵扯出一抹笑,紧紧掐住手心。   她在宫中待了许久,自然也知晓,女子早早地有孕,对自己和对孩子皆算不得好事。   她还未及笄,还未在府中站稳脚跟,如何能有孕?   可顶着付煜的视线,她脸上只得露出茫然的情绪,似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她怔怔地问:   “奴婢……有孕了?”   话音中的难以置信近乎快要溢出来。   话音一出,付煜就狠狠拧眉:   “日后,莫要再自称奴婢了。”   往日,他就不喜她这么称呼自己,如今她有了身孕,再一口一个奴婢,成什么样子?   姜韵牵了牵唇角,她低垂下头,轻抚小腹,她眸子中似有抹恍凉一闪而过。   经过年幼一事,见惯了宫中妃嫔利用皇子薄宠。   姜韵根本没想过有孕。   乍听有孕,姜韵心中只升起一股不知所措和慌乱。   姜韵抬眸看向付煜,她攥紧付煜的衣袖,掩住心中深深的恐慌。   *********   是夜,暗色浓郁,姜韵环膝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地看向付煜。   她轻抿稍涩的唇瓣,咬声说:   “殿下,还是奴、我伺候您洗漱吧?”   她刚要习惯性地说出“奴婢”二字,就见付煜紧拧起了眉心,她堪堪改了口。   却依旧有些不适应。   付煜抬眸觑向她,白日的喜形于色如今早已看不出来,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内敛。   他只平静说:“水多地滑,你别折腾。”   姜韵有些无奈。   她是真的觉得自己没事。   小腹平平,一切如常,叫她根本没有怀孕的真切感。   她躺在床榻上,生平第一次比付煜要早上床,她翻了个身子,有心想说回自己房间。   可她知晓,付煜不会同意的。   她垂眸,视线落在自己小腹上,她甚至伸手去抚了抚。   姜韵有些茫然地想,这里真的有了她的孩子吗?   她怔愣间,忽地察觉到身后有人从身后拥住了她,姜韵稍顿,立即回神,她朝身后靠了靠,将整个人缩在男人怀里。   耳边传来付煜的声音,透着分笑:   “怎么?还在想?”   姜韵不知该说些什么,付煜的手轻轻放在她小腹上。   即使姜韵没有低头去看,都能察觉到付煜动作的小心和温和。   姜韵脑子有些乱。   甚至不知该如何去回付煜的话。   好在付煜此时心情好,没有在意这些,他的话还在继续:   “定州这边的事也快结束了,再有几日,本王就带你回长安。”   付煜挑了挑眉:“倒是正好,淬锦苑该是收拾出来,你回去后,刚好就可搬进去。”   不是付煜想让她搬出前院。   而是,和她如今住的地方相比,自然是淬锦苑更舒适些。   她如今有了身孕,不管如何,皆该有个名分。   若是往日,她得良娣位,许是旁人还会觉得她的身份有些不配。   可如今她有了身孕,倒一切都名正言顺了。   他除了态度温和些,倒一切都和往日如常,姜韵仰头看向他,倒渐渐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   难道有了身孕,她之前该做的事就不做了吗?   不过,是在计划中,加上这个孩子罢了。   姜韵眸子中闪过一抹晦涩。   在付煜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忽然抬起手臂攀上付煜的脖颈,她乖巧地伏在他怀中,下颚抵在他胸膛,软乎乎地说:   “我都听殿下的。”   付煜顿住。   他低垂下眸,视线落在女子脸颊上,她眸子中皆是他熟悉的依赖和欢喜。   付煜抬手抚在她眉心,半晌才道了一句:   “缓过神来了?”   她自听说有孕后,这半日下来就浑身不对劲。   付煜不是瞎,自然看得出来。   一改之前的欢喜,付煜捏住姜韵的下颚,迫使她仰起头来,付煜沉眸,一字一句地问她:   “你不高兴?”   付煜问出这话时,尚未理清自己的情绪。   可她的反应,皆摆明在告诉他,她没甚欢喜的。   若搁旁人身上,付煜早就甩袖而去。   可偏生是她,叫付煜总觉得她有难言之隐,愣是让付煜憋了半日的情绪,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欢喜。   姜韵后仰着脸,看向他,她紧咬了下唇瓣,才堪声说:   “怀了殿下的孩子,奴婢欢喜。”   付煜这时顾不得去纠她的自称,沉眸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女子轻轻侧头,躲过了他捏在她下颚的手,软软乎乎地贴进他怀里,他听见女子茫然无措的声音:   “奴婢只是没想到……”   她说:“奴婢有些害怕。”   付煜沉眸看向她:“你怕什么?”   姜韵顿时眸子泛红,盯着付煜半晌,将付煜看得些许不自然。   她才小声嗡嗡地说:“奴婢怕,日后身材走样,殿下就会不喜欢奴婢了。”   付煜脸色顿时一僵。   他差些想将怀里的女子扔下去。   他没有去安慰她,半晌,付煜才憋出一句:   “本王何时喜欢你了?”   女子在他怀中扭捏地摇头:“这不一样的。”   付煜觑向她。   想问,有何不一样的?   可付煜却不太想和她说话。   他觉得她有些杞人忧天了。   居然担忧他日后会不喜欢她?   付煜脸色有些不自然,他如今也不喜欢她。   而且,付煜紧拧了拧眉心。   他推了推女子,冷呵着问:“在你眼中,本王就是这般喜爱皮相的人?”   女子偷偷觑了他一眼,小心地说:   “李侧妃就是颜色出众。”   她忽然扯到李侧妃,颇有些无厘头,可偏生付煜却一下子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谁都知晓,府中后院女子中,他最看重的是王妃,最宠爱的却是李侧妃。   他若不喜爱皮相,为何之前一直偏宠李侧妃?   姜韵眉眼间明晃晃就是这个意思。   付煜噎住。   竟想不到话来反驳。   哪里还记得去询问她为何得知有孕却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姜韵不着痕迹地敛眸。 第46章   付煜素来是个说到做到的性子。   自说了要带姜韵回长安, 前前后后不过七日,付煜就安排好了定州琐事。   姜韵穿着身宽松的百花云织锦缎裙,青丝挽了个漂亮的发髻, 她手很巧, 尤其是在收拾自己的时候, 她踩着珠绒绣鞋敲响书房的门。   “进来。”   姜韵推门进去。   入目即是卫旬眉眼间的心事重重。   忆起前几日付煜对她说的话,姜韵眸色不着痕迹地轻闪, 她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轻手轻脚地走到付煜身边。   付煜掀起眼皮子, 不解地看向她:   “怎么了?”   不怪付煜有此一问。   自知晓姜韵有孕后,这院子中的大大小小事皆交到刘福手中。   不是付煜不想让她管, 而是她自来身子不好,付煜可不愿她折腾得和王妃一般,落到最后日日喝药度日的情景。   她素来怕苦,喝药时,总有些艰难。   她已有几日未来书房伺候着,这忽然过来, 必然是有事。   姜韵这些日子, 倒如实地享受了番何为主子的待遇。   院中的人皆待她小心翼翼,离得远远就服了服身子, 待她较往日恭敬贴心,连她提个茶水,都心惊胆颤地忙上前拦住。   姜韵心疼地看向付煜眉眼间的疲累,她抿紧稍涩的唇瓣, 房间中尚有卫旬, 她未做一些出格的动作, 只是轻声温和道:   “殿下这些日子总忙碌不堪, 回长安一事,我日日待在府中,总无碍的。”   话一出,付煜顿时就知晓她为何而来。   她不说尚好,一说,付煜就觉得一股疲累涌上来。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   姜韵顿时心疼地走到他身后,替了他的动作。   付煜下意识握住她的手腕,谁知晓不待他说话,姜韵就蹙起眉心:   “殿下这点事都不让我做,我就觉得自己毫无用处了。”   付煜一顿,和女子对视一眼,终是松开了手。   他略有些不自然。   也意识到自己过于有些小心翼翼。   但付煜却没松口,而是轻嗤了句:“你倒是不躲懒。”   姜韵不和他辩,只低眉顺眼地替他按捏着额头,须臾,付煜就放松下来。   不得不说,习惯是件可怕的事情。   他习惯了她贴身伺候着,这几日,她闲了下来,不适应的又岂止姜韵一人?   卫旬旁观着两人互动,心中轻啧一声。   他这般一个大活人在这儿,殿下二人倒是将他忽略了。   他抬手抵唇,轻咳了几声。   付煜觑了他一眼,卫旬才拱手道:   “这次回长安,属下应该不能和殿下一起回去了。”   三叔交代他的事,尚未做好,他还需要在定州滞留了些日子。   付煜心知肚明,遂点了点头,下一刻,他轻抬头,问道:   “适才你一脸难色,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事关卫椋,付煜倒不介意伸手帮忙。   卫旬扫了眼姜韵,女子低眉顺眼地,一心只顾着眼前的男人,他一愣,遂回神,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才压低声苦笑:   “属下查了近半月,才知晓她被送去的庄子早在八年前就被烧了个精光。”   “庄子中的管事嬷嬷和几位下人,皆死于大火。”   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晓莫府主家得到消息的时候,那处别院庄子中早就没了一个活人。   付煜察觉到额头处女子的动作顿住,他只当女子是被卫旬的话吓住,抬手安抚地拍了拍女子的手。   他才平静地问:   “意外?”   那么长时间都没事,只独独那位孤女落在庄中后,庄子被大火烧毁。   任谁都会觉得这不是意外。   卫旬摇头:“不像。”   “据属下查探,那场大火是从柴房开始烧起的,柴房也是烧得最严重的地方,而管事嬷嬷和她丈夫的尸体皆是在柴房找到的。”   话音甫落,付煜眸子中闪过一丝诧异。   这话听着似没什么毛病,可要知晓,任哪个府中,都不会在柴房处点火。   柴房和厨房只差一字,可其中差别大了去了。   柴房中起火,明显是人有意为之。   付煜猜到什么,他眯起眸子:“那你留下来,是为何?”   卫旬和他对视一眼,丝毫不意外他会猜到:   “属下昨日去了一趟莫府。”   “莫府的人对三叔,谈则色变,属下方才得知,那场大火中,根本没有年幼女子的尸体。”   换句话来说,他堂妹根本没死在那场大火中。   这就让人好奇了。   什么情况下,一庄子的人都死了,唯独一个小女孩跑了出去?   谁会为了一个小姑娘大动干戈?   相较于其他猜想,只有一种可能性最为靠谱。   可正是因为知晓如此,卫旬才不知说些什么为好。   付煜轻扯着唇角:“看来你堂妹那些日子过得不如何。”   没有户籍,孤身一女子,甚至连女子都谈不上,只能算一个女孩,自幼被娇宠着,得受了如何虐待,才会要拼尽一切毁了庄子也要逃跑?   卫旬苦笑着摇头。   他没有付煜那么轻松,是因他知晓卫椋是个什么样的人。   爱欲让其生,恨欲让其死。   卫旬从未在卫椋眼中看过那么浓烈的情绪,素来脸色阴鸷仿若不会笑的人,提起他堂妹时,竟一脸恍惚。   和对待卫翰时的态度,截然相反。   若让卫椋知晓了这些事情,他也不知卫椋会做些什么。   可卫旬知晓,卫椋的性子十分极端。   卫旬深深呼了一口气,无奈道:   “属下还要留下来,再找一段时间,否则这样回去,不好和三叔交代。”   付煜颔首应允。   不过,他扯了扯唇角,似生了抹好奇:   “若找到了人,卫三公又打算如何?”   话中轻讽皆快要溢出来。   说将人扔下,就将人扔下,十年来,不曾管问过一句。   如今忽然想起人来,就想寻人。   寻到人之后呢?   若那女孩在莫府过得一切都好,也就罢了。   偏生事与愿违。   如今这般情况,卫椋凭甚觉得那女孩会没有芥蒂地原谅他?   卫旬耸肩:   “这,属下就不知晓了,属下只管替三叔寻人。”   他甚至都不想管这事。   毕竟他也有些看不下,即使卫椋是他三叔,可他也不得承认,这一切的事情不过是他三叔横刀夺爱才会引起的罢了。   可卫椋第一次托他做事,卫旬哪敢推脱?   不在卫氏,根本不知卫椋在卫氏说一不二的地位。   付煜稍颔首,让卫旬退了下去。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身后的女子早就没了动静。   付煜稍动了动身子,他抬眸觑向女子:   “你近些日子在想些什么?”   动不动就陷入失神中。   姜韵立即回神,她忙摇了摇头,似若无其事地眉眼浮上抹惊讶:   “适才卫公子所说的小姑娘,就是殿下先前说的,卫公子要寻的人吗?”   卫旬眯着眸子,平静地觑向她,却是不说话。   叫姜韵不自在地抚了抚脸颊,呐呐地问:   “殿下,可是我有何不妥?”   付煜扯了扯唇角,见她茫然不解的模样,只觉胸口堵住了一口闷气,上不来下不去。   甚堵得慌。   他说:“你关心这个作甚?”   姜韵嗔圆了眸子,嗡嗡轻声:“任谁听这事,不会心生好奇?”   她眸子轻眨了眨,似有些委屈,又似在说“殿下不也是心有好奇吗,否则怎会一而再地询问卫旬?”   付煜哑声,稍顿,他才没好气地收回视线。   这般,就是默认的意思。   姜韵忙抬手按在付煜肩上,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殿下息怒,我不问就是了。”   可她敛眸的一瞬间,却险些咬破了舌尖。   她眸子似溢血般地红,一滴泪印在眸子中,却如何也掉不下来。   无人知晓她对卫椋是怎样复杂的情绪。   是怨,是恨,是不可原谅。   她自幼就知,她娘亲对她平平淡淡,偶尔总抚着她的头,一脸说不出的情绪,是喜是恨。   年幼时,她总想不明白,为何娘亲对她总是那么疏远。   后来她才知晓,对于娘亲来说,卫椋不过是个强占她的小人,和卫椋之间的血脉,叫她如何能心生欢喜?   姜韵不怪她娘亲。   因她娘亲从未对她说过欢喜,从未说过会一直陪着她。   从最开始,她娘亲就未让她升起过期待。   可卫椋不同。   年幼时,他对她百般好,承诺她一筐一筐。   可她院中的桃花林还未种下,那人就扔下了她。   至今,她都记得,她追在马车后跑了许久,久到她无力摔倒,浑身不堪。   往日连她瘪唇都要哄她半日的男人,却对她恐慌的哭声充耳不闻。   姜韵深呼吸了一口气,她闭了闭眸子,敛下眸中的那抹冷意。   她想,该掉的眼泪,早在被送进庄子中前两年,她就掉够了。   如今的她,和卫椋,和莫府,皆没有一丝关系。 第47章   长安城, 岐王府。   晗西苑中,李侧妃倏然站起来,脸色厉然地看向安铀:   “你说什么?”   安铀跪在地上, 杯盏碎了一地, 皆是茶水溅落的痕迹。   顶着主子的视线, 安铀偷偷抬头看了眼主子的脸色,顿时骇得低头, 苦着脸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姜、姜韵有孕,殿下要封她为良娣, 入住淬锦苑。”   李侧妃狠狠拍桌站起,她气极反笑:“好一个有孕!”   四年前, 殿下南巡,在她有孕时,带回一个许良娣。   如今,殿下定州赈灾,又带回一个有孕的姜韵。   李侧妃走动,脸上的怒意几乎根本遮掩不住:   “安氏是做什么吃的!本妃让她跟去定州, 她就给本妃这么一个结果?”   安铀默默垂头, 压根不敢在主子震怒时接话。   若要她说,安侍妾素来不显眼, 让她跟去定州,本就没什么用。   那日,她是提议让陈良娣跟过去的。   毕竟往日中,陈良娣总是有些恩宠在身的, 殿下也乐于听陈良娣说上几句话。   可主子却说, 陈良娣不可跟去。   安铀不知为何, 却也知晓她不能左右主子的决定。   至于她为何会知晓姜韵有孕的消息, 还是因为淬锦苑的动静。   安铀心中暗暗地摇了摇头。   殿下将姜韵有孕一事瞒得很严实。   若非张盛公公近日收拾淬锦苑的动静越发大了,她怕是也不会注意到这点。   李侧妃深呼吸许久,才似平静地坐了下来。   她娆人的眸子中闪过一抹冷意:“殿下还有几日到达长安?”   “殿下来信,今日刚从定州出发,若姜韵当真有了身孕,这一趟必然会慢些,最少也要三日。”   从长安到定州,快马加鞭也得两日,如今这三日时间,安铀还是按照少了算的。   李侧妃掐紧手心。   她如今一听姜韵二字,心中就忍不住升起烦躁。   不过小小的一个婢女,如今她倒是奈何不了了。   但安铀急的却不是这件事。   怀了未必生得下来,生下来了未必长得成,这皇室长成的子嗣总是少的。   姜韵这事尚不急,可王妃却是有孕八月足了,将要生了。   殿下虽然离开长安城,但张盛却将正院护得严实,大有谁敢往正院插手,就剁了谁的手的架势。   他是得了谁的吩咐,后院的人皆知晓。   看清了殿下的态度,这些日子,后院中的主子和奴才皆安分不少。   毕竟,王妃一旦生下嫡子,侧妃和良娣手中握着的权利,终究还是要被王妃收回去的。   安铀看了眼四周,堪堪压低声道:   “主子!姜韵一事尚可放放,可王妃那边却是拖不得了。”   稍顿,李侧妃拧紧眉心,她冷声道:“让你安排的人,可安排好了?”   安铀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犹豫:   “主子,我们这么多年,才在正院安排进一个人手,这般行事,到时候估计这颗暗子就废了。”   李侧妃不耐: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只要能如本妃所愿,她就算不得浪费!”   只要能叫王妃这胎生不下来,别说一颗暗子,再添几颗,她都不会觉得可惜。   话音甫落,李侧妃想起什么,她倏然眯了眯眸子,在安铀将要领命退下时,勾起唇拦住她:   “等一下。”   安铀不解停下:“主子还有何吩咐?”   晗西苑中布置皆精致华贵,李侧妃坐在黄梨木椅上,漫不经心地抬手抚了抚额角,一字一句道:   “姜韵有孕,这么大的喜讯,怎么可以只有本妃一人知晓?”   她勾唇浅笑道:“将消息传进正院,叫我们的王妃娘娘也高兴高兴。”   安铀眸子顿时一亮。   王妃本就因姜韵,才落得如此地步,对姜韵不知几分厌恶。   如今王妃正是关键时刻,若是听见姜韵有孕的消息,一怒之下,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   李侧妃眯眸,不紧不慢敲点在桌面上:   “淬锦苑,怀有身孕,封良娣,这些消息,一件件地传过去。”   她装模作样地低叹了口气:“只盼着我们王妃身子可承受得多些。”   前院中。   张盛正在训斥铃铛:“你这么冒冒失失,之后如何伺候姜姑娘?”   铃铛不敢顶嘴,只能低着头乖巧听训。   张盛话音一顿,才继续道:   “你素来有几分小聪明,该看得清形势。”   “姜姑娘进府后,你就伺候在她身边,如今她有孕,必会有名分,搬入后院,少不得带你一起走。”   “她若得宠,你也鸡犬升天。”   铃铛咬紧唇瓣,这些道理,她皆知晓,所以,自姜韵有孕的消息传来后,府中最欢喜的恐就是她了。   张盛觑了她一眼,不得不敲打道:   “殿下对姜姑娘的在意程度,你也看在眼里,你要知晓,情分是一回事,可能否得重用,又是另一回事。”   铃铛脸色一紧,听出了张盛的言外之意。   往日跟在姜姐姐身后的只有她一人,不管她好用与否,姜姐姐都只能用她。   可日后却是不同,姜姐姐一旦有了名分,身边伺候的人必会添上许多。   她如今仗着先伺候姐姐的情分,恐能一时得意。   但日后呢?   铃铛从不小看这些下人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可不会比主子之间的简单。   她正了正脸色,低声感激:   “奴婢谢公公提点。”   张盛轻哼了声。   铃铛才进前院时,年龄不大,那时她在前院不过做清扫院落的活计。   张盛每每跟在殿下身后回来,都能看见她捧着一张笑脸,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张公公。   没有人会不喜欢笑脸迎人的小姑娘。   张盛喝过几杯她端送过来的茶水,才会提点这几句,但更多的,却是没了。   这日后的路,都还得看自己造化。   张盛冲她挥手:“行了,知道了就回去吧,将姜姑娘的东西都收拾好,等她回来后,在这前院也住不了几日了。”   铃铛捧着笑脸退下。   等她走后,张盛才拧起眉心,他伸手找来一旁的小太监,低声问:   “正院如何?”   “王妃娘娘今日在院中走了一圈,饮食穿着皆没有问题,”小太监低着头,添了句:“一切安好。”、   付煜临走前,送了位陆嬷嬷进正院。   这位陆嬷嬷是殿下特意从宫中请出来,极为擅长药膳,曾照顾过不知多少有孕的妃嫔,对王妃的情况倒颇为合适。   王妃冷静几月,也聪明不少。   对这位陆嬷嬷也算言听计从,每日被陆嬷嬷扶着在院子中走上一圈,再加以服用药膳,身子看上去好了不少。   张盛了然点头,道:   “殿下还有几日就会回府,这几日,务必保证王妃安全,不得出任何纰漏!”   辛辛苦苦守了正院一月,若在这几日出了差错,那可就是功亏一篑了。   张盛眸中闪过一抹冷意。   后院主子最好还是安稳些,否则谁敢叫他在殿下面前办事不力,日后他总要叫那人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   付煜带着姜韵回到长安这日,天空中飘着层细细密密的小雨,黏糊糊地湿在人脸上,叫人好不舒服。   偏生如今日渐变热,夹杂着青烟色细雨,让人心中升着股说不出的闷燥。   李侧妃带着后院的各位主子候在门口,付煜刚下马车,顿时乌压压地服下一片身子:   “妾身恭迎殿下回府。”   李侧妃眸子夹着思念和担忧,将付煜上下打量了个遍,才松了口气的模样:   “这些日子,妾身和姐妹们心中总惦记着殿下的安全,如今可好,殿下终于回来了。”   付煜若有似无地点头,道:   “你辛苦了。”   李侧妃羞涩垂头。   可付煜却是转过身去,对刘福道:“扶你姜主子下来。”   李侧妃身后的一众后院女子皆愣。   姜主子?   她们不是猜不到付煜说的是谁,正是因为猜得到,才会觉得惊讶。   刘福是前院的人,殿下如今特意对着刘福说这句,谁不知晓,殿下是想给姜韵做脸?   在定州这短短一月功夫,究竟发生了什么?   即使李侧妃知晓了前因后果,如今也因付煜的态度心凉,她掐紧手心,才能保持脸上的平静。   马车帘子被掀开,姜韵穿着碎花云织锦缎裙弯腰被扶着走出来,她挽了个松散的发髻,芙蓉面上似映着红,她肌肤甚白,说一句欺霜赛雪也不为过。   这近半月来,她被养得甚好,眉眼间添了抹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似含苞待放,又似少妇般余媚,活生生地叫人移不开眼。   众人一时看呆了去,直到付煜一句沉声,才将她们拉了回来:   “路滑,慢些。”   李侧妃回过神,她扯了扯唇角,似一脸不解:   “这是……”   她迟疑地看向付煜,好似不解如今是何情况。   付煜早就知晓,姜韵有孕一事瞒不过去。   所以,他只掀起眼皮子,平静道:   “她有了身孕,日后莫要冲撞了她。”   姜韵下了马车后,就站到付煜身后,如今一脸不安无措地拉住付煜的衣袖。   李侧妃眸中似淬了毒,扫过姜韵一眼,不知她这模样做给谁看?   可最扎她心的,却是殿下的那句话。   如今姜韵不过一个奴才,殿下竟对她说,不要冲撞了姜韵。   即使李侧妃心中清楚,殿下这话不过是因姜韵腹中胎儿才说出来的,可她依旧觉得心寒。   不过,她明面上却是和身后的后院女子一般,脸上露出一抹错愕,半晌,才回过神,拢出一抹欢喜,刚欲说话,就听身后传来一阵噪杂的脚步声,人未到,声先闻:   “不好了!王妃早产了!” 第48章   婢女慌乱跑出来, 尚未站稳,就噗通一声扑到付煜身前,跪倒在地, 慌乱不安地喊:   “殿下!王妃娘娘身下见红, 太医说, 王妃恐是要提前生产了!”   婢女慌乱的神色,让人心中倏地添上几分不安。   付煜脸色顿时一沉。   她话落后, 李侧妃就焦急问:“怎么回事?姐姐前些日子一直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见红?”   不知为何, 站在付煜身后的姜韵,心中忽地一紧。   她呼吸轻轻凝滞。   果然, 她预料中最坏的结果来了。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脸色担忧的李侧妃,不动声色地掐紧了手心。   瞧这话所说,前些日子好好的,她们一回府,王妃就出事了。   能是为何?   果然,那婢女声音一顿, 抬起头, 迟疑地朝姜韵方向看了眼。   姜韵脸上顿时褪尽了血色,她无措地看向付煜, 堪声喊:   “殿下……”   女子下意识生了不安。   似乎是觉得她往日担心成了真一般。   付煜抬步就想走的步子一顿,他攥紧女子的手腕,叫女子回神,眸色深沉难辨, 他一字一句沉声道:   “本王先过去, 你别着急。”   姜韵抬眸, 怔怔地看向他。   她知晓付煜是何意思。   下雨, 路滑且湿,她有孕,别着急。   也是在告诉她,王妃那边未必会出事,让她别着急害怕自责。   姜韵眸中蓄了泪,她轻点了点头,忙声催促:“殿下,您快些赶过去,如今王妃离不得您。”   付煜自知轻重,他拍了下女子的手,径直转身离开。   即使姜韵站在他身后,都能察觉到他动作的急切,转身时,带起一阵冷风,刮在姜韵身上,透着股凉意。   付煜一走,带走一片人。   李侧妃转身前,似冷笑地不紧不慢觑了她一眼。   叫姜韵眸底深处闪过一丝冷意。   王妃闭门不出,付煜不会故意在王妃有孕时特意传消息过去,能在这时,特意将消息传进正院中的,还能有何人?   她一回府,李侧妃就送上这份大礼。   倒还真看得起她。   姜韵闭了闭眸子,复又睁开,她紧紧盯着李侧妃的背影,倏地,轻扯了扯唇。   她有孕,是喜事。   王妃因此早产,是她心胸不宽。   她有时倒真的颇为好奇,想要知晓李侧妃究竟在想些什么。   后院有几个人想让王妃诞下嫡子?   搁姜韵身上,她也是不想的,尤其在她有孕的情况下。   李侧妃冒然出手,受益的只会是后院所有的人,唯独会叫殿下不喜的,也只有李侧妃罢了。   至于她自己?   姜韵轻轻地敛眸,眼角似因不安而泛起红。   她不过是无意有了身孕罢了,多无辜,甚至还为此自责不安。   任是何人,又能再多要求她些什么呢?   刘福被付煜留下来,轻声催道:“姜主子,奴才扶着您过去吧。”   姜韵轻咬唇瓣,最终垂下了头,轻声道:   “麻烦你了。”   她话音间皆低落下去,和往日的温和软语截然不同。   叫几乎日日和她相处的刘福也心生了一抹不忍。   这情分,皆是相处出来的。   朝日相伴近半年,姜韵又素来待人处处温和,谁见了她,会不喜欢?   刘福低了低头,小声安慰了句:   “您有孕是大喜的事,谁都纠不出错的。”   即使王妃真的出了什么事,莫非还能怪到姜韵身上?   世间寻不到这样的道理。   刘福说了这一句,就不再说话,他是前院的人,姜韵这次回来后,基本就相当于进了后院。   他对后院主子,不该有任何偏倚。   姜韵对此也心知肚明,所以,她对刘福只感激地抿唇笑了下。   姜韵一踏进正院,就感觉到院内凝重的气氛,她心下忽地一突。   她和刘福皆转头看向偏房的方向,那处时不时传来一声痛呼,夹杂着压抑不住的哭声。   姜韵朝一旁避过身子。   正院中婢女来回匆匆跑过,手中端着一盆盆热水不断往偏房中送去。   越靠近偏房,姜韵越闻得清晰一阵血腥味。   难闻得叫人心生作呕。   姜韵脸色惨白惨白的,她攥紧了刘福的手臂,只觉胃中和心中一阵翻涌。   她强行忍着,可脸色却是说不出的难看。   许是她也意识到了自己如今有孕,是以,王妃每一声惨叫都深深印在她心中,叫她两条腿无力地发软。   姜韵掐紧手心,想叫自己保持清醒,却是徒劳。   忽地,有婢女端着血水从她身边路过时,一阵刺鼻粘稠的血腥味直钻鼻孔,姜韵脸色一阵白一阵青,下一刻,她倏地捂住唇,眸中被逼出泪意。   就似回程途中,晕车一般,连连想要作呕。   可姜韵心中知晓,如今的情况,要紧的是王妃,她最好安静低调些。   就在她腿脚发软时,忽地有人扶住了她,姜韵堪堪回神,她朝一旁看去,就见铃铛不知何时过来了,慌乱地扶住她:   “姐姐怎么了?”   她尚有分寸,刻意压低了声。   姜韵心中松了口气,半倚在她怀里,摇了摇头:“我没事。”   其实,她一进来,就引得旁人注意,之后一系列动作反应,就落入了旁人的眼。   陈良娣轻拧眉心,低声道:   “娘娘,她看起来似是不好……”   话音未尽,李侧妃就斜眸睨向她,说不清高兴和不虞:“收起你的怜悯心思。”   她说:“如今王妃情况紧急,本妃哪有心思顾得上她?”   陈良娣立即低垂眸眼,噤了声。   总归她和姜韵无亲无故,该提的皆提了,至于李侧妃不愿做,她也管不了。   可陈良娣朝偏房的方向看了眼,殿下早早就进了里面,如今还未出来。   若殿下出来后,发现他的新宠被这院中的血腥味折磨成这样,还不知会不会生怒。   陈良娣心中摇头。   在李侧妃管理后院的情况下,叫王妃早产,侧妃当真觉得她会逃得了干系吗?   如今还对姜韵不管不顾。   明明只是一句话的事,何必添乱?   偏房内,王妃意识模糊,她隐约好似看见殿下走了进来。   她腹部隆得甚高,如今躺在床上,叫人一眼看去,就只注意得到她小腹。   身下的疼,和心中的痛混在一起,竟让她分不清哪处才让她如此难受。   她脸上混着泪水和汗水,即使王妃看不见,她也知晓,她如今必然是狼狈不堪的。   她何时如此狼狈过?   自幼就如同众星捧月般,将要及笄,就不断有皇子向她示好,可以说,即使不是付煜,任哪个皇子,她都当得正妃的位置。   甚至说得高攀些,那一国之母的位置,凭她的身世,她也不是坐不得。   可偏生她嫁的人是付煜。   往日内敛平静,只需对她稍温和许些眉眼,就能叫她心生无限欢喜。   她紧紧攥着身下的锦被,手指绷得泛白,额头涔涔冷汗间,她忽然想起出嫁前的那日晚上,娘亲赶到她房间,搂着她苦口婆心道:   “我儿要记住,你进了那皇室后,凭你的家世才情,要权要宠都行。”   “可我儿切记,莫要贪那皇室人的情爱!”   字字浸着酸涩和心疼。   她疼得撕心裂肺,浑身皆颤,在隐隐约约听见殿下冷声问向太医“王妃怎么样了”的时候,却倏然清醒。   她眼角的泪不住地掉。   是她忘了娘亲的教诲。   是她忘了前朝累累的记载。   最是无情帝王家。   她居然在贪心地期待着,付煜会有一日如她对他一般,对待她。   在付煜快碰到她时,王妃不知从何处生出的力气,她忽然紧紧拉住付煜的手。   付煜一愣,低头看她。   王妃满头大汗,她紧攥着付煜的手,眸子睁得很大,好似想将他看清一般。   王妃也真的看清了。   殿下眼中,有担忧有急切有心疼,甚至一抹恼意,明明这么浓烈的情绪。   可王妃却不知为何,一股浓浓的失落和自嘲将她紧紧包裹着。   许是因为,即使如此,他眸子中还能保持一抹平静。   从鬼门关亲自走了一趟,她终于明白了,眼前男子许是对她有一分喜欢,却绝不会向她期盼那般对她。   她们之间,从最开始在一起,就牵扯了太多太多。   她挤出一抹笑,似用了一身的力气,断断续续地哑声道:   “殿、殿下……妾身错了……”   无厘头的一句话,叫付煜拧起眉心,打断她:“别说话。”   王妃缓慢地摇了摇头。   她的身子,她最清楚。   身下疼得似乎想要她半条命般,视线扫过的嬷嬷和太医皆是满头大汗和强作镇定,却一点好消息都没有。   房间中的血腥味,浓郁得让她都要觉得她快死了。   她真的知错了。   错在不该将心思用太多在眼前的男人身上。   她紧紧拉住付煜的手,眼泪肆流:   “殿下、答应我……保、住他……保住他!”   她对眼前的人彻底凉了心,可腹中孩儿却不同。   他本该生来尊贵,受万千人宠爱和重视,不该由她的任性而有丝毫意外的。   付煜眸色很深,他不知王妃在想什么,却能从她态度中察觉到她和往日有些许不对劲。   可她终于知晓,何是最重要的。   即使晚了些。   付煜心中闪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似有些怅然,他握紧了王妃的手,付煜看向她,一字一句地对她说:   “他是本王的嫡子,本王比任何人都重视他。”   王妃倏然闭上眼。   从一开始,他就对她说过这句话。   可她却没有重视。   她们之间说不清谁对谁错,可经过这么多事,王妃知晓,她们之间再也回不去了。   付煜松开了她,起身退后一步,他平静地扫过房间中众人:   “本王要她母子平安。”   似没甚情绪的一句话,却让房中内众人呼吸一紧,骇得绷紧了身子。 第49章   付煜出来时, 院中除了来来回回不断进出的婢女外,不论是真是假,其余人皆是一脸担忧地看向产房方向。   院中一片安静, 他刚出来, 李侧妃就快步走近:   “殿下, 王妃姐姐情况如何?”   她轻拧着眉,也不知是担忧还是旁的情绪,   付煜只是看了她一眼,她并非未经历过这般情形, 王妃的痛呼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她这句话问的和没问一样。   李侧妃似看出付煜在想些什么, 脸上的笑且顿,心中有些恼。   如今这情形,她能说些什么?   她依着情面一番关心,到了殿下眼前,反倒成了废话一句了?   付煜不知她心中作何想,他有些不耐地耷拉下眉眼。   姜韵有孕, 为了姜韵和其腹中子嗣安全, 他不得不提前回长安,早些日子繁忙, 后又一路奔波回府,其实他也是疲乏不堪。   一桩桩的事堆在一起,饶是付煜,心中也不由得生了分烦躁。   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他刚回长安, 尚未来得及进府, 就传来王妃早产的消息。   他眸色些许暗沉, 冷眼扫向李侧妃, 最终落在一旁低着头的张盛身上,冷声道:   “本王离府前再三吩咐你照顾好王妃,你就这么办事的?”   张盛伺候他多年,可以说是他用的最顺手的人。   他何时离府,身边不带着张盛?   这次定州行,他势在必得,特意将张盛留下,所顾虑不就是王妃的身子?   付煜不冷不热的一句话,仿若没甚情绪一般。   可张盛却是倏地心下一紧。   他心中苦笑,知道殿下是真的心中生了怒。   殿下本就在意子嗣,况且这还是殿下的嫡子,如今王妃早产,几欲碰了殿下的底线。   张盛砰得一声跪地,将头压得低低的:   “奴才办事不力,求殿下责罚!”   他这一跪,院内的气氛越发压抑,只听得产房中王妃压抑不住的哭喊声,撕心裂肺般,却偏生透着一股将要竭力的虚弱。   姜韵没管付煜那边,她跟着殿下去往定州,不论王妃一事是否有旁人作祟,都与她无关系。   姜韵抿紧唇,紧紧盯向产房的方向。   那一盆盆血水传来的浓郁腥味,让她几乎快要作呕出来。   但她却强行忍着。   她不是没见过女子生产。   在宫中时,妃嫔有孕的不在少数,甚至当初延禧宫偏殿的琪贵人难产时,她就在一旁冷眼看着,丝毫无动于衷。   如今却是不同,许是身子的不适,叫她眉头紧紧蹙在一起。   甚至,她心中不由自主地生了一抹恐慌。   “姐姐?”   铃铛担忧地扶着她,心中有些着急不安。   她和姜韵贴身相处近半载时光,即使不算了解姜韵,但她也看得出来,如今姐姐的情绪不对劲。   铃铛说不出什么来。   只觉得姐姐如今的情形,就好似她年幼时娘亲梦魇时的模样。   自己将自己困住。   她忍不住唤了一声。   就是这一声,让姜韵回了神,她死死咬唇,强迫自己清醒着,堪堪挤出一抹笑:“我没事。”   付煜也听见动静,回头一看,脸色近乎要沉下来。   他转身,几步跨到姜韵身边,将人拉进自己怀里,也正因此,他才察觉到女子身子软得厉害。   付煜倏然一顿,他敛眸看向女子煞白的脸色,压着一层怒意:   “哪里不舒服?”   姜韵没有拉仇恨的想法,她扶着付煜的手臂站好,掐紧手心,在说实话和强撑中选择了实话实说,她拢着眉心,朝一旁婢女端着的血盆看去,勉强抿起唇,堪堪轻声无力说:   “殿下,我没事,只好像有些闻不得血腥味。”   付煜稍顿,眸底似闪过一抹懊悔,他见过李侧妃和王妃有孕时候的模样,自然知晓有孕的女子有多难伺候。   甚至用一句矫情形容都可。   莫说血腥味,即使一点异味,她们皆上吐下泻。   姜韵刚经过车马劳顿,如今能憋到这时候不说话,倒也是她能忍。   付煜觑了她的脸色。   知晓她未说尽实话,她眸子中的不安和恐慌藏得再好,也不由得泄了些出来。   付煜说不清自己是何情绪。   似有些不虞,又似有些心疼,诸多情绪混在一起,叫付煜自己也理不清。   最终,他只沉了眉,松开姜韵,对一旁刘福道:   “将你姜主子先送回去。”   总归她留在这里,也没甚用处,万一被王妃的模样吓到,那倒得不偿失。   另一侧,李侧妃脸色有些难堪。   后院一众主子皆在这里,殿下眼中居然只看得见一个姜韵。   外人皆道她有宠在身,在府中地位堪比王妃。   只有李侧妃自己心中清楚,殿下待她,不如待王妃的十分之一。   可世人只看得见表象罢了。   无人知晓,李侧妃在王妃进府后的三年,心中的百般滋味。   和她相比,殿下素来皆是站在王妃那边的。   至于让旁人觉得她身负盛宠,除了付铭的原因外,李侧妃心中也隐隐约约猜得到些许。   任何地方,皆需要平衡。   后院也是如此。   只要后院不出乱子,王妃一家独大,对殿下来说,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若非如此,殿下怎会让她对王妃放肆?   殿下在乎嫡庶之分,也甚在意王妃,可偏生王妃如今正在产房中,结果不明的情况下,殿下居然还分得出心思去关心姜韵。   她越过众人,视线直直落在姜韵身上。   姜韵自然察觉得到李侧妃的视线,可她却只作不知。   今日李侧妃特意送上的这份大礼,她总有一日会还回去,之所以隐而不发,只不过是因如今她位卑于人罢了。   姜韵仰头看向付煜,有些迟疑地看向产房:   “可是……”   付煜打断她的话:“这里用不到你。”   似怕她会执意留下,付煜拧眉加了句:   “你若再出了事,不过是添乱罢了。”   一句话,说得姜韵浑身不自在,她咬紧唇瓣,堪堪垂眸,轻声呐呐道:“那我听殿下的。”   付煜说完那话,其实也有些后悔。   尤其在女子脸色生白后,他立即移开了视线,就听女子小声地说:   “娘娘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付煜偏头看去,就见她眸中一抹担忧直面朝他迎来,还夹杂着些许不安。   付煜自然知晓她这份不安从而何来。   他心底有些恼。   莫非他就是这么不分是非的人?   和她无关的事,皆会怪罪到她身上?   姜韵待他素来会装可怜,对着她,他一句狠话也说不出来。   可姜韵走后,付煜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他凉凉扫了眼张盛,负手而立,沉声说:   “继续。”   张盛心中有些惋惜。   若姜韵姑娘还在院中,哪怕为了照顾姜韵姑娘如今的身子,殿下也会压着些脾气。   顶着殿下稍凉的视线,张盛忙低下头:   “奴才一直派人守着正院,直到殿下回府时,王妃也一直未出意外。”   换句话说,张盛心中也觉得自己冤枉。   特意挑在殿下回府时候,将姜韵姑娘有孕的消息透露给王妃知晓,这摆明了是有人精心算计。   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他时刻谨慎一点都不敢松懈,可谁知晓,就这样,还是让人钻了空子。   张盛话音甫落,李侧妃就徐徐添上一句:   “昨日妾身还听说,姐姐本想亲自去迎殿下回府,谁能料到……”   她没说完,就叹了一口气,似甚是惋惜。   付煜紧紧按住扳指,因付铭之故,他素来对李侧妃不会过多苛责。   可李侧妃如今的话,却是让他气极反笑,脸色倏地冷下来:   “够了!”   李侧妃一顿,惊疑不定地看向付煜。   付煜扯了扯唇角,掀起眼皮子看向她:   “侧妃是在说府中不该有人怀孕,还是在说王妃善妒?”   即使李侧妃话中的确有这抹含义,但被付煜挑明时,李侧妃脸上依旧刹那间褪尽了血色,砰一声跪地,院子中顿时乌压压地跪了一片。   即使她和王妃素来不和,但妄议王妃善妒的罪名,却也不是她能担得起的。   对李侧妃的动作,付煜眸色都未动一下,只平静地说了一句:“你管着后院,却叫王妃早产,李氏,你难逃其责。”   从侧妃到李氏,只一个称呼的转化,却叫院中的人顿时噤若寒蝉。   殿下素来宠爱侧妃,甚至往日王妃为难侧妃时,殿下也隐隐护着侧妃。   如今殿下忽然对侧妃生怒,叫旁人心惊不已。   就在李侧妃身后,陈良娣垂着眸,心中无奈。   侧妃想要作甚,她隐约猜得到些许。   她不知侧妃可察觉到了,但适才姜韵一开口,她就听出了姜韵和以往的不同。   即使姜韵在府中的身份一直有些说不出的微妙。   但姜韵自身却是颇为规矩。   一口一个奴婢,叫人根本抓不着她的错。   可方才,姜韵和殿下说话时,却没用“奴婢”自称。   她打眼瞧着,姜韵并非得寸进尺之人,那叫姜韵能有这般变化的原因,只可能是殿下特意要求。   连姜韵自称奴婢,殿下都觉得不喜。   侧妃凭甚会觉得,殿下会因王妃一事迁怒姜韵?   毕竟,在这件事中,姜韵何其无辜?   陈良娣稍稍抬头,却没看向付煜和李侧妃,而是朝一侧的产房看去。   她曾经不解,王妃娘娘性子不算和善,怎会任由世子一称呼流传下来?   可如今,她却是有些明白了。   陈良娣忍不住心中摇头。   定国公府走出来的嫡女,即使被情爱冲昏了头脑,却也不是傻子。   只盼着王妃这一胎,不要是嫡子,否则,这府中的天恐是真的要变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也不知侧妃娘娘可有察觉? 第50章   刘福将姜韵送回来后, 就立刻赶回了正院。   铃铛扶着姜韵,有些担忧地说:“姐姐,你脸色有些不太好……”   岂止不好。   定州如今有灾情, 所食所用, 皆不如在长安时, 姜韵又车马劳顿许久,再被王妃情形一惊吓, 她脸上近乎没有一点血色,惨白白的, 叫人见之于心不忍。   铃铛担忧地看了眼她的腹部。   那处尚平坦,根本看不出什么。   可铃铛在府中待的时间不短, 自然知晓女子有孕最要小心的就是前三个月的时候。   姜韵回神,冲她抿了抿唇,安慰道:   “我没事。”   姜韵这话说得倒没有作伪,她出了正院后,闻不见那浓重的血腥味,就渐渐地缓过了神, 即使在正院中, 也只是想要作呕,小腹之处倒没甚觉得不适。   铃铛也知晓, 王妃早产,太医和府中的心思定是都在正院中。   她小声道:“奴婢扶姐姐进去休息会儿吧。”   姜韵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铃铛,遂后,她轻点头。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这次回长安后, 她总觉得铃铛较之前有些变化。   似是要比往日相处间, 越像主仆了些。   说是休息, 但回到房间后,姜韵根本睡不着,一门心思皆是正院中王妃的情况。   她说不清,究竟想不想王妃平安生下这个孩子。   至少如今,她对王妃尚没有什么恶意,相较而言,对于李侧妃,她却是更嫌恶些。   李侧妃膝下有长子,想压过她的风头,如今来说,也只有王妃可做到了。   姜韵敛住眸色的晦涩难辨,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   她阖眸许久,终究是睡不着,她坐起来,动静吵到外间的铃铛,门被推开:   “姐姐怎么起来了?”   姜韵拢着眉心,轻叹了口气:“王妃那边如何了?”   即使回来,她也依旧心神不定,还不如在正院守着。   铃铛也脸色凝重地摇头:   “听说嬷嬷都送了两碗参汤进去了,可是还没有传来动静。”   都说女子生产时,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尤其是这女子初次有孕,更是会艰难上许多。   偏生王妃尚未到产期,这其中凶险怎会是一两句可言明的。   姜韵得了答案,她偏过头,看向楹窗外的天色,近乎将暗。   她不自觉拧起眉心:“这都几个时辰了?”   铃铛绞了帕子,递给她擦脸,一边小声回答:   “快四个时辰了。”   “奴婢听说,有人可能两天两夜才生得下来呢。”   姜韵心下稍沉。   四个时辰,不长不短的时间,往日在宫中时,那些妃嫔用的时间比这还长,姜韵却没甚感触。   如今许是与自身相关,她竟觉得这时间有些漫长了。   正院中。   李侧妃等人跪了半日,腿脚早就酸麻了,身子也不似最初那般板直。   可付煜对她们却视而不见,从嬷嬷出来禀报王妃快没力气时,付煜就寒下了脸,捏紧了扳指,紧盯着产房的方向。   院内院外皆散着一股血腥味。   李侧妃垂着头,心中早就没了午时的不平,皆是骇然。   就在适才,殿下让人将在王妃面前嚼舌根的婢女拖了下去。   只平淡地一句:“让她张口说话。”   似没甚情绪,也没说任何惩罚,却叫李侧妃在刹那间攥紧了手帕。   殿下的意思很明显。   他觉得有人算计王妃,而他想要揪出这个人。   李侧妃闭了闭眸子。   她不担心那个婢女会供出她出来,令她骇然的是,殿下在下了那道吩咐后,朝她看过来的那抹视线。   就好似,殿下从一开始就认定了,这件事是她所为一般。   张盛领人,拖着那婢女退出去,已经快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中,院内人心中皆揣揣不安。   付煜一直未说话,院内就一直处于寂静中,直到天将破晓,产房中才传出一道婴儿啼哭声。   所有的事都不如这道哭声给李侧妃的打击大,她指甲近乎要刺破手心。   她低垂下头,脸色止不住地难堪。   姜韵一事不过是引子罢了。   她自不会将所有筹码皆放在这一件事上。   可她费了那么大功夫,甚至折了她辛苦在正院埋下的钉子,居然还是叫王妃平安地诞下嫡子了?   付煜紧绷了一日的身子终于堪堪些许放松。   他刚要上前,可就在这时,情况突变,婴儿啼哭只短促一声,就销声匿迹,遂后,产房中似起了些许恐慌。   付煜似猜到什么,他脸色陡然难堪。   砰一声,产房门被推开。   接生嬷嬷抱着襁褓出来,尚未站稳,就腿脚一软地跪倒在地,脸色如灰般深埋下头:   “……殿下,王妃娘娘诞下一名男婴,可……小公子在腹中待、待得太久……”   嬷嬷卡住了声,不敢再说下去。   娘娘本就是早产,小公子又迟迟生不下来,她哪里敢说,小公子是活活在娘胎中憋死的?   付煜身子似轻晃了些。   刘福惊恐地上前扶住他:“殿下!”   付煜捏紧手心,他顿了顿,上前一步,他脸色似平静地站在嬷嬷面前,可他眸子中却情绪在翻涌,暗沉得骇人,他停了半晌,才堪堪弯下腰,从嬷嬷手中将襁褓接过。   嬷嬷抖着身子,松开了手。   襁褓被掀开,露出里面婴儿青紫的脸色,眼睛紧紧闭着,没有一丝呼吸。   刹那间,付煜呼吸停住。   许良娣小产时,只是一滩红血,那时王妃又有孕在身,付煜虽悲痛,但终究未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相处过,根本没有真切感。   可王妃腹中这胎儿却不同。   从最初开始,付煜就寄托了甚多期待,否则又怎会叫王妃在有孕初期张扬成那般模样?   可以说,王妃有孕后,从太医的日日请安,到接生嬷嬷的安排,皆是付煜不假人手的亲自安排。   如今那婴儿小小的身子就躺在他怀中。   甚至细看下去,他觉得那婴儿眉眼间与他竟有几分相似,这抹发现,似刺疼了他的眼,叫他眸底印了一片殷红。   付煜听见李侧妃叹息的声音,说:   “殿下节哀。”   他倏地抬头,眸中的冷意,让李侧妃浑身一顿,她僵硬地扯了扯唇角:   “殿下?”   不待付煜说什么,身后产房忽然又传来些许杂乱,他顾不得李侧妃,立刻转身,就见有嬷嬷抱着襁褓快步跑出来,噗通跪下,急忙忙道:   “殿下!王妃诞下的还有一名女婴!”   她朝付煜怀中的襁褓看了眼,咽了咽口水,干涩说道:“王妃娘娘怀的是……龙凤胎!”   话音甫落,她顿时死死垂下头。   龙凤胎本该是祥瑞之兆。   若叫圣上知晓,也会是龙心大悦的一件喜事。   可这句龙凤胎,在这时说出来,莫名就好似讽刺般,还不如只怀了个女婴,却平安诞下来得加人喜悦。   付煜握紧了手心。   皇室没有普通百姓家单纯,龙凤胎带给付煜的,除了一对嫡子嫡女之外,尚有不可眼观的好处。   单一句有福之人,祥瑞之兆,之后就能给付煜带来甚大的帮助。   本该祥瑞,却嫡子却是在出生时夭折。   落进有心人口中,难免会借此生事。   如今付煜的脸色岂止难堪。   嬷嬷怀中的襁褓,若有似无地传来啼哭声,生生让付煜回过神,刘福有眼色地将付煜怀中襁褓接过。   付煜动作一顿,最终还是若无其事地松了手。   他冷眼看向后来跑出的嬷嬷:“小郡主如何?”   尚未请封,付煜就直呼其小郡主,这可比付铭头顶不清不楚的小世子来得郑重,足以看出付煜对这个孩子的重视。   嬷嬷心中一紧,堪堪说:   “小郡主在娘娘待得太久,太医诊断,小郡主有、有先天不足之状……”   她偷偷看了眼殿下的脸色,终究不敢再看,眼睛一闭,将剩下的话一股脑说出来:   “日后需要精心养着,待足月后,才会有定论。”   换句话而言,小郡主极有可能养不过足月。   付煜狠狠闭上眼,在听完嬷嬷的话后,他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他弯下腰,就快碰到襁褓时,细微的啼哭声传进他耳中,付煜忽地顿住,遂后,他突兀直起身子,越过嬷嬷,沉声问:   “王妃情况如何?”   嬷嬷对他这番动作不解,却不敢细想,只低头回答:   “娘娘累极,晕过去了。”   付煜沉默了会儿,才深深呼出一口气,他背对着众人,旁人看不清他的情绪,只听他道:   “本王进去看看王妃。”   旁人脸上皆是惊惧,产房素来被称为污秽之地,男子根本不愿踏进产房。   若平时,刘福和李侧妃定是拦下付煜的,可如今,院子中皆一动不动,根本不敢拦他。   李侧妃脸色变了几番,最终,她还是松了口气。   龙凤胎又如何?   只要没有嫡子成活,她的付铭,就是府中最尊贵的小世子!   她睨了眼嬷嬷怀中的襁褓。   至于一个丫头片子?   能不能养得活还得另说。   没见殿下都不敢看一眼吗?怕的不就是心生欢喜后,最后却又养不活,徒添悲伤。   李侧妃根本没把那声小郡主放在心上,她抑制住心中的欢喜,脸上挂着一抹惋惜悲痛跪在那里。   这世道,女孩总是不如男孩重要的。   消息传到前院时,姜韵愣了一下,才堪堪道:   “小郡主吗?”   铃铛觑了她一眼,她的心情有些复杂,她本是伺候殿下许久,自是希望殿下膝下子女双全的。   可如今她却知晓,她日后的主子只是姜韵。   偏生姜韵有孕,所以,这般结果对于她们来说,却是最好的。   姜韵咬紧唇瓣,她轻抚小腹,低下声音,似有些无措和心疼:   “殿下要伤心了……” 第51章   付煜回到前院时, 几近午时,王妃还未醒,他安排好小郡主一事才回来。   他拢着一身疲倦, 刚欲回房, 就听见一阵动静。   付煜抬眸看去。   女子披着一件外衫, 似听见动静,匆匆从厢房中迎出来, 她榻上株栏游廊,在看见他时, 忽地顿住,她手扶住栏杆, 遥遥看着他。   她素来不会浓妆艳抹,如今有孕,更是素淡着一张脸,只赖着她底子好,即使未施粉黛,也似清水芙蓉般。   她许一夜未睡, 眼底挂着一抹青黑, 却不知疲倦地担忧看向他。   即使离得这般远,付煜依旧看得见她双眸中溢满的忐忑不安和无措, 突兀就觉得十分刺眼。   付煜身心疲惫,却倏然软了些心肠,他对她招了招手:   “过来。”   姜韵眸子顿红,她拎着裙摆一路小跑, 绕过株栏游廊, 直直扑进付煜怀中。   她双臂紧紧攀着付煜的脖颈, 似有些哽咽:“殿下!”   付煜呼出一口气, 轻抚她的后背,低声:   “今日吓着了?”   姜韵在他怀中摇了摇头,却不说话。   付煜身后,张盛和刘福对视一眼,敛下眼中惊奇。   适才在正院,殿下脸上的寒意,他们皆看在眼底。   如今这姜韵不过红了一双眸子,居然就叫殿下软和了态度。   没一会儿,院中就剩下付煜和姜韵二人。   姜韵将付煜抱得甚紧,似失而复得般,付煜任由她动作,待过了半晌,姜韵才从付煜怀中退出来。   她抹了把眼泪,才仰头看向付煜:   “殿下忙了一夜,必是累了,我伺候殿下休息吧。”   付煜平静地垂眸。   女子眸子中的无措,在他说话时,就尽数褪去,如今溢满了担忧和心疼,灼亮的眸子中装的皆是他。   付煜忽然伸手,遮住那双眸子。   刹那间,他生了一抹心虚和不适。   ——为了适才产房中满脸皆是冷汗涔涔的王妃。   他的嫡子就在方才,刚出生就没了呼吸。   他在正院时,即使看见了累极昏迷的王妃,也只是沉怒和悲痛。   可却在看见女子时,倏然对女子生了心软和怜惜。   付煜堪堪闭上眼。   他从未这般清晰地理清他对女子的怜惜。   也正因此,他才莫名觉得些许荒唐。   姜韵仰着脖颈,一动不动地任由付煜动作,根本不去躲开,她颇有些无措地绞着手帕,堪声咬唇:   “……殿下?”   软软乎乎的嗓音,余了一片迷茫。   付煜立即回神,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呼吸沉了一瞬,放下遮住女子双眸的手。   姜韵抬手摸了下眼角,才茫然地仰头:   “殿下方才在做什么”   付煜冷声道:   “没什么。”   话落,他越过姜韵,撂下一句:“本王乏了,你先回去吧。”   他态度冷不丁地转换。   姜韵稍愣,她不着痕迹地轻拧眉心。   若她没看错,在殿下回来时,根本没有迁怒她,否则适才就不会叫她。   她轻咬唇瓣。   只觉经过王妃一事,殿下心思越发难以琢磨了。   姜韵拧着手帕,静静地看着付煜的背影,等付煜进了房间后,她似无措地在原地站了许久。   须臾,待四下无人时,铃铛才走过来,小心地扶住她,迟疑道:   “姐姐,我们回去吧?”   觑见姜韵脸上的茫然,铃铛忽然对她生了一抹心疼。   在她看来,姜韵许是有自己心思,但对殿下的确称得上一往情深,近乎一心一意皆是殿下。   铃铛心中摇头。   姐姐如今在前院,见不到后院的人,对殿下许是尚存期望。   可日后进了后院,和那些主子日日见面,若姐姐还是这般心态,迟早会落得伤心。   她小声地说:“姐姐,您如今有孕,即使心疼殿下,您也总得为腹中胎儿考虑考虑啊。”   似这话触动了姜韵,姜韵终于回神,她勉强地抿了抿唇,回头朝付煜寝室房间看了眼,才跟着铃铛回了房间。   另一侧,张盛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殿下,姜姑娘回去了。”   付煜扔了卷宗,眼皮子未抬,似平静地“嗯”了声。   张盛心中撇嘴。   装什么若无其事的模样。   适才姜韵姑娘在院子中站着的时候,您手中的卷宗可是一页都没翻。   张盛也有些搞不懂殿下在想些什么。   明明担心姜韵姑娘,为何还装作一副对其不在乎的模样?   付煜低垂着头。   他当然没有迁怒姜韵。   他只是忽然察觉对姜韵那些怜惜的情绪,一时之间,有些不知该如何对待姜韵。   半晌,他抬手捏了捏眉心,沉声道:   “正院有消息了,及时禀报本王。”   张盛脸色一肃,立即低声应下。   *******   秋篱院。   锦绣伺候陈良娣洗漱后,跪坐在床榻旁,替陈良娣捏着膝盖。   她心疼道:“今日一事,与主子有何关系?倒叫主子跟着跪了一日,主子何其无辜。”   陈良娣无奈摇头。   她点了点锦绣的额头,失笑道:   “跪的又非我一人,连李侧妃都跪了一日,难不成我比她还要娇贵?”   锦绣不着痕迹地撇嘴。   在她眼中,李侧妃自然不如她家主子娇贵的。   而且……   她压低了声音,小声嘀咕:   “她又算不得无辜……”   这府中的明眼人,谁不知晓今日王妃之所以会早产,和李侧妃根本逃不了干系。   平白又牵累了她家主子。   锦绣心中有些恼,说话间也透着些情绪出来:“奴婢瞧着殿下今日的意思,恐是对李侧妃生了不小意见。”   摆明了殿下怀疑李侧妃。   一旦有证据证明此事和李侧妃有关,到时候才有李侧妃受的。   她一股脑说完后,陈良娣只摇头笑。   锦绣顿住,有些窘涩和不好意思:   “主子,您笑什么?难不成奴婢又说错话了?”   陈良娣坐直身子,她轻捶了捶有些酸乏的肩膀,视线透过楹窗,落在外间的栀子花上。   她牵唇,轻声道:   “你真当能查得出来结果?”   锦绣一愣:“殿下亲自查,还会查不出来吗?”   哪会查不出的真相?   陈良娣低了低眸,没有说话。   李侧妃的确是有些张扬,这件事做得也不漂亮,若是她,她就不会拿姜韵一事作妖。   嫡子闷死在王妃腹中。   她不信,这件事中,李侧妃会没有动手脚。   明明本就做得近乎天衣无缝了,偏生侧妃将姜韵一事扯进来,叫所有人都将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做得太多,反而得不偿失。   纵是她觉得李侧妃有些不妥,可陈良娣依旧不觉得,李侧妃会用一颗会暴露身份的棋子。   陈良娣眯了眯眸子,她徐徐道:   “殿下既然没有当场责罚侧妃,那该担心的,就不是她了。”   一缕清风从楹窗渗进来,凉意斐然,让陈良娣脸上神色叫人格外看不透。   锦秀一脸茫然:   “主子此话何意?”   陈良娣无奈地垂眸看向她:“兰清不会供出李侧妃来,可张盛的手段她也未必扛得住,那你觉得,她会供出谁来?”   兰清,就是在王妃跟前嚼舌根,后被殿下吩咐拖下去的婢女。   锦绣一顿,终于明白了主子话中何意。   不会供出李侧妃,可这后院的主子却是有很多。   锦绣拧起眉心,撇嘴道:   “倒又叫她逃了一劫。”   陈良娣没有接话。   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嫡子之死和李侧妃有关,那殿下就不会对李侧妃有过多责罚。   谁叫李侧妃膝下有付铭呢?   这才是李侧妃的倚仗。   不过,陈良娣摇了摇头,她说:   “等着吧,此事还没完呢。”   王妃娘娘还未醒来,等王妃知晓,她诞下一男一女,却只活下一个女儿时,又岂会善罢甘休?   陈良娣猜得没错。   王妃醒来后,得知她的嫡子胎死腹中时,整个人几欲崩溃。   她惨白着一张脸,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近乎晕厥过去,她心中止不住的后悔和怨恨:   “孩、孩子……我的孩子……”   秀琦慌乱地抱紧她,却被她这模样吓得哭出来,眸子通红:   “娘娘!您撑住啊!小郡主还需要娘娘啊!”   王妃根本听不进秀琦在说些什么。   她只记得,她的嫡子死了,尚在腹中时,就被活活闷死了。   太医说,若不是她生产中途力竭而昏迷,她的嫡子本该是可以成活的!   可如今,她本该一对健康的龙凤胎,只剩一个病怏怏的小郡主!   她刚生产,身子还未好,就如此大喜大悲,忽地身子一阵抽疼,她瘫软在床榻上,眸子中一片空洞,无神地落着泪。   秀琦有些看不下去,她擦了一把眼泪,忽地握住王妃的手,咬牙说:   “娘娘!您振作些!”   “若娘娘都打不起精神,那谁给死去的小世子报仇啊!”   她直呼小世子。   她家娘娘诞下的是嫡子,若无意外,本就会被请封世子。   王妃身子一僵,她的哭声截然而止。   半晌,秀琦才听见她沙哑干涩的声音:   “对、你说得对……”   她撑着身子似要坐起来,忽地顿住,她视线越过秀琦落在一处。   室内中间的翡翠香炉中燃着熏香,袅袅白烟升起,散着甜腻的香气,这是为了掩盖房间中的血腥味特意点的熏香。   似想起什么,她倏然睁大了眸子。   她闻见过……   在她生产时,她只记得她好似闻见过一抹桃花香,遂后,没有多久,她就觉得浑身无力。   她当时只以为是她疼得没了力气。   可是,她有孕,正院上下根本不会燃熏香,也无人会佩戴香囊。   产房中从哪里来的桃花香!   恨意和狠毒近乎刹那间浮上她眸子,她攥紧秀琦的手,眼泪肆流,她近乎疯狂地喊:   “去叫殿下!叫殿下来!” 第52章   姜韵一夜未睡, 等到付煜回来后,才被铃铛催促着休息。   她只觉得她刚闭眼,就听见外间传来一转喧噪。   姜韵稍有些不适地蹙起眉心, 她艰难地睁开眸子, 恰好铃铛推门进来,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抬手按了按疲乏的额角, 她轻声问:   “发生什么事了?”   这是前院,说是府中最规矩的地方也不为过。   何人会在前院这般喧噪?   铃铛一脸惊疑不定, 她虚扶着姜韵身子,压低声音, 迫不及待道:   “是正院的秀琦。”   姜韵一顿,眸子中倏然清醒。   她眉梢微动,王妃娘娘刚刚生产,秀琦不在王妃身边伺候着,怎会跑到前院来?   姜韵站起来,刚想走出去, 就透过楹窗看见游廊尽头付煜的背影。   姜韵动作微顿, 她偏过头,眸色稍深:   “王妃怎么了?”   铃铛小心地扶着她, 闻言,忙摇头:   “奴婢不知晓,只是秀琦一来就跪在地上哭,说是王妃醒了, 要见殿下。”   说着话, 铃铛打了个颤儿。   秀琦是王妃身边贴心人, 往日在府中也颇有地位, 旁人遇见她,都得叫一声秀琦姐姐,即使是后院主子,也得唤她声秀琦姑娘。   铃铛在王府多年,何时见过她哭成那般狼狈的模样?   姜韵下意识地抬手轻抚了下小腹,她偏垂下头,青丝落了两缕在脸侧,越发显得她温柔韵味。   她在想,王妃一醒来,就找殿下,所谓何事?   猜到什么,姜韵拧紧了眉心,心中却又觉得不可能。   在王妃孕期,能靠近王妃的,皆是王妃的心腹,王妃管着后院多年,竟能让自己身边混进旁人的暗线?   可偏生姜韵也清楚,没什么不可能的。   若真如她想的那般,那之后,这后院可就有得好瞧了。   这时,铃铛小声地说:   “姐姐,我们要跟着过去吗?”   铃铛的话叫姜韵稍怔,半晌,才抿了抿稍涩的唇瓣,她似堪堪摇头:“我哪有身份过去……”   轻轻低低的一句话,让铃铛顿生懊悔。   她恨不得打自己嘴巴。   即使姐姐如今怀了身孕,入后院是铁板钉钉上的事情,可姐姐如今没有名分,却依旧算不得后院的人,明面上依旧是前院的奴才。   若非王妃早产,许是殿下就已经说了姐姐名分一事。   可偏生出了王妃一事,就平生耽误了下来。   府中嫡子刚去,就封了一位良娣,这摆明了是在王妃心上扎针。   是以,姐姐如今身份十分尴尬。   算不得后院的人,殿下又不在身边,自然没有理由、也没有身份去正院看望王妃。   半晌,铃铛只能干巴巴地一句:   “姐姐不要担心,您有名分,那是迟早的事情。”   连同淬锦苑都收拾出来了,在铃铛看来,姐姐要不了多久,就会搬进去。   “慎言,”姜韵摇头打断她,轻拧眉,似拢着担忧和不赞同:“如今出了王妃一事,殿下心中必然悲痛,这话日后莫要再说了。”   铃铛噤声,只是偷觑了她一眼。   她在后院见多了恨不得要朝上爬的人,想要良娣之位的,后院不知几许人,姐姐当真不想要这个名分吗?   姜韵似看出她在想什么,苦笑一声:   “我自然想能够名正言顺地陪在殿下身边,可如今情况特殊,哪容得我想作甚。”   铃铛噎住,半晌,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理,她低声不忿嘀咕:   “这也太巧了。”   姜韵袖子中手捏紧了帕子。   巧吗?   的确很巧。   她若没有怀孕,她尚可接受躲在前院中。   但如今她怀了身孕,若不进后院,待她生产那日,谈何抚养子嗣资格?   想至此,姜韵眸子中浮现一抹烦躁。   她进府后,第一次对旁人起了厌烦之心。   正院中,付煜跟着秀琦踏进来,还未走近床榻,忽然察觉一道黑影朝他扑来。   付煜脸色顿时生变。   他上前一步,接住女子,将人搂进怀中,控制不住地生怒:   “你刚生产,这是作甚!”   王妃刚小产,房间的门和窗户紧闭着,唯恐怕进了风,房间中燃了熏香,夹杂着之前的血腥味,莫名刺得眉心紧拧。   付煜脸色怒意显然。   王妃却全然不顾,她攥着付煜的衣袖,脸上毫无血色,她哭得似快要晕厥,眸中透着恨意:   “殿下!有人害我!有人害我!”   她情绪激动斐然,顾不上自称,却硬生生让付煜沉下眸。   他似又想起襁褓中婴儿的浑身青紫。   王妃的话还在继续:“有香!我闻见了!殿下!我闻见了!”   她瘫软在付煜怀中,哭得力竭:“不该有香的啊!”   “殿下,他本该好好的……本该好好的……”   王妃崩溃般,她拉着付煜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那处较以往已经平坦,可付煜的手搭上去,依旧抚到软软一团。   若是以往,王妃自然不会这般不顾形象。   她爱慕付煜,恨不得在付煜眼中的自己皆是完美无缺的,如何会让付煜摸她满是皮肉的小腹。   可如今,她却顾不了那么多,她一字一句,似浸了血般:   “他昨日还踢了妾身!”   “若非有人故意害妾身,妾身何故会在生产时力竭!让我的孩子活活闷死在腹中啊!”   付煜听着她描述的场景,呼吸重了下来,他紧紧闭上眼睛,哑声说:   “王妃,你冷静些。”   话音甫落,王妃的哭声忽然戛然而止。   她抬起头,似觉得可笑地看向付煜,她扯着唇角,泪水从眼角落下来,她攥紧锦被,哭着喊:   “殿下叫我冷静?”   “殿下!那日我怀胎十月!日日盼着的孩子啊!”   “他被人害死了!我恨不得将那人抽筋扒皮!饮她血!吃她肉!让她生不如死!”   她笑得惨烈:“殿下让我如何冷静啊!”   付煜紧紧捏住扳指,他按着怀中的人,不让她动弹。   她因有孕,后又早产,本就身子虚弱,如何经得起她这番折腾?   可王妃如今根本听不进旁言。   她攥着付煜的衣裳,直直看向他,眸中的恨意似要溢出来:   “殿下!您答应我!一定会替他做主的!”   “您答应我!你答应我!”   付煜按住她的手,他沉声一字一句和她说:   “若真是旁人害了你,本王定不会放过她!”   得了他这句话,王妃才颓然大哭,她似泄了浑身的力气,瘫软在付煜怀中,哭得悲痛:   “殿下!殿下!妾身都没看过他啊!”   付煜垂着眸眼,一句也不说。   他只看了一眼,就一夜无眠,若当真让她看见了,又岂止如今这般?   王妃本就是强撑着身子,哭闹了一场,就在付煜怀中力竭晕了过去。   无端地,付煜松了口气。   他将王妃放置在床上,无声地坐了半晌,他低头看向王妃。   王妃脸上皆是泪痕,青丝凌乱地贴在脸上,说不出的狼狈不堪。   稍顿,付煜伸手将王妃脸上的青丝别过,他站起身,冷眼看向一旁的秀琦:   “打水,给王妃净面。”   稍顿了下,他垂眸看向王妃睡眠中也不安蹙起的眉尖,堪堪添了句:   “备上安神汤,让她好好睡一觉。”   秀琦跪在地上应是,才擦了把眼泪,起身退了出去。   付煜走出房间时,外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张盛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张盛对殿下的心思其实知晓几分。   对王妃,殿下是怜惜的,可难免也有几分怨气。   即使落在后宫中,后妃有孕,贵为皇后娘娘也得一脸欢喜,若露出一丝不喜,恐就会被圣上不喜。   姜韵姑娘有孕,那是天大的喜事。   王妃却为此,气得早产,导致府上嫡子胎死腹中。   那不仅是王妃一人的孩子,也是殿下盼了多年,才盼到的嫡子。   如今只因王妃善妒不容人,却落得如此结果,这叫殿下如何不怨?   所以,殿下早知晓王妃无事后,安排好小郡主一事,就回了前院,何尝不是对王妃的不满?   可适才,王妃的一段话,却是摆明了,嫡子出事,另有他因。   王妃小产,殿下不好怪罪王妃。   可殿下心底的怒意总要有个发泄的地方,这背后的凶手却讨不得好了。   张盛心中其实隐隐猜得到是谁。   他知晓,殿下必然也猜得到的。   这后院中,有能力在正院中做手脚的,能有几人?   不过一二罢了。   可那人膝下有府中唯一的男孩,只要没有证据,谁又能动弹得了她?   付煜暗沉着脸色,张盛能想明白的事,他自然能想明白。   他眉心拢着抹烦躁和不耐。   王妃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她恨不得让背后之人给她的孩子赔命。   可即使有证据,顾及到付铭,他也不可能待李侧妃严惩。   付煜深深吸了口气。   可若非李侧妃料到此般结果,怎会敢如此行事?   终究是他往日过于放纵她了。   半晌,张盛迟疑道:“殿下,这可要如何查?”   不怪他这般问。   王妃昏迷时,根本无人察觉到王妃被害,产房和正院皆被清扫过了,即使有证据残留,过了一日一夜,恐也寻不到了。   付煜眉眼未抬,他只寒声说了两个字:   “彻查。”   张盛震惊,半晌,他才堪堪问:“那晗西苑……”   付煜眸子寒凉,直接打断他的话:   “查!”   事关嫡子,他不可能敷衍了事。   况且,若当真是她所为,他如此轻拿轻放,恐会越发涨了她的气焰。   王妃腹中嫡子未得保住。   可府中却还有旁人身怀有孕。   那人不似王妃,身边有层层倚仗,若想护那人周全,就容不得付煜有一丝疏忽。 第53章   “你们干什么!”   晗西苑中, 李侧妃被扶着走出来,她动作些许不自然。   她素来矜贵,昨日在正院中跪了半晌, 午时回来后就发现膝盖处青紫一片, 安铀替她用药酒揉按了许久, 近乎傍晚,她才入睡。   还未清醒, 就听外间吵闹声,李侧妃匆匆披了件外衫, 就被安铀扶了出来。   李侧妃拧着秀眉,她不着痕迹地捏紧衣袖, 视线越过张盛,落在他身后的侍卫身上,她脸色变了几番,最终还是青着脸色:   “张公公带这么多人,来本妃的晗西苑是要作甚?”   即使强行忍着,她话中也依旧透着一股怒气。   昨日在正院跪了许久, 她心中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 若非今日王妃那边传来好消息,才让她心中稍稍有了些许安慰。   可如今, 张盛这般行事,却着实叫她生了怒意。   带着人横冲进她的晗西苑,根本没将她放在眼中。   这方动静传进侧院,一个小人横冲直撞地跑过来, 身后嬷嬷脸色慌乱地追着, 不停地喊:   “小世子!您慢点!等等奴婢!”   付铭冲进李侧妃怀中, 小脸上皱在一起, 似有些害怕和慌乱,紧紧抱住了李侧妃的腿:“母妃……”   李侧妃忙蹲下来,环住付铭,轻声哄着:   “别怕别怕,没事。”   这时,他身后的嬷嬷终于追了上来,噼里啪啦地跪了一地,李侧妃脸色难堪瞪向她们:   “连小世子都看不住!本妃养你们何用!”   那些奴才根本不敢说旁话,只道:   “娘娘息怒!”   张盛领着人,冷眼旁观着李侧妃的作态。   正院的嫡子刚刚没了,如今他只觉这几声“小世子”莫名有些刺耳。   他稍埋下头。   张盛做事素来知晓分寸,还未有证据证明李侧妃害了王妃,他进晗西苑,自不会闹出很大动静。   可小公子却听见他的动静,一脸慌乱地跑出来?   张盛心中稍稍摇头。   这番作态,他哪里会不知晓,有人特意通知了小公子?   他没再看眼前母慈子孝的画面,恭恭敬敬地上前一步,却直接打断了李侧妃的训话:   “侧妃娘娘,殿下有令,让奴才搜查后院,还请侧妃娘娘包容一下。”   李侧妃的话顿住,她眯着眸子抬起头:   “搜查后院?”   她拧起眉心,似是不解:“府中发生了何事,殿下为何要忽然搜查后院?”   李侧妃脸上不懂声色,环着付铭的手却不自觉用了些力道。   付铭有些不舒服地皱起小脸。   张盛还不想得罪李侧妃,他讪笑了下:   “有人在王妃娘娘生产时作祟,导致嫡子丧命,殿下大怒,命奴才彻查后院,必要揪出这人,给王妃娘娘一个交代。”   李侧妃脸色稍僵,脱口道:   “王妃醒了?”   张盛低了低头,没回答这话。   须臾,他说:“奴才还要去别的院子,所以……”   李侧妃呼吸稍沉,她紧紧盯着张盛,可张盛只恭敬地笑着,她顿时知晓,今日,这院子,张盛是搜定了。   她心中冷笑。   若没有殿下的授意,只一个张盛,也敢在她的晗西苑放肆?   李侧妃冷下脸,侧过身子:   “张公公既然铁了心要搜查,又何必多问。”   张盛朝她躬了躬腰,却没接这话,直接转身对侍卫吩咐了几声,余光觑见付铭,他顿了下,才叮嘱了句:   “都小心些,别弄乱侧妃娘娘的院子。”   尚算给足了李侧妃的脸面。   可即使如此,李侧妃脸色依旧没有好看一分,她扭过头,不动声色地和安铀对视一眼。   安铀不着痕迹地低下头。   大约半炷香后,那些搜查院子的侍卫还未回来,从院子外就匆匆跑进来一人,脸色凝重地对张盛道:   “张公公,兰清招了!”   张盛些许惊讶,他觑了眼李侧妃。   要知晓,这叫兰清的婢女,嘴可不是一般的硬,昨日,他用了多少手段,这奴才只一顾喊着冤枉,一个字都不肯说。   今日倒是愿意招了?   恰好这时,搜查院落的侍卫回来,对张盛轻轻摇了摇头。   一旁的李侧妃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紧绷的后背才些许放松,她冷呵了一声:   “张公公可有收获?”   张盛本就没抱希望,会在晗西苑搜出什么。   如今也不觉得失望。   他朝李侧妃拱了拱手:“扰了侧妃娘娘的清净,娘娘恕罪,奴才还要去旁的主子处,就先行告退。”   李侧妃冷着脸,却没有阻拦。   待张盛等人身影消失后,忽地,她怀中的付铭难受道:   “母妃,我疼。”   方才在不知不觉中,她将付铭勒得很紧,如今听这一声,李侧妃终于回神,忙松开力道,蹙眉道:“哪里疼,让母妃看看。”   付铭摇头,然后仰着脸看向李侧妃,他说:   “母妃是在紧张吗?”   他觉得刚刚母妃的表情,就像是他每次偷吃糕点,被母妃查问的时候。   紧张得什么都顾不得。   李侧妃脸色稍顿,遂后,她若无其事地嗔睨向他:   “说什么呢?”   “时间不早了,快和嬷嬷回去休息吧。”   说罢,她给付铭的嬷嬷使了个眼色,等嬷嬷将付铭抱走后,李侧妃才沉下脸色。   安铀偷偷觑了眼她脸色,压低声道:   “主子放心,兰清知道该如何说的。”   李侧妃干扯了扯唇角。   半晌,她忽地冷呵了一声,似透着些许自嘲。   吓得安铀稍咽了咽口水,一脸不解:“主子这是怎么了?”   李侧妃只面无表情,没有搭理她。   张盛态度说明了很多问题。   殿下怀疑她。   她自认这件事,她许做得张扬,可却一分证据未留。   后院那般多的人,殿下凭甚觉得害了王妃的人就一定是她?   无非就是,从未信过她罢了。   张盛退出晗西苑后,就紧拧眉心,朝柴房的方向去。   府中可不兴设牢房甚么的,所以,兰清就被扔进了柴房。   他拧眉问适才的小太监:“兰清供的是何人?”   那小太监顿了下,才低声说:   “……是秋篱院的陈良娣。”   话音甫落,张盛险些愣住,那小太监看见他脸色,顿时干笑了声。   哪止张盛不信,兰清说出陈良娣时,当时在场的人皆是一愣。   他们在府中伺候久了,难免对后院主子都有几分了解。   若说这陈良娣,当真可以说是府中最不争不抢的第一人了。   往日,除了李侧妃被王妃刁难时,近乎很少会看见她出头。   张盛步子顿住,忽地转了身。   小太监一愣:“公公不去审问兰清了吗?”   张盛呵笑:   “连陈良娣都被供出来,再审问,恐怕也不会有旁的结果了。”   小太监疑惑,可张盛却没再解释,他步子匆匆地回了前院,将消息禀报给了付煜。   付煜眉梢微动,似没听清:   “谁?”   张盛低头:“兰清供的是陈良娣。”   人证摆在这里,即使他们皆觉得不信,也得顺着线索查下去。   付煜些许沉默。   半晌,他才摇了摇头:“继续查。”   前院侧厢房中,铃铛难忍脸上的惊讶,她觑向一脸平静的姜韵,憋了半晌,终究是没有忍住:   “姐姐,这、这陈良娣可是侧妃娘娘的人,那兰清怎么会供出她来?”   她委实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府中有些主子许是投靠了李侧妃,但在铃铛看来,那些侍妾主子加起来,对侧妃娘娘来说,都不如一个陈良娣得用。   可偏生这次被兰清供出来的人,就是陈良娣。   姜韵如今有孕,厨房的人不敢怠慢,晚膳后又送了些糕点来。   姜韵端着杯盏,她有孕,用不得茶叶,是以,杯中只是清水,她低眉顺眼地轻抿着。   铃铛一脸不解,姜韵轻抬起眸子,只温声问了一句:   “没有一丁点的证据能够证明害了王妃的人是侧妃,你为何认定了侧妃就是凶手?”   她对李侧妃生了恼意,是因李侧妃昨日在府前的作态,摆明了用她有孕刺激王妃一事和其有关系。   铃铛稍怔,脱口二出:   “可除了侧妃,还会是谁?”   姜韵只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在宫中待的时间长了,倒是明白了一个道理。   万事皆看其得利者。   嫡子身故,对李侧妃来说的确有利,可如今所有人皆认为是她害了王妃。   这般结果,对李侧妃当真是好事?   而且……   姜韵稍稍垂下眸眼,她徐徐轻声说了句:   “能在正院中做手脚的,可不止李侧妃一人。”   反而在她看来,这整个王府中,最不容易往正院做手脚的,恐就是李侧妃了。   铃铛惊讶,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除了李侧妃,还能有谁在正院插了人手。   她瘪了瘪唇,泄了气般,四处看了眼,压低声道:   “姐姐,您是不是心中已经有了怀疑的人?”   话落,铃铛就见女子眉眼轻抬,摇了摇头:“我怀疑谁,并不重要。”   “你只要知道最后殿下查出了谁,谁就是凶手。”   姜韵并不是敷衍铃铛。   她进府不过半年余,近乎日日皆待在前院,对后院情形也只隐隐知晓个大概。   哪里猜得到是何人害了王妃?   在众人都在惊讶,最后兰清招出的居然是陈良娣时,安铀也隐隐觉得些许不妥,她堪堪迟疑:   “奴婢有一事不解,想请主子替奴婢解惑。”   李侧妃觑了她一眼,就知她想问什么。   她娆人的眉眼浮上一抹烦躁。   “自王妃闭门不出,你可有数过陈良娣来了几趟晗西苑?”   安铀一顿,她意识到主子话中何意,有些不敢置信:   “陈良娣想背主?”   李侧妃冷笑:“恐怕她从来不觉得本妃是她主子!” 第54章   秋篱院中, 楹窗旁的栀子花窜出白蕊的花心,藤藤的绿枝绕在窗格上,未经修剪, 颇有些张牙舞爪。   陈良娣跪在地上, 听罢张盛的话, 似有些怔住,她久久未动。   锦绣抱着她, 吓得眼泪险些掉出来:   “怎么可能!”   她慌张地看向张盛,不断说着:“公公, 这其中必然有误会!我们主子怎么可能害了王妃娘娘!求殿下明察啊!”   一旁四周伺候的人皆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件事会和自家主子牵扯上关系。   朝张盛看了眼, 皆畏畏缩缩地垂头跪着。   陈良娣紧紧抓着锦绣的手,半晌,终于回神,她有些苦笑。   今日她和锦绣分析许久,甚至猜到兰清必然会攀扯旁人。   但无论如何,她也没有想到这个旁人居然会是她?   自王妃闭门不出后, 她几番隐晦提醒过李侧妃行事且低调些, 提醒无果后,她才萌生了退意。   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自认对李侧妃可称得上是仁至义尽。   只不过近日少去晗西苑, 她心中也生了几分愧疚。   而如今……   陈良娣低垂了垂头,清风拂过,她脸颊青丝轻轻晃了下,她似有些落寞, 微扯了扯唇角, 她出声拦住了锦绣:   “锦绣!别为难公公了。”   锦绣话音倏然一顿, 她回头看向自家主子, 拼命地摇着头。   院中子跪了一排的人,她和主子进府后,府中只两三人身份比自家主子高,旁人素来待秋篱院尚算恭敬。   如何会像现在这般,顶着众人视线,如同罪人般!   她心中倏然生了一股子恨意,她哭着说:   “主子往日待她千好万好!她怎么可以反过来这样对主子!”   今日她还在说,让李侧妃逃过一劫,谁知晓,这劫难却又落在了自家主子身上?   锦绣往日对李侧妃颇有几分惧怕,如今却在心中对她刻了些许恨意。   陈良娣呼吸重了几分,她忽地闭上眼,生平第一次对锦绣厉声:   “够了!”   锦绣捂住唇,眼泪却是止不住。   她自幼伺候陈良娣,两人之间的情分旁人如何也比不了。   事关王妃和府中嫡子,自家主子却被牵扯了进去,她如何不害怕?   张盛眼观鼻鼻观心,对这主仆之间的对话置若罔闻,只心中难免有些感概,遂顿了须臾,他才上前一步:   “请良娣主子和奴才走一趟。”   稍顿,他又添上一句:“这院中的下人,奴才也得带走审问。”   话音甫落,院中的下人皆一脸慌乱害怕。   他们都深知,只要被带走,即使自家主子是无辜的,审问中,他们也得受些罪。   方才张盛说要带走她时,陈良娣只静静地垂着头,却在这句话落下后,脸色顿变,她稍抬头:   “不知公公要带她们去哪儿?”   她紧攥着锦绣的手。   张盛朝她看了眼,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可意思却很明显。   陈良娣掐紧手心,堪堪干涩道:   “她们可会受刑?”   话落,不待张盛回答,陈良娣就觉得好笑,她简直是明知故问,人都被带走了,如何不会受刑?   陈良娣在府中素来笑脸迎人,而且待旁人态度皆和善,若是可以,张盛也不想和她为难。   他觑了眼陈良娣似自嘲的脸色,余了眸尾些许凉意。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若这事当真是李侧妃所为,她许是走了一步错棋。   这以往皆不动声色的人,若心中生了恨,恐是比那些疾声厉色的人还要来得骇人些。   张盛低了低头,小声道:   “良娣主子,我们走吧?”   锦绣紧张害怕地看向陈良娣,陈良娣轻拍了拍她的手,稍抬起头,看向张盛,她脸色尚算平静:   “烦请公公,我想见殿下。”   张盛稍顿,轻拧起眉心。   陈良娣的态度绝称不上咄咄逼人,甚至可以说是客客气气的。   偏生就是如此,反而让张盛不知该如何拒绝。   他静了片刻,索性不去操这个心,总归要见或者不见,皆问下殿下的意思。   是以,他朝陈良娣拱了拱手:“这事,奴才不能作主,还得回去询问殿下意见,良娣主子稍等片刻。”   付煜听罢,只堪堪平静地点了点头:   “带她过来。”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陈良娣就出现在了前院。   铃铛遥遥看见,就忙退了回去,将消息报给了姜韵。   姜韵有些惊讶。   须臾,她有些不解地问向铃铛:“我记得你曾和我说过,府中三位良娣,徐良娣最为受宠,苏良娣受王妃看重,反而是陈良娣颇有些不起眼。”   铃铛有些讪讪的。   也有些委屈。   她可从未和姜韵说过假话,府中皆知晓,这许良娣受宠,只比李侧妃差上些许。   往日这陈良娣本就不起眼,在府中皆默默无闻的,做何事都不爱出头,甚难叫旁人在意她。   姜韵倒不是觉得铃铛骗了她。   只是,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府中往日看似受宠的,在殿下心中一点信任皆不得,反而是那些往日不起眼的人,倒是更叫殿下信任些。   对,信任。   若非付煜相信,王妃一事和陈良娣无关,怎么可能愿意见她?   这日,前院书房的门关了半晌,谁也不知晓陈良娣和付煜说了什么。   待天色渐明时,陈良娣才磕磕绊绊地从前院离开。   只她出来时,脸上甚为平静,遂后,她就回了院子。   天际将要破晓,整个王府皆陷入了平静。   所有人都在等着前院的动静,对此情况,皆有些茫然,究竟发生了何事?   别说旁人,就连如今尚住在前院的姜韵,对昨日夜中发生了什么,都丝毫不知晓。   铃铛有些涩涩地,她干咽了下口水,和姜韵对视了一眼,苦笑:   “是奴婢往日看走眼了。”   她只记得府中旁人受宠,很少将陈良娣看在眼中。   姜韵摇了摇头。   她低眸看向小腹,今日情况,恐怕看走眼的,不止铃铛一人。   如今最不敢置信的,那可不是她们。   晗西苑中,李侧妃直接碎了一套杯盏,她站起来,近乎一日一夜未休息好,她眼底泛青,脸上怒意斐然。   安铀和安画等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低垂着头。   安铀心惊胆颤地:“主子息怒!”   李侧妃倏然冷笑:   “息怒?”   她掐紧手心,身子皆有些轻颤,她闭着眼,将眸子中的泪意强行忍住。   府中皆道她有子有宠。   可今日,没有一丝证据的情况下,张盛二话不说,直接带人搜查了她的晗西苑。   可陈良娣呢?   在有了人证的情况下,殿下竟对她轻拿轻放,丝毫没有搜查和审问,就放了她回去!   如此对比,往日她受宠的言论,就如同一巴掌般,狠狠拍在她脸上!   这般受宠?   倒不知让府中多少人看了她的笑话!   她忽地掀翻案桌上所有的东西,劈里啪啦一阵响后,她昨日跪了一夜的膝盖忽地有些发软,整个人不知是气是怨,只觉得眼前一片发黑,下一刻,她就朝地面栽了下来。   安铀和安画吓得浑身发冷,一脸惊恐地扑上去扶住她:   “主子!主子!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啊!”   晗西苑顿时乱成一团。   稍顿,安铀脸上的惊恐僵住,她脖颈间传来一阵凉意,似有什么灼热滴在她脖颈间,烫得她眼眶发红。   李侧妃的身子在她怀中轻抖着。   察觉到不对劲的晗西苑下人渐渐安静下来,见惯了李侧妃张扬盛人,何时见过她哭成这般模样?   李侧妃总端着架子,连对着王妃都不会服软。   如今这番模样,叫整个晗西苑皆不知所措。   安铀咬紧唇,给旁人使了个眼色,须臾,房间中只剩她和李侧妃二人。   安铀心疼道:   “主子,气大伤身,您消消气。”   李侧妃的哭声溢出来一分,她抓着安铀的手十分用力,她从安铀怀中抬起头,眸子中发狠:   “我究竟何处对不住他!才叫他处处不顾我感受!”   她永远都没有忘记,在她有孕挺着高高的腹部时,付煜从江南带回来了许良娣。   她也永远不会忘记,她生产那日,付煜是从许良娣的玉兰轩匆匆赶过来!   那时付煜刚刚入朝,她受了多少其余王妃的冷眼?   她是付煜后院中的第一个女主子,她原以为他们之间的情分和旁人皆是不同的,为此,即使她因许良娣对殿下生了怨恨,依旧为了他生死皆不顾,只为了给他留下一儿半女。   可自王妃进府后,殿下可还记得清,他为了给他的正妃做脸,有多少次叫她当众难堪吗?   李侧妃的话,句句皆透着怨:   “他不记得!殿下什么都不记得!”   李侧妃倒在安铀怀中,仰着脖颈,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她不知是笑是嘲:   “他只记得我张扬,只记得我对王妃不敬,只记得我有子嗣。”   “他觉得我倚仗重重,在府中绝不会受委屈。”   “所以,他待旁人皆生了一分怜惜!”   “唯独对我!……对我处处狠心啊!”   她摇着头自嘲不断:“殿下他待我何其不公!”   她进府早,比王妃先诞下子嗣,难道是错吗!   凭甚!   凭甚为了给王妃做脸,她就得退让三分!   她偏不!   一门之外,付煜静静站着。   张盛和晗西苑的下人皆跪了一地,听着里面李侧妃不断的怨恨,他们死死低垂着头,脸上一片骇然。   张盛根本不敢去看殿下的脸色。   知晓今日对陈良娣轻拿轻放,不管真相如何,至少明面上,对李侧妃颇有些不公,所以,殿下想罢,就赶来了晗西苑。   谁知晓,一进院,就听见这些话。   张盛心中发苦,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都是什么事啊! 第55章   近四月底, 即使是夜,依旧透着股闷燥,这些日子连绵不断的细雨添了几分粘腻。   外间夜色浓郁得近乎化不开, 晗西苑中种了很多的芍药, 如今恰好将要花蕊绽放, 灼艳其华,甚惹人眼球。   付煜稍侧头, 就会看见那些被风吹过,带起摇曳的芍药。   恍惚间, 让人有些分不清,那处究竟是芍药, 还是牡丹。   听着房间内传来的句句怨恨,付煜负手而立,倏地,他眉眼间情绪十分寡淡。   李侧妃的心思向来不遮掩。   她素来对王妃之位觊觎。   房间内渐渐安静下来,适才李侧妃的歇斯底里仿佛不存在,付煜只掀了掀眼皮子, 一句话都没有说, 甚至没有推门进去看李侧妃一眼,径直转身离开。   张盛一惊, 忙忙跟了上去。   付煜离开前的脸色近乎平静,偏生如此,却叫晗西苑的人心中生了恐慌。   安画身子皆有些瘫软,却顾不得这些, 她撑着地面爬起来, 慌乱地推开房门。   李侧妃早就被扶着坐了起来, 她脊背挺得笔直, 除去眸子红些,其余皆一脸如常傲然。   她冷眼看向安画:   “规矩哪里去了?”   安画哪里还顾得上规矩,她掀开裙摆,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吓得眼泪直掉:   “娘、娘娘……”   在李侧妃心中,安铀贴她的心,但安画素来稳重,她何时见过安画如此慌乱无措过?   她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李侧妃倏地站起来,上前一步,紧紧盯着安画:“发生什么事了?”   安画抹了一把眼泪,堪堪挤出声音:   “适才、殿下来过了……”   哄——   李侧妃只觉脑海中一片空白,她仿佛听错般,浑身僵硬地呆滞在原地。   安铀也慌乱不堪:   “你说什么?殿下什么时候来的!”   她又害怕,又气恼,恨不得上手拧安画:“你怎么不进来通报!”   安画苦涩地摇头。   殿下盯着她们,别说是进来通报,顶着殿下的视线,她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再加上娘娘的话,安画毫不夸张地说,她适才浑身都有些发冷。   尤其是殿下一脸平静地离开,叫人根本猜不透殿下是何心思。   安铀几句话,让李侧妃堪堪回神,她紧掐着手心,一字一句地问:   “殿下说什么了?”   安画慌乱地摇头。   李侧妃呼吸一顿,她只觉眼前有些发黑,身子有些不受控制地朝后倒去。   她自然知晓为何安画慌乱。   若殿下生怒,至少会给她解释的机会。   而如今,殿下仿佛何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才叫人提心吊胆,根本不知该如何办是好。   前院。   付煜离开到回来,不过用了一刻钟时间。   消息传来后,姜韵彻底被扰得一点困意都不剩。   从昨日回来到现在,府中一直不平静,姜韵近乎皆是刚入睡,就被一个个消息吵醒。   她半撑着身子坐起来,有些乏累地抬手捏了捏眉心,含糊地问:   “殿下回来了?”   铃铛有些迟疑地回答:“回来是回来了,只是瞧着脸色有些不好。”   她也说不上来,只离得远看了一眼,张盛公公等人都只敢远远跟着,不敢凑近。   也不知李侧妃究竟如何招惹殿下了?   铃铛心中猜测着。   姜韵没有那么多好奇心,听说付煜回来了,她轻蹙了下眉心,就低声说:   “打水来。”   铃铛稍惊,她看了眼外间天色,已然不见一点亮色,她有些疑惑:“姐姐要起身?”   姜韵只点了点头,轻敛着眸,没有说话。   今日发生了那么多事,尤其是午时殿下回来,那番态度不明,叫她心中如今不上不下的。   她总得找机会弄清殿下在想些什么。   与此相比,后院那些事情,反倒是其次了。   付煜在书房。   张盛守在门口,院中气氛十分压抑。   姜韵过来时,就见这副场景,她眸色轻闪。   倒也和铃铛般,生了一分好奇。   晗西苑究竟发生了什么?   夜深,她披着单薄的斗篷,狐绒浅浅围着脖颈,将一张小脸藏了大半起来,侧脸肤如凝脂,她从株栏游廊上远远走来,似是夜色中唯一的一抹景色。   刘福抬起头,恰好撞上姜韵拢眉投来的视线,似夹着抹担忧和怯意。   他还未反应过来,就下意识地迎了上去:   “姜主子怎么过来了?”   迎了两步后,他才回过神来。   如今已经不是在定州了。   他低垂下眸,不着痕迹地遮住眸子中的那抹懊悔,尤其是身后张盛若有似无地打量过来的视线,更叫他脊背绷直。   姜韵动作很轻,她没有矫情地让铃铛扶她。   三两步,就轻盈地到了刘福前,她停了下来。   姜韵将适才刘福的动作尽收眼底,却仿若什么都没看见,若无其事地对张盛和刘福点了点头,眉心拢了抹担忧,她朝书房看去,遂顿,堪堪抿唇小声地问:   “我可以进去见殿下吗?”   张盛微顿,有些为难。   在如今这时候,他委实不想进去触殿下的霉头。   可偏生如今说话的是姜韵,她身为如今府中唯一有孕的女子,张盛还真摸不清殿下会不会见她。   张盛有心提醒道:   “殿下心情恐不太好。”   姜韵咬唇,唇瓣似溢血般,她低敛着眸,轻声说:“我知道。”   张盛惊讶,不过,下一刻也就知晓了她话中的意思。   本就是担心殿下,她才会在这时过来看望殿下。   张盛颇有些无奈,低了低头:“那请姜韵姑娘稍等片刻。”   张盛进去后,姜韵才抬眸,朝刘福看去,她似想问些什么,最后却还是绞着帕子,抿紧了唇。   刘福心中松了口气。   若她开口问了,刘福当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张盛很快出来,对姜韵的态度,肉眼可见地恭敬不少:   “姜韵姑娘,殿下让您进去。”   姜韵似没察觉到他态度的不同,感激地朝他抿唇笑了下:“劳烦公公了。”   她没有带铃铛,推门走了进去。   书房中燃着熏香,翡翠香炉上方飘着袅袅白烟,付煜稍垂头伏案处理事务,一番情绪皆隐在白烟后方。   房间内只点了一盏灯烛,姜韵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   姜韵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手帕,她轻手轻脚地上前,在快靠近付煜时,才停了下来,半蹲下来行礼:   “请殿下安。”   “起来。”付煜抬起头,先拧眉撂了这句话,才又脸色平静地:“你过来做什么?”   姜韵站起身,她稍有心思朝灯烛旁站了些。   灯下赏美人,越发惊艳。   她低垂着眸子,欺霜赛雪的肌肤和娇艳欲滴的红唇相映生辉,青丝拢在耳后,凌散地落了几缕在脸侧,娆着说不出的温柔韵味。   付煜动作稍顿,眸色些暗。   姜韵堪堪抿唇,半晌,才稍抬眸,很小的声:“我只是想见殿下了。”   没有旁的理由,只是想见他了,所以就过来了。   却叫付煜呼吸轻滞。   他堪堪别过视线,可从晗西苑回来后,胸口堵了许久的闷气却在她一句话中散去。   付煜似平静道:“如今夜深,不好好休息,何时不能过来?”   姜韵心思敏感,顿时听出付煜话中的缓和,她紧捏着的指尖松开。   如今看来,殿下对她并无什么意见。   只是不知道,他今日午时那会儿,究竟又在闹什么别扭?   姜韵没想深究,她只走到付煜背后,轻轻地环住了他,付煜身子有刹那间僵硬,却又很快地放松。   女子下颚靠在他肩膀上,就如同往日在宫中时,她总会在无人的时候,偷偷和他亲近些。   遂后,就似偷了腥的猫,眸子中皆止不住的笑。   付煜听见女子担忧无措的声音:   “殿下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给奴婢听。”   她有些低落:“……就似在宫中那般。”   付煜稍顿。   她进府后,他就很少再和她透露些心事,女子过于敏感,轻而易举地就察觉到了这些生疏。   付煜心中忽然涌上些许说不清的情绪。   往日姜韵在宫中时,明明离得很远,甚至不方便,他都会进宫,时不时与她说说话。   反而在她进府后,人就在眼前,他反而不再和她说这些。   似乎往日那些情绪,皆在她进府时,尽数平淡了下来。   可若说,他如今对她厌烦了,可他一见她红了眼眸,就不受控制升起的那分怜惜,让他根本忽视不得。   付煜拧眉,他想起今日李侧妃说的那些话。   她说,他待她不公。   他忽地出声:   “你觉得本王待侧妃如何?”   似怕她说话敷衍他,付煜拧眉添了句:“说实话。”   姜韵微顿,难得有些无语噎住。   这可是能够实话实说的?   但经过这句话,姜韵也大概猜到了今日晗西苑发生了什么事。   许是李侧妃说话时,透露了些对殿下的不满。   付煜看似内敛,实则性子颇有些自我也自傲,哪受得了这些?   姜韵怯怯地觑向他。   这一眼,顿时让付煜沉下了心,他拧眉,道:“你觉得本王待李侧妃不好?”   姜韵摇头,付煜拧起眉心,不懂她是何意。   姜韵小声地说:   “殿下待侧妃不是不好,而是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殿下的确对侧妃甚是恩宠,府中权利也皆会交到侧妃手中,可、”姜韵闭上眸子,似豁出去般,堪堪咬声道:“可殿下总想让侧妃明白她的身份。”   付煜有些气笑:   “本王宠她,还宠错了不成?”   他不觉让侧妃认清自己的位置有什么错。   姜韵只看了他一眼。   其实她的那番话,换句话说,就是,殿下给侧妃觊觎正妃之位的希望,又总生生将其打破。   几番下来,任是何人,都难免生出怨气。   可这话,她不能说。 第56章   若说这一夜, 府中睡得最安稳的人,反而是被付煜吩咐用了安神药的王妃。   翌日,正院中。   王妃忽然从梦中惊醒, 她堪堪睁眼, 就茫然四顾地在房间中找着些什么。   听见动静, 秀琦忙忙掀开床幔,见她这般, 瞬间升了几分心疼:   “娘娘,您醒了?”   王妃怔了半晌, 倏地对上秀琦些许泛红的眸子。   顿时反应过来,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不是她做梦。   她辛辛苦苦诞下的孩子,只剩下一位身子堪弱的小郡主。   王妃闭上眼睛,泪水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落,她没有再大吵大闹,半晌,她才哑着声音, 说:   “小郡主呢?”   秀琦擦了把眼泪, 忙说:“奶嬷嬷伺候着呢。”   王妃忽地想起小郡主体弱的事情,先前醒来, 她一门心思皆在夭折的嫡子身上,忘记过问小郡主。   若让那些子奴才认为她不重视小郡主,反而疏忽了小郡主……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强撑着精神:   “把小郡主抱来。”   眼见着娘娘恢复了些精神气, 秀琦不敢有丝毫耽搁, 立刻应声, 忙忙退出去, 不消须臾,她就领着奶嬷嬷进来。   小郡主被裹在了襁褓中,近乎只有巴掌大的人,呼吸浅浅的,让人有些不敢伸手碰她。   王妃一见襁褓中的小人,眼睛瞬间通红。   她颤着手,抚摸了下小人的脸颊,下一刻,她忽地将小郡主抱在怀里,闷声痛哭,却不敢大声哭出来,唯独害怕会将小郡主吵醒。   她的小郡主生得极似殿下,眉眼精致得不像话。   她控制不住地去想,若她的嫡子尚成活,是不是就和她的小郡主一样?   秀琦也红了眸子,房间中气氛十分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王妃才松开小郡主,将小郡主交给奶嬷嬷,她厉着眸眼,一字一句地吩咐:   “照顾好小郡主,若她有丝毫意外,本妃唯你们是问!”   奶嬷嬷昨日才被殿下警告过一番,对小郡主自是一分都不敢不上心,当下连连应是。   王妃垂眸,视线定定地落在小郡主脸上。   须臾,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她让奶嬷嬷将小郡主抱下,才冷眸问向秀琦:   “本妃睡着时,府中可有发生什么事?”   房间的窗户和门皆紧闭着,熹微的日光透着楹窗洒进来,任谁都看得出,她眉眼间的恨意,似淬了毒般的冰凉。   秀琦心下稍惊,她敛了敛心神,将府中这一夜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王妃听到陈良娣在前院书房中待了一夜时,轻微拧了拧眉。   遂顿,她冷笑一声:   “将罪责推到陈氏身上,当真没脑子!”   倒不是她觉得,陈良娣没那个能耐,相反的,她虽然总为难李侧妃,但李侧妃那些许人中,她最在意的,却是陈良娣。   殊不知,往日每次李侧妃犯错,皆是陈良娣进言,才让殿下听进去几分。   生生将这般的人推远,真不知李侧妃在想些什么!   秀琦犹豫了一下,才低声说:   “自娘娘闭门不出之后,陈良娣去晗西苑的次数就越发少了。”   虽说那几个月,正院一直安静,可她们对府中的事情却也十分关注,她们娘娘把持后院权利几年,也只有李侧妃才会觉得短短几月,她就尽握府中权利。   王妃听言,稍顿了会儿,才眸色微闪地说:   “她素来聪慧,察觉到什么,也不稀奇。”   秀琦觉得有些不妥:“可奴婢有些担心……”   她总觉得陈良娣好像猜到了太多背后真相。   王妃似想起了什么,轻扯了扯唇角,道:   “若陈良娣还似之前一般,维护李侧妃,本妃倒还担心几分,可偏生李侧妃亲自将她推远了,就不必管她了。”   秀琦拧眉说:   “娘娘就不担心,陈良娣会是第二个李侧妃?”   和姜韵不同,陈良娣家世甚好,即使是李侧妃都未必比得过,李侧妃只占着最早进府和殿下的情分,以及膝下的子嗣,而且,如今明摆着,殿下待陈良娣有几分信任。   对于皇室来说,这几分信任可比所谓的恩宠特殊多了。   王妃斩钉截铁道:   “她不会!”   秀琦有些疑惑,为何娘娘如此肯定,陈良娣会和李侧妃不同?   可王妃却什么都没说。   秀琦咬唇,迟疑地问:   “那小世子一事……”   她不得不问,殿下忙活一日,却什么都没查出。   可她们娘娘的这番罪,却不能白受!   王妃只凉着眸子,冷冷地说:“若只指望殿下去查,恐本妃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答案了。”   答案?   秀琦听出她的言外之意:   “娘娘觉得这事不是侧妃所为?”   王妃捏紧了手帕。   自然不是!   兰清许是李侧妃的人,姜韵一事许也是李侧妃所吩咐!   她一时生怒,从而早产,这事和李侧妃脱不了干系。   但是,产房中有异香一事,她却不觉得是李侧妃所为。   兰清本就只是院子中的二等婢女,平日根本近不得她的身,更不要说产房重地,她根本不会让不信任的人接近。   她本就防李侧妃的防得紧,李侧妃想插手进她的正院,根本就是难如登天。   也不知是谁让李侧妃背了黑锅。   最可笑的是,恐是李侧妃至今还以为当真是她算计成功了!   王妃嘴角扯了一抹讽笑。   明明家世不低,父兄在朝中皆担任要职,甚至还诞下了殿下的长子,却依旧不得正妃之位和殿下的信任,这么多年来,依旧只看得见眼前的真相,丝毫没有长进!   秀琦被这消息惊得怔住,半晌才回过神来:   “那、那还会有谁?”   谁能有这能耐?   王妃冷声:“人心难测,给本妃盯紧了小郡主那边,不许有丝毫差错!”   她先吩咐了小郡主那边,才说道:   “近日将院中人身边所有的来往关系皆尽数排查,传信回府,哪怕是在府中的动静,本妃也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心中清楚,产房一事,必然是她身边亲近之人所为。   王妃眸子淬了狠意。   她倒想知道,是哪个吃里爬外地害了她!   秀琦不敢去看她眸中的神色,心惊胆颤地点了点头,遂顿,才低声问:   “那李侧妃那边……”   王妃闭了闭眸子,冷声道:   “不管用什么法子,让兰清改口,本妃早产一事,只能是侧妃所为,你可明白?”   说罢,她低垂了眸子,一字一句极轻,似只在呢喃:   “总得有人替我的孩子陪葬……”   若非殿下如今膝下需要有子,李侧妃真当她能眼睁睁看着付铭长至今日?   丧子之痛,许是她不能让李侧妃现在就感同身受。   但总有机会的。   王妃躺回了床上,她眸色深暗,忽地问:   “姜韵呢?”   秀琦没想到她会忽然问到姜韵,愣了下,才迟疑地回答:“她如今还住在前院。”   毕竟娘娘就是因为姜韵一事,才会气得早产,容不得她不小心翼翼。   王妃闭着眸子,冷呵一声:   “殿下倒真护着她!”   淬锦苑都收拾出来了,让姜韵搬进淬锦苑,不过一句话的事。   殿下若真在乎她的感受,就不会在她有孕期间,还瞒着她让人收拾出淬锦苑。   如今这番模样,未免有些显得过于假惺惺了。   经过丧子之痛,王妃越发清醒冷静。   连她的正院都能被人动了手脚,谁还不知晓,如今府中,只有前院是最安全的。   这道理,殿下同样知晓。   所以,姜韵至今没有名分,有几分是在顾及她的感受,许是殿下心中最为清楚。   她扯着唇角,轻讽的笑,莫名透着几分辛酸苦涩。   秀琦看得有些难受:   “那娘娘,我们如今怎么办?”   王妃掐紧了手心,半晌,她才堪堪地说:“姜韵不能有名分!至少如今不行!”   她记得,兰清说过,殿下想封姜韵为良娣。   一旦姜韵成为良娣,那她诞下子嗣后,就有抚养子嗣的权利。   秀琦不解:   “那难道我们就任由姜韵待在殿下的庇护下?”   王妃睁开眸子,面无表情地说:   “本妃要她这个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秀琦错愕震惊,完全不理解娘娘的作法。   可无人知晓,王妃锦被下的手正轻轻抚着自己的小腹。   她比何人都要清楚自己的身子。   许久,她干涩地说:   “去请太医来,本妃有事要问他。”   不待秀琦退下,她就又重复了一遍:“照顾好小郡主!”   不知为什么,秀琦忽然有些不安,听着娘娘郑重其事的话,她总觉得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正院刚请太医,姜韵就得到了消息。   因为彼时太医正在为她诊脉,她这几日未休息好,脸色些许泛白,付煜亲自给她传了太医。   太医被正院叫走后。   姜韵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眉梢。   王妃醒了?   她转过头,好奇地问向铃铛:“正院那边有什么动静?”   如今恐怕整个府中皆在关注正院的动静,她这句话问得一点也不突兀。   铃铛也有些困惑地摇头:   “什么动静都没有,正院可安静了,若非有人来请太医,奴婢都不知道王妃醒了。”   王妃这次醒来,和之前的歇斯底里截然不同。   姜韵不着痕迹地轻拧起眉心。   她对王妃的印象,还停留在颇有些冲动,做事只顾一时心情,总不考虑后果。   可如今王妃刚经历丧子之痛,就这么快地冷静了下来。   自出宫进府后,姜韵也隐隐约约察觉到,她往日对岐王府后院的了解还过于片面了些。   至少王妃根本不是如同明面上那般冲动无脑。   思及此,姜韵稍稍低头,轻抚了抚小腹,她的眸色有些晦涩。 第57章   王妃刚早产, 消息就传进宫中。   延禧宫中,张贵妃坐立不安,时不时地紧蹙眉心, 快深夜时才将将入睡, 谁知晓, 天际尚未破晓,就传来消息, 她的嫡孙并未保住。   彼时,圣上还在延禧宫, 张贵妃捂住胸口后退一步,跌在床榻上, 悲伤至极,直接晕了过去。   延禧宫中顿时生乱。   自贵妃生辰一事后,柳月渐渐不得贵妃重用,倒让珠儿讨了巧,入了贵妃的眼,在延禧宫中也得了一席之地。   珠儿忙忙扶住张贵妃, 当下吓得眼睛通红。   圣上脸色顿变, 传了太医后,刚想宣付煜进宫, 就被堪堪醒来的贵妃打断,她眼角挂着泪珠,一脸哀色:   “皇上,煜儿刚经丧子之痛, 府中不知乱成何样, 您就别叫他进宫了, 臣妾无碍的。”   圣上揽着她, 心知她说的不错,但对于岐王妃腹中的嫡子,他也抱着几分期待。   如今乍听这个消息,尤其是龙凤胎折半,他也不禁露了些许沉痛之色。   须臾,他站起身,脸色震怒,冷声下令:   “传旨给岐王,让他理清他后院的乱子,谋害皇室子嗣之人绝不允许放过!”   他膝下一众皇子中,因贵妃之故,他本就偏疼些付煜,皇长孙出自岐王府,他也越发看重付煜,如今明明他的嫡孙就可出世,竟因后院的乱子,而折损。   圣上一想到此,脸色就禁不住沉了下来。   张贵妃在一旁,听得脸色不着痕迹稍变。   这旨意,若传出去,怕是旁人会觉得付煜连后宅都管不好。   圣上身边的人还未出去,张贵妃忽然就掩面痛哭,圣上一顿,弯下身子,扶住她,沉声问:   “你哭什么?”   张贵妃一躲,挣脱开圣上的手,她放下帕子,露出尚带泪痕的脸颊,她长得极好,即使如今年过三十,依旧透着股风韵犹存,她哭哭啼啼道:   “皇上对煜儿怎这般狠心!”   圣上顿时生了几分头疼。   他自问对付煜甚是疼爱,哪里对付煜狠心过?   他轻斥了句:“你说的什么话?”   张贵妃放下帕子,泪眸瞪向他:“臣妾可说错了?煜儿刚经丧子之痛,皇上就这般严厉斥责煜儿,叫旁人听见,如何看待煜儿?”   圣上噎住。   对贵妃,他宠了多年,相伴多年的情谊,叫他向来对贵妃说不出冷语。   如今也是如此,他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他之所以下这般命令,不过是怕付煜一时心软,留有后患。   但是,圣上觑了眼贵妃,摇了摇头。   罢了罢了。   圣上尚有早朝,刚离开延禧宫,张贵妃的脸色就顿时生变,她直接挥落了手边的杯盏,脸上的哀色尚未褪尽,就显了几分怒意:   “没用的东西!”   这句话不知是在骂谁。   珠儿不敢细究,她低垂着头,等张贵妃发泄完情绪,才给宫人使了个眼色,待宫人蹲下去收拾杯盏碎片时,她才走近了贵妃,劝解道:   “娘娘息怒。”   只不过刚说完,她就忍不住低叹了一口气,她堪堪摇头着说:“若王妃沉得住气,这胎许是能安稳地生下来,只可惜了……”   张贵妃脸色越发沉了下来。   她哪里不知道可惜?   半晌,她冷呵一声,没忍住骂道:   “连一分容忍之心都没有,国公府就这般教导她的吗!”   珠儿在她身后,眸色不着痕迹地稍闪,她轻轻拧眉,似不解地说了句:   “可、往日瞧着王妃对皇长孙的态度,不似这般善妒之人啊?”   张贵妃顺着她的话细想,也觉得王妃对付铭态度尚可,至少明面上做得极好,就连许良娣小产时,她也表现得可圈可点。   唯独对姜韵,王妃有些过于较劲了。   为何如此?   张贵妃沉了脸:   “本宫还道她是对姜韵不满,看来,她不满的人是本宫!”   姜韵和后院中的人唯一不同的,不就是,姜韵是她亲自送进王府的吗?   珠儿一脸惊讶,忙劝解:   “娘娘是否想岔了?奴婢瞧着,王妃娘娘是十分恭敬的。”   说到最后,珠儿好似想起王妃有孕时所做的事情,说话的底气些许不足。   张贵妃如何听不出来?   她气极反笑,半晌,她冷下眸子,道:   “过两日,传殿下入宫。”   不待珠儿疑问,张贵妃就冷呵一声:“她不是不许姜韵有名分吗!本宫偏不如她的意!”   珠儿静而消声,不着痕迹地轻勾了下唇角。   *********   自王妃醒来后,王府后院中就陷入一股压抑的气氛中。   往日去晗西苑请安的人,如今也不敢去了。   都静悄悄地待在自己院子中,唯恐会在此时惹了殿下和王妃的眼。   秋篱院中,锦绣听着隔壁的动静,不解地拧起眉心。   锦绣扭过头,看到窗边静坐的主子,倏然噤声。   陈良娣微微垂着脸颊,自从前院回来后,她就一直这般安静,一日下来几乎没说几句话。   锦绣心中难受。   她轻手轻脚地走近,低声唤了句:“主子?”   陈良娣稍抬头,神色温柔:   “怎么了?”   锦绣看着她,忽然有些哑声,心中想问的话顿时问不出口,转而说了句:“隔壁方才传来好大的动静,难不成王妃一事,和苏良娣有关?”   陈良娣轻轻摇头。   锦绣有些懵:“和苏良娣无关?”   话落,陈良娣忽然失笑,她轻声道:   “我也不知道。”   锦绣绞着手帕,似有一肚子的话想说。   可陈良娣心中装着事,对于锦绣的神色,也只装作没看见。   她想起在前院和殿下说的话,心中顿时有些苦笑。   她看得出来,殿下相信,王妃一事并非她所为。   可殿下却只道证据二字。   去往前院之时,她最苦恼的就是,她并无证据能够证明王妃一事和她无关。   偏生,她素来对李侧妃不设防。   这秋篱院是否有李侧妃的人,或者李侧妃是否对她的院子动了手脚,她皆不知晓。   她不敢去赌,也不能让前院的人搜查。   她心知肚明,兰清既然指认了她,那么必然留有后手。   在这个王府中,她最在意的,只有锦绣一人,但凡她被涉及,定然保不住锦绣。   陈良娣想起殿下最后和她说的话,忽地心中生了几分好奇。   姜韵往日不过一个宫女,究竟做了什么,才叫殿下这般顾及她?   这时,她忽然听见锦绣忧声道:   “主子,可是殿下为难您了?”   锦绣不知道,主子究竟和殿下说了什么,才让秋篱院逃脱了罪名,像往日一样风平浪静。   但想来也知道,必不是简单的。   陈良娣敛眸摇了摇头:   “倒也没什么。”   只是日后,恐没有如今这般自由了。   她忽然问了句和前言丝毫不搭的话:“你这些日子可有路过淬锦苑?”   锦绣稍愣住,才回神,点了点头:   “淬锦苑离得这般近,奴婢几乎每日都会路过。”   陈良娣轻抿唇笑了下。   是啊,淬锦苑离她的秋篱院这般近,她之前怎么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呢?   究竟是她和府中人考虑不周,还是殿下考虑得太过周全了?   姜韵对这些事皆不知,她刚用了安胎药,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   昨日太医来看过,说她近些日子心思过重,于腹中胎儿不好,劝她放宽心,最好卧床休养几日。   许是刚经过王妃一事,付煜当时就沉了脸,下令这段时间不许她乱走动。   她稍低垂着头,青丝落了几缕下来,侧脸若隐若现地拢在其中,朦胧之外却美得惊人。   付煜踏上游廊,隔着楹窗,遥遥就看见这副景象。   他稍顿,停了下来,问向行礼的刘福:   “她今日如何?”   刘福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顿时了然这个她是谁,稍低了声:   “回殿下的话,姜主子今日用了药后,就一直待在屋子中,并未出来过。”   虽然姜韵如今还没有名分,但在定州时,刘福就习惯性地称呼姜韵为姜主子,如今倒也没有改口。   付煜听罢,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   他收回视线,并未去看姜韵,而是问起了王妃:“王妃今日做了什么?”   怪不得付煜这般问,自王妃醒后,摆明了不查出害了她的真凶,就不罢休。   她动作甚大,搞得后院人人心中彷徨。   只念在她刚丧子,付煜对这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王妃动作,只当作不知晓。   刘福步步紧跟着他,听见这话,微微迟疑了下,才回答:   “王妃今日让人搜了素宁苑。”   “素宁苑?”付煜轻拧了下眉,重复了一遍,记起了素宁苑中住的是苏良娣。   不过在他印象中,这苏良娣一直是王妃的人,否则当初王妃静养后,他也不会特意让苏良娣也掺进管理后院一事中。   付煜眸色些凉:   “查查苏氏在王妃怀孕期间做了什么。”   刘福听了这话稍许心惊,殿下根本不问王妃为何搜查素宁苑,反而因这事,直接怀疑上了苏良娣。   刘福有些不解,殿下这是过于信任王妃,还是太不在意苏良娣了?   就在刘福要应声退下时,付煜忽然叫住了他。   刘福不解停下,就见殿下朝姜韵主子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遂顿,殿下沉默了会儿,才平静地吩咐:   “淬锦苑先不用收拾了。”   刘福愣住。   当初在定州,家书皆是经过他手传回来的。   殿下在得知姜韵有孕时,特意嘱咐张公公,要将淬锦苑抓紧时间收拾出来。   他稍转头,遥遥看了眼女子岁月静好的侧脸,堪堪迟疑问了句:   “这事要和姜主子说吗?”   付煜顿了下,才道:“本王亲自和她说。” 第58章   淬锦苑停了动静, 铃铛日日活跃在府中,还没有等到付煜开口,姜韵就得到了消息。   前院中, 姜韵编着手中的穗子, 在铃铛话落时, 她动作倏然停了下来,似怔住般, 眸眼低垂着。   情谊都是处出来的。   见她这副模样,铃铛心中也不好受, 她脸色讪讪地劝慰着:   “姐姐,许是殿下有别的考量……”   姜韵堪堪回神, 她眨了眨眼眸,抬头抿出一抹笑:“我知道的。”   她说得肯定。   不知是在说给铃铛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铃铛本是想劝慰她,可见她这般一心只顾信任殿下,却反而有些难受。   她想说些什么,可姜韵却闪躲般, 垂眸继续编着穗子。   姜韵的一双手十分好看, 根根纤细白皙,她往日中细心养护, 指尖如玉没有一丝茧,只是此时,她手指绕着细线,似是轻抖了几下, 往日十分熟练的活计, 她却半晌也没有打好结扣。   铃铛忽然就生了几分不忍, 叫她堪堪噤声。   房间中静了许久, 烛光伴着从楹窗缝隙中溢进来的微风轻轻摇曳,外间夜色越发暗了,铃铛打水进来时,姜韵还在和那穗子较劲。   铃铛心疼,把手中的温水放好,走过去打断她:   “姐姐,您歇息会儿吧,您如今尚怀身孕,太医特意嘱咐,让您别耗心神。”   这种针线活和编穗子的活计,素来精致,看似简单,却极耗费心神。   姜韵放下穗子,抬手揉了揉有些犯疼的眼角,她朝楹窗外看去,稍顿:   “何时了?”   “已经戌时末了。”   夜早深了,前院中格外寂静,时而有当值的奴才走动,动作也皆是轻手轻脚地,院落中燃着浅暗的灯笼,隐隐约约照着院子中的路。   姜韵眉心不着痕迹地微拧。   在定州时,付煜当着众人的面说要封她为良娣,如今回长安些许时日,却久未有动静,甚至淬锦苑都消停了下来。   搁往日,付煜如何也会亲自和她说清的。   可她今日特意等了许久,却未等到付煜。   铃铛拧着帕子给她净面,她顿了顿,终是堪堪低声问:   “殿下呢?”   她声音很轻,若非房间中十分安静,铃铛险些没有听清她的话。   可偏生听清了,铃铛拧帕子的手稍顿,温水溅了几滴在地面上。   余光觑见这情景,姜韵心中稍稍一沉。   须臾,铃铛才挤出一抹笑:   “适才正院传来消息,小郡主传了太医,殿下去正院了。”   酉时一刻就去了,如今将近两个时辰,殿下还未回来。   姜韵怔了会儿。   她一日皆待在前院中,小郡主传太医这么大的事,她居然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铃铛觑了她一眼,才小声地说:“殿下吩咐,让人别扰了姐姐的清净。”   适才姐姐只顾着手中的穗子,一副心不在焉,叫她根本不敢说。   姜韵轻轻拧眉:“你为何不告诉我?”   铃铛有些无措迟疑:   “奴婢怕姐姐听了,心中不舒服。”   姜韵些许头疼,她抬眸,对着铃铛难得十分严肃道:   “日后再有这种事情,必要及时告诉我!”   她很少这般正色,铃铛有些怔在原处。   姜韵却只作没看见,拧眉说:“就如今日,若是小郡主当真有意外,我不知消息,来不及作出反应,殿下如何想我?”   铃铛顺着她的话深思,忽地打了个冷颤:   “奴婢知晓了!日后绝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   姜韵勉强抿唇点了点头。   经过此事,她难得感觉到身边无人可用的窘境。   铃铛进府就一直待在前院,根本接触不到后院几分隐晦,即使有几分小聪明,但心思尚有些单纯,不如珠儿那般敏感听话,若今日是珠儿,哪怕殿下如何吩咐,恐都会第一时间将消息传给她。   外间生了分动静。   姜韵抬眸朝门外看去,对铃铛示意:“出去看看。”   铃铛刚经过敲打,如今十分听话,当下小跑出去,没有一会儿,就跑了回来。   她小喘着气:“是刘福公公回来替殿下取明日上朝的衣服。”   姜韵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下意识问:   “殿下今日留宿正院?”   铃铛顿了下,才小声回答:“听说是小郡主的情况还未稳定,所以,殿下离不开身。”   话落,姜韵眉眼就拢了分担忧。   随着刘福回来,院子中一片灯火通明,姜韵站起来,透过楹窗就可以看见游廊上刘福匆忙的背影。   不知想起什么,她忽地轻轻摇了摇头。   刘福是殿下身边的亲近人,只要他不傻,都不会做出自毁长城的事。   会想到拉拢刘福,倒是她有些魔怔了。   ********   正院中,气氛十分压抑,后院中的各位主子近乎皆到了。   王妃浑身无力瘫软地跌坐在床榻上,付煜就站在她身边,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乱动。   王妃攥住他手,脸上毫不掩饰地泪痕,却紧紧盯着小郡主,让太医诊脉的动作皆有些稍顿。   小郡主的哭声微弱传来,听得王妃心中似如刀绞般,她害怕地拉住付煜:   “殿下,阿芙会没事的,对不对?”   芙和福同音,又素来隐喻美女,她盼着小郡主万好,是以这些日子,她总唤着小郡主阿芙。   付煜时常来,倒也听得习惯了。   他扣住王妃的肩膀,不许她乱动,却没说话,只沉眸看向太医的动作。   府中只有两名子嗣,付铭自幼身体健康,他素来没有为其担忧过。   可王妃生产时被算计,导致小郡主生来体弱,今日不过是奶嬷嬷喂她用膳时,呛了一下,竟就折腾成这般。   付煜赶来时,那个疏忽大意的奶嬷嬷早就被震怒的王妃下令拖了出去。   对此,付煜没说什么。   听着小郡主微弱的哭声,他心中也有些沉怒。   不知过了多久,小郡主那边才安静下来,太医心中松了口气。   他听到小郡主居然出事时,险些吓得一头冷汗。   先帝时期,皇子内斗甚为严重,先帝年近五十,尚未得一个孙辈,后来查清真相,先帝震怒,从此皇子府中皆入住了一位太医,当今圣上登基后,怕步后尘,也依着先帝时的规矩。   岐王出宫建府时,他就进了岐王府,恰好当时岐王妃进府。   可以说,府中最清楚岐王妃身体状况的人,就是他了。   微风透过楹窗吹进来,太医只觉得背后一阵凉飕飕的冷意,他才察觉到他的衣衫早被冷汗浸湿。   太医有些苦笑。   经嫡子一事,王妃和往日仿佛变了个人一般,若小郡主真的出事,恐王妃许是要疯了。   他心中叹了口气,转身朝付煜和王妃躬身:   “殿下,王妃娘娘,小郡主无碍了,只小郡主身子弱,日后饮食方面必要精细。”   这点不用他说,经过此事,王妃也不敢在这事上有一丝疏忽。   她想去抱过小郡主,却被付煜拦住:   “既然阿芙无事,就让嬷嬷抱她回去吧,你也该休息了。”   王妃如今尚在月子期间,大哭大闹本就对身子不好,小郡主重要,但付煜也不会轻忽王妃的身子。   他冷眸扫了眼房间中站着的后院众人,颇有些不耐:   “你们都回去吧。”   其余人面面相觑地退下。   自殿下定州行回来后,府中就一直没有好事发生,明知付煜心情不好,莫说邀宠了,她们现如今也不敢付煜面前凑。   待旁人退尽,房间中只剩付煜和王妃,王妃身子不适,哭累后,就昏睡了过去。   付煜才抬手,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他闭着眸子,手指无声地敲点在床沿,想起今日进宫,母妃和他说的话,他有些烦躁地拧了拧眉心。   母妃对王妃的不喜,经过嫡子夭折一事,近乎不在明面上作所遮掩。   彼时在延禧宫,贵妃一脸冷意:   “她是王妃,如今因后院有人怀孕,就气得早产,如此心胸狭窄,当初本宫就不该让她进了你府中!”   付煜有些不耐听这些。   他心中明白,这不过是如今的气话罢了,若真回到三年前,贵妃依旧会让父皇给他和王妃赐婚。   不为其他,只因为王妃是定国公府唯一的嫡女。   对于付煜的一言不发,贵妃有些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你还纵容着她?此事有一就有二,日后你的后院中谁还敢传出有孕来?”   付煜知晓贵妃说的在理,他抬手捏了捏眉心,有些疲累:   “王妃刚小产,母妃想要儿臣怎么办?”   王妃诞下小郡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无论前朝还是后院,即使王妃一事的确有她善妒原因在,付煜如今也罚不得她。   贵妃噎住,她有些恼地别过头:   “好,这事先不说,那姜韵呢?”   付煜不着痕迹地抿唇:“这事和她又有何关系?”   贵妃瞪向他:   “正因她无辜,本宫才想问你,究竟如何想的?”   “她如今怀着身孕,没有继续为奴为婢的道理,莫非你要为了照顾王妃的情绪,继续委屈她?”   一句委屈,让付煜捏紧了手边的杯盏。   自姜韵入府后,付煜特意给姜韵拨了铃铛使唤,令人收拾出淬锦苑,所作一切,不过因为他觉得姜韵受了委屈。   可也正因如此,害了王妃的凶手尚未查出,他如何放心将姜韵一人放进后院中?   他心中甚是清楚,明面上的荣光终究不如自身安全重要的。   可即使他的确是为姜韵好,但就如贵妃所说,姜韵有孕却不得名分,的确是遭了无妄之灾,平白多受了几分委屈。   付煜记得他顶着贵妃的恼意,堪似平静道:   “儿臣自有分寸。” 第59章   姜韵再见付煜时, 是翌日的午时,彼时付煜刚刚回府,在游廊上直接撞上姜韵。   姜韵倚坐在游廊栏边, 她听见动静, 回过眸来, 待看清付煜时,倏地顿住。   游廊上的气氛有片刻凝滞。   半晌, 就在付煜想说些什么时候,还是姜韵先反应过来, 她轻轻敛下眸眼,低服了服身子, 轻声细语:   “奴婢给殿下请安。”   她许久未曾用过奴婢的自称。   如今一说,付煜就下意识地拧眉。   他心中了然,淬锦苑一事,眼前女子必然得到消息了。   付煜上前扶住她,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平静地问:   “今日怎么出来了?”   女子手腕很细, 被付煜握在手中, 不禁稍松了些力道。   姜韵仰脸看向他,轻抿出一抹笑:“奴婢见日色不错, 就想着出来走走,总好过整日都闷在房间。”   实则不然,她就是想瞧瞧,付煜想何时见她。   付煜不着痕迹拧眉, 终究是觉得她话中句句不离的“奴婢”二字有些刺耳。   他沉声:“本王同你说过, 不必自称奴婢。”   话音甫落, 付煜就察觉身边女子稍顿, 遂后,她咬唇低眸,却一言不发。   付煜微顿,忽然松开了握着她的手。   他负手而立,脸上沉色许然。   他做事,素来不乐意和旁人解释,即使是姜韵,他同样不乐意。   姜韵脸颊上似透出些许慌乱,情急之下,她拉住付煜的手,眸子稍红,堪堪忙声:   “奴婢只是觉得……不合规矩。”   付煜眸中染上烦躁。   可谁知下一刻,就听身边女子嗡嗡低语:   “奴婢虽猜不透殿下想做什么,但奴婢心中清楚,殿下总是为奴婢好的。”   付煜怔住,垂下眸眼看向她。   女子脸颊如芙蓉映面,眸若点星,她有些红了眸子,似染上些许自责,她透着分哭腔:   “自和殿下相识,殿下虽从来不说,但奴婢受殿下恩惠不知几许,殿下待奴婢的好,奴婢心中都清楚的。”   她一番话,说得付煜心中些许不自然,他稍稍别过头,话音却沉:   “既如此,你又在闹什么性子?”   她一口一个奴婢,摆明了心中有情绪。   付煜虽不爱猜女子心思,但这摆在明面上的情绪,他却看得出来。   姜韵顿了下,才吸了吸鼻子,小声地说:   “奴婢听说了淬锦苑的事。”   她摊开了说清,反而是叫付煜不知说些什么。   “王妃一事,殿下不怪奴婢,奴婢就很知足了,奴婢只是觉得没必要在乎这口头上的称呼,若不然,叫旁人听见,如何想殿下?”   府中规矩乱套,落在旁人眼中,对付煜的名声总归是不好的。   付煜些许哑声。   隔了半晌,他才堪堪说:“你总在前院待着,无碍。”   付煜说这话时,有些别扭。   他往日皆比较在乎规矩二字,可搁在姜韵身上,他却不知破了多少次例。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他为何待姜韵这般。   昨日在延禧宫时,他和贵妃说,他自有分寸,却从始至终不曾反驳贵妃那句“照顾王妃情绪,而委屈姜韵”的话。   贵妃和王妃之间的嫌隙,他不知该如何解决。   但这二人之间从最初的和谐安好,到如今的相看两厌,付煜却隐隐约约知晓了是为何。   婆媳之间关系总是微妙。   这句话落在贵妃和王妃适用,落在贵妃和姜韵身上同样如此。   他没必要在贵妃面前表现出姜韵的在意,否则恐怕贵妃待姜韵也不会是如今的态度。   付煜觑了姜韵一眼,心中也不得不感叹,时运罢了。   若搁在三年前,未经过贵妃和王妃一事,他不会为了一个女子考虑这么多。   只能说,姜韵进府的时间恰好。   姜韵攥着付煜的手紧了紧,却没应下他的话。   之前是付煜说了回府会封她为良娣,她才去了自称。   可如今良娣之位尚不知何时得手,她没必要在这时坏了规矩。   她稍稍垂眸,擦了擦眼角,似将付煜的话听了进去。   见惯了后宫妃嫔的兴衰。   她知晓,这男人宠你时,即使天上的星星,都愿意替你摘下来。   可他不宠你时,你在他眼中,许是连门口地上的青石砖都不如。   就如同王妃一般,她刚入府时,就颇为张扬。   殿下一直宠着她,自不觉得她脾气有甚不好。   如今厌了烦了,但凡想起王妃往日所做之事,恐怕只会觉得王妃恃宠而骄。   姜韵不着痕迹地觑了付煜一眼,心中摇了摇头。   她心中清楚,付煜决定的事,无人能左右,近段时间,这良娣位,恐是落不到她身上了。   罢了,至少在前院期间,她的安全却是可保证的。   姜韵不动声色轻抚了下小腹。   近段时间,就当是在前院养胎,至于之后,只得细细谋划了。   姜韵低垂下的眸眼中稍许晦涩。   不管如何,在她生子前,这良娣位必要落实。   就在姜韵谋划着府中良娣位时,一直被关押在柴房中的兰清忽然改口,说指使她的人不是陈良娣,而是另有其人。   王妃直接将人提到正院,一番审问后,兰清最终指认的人却是李侧妃。   姜韵得到消息后,难掩眸中的讶然:   “李侧妃?”   铃铛如同小鸡啄米般忙忙点头:“没错,殿下都已经赶过去了!”   谁也没想到兰清会忽然改口,连晗西苑的李侧妃也同样没有想到。   消息刚传来,她就忍不住地碎了杯盏,安铀上前劝阻,却被李侧妃狠狠打了一巴掌。   安铀倒地,抬手捂住脸颊,惊恐地抬头看向李侧妃。   不怪如此,李侧妃在府中素来得意,安铀也近乎从未被罚过。   脸颊处火辣辣地疼,安铀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捂住脸颊跪好,满屋的人皆跪了下来,瑟瑟发抖:   “娘娘息怒!”   李侧妃指着安铀,气得口不择言:   “事到如今,你还有脸让本妃息怒?什么事都办不好,本妃养你何用?”   安铀哭着连连磕头:“奴婢也不知为何会如此啊!明明兰清之前都指认了陈良娣……”   李侧妃哪里想听她解释。   兰清忽然的指认,直接打乱了她的计划。   就在这时,晗西苑中传来动静,李侧妃拧眉抬眸,就见房门被砰一声推开。   秀琦带着人径直闯进来。   李侧妃怒不可遏:“放肆!谁允许你们进来的?”   秀琦不卑不亢,给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兰清指认侧妃谋害了我们王妃娘娘,还请侧妃和我们走一趟。”   李侧妃怒极反笑。   她进府多年,素来被人恭敬捧着,何时被人如此对待过?   她刚欲发怒,谁知秀琦根本不给她机会:   “若侧妃娘娘不配合,那奴婢只好让人请娘娘走一程了。”   秀琦话落,她身边的嬷嬷就上前了一步,她带来的人皆三大五粗,一脸凶相,一看就知有备而来。   李侧妃本就为保持身材,养得一副纤细妖娆模样。   眼见那些嬷嬷竟真的上前来,她脸色顿时生变,清楚地知晓,秀琦是来真的,不会顾及她的身份。   李侧妃咬牙道:   “秀琦姑娘急什么,本妃没说不去!”   她攥紧了手心,厉色扫向秀琦,冷呵了一声:“今日秀琦姑娘当真威风,都耍到本妃的晗西苑了,今日一事,本妃记下了!”   秀琦低头,遮住眸子中一闪而过的轻讽。   她是王妃身边的人,只要王妃一日不倒,纵使侧妃这次平安脱险,又能耐她何?   李侧妃嫌弃地看了眼地上的安铀,冷声:   “还不起来!”   安铀撑着身子爬起来,走到李侧妃身后。   她这一动,秀琦就看见了她脸上明显的巴掌印,秀琦眸色稍闪。   正院中,王妃尚躺在床榻上,隔着珠帘和屏风,付煜在外间坐着。   屋中站了一片后院的主子,连同陈良娣也在其中。   中间跪着兰清,她这段时间过得苦,不知受了多少型,跪趴在地上,不慎露出的手臂上皆是鞭痕,甚至嘴角还带有血迹。   见状,有人眼中露出些许不忍,悄悄移开视线不敢看。   李侧妃进来时,看见这幕,也吓得一跳。   兰清被张盛带走后,她就未管过兰清,若非今日发生这事,她恐是就要将兰清忘了。   兰清显然看见了她,她支支吾吾地指向李侧妃,眼角不住地掉着眼泪。   她支支吾吾地哭着,张口却没说出话,而是嘴角流了血,旁人才知,她口中受了伤,模样十分骇人。   有胆小的主子,若非注意到殿下冷沉的脸色,及时捂住了嘴,恐怕会是当下险些惊呼出声。   李侧妃也气虚地别开眼神,不敢看这一幕。   她抖着手,跪了下来,似怒似恼,有似无辜被牵连的委屈,看向付煜:   “殿下!王妃的人直接闯进妾身院子,非要说妾身害了王妃,究竟发生了何事,妾身到现在尚未摸清头脑,还请殿下明察,王妃一事和妾身能有何关系?”   根本没管兰清,李侧妃直接否认了她害了王妃一事。   付煜听罢,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倒是兰清,当即哭嚎了一声,颤颤巍巍指向李侧妃,她说不出话,另一只手却不断在地上写着什么,她无需笔,地上残留的血迹,足够她用来描述她说的话。   李侧妃稍偏头,看清她写的东西后,呼吸皆有些不稳。   兰清在地上只凌乱地写了几个字“侧妃”“家人”“威胁”,字迹不稳凌乱,但看清的人,都可以猜到兰清想说什么。   甚至有人转过头去看向陈良娣。   谁都知晓,陈良娣是李侧妃的人,而之前兰清指认的却是陈良娣。   只见陈良娣脸色怔然,视线落在李侧妃身上,半晌,苦笑着扯了扯嘴角。   素来会替李侧妃说话的人,这次却闭紧了眸子,一言不发。   其余人心中皆哗然,看来,就连陈良娣,也觉得指使兰清的人是李侧妃,否则,她怎会对李侧妃不管不顾?   顿时,旁人看向李侧妃的眼神有些微妙。   连李侧妃同阵营的邱侍妾等人,都愣住般面面相觑,最终看向陈良娣脸上的苦笑,忽然有些兔死狐悲的触动,竟一时间不知该不该替李侧妃说话。   李侧妃顶着众人视线,后背不禁溢出冷汗,她扫了眼陈良娣。   只觉从未认清过陈良娣。   明明是陈良娣先疏远,想要背叛她,可如今陈良娣这副作态,旁人只会觉得她心狠手辣,连自己人都不放过,日后陈良娣再如何待她,恐旁人都会觉得理所当然。   可李侧妃如今却顾不得陈良娣,因为她看见了殿下眸中的冷色。   她心中忽然隐隐约约有一抹不安的感觉,若今日当真证据确凿,是她害了王妃,恐连付铭都保不住她。 第60章   “胡言乱语!”   李侧妃怒斥一声, 她冷笑连连:“若真如你所说,本妃拿你的家人威胁你,你怎敢这时供出本妃?”   她仗着兰清不会有证据, 抓住兰清话中的漏洞, 径直否认。   可下一刻, 她却整个人都呆滞在原处。   张盛掀开珠帘进来,觑了一眼李侧妃, 眼中似闪过什么情绪,让李侧妃心中顿时不安。   张盛几步走近付煜, 双手抬高,呈上几份东西。   李侧妃这时方才看见兰清又写了一句话:   “奴婢父母和妹妹的卖身契都在侧妃手中……”   凌乱不堪的字迹, 刺得李侧妃眼睛生疼。   兰清是四年前小选进宫的宫女,后来付煜出宫建府,中省殿分配进岐王府的婢女。   但兰清本就是她李府的人。   一家子皆是她府中的家生子,但此事隐晦,李府早就处理了明面上的关系,甚至为了彻底拿捏住兰清, 兰清父母和其妹妹皆和李府签了卖身契, 且是死契。   这年头,奴才的命皆不值钱, 换句话说,有了死契在,任由李府如何处置兰清一家子都是可以的。   所以,李侧妃想不通, 她手中拿捏了兰清一家子的命, 兰清究竟是如何敢供出她的?   而被张盛呈上去的东西, 李侧妃自然眼熟, 那就是兰清一家的卖身契。   被她妥善放置在内室的床榻内的暗盒中。   此般隐晦的地方,张盛是如何找到的?   而且……张盛何时去的她院中搜查?   陈良娣稍许垂下眸眼。   她素来有恩报恩,有怨报怨。   李侧妃只当她对她不设防,所有肆无忌惮地污蔑于她。   可她又何尝不是对李侧妃十分了解?   三年时间,她知道李侧妃的秘密,比李侧妃想象的要多得多。   李侧妃心中皆是疑问,却一个都顾不得,因为付煜翻着手中的卖身契,脸色越来越冷,身边气压越来越低。   李侧妃进来之后,脸色第一次变得有些发白。   就在她想说些什么时,忽地脸颊上一疼,她呆滞住,任由纸张似雪花般砸在她脸上,遂后飘落于地。   李侧妃浑身皆顿住,不敢置信地看向付煜。   她怔怔地呢喃:“殿下……”   付煜何时这般对过她?   即使再怒,不过是任由她跪着请罪,甚至每当这时,后院所有人都会陪着她一起跪着,她几乎从未如此难堪过。   旁人惊讶投过来的视线,似乎在她脸上狠狠落下一巴掌般,火辣辣地甚疼。   李侧妃睁大了眸子,泪珠汹涌而出,她甚至顾不得旁事,眼中只看得见付煜眸底的冷意。   她忽然挺直脊背,有些可笑地扯了扯唇角:   “殿下早就认定了是妾身害了王妃,否则怎会趁着妾身不在院中时,让张盛悄悄去妾身院中搜查?”   “殿下根本不信妾身!”   自那次,陈良娣从前院出来,她的一番话落入付煜耳中后,付煜就再也没有踏入过她的晗西苑。   付煜冷眸,平静地有些让人心凉:   “证据确凿,你让本王如何信你?”   “证据确凿?”李侧妃自嘲不断:“未曾亲眼看见证据前,殿下有信过妾身一分吗?”   付煜不耐和她争辩这些,直接冷声问:   “谋害王妃一事,你认还是不认?”   李侧妃陡然睁大眸眼,冷笑:“认?妾身凭甚认罪!”   “即使兰清那番话是妾身所指使,那妾身又有何错?”   “姜韵有孕难道不是真?”   “殿下难道没有想封姜韵为良娣?”   “王妃身为后院主母,妾身不过将府中消息禀明给王妃,妾身有什么错?”   她连番几句问话,掷地有声,打心底根本不认为自己有错。   李侧妃直直看向付煜,似想要知晓他还能如何冷情。   付煜掀起眼皮子看向她,见她没有一丝心虚,忽然扯了下唇角,他平静地问:   “明知王妃有孕,却不住刺激王妃,你敢说,你没有心怀不轨?”   李侧妃擦了把眼角的泪痕,呵笑一声:   “纵使如此,若非王妃心胸狭窄、不能容人,如何会气得早产?”   “更何况——”她抬眸看向付煜,一字一句道:“妾身不过给王妃传了消息罢了,可真正让王妃伤心难过的人,却不是妾身!”   她话音甫落,房间中倏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李侧妃那句话所未明说,却句句透着,真正让王妃气得早产的人,不过是付煜自己罢了。   其余人面面相觑,根本想不到李侧妃居然如此大胆,竟敢直接指责殿下。   张盛等奴才早就吓得跪倒在地,脸色骇然,吓得大气不敢出一下。   张盛偷看了一眼李侧妃,心中连连摇头,看来李侧妃是疯了,居然什么话都敢说。   在这府中,殿下是永远不会出错的。   珠帘房门外,姜韵停在外间,听说李侧妃被带到正院后,她思索片刻,终究是带着铃铛过来了。   谁知晓,她刚到门口,就听见李侧妃的那番话。   直接让她停在了外面。   房间中,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张盛等人额头上都快溢出冷汗,付煜才有动静。   他平静地抬眸,视线毫无波澜地落在李侧妃身上:   “侧妃是觉得此事该怪本王?”   李侧妃浑身僵硬,她心中倒底还是害怕的,挺直的脊背皆有些弯曲,她堪堪别过头:“妾身不敢。”   “不敢?”   付煜玩味似地重复了这两个字。   任何人都听得出他话中的轻讽薄凉。   半晌,付煜说:“是本王的错,往日对你处处容忍,才叫你如今这般大胆。”   “刺激王妃,导致王妃早产。”   “在王妃产房中放置熏香,导致府中嫡子丧命。”   “如今明目张胆指责本王。”   他细数着李侧妃的罪责,最后反问一句:“李氏,可还有你不敢做的事?”   李侧妃听得愣住,她顾不得付煜话中的薄凉,倏然抬头,不敢置信:   “什么熏香?”   “妾身根本不知殿下在说些什么!”   “指使兰清刺激王妃一事,妾身认了就是,殿下何必往妾身泼脏水?”   李侧妃眸中震惊和受伤不似作伪,叫付煜不着痕迹拧起眉心。   李侧妃转过头看向兰清,又看向付煜,似明白了些什么。   她脸上挂着自嘲:“殿下是否太看得起妾身了?”   “兰清在正院不过是个外间伺候的婢女,如何能进产房这等重要之地?”   李侧妃掐紧了手心,浑身气得皆有些颤抖。   她便说,那日张盛为何忽然要搜查后院?   她只当和兰清一事有关。   可谁知,这后面竟还有这些事端?   她万没有想到,她算计了这么多,最后竟是为旁人背了黑锅。   李侧妃一口血呕在喉间。   付煜自不会信她一面之词,转头看向兰清,却见兰清也一脸茫然。   显然根本不知熏香一事。   付煜稍稍拧眉。   门外的姜韵听至此,也终于明白了,那日王妃一醒来就哭闹着要见付煜,究竟是为何。   刘福守在门口,任由她待了半晌,这时,才小声地说:   “姜主子,奴才去给您通报一声?”   若他说,姜韵根本不该来这一趟,作何牵扯进这件事中?   姜韵瞥了他一眼,大致猜到他的想法。   姜韵心中有些苦笑。   若是可以,她当然也不想掺和进来,可她如今消息太过闭塞。   但是她在场的话,还可以观察旁人脸上情绪,而不是什么都听府中传言,一切猜想都毫无根据。   她没有办法,只得如此行事。   姜韵低声和刘福说:“麻烦公公了。”   刘福稍顿,忍不住出声提醒:   “姜主子有孕,屋中情形,可能有些入不得眼,姜主子小心些。”   这番话后,刘福就不再和她多言。   室内,刘福进来后,就轻手轻脚地走近付煜,小声地说了几句话。   付煜冷凉的眸色稍顿,轻拧眉,须臾,才淡淡道:   “让她进来。”   其余人微愣,不知这时过来的会是何人。   待姜韵掀开珠帘进来时,她们明显一愣,这还是她们第一次见姜韵主动参与进后院一事中。   姜韵生得过分好看,一身不显眼的打扮,青丝松松盘着,却隐着分说不出的风情,肤白赛雪,一举一动间皆有韵味,根本不像个奴才。   众人一怔,遂后,她们隐晦地扫了眼姜韵的小腹。   此时,她们才有一个明确的感知——姜韵怀了身孕,迟早是要进后院的。   往日姜韵待在前院中,她们即使知晓这个事情,却总没有真切感,下意识就疏忽了她。   付煜眉心不着痕迹地拧着,待姜韵刚站定,就沉声问过:   “你过来作甚?”   姜韵略过李侧妃,站在付煜旁边,毕竟按她如今的身份来说,还是付煜身边的一个婢女,自然要紧跟着付煜。   她轻轻扫了眼兰清和李侧妃,才小声回答付煜的话:   “今日一事说起来,和奴婢尚有些关系,奴婢在院中待着,总觉得有些不安心,便过来了。”   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付煜稍顿,才对她稍颔首。   算是许了她留下。   姜韵顿时站到他身后。   这一站位,明明她只是个婢女,却让旁人皆生了一分羡慕。   在这瞬间,后院的所有人,即使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清楚地认识到,在殿下心中,姜韵和她们是不同的。   就似前院和后院无痕地划了一道线般,殿下明显将姜韵掩在了自己的庇护下。   这些人中,只有陈良娣不动声色地觑了姜韵一眼。   姜韵不经意间和她视线撞在一起,却见陈良娣对她轻轻抿唇,遂后,陈良娣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姜韵稍顿,眸色不着痕迹地微闪。   她心中升起百般不解,她和陈良娣几乎没有一丝交集,可陈良娣待她的态度,却过分友善了些。   姜韵清楚,在这后院中,陈良娣这番态度,是不合常理的。   就在姜韵深思时,内室的珠帘被从里面掀开,王妃被秀琦扶着,步子不稳地艰难走出来。   众人稍愣,忙忙低头行礼,付煜也站起身,扶住她,拧眉道:   “你身子尚未养好,出来作何?”   王妃扯了下唇角:“妾身只想亲眼看看,究竟是何人害了妾身。”   这还是姜韵在那次受刑后,第一次看见王妃。   王妃许是这次生产,真的耗了太多精气神,半个月过去,她脸色依旧泛着惨白,浑身透着股虚弱无力,她坐下来后,眉心就一直轻拧着。   较往日的盛气凌人,这般模样的她,平白多了几分柔弱。   王妃应该是听见了外面发生的事,她只冷眸看向李侧妃:   “本妃养胎时,府中权利皆交由你手,除了你,还有何人能在本妃院中动手脚?”   和往日王妃故意刁难李侧妃的情景不同。   许是因殿下待她态度的转变,这次李侧妃跪在地上,抬头看向王妃,清晰地看见她眸底那抹居高临下。   李侧妃从未如此清楚地认知到,侧妃和王妃,只一字之差,却天壤之别。   李侧妃呼吸些许急促,认识到这点后,她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与此同时,听清王妃的后,李侧妃顿时了然——今日不管真相如何,王妃是打定主意要将这谋害子嗣的罪名按在她身上。   李侧妃觉得有些可笑,她抬眸直视王妃:   “王妃生产时,产房中皆是王妃心腹,太医也一直待在产房中,都未发生异样,如今只凭王妃一句话,就推卸了自己的责任,变成了旁人谋害?”   付煜微眯眸,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王妃。   王妃产房中有异香一事,的确没有证据,皆是王妃一人之言。   姜韵觑见付煜神色,心中有些意外。   对王妃的话,殿下也不是全然相信的吗? 第61章   正院中, 在李侧妃那番话落下后,气氛陷入些许凝滞。   今日的李侧妃着实有些狼狈。   她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纵使努力挺直了脊背, 想要维持往日的高傲, 却仍然让人看得出这其中的无力和勉强。   姜韵稍稍垂下眸眼。   这府中后院, 所有女子的兴衰,皆不过系在一个人身上罢了。   李侧妃的高傲, 在于往日殿下宠爱她。   今日的狼狈,也不过因为殿下的冷遇。   王妃并未在李侧妃话落就去反驳她, 而是徐徐将视线落在了付煜身上,她似想撑着身子起来。   付煜倏然拧眉道:   “坐好。”   王妃的动作堪堪顿住, 她仰着头,紧紧看向付煜,遂后,她干扯了扯嘴角,似说不出的凄凉:   “殿下觉得妾身会拿妾身死去的孩子生事?”   付煜只掀了掀眼皮,却没有说话。   姜韵也跟着噤声。   后宫中, 连拿腹中胎儿搏一分富贵的妃嫔皆有, 如今不过是利用死去的孩子来除掉自己最大的对手,谁知王妃是否做得出来?   付煜态度甚明显, 王妃心中倏然凉了一片。   即使早就知晓付煜薄凉的性子,可每每他的一个动作和一句话,都依旧让她觉得心凉。   他们是日夜相伴的夫妻。   竟连一丝信任都没有。   就在房间中一片死寂的时候,姜韵不动声色扫了眼旁人的脸色, 除了陈良娣情绪堪些低落和平静, 其余人皆有些惊讶和怵意。   一时之间, 即使是姜韵, 也察觉不到何人有不对劲。   姜韵心中摇头。   对于这后院来说,所有的线索和证据,在一夜过后,就足够消散。   动手的人太隐晦,王妃也醒得太晚。   如今才来查王妃早产时的真相,早就为时已晚。   她忍不住轻抚了下小腹,甚至在想,若她是王妃,真的能防住这后院中的人手段吗?   姜韵的动作不算隐晦,付煜自然察觉得到。   意识到姜韵在想些什么,付煜堪堪微顿,轻拧起眉心。   就是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珠帘倏地被撞在一起,劈里啪啦地一阵响后,有人扑到李侧妃身边。   姜韵看见来人,些许惊讶。   遂顿,她眉心轻蹙了下,觑了眼李侧妃,心中稍稍摇头。   付铭一进来,就看见母妃跪在地上,而且脸上还带着泪痕,尤其是李侧妃身边的兰清模样,吓得他紧紧搂住李侧,小手不住擦在李侧妃脸上,他小脸上是茫然和害怕:   “母妃、母妃不哭……”   李侧妃倏然抱着他,失声痛哭。   这一番母慈子孝的场景,让姜韵禁不住看向王妃。   果然,王妃早就紧盯向付铭,她紧攥着手帕,似想到什么,身子皆有些轻轻颤抖。   对于王妃来说,她刚失子,付铭和李侧妃的作态,不亚于在狠狠刺激她。   早在付铭闯进来时,付煜的脸色就彻底沉了下来。   他冷脸站起来:“谁让他闯进来的?”   付煜话中刻着抹深沉的怒意,任是何人都听得出来,他看向李侧妃的视线中,透着说不出的是失望还是什么:   “李氏。”   冷冰冰的一句称呼,让李侧妃的哭声滞住。   “来人,将公子带回去。”   紧跟着的一句命令,没有丝毫留情,付煜眸中一片凉意,张盛觑见,心中暗跳,根本不等付铭身边奶嬷嬷动作,自己上前,将付铭抱在怀中。   不等付铭哭闹,他就压低声:   “公子和奴才出来等着吧。”   付铭哭着想推开他,小手张开想要李侧妃,可李侧妃却见付煜脸色越来越冷,到最后近乎漠然般平静。   她怔怔地,连付铭被带出去都顾及不上。   待房间中安静下来。付煜才平静地说:   “他是府中长子,不是你的护身符。”   冷冷清清的一句话,却让李侧妃浑身打了个冷颤,她仰着头,不敢置信地道:   “殿下是觉得,妾身特意让人将阿铭带来的?”   付煜凉眸看向她。   李侧妃自嘲讽笑,眼角都被逼出泪来。   可付煜的下一句话,却让众人皆惊愣住:   “付铭年龄不小了,该是从晗西苑分出来了。”   刹那间,李侧妃连悲伤和心痛都察觉不到,浑身剧烈颤抖一下,失声痛喊:“殿下!”   她顾不得形象和高傲,哭着跪爬几步,堪堪拉住付煜的衣摆,崩溃着拼命摇头:   “殿下!你不能这样待妾身啊!”   “那是妾身的孩子!妾身不能没有他啊!”   姜韵有些心惊,她觑见付煜眸中神色,忍不住稍许后退一步。   她太了解付煜了。   将付铭分出晗西苑,绝不是付煜刚刚才升起的想法。   李侧妃还在哭饶,付煜却不过平静地抽出自己衣摆:   “李氏心有不轨,教唆旁人刺激王妃,导致王妃早产,胆大妄为,自今日起,去侧妃位,降为良娣,在晗西苑中反省一月,无令,不得出院!”   去侧妃位,降为良娣……   李侧妃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她哭声戛然而止,身子瘫软在地。   她好似未听清般,整个人处于一种怔然状态。   她进府时候,付煜尚只是位皇子,未曾封王,彼时,她一入府就是良娣位。   她诞下付铭,才得以封为侧妃。   足足近六年的时间!   尽数抹平。   众人心中忍不住哗然。   付铭被分出晗西苑,李侧妃被将为良娣,如此惩罚不得不说甚为严重。   只姜韵却在想一件事,今日付铭当真是李侧妃叫来的吗?   她眸色晦涩,只觉今日来这一趟正院,让她对这后院中情景,越发看不透。   即使李侧妃被罚,可王妃生产时,产房中有熏香一事尚未得到解决。   付煜似是厌倦了这段时间府中的吵闹,他转身看向太医:   “王妃生产时,你可查出有何不对?”   太医冷汗连连,他根本不知王妃生产时竟还有熏香一事。   他自然不能说有何不对。   否则岂不是他失职?   因此,他只是脸色凝重地深想了一番,才苦笑道:“回殿下的话,微臣并未有所察觉。”   付煜对此,似乎并不意外,他耷拉下眸眼:   “你事后为王妃检查身子,可有不对?”   太医依旧是摇头。   房间中稍顿,付煜也只是沉默。   熏香一事毫无证据,只凭借王妃一句话,就闹得甚大,的确过于潦草。   须臾,付煜才平静对王妃道:   “好好休息。”   遂顿,他径直转身出去,对熏香一事闭口不谈。   王妃倏然捏紧手帕。   自然听懂他的意思,这件事到此为止。   让她好好休息的言外之意,不过是,府中折腾许久,该平静下来了。   姜韵扫了眼众人情绪,忙忙跟在付煜身后离开。   前院的人离开后,这房间中的其余人才敢动,陈良娣先上前了一步,似疲惫道:   “娘娘,妾身先行告退了。”   王妃任由这些人退下,直到苏良娣时,她才开口:   “你留下。”   她没有说原因。   只简单地下了个命令。   苏良娣眉眼温柔,却在这时倏然一惊,她掐了下手心,似是不解:“娘娘?”   谁知,王妃只平静朝她觑了眼,苏良娣眸色微闪,顿时噤声不敢说话。   只她心中却不住地升起不安。   刚走到门口的陈良娣步子微顿,她略微回头,不着痕迹地扫了眼王妃和苏良娣。   只须臾,她回头,敛下眸中的深思。   自王妃醒来后,对苏良娣的关注过于有些不同寻常了。   所有人皆退下后,王妃才厌恶恨意地看向地上的李侧妃,她扯了扯嘴角:   “将李良娣送回去。”   一句李良娣,让李侧妃顿时回神,她狠狠看向王妃:“王妃倒真看得起妾身。”   她踉踉跄跄地起身,根本不用旁人扶,脊背挺得笔直,她似想要维持着往日的傲然:   “王妃以为今日就赢了妾身吗?”   李良娣扯了抹讽笑,她说:“只要阿铭在一日,妾身就一直立于不败之地。”   最后一句,她说得很轻,甚至冷静下来服身:   “往后时间还长,妾身日后再来给娘娘请安。”   她不等王妃说话,就挺直了腰杆,一步一步走出正院,比往日皆走得沉重。   出了院子,安铀脸上透着不安和怵意看向她:   “娘、主子……”   如今叫不得娘娘了,安铀不得不改口。   可李良娣脸上却没有变化,只在快走到后花园,她忽然双腿一软,跌在地上,安铀惊恐地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李良娣撑着地面,爬起来,她咬牙道:   “不用你扶!”   她说:“我自己可以。”   她适才哭了许久,青丝凌乱,说不出的狼狈不堪。   她额头被之前付煜砸下来的纸张划破了些皮,印了些浅浅血痕,传来细细的疼,可李良娣却似乎感觉不到一般。   她一路走来,浑身狼狈,尽数落在旁人眼中。   可旁人却不敢有一丝笑话,路过的奴才皆吓得跪地请安,任她走后,依旧寂静无比。   五六月的天,向来说不定,早上尚日丽的天,忽然就飘起细细密密的雨。   落在李良娣身上,打湿了她的衣裳,一身艳丽桃红,是她素来爱的颜色,最偏向于正红。   她向来野心勃勃。   只李良娣忽然在雨中停下,她垂下头,低低地笑,又似在哭,然后声音越来越大,似要将所有的悲腔皆哭出来,其中透着的自嘲和讽刺让人心惊。   她的野心,来自殿下。   可费劲心思让她断了野心的,依旧是殿下。   安铀慌乱地想去扶她。   可她的哭声却戛然而止,她脸上分不清泪水还是雨水,只平静地扫向安铀:   “你慌什么?”   她回头,看向自己刚刚跌倒的地方,眸色晦涩,她一字一句地说:   “跌倒了,我也爬得起来!” 第62章   正院中, 一片安静。   苏良娣不安地站在那里。   待所有人皆褪尽后,王妃才抬起头,堪称平静冷淡:   “跪下。”   苏良娣脸色一僵, 似未曾听清:“娘娘方才说什么?”   王妃没理会她装疯卖傻, 只重复了一遍:   “本妃让你跪下。”   冷冷清清的一句话, 似不含任何情绪,却分外的冷凉, 即使对着方才的李侧妃,王妃都未曾用这样的声音说话。   苏良娣掐紧了手心, 她脸色变了几番。   这些日子,她管着后院权利, 府中人皆对她恭恭敬敬,连后院那些侍妾也皆捧着巧话讨好她。   被捧久了,忽然乍听王妃冷冰冰的话,任是何人都受不了。   苏良娣最终也没有跪,她堪堪挤声说:   “不知妾身犯了何错?”   话音甫落,就见王妃厌烦地偏开视线。   下一刻, 秀琦给房间中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嬷嬷顿时上前,按住苏良娣的肩膀, 强行使她跪了下来。   砰——   苏良娣脸上顿时褪尽血色。   嬷嬷丝毫不曾留情,她硬生生地跪下,膝盖磕在青玉石上,一阵顿疼。   她眸子含泪, 惊恐地看向王妃, 连声道:   “妾身究竟做错了何事?让娘娘这番生怒?”   苏良娣心中一闪而过慌乱。   莫非被王妃发现了?   不可能。   若当真被王妃发现她做的事, 王妃怎么可能这么平静?   苏良娣在心中不断地安慰着自己。   对苏良娣的质问, 王妃根本没有回答,她被秀琦扶起来,只撂下一句:   “没有本妃命令,不许她起来。”   苏良娣脸色微变,她挣扎着就要起身,可嬷嬷力道甚大,根本不是她能抵抗的,   她倏然跌倒在地,阿翘慌忙地扶住她,顿时哭了出来:   “娘娘,我们主子究竟做错了什么,让娘娘这般折辱她?”   “折辱?”王妃轻轻念了这一句,似颇为好笑,须臾,她冷下脸:“她做了什么,你们心中最清楚!”   偏生她话音不明,似一把刀悬在头上,却久久不落下来,让人心中压不住的恐慌。   阿翘脸色发白,倏然噤声。   倒是苏良娣强撑着,眉心浅蹙,一脸的茫然:   “妾身不知娘娘话中何意,还请娘娘明示。”   回答她的是珠帘的碰撞声,王妃早被秀琦扶着进了内室,苏良娣呼吸沉了些,她口中咬紧舌尖,强迫自己清醒。   她余光觑见阿翘脸上的心虚,狠狠掐了她一把,阿翘顿时低下头。   内室中,秀琦扶着王妃躺下,将锦被拢好,跪坐在床榻边,有些不忿:   “娘娘为何不与殿下说清,倒叫苏氏逃了这一劫?”   “逃?”   王妃平静地低敛着眉眼,听见这个字眼,她轻嗤般地讽笑了声。   倏然,她狠狠闭紧眼,泪珠从眼角渗出。   “是本妃识人不清,引狼入室!”   “告诉殿下真相又如何,不过是降位,顶多是要了她命罢了!”   王妃睁开眼,眸子中似淬了毒的恨意:   “她的命,也配抵本妃的孩子?”   “本妃要她日日不安,受尽折磨,日有所想,却终不所得,岂能一刀痛快了她!”   王妃紧攥着锦被。   谁都不知晓,在她查到苏氏的那一刻,差些崩溃。   就如同她所说,是她识人不清!   若非往日她重用苏氏,又岂会叫苏氏日日进她的正院,在她的正院中做下手脚?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谁能想到,苏氏竟在最开始时,就起了收买她院中的人的心思?   整整三年有余!   苏氏在她眼底待了三年!   是她养虎为患!   王妃在苏良娣面前表现得冷静自若,可如今,她一想起这些皆是怪她自己识人不清,就悔得呼吸皆不顺畅。   她咬紧牙,将悲痛悔恨皆咽了下去。   她攥着锦被,话音且凉且寒:   “她如今的一切,都是本妃给的,本妃要让她生不如死!”   秀琦看见她眸中的恨意,想劝她注意身子,却堪堪哑声。   娘娘心中的苦和恨,总要发泄出来的。   *********   青烟色细雨落了几日,似要将府中的烦躁压抑皆洗清。   小郡主的身子弱,洗三礼和满月礼都未曾大办,听说,这是王妃自己对付煜提的要求,经过早产一事,她许是终于清醒,彻底懂得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姜韵却顾不得府中发生的事情,对于她来说,另一件事却更为重要。   ——卫旬回长安了。   铃铛兴奋地将这事告诉她时,姜韵险些没稳住手中的杯盏,热水溅在手背上,姜韵才堪堪回神:   “你听何人说的消息?”   “刘福公公和张盛公公说话时,奴婢不小心听见的。”   铃铛没发现她的异样,说这话时,还有些兴冲冲的。   这事本就算不得秘密,刘福说话时也不隐晦,铃铛去拎个茶水的功夫,就顺路听见了。   姜韵抿唇,她突兀地端起杯盏,抿了口热水,热水稍烫,让她轻拧起眉心。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适应了口中的温度,徐徐咽了下去。   铃铛有些惊讶,忙将她手中的杯盏夺下来:   “这茶水刚煮开,姐姐急甚?”   姜韵回神,她抿唇说:“没。”   她眸色稍闪,不动声色地问:   “卫公子进府了?”   铃铛倒了杯冷水递给她,叮嘱道:“姐姐过过口,就吐出来。”   女子不宜用凉水。   尤其是姜韵尚怀着身孕,铃铛一丁点儿都不敢疏忽。   说完这话,铃铛才摇了摇头,回答姜韵:   “还没有,听说卫公子着急回府了,说是明日来给殿下复命。”   着急回府?   姜韵呼吸些许稍沉。   她是知晓卫旬留在定州是为何的,这般着急回府,难不成是寻到线索了?   下一刻,姜韵就自己否觉了这个念头。   不可能!   根本不可能!   她当初逃得隐晦,一把大火烧了她所有的痕迹。   不可能有人找得到她。   姜韵在心中不断地安慰自己,让自己不要多想。   可这些不过是徒劳罢了。   她袖子中的手指不住轻颤着,她忽然起身,对铃铛道:“我有些乏了,你先出去吧。”   铃铛一愣,朝外看去。   如今刚是午时,姐姐连午膳都未用,先前还好好的,瞧着很是精神,怎么忽然就乏了?   她有心想问,抬眸,却见姜韵脸色有些不好看,铃铛顿时噤声,忙问:   “姐姐可是身子不舒服?可用奴婢去请太医?”   姜韵打断她:“不用,我休息会儿就好。”   铃铛担忧地拧眉,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   姜韵眸子中掠过些许烦躁。   她和卫椋十年未曾相见,可年幼时的记忆足够她了解卫椋。   卫椋此人心胸狭窄,薄情寡义,除了她娘亲以外,似乎这世间就没有卫椋在乎的人。   偏生卫椋位高权重,旁人轻易得罪不起他。   养成了他肆意妄为的性子。   纵使卫椋的确位高,相认对她也颇有好处,可姜韵却做不到。   只要她想起那日,卫椋将她一人扔在莫府的情景,她就做不到和卫椋再有牵扯。   她刚被送进庄子时,她也盼过卫椋会回来接她。   第一次挨鞭子时,她浑身皆颤,却还对卫椋存有期待。   第一次看见男人眼中恶心的神色时,她也哭着喊过爹爹。   可是,在莫府庄子的三年时光,所有的苦和难,她皆一人熬过来了。   如今的她已经不需要卫椋了。   况且,她也不知,如今卫椋寻她究竟为甚?   她娘亲失踪那日,她亲眼看见卫椋发疯般将定州似要翻过来,被扔在莫府那日,她也看见了卫椋眼中的恨意和寒凉。   如今寻她,究竟是卫椋忽然良心发现?   还是卫椋得了她娘亲的消息,又发疯了?   姜韵不得而知。   姜韵有孕后,就睡得深沉,翌日,她辰时就起了身,铃铛惊讶地扶起她:   “时间还早,殿下还未回府,姐姐不再睡会儿?”   姜韵揉着眉心,轻轻摇头。   她眸眼下些许青黑,她心中藏着事,一夜近乎都未曾睡好,天际将亮时,她才堪堪眯了会儿。   铃铛拿来一件降紫色的云织锦缎裙,姜韵这次回府后,绣房那边又送了几件夏裳过来,用绣房的话来说,如今姜韵姑娘有孕,身段一日变过一日,这衣裳总穿不久的。   只如今姜韵还未显怀,往日的衣裳都还可上身。   姜韵未束腰带,也未施粉黛,只她肌肤甚白,朱唇不点而斥,即使素着一张脸,也甚为惊艳,她出了门,在游廊上坐下。   铃铛虽不解她要作甚,却也小心地扶着她。   姜韵一夜未睡好,倚在栏杆上,迷迷糊糊间竟觉几分困意。   付煜带着卫旬进来时,恰好看见女子侧脸,青丝顺着滑下,似芙蓉映面,说不出的好看温柔。   付煜微顿,他走过去,动静吵醒了姜韵。   姜韵忙忙抬头,就见付煜沉着眸:   “不在屋中休息,跑到这儿作什么?”   姜韵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卫旬,她稍红了脸,低垂下眸子,细声细语地说:   “奴婢在等殿下。”   她话音轻饶,似透着股想念,莫名有几分缠人。   付煜动作稍顿,垂眸看去,女子脸颊似溢了血般红润,直烧到耳根,羞得不敢见人。   不知为何,付煜忽然也颇有些不自然,他轻咳了一声,斥了句:   “不知羞。”   姜韵怯生生地抿唇。   付煜转身,稍顿,觑了眼姜韵,平静撂下一句:“跟上。”   姜韵眸色稍亮,忙忙跟在付煜身后。   卫旬落了一步,朝刘福扫了眼,低声问:   “她怎么还在前院?”   刘福讪笑,不知如何回答。   就在这时,前方的女子忽然回眸,姣好的眼尾一颗美人痣若有似无。   卫旬一顿,不知为何,他适才竟觉得姜韵有些眼熟。   似是在哪儿见过一般。 第63章   日色暖暖, 连书房中也映着明亮的光,案桌上的翡翠香炉升起袅袅白烟。   姜韵动作甚轻地替付煜研磨,衣袖被她拢起, 露出了半截白皙的手腕, 上面松松垮垮戴着支羊脂玉镯, 衬得她手腕纤细如玉般,说不出的好看晃眼。   卫旬不着痕迹打量了她一眼。   和刚入府时相比, 如今的姜韵,身上越可见名贵精致的饰品。   可她好似活该被精细养着, 浅浅蹙眉间,就让人生了无限怜惜, 恨不得将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眼前。   张盛推门进来,奉上茶水。   案桌上摆着个果盘,女子站在旁边,付煜不得不分一丝心思在她身上,他持起狼毫笔,不过落了两个字, 就撂下了笔。   付煜掀起眼皮子, 觑向姜韵:   “别忙活了,去那边坐着。”   书房中自然有休息的地方, 隔着烟墨屏风,靠着书架旁摆放着软榻和小案桌,有时付煜自己也会在书房中小憩儿。   案桌上甚至摆着果盘和茶水。   姜韵怔了下,似有些错愕。   落在付煜眼中, 就是她不想过去的意思, 付煜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眸子:   “你今日倒粘人得紧。”   颇几分打趣, 顿时让姜韵脸颊羞红了一片, 她连行礼都顾不得,拎着裙摆蹭蹭几下就跑到屏风后。   卫旬觑着二人作态,心中有些咂舌。   姜韵刚躲进屏风后,脸上的羞红就尽数褪去。   她不紧不慢地坐在软榻上,只隔着一扇屏风,将付煜和卫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显然不止她,付煜也想知晓卫旬这一趟的结果。   “人找到了?”   付煜端着杯盏,轻轻抿了口,似随意问道。   卫旬顿时将心思从姜韵身上收回,眉眼苦笑:“哪有这么容易?”   付煜似惊讶地挑了挑眉梢:   “未寻得线索,你就回长安了,可有见过卫三公?”   二人之间谈话,并非公事,倒也颇为随性,卫旬坐在一旁,端起杯盏,还未送到嘴边,听见付煜这句问话,就放了回去。   他摇头,透着几分无奈和苦恼:   “见自是见了,属下昨日刚回到长安,三叔的人就去了府中找属下。”   “属下连夜去了三叔府上。”   卫旬也是那时候才知晓,卫椋居然派人在卫府一直等着他的消息,刚知他回府,就立刻派人来寻他。   卫旬连滴水未沾,就匆匆去了卫椋府中。   对着卫椋紧迫的视线,卫旬竟难得生了几分紧张,他有些心虚。   这还是三叔第一次交代他办事,可他却未办好。   卫旬稍偏头,躲开卫椋的视线:   “三叔,我在定州查了许久,也未曾查到堂妹的消息。”   他直呼其为堂妹,卫椋却未有丝毫反应。   只在他摇头时,卫椋眼底那抹失望,连书房中昏暗的灯光都掩不住。   卫椋如今已有四十,他发丝多了几分白,比十年前时,他眉眼的锋利内敛许多,只他素来沉着脸,莫名有些阴鸷,这么多年来,甚至很少有人会自然地和他对上视线。   他是圣上手中的一把刀,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   薄情冷血得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可怕。   即使是卫旬,心中对他也是有些怵意的,卫旬这次这般积极地想要找到卫钰,除去想完成卫椋的交代外,还有一个原因——他看出了卫椋对卫钰的在意。   卫钰这个名字,还是他从莫府的人口中得知的。   钰,素有珍宝之意。   至少,那时的卫椋对卫钰必十分欢喜,恨不得捧在手心中。   卫椋太过无牵无挂,对卫氏来说,也并非甚好事,他们需要和卫椋有更紧密的牵扯。   这卫钰,就是最好的牵绊。   只要他们寻到卫钰,对女子来说,背靠卫氏,在何时皆是助力,单只看这一点,卫椋就不得不有所顾忌。   是以,他去定州前,父亲也曾交代过他,必要尽力找到人。   卫椋比十年前要沉稳许多,他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许久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睁开眼,冷淡地看向卫旬:   “你查到了什么?”   什么都未查到,卫旬也不会回来。   卫旬脸上有些迟疑。   卫椋阴沉地冷下眉眼:“说!”   卫旬觑了他一眼,才小声地说:   “当年三叔走后,没多久,堂妹就被莫府送到了庄子上。”   他将他查到的事情,皆数告知了卫椋,尤其是最后,庄子中一场大火烧死了掌事的夫妇,而卫钰却不知所踪。   卫椋眸色顿凉,话中寒意瘆人:   “送到庄子上?”   卫旬哑声。   他对卫椋尚是有几分了解的,对于他来说,他可以扔下卫钰,却不代表旁人可对卫钰有一丝怠慢。   卫旬只当没听见这句话,继续道:   “侄儿查了当年的知情人,才知晓了堂妹在庄子上的处境。”   说到这里,卫旬也不禁拧起眉心,眸子中一抹不忍闪过。   卫椋离开时,卫钰不过五六岁罢了,莫府只养了她半年,久不见卫椋去接人,只当卫椋恨毒了莫大小姐,连带着对卫钰也厌恶至极。   他们不敢得罪卫椋,又不知该如何对待卫钰,就把卫钰送进了庄子。   卫旬记得他回长安前,查到了当时在庄子上做活的一个妇人,那妇人似惊讶他怎会查到那事,却不敢隐瞒,只有些于心不忍道:   “那小姑娘刚被送来时,段氏还不敢对她如何,只当她是主家犯了错的小姐。”   她口中的段氏就是当时庄子上的管事嬷嬷。   “可小姑娘一待就是三个月,主家对其不管不问。”   “那段氏男人本就是个……”那妇人摇头似有些难以启齿,只堪堪摇头:“主家久没有动静,段氏男人生了胆,经常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小姑娘院子中。”   她说得隐晦,可卫旬却不是不知事的人,顿时猜到了卫钰当时的处境。   无人撑腰,偏生所遇之人皆不怀好意。   那是卫钰尚年幼,尚不谙世事,卫旬根本不敢去想,她遭遇了什么。   可卫旬却没有想到,当年卫钰所遭遇的远远不止如此。   “段氏心胸狭窄,她男人做的事根本瞒不住她,小姑娘自然就遭了罪,后来那姑娘就被日日都得干活,不然连饭都没得吃!”   说到这里,那妇人呸了声,仿佛对段氏的做法看不上眼。   然后她压低了声:“听说那姑娘的娘亲是个大美人,倒也不假,你没见过,那姑娘才多大点,那眉眼就说不出的好看,后来越长越开,半大的人,直让人移不开眼。”   说到这里,妇人口中却不是惊艳,而是可怜:   “我就记得那天我当值,听见那姑娘才痛骂哭喊着什么,吵得段氏进去了,然后我就看见她男人匆匆狼狈地跑出来。”   “打那之后,那姑娘连院子都没得住,被关在柴房中,没饭吃都是好事,有时候,段氏不高兴了,甚至还会抽她几鞭子。”   那妇人满口唏嘘:“才多久?大概半年时间?那小姑娘在段氏手底下就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她们当时就算可怜那姑娘又如何?都是要拿工钱的人,根本不敢得罪段氏,顶多藏着个馒头递给她罢了。   卫旬听完这些话,只觉得段氏夫妇死有余辜。   他又问了一句:“莫府后来可知道这些?”   “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么大一个庄子被烧了,人也死了几个,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然我们这些人怎么会被遣散?”   那场大火,很多人都猜到了是谁放的,她们这些人都有些后怕。   幸亏那姑娘没有被蒙蔽,还知道冤有头债有主,否则她们这些人岂不是都死在了那场大火中。   也因此,妇人心中难得生了几分愧疚,在莫府遣散奴仆时,妇人就匆匆离开了。   卫旬话音甫落,就听“砰——”一道剧烈的响声。   卫椋不知何时硬生生捏碎了杯盏,他眼底阴鸷,偏执和怒意似要将眼底染红,他一字一句皆寒得让人毛骨悚然:   “都该死!”   卫旬不着痕迹拧眉,消了声。   他不会觉得卫椋在开玩笑,他甚至不用去想莫府的结果。   卫椋呼吸沉重,他根本不敢去想卫钰的遭遇。   他当初奏请圣上,直接回了长安,因为莫蓉一事,他不得不承认,他迁怒了卫钰。   直接将卫钰扔在了莫府中。   世人皆道他薄情寡义,的确没错,可卫钰却是他捧在手心数年的小姑娘,从她在襁褓中时,就是卫椋一手带大,近乎从不假人手。   卫钰和莫蓉生了七分像,他根本不敢见卫钰。   他怕,他一见卫钰,就想起莫蓉,然后这个他疼爱了多年的小姑娘做出什么让他后悔莫及的事情。   甚至回长安后,他都克制自己不去想卫钰。   可府中尚有一个卫翰,每每卫翰喊他爹爹时,他总控制不住地记起卫钰,这也是为何,他素来不爱见卫翰的原因。   他这辈子的柔情和小心翼翼皆给了一个人。   而其他人,即使是血亲,他也不在乎。   卫椋阴沉着脸,深呼吸了许久,才压下心中的怒意,他问:“她人呢?”   她放火烧庄,可她当时不过堪堪七岁而已,能跑多远?   这一点,不仅卫椋疑惑,付煜听罢,也眯起了眸子:   “那处并非了无人烟,火势烧起到被人发现,时间必然不长,一个孩子能跑多远?”   卫旬耸肩:   “殿下倒是和三叔问了同样的问题,可属下也百思不得其解。”   “听闻当时莫府知道庄子上的事情后,也派人将定州搜了个顶朝天,可偏生,这活生生的一个人,就不见人影了。”   是以,线索就断在了这里。   屏风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呼,付煜立即起身,几步跨到屏风后,就见姜韵脸色稍些许泛白,正慌忙地擦拭着身上的水渍。   付煜拧眉:“怎么回事?”   姜韵将杯盏放回案桌上,堪堪对付煜抿出一抹笑:   “奴婢不小心,将杯盏打翻了,扰了殿下和卫公子的谈话。”   不待她话说完,付煜就扬声朝外吩咐:“请太医!”   姜韵愣住。   付煜没注意到她神色,拧眉弯下腰,拉住她的手腕,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有些浅怒:   “烫到哪里了?”   书房中的茶水,一直皆是烧得滚开才会送进来,而夏日衣裳都浅薄,衣裳被浸湿,女子玲珑的身段若隐若现,可付煜却顾不得这些。   待视线落在女子手臂上的烫红,顿时沉了脸:   “喝杯茶,都这么不小心?”   姜韵坐在软榻上,她仰着脸颊,一动不动地看着付煜,倏然,她眸色些许泛红,她堪堪及时垂下头,似透了分哭腔:   “奴婢没事……”   付煜动作稍顿,眉眼怒意些褪:   “不过说你一句,就委屈了?” 第64章   阳光明媚, 书房中透着熹微的日光,姜韵心中的那股情绪来得莫名其妙。   她原以为,那些日子皆过去了。   她大可当作不在意。   但当卫旬用那种可怜惋惜的语气, 一一说出她往日经历时, 她才惊觉, 根本过不去!   硬生生地刻在骨子中,似未痊愈的伤疤, 一碰就疼。   许是有孕时,女子情绪敏感, 又或是在委屈时,受不得关心, 姜韵在看见付煜那抹紧张时,倏地就控制不住眸子泛红。   姜韵紧紧攥住付煜,似落水的人紧紧抓住唯一的救赎般。   她知晓,付煜待她的好,是她一点点谋划得来的。   自三年前相识,她不知费了多少功夫和心思在付煜身上。   和旁人皆无关系。   不会和从前一样, 她娘亲走了, 因她娘亲而得到的宠爱,顿时如烟雾般散得一干二净。   许多人都以为, 她当时年龄小,养了几年,就忘了往日。   可只有姜韵知晓,那两年的遭遇, 刻在她骨子中, 永远都忘不掉。   是以, 她根本不可能原谅卫椋!   没有人能够知晓, 她被陌生男子拦在房间中,哭喊着救命时的崩溃和无助。   岂是卫椋一句后悔了,就可抹平的?   姜韵被卫旬的话带入回忆,浑身有些轻颤,付煜站在她旁边,握住她的手,只觉似冷玉般一阵冰凉,他脸色稍变:   “怎么回事?”   他低头扫了眼案桌上的果盘和茶水,近日府中王妃一事刚平,付煜不得不生了分警惕。   外间久久未传来太医动静,女子偏生脸色越来越白。   张盛带着太医进来时,付煜眉眼已经拢着些许沉怒和说不出的寒意。   张盛扫过姜韵时,顿时轻骇。   他咽了咽口水,埋首退后了些,他根本不敢想,如果姜韵在前院书房、殿下的眼皮子低下出了事,殿下会如何震怒?   恐是不会亚于王妃早产那日。   太医上前为姜韵诊脉,可姜韵却拉住付煜的衣袖,怎么也不放开。   付煜拧眉,只当她是心中害怕,稍用了些力道搂住她,冷眼觑向太医:   “诊脉!”   太医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寻着空荡在将手帕铺在姜韵的手腕上,可他这一诊脉,就情不自禁地拧起眉心。   他皱着眉,脸色惊疑地变了几番。   付煜心中顿沉:   “她怎么了?”   太医收了手,有些迟疑不定:   “这、姜主子应是受到了惊讶所致……”   付煜眉眼神色稍顿。   惊讶?   姜韵一直待在书房中,如何会受到惊讶?   他下意识斥道:“胡言乱语,她一直待在书房,能受到什么惊讶?”   太医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他也想不明白,可姜韵的情况明显就是魇着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   “不知殿下方才做了什么,或者是说了什么?许是刺激到了姜主子。”   付煜眯了眯眸子。   另一侧尚未出去的卫旬也有些意外。   从姜韵进来后,就一直是他在和殿下说卫钰一事。   可卫钰一事,和姜韵又有何关系?   即使卫钰遭遇悲惨,姜韵在宫中待了数年,还不至于被这些事吓到。   卫旬能想到的,付煜自然也清楚。   可越清楚,越生狐疑。   付煜倏然想起,在定州时,姜韵就对卫旬调查一事十分感兴趣,三番四次不动声色地向他问起。   但当时,付煜只因她过度关注卫旬而有些恼怒,倒一时疏忽这些。   如今想来,的确有几分奇怪。   他了解姜韵,她素来谨言慎行,根本不是好奇心过多的性子。   付煜压下眸中的狐疑,不着痕迹地觑了眼怀中的女子。   所以,她为何对卫钰一事这般感兴趣?   姜韵浑身泛凉,她自幼落过水,身子一直泛凉,曾经大夫说过,她这身子落了毛病,许是日后不好寻亲事。   当时大夫说得隐晦,但姜韵向来心思敏感,听得出来大夫的言外之意。   那时她不在乎这些,对旁人眼中的担忧也不过视而不见。   所以姜韵即使对这个孩子的到来有些措手不及,却也从未想过不要这个孩子。   因为她知晓,她这次定州受孕,许是她唯一一次做母亲的机会。   太医的话在继续:   “姜主子如今被魇住,微臣只有替其施针或者开药,但姜主子有孕在身,这两个方子对腹中胎儿皆无好处,是以,最好还是能寻出姜主子受惊讶的病因。”   “否则,这心病不解,日后难免会再犯。”   不知是哪个字眼,刺激到姜韵的神经,她倏然回神,白着脸拉住付煜的手,干涩出声:   “奴婢没事……”   她说得有气无力,根本无法取信于人。   若说对太医的话,付煜还有些狐疑,姜韵这般迫不及待地打断太医,倒让付煜彻底相信了太医的话。   他耷拉下眼皮,眸色不明地扫向怀中女子。   他一直以为,姜韵对他毫无隐瞒,彻彻底底将自己暴露在他眼前。   如今看来,好似并非如此。   姜韵的眼尾处有一颗细小的美人痣,笑起来时,也无端生了几分风情,只她平日里总在脸侧垂了几缕青丝,旁人若不细心的话,根本注意不到她这颗美人痣。   付煜甚喜她这颗美人痣,也曾问过她,为何遮掩住?   女子只苦笑着回他——有些惹眼。   她位低言轻,稍不小心行事恐就会犯了忌讳,在宫中时,总穿得素淡,想将自己的优势皆数遮掩住。   对此,付煜难得生了几分虚荣心——旁人不可见的风情,女子皆在他面前毫无保留。   如今姜韵有些不适地倚在付煜手臂上,脸颊轻侧,那颗美人痣就显在了众人眼前,只不过众人皆在关心她的身体情况,倒没有在意这些。   只有一个人,视线落在她眼尾,不动声色地轻拧眉心。   卫旬不着痕迹敛下眸眼。   他确认,姜韵有些眼熟,不是因为他和姜韵有几分娴熟,而是他在旁处见过。   可一时之间,卫旬却如何也想不起他是在哪里见过的姜韵。   出了姜韵这一事,卫旬在王府也呆不下,付煜明显心思皆在姜韵身上,卫旬也就顺势请辞。   旁人皆退下后,姜韵终于恢复清醒。   她稍抬眸,就撞上付煜的眸色,姜韵脊背一点点僵硬。   姜韵仰着脸,堪堪涩声:   “殿下……”   付煜松开她,她手臂上的烫伤已经上了药,如今清清凉凉的,根本感觉不到疼意。   姜韵心中顿时一沉。   却在下一刻,付煜倏然擒住她的下颚,迫使她仰着头,对上他的视线。   付煜眸色晦涩:   “本王和韵儿相识多年,韵儿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本王?”   姜韵攥住他的衣袖,眸子渐渐浸湿,她咬着唇瓣,苦笑着摇头:   “奴婢何时有事情瞒过殿下?”   “只要殿下想听,奴婢都可以对殿下说。”   女子在宫中学的手段过于刁钻,她清楚地知道她优势在何处,一个字未说,就先湿了眸子,他心中的怒意顿时消了大半。   世人待美人总有优待,付煜也不例外。   她这先行示弱的法子用了多次,付煜心知肚明。   可他总吃这套,素来不爱见女子哭哭啼啼,偏生见不得这女子哭。   付煜心中烦躁,甚至有些恼。   他耷拉下眉眼,不去看女子可怜兮兮的模样,坐到一旁,平静道:   “那你说,本王听着。”   姜韵绞了绞手帕,咬着唇瓣,半晌,才小声地说:   “奴婢只是听着卫公子的话,想到了从前罢了。”   付煜拧眉,些许狐疑。   从前?   对于姜韵的身世,付煜自然是查过的。   若姜韵身世不清不白,自不可能接近他。   姜韵出身商户,父母因意外早逝,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最后才小选进了宫中,若她身世不明,当初也不进不了皇宫。   皇宫中贵人多,哪容得一丝轻忽。   所以,付煜眯着眸子,不解:   “卫旬所言,和你有什么关系?”   姜韵似打了个颤,她抿唇,堪堪说:“奴婢曾和殿下说过,奴婢学的按捏之法,是曾为了讨好家中长辈。”   付煜点头。   “奴婢家中情况复杂,在父母意外去世后,奴婢也被送进过庄子中,后来因些机缘巧合,才入了宫廷,得幸和殿下相识。”   前面的话,姜韵一直低着头,直到最后一句,她稍仰面,朝着付煜弯眸笑了笑。   付煜却是脸色生变。   他派人查姜韵身世,知道她家世清白就可,自不可能将她所有事情皆查得一清二楚。   她也曾被送进庄子一事,付煜根本不知晓。   在庄子中经历过什么,付煜更是不得而知。   但能让她一听卫旬的话,就生生被魇住,必然不会是什么好的遭遇。   书房中寂静许久,付煜才握住她的手,平静问道:   “恨他们吗?”   付煜知晓,姜韵父母去世后,所有财产皆被她二叔一家所得,她曾有一亲弟,只是自幼身子不好,也在她父母去世后患病身亡。   再联想她口中的,曾被送进庄子一事。   付煜甚至不用加以猜测,就可知晓这其中缘由。   姜府位于长安,虽只是商户,付煜却也听说过一二。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诺大的财富摆在那里,只凭两个孩童,如何守得住?   姜韵似听出付煜话中深意,难得怔了下,遂后苦笑着摇头:   “奴婢岂能不恨,可并无证据能够证明奴婢弟弟的死和他们有关,上有祖母在,分配家产一事,奴婢根本无权过问。”   祖母尚在,就未曾分家,即使那些财富皆由她父母所创,可在当朝律例上,二叔一家也可分得。   弟弟去世后,她一个女子,自不可能得其一分财产。   况且,她父亲并非祖母亲生,这大好的便宜,当然由着二叔一门尽数占了去。   付煜漫不经心地朝她掀了掀眼皮子,扯了下唇角。   他素来公私分明,也甚少滥用私权。   可女子怀着身孕,心中藏着事,总归对腹中胎儿不好。   至于姜府,他甚至不需多做什么,只要吩咐将姜府做过的事彻查就足够了,毕竟这世间,谁能干干净净的?   付煜觑了她一眼,站起身:   “一个姜府,也值得你惦记着?”   他说:“好好养好身子,其余事,交给本王即可。”   姜韵愣住,她心中有些错愕。   对于姜府,她的确有恨,但她却没想过付煜会因她公报私仇。   二叔一家,为了不让自家养的娇娇女受累,小选时将她的名字报了上去。   她在姜府的身世本就不是秘密,有心人皆可得知。   姜韵清楚地知晓,一旦她进了王府后院,得了付煜宠爱,和姜府交好的人,到时自然会生顾虑。   有些仇恨,甚至根本不用她亲自动手。 第65章   卫旬回府后, 想起姜韵的反应,总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在府中遇见卫椋时,他倏然愣在原地。   “看什么?”   暗哑低沉的猝然响起, 卫椋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 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习惯着一身暗色衣裳,负手而立, 即使不说话,浑身也让人压抑得难受。   卫旬顿时回神, 他觉得刚刚闪过那抹想法有些荒诞。   可……   卫旬抬眸,细细打量卫椋眉目。   卫椋可以说是卫氏五官模样生得最精致的人, 他生母就是因容貌而进的府,进府后甚得祖父宠爱,甚至可以说,卫椋如今这副唯我独尊的性子,就是被祖父宠惯出来的。   可后来,祖父察觉到卫椋性子些许扭曲时, 已经管不了卫椋。   甚至, 祖父也舍不得去管他。   卫椋生母去世后,祖父对其所有的思量就只剩了卫椋。   姜韵眉眼精致, 任是何人都不能睁眼说瞎话,说她长得不好。   卫旬之所以怔住,是因刚刚那刹那间一瞥,他竟觉得卫椋和姜韵的眉眼像了七分。   可如今再细看, 他却寻不出那分感觉。   卫旬许久不说话, 卫椋虚虚眯起眸子, 将适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你在看什么?”   卫旬拧眉, 堪堪问道:   “侄儿有一事想问三叔。”   卫椋淡淡地收回视线,若非卫钰一事,他往日很少和卫旬有交流。   不为其他,只因卫旬是彻彻底底的岐王党。   只念着他尽力寻卫钰一事,卫椋还是稍稍颔首:   “说。”   卫旬没察觉到他神色变化,还在惊觉今日的卫椋好说话:“三叔可还记得,堂妹样貌是更像三叔些,还是……”   后面的话,卫旬堪堪噤声。   毕竟,他也不知该如何去称呼卫钰的母亲。   好在他的话即使未说尽,也足够旁人听得明白他的意思。   卫椋眉眼顿时阴沉下来。   过了好半晌,就在卫旬以为自己又犯了他的忌讳时,卫椋才开口:   “像她母亲。”   否则,他也不会在那时,不愿再见卫钰一面。   说罢,卫椋眯眸看向卫旬:“你查到了什么?”   若非查到什么,卫旬不会忽然问起此事。   卫旬没有证据,根本不敢将姜韵和卫钰牵扯在一起。   毕竟如今姜韵的身份也不简单,而是岐王府中有孕的后院主子,卫椋的确称得上位高权重,可如今姜韵身份也称得上一个贵字,谁让她攀上了皇家。   卫旬苦笑着摇头:   “让三叔失望了,侄儿只是今日遇见了一个和三叔几分相像的女子,遂才多问了一句罢了。”   卫椋眉眼情绪淡了去:“她更像她母亲。”   换句话说,卫椋根本不认为卫旬看见的是卫钰。   他十余年未见卫钰,但他印象甚深,他的卫钰和她的娘亲眉眼间足有七分相像,一举一动间皆有那女子的身影。   卫旬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也颇觉得自己魔怔了。   这世间相像的人许多,他怎么就将姜韵和卫钰牵扯在了一起?   莫不是最近查找卫钰太耗心神,才将任何不对的人皆怀疑上了?   只不过,姜韵的反应还是在卫旬心中留下痕迹,他拧起眉眼,又问了句:   “不知三叔可有那人画像?”   遍寻莫府,也找不到莫蓉的一张画像,自从十余年前,整个莫府就当莫蓉死了。   这件事过了那么多年,莫蓉身为女子,虽名声远传,但真正见过她的人,却没有几个。   所以,至今为止,卫旬还不知莫蓉长得何模样。   他也有些几分好奇,能让卫椋只见一面,就强取豪夺,甚至十余年久久不忘的女子究竟长了何种倾国倾城的模样?   卫椋脸色一僵,眸中渐渐染上阴鸷:   “你问过这个作甚?”   这些年根本没有人敢和卫椋提及莫蓉。   卫旬顶着他的视线,不卑不亢道:“三叔想寻堂妹,可如今唯一的证据,就只有三叔说的,堂妹和三婶极像,可侄儿如今连三婶是何模样都不知道,该如何寻人?”   卫旬最终还是唤了莫蓉为三婶。   卫椋呼吸沉了几分,却未曾反驳。   不知过了多久,长廊上气氛十分凝静,他才干涩出声:   “……有。”   卫旬抬头看他,没再说话,可他的意思却十分明显。   卫椋倏然冷下脸,转身离开,只撂下一句话:   “过几日,我让人给你送来。”   姜韵根本不知卫府中发生的事,她被铃铛堵住了厢房中,刚用了安胎药。   她被苦得小脸皆蹙在一起。   铃铛替过一杯清水给她漱口,还在碎碎念念:   “殿下这次可生气了,让奴婢盯着姐姐用药,不得胡思乱想。”   姜韵无奈。   她拢了拢眉心,在铃铛不断的话中,想起今日的事,心中轻叹了口气。   姜韵素来不爱和付煜撒谎。   她清楚地知晓,一个谎言总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谎,所有的事情,都有可能真相大白那天。   她今日骗了付煜。   用在姜府的身世,将今日的事态糊弄了过去,可不代表,她身世曝光那日,就无事了。   遂顿,姜韵扯着唇角摇头。   这世间知晓她不是姜韵的人,皆不在世上了,她有什么可担心的?   另一侧的付煜,刚出府就停了下来。   张盛顿住,不解地看向付煜:   “殿下,怎么了?”   付煜不紧不慢地耷拉下眸眼,他轻轻摩挲着扳指,忽然平静道:   “你去查件事。”   张盛脸色一正,竖起耳朵。   “查查姜韵父母去世后,她身上发生了何事,一五一十地查清楚。”   付煜说这话时,脸色堪称平静。   他对姜韵的话根本没有怀疑,如今特意去查此事,不过是记起太医那句心病还须心药医。   他倒想知道,姜韵在姜府时,究竟遭遇了什么?   张盛没想到付煜会有这般命令。   他暗戳戳地偷瞄了付煜一眼。   后院各位主子进府时,也不曾见过付煜去查她们的经历,顶多知晓她们是出自何府。   可轮到姜韵,就要将其身上的事一五一十查清。   这其中差距莫名有些大了。   不待张盛想完,就听付煜又撂下一句:   “查查姜府的底细。”   付煜眉眼不抬,冷淡地没有一丝情绪,平静道:“随意寻个苦主,本王不想见姜府太过安生。”   张盛忙忙应声。   他心中不由得嘀咕,这姜韵姑娘的枕边风,倒是吹得甚好。   如今还未如何,殿下就开始为她滥用私权了。   这日后诞下子嗣,可还得了?   王府中,秋篱院。   锦绣快速走进内室,掀开珠帘,陈良娣卧在软榻上,动作甚轻地翻着书卷。   锦绣轻手轻脚地走上前。   陈良娣听见动静,稍抬眸,就听锦绣小声地说:   “主子,奴婢听说今日前院请太医了。”   “听药房那边说,前院取了许多贴的安胎药。”   是药三分毒。   即使是安胎药,也是如此。   前院那位,这般取用安胎药,必然是因府中胎儿不稳。   所以,锦绣得了消息,就忙忙回来禀告给了陈良娣。   陈良娣脸色神色一动不动,她又垂下眸眼,将视线落在手中的书卷上。   就在锦绣还想说些什么时,才听她浅浅淡淡地说了句:   “日后不必去打探前院的事情。”   锦绣噤声,脸上皆是不解:“姜韵有孕后,后院的主子皆小心探听前院消息,不止奴婢一人……”   陈良娣打断她:   “不必多事,她很快就会进后院的。”   锦绣惊讶:“怎么可能?殿下连贵妃的提议都拒绝了!”   这府中没有秘密,尤其是宫中贵妃做事毫不留情,恨不得立刻打王妃的脸。   所以,她们皆知晓,贵妃想让殿下尽快给姜韵名分,可却被殿下拒绝了。   也因此,后院的主子不知对王妃多了多少敬意。   陈良娣稍稍摇头:   “后院事态皆平,殿下不会再委屈她。”   锦绣还是不信,她小声嘀咕:“可淬锦苑都停止了收拾。”   陈良娣轻抬眸,好笑地问了句:   “淬锦苑自殿下去定州前,就一直在收拾,你觉得几个月过去,还有什么可收拾的?”   那日殿下和她的说,可丝毫不像是不想给姜韵名分的样子。   况且,殿下心中也清楚,他不可能一辈子将姜韵挡在他的庇护下。   姜韵总要进后院的,这才名正言顺。   陈良娣不想和锦绣再谈这事,她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   “隔壁的,又被王妃叫去了吗?”   锦绣被这话吸引去心神,脸色情绪复杂,点了点头:   “奴婢早上出院子时,就见苏主子被正院的人请走了,如今天都快暗了,还未回来呢。”   昨日,她亲眼看见苏良娣回来的样子,表面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把,可在苏良娣快进院子时,却是腿脚都软了,直接倒在地上。   这才短短几日,苏良娣就被蹂躏地和往日判若两人。   锦绣摇了摇头:   “这后院折磨人的法子太多了,也不知王妃倒底怎么她了。”   陈良娣不着痕迹地轻眯眸子。   王妃的态度,说明了很多事情。   若真的如她所猜想那般,哪需要王妃做什么?   苏良娣自己就能将自己吓死。   陈良娣不得不叮嘱锦绣:   “日后离苏良娣远一点。”   锦绣不懂主子的小心翼翼:“她一切地位皆是王妃给她的,如今没了王妃,她还能耍什么威风?”   陈良娣觑了她一眼:   “被逼急了,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   正如陈良娣所说,刚出正院的苏良娣都快被王妃逼疯了。   她回头看向正院的牌匾,袖子中的手轻颤着紧握在一起。   阿翘心惊胆颤地扶住她,苏良娣倏然转身,眸子中似淬了毒,全然没了往日那股温柔劲,她哑着声说:   “和侧妃说,我应了!” 第66章   自进了六月后, 王府各院子中就渐渐都摆上了冰盆。   是夜,暗色浓郁得近乎化不开。   前院,书房中, 香炉中袅袅白烟浅淡, 点着烛灯暖暗, 窗户被开了半扇,缕缕夜间的冷风吹进, 让人头脑越发清醒。   付煜坐于案桌前,附身持笔写着什么。   张盛端着茶水进来, 他觑了眼付煜手边的杯盏,早就没了热气, 他动作麻利地将热茶换到付煜手边,才低声道:   “殿下,时候不早了,您歇会儿吧。”   姜韵有孕后,就很少晚上还在付煜身边伺候。   早早就被付煜撵去休息。   书房中,只有付煜和张盛二人, 待白纸末端落下墨水, 付煜持笔的动作一顿,遂撂笔而下, 半晌,他端起杯盏抿了口。   他不紧不慢地抬眸,觑了眼张盛:   “查到什么了?”   这句话,付煜问得颇有几分漫不经心, 只他微垂的眸子中神色不明。   张盛觑着男人的脸色, 暗暗低下头, 小声地说:   “王妃道月子苦闷, 日日寻苏良娣去相伴,不到辰时就派人去苏良娣,傍晚才放人而归,奴才依着殿下吩咐,派人盯着苏良娣,今日看见苏良娣的人偷偷去了晗西苑。”   张盛用词也甚有意思,一个“偷偷”的,摆明了苏良娣和李良娣之间不怀好意。   他本该对后院的事,不偏不倚,不带有任何私人感情色彩。   可张盛也不过是个俗人,甚至心眼甚小。   他至今都记得,他辛辛苦苦护着正院一月,眼见殿下即将回府,就快功成圆满时,晗西苑那位主子生生坏了他的好事。   殿下交代的事未办好,还挨了三十个板子。   即使下人都有眼色,那三十个板子不过看着疼,可张盛心中却一直记着这事。   他不动声色地上了眼药水,就安静地垂下头。   半晌,寂静的书房中响起一声轻嗤,似不耐,却也透着股烦躁:   “本王记得,她如今应该在面壁思过。”   张盛眼观鼻鼻观心,噤声不语。   说是面壁思过,可李良娣在府中待了这么多年,若想悄无声息地传个话给苏良娣,那是最简单不过的事。   若非张盛派人一直紧盯着苏良娣动静,恐也不会察觉到李良娣何时跟苏良娣牵扯在了一起。   要知晓,苏良娣往日是王妃的人,和李良娣那是彻头彻尾的死对头。   让张盛有些好奇地是,李良娣和苏良娣混在一起,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这抹想法刚升起,张盛心中摇了摇头,觉得李良娣一手好牌打得甚烂。   她膝下有小公子,只要她安安分分的,什么都不需要做,殿下都会给她一分尊重。   偏生她高傲,觉得她该得到远不止如今这些,叫殿下日渐对她生了不耐。   付煜倚在梨木椅上,疲累地抬手捏了捏眉心,他淡淡地问:   “付铭呢?”   张盛顿时有些讪讪:“小公子许是还不习惯,今儿白日里还哭闹了一场,想要见李主子。”   小公子自生下来,就一直被李良娣养着,两人母子情深,尤其是小公子身边的嬷嬷皆是李良娣的人,只要伺候小公子一日,就会在小公子耳边提起李良娣。   即使小公子想不记得,都难。   付煜平静地说:   “把付铭身边的人换了。”   日后他的长子,岂可被后院妇人牵绊住?   “将消息递进晗西苑,告诉李氏,她何时安静下来,本王何时让她见付铭。若不然——”   说到这里,付煜停顿了下,他眉眼闪过一抹薄凉,淡淡道:   “王妃刚失子,悲痛难忍,膝下正缺嫡子。”   张盛稍骇,呼吸险些滞住。   他甚至不敢去想付煜这话是何意?   将付铭记在王妃名下?   张盛偷觑了眼殿下的脸色,竟一时之间分不清这是给李良娣的警告,还是殿下心中当真有如此打算?   即使记名,那也是嫡子。   长子和嫡长子,这其中的区别大了去了。   可……王妃怎么可能答应?   王妃又不是不能生了,为何要替李良娣养孩子,还给李良娣的孩子如此尊荣?   张盛将这消息传到晗西苑时,李良娣整个人皆怔住,她瘫倒在地上,她悲腔地哭出声:   “皆道皇室薄情,妾曾是不信,殿下,您待妾身当真狠心啊!”   明知她的软肋是付铭,却拿付铭来威胁她。   李良娣捂住口,只觉胸口一阵闷疼,喉间生生呕出血来。   手帕染上殷红,似红梅刺眼。   安铀和安画吓得眼泪直掉:“主子,您别吓奴婢啊!”   李良娣仰着脖颈,轻讽般似哭似笑,泪珠顺着眼角悄无声息地掉落,最后隐在青丝间。   只短短不过半月时间,李良娣和往日仿佛判若两人。   她身上的高傲沉寂,往日总挂着傲然娇笑的娆人眉眼如今染上一丝苦闷,冷清得没有一丝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堪堪哑声:   “扶我起来。”   安铀心疼地擦净扶起她,害怕地哽咽道:“主子,奴婢去请太医吧。”   李良娣直接扔了手帕,眉眼冷淡:   “殿下刚送来警告,何必闹出事端。”   安铀:“可是——”   李良娣生生别过脸,不愿再听。   安画不着痕迹地拧眉,她上前一步:“主子,殿下必然不会忽然无缘无故地传话来,会不会是苏良娣一事让殿下知道了?”   除此之外,近段时间,自家主子也未做什么事情。   她一提醒,李良娣顿时想通,她扯了扯唇角:   “蠢货!”   安铀着急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不待李良娣说话,安画就小声道:“奴婢斗胆一句,如今殿下心中对主子有气,主子不妨收了动作,毕竟任何事都不如小世子重要。”   小世子如今可算是晗西苑唯一的倚仗,若小世子真的被记在王妃名下,那这晗西苑往日的光景恐是当真不复存在了。   李良娣对王妃,的确恨之入骨。   可正如安画所言,对她而言,任何事皆比不得付铭。   付煜的狠心,她这些日子是见到了,她毫不怀疑付煜心中是真的有了将付铭记到王妃名下的打算。   不知过了多久,李良娣才闭上眼睛,一字一句道:   “素宁苑再派人来,不必见了!”   张盛传得那番话,算不得秘密,很快就传进后院人耳中。   对此,王妃只说了一句:   “本妃的嫡子,他岂配?”   这话只落入秀琦耳中,即使如此,也吓得秀琦忙忙四处打量了下,小声道:   “娘娘日后莫说这话了,若传进殿下耳中,恐会不高兴了。”   王妃眉眼闪过不耐,却是噤了声。   她比谁都清楚,李氏是李氏,付铭是付铭。   她可以看不上李氏,甚至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来,但她若对付铭有一丝轻忽,首先对她不满的,必然就是殿下。   姜韵知晓这个消息时,也怔愣了下。   记名?   这是宫中常用的手段,皇子母妃位份太低,只得记在高位的名下,如此一来,就生生将皇子生母和养母绑在了一起。   可这只适合用在位份相差甚大的二人身上。   对于府中情况,若真的将付铭记在王妃名下,第一个不放心,怕就是殿下。   毕竟,王妃小产,总归有李良娣的原因在内,王妃怎么可能真心待付铭?   而且付铭如今三岁余,早已记事了。   姜韵摇了摇头,对付煜的用意,也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就是这时,铃铛推门进来。   姜韵回眸,倏地一顿,她不着痕迹地拧起眉心:   “有人欺负你了?”   铃铛她瘪了瘪唇:“姐姐这些日子皆喝开水,什么滋味都没有,奴婢瞧着姐姐近些时日,用膳都少了些,就想着去给姐姐备份酸梅汤。”   姜韵扫了眼她手中端着的酸梅汤。   铃铛忙将酸梅汤递给她:“姐姐,如今还是凉的,再等等,恐就又温了。”   如今这天色,井水打上来,放上半日,都能升温。   她不敢给姜韵喝冰镇的,却也不能让姜韵大热天的,去喝热的酸梅汤,这酸梅汤,是她在装好后放在井水中放凉的。   待放凉后,她又将酸梅汤装好在玉碗中,不敢让姜韵碰一分井水。   总归,喝上一碗这东西,甚是麻烦,前院没有井,她跑了好几趟厨房,才弄了这么一碗来。   姜韵眉眼些许缓和:“你费心了。”   遂顿,姜韵没忘记铃铛进来时的神情:   “你还未说,谁欺负你了?”   “还不是苏主子院子中的阿翘!”   她刚在厨房遇见阿翘,因姜韵有孕,厨房不得不仔细些,两人一同出现在厨房,阿翘难免就受了些冷遇。   许是被正院压得心中苦闷,阿翘没忍住说了几句酸话。   “她说了什么?”   话音平静浅凉,姜韵绞着勺子的动作立即顿住,她抬眸,看见门口立着的那抹人影。   铃铛一时没反应过来,恼道:   “她说,正经主子都没这么矫情!” 第67章   姜韵脸色顿变, 打断铃铛:   “铃铛!”   铃铛这才惊觉问她话的声音有些不对劲,她扭头看见付煜时,吓得双腿一软, 砰一声跪在了地上。   付煜背着光站着, 轻微耷拉着眸眼, 神色不明。   姜韵忙忙站起来,勉强挤出一抹笑:   “铃铛一时乱语, 殿下别和她计较。”   付煜不紧不慢地觑了她一眼,走进房间, 在姜韵身边坐了下来,顺带着, 将姜韵也拉着坐了下来。   这一动作,让姜韵和铃铛心中皆松了口气。   付煜伸手碰了下酸梅汤的碗壁,指尖传来一抹清凉。   他将碗推向姜韵,若有似无地轻颔首:   “先用吧,别等凉意散了,倒白折腾了一番。”   姜韵和铃铛对视一眼, 有些面面相觑, 姜韵咬唇接过汤勺,轻轻搅拌了下, 被付煜一直盯着,委实有些喝不下去。   她低垂下眼眸,轻抿了两口,就堪堪放下汤勺。   付煜轻拧眉, 想起适才听见的铃铛的话:   “你近日食欲不佳?”   姜韵粉唇微启, 轻“啊”了一声, 遂顿, 她回神,有些不好意思:   “这天越来越热,奴婢闷得慌,这几日才用得少了些。”   闷得慌?   付煜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房间中的摆设。   姜韵有孕在身,受不得凉,所以房间中没有摆放冰盆,付煜只待了一会儿,就觉有些闷热,他不着痕迹地轻拧眉梢。   姜韵住在前院的侧厢房中,这房间本是住下人的,即使如今姜韵是一个人住,也不过堪堪够放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罢了。   小小的梳妆台挤在床前,用一扇屏风和桌子隔开。   就这般简单。   她有孕后,绣房隔三岔五地就会送新裳过来,再加上付煜时不时的赏赐,这处空间愈发显得逼仄。   厢房位置不好,即使开着楹窗,也不见得能吹进几缕风,一点儿都不通透。   付煜眸色些暗。   倒是他疏忽了。   如今还未到最热的时候,姜韵只是觉得闷,她如今身子渐重,这府中委屈了谁,都不该委屈她。   这还只是夏日,她这有孕,必然是明年初才能生子。   待冬日时,还是难熬。   府中有地龙的院子,只那几个。   可即使是他的前院,也不会奢侈到侧厢房也有地龙。   甭管他心中有多少顾虑,只顾着她的身子,这良娣之位恐也拖不了多久。   房中安静,熹微暖光透过窗格,映在男人修长的身影上。   碗壁泛凉,冒着水滴。   姜韵不知付煜在想什么,她轻垂眸,抬手碰了碰碗壁,指尖顿时碰到了水渍,她捻了捻又用帕子轻蹭,委实显得有几分无聊。   付煜回神,将她这副作态看在眼中,忽然生了几分好奇:   “你平日都做些什么?”   姜韵茫然了一会儿。   不知他为何会问起这个,顿了半晌,姜韵才堪堪回答:   “殿下不许奴婢走动,奴婢几乎日日都待在房中。”   往日在宫中时,她每日都要伴在贵妃身侧,要替贵妃分忧解难,每日皆忙得很晚才可闭眼。   进府后,她就跟在殿下身边伺候,忙里忙外地,皆不得清闲。   如今彻底闲下来,她一时之间倒也不知做什么。   付煜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稍眯起眸子:   “无聊?”   姜韵偷偷觑了他一眼:“奴婢在府中,只认识殿下一人。”   她声音很轻很细,几不可闻。   可房间安静,这话清楚地传进付煜耳中,不知为何,付煜心中莫名有些涩意。   女子低垂着头,侧脸温柔安静,却透着些许说不出的落寞。   付煜忽然想起来,前些日子,他一回府,就会见到姜韵候在游廊上。   问她,女子就说,在房中待得闷,出来透透气。   如今在想,她日日挑在那个时间,岂止是房中待得闷?   直到付煜离开,姜韵也不知他这次来是作甚。   姜韵的身份有些尴尬。   她不得名分,即使身在王府,却连个自己的院子都没有,她有孕,前院的人皆称她一声姜主子。   可就如同阿翘那句所言,这声主子终究名不正言不顺。   姜韵扫了眼自己的房间,轻扯了扯唇角。   她不着痕迹地轻抚小腹,眸色有刹那间晦涩难辨。   换院子一事,她必须提上日程。   否则,她连开口让付煜留宿的资格都没有。   付煜走后,铃铛才软着腿爬起来,她上前扶住姜韵,稍顿,她小声嘀咕:   “早知道殿下会听见,奴婢岂止说那两句。”   若她知晓殿下会听见,必然会添油加醋几句,哪会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阿翘放了过去?   姜韵嗔睨了铃铛一眼,有些失笑地摇头。   哪需要铃铛多说?   付煜刚回到书房,就对着张盛吩咐:   “查一下今日厨房发生了何事。”   张盛并未跟着付煜进去,对付煜的这个吩咐有些摸不清头脑。   他朝身后看了眼,殿下刚从姜主子那里出来,就有这个吩咐,必然是和姜主子有关了。   张盛记在了心里,付煜进了书房后,他就让人去打听。   张盛查到的消息,和铃铛所言没几分差别,甚至比铃铛说得还过分些。   付煜持笔的动作停住,静了片刻,他淡淡道:   “苏氏清闲了些。”   张盛讪笑。   他清楚,殿下的这句清闲,指的可不仅仅是姜主子一事。   ********   姜韵还在筹谋良娣之位时,宫中忽然传来了圣旨。   彼时,付煜尚在户部办公,不曾在府中。   圣旨送到了正院中。   刘福匆匆来喊姜韵时,姜韵一脸茫然:   “圣上给我赐下圣旨?”   刘福忙忙点头,急得不行:“姜主子快别问了,宫中来人已经在正院等着姜主子了,姜主子快些吧。”   姜韵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裳。   她日日待在房中,穿得颇有些随意,不过绣房送来的皆是好料子,做工也甚精细,铃铛慌得蹲下来帮她理了理衣摆的褶皱。   姜韵绷直了脊背,虽不知圣旨上说了什么,但她这副样子接旨,还算得体。   衣裳不整地接旨,那是对圣上的不敬。   姜韵到了正院时,正院主子,除了被关了禁闭的李良娣,几乎皆到齐了,她一进来,众人视线皆不明地落在她身上。   似要打量清楚,她究竟多大能耐,竟能让圣上为她赐旨?   姜韵见惯了大场面,对于众人的视线,也能做到视而不见,她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众人,众人脸上皆是好奇不解,或是强压着平静,只有王妃脸色似有些难堪。   王妃紧紧盯着宫人手中明黄色的圣旨。   来人是御前的宫人,常去延禧宫,对姜韵也有几分眼熟,姜韵一来,他就站了起来:   “姜姑娘来了,那奴才就宣旨了。”   圣旨是给姜韵的,所以姜韵跪在了最前面。   一道封良娣的圣旨砸下来,将姜韵和王府众人砸得有些懵。   唯独王妃猜想成真,她掐紧手心,无力地闭了闭眼。   姜韵一个奴才,还不值得圣上亲下圣旨。   能让圣上这般的,除了宫中那位贵妃,还能有谁?   殿下拒绝了贵妃的提议,贵妃竟直接说动圣上下旨,给了姜韵莫大的尊荣。   圣旨所赐的良娣位,若非大错,即使是付煜,也不好对其降位。   王妃扯了扯唇角,她敛下眸子中的冷意   明日就是她的小郡主的满月礼,贵妃就在今日给了她这么大的惊喜。   贵妃究竟对她有多不满?   在旁人皆震惊时,姜韵却越过众人,视线落在刚踏进来的付煜身上,她轻咬唇,似有些无措地喊了声:   “……殿下?”   付煜和她透露过,近段时间不会让她进后院。   这道旨意,绝不是付煜为她求来的。   所以,姜韵如今才会是这般无措不安的模样。   付煜只看了她一眼,就猜到她在想什么,心下稍疼,他走近,按住女子肩膀,低声说:   “先接旨。” 第68章   宫中来人离开后, 姜韵捧着圣旨,似手足无措,傻愣愣地跪在原地。   半晌, 她仰起头, 看向付煜, 堪堪道:   “奴婢不知……”   话音未尽,付煜忽然动了, 他弯下腰,亲自扶她起来, 眉眼未抬,语气如往常般平静:   “该改口了。”   姜韵的话顿时堵在喉间, 她攥着圣旨的指尖因用力而有些泛白。   倏地,王妃脸色一变,她抬头看向付煜。   刹那间,她心脏一顿钻疼。   她从未见过付煜和姜韵的相处模式,王妃原只当不过和后院女子般寻常,可适才付煜眉眼一闪而过的心疼太明显。   明显得让王妃根本没办法去装傻。   她想不通, 姜韵刚被皇上亲赐圣旨, 从宫女一跃为良娣,莫大的荣誉, 殿下有甚好心疼她的?   只凭着姜韵皱了下眉尖?   姜韵不知王妃情绪,她呆呆地看向付煜,半晌,她才回过神, 当着众人的面, 她似有些不好意思, 一抹热色直烧到耳垂, 她堪堪垂下眼眸。   她忽然退后了些,盈盈弯下腰,她初有孕,腰身未显,依旧纤细得堪堪一握:   “妾身给殿下请安。”   声音甚轻甚细,小小地,似染着些许羞涩和期盼。   付煜垂眸看她,倏然顿住。   这良娣位,她本早就该得到,如今推迟了近乎大半年的时间,可女子没有一丝怨怼,甚至还因这位份不是他亲自给的,而有些不安。   付煜眸色些暗,他扶起她:“你如今有身子,日后不必行礼。”   王妃冷着脸,轻扯了扯唇角,一言不发。   殿下当着众人面说这话,用意何为,王妃还不至于听不出来。   连对着他,都不用行礼。   日后谁还敢让姜韵弯下腰?   姜韵被付煜拎走,徒余满院子的人面面相觑,众人中,陈良娣先有了动作,她上前,朝王妃服了服身子:   “娘娘,妾身院子中还有些事,先回去了。”   她一退,顿时好些人跟着请辞。   待后院的人皆退得一干二净,秀琦才不安地看向王妃,咬唇迟疑道:   “娘娘,姜韵被封为了良娣,如今可该怎么办?”   王妃冷着脸:“离她生产,还有数月时间,你急什么?”   秀琦下意识地朝王妃腹部扫了眼,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她脸色泛白地收回视线,噤声不语。   正院外,后院花园的凉亭中。   贵妾余氏和刘氏坐在一起,亲眼见着陈良娣的背影消失后,两人对视一眼,余氏憋不住话,小声嘀咕:   “你可觉得,陈良娣和往日有些不同?”   刘氏眸色微闪,笑呵呵地将话推回去:“陈良娣不是和往日一样安安静静的,哪里不同了?”   余氏哑声。   她瞧着刘氏仿若什么都不知的模样,轻撇了撇嘴。   她不爱和这些人相处,就是因如此,什么事都藏在心里,问什么都只说表面,一点心思都不露。   余氏朝秋篱院的方向看了眼。   一样安静?   可不见得。   若往日,只要李良娣不在,即使在正院中坐一日,陈良娣都不会说一句话。   可近段时间,每每第一个站出来,要离开的都是陈良娣。   余氏绞了绞帕子,也不知该怎么形容陈良娣的转变。   她只是好像在陈良娣身上隐隐约约看见了往日李侧妃和许良娣的影子。   *********   姜韵搬进淬锦苑那日,风和日丽,连日色皆不高。   她穿着一身浅色的百花云织锦缎裙,暖阳照在她脸颊上,芙蓉面上自然印着一点红,说不出的温柔韵味,她婷婷站在株栏游廊上,和刚走出书房的付煜对视。   付煜停下来。   他平静地看着姜韵,忽地,女子拎着裙摆,一路朝他小跑过来。   莫名的,付煜地就想起往日在宫中,躲着无人时,她也总这般朝他跑来。   偷偷摸摸的,似背着世俗,却尽藏着欢喜。   付煜不自觉上前了一步,刚接住女子,就拧眉轻斥:   “跑什么?摔倒怎么办?”   姜韵被训得身子一颤,遂顿,她轻轻摇头:“妾身很小心的。”   在宫中时,即使跪了一日一夜,她站起来行走时也不会露出一丝异样,如今不过平地,如何能摔?   但付煜的关心,她依旧受用。   所以,姜韵忍不住抿唇笑,她不说话时,甚安静,温柔似水,可她浅浅弯眸时,却说不出的又甜又软,似腻在人心坎间。   付煜只觑了一眼,就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付煜不得不承认,最初对她的另眼相看,也不过是因见色起意。   许是要搬走了,女子今日甚是粘人,即使他在书房中办公时,也步步紧跟着。   付煜掀了掀眼皮子,睨向她:   “你不去看看淬锦苑是何模样?”   她日后,许是很长时间皆住在那了,竟一点都不好奇?   姜韵伏在软榻上,捧脸看向他,轻声细语:   “妾身今日就搬进去,淬锦苑何时都能看见,可这般守在殿下身边,却再也不是说有就有的了。”   如在宫中,后宫不得干政般。   在这王府中,后院女子无事也不可轻易来这前院的。   至少,姜韵进府半年余,就近乎未见到后院主子来过。   她话说得甚是直白。   似知晓这般时日不多,就想将情话都说给付煜听一般,付煜稍许不自在,他动了动笔,半晌,愣是一个字都没写下去。   付煜有些头疼地将笔放下。   往日,他怎不知晓这女子如此磨人?   一道圣旨,倒是让她少了些往日的矜持。   可是……   付煜觑了眼女子满眼皆是他的模样,终是不得不承认,对于女子这般,他心中颇是受用的。   这日,直到傍晚,姜韵才从书房离开。   可她离开后,付煜却是坐在位置,久久未动。   直到张盛进来催促:“殿下该用膳了。”   付煜才抬手捏了捏眉心,他忽地拧眉问向张盛:   “你说,她是不是故意的?”   张盛一脸不解地看向他。   付煜一噎,才想起姜韵说最后的那句话时,书房中只有他一人。   女子在书房中待了半晌,却在要离开时,脸上的欢喜褪了些,嗡声嗡气地细声说:   “妾身有些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   付煜朝她看去,可女子却未说,只弯眸和他说:   “妾身该走了。”   张盛对他脸上的恼意,有些摸不清头脑。   难不成,姜主子离开前,惹了殿下不虞?   可这瞧着,也不太像啊?   他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殿下,晚膳摆在何处?”   付煜凉凉觑了他眼:   “她刚搬进淬锦苑,你说摆在何处?”   得。   他倒是白问了一句。   张盛心中偷偷嘀咕,早说摆在淬锦苑,姜主子何故在前院耽搁这么久?   感情您二位这是换着地方腻歪?   消息传进后院中,玉兰轩的许良娣拧起眉心,她一身粉裳,温柔余多了些娇俏,她轻声嗤道:   “既进了后院,合该知晓后院的规矩。”   她柔和着眸色,却冷凉:“书房可是她一直待的地?”   花颜站在她身后,低着头不敢吱声。   不管如何,姜韵能进书房待那么久,是殿下许可的。   她小声劝慰:   “她如今进了后院,再不能像从前了,可不得好好趁着今日还有机会,多在殿下面前露脸嘛?”   许良娣对着铜镜,她听见了花颜的话,却抿着唇没说话。   铜镜中的女子甚娇美,许良娣抬手,轻抚了抚脸颊,可眸子中却闪过一抹落寞。   自她小产后,殿下已经半年未进过她的院子了。   她咬着唇,不知是在和谁说话:   “如今后院安稳,连姜韵也有了名分,殿下总该进后院了。” 第69章   月爬树梢, 夜色落了几分。   淬锦苑院墙角落皆燃着红灯笼,暗色中透着些许光亮,隔着珠帘, 室内的暖光隐隐落了几缕在外间。   姜韵回来得晚, 未曾见淬锦苑全貌。   她刚沐浴过, 青丝上还滴着水珠,披散在香肩上, 无意浸湿了衣裳,余了满室的旖旎春光, 她端坐在梳妆台前,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满室。   姜韵心中徐徐松了口气。   她是被刘福亲自送过来的, 刘福当时和她说:   “姜主子进府后,就一直待在前院,许是不知,这淬锦苑是府中顶好的几个院子之一。”   所以,最初付煜吩咐下来,要求收拾出来淬锦苑时, 他们这些人皆惊了片刻。   淬锦苑的位置好, 姜韵听好些人说起过,连同付煜最初也曾告诉过她, 淬锦苑虽不如静芸轩大,却是离得前院近些。   她总一副舍不得付煜的模样。   难得付煜细心,连这点也考虑了进去。   姜韵从正院过来时,过了月洞门, 绕了假山游廊, 也不过堪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   刚进淬锦苑内室, 就有一黄梨木架, 上面皆放着许多摆设,姜韵认不清,可她在宫中见过的好东西多了,也养了较好的眼力,她只看了一眼,就知那些摆件皆是精贵。   这满室的物件,可说皆是从付煜私库中搬进来的。   无一不好,无一不精。   许是她往日安静,这院子摆了那么好物件,也只显内敛精致,没有一丝奢蘼。   饶是姜韵,也不得不说,张盛的确用心布置了。   这些尚可不提,姜韵瞥见就搁在她身旁不远处的屏风,她若记得不错,这扇红梅落雪的屏风是曾经圣上赏给贵妃娘娘的。   可只因当初殿下多看了一眼,道了一句不错,就被贵妃娘娘送进了岐王府。   彼时,她还在贵妃娘娘身边伺候着。   姜韵记得,那时她好奇地朝付煜看去,可付煜却模样懒散地背靠在椅子上,待无人时,她才小声地不解:   “殿下喜红梅?”   付煜似顿了下,遂后,觑了她一眼,才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   也因此,在年前贵妃要求殿下纳妾时,她才会在延禧宫的五色梅游廊上精心做了那么久的准备,冷雪冻得她浑身僵硬,她只捧着红梅,笑得嫣然。   可如今,这扇红梅落雪的屏风却进了她的淬锦苑。   她的淬锦苑……   姜韵嘴角悄无声息地翘起一抹弧度,眸色不明却亮得灼人,这府中终于有了她的一处容身之地。   铃铛跟着她一起离开了前院,如今欢喜地打量室内,压低声说:   “主子,奴婢瞧着,殿下待您好生用心。”   如今姜韵被圣旨亲封良娣,铃铛自然不会像往日般喊她姐姐,否则日后落进旁人耳中,那就是没规矩。   自今日后,她就和姜韵彻底绑在了一条船上。   姜韵越好,铃铛自然越高兴。   她话音落下后,姜韵稍稍侧过脸颊,似羞赧地不知如何是好,她轻声甚软:   “殿下一直待我很好。”   铃铛堪堪哑声,对这话可不敢苟同。   付煜进来时,就迎面听见这句话,他不着痕迹地轻挑眉梢。   最初,他为了照顾王妃情绪,让她只在前院当一个小婢女,即使他对她几分宽待,可她那时的身份甚至不如在宫中时。   后来陆陆续续的事情,她有孕后,甚至只能无名无份地待在前院。   就这般,她还是觉得他对她好?   付煜进来,没有人通传,可他的动静却不小,姜韵坐在凳子上,听见动静,她稍后仰身子,扭过头去看,凳子稍稍翘起。   付煜被她这动作吓得呼吸稍顿,几个跨步上前,按住她,些恼斥道:   “你怀着身子,还这么不小心?”   姜韵被训得一愣。   遂顿,反应过来付煜为何生气,她心虚地眨了眨眸子,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她想说,她适才脚是放在地上的,根本不会摔。   可姜韵觑了眼付煜脸色,决定还是不要火上浇油了,乖乖地垂了眸眼:   “妾身知错了,日后不会再犯了。”   付煜一噎,所有恼怒皆被她这句认错堵在喉间。   女子俏生生地问他:“殿下怎么来了?”   她眸间盛了不知多少欢喜,付煜心中那股情绪莫名就散了去,他抬手,捏了捏有些作疼的额角,平静道:   “用膳。”   姜韵眸色稍闪,顿时反应过来。   她今日刚搬进后院,付煜这是来给她撑场面来了。   她先前只顾着她有孕不得伺候,根本就将这事忘在脑后了。   姜韵笑得眸子弯弯,拉住付煜的手,小声糯糯:   “谢谢殿下。”   付煜些许不自然,但他眸色却软了些。   对旁人好时,总是盼着那人能知他心意,即使他不说。   姜韵青丝披在身后,较往日的规矩多了些慵懒,尤其是她如今羞涩,眼尾多了抹嫣红,初为少妇的风情余媚尽显,付煜眸色稍暗。   就在姜韵要起身陪他用膳时,付煜忽然松开手,退了一步,平静道:   “先将头发擦干。”   姜韵愣了下,她稍垂眸,遂顿羞红了脸,她忙将衣裳拢了拢,将那抹春色皆掩住。   铃铛也忙忙拿着干的帛巾上前。   是夜,用膳罢,付煜直接歇在淬锦苑中,姜韵不得伺候,可他素了这么久,也不是要急在这日。   姜韵进后院,就得如旁人一般,日日去正院请安。   这后院总归是王妃作主的,免了她的请安这种招惹王妃不喜的事,付煜不会去做。   她既进了这后院,总要融进来的。   但付煜稍侧头,觑了眼安安静静伏在他怀中的女子。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   他一想到,她日后会也变得和这后院女子一般,就忍不住拧起眉心。   姜韵有孕后,就睡得甚早,她拱在男子怀中睡得甚熟,完全不知男子心中的纠结。   若是她知晓了,只怕会是轻讽地扯扯唇角。   他既想她融于众人,又想她与众不同,倒真是说不出的贪心痴想。   翌日,姜韵醒来时,付煜早就不在了。   她孕后睡得熟,付煜有心不吵她,她倒对付煜起身的动静一无所知。   姜韵今日醒得也比平日早些。   她坐在铜镜前,绥枝站在她身后,替她拢着青丝。   绥枝是淬锦苑中分配的婢女,除了她之外,这淬锦苑还有四个婢女、四个小太监和两个嬷嬷。   加上绥枝和铃铛,足足有十二个人伺候着。   昨日她回来得太晚,只见绥枝较旁人颇为稳重,就指了她进内室伺候着。   今早才知她挽得一手好发髻,倒算得上意外之喜。   铃铛站在一旁替她挑选玉簪,有些说不出的紧张:   “今日是主子第一次去给王妃娘娘请安,总不能太过低调,主子看这支步摇如何?”   姜韵得空觑了眼,就摇了摇头。   铃铛手中的玉簪,是付煜先前特意赐给她,梅花栩栩如生,花蕊透着些许红,垂着几颗玉珠,甚是精贵显眼。   姜韵如今怀着身孕,这次圣旨赐位本就惹眼,她还不想招来后院所有人的嫉恨。   她亲自挑了支玉簪,羊脂玉温润,精致却不张扬,姜韵轻声说:   “就这支吧。”   绥枝机敏,一见姜韵挑的玉簪样式,就猜到姜韵不想惹人眼,她手巧地挽了个低的发髻,玉簪斜斜地簪进去,顿余几分温柔。   姜韵从铜镜中瞥了她一眼,轻笑着道:“你倒是手巧。”   绥枝松了口气,恭敬地道:   “主子喜欢就好。”   女子打扮总是费时间,姜韵起身准备去正院请安时,也快近辰时了。   请安,姜韵没有带铃铛,而是只带了绥枝。   临走前,她不动声色地给了铃铛一个眼神,铃铛悄悄点头。   她初来乍到,这后院中,她能交付一分信任的,还是只有她熟悉的铃铛,她不在院中时,必要将铃铛留下。   铃铛是她进府时,殿下让人拨给她的。   即使对她不是忠心耿耿,至少身后绝对无人,况且,这半余年来,铃铛伺候她,的确算得上战战兢兢。   姜韵刚进正院,就听见一声娇声不满:   “娘娘,姜良娣有孕,却还是将殿下霸着,这也太不知分寸了。”   姜韵步子一顿,她猜到后院中肯定会有人对她不满,但她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一声通传,里面顿时安静下来。   珠帘被掀开,姜韵被扶着进去,她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四周,就见一粉裳女子眼神闪躲地端起杯盏,不和她对视。   姜韵将她记在心中,才轻步上前,柔柔地服下身子,顾盼生姿的脸颊上似有些不安:   “妾身来晚了,还请娘娘息怒。”   她算着时间赶过来,自然不会晚,可许是后院众人早就对她生了好奇,今日竟都早早地赶了过来。   姜韵袖子中的手稍稍攥紧,今日是她考虑不周全。   王妃捧着茶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见姜韵结结实实地弯下身子,她才平静道:   “昨日殿下刚说过,你不用多礼。”   “本妃本不该让你行礼,可你终究刚得名分,入府敬茶这一礼数少不得。”   敬茶?   这对妾氏来说,可算得上荣誉,代表正室认同了你,自今往后就是府中的一份子。   这是规矩。   姜韵自然不会推辞,她敛眸细声说:   “妾身哪有那么娇贵,一切听娘娘的。”   她一字一句皆轻声细语,似温柔浸了浑身的模样,许她眉眼五官长得过于精致,莫名多了些柔弱之意,让一些人不自觉地轻拧眉眼。   王妃眸色稍凝滞,才如常平静地吩咐:   “秀琦。”   话落,就有人端着茶水进来,姜韵觑了眼,敛下心中的不对劲,顶着众人的视线上前,在王妃跟前跪了下来。   茶水没有被做手脚。   姜韵端起时,杯壁温凉,连烫手都没有,王妃也未曾为难她,直接接过茶水,抿了一口,就放在一旁:   “日后进了后院,要好生伺候殿下,为殿下开枝散叶,和众位姐妹和谐共处。”   “妾身谨记娘娘教诲。”   姜韵被领着坐到她的位置上,还有些未回过神来。   太过风平浪静,和她想象中的场景有些不同。   不止她,旁人也有些讶然,似没有想过王妃就这般轻易放过了姜韵。   毕竟姜韵和王妃之间的龃龉,府中也算是人尽皆知。   那粉裳女子似惊讶,她拧起眉,轻声嘟囔:   “娘娘,妾身刚刚说的——”   “闭嘴!”   王妃打断她,颇有些烦躁:“本妃未说你,你倒是喋喋不休起来。”   “姜良娣刚进后院,殿下不过去一趟她的院子,也要被你拿出来说事?”   若真能拿捏到姜韵错处也就罢了。   这摆明了是殿下想去。   王妃冷下脸,看向何氏的眸色也多了几分不耐。   何侍妾没想到会被王妃训斥,顿时生了几分臊意,她憋红了脸起身跪下:   “妾身知错,娘娘息怒!” 第70章   不进后院, 听得再多,也不过枉然。   往日姜韵只看得见王妃、李良娣、许良娣等人,只记得她们恩宠甚多。   却忽略这后院中, 远远不止这三人。   姜韵轻敛心思, 她觑了眼手边的杯盏, 上好的白银针泡出来的茶水,茶香味渐渐溢出, 可姜韵却碰都未碰。   她有孕在身,根本碰不得任何茶叶。   至于这茶水, 是王妃有意为之,还是正院的人忘了她有孕, 姜韵不去多加猜测。   早起后,姜韵就来了请安,滴水未用。   如今有水却喝不得,她抿紧了唇瓣,捏着帕子抵在鼻尖,轻微垂下眸子。   陈良娣坐在她下面, 觑见她杯盏中的茶色, 顿时察觉到她的窘境。   遂顿,她端起杯盏抿了口, 朝姜韵笑了笑:   “妹妹怎么不喝茶水?这白银针是殿下亲自赐给王妃娘娘的,我们只平日请安时,可有幸尝得些,妹妹可不要辜负了。”   陈良娣比姜韵早些进府, 又比她年长几岁, 即使她有孕, 陈良娣这声姐姐也自称得不心虚。   她一席话, 直接将众人注意引过来。   有人轻声嘀咕:“莫不是姜良娣还看不上娘娘这里的茶水?”   姜韵空有身份,却无一丝家世,她曾是宫婢,倒底是让这些人心中存了一丝轻贱,如何也尊敬不起来。   姜韵捏紧了手帕,刚欲开口,就见陈良娣轻拍了脑袋,似懊悔:   “瞧我这记性,姜妹妹如今有孕在身,碰不得这些茶水。”   王妃脸色顿凝,须臾,她眯眸看了眼陈良娣,才冷声道:   “是本妃疏忽了,来人,给姜良娣换杯绿豆汤。”   话音甫落,秀琦就跟着解释:“绿豆汤清热解毒,祛暑止渴,有孕之人用着也是极好的,娘娘当初有孕,院中常备着,只适才疏忽了,奴婢这就让人给姜良娣换上。”   王妃都说是她疏忽了,姜韵又能说什么?   “是妾身给娘娘添麻烦了。”她似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王妃不爱看后院女子娇羞的模样,她别开眼,淡淡道:   “你怀着殿下的孩子,如何都不算麻烦。”   不皆说她善妒嘛?   那她就大度给这些人看看。   绿豆汤很快就被换上来,姜韵不动声色地扫了眼上侧的陈良娣,她心中皆是好奇不解。   她不傻。   适才陈良娣故意说出那番话,不过故意为她解围,提醒王妃她有孕在身,不得平常对待。   早在先前,她就察觉陈良娣似对她抱着丝善意。   可姜韵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她和陈良娣素昧平生,陈良娣为何要帮她?   王妃身子不好,请安很快就散罢。   出了正院,姜韵才发现,她和陈良娣竟是同路。   小径两边绕着栀子花,浅浅淡淡,陈良娣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她回过头:   “我和姜妹妹同路,不妨一起走罢。”   姜韵和绥枝对视一眼,却发现绥枝眼中也是茫然,显然,绥枝也觉陈良娣态度奇怪。   姜韵顿了下,才抿唇笑着走近:   “能和姐姐同路,自然是最好的。”   一路无话,快至后花园时,姜韵遥遥就看见假山旁那粉裳女子,似和旁人争执着什么。   她轻挑了挑眉梢,这人倒不消停。   陈良娣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妹妹进府晚,许是对府中的人还未认全,那位是侍妾何氏,江州下七品县令的嫡女。”   江州富饶,饶是一个小小县令的嫡女,自幼也是娇生惯养。   陈良娣的话还在继续,不紧不慢地独有韵味:   “她性子俏,进府时,也有过几日恩宠。”   姜韵眸色顿闪。   陈良娣说话很有意思。   有“过”几日恩宠。   也就是说,如今的何氏并无恩宠。   不过,姜韵轻轻蹙起细眉,她视线落在和何氏争执的人身上,她温声问:   “若我没记错,那位该是贵妾余氏,这二人怎会起争执?”   她对府中人的确认不全,可对余氏却有几分印象。   元宵节那日,殿下对余氏几分纵容,她是看在眼中的。   是以,姜韵的那句话,其实是想问,论恩宠,论身份,何氏皆不如余氏,她是怎么敢和余氏起争执的?   两人说话间,在凉亭中停了下来,陈良娣说:   “日炎,这处通风凉爽,不若妹妹和我坐一会儿罢。”   姜韵没说话,只是和她一同上了凉亭,坐了下来,很快就有婢女跑去端茶水糕点。   “妹妹在宫中呆久了,规矩森严,但这王府终究不是皇宫。”   所以,李良娣是侧妃时,仗着有子有宠,就敢顶撞王妃。   在宫中,身份高一级,就可压死人。   但这王府中却不一样。   陈良娣说:“殿下不爱管后院的事,可余氏却不如何讨王妃喜欢。”   何氏位份低,性子闹,可有一点,自她进府后,就明晃晃地投靠了王妃,否则今日又怎敢在王妃面前搬弄姜韵的是非?   姜韵心思微闪,她听得出陈良娣句句皆在提点她,虽然不解其意,可不妨碍姜韵将这些皆记在心中。   陈良娣朝她温柔地笑:   “你只要记住,这后院中,对王妃敬着总是没错的。”   李良娣的底气是付铭。   可王妃的底气却是国公府。   子嗣,谁都可以有。   可这家世背景,却不是想要就可得的。   姜韵听罢,却忍不住觑了她一眼。   陈良娣说着要敬重王妃,可陈良娣进府后,先是选择李良娣,如今又对她透露几分善意,从始至终没有一点想要投向王妃的意思。   两人说着话,那边的争执也终于结束。   姜韵这才发现,陈良娣身边的锦绣悄咪咪地跑回来,小声地说:   “……没什么大事,就是余主子和何主子同看上了一朵花,争执起来了。”   “然后呢?”   锦绣掩唇笑:“余主子气性大,直接将花折断,扔在了何主子脚底,还说什么‘既然你喜欢,我就让你了’的话,将何主子气得够呛。”   她们平日无事,皆靠看府中热闹过活,倒也有几分乐趣。   姜韵有些惊讶。   可陈良娣却见怪不怪:“余氏刚进府时,连李侧妃都敢顶撞。”   一个背靠王妃的侍妾,余氏恐还不会看在眼底。   说着话,就见余氏气呼呼地带着人朝这边走来,绥枝不动声色地护在姜韵身后,生怕余氏冲撞了姜韵。   陈良娣看在眼里,眸色轻闪。   姜韵一人进府,无依无靠,身边奴才却这么有心,不得不说,殿下当真费了心思。   余氏进来后,似没想到姜韵也在,她愣了下,冲二人服了服身子。   她性子来得快,去得也快,坐下后,就好奇地看向姜韵:   “这还是妾身第一次和姜良娣说话,话说,妾身对姜良娣好奇很久,姜良娣是如何与殿下相识的?”   姜韵一直听说余氏性子直,如今见了面才知,这哪止是直白?   她抿唇垂眸笑:“殿下常进宫,一来二往就相识了。”   余氏等了会儿,见没有了下文,顿时瘪起唇。   她想听的哪是这些?   她还想问,陈良娣就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方才见你气鼓鼓的模样,你和她争什么?”   余氏立即忘了问姜韵,撇了撇嘴,轻哼:   “她仗着王妃护着她,什么都敢和妾身争,一次两次尚可,次数多了,妾身哪受得了她这气?”   陈良娣掩唇笑:“小心娘娘罚你抄书。”   余氏脸色一僵,顿时吓得噤声。   她不怕罚跪,不怕抽手心,唯独就怕被罚抄书。   许是她心思简单,她总能察觉到很多事情,她偷偷扫了眼陈良娣和姜韵,余氏小声地问:   “妾身瞧着姐姐和姜良娣关系好像不错?”   素来不爱在后院停留的陈良娣,竟然陪着姜韵在这儿坐了半晌。   简直百年难得一见。   适才她被何氏气到,刚准备回院子,看见了陈良娣的身影,有些惊讶,才走了过来,谁知晓一来,就看见了姜韵也在。   陈良娣摇了摇头:   “我和姜妹妹今日也是第一次交谈,但颇为投缘,倒一时聊得忘了时间。”   姜韵对这话根本不作反驳。   不过,姜韵对余氏的称呼格外在意了些。   一个是姐姐,一个是姜良娣,亲疏远近一目了然。   她觑了眼陈良娣和余氏,遂后又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   余氏讪笑了声,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绥枝忽地小声说:“主子,您今日还未用早膳,该回去了。”   绥枝说得小声,却让旁人皆能听到。   总归在场的,她家主子可算得上身份最高,绥枝说话时,底气尚是十足。   陈良娣立即拧眉道:   “你还未用早膳?是我疏忽了。”   姜韵早就想回去了,顿时抱歉地敛了敛眉眼,朝陈良娣道:   “和姐姐无关,是我未说过。”   “你有着身孕,耽误不得,快些回去吧,其余话日后再说也可。”   姜韵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了,总觉得陈良娣最后那句话另有深意。   她不着痕迹地多看了陈良娣一眼,可陈良娣却如往常般,没有一丝异样。   姜韵收回视线,才带着绥枝回去。   等她离开后,余氏终于憋不住话:“妾身瞧着姐姐待姜良娣甚不一样。”   陈良娣反问她:   “哪里不一样了?”   余生哑声,半晌才说:“妾身说不出来,可妾身就觉得不同。”   她爱和陈良娣说话,是因她能感觉到陈良娣对她没有恶意。   可姜韵不同,她明显能感觉到姜韵对她是有戒备的。   对此,余氏倒不意外,皆是殿下后院的女子。   怎么可能彼此欢喜?   陈良娣抚了抚她的青丝,似亲昵道:   “我不过瞧她性子温顺,有些于心不忍提点几句罢了。”   余氏抿唇,将狐疑隐在心底。   ……真的是这样嘛? 第71章   夜色渐深, 铃铛一脸复杂地走进来,姜韵觑了她一眼,有些好奇:   “这是怎么了?”   铃铛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 才小声地说:“奴婢刚得到消息, 殿下去正院了。”   房间中内安静下来, 绥枝为姜韵布膳的动作稍顿。   姜韵瞬间了然了铃铛话中的意思。   如今王妃已经出了月子,身子渐好, 已然可以伺候了。   姜韵抿唇:   “今日是初一,按规矩, 殿下也该去正院的。”   一番话说得通情达理,可铃铛却忍不住道:“太不凑巧了。”   可不是?   若今日不是初一, 哪怕是为了给姜韵做脸,付煜今日也会来淬锦苑留宿。   姜韵低下眸眼,轻声道:   “昨日是小郡主的满月礼,本就未大办,殿下已经留宿淬锦苑一夜了,今日如何也该去正院了。”   小郡主身子太差, 丝毫见不得风, 昨日的满月礼,根本就未办。   姜韵昨日一门心思皆在腾院子上, 府中没有一丝动静,她竟将小郡主满月礼这般重要的事情忘了去。   殿下顾着她的脸面,能在昨日留宿,如今姜韵想来, 心中也颇得安慰。   如今初一十五的规矩压着, 姜韵也不会再盼着付煜会来了。   她用罢膳, 早早地就歇了。   正院中, 付煜刚到,王妃未迎出来,他并未在意,但进内室,却不见王妃人影,他掀起眼皮子扫了眼房内的婢女:   “你们娘娘呢?”   “回殿下的话,娘娘去看小郡主了。”   一句话,让付煜眉眼情绪寡淡下来。   早不去,晚不去,偏生挑在他过来的时候,去看小郡主。   付煜如何不明白,这是王妃无声地在表达不满。   顿了顿,付煜在房间中随意寻了个地方,坐了下来,他等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王妃才姗姗来迟。   她青丝稍凌乱,脸上挂着丝歉意,进来后,就服身请罪:   “殿下恕罪,阿芙哭闹得厉害,让殿下久等了。”   她一举一动皆真诚,挑不出一丝毛病。   可不知怎么的,付煜却觉得浑身不对劲。   和王妃相识多年,王妃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他自然清楚,可如今王妃却做出一副温柔似水、通情达理的模样,令付煜难得有几分不自在。   他耷拉着眉眼,平静道:“照顾小郡主,你辛苦了,起来吧。”   夜深人静,时隔许久的同床共枕,可榻上的二人中间却隔着很宽的距离,似一道鸿沟屏障般。   背对着付煜,王妃视线透过楹窗的缝隙落在外间奄奄一息的月色上,一动不动。   半晌,她眸色中闪过一丝恍凉。   如胶似漆的二人,走到如今这般的同床异梦,王妃也不知是怎么了。   明明相较于旁人,殿下总格外偏向她。   可王妃却清楚地知晓,和往日终究是不同了。   曾经她闹性子,敢大大咧咧地和他闹,可如今她却要找许多的借口粉饰太平。   她在小郡主的房间等了许久,等得她杯盏中茶水饮尽,也未等到男人,她只能若无其事地自己回来,还要寻个借口,解释她为何不在。   若是以往,发现她情绪不对劲,殿下或寻或斥,怎么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平静。   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忽然一只大掌落在她身上,将她身侧的锦被掖紧,男人平静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   “夜凉,你身子尚未养好,盖好被子,别受凉了。”   唰——   王妃的眼泪倏然落了下来。   他总这般,明明绝情薄凉得很,却总无意间温柔,仿佛他心中也有她一般。   可男人下一句话,顿时让她心中拔凉:   “本王知你对昨日不满。”   “可她刚进府,又无依无靠,如今怀着身孕,若本王昨日不去她院子,府中旁人如何看她?”   王妃不记得,这一夜,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只知道,在殿下那句话后,她浑身冰凉,心脏一抽一抽地,好似疼得要昏过去。   丝毫不亚于她生产那日的疼。   这是她进府至今,殿下第一次对她说,另一个女子是如何不容易的。   饶是曾经的李侧妃,殿下和她提起时,也不过是“她不过侧妃,这府中还是要由你作主”。   他总将这后院女子和她分得清清楚楚。   他曾说——她是他的王妃,要陪他走过一生的人,旁人和她皆是不同的。   皆是不同的……   可如今,他却在她面前,若无其事地提起另一个女子,即使话中极力平静,但那抹怜惜却根本遮掩不住。   姜韵对这些毫不知情。   她只知道,翌日请安时,王妃看她的神色格外地冷。   姜韵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心。   王妃和昨日截然不同的态度,让她不得不怀疑,昨日殿下究竟又做了什么?   *********   另一侧,卫旬刚拿到卫椋送来的画像,顿时愣在原地。   他半晌才回神,问向送画来的人:   “这当真是三婶?”   来人不解其意,小声回答:“这是老爷亲自交给小人的,自然错不了。”   错不了?   卫旬摇了摇头,他低头将视线落在那副画像上,长长的画卷展开,桃林遍布似嫣红,女子一身浅色衣裳倚栏而坐,似不经意间回眸的作态,眉眼斜睨出风情温柔。   画这副画的人,必然倾尽了温柔。   女子的确甚美,即使卫旬见惯了美人,也不由得失神片刻。   可最令卫旬在意的却是,女子眼尾深处的那颗美人痣,似墨水遗漏,却添上一抹说不出的风情余媚。   卫旬脑海中忽然蹦出一个人。   她也曾倚栏而坐,低调却温柔,似岁月静好,可眼尾的那颗痣却和画上女子近乎一模一样。   若未见到这幅画时,卫旬还觉得姜韵眉眼和姜韵眉眼有一分相像。   见到这幅画后,卫旬才知何为相似。   近乎一个模子刻出来般。   卫旬捧着画,紧紧拧起眉,半晌,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若姜韵当真是卫钰,那姜韵的失态就可解释了。   来人见他神色有异,眼神顿闪,他是卫椋心腹,只忠于卫椋,对于卫椋多在乎卫钰,他心知肚明,当下立即问到:   “三公子可是有什么发现?”   卫旬立刻回神,他敛了不同寻常的神色,尽量平静道:   “没有,我只不过感慨,三婶的确有天人之姿。”   这不是来人想听的答案,因此来人有些失望。   卫旬只当作没有看见。   事关皇室,没有真切的证据,卫旬不敢乱说。   只是,他捏着画像的一角格外用力。   来人一走,卫旬就立刻匆匆出府:“备马。”   刚到岐王府,卫旬就迎面撞见付煜,付煜挑了挑眉梢:   “你今日忙着寻人,还有时间来王府?”   卫旬不自在地扯了扯唇角,讪讪一笑。   他下意识地朝付煜身后看去,没见到那个人,有些失望,跟着付煜进了前院后,他寻了半晌,没见姜韵身影,他终于没有憋住:   “殿下,姜主子呢?”   话音甫落,付煜眸子渐渐眯了起来。   卫旬这才惊觉自己失言,他不自在地轻咳了几声,解释道:   “往日来,皆能看见姜主子在等殿下,如今乍然不见,还有些不习惯。”   刘福小声地提醒他:“圣上下旨封姜主子为良娣,如今姜良娣已经搬到后院了。”   卫旬脸色顿变。   他这次来王府,根本不是为了见付煜,而是想找姜韵。   若姜韵当真是卫钰,她肯定记得当初的事情。   他只需要找姜韵求证此事即可。   但事情真相未明前,他不仅不敢和卫椋说,也不敢和付煜说,否则让众人生出期待后,却发现不过是一场乌龙,那时就不好收场了。   付煜觑了他一眼,冷呵:   “你今日来王府,是作甚?”   卫旬哑声,他讪讪呵笑:“许久未见殿下了,属下格外想念。”   付煜眸色有些凉:“有话说话。”   他和卫旬相识十数年,对卫旬的了解,恐比他自己还要深。   摆明了藏着事,还和他这王府有关,付煜怎么可能放任不问?   卫旬被逼得无奈,他故作苦笑地耸了耸肩:“属下近段时间被三叔抓壮丁般寻人,只好躲到殿下这儿来清闲清闲。”   他闭口不提,来王府作甚。   付煜对他这话,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只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就继续低头处理政务。   卫旬心中松了口气。   他心中藏着事,待了片刻,就有些待不下去,临走前,他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殿下对姜主子身份可清楚?”   书房中熏香袅袅,日光熹微印在男人稍抬的眉眼上,掠出一抹轻讽:   “你觉得呢?”   卫旬顿时噤声,讪讪地退出书房。   待出了王府后,他回头看了眼王府的牌匾,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他觉得自己最后一个问题简直是白问。   殿下未查清姜韵身份,怎么可能将她留在身边?   可……   卫旬拧紧眉心。   这世间当真有两个这般相像的人嘛?   若姜韵当真是卫钰,那她如今的身份又是如何得来的?   卫旬百思不得其解,可他却不可能就这般放弃。   回到卫府后,他立刻派人去查姜韵的身份。   他不知晓,他离开后,书房中的香炉升起的袅袅白烟缕缕,付煜就沉下眉眼,眸色晦涩不明。   卫旬的几番欲言又止。   付煜不是察觉不到。   可他想不通,卫旬和姜韵又能牵扯出什么关系来?   付煜沉默了半晌,忽然开口:   “张盛。”   张盛推门进来,不解躬身:“殿下有何吩咐?”   付煜背靠在椅子上,脸色近乎平静:   “本王让你查姜韵的身世,可有纰漏?”   张盛一怔,忙说:   “姜主子是姜氏长房嫡女,这是姜府皆能证明的事情,怎会有纰漏?” 第72章   姜韵对卫旬来过王府一事, 丝毫不知。   付煜到淬锦苑时,姜韵正在和铃铛说笑,听见外间婢女通报声时, 姜韵稍惊, 忙忙站起身, 就见付煜掀开珠帘走了进来。   她刚站起,就被付煜按着肩膀, 压回了软榻上。   付煜掀开衣摆,顺势坐了下来, 轻挑眉梢看向她:   “在说些什么?”   软榻不宽裕,姜韵一人躺着时, 恰好容得下,如今多了一个付煜,就稍挤了些,可姜韵好似察觉不到,她脸色稍红地半伏在付煜身上,轻笑小声地说:   “铃铛见妾身无聊, 在说些府外的事逗妾身开心呢。”   说话间, 铃铛给付煜奉上茶水。   付煜不着痕迹地轻眯了下眸子,他接过茶水, 若无其事地说:   “本王还从未听你提及过在家中时的事。”   姜韵捏着帕子的手一抖。   许是她心中有鬼,付煜只要一提她的身世,她就生了一股子心虚。   姜韵轻咬唇瓣,强颜欢笑:“妾身那些事, 没甚好说的。”   她似想起些不好的过往, 脸上的情绪皆低落下来。   付煜有心想问些什么, 可她这般, 付煜想问的那些话顿时堵在喉间。   他轻拧眉,拍了拍她的后背:   “本王随口一问,你不想提,就不提。”   付煜心想,她怀着身孕,想这些乱七八糟,总归对身子不好。   他强行忽略那抹心疼,将一切不忍都归结她腹中的胎儿身上。   付煜陪着姜韵用了午膳,才离开。   他一走,姜韵脸上神色微冷淡,她卧在榻上,翻了个身子,唤来铃铛:   “你去打听一番,近日卫公子可曾来过府中?”   姜韵眸色晦涩,付煜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提起她在家中时的事情,唯一的解释,卫旬来过王府了。   铃铛一脸讶然。   姜韵却没和她解释,只添了一句:“低调些。”   铃铛顿时眼神微闪,这句低调些,明显是不想让旁人知晓。   她心下一紧。   她是从前院出来的,这么多年,若说在前院没有关系的人,自不可能。   但主子这句话,却让她生了疑惑。   主子何时与卫公子有了牵扯?   莫名的,铃铛想起姜韵回长安前,张公公和她说的那番话,她该清楚地知晓,她的主子是谁。   这次吩咐,铃铛分不清是姜韵的试探,还是什么。   可不管如何,她都该听令。   铃铛敛了敛眼眸,低声说:“奴婢记住了。”   铃铛带回来的消息,和姜韵猜测的一般,卫旬昨日刚来过王府,匆匆来,匆匆离开。   听闻,卫旬好似还问起了姜韵。   姜韵稍有些失态,她直接从软榻上坐起来,指尖紧紧掐住帕子。   卫旬必然是查出什么了!   不然,他不可能径直奔着她而来。   意识到这一点,姜韵脸色刹那间有些煞白。   若卫旬知晓了她是谁,那卫椋岂不是也很快就会知晓了?   尚不止这些。   一旦这消息落入殿下耳中。   那殿下岂会觉得她居心叵测,一直都在欺骗他?   姜韵太了解付煜了。   自傲,霸道,且容不得她有一点小心思。   他如今待她这般好,不过是以为,她一门心思皆是他。   何尝不是?   纵使她不如她表现得那般欢喜他,可她一心筹谋皆围着他,若一直这般,真和假又有何区别?   姜韵眸色闪过一丝冷意。   她日日夜夜谋划,近乎三年余,才叫付煜待她这般,怎能让卫旬就这般破坏掉?   可不等姜韵想到法子阻止,就听闻了圣上将要南巡的消息。   正院中。   付煜和王妃端坐两侧,王妃翻着卷册,稍抬眸,温声说:   “殿下这次伴驾南巡,可要带府中哪位姐妹随行?”   她和李良娣不同的是,这些事,她总会和付煜商量着来办,而不是同李良娣那般,付煜尚不知情,她就将随行的人选好。   可即使如此,李良娣也不会认为她曾轻狂过。   王妃想起此事,不着痕迹地轻讽扯了下唇角。   付煜掀起眼皮子:“你不想去?”   他记得,王妃曾说过,她许久未出过长安,待圣上南巡时,必要他将她带着,不许将她留下。   那时她刚进府不久,说这话时,语气神态中还透着些骄纵。   王妃愣了下,她早就忘了这茬事,她扯唇苦笑道:   “小郡主年幼病弱,妾身哪离得开?”   一句话,似道了些无奈和惋惜。   付煜哑声。   王妃的话还在继续:“这是妾身列出来的,可以随行的人选,殿下且看看。”   半晌,他接过王妃递过来的册子,徐徐觑了一眼,他就抬起头:   “姜韵不在这上?”   王妃攥紧了手帕,和付煜好声好气坐下来说话的机会越来越少,她也想好好珍惜,也应该努力挽回付煜,最好像往日那般。   可她一听付煜提起姜韵,心中就莫名什么情绪皆淡了。   须臾,王妃若无其事地拧眉:“姜妹妹心细温柔,若她跟在殿下身边,妾身也可放心。”   不待付煜说话,她又摇了摇头:   “可姜妹妹如今怀着身孕,南巡虽好,可也是车马劳顿的,她如今不过将近三个月的身子,哪禁得起折腾。”   她一番话,说得甚是合情合理。   让付煜想反驳都寻不到话。   付煜平静地敛眸,半晌一句话都未说。   说倒底,他不放心将姜韵留在府中。   若非圣旨,他甚至不会这么早就让姜韵进后院。   她无依无靠,在府中无人相助,只孤身一人怀着孩子。   况且,南巡一趟,至少要三月才能回长安。   姜韵看着温柔坚韧,可付煜再清楚不过,她有多么胆小,多么粘人。   连定州疫情时那般危险,姜韵都要跟着他一起,又遑论如今?   付煜长时间不说话,让王妃心中颇不是滋味。   她索然无味地放下杯盏,舌尖不经意碰到唇瓣,只觉唇上余残的茶水有些苦涩。   只一段时间不见,至于如此?   王妃压住心中情绪,她好似惊讶,试探地问了一句:“殿下想让姜妹妹跟着?”   “也对,姜妹妹刚进府,殿下舍不得她也正常。”   这句话似刺到了付煜,他立即轻拧眉:“乱说些什么。”   王妃没说话,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果然,付煜顿了下,就道:   “便听你的,她留在府中。”   话音甫落,付煜就撂下了杯盏,王妃若无其事地垂下眸眼,只当没有看见他的动作。   圣上每隔三年,就要南巡一次。   若非她清楚地记得这一点,姜韵进后院那日,她又怎会如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王妃眸中闪过一抹冷色。   她根本不可能让姜韵跟着付煜一起离开长安。   否则,她的计划如何进行?   半晌,王妃才拿起那册子:“那其余妹妹——”   话音未尽,付煜就打断她:   “你身子不好,陈良娣要留在府中帮你,苏氏跟着罢,其余的,就由王妃作主。”   王妃脸色顿变,下意识地抬眸看向他,半晌,才扯着唇角,脸色恢复如常。   她日日让苏氏到正院立规矩。   这事,她不信殿下会不知晓。   如今让苏氏跟着南巡,是为了给苏氏做脸?   消息传进秋篱院中,陈良娣折花瓣的动作稍顿,她轻轻抿出一抹笑:   “姜良娣没有跟着?”   锦绣摇头:“没有,听说殿下想让姜良娣随行,却被娘娘用姜良娣有孕堵了回去。”   “那我们的殿下倒是煞费苦心了。”   话落,锦绣稍顿,一脸不解:“主子此话何意?”   说话间,隔壁院子传来动静,收拾物件的声音和笑声根本遮掩不住,生怕旁人不知晓她们主子随行一般。   陈良娣和锦绣皆透过楹窗看去,锦绣撇了撇嘴:   “瞧她张狂那样,根本没有昨日快要起不来身的模样。”   “真不明白,殿下为何给她做脸。”   “给她做脸?”陈良娣好笑地轻挑了下眉梢。   王妃的那番作态,任谁都知晓,苏良娣必然做了些什么。   陈良娣不耐管这些事,也未去查。   可殿下,必然是查得一清二楚。   先前任由王妃折腾苏良娣,根本没有任何表示,如今却要将人带着一同南巡。   陈良娣轻睨了锦绣一眼:“你可别忘了,这府中还有一位怀着身孕的主子呢。”   若王妃早产一事当真和苏良娣有关,那这般心肠歹毒之人,殿下怎么可能将她留在府中?   素宁苑的欢快声不断传来。   陈良娣继续敛眸,将手上的花瓣一片片摘下来,轻扯了扯唇角。   只可惜,总有些人看不明白。   锦绣小心地觑她一眼,小声嘀咕:   “可她都能去,殿下却将主子留下来,这可是南巡,殿下当真不公平!”   不怪锦绣愤愤不平。   南巡,南巡,必经过江南。   陈良娣是江南世家陈氏之女,百年世家,书香门第,这次南巡若能经过江南,陈良娣极有可能会经家门,甚至同家人见上一面,也不无可能。   陈良娣动作一顿。   锦绣顿生了心疼,眸色皆泛红,她小声地哽咽说:   “主子进府后,都三年余未见过夫人她们了。”   半晌,陈良娣眼睫轻动了动,她若无其事将那些花瓣铺在绣帕上,她动作轻柔,一举一动皆透着股柔和美韵。   她觑了眼锦绣,伸手点了点她的脑袋,哭笑不得:   “三年未见家人的,又不止我一人,你哭什么?”   锦绣小声:“奴婢只是心疼主子。”   陈良娣抿唇笑,有何好心疼的?入了皇室的女子,不皆如此?   除了王妃,谁进府后,还能常见家人?   寻常人家都不可,更遑论她们。   而且,陈良娣摇了摇头。   姜韵留在府中,殿下自不可能带着她一同南巡。 第73章   “殿下不带妾身?”   付煜亲自和姜韵说了这个消息, 话音甫落,姜韵就怔怔地抬头,脱口而出。   她攥紧了手帕, 似有些紧张, 和些许说不出的情绪, 眸色渐渐泛红。   叫付煜一腔话皆堵在喉间。   房间寂静,张盛和铃铛等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姜韵没了顾忌, 她眼睫一眨,泪珠就如滑落锦帛般滚落下来, 她似察觉些许不妥,匆匆低头, 掩住这抹失态。   她声音轻轻细细地,透着些颤音:   “……妾身知道了。”   付煜听得颇不是滋味,他捏着女子下颚,迫使她仰起头,拧眉似不耐地问她:“哭什么?”   私下无人时,姜韵待付煜, 总是多些放肆的。   她一边抹眼泪, 一边摇头,手指轻轻抚在小腹上:   “妾身自有孕后, 总情绪难控些,不是妾身想哭的,殿下别恼妾身。”   一句话,将爱哭的责任皆数推在腹中胎儿身上。   叫付煜好生哑声。   半晌, 他斜瞥她一眼, 没好气地:“你倒是真敢说。”   姜韵擦了把眼泪, 弯眸朝他抿唇笑。   眸色还泛红, 就挤出一抹笑,甭提有多难看。   付煜顿时就抿紧了唇。   他听女子轻声细语地说:“殿下何时走?可要妾身帮殿下收拾什么?”   她蹙着细眉,平白无故多了几分柔弱,她敛着眸眼:   “妾身这次没法跟在殿下身边伺候,殿下记得将张盛公公带在身边,他常年伺候您,如今他跟着,妾身也放心些。”   话音甫落,付煜就伸手捏了下她脸颊,她很瘦,即使如今做了主子,不用忙碌,也没见养出肉来。   单薄的身子,有着身孕,穿着宽松舒适的衣裳,可却越显腰身。   付煜低声不明:“再回来时,该有这么大了。”   他用手,在姜韵腹部前量了一下。   姜韵忽然就忍不住鼻尖的酸涩,她轻轻捶了下付煜,软声抱怨:   “殿下故意的……”   付煜没反驳,平静道:“不想笑,还作甚捧出一副笑脸。”   女子在卧室,衣裳穿得不是很整齐,松松散散地搭在香肩,似轻易就会滑下去般,大片如白瓷般的肌肤若隐若现,道不尽的余媚,可女子眸底皆清澈,尽然矛盾却让付煜喉结微动。   姜韵咬唇半晌,才小小地声:   “……妾身想跟着殿下去,不想和殿下分开那么久……”   倏然,她仰起白净的脸蛋,一动不动地看着付煜:“可殿下亲自来这一趟,就根本是下好了决定,妾身哭闹纠缠,不过让殿下为难。”   “可妾身不想让殿下为难。”   她抿唇,尽量弯起眸眼,眼尾的美人痣轻显,她一字一句甚是温柔:   “妾身在府中,等殿下回来。”   她悄悄地将手藏进付煜掌心,就似在宫中时,偷偷摸摸才得的片刻亲昵。   付煜忽地有些后悔。   又有些庆幸。   一瞧女子这模样,他就后悔应了王妃的话。   可他又庆幸未在见王妃前先来见她,否则女子一套温柔乡下来,他根本不可能舍得让她一人留在府中。   付煜不是不知,这许是姜韵的把戏。   她见得多女子间争宠,暗戳戳的撩人手段让人防不胜防,说不出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还是她太过聪明。   可偏生,明知她是故意的,付煜却还是受用。   付煜抬手捏了捏眉心,只觉颇荒唐。   他移开视线,不动声色地换了话题:   “张盛不跟着,他留在府中。”   姜韵稍惊,遂顿,她拧眉:“殿下身边不带张盛公公,妾身如何放心?”   付煜只觑了眼她腹中胎儿,平静低声:   “别任性。”   他一字一句,十分理智清醒:“你素来聪慧,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如今也该知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姜韵脸色变了几番。   遂后,她拧眉,迟疑地说:“但刘福公公也可留在府中。”   她和刘福之间,尚有共处的情谊。   可张盛却不同。   付煜打断了她:   “他镇不住。”   张盛是府中总管,又一直伺候着他,若真出什么变故,张盛的话比刘福有用多了。   他不敢去赌后院女子的疯狂。   可他答应了王妃的一个原因,也是因她说的在理。   姜韵身子骨素来不好,又心病未除,这胎怀得并不是很安稳,南巡一行,皆听从圣上,许是车马劳顿,她身子根本受不住。   姜韵呼吸稍顿,遂顿,反应过来付煜话中意思。   是她想岔了。   付煜一走,她要想的是如何确保自己和腹中胎儿安全。   张盛留下,才是最稳妥的。   想通后,姜韵稍稍垂眸:“那妾身听殿下的。”   须臾,她仰头问:“殿下何时走?”   “三日后。”   姜韵拧眉,似迟疑半晌,付煜觑了她一眼:“有话就说。”   她咬唇,轻声道:   “妾身想在院中安置小厨房。”   自己院中的小厨房,总要安全些。   付煜懂她是何意,却是摇了摇头,提醒她:   “你可想清楚了,府中厨房出了问题,是旁人的责任,可若是你的小厨房——”   他话只说到这里。   姜韵刚进后院,即使这院子中的人皆是张盛亲自挑的,可谁也不敢保证,这其中没有旁人的眼线。   说到底,她进府时间太短,根基不稳。   付煜眉眼间情绪淡了些。   意识到他的顾虑,姜韵脸色稍顿,一时之间,她也不知该怎么选择才好。   付煜的意思明摆着,她若想要,他就给她。   可其中利害,他皆和她说明了,让她自己选。   姜韵哪会自己选,她细眉一蹙,茫然无措地看向付煜,似有些无助:   “那殿下觉得妾身该怎么办?”   付煜觑了她一眼,遂后,动了动手,将她拉住的衣袖,扯了出来。   没见过这般得寸进尺的。   其中利害,他和她说明了,还要让他替她做决定。   女子咬唇,拉住他的衣袖轻晃,连连唤他:“殿下……”   付煜被她磨得脸色稍黑,半晌,他头疼道:   “够了。”   他没好气道:“本王明日会吩咐下去。”   尚未发生的事,何必去想什么责任不责任的。   小厨房,总比府中厨房要安全些。   况且,她如今有孕,若不给她分配小厨房,就只能等她升到侧妃才可有这个待遇。   但……   付煜轻抿唇,不着痕迹地敛了敛眸。   即使他说了不在意,可不得不说,她家世甚低,即使母凭子贵当上了侧妃位,也未必坐得稳。   这世间女子想要稳妥,家世和夫家宠爱缺一不可。   想到这里,付煜心中情绪忽然淡了下去,他拉住女子的手,低声说:   “时间不早了。”   姜韵一顿,她透过楹窗朝外看去,外间一片暗色,她倏然紧攥住付煜的手,咬唇,头一次对付煜提出:   “殿下留下陪妾身。”   付煜呼吸稍滞。   别说他本就没有想走的打算,便是有,女子这般说,他恐也会打消这个念头。   姜韵粘人,却过分矜持,他很少见过她这般直白地和他说,想让他陪她。   付煜稍移开视线,他没说话,却是默认许可了女子的要求。   姜韵顿时破涕为笑,眸子弯弯,说不出的灼亮。   付煜忽然觉得心中看得吃不得的那抹憋屈散了不少。   翌日,付煜刚离开不久,府中就得到了淬锦苑将要开设小厨房的消息。   顿时,不知多少院中杯盏碎了一地。   玉兰轩,许良娣往日娇媚的脸上,皆是呵呵冷笑:   “同是良娣,就她特殊?小厨房也是她这个位份可以有的?”   许良娣一直记得,她刚来长安时,对府中饮食皆不太适应。   她曾暗示地向殿下提起过,想要拥有一个小厨房。   可许良娣却记得,当时殿下只看了她一眼,许良娣说不出殿下眼中的情绪,或者说,殿下根本没甚情绪地扫了她一眼,平静地说:   “侧妃才可得小厨房。”   遂后,他又淡淡地说:“别越了规矩。”   一句颇觉乏味的话,许良娣当时脸上近乎褪尽血色,许是甚是难堪,让许良娣记到了如今,让她再得宠时,也不敢再提一句小厨房的事情。   生怕得了殿下的不喜。   然而如今,不过三年光景。   殿下就将他自己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她想要小厨房,便是越了规矩。   那姜韵呢?   她不过一个婢女爬上来的东西,凭甚得殿下这般优待?   许良娣闭紧了眼,她紧攥住手帕,手背上青筋隐隐显现。   花颜看得心惊胆颤,忙忙安慰:   “主子息怒,姜良娣如今有孕,许是为此,殿下才格外破例的……”   可这句话,花颜却说得颇有些干巴巴。   她们这些在府中待久了的人皆知晓,殿下不是爱破规矩的人。 第74章   付煜离开的前一日, 还未至傍晚,就被正院的人请去了。   消息传到淬锦苑时,姜韵并不惊讶。   眼看着明日付煜就要离开长安城, 一去就是至少三月不归, 不论如何, 今日殿下都该是要去正院留宿的。   当夜,正院中叫了水。   守在门口的张盛低了低头, 掩住眸子底的惊讶。   自王妃有孕后,这正院就再未叫过水, 许是王妃赌气,又或是殿下厌了王妃, 张盛一直在心中猜测着。   谁知晓,今日就叫了水。   张盛心中摇了摇头,这后院形势变化莫测的,他还是甭乱猜了。   不止张盛,连付煜也不着痕迹地轻拧眉梢。   王妃自生产后,许是心中一直有隔阂, 待他比往日甚是疏离。   付煜素来不是热脸贴冷屁股的人, 王妃待他客套,他也不会上赶着。   他按规矩留宿正院, 却并未过碰过王妃。   而今日的王妃,却是比往日热情些,事后,王妃贴在付煜怀中, 轻声呢喃:   “殿下此行南巡, 妾身会想殿下的。”   付煜心中的狐疑渐渐散去。   他平静地“嗯”了声, 再无旁话。   王妃倏然掐紧手心。   今日是试探, 可许久未有过的亲密,似打破她心中的寒意,让她浑身皆轻颤,可付煜冷淡平静的态度顿时让她清醒过来。   翌日,付煜离府时,姜韵早早起了身,到了正院,和王妃等人一同到府外给付煜送行。   付煜和王妃交待了适宜后,遂顿,他偏头看向一直垂着头的女子。   他动作似有一顿,又似没有,他低声道:   “你怀着身子,本王不在,听王妃的话,仔细照顾好自己。”   女子没有抬头,只嗡嗡地说:“妾身记得的。”   话中的不舍和难过近乎快透出来。   付煜从未和姜韵分开过甚久的时间,他也从未见过姜韵这般模样。   她素来能忍,在众人面前,再多不舍和欢喜,她顾着女子家的矜持都会尽数藏好。   从未如此过,只分开一段时间,她就顾不得那些所谓矜持。   付煜倏然抿紧唇瓣。   他没再说话,转身堪似平静地上了马,和王妃交代了一声,就驾马离开,在他身后,还有两辆马车随行。   和定州行不同,这次留在府中的人皆羡慕地看向那两辆马车。   苏良娣是付煜指明带着的,王妃遂后又拨了余贵妾跟着。   王妃对苏良娣恨进骨子里,留着苏良娣就是为了折磨她,哪看得她有一丝得意。   付煜本就对余贵妾有几分恩宠,余贵妾跟着南巡,苏良娣未必有机会得宠。   王妃心有算计,只当没看见付煜最后对姜韵的关心。   尤其是那句“听王妃的话”,与其是说给姜韵听,不如是说给她听。   王妃不着痕迹地轻碰了下小腹,遂顿,她收了手,垂下眸眼,遮敛住那抹一闪而过的轻讽。   姜韵被王妃叮嘱着早些回去休息,不到辰时,就回到了淬锦苑。   府中总以付煜为中心,后院女子皆围着他转,如今付煜一走,整个王府就顿时显得有些空落落的。   不仅旁人,连同姜韵都有些这种感觉。   她趴伏在软榻上,有些百无聊赖地手指绕着串珠子,铃铛见此,眸色稍闪,她轻声揶揄:   “殿下刚走,主子就开始想念殿下了?”   姜韵顿时脸颊染红,她嗔睨了铃铛一眼:“胡说些什么呢?”   铃铛掩唇笑了下,才小声地说:   “殿下疼主子,小厨房已经收拾妥当了,很快就能步入正轨。”   奴才最会看眼色,知晓姜韵受宠,收拾小厨房的动作十分麻利。   短短三日功夫,就一切准备妥当。   姜韵轻眨了眨眸子,她抿唇说:“殿下有心了。”   正院中,王妃正抱着小郡主,眸光柔和得不可思议,听了淬锦苑的消息。   秀琦拧眉:“只是良娣位,就设了小厨房,有些张扬了。”   王妃轻拍了拍小郡主的后背,听言,连眉眼都没抬:   “她怀着身孕,作甚都不过分。”   府中一连失了两个孩子,不怪殿下待姜韵这胎儿看得十分重。   秀琦抿唇。   其实在她看来,姜韵的身份即使怀了身孕,也不该一跃成为良娣。   过高了。   可宫中的贵妃娘娘为了给姜韵抬脸,竟哄得圣上亲赐圣旨。   无需多想,都可知晓贵妃娘娘待她们娘娘有多不满。   付煜离府后,姜韵照常还是去正院请安,不过她知晓和陈良娣顺路后,就几次在请安的路上巧遇到陈良娣。   几次之后,姜韵就心知肚明,这是陈良娣在刻意等她。   付煜走后,府中就陷入了平静。   可这抹平静,在一个月后却被倏然打破。   ——王妃有孕了。   这道消息传来,姜韵手中捏着的绣帕,顿时不慎落地。   被轻风吹着,打着圈一转一转地飘落在地。   她怔愣在原地。   传消息的铃铛脸色也不好看。   这时候王妃娘娘传来有孕的消息,对她们家主子太过不利了。   铃铛小心翼翼地看向姜韵,小声喊了句:“主子?”   姜韵顿时回神,她抬眸问向铃铛:   “从哪儿传来的消息?”   “正院中。”   铃铛说:“近两日娘娘免了请安,听闻今日秀琦姐姐去请了太医,才知晓娘娘原是怀孕了。”   姜韵将惊讶和狐疑敛在心中。   王妃进府三年,迟迟未曾怀孕,好不容易怀上一胎,还落得那般。   可如今,刚生产短短数月,就又怀上了?   哪有这般巧合的事?   可偏生就是发生了。   姜韵弯腰,将地上的手帕捡起来,吓得铃铛一跳:“主子您慢些,这还是奴婢来吧。”   姜韵如今显了怀,小腹微微凸起些许。   这般弯腰的动作,铃铛可一点也不敢让她坐。   姜韵勉强抿起唇,她接过铃铛递过来的帕子,攥在手心中捏紧。   王妃有孕,对她来说是好事吗?   绝对不是。   王妃有孕,看似吸引了火力,将旁人注意皆引了过去。   可同样的,那是王妃,腹中的是嫡子。   即使是付煜,对王妃腹中的胎儿也必会重视过她这一胎。   可不管姜韵心中想再多,王妃有孕,她都要赶去正院道喜。   路上碰见陈良娣,姜韵早已习惯了,她抿唇浅笑,没有透露一丝心思:“陈姐姐也是去正院的吗?”   陈良娣对她点头,两人结伴而行。   只是在快到正院时,陈良娣忽然说了句:   “王妃有孕,是喜事。”   姜韵眸色倏然一缩。   陈良娣说,王妃有孕是喜事,却并未说王妃有孕是好事。   一字之差,可意思却天差地别。   姜韵朝她看去,却见陈良娣在对她温柔地笑,句句轻柔,低敛眉眼:“只是在这时有孕,有些过巧了些。”   不止她一人觉得巧。   这后院藏不住事,王妃生产后,正院中只叫了一次水的事情,众人皆知。   可就这一次,王妃就有了身孕。   怎么能说不巧?   姜韵只当没听见陈良娣后面一句话,她抿唇,轻声柔和:   “陈姐姐说得对。”   陈良娣多看了她一眼,她难得觉得姜韵是个妙人。   瞧这个回答,似打太极般,谁也不知她在回答哪句话,可偏生却说不得她的不对。   这段时间,她待姜韵也算尽心,可即使如此,她也看得出来,姜韵对她根本没有一丝信任。   姜韵的防备心太重了。   重到让陈良娣都开始怀疑,这般的一个人,当真会不顾一切地欢喜上殿下?   陈良娣不着痕迹觑了眼姜韵,又很快地收回视线。   终归到底,姜韵对殿下是否真心,和她又有甚关系?   姜韵和陈良娣一进正院,顿时察觉正院中欢天喜地的气氛,道喜声不绝于耳。   姜韵和陈良娣对视一眼,竟莫名生出一分不真切感。   姜韵进了内室后,就见到王妃躺在床榻上,她垂眸,伸手护着小腹,脸上说不出的温柔和高兴。   彻彻底底一副刚发现有孕的模样,身边的秀琦也是一脸兴奋和一丝对旁人的谨慎,瞧不出一丝破绽。   姜韵略微服了身子后,轻声道:   “妾身来晚了,恭喜娘娘。”   话落,一直未搭理旁人的王妃却抬眸看向她,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她的小腹,抿唇轻笑着说:   “你也有孕,不必多礼,秀琦,给各位主子看座。”   许是喜事来临,让王妃心情甚是不错,一番话下来,对姜韵多有照顾。   婢女搬了凳子进来,旁人借了光,也一同皆坐了下来。   可姜韵袖子中却掐紧了手帕,适才王妃扫过她小腹的视线,让她心中莫名生了不安。   就在这时,一道众人熟悉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看来妾身恰好赶上一场好事。” 第75章   众人惊讶, 朝外看去,珠帘被掀开又放下,李良娣被人扶着走进来, 娆人的眉眼斜睨, 风情万种地走进来, 看不出一丝落魄,恰和往日一般。   只她眉眼冷淡, 如往日高傲间,却多了抹说不出的清冷。   越发高不可攀, 让人移不开眼。   谁都没有想到今日会在正院碰见她,所有人都愣了下, 姜韵也是眸色轻闪,才反应过来李良娣一个月的禁闭时间早就过了。   不知为何,她先前一直未出来,如今倒趁着王妃有孕的时机复出。   姜韵未进府前,这府中论容貌,无一人可攀李良娣左右, 明眸皓齿, 眉眼娆人轻轻一睨皆是风情,许久不见, 她似往日的高傲沉淀了些许,十分耀眼。   姜韵不着痕迹觑了眼王妃,果然见王妃脸上的笑淡了些许。   即使对李良娣再如何看不上眼,女子对容貌这一方面皆是重视, 常年被旁人压在低下, 王妃自不会开心, 尤其这人曾和她作对三年之久。   李良娣一句话落, 让室内寂静了片刻,直到她服下身子行礼,众人才反应过来。   王妃淡淡道:“李良娣起来吧。”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她将“良娣”二字咬得极重,似在刻意提醒着李良娣什么。   姜韵拿帕子轻轻抵住鼻尖,只当自己没有察觉这其中的硝烟。   李良娣起身后,就被赐错,恰好位置被安排在陈良娣下首,李良娣从进来到现在,脸上的神色终于有稍稍的变化。   这个位子,似将李良娣和陈良娣往日的地位调了位,莫名令人难堪。   其余人面面相觑,既怕李良娣爆发,又想知晓李良娣会怎么做。   对于她们这些侍妾来说,即使李良娣位份低了下来,她依旧高高在上。   这儿位置安排得说不上妥不妥当。   说妥当,是因二者皆是良娣。   可李良娣终究早进府,而且她膝下有子,无论如何,她都该比府中除了王妃外的旁人尊贵的。   姜韵察觉到陈良娣端着杯盏的杯盏稍顿,遂后,就若无其事地抿了口茶水,依旧低敛着眸眼,似没有察觉到室内凝住的气氛。   刹那间,姜韵眸色轻闪。   陈良娣和李良娣之间的事,即使道听途说,她也知晓了个大半,几乎全心全意为她打算,结果却被推出来做了替死鬼。   任是何人都不可能接受这个结果。   许是要闹、要恨,要报复。   可陈良娣一直以来表现得都太过平静,仿若和李良娣素来没有干系的模样。   可姜韵却是不信,一个人当真能无欲无求到了这种地步。   她忽然想起来,那日李良娣被降位时,张盛搜出来的大量证据和李良娣脸上震惊的表情。   姜韵不着痕迹地抿唇。   她察觉自己许是猜到了什么。   这后院和后宫甚是相似,越是这种温柔看似无欲无求的人,却越是不能招惹,谁都不知晓她会何时或是如何对你下手。   甚至,她对你下手了后,你还根本不知晓背后害你的人是谁。   李良娣指尖近乎刺进了手心,才让自己保持清醒,她面无表情地坐在了陈良娣下首。   她没闹,甚至一分情绪都没漏。   让不少人觉得有些失望。   但这个动作也给了府中旁人一个信号,李良娣早就不如往日那般高不可攀了。   王妃也没想到李良娣这么能沉得住气,她眸色稍闪,平静道了句:   “许久不见李良娣,李良娣倒是气色甚好。”   只可惜殿下不在府中,这番好气色和好颜色无人欣赏。   李良娣只当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她甚至什么都没做,只轻轻掀起眸子看向王妃,余下的风情,就让人将视线移到她身上,美人总引旁人目光,叫人根本看不见王妃。   王妃容貌只算得上端庄和清秀,搁外面,许是称得上美人,但这皇室美人过多,王妃能以此得殿下数年宠爱,足叫旁人大开眼界。   李良娣呵笑了声:“哪有娘娘气色好,如今又怀了身孕,还未来得及恭喜娘娘。”   一从她口中听见有孕二字,王妃就下意识抚上小腹,显然,她想起来上次生产时的情景。   她脸色顿时些沉。   李良娣和王妃的交锋,其余人根本插不上话。   大约半刻钟这样,王妃就捏着额头说累了,让旁人皆散了。   姜韵和陈良娣一同走出去,却被李良娣拦住,她觑了眼姜韵和陈良娣之间颇为亲近的距离,轻讽般扯了扯唇角:   “我道你是为何,原是寻了旁的去处。”   陈良娣疏远李良娣时,姜韵正陪着付煜在定州,根本不知其中内情。   陈良娣不卑不亢地垂眸:“妾身听不懂姐姐的意思。”   李良娣眸中倏然出现恨意,甚至比对着王妃时还要浓郁,她压低了声音,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你和我装甚无辜,真当我不知你在这其中做的手脚?”   禁闭这么久,早就够李良娣想清楚太多的东西。   她咬着牙:“倒是我忘了,你心细如尘,察觉到了什么根本不足为奇,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最后背叛我的 ,居然会是你!”   若说李良娣对陈良娣恨吗?   自是恨的,恨进了骨子里。   忽如其来的疏远,让李良娣根本不知为甚,她知晓李良娣太多事情,李良娣根本不可能任由她下了自己的这艘船。   但她根本不知陈良娣是如何化解了陷害一事。   甚至,如果不是陈良娣,她何至于后来栽得那般惨烈?   陈良娣投靠她后,她对其甚是信任,根本没有怀疑过陈良娣一分,若非李良娣突然的疏远,她根本不可能对李良娣下手。   李良娣虽被降了位,但身边伺候的人却未减少,身后的奴才浩浩荡荡,让旁的想看热闹的人根本不敢凑近。   她话落下后,四周气氛顿时寂静下来。   姜韵站在陈良娣身边,听了一耳的怨气,一时间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她不想这般大咧咧地去听陈良娣和李良娣之间的龃龉。   但李良娣明显是将她也带上了,余光觑见她时,也泄了几分冷凉。   陈良娣脸上情绪倏然变得很淡,不是往日维持的温柔平静,就好似忽然什么情绪皆没了一般。   静了半晌,陈良娣拦住愤愤不平的锦绣,她抬起头,直视李良娣:   “我还唤你一身姐姐,不是顾着往日情分,而是规矩如此。”   她说:“李良娣今日站在这里,声声讨伐我时,可觉心虚?”   她如她所言,不再喊姐姐,一句李良娣,将二人生生隔开,往日相扶相依的情分如锦帛断裂,再不复存在。   姜韵清楚看见李良娣身子明显地顿了下。   似没有想到陈良娣会这般绝情般。   陈良娣移开视线,她平静道:“妄进谗言,令王妃早产,导致嫡子去世,李良娣可想过,我是否背得起这罪责?”   事关皇嗣,一杯毒酒赐死都不为过。   她秋篱院上上下下十数条人命许是皆要为其陪葬。   李良娣会不知道?   不,她明知如此,才会那样做。   陈良娣一番话说得风轻云淡,甚至不透一丝怨恨,却比李良娣的气势汹汹来得更咄咄逼人。   因为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实,所以李良娣跟本反驳不了。   半晌,她嗤笑一声,冷讽不止:   “我们之间,究竟是谁先对不起谁,你心中最为清楚。”   陈良娣脸色不变,她自觉问心无愧。   倒是姜韵听得眸色稍闪,李良娣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番话,必然是陈良娣先做了什么。   可陈良娣和李良娣往日根本没有什么龃龉,甚至一直站在一条线上,陈良娣会对李良娣做了什么?   不待姜韵想清楚,就察觉到李良娣的视线冷冷朝她看来:   “这种背主的人,你也敢走近,小心哪一日被反咬一口,你还哑口无言,毕竟咬人的狗不叫!”   她话中过于高高在上,甚至最后那句话,不知在嘲讽谁。   至少她说这句话时,眼神却直勾勾地看着姜韵。   姜韵并非没有脾气,李良娣用她来气王妃早产的账,她还未和李良娣算呢。   相较而言,陈良娣也帮她许多。   姜韵轻轻蹙起细眉,似不赞同地看向李良娣:   “李良娣说话何必这般难听?”   她迟疑地觑了眼陈良娣,才小声说:“李良娣和陈姐姐之间的事,妾身并非没有耳闻。”   言外之意,明明是你害人未遂,还这般出言不逊,过于咄咄逼人了。   一声李良娣和陈姐姐,亲疏顿时十分明显。   李良娣早就知晓自己说的话不会有人信,可真当听见旁人为了陈良娣这个阴险小人指责她时,她脸色却依旧甚是难堪。   但令她最难堪的却不止如此,只见姜韵轻轻垂眸,抚着小腹,不紧不慢地说:   “况且,妾身同何人相交,就不劳李良娣费心了。”   同为良娣位,她如今还怀着身孕,李良娣又凭甚对她的事指手画脚?   她虽未言明,可话中意思却显然。   姜韵拉住陈良娣的手腕,对李良娣轻轻点头:   “妾身不争气,站了这么久有些头晕眼花,就先回去了。”   她一手放在小腹上,脸色平静地说她身子不适。   谁都知晓她说的不过是推辞。   可李良娣敢拦她吗?   顶着旁人若有似无打量过来的视线,李良娣心中憋了口气,她掐紧手心,一字一句挤声道:   “姜良娣怀着身孕,自然娇贵。”   姜韵抿出低头,似有些不好意思地受了。   李良娣被恶心得不行,可即使如此,她却不敢拦。   否则,姜韵回去后,说个身子不适,这罪责就得她来担。   摆在明面上的威胁,可李良娣却不得不受她胁迫。 第76章   姜韵拉着陈良娣走了一段距离后, 才停下来,她一转头,就见陈良娣正垂眸看着两人相连的手。   姜韵一顿, 忙松开手:   “适才一时情急, 还请陈姐姐莫要见怪。”   陈良娣眼睫轻颤, 她抿唇笑道:“我哪是不分好歹之人,你帮了我, 该是我对你道谢才是。”   对此,姜韵只抿唇不语。   她是不是帮陈良娣, 她心中自有数,她不过是看不惯李良娣的作态罢了。   同是良娣, 作甚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架子。   姜韵不知和陈良娣说什么,就想要请辞,话还未说出口,就见陈良娣忽然抬起头,似好奇地问她:   “妹妹听了李良娣的话后,就没有一丝怀疑吗?”   怀疑?   姜韵不着痕迹地觑了她一眼。   怀疑, 是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   她对陈良娣本来就不信任, 自然不会过多去怀疑。   换句话说,陈良娣是否先背叛了李良娣, 与她又有何干系?   这后院关系错综复杂的,她只要知晓先前陈良娣的话提点她甚多就可了。   所以,姜韵只低眉顺眼地说了一句:   “不管陈姐姐和李良娣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那都和妾身无关。”   她话音看似温和, 却透着些许薄凉。   陈良娣却是笑了:“你说的是。”   姜韵不知她在笑什么, 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她想早些回去, 将这些理清楚,遂顿,她轻声说:   “时间不早了,妾身就先回去了,陈姐姐也早些回去。”   她刚转身,就听见身边传来一句甚轻的:“妹妹还请小心王妃。”   语音甚轻,让姜韵几乎要听不清。   可偏生她听见了,姜韵一怔,她倏然偏过头,想去问陈良娣是何意,却见陈良娣早就转身离开,仿若适才那句话不是她所说一样。   姜韵狠狠拧起眉心。   方才李良娣许多话都可忽视,但有一句话,却被姜韵记在心中。   李良娣说,陈良娣心细如尘。   陈良娣在府中待的时间和王妃相似,对王妃和府中情况比她要知道得多。   陈良娣究竟察觉到了什么,才会叮嘱她,让她小心王妃?   而且,偏偏是在今日?   姜韵心中藏了许多疑问,可她看着陈良娣的背影,知晓陈良娣不会和她明说。   或者说,陈良娣能帮她到这一步,已经很出乎姜韵的意料了。   今日跟在姜韵身边的是铃铛。   铃铛一脸震惊和迟疑:“主子,陈良娣这话是何意?”   姜韵细眉皆拧在一起:   “我也想知道……”   王妃有孕,究竟会和她牵扯到什么关系?   姜韵眸色晦涩难辨,一路沉默到了淬锦苑。   绥枝不知发生了什么,端着厨房备好的绿豆汤走进来,那次在正院中秀琦提了一句,她就记在了心中,院子中有了小厨房后,她就常备着凉的绿豆汤。   姜韵接过碗,白皙的指尖点在碗壁,依旧在失神。   绥枝将疑惑的视线投在铃铛身上,铃铛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淬锦苑渐渐陷入安静中。   不知过了多久,姜韵才回神,她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铃铛忙上前:“主子,快用午膳了。”   姜韵却是将碗一推,倏然抬眸,她说:   “我身子有些不适,请太医来。”   铃铛立即拧起眉:“主子哪里不舒服?”   姜韵没说话,绥枝却是有眼色地立刻道:“奴婢这就去。”   淬锦苑请太医的消息传出去,各院子的反应皆不同。   秋篱院的陈良娣听罢,顿时失笑:   “她倒是机灵。”   锦绣一脸不解:“姜良娣请太医,和机灵有甚关系?”   她有些吃味。   她太了解自家主子了,何时夸过这后院旁的女子?   陈良娣只掀唇笑道:   “娘娘有孕来得太巧合,总叫人心生不安。”   “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王妃无子时,许是会任由姜韵诞下这个子嗣。   可如今王妃有孕,还会任由姜韵平安生子吗?   都不知晓。   趁机称病,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好的应对方法。   正院中。   秀琦一脸不好地拧眉:“娘娘,您说她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香炉中熏烟袅袅,王妃在这中轻轻抬眸,她眉眼不动,只平静地反问秀琦:   “她能察觉什么?”   话中冷意,让秀琦倏然噤声。   她总觉得,自娘娘生产后,就和往日有些不同。   她说不出来,只觉得娘娘过于冷静了些。   她往日所期盼的现象,真的来临时,她却莫名生了几分不寒而栗。   太医给王妃开了安胎药。   药味苦涩。   如今四下无人,秀琦刚准备接过来,就见王妃直接抬手,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   秀琦脸色生变,遂顿,立即低下头去。   一碗喝完,空中涩意不散,可王妃却只像喝了口水般平静。   她说:“每日的安胎药,按时送过来。”   秀琦咽了咽口水,道:“是。”   她看着自家娘娘平静的眉眼,袖子中的手却不禁轻颤了些,曾几何时,自家娘娘只闻药味就要拧眉。   静了半晌,秀琦才小声地说:   “那姜良娣那边——”   话音未尽,就被王妃打断:   “随她去!”   王妃抬头,眸中清醒透彻:“任她身子不适,她又能躲多久?”   “迟早都要出来的,何必打草惊蛇。”   秀琦顿时醒悟。   殿下离开长安至少三月,难不成姜韵这一病,能病三个月不成?   她轻轻垂头:“是奴婢多虑了。”   王妃却忽然眯了眯眸:   “你方才说,今日李良娣拦了陈良娣和姜良娣的路?”   秀琦点头,不知王妃为何问这个。   王妃几不可察地拧眉,她似在和秀琦说话,又似在轻喃:   “倒是奇了怪了,她怎会和姜韵走近?”   若说当初,陈良娣投靠还是侧妃的李良娣,是为了府中平衡,求个安静和自保。   那她和姜韵走近,岂不是自找麻烦?   王妃百思不得其解。   最终,她冷着脸下令:“盯着姜韵和陈良娣,本妃倒想知道,她究竟哪点引了陈良娣注意。”   秀琦敛住心中的讶然。   她总觉得王妃待陈良娣过于重视了些。   王妃觑了眼秀琦,就知秀琦在想什么。   可王妃心中摇头。   众人皆说殿下待姜韵特殊。   但她比谁都清楚,在这府中,论特殊,谁都比不过陈良娣。   说来可笑。   她知殿下不会水,还要拜陈良娣所赐。   那年,她们皆还未进府,一行人外出游玩,陈良娣因要参加第二年选秀,从江南进长安,入住在其叔父侍郎府中。   她们自幼生长在长安,陈良娣和她们皆不熟,一个人落了单。   偏生那般巧,殿下落水时,就在陈良娣所在附近。   陈良娣虽不会水,可是却知晓殿下是皇子,若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她们陈氏一府恐都讨不得好。   陈良娣手上有道疤,就是在那时所落下的。   她身子单薄,只来得及拉住殿下一只手,那是王妃第一次见到殿下失态,他该是不会水,被陈良娣拉住后,就攥得甚紧,根本不松手。   那时她和殿下未有过多接触,不想惹麻烦,她站在竹林中,根本不知该不该出去。   她亲眼看见陈良娣眉心拧在一起,似有痛苦闪过,她手腕在河道旁的石头上磨出了血迹,好不容易等到旁人过来,她却体力不支地落了水。   江南女子温婉依人,她自也是不会水。   皇子在别院落水,事关重大,皇室封锁消息,根本没有几人知晓,事后别院不知死了多少奴才。   这事,王妃也是听长辈说起,才知道殿下当时落水并非意外。   后来,她和陈良娣作为秀女,同一批进宫选秀。   她被封为王妃,而除了她外,陈良娣是进府女子中位份最高的女子。   回了国公府后,王妃才知晓,陈良娣是唯一一个,殿下亲自和贵妃要求进府的女子。   殿下对陈良娣算不得多欢喜,他当初求了贵妃,让陈良娣进府,许不过就是为了报恩。   可是……   王妃低敛眸,轻扯了扯唇角。   若陈良娣知晓,当初拼死救了殿下,换来的却是这般结果,她还会救吗?   谁知道呢?   殿下想报恩,自然算不得有错。   可至今,王妃都记得,陈良娣听说自己被留牌子许宗室的时候,脸色刹那间煞白的情景。   她低头藏得太快,若非王妃一直看着她,许是会错过她的表情。   世家女进宫参加选秀,是圣旨,却未必是所有世家女想要的。   一个对殿下无感,却身份特殊的女子,王妃不怕陈良娣争宠,却又不得不在心中深深忌惮她。   陈良娣哪知晓,王妃会这般在意她?   若她知晓,必是会笑,但凡殿下真的记住那次恩情,后来又岂会有她书房跪求一夜之事? 第77章   王妃有孕的消息, 刚传出来,张盛就将消息送到付煜手中。   江南,伴驾许久的付煜回到住处, 就见刘福捧着信封在等他:   “殿下, 府中来信了。”   付煜一顿, 遂后,他轻轻拧眉。   像这般的行程, 若非必要,府中近乎是半个月才会传来一封信, 告诉他府中发生的事情。   上一封信才送来三日,就紧跟着来了第二封。   想必府中定然发生了什么大事, 才让张盛紧忙送了信出来。   付煜在书房中坐下,他接过刘福递过来的信,只粗略看了一眼,倏然顿住,视线落在第一行——经府中太医诊脉,王妃被查出怀孕一月余, 奴才不敢耽误, 忙写信禀之。   刘福站在付煜身旁,不经意觑见信纸, 忙收回视线,但即使如此,他依旧看见了信上写的话。   王妃有孕了?   怎么可能?   可不管刘福如何不敢置信,张盛公公将信传来, 这消息必然是真。   在付煜放下信纸后, 他立刻脸上带笑, 忙忙道:   “奴才恭喜殿下, 王妃有孕,这可是大喜之事!”   江南的夜色稍暗,浅淡的月光从楹窗落进,映在付煜身上,将他的影子照得甚修长。   他没说话,修长的手指在信纸的边缘触碰着。   待刘福恭贺完,他眉眼不抬,说不出什么情绪:   “你说得对,这是喜事。”   刘福咂摸半晌,才觉这话中的不对劲。   什么叫他说得对?   难不成殿下不觉得这是喜事?   付煜心中情绪颇有些复杂,王妃有孕的确是好事,可他初看这消息时,第一反应却是震惊和不信。   许是早些年,王妃迟迟不曾有孕,让付煜心中认定了王妃不易有孕。   如今他不过在正院中宿了一夜,王妃就巧而又巧地怀上了身孕。   在皇室甚久,对这般巧合之事,付煜很难不阴谋化。   尤其是……   付煜垂眸,将视线落在信纸的最后一行。   张盛只简单一笔带过——姜良娣从正院回去后,就请太医,翌日称病闭门不出。   他眸色沉暗不明。   姜韵素来心细敏感。   王妃刚有孕,她就立即请了太医,丝毫不顾及名声的作为,必然是察觉到了什么。   怪不得他偏心。   几年相处,相较而言,他的确更是信任姜韵些许。   刘福顺着他的视线,也看见了这句话,他不着痕迹地拧眉,将眼中的担忧藏了起来。   许是姜韵在前院待着的时候,过于温和安静,以至于刘福总觉得她有些柔弱可欺。   在前院时,刘福就常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她提供帮助。   如今姜韵进了后院,刘福深知自己身份,所以和姜韵划清了界限,但终究还有半年的共处时间。   这世间,谁也不是刀剑做成的,时间久了,总会处出些情谊来。   书房中沉寂许久。   付煜才抬手捏了捏眉心,似有些疲累一闪而过。   他们刚伴驾从定州到梧州,定州也属江南,去年定州灾情,圣上有心考察,第一站就落在了定州。   不过定州总归刚经疫情,谁也不敢让圣上久留。   是以,只粗粗留了半月不足,一行人就前往了梧州。   而每年南巡,梧州皆是必经之地。   只因圣上奶嬷家乡就是梧州。   世家子女和皇室子嗣诞下后,基本都是由奶嬷喂养,就导致了和生母尊敬有余而亲近不足,倒是待奶嬷多了几分亲近。   圣上奶嬷一家姓杜,因圣眷,在梧州堪称大族。   付煜对杜氏一族不喜,仗着圣眷,这府上揽重权,可偏生圣上信任他们,就如同圣上信任卫椋一般。   摆明着品性皆有问题,却偏生深得圣上信任。   但饶是付煜,也不得不承认,杜氏和卫椋对圣上,十分衷心。   不论皇子如何示好,他们皆不为所动。   连番赶路,付煜早觉疲累,若非这封信,恐是付煜早就歇下了。   但这封信,让付煜的困倦一扫而空。   他稍颔首,刘福立即低头,将袖子一拢,忙忙研磨。   付煜提笔,拢眉半晌,才在纸上落笔。   刘福不动声色看着,可付煜越写,他眼中的震惊越深,到最后,刘福近乎不敢再看下去。   付煜信上基本就交代了张盛两件事。   一是,王妃有孕,不论如何,必要护好王妃子嗣,此次不得有误。   显然上次王妃早产,让付煜记在了心中,对张盛办事能力有些不满,特意提醒了一下,这句话写完,付煜停顿了下,才继续落笔。   写第二件事时,付煜眸色甚沉,他半晌才放下笔,待笔墨将干,他才将信交给刘福,冷淡道:   “让张盛照着信上做。”   刘福稍骇然地垂头:“奴才立即将信送回府上。”   他刚接过信,书房门就被敲响,小太监的声音在外响起:   “殿下,苏良娣求见殿下。”   付煜眉眼情绪顿时寡淡下来,他冷冷地说:“让她回去。”   苏良娣一袭浅色纱裙,在皎洁月下,她神色温柔,似翩翩仙子般,可听见书房中传来的冷淡声音,她脸色一僵。   书房外的奴才不卑不亢:“苏良娣请回吧。”   阿翘扶着苏良娣的手臂,小声地说:   “主子,我们先回去吧。”   她有些怵意地看了书房一眼,殿下都说了不见,再墨迹下去,不过讨殿下不喜罢了。   苏良娣脸色僵硬地冲门前小太监抿了抿唇,将礼仪做到位了,才带着阿翘退下。   她和余贵妾同住一个院子。   她位高,得东侧厢房,而余贵妾则住在西侧厢房。   苏良娣回来时,西侧厢房早就熄了灯,除了墙角点的几盏灯笼,一片昏暗,似早就猜到殿下今日不会留宿后院般。   苏良娣脸色一时越发难堪几分。   刚回到内室,苏良娣坐在铜镜前,她去见殿下,自然是精心打扮过了一番,虽说比不过李良娣和姜韵的绝色,但总比余贵妾的姿色要好上不少。   可苏良娣想起殿下的态度,她忽然抬手拔下发髻上的发簪,一把扔开。   她们住在杜氏别院中,地面上不如王府还铺着地毯,发簪落地,哐叽一声,发簪应声而断,阿翘吓得一跳。   苏良娣气恼得狠,眼中透着股怨气,不知是对谁。   阿翘跪在地上,咽了咽口水,她朝外看了眼,生怕旁人听见房间中的动静。   她被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早就折磨得神经敏感了。   她快哭了出来,小声地说:“主子息怒,若被殿下听见动静,恐对主子不好……”   话音未尽,就被苏良娣狠狠斥道:   “闭嘴!”   苏良娣气恨得眼泪直掉。   事到如今,她还怕什么?   殿下何时欢喜过她?   她如今的一切,皆靠她自己争取来的。   她还以为,殿下带她南巡,是对她有了怜惜。   可南巡至今,一月有余,殿下从未碰过她一分,即使进后院,也是去余氏那贱人处,对她一眼都不看。   如今日般,这月内,她去了不下于五次。   可每次,皆是败兴而归。   殿下根本不见她,似对她厌恶至极。   既然如此,又何必带她南巡?   从高处落下悬崖的滋味甚不好受,苏良娣抹了把眼泪,这些日子,她几乎不敢出去见人,她总觉得她一出去,余氏的人都在嘲讽她。   哪止她,阿翘才是感觉最深的人。   苏良娣如何都是主子,那些奴才不敢对她放肆,可对阿翘却没有那么多顾虑。   阿翘看了主子一眼,心中深深地后悔。   早知如此,在主子选择背叛王妃时,她就该竭尽全力劝阻才是。   可如今,悔之晚矣。   梧州的信,一路快赶送进王府。   张盛将信看完后,狠狠一愣,身边的小太监叫了他一声,张盛才回神。   须臾,他朝正院看去,苦笑着摇头。   小太监纳闷:“公公,殿下吩咐了什么?”   吩咐了什么?   张盛深深呼出了口气,他定了定神色,说:   “正院那边,不得放松,殿下有令,必要保证王妃安康,上次的事绝不许再次发生。”   小太监忙垂头应是。   可张盛的话却没有说话,他觑了眼信纸,低声说:   “淬锦苑那边,叫我们的人仔细些,送进淬锦苑的食材,必要一遍遍检查,丝毫疏漏都不行。”   “盯着旁的院子,任何靠近淬锦苑的人,皆要来报。”   稍顿,张盛一字一句叮嘱:“尤其是正院。”   小太监倏然抬头,一脸震惊。   张盛只当没看见,殿下的吩咐,紧盯着正院,不许王妃的人靠近淬锦苑一步。   是的。   殿下的信,虽未明说,可张盛跟在殿下身边多年,比旁人皆要了解殿下。   他深知,殿下恐是觉得,王妃有孕后,必会对姜良娣出手,否则不会特意吩咐这句。   午时太阳甚大,张盛抬头看了眼,只觉十分刺眼。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早在姜韵进府时,这后院的天就变了。   只是他们都未曾察觉罢了。   或者说,刚开始,他们都未将姜韵看在眼中,只觉一个宫婢能翻出什么浪。   如今她露了头角,再觉不对劲,却已经是晚了。   快至傍晚时,张盛亲自进了一趟淬锦苑。   姜韵看见他,一脸毫不掩饰的惊讶,她小腹已经微微隆起一抹幅度,动作渐渐变得不方便,她刚欲起身,就被张盛拦下:   “姜主子快坐下。”   姜韵未推辞,只好奇地问:“张公公怎么来了?”   她觑了眼外间的天,拧眉添了句:   “这大热的天,铃铛,给张公公倒杯凉茶。”   铃铛立刻照办,张盛也未推辞。   一杯凉茶饮尽,张盛才说明了来意。   姜韵怔住,半晌,她回神,紧拧着手帕,堪堪问了一句:   “这是殿下的吩咐?” 第78章   张盛去淬锦苑的消息根本瞒不住。   王妃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她眸色很深:“殿下的信刚送回来,他就去了淬锦苑?”   她不信张盛没有和殿下说,她有孕一事。   可即使殿下知道了她有孕, 却还是更关心姜韵?   奶嬷嬷将小郡主抱在她的内室中, 王妃垂眸, 在小郡主虚白的脸蛋上看了许久,才轻扯了扯唇瓣:   “罢了。”   秀琦噤声, 不敢接话。   须臾,王妃深深呼出一口气, 她道:“昨日贵妃送来的补品和赏赐分为两份,给淬锦苑送一分过去。”   贵妃这人十分善变。   前些日子还不顾一切地想打她脸。   听说她有孕后, 就仿似立刻换了个人,派来的宫人对她各种嘘寒问暖,甚至赏赐了许多补品和药物,锦衣绸缎不知多少。   王妃表面对贵妃一副感激惊喜,心中却对贵妃甚是厌恶。   对贵妃送来的东西,自然也不会欢喜。   可秀琦听了这话, 却轻轻拧眉, 小声嘀咕:   “这些好东西凭甚分给她……”   王妃淡淡觑了她一眼,秀琦立刻收声。   王妃不紧不慢地拨了拨梳妆台上的发簪, 她平静无澜地说:   “她怀着身孕,本妃再如何待她好也不为过。”   “况且……”她眸色忽地变深,声音倏然很轻地呢喃:“本妃也是为了自己……”   秀琦顿时了然,她勾起一抹笑:   “娘娘说得是, 姜良娣有了身孕, 合该处处精心伺候着才是。”   姜韵收到正院送来的东西, 脸色神色倒是未变, 她一脸受宠若惊地和秀琦道谢,在秀琦离开后,脸上情绪就寡淡下来,让铃铛将所有东西皆收进库房中。   她和王妃不同。   这药物经过了王妃的手,谁也不知有没有问题,她也不敢请太医来查,她和府中的太医根本没甚交情,万一消息传进王妃耳中,恐还会被当成对王妃不敬。   姜韵粗略看了眼正院送来的东西,皆是名贵的药品。   她徐徐叹了口气。   东西是好东西,可惜她用不起,只能留在库房中蒙尘。   厨房送来了晚膳,绥枝忙走进来:“主子,该用膳了。”   姜韵一听用膳二字,脸色顿时难堪。   她孕期反应来得慢,这都出了三月,才渐渐察觉不适应,稍稍用点东西,就呕吐连连。   将她折磨得苦不堪言。   姜韵脸色白了白,她下意识地推脱:   “撤了吧。”   绥枝眉梢拢起担心:“主子已经几日未曾好好用膳了,这般下去,身体如何撑得住?”   姜韵哑声。   她知晓绥枝说得是实话,可她委实吃不下,逼着自己强用,不过为难自己罢了。   铃铛也在一旁劝道:“主子好歹用些吧?”   姜韵无法,被绥枝和铃铛扶着起身,到梨木圆桌前坐下,眼前摆着琳琅的菜色。   厨房用了心,知晓有孕人不爱腥味,但凡肉色皆非辣极酸,怕姜韵受不了这些,还备了些清淡的小菜。   可姜韵却看都未看这些菜色一眼,只端着面前的米粥,蹙着细眉强行让自己用了一碗。   堪堪觉得胃中有了饱感,她脸色却倏然白了又红,下一刻,她捂着嘴弯下腰。   绥枝和铃铛脸色顿变,但这些日子也习惯了,忙端来痰盂。   姜韵吐尽了苦水,只觉一腔酸涩,十分难受。   铃铛顿时道:“主子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啊!”   等不到殿下回来,主子身子就能熬垮了。   姜韵听了这话,却没甚反应,她垂着眸眼,只平静地吩咐了一句:   “去正院传话,就说我身子不适,明日请安告假。”   铃铛错愕。   自王妃传出有孕的消息后,自家主子就一直未去请安,今日太医刚说主子身子好得差不多,就又来这么一出。   哪怕铃铛再迟钝,也察觉到主子在躲着王妃了。   翌日,铃铛早早就去了正院告假,王妃若无其事地照例关心了姜韵一番,就许了她的告假,只在铃铛谢恩的时候,她意义不明地说了句:   “姜良娣有孕,哪怕是为了腹中胎儿,也要好好照顾身子。”   铃铛眸色一变,她低下头:“奴婢替主子谢过娘娘关心。”   铃铛将王妃的话带给姜韵,姜韵也没甚反应,直到淬锦苑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陈良娣掀开珠帘进来时,姜韵脸上毫不掩饰的惊讶。   “陈姐姐怎么来了?”   她亲自起身迎。   陈良娣和她互相见了礼,就扶着她的手臂,和她一同坐下。   绥枝有眼色地上了茶水。   姜韵顿了顿,见陈良娣一直不说话,懂了她的意思,给了铃铛一个眼神,很快,房间中的奴才就有序地垂头退下。   姜韵似迟疑地道:“陈姐姐今日来,是有话要和妹妹说?”   陈良娣端起杯盏,觑了眼,眸色稍深。   姜韵有孕,不得饮茶水,可这院子中招待人用的却是碧螺春,一年不得几包的碧螺春,殿下竟赏给她了。   这般行为,真怕旁人看不出他偏心一般。   陈良娣敛眸,将这些心思藏起来,遂后,才对姜韵扬眉:   “妹妹想要一直躲到殿下回府?”   姜韵动作一顿,她不意外自己的心思会被猜出来。   她好奇的是,陈良娣今日来的目的。   姜韵稍稍垂下眸眼,似苦笑担忧道:   “我也不想如此,可不知王妃要做什么前,我这心中总不安定。”   陈良娣摇了摇头,她将杯盏推开,开门见山:   “我知妹妹不信我。”   姜韵没有说话,两人非亲非故,陈良娣忽然对她这么好,她怎么可能信任陈良娣?   谁知晓,陈良娣却轻扯唇瓣:“我也不想帮妹妹,不过受人之托罢了。”   姜韵眼露错愕。   受人之托?   姜韵抬头,就撞进陈良娣含有深意的眸子中,她倏然咽了咽口水。   莫说这府上,即使出了王府,如今这世间会为她考虑也就只有一人罢了。   付煜。   姜韵捏着帕子的手轻轻一颤。   想通这一点后,陈良娣往日对她的特殊就皆解释得通了。   只不过,姜韵仍旧有些不敢置信:“殿、殿下为何要让姐姐帮我?”   陈良娣轻笑:“我恐回答不了妹妹这个问题。”   姜韵觑了眼陈良娣的脸色,堪堪噤声。   她和陈良娣皆为付煜后院女子,可付煜却让陈良娣帮她,对于陈良娣来说,这绝不是什么喜事。   可……姜韵百思不得其解。   说句不好听的,这后院所有女子的立场皆不同。   付煜凭什么觉得陈良娣会听他的,来帮她?   陈良娣不想和姜韵解释这其中缘由,她直接说起自己今日来的目的:   “离殿下回京,至少还有两个月,你躲不了多久的。”   姜韵心中清楚,可她想起之前张盛送来的消息,她心中摇了摇头。   躲不了,也得躲。   她在殿下跟前,表明过不会害他后院的人,一副心思皆在他身上。   如今,她不能自毁长城。   姜韵心中十分清楚,她只有在“不能自保”的前提下,才能叫付煜偏心于她,不由自主地出手护住她。   相较于她的根基,她所谓的自保手段,绝对比不上付煜。   所以,她选择“束手无策”地躲避,将一切都交于付煜。   付煜的确不在府中,可张盛却在府中,她想让殿下知道的消息,殿下皆会知道的。   陈良娣觑了眼姜韵,见她脸色不为所动,顿时有些好奇:   “妹妹已经有了对策?”   姜韵苦笑摇头:“王妃有孕,我只能低调些,尽量避开她,不去触她风头,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这话七分真三分假。   她虽然信了陈良娣的话,但人皆有私心,她不信陈良娣会为了殿下的一句吩咐,就毫无保留地帮助她。   所以,她也适当地会有所保留。   陈良娣走后,铃铛走进来,不解地问:   “主子,陈良娣究竟是何意思?”   姜韵眉眼情绪浅淡:“提醒我是假,表明身份才是真。”   许是看出她的不信任,陈良娣索性就不藏着掖着,直接了当地表明了身份。   但却勾起姜韵心底一直以来的疑惑。   在府中,陈良娣不算突出,恩宠也只平淡,可为什么付煜对她这么信任?   铃铛抿了抿唇,小心地问:   “那我们按殿下的安排来,是不是就可以了?”   当然可以。   但是,姜韵觑了她一眼。   若王妃真的如她们猜测这般,想要害她,那她凭什么只能干等着?   在殿下面前表明真心是一回事。   可若真的事事等殿下为她安排,才是真的蠢。   她不知王妃要做什么,可一切的起因不过都源于王妃有孕这一事罢了。   但是,若王妃没有怀孕呢?   清风透过楹窗的缝隙吹进来,烛火忽明忽暗,彻底掩住姜韵眸子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第79章   铃铛哭着跑回前院的时候, 将张盛吓得一跳。   “姜主子出什么事了?”   一见铃铛的样子,张盛下意识就认为姜韵出事了,说着, 就要往淬锦苑去。   殿下不在府中, 淬锦苑事事皆要他把关, 他可一点儿都疏忽不得。   谁知铃铛一抹眼泪,哭着说:“张公公, 我家主子未出事。”   时间久了,她一句主子叫得甚是自然不过。   张盛停下来, 觑过她一眼,心脏落回原处, 没好气道:   “姜主子没事,你哭什么?”   好歹是跟在自己手底下几年的人,张盛训起来,倒也没什么顾虑。   铃铛瘪起唇,委屈道:   “主子她都好几日未曾好好用过膳了,厨房送去的饭菜, 主子皆不爱用, 才短短几日,主子就瘦了一圈, 再这般下去,她身子哪熬得住?”   她一脸担忧着急,迫切地看向张盛,显然是想要张盛想办法。   让张盛噎了半晌。   他深深皱起眉头:“太医去看过了吗?”   铃铛点头:“看过, 但太医说, 这是孕期正常反应。”   能让铃铛哭着跑来前院, 姜主子的情况必然十分严重, 张盛跟着铃铛跑了一趟淬锦苑,看见姜韵时,委实惊住。   较于一月前他见过的姜韵,如今她脸色泛白地被绥枝搂住,屋子中透着股涩味,张盛看了眼桌子上的饭菜,就和铃铛所说的那般,基本未动。   姜韵的确瘦了。   她身子本就单薄,如今脸颊瘦得下颚尖细,越显姣好的眸子甚大,离远看,只有腹部微微隆起,让人平白生了分担忧。   就似曾经的王妃。   这个念头刚升起,张盛就惊出一身冷汗。   毕竟王妃那胎的下场并不是什么好事。   这下好了,根本不用姜韵故意去装,她吐得腿软,根本下不了地。   张盛满怀心事地上前:“姜主子可有什么想吃的?”   这天南地北,水里游的,天山飞的,但凡姜韵说得上来,张盛怎么着也得给她寻来。   张盛是这般想的,可姜韵却是怔了下,遂后摇了摇头。   她干扯了扯唇角,挤出一抹笑:   “劳张公公亲自跑这一趟了。”   张盛没注意到她那片刻的怔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一走,铃铛就拧眉说:   “要是殿下在,就好了。”   姜韵脸色似乎顿时黯然下来。   绥枝无语,谁不知道殿下在就好了?主子都够难受了,明知主子想念殿下,还偏生火上浇油。   张盛回了前院,没有两日,就开始寻各种的厨子。   消息根本瞒不住。   姜韵不去请安,可总有人对她不满,何侍妾早就对姜韵酸味:   “娘娘,这些日子府中动静可不小,张公公去了一趟淬锦苑,就开始各种折腾,虽说姜良娣如今怀着身孕,但不经娘娘,直接麻烦前院,这未免有些不将娘娘放在眼中了。”   王妃才是后院之主,如今殿下不在府中,姜韵居然直接越过娘娘,去寻张盛。   何氏心中冷笑。   姜韵恐怕还以为她是在前院的时候呢!   何氏话一出,原有些热闹的正院顿时安静下来。   王妃脸上情绪淡淡的:“她是前院出来的,前院格外照顾她些,也在所难免。”   一句话,将姜韵的不敬就轻飘飘地带过。   何氏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了王妃一眼。   她有些不懂,王妃为甚对姜韵这般好?   明明在姜韵进后院前,王妃还对姜韵各种不满。   不仅她不解,后院其余人也同样疑惑,反倒是陈良娣不着痕迹地扫了王妃一眼,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眼神。   看似帮姜韵说话,可这番话,却不亚于将姜韵放在火上烤。   这后院女子最在乎的是什么?   宠爱,权势。   而这两样,和前院息息相关。   王妃的一句话,就说了姜韵和前院关系匪浅,难免叫后院女子心中起些异样。   离付煜回长安的日子越来越近,府中的气氛明显越来越紧张。   请安时,姜韵被提起的次数越来越多,多到陈良娣都察觉到不正常。   终于这日,许良娣不紧不慢地放下杯盏,她抬手按了按额角,似被吵得不耐烦,轻蹙细眉道:   “娘娘,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众位姐妹之所以吵成这般,不过是觉得姜妹妹对娘娘不敬罢了。”   王妃朝她看去:“那许妹妹觉得该怎么办?”   许良娣一身粉裳十分娇媚,若论起年龄,她在府中其实不算小,可偏生她穿一身粉嫩色再自然不过,她顿了下,才说:   “姜妹妹病了这么久,我们同为后院姐妹,不去看望,也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她抬眸,轻轻道:“不如,我们去淬锦苑瞧瞧姜妹妹吧?”   话音甫落,王妃还未说话,陈良娣就摇头打断:   “许良娣好意,可如今姜妹妹有孕在身,她胆子又小,这么多过去,万一吓到了她,谁担得起后果?”   她脸色不变,直接将姜韵归于胆小一类。   王妃眸色微深,她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衣袖,温和笑道:“看来陈良娣和姜良娣关系甚好。”   “只住处离得近些,才走得近了些。”陈良娣如是回答。   这话,别说王妃,连许良娣都不信。   苏良娣的院子就在她隔壁,也不见她和苏良娣关系有多融洽。   能让陈良娣帮忙说话的,除了当初的李侧妃,也就只剩如今的姜韵了。   想起这个,许良娣就不由得觑了眼坐在陈良娣上首的李良娣。   除去王妃被查出有孕那日,王妃倒也没有继续折辱李良娣,毕竟她有子,安排位置时,依旧让李良娣坐于左侧首位。   除了王妃外,最为尊贵的一位。   许良娣拧眉,似有些疑惑:“陈良娣应是多虑了,我们不过去看望姜妹妹罢了,一番好意,又同是后院姐妹,怎会吓到姜妹妹?”   她咬重了后院姐妹几个字。   王妃似不想再听她们争执,有些不耐道:   “别吵了,就依许良娣所言。”   一锤定音。   陈良娣顿时了然。   这些日子的吵闹,不过是王妃故意纵容罢了,甚至许良娣忽然提起去淬锦苑,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谁也不知晓。   一行人刚到淬锦苑,就听见内室传来的动静,迎面撞上匆匆跑出来的铃铛。   铃铛脸上泪痕未干,一出来见到王妃等人,就愣住,砰一声跪地:   “给各位主子请安。”   王妃拧眉:“你急急忙忙地做什么?”   铃铛抽噎着:“奴婢刚要去请太医。”   跟在王妃身后的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一来就撞上这般场面。   珠帘刚掀开,一股子异味就传来,王妃步子顿了顿,她有些不适地拧起眉心。   其余人也不禁抵了抵鼻尖。   余光往室内一瞥,就看见姜韵虚弱无力地倒在绥枝身上,顿时一惊。   其实,她们这些日子吵闹不休,不过是觉得姜韵在装病,可如今见了姜韵本人,谁都不敢说她这副模样是装出来的。   殿下一走三月,姜韵有孕也六月余,小腹高高隆起,越显她单薄,一眼看去,竟有些骇人。   王妃脸色狠狠一变,直接快走两步,连扶着她的秀琦都被甩开:   “怎么回事!”   “才几日功夫?姜良娣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你们怎么伺候的?”   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下来,王妃脸色十分难堪。   太医被请来时,王妃甚至比淬锦苑的人还着急,不等太医请安,就立刻拧眉道:   “愣着作甚?还不赶紧给姜良娣请脉?”   姜韵倒在绥枝身上,一股异样却情不自禁地从她心底升起。   她不着痕迹地扫过王妃,这一眼,不仅没消去姜韵心中的怪异,反而越发强烈。   王妃脸上的担忧和怒意丝毫不似作伪。   太医刚松手,王妃就立即道:“姜良娣腹中胎儿可有事?”   太医拧眉半晌,才摇头回答:   “姜良娣腹中胎儿如今并无大碍,只姜良娣孕期反应太大,这般下去,迟早……”   听说姜韵腹中胎儿无事时,王妃就松了一口气。   不过她也显然听出了太医的言外之意。   她狠狠拧起眉心,看向姜韵身边的绥枝和铃铛:   “怎么不早将你们主子情况报上来?”   铃铛抹着眼泪说:“太医说这时孕期正常反应,主子怕惹娘娘烦心,不让奴婢等人和娘娘说。”   姜韵被扶到了床榻上躺着,她虚弱地看向王妃,抿唇挤出一抹干涩的似哭似笑:   “妾身身子不争气,让王妃担忧了。”   这下子,她所有越过王妃而直接找张盛的行为,皆被一句“惹娘娘烦心”带过。   王妃也没心思和她掰扯这些,她扫了眼姜韵的状态,在姜韵腹部似停顿了下,她叹了口气,担忧道:   “殿下离府前,特意交代本妃照顾好你,若殿下回来看见你这模样,你让本妃如何殿下交代?”   说着,她拍了拍姜韵的手,叮嘱道:   “日后有所不适,必要及时报上来,你腹中的胎儿才是重中之重。”   姜韵堪堪抿唇,低头应是,锦被下,她的指尖几欲要刺破手心。   陈良娣和王妃走出淬锦苑后,又半路折回来。   两人对视许久,还是陈良娣率先开口: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苦笑着摇头:“我也不知娘娘想做甚了。”   姜韵一直未说话,陈良娣顿了顿,才低声道:“算着时间,离殿下回府也不过还有几日,能拖一日就是一日罢。”   待所有人皆离开,房间中陷入安静,姜韵依旧一言不发。   她低垂着眸子,脑海中不住闪过王妃一见她脸色,甚至不顾自己身子,甩开秀琦走近她的情景。   姜韵隐隐约约察觉到什么,可不等她想清楚,府中就又突发变故—— 第80章   淬锦苑后的井中被发现一具淹死的尸体。   在淬锦苑去往后花园的那条路上, 淬锦苑离得前院很近,离后院则稍许偏些,那口井既属于淬锦苑, 又偏生恰好淬锦苑外间。   尸体是在王妃一行人回去的路上发现的。   姜韵听说后, 脸上顿时褪了些血色, 她捂住唇,连番作呕出声。   铃铛和绥枝也是闻言变色。   要知晓, 淬锦苑小厨房所用的水都是来自院子后方的那处井。   今日小厨房还送来绿豆汤甚的,皆是要用水。   姜韵只要一想到, 自己今日所食所用的水皆是泡过尸体的,她心中就一阵反胃, 根本不受控制。   听闻是何侍妾与旁人起争执时,低头啐了一声,恰好觑见井中漂浮的人脸,人当场险些吓疯。   王妃一行人,已经退了回来。   半路脱离的陈良娣也不得不跟着一道回来。   嘈嘈杂杂的声音响起,姜韵在宫中待了那么久, 哪里不懂这后院根本没有“巧合”的道理。   她一把拉住铃铛, 在还无人进内室时,压低声吩咐:   “去寻张公公!”   付煜不在府中, 能护着她的只有张盛。   这是付煜给她留的底牌。   可王妃被扶着进来时,姜韵却有刹那间失神。   她三个月时候,腹部已经有了些许幅度,许是因初次有孕, 她动作间皆是生疏, 不得不带了些小心翼翼。   可适才……王妃的动作就好似根本是个寻常人。   但王妃刚早产, 对她来说, 失子之痛大于天,她怎么可能短短期间就忘记了教训,这般疏忽?   王妃一身宽松的衣裳,完全看不出她腹部的痕迹。   但三月时间太短,她腹部痕迹不明显也十分有可能。   一个荒诞但又合理的念头倏然从姜韵心中升起。   她呼吸皆停了一瞬。   何氏哭哭咧咧地进来,将姜韵吵得烦不胜扰,她虚虚撑起身子,想借绥枝的力道起身,她茫然地看向大批涌进来的人,尤其视线落在狼狈的何氏身上时,脸上的茫然不解越发明显:   “娘娘,这是怎么了?”   何氏刚直面对上井中的尸体,整个人大受刺激,一时竟顾不得身份尊卑,当下哭着出声:   “姜良娣装什么无知?人死在你院子附近,你会不知道?”   姜韵心中险些被气笑了。   她脸上先是怔愣,遂后又惊又怒,害怕和惊怒的情绪混在一起,让她一张惨白的小脸顿时生了几分色彩。   她听出了何氏的言外之意,进府良久,眸子中第一次出现了厉色:   “任何事都要讲证据,虽然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何氏空口无凭的一句话就将罪名安在我身上,未免有些放肆了!”   她说放肆时,眸中厉色竟逼得何氏生生愣了一瞬间。   遂后,何氏忙回神,意识到自己被一个宫婢出身的人唬到,脸色顿时难堪。   她有些恼道:“那口井就在你院子旁,但凡有人接近那口井,你院子中的人也会发现动静,莫非妾身还冤枉了姜良娣不成!”   那口井的位置太不利于姜韵。   正如何氏所说,那口井太靠近淬锦苑,这府中除了正院和晗西苑,只有她淬锦苑有小厨房,那口井基本只有她淬锦苑在用。   因她出身,又因她有孕,旁人怕沾上关系,除了陈良娣外,也基本没有人会靠近淬锦苑附近。   回应何氏话的,是姜韵倏然煞白的脸色和连番作呕的声音。   何氏脸色难堪。   她能对上姜良娣,却不能去怼有孕的姜良娣。   但她还是冷呵了句:“姜良娣作何这般大反应,莫非是做贼心虚?”   姜韵不理会她。   倒是绥枝听不下去:   “望何主子注意身份,我们家主子怎么说,位份也高于您,三番四次顶撞我们主子,不过是我们主子大度不与您计较,望何主子自重!”   何氏惯欺软怕硬,姜韵一直不理会她,她反而认为姜韵好欺负,再加上嫉妒付煜对姜韵的特殊,又看不起姜韵身份,所以才会一直针对姜韵。   一直无人提醒两人位份差距,何氏也乐得当作不知。   如今当场被点名,还被一个奴才怼了,何氏脸上一时白一时青,煞是好看。   怼完何氏,绥枝才哭着看向王妃:   “娘娘,我家主子是因想起,今日还用了院中井水做的绿豆汤,这才觉得恶心。”   话落,顿引起一片喧哗。   再看姜韵时,眼中都带了几分同情。   那井中的尸体,她们看了一眼,都觉得不适到现在,姜韵居然还喝了那口井中的水?   王妃半倚在秀琦身上,她似也被吓到,脸色些许不好,却强作镇定,她似不耐地训斥:   “够了!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本妃已经让人打捞起尸体,让人去认认,死者是何人。”   王妃看了眼似要将身子吐垮的姜韵,不着痕迹地轻拧了下眉,不得不让人将刚离开不久的太医又请回来。   好半晌,姜韵才停了下来,她软着身子瘫在床上,虚虚地挤出声音问王妃:   “尸体打捞上来放在何处?”   屋中一静,看着她的脸色,王妃似也有一瞬不忍,下一刻,王妃就公事公办地道:   “你的淬锦苑是最合适的地方。”   姜韵轻扯嘴唇,仿佛认同了王妃的话,却控制不住地脸色又白了几分。   尸体被打捞起来,送到了淬锦苑的院子中。   一群人不得再缩在姜韵这小小的内室中,只好都慢慢往外挪。   何氏的婢女正帮她整理仪容,她落在了后面,觑了眼身娇体弱的姜韵,低声啐了句:   “一个当奴才的,倒得了娇贵的病!”   姜韵倏然掐紧手心。   下一刻,刚走出内室的王妃等人,就听见内室传来一道女子的尖叫声。   一行人脸色突变,忙忙折返,看见室内的情景,顿时狠狠吓一跳。   姜韵身子发抖地瘫在地上,似浑身没了力气,绥枝哭着扶起她。   何氏侧脸稍红,她伸手捂着脸颊,眼睛发狠地看向姜韵,又哭又喊,众人觑她脸上隐隐的巴掌印,就知发生了什么。   这内室只剩下几个小侍妾,不敢惹事,如今皆躲进了人群中,只有一人小声说了句:   “姜、姜良娣打了何侍妾一巴掌……”   许是没想到姜韵会忽然爆发,她说的时候还结巴了下。   众人惊呆,这屋中情形,若是不知道的,恐怕会以为打人者才是被打的那个。   何氏砰一声跪在了王妃跟前:   “娘娘替妾身作主啊!姜良娣无缘无故上来就打了妾身,就算妾身位份不如她,也容不得她这般折辱啊!”   不等王妃说话,姜韵就仰起头,一副虚弱模样,可眸子却发冷:   “原来何侍妾还知自己身份。”   她闭上眼:“再让我听见你口中有不敬之语,就绝不是一巴掌可带过的,待殿下回来,我必禀明殿下,让殿下为我作主。”   何氏哭闹声顿时戛然而止。   姜韵有孕有宠,这事若闹到殿下面前,她能讨得了好?   而且,即使王妃偏向她,姜韵有着身孕,王妃也拿姜韵没办法。   王妃眸色深了又暗。   姜韵一言不合就请付煜作主的话,叫她心中也起了一分冷意。   她情绪寡淡地垂眸:“倒是本妃做不了姜良娣的主了。”   明知王妃对她不怀好意,今日之事,不知是谁冲着她来的。   尤其猜到王妃想要作甚时,姜韵很难继续和王妃虚与委蛇,但她不得不维持面上的敬意,她稍仰头,似倔强,眼尾却红了,她说:   “妾身不敢。”   她似察觉到自己孤立无援,整个人皆有些无助,她甚至朝屋外看去,似在寻着谁的身影。   这副模样,莫说旁人,即使后院这些人看见了,都生了几分于心不忍。   先前那个小侍妾,不忍说道:“……回娘娘,是何侍妾先说姜良娣不过个奴才,还得娇贵病的话,姜良娣才会动怒的。”   明知姜韵身份,还去戳她痛处,说句不好听的,何侍妾本就活该。   何氏顿生恼恨地看向那小侍妾,小侍妾脸色稍白,有些后悔自己踏进这滩浑水。   王妃冷眼旁观姜韵的作态,心中起了一丝冷讽。   若是殿下看见她这般模样,怕是又要生了心疼,许是还会后悔将她扔在府中。   她生了厌烦,但为了计划,却不得不忍着。   王妃低头看向何氏:   “不敬上位,罚三月月奉,回去禁闭半月。”   半个月,殿下恐才回府,江州富饶,何氏也不在乎那点银钱,所以这惩罚不过雷声大雨点小,对何氏来说不痛不痒的。   知晓王妃还是偏向她的,何氏心中松了口气。   她对上王妃视线,咬牙忍了气,可捂住脸颊时,心中对姜韵的恨意却越深了一分。   耽误了这么久,一行人才走出去,姜韵落在最后。   绥枝压低声:“主子?”   姜韵不动声色地朝她摇了摇头,借着她的力道起身,完全没有在旁人跟前那副虚弱无力的模样。   她的确消瘦了许多,孕期也的确有反应。   可却没有那么狠。   她每年夏日皆会消瘦,不过是苦夏罢了,她到夏日时,总食欲不佳,再加上些许的孕期反应,人越发消瘦。   难为了张盛还要陪她一起演戏。   一切不过都为了付煜信上那句“孕期难熬,照顾好你们姜主子”。   看似没问题,但张盛和姜韵对付煜皆有些了解,他的这句话前半句不过在提醒姜韵,既要称病,就得有原因,现成的理由摆在这儿,她没有道理不借用。   而后半句则是在对吩咐张盛。   姜韵敛了敛心思,她深深呼出一口气。   可如今来看,躲避根本不是办法,她可以躲在院子中闭门不出,却挡不住旁人刻意来寻她麻烦。   姜韵走出去时,听见一阵惊呼,尤其王妃的脸色甚是难堪。   她身边的秀琦怔愣,眸子通红,似马上就要哭出来   姜韵意识到什么,立刻顺着众人视线看去,院子中间躺着被打捞上来的尸体,待看清尸体时,姜韵脸色顿时惊变。   躺在那处的人,即使整个人被泡得浮肿,但众人依旧认得出那是谁。   秀珠。   王妃的另一位贴身婢女。   即使不似秀琦般日日跟在王妃身边,可府中却无人不认识她。   姜韵捂住唇,不知是想干呕还是震惊。   无人知晓,她心中的动荡和不安。   王妃的贴身婢女死在她院子旁边,这事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王妃脸色早就沉了下来,浑身气压十分低冷,这不仅仅是死了一个婢女的事情,更是有人挑战她的权威。   半晌,她哑声说:   “查!给本妃查!” 第81章   姜韵的思绪陷入一片混乱。   她咬着唇尖, 奋力让自己清醒。   姜韵不动声色觑了眼院子中的人,她原猜测今日这一切,是王妃针对她来的。   毕竟太过巧合了。   王妃带了一群人来看望她, 然后在回去的路上, 就发现了尸体。   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可当她发现死者是秀珠时, 顿时思绪就乱了。   秀珠是王妃从国公府带进来的贴身婢女,按理说, 该是王妃的心腹。   折了自己的臂膀,就为了陷害她?   姜韵自认, 在王妃心中,她恐怕还没有那么重要。   可若不是王妃, 那还能有何人?   姜韵心中暗急,事情发生在她的淬锦苑旁,说不是针对她的,姜韵都不相信。   她不动声色地扫了眼院内众人的神色,却发现不了什么异样。   连最有可能的李良娣,都一副拧眉震惊的模样, 对秀珠死在淬锦苑旁不敢置信。   砰——   秀琦忽然泪流满面地跪下:“娘娘!今日秀珠一日未出现, 奴婢还以为她是身子不适,谁料到——”   “秀珠伺候了娘娘十几年, 请娘娘为秀珠作主!查出凶手!”   “府中人皆知秀珠身份,那歹人根本没有将娘娘放在眼中啊!”   秀琦和秀珠同为伺候王妃的人,一同长大,其中情分自不必多说, 如今秀珠惨死, 她想要为秀珠讨个真相, 再激动也都在情理之中。   可这一席话, 不由得加重了院子中凝重的气氛。   许良娣捂唇震惊许久,才似缓过来,她轻叹了口气:   “娘娘节哀。”   下一刻,她就拧起眉心,迟疑地看了姜韵一眼。   姜韵心中顿生一分不安。   果然,许良娣似犹豫了下,说道:   “妾身瞧着秀珠姑娘身子泡得浮肿,绝非今日落水,姜妹妹的婢女方才说,今日淬锦苑还去院中井中打了水,难道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不对劲?”   一个尸体浮在井水上,得多心大,才能没有一点察觉?   话音甫落,院子中很多人看向姜韵的视线中不由得带了些狐疑。   姜韵似怔愣了下,她咬唇说:   “若我明知那井中有尸体,怎还会去用那井中的水?”   何氏冷讽:“究竟有没有用,只凭姜良娣一张嘴,谁知道真假!”   众人恍然,对啊,姜韵说她用了井中的水,可又没有旁人看见。   万一她只是利用这点为自己开脱呢?   姜韵对何氏生了厌烦。   可王妃视线冷冷看向她,显然被秀珠一事刺激到,根本顾不了她腹中怀着孩子。   但王妃这模样,又让姜韵对自己心中的那抹念头生了一丝狐疑。   姜韵不得不道:   “查案捉凶,皆要讲究证据,况且,妾身和秀珠姑娘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   可她一番说辞,未免有些苍白无力。   就听何氏小声嘀咕:“你和秀珠的确无仇怨,可谁不知道你进府没多久,就被娘娘罚了十棍子,心中有没有怨恨,谁知道呢?”   王妃看姜韵的眸子中顿透着股凉意。   淬锦苑所有的人皆跪在院子中被审问,王妃冷着脸:   “今日去院后打水的人是谁?”   一个小太监头上滴着冷汗跪出来:“回娘娘的话,是奴才……”   “你打水时,可有发现不对劲?”   小太监几乎快哭出来:   “奴才不知啊!主子偶尔醒得早,所以院中膳食早早就要备下,奴才打水时,天还是一片黑的,根本看不清井中有什么!”   其实,他打水时察觉到些许不对劲,水桶放下去的时候,明显遇到了阻碍,可当时他困得迷糊,根本没有当一回事。   谁知晓,井中居然躺了个人?   他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背后冷汗飕飕的。   小太监一口咬定,什么都没有看见,王妃现在也没有什么证据,拿他没办法,只脸色越发沉了些。   张盛在尸体打捞上来时,就赶到了淬锦苑。   但他没和姜韵有过多的交流,除了听殿下的话照看淬锦苑外,他对这后院所有主子皆是一视同仁的。   可张盛心中也猜到这件事是针对姜韵而来。   所以,在王妃要查时,他就接过此事,让前院的人去院后井边查看了。   要张盛说,当真是晦气。   每次殿下不在府中时,后院都得出些事,似乎不闹出人命来,她们就不会安心一样。   姜韵垂眸,铃铛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扶住了她。   在搜查的人还未回来时,姜韵忽地问了一句:   “不知秀珠姑娘为何会出现在淬锦苑旁?”   不怪她有这么一问。   按理说,除非故意,否则无论如何秀珠都不该出现在淬锦苑旁。   从正院到前院、到后花园、到厨房,甚至是到厨房,皆不会路过淬锦苑。   何氏不懂她问这个有什么用,嗤道:   “人都死了,姜良娣这是在问谁?”   一直未说话的陈良娣扫了何氏一眼,淡淡道:“秀珠姑娘身亡,查出真相才是要紧,姜妹妹也不过是将心中的疑点问出来,何侍妾作甚总想要打断姜妹妹?”   何氏没想到陈良娣会在这时帮姜韵说话,脸色僵硬了下。   姜韵朝陈良娣感激地投去一记眼神,没搭理何氏,而是又问出她心中一个疑点:   “秀珠姑娘消失这么久,正院中就没人察觉到不对劲吗?”   这才是很奇怪吧?   秀珠并非小婢女,而是娘娘贴身伺候的,消失了至少一日余,居然没人发现?   回答她的是秀琦,秀琦红着眼:   “昨日秀珠不当值,奴婢只当她跑出去散心,谁能想到……”   她堪堪咬唇噤声,看了眼旁边尸体一眼,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   秀珠不当值,所以不在院中,也没人觉得不对劲。   当真是巧。   姜韵轻拧眉,觉得有些好笑。   昨日不见秀珠,尚说得过去,但是,难道正院中没有宵禁?   秀珠一夜未归,莫非也没有人发现?   搜查的人很快回来:“启禀各位主子,井口附近没有发现拖拽的痕迹,奴才搜了很久,才在井边的泥地发现一枚纽扣。”   附近没有拖拽的痕迹,说明,秀珠要么是被人一把推进水中,要么就是害了秀珠的人力气十分大,足够将她搬起扔进水中。   姜韵一扫她院中的奴才,皆是年龄颇小,个个身子瘦弱,不像是有大力气的人。   不止她,旁人也发现了这一点。   纽扣被呈上去给王妃看。   王妃传来了绣房的人,张嬷嬷接过那纽扣,立即摇头:   “回娘娘,这纽扣不是出自绣房。”   说是纽扣,其实是一个墨色的玛瑙珠子,论贵重倒尚还好,可绣房只做主子和府中奴才的衣裳。   给奴才做的衣裳,用不上玛瑙珠子。   给主子做的衣裳,皆是色彩明亮的,这颜色的玛瑙珠子倒是不配。   而且,这玛瑙珠子旁的结扣颇为简单,绣房中给哪位主子做的衣裳,不是花了心思的?   所以,张嬷嬷一眼就知晓,这纽扣不是出自绣房。   纽扣被捧在小太监手上,姜韵忽然察觉到铃铛扶住她的力道稍微重了些。   猜到什么,姜韵心中顿时一沉。   何氏听罢,有些不满地嘀咕:   “难不成线索到这儿就断了?”   她觑了眼沉默不语的姜韵,似笃定了是姜韵所为,生怕她逃脱。   何氏咬牙道:“人死在淬锦苑旁,淬锦苑如何也逃不了嫌疑,如今线索断了,娘娘不如搜查淬锦苑,若不是姜良娣所为,此番也是给姜良娣洗清了嫌疑!”   姜韵险些被气笑了。   搜她的淬锦苑,是为了她洗清嫌疑?   何氏当真说得出口!   可偏偏姜韵不得反驳,她若当真拒绝,反而显得她心虚一般。   但……姜韵死死掐紧手心。   明知院中藏着背后那人的后手,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被搜出来,这种感觉,的确十分糟糕!   铃铛扶住她的手已经有些轻颤。   姜韵悄悄在袖子中握住她的手,力道之大,让她的指尖皆泛着白。   铃铛一愣,遂后,心中一阵愧疚,几欲让她眸子通红。   她一看见那纽扣,就认出来了,那纽扣是她的,甚至是她昨日刚穿过的衣裳。   姜韵低垂下眼眸。   她说不出该不该怪铃铛,但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事已至此,慌乱和责怪早就无用。   还不如想想应对之策。   王妃冷着脸,让人去搜淬锦苑。   院中一片安静,在小太监似捧着一件衣裳跑过来时,陈良娣顿时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心中轻叹了口气。   她清楚,姜韵今日必然栽了。   甚至,陈良娣并不意外这个结果。   用王妃的心腹,只为扳倒姜韵,又打了个众人措手不及,若没有在淬锦苑查到证据,陈良娣反而才觉得奇怪。   只不过,陈良娣不动声色看了眼张盛,就见张盛几不可察地拧了下眉心。   显然,张盛也未察觉到秀珠是何时死在淬锦苑旁的。   接连避开淬锦苑、前院,甚至她也未察觉有何不对,这府中谁有这般能耐?   而且……   陈良娣扫了眼脸色似惨白的姜韵,不禁有些怀疑,姜韵当真没有对秀珠下手?   张盛绝对派人盯着淬锦苑,却意在护着姜韵,当视线中出现焦点时,必然也会出现盲点。   太关注旁人有没有对淬锦苑下手,难免就会忽视淬锦苑的动静。   不止陈良娣猜到了结果,姜韵也没甚意外。   甚至,在小太监带着证据出来时,姜韵心中竟还闪过一丝类似于尘埃落定的情绪。   “娘娘,这衣裳上的纽扣和现场的一模一样。”   衣裳是从铃铛的房间搜出来的。   何时急不可耐:“证据确凿,姜良娣还有何话说!”   顶着众人视线,姜韵脸上褪尽血色,怔怔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 第82章   女子堪堪侧头, 看向身边的婢女,脸上皆是错愕和难以置信。   铃铛也似一瞬的怔愣,就立刻跪地, 憋急得满脸通红:   “主子, 这事和奴婢无关啊!”   “奴婢和秀珠姐姐无冤无仇, 作甚要害她?”   她一番解释,似害怕似紧张, 都快要哭出来。   姜韵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王妃, 她挺着大肚子,跪了下来:   “求娘娘明鉴, 铃铛日日跟在妾身身边,对秀珠姑娘下手的人绝不是她!”   她说得斩钉截铁,可看向被奴才捧着的衣裳时,依旧有些茫然。   何氏一直在其中闹腾,但证据真的被搜出来时,她反而安静了下来。   自知晓死者是秀珠后, 王妃就一直未对姜韵说过话, 如今她开口,却是话音皆凉:   “人死在你院子旁, 证据从你院子中搜出来,如今你拿什么和本妃做担保?”   她眼中的冷意直朝姜韵而来。   姜韵掐紧手心,事到如今,她反而是镇定冷静下来。   她腹部沉沉, 如今跪着的姿势, 难免会蜷缩到肚子, 她有些不适地轻拧眉, 稍稍挺直了些腰杆,却无济于事。   姜韵觑了眼尸体,咬牙忍耐着不适,她颇些虚弱地说:   “妾身知道娘娘想要查出害了秀珠的凶手,但若只凭一颗纽扣就给铃铛和妾身定罪,也太过勉强。”   那口井就在她院后,就算铃铛纽扣落在了那处,又能说明什么?   铃铛去过那口井处?   去过,又如何?   姜韵眸色冷凝,却十分透彻清醒:   “铃铛不过一个女子,力气甚小,她如何能将秀珠投入井中?”   “若说是铃铛将秀珠直接推下井,那就更是无稽之谈!”   “铃铛和秀珠根本无甚交情,若秀珠和铃铛同时出现,她怎么可能对铃铛毫无防备?”   若有防备,凭借铃铛这小身板,也能将秀珠推下去?   她一席话,说得再有理有据,也抵不过王妃轻轻摇头:   “再谨慎的人,也有疏漏和不备的地方。”   姜韵心下一沉。   她竟莫名觉得王妃这话不只是在说秀珠,反而是意有所指。   说白了,王妃不信姜韵,如今又有证据在,即使姜韵把话说出花来,也没有用。   姜韵顿时收声。   无用功,就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淬锦苑中跪了一片姜韵的人,她一点点抿紧唇瓣,铃铛的贴身之物落在外间,除非铃铛自己不小心,否则院中必有内鬼。   可她一心皆在腹中胎儿身上,倒疏忽了甚多。   姜韵闭了闭眼。   院中顿时陷入一阵沉默中。   其实不是没人看出来,今日之事就是针对姜韵来的,但看出来了,也不会帮她说话。   唯一会帮她说话的陈良娣,也只安静地待在一旁。   半晌,王妃似疲惫地抬手捏了捏眉心,扯了扯唇瓣:   “你抵死不认罪,不过仗着腹中有孕,本妃拿你没办法罢了。”   姜韵不着痕迹地拧眉。   不对劲。   伺候王妃十几年的婢女无故惨死,相较而言,王妃的反应也太过平静了些。   王妃顿了好久,未说话。   显然她发现,她真的拿姜韵没办法。   她不可能真的对姜韵做什么,顶多就是将她看管起来,等殿下回来作主。   但这又正和姜韵的意。   何氏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才脸色难堪地沉默了下去。   姜韵跪得久了,脸色渐渐泛白,她似无力地倚在铃铛身上,一副柔弱作态,叫旁人没眼看。   何氏嫌恶地移开视线。   “来人!守好淬锦苑,待殿下回来,本妃自会问殿下要一个交代!”   王妃冷然扔下一句话,阴沉着脸带众人离开。   不消片刻,淬锦苑就只剩下姜韵一行跪着的人,张盛停了会儿,只低声说了句:   “姜主子保重身子。”   他离开后,姜韵才被扶起来,她站立片刻,视线从跪着的奴才身上一点点扫过,她平静地说:   “我做过人下人,所以知道当奴才的苦。”   她自揭身份,让院中跪着的人脸色顿白。   “许是我太体谅你们,倒叫你们各个生出惫懒之心,忘记了做奴才的本分。”   她太过平静,反而让绥枝等人心中生了怵意:   “奴婢不敢!”   姜韵好似没听见这些,她觑了铃铛一眼,铃铛砰一声跪地,咬声说:   “奴婢昨日睡下时,衣裳还是好好的。”   院中出了内鬼。   姜韵比铃铛清楚。   她扫了眼今日打水的奴才:“自行领罚。”   小良子脸色一白,他没有求饶,也没有解释,主子明摆着猜出来发生了什么。   只领一顿板子,尚算好的结果。   不过,小良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经此一事,他怕是再也不敢疏忽了。   “你们是张公公亲自挑进来的,我信张公公,对你们也不耐再去查身份。”   若家世不清白,张盛不会挑她们进来。   “我不管你们背后有哪位主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你们比我清楚,我若出了事,即使你们逃脱了去,谁又敢用你们?”   “我许是碰不了你们身后的主子,但叫一两个奴才给我赔命,却是不难!”   “背主之人,能有几个得了善终?”   姜韵眸中闪过一丝轻讽,她冷冷道:   “好自为之!”   她说罢,就径直回了内室。   叫一群奴才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她一番清冷的话叫有异心的奴才脸色变了几番。   道理摆在那里,谁都懂。   身世清白,那背叛姜韵的理由,也不过就剩那一个,利诱。   觉得姜韵不如身后那位主子有前途。   可就如姜韵所说,从她院子出去后,谁敢用她们?   到时,身后那位主子别说重用她们,怕只会避之不及。   铃铛从地上爬起来,她往日在前院,从未亲身接触过后院隐晦,还保留着些天真,今日一事算是彻底叫她清醒。   她仿若一瞬间沉稳了不少,她看都未看身边的人,一瘸一拐地朝姜韵追去。   绥枝随后起身,她冷不丁忽然冒出一句:   “主子的意思很明显,那个背叛主子的人若去向主子认了罪,主子许是会当作无事发生过,若不然……”   她摇了摇头,压低了声:“你们可别忘了,我们主子从何处出来的,能一步步走到如今,会没一点手段?”   “要知道,这后院可没有查不出来的真相。”   “主子怀着身孕,就立于了不败之地。”   “我看你们,当真是失了心智!”   否则,怎会在此时,选择背叛主子?   说到最后,绥枝甚至有些恨铁不成钢,她是张盛亲自挑出来的,伺候姜韵时间不长,只短短时日,可她看得出,姜韵不爱闹事。   或者说,姜韵的心思根本不在后院争斗上。   她心思清明,知晓谁才是这府中真正的主子,所以,她的心思手段皆用在了殿下身上。   只要殿下护着她,其余人再看她不惯,又如何?   内室中,姜韵回到房间,脸上情绪就淡了下来。   铃铛进来时,她也只当作没看见,铃铛低着头,愧疚不安,说话间忍不住哽咽:   “都是奴婢疏忽,否则……”   姜韵不想听这些,直接打断她:“够了,如今说这些已经于事无补。”   铃铛哑声,她擦了把眼泪,眼中第一次出现恨意:   “主子要奴婢做什么,奴婢都听主子的!”   姜韵听出她话中的恨意,只一顿,她若无其事地眯着眸子,轻声道:   “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   “我怀孕,娘娘拿我无法,不得不放过我,也就罢了,可她却连你们也未动。”   铃铛也哽咽着点头:“奴婢也察觉到了。”   衣裳从她房间搜出来时,她都觉得她今日必然逃不过这一劫了。   谁知晓,王妃根本没有管她,就直接走了?   姜韵轻凝眉,静了半晌,她忽然说:   “我记得前两日才下了一场小雨。”   如今天已凉了,地面干得也不会那么快,若秀珠真的是被人推进井中,附近必然会留下痕迹。   姜韵招来铃铛,附耳低声道:“你亲自去一趟……”   铃铛抹干了眼泪,听罢她的话,连连点头,就跑了出去。   她离开后,姜韵眸中才闪过一丝不耐和凉意。   在适才,她其实是有过舍弃铃铛的念头的。   她不喜欢给自己招惹麻烦的人。   她一个人,在这府中堪称夹缝求生,本就十分艰难,她只想要一个助力,帮她越走越远,而不是一个累赘。   但王妃一番行为,反倒将铃铛越发推近了她。   只是不知经此一事,铃铛是否能有长进?   若没有……   姜韵视线透过楹窗,若有似无地落在绥枝身上,一顿,她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怪不得她狠心。   所谓情分总会耗尽,这世道,还是有用的人顺手些。 第83章   昏暗的房间内点着一盏烛灯, 添了几分光亮。   姜韵卧在床榻上,往日这时,她早就入睡了, 今日却一丝困意都无。   铃铛跪坐在床边:   “主子猜得没错, 奴婢仔细观察过, 虽然那处脚印繁杂,但有三道脚印却比旁的深些。”   今日发现尸体后, 井口周边来来回回路过很多人,脚印凌乱, 但幸好前两日下了雨,地面湿时和干燥时留下的脚印不同。   “我们淬锦苑打水, 一直是小良子负责的活计,奴婢比划了小良子的鞋码,其中的确有一道是小良子的。”   说到这里,铃铛犯了难:“可奴婢无用,只能看出另外两道脚印是女子的,其余的毫无头绪。”   姜韵安静听着铃铛的话, 连眉眼都未抬。   和她猜测的差不多。   她的淬锦苑位置特殊, 若非故意,根本和正院无所交集。   秀珠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到淬锦苑来。   但若说, 她是死后被人扔进井中的,也不太可能,淬锦苑靠前院,有侍卫巡逻, 又有张盛日日派人盯着, 这般显眼, 再小心也不可能不被发现。   除非, 秀珠是被人故意引过来的。   能让秀珠毫无防备的人,只会是秀珠信任的人。   而这府中,秀珠会信任谁?   不言而喻。   但让姜韵想不通的是,大张旗鼓地弄出这番动静,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心腹,就为将她“看管”在淬锦苑内?   这和她先前称病闭门不出,又有何区别?   姜韵轻抿着唇瓣,眯眸朝楹窗外奄奄一息的月光看去,王妃究竟想做什么?   铃铛看不得她这般模样,小声地说:   “还有近半月,殿下就要回府了,到时候,定然会还主子一个公道的。”   姜韵扯了扯唇角,却没应话。   还她一个公道?   谁知道呢?   姜韵轻敛眸,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轻讽。   付煜刚失了嫡子,如今王妃又怀身孕,恐怕在付煜心中,王妃这胎才是重中之重。   嫡庶分明,又岂是说说而已?   况且,她拿不出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半晌,姜韵徐徐轻声道:“希望如此。”   半个月时间一闪而过。   付煜回府那日,姜韵还被关在淬锦苑中。   府中的情况,张盛早就写信告诉了付煜。   所以,在迎接的众人中没看见姜韵的身影,付煜并未有意外。   他弯身,扶起王妃,平静地轻斥了声:   “你怀着身孕,不必行礼。”   若说付煜回府前,对王妃这胎还有存疑,可如今看着王妃微微隆起的小腹,所有的怀疑皆消失殆尽。   王妃被扶起来后,就护住了小腹,才抿出一抹高兴的笑:   “早就盼着殿下回来了。”   说罢,她轻抚了下小腹,脸上似闪过一丝羞涩。   将她下意识的动作受尽眼底,付煜敛下心中情绪,甚至觉得他先前的那些怀疑有些好笑。   王妃无故装孕作甚?   一行人进了府邸,待他将王妃送回正院后,只稍停留了片刻,就回前院。   付煜一走,王妃脸上的笑就冷了下来。   秀琦一脸不解:“娘娘怎么了?”   她低头,轻讽地嗤呵:   “这般迫不及待地回去,倒真是惦记姜韵!”   秀琦懵了瞬间,她迟疑地怀疑:   “娘娘许是想岔了,方才殿下可是一句都未提到姜良娣。”   王妃心中堵着气,甚难受。   说着日后会对付煜死心,但说着简单,做到却是难。   每每看见付煜对旁女子关心,却还装作若无其事模样,王妃心中就涌一阵气愤和心凉。   但她最恨的却是自己,让付煜一举一动都能牵扯她的心神。   恨自己的不争气。   听罢秀琦的话,王妃扯出一抹冷讽:   “他怎么可能会提起?”   她赶在付煜回府前,让姜韵身上背了条人命,这般长时间过去,饶是付煜,也不可能给姜韵洗清嫌疑。   但凡付煜提起姜韵一句,就必须给她一个交代。   付煜舍得去罚姜韵吗?   正如王妃猜想那般,付煜刚回正院,还未进坐下,就冷脸问向张盛:   “这么久了,还未查出真相?”   张盛苦着脸摇头。   心中却在腹诽,真相?   看来殿下根本就没有怀疑过,秀珠之死和姜主子有关系。   顿了顿,他才将自己查到的线索禀告给付煜。   铃铛能看出的东西,张盛自然也查得出,甚至他查到的更多。   但张盛却不敢对王妃乱加猜测。   所以,他只能将一切线索告诉付煜,剩下的,皆由着付煜作主。   “奴才问过绣房的人,拿了正院和淬锦苑的奴才的鞋子做对比,只有……秀琦姑娘一人符合。”   话落,张盛死死埋下头,不敢去看殿下的神色。   安静的书房中,付煜脸色平静,他手指敲点在案桌上,但书房中的气氛却越发让人心中紧绷。   许久,付煜才说:   “本王让你看好淬锦苑,但淬锦苑旁出现尸体,你却一无所知。”   还有王妃早产一事。   他都分不清,是后院女子手段太高明,还是他这前院的人太废物了些?   在付煜眼中看见失望和凉意,张盛心中顿时一紧。   他砰一声跪下,却不敢求饶。   不管是殿下定州一行,还是南巡一行,交代他的每件事,他都没有办好,的的确确是他办事不力。   张盛跪伏在地上:“奴才办事不力,请殿下责罚。”   付煜脸色没有一丝缓解,甚至有似不耐:   “如今罚你,有何用?”   张盛不敢吭声。   过了不知多久,付煜才沉声问:“她身子如何?”   姜韵身上嫌疑未洗清,死的又是正院的人。   即使他担心姜韵,也不能去淬锦苑看望她,否则打的就是王妃的脸。   张盛自然知道殿下在问谁:   “姜主子那日看见了尸体,许是受到了惊讶,当晚就动了胎气,王妃虽说将姜主子看管起来,但却没禁止淬锦苑请太医。”   “所以,有惊无险,只不过姜主子后来还是卧床许久,才调养过来。”   “不过,奴才听说,自秀珠事件后,姜主子吃什么皆不下咽。”   张盛支支吾吾地将淬锦苑的奴才疏忽,让姜韵不慎用了泡过尸体的井水一事说了出来。   话音甫落,付煜的脸色倏然沉了下来。   案桌上香炉升起的白烟似打了转,张盛呼吸轻滞,下一刻,一本卷宗砸在他脑袋上,遂后啪一声落在他身旁。   额头顿时传来一阵疼,但张盛动都不敢动。   半晌,上方才传来殿下看似平静的声音:   “疏忽、大意、马虎,除此之外,还有甚借口?”   付煜眸中皆是凉意。   他初识姜韵,就知姜韵身子就不好,怀孕后,付煜记着王妃的教训,淬锦苑从院内布置到人手安排,他全交代张盛去做。   为的就是淬锦苑的安全。   可瞧张盛办的事!   得多怠慢,才能在打水时,连井中的尸体都发现不了?   淬锦苑中的姜韵自不知张盛正因她的事,在被付煜责骂。   她正被铃铛和绥枝左右搀扶着,在院中慢慢散步,她挺着高高的腹部,一举一动皆是不易。   姜韵有些时运不济。   王妃有孕时,付煜怕正院的人不经事,特意赐了个懂药膳的嬷嬷过去。   可姜韵还未显怀,付煜就伴驾南巡,一走就是三四个月。   她怀孕时,所有的不易,皆是她自己熬过来的。   好在,她曾在宫中伺候,见过不少有孕的妃嫔,她知晓,女子有孕时,越是后期,越要走动,怕得就是生产时,会没了力气。   姜韵有自知之明。   她这破身子,往日就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到生产时,又能剩几分力气?   所以,即使她再觉得累和难受,每日午膳和晚膳后,就会在院子中走上几圈。   日色很暗,淬锦苑的墙角点着花灯,叫淬锦苑中泛着淡淡的光,不至于让姜韵看不清脚下的路。   姜韵半倚在铃铛身上,走到一半,她忽然脸色巨变,眼泪唰得一下子掉出来。   她脸色惨白,一字一句艰难:   “……疼、疼……”   她疼得脸色有一瞬间扭曲,下一刻,她整个人毫无预兆地瘫倒在地。   幸好铃铛和绥枝反应快,及时扶住了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铃铛焦急:“主子,您怎么了!”   姜韵的腿一抽一抽地疼,她艰难地想去按住腿,可她肚子太大,稍有动作,就要蜷缩肚子,她自己做不到这个动作。   铃铛伺候她多时,顿时猜到什么:   “主子可是又抽筋了?”   姜韵没说话,她疼得半仰着头,白皙修长的脖颈露在外,冷汗涔涔,却是默认了铃铛的话。   铃铛见她这模样,差些哭出来。   她们为这事请过太医,太医说这是孕期正常反应,换句话说,这疼,也只能主子硬生生地捱过去。   “怎么回事!”   张盛的一席话,终究让付煜没法放下心,趁着夜色,付煜领着张盛从小径过来,谁知一进淬锦苑,就见淬锦苑慌乱一片,而女子正脸色惨白地倒在众人间。   付煜一句质问刚出口,就几步跨过来,将女子打横抱起。   这时,他才发现,女子不知怎么了,疼得浑身皆是冷汗,付煜猝不及防下有些心慌,气极之下,他踹了旁边一个奴才,怒斥:   “愣着作甚!还不去请太医!”   姜韵疼是疼,却还不至于失去意识,听见付煜的声音时,她就睁开了眸子,怔愣愣地看着付煜将她抱起。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付煜,付煜自然有所察觉,刚垂头,就见女子似还未反应过来,恍惚地喊他:   “……殿下?”   话音甫落,女子泪珠子倏然毫无预兆地掉下来,哭得又凶又急。   似孤立无援的人忽然有了依靠,紧紧攥着他,不放手。   付煜竟有几分不忍心看,心中横生了一抹轻涩。 第84章   付煜趁着夜色到淬锦苑, 就是不想让人知道。   可如今一请太医,顿时后院所有人都知道,付煜刚回府就去了淬锦苑看望姜韵。   一时之间, 众人心中不知什么感觉, 五味杂陈。   不管众人心中如何想, 都很快地赶到了淬锦苑,毕竟得在殿下面前表现出姐妹情深的一幕。   所以, 在太医赶到淬锦苑时,淬锦苑中站满了人, 脸上皆挂着担忧。   只除了一个人没到。   陈良娣只扫了眼,就发现了众人间少了王妃娘娘的影子, 她眉心不着痕迹地轻拧了一下。   姜韵抽筋也只是一时。   太医赶到时,她都适应过来,几欲不疼了。   可姜韵却依旧伏在付煜怀中,她也不说话,就一直掉着眼泪,紧紧抱住付煜, 依赖之情不言而喻。   好似想将这段时间的害怕和委屈尽数哭出来一般。   姜韵生得一副娇弱温柔模样, 如今脸颊上盈盈挂着泪痕,似点星的眸子中尽是湿意, 只眼睫轻轻一颤,都足以叫旁人生了心疼。   付煜搂着她,别说什么去顾虑王妃的颜面。   在看见姜韵倒在地上时,他根本顾不得理智。   付煜拿着手帕, 一点点擦净她脸上的泪痕, 只女子不住地哭, 甚至在他怀中不停唤着:   “殿下、殿下……”   付煜心中堵得厉害, 他低声问:   “还疼?”   看淬锦苑中奴才甚至有些习以为常的模样,显然女子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他一走就是近四个月,他忽然有些想不到女子在这段时间受了多少委屈。   察觉怀中有动静,付煜立刻垂眸,就见女子在他怀中摇头:   “不、不疼了……”   她哽咽着说:“殿下,妾身没有害秀珠,妾身、答应过殿下……”   话落,姜韵眸中眼泪又汹涌而出。   付煜心中顿时一阵堵得慌。   姜韵的话说得不清不楚,可付煜却是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说,她答应过他不会害他后院的人。   女子似小兽般在他怀中哭得厉害,她说:“……我不会骗殿下的。”   付煜眸子倏然稍沉,他深呼出一口气,沉声道:   “本王知道。”   她一心皆是他,生怕他对她有所不满,怎么可能会骗他?   明眼人皆可看出,付煜根本就没怀疑过姜韵,否则也不会趁夜色偷偷来看望她。   是的,偷偷。   她们倒第一次,见殿下这般心虚的模样。   明知这般做是在打王妃娘娘的脸,却依然这般做了。   她们心中五味陈杂,尤其是在看见殿下眼中的心疼时,那般清晰,连让她们装傻都做不到。   何氏一时没忍住,她上前一步道:   “殿下,秀珠一事,证据确凿——”   话音未尽,何氏忽然对上付煜冷不丁抬起的视线,下意识地脸色惨白后退一步,堪堪噤声。   付煜脸色阴沉,他心中本就堵得慌,既看不得姜韵这副模样,偏生王妃那边有孕,他拿王妃不得。   谁知何氏竟敢在此时撞上来。   付煜脸上堪无情绪,却让人心生凉意:   “姜良娣位高于你,何时轮到你对她指手画脚了?”   是人皆会偏心。   付煜被姜韵这副模样激出一腔怜惜情绪,恐怕就是王妃亲自在这里,他都听不得王妃说姜韵一句不好,况且是何氏。   何氏啪得一声跪下,脸色苍白:   “妾身知错。”   付煜冷嗤一声,不耐烦道:“滚出去跪着!”   何氏浑身一僵,如被雷劈中般,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其实付煜不爱惯后院的事,所以后院的女子虽怵他,却也从未在他这儿受过罚,即使何氏,这也是第一次被付煜冷脸怒斥。   她脸上一阵难堪,只觉臊得慌,还有些心凉和伤心,毕竟府中后院女子,几乎没有不倾心付煜的,付煜这般态度,顿时让她眸红一片。   付煜撂下那句话,就没看何氏,冷冷看向太医:   “她怎么回事?”   “回殿下的话,姜良娣只是抽筋了,如今已经好了。”   付煜听得心中一股怒意。   什么叫“只是”?   许是付煜如今觉得姜韵受了委屈,就连旁人对她一丝怠慢都容不得,眼见姜韵都疼得满身冷汗了,太医却松了口气,觉得没什么的模样。   付煜顿时扯了扯唇角。   他在的时候,府中人都这般对她,那他不在时呢?   付煜凉凉抬眸:“她每次抽筋,都是自己熬过来的?”   铃铛哭着点头:   “太医说这是正常反应,主子每次抽筋都疼得一身冷汗,奴婢们想帮主子缓解,却不得章法,只能眼睁睁看着。”   付煜偏头看向太医,眸中一片冷意:   “本王记得,王妃有孕时,就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太医再迟钝,也发现了殿下对他的不满,许是心中有鬼,他手不自觉抖了一下。   只一顿,太医就立即回神,他苦笑道:   “回殿下的话,正院中有顾嬷嬷在……”   顾嬷嬷,是付煜在王妃有孕时,特意指给正院的,因其会药膳,又格外懂得照顾孕妇,这种应付女子孕期反应的事情,顾嬷嬷可比他有用多了。   付煜也想到这茬,似停顿了下,又似没有。   说到底,还是淬锦苑中无人可用。   但即使如此,却不代表这其中太医就尽心尽责了。   在付煜怀中,姜韵一直哭着,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他再垂下头去看时,才发现女子早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女子消瘦得厉害,在他离府前女子脸上好不容易养出的一点肉,如今又没有了,甚至她姣好的眉眼下一片青黑,连这般嘈杂的环境都能睡着,显然她近段时间根本没有休息好。   即使是睡着了,女子眉心依旧轻轻蹙在一起,似在梦中都不好受。   付煜一腔的话,在看见女子入睡时,顿时堵在喉间。   他稍抬头,扫了眼屋中的其余人,没管她们脸上的担忧是真情还是假意,冷淡地低声道:“都退下。”   李良娣默默看着付煜的作态,她冷不丁地垂下眸眼。   她一直以来的高傲在这时褪了不少。   她往日得意张扬,不过仗着有子有宠,可如今,付铭被殿下留在前院,没有殿下的命令,她甚至连见付铭一面都不得。   而所谓的宠爱?   李良娣觑了眼,付煜护在女子身上的手,似怕女子疼,他动作间格外温柔。   殿下何时这般替旁人考虑过?   即使在她最受宠,殿下可对她可有过这般温柔和照顾?   李良娣眸中闪过一丝恍惚。   究竟是她不记得了,还是根本没有过?   陈良娣服身告退的动静让李良娣清醒了些,她没再看向付煜,有些失魂落魄地被安铀扶着朝院子中走。   快到晗西苑时,李良娣忽然问:   “当年我有孕,殿下可有不顾夜色,来看过我?”   安铀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这句,愣了一下,遂后她咬紧了唇瓣,支支吾吾做不出回答。   主子有孕时,甚至王妃还未进府。   主子发动那晚,殿下都是从许良娣的玉兰轩赶过来的,那次,的确是趁着夜色。   也只有那一次。   可这话,让安铀怎么对主子说?   半晌,安铀沉默下来。   李良娣轻扯唇角,她有些恍凉地说:   “殿下态度明明早就摆在那里,是我自欺欺人,一直装作看不见。”   她虽一直说着,殿下待她不公,但心中却一厢情愿地告诉自己,殿下最宠爱她。   否则,怎会容许她一直顶撞王妃,而从不责罚她?   李良娣闭了闭眼,夜色间,似有什么从她眼角滑过。   可不待安铀看清,就见主子似重新振作,她挺直了脊背,一字一句地说:   “殿下回来了,总该让我见阿铭了。”   殿下的宠爱如云烟,看不见摸不着,说散就散了。   但她还有付铭。   夜色越来越深,而正院中却还有光亮。   秀琦有些揣揣不安,时不时朝外看一眼,她有些迟疑地道:   “娘娘,后院人皆去了淬锦苑,我们不去,真的没有问题吗?”   王妃先前还有些困觉,听到淬锦苑的事后,就从床榻上起了身,如今她抿着茶水,低垂着眸眼,似没听见秀琦的话一般。   茶水解困。   王妃只觉越来越清醒。   秀琦有些焦急,在屋子中来回走动,最终,她咬唇说:   “娘娘,不然我们还是去淬锦苑吧?”   秀琦生怕自己娘娘会在殿下眼中落下不好的印象。   啪,王妃将杯盏撂在案桌上,杯底和桌面接触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秀琦顿时噤声,抬头去看王妃。   王妃一点点擦净手指,她不紧不慢地说:   “秀珠死了,凶手很可能就是姜韵,殿下不顾本妃感受,连夜赶去淬锦苑,你觉得,本妃现在该是什么心情?” 第85章   付煜在淬锦苑待到很晚才离开。   树影婆娑间, 付煜的影子被月光映在地上,甚是修长。   路至一半,付煜忽然抬手捏了捏眉心, 他沉声问身后的张盛:   “刚才王妃在哪儿?”   虽然他适才一心皆在姜韵身上, 但还不至于没有发现王妃根本没有来淬锦苑。   王妃后来表现得大度得体, 让付煜险些忘记了王妃的真实性子。   骄纵不容人,即使是他, 若叫她不开心,都会甩脸色。   现在, 明摆着的证据,甚可能是姜韵害了她的贴身婢女, 她能忍着性子不发作,已经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今日夜探淬锦苑,生生打了她的脸,她怎么可能好声好气地来看望姜韵?   张盛讪笑两声:   “王妃娘娘有孕,许是累觉,歇息下了。”   付煜平静地垂敛下眸眼, 重复了遍:“歇息下了吗?”   张盛有些琢磨不透他的想法, 迟疑了半晌,将小太监送来的消息说出来:   “不过奴才听说, 正院中的灯还未熄灭。”   灯未暗,显然娘娘还未入睡。   甚至极有可能在等着殿下,否则张盛想不出娘娘还有理由这个时辰了还不休息。   毕竟,和姜主子比起来, 身怀有孕的王妃娘娘自是更贵重些。   张盛偷偷地觑了他一眼, 迟疑问道:“殿下可要去正院?”   付煜顿了下, 只片刻, 又若无其事地朝前走。   刚见了姜韵,他如今没心情去看望王妃。   付煜眉眼间似闪过一抹疲倦。   他知道,若他去正院的话,少不了和王妃之间有一番争吵。   付煜轻扯了扯唇角。   若搁两年前,谁能想到,他和王妃会走到这一步?   连相敬如宾都不如。   付煜沉声道:“明日罢。”   可计划总赶不上变化。   还不等付煜回到前院,王府中就彻底乱了起来。   正院的奴才踉踉跄跄地跑来,在前院门口拦住了付煜,他脚下不稳地啪唧跪倒在地,脸色苍白,磕磕绊绊道:   “殿、殿下,不好了!”   张盛脸色顿变:“混账玩意儿!”   小太监也知情急之下说错了话,他脸色越发白了白,满头皆是冷汗,他抖着身子:   “是、是王妃娘娘!王妃娘娘见红了!”   话音甫落,小太监顿时觉得身上一阵顿疼,似被人狠狠踹了一脚,还未回神,就听头顶传来殿下阴沉得似冰渣的声音:   “你说什么?”   小太监疼得龇牙咧嘴,忍着疼,将话重复了一遍。   只觉一阵风从身边刮过,小太监再抬头时,跟前哪还有殿下的身影?   他反应过来,忙忙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正院跑。   王妃见红的消息,只短短一会儿功夫就传遍了后院。   连姜韵也被叫醒,铃铛一边伺候她穿衣,一边忙忙地说:   “谁也不知出了何事,今日去府外迎接殿下时,娘娘还好好的,只夜间时,忽然传来了娘娘见红的消息。”   说着,铃铛看了眼外间的天色,有些担心地拧了拧眉:“今日外面的天好黑。”   姜韵被叫醒后,本还觉得困,可一听王妃见红了,她眸子中顿时恢复清醒。   待听到铃铛后半句话中的担忧时,姜韵也朝楹窗外看去。   此时正是夜最深的时候,若往日,府中都该安静下来了,自然是黑暗的。   许是王妃见红的消息太突然,这府中的奴才甚至来不及点灯,以至于这外间看起来有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姜韵只简单地穿了件外衫,铃铛拿来披风给她披上:   “如今天冷了,夜间更是凉,主子小心身子。”   说罢,她小声地嘀咕了声:“天这般黑,若外间小径未点灯,那路可不好走。”   不知为何,铃铛话落下时,姜韵心中忽然狠狠一跳。   她猛地升起一抹不安。   来得没有原有,她拧眉扫了眼外面,只一顿,她就敛下了眸子。   王妃忽然见红,刻意挑在付煜回府这日,必然不会是巧合。   只是不知这后手朝何人而来?   在踏出淬锦苑时,姜韵忽然说:“今日铃铛跟着我,绥枝留下。”   一句简单的吩咐,却让铃铛和绥枝都愣住。   即使姜韵往日未明说,但谁都知晓,这府中,姜韵最信任的人是铃铛。   所以,姜韵不在院中时,总会将铃铛留下。   而如今这般紧要的时候,姜韵却选择带着铃铛,把绥枝留下,这其中代表的含义,可不仅仅表面上那般简单。   绥枝一愣,遂后就是有些欣喜。   主子肯将她留下照看院子,就代表了主子准备信任她,想将她培养成心腹。   绥枝很清楚,这是一个机会。   她只觑了眼铃铛,就很快地应下:“主子放心,奴婢会守好院子的!”   铃铛咬了咬唇,她低下头。   但她心中清楚,这段时间,她的表现的确让人失望。   不怪主子会让绥枝留下。   可……铃铛心中依旧有些隐隐的难受和失落。   姜韵只当没看见两人间的暗涌,说到底,她是主子,想如何用人,皆由她说的算。   而且,她倒底是有些不敢信铃铛了。   倒不是怀疑铃铛的忠心,而是铃铛这些年未曾接触过府中的阴暗面,忽然让她独当一面,本就是强人所难。   只不过,姜韵觑了眼垂头丧气的铃铛,她握紧衣袖中铃铛扶着她的手,轻声道:   “该走了。”   这句话,让铃铛顿时回神,她抬头就看见姜韵的神色,和以往没甚差别。   铃铛立即反应过来,主子并没有怪罪她。   只不过,绥枝本就比她细心稳妥些,将绥枝留下来,才是最好的安排。   想到这一点,铃铛顿时振作了些,她最怕的就是主子对她失望。   淬锦苑外的确很黑。   姜韵将铃铛的话听进了心里,她带了四五个奴才跟着,两个人在前方提着灯笼,铃铛扶着她,剩余两个婢女小心翼翼跟在她身后。   她挺着高高的小腹,走得十分艰难,小腹挡着她的视线,让她看不清脚下的路。   所以,在姜韵滑倒时,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只记得脚下踩到了似鹅卵石的东西,下一刻她还未反应过来,就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耳边传来铃铛惊恐地呼喊声。   即使有人垫在了她身下,姜韵跌倒在地的那刹那间,依旧疼得脸色惨白。   姜韵捂着小腹,额头顿时溢出一片冷汗,疼痛从身下一阵阵袭来,疼得姜韵浑身皆颤,她痛苦地轻哼出声,忍不住闭上眼。   事到如今,即使姜韵再蠢,她也知道——她遭算计了。   铃铛跪坐在姜韵身边,惊恐地泪流满面,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只短短一会儿,她竟闻到了血腥味。   意识到什么,铃铛顿时打了冷颤,她惊恐地:   “……主子?”   姜韵都疼得有些恍惚,顿时被这声叫醒,她紧紧拉住铃铛的衣袖,泪珠疼得不住掉落,她艰难地挤出声音:   “……快、快……去找殿下……”   饶是姜韵再冷静,这种时刻也不由得慌了心神。   她只知道,府中只有一个人不会害她。   只有付煜!   她明显感觉身下一阵巨疼后,腿根处传来一股温热的湿意,不知是害怕还是疼的,姜韵忍不住哭出声:   “……快、快去!”   被这事故吓傻了的奴才终于回神,一个婢女连滚带爬地往正院跑。   婢女很清楚,王妃见红,如今殿下定然在正院。   剩下几个奴才慌乱地将姜韵抬起,往淬锦苑的方向一路小跑,没人敢把姜韵放在冰凉的地上。   姜韵被抬起时,脸上已经近乎没了血色。   她死死咬着唇瓣,口中都有了血腥味,可这点唇瓣上的这点疼相较于身上传来的疼,只不过小巫见大巫。   姜韵没忍住,她哭出了声:   “我……好疼……”   从未这般疼过,腹部似刀搅般,一阵一顿地疼,让她恨不得直接晕死过去。   正院中,王妃躺在内室中,付煜阴沉着脸站在台阶上,不住地看着被端出来的一盆盆血水。   许是这场景太过眼熟,付煜几乎立刻就想起了王妃早产那日。   也是这般,一盆盆血水被端出。   遂后就传来了嫡子胎死腹中的消息。   内室久久不传来消息,只有王妃时不时响起的惨叫声,声声痛呼皆清楚地传进付煜耳中。   陈良娣和后院女子站在一起,她不着痕迹觑了眼身旁的苏良娣,自南巡回来后,苏良娣就一直死气沉沉的。   看来她猜想得不错,殿下带走苏良娣,根本就是另有打算。   苏良娣没发现陈良娣在看她,她扫了眼四周,扯了扯唇道:   “姜良娣倒底怀着身孕,这个时候了,还没有到。”   许是被付煜的态度刺激到,她如今对府中有宠的女子皆怀着一股恨意。   凭甚,她费尽心思都得不到的宠爱,旁人什么都不做,就可以得到?   几乎就在苏良娣话落时,外间传来嘈杂声,动静大得付煜都听见,忍不住沉眸转过身,就见一个婢女狼狈地跑进来。   在看清婢女的脸时,付煜心下倏然一沉。   因为他认出了这个婢女,每每去淬锦苑时,都在这个婢女守在门口掀帘子的。   她这般模样跑来,必然是姜韵出事了!   这个念头刚闪过,付煜脸色不禁顿变。   婢女磕绊跑到付煜跟前,砰一声跪地,哭着喊出来:   “殿下!主子、主子她在来的路上,摔倒了!”   话音一落,正院中顿传来几声倒吸冷气和惊呼。   付煜脸色阴沉得似要滴水,却似被钉在原处,一动未动。   因为,在他身后,王妃的哭喊声正在不停地传来。   陈良娣觑见这般,心中忍不住摇头。   去看姜韵,还是留下来守着王妃?   只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付煜却觉得仿佛过了许久,他从未觉得做出选择是这般艰难的事情。 第86章   付煜迟迟未动, 冷沉着脸未有命令,后院众人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他在为难什么。   瞬时间, 正院中除了王妃的痛呼声, 渐渐陷入安静。   余氏站了许久, 似察觉到陈良娣身子稍动了些,她顿时不着痕迹地拧起眉心, 下意识地想要拉住陈良娣。   往日素来明哲保身的人,这个时候凑什么热闹?   余氏搞不懂陈良娣在想什么, 却不妨碍她伸手拉住陈良娣,挡在旁人身后, 她拧眉小声道:   “姐姐你做什么?”   她偷偷觑了眼殿下的脸色,心惊胆颤地。   谁都看得出来,殿下此时心情必然很差,稍不小心,可能就会触了殿下霉头,余氏不知陈良娣想要做什么, 居然敢在这个时候想出去。   总归她觑着殿下神情, 只想躲着,甭说什么往前凑了。   不知为何, 余氏忽然想起南巡前,她在花园中看见的情景,禁不住轻轻拧眉。   难不成陈姐姐是为了姜良娣?   陈良娣没想到余氏会拉住自己,她稍偏过头, 就看见余氏眼底的担忧和不解。   陈良娣顿了下, 又似没有, 她轻柔地拍了拍余氏的手。   余氏一怔, 犹豫了下,才放开了她。   陈良娣才从人群中走出来,众人就忍不住惊讶地看向她,付煜余光觑见她的动静,沉着脸看向她。   陈良娣脸色未变,依旧平静温和,只轻轻蹙着眉心,似拢着抹担忧,她服下身子:   “殿下,姜妹妹如今有孕在身,此时摔倒恐怕……”   她未将话说出口,付煜脸色越发阴沉,她低下头:   “娘娘这里离不开殿下,但姜妹妹刚进后院,此时那里若无人,怕是淬锦苑中都乱套了,妾身斗胆,请命前往淬锦苑。”   李良娣早在陈良娣动身的时候,就抿紧了唇瓣。   待听见陈良娣的话时,她和旁人一般,眼中禁不住闪过一丝讶然和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她忽然想起,曾陈良娣和她结盟时,也似如今这般。   陈良娣好似从不怕深陷麻烦,旁人所忌惮的,她仿佛根本不怵一般。   就如今日般,谁敢在这时冒头?   偏生陈良娣敢,只为了姜韵?   李良娣恍惚间想起,陈良娣曾不顾旁人眼神,顶着王妃恼怒的视线将她护在身后。   那时,她也曾惊讶,心中也泛起涟漪过。   但时间久了,她就好似习惯了陈良娣一直帮着她。   以至于,陈良娣渐渐疏远她时,她才接受不了,觉得陈良娣背叛了她。   陈良娣的举动虽出乎所有人意料,但对于付煜来说,却似及时雨般,叫他摆脱了左右为难的处境。   付煜刚欲点头,脑海中忽然蹦出昨日姜韵紧紧攥着他,伏在他怀中哭个不停的场景。   他有些犹豫了。   和姜韵在府中孤立无援不同,王妃掌后院权利多年,这正院早就布置周全,即使他不在,底下的奴才也自成章法,不会轻易乱套。   张盛一觑付煜脸色,就猜到他在想什么。   他心中不禁喊了声祖宗。   王妃这眼见这情形不好,殿下若在这时离开正院,去淬锦苑守着姜主子,这府中日后可不就乱套了?   即使李侧妃再受宠时,殿下也清醒地知道,不可让李侧妃越过王妃。   陈良娣可不管付煜心中的纠结,她提醒道:   “殿下,姜妹妹那里耽搁不得……”   殿下可在这里犹豫,但姜韵那边耽误一会儿,可能就是人命关天的事。   付煜倏然按紧了扳指,但他清楚陈良娣说得没错,他抬手捏了捏眉心,颇有些艰难地沉声:   “你去。”   稍顿,他堪堪道:“她胆子小,你多顾着她点。”   一句未提姜韵腹中胎儿。   陈良娣有些意外,她很快就带着锦绣匆匆离开。   淬锦苑中,绥枝刚吩咐了院中人仔细些,就听见了外间传来一阵慌乱的嘈杂声。   下一刻,就看见主子被抬进来。   绥枝吓得一跳,她似闻到一股血腥味,手脚发软地走近:   “主子这是怎么了?”   铃铛哭着摇头,根本说不出话来。   绥枝气地跺脚,对铃铛有些恼道:“主子好生生地跟你们出去,这才多久?”   就被抬了回来。   饶铃铛是主子心腹,她也不由得暗骂一句没用。   早在姜韵怀孕消息从定州传来时,淬锦苑就安排了产房,如今姜韵的情形明显不好,绥枝直接让人将姜韵抬进了产房中。   绥枝一边让人烧热水,一边急忙忙地问:   “可派人去请殿下了?”   铃铛一心皆是姜韵,心中后怕悔恨不已,对绥枝掌握了主导权也没甚反应,她哭着说:“去了,兰芝已经去了。”   绥枝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稍哑声,心中对她的那股憋火也消了下去。   她压低声道:   “快别哭了,如今主子受难,院中能当事的,只有你和我,你若失了魂,主子不是更危险?”   铃铛愣愣地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可殿下……”   绥枝眼见着接生嬷嬷进了产房,才腾出空觑了眼铃铛,摇头道:   “如今王妃娘娘见红,殿下根本不可能过来。”   只要殿下是个清醒的明白人,他就不会在这时过来。   过显的宠爱,不过是将主子放在火上烤罢了。   若非如此,主子怎会一而再地被人算计?   绥枝看见了眼慌乱成一团的淬锦苑,咬牙打起精神,低声说:   “只盼着灵芝可以请来太医。”   殿下是想都不用想了,可如今主子明眼看着情况紧急,若没有太医在旁,根本不行。   姜韵疼得意识恍惚,院中的人没了主心骨,乱成一团,陈良娣进来时,就见这副场景。   陈良娣紧拧起眉头,甩开锦绣上前:   “你们主子呢?”   铃铛在产房中守着姜韵,绥枝在外指挥,一见陈良娣,她先是一愣,才迎过去,下意识地朝陈良娣身后看了眼。   陈良娣知道她在看谁,打断她:   “殿下没来,只吩咐了让我过来。”   绥枝心中一紧,但她是个明白人,知道殿下能在这时派陈良娣过来,必是觉得陈良娣可信。   她犹豫了下,她可以不信陈良娣,但绝对不能不信殿下。   所以,绥枝很快低头:   “回陈良娣的话,主子已经被送进了产房,接生嬷嬷说,主子极有可能早产。”   陈良娣匆匆上了台阶,还未走近产房,就听见姜韵低低的呜咽声。   和王妃惨痛的叫声不同。   她哭的声音甚小,透着股虚弱和无力,让人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快要昏过去了。   陈良娣心下一沉,立刻吩咐锦绣:   “你去药房,将药房中的医女请来!”   听了这话,绥枝心都凉了:“太医也未跟来吗?”   陈良娣没有说话,只觑了她一眼,遂后摇了摇头。   王妃见红,怎么可能离得开太医?   绥枝即使猜到这个结果,也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唇角。   陈良娣来得晚,没看见主子的情况,衣裳将近被鲜血浸湿,今日主子本就穿的朴素,浅色的衣裳上染了殷红,甚让人心中生骇。   可如今,不仅殿下未来,连太医都没跟来。   明知不该,绥枝还是不可避免地替主子生了分不满。   皆说殿下宠爱主子。   可殿下南巡四月,就让主子在府中担惊受怕了四月,主子这段时间怎么熬过来的,怀孕折磨得她日渐消瘦,绥枝皆看在眼底。   如今主子摔倒,情况不明。   王妃娘娘见红,殿下不来看望,尚算情理之中,可连太医都未跟来……   绥枝抿唇,现在再听主子压抑不住的抽疼声,顿时生了几分难受。   她压着情绪,对陈良娣恭恭敬敬地服身:   “奴婢无用,一切皆听陈良娣,只盼陈良娣能保我主安全!” 第87章   秋日渐冷, 夜间透着一股凉意。   淬锦苑中,自接生嬷嬷进来后,姜韵疼得恍惚间被冷风刺激得稍清醒, 她颤着身子睁开眼, 下意识地扫了圈室内, 只看见了铃铛在抹眼泪。   一怔,姜韵顿时反应过来, 她艰难地扯了扯唇角。   她派人去请付煜,不过是危急时下意识的反应, 其实心中隐约猜到了结果,可当她知道付煜没来时, 依旧止不住的有些失望。   许是认识到无人可依,姜韵眸中愣是硬生生地清醒了几分。   她忍住心中因付煜而不住泛起的凉意,攥紧了锦被,身旁有人走来走去,恍惚间,姜韵隐隐约约仿若听见“羊水”“早产”“参汤”等字眼。   姜韵倏然想起她从定州回来那日, 王妃早产的情形。   心中不禁生了份怵意。   姜韵牙齿疼得打颤:   “……慌什么!”   房中的人许是没想到她会忽然出声, 顿时皆吓了一跳,抬头就看见姜韵半撑着身子, 即使疼得额头皆是冷汗,但她眼中却凝着冷静和凉意。   她们伺候了姜韵小半年时间,姜韵素来都是温温柔柔的,甚是和气, 何时见过她这副模样?   姜韵顾不得她们惊讶的神色,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既然羊、羊水破了, 就如往日演习般正常接生就是, 慌什么?”   她又说了一遍“慌什么”。   不知是在对接生嬷嬷说,还是在安慰自己。   姜韵脸色惨白着,她知道,这个时候,她绝不能慌。   付煜不在,她只能靠自己。   接生嬷嬷和铃铛立刻回神,接生一事自姜韵有孕以来,淬锦苑中就演习了很多遍,对于她们来说,早就熟能生巧,适才那般慌乱,不过是被姜韵下半身鲜血的模样吓到了。   如今被姜韵一斥,她们立刻冷静下来。   铃铛递了块帛巾到姜韵嘴边,哽咽着说:“请主子咬着。”   这是怕姜韵疼极了,会咬伤自己。   姜韵察觉到她的裙摆被人高高掀开,身下传来一袭凉意,不知是冷的还是疼的,她生生打了个冷颤。   下一刻,姜韵就听见接生嬷嬷道:   “请良娣主子保持清醒,主子刚张三指,还要忍些时候。”   姜韵死死咬住帛巾,她疼得闭紧眼睛,泪珠不断地从眼角滑落。   她是真的疼。   比年幼时,那些鞭子落在身上还要疼。   又或是,她自以为经过这么多年筹谋,她在付煜那里是有些不同的,可今日,付煜亲手打破了她的幻想。   事实证明,即使她耐心再好,足足忍着相处了三年,才谋划进府中,可在殿下眼中,她和这后院的旁人也没甚不同。   叫她落进现实中,浑身冰冷。   姜韵在疼痛间,自嘲地轻扯了扯唇瓣,是她仗着自己进府前曾和付煜有过几年相识,就自视甚高,将旁人看得太轻了些。   *********   在姜韵艰难生产时,正院中王妃的情形却是有了结果。   内室中,王妃早就安静了下来。   付煜立在长廊台阶上,他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可身边气压甚低,叫旁人根本不敢靠近他。   他一动不动,保持这个姿势甚久。   直到太医抖着身子出来,他才有动静,付煜稍偏过头,太医尚未走到他跟前,就膝盖一软跪了下来,死死低着头:   “殿下节哀!”   付煜身子似晃了下,吓得张盛忙忙惊恐扶住他:“殿下!”   付煜只一时失态,他很快地就冷静下来,或者说是,陆陆续续从他身边端过的血盆叫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可即使如此,他眸中依旧快速闪过一抹情绪,似是悲痛。   王妃几次有孕,皆是不顺。   仿佛是注定了,他不会有嫡子般。   付煜久久未出口,院中其余人早在太医话落时,就捂住了嘴唇,或伤心或担心的情绪挂在她们脸上,仿佛小产的是她们自己般,根本分不清真情假意。   付煜看都未看她们一眼,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阴声沉沉:   “王妃怎么会忽然小产?”   秀琦才出来,就听见付煜这声问话,她砰一声上前跪地,哭地上气不接下气:   “求殿下为娘娘作主啊!”   话音甫落,她额头就似被什么重物砸中,生生一疼,似有什么湿意从额头顺着眼角留下,秀琦惊恐地抬头,就见殿下阴沉的脸色,她惊恐地噤声。   秀琦身旁,一枚破碎的扳指躺在地上。   即使秀琦模样狼狈,但付煜却连眼皮子都未动一下,他冷笑道:   “叫本王作主?你们这些贴身伺候的,是做什么吃的!”   “连自己主子都顾不好,还有脸哭着让本王作主?”   即使是旁人的算计,难道还不是因为她们这些做奴才的没用?   竟让旁人将手伸进了正院!   想至此,付煜看向秀琦的眼中不由得闪过一抹厌恶。   秀琦完全想不到会有这番变故,她吓得眼泪肆流,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正院中因付煜忽如其来的怒意,陷入一片死寂,众人皆噤若寒蝉。   过了许久,还是张盛冒着冷汗,低声说:   “殿下,现在当务之急,是查出娘娘为何会忽然小产。”   付煜怎会不知?   可他却止不住心中的怒意。   尤其是想到淬锦苑中的女子因要赶来前院,才会摔倒,这期间还不知有没有算计。   她如今情况不明,他却不在跟前,女子心思敏感,不知会乱想成什么模样。   若非是这些奴才照顾不周,他何至于此?   半晌,付煜才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他冷眼看向太医:   “王妃是为何小产?”   太医跪在地上,后背几乎皆冒着冷汗:“回殿下的话,微臣彻查了正院上下,才在娘娘的寝室角落找到一块熏香。”   很快就有人将太医口中的熏香呈到付煜跟前。   如今的熏香大多是粉末壮,需要点燃才能散出香味,可被呈上来的熏香却成皂块状,小小的一块,散出的香味极其浅淡,即使凑上前细闻,也不过能闻到淡淡的香气。   太医的话还在继续,他颤着声:   “……这是落红香。”   话音甫落,付煜倏然抬起头,他脸色阴沉,甚至比方才听见王妃小产时还可怖。   在场的,只有张盛和李良娣等极少数人在听见这香的名字时,神色稍有些变化,其余人皆是一脸茫然。   张盛知道这落红香,还是因为宫中曾发生的一件事。   几年前,宫中进了一名江南的美人,甚得圣上宠爱,刚进宫不到三月,就被封为纤贵嫔,不久后,就被查出怀了身孕。   圣上甚喜,赐纤贵嫔独居一殿。   依着宫中规矩,只有妃位才可占一宫主殿,圣上的用意不言而喻。   但可惜,不等纤贵嫔生子封妃,就早早小产,甚至坏了身子。   导致纤贵嫔如此的罪魁祸首,就是这落红香。   小小的一块香皂,被隐晦地放置在宫殿中,初时并不会有什么异常,可一旦这香味延续了月余,那有孕的人就会雪崩不止。   张盛偷偷看了眼殿下的脸色,他咽了咽口水,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恨不得自己在此时成为隐形人。   因为,旁人不知,他却是知道,殿下为何会在听见落红香时,突然变了脸色。   只因……这落红香是从贵妃娘娘的延禧宫传出来的。   而这府中,能和延禧宫扯上关系的人,可只有一位。   付煜声音冷得似冰渣:   “你说什么?”   太医闭上眼,咬牙道:“这是落红香,微臣绝不会认错!”   付煜握紧了手,那块落红香顿时在他手心碎成渣,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心中的怒意。   姜韵如今尚躺在淬锦苑中生死不明,就是这般,她们还要算计她! 第88章   张盛离付煜很近, 一眼就看见付煜眼中的寒意,似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他稍滞住呼吸。   李良娣对姜韵和王妃都没甚好感,乐于见二人狗咬狗, 她本不想掺和进这件事中, 但见付煜脸色, 她心中扯唇冷笑,当下, 掩唇惊讶道:   “这不是宫中的手段吗……”   她说得十分隐晦,只虚虚用宫中手段指代。   但对于府中人来说, 宫中这个词近乎和姜韵挂上了勾,谁都知晓姜韵是从宫中出来的, 一听到宫中两个字,她们就忍不住怀疑到姜韵身上。   李良娣话音甫落,付煜视线就冷冷朝她射来。   李良娣倏然掐紧了手心,刺痛带来清醒,她仿佛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被付煜这般看着时, 愣了一下。   秀琦颤着手捂住额头, 待看清手上的鲜血时,她眸孔一缩, 对付煜怵得要命,可想起自家主子的计划,她咬着牙,硬着头皮上前, 哭道:   “奴、奴婢在秀珠房间中的床板下搜到了很多这样的落红香。”   她被付煜吓到, 即使鼓着勇气, 话也说得磕磕绊绊。   不知是谁, 在这是嘀咕了句:   “这不就是杀人灭口吗?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那人许是发现她的话不能轻易说出口,就立即抿紧了唇,往人群中躲了躲。   可她的话依旧清晰落进旁人耳中。   她那未尽的话,旁人也自动帮她补足。   怪不得秀珠会无缘无故地死在淬锦苑旁边。   秀珠若无事,的确不可能会出现淬锦苑附近,但若秀珠和淬锦苑间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勾当,那秀珠背着众人偷偷赶去淬锦苑,就很说得通了。   一时之间,众人脸色各异。   余氏觑了眼适才说话的人,是侍妾杨氏。   杨氏虽然躲得快,但余氏就站在她旁边,是以,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说话的人是谁。   平时只低眉顺眼地跟在王妃身后,谁能想到她今日会忽然冒出头来?   不止后院的人听见,连付煜也听见了她的话。   内室珠帘忽然晃动,王妃一袭白色里衣跌跌撞撞地出来,她衣裳上还带着血迹,她脸色惨白得可怖,似下一刻就会昏迷过去。   尚未站稳,她就腿软地倒地不起。   付煜脸色突变,上前刚欲扶住她,忽地被她拉住衣摆。   王妃低着头,她喉间溢出低低的哭声,似哭似笑,叫人心中生出了害怕,她倏然抬头,眸子似红得要滴血,生生淬着毒和恨意,她哭着厉声喊:   “殿下还要包庇她吗!”   付煜要去扶她的手,硬生生地停在了原处。   他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可王妃却根本顾不了那么多,她身子似疼地发抖,却恨恨地抬手指向淬锦苑的方向:   “殿下!你睁眼看看!她可敢来见我!”   “从淬锦苑到正院的路,她走了多少遍,偏生今日就摔倒了,不过是做贼心虚!”   “落红香从何而来,殿下和我心知肚明,除了姜韵,这府中谁还有那个本事弄到落红香!”   她白着脸,近乎目眦欲裂,声声指控朝付煜砸去。   王妃忽然放开了付煜,当着后院众人的面,她在门前的玉石砖上哭着蜷缩起身子,丝毫不顾形象,她泪流满面,凄惨哭道:   “……殿下,你可知道妾身遭遇了什么……”   她忽然发疯似的指着腹部,凄凉道:“我日后再也不可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嫡子了……”   “啊——”   话落,她忽然抱头痛哭出声,声声凄凉,似要将心中所有苦闷皆苦出来。   根本顾不了她这句话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后院众人倒抽了一口气。   王妃日后不可能再有嫡子,是何意思?   她们不禁将视线落在王妃的小腹之处,意识到什么,她们眸色轻闪。   付煜也被这个消息砸得有些懵,他倏然低下身子,眼睛发狠地拉住王妃手臂:   “你说什么?”   王妃悲恸得根本再说不出话来。   太医似于心不忍,低声说:“落红香太霸道,有孕之人闻久了,会彻底坏了身子。”   饶是付煜再冷静,也被这个噩耗打击地止不住后退半步。   若说先前付煜还有些怀疑,这一切皆是王妃自导自演,可在听见这个消息后,这抹想法顿时烟消云散。   王妃这句话放下后,日后她就不可能再有子。   付煜心知肚明,一个亲生的嫡子对王妃来说,有多么重要。   用此算计姜韵,太不值当。   付煜狠狠闭上了眼,王妃却渐渐停下哭声,她瘫在地上,抱着自己一动不动,眼神空洞地落在前方,只嘴唇轻动,似在呢喃着什么。   院中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冷风轻轻吹过的声音,王妃的轻呢也清晰地落入人耳。   “……你……还是护着她……”   “你说过我是你妻……日后会好好待我、不会叫我受半分委屈……”   王妃眼泪安静地流,她怔怔地。   偏生这般不如先前的大吵大闹,叫所有看见她模样的人,都不禁生出一股心酸来。   王妃没有去看付煜,她抱着自己发抖的身子,任由眼泪肆流,她说:   “你骗我……你骗我……”   她哭得身子发颤,身子似禁不住她这般折腾,莫名地血腥味越重了些。   秀琦心疼惊恐地扑向王妃,凄凉哭喊:“娘娘——”   付煜倏然捏紧了手心,他闭了闭眼。   他知道,王妃这个时候冲出来,不过是在逼他处置姜韵。   而这时,淬锦苑的人匆匆来迟,绥枝破釜沉舟地将院中一切交给陈良娣,亲自赶到正院,她看见了王妃,却顾不得多少,砰一声跪地,猛地朝付煜疯狂磕了几个头:   “求殿下恩典!主子如今早产,出了好多血,求殿下让太医过去看看吧!”   她哭着不住地磕头,很快头上染了红色:   “奴婢求殿下了!”   众人才反应过来,如今王妃这里有结果了,但淬锦苑那边尚情况未明。   付煜倏然睁开眼,他冷声吩咐:   “将王妃扶进房间。”   他冷冷觑了眼太医,抬步就朝外走:“跟本王走。”   在他背后,王妃凄惨喊道:   “殿下——”   绥枝捏紧了手心,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众人时不时瞥向她的视线,无疑是在告诉她,王妃小产一事似乎和自家主子扯上了关系。   是的,小产。   绥枝一进来看见王妃的模样,就猜到了这个结果。   付煜的步子生生止住。   他没有回头,背着王妃,寒着脸色,一字一句道:   “若真是她,本王会给你一个交代。”   话落,他匆匆抬步离开,任谁都看得出他的急切。   后院其余人面面相觑,根本不知是该跟着殿下走,还是留下来?   按理说,殿下都去了淬锦苑,她们也该赶过去,对姜韵表示一番关心。   可是,她们扫了眼被秀琦扶起来,怔怔地泪流不止的王妃,根本抬不动步子。   明知姜韵很有可能是害了王妃的凶手,谁敢在此时过去看望?   但她们一想起适才付煜含糊不清的态度,顿时心中五味陈杂,如何也不是滋味。   付煜赶到淬锦苑时,恰好听见姜韵一声惨叫。   透着哭腔和疼意。   和王妃的不同,姜韵即使是在哭喊,也是虚虚弱弱的,似猫般呜呜咽咽的,弱小无力,叫人心生了无限怜惜。   姜韵只喊了一声,产房中就安静了下去,让付煜呼吸一滞。   他一来,陈良娣就看见了他,忙上前服身行礼,付煜打断她,半晌才哑声开口:   “她怎么样?”   怎么没了声音?   谁生产时,不是疼得呼天喊地?   似猜到他在想什么,陈良娣低声说:   “接生嬷嬷说,让姜妹妹不要呼痛,怕姜妹妹在最后……会没了力气。”   只听了陈良娣一句话,他就下意识想到姜韵往日手指破了个口子,都要娇气地拧眉呼疼,虽在他面前会装着坚强,其实却是最怕疼的。   谁都知晓,疼的时候,若是喊出来,会好受许多。   可若忍着,只会觉得那抹疼意越来越重。   付煜有些想不到姜韵如今会是什么模样,会不会也和王妃一般,鲜血染了衣裳,疼得浑身发抖?   有人将他来的消息传进产房,付煜听见好似是铃铛的声音,在焦急哭着说:   “主子,殿下来了!殿下来看您了!您一定要坚持住,您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屋里的人似一怔,遂后猛然哭出来。   似有了依靠般,她终于敢放声哭出来,似后怕,似庆幸。   付煜不知是何感受,但却在听见姜韵动静时,松了一口气,遂后,又横生了一抹心疼。   也就在这刹那间,付煜终于意识到自己偏心得厉害。 第89章   时间过得似十分缓慢, 天际欲破晓,姜韵都疼得将要麻木了,她只觉一阵巨疼后, 似有接生嬷嬷的声音响起, 但她却听不清了, 头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付煜不知在外间等了多久。   才听见一声微弱的孩子啼哭声,稍顿, 哭声渐渐响亮。   付煜眸子倏然一亮。   接生嬷嬷一脸喜气地抱着襁褓出来,服了服身子:“恭喜殿下, 姜良娣母子平安。”   如今秋日甚凉,襁褓裹得很严实, 只有孩子啼哭声闷闷从襁褓中传出来。   付煜只惊喜了片刻,就立即看向毫无动静的产房,他沉眉问:   “她怎么样?本王怎么听不见她动静了?”   接生嬷嬷此刻脸上露出一抹为难,声音也渐渐小了下来:“姜主子摔倒早产,虽说平安诞下小公子,但也坏了身子, 至少要静养数月才可。”   听到坏了身子时, 付煜身子绷紧,唯恐听见姜韵会和王妃落到一样的下场。   在听见最后一句话时, 付煜才松了口气。   只要养得好,就没事,总归他们府中不缺人伺候,也不缺好药材。   知晓姜韵无大碍, 付煜才低头看向嬷嬷怀中的襁褓, 他从嬷嬷怀中将襁褓报过来, 稍掀了襁褓的一角, 露出里面的一张闭紧着眼睛的小脸。   红通通的,说实话,算不上好看。   可莫名地,付煜就觉得他眉眼间极似姜韵,付煜想伸手碰碰他的脸,但终于没敢。   小心翼翼地将孩子交给接生嬷嬷,沉声吩咐:   “照顾好他。”   嬷嬷应声,刚出生的婴儿吹不得冷风,送给殿下看过后,嬷嬷就立刻回了房间。   付煜刚欲往产房走,就听身后院门口传来一片动静。   他沉眸回头,就见王妃被几个奴婢扶着,脸色惨白地进来,她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群人。   这般步步紧逼,让付煜心中稍沉。   陈良娣一直待在淬锦苑,不知正院中发生了什么,如今看见这一幕,她不动声色地轻挑眉梢,默默地后退一步,将自己隐于人群中。   总归如今姜良娣平安生子,她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了。   付煜想去看望姜韵的步子被迫停下,他拧眉看向来者不善的一群人,沉声问:   “你不在院中休养,带这么多人过来作甚?”   王妃身子虚弱得仿佛连站都站不稳,她扯着唇瓣,却挂着抹讽笑:   “害妾身至此的凶手还好生生地躺着,妾身如何敢安静休养?”   她眼角泪痕未干,她眸中越发生了分狠意:   “妾身的孩子刚化血,未替他讨回公道,妾身不敢闭眼!”   “妾身怕他在梦中哭着问妾身,为何让害了他的凶手还逍遥自在!”   她一字一句皆在戳付煜的心。   让付煜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他哪里不知道王妃是在指桑骂槐,看似说是怕孩子在梦中质问她,不过是在说给他听罢了。   付煜何时被人这般指责过?   他刚欲说话,王妃忽然当着众人的面,硬生生地给他跪下,膝盖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疼得她脸上褪尽血色。   王妃苍白着脸,一字一句地说:   “妾身知道殿下不信是姜良娣害妾身,但殿下可敢让人搜查淬锦苑?”   “妾身不相信,她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连一丝马脚都不露!”   她似疯魔般,不断怔喃着:“一定会有证据的,一定会有证据的……”   王妃这副模样,生生让付煜所有的话皆堵在了喉间。   他恍惚间想起王妃才进府中时,自带一身矜贵和骄傲,何时变成了这般,似疯婆子样只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曾最在乎形象颜面的人,如今什么都不顾了。   饶是付煜再相信姜韵,可当证据皆指向姜韵时,他也由不得生了一分迟疑。   半晌,付煜才沉声道:   “张盛。”   付煜没再转身去看产房的方向,他终归是妥协了。   但若姜韵什么都未做过,也无需害怕被搜查,只当是还姜韵一个清白。   但付煜还是不信王妃,连搜查,也是让张盛去办。   躲在人群后的绥枝看着这一切,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她觉得殿下有些糊涂了。   王妃敢当着殿下的面步步紧逼,定然是有所准备。   这后院中,想叫一个人有罪,太容易了。   所谓的证据,哪里能相信?   绥枝避开人群,不着痕迹地溜进产房中,她心中清楚,不能任由王妃这般下去,而她们院子唯一的筹码不过是殿下对主子的宠爱和怜惜。   绥枝一进产房,就看见了姜韵煞白煞白的脸色,闭着眼躺在床榻上,不省人事,她身子甚至有些蜷缩着,似乎是梦中都在疼着。   绥枝稍顿,她知晓,这个时候让主子安静地休息,才是最好的。   可如今的情况,却容不得主子休息。   绥枝轻声跺了跺脚,心中有些急躁,却还是拉了拉姜韵的手臂,低声不住地喊:   “主子!主子醒醒!”   她小心地抬头透过楹窗打量外间,生怕自己的动静会被旁人发现。   姜韵只觉得自己陷入一片昏暗中。   下一刻,昏暗中多了抹光亮,似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夹杂着中年男子鬼鬼祟祟的呼喊声,让姜韵眸子中不自觉生了分惊恐。   她下意识地朝后退了几步,就看见男人猫着腰进来,口中还不断啐道:   “晦气,怎么就娶了这么个婆娘……”   姜韵想躲起来,可她扫了一圈,却发现这处居然是个柴房,她头一疼,似是想起这是何处,她脸色煞白。   姜韵再想动,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那男人走近她,伸出了手,仿佛想将她搂进怀里,看着她身上的伤,心疼道:   “她倒真是狠心,下这么重的手,可是疼得厉害?瞧这脸色惨白的。”   伤?   姜韵有些愣,下一刻,却恍然,怪不得自己总觉得身上很疼,似刻进骨子中的疼。   但她总觉得有些不对。   她觉得她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在妇人推开门出现时,姜韵再也顾不得这抹违和感,她盯着妇人手中的皮鞭,身子下意识地轻抖着,那是刻入了骨子里的害怕。   没有人知道,她在庄子中的几年是如何过来的,是如何在妇人鞭子下疼得死去活来。   才让她只看了一眼鞭子,就害怕得浑身发抖,似鞭子已然落到身上般。   妇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就在鞭子落在身上的那瞬间,她忽然听见耳边似有人不断地叫唤她,声音急得都快哭了出来。   刹那间,姜韵忽然清醒过来。   她如今是岐王府的姜良娣,再也不是曾经被困在小庄子任人欺辱的小女孩了。   四周的黑暗散去,姜韵轻颤着睁开眼睛,下一刻,她就看见绥枝红通通的眸子,在看见她醒来时,绥枝陡然松了一口气。   她抹了把眼泪,低声说:“主子您终于醒了。”   姜韵身下传来疼意,她还停留适才的梦中,有些未清醒,下意识地问:   “孩子呢?”   绥枝一愣,才反应过来,对主子来说,辛辛苦苦才诞下小公子,醒来第一件事就问小公子,才是最正常的,她忙说:   “主子诞下了小公子,小公子很好,已经被嬷嬷抱去休息了。”   小公子?   姜韵眸子顿亮,她轻扯了扯唇角,似要抿出一抹笑。   可不待她再说话,就听见外间的喧哗,稍顿,姜韵立刻想起来,适才睁眼看见绥枝几乎红了眸子,她咽下问孩子的话,怔愣地哑声问:   “发生什么了?”   半年相处,姜韵自知绥枝行事比较稳妥,能让急成这样,必是发生了大事。   “王妃小产,说是主子害了她,如今正在搜查院子。”   姜韵只觉荒诞,王妃小产和她有甚关系?   她有什么能耐,竟能插手进正院中?   姜韵似想起来,攥紧了锦被,她咬声问:“殿下也在?”   绥枝担忧地觑了她一眼,才迟疑地开口:   “……是殿下让张公公查了院子。”   一句话,让姜韵忽然冷静下来,先前因平安诞下子嗣的喜悦皆荡然一空。   殿下在……   姜韵倏然闭紧了眸子,她掐紧了手心,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她任由心中那抹凉意肆意,面无表情地问:“为何王妃笃定了是我所为?”   “奴婢也不知,只隐隐听说了什么‘落红香’?”   话音甫落,姜韵呼吸顿停,她在延禧宫伺候多年,自然知道落红香是何物。   姜韵撑着身子要坐起,绥枝虽然担心,却知道轻重缓急,立即扶起她。   姜韵疼得两条腿都在打颤,她忍着眸中将要迸出的湿意,咬牙哑声颤颤地说:   “扶我出去……” 第90章   张盛很快回来, 偷觑了眼付煜脸色,深深低下头。   他这副样子,落进付煜眼中, 顿时让他心下一沉。   张盛身后的小太监手中端着物件, 张盛走进, 低声道:“殿下,这是在铃铛房间发现的, 经太医查过,这是落红花。”   艳红的干花瓣被藏在香囊中, 倒出来后,奢香顿起。   落红花, 是制作落红香最关键的物品,淬锦苑中虽然没有找到落红香,但这落红花被搜出来后,却也直接将这罪责死死钉在了姜韵身上。   付煜脸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王妃却不给他犹豫的机会,径直抬头逼问他:“事到如今, 殿下还不相信是她害了妾身吗?”   就在这时, 产房忽然从里面被打开,听见动静, 众人回头,就见姜韵被人扶着走出来。   她姣好的脸蛋上没有一丝血色,半倚在身边婢女怀里,似乎连走路都废劲。   姜韵怔怔地将视线落在小太监手捧的落红花上, 明显听见了张盛的话, 她堪堪抬眸看向付煜, 似看出他的迟疑, 她一顿,只轻轻扯了扯唇瓣,惨然一笑。   付煜隔着人群,遥遥地和她对视。   刹那间,付煜顿时猜到她想什么,呼吸顿紧。   半刻钟后,在淬锦苑前厅中。   姜韵独自一人跪在室内中间,她疼得厉害,身子皆轻颤,自从产房中出来后,任由王妃如何指责,她也未说过一句话。   其实,到现在为止,姜韵都还没有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唯一叫醒她的绥枝,对如今的情况也一知半解的,根本和她说不了太多。   证据皆摆在面前,尤其是看着从她院子中搜出来的落红花,姜韵顾不得身上的疼,不着痕迹地轻拧了拧眉心。   她不说话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她根本不知该如何解释。   证据几次从铃铛房中搜出来,在众人进来之前,铃铛就被拖下去审问了,所以,如今陪在姜韵身边的只有绥枝。   但叫姜韵不解的是,谁能将这落红花放进铃铛房间?   自秀珠一事后,铃铛肉眼可观地变得谨慎起来,若有人在她房中放置了落红花,她不可能至今没有发现才是。   心中不断涌起疑惑不解,但姜韵皆寻不到答案。   其实还有个可能,那就是,背叛她的那个人,不是旁人,就是铃铛。   如此一来,铃铛所有的不小心和失误就都有了解释。   但,姜韵对铃铛的信任,并不是因为铃铛,而是因为付煜。   这是她唯一从前院带出来的人,若说王妃的手插进了前院,姜韵自是不信的。   “如今证据确凿,姜良娣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王妃根本坐不住,她恨意满满,任何人都看得出,她恨不得立即绞杀了姜韵。   姜韵未说话。   半晌,她才抬眸看了眼付煜,付煜沉眸一言不发,姜韵心中不由得涌起一抹烦躁。   她甚至开始怀疑。   她当初的决定真的对吗?   放任自己处在危险中,将一切都交给这个男人手中,对他托付了所有信任,只为了搏他的一丝怜惜。   姜韵在宫中时,就常听说,圣宠虚无缥缈,只有地位和子嗣才是后宫女子真正的立足之本。   姜韵对这话,也只认同三分罢了。   毕竟所谓的后宫女子地位和子嗣,也全是倚靠圣上才能得来的。   因此,她一直觉得,和后院女子争斗是极蠢的事情,只要笼络住能真正能作主的那个人,只要他偏向自己,所谓的地位皆是虚的。   先前,的确如此,她凭着宫女的身份,就得良娣位,比那些官家千金还要高上甚多。   什么身份地位,皆不过是男人一句话的事罢了。   然而,事到如今,姜韵忽然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一丝怀疑。   皇室薄情,男人更是如此。   付煜的偏心和宠爱,又能维持多久?   许是她年老色衰,许是下一个新人入府,说不定何时就散了。   但如今再去想这些,皆晚了。   姜韵辩驳不了这些证据,她只能抬眸一动不动地看向付煜,半晌,她轻扯唇角,轻声问道:   “殿下也不信妾身吗?”   她眸子中积了泪,却又似适才哭得多了,泪珠打湿眼睫,却久久未掉下。   她强装着镇定,将不安和无措皆藏在起来,只堪似平静地问了这一句话。   付煜捏紧了扳指,他哑声不语。   证据皆摆在这里,他信她,也不能堵住众人之口。   不知过了多久,付煜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他一字一句道:   “你知不知落红香一事?”   姜韵抬眸,付煜眉眼间似有为难,就那般定定地看着她,姜韵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付煜何必做出这副模样,自欺欺人地觉得自己相信她。   姜韵掐紧了手心,若付煜信她,根本不会问她这一句。   姜韵闭了闭眸子,她似累极了,浑身无劲般泄了力气,她说:“妾身知道。”   话音甫落,付煜顿时拧眉。   付煜心中甚至生了分怒意。   落红香即使是宫中的手段,可纤贵嫔小产时,姜韵还未进宫,只要她咬死她不知道,谁能拿她怎么办?   姜韵只作没有看见,她在延禧宫伺候了整整三年,贴身伺候贵妃一年余,延禧宫大大小小的事,在她眼中根本没有秘密,皆数经过她手,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如今证据皆摆在这儿,岂是她否认知晓落红香一事,就可以洗清嫌疑的?   姜韵再也撑不住身上的疼,她身子瘫软在地上,疼得她脸色煞白,可她未哭出声,泪珠悄无声息地打湿衣裳,她哑声轻轻地说:   “……妾身说过,绝不会欺骗殿下……哪怕是如今,妾身也不会……”   姜韵心中清楚,她如今能赌的,只有付煜的心软。   陈良娣不动声色地轻挑眉梢。   要她说,姜韵的确是个聪明人,若非她这次栽得太狠,待再给她些许时日,等她在府中站稳脚跟,哪怕是王妃,想对她动手,也得仔细掂量。   她太知晓,这府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待有一日,付煜无视这些证据也要包庇姜韵,王妃除了哭喊一句殿下偏心外,又能拿姜韵如何?   只可惜,给姜韵的时间太短了,没有让她成长起来。   但即使如此……   陈良娣觑了眼付煜的脸色,她心中轻轻摇了摇头。   果然,姜韵的一席话,让殿下心中生了动摇。   但陈良娣心中清楚,这还不够。   王妃心生不安,一声催促:“殿下!”   付煜回神,他定定看着姜韵半晌,才沉声道:   “那你是认了谋害王妃一罪?” 第91章   “妾身不认!”   姜韵声音虚弱, 却掷地有声,她掐紧手心,似用尽全身力气抬头, 直直看向付煜:   “殿下信妾身也好, 不信妾身也罢, 妾身没有做过任何伤害王妃的事。”   她闭着眸子,似自讽般轻呵:“欲加之罪……”   话音未尽, 姜韵忽地咬唇,她刚生产, 本就是不慎摔跤导致的早产,如今身子虚弱得厉害, 若非绥枝强行唤醒她,她如今恐怕还在力竭昏迷中。   姜韵想要保持清醒,但依旧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不待她逞强,她就撑不住身子彻底瘫软了下来,没了意识。   姜韵倒地那刹那间, 付煜下意识起身拦腰抱住她, 所有的迟疑和犹豫在姜韵倒底那瞬间顿消。   付煜顾不得旁人惊讶神色,朝太医怒吼道:   “愣着作甚!”   他打横抱起姜韵, 匆匆进了内室,珠帘因他动作发出清脆凌乱的碰撞声,淬锦苑中一片慌乱。   顶着众人若隐若无打量过来的视线,王妃脸色阴沉得发黑。   她听着内室中付煜不断的吩咐和怒斥, 不用进去看, 她也猜得到付煜眼中的心疼。   王妃心中不断泛着凉意。   她轻扯了几下唇角, 却没有扯动。   殿下不知实情, 明知晓姜韵极有可能是害了她的凶手,姜韵只是一个昏迷,却还是让殿下方寸大乱,甚至不顾她的颜面,当着众人的面抱起姜韵离开。   殿下可考虑过她的感受?   王妃紧紧攥着椅柄,指尖骨节因用力而泛白,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内室的珠帘,第一次意识到姜韵的威胁。   ——姜韵留不得。   从来没有一刻,王妃心中这个念头如此清晰过。   如今在殿下眼中,姜韵就如此重要,再给姜韵羽翼丰满的时间,到时可还得了?   姜韵如今位低,不敢对她不敬。   但若有一日,姜韵再升位呢?有子有宠,亦是高位时,她可还会像如今这般?   或是——   要位高一层?   王妃不想去赌这个可能性,所以这次必须将姜韵根除掉!   如今证据确凿,岂是殿下想包庇就可包庇姜韵的?   王妃敛下眸中的狠意,她忽地起身,在付煜尚在内室关心姜韵时,咬牙对秀琦道:   “走!”   秀琦愣住,她朝内室看了眼,有些迟疑:“娘娘?”   就差最后一步,主子这时离开,岂不是便宜了姜韵?   王妃心中冷笑。   便宜姜韵?   姜韵害她至此,殿下却还要包庇,真当她国公府无人吗?   注意到她神色,秀琦不敢再迟疑,立刻扶着王妃离开。   陈良娣觑着王妃作态,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王妃会这么容易放弃?   她低声对锦绣道:“跟着王妃。”   锦绣惊讶,但却没多问什么,不动声色地避开人群,跟上了王妃等人。   另一侧,王妃刚出了淬锦苑,就冷声吩咐:   “备马车。”   秀琦惊呆:“娘娘要去哪儿?”   不管如何,她们家娘娘刚小产,此时都该好生休养才是。   若非殿下态度过于偏袒,娘娘甚至都不该来这一趟淬锦苑。   王妃径直朝府外走,只撂下一句:   “回府!”   秀琦呼吸一轻,她扯了半晌唇,笑不出来,惊恐道:“娘娘三思啊!”   不管如何闹,只在府中,说破了天,也不过是家事。   可一旦娘娘回府,事情牵扯到国公府,可就等于公开和殿下撕开脸面。   出嫁女,自不可能在娘家久待,尤其她嫁的人还是皇室,哪容得她们娘娘任性?   到时,要么殿下低头去接娘娘回府。   可若是殿下恼了娘娘行为,不愿低头,那到时,娘娘恐怕永远都在府中抬不起头来了。   秀琦一想到后面那种情况,她都恨不得哭出来。   而且,到时候,不管是哪种情况,恐怕娘娘都会失了殿下的心。   秀琦能想到的,王妃自然能想到。   可是,王妃朝后看了一眼淬锦苑的牌匾。   失了殿下的心吗?   如今殿下的心,早就不在她身上了。   留着姜韵,才是后患无穷!   王妃闭了闭眼,哑声道:“不必多言!”   秀琦见劝不动自家娘娘,她咬牙跺了跺脚,跑去吩咐马车。   锦绣一直跟在王妃等人身后,待亲眼看见王妃离府登上马车离开,她人都傻了会儿,才想起来跑回去复命。   陈良娣听罢,稍挑眉梢:“回国公府了?”   看来王妃娘娘是存心将此事闹大了。   陈良娣觑了眼内室,不禁摇了摇头。   一旦国公爷告到圣上那里去,饶是殿下也护不住姜韵。   可是陈良娣有些好奇,王妃这般行事,就不怕殿下对她不满?   这余生漫漫数十年,若得殿下不满,依着王妃的性子,怕是不好过了。   等付煜处理好姜韵一事后,才知晓王妃竟直接吩咐马车回了国公府。   他脸色顿时铁青,杯盏应声而落,碎了一地。   除了陈良娣,众人也才得知这个消息,还未来得及惊讶,就被杯盏破碎声吓得噤声,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不管是王妃小产,还是先前姜韵昏迷,付煜脸色从未如此难堪过。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隐隐约约意识到,王妃似走了一步错棋。   她们殿下,可从不是受威胁的人。   张盛小心翼翼地问:“殿下,可要将王妃娘娘追回来?”   趁娘娘还未回到国公府,将娘娘追回来,莫将此事闹大,才是最重要的。   谁知晓,他话音甫落,殿下脸上就闪过一抹厌恶。   姜韵有一点从未说错。   付煜性子自傲,平生本就最恨旁人威胁他,王妃这次根本就是触及他的底线。   他嗤讽了声,凉凉道:   “让她去!本王倒想看看,国公府能耐本王何!” 第92章   姜韵醒来后, 才知道王妃回了国公府一事。   绥枝说到付煜好生发了一同脾气时,她极力掩饰,才敛下那抹若有似无的兴奋。   不怪她如此。   眼看着王妃对她家主子步步紧逼, 就在她以为自家主子要束手无策的时候, 王妃却惹怒了殿下。   如今府中皆在讨论王妃回府一事, 哪里还有人关注自家主子?   若搁往日,自家主子刚生产, 可府中却被正院吸引了所有了注意力,她许是要生上几分闷气。   可现在, 绥枝只盼着旁人一直不关注淬锦苑才是最好。   姜韵听罢绥枝的话,先是一愣, 遂后,她脸色彻底难堪下来。   绥枝略带喜气的神色一顿,堪堪道:   “主子怎么了?”   姜韵半倚在床榻上,端过绥枝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   苦涩顿时溢满整个口腔。   但姜韵却在这份苦涩下,脑海中越发清醒。   王妃回了国公府, 触怒了付煜, 导致所有算计功亏一篑嘛?   怎么可能。   姜韵眸中闪过一抹苦笑。   她进府后第一次,觉得情况有些棘手。   若做主的人是付煜, 姜韵尚有一丝把握护自己周全,但是如今?   姜韵冲绥枝缓慢地摇了摇头,哑声低低道:   “你把一切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国公府的确不敢太得罪付煜。   但如今的付煜同样羽翼未丰,姜韵十分清楚, 付煜绝不会为了她和国公府对上。   付煜如今迟迟未去接王妃回府, 不过是因为被王妃行为气到, 待他怒意消去后, 付煜还是会去接王妃回府。   圣上年龄越来越大,朝中气氛越来越凝重。   付煜不会在这时意气用事。   宫中的贵妃娘娘也不会允许。   如今的淬锦苑一片安静,姜韵清醒过来后,只看见绥枝和淬锦苑中伺候的婢女,其余再不见旁人。   铃铛也不在身旁,恐怕还在审问中。   姜韵紧咬唇瓣,她半仰起脖颈,身子的不适让她深深呼了口气,才提起她心心念念的事情:   “……小公子呢?”   旁人,她皆可不顾,但她疼得死去活来才诞下的孩子,她如今还未亲眼瞧过一眼。   绥枝不知她眉眼的颓废从何而来,却立即应声:   “嬷嬷正在给小公子用膳,奴婢这就去请小公子。”   姜韵生的孩子年龄在府中可排最小,如今没有名字,但不论如何,喊一声小公子都是出不了错的。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奶嬷嬷就抱着襁褓进来,姜韵听见动静,就想撑着身子起来。   绥枝忙忙上前按住她的肩膀,阻拦她:   “主子快躺下,太医说,您如今最好卧床休养。”   绥枝话落下,那边的奶嬷嬷也抱着小公子轻轻服了服身子。   这一蹲下,姜韵立即看清襁褓中婴儿的脸颊,他紧闭着眸子,小鼻子一吸一吸的,几乎只有两三个巴掌大小,脸颊褪了些红色,说不出的可爱,却任人摆布。   姜韵鼻尖一酸,眸子顿时红了起来。   没有人知晓,她在产房中疼得快昏迷时,也曾恍惚间怀疑自己在这时选择生下这个孩子可值得?   她本刚进府,正是和付煜培养感情的时候,却因有孕,不得不错过这大好的时机。   她身子弱,怀上这胎后,只顾得了孩子,却顾不得其他。   付煜忽然南巡,留给她的时间太少,让她连排查院中异己都做不到。   但如今,姜韵将襁褓抱在怀中,她十分清楚——值得的。   似血脉相连,姜韵抱着他时,心中涌上一股十分强烈的情绪,叫她抿起唇角,即使红了眸子,也忍不住闪过一抹笑意。   在这一瞬间,姜韵曾不理解的事情忽然皆有些了然。   她曾在想,娘亲为何对她的感情这般复杂。   明明她不过就是,娘亲被抢占的证据罢了。   娘亲该厌恶她才是。   可她不仅一次发现,当她奔向娘亲时,娘亲即使冷着脸,却还是会小心翼翼护着她。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只不过因为对娘亲而言,她不只是卫椋的血脉,同样是她怀胎十月,艰难生下的孩子。   姜韵忍着鼻尖的泛酸,亲自生产后,才知那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   她心中对娘亲那些理不清的情绪顿皆消散了。   娘亲的确没必要因她留下,她的存在困住娘亲数年,才能选择自己的人生,娘亲已经仁至义尽了。   姜韵动作十分轻柔,指尖轻轻抚过襁褓,她忽然抬眸对绥枝道:   “你瞧,他眉眼多像我。”   说这话,她唇角是止不住的笑。   绥枝小心看了眼小公子,又看了眼姜韵,止不住地点头:   “娘娘貌似天仙,日后小公子必然也是风度翩翩。”   她只简单识得几个字,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姜韵也不计较,知道再说下去,不过是在为难绥枝罢了。   只不过,姜韵看着小公子的时间太长了,长到绥枝都察觉到不对劲。   室内似弥漫着一股哀伤,叫绥枝心尖狠狠一跳。   她不安地看向姜韵:“主子?”   姜韵擦去眼角的泪珠,把小公子交给奶嬷嬷,郑重其事地吩咐:   “照顾好他。”   她神色太认真,让奶嬷嬷有些分不清她是何意,面面相觑间只得点头。   等奶嬷嬷将襁褓抱下去后,室内顿时恢复平静,半晌,在绥枝想说些什么时,才听见主子的声音:   “去请陈良娣来。”   绥枝顿了下,有些不解,可她觑了眼姜韵的脸色,却什么都没问,无声地服身退下。   与此同时,刚从皇宫走出的付煜脸色冷沉如霜。   跟在他身后的张盛,死死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想起早朝散后,圣上就将殿下叫入了御书房,可和殿下一起从御书房出来的,却还有国公爷。   张盛不知御书房内发生了什么,但殿下的脸色,他却是看得清楚。   素来对国公爷敬重客气的殿下,今日还是第一次什么都未说,直接转身离开。   马车一路安静地回到岐王府。   付煜回了前院,他坐在书房中,看着眼前的卷宗,却半日未翻一页。   书房中气氛压抑不堪。   刘福想送热茶进去,都被张盛拦下。   刘福稍顿,偷偷压低声问:“师父,姜主子可是——”   话音未尽,张盛就打断了他,似猜到他想问什么,淡淡觑了他一眼:   “别问,别管。”   张盛平静地低下头,可下一句话却让刘福险些白了脸色:   “你该知晓自己的身份。”   刘福他没反驳,也没辩解,只低眉顺眼地:“是,奴才知晓了。”   可他端着托盘的手却稍用力,骨节处发白。   书房中,付煜疲累地靠在椅背上,他抬手捏了捏眉心。   这次南巡,其实比预计地回来得早了些。   只因圣上忽然患了咳疾,久久未愈,太医建议,还是回宫静养较好。   圣上这两年的日子早就大不如前了。   这一点,付煜看在眼底,旁人同样看得见。   所有,在离开御书房后,国公爷说的那句话,才叫他越发气愤。   国公爷只平静地拱手说了句:   “殿下该以大局为重。”   付煜眼中闪过一丝讽笑。   大局为重?   就是去父皇面前,哭诉了一番他孙女的委屈,叫他处置了姜韵?   付煜可以不理会国公爷的话,转身离开,却不得忽视父皇的吩咐。   圣上对一个女子的性命并不看重,尤其是这个女子还害了他的嫡孙。   简简单单一句“赐酒”,就打算揭过此事,毕竟,对他来说,插手晚辈后院的事情,也并不舒坦。   但国公爷是三朝老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在他跟前,他不可能不给出一个交代。   在最后的时候,还是贵妃得到消息赶过来,用一句话打消了圣上这个想法。   御书房中,贵妃拧眉道:   “姜韵那孩子,是从臣妾宫中出去的,臣妾了解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不管会不会,贵妃都得说不会,否则岂不是打了她的脸?   圣上这才想起,姜韵的良娣之位还是他亲自封的。   贵妃叹了口气,和圣上道:“况且她昨日刚九死一生诞下皇嗣,没用功劳也有苦劳,怎可这般打杀了她?”   “日后若叫那孩子知道实情,可如何是好?”   国公爷还待说什么,但贵妃却打断了他:   “本宫听闻昨日王妃回了国公府?”   王妃这般打了付煜的脸,贵妃怎么可能高兴?   本就对王妃不喜的她,心中对王妃的不满越来越深,导致对国公爷都没了好脸色。   她道:“这乃皇室家事,国公爷也要插手不成?”   一句反问,生生叫国公爷所有的话皆堵在喉间。   不是他不能反驳,而是他必须要替王妃考虑。   今日强逼,已经惹了殿下和贵妃不喜,若再步步紧逼,怕是只会适得其反,到时王妃回府的日子可不会好过。   国公爷只有这么一个嫡孙女,自幼就偏疼,难免多替其着想了些。   但有一件事,国公爷却是寸步不让:   “如今王妃不能有孕,可王妃膝下却要有嫡子。”   话音稍顿,国公爷觑了眼付煜,沉声道:“况且殿下也需要一名嫡子傍身。”   短短一句话,将他的目的,彻底暴露出来。   付煜脸色倏然阴沉下来。   姜韵刚诞下一名男婴,国公府就提出这般要求,打的什么主意,再明显不过。   可即使是贵妃,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因为国公爷说得没错,王妃如今已经不能生子了,可付煜却得有嫡子。   付煜想说什么,可贵妃却朝他摇了摇头。   付煜呼吸轻顿,他装作没看见贵妃的动作,第一次在贵妃面前表现出对姜韵的在意,他说:   “她身子本就弱,好不容易才生下这个孩子,若将孩子交给王妃抚养,她——”   圣上早早拧起了眉,在他说到这里时,彻底冷下了脸:   “那就将功抵过!”   付煜的话被打断,沉眸抬头看向圣上。   将功抵过?   可哪来的过?   昨日姜韵的一席话,付煜早就不怀疑姜韵了。   旁人许是会怵付煜的冷意,但圣上却不会:“她害得王妃小产,也该还王妃一个孩子。”   他一动不动地看向付煜,眸中神色深暗冷沉,让人看不懂。   圣上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付煜身子却似钉在原处:   “别因为一个女子失了方寸!”   圣上话中似透着股浅淡的怒斥和几不可察的失望。   但就是这抹失望,让付煜彻底清醒过来,他按紧了扳指,动了动嘴唇,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贵妃许是看出他情绪不对劲,在他离宫前,特意让人传他去了延禧宫。   付煜冷沉着一张脸不说话。   贵妃看他这副模样,心中也不得劲,却只能道:   “你若心疼她,这段时间就叫她去庄子上避避风头。”   付煜眉心顿时拧起来,丝毫未曾犹豫,就拒绝道:   “她刚生产,身子正是虚弱的时候,怎么能去庄子中?”   贵妃恼得拍了桌子,瞪向他:“你真是被气糊涂了!”   “圣上明显是对你有些失望,若你还如从前一般任由她留在府中,难免圣上会觉得你被一个女子迷昏了头。”   贵妃扫了眼殿内,压低声道:   “如今是关键时候,你可别让你父皇失望。”   她这话颇有些意味深长,付煜眸色顿深,一抹震惊闪过,他堪堪道:   “怎么会?”   贵妃给了他一个视线,打断了他的话,继续道:   “况且,不管她有没有害了王妃,至少明面上证据确凿,她留在府中,也堵不住悠悠众口,王妃回府后,也不会容得下她,还不如送去庄子上避避风头。”   王妃既然想要姜韵的孩子,就容不得姜韵还活着。   贵妃在宫中活了这么多年,比付煜要看得透这后院的事情。   贵妃拍了拍付煜的手背,娆人的眸子轻眯,低声道:   “待这段时间过去,若那时……你再将她接回来就是。”   中间的话,贵妃未说清,可付煜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只付煜唯一迟疑的地方,就是姜韵可能接受如今的结果?   付煜摇了摇头,她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日后要叫旁人娘亲,她怎么可能接受得了?   付煜没说答应,也没说拒绝,沉默地离开了延禧宫。   他一走,贵妃的眉眼就彻底冷了下来。   珠儿见她这副神情,心中顿觉不好,不待贵妃说话,她就拧眉低声叹了口气:   “看来王妃回国公府一事,当真气到了殿下。”   贵妃被珠儿这一打岔,忘了自己刚刚在想什么,脸上闪过一丝厌恶道:“若非如今是关键时候,就凭她跑回国公府,让煜儿颜面有失一事,本宫定叫煜儿让她下堂!”   珠儿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婆媳之间总微妙,姜韵姐姐如今被殿下宠爱,落进娘娘耳中,总有些不是滋味儿。   姐姐如今处境已经是四面楚歌,可不能再叫娘娘生了厌恶。   如今的王府。   淬锦苑中,陈良娣刚到,听完姜韵的话,有些讶然:   “王妃有孕,的确过于巧合,但凭这一点,说王妃假孕,还是太过牵强了。”   姜韵脸色平静,她知道只凭这一点,还是太过牵强,但姜韵最终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平静地说:“只要是假的,就定然会有证据的。”   陈良娣稍顿,她略过这个话题,有些好奇问姜韵:   “姜妹妹之前一直不信任我,为何今日却选择让我帮你?”   话落,就见姜韵扯出一抹苦笑:“因为如今除了姐姐,也不会有旁人会帮妾身了。”   她本也没有抱多大希望。   甚至她都做好了,陈良娣根本不会来的打算。   但陈良娣却是来了。   今日,若她让绥枝请的是旁人,恐怕旁人根本不会淌这趟混水。   陈良娣轻挑眉梢,不可置否。   姜韵继续道:“姐姐对殿下不冷不热,我不知姐姐倒底想要什么,但我瞧得出来,姐姐总归想要一份安静的。”   陈良娣没说话,却也没有否认。   姜韵也不在乎,她低声说:   “我在府中无用,但总有一日,许是姐姐用得上我。”   “现在,我给不了姐姐什么承诺,只盼姐姐能帮我一次。”   她抬起头,直视陈良娣,她一字一句道:“这次请求,只是我和姐姐之间的事罢了,和殿下无关。”   一直平静的陈良娣,在听见这句话时,才终于有了波动。   即使是她答应了付煜,但一直付出,也是会烦的。   好在姜韵并非贪得无厌。   况且……   陈良娣觑了眼姜韵,姜韵半躺在床榻上,暖阳透过楹窗浅浅映在她脸上,即使她脸色惨白,依旧惊艳得让人移不开视线,甚至不由自主地生了分怜惜。   陈良娣敛下心中情绪,她轻勾起唇:   “妹妹过于悲观了,殿下许是会护住妹妹的。”   她说得漫不经心,显然也觉得付煜护不住姜韵,姜韵轻扯了扯唇瓣。   见状,陈良娣也停了话,半晌,她才低声说:   “妹妹可要记住,你欠了我一次。”   她听得懂姜韵的言外之意,可她不在意姜韵在宫中的根基和人脉。   叫她愿意这时在姜韵身上赌一把的,不过是殿下对姜韵的特殊罢了。   姜韵在陈良娣应下的那刹那间,紧绷的身子才放松下来。   她没信心,陈良娣会帮她。   可这偌大的府中,她只能找陈良娣。   陈良娣基本前脚刚走,付煜就来了淬锦苑,待听完付煜的话,姜韵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她似又被困进了昨日的梦魇中,怔怔地问付煜:   “殿下要将妾身逐入庄子中?”   姜韵浑身打了个冷颤,未经历她曾经发生的一切,根本体会不了她对庄子的恐惧。   姜韵倏然拉住付煜的衣袖,第一次近乎恳求般,哭着道:   “不、不……殿下不要让妾身去庄子……求殿下了……” 第93章   女子攥着他衣袖, 不顾身子几乎半跌下床,似恐惧得浑身发抖。   她许是身子尚还虚弱,哭求的时候, 声音都轻轻微微的, 却带着颤音, 恐惧和害怕几乎要透出来。   付煜呼吸一滞。   他想过女子会接受不了这个结果,但却没想到女子反应竟会这般大。   而且, 似乎女子对去庄子一事的反应,要远远大于将孩子交给王妃抚养。   付煜不着痕迹地轻拧眉心。   不知怎么的, 他忽然想起姜韵有孕时,每每听见关于卫椋之女的事, 总无缘无故会被魇住,但听她言,不过是因她也曾被送进庄子,而感同身受罢了。   付煜将女子搂在怀里,按住她的肩膀,不许她乱动, 声音微沉:   “姜韵!”   姜韵所有的动静倏然戛然而止。   她似被付煜的一声唤回神, 顿时清醒不少,她靠在付煜怀里, 眼泪悄无声息地掉,哭得又急又凶,姣好的脸蛋上褪尽了血色。   内室无人,将空间留给了二人。   姜韵靠在付煜肩膀上, 攥着他的衣襟, 指尖微微泛白, 她似无力道:   “……殿下, 妾身一定要去庄子吗?”   她声音又轻又弱,透着低低哑声,让人无故就生了怜惜。   付煜本就对她比对旁人多了一分庇护,如今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也甚为不是滋味儿。   付煜抚着她的青丝,沉声低道:   “只一时之计,待事情平息,本王会接你回来的。”   许是看不得她这副模样,付煜说话间难得透着分柔情。   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姜韵却是咬紧了唇瓣,那一瞬间,她心中顿时涌出一股暗恨。   即使她明知怪不得付煜。   可将她送进庄子中,不就是放弃了她?   碍于人言,碍于名声,她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要交给王妃抚养,甚至她要远远发配到庄子上,连见她孩子一面都不可。   王妃一事看似证据皆确凿。   但是,付煜曾说过,会护她周全,她不顾危险,从不对后院女子下手,不就是为了付煜这一句话,去赌付煜的怜惜和庇护?   然而呢?   付煜终究不还是没有护住她!   说到底,不过是他无用罢了。   至于付煜所说的会接她回来?   曾经她年幼时,莫府为了她骗她乖巧去庄子,不也曾对她说过这话?   世事无常。   王府后院女子众多,谁知付煜何时被旁人迷了眼,将她忘了?   经此一事,她不敢再信付煜,也不敢再在付煜身上去赌了。   姜韵厌倦地闭了闭眸子,她尽可能压制这些负面情绪,轻扯唇瓣,似自我呢喃:   “……会接妾身回来吗?”   许是听出她话中的自讽和不信任,付煜眸眼顿时沉了下来。   可女子倏然捂唇轻咳出声,越咳越厉害,身子皆在他怀中颤抖,姜韵这阵子咳嗽来得太猛烈,咳得她脸色异样潮红,待她放下手时,手心似有一抹殷红。   付煜瞳孔倏然一缩,姜韵虚虚地似软了身子,他将姜韵一把抱紧,心中闪过一抹慌乱,什么恼怒闷气皆烟消云散,朝外怒道:   “传太医!”   门外似传来一阵兵荒马乱,房门被推开,绥枝和张盛推门进来,待看清室内情况,皆吓得一跳。   都说王妃小产,近乎坏了身子,而姜韵虽早产生子,但却幸运地身子并无大碍。   可如今姜韵的脸色却比王妃难看得多,她轻轻蹙着眉心,无力地躺着,脸上惨白得近乎透明,只唇角残余了抹红色,似稍不留神,就会香消玉损般。   张盛偷觑了眼自家殿下的脸色,心中忽然叹了口气。   殿下素来喜怒不形于色,他何时见过殿下如此慌乱过?   姜韵拉住付煜的手早就不知不觉松开了,付煜似察觉到什么,他呼吸稍有些急促,握住姜韵的手,不住地低声哄她:   “没事的,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姜韵艰难地别过脸,不再去看付煜,她有气无力地打断了付煜:   “殿下、不必折腾……妾身无碍……”   她眼角落泪,那颗不明显的美人痣露在众人眼前,被泪水打湿,她轻声细语,只有些唏嘘:“能、为殿下和王妃诞下子嗣,是妾身的荣幸……”   可不是为了付煜和王妃?   她辛苦诞下的孩子,从今日起,和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   付煜顿时哑声,一腔话皆堵在喉间,可姜韵却还在继续:   “妾身的身子、素来不争气……太医来了,也不过静养,殿下别白费力气了……”   姜韵似话中有话,但付煜如今一心皆是她的身子,根本没想太过。   令姜韵怀疑王妃假孕的,可不止王妃怀孕时机太过巧合。   而是她自己最了解自己的身子,明明她总觉得虚弱,有股子使不上劲的后继无力,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差。   可就这般,太医却说她身子无碍,只需好生静养即可。   王妃假孕想要瞒天过海,那么就必须要收买太医,否则,谁替她作证她有孕了?   若太医早就投靠了王妃,那她的身子和王妃假孕一事,就可说得通了。   太医很快赶来,果然如同姜韵所想,只说静养即可。   “姜主子不过一时郁结在心,才会呕出血,还请姜主子放宽心,否则对身子无益。”   素来没有对太医说过话的姜韵,忽地睁开眼,轻轻闷笑了声:   “刘太医医术高明,谢过刘太医。”   一句话,倏然让刘太医背后生了冷汗,他心中惊疑不定,总觉得姜良娣这话是在暗示什么。   可当他抬头时,却只看见姜韵咬唇闭眸的样子,她模样生得好,仿若生来就会被人捧在手心般,而殿下也没有例外,一心全是她,根本没对姜韵那句话多想。   刘太医稍松了口气,只当自己多想了。   刘太医走后,付煜立即让人去熬药,姜韵敛着眸眼,任由付煜动作,半晌,才低低道:   “殿下要妾身何时走?”   付煜刻意忽视的问题被她提起,付煜稍顿,却哑声不语。   姜韵顿时知晓了答案。   她咬唇,用力推开付煜,任由身子跌落在床榻上,她背过身子去,一言不发,只须臾后,身子轻抖着,似在无声地哭。   张盛等人皆垂着头,噤若寒蝉,不敢去看殿下和他宠妾之间压抑的气氛。   姜韵离府前,被绥枝扶着登上马车,付煜亲自送的她。   她一个良娣,因付煜缘故,竟得正门出。   得知这个消息时,后院许多人都不禁拧起眉心,余氏正和刘氏在一起,见刘氏拧眉,她撇了撇嘴,道:   “她都去庄子了,你们还这么容不下她?”   只走个正门,就让她们这么嫉妒?   刘氏一噎,没好气道:“自古以来的规矩,正门只能正妃出入。”   “她一个妾氏,殿下已经为她破了多少次规矩了?”   她们在意的是姜韵从正门出入吗?在意的不过是殿下总为她破例一事罢了。   余氏不着痕迹地撇嘴,说得多厉害,可她瞧见的,却是姜韵一身伤的来,一身伤的走。   若殿下特殊对待,只得这般结果,那她还宁愿不要呢。   余氏和刘氏话不投机,也待不下去,她是闲不住的性子,当下告辞,出了刘氏的院子,犹豫了番,就带着自己的婢女去往了秋篱院。   马车低调,可里面却是十分舒适,足够让姜韵好生躺在里面,姜韵对这些视而不见,她掀开珠帘,露出惨白的脸蛋,平静无痕地对付煜道:   “殿下不必送了。”   前前后后数十个侍卫,淬锦苑的奴才几乎皆被带上,却没有绥枝,姜韵离府前,只求了付煜这一件事,让绥枝留在小公子身边伺候。   付煜自然不会拒绝她。   而让姜韵唯一意外的,就是随着她去庄子的下人中,刘福的身影竟在其中。   姜韵看见刘福时,饶是有些麻木,也忍不住露了分惊讶。   刘福是府中除了张盛,殿下最信任的人,再如何,也不可能让刘福跟着她一同去庄子。   姜韵偏头看向付煜,付煜只垂眸,沉声道:   “你身边无人伺候,本王不放心。”   姜韵靠在马车中,想到付煜的这句话,轻讽般地扯了扯唇角。   马车渐动,姜韵放下了珠帘,只一句轻飘飘的话无力地落入付煜耳中:   “殿下当真觉得庄子更安全……”   付煜尚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拧眉抬头,马车已经走远,他站立了许久,才踱步转身,再踏入府门的那刹那间,姜韵的一句话,忽然闪过他脑海。   ——太医来了,也不过静养,殿下别白费力气了。   白费力气?   付煜脸色倏然冷沉得有些可怖,他转头看不见踪影的马车,捏紧了扳指。   姜韵的话,可是他想的意思? 第94章   马车一路行到长安城外的庄子。   身边没有亲近的人, 姜韵下马车的那刻就看向了刘福,刘福稍顿,躬身上前扶住她:   “姜主子, 这处离长安城不远, 偶尔殿下同人出游时, 也会在这儿歇脚。”   换句话说,姜韵即使被发配到这里, 也可能会见到付煜。   姜韵只是轻敛下眸眼,好似未听清这话。   刘福一顿, 总觉得姜韵的反应有些不对劲,只是他偷偷看了眼姜韵, 却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他心中叹了声。   这场变故,姜主子是注定要和殿下之间生出隔阂了。   庄子中的管事早就得到消息,在门口恭敬候着了,尤其是在看见刘福时,顿时脸上露出惊讶。   正如刘福所说,付煜偶尔会在这儿歇脚。   所以这些人, 都很清楚刘福在王府中的地位。   只一个被发配到庄子的良娣罢了, 管事虽说看似隆重了些,但终究没怎么将姜韵放在心里, 如今一看见刘福,管事顿时知道自己猜错了。   尤其是这位良娣刚为殿下诞下一名子嗣,谁也不知她何时会被接回去。   殿下若不想接她回去,就不会派刘福过来伺候着。   这个道理, 不仅管事看得明白, 收到消息的王妃自然也看得明白。   王妃正在回王府的路上, 王府的人亲自去了国公府, 只道接王妃娘娘回府。   可国公府上下却没有一丝喜气。   国公府夫人甚至险些哭了出来,她搂住王妃,咬声道:   “回府后,记得和殿下低头,同殿下生分了,你这日后可怎么熬啊!”   原因无他,来接王妃的人中,付煜根本没有出现。   甚至连张盛都未来。   只是前院一个小太监,领着几个王府的下人罢了,倒是驾了一辆马车过来。   可即使如此,这般配置对于王妃的身份来说,也过于简陋了。   国公府完全可以想到,付煜经此事对王妃的怒意。   刹那间,国公府甚至染上一抹愁闷。   夺嫡在即,国公府早就和岐王府绑在了一艘船上,如今因为后院的事,和殿下生了嫌隙,当真是不值当。   王妃抱着国公府夫人,顶着众人打量过来的视线,她咬紧牙,僵硬地挺直脊背。   这是她选的路,即使心中再煎熬,也不能再旁人面前露一分怯意。   王妃拍着国公府妇人的手,抿唇说:   “娘亲别担心,我没事。”   她早就被付煜伤透心了,不过伤疤重揭罢了。   而且,王妃眸中闪过一抹厉色,她低声说:“我交代娘亲的事,娘亲可莫忘了。”   她绝不允许姜韵再回到王府!   夫人攥紧她的手,不着痕迹地点头:   “王妃放心,日后您膝下有女有子,必会过得好的。”   一子哪能多母?   从小公子被王妃抚养那开始,姜韵就注定不能活在世上。   而另一边,王府中气氛一阵压抑。   卫旬驾马到王府时,似察觉到什么,他甚至还未进王府,直接拉过守门的侍卫问:   “姜良娣可离府了?”   那侍卫有些惊讶,却也如实回答:   “回卫公子的话,马车已经走了快两个时辰。”   “你可瞧见马车往哪儿走了?”   “城南方向。”   卫旬松开侍卫的衣襟,温润的眉眼轻拧起。   他和付煜一同去过城南那个庄院,离长安城不远,布置环境都甚好,的确适合休养身子。   况且,殿下估计也舍不得将姜韵送得太远。   所以,卫旬朝城南的方向看去,连王府都未进,直接驾马朝城南的方向而去。   守门的侍卫面面相觑,一人低声迟疑道:   “这可要禀告给殿下?”   另一名侍卫瞪了他一眼:“你没瞧见殿下进去时的脸色?要去你去,我可不敢。”   那名侍卫也只是说说罢了,听到同伴这样说,立刻打消了这个想法。   若是知道了后续发生的事情,再知晓这两人知情不报,恐怕付煜处死这两人的心都有。   但可惜,如今的付煜什么都不知道。   *********   姜韵早就猜到了卫旬查到了她的身份,但她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看见了卫旬。   她轻轻敛眸,再不见在王府时的温顺,云淡风轻中自透着股韵味,然而看着这般的姜韵,卫旬竟有一刹那不敢靠近她。   甚至,卫旬总觉得这样的姜韵,好似才是真正的她。   卫旬背在身后的手指轻捻了捻。   这一刻,即使什么都没问,卫旬也在心中确定了——姜韵就是卫钰。   不愧是三叔的孩子,同他一般冷心冷情。   被分配到庄子上,和亲生骨肉分隔两地,眉眼却瞧不见一丝悲痛。   姜韵若是知晓他的想法,怕是要嗤笑。   她凭甚要将软弱皆露在旁人眼前?   没有人会和她感同身受,那一抹同情的怜惜,不过是在她伤疤上撒盐罢了。   姜韵冷淡地问他:   “卫公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男女有别,他站在珠帘外,卫旬轻轻拱手:“姜良娣当真不知我的来意?”   只一句话,就让姜韵轻变了脸色。   她猛然看向卫旬,卫旬一动不动地和她对视。   不知过去了多久,姜韵收回视线,她看向一旁若有所思守着她的刘福,低声请求:   “刘公公,让我和卫公子单独说会儿话。”   刘福下意识轻拧眉。   不待他反驳,卫旬就道:“我就站在这里,刘公公在门口就可看到我。”   男女大防,卫旬是想确定一些事,却没想害死姜韵。   刘福和卫旬的关系本就不错,如今姜韵和卫旬同时对他请求,他摇了摇头,最终还是退了下去,只下去前,他好似顿了下,低声说:   “姜主子有事就喊奴才,奴才就在外面。”   听了这话,姜韵尚未有反应,倒是卫旬不动声色轻挑了下眉梢。   他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姜韵,眉若惊鸿,皆似一笔一画精心描绘出来般,轻易就能叫男人动心,断了根的男人也依旧有男人的心思,饶是他,初见姜韵时,也未必心中没生过了涟漪。   至少在王府中见到姜韵对付煜娇憨轻嗔时,他也曾对付煜生过一抹羡慕。   卫旬心想,若姜韵心思再深点,怕是当初根本不用出宫。   只可惜,她一门心思皆用在了付煜身上,相较而言,若她是将这些心思用在宫中那位身上,恐是会条更轻而易举的捷径。   刘福退下后,姜韵轻轻别开脸,那颗美人痣露在卫旬眼前,她似眉心拢着忧愁和苦闷,她轻声道:   “卫公子何必紧逼?”   她一次次闭口不提,不就是不想承认身份?   她不信卫旬看不出来。   可卫旬都追到了这里,她再否认,已经没了意义。   美人蹙眉,总叫人心生怜惜。   卫旬顿了下,才低下头道:“姜良娣本该唤我一声堂哥。”   这一句话,顿时将姜韵藏了许多年的身世捅破。   姜韵脸上倏然褪尽了血色。   卫旬难得卡声,他查过姜韵的遭遇,自然知晓她为何是这样的反应。   卫旬有些苦笑:   “我知道三叔对不起你,可受人之托,请姜良娣见谅。”   卫旬猜到姜韵可能不想承认身份,但卫旬却不可能如她的意。   说卫旬冷心也好,说他世俗也罢。   不论因她是卫钰,还是因她刚诞下了殿下的子嗣——卫府需要姜韵。   小公子身上流着卫家的血。   即使如今小公子被王妃抚养,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卫氏既然早早就选择了站队,自然不会是淡泊名利的性情。   卫旬很清楚,想要独善其身的前提下,是有足够的话语权。   卫椋位高权重,可卫氏却没有什么可以牵制卫椋的人或事,只要姜韵在,哪怕为了姜韵日后的前程,卫椋都要对卫氏有所顾忌。   皇权集中,卫椋握着圣上的亲卫军,也是除了将军府以外,唯一一位手中有兵权的人。   不止众多皇子知晓卫椋是块香饽饽,卫氏也知晓。   哪怕最后是付煜上位,对卫椋也要忌惮几分。   这份忌惮,如今尚说不出好坏,但若有人总在他旁吹着枕边风,再坏的事,也可能会变成好的。   卫旬从不小看一个女子的作用。   所以,卫旬对姜韵说:   “若姜良娣今日是卫良娣,可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后院女子的看不起,王妃的肆意陷害,甚至付煜毫无顾忌的处理分配,追根究底,不过是因姜韵并无靠山,只凭付煜一点垂爱,还不值得旁人忌惮。   毕竟,这点子垂爱,付煜说收回就收回。   到时,姜韵依旧是一无所有。   付煜的话现实得让姜韵有些难堪。   她哑声半晌,忽然仰起头,任由眼泪掉下来,可姜韵却是笑出了声:   “卫公子可知晓,我如今最后悔的是什么?”   女子轻侧头,稍睨过来的视线,透着股薄凉和冷意,却饶是风情,莫名的,卫旬竟觉得这样的她,比之前那副温顺的模样,更叫人移不开眼。   她自幼生长在江南,来到长安后,刻意去学着长安话,为了不暴露身世,一直很少去说江南语调。   如今,姜韵没了顾忌,她轻声细语的,用的是江南女子软糯的语调,一字一句似贴在人心坎上糯喃:   “我最后悔的,就是我不长记性。”   明明被人抛弃过一次,却又将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   她蠢笨得以为,只要是凭她自己得来的喜爱,就不会消散。   可这份喜爱,依旧不过是在寄托旁人罢了。   姜韵看着卫旬,她姣好的眸眼微弯,却不觉一丝笑意,只透着浸心的凉:   “事不过三,我不会再信旁人了。”   卫旬看着她脸上的笑,呼吸轻轻一滞。   女子却在这时偏过头,对他弯眸糯声道:   “但我却可以和卫公子做一个交易……” 第95章   卫旬来得匆匆, 走的时候,却带着一脊背的冷汗。   走出庄子时,他回头看了眼, 暖阳渐西落, 夕阳一片潮红, 将整个庄子拢在其中,秋风涩涩, 似透着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卫旬深深呼出一口气,他记着姜韵说的话, 牵过马朝长安城的方向离开。   若有人看见,就会发现, 卫旬进了长安城后,他去的方向根本不是卫府。   卫旬刚离开,刘福就进了房间,将门窗都轻轻关上,他看了眼似失神不知在想什么的姜韵,轻拧眉, 有些不忍:   “姜主子, 您刚生产,吹不得风。”   姜韵回神, 轻扯了扯唇,对刘福抿出一抹不在意的笑。   甚么吹不吹得?早在她生产那日,皆吹过冷风了,似一点一点钻进骨子里, 一阵刺疼。   刘福哑声。   姜韵颇为亲近的两个婢女铃铛和绥枝, 一个受了刑, 一个被指去小公子那里, 都未跟来。   刘福身有缺陷,也没那么多顾忌,他弯腰将姜韵身边的锦被掖了掖,不小心间碰到女子手腕,刘福怔住,只一顿,他就立即回神,不着痕迹将头越发低了些,动作间越发小心,没再碰到姜韵一分一毫。   女子一直没有动静,端进来的膳食,也没有用一口。   刘福迟疑了片刻,终究是低声劝道:   “姜主子,殿下有他的难处,将您送到这里,也是逼不得已。”   姜韵耷拉着眸眼,只作没听见。   刘福话音堵了片刻,他才说:“不管如何,小公子尚在府中,您这般颓废下去,难道就不想回府看着小公子平安长大吗?”   姜韵轻微地抿起唇。   正如刘福所说,不管她如今对付煜是何感受,她的孩子还在王府中,她就必须要回去。   她终于有了反应,刘福才松了口气。   他将膳食端过来:“姜主子好歹用些,什么事都要养好身子,才能再做打算不是?”   姜韵没有颓废的意思,只她今日真的没甚胃口。   她盯着膳食看了半晌,久到刘福都要以为,这膳食是不是有问题时,姜韵才拿起木箸,随意用了两口,就不再动筷。   刘福无奈,刚准备将膳食端下去,忽然听见一声轻喃:   “刘公公,你说,若我消失在这里,会有人知晓吗?”   刘福一愣。   他倏然抬起头,脸色有一瞬间难堪。   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姜韵这番话不是无的放矢,似在暗示着什么。   他手一抖,拧眉道:“姜主子说什么胡话?你会没事的。”   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说服自己。   因为刘福心中清楚,若她是王妃,就不会放任姜韵再活下去。   斩草不除根,必然风吹又生。   这般想着,刘福退出房间后,眼中顿时闪过一抹厉色,他站直了身子,不复在姜韵面前的屈身躬行,他声音有些尖细,唤来身边的奴才:   “都提起精神,守好院子,姜主子出了事,你们几个脑袋都不够赔的!”   庄子中,只有姜韵一个主子,她自然而然地住进了主院。   这处往日皆由付煜用来歇脚,虽说不如淬锦苑精致,但处处也都布置得精心,甚至因是在郊外,这院子比她的淬锦苑还要宽敞不少。   可姜韵住得不舒心。   只一想到庄子二字,她就浑身不舒坦。   房间中,姜韵听见刘福的训话,眸中不着痕迹地闪过一抹暗色。   不管王妃会不会对她出手,她都要将“王妃不会许她活着”这个念头刻在旁人心底。   姜韵心知肚明。   若王妃当真不能生了,那王妃绝不会亏待她的孩子。   毕竟,那可能也就是王妃唯一的嫡子了。   但这所有的前提是,姜韵不再活着。   姜韵没那么伟大,为了旁人牺牲自己的性命,但她却不是不可以满足一下王妃的愿望。   自她和付煜认识以来,素来事事以他为重。   不论人或事,太容易得到的,总会不叫人珍惜。   她在付煜面前,总一门心思皆是他的模样,叫付煜生了一丝怠慢,以至于从最开始的委屈她,会生愧疚,到后来的习以为常。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过是仗着总觉得她不会离开。   姜韵唇角闪过一抹讽笑。   傍晚时,刘福剪了烛线,将灯罩拢上,房间内光线顿时暖暗了下来,昏昏沉沉地,让人生了一分困意。   但是姜韵却没有困意,她忽然对刘福道:   “刘公公,我累了,你先出去吧。”   她眉眼拢着乏累,刘福不疑有他,立即躬身:“那姜主子好生休息,奴才先退下了,若姜主子就喊奴才,奴才就在外面。”   姜韵一顿,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实话实说,依着刘福的身份,他大可不必事事亲为。   姜韵敛下眸中的深思,她轻声道:“……谢过刘公公。”   一派镇定的刘福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他忙忙道:   “都是奴才该做的。”   说罢,刘福不再打扰她,退出去时,小心翼翼地将门合上。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似响起一声猫叫,姜韵心下一紧。   今日听卫旬所言,卫椋寻她,并非因她娘亲又做了什么,而是似因什么愧疚。   对于此,姜韵没甚感觉。   年幼时,卫椋从不在她眼前遮掩,所以,她太了解卫椋了,只要卫旬和卫椋说了她的事,那卫椋必不会久忍。   他素来是爱欲让其生,恨欲让其亡的性子,情感上要么极冷,要么极热,不管如何,都叫人心惊胆颤。   外间起了一阵喧哗。   刘福紧张的声音在外响起:“姜主子,庄子中出了些事情,您待在房间中不要出来,奴才去看看就回来。”   姜韵虚虚应了声。   谁不知卫椋怎么做到的,刘福近乎刚走,他就推开门,快步走进来。   卫椋身材高大,常年位高权重,他又掌刑法,身上威压逼得人喘不过气来,他顶着夜色而来,身上都似浸了夜间的凉意。   如今紧紧盯着姜韵,叫姜韵不由得生了一股子压力。   姜韵似觉凉意,她浑身打了个颤,拢了锦被盖在自己身上,堪堪哑声道:   “……你别过来!”   卫椋急忙的步子顿时停下,他看见姜韵靠在床榻上,脸上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她生得和她娘亲极为相似,有一刹那,卫椋险些以为看见了十年前的莫蓉。   他恍惚片刻,忍不住提步上前,哑声:“阿容?”   女子眼泪倏然应声而掉,带着哭腔地叫:   “你别过来!”   卫椋立刻回神,眉眼间又恢复冷硬,这不是莫蓉,而是莫蓉和他的女儿卫钰。   她似认出了他,姣好的眸眼中没有一丝惊喜,似不敢置信和害怕,甚至还有抹怨恨,她哭着让他不要过去。   似顾忌着什么,她声音压得很低。   他辛辛苦苦寻了数年的女儿,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竟被人欺辱得这般惨?   今日听完卫旬和他说的话,他就立即派人去查了姜韵身世。   待知晓,她养父母去世,却被送进庄子,好不容易回来,却是要顶替旁人进府做伺候人的宫女,如今刚生产,又被人欺辱地分配至庄子。   卫椋心中不可抑制地涌起一抹怒意。   卫椋清楚,他这份怒意中,连带着一抹说不清的愧疚不安。   若非他当年扔下姜韵,她何至于会遇见后面所有事?   但卫椋却不会怪罪自己,所以,这份怒意皆数冲着旁人而去。   卫椋一生高傲,即使皇子遇见他,都要礼让三分地称他一声卫三公。   他的女儿,何至于被人欺辱至此?   凭她背后站着国公府?   卫椋眼中闪过一抹阴狠,他素来惯爱迁怒,如今更是将整个国公府都记恨上。   他掌圣上私军,最爱用私刑,替圣上处理一些隐晦的事情,提起他,朝中人也不会变了脸色?   若国公府知晓被卫椋记恨上,即使不怵,恐也会生了几分悔意。   卫椋眉眼阴鸷,他呼出一口气,没再靠近女子,只沉声说了句:   “爹爹接你回家。” 第96章   ——爹爹接你回家。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中响起, 姜韵有片刻的恍惚。   同样是被分配到庄子中。   眼前这副情景,好似在年幼时的梦中出现过一般,她每次被打之后, 躺在柴房中, 眼前总会出现这般情景。   扔下她的卫椋, 忽然出现她跟前,对她说——接她回家。   如今年幼时的幻想成真, 姜韵却只觉得讽刺,心中空荡荡的, 没有一丝喜悦。   她甚至能腾出心思来想,如何做, 才能将自身利益最大化。   在卫椋准备向前时,姜韵倏然回神,她堪堪咬声:   “你别过来!”   卫椋的步子生生停住。   若是让卫椋身边亲近的人看见,怕是一脸惊讶,除了当今圣上,还没人敢命令卫椋。   而且, 卫椋不仅没有动怒, 还当真停了下来。   姜韵咬紧唇瓣,她眸子浸了湿意, 却强忍着眼泪不让其掉下来:   “你不是我爹爹,我爹爹早就和娘亲一同不幸去世了。”   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是姜氏之女,卫大人莫要认错人了。”   若说之前的话,卫椋还在忍着, 这句话, 他却直接冷下脸色, 眉眼闪过一抹阴鸷:   “你是我的女儿, 他们也配?”   姜韵倏然抬起头,直视卫椋,她扯了扯唇角,眸中刻了抹恨意。   让卫椋呼吸一顿。   他有些恍惚。   太像了。   姜韵简直和莫蓉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一般。   其实卫椋一直知道,莫蓉和他在一起本就不是心甘情愿。   莫蓉刚被莫府送去他身边的那天,是大红嫁衣被抬进府中的,卫椋一直记得,他掀开盖头时,莫蓉泪流满面,眼中只有对他深深的恨意。   可卫椋只沉浸在莫蓉从此就是属于他的高兴中,对莫蓉的恨意和泪水,他只能装作不见。   卫椋被姜韵眼中的这抹恨意,刺疼了眼球。   他咬牙,甚至有些口不择言道:“你母亲背叛我,连你也要背叛我吗?”   “……我背叛你?”   姜韵仿若听了一个笑话般,她扯出一抹难堪的笑,话音都透着哽咽和几分自嘲的讽笑:   “卫大人贵人多忘事,怕是忘了,是您先抛弃我的。”   卫椋一阵哑声。   他有些狼狈地躲开姜韵的视线,即使对着莫蓉也从未有过的心虚和气短涌上来。   可姜韵的这番话,也不亚于承认了她的身份。   半晌,卫椋才低沉着声道:“我接你回家。”   他掐紧手心,堪堪重复:   “我才是你爹!”   他似要将这话刻在姜韵心中般,说得格外重了些。   姜韵只是偏过头,任由泪珠从眼角滑落,悄无声息地却让人忍不住地心疼。   许久,她才似无力道:   “卫大人回去吧。”   “我日日夜夜盼着您来接我的日子,从未见过您,如今我已经是圣上亲封的岐王良娣,再无需卫大人费心了。”   卫椋扯出一抹冷笑,和姜韵的某一刻极为相似,他道:   “岐王良娣?”   似有抹嘲弄。   让姜韵脸色顿时难堪得发白。   显然她也知晓,她如今的处境根本没有说服力。   见她这般模样,卫椋终究是软下心肠,他这一生中,所有的心软和退让皆数给了这对母女。   “若岐王心中有你,就不会让你出现在这里。”   卫椋亲自爱过一个女子,他知晓,那种爱进骨子里是何感受。   根本不能看着她被另一个人拥入怀中。   也见不得她受一丝委屈,吃一点苦,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的好东西皆捧给她。   什么公正和道理,都不抵那一个人重要。   姜韵身子皆被卫椋的一句话刺得发抖。   卫椋看得不是滋味,忍不住道:   “你还不如你母亲。”   为了一个男人,值得如此?   即使她母亲当初抛弃所有和另一个走,也是因为那个人同样爱她入骨,愿意为她放弃一切。   一家子深情又薄情,却也敢爱敢恨。   怎出了她这么个性子?   姜韵忽然爆发,她拿过身边的枕头砸向地面,指着门口,哭着道:   “在你眼中,我何时比得过娘亲?”   “你给我走!”   “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   “我能从那个小庄子走到今天,也能从这里回到王府!我不需要你!”   枕头落在了卫椋脚边,卫椋被砸得有些懵。   这世道,女子以父为天,以夫为天,以子为天,况且卫椋位高许久,何时被人这般对待过?   可偏生这样对他的人是姜韵。   是他这些年心中愧疚不安的源头。   卫椋脸色有些不自然,却当真一丝怒意都生不出来。   当初他就为了她娘亲扔下过她一次。   怨不得她有这么大怨气。   男女大防,即使亲父女间,也是如此,卫椋许久不曾待人亲近,他回了长安城后,后院连一个女子都没有进过。   只有几个在去定州前的侍妾,不过因卫翰一事,那些女子对他生了怵意,也从不曾靠近他。   所以,面对姜韵的眼泪,卫椋难得有些手足无措。   半晌,他拧着眉,甩了甩袖子,没好气道:   “不过一个男人,即使是王爷又如何?”   “你是我卫椋的女儿,你同我回家后,只要你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   他虽握兵权,却是实打实的文官,虽练过些腿脚,却从不爆粗口,如今面对姜韵,也算破了例了。   卫椋一脸的不虞。   有他做后盾,即使姜韵一辈子不想嫁人,招婿或养几个面首,都无人敢议论她什么。   卫椋肆意惯了,对旁人看法根本不在意,也不乐意遵守那些子礼仪。   换句话说,他没规矩惯了。   活得自在,才是最重要的。   姜韵是他和莫蓉唯一的女儿,他对姜韵自不会有要求。   总归有他在,足够护她一生无忧。   姜韵掐紧了手心。   姜韵不得不承认,对于卫椋的话,她有那么一刻的心动。   可一想到尚在王府中的孩子。   她顿时就恢复了清醒,她似被卫椋的话喊回神,哭声停下来,她扯了扯唇瓣,敛眸似平静道:   “我的孩子还在王府。”   姜韵紧紧看向卫椋,一字一句道:“卫大人和娘亲皆抛弃过我一次,难道也要我学您二位的行径吗?”   卫椋被讽刺得脸色一会白一会青。   偏生他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他有些恼怒道:“难不成你真想在这个庄子待下去?”   “我告诉你,如今朝中不太平,岐王若有心争那个位置,这一年半载都未必想得起来你!”   “待一切事了后,你当真以为他还记得你?”   姜韵不着痕迹地拧眉。   朝中出了乱子?   她当真不知,但卫椋的话摆明在暗示她什么。   姜韵呼吸稍停了些许,她倏然看向卫椋,沉默了半晌,才说:   “我可以跟你回去,但却不是现在。” 第97章   王府中, 气氛压抑得沉闷。   余贵妾寻了个空闲时间,直接带着婢女去了秋篱院,陈良娣正坐在窗边, 翻看着书册。   余贵妾顿了下。   说实话, 她也不懂, 她为何这么喜欢和陈良娣走得近。   她最不爱的就是看书,偏生陈良娣又是极为喜静的人。   余贵妾觑了眼四周, 往日颇有些吵闹的素宁苑甚是安静,她摇了摇头, 快步走向内室,还未进去, 就隔着楹窗嘀咕了句:   “姐姐在看书?”   陈良娣早就发现了余贵妾,在她出声时,就顺势放下了手中的书,她撑起身子,回眸笑道:“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   珠帘被锦绣掀开,余贵妾走进来, 坐在了陈良娣对面, 没有客套地端起杯盏饮尽,她才撇了撇唇, 道:   “姐姐还说呢?”   余贵妾绞着手帕,说着心中的不得劲:“自王妃回府后,你瞧这府中,像是有人气的样子吗?”   “当真是神仙打架, 凡人遭殃。”   殿下和王妃置气, 连累的却是她们这些人。   其实不止王妃回来后, 应该说是自姜韵离府, 殿下浑身的气压就让人不敢靠近。   这些日子,余贵妾在府中撞见过殿下一次。   那是殿下从正院回去时。   是的,殿下和王妃置气,可姜韵的孩子却是被王妃抚养着,饶是付煜再恼王妃,一日也会去上一趟。   这中间,难免有不信任王妃不会好好照顾小公子的原因在。   但殿下这般动作,即使后院众人明白王妃似失宠,却也不敢对她有所不敬。   那次余贵妾撞见付煜,吓得远远就避开了去。   她性子跳脱,和付煜待在一起时,偶尔也会有说有笑,付煜素来待她不错。   可那日,余贵妾直觉,若她凑上去,估计不会有好果子吃。   果然那日和付煜偶尔的几人,皆被训斥了回去,如今还在院子中闭门思过呢。   对余贵妾的抱怨,陈良娣抿唇笑而不语。   余贵妾小心翼翼觑了她一眼,低声嘀咕:“姐姐最近忙什么呢?”   陈良娣似不解,讶然挑眉:   “妹妹这是何意?”   余贵妾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耳垂,才小声说:   “姐姐近日去正院的次数有些频繁,往日姐姐可不似和娘娘关系这般好……”   她越说越小声,到最后直接消了声。   因为她和陈良娣的关系,虽看似亲近,其实却还未到无话不说的地步。   陈良娣眸色顿深了些,她不着痕迹地看了余贵妾一眼。   余贵妾不是能憋住话的性子,她刚欲开口说什么,陈良娣忽然打断她,扭过头对锦绣说:   “去给你余主子端份糕点来,她总嘴馋,你怎把这忘了?”   一句堪似关心的话,叫余贵妾眨了眨眸子。   锦绣倒是明白她的意思,不消须臾,房间中的人皆数退下,只剩陈良娣和余贵妾二人。   余贵妾心中喊了声遭。   她素来心直口快,的确好奇心很重,却不代表想牵扯进这件事中。   瞧陈良娣这般大张旗鼓地让人出去,不愿让人知晓,肯定是什么大事情。   余贵妾脸色讪讪地,甚至有心请辞。   但陈良娣却没给她机会,直接轻声道:“妹妹来这一趟,是想说些什么?”   她眸色浅淡,似含着笑,却叫余贵妾不敢直视,她说:   “或是妹妹发现了什么?”   余贵妾脸色顿时一变。   陈良娣心道果然。   旁人皆说余贵妾性子大大咧咧的,可陈良娣却觉得她十分敏感聪慧,或是没那么多心思,她偶尔的直觉叫人觉得十分可怕。   就似现在,她不过比往日多去了几趟正院,就让余贵妾察觉出不对劲来。   能叫她亲自跑这一趟,不可能没有一丝发现。   余贵妾脸上明显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说。   陈良娣道:“我们姐妹说说话罢了,妹妹不必纠结。”   余贵妾心中苦笑。   怎么可能不纠结?   她进府多年,素来不曾站队,她早就隐隐约约察觉到陈良娣似和姜韵之间有什么,姜韵去庄子前,唯一见过后院的人,就是陈良娣。   说她们没什么,余贵妾自是不信的。   其实,余贵妾隐隐约约都猜出了陈良娣在姜韵离府后,多次去正院是为甚?   如今,她纠结的就是,是否该帮陈良娣,或者说是,该帮姜韵?   余贵妾咬牙,在抬头看见陈良娣眸中的平静时,忽地,她冷静下来。   身在后院,想要独善其身,哪有这么容易?   这满后院中,她也只和陈良娣走得近些罢了,她便信陈良娣一次,又何妨?   余贵妾觑了眼四周,低声道:   “我回府那日,给娘娘请安后,撞见了一件事。”   陈良娣眸色微闪,稍稍颔首,示意她继续说。   余贵妾一咬牙,将剩下的话说出来:“我撞见,正院中的婢女将冷的茶水倒掉,我亲眼看见,婢女倒掉的茶水中有茶叶的残渣!”   陈良娣眸色稍凝。   有孕之人用不得茶叶。   王妃不是第一次有孕,不可能不知道这个事情。   余贵妾当初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偏生回来的当晚,王妃就小产了。   事情发生得太巧了。   再加上这几日,陈良娣总往正院去,余贵妾才将这事想起来,顿时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   陈良娣坐直了身子,一字一句问:   “你可确定?”   余贵妾摇头:“若不是亲眼看见,我也不会和姐姐说。”   室内安静片刻,稍顿,余贵妾不解抬头,就见陈良娣朝她抿唇轻笑:   “妹妹可能帮姐姐一件事?”   待陈良娣说完,余贵妾苦笑地扯了扯唇角。   她就知道,一旦做出选择,可就不能再像从前那般独善其身了。   正院中,王妃很快就收到陈良娣和余贵妾去往前院的消息,她正轻抚着小公子的脸颊,不在意地挥手:   “随她们去。”   总归翻不出什么浪来。   令她有些着急地是:“府中那边还没有传出消息来?”   秀琦低下头,堪堪小声:   “夫人说,就这两日的功夫。”   这般,王妃才抿出一抹舒心的笑来,她逗弄着小公子,对秀琦道:“你瞧,他多可爱。”   秀琦讪讪应了是。   这时,一旁的小郡主忽然哭出来,王妃脸上那抹风轻云淡顿时消失,她立即转身抱起小郡主,尖锐的指尖划过小公子的脸颊,顿时落了一道红痕。   但王妃一心皆是小郡主,根本没注意到,小公子忽然哭出来,将小郡主吓得一跳,哭得越发大声,王妃一边柔声哄着小郡主,一边有些烦躁地看向奶嬷嬷:   “还不快将他抱出去!”   绥枝瞧着小公子脸上的红痕,心中压着一股火气,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心。   她是殿下亲自指来照顾小公子的,王妃知晓自己如今叫付煜不满,也不敢做得太难看,所以绥枝现在还能安稳地留在小公子身边。   绥枝心知肚明,如今她和小公子皆在旁人屋檐下,不仅不能闹情绪,还什么都得忍。   绥枝忍着心疼,低眉顺眼地和奶嬷嬷一起将小公子抱回去。   秀琦轻拧眉,劝道:   “娘娘,若叫殿下知道……”   王妃倏然冷眼扫过她:“他是殿下的孩子,莫非我的小郡主不是?”   秀琦哑声。   她不是这个意思。   小公子是国公府冒着惹怒殿下的风险,好生求来的,殿下本就不愿意。   若叫殿下知晓,王妃待小公子和小郡主,如此区别对待,恐怕心中会越发不满。   秀琦只好换了句话,劝道:   “娘娘不是还想着让殿下替小公子请封世子,这几日殿下来时,怎不听娘娘提过?”   小郡主哭声渐小,王妃眉眼淡了下来,平静道:   “府中还未传来消息,急什么?” 第98章   “你说什么?”   付煜倏然起身, 眸色厉沉地看向余贵妾。   他起身得太快,不经意间碰到案桌上的香炉,砰一声落地, 叫余贵妾心中一紧。   付煜脸色稍暗, 有些说不出的情绪, 憋闷和恼怒横在心中,他问:   “那日为何不说?”   余贵妾有些害怕, 还有些无辜,和鹌鹑般缩着脑袋, 小声道:   “……妾身当时并未多想。”   陈良娣看着这情况,不动声色地将余贵妾拉到自己身后, 上前一步,轻轻服了服身子,她抬眸对上付煜的视线,一字一句似有深意般:   “妾身和余妹妹的话也未必可信,但,许是殿下也该查查府中的太医了。”   那可不是后院的太医。   殿下有何头疼病痛, 也需要太医诊治, 若太医被后院某人收买,对殿下来说, 可是一件好事?   忽然,付煜又想起那日姜韵临走前的那番话。   他眸色倏然凉了下来。   陈良娣言尽于此,不再打扰付煜,带着余贵妾离开。   余贵妾小心跟在她身后, 皱着白净的脸蛋, 有些不解的嘀咕:   “姐姐, 殿下会信吗?”   她一人言, 并未有证据,殿下会信她吗?   陈良娣轻声呵笑,眉眼温柔,却是问:“真相很重要吗?”   余贵妾一愣。   陈良娣深深呼出一口气,她视线落在越渐西落的日色上,轻飘飘道:   “殿下若想叫姜良娣回来,就会信。”   若不想,她们拿出再多证据,殿下依旧可当作未看见。   余贵妾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惊讶地动了动嘴唇,想说殿下不是这般没规矩的人。   可最终,她却没说出反驳的话。   因为,她知晓陈良娣说的才是实话。   余贵妾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儿,她小声地说:   “殿下那般喜爱姜良娣,看来姜良娣很快就会回来的。”   陈良娣轻觑了她一眼:“哪有这么简单的事?”   殿下信归信,但他总得拿出证据,叫圣上和国公府信服。   甚至于,为了一个女子,和国公府生了嫌隙,可值得?   陈良娣不似姜韵,她背后靠着陈氏,叔父是朝中侍郎,对朝中的情况隐隐约约也知晓些许,她清楚,如今不太平,殿下做的每个决定都很重要。   还真当,这后院中皆是家事吗?   姜韵会回来,但却未必是现在,不过陈良娣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引子罢了。   她既选择了帮姜韵,那殿下和王妃之间越发形同陌路,对她来说,才是越好。   陈良娣和余贵妾离开后,付煜独自在书房中沉默了许久,才叫进来张盛。   张盛一进来,就看见满室的狼藉,顿时惊住,小心翼翼地喊了声:   “殿下?”   “前些日子,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付煜面无表情。   早在察觉姜韵似话中有话时,他就让张盛去查了刘太医。   如今两日过去,却依旧没有消息。   张盛讪讪的,有些为难:“奴才没用。”   殿下让他不要闹出太大动静,可刘太医过于小心谨慎,短时间内,他哪查得出什么来?   这番腹诽,张盛并未说出来。   因为他知晓,近日殿下足够忙累了。   付煜静了片刻,才抬手捏了捏眉心:   “刘福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张盛不敢隐瞒:“刘福昨日传来信,说姜主子到庄子后就食欲不佳,整日闷在房间中发呆。”   付煜听得拧眉:   “她刚生产,怎禁得住这般折腾?”   顿了顿,他才又添了句:“你私下送两个厨子过去。”   “让刘福好生照顾她,若她出了事,本王拿他是问!”   张盛忙应下。   他心中琢磨了半晌,才琢磨透殿下的意思来。   送两个厨子过去?   看来姜主子近段时间是回不了府中了。   也对,如今是多事之秋,即使殿下想叫她回来,也要顾忌许多。   长安城外,庄子中。   刘福端着膳食进去,姜韵刚动了木箸,忽然停下,敛眸问:   “厨子换人了吗?”   刘福对她的敏感稍觉得惊讶,才道:“殿下知道姜主子食欲不佳,特意让张公公送了两位厨子过来。”   稍顿,姜韵轻呵一声,说不出什么情绪:   “看来殿下有心让我在这里常住了。”   刘福哑声无言。   他也不知该帮殿下说什么。   姜韵说完那句话,就不再说话,垂眸持起木箸,可她刚动了两下,忽地捂住唇。   刘福脸色一变,来不及去拿痰盂,伸手放在姜韵脸下,接住她吐出来的东西,忙问道:   “怎么回事?姜主子哪里不舒服?”   姜韵被这一变故,逼得脸色殷红,眸子溢了湿意,似雨打后的芙蓉般,她盯着菜色半晌,才怔怔摇头道:   “……我没事。”   她似陷入什么难题中,持着木箸的手动了几下,终于放下木箸,她摇着头:   “你端下去吧,我不吃了。”   她声音轻颤颤的,余了些许鼻音。   刘福心中微沉,他看了眼菜色,将那抹暗色敛下,眼见着姜韵似躺下休息,他才端着膳食离开。   刚出房间,就有奴才要接过他手中的托盘。   刘福摇头:“不必。”   稍顿了下,他才拧眉道:   “昨日我让你守着姜主子,我回来时,怎么不见你人影?”   也幸亏姜主子未出什么事,否则他怎么和殿下交差?   那奴才苦着脸,小声地说:“昨日奴才忽然肚子疼,就、就……”   刘福拧眉打断他,不想听他之后的秽语:   “行了,你守着主子,我出去一趟。”   说罢,他不放心,又吩咐了几个人,才端着托盘离开。   房间中,姜韵在听见动静消失后,悄无声息地睁开眼,眸子中哪还有一丝湿意。   她漫不经心地垂着眸眼,算着时间,不论如何,总该是这几日了。   刘福离开庄子后,就往长安城去。   他未回王府,而是寻了个药铺,他未穿在府中时的衣裳,而是一套便装,只他声音偏阴柔,轻易就让听出不同。   他取了姜韵吐出来的那道菜,放在小盒子中,如今放在大夫面前,丢了块银子,阴凉着声道:   “查查这菜中可有问题。”   大夫有些为难。   听出了眼前人和常人有些不同,叫他有些不敢接这个活,毕竟他们也怕扯入大宅的隐晦中。   刘福伺候付煜久了,倒也不差银钱,他又扔了锭银子:   “别墨迹!”   大夫听出他不高兴,犹豫了下,才接过银子和那小盒子,低声道:   “还请稍等片刻。”   半个时辰后,刘福阴冷着脸出了药铺,他心事重重地往庄子的方向去。   回去的途中,他想起姜主子的反应,似察觉到什么,却没有立即停手,而是在犹豫着什么。   刘福难得对姜韵生了分恼怒。   她倒底在想什么?   不想要命了吗?   府中的小公子还等着她回去,难道——   刘福脸色倏然一顿。   小公子?   刘福有些懊悔,对啊,小公子还在府中,若姜主子活着,王妃可能全心全意地为小公子好?   自然不可能!   刘福心中憋了火气。   他出来的时间不算早,来回路程又耽误许久,待他回去时,天色近乎快暗了下来。   以至于,那一抹火色在暗黑中十分明显。   刘福怔愣地站在庄子前,熊熊大火从庄子里烧起,里面不住地传来下人慌乱的“走水了”的声音,他脸色一变,手中的药包顿时落地。   他快步跑过去,抓着下人的手,怒声问他:   “姜主子呢?火势从何处烧起来的?”   那下人手中拎着水桶,他是庄子中的下人,认出了刘福的身份,当下脸色稍变,似有些心虚和害怕,唯唯诺诺道:   “从、从东边起的火……”   他压根没敢回答刘福前面那句话,可姜韵却是住在东厢房中。   火势很大,虽从东边开始起火,却很快烧遍了整个庄子,因此,救火的人四处到处跑。   刘福扭头看向拎着水桶,却四处慌乱救火的人,心中恼怒。   什么时候了?   庄子有何重要的?   比得过姜主子安全重要?   “还不快救人!若姜主子出了什么事,你们都别想活了!” 第99章   远离庄子的小径上, 一辆马车停在那里。   姜韵裹着披风,狐绒衣襟将巴掌大的脸蛋拢得严实,卫椋在她身后, 遥遥看着火光。   对于烧了岐王的庄子, 他没有一丝感觉, 但看向脸色惨白的姜韵时,却微微拧起眉心:   “外间风大, 你先上马车。”   姜韵没动,半晌才收回视线, 她一句话都未说,被婢女小心翼翼地扶上马车。   对于她这般冷淡, 卫椋却不觉热脸贴冷屁股,半晌,马车内才传来姜韵的声音:   “卫大人日理万机,随便让个人过来就行,何必亲自来?”   卫椋不说话,脸色有些不自然。   他寻了多年的女儿, 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人, 怎么可能不亲自来接?   从长安城到这里,左右不过两个时辰的时间罢了。   顿了须臾, 卫椋才问:   “你既然决定要回王府,这般假死,又有何意义?”   马车中,姜韵稍抿唇, 许久才道:“我没打算瞒他多久。”   这个他, 即使姜韵不说, 卫椋也知晓, 她说的是付煜。   姜韵身子未养好,如今尚有些隐隐的疼,她艰难地抿唇,轻声说:   “况且,大人那日不是同我说,国公府欲让殿下请封世子?”   若她不死,国公府怎么可能没有顾忌地去办这件事?   既然如此,那她就从中推一把就是。   卫椋眸子不动声色稍暗,顿时猜到她想作甚。   卫桘跟在卫椋身后,他是卫椋的近卫,往年寻找姜韵一事,都是在卫桘在办。   卫桘觑着小姐上了马车,低声道:   “爷,该回去了。”   这处终究是岐王的地盘,待得太久,难免会被发现。   卫椋心知肚明,见马车内不出声,稍颔首,示意卫桘启程。   马车中不止姜韵一人,卫椋知她身子不便,特意带了两个府中的婢女,显然,府中的人对卫椋都十分惧怕,见到姜韵,也都恭恭敬敬地垂着头,唯恐哪里伺候得不周到。   婢女脸上的讨好和恭敬近乎快要溢出来。   姜韵眸色轻闪,从这些婢女的态度中,她就知晓,只要卫椋对她的愧疚尚在,她在卫府中的日子必然不会难过。   甚至因着这愧疚,连卫椋都会对她忍让三分。   马车越行越远,身后的喧嚣声渐渐消失,姜韵闭上眼,又睁开,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这般模样吓得婢女一跳,小心翼翼地问:   “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姜韵稍顿,忽然有些好奇,卫椋平日里究竟有多苛刻,才能叫这些下人这般畏惧?   姜韵轻轻摇了摇头,抿出一抹幅度:   “我没事。”   婢女一顿,觑了她一眼,心道,小姐和爷是亲父女,但这脾性却截然不同。   她犹豫了片刻,小声地说:“奴婢名唤素安,她叫素楠,是老爷派来伺候小姐的,日后小姐有事,直接吩咐我们就是。”   姜韵轻敛眸,心中有些了然。   被卫椋这个时候带来见她,恐这二人,日后就是贴身伺候她的婢女了。   马车一路直行,长安城门早就关上了,但卫椋的脸就是通行证,守门的士兵几句呵捧,城门打开,又很快关上。   那一瞬间,姜韵掀开提花窗帘,恰好看向守城人对卫椋的恭维,不仅不敢拦路,甚至开城门时,还一脸笑意。   刹那间,姜韵眸色顿深,她忽然觉得有权真好。   即使你做得不对,即使你在违反规矩,却无人敢说一句,即使心中骂着你,面上都得讨好你、捧着你。   姜韵放下帘子,遥遥地朝皇宫方向看去。   所以啊,王府,她必然是要回去的!   卫府一片安静,管家带着下人恭敬在门口守着,却没有发出一丝动静来。   姜韵下马车时,拢得严实,绣鞋刚踩在地上,就停见卫椋稍冷的声音:   “轿子呢?”   他冷眼看向卫桘:“你没告诉他们,小姐身子不好?”   卫桘可不背这个锅,立刻摇头。   管家心中暗道不好,忙说:“是奴才疏忽,奴才这就去准备。”   “不必了。”姜韵出声打断几人对话,她轻掀开帽檐,拢着细眉:“不必这么麻烦,几步路,我又不是废掉了。”   管家稍顿,却不敢直接应下,而是去看卫椋的脸色。   卫椋拧眉:“小姐说话,你没听见吗?还不快让开!”   管家忙退开,心中对这位刚回府的小姐,将地位越发往上提了提。   要知晓,老爷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哪怕是一件小事,也很少能有人叫老爷改变主意。   可小姐一句话,就让老爷改了口,管家自然知道了日后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这位小姐。   卫椋的后院可堪说是虚设多年。   所以,姜韵直接住进了后院中最好的一处院落。   一进去,姜韵就愣在原地。   不为其他,只因院中有一小片桃林,如今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但姜韵就是知道,那片林子是桃林。   卫椋一直跟在她旁边,见她愣住,也想起自己曾对她的承诺。   可不待他说什么,姜韵就急促呼吸了几下,她红着眸子,快速朝里走,显然不想提到这个话题。   但她的反应,足够说明,她也从未忘记过这件事。   见她避而不谈的背影,卫椋眉眼闪过一抹黯然,他止步于院前,卫桘不解:   “爷不进去吗?”   卫椋冷眼扫向他,卫桘立即噤声,觉得自己糊涂了。   如今日色已晚,即使亲父女,也得注意分寸。   本该好生做月子才对,经这几日折腾,身子无碍,也得折腾出事来,只一想起姜韵那脸色,卫椋就忍不住皱起眉头。   卫椋转身前,丢了句:   “明日让府医过来,用最好的药,我不希望看见她身子落下病根。” 第100章   刘福回到王府时, 尚揣揣不安。   他一身狼狈,甚至脸上透着些许烟熏的灰,他失魂落魄地回到王府, 他从侧门进, 守门的人不敢拦他, 一路无神进了前院。   张盛看见他这模样,吓得一跳, 连忙拉住他:   “你疯了?”   见主子,要讲究衣衫整齐, 他这副模样来见主子,岂不就是疯了?   书房的门在这时应声而开, 付煜和卫旬一同走出来,觑见刘福模样,卫旬眸色不着痕迹一闪,他稍退一步,将情绪不动声色敛住。   砰——   刘福昨日一夜皆在救火,火势太大, 直到天际破晓才将将熄灭, 他一夜未睡,如今眼中熬得皆是血丝, 他呆愣愣地抬头看向付煜。   张盛心中一个咯,这是出什么事了?   刘福是他徒弟,几乎年幼时就跟在他身边,张盛心中着急, 他不着痕迹地给刘福使眼色。   可刘福如今心神似都被魇住, 根本没看向张盛。   付煜认出了这是谁, 似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他脸色稍沉:   “你不在庄子中伺候你姜主子,回来作甚?”   刘福还是未说话,张盛气得推了他一下:“殿下问你话呢!你愣着作甚!”   当真不想要命了?   刘福被这一推,终于回神,被杖罚都能咧嘴笑的人,忽然哭了出来,哭得难看,他眼睛通红:   “……庄子没了!全烧没了!”   说不出是害怕还是因为旁的,庄子从东厢房起火,不待火势扑灭,房梁就被烧得塌下来,饶是知道姜主子尚在里面,也没人能在那样的火势中去救人。   刘福本来还一直在让人救火,不停地喊着“姜主子”,未听见回答,在看见房梁塌下的那刹那间,他所有声音皆戛然而止。   饶是他再自欺欺人,也知道,那般火势下,根本没有人能幸存!   刘福的衣襟忽然被扯住,殿下阴沉的脸色出现在他眼前,一字一句皆近乎冰渣:   “你说什么?!”   刘福无力跪在地上,抬头看向付煜,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昨日庄子起火,从姜主子住的东厢房开始,火势迅速变大,奴才和庄子中的人救了一夜的火,可最后、最后……”   刹那间,付煜脸色格外阴沉,又仿若堪似平静,他问:   “她呢?”   刘福闭着眼,拼命摇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下一刻,刘福身子倏然一歪,他被付煜踹倒在地。   “火势烧起的时候,你在哪儿?”付煜似平静地问他,只眼中渐拢一层隐晦,骨节处因用力握紧而泛白。   刘福捂住胸口,疼得咳嗽了几声。   张盛轻拧眉,有心替他说话,但他觑了眼付煜脸色,最终还是咽了声。   半晌,刘福才失魂落魄地回答:   “……昨日姜主子的膳食出了问题,奴才去查了,谁知道……就那半日功夫,就让贼人钻了空荡……”   刘福心中止不住的后悔。   若早知如此,他绝不可能在昨日去查饭菜是否有问题。   也因此,他才忍不住觉得,一切皆是他疏忽,才导致这一切。   若他当时在庄子中,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姜韵一人在房间中。   话音甫落,付煜脸上退了些血色,唇色发白。   张盛顿时呼吸都轻了。   庄子起火,膳食出事。   无一不说明,有人容不得姜韵活下去。   在大宅子中活了这么久,没几个人是蠢的,如今不想让姜韵活着的人,近乎明晃晃地摆着。   付煜眸色阴沉得似要滴水,叫人见而生怵,半晌,他才一字一句堪声道:   “她在哪儿?”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昨日庄子中死了五个人,奴才也分不清有谁,还请殿下请仵作去辨别。”   这也是刘福回来的目的,五个人的尸体早就烧成残骸,凭借肉眼,根本分不出是男是女。   甚至刘福存了一丝奢望。   许是这几人中,都没有姜韵呢?   刘福捂住胸口,轻轻咳出声来,他浑身又累又疼,手上皆是脏灰,昨日他徒手去找姜韵的残骸,如今手上不知被烫了多少水泡,稍碰一下皆疼。   但他却自残般,使劲捂住胸口,水泡几乎被压得快要炸开。   他不过碰了火后的物件,就疼成这般,那在大火中的姜韵呢?   而且,刘福眼中闪过一抹暗恨。   他咬牙,对付煜说:“昨日姜主子一直未出声,奴才怀疑,姜主子是事先被迷晕了过去!”   许是连带着几个奴才一起,否则,怎么东厢房中的几人皆没逃出来?   “求殿下严查!”   *********   庄子失火,姜韵身死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后院。   正院中,秀琦替王妃不紧不慢地梳着青丝,她小声地说:   “娘娘这般终于可以放心了。”   王妃对着铜镜,捧着脸左右细看了番,眉眼皆未抬,只平静道了句:   “动静太大了些。”   秀琦也觉得动静有些大,可事已至此,没必要再去纠结。   只不过秀琦尚有些担心:“娘娘,殿下那边会不会查出什么来?”   王妃忽然冷眼扫向她,一字一句道:   “他自己送过去的厨子,和本妃有何关系?”   察觉到王妃眼中的凉意,秀琦倏地噤声。   奶嬷嬷早早就把小公子和小郡主抱了进来,只隔着一扇屏风,旁人听不清主仆二人之间的对话。   半晌,王妃脸上的情绪才平静下来,甚至透了分笑,她温声道:   “把小公子抱过来。”   绥枝轻拧眉,却还是没说话,让奶嬷嬷将小公子抱了过去。   小公子极像姜韵,尤其是那眉眼间,近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王妃每每一看,眼中的温情都会寡淡些许。   她相貌可堪清秀,尚算得上美人,却绝没有如此精致。   王妃回想起姜韵,的确堪称一笑就声色惊艳,但红颜薄命。   王妃指尖轻轻滑过小公子的眉眼,这一抹绝色,叫明眼人一瞧,都可知道,她和小公子并无血缘关系。   她心中有些疙瘩。   可她知道,再也没有比小公子更合适的人选了。   生母位低,只要除了他的生母,他从今以后,就只能是她的孩子。   秀琦偷偷打量她,猜到她的些许心思,不由得轻声说:   “孩子长大后,和年幼时总是不同的。”   王妃知晓这不过是安慰的话,她勉强抿出一抹笑,挥了挥手:“罢了,传信回府,就说该备着了。”   既然她膝下有子了,总不能还叫付铭背着小世子的称呼!   付煜一路骑马赶到庄子,即使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在看到一片废墟时,依旧沉了呼吸。   几句残骸被白布盖上,庄子中的下人皆狼狈害怕地跪了一地。   仵作上前看罢。   确认了这其中的确有一具尸体是女子,但被火烧得太狠,其余的,就查不出来了。   付煜根本未听清仵作的话。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一个地方,卫旬跟着他一起来的,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是一枚玉镯。   离得远看去,似羊脂玉,又似不是,晶莹剔透,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张盛早就把玉镯取了过来,送到付煜跟前。   他比卫旬知道得多一些,因为这个玉镯都是张盛亲自给姜主子送过去的。   姜主子体寒,身子总凉,初有孕时,殿下就吩咐寻暖玉替姜主子打造只镯子,张盛知道,自从姜主子得到这枚暖玉玉镯后,就从未取下来过。   如今这玉镯落在此处,那姜主子的去处就很明显。   他扫过仵作说的那句女子尸体,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事后,卫旬从张盛那里听说了这件事,顿时觉得,杀人不过头点地,姜韵这一招简直是在诛心。   将姜韵送进庄子,付煜可有愧疚?   饶是卫旬都知晓,付煜是有的,甚至,若非如今朝中混乱,付煜根本不会将姜韵送进庄子。   如今因付煜决策,导致姜韵“丧命”,怕是付煜这辈子都忘不了她了。   而这份愧疚和怒意无处释放,最终受益者,只会是姜韵遗留下的唯一血脉。   半晌,付煜才哑声说:   “……回府!”   张盛迟疑:“那这……”   他觑了眼地上的残骸,未尽的话不言而喻。   但付煜早就骑马离开,似躲避这个问题般。   还是卫旬摇了摇头,道:“好生安葬罢。”   付煜去过庄子了,这消息是卫旬给姜韵送来的,彼时,姜韵正卧在床榻上,府医为其请脉,忍不住诧异。   他有些迟疑地问:“小姐可是刚生产过?”   这话问得他有些心惊胆颤,这卫小姐刚被寻回府,未曾听说她许过夫家,怎会如此?   谁知,姜韵大大方方地点了头,脸上风轻云淡,似显得府医过于大惊小怪了些。   府医敛了心思,恭声道:   “女子生产,身子总会亏损,小姐身子本就病弱,日后怕是需好生养着。”   他小心翼翼地说:“……许是会落下病根。”   姜韵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她轻柔敛眸,眉眼恰是温柔韵味,她细声道:   “麻烦你了。”   卫旬来时,只停在了窗外,如今姜韵坐月子,不得吹风,楹窗是紧闭着的,卫旬说完话,他似试探地问了句:   “堂妹离开庄子时,可曾忘记什么?”   姜韵眉梢轻挑,她没和卫旬绕弯子,直接挑明:   “没有。”   卫旬哑声,那玉镯就是故意丢下的了?   他和付煜相处多年,彼此情谊可堪浓重,对付煜也有些于心不忍,他倒底帮付煜说了句话:   “今日殿下看见了一枚玉镯,似受了很大的打击,回府后,就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一直未出来。”   然而,姜韵一句话,就叫卫旬哑口无言,她轻声细语地说:   “我从产房出来,至今为止,只见过我孩子一面。” 第101章   卫旬走后, 姜韵敛眸沉默了许久。   情谊皆是时间积累处出来的。   她和付煜相识近乎四年,在付煜身上不知费了多少功夫、用了多少心思,付煜习惯了她的存在, 她又何尝不是?   乍然听见付煜的消息, 姜韵自不可能无动于衷。   但就如她所说那般, 她生产至今,甚至只见过她的孩子一面, 她若去心疼付煜,谁来心疼她?   姜韵闭了闭眸子, 将那抹湿意遮掩住。   王妃一事,不论付煜信不信她, 都足够伤人。   不信她,那她这么多年的时间和用心,皆是白费。   若是信她,可付煜却也未曾想着去替她证明清白,而是选择了妥些。   卫椋回府后,就知道卫旬来过了。   卫桘将卫旬的那番话说完, 又道了句:“小姐安静了一日, 也未用膳。”   卫椋眉眼顿时阴鸷,冷哼一声:   “这小子, 跟在岐王身边久了,怕是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卫桘低着头,爷敢议论皇室,可他却不敢接话。   稍顿, 卫椋停在长廊上, 站立许久, 卫桘觉得不对劲, 抬起头偷偷看了眼,就见爷正看着小姐院子的方向,似有些纠结。   卫桘小声地问:“爷是想去看望小姐吗?”   寂静了一瞬。   卫椋脸上神色寡淡:   “她怕是不想看见我。”   “罢了,让府中的人伺候好她,不许任何怠慢!”   卫桘低头,心中嘀咕,明知您重视小姐,谁敢对她怠慢?又不是不要命了!   姜韵在卫府这边过得如鱼得水,但付煜却不同。   “请封世子?”   付煜脸色平静,似玩味地念出这两个字,刺向王妃的眸光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凉意。   王妃未能察觉,自姜韵离府后,她和付煜的关系就差到彼此不说一句话的地步,她板着脸,清冷道:   “妾身知晓,姜良娣意外去世,殿下心中悲恸,妾身本不该这时候提议此事。”   “但小公子记在妾身名下,他如今既是嫡子,妾身自要一切为他着想,他生母早逝,难免有人对他议论纷纷,若有世子的名分,旁人也得对他敬着些。”   许是瞧见付煜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王妃顿了下,才不是滋味地说了句:   “他也是姜良娣在世间唯一的血脉。”   付煜脸色些许难堪。   议论纷纷?   他听得出王妃的意思,这世道名声十分重要,小公子刚出生不足满月,生母就早逝,若有心人喧言,日后小公子难免会落个克母的名声。   王妃就赌他不会无动于衷,才会拿这点说事。   但付煜心中却有些恼怒。   这种事事被人算计的感觉,让付煜不禁觉得十分难堪。   他甚至开始后悔那日在御书房的妥协。   付煜冷眼看着王妃眸中的那抹势在必得,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倏地甩袖,冷冷道:   “你小产一事,姜韵丧命火中一事,真相如何,你心底最为清楚。”   王妃脸色顿时一变,抬眸看向付煜:“殿下什么意思?”   付煜眉眼拢过一抹凉意:   “本王是什么意思,王妃心中不清楚?”   他这般笃定,让王妃有些惊慌,她厉声道:“殿下!”   付煜自然看得出她的虚张声势,越是如此,付煜心中那股悔恨情绪才越发汹涌。   他之所以会将姜韵送到庄子中,不过是当王妃真的小产,坏了身子,给国公府的一个交代。   可如今却告诉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皆是王妃的算计?   只要一想到那日在庄子前看见的几具残骸,付煜眼中都有些殷红,他这些日子都未休息好。   近乎一闭眼,姜韵的那句无力询问就出现在他耳边。   她问他——殿下但真觉得庄子安全?   她什么都猜到了。   猜到了王妃不会放过她,猜到了去庄子也许就是死。   她甚至求过他,要他不让她去庄子。   但他当时是怎么做的?   他沉默不语,只道会将她接回来。   付煜一直记得,那刹那间,女子就闭眼再未说话,只任由眼泪悄无声息地掉。   付煜胸口一阵顿疼。   “殿下在说些什么?妾身听不懂!”   王妃心虚假装烦躁不耐的脸出现在眼前,付煜顿时生出一抹厌恶。   王妃似怔愣住,她倏然哑声。   付煜冷冰冰的声音响起,他说:   “本王当真后悔。”   王妃呼吸顿时急促,捂住胸口,忍住那针扎似的疼,她好笑地看向付煜。   后悔?   他后悔什么?   她都未曾后悔,付煜凭什么后悔?   她堂堂国公府嫡小姐,嫁给他为妻,他有什么好委屈的?   她国公府这些年明里暗里地支持他,如今他羽翼渐丰,就忘了她国公府的功劳?   王妃好笑地扯了扯唇,却止不住眼泪又急又凶地掉:   “后悔?当初殿下跪在太和殿前接旨的时候,怎么不说后悔?”   “我祖父在朝中替殿下说话时,殿下怎么不说后悔?”   “我梁氏一族为殿下奔波时,殿下怎么不说后悔?”   王妃止不住地笑,笑得她捂住胸口,忍不住咳嗽起来,她恨恨地看向付煜:   “殿下有何资格,对妾身说后悔二字?!”   付煜无动于衷,他只平静地看向王妃,扯着抹讽刺:   “互惠互利的交易,到了王妃口中,倒成本王一人占便宜了?”   他厌恶极了这种被后宅女子算计的感觉。   付煜寒声道:“既然王妃处处觉得委屈,大可回国公府,让你那位好祖父收手,从此和我岐王府断绝来往!”   “你且瞧瞧,他肯吗!”   付煜挥手,摔了案桌上的杯盏,碎片炸在王妃脚边,将王妃吓得一跳,她脸色惨白地看向付煜。   王妃艰难地抬手指向他,指尖被气到不住颤抖着。   国公府和岐王府在一条船许久,岂是说下船就能下船?   如今夺嫡在即,国公府这时任何不当举动,都可能让整个国公府陷入倾覆的结果。   付煜这番话,不过是仗着国公府早就没了选择。   如此嚣张!如此肆意!   王妃心中恨得不行,恨自己曾经瞎了眼,她忽然失态地将手边碰到的物件皆砸向付煜:   “付煜!你混蛋!”   室内动静这般大,张盛忙推开门进来,一见此,吓得一跳,忙上前护住付煜,厉声道:   “快拦住王妃!”   下人们动作倒底是慢了,寸盘落在付煜身上,一下闷疼,付煜脸色阴沉,他扫了眼王妃:   “不知所谓!”   王妃被前院的奴才压着跪在付煜面前,百般挣脱不得,手脚皆被束缚住。   往日对她恭恭敬敬的奴才,如今将她压在地上。   她自出生至今,何时这么难堪过,此时此刻,王妃眼睁睁看着眼前的男人,再寻不到往日的一丝柔情,眼中皆是恨意。   正院中的人皆害怕地跪在地上。   王妃还在不停哭骂着:“混蛋!”   张盛心惊胆颤地,这些日子,殿下心情本就不好,王妃如此,岂不是火上浇油?   他忙忙给下人使了个眼色:“快让王妃闭嘴!”   当下有人要去堵王妃的嘴。   付煜冷声道:“让她骂,本王也想看看她还要闹到何时!”   王妃不知是被伤透了心,还是气狠了,她如今早就没了理智。   付煜脸色越发阴沉,他忽然甩袖离开:   “将小公子和小郡主抱到前院,王妃身子欠安,让她好生待在院子中,没有本王吩咐,不得出入院门一步!”   秀琦惊呆,她知道,如今小郡主和小公子就是王妃的命。   她哭着上前,磕头求饶:   “求殿下息怒!娘娘她不能没有小公子和小郡主啊!求殿下收回成命!”   她不窜出来还好,她一出来,付煜就冷眼看向她:   “主子做错事,你们为何不劝阻?”   秀琦哭声顿时戛然而止,她害怕地抬起头,心中涌起一股不安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付煜就厌烦地移开视线:   “都拖下去。”   一时间,正院中哭饶声四起,王妃也变了脸色,她哭着疾声道:   “你不能这样做!”   付煜置若罔闻,只冷声对张身吩咐道:   “王妃被下人蛊惑,犯下大错,给她换一批伺候的人。”   张盛立即应声。   王妃急促地喘着气,忽地眼前一黑,硬生生地被气昏了过去。   张盛心中道了一声糊涂。   王妃做了何事惹殿下动怒,张盛心知肚明,如今殿下一句王妃被下人蛊惑,几乎将罪责皆推到了下人身上。   舍了几个下人,就可保全自身,殿下对王妃足够仁慈了。   可殿下的这份心思,王妃却一点都未察觉到。   正院的动静根本瞒不住。   余贵妾彼时正在秋篱院中,她还在喝着厨房送来的果茶,听到殿下被王妃拿东西砸了时,吓得都端不住杯盏,脱口而出:   “她疯了吗?”   要知道,殿下和王妃可不是寻常的夫妻。   说句不好听的,皇室中,皆是君君臣臣,她们不是寻常人家,对待殿下的态度,又岂能像对待寻常夫君般?   但凭王妃今日的行为,殿下让王妃下堂,国公府除了服软,也没旁的话说。   皇室本就无情,甚至高高在上不许侵犯。   饶是余贵妾大大咧咧的,都不敢惹付煜不高兴。   陈良娣也轻轻拧起眉心:   “究竟发生了什么?”   锦绣摇头:“奴婢也不知晓,不过奴婢听说,殿下和王妃起争执时,似乎让王妃回国公府。”   余贵妾惊得咽了咽口水。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陈良娣:“姐姐,会不会是因姜良娣一事……”   姜良娣身死一事早就传开,刚传来时,余贵妾第一次看见陈良娣有些失态,似如何也不相信这件事。   提起姜韵,陈良娣眉眼情绪寡淡了些:   “谁知道呢?”   陈良娣眸中不动声色闪过一抹轻讽,若真的是因姜韵,那她们殿下的反应可真慢。   人都香消玉损了,早做什么去了? 第102章   府中子嗣年龄皆小, 付煜特意将西厢院子隔开,付铭、小郡主和小公子皆住在其中。   小主子都金贵,伺候的人都琳琅甚多, 顿时将西厢挤得满满当当。   晗西苑, 自王妃被禁足消息传来后, 李良娣一夜未睡好,翻来覆去, 最终还是坐起来。   安铀听见动静,从地上的被褥中爬起来, 忙忙点了灯:   “主子这是怎么了?”   李良娣揉着额头,面无表情:“小郡主和小公子都被搬进了西厢去, 一个身娇体弱,一个如今是殿下的心尖宝,我的阿铭也不知会不会受欺负。”   安铀哑声。   她半晌才堪堪哑声道:“主子是否有些多虑了,小世子和殿下这么多年的父子情谊,难道还比不过两位刚出世不久的小主子?”   若安铀不说这话尚好,她一说, 李良娣就忍不住唇角勾起一抹轻讽。   多年的情谊?   若殿下当真顾及这些, 她和阿铭又怎么会分开?   王妃是她的死对头,沦落至此, 她高兴之余,也难免有些兔死狐悲、甚至感同身受。   都曾被殿下捧在手心宠过,如今也不过沦落至此罢了。   李良娣深呼吸一口气,她眸底是从未有过的清醒, 她呵笑了声, 说:   “王妃禁足一事传来后, 我忽然就有些后悔了。”   安铀一怔, 有些不解:“主子后悔什么?”   李良娣觑了她一眼:   “后悔,当初王妃算计她时,我一言不发,甚至暗中推波助澜。”   瞧她和王妃的下场。   姜韵再特殊又如何?她和王妃在府中,何曾没有特殊过?   皆是从旁人惊羡的目光中过来的。   最后下场也不过如此罢了。   若论起来,殿下也曾踏雪来探望过她,也曾为了王妃默默扛下人言,哪一点,不比对姜韵特殊?   若顺其自然,若她们不针对姜韵,若不叫姜韵有那么多存在感,许是殿下自然会渐渐腻了姜韵。   是她们将姜韵捧得太高,以至于殿下越来越珍视她。   可如今一切皆晚了。   佳人已经香消玉损,而活人总是争不过死人的。   安铀吓得一跳,忙四周看了眼,她压低声音:“主子快别说了,落入旁人耳,可还得了?”   谁不知晓,如今姜韵和姜良娣几个字都快成了府中的禁忌?   自殿下出宫建府,自家主子就一直跟着,比王妃在府中的时间还久,即使如今落魄,在府中的人脉和根基也不是旁人可比拟的。   就如她们知晓,秀珠其实是秀琦亲自推入井中的,被淬锦苑的小分子亲眼看见。   后来铃铛的纽扣、还有铃铛房间的红花皆是出自小分子之手。   王妃一直以为小分子是她的人,所以使用的毫无忌惮,但却不知,小分子从最开始,就是晗西苑的人,当时王妃尚怀着小郡主闭门不出,淬锦苑刚欲收拾时,她们就在做了准备。   谁知最后,竟一箭双雕,不仅除了姜韵,甚至连带着搬到了王妃。   而且,小分子甚至还未暴露出来。   即使事到如今,安铀都在心中庆幸,幸亏当初听了主子言,早早安排了人手进淬锦苑。   想到此,安铀轻轻摇头:   “谁能想到,秀珠跟了王妃这么多年,居然会背叛王妃。”   当初王妃早产,产房中的那抹暗香就是出自秀珠之事,她早就被苏良娣不知不觉地收买,这件事,还是小分子不小心听见,她们才能得知的。   李良娣眉眼未抬:“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利益足够,再忠心的人都有可能叛变。”   察觉出这话中的消极,安铀噤声,不敢接话。   李良娣眸子中透彻,本就娆人的眉眼,越发让人移不开视线,她眯着眸子:   “我得让阿铭回来才是。”   没有日夜相处的情分,只占着一个生母的名头,又有何用?   况且,李良娣一想起西厢刚搬进去的小郡主和小公子,就忍不住心生烦躁。   这二人情形越特殊,她的阿铭就越容易受委屈。   **********   这日,王府书房中。   张盛站在案桌旁,他将茶水换新,不经意间觑见付煜落笔的奏折,险些惊得手上动作一抖。   幸亏他反应快,才没叫茶水洒出来。   付煜堪堪停笔。   他比往日话越少,这些日子忙累,他许久未曾好生休息,撂下笔后,额角一阵疼,他拧了下眉,抬手抚上额角,在察觉有人走向他身后,刹那间,他竟有些恍惚:   “……韵儿?”   身后的人似一抖,骇得垂下头:“奴才张盛。”   付煜一顿,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甚,脸色黑沉得十分难堪。   张盛跪在地上,噤若寒蝉,大气皆不敢喘一下。   他瞧着殿下似有些头疼,就想起往日姜良娣都这是这般替殿下缓解头疼,也寻思着这般做,谁知竟引得殿下想起了姜良娣?   付煜的语气十分冰冷:   “出去!”   张盛松了口气,立刻起身,还未推开房门,就被付煜叫住,他冷着声音,堪似哑声:   “念儿最近如何?”   这是付煜那日为小公子取的乳名。   念儿,念儿,念的是何人,张盛根本不敢去猜。   张盛有些犹豫:“西厢只有三位小主子,难免有些凌乱,而且小主子们年龄皆尚幼……”   张盛未将话说完。   可言下之意却很明显,小主子们年龄皆小,哪离得生母?   付煜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以至于,李良娣又一次尝试着想将付铭接回去时,付煜终于未再拒绝。   李良娣欣喜若狂,她亲自带人去接了付铭。   彼时,付煜也在场,看着李良娣和付铭似失散许久的亲人般抱在一起,李良娣搂着付铭,眼泪禁不住地掉,手轻抚着付铭的脸颊。   付铭自幼和李良娣生活在一起,离开李良娣,他也不习惯,甚至经过此事,他好似懂事了许多,再未偷吃过糕点,那抹婴儿肥短短半年时间,竟消了许多。   他扑在李良娣怀里,哭得近乎快要打嗝:   “母妃、想母妃……”   将李良娣的心皆要哭碎了。   她擦了把眼泪,脸上神情极近温柔,她细生慢语地说:“母妃也想念阿铭,母妃来接阿铭回去了,阿铭不哭。”   付煜在一旁面无表情。   他当初将付铭带离李良娣,本就是为了给李良娣一个教训,如今教训得到了,付铭回去,也无甚。   可他也同样想让付铭知道,后院的事不该他插手。   付铭年龄尚小,日后还有机会去教导。   终归之前作为他的独子,他疼爱了许久,如今见付铭哭成这般,付煜自也不会好受。   尤其是付铭怯生生地看向他,小心问他:   “父王,我可不可以和母妃回去?”   往日,付煜来看望付铭时,付铭总会问可不可以回去砍母妃,皆被付煜挡了回去。   付铭印象甚深,以至于,他听见了李良娣的话,依旧有些不确信。   付铭小脸上哭的皆是泪痕,怯生生地看着他。   付煜不知为何,竟觉得这幕有些刺眼。   他捏紧扳指,脸上情绪寡淡了些许:“自是可以。”   付铭倒底年幼,并未察觉到什么,他高兴地扑进李良娣怀里。   倒是张盛多看了眼自家殿下。   自己的子嗣,眼中皆是母妃,即使知晓,这是常态,但搁殿下心中,许是也会有些不得劲。   尤其,在大公子眼中,殿下许还是那个分开他和李良娣的坏人。   冷眼旁观着李良娣和付铭脸上的笑,付煜忽然转身进了一旁的厢房,李良娣本还抱着付铭,余光觑见付煜动作,一愣。   付铭也停下来,他小眼神茫然又有点不知所措:   “那里是弟弟。” 第103章   付泽。   字音同福泽。   是付煜为念儿起的名字, 不足满月,就上了皇室玉蝶。   秋日风很涩,姜韵听说付泽这个名字那日, 怔愣了许久。   半晌, 她才回神, 低声轻喃道:   “付泽……”   姜韵有些恍惚。   她离开王府已经近一月,她只见过她的孩子一次, 如今都快要记不清那孩子的面貌了。   卫椋出现在楹窗前,姜韵尚未反应过来。   卫桘手中捧着几个锦盒, 大小不同,但包装皆精致华贵, 姜韵视线落在卫桘手上,怔了下,遂顿回神,她看向卫椋:   “这是什么?”   姜韵似察觉到什么,手指不自觉颤抖一下,紧紧盯着锦盒一动不动。   卫椋沉默了一瞬:   “明日是岐王府小世子的满月礼, 请帖已经送到了卫府。”   岐王府小世子?   满月礼?   付泽?   姜韵忽然意识到什么:“小世子?”   姜韵惊讶得眸孔稍稍睁大, 紧紧盯向卫椋,她攥紧手帕, 生怕自己听错了。   卫椋轻颔首:   “前些日子岐王殿下请封世子,如今圣旨已经下来了。”   姜韵咬唇回神,堪堪摇头:“昨日卫旬来时,并未说过这件事。”   卫椋冷哼一声, 有些不满:   “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他能知道什么?”   姜韵抿唇不语。   岐王府封世子一事, 这般重要, 若圣旨当真下来了,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见姜韵似还有些不确信,卫椋心中堵了口气,他没好气道:   “我今日在御书房已经见到圣旨了,明日就是小世子的生辰,恐是圣上想要明日再叫人宣旨。”   这是喜上加喜,给付泽抬脸。   毕竟付泽并非是真正的嫡子。   卫椋心中冷哼,他的外孙,如今倒是让国公府占了便宜去!   素安将卫桘带来的锦盒接过去,摆开让姜韵过目,卫椋的话音尚在耳旁:   “我为世子挑的生辰礼,你觉得可还要加上什么?”   明日是付泽的满月礼,也是卫椋第一次见到他的外孙,准备的生辰礼自然是件件贵重,玉镯、金锁,基本皆是贵重福气的东西。   卫椋自不怕贵重,只怕准备得不够充分。   姜韵始终沉默不语。   卫椋这番态度,让姜韵真切认知到,明日就是那孩子的满月礼,可现在她莫说亲眼瞧上一眼,连说那是她孩子的资格都没有。   过了许久,姜韵才敛眸,轻声道:   “父亲素来和岐王府不亲近,如今忽然送如此厚重的礼,落到旁人眼中,许是会平白惹人猜疑。”   卫椋不着痕迹地拧眉。   他之所有受圣上信重,其中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从不亲近任何一位皇子,如今忽然对岐王府送如此大礼,的确过于冲突。   但是……   “他终究是我外孙,难道我只备份薄礼不成?”   他认回女儿,足足一月时间,才叫姜韵改口喊他父亲,虽比不得当初那声亲昵的爹爹,但明知姜韵心中有隔阂,如今这般,卫椋也颇为心满意足。   是以,如今卫椋一门心思弥补姜韵,也让他将付泽看在了眼底。   姜韵摇头:“父亲往日如何与岐王府来往,如今也相同罢。”   “若殿下当真有心,他总不缺这些的。”   卫椋张了张口,想说,岐王准备的和他准备的,岂能一样?   但对上姜韵的视线,卫椋终究沉默,半晌他才道:   “罢了,听你的。”   就在卫椋要离开时,背后才传来姜韵极为低细的声音:“……你瞧瞧他可好……”   即使只有一面之缘,可姜韵却和他认识许久了。   她许是算计了很多,但所有的事,皆是建立在会为付泽带来好处的基础上。   卫椋见不得姜韵这副模样,似眉眼皆拢着抹担忧般,卫椋拧眉道:   “与其担心他,不如先将自己身子养好。”   出了院子,卫桘捧着锦盒,迟疑道:   “爷,那这些怎么办?”   卫椋拧眉,这些生辰里,皆是他精心替他外孙准备的,舍弃哪一件,他都不乐意。   他不爱搭理旁人的看法,但对姜韵的话,却不能不放在心上。   卫椋沉默了会儿:   “去,把卫旬叫来。”   他和岐王府,不能有太多牵扯,但卫旬素来跟着岐王,他代表卫府送再贵重的东西,皆不为过。   卫桘到卫府时,卫旬正和卫尚书在书房议事,两人相视一眼,眸中不动声色微闪。   卫尚书眯着眸子,对着卫旬道:   “你和她接触过,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诞下了岐王府的世子,如今身后站着卫椋,是牵扯着卫椋和卫府的桥梁,无论在哪个位置,姜韵都是至关重要的。   若她是个拎得清的,一切若好说。   若不是,卫府在她身上下注,如何也得细细掂量斟酌。   卫旬想起那日姜韵对他说的话,苦笑着摇头:   “我只能说,她不愧是三叔的女儿。”   卫尚书惊讶地挑眉,这个评价对于女子来说,可不谓不高。   “你对她评价倒是高。”   卫旬摇头:“能不倚仗任何身份,就叫殿下待她如此,如今多了一层身份,她只会越发如鱼得水。”   “况且,如今她在殿下心中的位置,恐不是旁人可比的。”   卫尚书明白卫旬的意思,但却不得不说出一件事实:   “但这都基于姜韵身死的情况下,若殿下知晓她没死,殿下可未必是这般心思了。”   卫旬和卫尚书对视一眼,他眯眸道:   “孩儿明白,良娣心中也很明白,所以,她根本从未想过短时间内出现在殿下眼前。”   待时间一长,殿下认定了姜韵已死,届时再出现,就只会剩下失而复得的惊喜。   卫尚书这才点头:“既然你三叔派人寻你,你就过去吧。”   稍顿,他才添了一句:   “替我向良娣问好。”   卫旬惊讶地抬头,父亲竟这般重视姜韵?   *******   岐王府,小公子满月礼办得十分隆重。   满朝文武近乎皆来参加,也是在这时,圣旨姗姗来迟,众人才知,岐王为小公子请封了世子。   彼时,付铭正在内室和嬷嬷说话,付泽和小郡主就在他旁边,待听清圣旨后,他有片刻迷茫。   因为在他心中,小世子一直都是他的称呼。   皇室子嗣年幼就启蒙,他懂的只会比寻常人家的四五岁孩童要多,所以,他听得出圣旨何意。   他有些茫然地问:“世子?”   他身边的嬷嬷脸色变了几番,看向摇篮中的付泽,也拧了拧眉。   自己伺候了那么久的小主子,早就把付铭当作了府中的小世子,而如今这圣旨一下,她们才恍惚中意识到,这个所谓的世子,不过一直是他们闹的笑话罢了。   付铭拉住嬷嬷的衣袖,不解地问:   “弟弟是世子,那我是什么?”   嬷嬷尴尬地扯着嘴唇,半晌,讪讪地说不出来,只能无奈地苦笑道:   “世、公子,日后,小公子才是府中的世子。”   付铭虽年幼,但他却知晓世子代表的含义。   就如同,他母妃和正院中的嫡母妃一般,同是府中的公子,可身份上却是差了一截。   年幼尚可不分你我,待日后长大,这便是见面即要行礼的差别。   这些话,皆是嬷嬷曾对他说的。   对他说,他的身份尊贵,与众不同。   可如今,这道圣旨却明白地告诉他,他根本不是什么世子。   世子,是他这个新弟弟。   付铭倏然咬紧唇瓣,他尚年幼,心中如何想,情绪难免透了些出来。   这时,张盛带人进来抱走付泽去走满月礼的流程。   付铭忽然问嬷嬷:   “他抢走了抢走父王,如今又抢了我世子的身份吗?”   他早就将付煜对付泽不同的态度记在心中,只是他年幼,不知该如何表达。   还未走出内室的张盛,将那个“抢”字听进耳中,他不着痕迹地拧眉回头看了一眼。   恰好撞见付铭仰头看向嬷嬷的视线,天真又残忍,似天生骨子中透着皇室的薄凉。   张盛忽然步子一顿。   嬷嬷立刻挤出一抹笑:   “大公子年幼,偶有失言,公公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第104章   嬷嬷到最后也不知, 张盛有没有把那日公子的话告诉殿下。   殿下的心思素来不是他们可揣摩的。   谁也没想到,那日岐王府小世子的满月礼,会是近一年来, 最后一场的庆宴。   这期间, 卫椋寻回他的独女震惊了长安城, 因为卫椋用了一个“独”字,是彻彻底底不承认卫翰的存在。   卫氏早就将卫钰上了族谱。   卫氏打的什么主意, 卫椋心知肚明,姜韵上族谱那日, 他只沉默了半晌,一言不发地默认了。   圣上身子越来越差, 他不可能不为姜韵考虑。   若说这一年中发生最大的事情,那只会是圣上忽然驾崩,事发突然,朝中大臣皆未反应过来,连立储的圣旨都未下,那段时间, 皇宫一片兵荒马乱。   卫椋几乎日日不沾府, 他手握兵权,近乎长安城周围的军队皆听他令, 他的一举一动皆举足轻重。   饶是姜韵待在卫府,都禁不住心惊胆颤。   似远远就听得见从皇宫中传来哭喊声,皇子内斗,消耗不知多少, 那段时间, 连宫墙都欲染上暗红。   新皇登基前一日, 姜韵顶着夜色, 来到书房。   “新皇登基,父亲可想过以后?”   卫椋眸色暗得似深渊,他只不咸不淡地说:“先帝在位,我忠于先帝,新皇登基,我就忠于新皇。”   姜韵轻轻拧眉。   她是知晓,付煜对卫椋其实并非那般满意,似对他的行事作风早就有了意见。   卫椋看出她在想什么,嗤得声摇了摇头:   “阿钰,你要知道,臣子和后妃不同。”   “他会要求后妃近可能地完美贴心,但当权者,却不需要一个十全十美的臣子。”   他叩着桌面,一字一句甚慢道:“尤其当这个臣子手握重权时。”   姜韵刹那间了然,她轻拧眉,将卫椋的话记在心中,低声道:   “是我短浅了。”   卫椋听不得她这般说自己,反驳道:“不是你短浅,只是有局限罢了。”   “你日日只待在后宅,又年纪轻轻,能看多远?”   他和姜韵近乎十年未见,但许是血脉相连,只短短时间,他就比任何人都看得清姜韵的心思。   卫椋淡淡地说:   “适合女子看的书,绝不止《女戒》《女德》。”   姜韵倏然抬头,震惊地看向卫椋,父女两人四目相视间,姜韵紧紧攥住了手帕。   时光冉冉。   距离新皇登基早就过去了大半年,长安城中势力早就进行了一番洗牌。   但出乎旁人意料的,所有人都以为,新皇登基后,卫三公这般嚣张肆意,必然会被新皇不喜。   可先帝心腹倒了许多,卫椋依旧在朝中如鱼得水。   就如同,众人也未想到,半年前,贤王和岐王之争时,卫椋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岐王这一边,奠定了局势。   ********   御书房中,付煜俯首处理政务,翻开一本奏折时,他顿住,抬手捏了捏眉心,冷声呵道:   “朕刚登基不久,这些人倒是心急!”   张盛站在他身后,不经意觑见奏折上的“选秀”二字,立刻讪笑,不敢接话。   当初先帝驾崩得太突然,后来被查出,先帝欲立皇上为储君,这消息却被传进贤王耳中,所有才有了后面一系列的事情。   皇上登基至今,已有半年,而后宫中却还是只有旧邸跟上来的那些后妃罢了。   有些朝臣未得利,自然想送自己族中的女子进宫,圣上膝下皇嗣甚稍,若族中女子稍得宠,或诞下一男半女,岂不是一族近百年的荣誉?   况且,催促圣上的,可不止朝臣,否则圣上也不会那般怒气。   外间传来动静,张盛出去了一趟,又回来,脸上神色有些讪讪地:   “皇上,太后派人来请您过去用膳。”   付煜脸色顿时稍沉:   “让人去和太后说,朝务繁忙,朕明日再去给她请安。”   张盛苦笑,却不敢不应话。   他也知晓,近日太后不断催圣上选秀,让圣上心中有些烦躁不耐。   张盛走后,付煜翻了基本奏折,其中一半是说他子嗣单薄,请求选秀的。   付煜有些恼。   他并非不愿选秀,而是如今刚登基不久,这些人不将心思放在朝政上,却一门心思盯着他的后宫。   付煜能高兴得起来,那就怪了!   “启禀皇上,卫大人求见!”   付煜不咸不淡地应了声,依旧烦躁地捏着眉心。   卫旬一进来,就瞧见这幕,他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梢:   “皇上这是怎么了?”   付煜觑了他一眼,不知怎么的,他忽然问了句:   “你可见过你三叔的女儿?”   卫旬动作稍顿,险些以为付煜怀疑了什么,他不着痕迹地试探:   “皇上该知晓,三叔将堂妹藏得严实,莫说微臣了,连家父都未见过一次。”   付煜嗤了一句:“见都未见过,就敢上族谱,倒是乱来!”   卫旬只讪笑着,却也知晓付煜未察觉什么,只是随口问上一句罢了。   卫旬扫了眼杂乱的御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皇上这是因选秀一事烦躁?”   付煜背靠龙椅,耷拉着眸眼,没有说话。   “若微臣说,既然他们想要皇上选秀,皇上应了就是。”   付煜只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怎么?你卫氏也有人要进宫?”   他和卫旬相识多年,无人时也不会过分客套,但这话他问得很平静,也不知他是何情绪。   卫旬眸色不动声色一闪,他忙忙摇头道:   “皇上说笑了,微臣只有一位嫡妹,已经许了人家,若无变故,许是明年初就会大婚。”   换言而之,他卫府可没人会参加选秀。   至于姜韵?谁都知晓,卫椋和卫府是不同的。   若卫府也想送人进宫,付煜心中不舒服,觉得他们皆有自己的心思,如今听卫旬斩钉截铁地说卫府不会送人进宫,他心中倒又有些不得劲了。   付煜眯着眸子,似笑非笑道:   “朕记得,你那位嫡妹一直未说亲,怎忽然就许了人家?”   他及冠时,卫府嫡女年龄尚小,否则,正妃的位置还不知会落到谁身上,他也心知肚明,卫府嫡女最后很有可能进了他的府邸。   毕竟,卫府曾有意无意和他透露过这个消息。   倒是如今,不声不响地就和旁人结了亲?   怎么?他这后宫,就是龙潭虎穴不成?   卫旬和他相识多年,哪里不清楚他的性子,他嫡妹本来的确是要进宫的,凭借家世和圣上的情谊,他嫡妹初进宫,至少也可搏贵嫔位。   初入宫,就封妃的人,在本朝近乎没有过。   可卫氏已经有了姜韵,注定要帮姜韵的话,他嫡妹入宫的作用也就不大。   进宫搏宠,本就风险甚大,他娘亲也心疼这唯一的女儿,如今刚好,不用送进宫,倒也两方欢喜。   是以,卫旬苦笑道:   “这早就是年前的事,只是今年事多,一直未敢声张而已。”   付煜对他那嫡妹也没甚兴趣,听他不愿多说,便也没再继续问。   卫旬偷偷抬头看了眼付煜,犹豫半晌,他才低声道:   “微臣虽未见过我那堂妹,但听说,她和其生母十分相似。”   付煜有些奇怪:“你同朕说这作甚?”   卫旬抬手抵鼻,犹犹豫豫道:“微臣见过三婶的画像,她的相貌,许是殿下会有几分眼熟。”   付煜被选秀一事烦得不行,着实不耐听这些女子家的事情,不耐打断他:   “行了,说正事罢。”   卫旬噎住。   罢了,总归他提醒过了。   半个时辰后,卫旬出了御书房,他抬头看了眼天,稍稍摇了摇头。   丰禹元年四月,新皇下旨选秀,但凡五品官员以上家中满十五的女子陆陆续续涌进长安城。 第105章   “圣上刚登基, 不想在此时大张旗鼓,因此这次选秀并未大办。”   卫椋坐在书房中,和姜韵一点点分析着这事。   书房中有一面书墙, 姜韵稍倚着书架, 不紧不慢地翻着书册, 近乎一年时间,她身上似发生了许多变化, 是书香沉淀后的平静。   饶是姜韵年幼时发生过很多,但她的确从未有机会去接触这些各种才艺和书本。   在宫中时, 她不知废了多大的劲,才学会识字。   可那一手字却写得叫人不忍直视。   回到卫府后, 卫椋给她请了最好的教书先生,用最好的笔墨,锦衣玉食养出的娇姑娘,眉眼稍抬间皆是韵味矜贵。   半晌,姜韵才轻轻细细地开口,透着股软糯腔调:   “父亲想让女儿通过这次选秀进宫?”   姜韵透彻的眸中一片平静:“可初选, 女儿就没法通过。”   初选验身, 女子身上有任何瑕疵,都不可能通过初选。   而她, 早就不是完璧之身。   不知何时,卫椋竟站了起来,走到她旁边,忽然弯腰, 将她头上有些倾斜的发簪认真地别正, 才道:   “你上族谱近半年, 却从未在外露过面。”   姜韵稍稍敛眸, 抬手轻轻碰了下发簪。   卫椋的话还在继续:“你是卫府的嫡大小姐,也该让旁人见见你。”   “再有半个月,就是你祖母的生辰,你刚回来,该去给你祖母拜寿。”   祖母?   姜韵回来后,连上族谱那日都未亲自去,所有想见姜韵的人,皆被卫椋一句她身子不好给挡了回去。   所以,哪怕是卫府的人,都未亲眼见过姜韵。   姜韵顿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这位祖母是何人。   卫老夫人,尊贵的一品诰命夫人。   她的寿辰,往年圣上还是岐王时,近乎每年都会亲自到场。   姜韵离开书房时,已近午时,六月正是最热的时候,外间的太阳近乎要将人烤化,卫椋朝外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拧眉:   “用过午膳,再回去罢。”   姜韵立即打断他,她低敛着眸眼,轻声细语:“不用了,父亲。”   卫椋倏然哑声,半晌,他才堪堪地放行。   他知道,姜韵如今能和他心平气和地说话,却不代表已经原谅他了。   否则,她又怎么会回来近一年,除了年夜那日,从不和他同桌共食?   素安扶着姜韵回院子的路上,迎面撞上几个衣裳华贵的妇人,但这些人见了她却似老鼠见了猫一般,立刻松开手中的花,退到一旁,恭恭敬敬地稍垂了头:   “大小姐。”   姜韵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她们,不着痕迹地稍拧眉,轻轻半服了身子:   “几位姨娘安。”   这些是卫椋曾纳过的妾氏,即使卫椋早就不搭理她们,但却不会短了她们的吃喝。   也因无需争宠,她们倒是姜韵见过最和谐的后院。   常聚在一起赏花打牌,十几年时光,竟真处得似亲姐妹般。   姜韵眸眼中闪过一抹恍惚,半晌,她回神,眉眼情绪越发寡淡了些:   “我房中还有事,各位姨娘随意。”   那些姨娘一脸受宠若惊,忙说:“日头晒,大小姐注意身子。”   待别过几位姨娘,素安扶着姜韵,压低声说:   “小姐要的画,爷已经让人送过来了。”   姜韵稍挑眉,步子加快了些,回到院子后,就径直进了一侧的小书房。   素楠在书房中,见她进来,就将画展开。   画上是一片皑皑白雪,女子裹着狐绒斗篷站在雪中,近乎和雪色融入在一起,唯独四周娇艳欲滴的红梅飘乎落在,给整幅画添上了色彩。   画中女子稍回眸,似被身后人叫住,眉眼甚是冷淡,却叫人根本看不见四周惹人眼球的红梅,皆将注意落在了她身上。   这是卫椋亲自替她做的画。   姜韵始终记得,付煜最爱的是冬日中的那抹红梅,送她的物件也总带着些梅花印记。   姜韵指尖轻轻抚过画中女子的脸颊,她眸中情绪晦涩难辨,许久,她才轻声说:   “将画送给父亲,他知晓这画该交给谁的。”   素安伺候她一年,明明她才是主子,众人伺候锦衣玉食的,但不知为何,素安总对她有股怜惜。   许是姜韵眉眼柔弱,总叫人忍不住对她升起一股保护的欲望。   素安咬唇,堪声道:   “小姐身后有老爷,无论如何,都可以活得自在,一定要进那深宫吗?”   若那深宫中是甚好地方,堂小姐许了亲家那日,大夫人何必那般欢天喜地?   不过是吃人的地方罢了。   姜韵回头看她,眸中似凝了抹说不出的恍惚,她一字一句道:   “……我想念儿了。”   近乎一年时间,她早就将念儿的模样忘了,她害怕,时间再长久些,她会把念儿都忘了。   她生而不养,即使被迫无奈,但对念儿来说,她这位母亲总是不称职的。   不进宫的话,卫椋会替她安排好一切,她后半生会过得十分顺遂。   她需要舍弃的,就是她的孩子。   但是她做不到。   她想念她的孩子,同时也贪恋宫中的荣华富贵。   她骨子的劣根性,贪慕虚荣,只是世人总喜欢粉饰太平,喜欢将一切都往好的一面说。   姜韵也不例外。   *******   近段时间,长安城中有两大件事。   一就是圣上选秀,长安城中因为大大小小的秀女涌进长安城,甚是热闹;另一件就是尚书府的卫老夫人寿辰。   那日,尚书府门前,庆寿的人快排起了长队,热闹非凡。   姜韵是跟着卫椋一起到的,带着卫府的标志印在马车上,卫椋下来时,四周微顿,很快就有人想上来套近乎,谁知卫椋却根本未搭理,直接转身去掀珠帘。   众人一惊,以为这位终于开窍了,还在想卫椋何时娶了新夫人。   但也有人想到了卫椋那位从未在众人面前出现过的女儿。   姜韵只虚虚伸出一只手搭在卫椋掌心,探出了头,青丝顺势落了一缕下来,懒懒散散地搭在脸颊侧边,待站稳后,她轻轻抬起头,暖阳映在她脸上似镀上了一层柔光,肤白赛雪,明眸红唇,生生让四周安静了些。   卫椋有些不满地看了四周一眼,护着姜韵,沉声道:   “外面风大,你先进去。”   女子似茫然,抬眸看了眼卫椋:“那父亲呢?”   一句话,顿时让众人知晓她的身份。   众人稍惊,这就是卫三公藏起来的宝贝女儿?长成这副模样,倒也不怪。   有些人却禁不住拧眉。   卫三公从不让他女儿露面,如今选秀在即,卫三公这时将他女儿带出来,不得不让人多想。   卫椋稍颔首,对姜韵时,眉眼那股阴鸷就散了不少:   “我同你大伯说会话,你先去给你祖母请安。”   卫尚书就站在一旁,乍见到姜韵时,他稍顿,遂后就有些了然。   听闻姜韵和她生母极像,既然如此,卫尚书就明白了为何那年卫椋回来后是那般反应。   难听地说,就似失一生所爱,郁郁寡欢。   这般容貌,如何会不叫人惦记着?   姜韵也看见了卫尚书,两人对视一眼,遂后,姜韵轻轻服身:“大伯。”   卫尚书不着痕迹地避开这一礼。   旁人不知,他却是知晓,这是先帝亲封的良娣,如今二皇子的亲生母亲,他倒真不敢受这份礼。   他脸上带着儒雅的笑:   “你祖母和大伯母早就盼着你了,快去吧。”   卫府的人早早就躬身候在一旁,引着姜韵往里走。   卫椋和卫尚书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卫椋脸色顿时有些黑,越发显得阴鸷,让人不敢靠近。   越往里走,姜韵就察觉到四周越安静。   仿佛所有人故意压低了声音,姜韵不动声色地低敛眉眼,进了院子,下人还未进去通报,隔着珠帘,姜韵就听见了一道她甚为熟悉的声音。   “老夫人身体安康,朕也就放心。”   “臣妇一把老骨头了,劳烦皇上还惦记着。”   姜韵袖子中的手倏然捏紧了帕子。   怪不得院子中这般安静,不似过寿辰般热闹,圣上在里面,谁人敢大吵大闹?   但圣上亲临,居然没有旁人知道?   故意隐瞒了踪迹吗?   婢女的通报声让姜韵回神:“老夫人,大小姐来了。”   卫氏女子少,姜韵这一辈,只有姜韵和卫府的嫡小姐卫若茗,至于庶出,无人和姜韵提过,姜韵也没在意。   长辈在时不分家,卫椋是自己脱离出去的,却也未明面说过和卫府分家。   论辈分排名,姜韵在卫府当是长女,许是想让姜韵在府中有归属感,这府中人称呼她皆是大小姐。   所以,这声通传后,里面的人顿时就知晓在外候着的是谁。   厅房中,付煜一身玄色锦衣长袍,一手端着杯盏,端坐在主位上,耷拉着眸眼,脸上情绪淡淡的,比往日越发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说完话,刚准备起身离开,就听见了婢女的通传,他眸色稍闪,忽然又不动声色地坐了回去。   卫老夫人和尚书夫人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卫老夫人惊喜地站起来:   “可是阿钰?”   她似有些激动,在付煜面前都表现得有些失态,她有些迟疑地看上付煜。   付煜一动不动,不紧不慢地掀起眼皮子:   “让她进来吧。”   卫老夫人顿时哑声。   男女大防,况且付煜该说的,也都说完了,按往年来说,付煜早该走了。   她似有些为难,憋了半晌,也不敢让付煜离开。   付煜耷拉下眸眼,只作没看见。   当年定州疫情,他也曾出力背地里偷偷寻找过,想让卫椋欠他个人情。   常听卫钰的事迹,付煜也对她生了几分好奇。   听到珠帘晃动,付煜抬起头,在看见女子垂眸走进来的那刹那间,付煜浑身顿时僵住,手中杯盏无意识砰一声落地! 第106章   暖阳透过珠帘的缝隙照进来, 将姜韵的身影映得修长纤细。   满室在那道杯盏滑落的闷响后陷入一片寂静,姜韵堪堪抬眸,四目相对间, 她眸眼似有些凝滞, 像是下意识地想要退回去, 却在被卫老夫人的一声“阿钰”叫住。   姜韵堪堪回神,她抿紧了稍涩的唇瓣, 颤着眼睫避开付煜的视线,就被卫老夫人搂进怀中, 有些恼但又透着股欣喜:   “祖母想你想得紧,偏你父亲把你藏这么久!”   姜韵躲在卫老夫人怀中, 僵硬地扯了扯唇角,软乎乎地喊了声:“……祖母。”   她似有些无措,话音中还透着股轻颤。   尚书夫人拉了拉卫老夫人:“娘,圣上还在呢!”   付煜一动不动地盯着姜韵,他将姜韵适才后退的那动作看在眼中,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情绪。   ——她在躲着他!   付煜一瞬间就有了这个意识。   卫老夫人回神, 忙拉过姜韵, 对她笑得一脸祥和,似对珍宝般轻拿轻放。   “阿钰, 这是当今圣上,”说罢,她转过身,将姜韵完完全全露在付煜面前, 根本没有看见姜韵刹那间褪白的脸色, 还在和付煜解释道:   “皇上, 这是臣妇刚寻回来的孙女, 她年幼不经事,若有失礼,还请皇上不与她计较。”   付煜似听到一个笑话般。   他嗤呵了一声,将这几个字念了几遍吐出来:   “年幼,不经事?”   卫老夫人再迟钝,也察觉到室内气氛的不同,尤其付煜盯着姜韵的视线,根本不是初识的模样。   她和尚书夫人对视一眼,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   姜韵低低服身,低眉顺眼地:   “臣女卫钰参见皇上。”   往事忽地闪过脑海,付煜倏然起身,他脸色冰冷得薄凉。   怪不得,她在听说卫钰的事情,会陷入梦魇。   他还真的当她是感同身受。   原来一切的原因,不过是因她就是卫钰本人罢了!   付煜盯着姜韵,他一字一句皆冷凉:“你骗我?”   许是情绪顶峰,他连自称都没带,他捏紧扳指,被戏耍的恼怒一瞬间涌上,可在看见女子惨白的脸色时,又生生被压下。   姜韵一直垂着眸眼,噤声不语。   卫老夫人想打圆场,刚上前,忽地就听付煜一声讽刺:   “卫大小姐?”   姜韵倏然身子轻颤了些。   付煜被她这副模样窝得一心火,她一直闭门不出,甚至见了他就想躲,她想做什么?   不想见到他?   不要念儿了?   许是曾经付煜对姜韵尚未有很深的感情,可近一年的愧疚和想念足够将这份情谊加深,午夜梦醒间,付煜也曾想过,是否他不该将姜韵带回府?   不该让姜韵进后院?   若她一直留在他身边,许是她就不会出事。   付煜想起这些,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压着心中的情绪,尽量地平静下来:   “姜韵,说话。”   可姜韵却是忽然抬起头,她紧紧咬住唇瓣,堪堪哑声道:   “皇上认错人了,臣女名唤卫钰。”   她说:“不知皇上在此,臣女扰了皇上和祖母谈话,这就离开。”   说罢,她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就想转身离开。   付煜被她避之不及的模样彻底惹怒,他倏地冷下眸子,一字一句平静道:   “欺君是死罪。”   姜韵的脚步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她倏然回头,恨恨地喊了声:“殿下!”   她离府前,付煜还只是岐王,殿下一称呼,她足足唤了四年余,岂是说改就改?   付煜被这一声殿下喊得有些恍惚,下一刻回神,就被姜韵眸中的恨意刺疼。   他有些怔住。   姜韵恨他?   可不等他细想,那边姜韵已经收敛好了情绪,她又低垂下眸眼:   “今日是祖母寿辰,宾客很快会来给祖母庆寿,若皇上心中有疑问,臣女改日再和皇上细说,可好?”   她轻声细语地,似往年在宫中安抚他那般,可付煜心中却明白——不一样。   那时,是不想叫他心烦。   如今,不过是在打发他。   付煜冷下脸,但也正如姜韵所说,今日是卫老夫人寿辰,他若不想发难卫府,这里就不是说话的地方。   “不必改日了。”   姜韵抬眸,似要推辞,却被付煜一句不耐打断:“这是圣旨。”   姜韵堪堪哑声,她偏过脸颊,终究还是妥协。   *********   卫府后院,卫旬的院子中。   卫旬刚走出院子,迎面就撞上付煜,同时看见他身后的姜韵,他震惊之余,又有些意料之中。   付煜将他神色转变看在眼中,语气凉凉地问:   “你早就知道?”   卫旬知道他在问什么,顿时苦笑:“皇上这就冤枉微臣了。”   “三叔将她藏得紧,微臣未见过,但却猜到了些许。”   不等付煜拧眉,卫旬就小声道:“微臣提醒过皇上,可皇上总不爱听。”   付煜顿住,想起卫旬不止一次说过,听说他三叔家的堂妹和生母极像,和他三婶的画像可能会付煜有些熟悉。   卫旬讪讪垂下头,将眼中神色遮掩住。   为了不摊上欺君之罪,自卫椋传出寻回独女后,卫旬就再未去过卫椋府中。   付煜心中堵着闷气,可如今他却没心思和卫旬废话。   半个时辰后,卫旬院子的书房前,姜韵在看见付煜似要进去时,忽地出声阻止:   “殿下,就在这儿罢,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总是不好听的。”   付煜心中的情绪险些快要憋不住,他冷冷地看向姜韵:   “如今成了卫大小姐,你倒是矜持起来了?”   一句稍带讽刺的话,硬生生让姜韵脸色刹那间煞白。   付煜不着痕迹地拧眉,心中有些懊恼,他堪堪开口:“朕不是这个意思。”   姜韵却是低敛下眸眼,情绪寡淡,她忽地跪在了付煜跟前,她说话语调和曾经不同,透着股软乎乎的调子,却不似往日温柔,而是些许清冷,十分矛盾,却叫人忍不住细听。   她说:“是臣女往日不自爱,的确叫人看轻。”   付煜胸口似被人揉了一把,生生的疼,即使他从未看轻过姜韵,但他从不会说软话,如今也不知该如何说。   他只能板沉下脸,盯着姜韵。   姜韵堪堪抬头,她眼角微红,泪珠横在眼睫上,她在问他:   “可臣女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吗?”   付煜听得拧眉:“代价?”   姜韵抹了把眼泪,深深呼了一口气,她挽起衣袖,手臂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并不显眼,若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到。   付煜盯着那道疤痕,似猜到了什么,却不敢相信。   或者说,不愿去相信。   姜韵敛着眸眼,语气平静地似在叙说旁人的事情:   “火燃起来很呛人,烧到人身上也很疼,若非父亲那日及时赶到,许是皇上今日就不会看见臣女了。”   遂后,她将衣袖放下,将手背到身后,她抬眸,冲付煜抿起一抹幅度,似是不在意了:   “人活下来了,可这疤却消不了。”   付煜动了动嘴,却难得哑声,话音皆堵在喉间。   知道了她是卫钰,付煜就认定那场大火是她假死逃脱。   毕竟卫钰有过前科。   可如今姜韵的话和她手臂上的疤痕,却在明晃晃地告诉他。   他又冤枉她了。   她是真的差点就死在了那场大火中。   她本来就有资格恨他。   姜韵稍稍偏头,似注意到付煜盯着她手腕久久不说话,她顿了下,才堪堪问:“很丑吗?”   女子皆是爱美的。   即使姜韵表现得再风轻云淡,这一句问话也足够表明她心中是在乎的。   付煜忽然有些难受。   他还记得,他只说了她手上有茧,她就闷闷不乐许久。   如今她手臂落了那么大的疤痕,她素来爱美爱娇又怕疼,付煜有些不敢去想,她现在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来问他,这疤丑吗?   付煜弯下腰,想去将姜韵扶起来,却被姜韵躲过。   她还仰着头看他,付煜一顿,低声告诉她:   “不丑。”   似怕她不信,付煜又重复了一遍:“一点都不丑!”   话音甫落,姜韵忽然垂下头,付煜还未反应过来,就察觉手背上有些异样,他低头去看,泪珠顺着女子脸颊悄无声息地掉落,又急又凶。   明明落在手背上的泪珠冰凉,付煜却忽然觉得被泪珠浸湿的那处十分滚烫,被灼疼得厉害。   半晌,姜韵才抬手擦了擦脸颊,她推开付煜,撑着身子,艰难地站起来,她嗓子透着些哭后的哑声:   “父亲长时间寻不到臣女,恐怕会着急,若皇上无事,臣女先行告退。”   付煜听得心中不是滋味,堪声道:   “什么臣女?” 第107章   什么劳甚子臣女?   先帝圣旨, 哪怕她如今是卫府嫡女,也改不了姜韵是岐王良娣的事实。   姜韵听出他的言下之意,轻怼了句:   “皇上恐是忘了, 先帝封的岐王良娣是当初王爷身边的婢女姜韵, 和我卫钰有何关系?”   付煜一噎, 半晌才憋出一句:   “你如今倒是伶牙俐齿!”   就是这时,卫椋派人来寻姜韵, 付煜顿了下,终究是没有再拦姜韵。   如他所说, 不论她是婢女姜韵,还是卫氏嫡女卫钰, 她都是他的人。   选秀在即,她贵为卫氏嫡女,不论她心中如何想,都得参加!   只不过,姜韵就是卫钰,倒是解了他当年心中的困惑。   怪不得卫椋会在他和贤王中, 忽然选择帮他, 可一直待他不冷不热。   恐怕卫椋当初帮他,也是心不甘情不愿。   半晌, 付煜抬手捏了捏眉心,深深呼出一口气,想起姜韵手臂上的疤痕,他有些苦笑。   现在, 倒是他亏欠她良多了。   卫府正院, 卫椋递了杯热茶给姜韵, 拧眉问:   “见过他了?”   姜韵身凉, 即使六月烈日也不会用一丝冰。   透着温热的杯盏杯姜韵捧在手心中,她脸色平静,稍颔首:“父亲早就知道他在府中?”   “我以为你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姜韵哑声,半晌没有说话。   她知道今日恐会遇到付煜,但没想到打了个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手臂上的疤痕,是她故意落下的。   为的就是给当初那件事一个解释。   否则,她假死逃脱,必然会是她和付煜心中的一根刺,稍碰,就容易生出隔阂。   就在姜韵怔愣时,一方手帕出现在她眼前,卫椋稍有些薄凉的声音响起:   “擦擦。”   姜韵脸上有泪痕,明显方才哭过。   四下无人,六月的天很热,可卫椋的却足够让人冷静清醒下来:   “记住你是为何百般筹谋也要回去,若你忘了,最终落得任何下场,皆是你活该。”   姜韵故意在身上留疤那日,卫椋气得险些将她院子中的奴才皆拖出去乱棍打死。   在他眼里,当初没什么比莫蓉更重要,如今愧疚横加,便没什么会比姜韵更重要。   哪怕皇宫中,还有一位和他血脉相连的外孙。   不过数次之面,卫椋这种人,又能对那位外孙生出多少怜爱来?   终归倒底,若非姜韵,二皇子在他眼中,什么都不是!   姜韵接过手帕,将卫椋的话记在心中。   卫椋话虽薄凉,但却没有说错,路都是她自己选的,若她再不长记性,落得什么结果,都是她活该!   卫椋招手,让人给姜韵披上披风,他亲自将帽檐替姜韵盖上,他说:   “是我考虑不周,今日风大,先回吧。”   姜韵眉眼早就平静,听到这儿,不禁轻蹙细眉:“父亲不去给祖母祝寿?”   来了这一趟,卫椋恐怕还没有去见过卫老夫人。   话音甫落,就听卫椋轻嗤一声:   “他们打的什么主意,我心中清楚,目的已经达到了,就没必要继续留下了。”   卫椋不讲理。   姜韵刚回府,卫府就待姜韵这般好,是为甚?   不过是利用姜韵罢了。   卫若茗因姜韵回府,而免了进宫,他女儿倒是要进宫替他卫府谋那荣华富贵,即使,卫椋知晓,这不过是互惠互利的事情,但卫府做得这般明显,卫椋心中难免有些膈应。   卫椋连膳都未用,就带着姜韵回府了。   卫尚书得到消息后,正和卫旬在一起,他摇头:   “他脾气这么多年倒是未变过。”   圣上看见姜韵的反应,尚书夫人已经派人告知他了,卫尚书沉思了会儿,问道:   “姜韵进宫,你三叔心中必然不乐意,让你娘亲近日收敛点。”   即使心中因阿若无需进宫而高兴,也不必表现出来。   卫旬温润颔首。   “秀女画像可都送入宫中了?”   卫旬知道他想问什么,点了点头,卫旬如今在礼部,秀女画像是他亲自交过去的,自然知道姜韵的画像也在其中。   稍顿,卫旬温润的眉眼轻敛,稍压低了声音:   “虽说皇上立了皇后,但皇后早就失宠,中宫位同虚设。”   “这次画像估计会送到贤妃娘娘手中。”   新帝登基后,旧邸后院女子只有陈良娣和李良娣被封为妃位,其中陈良娣为贤妃,李良娣为淑妃。   贤妃和淑妃协助皇后管理后宫,所以这画像,必然会经过贤妃或淑妃之手。   卫尚书:“不必再多动作了,既然皇上见过她了,其余的事,我们就不必插手了。”   做得越多,就会显得过于刻意。   依着今日圣上的态度,怕是根本无需他们做什么,结果就如同他们所愿。   皇宫,翊含宫。   翊含宫中住着如今后宫唯二的妃子之一,贤妃。   翊含宫位置偏中,占地面积甚广,贤妃一进宫,就被封妃,住进了主殿,甚至得了管理六宫的权利,任何人都看得出皇上对其信任。   余贵嫔坐在踏上,似有些不安稳般,眼神一直往旁边的画卷上瞟。   余贵妾本就颇为受宠,进宫后,她就被封为贵嫔,在一众后妃中,她的位份不算低。   毕竟贵嫔,只差一级,就堪堪够一宫主位。   贤妃轻抬眸,觑了她一眼,有些好笑:   “若想看,就直接打开看,作甚这副模样?”   余贵嫔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倒底和贤妃熟悉,也没做客气,她得了贤妃的话,就站起身,走到画圈旁,出声问:   “画像都送到姐姐这边了?”   贤妃也接过锦绣递过来的画像,闻言,摇了摇头:   “这不过是其中一部分罢了。”   礼部将画像一分为三,分别送给了坤宁宫、凝华宫和翊含宫。   余贵嫔惊得稍瞪大眸子:“才一部分,就这么多?”   满满当当的画像,几乎铺满了案桌。   贤妃见她吃惊的模样,哑声失笑。   这哪儿当得多?   两人慢条斯理地翻着画像,这是秀女选秀的第一步,容貌不堪者,会被直接刷下去,其次才是叫秀女进宫参加初选。   忽地,贤妃听见余贵嫔一声惊呼:   “姐姐,你快看,这不是——”   她堪堪噤声,却将画像递给了贤妃,贤妃一见画中的女子,顿时也有些怔住。   贤妃知道了为何余贵嫔会噤声不语。   自姜韵去世后,她的名字在宫中就成了禁忌,任何提起她的人,皆会被圣上罚之。   贤妃一直明白,皇上这是心中愧疚,难得逃避,不愿任何人提起她。   半晌,贤妃才脸色凝重地接过画像,看见了画像下方的一行小字——肃侯卫椋之女卫钰。   许久她才眯起眸子,不紧不慢道:   “这般相像,就不知是本人,还是另有其人了。”   她见惯了为讨上位者欢心,而寻其喜好的女子送上的手段,尤其近一年,她总见到些和姜韵容貌颇为想象的女子。   因此,贤妃并未第一时间就认定卫钰是姜韵。   只是贤妃依旧捻着那张画像,看了许久。   直到快夜间,御前传来问话,肃侯之女的画像可是在她这里?   贤妃才没好气地将画像合上,遂顿,轻轻地放置在一旁。   居然真的是姜韵。   亏她当初以为姜韵身死火海,还为其可惜遗憾了好久。   只不过,贤妃似想到什么,她眸子一顿。   肃侯之女,卫钰,那她岂不就是那人的妹妹?   寂静的殿内,过了半晌,贤妃才回过神,只她眉眼情绪越发寡淡了些许。   乾坤殿中,姜韵的画像被摆在御案上。   付煜负手而立,垂眸一动不动地看着画像上的女子,她站在了红梅间,回眸轻轻一瞥,一举一动,就似他第一次看见她的情景。   时隔多年,付煜忽地有些恍惚。   他终于记起来,从最开始,他对她就是见色起意。   那时她不过年幼,躲在梅林中,怯生生地又肆意,一抹过分嫩稚的绝色。   让人觉得,对她生了非分之想,都是禽兽不如。   后来,不动声色地对她好,看着她因他而藏起绝色,升起隐晦的欣喜和得意,但后来女子温顺,又一心皆是他,竟让他觉得习惯了,忘记了她本来就不属于他。   也曾是他动了心思,才会叫她眼中渐渐有了他。   张盛站在付煜身后,看见了画像,即使白日在卫府亲眼见过了本人,如今再看画像,也依旧惊艳了番,遂后,只剩惊讶。   姜主子竟真的还活着?   而瞧着圣上的模样,恐怕,只要姜主子参加选秀,就必然会进宫。   若当初未有那一场大火,恐怕姜主子如今也早就贵为妃位。   但那都是属于姜韵的荣誉和身份。   如今的卫钰,哪怕背后站着肃侯和卫府,也都得重新来过。   张盛垂头等着,果不其然,圣上回过神来后,就同他说:   “初选那日,让刘福亲自去。”   当初前院的人中,姜韵和刘福最为熟悉,刘福只要一见到姜韵,恐就会知晓如何做了。   张盛应声后,有些迟疑:   “即使卫姑娘过了初选,可还有复选……”   本朝选秀程序颇为繁琐,先送进画像,剔除容貌不堪者,;由宫中嬷嬷检查初选,剔除不洁或者身有缺陷者;再到复选,由后宫主子见过,这时留下的人,才会到最后的终选,得见圣上。   “贤妃在。”   一句清清冷冷的话打断了张盛。   张盛倏然噤声。   后宫平静太久,他倒是忘了,贤妃是皇上留在后宫的一把刀。   凝华宫中,淑妃沐浴后,不紧不慢地倚在软榻上,听了安铀的话后,她挑眉:   “你说,翊含宫将画像送到御前去了?”   间安铀点头,淑妃眯起眸子:   “坤宁宫呢?”   安铀恭敬地垂下头:“并没有动静,只有翊含宫送了过去。”   淑妃有些好奇和不解:   “这倒是奇怪了。”   她太了解贤妃,若没有吩咐,贤妃绝不会轻易有动作。   但据贤妃所知,圣上一直对这次选秀有些抵触,倒底是为何,竟让圣上主动想要看这次秀女的画像。   “这几日皇上做了什么?”   安铀为难地摇头:“这几日皇上忙碌未进后宫,奴婢也不知道。”   稍顿了下,她才低声说:   “不过今日是卫老夫人的寿辰,往年圣上都会去,今年应该也未例外。”   贤妃忽然坐了起来,轻声呢喃:   “出宫了?”   她做过闺阁中的千金小姐,知晓这种场合,总会有些世家女子在。   半晌,贤妃脸上情绪变化几番,最终平静下来,她轻呵一声,娆人的眉眼却冷淡:   “看来圣上是在卫府遇到什么大美人了?”   竟让圣上一改往日态度,回宫就心心念念寻了画像?   贤妃眉梢闪过一丝讽笑和厌烦。   安铀讪讪垂头,哑声不敢接话。 第108章   丰禹元年五月中旬, 来自各地的秀女陆陆续续进了皇宫。   储秀宫中,刘福拂尘挂在手臂上,他往年在府邸时, 最常爱笑, 底下的小太监们也从不怵他, 但自从一年前的那件事后,刘福就仿佛变了个人般。   他认定了那日是他疏忽, 也认为是他往日过于放纵手下的人,才会有那场火势。   新帝登基半年, 宫中谁都知晓御前的刘福公公最恨手底下人松懈,铁面无私, 若让他瞧见躲懒或做错事的奴才,必然不会手下留情。   刘福接过名册:“下一个是哪府上的人?”   “该是轮到肃侯之女了。”   “让她进来吧。”刘福面有不耐,他握着拂尘手上皆是烫伤的疤痕,自那件事后,皇上虽重用他,却也很少吩咐他做什么, 这次初选, 皇上竟然会交给他,刘福是有些意想不到的。   自进了储秀宫后, 刘福就有些烦躁。   他永远记得,姜主子在庄子中,时而失神看向长安城方向的模样。   刘福知道,姜主子至死都未曾忘记过皇上。   可皇上呢?   刘福垂眸, 敛去眼中一闪而过的讽刺。   姜主子不过去世一年, 尸骨尚未寒透, 饶是皇上当初表现得再如何悲痛, 还不是依旧选秀纳妃?   即使刘福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却打心底替姜韵觉得不值。   珠帘被掀开,殿内惊了一瞬,才有小太监的话响起:“刘公公,卫姑娘进来了。”   刘福眼皮子都未掀一下,平淡道:   “让她进去,叫嬷嬷有些分寸,查仔细些。”   姜韵时隔一年再见刘福,竟觉得有些陌生,她没有冒然和刘福搭话,刚准备进去,就见刘福恰好抬头,和她视线撞上。   砰——   刘福手中的名册忽然落地。   刘福怔愣地看着眼前人,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眼前这幕是自己的幻觉。   姜韵没想到他反应这般大,顿了下,才弯眸对刘福点了点头:   “刘公公,许久不见,你身子可好?”   姜韵养了一年,身子近乎好得彻底,可她脸色总透着白,似柔弱不堪。   她声音轻轻软软的,和一年前有些不同,可刘福却回了神。   刘福动了动嘴,半晌没说出一句话,确定人好生生地站在他眼前,他没忍住,忽然眼眶有的红,就在四周宫人有些惊讶时,他忽地上前两步,掀开衣摆,噗通跪了下来:   “奴才给小主请安!”   没人知晓,刘福这一年来心中的煎熬和愧疚。   看见姜韵还活着时,他不似付煜那般,觉得姜韵欺骗他,只余一股庆幸。   她活着,那其余事皆不重要。   姜韵对刘福的反应有些惊诧,却未表现出来,不着痕迹地轻蹙细眉,上前扶起刘福,有些苦笑:   “你作甚行这般大礼?”   饶是曾经她贵为良娣位,刘福见她也无需这般。   而如今的她,不过一介白身,只顶着个肃侯之女的身份罢了。   刘福想说些什么,却倏地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刚刚他们说她是谁?   肃侯之女?   一瞬间,刘福忽然了然,怪不得昨日他想托辞时,师傅却意味深长地告诉他,他来这一趟,绝不会后悔。   看来师父早就知道了,姜韵的身份?   刘福眸色微闪,他顺着姜韵的力道起身,擦了把脸,红着眼眶说:   “奴才一切都好,只是一年未见,小主的身子可养好了?”   姜韵身为秀女,刘福称她一声小主,并无错处。   只他态度过于恭敬,加四周宫人对姜韵不禁生出几分好奇。   姜韵只对刘福抿了抿唇,显然不想多说。   刘福有些心酸,见她不愿提及过往,他便不再问,他躬身上前扶住姜韵:“奴才送小主进去。”   刘福不蠢,一看见姜韵,他顿时明白了皇上让他来主持初选的目的。   哪怕只因他心中的愧疚,他就不可能让姜韵坏了名声。   有刘福在,姜韵的初选不过是在内殿喝了杯热茶,待半刻钟后,刘福又恭恭敬敬地将她送了出去。   刘福弯着腰,对姜韵低声说:   “小主且回去等消息。”   姜韵轻抿稍涩的唇瓣,抬眸看向刘福,细声道:“麻烦公公了。”   刘福连忙摇头:“小主与奴才之间,永远当不得麻烦!”   初选后,秀女是需要出宫,待复选后,留下的人才会住在宫中让教导嬷嬷教她们宫中规矩,所以,姜韵知道结果后,就径直转身离开了储秀宫。   但刘福适才那番态度落入了旁人眼中,不禁叫人心生好奇。   “杜姐姐,你可认得刚刚那位女子是何人?”   说话的女子一身娇俏的黄色裙裳,她带着支步摇,整个人都有些说不出俏丽和娇憨,她歪头不解地看向身边女子。   秦悦小声嘀咕:“这可是刘公公,听闻一直在御前伺候,后妃都得给他几分脸面,居然对这个女子这么敬重?”   她们早就被叮嘱过,这次负责初选的人是御前的刘福公公。   刘福深得皇上信重,若得罪了他,哪怕家世良好,也极有可能被刷下去。   适才户部侍郎之女不信邪,在家中恐被宠惯了,在宫中也未收敛大小姐脾气,对刘福等公公趾高气昂的,直接被刘福以没规矩为由,直接拖了下去。   顿时让储秀宫中一片鸦雀无声。   户部侍郎官至三品,在场的秀女,可没几位家世高于此的。   被她询问的人,是当今二品禁军统领之女杜晗霜,家世在这次秀女中尤为突出。   谁都知道,能当得禁军统领的,皆是圣上心腹。   杜晗霜脊背挺直,浑身气度与旁人截然不同,她五官精致,眉眼间却清冷,她平静道:   “适才宫人说过,她是肃侯之女,你未听清?”   话音似略带轻讽,让秦悦险些保持不住娇俏的模样。   她有些不自然地捏紧手帕:“是这样吗?许是妹妹适才失神,听岔了。”   杜晗霜目不斜视,根本不分给秦悦眼神:   “这是选秀,稍有不慎,可能就会牵连家族,秦姑娘还是集中注意为好。”   一句秦姑娘,直接将两人关系拉远。   杜晗霜说完这句话,就不再搭理秦悦。   毕竟,刘福对姜韵的态度的确突出,可若想挑拨离间,让她对姜韵心存不满,单凭秦悦这番手段,还是过于浅显了些。   肃侯是什么人?   饶是她父亲和祖父都不敢轻易得罪,谁不知肃侯将他刚寻回来的女儿看得极重?   选秀结果未明之前,哪怕姜韵性子再难相处,也不会有人敢得罪她。   甚至还会将她捧着。   这就是母族强势,谁也不敢动她!   可即使想得明白,杜晗霜还是没有忍住,轻偏过头,看了眼姜韵的背影。   稍顿,杜晗霜收回视线,低敛下眸眼。   她刚刚看见过姜韵的模样,她心知肚明,若她和姜韵同时得选进宫,单凭姜韵那张容貌,就不能让她掉以轻心。   这时,公公刚好叫到了杜晗霜的名字,打断了她的思绪,杜晗霜深深呼了一口气,抬步进了内殿。   彼时姜韵刚走出储秀宫,她在皇宫待过三年,对这后宫十分熟悉。   有宫人在前方领路,行至一半,姜韵忽地听见侧方传来女子盈盈笑声,颇有几分耳熟。   姜韵故作不知,侧眸问了句:   “那是何处?”   宫人因适才刘福的态度,也不敢瞒她:“那处是御花园,许是后宫主子正在赏花。”   宫人不敢耽误事,也怕撞上哪位主子,小声催促道:   “如今烈阳大,小主,我们快些走吧。”   姜韵轻仰眸,脸颊在日色下似映芙蓉般,她未为难那宫女,只不等她点头,身后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小主且慢。”   姜韵回头,就见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中撑了把油纸伞,终于追上她,小太监松了口气:   “卫小主,天气炎热,您撑着伞,莫晒伤了自己。”   说罢,他将油纸伞塞进一旁的宫女手中,不待姜韵说话,就急匆匆地跑开。   姜韵视线落在油纸伞上,不动声色地眉梢轻动。   她没有去想油纸伞的来处,小宫女被这一番变故惊到,看向姜韵的眼神变了几番,最终越发恭敬了些。   姜韵没管这些,越过小径,她终于看清御花园中的人。   怪不得声音听着耳熟。   为首被众星捧月的女子,是她的老熟人,如今的淑妃。   只不过姜韵有些好奇,今日尤其热,淑妃不待在她的宫中,大老远跑到御花园作甚?   视线轻移,姜韵眸色忽然凝住。   许久,就在宫女要生出不解时,她才有动作,转身朝宫外走,只几步,她忽然轻声细语地问了句:   “适才淑妃娘娘身边的女子是谁?”   宫女来不及去想她为何知晓,刚才那位是淑妃娘娘。   只当她家世显赫,早就清楚后宫情形。   宫女有意卖她一个好,仔细想了想刚刚御花园凉亭中的情景,才低声说:   “小主说的应该是御女林氏。”   说着说着,宫女越发压低了声:“林御女本是淑妃娘娘身边的一个小宫女,半年前,被淑妃娘娘献给了皇上,听说那日皇上发了好大的怒。”   “甚至皇上还让淑妃娘娘禁足了一个月,谁也不知这是为何。”   宫女摇着头,琢磨不透圣上的心思。   若说圣上对淑妃娘娘的做法满意,却罚了淑妃娘娘,可若说不满意,却又将林氏封为了御女,即使不过六品,可这却是皇上登基以来的头一份。   宫女忽地抬头看了眼姜韵,惊讶道:“说起来,小主和林御女倒有几分相似。”   她没发现,在她这句话落下后,姜韵眸子中近乎快要溢出的凉意。 第109章   “送过去了?”   贤妃和余贵嫔同站在御花园的小径旁, 她知晓今日是初选的日子,特意挑在这时过来。   果然,远远就瞧见了浅裳女子。   适才给姜韵送伞的宫人垂头:“回娘娘, 送过去了。”   她是王府旧邸跟上来的人, 自然认识姜韵, 能被贤妃带在身边的,自有一番眼力劲, 适才给姜韵送伞时,喊的也是卫小主。   贤妃轻呵一声, 摇了摇头:   “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女子,总归是不一样的。”   这女子, 被捧在手心宠爱和被踩在脚下作贱,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气度和状态。   姜韵当初进王府,看似受宠,可自始至终却一直在受委屈,近乎一天太平日子都未享过。   哪像如今?   哪怕贤妃身居后宫,都听说了肃侯将这刚寻回来的女儿近乎捧在手心, 就差搭梯子摘星星哄她开心了。   余贵嫔偷偷觑了眼身旁的贤妃。   她有些好奇, 若姜韵当真重新进宫,贤妃要如何做?   当年姜韵和贤妃身份相当, 备受宠爱,又怀有身孕,贤妃才会和姜韵站在同一阵线。   如今姜韵以卫钰的身份重新回来,即使贤妃如以往那般待姜韵, 可她们之间, 谁才是主呢?   余贵嫔清楚, 饶是卫钰家世再突出, 初入宫的位份也不会太高。   得一嫔位,就顶了天了。   余贵嫔支支吾吾地将心中疑惑说出来,贤妃只稍顿,就掩唇笑了笑。   却根本不去回答她的话,让余贵嫔心中难受得痒痒。   贤妃抬手,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温声道:   “好了,那是本宫和她之间的事,你就不要多操心了。”   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不远处凉亭中,似银铃般的笑声传来,打断了两人对话,余贵嫔不由得撇了撇嘴:   “她回来也是件好事。”   “正主都回来了,臣妾倒要瞧瞧,这些冒牌货还能得意多久?”   “你既然看得明白,作甚还与她置气?”   余贵嫔瞪大了眼眸:“哪里是臣妾和她置气,她一个小小的御女,那日当场顶撞臣妾,若非顾忌她那张脸,臣妾早就让人撕了她的嘴!”   姜韵的名字在宫中是禁忌,凭着一张相似的脸,让一些老人对林御女不由得也忌惮几分。   贤妃从凉亭中收回视线,淡淡地觑了她一眼:   “你还愁日后没机会?”   余贵嫔稍顿,遂后,她和贤妃相视一笑:“姐姐说得对,臣妾就再忍她几日。”   ********   复选是在五月中旬,姜韵初选回去后,卫椋就将林御女的事迹摆了她面前。   姜韵抿唇:“父亲给我这个作甚?”   卫椋未说话,她自出宫就冷着一张脸,他又不是蠢,自然知晓必然是宫中发生了什么让她不喜的事情。   卫椋眸子中闪过一抹阴鸷:   “一张脸罢了,比不上你分毫。”   顿了顿,他才平静地说:“你若不喜,在你进宫后,就不会再看见她。”   卫椋能做的不多,但林御女在宫中并不受宠,在明知姜韵会进宫后,新帝登基时,卫椋和卫府自不会无动于衷。   想动一个御女,虽不能说轻而易举,但若说有多难,倒也不至于。   话音甫落,姜韵却耷拉着眸眼,说:   “不用。”   付煜封了林氏,不论初衷如何,对她来说,皆有可利用之处。   让卫椋出手,没必要,还可能会惹了付煜不喜。   不是说付煜有多在意林氏,但那终究是付煜的后宫,朝臣插手,是对付煜的挑衅和不敬。   复选那日,姜韵早早就进了宫。   复选由皇后、贤妃和淑妃共同主持,消息早早就送到姜韵这里。   太和殿前,姜韵被宫人恭敬地领着:“小主且在这儿候着,等里面的公公喊小主的名字。”   太和殿前琳琅站了很多人,姜韵来得不算早,她能察觉到在她站定后,有很多视线皆隐晦地落在了她身上。   姜韵并未在意,只在看见身旁的蓝裳女子时,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眸子。   这次选秀中,家世特殊或容貌出众的女子画像,姜韵皆看过,对这些秀女大致有个了解。   若姜韵未记错,站在她身边的女子应唤杜晗霜,家父深得圣上看重,尤其是,她容貌在这次秀女中也堪数一数二,哪怕后宫美色无数,能和她攀比的,也不出一掌之数。   姜韵心中清楚,若无意外,杜晗霜绝对会进宫,且位份不低。   内殿中,淑妃捧着茶水,觑了眼主位上的皇后,近一年时间,她早就不复当年入府时的明艳娇气,那股子傲气,早就被磨平了。   皇后虽管六宫事宜,但权利被一分为二,小公主和二皇子挂在她名下,却只有小公子是真切地被她养在膝下。   谋划了那么多,最终却失了圣心。   淑妃不着痕迹地掩唇,遮住那抹笑意,她呵笑了一声:   “如今日烈,还是早些开始,也省得那些似花娇的姑娘被晒坏了。”   淑妃在姜韵去世后,忽地醒悟,聪明了不少。   她很少再去和皇后作对,明面上的礼数做得甚足,她这招显然效果不错,付煜偶尔也会去陪她用个午膳。   皇后死气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淑妃倒是着急。”   淑妃轻抚了抚额角的青丝,娇笑道:“瞧娘娘说的话,只阿铭下课后会去凝华宫用膳,臣妾想早些回去,还请娘娘见谅。”   这话有些戳皇后的心窝。   谁都知道,小公主身体不好,如今近三岁了,却还需要嬷嬷喂养,时而用药。   而二皇子不过刚学会说话,牙牙学语时,喊的第一个人就是圣上,那日圣上高兴许久,明面上是记在皇后名下,实际上,皇后十天半个月都未必能见二皇子一次。   皇后又早就失宠,如今只凭一层身份支撑着表面荣光,日日皆独自一人用膳。   淑妃看似寻常的一句话,险些让皇后气息都有些不稳。   贤妃垂眸抿茶,只作一个透明人,对二人争执置若罔闻。   半晌,皇后才努力稳着声音:   “传她们进来。”   姜韵是第一批进来的秀女,刚进来,她就察觉殿内气氛似有些凝滞。   刚服身跪下,就听见一声娇娆的声音:   “都抬起头,让本宫和皇后瞧瞧。”   话音似娆着媚意,腻在人心坎中,话梢的笑都仿佛在勾人心弦。   姜韵低眉顺眼地,和旁边人同步抬头,可就在看见她时,淑妃脸上盈盈的笑顿时消失,再不见和王妃相处时的风轻云淡。   但最失态的,却不是淑妃。   皇后手中杯盏猛地落地,她忽然站起来,一脸的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   娘亲曾传信告诉过她,庄子被烧得彻底,连圣上都亲自去看过,替她收敛了尸骨。   否则,她又怎么会和付煜起了那般的争执?   即使二皇子近乎是被皇上养在乾坤宫,但皇后也在一直安慰自己,至少她除了姜韵,哪怕皇上心中不愿,也改变不了二皇子是属于她一人的孩子。   可姜韵的出现,却把这一切都毁了。   皇后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半步,她脸色刹那间褪尽了血色。   所以……她做了那么多,和付煜彻底离了心,最终的结果,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姜韵对如今的场景,多多少少有些预料,她稍抬头,对上皇后的视线,似有些不解:   “不知皇后娘娘为何这般看着臣女?”   “……臣女?”   皇后怔愣地轻呢喃了这两个字,她似抓住救命稻草般,下了两道台阶,逼问道:   “你适才说你是何人?”   姜韵仿若未看见皇后的失态,一字一句依旧似恭敬道:   “臣女卫钰见过皇后娘娘。”   可她的动作却不见尊敬,抬头直视着皇后,似在告诉皇后,她根本没有猜错——   她就是姜韵! 第110章   太和殿内寂静了许久。   半晌, 姜韵稍稍侧头,似有不解:“可是臣女哪有不妥?”   话音甫落,不待皇后说话, 就响起一声轻呵, 淑妃掩着唇, 笑呵呵道:“哪里是你有不妥,只不过你和娘娘的一位故人有些相像, 娘娘惊到了罢了。”   说罢,淑妃转过头, 看向皇后娘娘,咬字颇重:   “皇后娘娘, 快些坐下吧,可别吓坏了这些妹妹。”   她似话中有话,皇后顿时醒悟。   二皇子是姜韵之子,可是却和卫钰无关,既然姜韵说她是卫钰,那她们也不必拆穿她, 将二皇子拱手相让。   眼见皇后冷静下来, 淑妃才收回视线,只她按在茶杯玉璧上的指尖稍泛白, 显然她心中不如表面上这般平静。   待到是否留牌时,皇后沉默了半晌,才将姜韵留下。   她知道,即使如今自己将姜韵刷下去, 也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没瞧见贤妃正在一旁笑语盈盈地看着她?   皇后面沉似水:“肃侯之女, 留。”   最后一个字, 她咬得很重,似心不甘情不愿。   但在场的几乎没几人去在乎她的情绪,饶是杜晗霜也多看了姜韵两眼。   杜晗霜再迟钝,也察觉到不对劲。   似乎……卫钰和宫中的牵连甚广?   皇后的一位故人?那是何人?   姜韵一直身居后宫,后来直接进了王府后院,见过她的人几乎很少,外人几乎从未见过她,自然也不知晓那位姜良娣是何模样。   半刻钟后,姜韵站在太和殿后的凉亭中,有嬷嬷在那里等待。   姜韵是第一人,只等了片刻,杜晗霜就被宫人领了过来,两人相互见了礼,凉亭中就安静了下来。   一个时辰后,陆陆续续有秀女被宫人领过来。   凉亭中站不下,后来的秀女就暴露在日光下,脸色晒得通红,却不敢抬手遮挡,因为怕行为举止不雅。   姜韵和杜晗霜相对而坐,她觑了眼凉亭外,堪堪平静地垂下眸眼。   这后宫从来不是和平的地方。   自一开始就等级分明,这不过刚过复选,尚以家世观人,家世越低进来得越晚,所占据的位置就越不好。   姜韵听见有秀女娇气地抱怨了声:   “好热啊,我们要在这里等多久啊?”   刚及笄的妙龄少女,即使是埋怨声也甚是好听,可在场皆是女子,就没几个人会去欣赏。   但就如她所说,她们还要等多久?   凉亭中的秀女是最先进来的,她们等的时间也最久,都是世家贵女,被家中娇养着,总有自己的脾性,很快有人憋不住,轻拧细眉,问向一旁的嬷嬷:   “我们还要等多久?”   越近午时,这处越热,有些秀女脸上的胭脂都被涔涔汗水打湿,颇有些狼狈。   嬷嬷的态度倒是恭敬,毕竟这些秀女过了复选,都很有可能入宫成为小主:   “等到所有秀女都复选结束。”   问话的秀女当场就险些变了脸色,她来得晚,自然看见了有多少秀女,百余名女子站在一起,远远看去,近乎全是人头。   她们为了身形好看,早膳几乎未用多少,如今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还要顶着烈日炎炎,再好的脾气,也有些忍不了。   秦悦紧贴着杜晗霜站着,所以,她也得以在凉亭中,她一袭粉嫩裙衫,娇俏得厉害:   “我们就不能先过去吗?”   她们皆知流程,复选后,就是入住储秀宫学规矩,半月后,才能得以面圣。   嬷嬷态度虽好,但在这方面却不退半步,她不卑不亢地对上秦悦:   “回小主,这是太后娘娘的命令,若小主等不及,那小主大可先行。”   秦悦脸色顿时讪讪,半晌,才堪堪道:   “嬷嬷说笑了。”   有人掩唇轻嗤了声:“当这宫中是在秦府,还惯着你大小姐的脾气不成?”   秦悦顿时羞臊,偏生她抬头,瞧清说话的是何人时,愣是不敢回嘴,脸上一阵难堪。   姜韵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底,她不着痕迹地觑了眼说话的女子,长相明艳,甚至发髻顶着步摇,只看她的装扮,就大致猜到她是个张扬的性子。   姜韵识得她,将军府的嫡小姐,洛瑜,身份高贵,她看向秦悦的神色明显有些不屑和讽刺,似颇为眼高于顶,但在知晓她身份后,姜韵轻眯了眯眸子。   将军府,是除了卫椋外,朝中唯一拥有兵权的朝臣。   这一场闹剧因为秦悦的忍让而匆匆结束,在半个时辰后,渐渐久久未有人再进来,很快一个宫人跑过来,和嬷嬷低语了几句。   嬷嬷转过来:“各位小主久等了。”   “小主们该知晓,之后半月你们将入住储秀宫,望各位小主之后半个月努力学习宫中规矩,莫要给府上抹黑。”   若学规矩时,被贬出宫去,那丢人的可不止秀女一人,连带整个家族都会蒙羞。   说罢这句话,嬷嬷就未再说,只恭敬道:   “各位小主请随奴婢来。”   姜韵本是坐在凉亭中,许是烈日甚炎,晒得她有些不舒服,她起身时竟觉得有些眩晕。   一旁有人及时扶住了她,洛瑜凝着眉,碎碎念道:   “就你这身娇体弱的,肃侯居然放心你来选秀?”   姜韵轻眨眸子,她原以为洛瑜会是个眼高于顶的人,没想到,她竟会在这时扶住她。   姜韵堪堪敛眸,细声软语地说:   “谢谢。”   洛瑜稍顿,似有些不自在,她拧眉小声嘀咕了句:“麻烦。”   一旁杜晗霜将二人动作看在眼底,眉眼拢了抹担忧,上前扶住姜韵另一边手臂:   “卫姑娘没事吧?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洛瑜见她过来,就立即松了手,站到秀女最前方,似乎自己刚刚从未帮过姜韵一般。   眼眸一转,姜韵就有些摸清了洛瑜的性子,若洛瑜未曾伪装,那她这性子入宫后倒真不知是好是坏。   姜韵不着痕迹地挣脱杜晗霜的搀扶,抿唇摇头:   “我没事。”   杜晗霜看了眼自己空落落的手,也抿唇笑了笑,不在意地收回手。   前方嬷嬷在听见动静就停了下来,见没出什么事,才继续往前走。   储秀宫位置偏僻,甚至都有些不算在后宫内,储秀宫很大,能够同时住进数十人,但再大也有限制,不可能一个人独住一间房。   嬷嬷将这事告诉秀女时,当场有人变了脸色,只碍于这是宫中,才没有出声质疑。   就在姜韵打量这储秀宫时,忽然发现所有人都看向她,原来是钱嬷嬷朝她服了服身子:   “卫小主,您的房间在东侧,和您同住的只有一位郭秀女,小主身子特殊,若有不满意,奴婢可为小主调换寝室。”   那位郭秀女不过五品官员之女,家世甚低。   钱嬷嬷说的是身子特殊,而非身份特殊,众秀女不由得看向姜韵,她脸上涂抹了些胭脂,细眉被精致地描绘过,轻轻一瞥,就是如诗似画的一抹绝色。   可她即使施了粉黛,脸颊中依旧透着股白,似病弱之态。   她身世贵重,但秀女中总有不怕卫府的人,当即有人不赞同道:   “同为秀女,嬷嬷待卫秀女这么特殊,未免有些不妥吧?”   姜韵轻轻睨了说话的人一眼,梁氏嫡女,梁柚,是皇后嫡亲的堂妹,怪不得她这般有底气。   姜韵没搭理她,只看向钱嬷嬷:   “谢过嬷嬷好意,我听嬷嬷安排即可。”   洛瑜等了半晌,早就有些不耐:“嬷嬷让她换房间,和你有甚关系?磨磨唧唧,何时才能歇下?”   梁柚被一怼,脸色不好地看向洛瑜:   “我不过想叫嬷嬷公平些,洛姑娘又作何多管闲事?”   洛瑜冷呵一声:“我就是瞧不上某些人的作态,酸味都快溢出来了,还一副惺惺作态!”   “你——”   梁柚气得直接抬手指向洛瑜,想说些什么,却被嬷嬷打断:   “够了!若几位小主再吵嚷,奴婢只好让人请你们出去了。”   梁柚愤愤地放下手。   她和姜韵之间,究竟是谁在惺惺作态?洛瑜莫不是眼瞎不成!   她甚至有些迁怒钱嬷嬷,洛瑜说话时,嬷嬷似没听见般,她刚要开口就被打断,若说嬷嬷不是针对她,梁柚根本不信!   可不想,钱嬷嬷却没有揭开这件事不提,而是道:   “若小主觉得奴婢有失公允,大可请旨皇后娘娘降罪于奴婢。”   梁柚没想到钱嬷嬷这般打她脸,顿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偏生钱嬷嬷的话还在继续:   “奴婢是皇上和太后娘娘亲自指来教导各位小主规矩的,这半个月内,众位小主皆归奴婢管,望各位小主不要质疑奴婢的话,以免期间会闹得不愉快。”   自进了储秀宫,钱嬷嬷的态度就甚是强硬,就差直说,除非你背后有人,否则,要么听她的,要么就直接离开!   姜韵多看了眼钱嬷嬷,心中有些好奇,这倒底是谁的人?   “若各位小主没事,就先请回房收拾行礼,明日辰时在院中集合。”   说罢,钱嬷嬷就带着身后的奴才离开,径直出了储秀宫。   她一走,众秀女顿时松了口气,有人嘀咕:“不过一个奴才,得意什么?”   姜韵只当没听见这句话,这时,她身边走近了一个女子,姜韵侧眸看她,那女子似乎有些拘谨:   “我是秀女郭氏,剩下半个月会和卫秀女同住一室。”   姜韵眸中闪过一抹了然,她抿唇细声温柔:   “你我同是秀女,身份相当,郭秀女不必这般拘束。”   洛瑜指挥着宫人替她收拾房间,站在长廊上,觑见姜韵顶着烈阳在和一女子说话,不耐纳闷道:   “这般热的天,你同她废话什么?” 第111章   洛瑜的声音很脆, 透着股趾高气昂,郭秀女顿时垂下头,脸颊忽白忽红, 似讪讪地不敢再说话。   姜韵不着痕迹地轻挑眉梢。   对郭秀女的作态置若罔闻, 姜韵抿着笑转身, 三两步走上长廊,和洛瑜轻声道:   “同住一屋, 自是该说说话。”   洛瑜翻了个白眼,似有些纳闷:“肃侯怎养出你这般的闺女?”   肃侯的脾性可不好, 莫说给旁人脸,瞧不上的人, 肃侯连搭理都不搭理一下,世家的教养和薄凉,肃侯只将后一点贯彻倒底。   而这卫钰,倒是和她父亲截然相反。   洛瑜知晓自己说话不好听,和她家世相当的女子,也受不了她这脾气, 这卫钰倒是总笑眼看着她, 一副温柔的模样,叫她浑身好不自在。   洛瑜憋了半晌, 堪堪道:   “时间不早了,你还不快些收拾?我就住在你旁边,你若无聊,大可来寻我说话。”   她觑了眼郭秀女, 撇了撇嘴:“不要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搭理。”   洛瑜素来不知什么叫收敛, 话音稍高, 径直传进了郭秀女耳中, 她脸上倏然褪尽了血色,颤抖着唇瓣,最后还是垂下头,快步进了厢房。   姜韵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底,不动声色轻拧了下眉:   “你这般说她作甚?”   姜韵向来不会小看这些家世低微的女子,这些人若叫她们爬上来,只会比世家女子更有韧性。   洛瑜以为姜韵是在斥她,顿了下,才不虞道:   “面对皇后她都能稳稳当当地入选,会被我一句话吓到?”   “装模作样,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   洛瑜瞪了眼姜韵:“你若被她骗到,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说罢,她就想转身进屋,谁知却被人拦住,姜韵拉住她的手臂,细眉轻蹙,似有些无奈:   “你这脾气……”   洛瑜板着脸,她知道自己脾气不讨喜,但她也不需要讨别人喜欢。   姜韵稍压低了声:“我不是训你,而是你那话自己想想就好,何必说出来,平白树敌。”   洛瑜不蠢,当下明白了姜韵的意思,她轻讽:   “就她?”   也配称敌?   姜韵却是抬眸看向她,细声温柔但平静:   “是她,也不止是她。”   都能抗住皇后她们的压力,走到这一步,谁又能被小瞧呢?   洛瑜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可对上姜韵的视线,她半晌未能反驳,最终堪堪恼道:   “我不说就是!”   说罢,她推开姜韵的手,快步进了厢房。   洛瑜素来伶牙俐齿,若姜韵当真是在训她,她有一万句话可以反驳,但偏生姜韵不是。   即使不明显,但终于那番话是在为了她好,反倒让洛瑜一丝脾气都生不出来。   姜韵没再拦洛瑜,说到底,她和洛瑜并不相熟。   她回到厢房后,郭秀女已经收拾好了行礼,她见姜韵进来,有些不自在,似想搭话,却顾忌什么,垂下了头。   一间寝室,住两个秀女,靠窗透风,且位置采光皆好,郭秀女虽先进来,将靠窗的床铺留给了她。   姜韵顿了下,才抿唇对郭秀女道:   “洛秀女适才的话,并非是针对你,你不要放在心上。”   郭秀女低垂着头,旁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她只说:   “卫秀女放心,我知道的。”   知道?   知道什么?   姜韵曾是从底层爬上来的,她太了解这些女子的心思,自卑又敏感,旁人一句话,就会在她们心中百转千回。   姜韵抿唇笑了笑,似对她的话放下了心,便不再和郭秀女说话。   储秀宫教导规矩的期间,后宫也听闻了这次秀女中有一个人和伶妃容貌十分相似。   伶妃,是圣上大封后宫时,对二皇子生母追封的谥号。   这也是姜韵去世后,圣上唯一一次提起姜韵,让众人皆知姜韵存在,却又不许旁人提起。   林御女带着宫人,匆匆赶到凝华宫,她脸上挂着压不住的焦急。   淑妃觑了她一眼:“你匆匆忙忙过来是作甚?”   林御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耐不住地问:   “娘娘,嫔妾听说这次秀女中,有一人容貌和去世的伶妃十分相似,可当真?”   情急之下,她甚至管不了伶妃二字是禁忌,直接脱口而出。   淑妃捧着杯盏,慢慢抿着,根本不似林御女那般着急,甚至还轻呵了声:   “岂止相似,用一句以假乱真来形容,都不为过。”   她咬重了那个“假”字,在提醒旁人,也在提醒她自己,不管如何,卫钰和姜韵都不能是同一个人。   二皇子身后如今已经站了国公府,若再加上卫府和肃侯府,岂还得了?   林御女理解不了淑妃不紧不慢的态度。   她当初不过一个小小宫女,林御女十分清楚她能有今日,全靠这张和伶妃有几分相似的脸。   也因这张脸,旁人顾忌几分,饶她位份不高,旁人也不会过于为难她。   若让皇上看见了那位可凭容貌以假乱真的秀女,那到时还有她什么事?   林御女咬牙:“娘娘,那嫔妾可该怎么办啊?”   三品以上后妃才可自称臣妾,余下的皆是嫔妾。   凭这张脸尝尽了甜头,林御女回不去当初那般的生活。   林御女着急,却没注意到淑妃抬眸觑她的时候,眸中闪过的一抹凉意。   正主回来了,赝品自然就没了用处。   还会平白给她招来麻烦。   淑妃含了块糕点,心中顿时有了决定,她说:   “一切还未有定数,你急什么?先回去等消息。”   林御女还想说什么,却被淑妃打断,她眉眼艳丽,笑得娆人:   “你是本宫的人,本宫自然不会不管你。”   林御女掐紧手帕,淑妃的这番话终究让她安心了些,她抿了抿唇,服身:“那嫔妾就不扰娘娘休息了。”   淑妃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背影,待她身影消失,淑妃才招来安铀:   “动作利索些,在选秀结束时,后宫就不需要再有一张和伶妃相似的脸了。”   安铀顿了下,有些迟疑道:   “娘娘,奴婢倒有一个想法,不知该说不该说。”   淑妃挑眉看她:“说说看。”   “伶妃未死回宫,却见宫中有一和她容貌相似的嫔妃,心中必然会有芥蒂。”   “皇上虽对伶妃有愧疚,但皇上心高气傲,这份愧疚时间长了,就会变成两人情分上的枷锁。”   “这人与人之间,一旦有了隔阂,可就回不到从前了。”   这点大可参考圣上和皇后娘娘,曾经恩爱的夫妻二人,如今却相看两厌。   淑妃眸色稍闪,遂顿,她有些自嘲:   “本宫竟不如你想得明白。”   安铀垂头。   当局者迷。   尤其是后妃皆知姜韵在圣上心中位置,时间久了,自然对姜韵生出忌惮,姜韵未死,不可避免地给知情者带来甚多压力。   心中一旦生出怵意,自然而然就会想着避让。   淑妃沉默了半晌,才道:“那就先静观其变。”   另一侧,林御女出了凝华宫,依旧无法彻底安心。   她转转悠悠,一刻钟后,竟转悠到了储秀宫附近。   储秀宫旁有一片甚大的湖泊,如今的季节里面皆是盛开的莲花,连着储秀宫和湖泊的是一道株木游廊和几座凉亭,林御女遥遥站在长廊中,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女子银铃般的笑声。   林御女停了下来,她心烦意乱地拧眉:   “那边是何人,这般喧噪?”   宫人低头:“这一旁就是储秀宫,该是众秀女在学规矩。”   “学规矩?”林御女皱眉:“学规矩不该是安安静静的?”   她们当初小选入宫,学规矩时,莫说闹成这般,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林御女忘记,她们当初是以宫女的身份入宫,一是主,一是仆,和这些秀女的身份可截然不同。   林御女似想到什么,眸色一闪,她忽然说:   “这可是后宫,哪容得她们如此放肆?”   “走,我们过去瞧瞧。”   宫人知晓她的脾气,也不敢拦她,当下扶着她朝笑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余光觑见林御女时,姜韵正在和洛瑜说笑,她们学规矩之余,也要练习才艺,以备到时殿选之需,姜韵选的是琴,适才正是她在调琴弦,被洛瑜打断,才说了两句话,就看见一华服女子被扶着走过来。   姜韵多看了一眼,眉眼的笑顿时寡淡了下来。   若说姜韵不在意林御女,自然不可能。   任谁知晓,有一个打算顶替自己的人存在,甚至还借着自己的身份过得很好,心中恐怕都会膈应。   洛瑜注意到她情绪似有不对,还未出口询问,就听一声微怒的娇叱:   “谁让你们在这里吵吵嚷嚷的?” 第112章   莫名其妙被呵斥, 当即有人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   林御女位份不高,但她自被封为妃嫔后,就格外喜欢彰显自己的身份, 不仅穿的衣裳华丽, 甚至恨不得将发髻上戴满金簪, 和身旁的宫女一眼就可瞧出不同。   洛瑜这些日子和姜韵颇为熟悉,瞧清这位后妃时, 心中就禁不住涌起一抹怪异。   洛瑜稍偏头,细看了番姜韵, 才终于察觉哪里不对劲。   这位后妃竟和姜韵有几分相似!   洛瑜心中些许膈应,怪不得姜韵脸色不对劲, 搁她身上,她怕是没有这么好的涵养。   洛瑜不动声色地凑近姜韵,堪声:   “她是何人?”   姜韵早就将那抹情绪敛尽,听见洛瑜问话,也只轻声道:“御女林氏。”   洛瑜当即扯了扯唇角,颇有些无语。   御女不过从六品, 据洛瑜所知, 圣上旧邸跟上来的后妃近乎没有几个低于六品的,这林御女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林御女有目的而来, 她视线一扫,就很快地落在姜韵身上。   她瞳孔狠狠一缩。   她只听说了有位秀女和伶妃很像,就心急如焚地去找淑妃,但她从不知, 原来伶妃竟是这副模样?   林御女仗着和伶妃容貌相似上位, 但她本身容貌在后宫并不出众, 只她眉眼甚是好看, 所以,林御女其实一直不解,伶妃凭什么得圣上如此特殊?   今日一见姜韵,林御女才知,原来是她一直想错了。   一众秀女皆服身行礼,姜韵那一片的女子明显和旁人格外不同,即使服身间也不卑不亢,浑身透着矜贵,眉眼间风轻云淡,好似对她这个御女,并不是如何在意。   林御女不知是被姜韵容貌刺激到,还是被这些秀女态度刺激到,她脸色变了几番。   半晌,林御女才看向姜韵身旁的琴,当下借题发挥道:   “适才是你在抚琴?你可知这宫中不得喧哗?”   洛瑜对这种人素来看不惯,来她们这处扯什么威风?   她刚要出声,就被姜韵拦住,姜韵向前走了一步,她轻抬眸,肌肤白净似芙蓉映面般,带给旁人的冲击不是一般的大:   “这处是储秀宫,附近偏僻,甚少有后妃主子来往,我们依着规矩在此练习,不知何处冒犯了这位小主?”   后宫只有三品才可称为娘娘,整个后宫三品以上的妃嫔不过一掌之数,林御女明显不是,姜韵只简简单单用了小主二字称呼。   姜韵咬重了规矩二字。   林御女被生生堵住话,她身边的宫女见此,立即上前,厉声呵斥:   “放肆!我们主子贵为御女,岂容得你这般不敬?”   姜韵觑了眼那宫女,似有些好笑,垂眸抬手抵了抵唇角。   林御女本是来逞威风的,被姜韵一副态度弄得有些下不来台,她最在乎自己的身份,而这些贵女一旦进宫,位份几乎就不可能比她低。   到那时,她莫说要为难姜韵,恐怕见了她还得屈膝行礼。   只要一想到那般情景,林御女就忍不住掐紧了手心。   林御女眼底冷了下来:   “你在笑什么?”   姜韵轻敛着眸眼,平静温柔:“臣女只是有些不解,臣女方才的话并无错处,怎么惹得小主身旁的姑娘如此激动?”   “你的意思是,本小主的宫女冤枉你了?”   林御女话音变得很冷,摆明了要仗势欺人。   钱嬷嬷将她们带过来,让她们练习才艺后,就有事离开了,如今此处也没有个主事的人。   姜韵稍拧眉心,抬头对上林御女,她只抿唇笑了笑,却未说话。   可那副态度,却仿佛在说,当然。   林御女脸色有些难堪,显然没想到这些秀女敢如此顶撞她,她忽地冷笑一声,转着姜韵走了两圈:   “听说你们在学规矩,可知晓宫中有一条规矩叫做不得不敬上位?”   话落,林御女脸色一厉:   “来人!这个秀女顶撞本小主,将她拖下去掌嘴!”   就在林御女身边宫女要上前时,姜韵眸眼倏然冷了下来:   “放肆!”   林御女简直被她这句话惊呆了。   可姜韵却抬头,眉眼甚冷:“论秀女身份,臣女不曾听说小主有掌管六宫之责,论其他,家父贵为肃侯,曾为臣女请封郡主,若无旨意,你岂敢动我!”   当朝王侯皆可为子女请封世子、郡主位,卫椋生怕姜韵会受委屈,刚上族谱,就早早为姜韵请封了郡主。   只是姜韵很少出门,竟让这些人忘记了姜韵这一层身份。   姜韵话音甫落,四周皆寂静下来,宫女迟疑不定地看向林御女,却根本不敢动姜韵一分。   即使姜韵如今只是无品阶的秀女,可正如她所说,她另一层身份可是郡主,论品阶,那可比自家主子还高。   林御女被这一番变故气得浑身发抖:   “进宫不论身份,哪怕你是郡主,如今也不过是个秀女罢了,本小主还动不得你?”   “你顶撞本小主,饶是闹到皇后娘娘那里,本小主也有话说!”   她发狠地看向宫女:“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打!”   宫女哭丧着脸,压低声:“主子三思啊!”   话音甫落,脸颊上就落了一巴掌,林御女冷眼看向她:   “没听见本小主的话吗?”   姜韵不着痕迹地轻拧眉。   她没想到林御女是这般性子,在她那番话后,竟还敢让人罚她?   御前,一名小公公急匆匆地跑过来,守着御书房的是刘福。   刘福拦住他:“干什么的,御书房前也敢这么慌乱,不要命了?”   “刘福公公,出事了!”   他是从后宫方向过来的,刘福并不是很在意,只漫不经心道:“什么事?”   “是储秀宫!林御女忽然跑过去,要掌嘴卫秀女!”   刘福脸色倏地一变。   他忽然转身,刚要推开御书房的门,旁边就有小太监低声慌乱:“公公不可,皇上正在和朝臣议事呢!”   刘福要推门的手硬生生停下!   他脸色甚是难堪,忽然想起什么,他对那个小太监说:   “你去一趟翊含宫,将这事禀告给贤妃娘娘。”   那小公公不敢磨蹭,连忙点头跑开。   御前宫人面面相觑,这个卫秀女究竟是何人?居然让刘福公公一听她出事,就脸色大变?   刘福等得焦急,来回不断地走,既害怕贤妃赶不过去,又害怕贤妃不愿赶过去。   想了半晌,刘福忽地停下,似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低头推开了御书房的门。   御书房中,付煜正拧眉和卫旬说话,就被推门声打断,他眉眼未抬,不耐呵斥:   “朕不是吩咐过,不许打扰吗?”   张盛也拧眉看向刘福,他已经有近乎一年未曾看见刘福这般模样了。   上一次见到,还是别院失火,姜良娣丧身火海的时候。   他一瞧,就猜到,恐是储秀宫那边出事了。   果不其然,刘福跪了下来,一脸堪似迟疑道:   “奴才也不想打扰皇上,只是刚刚传来消息,林御女闯进储秀宫,要掌嘴卫秀女!”   “奴才无法,只能来禀告皇上。”   刘福刚说完,就听见头顶传来一阵暗沉声:“你说什么?”   刘福将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付煜脸色顿变,他将几位朝臣直接扔下,转身就走,动作匆忙间,将御案上的奏折带落了基本,掉在地上。   卫旬稍拧眉,他是知晓这位林御女的。   当初皇上刚封这位林御女时,他就知道不好。   如今皇上急匆匆赶过去,恐怕既是担心姜韵,也是有些害怕姜韵会看到林御女。   而此时的储秀宫附近。   姜韵被宫人压着,她没有再挣扎,只冷眼扫向林御女:   “还望小主承担得起后果。”   她知晓适才有宫人偷偷跑开,所以,即使被宫人压着,姜韵脸上也没有一丝慌乱。   林御女气得浑身发抖,她不过一介臣女,若没了这张脸,她还怵了她不成?   林御女盯着姜韵的脸,眼中闪过一抹阴毒:   “竟还敢不敬!给我狠狠地打!”   掌嘴,是要被罚跪,姜韵刚要被宫人按住跪下,就从远处传来一道不虞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   来者不是贤妃,也不是付煜,而是钱嬷嬷和一位宫女。   林御女一见那位宫女,就变了神色,收敛了态度,脸上挤出一抹笑:   “原来珠儿姑姑。”   “珠儿姑姑怎么会有时间过来?”   珠儿一扫当前情景,尤其看见姜韵被压着的时候,眼底深处就冷了下来。   她轻服了个身子:“奴婢见过林御女。”   林御女可不敢受,珠儿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哪怕淑妃娘娘都得敬她一分,林御女堪堪避开:   “珠儿姑姑过来,可是太后有什么吩咐?”   珠儿没在意林御女,只拧眉看向姜韵的方向:   “林御女这是在做什么?”   林御女拢了拢青丝,讪笑了声,才说:“这秀女太过胆大包天,竟一直顶撞本小主,本小主这才让人罚了她。”   珠儿顿时拧眉,摇了摇头:   “若是如此,林御女也该禀告皇后娘娘,让皇后娘娘来处理这件事,储秀宫一事,皇上竟交给了三位娘娘,林御女还是不要越俎代庖的好。”   林御女愣了下,没想到珠儿竟然会帮姜韵说话。   她顿时掐紧手心。   林御女不想得罪珠儿,可她更不想放过姜韵,若真让皇上看见了姜韵这张脸,那这后宫哪还有她的容身之地?   林御女勉强道:“本小主不过罚一个秀女罢了,皇后那边,我自会去解释。”   珠儿脸上的笑顿时冷下来。   林御女别开眼,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一声冷沉地轻讽:   “你要罚谁?” 第113章   长廊中倏然一静。   待看清来人后, 遂顿,长廊四周的人惊慌失措地跪一地。   “参见皇上,皇上万福!”   姜韵偏头, 就看见付煜正朝这边走过来, 眉眼似怒意拢后的暗沉, 压着她的宫人早就松了手。   暖阳映在姜韵身后,她稍仰面看向来人, 眸若点星般,只一眼, 似是平静,她就垂下了眸眼。   付煜的步子生生顿了下。   女子什么都未说, 只一眼,就道尽了伤心和失望。   林御女看到付煜时,就忍不住变了脸色,她强撑出一抹笑脸,想要若无其事地对男人撒娇:   “皇上,嫔妾——”   话音未尽, 就见付煜径直略过她, 走到姜韵跟前,亲自扶起姜韵。   付煜想说些什么, 可女子一直敛眸作避而不谈的模样,叫他一腔话皆堵在喉间。   林御女顿时噤声,脸色格外难堪。   刚站起来,姜韵就轻轻挣脱了付煜的手, 低垂着眸眼, 若无其事道:   “谢过皇上。”   低声细语甚至透着些软糯, 却格外生疏和客套。   付煜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张盛有心替皇上说话, 忙说:   “皇上本在御书房处理政务,一听说储秀宫出了事,就连忙赶过来了,小主无事就好。”   姜韵一顿,似有些波动,可在余光觑见林御女时,她硬生生将这抹波动压下,轻扯了唇瓣:   “御女小主说臣女顶撞了她,皇上不问问经过吗?”   张盛刚还替付煜说话,但在听见姜韵说起林御女时,顿时哑声。   这可不是他这个奴才能插手的事。   付煜平静地垂眸看向女子。   对于林御女,他并不心虚。   可女子这副模样,却摆明了告诉他,她十分在意这件事。   熹微的日光绕梁,两人四目相视,付煜终究看不得她脸上的疏离,堪堪避开视线。   林御女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忽然心中危机感顿生,她忙忙开口:   “皇上,您有所不知,这秀女着实胆大包天,频频顶撞嫔妾,嫔妾这才想罚她……”   话至一半时,付煜就掀了掀眼皮子看向她,眸底的冷意让林御女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近乎低不可闻。   付煜淡淡地说:   “朕何时给了你掌六宫的权利?”   这话有些严重,林御女砰一声跪了下来,脸色吓得惨白:“嫔妾不敢!”   “嫔妾只是一时气极,没有越俎代庖的意思,皇上恕罪啊!”   付煜根本不耐听这些,他当初把林氏晋升为御女的原因很简单,他见不得这张脸去做伺候的奴才。   他之所以不心虚,因为他根本未碰过林御女。   若非林御女这张脸,付煜甚至都记不得后宫中有这个人。   翊含宫稍远,贤妃赶来时,就撞见这副场景。   姜韵、林御女和皇上?   贤妃心中颇有些失笑,这倒是一场好戏。   她轻咳了声,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轻蹙着细眉:   “这是怎么了?”   贤妃朝付煜轻轻服了个身子,似惊讶地温声说:“皇上怎么也过来了?”   “臣妾听说,储秀宫附近有人闹事,就忙忙赶过来了。”   贤妃说了很多,付煜也只是轻点了下头,让贤妃起来。   林御女抹了把眼泪,她知晓后宫中贤妃脾气最好,她跪着爬了几步,刚要说话,就听贤妃一声惊呼:   “妹妹这裙摆处怎么脏了?”   林御女还以为贤妃是在说她,抬起头,就见贤妃一脸惋惜地看向姜韵的裙摆。   贤妃还在说:“这云织锦缎本就名贵,这般磨损,日后恐不能再穿了。”   贤妃一席话,顿时让当场的人有些哑声。   众秀女面面相觑,弄不懂这位贤妃娘娘的意思,这般情况,娘娘的关注点居然是条裙子?   即使这裙子的确名贵。   可贤妃话落后,就见姜韵脸色有些不自然,她堪堪避开付煜的眸色,似芙蓉映面般,急忙地打断贤妃的话:   “不过一条裙子,毁了就毁了。”   付煜眉眼间的暗沉稍褪。   他记得,当初姜韵进王府,他裳她的第一匹锦缎就是云织锦缎。   姜韵口口声声怨他,可如今进宫却依旧着一身云织锦缎,付煜倏然有些心软。   林御女听得一脸迷糊,她养尊处优半年,如今跪了许久,早就膝盖处疼得厉害,红着眸子想叫付煜心软。   可如今正主在一旁,她这副作态,不过东施效颦罢了。   付煜淡淡地扫了林御女一眼。   “御女、”他顿了下,似忘记林御女姓什么,转而对贤妃道:“你协助皇后处理后宫事宜,这事就交给你,不过朕不想再看见她。”   付煜语气甚是平淡,显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林御女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处。   她被封为御女后,一直在后宫逍遥自在,即使见不到皇上,但她背靠淑妃,凭着这一张脸,宫中其余后妃即使不满她作风,也不得不让着她些许。   可刚刚……皇上说什么?   不想再看见她?   林御女倏然回神,爬了几步拉住付煜衣摆,哭着求饶: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嫔妾再也不敢了!皇上恕罪啊!”   林御女再蠢,也听得懂付煜话中的意思。   她罪不至死,若想让皇上再也看不见她,就只有冷宫可去。   可她不过就是想罚一个秀女而已,再如何,也不过降位禁闭罢了,怎么就到了进冷宫这般地步?   林御女不解,所以哭着求饶,张盛看见付煜陡然沉下来的脸色,忙道:   “还不快把她拉开!”   挣扎间,林御女头上的金簪掉落不少,脸上的妆容也被哭化,狼狈不堪。   付煜看着林御女,忽然拧了拧眉。   他是如何觉得林御女有几分和姜韵相似的?   姜韵即使在最狼狈的时候,也不会这般不堪。   贤妃对付煜这个决定并不觉得惊讶,即使姜韵未回来,付煜对林御女也不过淡淡,只不过后妃自作多情觉得林御女在圣上心中特殊罢了。   贤妃和姜韵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平静地看着这一场闹剧,直到林御女被堵住了嘴,她才上前道:   “臣妾接旨。”   林御女被拖下去后,付煜也未久待,毕竟御书房中还有朝臣在等着他。   还未进御书房,付煜忽然对张盛道:   “今年上贡的云织锦缎可还剩下?”   张盛立即猜到付煜的用意:“回皇上的话,今年的云织锦缎,皇上并未赏给旁人。”   换句话说,全堆在私库中呢。   付煜平静地点了点头:   “到时都送到她宫中。”   张盛摸了摸鼻子,心中嘀咕,送到她宫中?   八字还没一撇呢,皇上倒是将之后的事情的安排好了。 第114章   “蠢货。”   林御女被贬的消息传到凝华宫, 淑妃轻启朱唇,骂了句:   “谁给她的胆子去找卫钰麻烦?”   安铀端着杯冰镇过的凉茶上去,也有些失望:“亏娘娘让她回去等消息, 倒底是眼皮子浅, 沉不住气。”   本还指望着林御女能给姜韵制造些麻烦, 谁知这么不禁打,一个照面就被送进了冷宫。   淑妃摇头:   “同样都是宫女爬上来的人, 怎就差距这么大?”   安铀倒不奇怪:“若人人都似伶妃般,那还得了?”   见淑妃情绪不佳, 安铀低声安慰道:   “反正娘娘本就是要放弃她的,如今她自己找死, 也省得脏了我们的手。”   “况且,她也在那位眼前露了面,只要那位心中有了芥蒂,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安铀不知如何称呼现如今的姜韵,索性用那位来指代,总归娘娘听得明白。   淑妃轻抿唇, 但她不得不承认安铀说的对。   她抬手抚额, 似有些疲倦:   “罢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安铀走到她身后, 轻柔地替她按着肩膀,小声地说:“听闻林御女在冷宫中一直想见娘娘,若传出去,恐对娘娘有些不好, 可要奴婢……”   越到后面, 她声音越渐小了下来。   淑妃眼中闪过一抹阴冷:   “本宫让她过了一段舒坦的日子, 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安铀没说话,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怪林御女接受不了这其中差距。   淑妃平静地垂眸抿茶,淡淡道:   “叫她安静。”   此时的储秀宫中,经过林御女一事,练习才艺自然要停止,钱嬷嬷将秀女领回了储秀宫。   可经此一事,所有秀女看向姜韵的眼神顿时有些不同。   不知不觉中,接近姜韵的人越来越多,也有些想要不动声色地打听姜韵是否和皇上认识,全部被姜韵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被问烦了,她就挂着一抹笑,静静地看着那人,叫人生生咽了声。   洛瑜脸色有些不好地和姜韵同坐在圆桌旁,一见洛瑜,郭氏早早就躲了出去,洛瑜侧头轻哼了声:   “原有人早就和皇上认识,倒是瞒得严实。”   洛瑜自觉和姜韵相熟,可这么重要的事姜韵都瞒着她,洛瑜心中难免有些不得劲。   姜韵情绪甚淡,敛着眸眼:   “无缘无故,我和你提这个作甚?”   洛瑜一噎,却寻不出话来反驳。   她也未曾问过姜韵是否和皇上相识,姜韵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提起,若不然,难免有炫耀的痕迹。   洛瑜想通这点后,心中那股子闷气不知不觉散了去。   洛瑜想着进宫前,父亲和她说的事情,她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低声问:   “你可是在卫老夫人寿辰上见过圣上?”   姜韵惊诧地看向洛瑜,这般事情,按理说十分隐晦,洛瑜怎会知晓?   洛瑜一见她这神色,就知晓自己猜对了。   她压低声说:“你回长安城晚,可知晓当今二皇子的生母是何人?”   姜韵脸色有些怪异,半晌,才说:   “伶妃娘娘。”   洛瑜惊讶地觑了她眼:“原来你知道?”   稍顿,洛瑜忽然恍然大悟:   “也对,你一见林御女就知道了她的身份,所以,你知道你和伶妃娘娘容貌相似?”   这是洛瑜适才刚想到的事情。   她知晓,宫中有一位后妃是因和伶妃容貌相似才被封为了御女,等她回了储秀宫后,才将林御女和这位后妃牵扯到一起。   而姜韵和林御女却也有几分相似,再联想圣上对姜韵不同的态度,洛瑜顿时猜到姜韵必然和那位伶妃娘娘容貌也十分相似。   若非如此,圣上怎会在卫老夫人寿辰上一见姜韵,就念念不忘呢?   洛瑜只觉得自己触摸到了真相,顿时,洛瑜看向姜韵的眼神中闪过一抹怜惜。   洛瑜紧拧起眉心,半晌,才似下定了决心,压低声说:   “你既知晓伶妃,也该知晓伶妃在圣上心中的位置,圣上待你特殊不过是因……”   洛瑜顿了下,似怕打击到姜韵,她咽了声,然后小声说:   “总归,你心里要清楚,可莫要陷进去,不然,到时有你受的!”   洛瑜虽是将军府唯一的嫡女,可她却有许多姨娘,她母亲并不如何受宠,只是她母亲生了两子一女,在将军府地位稳固,旁妾氏动弹不得。   可洛瑜身份贵重,却不代表她得父亲宠爱。   见惯了父亲喜新厌旧,洛瑜对男子的那点子喜爱根本看不上眼,她早就知晓男子薄凉,这皇室中的男子只会更甚。   她进宫,搏的是那份荣华富贵,可不是皇上的丁点情爱。   所以,她对同为秀女的姜韵并无芥蒂。   洛瑜和姜韵不过几日相交,她冒着得罪圣上的风险和姜韵说这些话,不得不说是掏心掏肺。   姜韵盯着洛瑜好久,半晌,她才似好奇道:   “你与我说这些,就不怕我不听,反而觉得你在离间我和皇上?”   洛瑜一顿,才想到这种可能性,她没好气道:“你爱听不听!”   姜韵忽然抬手捂住眸子,须臾才细声道:   “日后这些话莫要和旁人说了。”   不是所有人都会觉得她并无坏心的。   姜韵的身份并未有所隐瞒,曾认识她的人只要一见她,就猜得到她的身份。   所以,姜韵说:“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可我的情况和你想的不同,日后你就知晓了。”   洛瑜觑了她一眼,洛瑜并非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意识到她现在不想说,就没再继续问下去:   “也罢,你自己有分寸,我也懒得多管闲事,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说罢,她当真没有任何迟疑地离开。   盯着洛瑜的背影,姜韵失神好久。   她和洛瑜终究不同,看似身份都光鲜亮丽,但她绝不会像洛瑜这般轻易就对一个人推心置腹。   姜韵不觉她这样有何不对,却不妨碍她对洛瑜升起一抹羡慕。   若非未遇过背叛挫折,怎么可能这般轻易就会托付信任?   储秀宫另一侧,杜晗霜很巧地和秦悦共住一间厢房,她隔着楹窗,亲眼看着洛瑜从姜韵房间出来。   秦悦坐在她旁边,话音不明道:   “看来卫姑娘的确入了圣上的眼,连洛瑜都巴巴地过去和她交好。”   同是长安城贵女,秦悦自然知晓往日洛瑜眼高于顶,对她素来看不上,可如今不还是巴结姜韵去了吗?   秦悦有些酸:“有个位高权重的父亲就是好,平白就比旁人高一等。”   杜晗霜清冷地扫了她一眼:   “你有时间在这儿同我说酸话,不如好好想想后日的殿选如何能入圣上的眼。”   秦悦脸色一僵,她不想承认自己说的是酸话:   “我只不过实话实说,姐姐不愿听,我不说了就是。”   秦悦心中暗恨,若非自己父亲是杜晗霜父亲的下属,她何故这般捧着脸讨好杜晗霜?   殊不知,杜晗霜对她也甚是厌烦。   进宫前,父亲对她说,让她若有可能就帮衬着秦悦一把,若秦悦能得以进宫,对她也算一份助力。   可如今杜晗霜却不由得怀疑起父亲的话。   就秦悦这般只会背地中说三道四的人,当真不会成为她的拖累?   可碍于父亲的叮嘱,杜晗霜即使不耐,也只能忍受秦悦在她耳旁叽叽喳喳。   杜晗霜扫了眼秦悦,眸中闪过一抹冷意。   秦悦最好祈祷她能有些用处,否则……   杜晗霜堪堪移开视线,将心中那抹不耐压下。   一旁秦悦的小声嘀咕又响起:“也不知进宫后,洛瑜可还能像这般和卫秀女姐妹情深?”   她说了这么多,也只有这句入了杜晗霜的耳。   杜晗霜清冷地垂眸。   姐妹情深?   可笑。 第115章   对于姜韵来说, 殿选那日不过是走个流程。   其余秀女紧张兮兮地等待面圣时,姜韵只需要露个面,就直接被留了牌子, 其特殊之处让所有人都难免侧目。   姜韵和洛瑜同一批进殿面圣, 前后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两人一同出宫,是刘福亲自送的她们。   该说是刘福送的姜韵, 洛瑜恰好沾了光。   宫门前,肃侯府的马车早早停在了那里, 洛瑜觑见马车旁的人,稍许惊讶, 遂顿,她看向姜韵,似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羡慕:   “肃侯爷待你真好,竟亲自来接你。”   肃侯身为圣上身边的近臣,不用多想,就知他必然公务繁忙, 可即使如此, 在知晓姜韵今日出宫时,也早早地守在了皇宫前。   姜韵也未想到卫椋会亲自来, 她朝洛瑜身后觑了眼,抿唇笑道:   “有甚好羡慕的?你不也有人来接?”   洛瑜回头,就见她兄长站在马车旁,洛瑜稍顿, 对姜韵的那抹羡慕顿时散去。   她母亲和两位兄长皆待她极好, 她没甚好羡慕旁人的。   说话间, 素安和素楠已经走近, 替姜韵撑起油纸伞,身后涌出宫门的秀女越来越多,姜韵和洛瑜都消了说话的心思。   卫椋离得远,但也看见姜韵正在和一女子说话,他扫了眼将军府的马车,轻挑了下眉梢。   不过,他并未问姜韵关于洛瑜的事情。   “在宫中可好?”   姜韵被小心地扶上马车,闻言,轻敛着眸眼:“父亲打点好了一切,女儿自然皆好,如今,只需要等圣旨了。”   父女二人之间无话,一路回了肃侯府。   圣旨是在翌日送达肃侯府的。   历来选秀入宫的后妃位份都不会超出嫔位,姜韵却是被封为修容,一入宫就是三品。   在宫中,三品素来是条分界线,三品以上妃嫔方可称为娘娘,可为一宫之主,可亲自养育皇嗣。   卫椋捻着圣旨:“一入宫就是一宫之主,本朝以来,你还是独一份。”   姜韵也未想到,有些惊诧:   “我还以为他顶多会给我贵嫔之位。”   贵嫔和修容看似只差一级,但地位却天差地别,姜韵也未想到,付煜会做到如此。   肃侯之女入宫即是主位,早就传遍了后宫。   翌日请安时,坤宁宫中不似以往安静,皆对这次秀女的位份觉感到惊诧,有人忍不住道:   “即使卫氏是肃侯之女,但一入宫就是主位,可是太过了些?”   自打复选那日后,皇后就一直有些无精打采的,她做了几日噩梦,皆是姜韵丧命火海,又回来抢走二皇子的情景,让她看起来有些精神萎靡。   皇后揉着有些抽疼的额头,恹恹地扫了说话的妃嫔一眼:   “那你欲如何?让皇上收回成命?”   吴嫔顿时堪堪噤声。   她若敢对皇上提意见,哪里还需要在这里和皇后说废话?   淑妃拢了拢青丝,笑呵呵地道:“待晗修容入宫后,你们也许就知皇上为何给她位份如此之高了。”   “够了!”   皇后忽然冷声打断淑妃。   自选秀开始,她耳边就一直出现关于姜韵的话,让她烦不胜扰。   淑妃看似对她恭敬,但每句话皆戳在她心头的伤疤上。   晗修容?   修容本就位至三品,皇上竟还给了其封号。   晗一字,意为天色将明,寄托希望美好,皇上这是觉得姜韵往日受尽苦楚,日后将会苦尽甘来?   听闻这个封号后,皇后心中不知如何憋得慌,哪里想听淑妃再次提起?   皇后强撑着精神,道了句新妃近几日会陆陆续续进宫,就直接散了请安。   请安散后,余贵嫔跟在贤妃身后,她似乎有些低落。   贤妃扫过她:“从昨日起,你就这般闷闷不乐的,是怎么了?”   余贵嫔扯着帕子,被贤妃点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我只是觉得,人和人是比不得的。”   就如同姜韵,刚进府,明明不过一个婢女,却得皇上喜爱,刚进后院,就是良娣之位。   如今她又以卫钰身份进宫选秀,也是越过众人,直接就被封为了修容。   旁人可能一辈子都到不了的位置,她轻轻松松就得到了。   饶是余贵妾这般心态大大咧咧的人,都觉得落差甚大,况且其余人呢?   贤妃稍顿,没去安慰她,反而直白道:   “本就比不得。”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姜韵什么都不用坐,就尽得好处?   若只看得到表面荣光,那活该余贵妾心中皆酸。   *********   姜韵进宫那日,风和日丽,修容可带两名侍女入宫,姜韵没犹豫,直接带了素安和素楠入宫。   站在宫殿前时,姜韵不着痕迹地露出一抹惊讶。   宫人恭敬地垂头:“修容娘娘,我们到了。”   姜韵稍抬起头,宫殿牌匾上的字就引入眼帘——承禧宫。   姜韵眼睫轻颤了下,她不是刚入宫的新人,她甚至比一些后妃都要清楚承禧宫的含义。   承禧宫位置甚好,离御花园很近,这些皆不重要,承禧宫后有一条小径是可以直达乾坤宫的。   姜韵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还要得幸于她曾在延禧宫中伺候。   承禧宫、延禧宫只差一个字,可位置刚好处于对立面,一在南、一在北。   延禧宫的名字,是先帝后来为了贵妃亲自改的。   先帝在位时,承禧宫未曾住过任何一位后妃,原因无他,承禧宫是先帝生母为妃时所住的宫殿。   对于先帝来说,承禧宫是先帝缅怀生母的地方。   可不论怎么说,承禧宫都意义非凡,如今付煜让她入住承禧宫,皇后她们居然会答应?   若皇后知晓她的想法,怕是脸色都会气得铁青。   皇上直接下旨后,她方才得知皇上对姜韵的安排,她可有反驳拒绝的机会?   就在姜韵尚存心惊时,从承禧宫内由远而近地传来一串脚步声,姜韵堪堪回神,猜到这是承禧宫的宫人来迎她,可在看见为首的小太监时,姜韵还是没有忍住惊讶:   “刘福公公?”   刘福着一身最常见的宫人装,恭恭敬敬地弯腰,甚至脸上还带着笑:   “奴才刘福,恭迎娘娘回宫!”   姜韵愣在原地,刘福可以说是付煜身边的亲信,除了张盛,说一句刘福是付煜最信任的人也不为过。   刘福如今以这种形势出现,姜韵猜到什么,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你怎么会在此?”   刘福见她错愕的模样,伸手挠了挠头,似回到一年前般尚有些青涩的模样,让那些相熟刘福的宫人看见,恐怕只会惊掉下巴。   刘福恭敬笑道:“奉皇上旨意,从今以后,奴才就伺候娘娘了!” 第116章   素安和素楠不知承禧宫的意义, 只欣喜这承禧宫的贵重精致。   姜韵贵为三品修容,伺候的人足足有十余人,除去她进宫的素安和素楠二人, 内殿伺候的还有四名宫女, 外殿伺候的宫女和小太监更是些许。   “知道娘娘喜梅, 从选秀时,中省殿就派人在承禧宫后种了一片梅林, 待寒冬时,娘娘就可见腊梅美色了。”   刘福每走一步, 都会停下来为姜韵做介绍,那态度甚至可以称为小心翼翼。   姜韵被扶进内殿坐下, 训诫过殿内的宫人,姜韵给素安一个眼神,素安不愧是卫椋特意吩咐来伺候姜韵的,当下服身:   “奴婢先去将带进宫的行礼放置好,娘娘好生休息。”   素楠向来安静,很快跟着素安退下, 须臾, 殿内只剩下姜韵和刘福二人。   刘福上前替姜韵倒了杯茶水,遂后, 恭敬地躬身站在一旁。   姜韵静了须臾,她才苦笑摇头:   “公公不必如此,当年之事怪不得你。”   姜韵哪里不知刘福为何会对她这般?一猜就可知,刘福将当年的过错揽到了自己身上。   但这事, 是付煜贬她入庄子在先, 又有皇后细心谋划, 最后也是她有意放纵而导致成的结果。   许是众人皆有错, 可当时为她不平而偷偷进长安查饭菜中是否有毒的刘福,却是一丁点都未曾对不起她。   刘福倏然顿住,他眼眶有些红,半晌,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摇头:   “当年若非奴才不够仔细,让贼人进了庄子,娘娘何至于受那份苦?”   “若不然……您如今早就是贵为妃位,也不至于选秀时被一御女欺辱。”   仗着娘娘的脸得尽了好处,还敢肆意欺辱原主,林御女进冷宫后的日子可不好过,这其中可不止淑妃一个人动了手脚。   姜韵眸色不着痕迹地轻闪,她当初故意支开刘福,谁知会让刘福愧疚到今日。   姜韵没有再说这事和他无关,而是轻拧起眉心:   “本宫有一事不解,还请公公为本宫解惑。”   “娘娘直接唤奴才刘福就是。”说了这句,刘福才继续道:“娘娘请问,奴才知无不言。”   “铃铛如今人在何处?”   姜韵紧攥着手帕,一动不动地看着刘福,这个问题堵在她心中已经很久了。   自她出了王府,就完全失去了铃铛的消息。   绥枝当初被她留下照顾二皇子,即使如今她又重新进宫,也未曾想过将绥枝要回来。   刘福垂了垂头,不着痕迹遮住眸底的那抹阴狠:   “铃铛无用,不配继续伺候娘娘。”   觑见姜韵轻拧眉心,似乎不满他这个回答,刘福抿了抿唇,才堪声道:“娘娘可还记得,当年让众人认为娘娘害了皇后的证据,皆是从铃铛屋中搜出来?”   姜韵的情绪寡淡下去。   怎么会忘记?可谓是记忆深刻。   甚至因此,她还怀疑过,淬锦苑中的那个叛徒是否就是铃铛。   姜韵唇瓣泛白:“她是本宫亲自从前院带出去的,任何人背叛本宫,她都不该背叛本宫。”   铃铛,是姜韵进了王府后,唯一信任的人。   刘福似有些不忍心,可最后,他只是弯腰替姜韵面前的杯盏蓄满了茶水,低声说:   “娘娘,人心难测。”   许是铃铛当初真的对姜韵忠心,可这世间的变故太多了。   就如同,曾也一心尽忠于皇上,可后来,不也是对皇上生出了怨怼?   “娘娘走后,皇上才查出,铃铛有一幼弟,可是其幼弟在娘娘生产前一个月忽然消失不见。”   姜韵不想再听下去了。   没有意义。   当初她就曾怀疑过铃铛,可因为这是付煜亲自指给她的人,即使有所怀疑,姜韵也生生地压了下来。   如今真相大白,仿佛在肆意嘲笑姜韵般。   姜韵姣好的脸颊稍白,她掐紧了手心,说:   “够了,别说了。”   刘福堪堪噤声。   铃铛的刑罚,是刘福亲自执行的,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铃铛哭诉着后悔,眼睁睁地看着铃铛咽气。   等过了许久,刘福朝外了看了眼天色,不着痕迹地垂首,堪堪遮住眼底的神色:   “天色转暗,敬事房那边该是时候去了御前,据奴才所知,娘娘的绿头牌昨日就已经做好。”   “娘娘现在可要沐浴更衣?”   最后一句话,刘福问得有些迟疑。   却瞬间把姜韵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明白刘福的言外之意。   她今日初入宫,不管如何,今日付煜必然会宣她侍寝。   姜韵捻着帕子的手指似一顿,片刻后恢复自然。   她对侍寝并不排斥,只是依着她曾对付煜说过的怨怼,对侍寝一事自然要表现出些抗拒。   姜韵抿唇不语,刘福似看出她的抗拒,稍稍噤声。   这一拖,就愣是拖到了御前传来消息,今日承禧宫掌灯。   掌灯即是侍寝。   这消息传进后宫,不知让多少人黯然失神。   离翊含宫不远处的一处宫殿,东偏殿巧珑轩,余贵嫔抱膝而坐,她恹恹地将下颚抵在膝盖上,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的宫女巧儿难掩担忧,忙前忙后,打发了宫人下去后,她才小声地问:   “主子这是在为晗修容侍寝而不高兴?”   余贵嫔拧眉,似乎想要反驳,可话到嘴边,她却说不出口。   过了半晌,余贵嫔才艰难地扯了扯唇瓣,有些茫然地说:“巧儿,你说这皇宫是不是真的会改变一个人?”   巧儿愣住,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余贵嫔将自己抱紧了些:   “我一直以为我和她们是不同的。”   看不惯后院女子话里藏刀的模样,也瞧不起这些人争风吃醋、明里暗里地耍手段,早早就将自己和旁人划清界限。   可适才承禧宫侍寝的消息传来,余贵嫔心中顿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那刹那间,余贵嫔忽地察觉,她其实也是在意的。   以前之所以不在意,不过是觉得那些人对她产生不了威胁罢了。   余贵嫔茫然地去问巧儿:“她回来了,日后皇上的眼中还看得见旁人吗?”   作为当初事件的知情者,余贵嫔是知晓,皇上曾一度有过为了姜韵而废嫡妻的打算。   只是迫于前朝压力,才未能实现。   巧儿有些心惊余贵嫔的状态,余贵嫔性子好,她也敢和余贵嫔说些话,当即她道:   “主子,您魔怔了。”   “主子可还记得您曾对奴婢说的话?”巧儿眉心拢着担忧,一字一句道:“您说,皇上的宠爱总会被分出去,分给不同的人和分给一个人,没甚不同。”   余贵嫔脸上顿时褪了血色。 第117章   御书房中, 付煜手中的奏折已经半天没有翻开过了。   张盛搞不懂他想做什么。   日色渐暗,天际挂着抹夕阳的余辉,映在琉璃瓦片上, 透过楹窗缝隙照进来, 在殿内落下些许光亮。   半晌, 付煜端起一旁的杯盏,情绪平静地抿了口茶水。   张盛欲言又止, 脸色讪讪。   张盛猜测圣上现在颇有些心不在焉,否则怎么会没有注意到那杯茶早就不见了热气, 搁以往,圣上顾忌早就要拧眉不虞。   寂静的殿内忽然响起付煜的声音:   “现在什么时辰了?”   张盛卡壳了下:“堪近酉时。”   付煜恹恹地耷拉着眉眼, 紧跟着问:   “掌灯的旨意可传过去了?”   张盛顿时了然他在纠结什么:“早就传过去了,许是晗修容娘娘都准备好了,皇上可是要现在起驾?”   付煜脸色稍缓,他刚欲站起身,微顿,又没了动作。   他拧紧了眉心, 又将奏折重新拿在手中, 翻来覆去,愣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付煜有些心烦意乱。   可他却不知为甚。   或者说, 他是知道的,却不愿去想。   习惯了姜韵对他笑脸相待,也习惯了姜韵仰面时一双灿若点星的眸子中皆是他,如今姜韵这副冷冰冰的态度, 付煜却有些胆怯。   想通这点后, 付煜也觉颇为荒唐。   张盛眼观鼻鼻观心, 只当没有看见。   付煜忽然回头看向他, 见他和个死人似的,顿时没好气地冷哼一声。   张盛讪笑:“不然奴才请二皇子跑一趟?”   那可是娘娘的亲生孩子,见了二皇子,晗修容总会态度缓和些吧?   涉及二皇子,付煜倏地冷静下来,他情绪稍寡淡:   “不必了。”   只怕二皇子过去,会雪上加霜。   付煜锁紧了眉心,半晌,还是扔了奏折:“走吧。”   承禧宫中,姜韵可不知晓付煜是如何纠结的,素安伺候她沐浴,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她坐在梳妆台前,透过铜镜,见素安要给她上妆,姜韵立即出声阻止:   “不用,就这般。”   浅淡的紫色纱裙,拢着浑身,只露出修长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案桌上的烛光和外间的月色映在姜韵脸上,似揽了些月华,她身子纤细,三分病容七分娇。   她无需施抹粉黛,就胜过一抹绝色。   付煜到承禧宫时,遥遥就看见了女子候在殿前,脊背挺直,裙纱拖地越显得她身姿单薄,她脸上情绪太过浅淡,让人觉得她都是有些虚幻,似一碰就散了。   付煜呼吸稍顿,倏然心中微紧。   曾午夜梦中,他也梦见过这般情景,可不等他上前,女子就消失不见了。   梦境和眼前情景似重合,付煜心中闪过一抹慌乱,连他自己都尚未察觉,就快步上前,在姜韵欲行礼前,将她拉起来,拧眉不虞:   “你出来作甚,在殿内等着就是。”   付煜抓着姜韵的手稍用了些力,姜韵不明所以,只觉得手上传来些许疼痛。   姜韵轻蹙了下眉心,稍有些挣扎,可付煜不仅未松开她,反而越抓越紧,姜韵只好作罢,她敛眸细声:   “这是规矩。”   清清冷冷的一句话,让付煜恢复理智。   刹那间,付煜的情绪也有些寡淡。   就在这时,姜韵忽然咬唇说:“皇上,你弄疼我了……”   她挣扎着要抽出手,只是未用敬称,让人听出话音余了些许怨气,付煜心中的那股憋闷却散了不少。   付煜可接受她怨他、恼他,却不想看见她一副冷淡的模样。   付煜松了些力道,却未放开她,顺势带着她进了内殿。   姜韵险些被他这副无赖的模样气笑。   “殿下当了皇上,这脸皮怎也跟着越来越……”   付煜忽然回头看她,姜韵那几个字愣是生生地憋了回去。   她原以为付煜会因她的不敬而不虞。   谁知晓,付煜只是掀了掀眼皮子,来了句:“朕还是习惯你喊朕殿下。”   姜韵怔愣住,她手指轻颤,堪堪别开脸颊。   可姜韵忘了,她的手被付煜抓着,稍有动作就会被付煜察觉到。   半晌,姜韵才堪堪出声:   “皇上就是皇上,臣妾若喊您殿下,岂不是不伦不类?”   她似声透些哭腔,软糯地不像话,却偏生要顶撞他一句。   付煜不仅不恼,甚至有些心软地一塌糊涂。   她死里逃生,可一回来,却早就物是人非,怪不得她心中有怨。   他没了脾气,拉住她坐下,低声道:   “除了你,谁敢和朕这般说话?”   姜韵睁着一双泛着湿意的眸子看他:“皇上这是在埋怨臣妾不懂事?”   付煜噎住。   他哪敢啊?   好声好气地和她说话,都遭嫌弃。   若是埋怨她,岂不是等着看她撂脸色?   这一晚,付煜终究是没有碰她,锦被遮住身躯,女子一直背对着他,付煜将她搂进怀中时,明显察觉到女子的僵硬,他心中叹了口气。   身边忽然多了个人,姜韵这一夜都未睡踏实。   翌日付煜起身时,特意吩咐让人小声些,莫要吵醒姜韵,姜韵听得真切,也懒得起身伺候。   床榻旁,付煜亲眼看着女子僵着身子一动不动,似未醒来般,他有些好笑。   她这爱躲懒的性子,倒是一点儿未变。   不论如何,姜韵明面上皆是侍寝了,新妃侍寝后,就要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这是宫中的规矩。   未到辰时,刘福就让素安喊起了姜韵。   待姜韵穿上外衫,刘福才越过三重帘进来,低声说着:   “虽说皇后如今失宠,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表面上的恭敬,娘娘还是要做好的。”   官大一级压死人。   况且皇后手中还握着掌管六宫的权利。   刘福话罢,稍稍抬头,有些担忧地看了娘娘一眼,小声道:   “让娘娘受委屈了。”   给仇人请安行礼,怎一个委屈了得?   姜韵没有像刘福想得那般矫情,对于给皇后请安一事,她接受良好:   “公公言重了,本宫刚入宫,身边没有得用的人,待会公公陪本宫走一趟吧。”   素安和素楠毕竟刚入宫,对宫中规矩还有些不了解。   刘福一心觉得愧对她,听这话,自没什么不愿意的,高高兴兴地应了下来。   姜韵这趟回宫,可没想着低调,符合品阶的宫装套在身上,步摇簪在头上,一步一摇,说不出的好看,繁琐的首饰未压住她的颜色,反而添了分贵气。   三品修容有仪仗,刘福见她打扮,就猜到她要如何作风,早就让人备好了仪仗,待姜韵收拾走出去,就看见仪仗旁恭恭敬敬站着的近十位宫人。   姜韵几不可察地轻挑眉,这一瞬间,她觉得刘福当真十分好用。   刘福弯下腰,亲自扶着姜韵乘上仪仗:   “娘娘身份贵重,再多人伺候都是当得的。”   六人抬起仪仗,剩余宫人皆跟在后方,浩浩荡荡的架势,一路上让看见的妃嫔目瞪口呆。   有妃嫔面面相觑。   这是疯了吗?刚进宫,就这么大的阵势?丝毫不懂得收敛。   姜韵请安来得不早不晚,只不过今日请安的妃嫔来得格外早,就衬得姜韵晚了些。   一声“晗修容到了”的通传,让坤宁宫顿时安静下来。   姜韵刚走进来,当即有人失态地碰翻杯盏,脱口:“这不是伶——”   话到一半,她堪堪噤声,抬头看向高位的几个娘娘,见她们脸色不变,就知道,这事她们早就知道了。   说话的妃嫔忍不住变了脸色。   怪不得,怪不得她一进宫就是三品修容。   在场的皆是熟人,一下子坤宁宫就安静下来,没人敢在这时候插话。   只不过,她们还是觉得不真实。   伶妃娘娘不是葬身火海了吗?   怎么又活过来了?还成为了肃侯的嫡亲女儿?   最让人心惊的是,姜韵如今的作态,当初在王府时,姜韵虽受宠,却十分低调,说话间更是温温柔柔,即使位高,可一些侍妾也敢顶撞她。   哪像现在,一身装扮皆贵重,让人根本移不开眼,将皇后的风头都压下去了几分。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就在众人思绪纷纷时,姜韵却已经服身行礼,她跪得一点都不勉强,甚至还抿唇笑着。   偏生,她微仰着脸,直接撞上皇后的视线。   大胆又放肆。   秀琦一直知道姜韵是皇后的心病,如今她这副模样,显然不将皇后放在眼中,秀琦想都未想,直接站出来:   “放肆!皇后岂是你可直视的?”   姜韵从善如流地收回视线:   “皇后娘娘雍容华贵,臣妾一时看失了神,还望娘娘恕罪。”   她一番好话捧着,皇后那口气只能堵在喉间,半晌,皇后才道:   “妹妹说得何话,你刚进宫,有所失礼也是正常。”   皇后刚要说上一番场面话,可姜韵却不想听,她直接打断皇后,抚着额头似一副娇弱的模样:   “臣妾这身子不中用,跪久了,总觉得有些头晕眼花的,不知皇后可否先让臣妾起来,再训话?”   皇后的脸色倏然冷了下来。   晗修容对她的不敬,几乎摆在了明面上,偏生她口口声声说她是身子不中用,皇后能拿她怎么办?   难道不顾她身子,让她继续跪着?   皇后倒是想,可若传到旁人耳中,难免让人觉得她这个皇后不够大度。   皇后铁青着脸,只还是不想这么轻易放过姜韵:   “晗修容身子这么虚弱,如何能伺候好皇上?不若本宫吩咐敬事房,将你的绿头牌取下,待你养好身子,再放上去?”   皇后就直白地说,既身子不好,那也就别侍寝了。   这招对旁的妃嫔许是好使,但姜韵却不在乎。   付煜明知她和皇后的恩怨,如今又恰是对她愧疚,岂是皇后下了绿头牌,就不会来见她?   所以,姜韵只是歪了歪头,轻笑了声:   “若娘娘高兴,臣妾并无异议。” 第118章   坤宁宫内一片寂静。   些许妃嫔目瞪口呆, 咽了咽口水,没想到姜韵会直接和皇后对上。   这时,贤妃轻抬帕掩了掩唇角, 她转头看向皇后:   “娘娘素来宽和大度, 快别吓唬晗修容妹妹了, 她刚进宫,又胆子小, 万一将娘娘的玩笑话当真,可不得了。”   贤妃捂嘴轻笑, 愣是睁眼说瞎话地将这份对峙说成了玩笑。   皇后脸色稍僵硬,却只能勉强笑道:   “道是你机灵。”   权利被瓜分, 又不得圣上宠爱,皇后自然底气不足,贤妃给了她台阶,皇后自然是顺着下来。   她也不想再去看姜韵,朝秀琦觑了眼:   “愣着作甚,将晗修容扶起来。”   在秀琦上前时, 皇后终是没忍住, 泄了分情绪:“晗修容身子娇贵,你可仔细些。”   这话中的阴阳怪气, 姜韵只作没听见,她稳稳当当地被秀琦扶起来,丝毫不曾客气,末了还垂眸似羞涩地笑了笑:   “臣妾谢过娘娘体恤。”   这人只要脸皮一厚, 对旁人的些酸话讽刺自然没甚感觉。   姜韵初当宫女时, 比这难听百倍的话都曾听过, 皇后这话对她来说, 不过尔尔。   倏地,皇后掐紧手心。   她猜到了姜韵这次回宫,不可能似从前那般老实,但也没想到她会如此难缠。   仿佛无所顾忌般。   无所顾忌?   皇后顿了下,遂后,眸子中闪过一丝冷笑。   姜韵虽是新妃,却在宫中位份甚高,她坐在贤妃下首,稍偏头就能看见贤妃眼中的促狭。   她刚坐下,就见皇后扶了扶额,似有些疲累,却透着笑,她对淑妃说:   “昨儿个泽儿来宫中,哭闹着要本宫抱,跟个小皮猴似的,他现在重了,本宫只抱了他一会儿,就有些受不住,阿铭幼时可也是这般粘人?”   姜韵倏地抬头,她捏着杯盏的指尖甚用力而泛着白。   因她动作,杯盏不稳,里面茶水溅了几滴出来。   这番变故落入旁人眼中,皇后轻挑眉,似不解:“晗修容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身子虚弱得连杯子都拿不动了?”   皇后脸上挂着深深的笑。   重新入宫又如何?   得皇上宠爱又如何?   还不是得眼睁睁看着亲子喊她母后!   姜韵面无表情地看着皇后脸上的笑,她抿了口茶水,舌尖轻碰到唇瓣,茶叶的余涩顿时溢满口腔,她被涩得厉害。   皇后脸上的得意,直勾勾地戳在她心窝的伤疤上,刺疼得厉害。   淑妃不是傻的,皇后和晗修容之间的龃龉,她才懒得掺和。   殿内寂静,不知过了多久,姜韵才轻轻垂眸,温温柔柔地呵笑了声:   “娘娘说得对,臣妾也不知怎得,刚竟觉得有些头晕,许是跪得久了,有些后遗症罢。”   皇后一噎,扯了扯唇角,愣是对这厚脸皮说不出话来。   先前刺激皇后的所有快感在听见泽儿二字时荡然无存,姜韵索然无味地放下杯盏。   请安散罢,姜韵刚欲回宫,就听前方一声轻唤,姜韵抬头,就见贤妃婷婷立在前方,明显是在等她。   姜韵眸色微闪。   她和贤妃在王府时的确堪称有所交情,甚至她离府前,还拜托了贤妃替她查清真相。   贤妃也说到做到,论来,她还欠了贤妃一个人情。   但一别经年,早就物是人非。   人情她可还,但若说和贤妃交心,一年前,姜韵都做不到,况且是如今呢?   素楠被姜韵留在了宫中,带在身边的是素安和刘福二人,她被素安扶着快走两步,对贤妃轻服了下身子,不解:   “娘娘在等臣妾?”   往日在王府,姜韵素来称贤妃为姐姐,贤妃不是没听出她称呼的变化,贤妃不着痕迹地觑了她一眼,现如今倒还谨慎了不少。   贤妃并不在意,谨慎些,总比当初院子被钻成筛子得好。   “如今六月,正是御花园景色娇艳的时候,妹妹刚进宫,许是还未见过,本宫对妹妹一见如故,倒想和妹妹说几句话,妹妹可赏脸?”   伸手不打笑脸人,贤妃态度亲昵,姜韵自也带着笑:   “承蒙娘娘厚爱,臣妾当然愿意陪娘娘走一程。”   说是逛御花园,但御花园一共就这么大,来来回回的,贤妃早就看腻了,姜韵也不例外,二人不约而同地走进御花园中间的凉亭,阴影一遮,二人才缓缓松了口气。   早就有宫人捧上了两杯凉茶,素安忙忙上前:   “我家娘娘用不得冰。”   贤妃一顿,稍拧眉看向姜韵,女子脸色透着三分病态的娇白,柔弱惹怜,贤妃摇了摇头:“我原当你这是故意的。”   身子当真差到这般地步吗?   姜韵抿唇浅笑:“月中遇火,当初父亲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臣妾身子调养成如今这般。”   “没丧命火海,就是大幸了。”   贤妃将凉茶推到一旁,将果盘往她手边推近,脸上并无同情怜惜,只依旧温声: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妹妹不必自谦。”   这世道,可怜的人太多了,贤妃也很难去做到感同身受。   恰好,姜韵也不需她的同情,如此这般相处,才叫她舒心。   姜韵脸上虽带笑,可依旧看得出有些心不在焉,贤妃睨了她一眼:   “还在想适才娘娘的话?”   姜韵似有一顿,却没说话。   “她不过说给你罢了。”   姜韵拧眉:“何意?”   凉茶杯壁上沁着水珠,染上贤妃的手指,她在石桌点了点:“二皇子被皇上养在合颐宫,初一十五才会被嬷嬷带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二皇子如今不过周岁,能记得皇后就不错了,哪会如她所说那般亲昵?”   姜韵没听清贤妃的话,只轻轻呢喃:“合颐宫……”   姜韵未听过这个宫名,为怕她伤心,卫椋近乎从不和她提起二皇子,只告诉她二皇子一切安好,不必担忧。   贤妃反应过来:“合颐宫之前叫作泠雅宫,位于乾坤宫附近,不过皇上许是觉得这宫名不符二皇子身份,就改了去。”   泠雅宫,姜韵是知道的,她忽然转头,朝一个方向看去。   贤妃顺着她的视线,自然猜到她在看甚。   贤妃眸中闪过一抹深思,她似若无其事地问:   “妹妹这次回来,可是想将二皇子带回身边抚养?”   生不如养。   不养在身边的皇子,可是总有隔阂的。   贤妃觉得,这次姜韵回来,家世、地位、恩宠皆有,必然是想将二皇子要回去的。   可谁知,姜韵却情绪淡淡地摇了摇头:   “不会。”   姜韵小指的护甲戳破了颗葡萄,汁水顺着护甲留下,黏黏糊糊的,让人甚不自在,可姜韵却毫不在意,脸上平静地让人有些毛骨悚然,贤妃眸孔稍暗,就听女子轻轻柔柔的细声:   “二皇子只会是皇后的孩子,当今的嫡子。” 第119章   当今的嫡子?   身在皇室, 贤妃不得不对这句话多想。   自古立储君皆是立嫡立长。   贤妃不动声色地觑了眼姜韵,看来她们这位晗修容这次回宫所图甚大。   贤妃原本有很多话想问姜韵的,但此时却觉得没必要问了。   贤妃离开前, 只对姜韵说:   “翊含宫的白银针味道一直未变, 若妹妹还喜欢, 改日来翊含宫坐坐。”   早在王府时,姜韵和贤妃相熟, 那时姜韵怀孕不得碰任何茶水,偏生贤妃一手茶艺甚香, 姜韵曾道,格外喜爱贤妃所泡的白银针, 即使喝不得,闻闻味也是好的。   贤妃这话既是在说,白银针未有变化。   也是在若隐若现地向姜韵示好。   越是听明白了贤妃的言下之意,姜韵才越有些错愕。   贤妃得皇上信任,身居二品妃位,这满后宫比贤妃尊贵的, 一只手都可数清, 这般情况下,若她是贤妃, 必然选择明哲保身,而不是掺和进她和皇后的纠纷中来。   姜韵搞不懂贤妃的心思,也说不清该不该信任贤妃。   半晌,姜韵稍垂眼睑:“姐姐宫中的茶, 妹妹也一直惦记着。”   不论什么原因, 但送上门的助力, 她没道理不要!   承禧宫离御花园很近, 但也要经过一条长长的红色甬道,仪仗被稳稳得抬起,姜韵抬手轻抚额,既是闭目养神,也是在想贤妃的态度。   忽然仪仗轻晃,姜韵猛地抓住仪仗栏边,才稳住身子,她脸色稍冷:   “怎么回事?”   抬杖的宫人劈里啪啦地跪了一地:“娘娘恕罪!是、是二皇子突然出现,奴才怕冲突了小皇子,这才惊到了娘娘,娘娘恕罪!”   轰——   二皇子,这短短的三个字钻进姜韵耳中,倏然让姜韵浑身僵住。   红色甬道中,宫人跪伏了一地,在一群人头中冒出一个小身影,矮矮的身子恐还未到旁人膝盖处,他扯着宫人的衣袖,蹒跚地在人群中到处跑,边跑边笑,末了,还躲在宫人身后,悄悄地探出头来,露出黑溜溜的大眼睛。   刘福扶着姜韵下来的时候,察觉到姜韵的手都在抖。   姜韵几乎还未站稳,双腿处忽然被人扑上来,姜韵浑身僵住不敢乱动,那小人却十分放肆,抱着姜韵的腿,仰头去看,似是好奇,最终,他忽然冒了句:   “抱!”   脆生生地一声。   直接传进姜韵耳中,姜韵面对付煜时,尚游刃有余,可此时却没有忍住,眼泪倏然掉了下来。   她这一哭,将付泽吓坏了,迷茫地:“哭哭……”   刘福能体谅姜韵的心情,但也怕吓坏了二皇子,忙低声提醒:   “娘娘,二皇子心疼您呢。”   这都不过是睁眼说瞎话,付泽才多大点,又不认识姜韵,哪里来的心疼?   姜韵立即回神,垂眸就见付泽眼巴巴地看着她,她立刻手忙脚乱地擦干眼泪,不顾形象地蹲下来,她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殿下是让我抱你吗?”   她蹲下来,付泽还没有她高,小小的一团,圆润润的小脸足够看出他过得很好,但不知为甚,姜韵就是揪心的疼,尤其是听见付泽清晰地又说出“抱”时,越发觉得揪心。   姜韵手足无措地将付泽搂在怀里,在付泽看不见的地方,她无声地哭出来,泪珠不断地往下掉。   她倒底错过了多少?   她的念儿都已经会走路,会说话了。   甚至,念儿都已经学会了叫母妃。   可这些,她都未曾参与过!   不知是母子心意想通,还是血脉相连的原因,即使姜韵将付泽抱得很紧,付泽都乖乖没动,只是一脸好奇疑惑地打量姜韵,圆溜溜的眼中皆是陌生。   姜韵被这视线刺疼了眼,可她却舍不得移开视线,她抹了把眼泪,忽然想起什么,忙忙打量付泽上下,焦急地问:   “刚刚可有碰到殿下?殿下可有受伤?”   她担忧则乱,刘福拦住她:“娘娘,殿下无事,您别吓坏了他。”   姜韵的动作倏然僵住。   半晌,姜韵咬紧了唇瓣,将泪珠藏进眼眶,抿出一抹温和的笑:“殿下身上可疼?”   付泽年幼,根本听不懂姜韵在说什么。   他只是有些好奇,为什么这个人一见他就哭,他好奇地上前一步,似乎觉得女人身上好闻,他忽然伸手搂住了女子的脖颈,就似往日搂着乳娘的脖子般,紧紧地不松手。   姜韵彻底愣住,根本不敢动,生怕吓着他。   刘福在一旁,却是眼睛一亮:   “娘娘,殿下这是欢喜您呢!”   “往日除了皇上和奶嬷嬷,殿下从不轻易亲近旁人,倒底是血脉相连,旁人比不得。”   不管真假,这一番话是说到了姜韵心坎中。   姜韵抱着付泽,破涕为笑,却还是忍不住确认一番:“你说的当真?”   “奴才骗娘娘作甚?”   说着话,付泽的嬷嬷终于姗姗来迟,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见着付泽后,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那可不是?   若二皇子在她们的照看下出了什么意外,那可是掉脑袋的罪过!   付泽的奶嬷嬷姓方,是付煜亲自替付泽挑选的奶嬷嬷。   方嬷嬷一过来,见跪了满地的奴才,心下一惊,甚至顾不得二皇子和往日的异样,就想抱过二皇子,还未上前,就见这位陌生的主子娘娘厉色看向她,眸子底的凉意让方嬷嬷吓得狠狠一跳。   方嬷嬷有些不自然,她服了服身子:   “参见这位娘娘,二皇子他年幼,若有何冲撞娘娘之处,还望娘娘莫怪。”   姜韵见到付泽欣喜若狂,却不代表她会忽视了这些奴才的失职之处!   付泽刚不过一周岁,连路都走不稳,她们竟让付泽一个人溜了出来!   岂是一个大意可推脱的!   姜韵的语气冰凉:“原来嬷嬷也知道殿下年幼?”   “身边无人伺候,若有人对殿下下毒手,或是殿下不慎落水,你们担得起责任吗!”   方嬷嬷脸色倏然一变,她强撑着:   “这是我们合颐宫的事,是否有罪,也该有皇上定夺!”   她觑了眼姜韵,见她脸生,也不曾放在心上,她可是二皇子的奶嬷嬷,那些小妃嫔对她也得敬重几分,哪是谁的训斥都会听的。   姜韵简直被方嬷嬷气笑了。   若方嬷嬷诚惶诚恐地认错,姜韵再气,也不过训斥一番了事,偏生方嬷嬷这番知错不改的态度,让姜韵怀疑,这种人真的能照顾好付泽吗?   她刚回宫,就撞见付泽一个人溜出来,这是第一次,还是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姜韵不敢继续往下想,她近乎脸色铁青:   “皇上定夺?”   方嬷嬷有些心虚,却还撑着表面,谁知,姜韵下句话,就是冷脸凉凉道:   “刘福,去请御书房,就说,本宫有事请皇上来一趟!” 第120章   刘福立即让个宫人跑去御书房。   方嬷嬷这才注意到刘福, 她脸色霎时间惨白,她不认得姜韵,但却认得刘福。   刘福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 这等人居然伺候在姜韵身边?   方嬷嬷眼神微闪, 她再蠢笨, 也猜到这次是踢到铁板了。   方嬷嬷尴尬地想拦:“这位娘娘,奴婢不是想顶撞您, 殿下刚学会走路,正是好奇心浓重的时候, 一个不留神就溜没影了,奴婢等人就差将皇宫翻个顶朝天了, 还请娘娘息怒。”   她跪在地上,一脸凄哀哀:   “奴婢是殿下的奶嬷嬷,哪儿会不心疼殿下,适才不过一时情急,胡言乱语,娘娘可别放在心上!”   方嬷嬷为什么求饶, 姜韵心知肚明, 她扯着唇角冷笑一声:   “嬷嬷不必多说,此事等皇上来了, 再行定夺吧!”   说罢,姜韵垂眸看向怀中的小人。   付泽抱着姜韵不放手,姜韵心软地一塌糊涂,恨不得给他摘星星捧月亮。   付泽蹭在姜韵脖颈处, 软乎乎的小脸将衣襟蹭得褶皱, 姜韵丝毫不在意, 只轻柔地拍抚着付泽的后背, 她刚生子就离府,一点照顾孩子的经验都没有。   她生怕拍得付泽疼了,几乎不敢用力。   绥枝得到消息赶过来时,就看见这副情景,她贴身伺候过姜韵近乎一年,对姜韵再熟悉不过,看见姜韵的脸时,她手上拿的帕子险些惊掉。   伺候小主子久了,她也是真心实意将姜韵和二皇子当成了主子,把照顾小主子近乎当成了姜韵遗嘱,绥枝的眼眶有些红,不敢相信地上前两步:   “主子?”   姜韵听见耳熟的声音,偏抬起头,绥枝连上两步,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泪流满面:“主子!真的是您!”   “您回来了,怎不派人和奴婢说一声,您可知道,奴婢提心吊胆的照顾小主子,生怕小主子出点意外,日后无颜面对您啊!”   她跪得结结实实,脸上的情绪几乎快溢出来。   姜韵稍顿,对方嬷嬷的怒意散了些,拧眉问:“让你照顾殿下,怎让他一个人偷跑出来了?”   说到这个,绥枝当真是有些委屈:   “奴婢往日都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殿下,今儿赶巧,皇上那边不知为何赏赐许多东西进合颐宫,奴婢就去整理的这一会儿功夫,再回来,就听说殿下不见又被找到的消息。”   方嬷嬷是皇上亲自挑选的,绥枝又是姜韵离府前特意求着付煜派去伺候二皇子的,这合颐宫也不是和谐一片,方嬷嬷经验老道,伺候小孩子有一手,小主子也颇为亲近她,在合颐宫自然也就有话语权。   但绥枝也得上面信重,二皇子的大大小小事皆由她料理,所以,这合颐宫近乎被分为两派,但绥枝是明面上的合颐宫掌事,只不过,往日绥枝顾着小主子,近乎从不和方嬷嬷起冲突。   姜韵听罢,怨也不是,怒也不是,一口气堵在胸口,甚是憋得慌。   只有方嬷嬷听得一脑子糊涂。   绥枝怎得喊这位娘娘为主子?   她照顾付泽晚,根本不知这里面的情况,只知道绥枝得上面看重,府中不许提付泽生母,她自然不清楚详情。   这儿离御书房算不得远,付煜赶来时,恰好是姜韵脸色不好的时候,她一脸泪痕未干,怀中又紧抱着二皇子,一副失而复得的模样,让付煜心下一沉。   付煜沉着脸上前,将姜韵和付泽一起拥入怀中,冷眼看向刘福:   “怎么回事?!”   生怕会被怪罪,方嬷嬷立即抢话哭着道:   “皇上恕罪啊!皇上也知道,殿下年幼正是好奇心浓重的时候,这刚学会走路,总爱四处跑,适才一个不留神就溜没影了,奴婢等人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找到殿下,可这位娘娘却抱着殿下不松手,不让奴婢将殿下带回去啊!”   姜韵被这一番颠倒黑白的话,气得险些浑身发抖。   若照着方嬷嬷所说,今日这事就怪念儿贪玩,她们倒是一点错都没有?   刘福脸色不变,在方嬷嬷哭诉完,才不紧不慢道:   “回皇上的话,娘娘请安后身子有些不适,奴才等人伺候娘娘回宫,回宫的途中,忽然二皇子冲过来,宫人怕冲撞二皇子,连连停轿,辛亏奴才们护得及时,才没让娘娘从仪仗上摔下来。”   刘福顿了下,其实宫人再大意,也不会这般过分,可刘福故意夸大了去说。   正如他所想,付煜拧紧眉,上下打量了番姜韵:   “哪里可有受伤?”   姜韵咬唇,偏过头轻哼:“没有受伤,只是头往下栽的时候,差些以为自己又要死一回罢了。”   刘福隐晦地勾唇,将偷笑掩下。   付煜被这话噎住,有些气恼:   “日日将死不死挂在嘴边,口无遮拦!”   刘福轻叹了声:“娘娘本也生气,可一听是二皇子挡了路,哪里还顾得上自己,一门心思担心殿下是否碰到了,方嬷嬷过来时,娘娘情急之下,询问方嬷嬷为何没有照顾好殿下。”   “谁知,嬷嬷不仅不觉有错,反而对娘娘道,合颐宫的事,娘娘管不着!”   这可是姜韵的亲子,却被一个奴才指着鼻子说她管不着!   哪怕是听旁人口中复述,付泽也猜得到当时姜韵有多扎心。   张盛在付煜背后,不着痕迹地觑了眼刘福,这才去了承禧宫一日,就真的将自己当承禧宫的人了,瞧这伶牙俐齿、眼药水上的,生怕晗修容受了委屈般。   背后传来的视线,刘福并非没有察觉到。   可一奴不侍二主,皇上既然将他给了晗修容,那晗修容就是他的主子!   方嬷嬷心中害怕,忙打断刘福的话: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说合颐宫的事该由皇上定夺……”   “不知所谓!”   方嬷嬷的话被生生打断,她抬头,惊恐地看向皇上冷凝的脸色,她忽然就气短起来,可她想不通,连皇后娘娘,皇上都轻易不许娘娘插手合颐宫的事。   她便是说了晗修容管不着合颐宫一话,又何至于让皇上这般动怒?   付煜斥了那句之后,他扶着姜韵有些气得发抖的身子,没好气道:   “一个奴才罢了,你若恼她,拖下去打杀了就是,你折腾自己作甚!”   打杀……   付煜话中漠然让人心惊,方嬷嬷更是身子瘫软在地,浑身泛起战栗。   旁人怵付煜,可姜韵却不怵,她还蹲在地上抱着付泽,气得瞪向付煜,红红的眸子快哭出来:   “皇上说得轻松!”   “我若轻易打杀了她去,日后谁将合颐宫放在眼中?”   她钻进死胡同,生怕旁人对付泽有一丝轻视,连带着对付泽身边的宫人都看重起来。   付煜噎了半晌,额角有些抽疼,他捏了捏眉心,憋出一句:   “你和旁人如何能相同?”   姜韵是付泽的亲生母亲,若做什么,自然是为了付泽着想,可旁人轻易打骂合颐宫的人,那意义岂能相同?   姜韵还想说什么,付泽忽然动了动,从姜韵怀中拱出来,姜韵顿时觉得空荡荡的,忍不住去看付泽。   付泽就是站累了,他要抱要了很久,眼前女子都不抱起他。   耳边叽叽喳喳的吵闹,他又听不懂,付泽忽地瘪了瘪唇,有些委屈。   他这一动作,顿时让方嬷嬷注意到他,想到往日殿下对她的亲近,她忙跪上前两步:   “皇上!娘娘,奴婢知错了,殿下素来亲近奴婢,奴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皇上和娘娘饶了奴婢这一回儿吧!”   她哭着砰砰磕头,青石路虽平整,但磕下去也是疼的,不消一会儿,她额头就红了,蹭破了皮还溢出两滴血来,看上去好似十分严重。   付煜轻拧了拧眉心。   但姜韵做过奴才,她知晓什么叫巧劲,这种伤看似严重,实际上疼倒也不疼,甚至伤口不到一个时辰都能结痂,这种小心眼耍到她身上,姜韵险些气笑了。   付泽刚抬头,就见往日眼熟的嬷嬷额头流血,一脸狰狞地看向他,还哭着说:   “殿下帮奴婢说说情,殿下!殿下!”   付泽哪听得懂她在说什么,一时连累和委屈都顾不上,懵了一瞬后,忽地被吓哭出声,张开嘴就嚎啕大哭。   姜韵气得心疼,一边遮住付泽眼睛,一边对宫人道:“还愣着作什么!还不把她拉开!”   付煜也气恼非常,直接把付泽抱在怀中,一脚踹开方嬷嬷;   “放肆!”   对于付煜来说,奴才伺候好主子,是本分,让主子替她求情,那就是越矩!   怀中的付泽在哭个不停,身边女子也掉着眼泪,轻捶着他的手臂:   “失职、推卸责任、不敬小主,皇上倒底是怎么给念儿选的人!”   付煜不着痕迹地抿紧了唇。   他偏头看了眼,女子哭得眼尾红红,娇俏的脸上皆是泪痕,脸色越发白了些,病弱且娇,让人说不出的心疼,偏生她也是心疼地看向付泽,眸中皆是自责和慌乱,无措之下,只能选择迁怒他。   看着这样的姜韵,付煜愣是一点恼怒都生不出来。   付煜身强体壮,即使一只手抱着付泽也稳稳当当的,腾出另一只手抓住姜韵,他低声说:   “是朕识人不清,让你和念儿受委屈了。”   姜韵被他的举动,吓得抓紧他的手臂,盯着付泽,不敢移开视线:“你快抱好!别让念儿掉下来!”   付煜稍顿,不仅没听她的,甚至直接将付泽交给了张盛,想去安抚姜韵。   付泽哭声都快停了,摆明了这对母子中,谁更难缠些。   可谁知他一动,就付泽哭声忽然越大,付煜垂眸去看,才发现付泽一直拉着姜韵的衣袖,他这动作好似要分开她们母子一般。   付泽一哭,姜韵就忍不住掉眼泪。   姜韵揪心的疼:“皇上别勒着他。”   她匆匆抱过付泽,红着眸子,细声哄着,付泽也搂着她的脖子,抽抽噎噎的。   活像一对苦情母子。   付煜在一旁,看得紧拧起眉心。   她们倒是心满意足地抱在一起了,但怎么搞的他好似里外不是人般?   张盛没忍住,差些笑了出来。   付煜一个眼刀子甩过来,张盛连忙噤声,他轻咳了声,正色道:   “皇上,那如今该怎么办?”   方嬷嬷被宫人压着,正惊恐地抬头看向他们,她之所以没有说话,是因嘴巴被堵住了。   付煜从母子二人身上收回视线,轻拧眉心:   “方嬷嬷失职,险些酿成大祸,不配再做二皇子的奶嬷嬷,打三十大板,逐出宫去!”   将付泽和姜韵哭成这般,付煜能让她留条命也是看在她往日喂养付泽的情分上了。 第121章   坤宁宫中, 皇后刚拆下头顶的金簪,就听说了方嬷嬷一事,她脸色倏地冷凝, 金簪砸在梳妆台上清脆的一声响, 遂顿, 落地而断。   宫人被吓得立即跪地,噤若寒蝉。   “中宫之子, 她一个修容,也敢插手其中!”   秀琦站在她身后, 脸色也些许不自然,忧心忡忡:   “娘娘, 晗修容不会想将二皇子抢回去吧?”   皇后忽然拍桌而起:“不可能!”   她狠狠地转头看向秀琦,不知在说给秀琦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泽儿是本宫的孩子,本宫绝对不允许有人和本宫争!”   没了生子能力,小公主和二皇子早就是皇后娘娘的命根子,秀琦心知肚明, 若真有人想要和皇后争, 怕是娘娘豁出去都不会让那人好过!   秀琦有些心惊皇后的状态,忙说:“娘娘说的是, 二皇子是娘娘的孩子,也只会是娘娘的孩子。”   皇后紧紧抓着秀琦的手臂,疼得秀琦轻拧眉心,但她却不敢在这时出声。   皇后深深呼了一口气, 她尽量平静道:   “本宫是二皇子的亲母, 他受了惊吓, 断没有让别人安慰的道理。”   “走!我们去承禧宫!”   承禧宫中, 因姜韵和付泽都不松手,姜韵只好将付泽带回了承禧宫。   付泽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刚进承禧宫,他就不哭了,抹了把眼泪,好奇地盯着四处看,挣扎地要下地,姜韵本就力气不大,抱了一路气息都有些不稳,只是舍不得放下来。   如今付泽一挣扎,姜韵手就抖了几番,忙忙弯腰将付泽放了下来。   忽然衣摆被人拉住,小人仰着头冲她笑,指着前方:“花、花!”   那处承禧宫中的一处水池,里面正开着当季的莲花,花朵全部绽开,粉连白色,美不胜收,付泽指着莲花,拉着姜韵的衣摆,显然是想走上前去看。   姜韵不舍得拒绝他,又怕他碰水,无措地扭头看向付煜。   付煜充当透明人跟了一路,见姜韵看过来,差点冷哼一声,如今倒想起他了?   女子轻蹙细眉,抱怨地喊了声:“皇上!”   似被小人听见,她声音压得轻细,似猫爪挠过,酥酥痒痒的。   付煜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走上前去,一把将付泽抱起来,冷声斥道:   “行了,别闹她。”   付泽眼珠子溜溜地一转,瘪嘴就要哭。   付煜只当没看见,转脸去说姜韵:“你别什么都惯着他,这小子最机灵,瞧你好说话,就会蹬鼻子上脸。”   他飘乎地移开视线:   “也不知是像谁。”   虽说是小声嘀咕,却清楚地传进姜韵耳中,姜韵恼得斜了他一眼。   不过姜韵分好坏,知道对小孩不该太纵容,也没有去反驳付煜前面的话,非要事事依着付泽,她揉了揉泛酸的手臂,瞧见付泽额头几乎有了汗意,忙忙心疼道:   “这外面太热,快些进去吧。”   姜韵用不得冰,这承禧宫内算不得太凉快,姜韵这身子四季如一,浑身皆冰凉,早就习惯了如此。   可付煜二人却不习惯,拧眉:   “这么热的天,怎么不用冰?”   稍顿,付煜脸色稍冷了下来:“中省殿那边未送过来?”   姜韵正帮付泽擦着汗,对这问话,头也未抬,不在意道:   “送来了,只是臣妾用不得冰,就没摆上。”   用不得冰?   付煜稍怔,遂顿,下意识地看向姜韵的手臂,他知道那处有一道伤疤,月中百般折腾,饶是再好的身子恐都会垮了,况且姜韵身子一直虚弱。   付煜忽然沉默,让姜韵手不自觉地抖了下,她抬起头,脸上并无什么表情,只平静叙述道:   “好在承禧宫四处通风,冬暖夏凉,即使不用冰也不妨事。”   清清冷冷的一句话,偏生让付煜软了一刹的心肠,酸酸涩涩地,堵得有些难受。   他哪里听不出姜韵这是在安慰他?   如今倒养成了一副嘴硬心软的性子。   付煜垂眸,看着姜韵脸上的平静,有一瞬间,他甚至希望姜韵就如同脸上情绪般冷淡,不要这么体谅他,他也不会生出这么复杂的情绪。   愧疚、欢喜,也是贪念。   付煜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他敛下眸中稍涩的情绪,半晌,抬起头,觑了眼付泽乖巧的模样,有些惊奇,也忍不住感叹:   “在你这儿,他倒是乖巧。”   付泽就养在乾坤宫后面的合颐宫,付煜几乎每日都会去看他。   付泽的性子可不是如今表现出来的这般乖巧,甚至可以说,他闹腾得足够让人有些头疼。   听出了付煜的言外之意,姜韵有些不高兴。   付煜轻咳了声,推卸责任:   “是念儿的教导嬷嬷说,念儿天生聪慧,却性子顽皮。”   每个皇子周岁后,都会分配一个教导嬷嬷,教他们皇室规矩,教他们说话和简单字词。   姜韵情绪寡淡,抿紧了稍涩的唇瓣:   “臣妾不喜欢这种话。”   “念儿本就年幼,爱闹才该是天性,若这句话换念儿性子顽皮,却天生聪慧,把打压换成激励,反倒能入臣妾耳。”   付煜稍顿,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自幼身处皇室,付煜比姜韵要想得多。   嬷嬷的话,他听多了,都觉得念儿性子顽皮,若时间久了,这般言论让旁人所知,对念儿的印象怕是都定格在了性子顽劣上。   再看向姜韵,付煜忽然有些难以启齿的羞愧:   “是朕疏忽,考虑不周。”   姜韵轻垂眼睑:“不是皇上考虑不周,而是皇上的眼界甚大,后宫不过是其中之一,难免不会注意其中细节。”   所以,这后宫中的皇子,若无母妃替其谋划,处境也堪轻微。   这也是她非要进宫的原因之一。   付煜是男子,粗心在所难免,皇后有小公主,她在意的是念儿日后会给她带来的荣光,至于念儿的想法和情绪,谁会在乎?   殿内忽然一声“皇后娘娘到”打断了殿内的安静。   姜韵拧紧眉心,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轻讽了句:“她来的倒是快!”   这般不敬的话,付煜若无其事地偏头,只当没听见。   皇后眉心紧缩,担忧和焦急近乎快要溢出来,待看见付泽好生生地坐在那里,她才松了口气,服身冲付煜行礼:   “臣妾参见皇上。”   姜韵早在她进来时,就起了身,如今见她行礼,稍侧身,避开,转而屈膝,似不解:“皇后娘娘怎么来了?”   皇后看向姜韵时,脸色稍冷:   “听说泽儿和晗修容的仪仗撞上,受到惊吓,本宫担心泽儿,便放下手中事务,赶了过来,泽儿可安好?”   前半句是在和姜韵说,最后一句却是转向付煜,拧眉担忧。   姜韵恹恹地耷拉着眼皮子:   “哪个奴才传得话?夸大其词,害得娘娘瞎担心,今儿个夸大臣妾和二皇子相撞,明儿个就能说臣妾推了二皇子,这种心存不良的奴才,娘娘可得好好管管,指不定哪天就误导了娘娘,酿成大祸!”   姜韵的冷嘲热讽,让皇后脸色一阵铁青,秀琦站出来,拧眉:   “晗修容,我们娘娘贵为皇后之尊,你和娘娘说话,岂能这般放肆?”   姜韵惊讶抬眸,似不解:“臣妾只是好心好意地给娘娘提个建议罢了,怎得还惹怒娘娘了?”   她又服了个身子:   “若臣妾哪句话说错了,那臣妾给娘娘赔个不是,还请娘娘息怒。”   皇后被姜韵的这副装模作样恶心地险些作呕。   偏生端坐在那里的付煜,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晗修容说的没错,皇后身边的宫人该是好好管教管教了。”   他冷冷扫了眼秀琦,秀琦脸色稍变,后背微凉。   皇后掐紧了手心,饶是她早就对付煜失望了,可亲眼看着付煜在她面前维护另一个女子,依旧叫她难堪,索性她今日来,也不是为了付煜。   皇后尽量平静道:“臣妾是来接泽儿回去的,坤宁宫请了太医,泽儿是否受了惊讶,还得请太医看过才是。”   她咬重了一个“回”字,是在提醒付煜和姜韵,她才是玉蝶上,付泽的亲母!   姜韵似身子轻颤了下,她垂着眼睑,咬唇半晌,也未能说出话来。   付煜冷眼:   “够了!”   “当年之事,你我皆知,她是念儿的亲生母亲,还会害了念儿不成!”   如此眼巴巴地赶过来,要接念儿去坤宁宫,不过是害怕念儿和姜韵相处出母子情分罢了。   当初把念儿记在皇后名下,是他被蒙骗所举,后来登基未改,是因要给念儿一个嫡子出身,若非如此,他岂会眼睁睁地看着付泽认贼作母?   皇后大受打击:“皇上!”   她最听不得付煜喊付泽念儿。   念儿,念儿。   念的是谁,不言而喻!   皇上为付泽起小名念儿来怀念姜韵,但他可知,他每喊一次念儿,都是在打她的脸、戳她的心窝!   皇后咬牙切齿道:   “泽儿是臣妾的孩子,这是先帝圣旨!谁都改不得!”   先帝圣旨,哪怕是皇上也得遵从!   付煜眸眼渐渐泛起凉意,须臾,他冷嗤一声:“若你所做之事传出去,朕废后都当得!”   他最厌恶旁人威胁他,偏生皇后一而再地犯,令他厌烦。   废后二字一出,殿内倏然陷入寂静。   殿内宫人顿时跪下来,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皇后浑身僵硬,不敢置信地看向付煜。   她禁不住后退一步,颤抖地抬手指向姜韵:   “当初你为她,要和我梁氏划清关系,如今,你为了她,连‘废后’二字都说得出口!”   皇后恨得喉间都似有血腥味,瞳孔溢血:   “论薄情寡义、过河拆桥!皇上真当得世间第一人!” 第122章   皇后话落后, 承禧宫内陷入一片死寂。   付煜脸色阴沉得可怕。   秀琦骇然地抱住皇后的腿,惊恐地打断她:“娘娘!”   她仰着头,生怕皇后再说出什么让她心惊胆颤的话。   皇后堪堪咬声, 只是依旧气得浑身颤抖。   “不知所谓!”   付煜掀了掀眼皮子, 甚至情绪都懒得多生, 凉凉撂出一句话后,徒生厌烦道:“朕不想看见你。”   似一句话都不想再多说。   语气中透出的厌烦, 让皇后脸色刹那间煞白,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半步。   皇后怔愣地抬头, 刹那间,情绪汹涌而出。   她也不知为甚, 但对姜韵的恨意却波涛汹涌,姜韵一回来,皇上就这般对她,若说其中姜韵没做什么,她根本不信!   姜韵悄然挑眉。   皇后和皇上之间,矛盾已经闹成这般了嘛?   她哪知道, 皇后此时的怨恨全朝她而来, 若知晓,恐也不会在意, 她和皇后之间,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了。   皇后最终还是带着付泽离开了。   是姜韵拦住了付煜,她柔柔地垂头,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低声细语地:“皇上, 让她带回去吧。”   付煜几不可察地拧眉。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女子一眼, 眸中情绪似稍变, 最终还是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皇后错愕,她狐疑地看向姜韵,怀疑她不安好心。   但能将付泽带走,皇后求之不得,她稍扭头,看向秀琦:“愣着干嘛,还不把殿下带过来?”   她情绪激动,并未看见姜韵和绥枝对视了一眼。   秀琦不敢动,偷偷打量了眼皇上,见皇上沉默,她才敢轻手轻脚地上前,想抱起二皇子。   付泽累了,打了个哈欠,迷迷瞪瞪地看向来人,见是熟悉的秀琦,他瘪了瘪嘴,却也没有拒绝,软软地趴在了秀琦肩膀上,只是小眼神却一直盯着姜韵,似对姜韵十分好奇。   皇后看不得这副场景,忙忙带着付泽离开。   付泽一走,姜韵就觉得心中空落落的,说不出什么感觉,明明是她做的决定,却在这时,对自己生了几分厌弃。   她恹恹地耷拉着眉眼,似一瞬间就没了精气神。   付煜先前憋着的情绪,被她这副模样弄得皆散了去,不是滋味道:   “既舍不得,作甚让她带走?”   姜韵恹恹地别开脸:“皇后说得没错,玉蝶上,她才是殿下的母亲,她想带走殿下,合情合理,臣妾如何拦她?”   付煜顿时哑声。   付煜心知肚明,当初他将付泽记在皇后名下,甚至让姜韵暂时离府一事,早就成了他们之间的一根刺,轻易碰不得。   御前事多,留在承禧宫用了午膳,付煜就离开了。   付煜走后,刘福偷偷瞧了眼无精打采的姜韵,小声道:“娘娘可要休息会儿?”   姜韵没有反驳,默认了刘福的安排,素安伺候姜韵洗漱,四下没有旁人的时候,姜韵脸上的颓废才褪去,只剩冷凝:   “方嬷嬷被罚下,皇上必然会替念儿重新挑选奶嬷嬷,让父亲在外看着点,本宫不希望合颐宫再混入其他妃嫔的人!”   素安低眉顺眼,不动声色地压低声音:   “娘娘放心,打娘娘准备进宫时,老爷就安排好一切了。”   姜韵坐到床榻上后,素安才抿出一抹笑:“绥枝姑姑本就是娘娘曾经的贴心人,只要奶嬷嬷再换成我们的人,那娘娘就不用担心殿下的安危了。”   姜韵轻轻阖眸,不紧不慢道:   “皇上心大,念儿身边都是本宫的人,本宫这才安心呐。”   素安说:“娘娘一片慈母心肠,待来日殿下知晓,也只会念着娘娘的好。”   对于这句话,姜韵罕见地没有回答。   好久,姜韵才出声:“给珠儿送信过去,让她莫要插手合颐宫的人,好生照顾太后娘娘。”   姜韵未死的消息,起初没有告诉任何人。   直到后来,她才和珠儿联系上,可以说,除了卫氏和肃侯府,珠儿是唯一知道她还活着的人。   她和珠儿相处近三年,其中情分自不是铃铛等人可比的。   况且她根基皆在宫中,若真身死,不消多久,这些人脉都会皆散,和珠儿联系,既是笼络人心,也是稳固人脉。   诚如方嬷嬷和坤宁宫来往过甚的消息,就是珠儿给她送来的消息。   今日恰好撞上,姜韵自然不会放过方嬷嬷!   “娘娘放心,奴婢省的。”   说罢,素安掖了掖姜韵身上的锦被,见她脸色疲惫地睡过去,才轻手轻脚地退下。   承禧宫一事,虽被下了封口令,但依旧透了些风声出去。   淑妃修剪着盆栽,忽然有些心烦意乱,乱剪一通后,看着七零八落的盆栽,她心底才好受一些,懒洋洋地将剪刀递给安铀,轻呵:   “她倒是能耐,一进宫,就将宫中闹得人仰马翻!”   姜韵未回来时,哪怕是皇后,都不敢轻易插手合颐宫的事,生怕惹了皇上不喜。   安铀低声:“她是二皇子生母,有这层身份,不论做什么,皇上恐怕都不会怀疑她的居心。”   淑妃脸上情绪有片刻寡淡。   是啊,皇子生母这层身份多大的好处?   饶是她,也是沾的这份光。   淑妃忽然失了雅兴,她移步到梳妆台前,抬手摘耳坠时,忽然想起什么,拧眉扭头:   “她刚进宫,从何得知方嬷嬷和坤宁宫一事的?”   “晗修容虽说刚进宫,可她和往日身份不同,她背后站着整个卫氏和肃侯府,宫中有些人脉,也说得通。”   “况且……”安铀压低了声:“娘娘忘了?晗修容可比我们要熟悉这个皇宫。”   稍顿,淑妃眸色倏然一厉。   许久,淑妃才堪声道了一句:   “她倒是占尽了先机!”   皇上对她愧疚,和太后娘娘又有主仆情分,身后站着世家,卫旬又是皇上的亲信,不论怎么看,姜韵都抢占了旁人没有的先机。   当晚,御前传来消息,亦是承禧宫掌灯。   对这个消息,后宫中倒没有什么过激的情绪,连着两日恩宠算不得什么,若今日掌灯的不是承禧宫,恐后宫妃嫔还要惊讶番。   巧珑轩中,余贵嫔吃着御膳房送来的糕点,她和贤妃走得近,哪怕位份不是很高,御膳房也不敢亏待她。   巧儿站在一旁笑着道:   “主子惯爱吃糕点,再过些日子,就是桂花盛开的季节,到时的桂花糕才最好吃的。”   刚入口的糕点,余贵嫔顿时觉得不香了。   她有些说不出的烦躁:“在你眼中,我就只知道吃喝玩闹?”   巧儿愣了下,不知小主为何忽然有了情绪,她怔愣地反问:   “这样不好嘛?”   无忧无虑的,什么都有人送上来,每日只需要吃喝玩乐,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余贵嫔哑声噎住。   半晌,她才堪堪咬声:“哪里好了!”   今日请安后的事情涌上来,余贵嫔垂眸,她将手上的糕点捻碎,掐紧了手心。   今日请安散后,余贵嫔原本想和贤妃一同回宫,两人宫殿相近,往日也一同进出,谁都知晓她是贤妃的人。   可她刚走近贤妃,就听贤妃一句:“你先回去,本宫和晗修容说几句话。”   余贵嫔一顿,随即撇嘴:   “娘娘和晗修容说话,嫔妾听不得嘛?”   当初姜韵能彻底洗脱谋害皇后一事,也有她的功劳,怎么就将她排斥在外了?   贤妃笑而不语,许久才说:“好了,别闹了,改日本宫再带你一起。”   贤妃话已至此,余贵嫔只好让她离开。   只是余贵嫔心中有些仍旧有些不得劲,但她未表现出来,如往日般准备回宫,却在回宫的路上遇到何嫔。   何嫔见她孤身一人,顿时笑出声。   那笑声只冲她而来,余贵嫔有些恼:“你笑什么?”   何嫔依旧张扬,嫩黄色的宫装衬得她几分娇媚,她掩唇呵笑:   “我笑某些人啊,廉而不自知。”   余贵嫔倏然抬头:“你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和我说话!”   何嫔轻轻一服身,看似恭敬地行了个礼,只依旧偏头笑,似乎是好奇:   “今儿个余贵嫔怎么不和贤妃娘娘一道?”   何嫔来时,就看见了贤妃和晗修容一同朝御花园去了,这话不过是在刺激余贵嫔罢了。   话落,何嫔一拍脑袋,歉意道:   “瞧我这记性,晗修容回来了,贤妃娘娘该是和晗修容一道了才是。”   “只可惜了,余姐姐往日和贤妃娘娘那般要好,如今也得给晗修容让道呢!”   余贵嫔本就在意今日贤妃让她回来,自己和晗修容说话一事,如今再听这些冷嘲热讽,她险些气得浑身发抖,就在何嫔还要再说的时候,她忽然厉声道:   “掌嘴!”   何嫔一愣,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大喊:“你疯了不成!”   余贵嫔脸色冷然:   “本小主位高于你,让你几分,是本小主心情好,如今本小主想计较,你那些话,岂止是掌嘴!”   似看出她来真的,何嫔终于有了几分怵意,她讪讪地说:   “我说实话罢了,余贵嫔这可是恼羞成怒?”   余贵嫔不想再听,只斥道:“给我打!”   巧儿素来听余贵嫔的,余贵嫔说打,巧儿就立刻上前,何嫔来不及躲,一巴掌就狠狠落在了何嫔脸上,将何嫔都打懵了。   余贵嫔扫了她一眼:“这一巴掌,何嫔还是记住了,日后管好你那张嘴!”   ……   回过神,余贵嫔嗤笑:   “在旁人眼中,我是不是就胸无大志?”   巧儿还未来得及反驳,就听余贵嫔的冷声:   “若非如此,何嫔位低于我,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地顶撞我!” 第123章   姜韵是进宫最早的新妃, 在她侍寝的翌日,其余新妃才陆陆续续进宫。   姜韵叫来刘福,她颇有些慵懒地卧在软榻上, 困乏地打了个哈欠:   “承禧宫可有安排其他妃嫔入住?”   付煜可没那么好的耐性, 昨日夜里承禧宫叫了水, 姜韵今日醒来时,两条腿险些都废了去, 还是素安一条冷帕子敷在了她脸上,姜韵才彻底清醒过来。   “娘娘放心, 为了不扰您清净,这承禧宫只住了您一人。”   姜韵轻微地点了点头。   若是可以, 她当然不希望和旁人共住一个宫殿,稍微有点动静,就听得真真切切。   今儿个请安,有点安静,许是都听说了昨日的事,即使姜韵顶着一脸事后的春色, 也没有人敢多打量她一眼, 姜韵懒洋洋地撑着头,温热的茶水抿了两口, 才强打起精神。   皇后对姜韵如今眼不见为净,早早就散了请安。   出了坤宁宫,贤妃就忍不住轻笑了声,睨了眼姜韵:“你这是恨不得往她心窝戳啊!”   姜韵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   “姐姐说笑了, 我可没做什么, 但若有人瞧着我就心中不舒服, 我也没甚办法。”   贤妃摇头:“促狭, 但你还是低调些,这后宫的主子可不止皇上和皇后二人。”   慈宁宫可还有位太后娘娘呢。   那位,可不是能看旁人张扬肆意的性子。   当初殿下和王妃恩爱非常,若非还是贵妃的太后从中作梗,殿下和王妃又怎么会那么快地生出嫌隙?   姜韵一顿,脸上的笑稍淡:   “姐姐好意,我知晓了。”   两人刚走近御花园,就听一阵喧噪,抬头打眼望去,前方围了一群人,姜韵稍偏头:   “去瞧瞧发生什么事了。”   小六子立刻快跑过去:“回娘娘的话,好似是何嫔和一位新入宫的小主争执起来了。”   何嫔?   姜韵想起什么不够美好的回忆,眸色稍微有些冷凝,当初她有孕时,何嫔几番刁难,她可从未忘记过。   她恹恹地耷拉下眉眼:   “这么久了,她怎总爱出这般的风头?”   贤妃不作评价,只颔首问她:“去看看?”   两人一同往前走,待走近了,不待姜韵有何反应,贤妃就先不着痕迹地拧起眉心。   她就说今日总有些不对劲。   原是从散了请安到现在,她就没见着余贵嫔,往日余贵嫔和她形影不离的,昨儿个是她和姜韵有些话要说,不方便余贵嫔跟在身边。   今日一直没听见余贵嫔说话,贤妃倒还有些不习惯,可她也没想到,余贵嫔居然也在这儿。   何嫔脸色铁青:“如今的新妃,入宫都这般张狂了吗?”   姜韵有理由相信,何嫔这是在指桑骂槐。   不过,在看见何嫔对面那个人时,姜韵就忍不住捏着帕子掩了掩唇。   贤妃余光瞥见,挑眉:“妹妹认识那人?”   没什么好瞒的,姜韵欣然承认:   “那是将军府的嫡女,洛瑜,这次入宫被封为嫔位,是这次新妃中位份最高的了。”   姜韵:“选秀时,我和她相熟,倒也说得上话。”   贤妃眸色稍闪。   姜韵在王府一年多,也不过就和她说得上几句话罢了,能让姜韵说出这话来,看来姜韵和这位洛嫔交情还算不错。   姜韵眉眼透笑:   “洛嫔的性子可不好,何嫔想逞威风,怕是挑错人了。”   洛瑜顶着这么热的天和宫人兜兜转转地找宫殿,本就烦躁,她还有两个大箱子,虽说被宫人先抬过去了,但里面都是洛瑜心爱的物件,生怕宫人磕着碰着,正提心吊胆着呢。   何嫔就在这时撞了上来,口口声声称她为妹妹,和看猴般打量她。   洛瑜险些气笑了。   她娘亲只生了她一个女儿,真当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和她攀关系了不成?   何嫔之所以如此恼羞成怒,就是因为洛瑜刚刚不耐地让她让开,洛瑜听她一句酸话,气笑了:   “我听旁人唤你何姐姐,不知你是哪位?”   后宫一共就那几位娘娘,位份高于她的,洛瑜进宫前,娘亲就替她打听好了,她可不记得有位姓何的。   何嫔的宫女站出来:“这是何嫔小主,你还不行礼?”   扑哧——   话音甫落,就见洛瑜嗤了声,何嫔和其宫女脸上好不难堪,何嫔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你笑什么?”   这次新入宫的妃嫔都这般惹人讨厌,她拿晗修容没办法,还拿旁人也没办法嘛?   洛瑜抬眸,冷冷丢出两个字:“聒噪!”   何嫔被气得说不出话,她身边的宫女忙扶住何嫔,呵斥:   “放肆!”   洛瑜不紧不慢地睨了何嫔:“原是何嫔,只不过你我都为嫔位,你哪来的脸让我敬重你两分?”   何嫔和其宫女脸色顿时煞变,同是嫔位,她还当真拿洛瑜没办法。   “何嫔身边的奴才可真的好好管管了,主子之间说话,岂有她插嘴的份?”   宫女知晓她同为嫔妃后,那股嚣张的劲道肉眼可见地消了下去,讪讪地躲在何嫔身后。   洛瑜毕竟刚入宫,不想闹大,只不过她就瞧不起何嫔这种欺软怕硬的人,她冷冷嘲讽:   “这若是在将军府,这种没规矩的奴才,我早让人拖下去杖责了!”   离得不远,贤妃听到这里,不动声色挑眉:   “看来这位洛嫔可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先是道明她和何嫔同为嫔位,何嫔耐她不得,再不动声色表露自己父亲是本朝大将军,论家世地位,皇后都得忍她三分,看似在针对那宫女,不过是在打压何嫔罢了。   她便是对何嫔冷嘲热讽又如何,何嫔也得受着!   姜韵抿唇笑了笑,人善被人欺,姜韵早就看透了,洛瑜这般性子虽招人恨,但只要她能稳住身份,旁人能耐她何?   心中再不满,也得忍着,明面上还得捧着笑脸!   姜韵动了,她被刘福扶着朝前走,似不耐地恹恹出声:   “这是怎么了?围着这一块,吵闹得叫人头疼。”   她一出声,所有人都转过来,稍惊,立即屈膝行礼:“见过贤妃娘娘,晗修容娘娘。”   贤妃落后一步追上来,只温声笑着让她们都起身。   姜韵毫不避讳地弯腰拉了洛瑜一把,洛瑜将手递给她,趁旁人不注意时,咬声轻哼:   “我还当你准备看戏到何时呢!”   姜韵轻咳一声,稍有些不自然,没想到洛瑜早就看见她了。   洛瑜没说的是,若非看见了姜韵,她哪敢毫无顾忌地去讽刺何嫔,她家世高,可这后宫可不止论家世,她笃定了姜韵会帮她,这也是她适才的底气。   她若信一个人,就是这般炙热又毫无保留。   姜韵怔了下,遂顿,她不着痕迹地拍了拍洛瑜的手,才敛眸看向何嫔:   “何嫔的规矩倒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何嫔紧掐着手心,对着姜韵,她总有些心虚:“嫔妾不懂晗修容的意思。”   姜韵歪头,嗤呵了声:   “本宫过来时,听见何嫔似乎都这次入宫的新妃有些不满,可是本宫听错了?”   何嫔脸上褪了些血色,没想到她什么都听见:“嫔妾不敢!”   姜韵却懒得听她多说,油纸伞遮在头上,她轻抬眸,芙蓉迎面亦顾盼生姿,睨了眼日色:   “今儿御花园风景倒好,何嫔就在这儿赏会花罢,可别辜负这番景色。”   何嫔惊得抬头,如今正是一日中最热的时候,姜韵让她在这儿赏花,她就不能动,恐不待“赏花”结束,她就中暑晕了过去。   何嫔咬声:“嫔妾未做错什么,晗修容也无掌宫之权,嫔妾不服!”   “嫔妾要找皇后娘娘评理!”   她是皇后的人,晗修容和皇后又素来不对付,皇后怎么说,也会帮她说话。   洛瑜呵笑了声,打断了何嫔的话,转脸对姜韵撇嘴:   “你怎么这般好脾气?”   姜韵没说话,只抿唇浅笑,可笑意未达眼底,似有些冷意,何嫔身后的宫女轻拽了拽她,何嫔回神,立即反应过来。   物是人非,如今的皇后娘娘可不一定压得住晗修容。   半晌,姜韵恹恹地耷拉下眉眼,不咸不淡道:   “本宫让你赏花,你便是搬出皇后娘娘,也得赏!”   洛瑜撇嘴:“若我说,你打她一顿,把她打怕了,日后也就不敢对你不敬,只赏花,不痛不痒,她能长记性吗?”   何嫔眼中闪过一抹惊恐,恨不得掐死洛瑜。   若晗修容真的听了她的鬼话,让人打她一顿,她还真的没法,瞧一眼晗修容身后浩浩荡荡的奴才,她有反抗的余地吗?   晗修容受宠,到时候,就是她被打了,皇后也拿晗修容无法,她只得白白挨打。   何嫔脸色变了几番,连忙说:   “嫔妾知错!嫔妾赏!嫔妾赏!”   洛瑜别过头,掩唇轻呵,姜韵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不再搭理何嫔,细声说:   “这处离我的承禧宫不远,你可要去我宫中坐坐?”   洛瑜没有犹豫,直接点头:   “去,正好回去时,宫人也将宫殿收拾得差不多了。”   姜韵对贤妃稍服了服身:“姐姐,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洛瑜一愣,觑了眼亭亭玉立、浑身矜贵温柔的贤妃,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心。   待绕过了御花园,进入清凉寂静的小径上,洛瑜才拧眉出声:   “你才进宫两日,怎么就姐姐妹妹地叫上了?”   她没好气道:“亏我在你进宫前,还特意给你传了信,让你不要轻信这后宫的女子,你是真的一句话都没放在心上!”   絮絮叨叨的,皆是怨气和不满。   姜韵也想起进宫前来自洛瑜的那封书信,似把她当成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百般叮嘱,姜韵有些哭笑不得,可心中却似涌过一抹暖流。 第124章   后宫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御前。   付煜还未用午膳, 就知道了今日御花园的动静,他面无表情,眼皮子都未掀一下:   “何氏既觉得三品修容不配处置她, 那就把她降为宝林。”   何嫔敢拿皇后压姜韵, 不过是因两人位份差得不多, 付煜有些不是滋味儿,若非一年前那件事, 如今姜韵贵为伶妃,大可协理后宫, 那至于一个小小嫔位都敢顶撞她。   付煜忽然起身。   张盛一愣:“皇上这是去哪儿?”   “朕去看看她。”   得。   即使没有说是谁,张盛也猜得到, 能让皇上这个时候冒着正阳往后宫的,除了晗修容娘娘,还能有谁?   付煜到了承禧宫时,听见里面一阵欢声笑语。   他诧异地挑了挑眉梢,见刘福脸色有异地想进去通报,他抬了抬眸, 刘福立刻站住, 无声地行了一礼。   付煜觑了他一眼:   “里面是何人在和修容说话?”   刘福恭恭敬敬地低眉顺眼:“回皇上的话,是今日刚入宫的洛嫔主子。”   洛嫔?   这次入宫的妃嫔中, 只有两位得以封嫔,况且她还姓洛,付煜自然有印象。   付煜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   刘福见他没了问题,稍退后一步, 高声道:“皇上驾到!”   殿内的欢声笑语倏然没了声, 付煜仿若没有察觉到, 只是眯眸睨了眼刘福, 若有似无地冷哼一声。   刘福越发垂了垂头,只当没听见这声冷哼。   他如今是修容娘娘的奴才,合该事事为娘娘考虑。   内殿,姜韵正和洛瑜说着话,洛瑜还有些气不平,对何嫔碎碎念,只道姜韵的惩罚太过温和,起不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姜韵无奈摇头。   何嫔没有直面对她不敬,她也的确没有掌宫的权利,就如贤妃所说,这后宫可还有位定海神针呢,容不得她过于放肆。   忽然刘福一声通传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洛瑜揶揄的视线顿时睨过来,低声说:“在家时,就听说晗修容一进宫就得圣宠,瞧瞧,这还未到午膳时候呢,就有人眼巴巴地赶过来了。”   姜韵颇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洛瑜倒底有没有意识到,现在来看她的男人,日后也是她的夫君。   说话间,付煜掀帘进来,话音先传:   “离得老远,就听见你们说笑的声音,在说些什么?”   姜韵和洛瑜同时服身行礼,付煜两步跨上前,扶起姜韵:“你身子弱,无需多礼。”   说罢,视线才扫过洛瑜,付煜态度尚算温和,若有似无地轻点头:   “起来吧。”   “谢过皇上。”洛瑜扫了眼付煜紧攥着姜韵的手,不动神色轻挑了下眉梢。   她很识趣,知道皇上来这儿是为甚,当下就告辞:   “嫔妾今日刚入宫,宫中还有很多事要嫔妾打理,改日再来和娘娘叙话。”   这边的付煜已经在问她今日身子可有不适,似乎当洛瑜不存在般,若是旁人,姜韵对付煜这番态度自然受用,可洛瑜促狭的视线扫过来时,姜韵心中就只剩尴尬。   姜韵脸颊稍透了些嫣红,讪讪地说:   “那我就不留你了。”   她本想留洛瑜用午膳,如今计划皆被付煜的到来打乱。   可某人却没这个自觉性,漫不经心地坐在榻上,好整以暇地抬头正看着她,还在问:   “可传了午膳?”   姜韵一噎,没好气地道:“皇上今儿个怎想起来臣妾这儿了?”   付煜有些莫名其妙。   女子刚刚和洛嫔说话时,那叫一个温柔和轻细,怎到他这儿,态度就转了个大弯?   不过女子这次回宫后待他的态度一直都不算好,付煜也有些习惯了,不着痕迹地摸了摸鼻子说,似若无其事地说:   “听说今日何氏惹你不开心了?”   姜韵一顿,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招来刘福,让他去传午膳,才垂下眼睑,轻声说:“皇上不是都知道了,还问臣妾作甚?”   其实这个问题,她也不好回答。   说有,但也不至于,说没有,她也不想放过何嫔,所以就这般模棱两可地回答,至于付煜如何想,她就管不着了。   谁知她话音刚落,就听付煜说:   “朕已经让人将她降为了宝林。”   姜韵稍怔愣,抬眸看向付煜,微显得些许呆滞,须臾,姜韵咬紧唇瓣。   付煜被看得有些不自然:“作甚这般看着朕?”   姜韵回神,轻颤着眼睫垂下头,声音细软又堪似平静:   “臣妾方才进宫不到三日,皇上先和皇后争执,后贬二皇子的奶娘,如今又降了何嫔的位份,若落入旁人耳,臣妾怕是要坐实了妖妃的名头。”   前面的话,付煜听得尚无反应,直到“妖妃”二字,才让付煜锁紧眉心:   “胡言乱语!”   付煜心中堵了口闷气,他冷声道:“你如今倒是什么话都敢挂在嘴边!”   姜韵冷不丁地被训斥,她抿了抿稍涩的唇瓣。   她抬眸,似不服气般硬着脖子和付煜对视,可她身前的双手却不断地绞着手帕,明知错了却强撑着的模样,让付煜看得好气又好笑。   付煜觑了她眼:   “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何氏心胸狭隘、蓄意滋事,朕才罚了她,与你何干?”   姜韵死鸭子嘴硬:“本来就与臣妾无关,臣妾有什么好担心的?”   承禧宫不得用冰,付煜坐了片刻,就觉得浑身沁了身汗,可当他看向女子时,就发现女子脸颊白净,浑身干爽,没有一丝热的模样。   他没有惊羡,只涌上了一抹心疼,付煜拉过姜韵的手,衣袖稍缩,女子手臂上那条伤疤若隐若现,付煜视若不见,感受着掌心传来凉凉的软意,低声询问:   “今日太医可有来请平安脉?”   他话题跳跃得太快,让姜韵愣了下,才回答他:“还未,估计要等新妃全部入宫,才会由娘娘安排请平安脉的太医。”   姜韵知道,宫中的妃嫔每三日都会请一次平安脉,既是为了照顾妃嫔身子,也是怕有妃嫔怀孕却不自知、而耽误了皇嗣。   可这请平安脉中也有讲究。   太医署一共就那些太医,而且太医可也不都是一般的水平,万一替你请平安脉的太医,早就被旁人收买了,就相当于你的小命都握在了旁人手中。   但自古以来,每位圣上都着重太医署,很少有后妃的手能插入太医署。   可是,总有例外。   就如同当初王府中的刘太医,联合着王妃将包括付煜在内的王府一群人耍得团团转。   付煜拧了拧眉,他知道,这是正常流程。   可是姜韵天生脸颊透了三分病白,叫付煜看得直挂心,他毫不犹豫地道:   “方太医医术高明,从今以后,你的平安脉就由他负责。”   姜韵虽说刚入宫,但却也是知晓方太医是太医署掌院,只负责付煜和太后的平安脉,如今添了一个她?   姜韵假意推辞道:   “这是不是太特殊了些?”   付煜打断她,眼皮子都未掀:“你身子弱,耽误不得。”   姜韵这才没了话说,她似遗忘了般,任由付煜握着她的手不放开,直到刘福进来禀报说午膳送到了,姜韵才慌忙抽出手。   付煜一顿,略有些不满地扫了眼刘福。   这刘福来了承禧宫后,怎越发不会办事了?   另一边,洛瑜和她的婢女朝倾鸢宫走去,她的婢女玖春不禁小声开口:   “皇上倒是真宠爱晗修容娘娘。”   她适才站在一旁,瞧得清楚,晗修容的膝盖还未弯下去,就被皇上结结实实地扶了起来。   洛瑜没甚意外:“娘娘那副容貌,若不得皇上宠爱,那我倒要怀疑皇上是不是眼神不好使。”   玖春被她这大胆之言吓得瞪圆眸子:   “主子!”   洛瑜被她唬得一跳:“你作甚这般大声?”   “如今可不比在府中,有夫人和公子替主子撑腰,听说这后宫是说错话都要掉脑袋的地方,主子日后说话还是三思的好。”   可千万别这么吓人了。   洛瑜被她教训了,有些讪讪地嘀咕:   “我又没说错什么。”   玖春没好气地扯了扯唇角,睨了自家主子一眼,轻哼:“奴婢瞧主子丝毫不比晗修容娘娘差,晗修容如今有的,主子日后肯定也会有的!”   什么主子养什么奴才,玖春伺候洛瑜差不多十年,主仆情谊浓重,也才敢这般和洛瑜说话。   洛瑜呵了声,忙打断她的幻想:   “可别!”   她示意玖春去看这后宫的妃嫔和宫女:“你一路走来,可瞧见这后宫有容貌不堪者?”   “你还真当有一张好脸,就能得宠?”   玖春被堵得哑口无言:   “那主子刚刚还说晗修容那副容貌……”   她顿了顿,不服道:“主子怎可长别人威风?”   洛瑜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斜眸百媚生地睨了她一眼:   “本小主是让你认清现实。”   她可不想日后有人在她耳边催她争宠,那她恐怕烦都要烦死了。   进宫前,她兄长就和她说过,她的家世,注定了皇上不会荣宠她。   可也因她的家世,她必须进宫!   既然如此,又进了这天地下最尊贵的地方,她只想活得自在些!   寻常夫家,可不见得能容得下她这番脾性。   快到倾鸢宫时,洛瑜的步子忽然顿住,玖春险些撞到她后背,忙忙问:   “主子怎么停下了?”   洛瑜只是饶有兴致地拢了拢青丝,不紧不慢道:   “一直听说后宫乃是非之地,如今看来,倒名不虚传。”   玖春不解,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容貌清秀的宫女鬼鬼祟祟地钻进了小径,虽说不知那宫女在做什么,但看她那番鬼鬼祟祟的模样,就猜到,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第125章   至今为止, 新妃已经全部入宫,后宫所有人都在观望,今晚付煜宿在哪个宫中?   姜韵已经接连两日恩宠, 按理说, 轮也该轮到旁人了。   可御前消息传来后, 不知多少宫殿碎了杯盏,暗恨很地骂道:   “狐媚子!”   又是承禧宫掌灯。   自姜韵进宫, 承禧宫宫墙上的红灯笼就没有暗过,明亮亮地有些晃人眼。   今夜付煜来得有些早, 让姜韵意外的是,跟在付煜身后的小人, 付泽拉着付煜的衣摆,走得缓慢,却撅着唇不愿让人抱。   付煜黑着一张脸。   姜韵早就亮着眸子将付泽拥入怀中,抬眸好奇地看向付煜:   “皇上今日怎么将念儿带过来了?”   付煜脸色又黑了几分。   哪是他想带来?   今日得闲,付煜从承禧宫离开后,就去合颐宫, 付泽看见他欢喜, 愣是拉着他闹了许久,待张盛提醒他时间不早时, 付煜才发现天色都将黑了。   也不知付泽从哪听过晗修容,就将这个名字记住,一听他要去晗修容宫中,就拉着他哭闹着不许走。   付煜哄了好久, 最后黑脸问他:   “你哭什么?”   小人眉眼像极了女子, 哭起来时可怜兮兮, 抽噎抽噎地:“漂亮、娘娘……”   付煜险些被气得无语。   然后就形成这般场景, 付泽屁颠屁颠地跟着他一起来了承禧宫。   付煜没好气地说:“一听朕要来承禧宫,就拉着朕的衣袖哭,活像朕虐待了他一般。”   姜韵听得心疼,顾不上付煜,抱起付泽往里走:   “殿下哭了?”   “晗母妃这里有好吃的糕点,殿下可要吃些?”   她问过嬷嬷,念儿这般年龄吃些辅食,对身子无碍,甚至还有好处。   付煜冷脸看向姜韵的背影,忽觉额角一抽一抽得疼。   偏生他拿这对母子两,丝毫办法都没有。   他斥哼一声:“惯得臭毛病!”   张盛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听见这话。   也不瞧瞧是谁惯出来的?   当然,这话,张盛也只敢在心中嘀咕两句,面上还得捧着笑安慰道:“娘娘和殿下母子情深,皇上看着心中也高兴不是?”   岂能不高兴?   否则怎会一听付泽提起姜韵,就立刻将付泽带了过来。   往日,他最不喜后宫旁人插手合颐宫一事,就怕有人借付泽搏宠,如今倒好,他生怕付泽真的会和姜韵母子情分浅淡,若真那般,付煜恐怕会后悔死。   当初一事,本就是他愧对她。   姜韵身子弱,那时太医就明里暗里透露过,这一胎怀得不会安稳,可若打了这胎,姜韵未必会还有怀孕的机会。   念儿可能会是姜韵这辈子唯一的孩子。   偏生他未查明真相,让念儿和她断了母子名分。   付煜敛眸,掩下眸中那刹那间闪过的苦笑。   念儿在姜韵腹中时,他忙在外,未能亲眼看见她怀孕艰难,可她不在后,念儿所有近乎皆是他亲力亲为,付煜自己也说不清,这其中,几分是对念儿的疼爱,又几分是对姜韵的愧疚。   内殿传来女子和小孩似牙牙学语的对话,稚嫩又透几分可笑,但付煜却倏然放松了紧拧的眉眼。   他掀开珠帘,看向抱着念儿的女子,她侧着脸颊,巧笑如嫣,一颦一笑皆透柔情,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付煜心想,好在一切都不晚。   只要她还在,那他就还有机会补偿她。   是夜,暗色浓郁得几乎化不开,风声吹动竹林沙沙作响,浅淡月色透过楹窗的缝隙悄悄爬进来。   念儿早就嬷嬷抱了回去。   内殿的破碎声渐消,姜韵筋疲力尽地枕在男人怀里,她后仰着修长的脖颈,不住轻喘着气,微阖着眼眸,只她身上和脸颊皆香汗涔涔,那抹病色在春意下褪去,说不出的余媚和娇气。   付煜听她轻喘声,不由得眸色暗了些,他稍有禁锢女子腰肢的动作,就将女子吓得一跳,匆忙睁开眼睛,一双眸子染湿意地看向他:   “别、皇上……”   付煜拨开她浸湿的发丝,喉结缓缓地一寸寸下移,他哑着声说:“嗯。”   可姜韵却死死地闭上眸子。   她只消看见男人眸中的暗色,就知晓,他如今说什么都是在哄骗她,皆不可信。   沉沉浮浮间,姜韵紧紧攥住付煜的肩膀。   待一切平静下来后,姜韵早就昏睡了过去,付煜抱起她去清洗,俯身一点点打量过她眉眼。   倏然,付煜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饶是付煜怎么告诉自己,姜韵依旧满心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姜韵这次回宫,陌生得让他近乎快要认不出。   只有在床第间,她不得不攀附于他时,付煜才能告诉他自己,她还是和从前那般,从未变过。   翌日起身时,宫殿中早就没了付煜的身影。   熹微的日色透过楹窗洒进宫殿,层层轻纱床幔遮住,一条白皙如玉的手臂不着寸缕地横陈在锦被上,余了满室的旖旎春色。   刘福站在二重帘外,若隐若现可以看见里面的春光,他有些呆愣,遂顿,他反应过来什么,立即低垂下头,他有些不明所以,只好轻眨了眨微涩的眸子。   素安进来时,险些羞红了脸颊。   “娘娘,醒醒,该是去请安的时辰了。”   床榻上的女子似乎翻了个身,恹恹地声音娇气传来:“好困。”   细细软软的声音,透着那事后的媚意,依依娆娆地腻在人心坎上,即便素安是个女子,都差些酥软了骨头,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回头看了眼刘福。   刘福拧了拧眉,直接道:   “娘娘身子不适,麻烦素安姑姑去请太医,奴才去坤宁宫替娘娘告假。”   素安有些错愕:“这、这可行吗?”   她回头又去看娘娘,可娘娘自说了那句话后,就没了反应,好似又睡了过去般。   刘福见不得她磨蹭的样子,拧紧了眉心:   “娘娘的身子才是重中之重,谁不知咱们娘娘身子虚弱?素安姑姑在怕些什么?”   自家娘娘要荣宠有荣宠,只请个假罢了,作甚这般心虚气短的?   刘福压低声斥道:“你伺候娘娘,就代表了娘娘的脸面,怎能这般小家子气!”   娘娘既想走张扬的路线,身边的奴才就也得底气满满,否则岂不是让人瞧轻了去?   素安被斥了句,也不敢再犹豫,立即答应了下来。   内殿安静下来后,姜韵紧闭的眸眼才似动了下,她轻缓地睁开眸子,眼底一片清醒,哪有一丝困意?   姜韵觑了眼殿外。   她不禁又一次庆幸,付煜将刘福派了过来,有一个能猜到她想做什么的奴才,不知能让她省多少心思。   坤宁宫中。   晗修容的位置上久久未来人,原本因新妃入宫而喧闹的殿内渐渐安静下来,皇后迟迟不散朝,淑妃都有些不耐烦了:   “娘娘,这时间也不早了,不如散了罢?”   皇后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水,平静道:“还有人未到,请安怎能散?”   淑妃一噎,不着痕迹地扯了抹冷讽。   这么晚了,若晗修容想来,恐怕早就到了,哪会拖到这个时候?   皇后执意等下去,难堪只会是她自己罢了!   又等了近一刻钟功夫,眼看殿内妃嫔脸上快要浮躁起来,才见刘福的身影出现。   皇后眯起了眸子:   “你说什么?”   刘福不卑不亢:“娘娘身子不适,刚请了太医,恐不能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特意让奴才来告假。”   皇后扯了抹冷笑:   “昨儿个晗修容还能伺候皇上,怎么今儿就下不了榻了?”   刘福脸上有忧色:   “这、身子不适,咱们娘娘也没法子啊!”   不止皇后,哪怕在座的其余人都不信刘福的鬼话,皇后冷声道:“既晗修容身子不适,那本宫就吩咐敬事房将晗修容的绿头牌撤下来。”   “娘娘只是有些头昏罢了,歇息一日也该好了,倒也不用这般麻烦。”   刘福想让娘娘睡个好觉,却不代表想让娘娘的绿头牌撤下去。   皇后打断他:“话可不是像公公这般说,若到时晗修容将病气染给皇上,谁担待得起?”   明白皇后打定了主意要将娘娘绿头牌撤下来,刘福也就不再多说。   刘福垂眸,勾了下唇角,躬身:   “那奴才先回去伺候了。”   刘福一走,皇后就立即让人去了敬事房,然后打眼看向底下的妃嫔,不紧不慢道:   “这宫中锦衣玉食,又有人伺候,你们可得将身子养好了,不能像晗修容这般,身子弱得只伺候皇上一日就下不得榻,能当什么用?”   洛瑜在人群中,听见皇后这般说,不由得拧了拧眉心。   姜韵只不过身子有些不适,落入皇后口中,怎么就好像罪大恶极了一般?   她听得心中有些不得劲,她直接站了起来,服了服身子:   “皇后娘娘说得是,这日后,嫔妾可不敢生一点病,否则,岂不是没用?”   谁敢保证自己没有一点头疼伤寒的?   但凡身子不适,就落了个没用的名声,谁受得住?   洛瑜一句话直接将皇后的话顶了回去,看似恭敬实则嘲讽,让皇后脸色稍冷凝下来。   皇后认出了她是谁,而且洛瑜明面上也没有不恭敬,皇后握紧了椅柄,神色寡淡:   “洛嫔觉得本宫说错了?”   洛瑜垂头:“嫔妾不敢,可生老病死,岂是凡人能阻挡的?”   “不论是晗修容娘娘,还是嫔妾等人,恐都不会想要生病,更不敢背上一句没用的名声。”   “皇后要求未免有些苛刻了。”   啪——   皇后狠狠地一拍桌!   “放肆!”   洛瑜却比皇后想得果断,她噗通一声立刻跪了下来:   “若嫔妾哪句话惹了娘娘不高兴,还请皇后娘娘息怒!”   她认错,认得痛快。   让皇后一口怒气堵在喉间,上不来下不去,委实憋得难受。   贤妃不着痕迹地觑了眼洛瑜,心中稍摇了摇头,这般敢爱敢恨的性子在宫中,若无人护着,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她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圆场:   “娘娘消消气,洛嫔刚进宫,还不懂宫中规矩,难免有些心直口快,娘娘大度,莫和她计较。”   淑妃原没有打算插手这件事,可她看不惯贤妃笑呵呵地一副老好人的模样。   早年的事,让淑妃和贤妃之间生了隔阂。   当初亦是这般,贤妃用一张与世无争的脸,让她吃了闷亏。   淑妃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下护甲,懒洋洋地嗤呵了声:   “本宫倒觉贤妃说得不对,如今新入宫的妃嫔胆子越来越大,若轻易放过了洛嫔,旁人有样学样,各个顶撞上位,那宫中还有何规矩可言?” 第126章   殿内稍静, 贤妃轻轻抬头,看向淑妃,倏然, 她抿唇浅笑:   “此事如何处理, 还得看皇后娘娘的意思, 臣妾就不多嘴了。”   贤妃很少主动和淑妃对上,如今淑妃开了口, 贤妃就不动声色地将选择权又抛给了皇后。   只不过……   贤妃觑了眼地上跪着的洛瑜,这次恐怕是要连累她了。   洛瑜不是个蠢的。   贤妃方才是在帮她说话, 她自然感觉得到,可她和贤妃素昧平生, 贤妃怎么会主动帮她说话?   洛瑜拧眉不解地看了眼贤妃,倏然想到什么,眸中闪过一丝恍然。   她和贤妃的确没什么关系,但她昨日亲耳听见姜韵喊了贤妃一声姐姐,若硬是把她们牵扯上关系,也就只有可能因为姜韵了。   洛瑜心中有些怪怪的, 她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   觑了眼宫中气氛, 洛瑜再迟钝,也猜得到淑妃和贤妃不对付。   对此, 洛瑜倒没觉得有什么意外。   贤妃和淑妃共同协助皇后打理后宫,若这二人情同姐妹般,那皇后还怎么坐得住?   殿内安静,这点时间也足够皇后清醒了。   只要不沾上付煜, 皇后都足够理智, 她扫了眼跪着的洛瑜, 颇有些眼不见为净。   家世这东西, 摆在那里,虽说进宫后,只论品阶,但谁会真的不在乎母族?   须臾,皇后冷冷地说:   “念你初入宫,本宫也不重罚你,抄写三遍宫规,以作警示!”   洛瑜没有怨言,低眉顺眼地:“嫔妾领罚。”   甚至洛瑜还有心思想,顶撞了皇后,居然只被罚写宫规,论起来,她算不得亏。   请安散罢,洛瑜起身,不着痕迹地揉了揉膝盖,玖春扶着她,有些心疼,又忍不住责怪道:   “谁让主子这么冲动的?”   洛瑜揉了揉耳朵,只当听不见玖春的抱怨。   虽说膝盖有些疼,但架不住她心中畅快。   洛瑜稍舒展了眉眼,脆声道:“行了,别念叨了。”   玖春一噎,但倒底洛瑜才是主子,玖春只要咽了声,不过眼见主子走的方向不对,玖春忙问:   “主子这是要去哪儿?”   洛瑜不假思索:“晗修容告假,我和她交好,怎么也该去探望一番。”   话落时,洛瑜刚好迈出坤宁宫,在坤宁宫门口的是贤妃,似乎听见了她的话,贤妃回头,朝她抿唇笑了下:   “洛嫔日后可记得莫要心直口快,否则不留神就很容易得罪人。”   忠言逆耳。   洛瑜听得出这话中的好意,可洛瑜却眉眼未抬:   “让娘娘费心,嫔妾就是这般性子,总是不吐不快!”   贤妃搭在锦绣腕上的手指动了动,轻笑:“洛嫔性子直爽,倒是本宫说错话了。”   也不知为什么,和贤妃说话时,洛瑜心中总有些不得劲。   未进宫前,洛瑜就听说过,宫中的贤妃娘娘与世无争,性情最是温和,深得圣上喜爱。   洛瑜低垂的眸子中,闪过一抹不在意的讽刺。   若真的与世无争,又怎会在宫中宫外都有这般好的名声?   这可不是谁都可以做到的。   让洛瑜来说,这后宫的心思,怕是没人比这位贤妃来得更深了。   所以,即使贤妃先替她说话,后又忠言劝解她,洛瑜依旧对贤妃谈不上喜欢。   洛瑜不欲和贤妃深交,她服了个身子:   “嫔妾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   道就这么大,洛瑜要先行,贤妃就得让开。   贤妃抬手,仪仗顿时朝一旁让了让,锦绣似拧眉不满,但贤妃却好脾气道:“洛嫔妹妹有事,让她先行也无妨。”   洛瑜走后,锦绣吐槽道:   “娘娘作甚对她这么好,瞧她这脾气,真当这是将军府,谁都不放在眼底?”   娘娘好心好意劝解她,她却没放在心上。   锦绣一见洛嫔不以为然的模样,心中就憋好大的气,更可气的是,洛嫔竟敢让娘娘给她让道!   真是没规矩!   贤妃脸上情绪寡淡,抬手抚额道:   “够了!”   话落,忽然从一旁传来一道嗤笑:“看来我们贤妃娘娘这次收买人心的招数不好使了?”   淑妃被宫人扶着,慢慢悠悠地走过来,嘴角挂着抹十分明显的讽笑。   待站定,淑妃睨了眼贤妃,轻呵了声:   “可不是所有人都会被你这副假模假样骗过去,贤妃有这做老好人的功夫,不如回宫去好生琢磨琢磨,怎样才能把皇上请到翊含宫去,好为皇上诞下一位皇子,来寥解这膝下苦闷。”   “你——”锦绣似要说什么,却被贤妃抬手挥下,锦绣咬唇,面对着淑妃敢怒不敢言。   贤妃脸色平静,丝毫没有被挖苦的不虞,她唇角抿出一抹幅度:   “本宫可能天生子女缘浅,不比淑妃姐姐早早诞下大皇子,大皇子聪慧伶俐,让人看着就欢喜。”   若是旁人夸奖付铭,淑妃只会与有荣焉,可这话从贤妃嘴中说出来,除了让淑妃生出警惕外,再无其余感觉。   淑妃比任何人都清楚,贤妃看似温和不争,却比谁都心狠手辣!   淑妃嘴角的讽刺早就消失不见,她眼神冰冷地看向贤妃:   “真希望贤妃一直可以笑着走下去!”   贤妃拢青丝,浅笑:“承蒙淑妃吉言。”   口头之争,淑妃素来说不过贤妃,她冷哼一声,带着身后的宫人离开。   连番被洛瑜和淑妃气到,锦绣咬紧了唇瓣:   “娘娘就是脾气太好了,才让这些人都敢爬到您头上来!”   脾气好吗?   贤妃勾了勾唇角,谁知道呢?   遂顿,贤妃扫了眼四周,不动声色眯起眸子:   “余贵嫔呢?”   锦绣还在气头上,被贤妃忽如其来的话问得一愣,顿了下,才回答:“奴婢不知,许是回宫了罢。”   贤妃弯腰进了仪仗,撂下一句:   “余贵嫔素来和本宫形影不离,如今本宫倒是甚少瞧见她身影了。”   “待回了宫后,你去一趟巧珑轩,就说翊含宫备了绿豆糕,请余贵嫔来一趟。”   锦绣不解其意,却听得出娘娘对此事的在意,忙忙应了下来。   再说另一边,洛瑜顶着烈阳,脚步匆匆地往承禧宫赶,她未看路,险些撞上转弯过来的人。   幸亏玖春及时拉了她一把:“主子小心!”   洛瑜猛然退了两步,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抬眸就见眼前女子虽着华服宫装,却比其余妃嫔要利索简单不少。   洛瑜出身武将之府,对这般女子素来有好感。   可在觑见女子身后的宫女时,洛瑜眸子倏然一缩,恰好有宫人在她耳边低声说:“这是余贵嫔主子。”   洛瑜顺势服身行礼,将那刹那间的眸色遮掩住:   “嫔妾参见余贵嫔。”   余贵嫔行色匆匆,也未和她多说,挥了挥手让她起来,就带着宫女转身离开。   洛瑜站起身,盯着余贵嫔背影许久,稍眯了眯眸子,轻哼:   “看来,这宫中所有的人都不可貌相啊。”   洛瑜被罚抄写宫规一事,姜韵刚起身,就传到了姜韵耳中。   即使被撤下了绿头牌,都未变脸色的姜韵倏然拧起眉心,刘福偷偷地觑了她一眼,小心翼翼道:   “洛嫔主子也是听不得皇后这般说娘娘,娘娘可别生气。”   姜韵抿唇,她恹恹地耷拉下眼睑:   “本宫知道。”   可正因为知道,她才拿洛瑜没办法。   洛瑜进来时,就听见这句,她好奇地问:“晗修容这是知道了什么?”   说曹操曹操到。   姜韵忽然冷下脸,一动不动地看着洛瑜,洛瑜被她唬得稍愣,她有些委屈,倔道:   “晗修容不欢迎我,我走就是,作甚撂着脸色?”   姜韵生平第一次尝到付煜的感受。   半是好气,半是好笑,额角一抽一抽地疼,须臾,姜韵抬手捏了捏眉心,没好气道:   “皇后想说,就让她说去,你去顶撞她作甚?”   洛瑜已经被玖春念叨了一路,烦不胜扰,又是委屈又是憋得慌:“也不看看我是为了谁!就知怪我!”   姜韵拿她这副模样,当真是半分法子都没有,只得软了语气,小眼神一睨,让洛瑜坐下来,才细声轻语道:   “除了背后说几句,她还能做什么,偏生你正大光明地顶撞她,这不是将把柄落在了她手上,任她处置吗?”   姜韵的语气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洛瑜听得心中升起几分古怪。   在洛瑜心中,姜韵娇气非凡,是要受她庇护的一方,如今姜韵的语气就和她每次冲动时,她娘亲教训她的语气一模一样,可不就让洛瑜觉得不自在?   洛瑜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   “知道了,日后我忍着还不成?”   她又不是真的蠢,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呢,她未犯大错,皇后还不至于为了一句话就重罚她。   姜韵扶着额头,似被气得没话说,她脸色越衬了几分病涩的白,洛瑜看得紧拧起眉心:   “我听你身边的人今日去告假了,当真是身子不适?”   姜韵没看她,轻哼:“再好的身子,如今也被气得不适了。”   洛瑜无语,却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   她恍若不知:“既是身子不适,就得请太医好声调理,瞧你的脸色,我都怕一阵风来,就能将你吹倒了。”   遂顿,洛瑜状似若无其事地抛出一句话:   “今儿个过来,除了看你,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姜韵对洛瑜还是有几分了解,她越平静,这件事就越重要。   “你和宫中的余贵嫔可相熟?”   猝不及防地,姜韵有些怔愣,须臾,她才拧眉:   “认识,却不相熟。”   洛瑜初来乍到,除了和姜韵交好,对这后宫的一切都还处于事不关己看戏的状态,她不在意地说:   “不熟就好,不过,你日后可得小心一点她。”   说罢,她将昨日看见的那番情景说了出来。   姜韵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在她印象中,余贵嫔的形象还是被旁人排挤,却心思颇为单纯上。   如今洛瑜的一番话,让余贵嫔在姜韵心中的形象顿时天翻地覆。   可洛瑜没有骗她的必要。   而且,一年余过去,这期间改变不只她一个人,也在情理之中。   稍顿,姜韵反应过来:“你刚刚说,昨日你看见巧儿往御花园南边的小径走了?”   洛瑜不知巧儿是谁,但也猜得到她们说的是一个人,就点了点头,余了还有些好笑:   “你没瞧见,那宫女鬼鬼祟祟的模样,该是第一次做亏心事,生怕旁人不知她心中有鬼一样。”   姜韵却是笑不出来。   她对后宫熟悉,洛瑜的倾鸢宫本就在御花园南,巧儿经过倾鸢宫还在往南。   若姜韵记得不错,在那个方向的是——凝华宫!   姜韵眸色倏然一凝。   就是这时,宫外传来动静:   “出事了!” 第127章   承禧宫距离承禧宫甚远, 姜韵和洛瑜赶过来时,付煜已经到了,凝华宫中挤满了后宫妃嫔。   “晗修容, 这边。”   忽然有人叫了她一声, 姜韵回头, 稍有些诧异。   杜晗霜,她和洛瑜一样, 皆是以嫔位入的后宫,这次新妃中, 也只有这两人得了四品嫔位,其余最高不过贵人。   选秀时, 姜韵和洛瑜走得近,和杜晗霜并无甚交情,她稍眯了眯眸子,不明白杜晗霜为何会在这时唤她?   杜晗霜一袭蓝色宫裙,清冷飘然,站在旁人身边, 似鹤立鸡群般格外显眼。   她极为自然地喊了一声, 仿若和姜韵十分相熟般,这一声, 也让众人转过头来,注意到姜韵。   如今恰是正午,一日中最热的时候,姜韵抬手抚额, 似赶来得匆忙, 她轻喘着气, 又似受不住这般热, 她脸上越发多了几分病弱的娇涩。   姜韵瞥了眼杜晗霜,却并未过去,付煜也注意到这边动静,未等姜韵服身行礼,他就出声打断:   “不必行礼。”   姜韵额头溢出了些涔汗,付煜看得直拧眉,暗沉的脸色稍缓:   “承禧宫路远,辛苦你了。”   这话顿时让其余人心中泛酸,皆是听见消息就第一时间赶过来的,怎么晗修容就辛苦了?   皇后脸上的情绪也寡淡了些。   但她早就对付煜失望了,索性对付煜这番动作直接视而不见。   姜韵捏着香帕擦了擦汗,她轻摇头:   “臣妾没事,大皇子怎么样了?”   付煜刚因姜韵而缓和的脸色又冷下来,他绷紧了唇,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姜韵稍顿,不着痕迹地和洛瑜对视了一眼。   适才她在承禧宫,正和洛瑜说着话,忽然素安跑进来,说出事了!   大皇子在凝华宫中吐血昏迷!   姜韵一听,顿时坐不住,和洛瑜立即赶了过来,甚至来不及询问详情。   内殿中,淑妃再不复平日的矜贵高傲,她扑倒在床榻边,哭得泪流满面,付铭躺在床榻上,小小的人儿脸色铁青,衣襟上浸湿了大片的血红。   淑妃每日请安后,都很少在外滞留,因为付铭每日都会来凝华宫陪她用早膳。   今日,淑妃如往常般,请安散后就赶了回来,许是听见她的动静,付铭迎了出来,谁知,付铭还未下台阶,就身子一晃,生生地从台阶滚落下来,惊慌了一宫的奴才。   若只是如此还好,可付铭跌落后,刚被扶起,就大口大口地吐血,鼻孔和嘴唇皆溢血,好似堵都堵不住般。   淑妃抱着付铭,眼见他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昏了过去,只觉得刹那间天崩地裂。   淑妃浑身瘫软无力,她紧紧攥着付铭的手,疯魔似地贴在自己脸上:   “阿铭!阿铭,你醒醒,你醒醒看看母妃啊!”   她哭着说:“母妃错了,母妃不该回来这么晚,你醒醒啊!”   如今三伏天,凝华宫里里外外皆热得要命,可付铭的手却冰凉,似没有一点温度般,让淑妃的心凉了半截,淑妃的眼泪汹涌不止。   怎么会?   她的阿铭素来身子健康,自幼就几乎从未生过病,怎么会突然吐血?   太医署的太医近乎都来了,轮番上前请脉后,都低垂着头走开,扎针的扎针,最后一群太医面面相觑,竟在这三伏天硬生生地逼出一身冷汗。   淑妃忽然拉住身边的方太医,半跪着身子,哭着仰头说:   “太医!方太医!你医术高明!你救救阿铭!你救救他啊!”   方太医早就跪在了地上,他有些不忍地看了淑妃一眼,须臾,他摇头叹了口气。   “娘娘节哀。”   淑妃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怔愣地仰头看向方太医,似没听清他说什么一般,刹那间,凝华宫内寂静一片。   倏然,淑妃站起来,似疯了般抬手指着方太医:   “放肆!”   淑妃挺直脊背,眼中皆是恨意:   “本宫的阿铭是当今的大皇子,身份贵不可言!岂是你可诅咒的?”   “本宫命令你立刻治好他!”   淑妃掐着方太医的脖子,咬牙切齿地哭道:   “你听见没有!”   “本宫让你治好他!”   “本宫的阿铭不可能死的!不可能!他还在等着本宫陪他用早膳呢!”   说到最后,淑妃的身子倏然一软,生生瘫软在地上,她浑身颤抖着,哭着喊:   “不可能!不可能!”   “你骗我!啊——”   若方太医的话,外殿的人还未听清,那淑妃的哭声却清清楚楚地传了出来,付煜再也忍不住,掀开帘子就踏了进去:   “阿铭怎么样?”   淑妃似听见了付煜的声音,恢复了一瞬间的清醒,她连滚带爬地到付煜脚边,拉住付煜的衣摆,哭着说:   “皇上!皇上,快!快将他们都处死!”   “一群庸医!竟敢诅咒我的阿铭!”   “我的阿铭那么乖巧,见我舍不得他,每日都会大老远地来陪我用早膳,他那么乖,怎么会舍得丢下我!”   她崩溃地哭着喊:“皇上!不可能!”   付煜呼吸有些不稳。   他缓慢地转头去看床榻上的付铭,付铭模样五分似他,又是他的长子,素来得付煜宠爱,即使有了付泽,他许多时间都在照顾付泽,但谁也不能否认付铭在他心中的位置。   否则,以淑妃犯下的错,怎么可能被封为妃位?   可如今十分肖像他的付铭,却脸色灰白地躺在床榻上,胸膛处没有一点起伏,脸颊和衣裳上皆染了血迹,不难想象,他昏迷前遭受了多大的痛苦。   霎时间,付煜的眸子殷红得近乎溢血:   “大皇子为什么会吐血?”   方太医脖子上青紫,他摸着脖子,咳嗽了两声,恭敬地垂头:   “殿下是中毒而死,所中之毒是最霸道的鹤顶红,微臣无能,求皇上降罪!”   “不可能!”   淑妃打断方太医的话,她不相信:“阿铭怎么会中了鹤顶红?”   她恶狠狠地看向宫中的宫人:   “本宫回来之前,殿下可用过什么东西?”   凝华宫的宫人早就被这变故吓得瑟瑟发抖:“这、奴婢怕殿下饿,给殿下送了一盘糕点,除此之外,再没有旁的了啊!”   “糕点是从小厨房送过来的,不应该有问题的,求娘娘明察啊!”   “糕点、糕点……”   淑妃轻喃着,四下无神地寻找着宫人口中的糕点,最终,在软榻旁的案桌上发现一个空盘子,淑妃脸色一变,上前拿起空盘,余光一扫,就看见软榻上残余的半块糕点。   淑妃忽然一愣,刹那间,她眸子顿时湿了。   她都可以想象得出,必然是付铭吃糕点时,忽然听见她回来了,才会匆忙落了半块糕点在这儿。   她向来不许付铭多吃糕点,他慌乱隐瞒也在情理中。   淑妃捧着糕点,颤颤地递给方太医:   “查!是不是这糕点出的问题!”   方太医不敢耽误,银针刚放进去就黑得透底,完全不用多说,淑妃就猜得到结果!   她忽然一巴掌打在宫人脸上,恶狠狠地说:   “本宫不是吩咐过,不许给殿下吃糕点吗!”   宫女捂着通红的脸颊,哭着跪在地上,殿下是主子,他要求吃糕点,娘娘不在,她一个小宫女有什么办法?   可娘娘在气头上,这话,宫女根本说不得。   发泄过后,淑妃突然悔恨地痛哭出来!   若非她今日回来晚了,她的阿铭又怎么会用糕点充饥?   外殿,姜韵大致也听清了付铭的死因,只不过姜韵有些疑惑。   鹤顶红?   这玩意,是如何出现在后宫中的?   想起洛瑜和她说的话,姜韵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余贵嫔一眼,余贵嫔站在贤妃身后,低垂着头,谁也看不清她的神色,连她身边的巧儿也是如此。   可姜韵却眸色忽然暗了些。   余贵嫔的性子素来大大咧咧,若此事和她无关,她绝不可能是这么安静的模样。   细看之下,就会发现巧儿的手正拽着余贵嫔的衣袖,一直在发抖。   姜韵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她在想,若此事真的是余贵嫔所作,那余贵嫔是为什么?   余贵嫔既无皇子,和淑妃也并无仇怨,为何会突然对淑妃下手?   若是姜韵,倒不让人意外。   毕竟,往日在王府,她和淑妃有旧怨,付泽又是她亲生子嗣,若除掉了付铭,正好给付泽腾位——   姜韵眸色倏然一顿,她忽然抬头去看余贵嫔,恰好撞上余贵嫔看过来的视线,余贵嫔猝不及防,一愣,遂顿,她僵硬地扯了扯唇角,快速地低下头去。   姜韵险些笑了。   她还当自己想多了,原来竟真的是冲着她来的?   姜韵捏紧了刘福的手臂,刘福心中有些不解,他偷偷抬头,就见娘娘一脸冷凝的模样。   他趁旁人心思皆在内殿,悄悄地问了句:   “娘娘怎么了?”   姜韵稍抬手掩唇,将心中猜测说了出来:“我怀疑这场祸事是冲着我来的。”   刘福一愣,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不可能的。   他眉眼闪过一丝阴冷:   “娘娘放心,承禧宫可不比当初的淬锦苑,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混进来!”   姜韵对承禧宫自是放心的。   所以,她才好奇,余贵嫔若真的想算计她,怎么才能将这罪名赖到她身上呢?   思绪间,张盛神色郑重地从内殿走出来,带着宫人匆匆离去。   姜韵回神,觑了眼张盛的背影,知道这是去搜查后宫。   姜韵不经意地转头,和洛瑜对视了一眼。   洛瑜稍愣,不动声色地冲她点了点头。   外殿寂静许久,付煜带着一身寒意走出来,他冰冷地环视了一圈,只阴沉地说了一句话:   “谋害皇嗣,乃是死罪!” 第128章   凝华宫中鸦雀无声, 寂静一片。   皇后拧眉上前:“大皇子年幼,也不知是谁,竟这般狠心对大皇子下手!”   她斜斜睨了眼, 似意有所指:   “只怕这背后之人, 所图不小啊!”   姜韵恹恹地耷拉下眸眼, 对皇后若有似无地指控置若罔闻。   姜韵哪有心思搭理皇后,她在想, 往日在王府,她和余贵嫔素来无恩怨, 甚至听贤妃所言,当初多亏余贵嫔出面作证, 才彻底还了她清白。   那为何,余贵嫔这次要冲她而来?   姜韵百思不得其解,但她清楚,这后宫的仇怨有时候并不需要理由。   付煜忽然掀翻了茶盏,破碎声响,径直砸在皇后脚边, 砰得一声, 震得皇后倏然掐紧手心,后半截子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够了!”   付煜震怒。   付铭身死, 付煜本就心痛不已,皇后还在此时明里暗里地攀咬姜韵,付煜心中怎么可能痛快?   大庭广众之下,皇上公然打了皇后的脸面, 众人面面相觑, 接二连三地跪下:   “皇上息怒!”   似乎从在王府中开始, 就是这样, 但凡牵扯到姜韵的事情,皇后娘娘总讨不得好处,还平白惹了皇上厌恶,仿佛是个魔咒般。   姜韵随着众人一起,跪了下来,顶着后背众人灼热的视线,姜韵抬起头,冷淡地说:   “皇后娘娘口口声声揣测背后之人意图,岂是已经有了怀疑人选?”   皇后倏然扭头看向姜韵,她怀疑谁,姜韵能不知晓?   惺惺作态!   可付煜正冷眼看着她,皇后堵在喉间的话说不出口,只咬牙道:   “未有证据确凿,本宫当然不会随意揣测。”   话音甫落,就听姜韵呵笑了声,透着若有似无的嘲讽:“臣妾还当娘娘习惯了。”   习惯了?   习惯什么?   皇后脸色一变。   当初她假孕小产,也是在没有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就笃定了是姜韵害了她。   搜查后宫的人很快赶了回来,张盛身后的宫人捧着托盘,托盘上是一把黏湿的泥土。   姜韵几不可察地拧了拧眉心。   泥土?   从哪里挖出来的?   不止姜韵疑惑,其余人也皆不解地看向张盛,张盛躬身:   “皇上,奴才领着宫人搜查各位主子的宫殿,都没有查到鹤顶红,就在奴才回来时,路过桂花林的朱锦池,发现池边死了一群鱼儿,经太医排查,朱锦池边的泥土都浸了鹤顶红,才会让毒死了那些鱼。”   朱锦池位于桂花林后,里面住了甚多的莲花,夏季盛开,是宫中一处胜景。   而很巧的是,朱锦池就位于承禧宫后,承禧宫在宫中的意味不同,这也导致了朱锦池甚少会有人过去。   张盛的话,将更多的怀疑目光引到了姜韵身上。   就在这一瞬间,姜韵忽然了然了余贵嫔的用意。   她不需要将鹤顶红藏进承禧宫,余贵嫔没这个能耐,也没有这个必要。   她只需要将鹤顶红放在可以牵扯到承禧宫的地方,而承禧宫深得圣宠,后宫对承禧宫不满的人众多,余贵嫔只需要做一个引子,其余的,自然会有人帮她达到她想要的目的。   果然,一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这后宫,谁也不能小瞧!   当下就有人开口:“后宫平静许久,新妃一入宫,就闹出这么多祸事,实乃不堪。”   姜韵睨了眼说话的人,有些眼熟,但姜韵记得不太清了。   只记得曾在王府时,见过她两次。   杨贵嫔拧眉,挺直脊背,郑重其事道:   “事关皇嗣,不得不慎重,宁可抓错,也不能放过任何可疑的人,还请皇上念在大皇子年幼丧命的份上,莫要袒护凶手!”   张盛垂着头,不敢去想这件事的后果。   只论大皇子丧命的结果来说,的的确确得到好处最大的,就是晗修容娘娘了。   娘娘深得盛宠,又恰逢皇上对其愧疚,虽说皇后才是二殿下名义上的亲母,但在皇上心中,二皇子的母妃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晗修容娘娘。   如今大皇子一死,那宫中就仅剩二殿下一个皇子,这其中意义,可是非凡。   付煜耷拉着眼睑,一直没有动静。   不知为何,杨贵嫔忽然有些心慌,她绷不住脸色,催促了句:   “皇上!”   “说够了吗?”姜韵忽然厌烦地抬眸。   杨贵嫔一顿,拧眉看向姜韵:“晗修容作何着急打断嫔妾,难不成是做贼心虚?”   姜韵眉眼情绪寡淡了些:   “来来回回,依旧是这般的招数,上次好歹是从淬锦苑搜出的证据,如今不过一个朱锦池,就想将罪名往本宫身上背,当真是可笑至极!”   杨贵嫔眼神闪烁。   她当然知晓,光凭一个朱锦池在承禧宫附近的证据,就说谋害大皇子的人是晗修容,这有些过于牵强。   但谁让晗修容是二殿下的生母?   而大皇子又是在新妃入宫后忽然中毒身亡,这个罪名,晗修容不顶,谁来顶?   杨贵嫔还想说些什么,姜韵却不耐烦和她多说,抬头看向付煜:   “皇上也觉得此事和臣妾有关?”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付煜,不放过他任何一丝情绪,可付煜却神色未变,他只是忽然走上前,弯腰,将手递给了姜韵。   姜韵眼睫轻颤,怔愣地仰头看向付煜。   付煜面无表情:“地上凉,你先起来。”   清清冷冷的一句话,让跪着的众人低垂下头,而杨贵嫔脸色刹那间煞白,褪尽了血色。   姜韵抿紧了稍涩的唇瓣:“皇上信臣妾?”   付煜稍用了力道,将姜韵从地上拉起来,握了握她的手,眼皮子都没掀一下:   “贵嫔杨氏,以下犯上,拖出去。”   他没回答姜韵的话,直接用行动表明了他的态度。   杨贵嫔终于慌了神,左右惊恐地看着上前的宫人,挣脱不得,她大喊:   “皇上!自晗修容入宫,宫中发生多少祸事!您被她迷了心智,是非不分,后宫究竟要乱成什么样子,您才能醒过来啊!”   杨贵嫔悲切地看向付煜。   姜韵就是祸事的源头,曾经将王府搞得天翻地覆,如今进宫,又将宫中弄得人仰马翻,皇上究竟何时才能意识到这个事实啊!   姜韵半倚在付煜身边,斜斜睨了她一眼,眸中的轻讽玩弄,让杨贵嫔心惊,只听姜韵漫不经心的声音:   “宫中祸乱,你不去怪挑起是非之人,然而怪皇上宠爱本宫,究竟是谁是非不分?”   “或者说,因心中嫉恨,才恨不得借此铲除本宫?”   杨贵嫔失声。   嫉妒吗?   怎么可能不嫉妒?   姜韵未进宫前,皇上雨露均沾,从不偏袒任何人,可姜韵一进宫,皇上眼里心里就只有她,同是皇上妃嫔,谁能对此平常心?   可此时此刻,杨贵嫔如何能承认自己是嫉妒,她咬牙切齿地说:   “妖妃!祸乱后宫,早晚有一日,你不得好死!”   付煜浑身气压顿时一寒:“放肆!”   姜韵按住付煜的手臂,拦下了付煜的话,她眸色一寸寸冷凉,偏生细声细语道:   “口出狂言。”   “杨贵嫔既然不会说话,那这舌头留着也无用,不如割了去,省得日后再叫人厌烦。”   姜韵语气端得十分温柔,可却让听清她话的人一阵胆寒。   活生生地割了舌头,不亚于酷刑,她怎么做到面不改色说出这番话的?   杨贵嫔惊恐地看向姜韵,浑身发抖:“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   姜韵觑向压住杨贵嫔的宫人:   “还不将她带下去!”   宫人偷偷看了眼圣上,却见圣上并无动作,只默认晗修容的动作,宫人心中一寒,不敢再耽搁,拽着杨贵嫔的手臂,硬生生地将杨贵嫔拖了出去。   杨贵嫔被拖了很远,殿内妃嫔依旧可以听见杨贵嫔害怕的哭喊声,只须臾,一道划破天际的惨叫声响起,哭声顿时戛然而止。   殿内所有人心中一寒,心惊胆颤地看了一眼姜韵,见她脸上还挂着病弱娇柔的模样,只觉得脊背一股凉意渗骨。   处理了杨贵嫔,但大皇子身死一事,依旧没有解决。   即使众人都怀疑姜韵,可付煜摆明信任姜韵,其余人无法,也不敢冒头,生怕也落得杨贵嫔那个下场。   只有姜韵敢不紧不慢地开口:   “皇上,既然大皇子是在凝华宫出的事,那下毒之人和凝华宫绝对脱不了关系,不妨将凝华宫的宫人打入慎刑司。”   付煜眯眸,显然在考虑这个办法的可行性。   姜韵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   “可没有慎刑司查不出的真相!”   姜韵做过宫人,自然知晓慎刑司三个字对宫人意味着什么。   说是地狱,也不为过。   只要进了慎刑司,就没有好模好样走出来的。   姜韵话音一落,凝华宫顿时哭成一片:   “此事和奴才无关啊!求皇上开恩!求娘娘开恩!”   余贵嫔的手颤了颤,似于心不忍:“这是不是有些过于残忍了?”   姜韵惊诧地看向她:   “余贵嫔在说什么?”   余贵嫔勉强和她对视:“嫔妾说错话了吗?”   姜韵厉色:   “当然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大皇子在她们眼皮子底下中毒而死,让她们给大皇子陪葬都不为过,如果不过压她们进慎刑司,查明是谁害了大皇子罢了,怎能说是残忍?”   姜韵稍颔首,斜了余贵嫔眼,一字一句道:   “该是恩典才是!”   余贵嫔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似还要说什么,却被姜韵打断:   “大皇子中毒身亡,鹤顶红尤其霸道,死前不知遭受了多少痛苦,余贵嫔与其心疼这些奴才,不如心疼一下大皇子?” 第129章   贤妃眸色微闪, 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两人。   余贵嫔明显不对劲。   她素来不是爱多管闲事的性子,能明哲保身就很不错了,哪里的怜悯心肠?   贤妃注意到余贵嫔低垂着头, 可袖子中的手帕几乎快要被扯破。   ——余贵嫔在害怕。   再联想晗修容话中近乎快溢出来的讽刺和凉意。   贤妃不由得心下一沉。   就在宫人快要将凝华宫的宫人拖下去时, 贤妃终于站出来, 她抬头看向姜韵:   “妹妹,余贵嫔说得也并非没有一点道理。”   “淑妃刚失子, 若凝华宫的宫人都被压进慎刑司,那谁来伺候淑妃?”   贤妃似忧愁地拧着眉:“妹妹, 你说是不是?”   姜韵攥紧了手帕,渐渐沉默下来。   余贵嫔此举, 摆明了是想要她的命!   她岂能容忍?   可她欠贤妃一个人情。   半晌,姜韵才恹恹地耷拉下眸眼,寡淡地说:“贤妃娘娘说的对,是臣妾考虑不周。”   贤妃抿紧了唇线。   昨儿个姜韵还唤她一声姐姐,如今出口却是一句贤妃娘娘。   贤妃知道,姜韵这次让步, 同样地, 她和姜韵的那点情分也走到头了。   余贵嫔咬紧牙关,才没让眼泪掉出来。   她没成想, 皇上会这么偏袒姜韵,即使明眼看上去,姜韵是此事最大的受益者,皇上竟一点也不怀疑她。   淑妃近乎是磕磕绊绊地走出来, 她甩开抚着她的宫女, 啪唧一下跪在付煜脚边。   淑妃青丝凌乱, 狼狈不堪, 哭得肝肠寸断,高傲矜贵的作态早就不见,如今的她只是一个惨痛失子的母亲:   “皇上!他还那么小!昨日他还和臣妾说、说待一年后,要和皇上学习骑射,让皇上以他为骄傲!”   “可他还没来得及啊!”   “皇上!臣妾的阿铭还那么小,他那么乖巧听话!竟有人狠得心对他下手啊!”   淑妃攥着付煜的衣摆,拼命摇晃:“皇上!皇上!您替他报仇啊!”   淑妃一句句话,都似重锤砸在付煜心上。   付煜面沉似水:“把小厨房的宫人带过来!”   很快有宫人下去,须臾,从小厨房和下人的房间那边传来一阵惊噪。   姜韵和洛瑜紧紧站在一起,就见宫人脸色惊恐地跑回来:   “皇上,小厨房的阿玲死在自己房间了!”   此话一出,满殿喧哗。   姜韵拧眉:“太医可说她是怎么死的?”   “中毒而死,中的正是鹤顶红!”   贤妃似有些不解:“这阿玲是何许人也?”   “阿玲是在小厨房、伺候的,往日大殿下最爱她做的糕点,所以很得娘娘重用。”   回话的是凝华宫的宫人,刚逃脱了一截,如今她们只想赶紧查出凶手,所以态度十分积极,只是后宫主子都在这,她说话时,难免有些磕磕巴巴。   此情此景,众人只想到一种可能性——畏罪自尽!   但姜韵可不这么想,甚至她都不觉得阿玲是那个下毒的人。   除了阿玲外,凝华宫的宫人皆跪在了这里,埋着头,都是一脸惊恐、冷汗涔涔。   只有一个人在听到阿玲死因时,脸上稍有异色,不过她很快垂头,将这抹异色遮掩住。   若淑妃注意到,肯定能认出,这人就是在内殿中哭着说给大皇子送了份糕点那个宫人。   只是淑妃如今一心只有悲痛和仇恨,才叫她逃过一劫。   皇子身死,付煜自不可能轻飘飘地将此事揭过。   阿玲的房间被翻了个顶朝天,的确在角落中找到了一瓶鹤顶红,可线索到这里,忽然就断了。   付煜脸色阴沉得可怕:   “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必须找出毒害大皇子的凶手!”   凝华宫的人一个个被拖下去严刑逼问,哭喊和求饶声响破天际,最后,这几日谁和阿玲接触过,都被问得一清二楚。   几个时辰过去,凝华宫四处蔓延着一股血腥味。   有些人脸色不好,抬手抵住鼻口,脸色惨白地不敢去听外间奴才的哭饶声。   躲在人群中的那名宫人脸色有些不好,额头的冷汗几欲滴下来。   她接到毒害大皇子的任务时,整个人也都是傻的,这几日娘娘皆和大皇子一起,她寻不到下手的机会,偏生主子那边催促她动作越快越好。   今儿个,娘娘回来晚了,阿秀就猜测娘娘必是被请安绊住了脚跟,她不过似随意地提了句糕点,和她的一样,平时被娘娘看管很严的大皇子根本禁不住诱惑。   她去小厨房端了糕点,趁着小厨房中无人注意时,将毒药掺进了糕点中。   只不过指甲盖的量,根本不会引人注意,就在她要离开时,忽然听见阿玲一声嘀咕抱怨,娘娘回来得晚,她们这些宫人早膳自然也就得跟着推迟。   阿秀心思稍转,挪了几块糕点给阿玲,还似体贴好意道:   “你先垫垫肚子,估计娘娘很快就会回来了,总归娘娘不许殿下用糕点,殿下怕娘娘发现,恐怕也只会吃几块,用不得这么多。”   眼见着阿玲将糕点收下,阿秀才安心地转身离开。   大皇子既然是在凝华宫中的毒,就必然凝华宫得有一个下毒的人,阿秀还想活,那就得有人替她顶罪。   最好的是个死人。   毕竟活人会辩解,而死人却不会开口说话的。   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阿秀想得再好,耐不住她一举一动都在小厨房中进行,难免有人将她的动作看进了眼底。   刑罚之下,很快有人回想这件事,连忙喊道:   “奴才想起来了!奴才想起来了!”   淑妃立即上前:“快说!”   淑妃眸子似淬了毒,紧紧盯着宫人,让宫人心中一寒,不敢耽误:   “奴才亲眼看见阿秀姑娘递给了阿玲几块糕点!若是糕点有毒,阿玲可能也是被糕点毒死的!”   “皇上明鉴!奴才是无辜的啊!”   阿秀脸色倏地变化,不过她早就想好说辞:“奴婢的确给过阿玲几块糕点,那是奴婢听见阿玲抱怨早膳用得晚,饿得难受,奴婢也是好心啊!”   她似被人检举得有些慌乱无措,吓得快要哭出来:   “况且那时候奴婢还没出小厨房,众目睽睽之下,奴婢哪有机会给阿玲下毒?”   那宫人好不容易想到一个可疑之处,哪会让阿秀轻易逃脱:   “小厨房忙碌非常,哪有时间去注意你的动作,就是你给阿玲糕点,若非奴才恰好听见,怕是今日阿玲死了也是枉死,还得背上残害皇子的罪名!”   性命关头,这奴才聪明了不少:   “皇上,娘娘,殿下之死肯定和她脱不了关系,娘娘早就下了吩咐,不许殿下私自用糕点,阿秀却明知故犯,不仅不阻止殿下,还推波助澜,她绝对不安好心啊!”   阿秀心中不安,眼泪一下子掉下来:   “奴婢冤枉啊!”   宫人的话近乎说到淑妃心坎中,若非这贱婢给阿铭送上糕点,她的阿铭又怎么会丧命?   淑妃忽然上前,左右开弓,几个巴掌下去,将阿秀打得嘴角溢血,疼得阿秀眼前有些发晕:   “贱婢!快说!究竟是谁指使的你!”   付煜拦住失态发疯的淑妃,冷声:“搜身!”   一个宫女,没人在意她是男是女,宫人压住阿秀,一个小太监近乎将她身上都摸遍了,吓得阿秀一直掉眼泪,只不过小太监什么都没查到。   淑妃失声道:“不可能!”   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   姜韵站得仅,她眼尖地发现阿秀手指朝袖中蜷了下,她猜到了背后是谁,可她要还贤妃人情,自然不能这时站出来。   她不着痕迹地给洛瑜使了个眼色,洛瑜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顿时打断阿秀的哭喊声:   “等一下!”   洛瑜是个新人,但她明显和姜韵关系非常,付煜压着脾气,拧眉冷声:   “你要做什么?”   洛瑜轻服身:“这宫女手上好像有什么东西,皇上不如让太医仔细检查一番。”   话音甫落,阿秀一直无措可怜的表情终于破碎,染上惊恐。   这下子,是个人都能察觉到不对劲。   很快有人按住阿秀的手,太医上前,见阿秀手指似有些微红,他低头轻嗅,顿时脸色一变:   “皇上,她指缝中残留的正是鹤顶红的粉末!”   证据确凿,阿秀那句冤枉再也喊不出来,她顶着皇上冰冷的视线,整个身子都瘫软在地上。   淑妃厉声问:   “事到如今,你还不如实招来,究竟是谁指使的你?!”   阿秀浑身颤抖着。   众人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余贵嫔的一颗心也提到嗓子眼处,浑身绷直。   忽然,有人惊呼:“快把她拦下!”   姜韵一抬头,就看见阿秀拼命把手往嘴中塞。   姜韵还记得太医的话,几不可察地眯了眯眸子。   她是不要命了吗?   所有人都被阿秀的举动惊住,待宫人拉出阿秀的手时,阿秀脸色都青灰了一片。   阿秀被灌下盐水,生生被逼地吐出来,整个人被折磨得狼狈不堪,奄奄一息,就这,还不算完。   付煜的脸色早就铁寒:   “想死,哪有这么容易!”   “把她压进慎刑司,严刑拷打,必要问出她身后的主使!”   付煜冷冷地看了眼张盛:   “让太医救活她,你来审问她,没说出主使前,她若死了,你也不必来见朕了!”   张盛心中咯了一声。   他丝毫不怀疑皇上话中的严重性。   他伺候皇上二十多年,近乎是看着皇上长大的,但经过当初王妃早产和晗修容一事,许是皇上对他也有些不满了。   若这件事,再办不好,恐怕皇上当真不想再看见他了。   张盛心中一沉,他躬身:   “奴才领旨!”   午时来的凝华宫,回去时,天色却将近夜色。   洛瑜一直紧跟着姜韵,刚踏出凝华宫,她就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直面圣上震怒,吓得她腿都有些软。   洛瑜在心中呸了句自己没出息,才压低声,不解地问:   “你刚刚为何又拦住了我?”   她刚要说出,她昨日看见巧儿鬼鬼祟祟地前往凝华宫的方向,却被姜韵一个眼神打断。   洛瑜一脑子纳闷。   姜韵情绪淡淡地:“我欠贤妃一个人情。”   洛瑜惊诧,咬唇不满嘀咕:   “谋害皇嗣,可是死罪,余贵嫔摆明了想要你死,什么样的人情才能和这事抵消?”   不过洛瑜也清楚,能让姜韵在此事退步,那看来这个人情并不小。   只是洛瑜难免对贤妃有些意见,昨儿个还和姜韵姐姐妹妹地叫着,看似亲密无比,如今眼看着姜韵被陷害,却偏帮凶手,真是好没有道理!   洛瑜不好批判这件事,只好转而问:   “难道就这么轻易放过余贵嫔了?”   姜韵似听了个笑话般,她扯了扯唇角,轻呵道:“她做梦!” 第130章   从凝华宫回去后, 余贵嫔就一直揣揣不安。   她默默垂头跟在贤妃身后,一路进了翊含宫,贤妃看都没看她, 冷淡地吩咐:   “你们先出去, 本宫和余贵嫔说说话。”   宫人鱼贯而出。   下一刻, 余贵嫔脸上落了一巴掌,她惊滞地捂住脸惊呼, 不敢置信地抬头,贤妃脸上是她前所未见的冷意, 余贵嫔一怔,眼泪倏地掉下来。   她啪唧一声跪了下来, 哭得不能自已:“姐姐——”   贤妃一句呵斥打断了她:   “别叫本宫姐姐!”   贤妃面无表情:“你如今能耐了,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做这么多事,本宫哪里当得起你这一声姐姐?”   毫不掩饰的讥讽和冷意,贤妃轻轻耷拉下眸眼。   余贵嫔捂脸痛哭:   “姐姐,嫔妾知道错了,您别生气。”   她跪着上前, 拉住贤妃的衣摆, 哭得无法自拔。   贤妃垂眸,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许久, 半晌,贤妃闭了闭眸子,冷淡地问她:   “你和晗修容素来无冤无仇,为何忽然要加害她?”   从凝华宫一路走来, 足够贤妃缕清了余贵嫔的目的, 但她不解, 往日余贵嫔对晗修容无感, 怎么会突然对晗修容升起这么大的恶意?   余贵嫔咬唇,许久,才哽咽地说:   “她一进宫,就深得圣宠,连姐姐都待她格外不同!”   “我与姐姐共处多年的情分,依旧抵不过她回宫,姐姐日日和她同行,可还记得我?”   伤心之余,余贵嫔连自称都忘了去。   贤妃有些错愕,可笑地问她:“就因为这一点?”   “你既如此记恨她,怎么不直接毒害了二皇子,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余贵嫔仰头无声地哭,却咬紧唇瓣,不愿再回答。   她也曾想过,可付泽住在合颐宫,里里外外皆是圣上的人,四周都有侍卫来回巡视,别说插手进合颐宫中,就连靠近合颐宫,都会被细细审问。   放弃付泽,选择付铭,也是她犹豫后的决定。   毕竟不管如何,只要晗修容能落马,就是她的目的了。   余贵嫔自己都说不清,她为何忽然对晗修容恶意如此之大,似乎想到晗修容会因她而从高处掉下来,她心中就会升起一股畅快。   贤妃眼中闪过一抹失望。   余贵嫔看见,忽然心慌不已,她慌乱地喊:“姐姐……”   贤妃只是安静地坐了回去,平静地冲余贵嫔摇头:   “嫉妒心,最容易让人失了理智。”   “你往日一心看戏,对后宫争斗素来看不上眼,本宫才留了你在身边,如今,既然你已经生出这般心思,你我二人便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余贵嫔怔愣,不敢置信,眼泪似水珠般砸下来:   “姐姐!”   贤妃有些疲倦地抚额:   “你既有无声无息害了大皇子这般通天的手段,那想必慎刑司中的阿秀,你也有办法解决。”   “晗修容欠本宫一个人情,她不会再此事上难为你,可她深得圣眷,你日后恐是不大好过。”   余贵嫔浑身都在颤抖,仰头无声祈求地看着贤妃。   贤妃闭了闭眸子:   “回去吧,日后也莫要再来了。”   “姐姐不要我了吗?”余贵嫔哽咽地出声。   贤妃却不再说话,叫进来了锦绣。   锦绣进来,一见殿内情景,吓得一跳,还未来得及细问,就听娘娘一声:   “送余贵嫔回去。”   余贵嫔忽然不顾形象地跪着上前几步,拉住贤妃的衣袖,哭着喊:“姐姐!姐姐,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一回!”   贤妃别过头,一言不发,只将衣摆抽了出来,余贵嫔的手骤然落空,哭声戛然而止!   锦绣向来只听贤妃一人的,即使对现在情景摸不清头脑,也立即让人将余贵嫔送了回去。   殿内一安静,锦绣有些担忧地看向娘娘。   她知道,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娘娘是将余贵嫔放在心底了的。   半晌,空旷的殿内响起一声若有似无的长叹。   贤妃抬手,帕子不经意间落下,顺着楹窗吹进来的轻风飘飘然落地,锦绣觑了眼,那手帕上褶皱不堪,显然手帕主人的心中也不平静。   锦绣咬声,不解地问:   “娘娘,余贵嫔做了什么错事,让你发这么大的火?”   贤妃垂着眼睑,语气平静:“她心大了。”   锦绣一怔,但她不蠢,联想今日发生的事情,她眨了眨眼睛,小声嘀咕:   “可、大皇子身死,晗修容落网,对娘娘也没甚不好……”   贤妃倏然掀起眸眼,静静地看向锦绣。   锦绣心中一紧,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就听娘娘似有些恍惚地说:   “本宫进府至今,近五年时间,这一晃眼,锦绣也成大姑娘了。”   “明儿个,本宫传信回府,给你说门亲事如何?”   锦绣脸色刹那间煞白,砰地跪了下来。   贤妃视若不见,依旧温声说:   “你伺候本宫这么多年,本宫必然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娘娘!奴婢说错话了!奴婢只想伺候您,您别赶奴婢走!奴婢知道错了!”   锦绣和贤妃自幼的感情,她抱着贤妃的腿,吓得眼泪直掉。   贤妃一顿,渐渐抿紧了唇瓣。   她眸色些暗。   她是真的想让锦绣出宫了,和她不同,她这辈子只可能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红墙中。   但锦绣不同,有她撑腰,锦绣嫁一个平凡人家,必会安稳一生的。   这皇宫就似一个大染缸,连余贵嫔都不能逃脱,又会放过谁呢?   *******   走到分岔口,天色已暗,洛瑜和姜韵分道扬镳。   仪仗慢慢悠悠地前进,刘福有些心不在焉地,姜韵一只手支着额头,觑了他眼:   “在想什么?”   刘福一惊,顿时回神:“今日是奴才疏忽了。”   姜韵摇头:   “怪不得你。”   “谁能想到,本宫不过回宫三日,就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除掉本宫了。”   刘福咬紧牙关,心中发狠。   一想到要害娘娘的人,竟然是平日里表现得心思不深的余贵嫔,他就一心懊悔。   因为当初贤妃和余贵嫔替娘娘平反冤情,其实刘福对贤妃和余贵嫔一直没什么堤防之心。   可今日之事,如同当头一棒,让刘福清醒过来。   好姐妹反目成仇的事不在少数,他怎么能因以前的事,就对这二人放松警惕呢?   承禧宫宫墙四角都摆着莲花灯笼,照亮了承禧宫中的路,熹微的灯光映在姜韵脸上,病弱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韵为,似西子捧心,如诗如画。   她温柔地拢起耳边的青丝,语气轻柔地撂下一句吩咐:   “盯着慎刑司,本宫不会插手慎刑司的审问,但本宫也不希望旁人插手。”   刘福眸色顿时阴狠:“奴才知道的。” 第131章   细细碎碎雨滴砸在琉璃瓦的屋檐上, 弥漫着说不出的雾色和压抑。   太后震怒,下令必须查出毒害大皇子的凶手,诛其九族, 严惩不贷!   这些日子, 皇宫中的宫人连走路都轻了几个度, 低眉顺眼地,刚进宫的新妃即使明知晓不该, 却还是忍不住在心中道了声晦气。   新妃入宫,本该是热闹非凡的, 却因大皇子一事蒙上层雾霾,即使新妃心有不甘, 也无可奈何。   红墙中的一处宫殿,这里名叫印雅楼,住的是新入宫的杜嫔小主。   印雅楼的宫人从最初的紧张,在发现虽然她们小主看上去清冷高贵,但不是爱生气折磨宫人的性子,就渐渐放下了提着的心。   杜晗霜身为嫔位, 进宫时, 是可以带一名婢女入宫的。   流珠伺候主子休息后,低低叹了口气。   杜晗霜瞥向她:“好端端的, 叹什么气?”   流珠挠头:   “奴婢就是觉得有些可惜,若非大皇子一事,依着主子进宫时的位份,早该侍寝了。”   这侍寝过的妃嫔, 和未侍寝过的妃嫔, 这其中差距可大了去了。   新人, 不就是那点新鲜感吗?   新妃皆刚入宫, 皇上对她们都不熟悉,依着规矩找人伺候,肯定从位份高的先侍寝,那她们小主自然就占尽了先机。   可如今出了大皇子一事,皇上这段时间必然不会进后宫。   这其中时间长了,那变故也会变多,谁也不知道这群新妃中有没有第二个晗修容,能让皇上动了心思的。   流珠一脸愁容。   杜晗霜不着痕迹地抿直了唇线,她眸色些暗。   她心中何尝不觉可惜和晦气?   她清冷地敛眸:“五日过去了,不管如何,事情都该有结果了。”   如杜晗霜所想,太后和皇上皆下了命令,慎刑司可不敢耽误,日夜不休地逼问阿秀,刘福再见到阿秀时,阿秀整个人都似浸泡在血中,唇瓣开裂,眼神空洞无神。   若非胸腔尚有些起伏,打眼看去,就像个死人一般。   刘福狠狠皱眉:   “她还是没招?”   张盛这几日被此事搞得烦躁,觑了刘福一眼,对这个往日的徒弟也有些没好气:   “你不在承禧宫伺候好娘娘,倒是来慎刑司跑得勤!”   刘福仿若听不出他话中有话,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地,甚至有些苦笑:“瞧师父说得何话,娘娘也被那日情景吓到了,摆明了这事背后之人想要栽赃给我们娘娘,若不查清真相,徒儿这心啊就一直悬在嗓子眼?”   张盛抽了抽嘴角。   对刘福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颇有些无语。   晗修容被吓到?   那日晗修容一句话,杨贵嫔就被活生生地割了舌头,可丝毫看不出晗修容有害怕之色。   两人终究多年师徒情分在,张盛也没强硬地撵他。   刘福扫了眼似一滩死水的阿秀,眼中闪过森森冷意,他忽然低头走向张盛,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张盛看。   “这贱婢瞧着倒是个硬骨头,这么多严刑逼问,都不透一点口风,皇上给的期限快到了,若师父再没能问出结果,皇上那边也不好交差。”   张盛打断他,狐疑地看向他手中的东西:   “这是什么?”   “五石散。”   张盛刹那间变了脸色:“你疯了不成!”   五石散,可用于药物,但一旦使用剂量过多,就容易上瘾,叫人神志不清,成为瘾君子,任人摆控。   先帝明令下旨,宫中不许出现五石散。   “特殊时候,总得用点特殊的法子。”   刘福却仿若看不见张盛脸上的冷意,一字一句地,十分轻缓,似透着蛊惑般。   张盛看着一脸平静笑容的刘福,忽然心中生出渗骨的寒意。   他竟不知,刘福何时变成这副模样了?   张盛面无表情地问他:“你可知,她用了五石散的后果?”   话音落下,张盛就觉得自己这话不过白问。   若不知道,刘福也不会在此时拿出来。   刘福低垂下头,语气波澜不惊:“她毒害大皇子,总归是要死的,一个该死的人,是如何死的,不会有人关心的。”   “能在死前,贡献出她最后的一点价值,让师父免于皇上的责罚,也算她死得其所了。”   眼前相处近十年的徒弟,在这一刻,忽然变得陌生起来。   张盛呼吸有些沉重。   他早该察觉到的。   在姜良娣身葬火场的那日,刘福满手血泡回来,却仿若不知不觉般时,他就该察觉到的。   自那日,刘福变了很多,沉默寡言却手段狠辣。   若阿秀真的服用了五石散,也阿秀的结局必然是生不如死。   张盛看出了刘福的目的,他好似根本不在意阿秀背后的凶手是谁,只想让阿秀死也死得不安生。   张盛心中倏然一沉:   “你是不是知道凶手是谁?”   刘福稍顿,只低眉顺眼地回答:“如今奴才是后宫的人,所说的话,也不可取信。”   “只是凝华宫那几日来来往往不过就那些人,师父细查,总能查到凶手的。”   张盛眯起眸子。   刘福在张盛心中埋下颗种子,将五石散放在桌子上,冲张盛行了一礼,无声地转身离开。   他走后,张盛垂眸看向桌子上的玉瓶,许久,他长吁了一口气。   承禧宫中,姜韵正在吃着葡萄,素安剥了皮,将晶莹剔透的果肉捧到姜韵嘴边,姜韵含住,不消一会儿,就吐出了葡萄籽。   舌尖在粉嫩的唇瓣轻轻抵过,无端多了些许风情。   刘福进来时,刚好看见她要吐籽,上前两步,伸出手接住。   姜韵眼尾上挑,斜睨了他一眼:“回来了?”   刘福捧着笑脸:   “娘娘放心,不出几日,就会有结果了。”   这话一出,姜韵顿时没了悠哉游哉吃葡萄的心思,她翻身坐起,大半身子倾斜在外,吓得刘福立刻站起,准备扶住她,但姜韵平衡性很好,她稳稳坐好,探出头,好奇地看向刘福:   “听说她宁死不屈,怎么都不肯说出背后主谋,你使得什么法子,竟能掰开她的嘴?”   她似幼兽般,满眼皆是好奇,一张白净映粉的脸颊就仰在刘福眼皮子底下。   刘福呼吸有些沉重,他不动声色地掩住,掐紧了手心,才能保持住平稳的呼吸:   他风轻云淡地笑:“哪有什么法子,不过对症下药罢了,她既然骨头硬,就一点点折了她的骨头,她毅力强,那就毁了她的意志。”   他一字一句说得残忍,可倒底做了什么,却一个字都没有透露。   那些肮脏的手段,就没必要污了娘娘的耳了。   女子盯了他一会儿,见他久久没有下文,有些恹恹地收回了视线。   她道了声无趣。   重新趴伏在软榻上,透过楹窗看向外间的细雨,这时,姜韵才注意到刘福肩膀处皆淋湿了,她拧眉:   “这几日总雨水不停,你也别往外跑了,省得淋湿了身子再有些头疼脑热的。”   刘福爱听娘娘这些看似没必要的唠叨,他脸上挂着笑:“奴才知道了,不过今儿个外面风大,娘娘还是关上些窗户,莫要贪凉。”   姜韵置若罔闻,依旧把楹窗开了半扇,她似若无其事地转了个话题:   “余贵嫔还是日日往翊含宫去吗?”   提到正事,刘福顿时严肃起来:“是,只不过贤妃娘娘并未见她。”   姜韵可不管贤妃有没有见余贵嫔,她指尖碰了下楹窗,一滴雨珠落在她白皙的指尖上,然后轻飘飘地滑落,她忽然开口:   “本宫记得,从巧珑轩到翊含宫,是沿着碧月湖的?”   “娘娘没记错。”   姜韵忽然细细软软地叹了口气:“这雨天路滑,余贵嫔日日都要从湖边走过,本宫真担心,她哪日不小心脚滑了。”   刘福心领神会,冲姜韵纯良一笑:   “这可就得看余贵嫔是否注意脚下了。” 第132章   ——阿秀招了!   这些日子, 来来往往慎刑司想打探消息的不少,但除了刘福,旁人都未能靠近慎刑司。   刘福毕竟曾是御前的人, 刚入后宫几日, 在御前还有几分脸面。   付煜下了令, 若阿秀在招供之前身死,张盛就不必回去伺候着了, 如此一来,张盛哪还敢让旁人凑过来?   巧珑轩, 这几日,余贵嫔过得很不好。   她脸色些白, 妆容些许凌乱,抹了把眼泪后,余贵嫔向来大大咧咧的性子,对宫人也宽容,如今这副小可怜的模样,让身边宫女心疼不已:   “主子, 娘娘只是一时之气, 不会一直狠心不见你的。”   “不如,你让娘娘冷静几日, 待娘娘消火了,再去寻娘娘?”   余贵嫔却是知晓,不是的。   从一开始,她能得以和贤妃走近, 就是因为她站出来替姜韵作证, 打那之后, 贤妃才将她庇护在了羽翼中。   如今, 她亲手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桥梁,贤妃怎么可能还会搭理她?   余贵嫔一直都知道,她比不过姜韵。   就在余贵嫔下定决心,再去见贤妃时,巧儿一脸惨白地跑进来:   “主子!阿秀招了!”   余贵嫔身子一晃:“什么?!”   巧儿近乎快要哭出来,脸上的慌乱和无措如何也遮不住。   余贵嫔的心不由得一沉再沉。   她怔愣地:“怎么可能?”   阿秀进凝华宫时,不是一去就进内室的,那时,她不过一个扫地宫女,身份卑微,凝华宫的大宫女失手打碎了御赐之物,情急之下陷害给阿秀。   余贵嫔路过时听见,顺手救了阿秀,打那之后,阿秀就对她唯命是从。   阿秀孤身一人,也没有亲人,按理说,她不可能招认的。   否则,前些日子的那些严刑,不是白熬了吗?   巧儿抹了把眼泪:   “奴婢也不知晓,听说张盛公公已经去向皇上复命了。”   慎刑司,内里不断传来女子的嘶吼痛哭声,饶是慎刑司的宫人都司空见惯了旁人的求饶,这时也难免露出抹怵色。   在刑罚的地方,阿秀衣衫褴褛,似狗一样匍匐在地上,被绳子绑着,她表情狰狞:   “给我、给我……求求你们了,快给我……”   她似乎承受极大的痛苦,半相疯癫,痛苦地哭喊一声后,手指在手臂上扣出血洞:   “……我都招了……求你们了……给我……”   仿佛难以承受,阿秀终于哭着说:“你们……杀了我!杀了我吧!”   有小太监大着胆子朝里面看了眼,浑身颤了下,又赶紧转回来,嘀咕了句:   “公公的这个手段有点狠啊。”   旁边的人听见,顿时离他三步远:“你想死,可别拉上我!”   那太监忙忙噤声,不敢再说。   亲眼看着张盛将一个能扛过众多刑罚的人逼成这副模样,谁还敢在此时去找死?   皇子大丧,但因大皇子年幼,也未大办,只宫中鲜艳的颜色都被撤了下去。   一行人,簇拥着仪仗快速路过御花园。   所遇之人都忙忙停下,退开两步,服身行礼。   六月的天,却因前几日的雨色而灰蒙蒙的,姜韵掀开纱帘,朝外看去,杜晗霜一袭蓝色蝶羽宫装蹲在艳色芍药旁十分显眼,似万花红中一点绿,让人心旷神怡。   姜韵松开纱帘,若有所思地垂下眸眼。   仪仗走远了,杜晗霜才站起来,流珠羡慕的话在耳旁响起:   “同是新妃,她倒是得意。”   即使雨后,六月依旧是酷热的,流珠举着油纸伞,遮住了大半阳光,但额头的汗依旧涔涔地往下掉,看见晗修容那般悠哉,她怎么可能不羡慕。   杜晗霜的父亲,是付煜的心腹大臣,她深得父亲宠爱,知道的事情,要比旁人多一些。   例如她们的晗修容,应是早该死去的伶妃娘娘。   这在宫中不算秘密,但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去提此事。   没有人会想给姜韵增加上位的筹码。   杜晗霜也是如此。   她清冷地抬眸:“既然觉得热,那就走快些。”   杜晗霜跨进凝华宫时,恰好听见女子轻细软糯的声音,和她不同,女子说话莫名透着些江南那边的味道,腻在旁人心坎中的模样,偏生端得冷淡,矛盾异常,却勾着人心弦:   “……没错嘛?当真是她?”   杜晗霜抬头才看清殿内的情景,女子站在皇上身边,拉住皇上衣袖,精致的眉心浅蹙,似有不敢置信和怒意笼罩,仰头看着男人,想要确认答案。   杜晗霜眸色一闪,随着刚进来的妃嫔一同服身行礼。   付煜不语,姜韵却似得了答案,她顿时眸子红了一瞬,硬生生地别开脸去。   付煜见不得她这副模样,握紧了她的手,低声:“朕会给你一个交代。”   姜韵红眸看向付煜,问他:   “我刚进宫几日,她们就这么容不得我?”   她话中似透着恨意,可余了,却是说不尽的委屈,她堪堪垂下眼睑,紧咬唇瓣,不再说话。   女子在无声地哭,手背上落了滴泪,冰冰凉凉的,可那刹那间,却似砸在了付煜心中,有千斤重,让付煜整颗心都沉甸甸的。   这整件事,背后之人想要针对的,都不是大皇子。   而是姜韵。   她想致姜韵于死地。   若付煜有一点不信任姜韵,那她就可以用这种手段,让付煜亲自处死姜韵,打断姜韵所有退路,叫姜韵陷入绝境!   一年前,姜韵四面楚歌,被逼得离府,险些身死火海。   一年后,她才进宫,就受这般大礼。   付煜也想问,难道她们就真的容不下姜韵吗?!   殿内静得落针有声,淑妃跪在佛堂,不吃不喝几日,走路都有些不稳,她早上喝下了安眠药,适才才被叫醒,她几步上前,拉住付煜衣袖:   “皇上!是谁!谁害死了阿铭!”   张盛不敢耽误,将供词呈给淑妃。   淑妃看清供词上的人,也怔住,和姜韵同样的不解:   “……怎么会是她?”   有人眼尖,看见了供词上的余贵嫔几个字,顿时大吃一惊。   余贵嫔向来就顾着吃吃喝喝,顶多和旁人有些小事的摩擦,虽位份挺高,但后宫却没几个人将她放在心底,这次大皇子事件,她们把所有人都怀疑了遍,也没有怀疑到余贵嫔身上。   倒是淑妃身后的安铀忽然想起来:   “娘娘,您可还记得,半年前,阿秀打破御赐之物,是余贵嫔在中作证,说和阿秀无关,娘娘才放过了阿秀?”   打那以后,阿秀就忽然开始勤奋,甚至频频在娘娘眼前露脸,内殿的那个空缺,就很快被阿秀补了上来。   一个奴才,淑妃自然记不清,但安铀提起来后,淑妃总算有了点印象。   她脸色大变。   居然是她亲手将这个祸害提拔进内殿伺候的?   余贵嫔!   淑妃抬眼四看:“余贵嫔呢!那贱人在哪!”   姜韵不着痕迹地垂了垂眸,她捻着手帕,擦了下眼角,动作十分自然,连一直关注她的付煜都没察觉到不对。   付煜抬头,拧眉:   “她人呢?”   后宫所有妃嫔都到这里了,只差一个余贵嫔,尤其是供词还是她的名字,如此一来,她就格外显眼了。   立刻有奴才要出去找余贵嫔,不过人还未出大殿,就见有人慌乱跑进来:   “皇上!各位小主,余贵嫔落水了!”   淑妃悲恸之余,讽刺地呵笑出来:   “落水?从巧珑轩到凝华宫的路上,何处有水!”   “明知阿秀招供,却在这时落水,莫不是做贼心虚,想借此逃脱!”   那宫人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余贵嫔不是在来凝华宫的路上落水的……”   他小心翼翼觑了眼贤妃。   贤妃几不可察地轻眯眸,猜到了什么。   “余贵嫔是在碧月湖落的水,奴才等人打捞起余贵嫔时,她已经溺水昏迷了!”   说句难听的,那就是出气多、进气少!   姜韵轻眨了下眸子。   倒是不赶巧。   她也没想到,阿秀会在这日招供,她本来只想让余贵嫔吃些苦头,谁成想,赶上了今日,那可就得牵扯上贤妃了。   果不其然,姜韵的这个想法刚落下,就见淑妃的矛头忽然对上贤妃:   “事情败露,余贵嫔却在第一时间去找贤妃,贤妃可能解释一下,这是为何?”   姜韵第一时间攥紧付煜的衣袖。   她似有些紧张。   只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就让付煜有些心酸。   这后宫中,贤妃和余贵嫔是唯二对姜韵释放过善意的人,若她们都要加害姜韵,那……   付煜不忍再继续想下去,心中涩得难受。   他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姜韵的手,眸底却是越发冷了些。   贤妃不慌不乱:“淑妃为难本宫了,余贵嫔想做什么,本宫又不是她肚子中蛔虫,如何能得知?”   淑妃哪里相信她的话?   她就说,她和余贵嫔往日无仇无怨,余贵嫔为何要害她的孩子?   但若是贤妃指使,那就对了!   淑妃泪流满面,悔恨不已:   “我不过劝你多花些心思在皇上身上,好以得子,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害了我的孩子啊!”   她说的好听,但旁人也听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不知何时,淑妃讽刺贤妃无子,贤妃恼羞成怒,才指使余贵嫔害了大皇子。   贤妃和淑妃积怨甚久,如此一来,倒也说的通顺。   付煜也看了一眼贤妃。   贤妃心中一凉,遂顿,有些苦笑。   她不是姜韵,哪怕是圣上摆在后宫的一柄刀刃,也得不到圣上的全然信任。   贤妃掀开裙摆,跪在地上,不躲不闪地对上付煜视线,她平静地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臣妾无子,本就是事实,还不至于心胸狭窄至此,若臣妾当真要害大皇子,何必等到今日?”   听出贤妃话中的不以为然,淑妃恼羞成怒加惊恐万分:“你——”   “够了!”   付煜打断这场无用的争执:   “将余氏带过来。”   戴罪之人,可没有在殿内躺着等太医医治的待遇。   余贵嫔被抬进来,衣裳浸湿,尚未来得及更换,太医跟着过来,几针下去,余贵嫔终于转醒。   她似乎还有些茫然,不知此处是何地。   待看清后,她身子顿时一僵,有些害怕地看向付煜,被水打湿的青丝贴在脸上,她眸子一红,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作态:   “皇上……”   一张供词被扔下,飘飘零零地落在余贵嫔脸上。   余贵嫔一怔,她拿过证词,脸上顿时褪尽血色,她身子颤抖着,她张了张口,却有些失声。   付煜冰冷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余贵嫔有些胆寒。   她控制不住害怕地眼泪掉下来。   她从未想过事情会败露,所以根本没有想过败露之后,她要怎么办? 第133章   余贵嫔下意识地看向贤妃, 在发现贤妃跪在地上时,刹那间,她忽然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余贵嫔掐紧了手心。   她心中闪过一抹犹豫和挣扎。   可那日贤妃冷然决绝的态度闪过眼前, 余贵嫔口中似溢出了鲜血。   姜韵觑着余贵嫔的作态, 心中隐隐约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不知为甚, 她总觉得贤妃不会害她。   许是因为贤妃一直以来待她的态度,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从她回宫后,贤妃仿佛对她比往日在王府时, 还要亲近些。   所以,哪怕姜韵知道了余贵嫔要害她, 知道余贵嫔素来和贤妃走近,也没有怀疑过贤妃。   就在姜韵思绪纷扰间,淑妃已经冲到余贵嫔前,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贱人!阿铭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他!”   余贵嫔捂脸痛哭,似彷徨无助, 慌乱地看向贤妃。   贤妃忽然闭了闭眼, 却抵不住心中泛起的那抹凉意。   她自问,待余贵嫔不薄。   “姐姐……救我……”   余贵嫔似撑不住这番场景, 终于崩溃地哭了出来。   几个字,就将贤妃拉下了水。   倏地,姜韵心中生了些厌烦。   她冷声说:“谋害皇嗣,乃是死罪!余贵嫔既然承认此事是你所为, 哪怕是贤妃娘娘, 也救不了你!”   既然最难的, 都说了出口, 余贵嫔早就豁出去了,她知道,姐姐得皇上信任,拉姐姐下水,许是还有活命的机会,否则,她就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余贵嫔哭着爬近贤妃,一脸惊恐:“姐姐!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啊!”   贤妃一颗心彻底凉了下来,她不为所动,盯着余贵嫔:   “晗修容的话,你也听见了,你让本宫如何救你?”   余贵嫔似被她这一句话说得愣住,遂顿,她不敢置信地问:   “姐姐要过河拆桥?”   她忽然情绪激昂起来,似恨似怕:“谋害大皇子,是姐姐让我去做的啊!若不然,我和大皇子无冤无仇,我为何要害大皇子?”   “如今事迹败露,姐姐怎么可以不管我?!”   贤妃平静地看着一脸被背叛的余贵嫔。   她有些恍惚地想,她往日怎么没有发现,余贵嫔居然还有当戏子的天赋?   瞧这一番痛苦悔恨的神情,若非她是当事人,恐怕也辨不出真假来。   “你说是本宫指使的你,你可有证据?”   余贵嫔愤恨:“谁不知我和姐姐每日同进同出,你做事素来谨慎,我又一心信你,哪里会留下证据?”   她一席话,说得合情合理,似乎挑不出毛病。   而站在姜韵不远处的洛瑜,却听得心中作呕,她耐不住地上前,讽刺地撇了撇嘴:   “嫔妾听到这儿,总算听明白了些。”   “依着余贵嫔的话,是和贤妃情深意重,连谋害皇子这种祸及九族的事都肯为贤妃娘娘去做,既然如此,怎么如此轻而易举地就将贤妃娘娘供出来了?”   她不屑地挑眉,有些讽刺:“这和余贵嫔所言,似乎有些出入。”   亏她之前还觉得这余贵嫔利索干净,和其余女子不同,对她心生了些好感。   如今再看,那日莫非她眼瞎了不成?   洛瑜忽然蹦出来,出乎所有人意料,连姜韵也没有想到,她一惊,趁旁人不注意时,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   洛瑜有些心虚,可她委实见不得余贵嫔这番作态。   贤妃有些诧异,若她之前感觉不错,这洛嫔对她,可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姜韵无法,只得站出来,她稍有动作,付煜就发现了,偏头看向她。   姜韵微动,她双手重叠,服下身子:   “臣妾觉得洛嫔说得有理,凡事皆要有证据,余贵嫔空口无凭,就要将此事栽赃给贤妃,再联想余贵嫔口口声声的姐妹情深,倒真令臣妾觉得心寒。”   余贵嫔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针对姜韵,如今见她站出来,事迹败露的心虚和后怕让她将所有罪责都怪在了姜韵身上。   伶妃既然都死了,她为何还要以卫钰的身份重新入宫?   若非如此,她又怎么会做出这些事情!   余贵嫔红着眼:“晗修容说嫔妾污蔑姐姐,那你可知,被人抛弃是什么感觉?”   姜韵脸上情绪倏地寡淡下来。   付煜脸色一变:“放肆!”   他有些担心地看向姜韵,自幼经历和一年前那件事后,姜韵是最听不得抛弃这二字的。   姜韵唇色有些白,勉强冲付煜摇摇头。   余贵嫔被斥,堪堪哑声怔愣住。   她仰头看向一脸厌恶的圣上,忽然崩溃大哭。   皇上可还记得,他曾亲口夸过她单纯可人?   姜韵未回宫前,许是余贵嫔心性简单,或是余贵嫔和后宫旁人些许不同,隐隐约约的,其实她才是后宫最得宠的那人。   付煜待她多有放纵。   只这恩宠,和往日李侧妃以及伶妃二人时相比,并不显眼,所以许多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个事实。   但,余贵嫔身为当事人,她太清楚这其中的差距了。   若非如此,怎么姜韵刚进宫,她就察觉到落差?   她忽然大哭,让众人心惊,姜韵也莫名其妙地拧起眉心。   “皇上和贤妃向来待你不薄,你谋害皇子,是对皇上的不敬不忠,诬蔑贤妃,是对贤妃的不仁不义,你还有何脸面哭泣?”   余贵嫔众叛亲离,她咬牙脱口:   “诬蔑?何来诬蔑?”   “事出总要有因,晗修容可能说出,嫔妾为何要害大殿下?”   姜韵心生厌烦,不撞南墙不死心!   她眉眼彻底冷下来:“为何?莫非余贵嫔还要本宫告诉你吗?”   “鹤顶红为何会出现在朱锦池?”   “本宫要将凝华宫的宫人压入慎刑司审问时,余贵嫔为何要站出来阻止?”   “余贵嫔还要本宫一条条和你赘述吗!”   姜韵每说一个字,余贵嫔的脸色就越发白一分。   她哭着摇头,呢喃:“不、不是的……”   可话中气虚,无需姜韵多说,其余人都可听得出来。   姜韵难得如此厌烦一个人:   “余贵嫔性子跳脱,许是很多人都忘了,你往日深得圣宠,也如你所说,你和贤妃娘娘情意深重,那为何要这般做?”   “不过是因你善妒!”   姜韵冷眼看着余贵嫔,一字一句皆是讽刺:   “你嫉妒本宫刚入宫,位份就比你高,得圣上宠爱,嫉妒本宫入宫后,贤妃待本宫亲近,你见处处不如本宫,就生了祸心,想要亲眼见本宫落魄!”   “你往日未做错事,不过是因你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无人碰到你的利益。”   “如今新妃入宫,圣上去你宫中越少,最大的靠山贤妃待你也不如往日亲近,你怎么会不着急?”   姜韵攥紧了手帕,毕竟她也是此事的受害者,一席话说出,她气得两颊粉红绯绯。   她似气有不匀,微微捂胸低喘起来。   付煜上前扶住她,拧眉不满:   “你和她说这么多作甚?”   姜韵咬唇抬眸看他,似还不解气:“若臣妾不说清楚,恐怕她还真觉得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   总有人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骗了过去。   余贵嫔早就脸色煞白一片,似如死灰。   埋在心底的丑陋被人活生生地掀开,余贵嫔只感觉背后皆是旁人恍然大悟后,嫌恶朝她看过来的视线。   她崩溃地抱头痛哭:   “你胡说!我不是!我不是这样的!”   “我不是!我不是……是、是你!”   余贵嫔忽然抬起头,恶狠狠地看向姜韵:“是你!都怪你!是你不该回来!”   “若你不回来,就不会发生这些,大皇子不会死,我和姐姐不会闹到姐妹情分尽断,皇上也不会这么狠心对我!”   她哭着喊:“你胡说!你既然都死了!你为何要回来!”   “她们说得对,你就是个祸害,你就不该活着!”   “你为什么没有死在那场火海里!”   余贵嫔崩溃异常,根本没有察觉到殿内气氛早就冷寂下来,众人面面相觑,恨不得让余贵嫔这拎不清的赶紧闭上嘴!   刘福指甲似透过手上的伤疤,狠狠掐进肉里,听到最后一句,他再也忍不住,阴狠地上前:   “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   “还不快将她嘴堵上!”   姜韵浑身颤抖,她踉跄地抓紧刘福的手臂,红着眼框,狠狠地说:   “让她说!本宫倒要听听,她究竟有多恨本宫!”   刘福心疼:“娘娘,您别听她胡说,您能重新进宫,是老天都不忍心见你落难,宫中所有人都盼着您呢!”   他的娘娘从未做错事,凭什么要受这些人的恶意相待?   她们都该死!   余贵嫔又哭又笑地哈了声,她伸手指向一旁的妃嫔:   “盼?你不如自己问问,谁不厌恶你?谁想让你回来?”   被她指到的妃嫔,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她一个人死还不够?难道还想拖着她们陪葬不是!   立刻有妃嫔跪下:“皇上,娘娘,你们别听她瞎说,娘娘能回来,嫔妾等人心中都欢喜着!余贵嫔心胸狭窄,谋害皇子,诬蔑上位,委实不配再继续伺候皇上,求皇上严惩不贷!”   付煜一直没有说话。   他垂眸看向余贵嫔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   他不咸不淡,似乎没甚情绪地擦了擦手,上前扶住身子颤抖的姜韵,一字一句道:   “你既然不想活,那朕就成全你。”   付煜转头,看向皇宫西侧:“冷宫,倒也适合你。”   姜韵倏地抬头。   谋害皇嗣这么大的罪名,竟然只是将余贵嫔打入冷宫?   所有人都震惊,连余贵嫔自己都没有想到。   可付煜说完这句话,就平静地垂眸,低声说:   “朕送你回去。”   姜韵咬唇,闭上眼,不愿看付煜:“这处离承禧宫不远,臣妾能自己回去。”   可付煜却不想听他拒绝,直接拉着她,硬生生地将她拉走。   姜韵心中气得不行。   哪怕到了付煜的銮驾上,她依旧垂着眸子,抿紧了唇瓣,不去看付煜。   其中闹性子的作态太明显。   可付煜却没哄她,只搂着她的腰,轻声说:   “西域进贡了几筐葡萄,刘福说你爱吃,朕让人再给你送些。”   姜韵别过脸,自嘲道:“不知何时就被旁人算计丢了命,还作甚贪图这些口腹之乐?”   她回宫后,付煜什么都能容忍她,唯独忍不了她将死时时刻刻挂在嘴边。   付煜掐住她的下颚,眸底冷静地让姜韵怔住,姜韵听见他说:   “你不会没命!”   他也不会允许这种事,再次发生。   姜韵堪堪咬唇,仰头看他半晌,才挣扎地动了动:“疼……”   付煜松开她,一点点抚过她的脸颊,似警告:   “日后不许将这些话挂在嘴边。”平白生了晦气。   姜韵没再顶嘴,付煜刚刚的眼神刻在她心底,让她有些心神不定地,忽然没情绪说话。   就连对他处置余贵嫔的不满,也都缄口不言。   姜韵安静下来,一直到回了承禧宫。   付煜没进去,眼看着她踏上台阶,身影消失在殿内,才吩咐张盛回御书房。   傍晚时刻,御前派人送来了几筐葡萄。   姜韵想起付煜送她回来时说的话,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梢:   “这么多?”   刘福低头:“除了给太后娘娘送了一筐,其余的,都在这儿了。”   姜韵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她用不得冰,这些葡萄放她这儿,只怕还不等她吃上几颗,就都坏了去。   姜韵抚额摇头:   “给贤妃和洛嫔都送一筐过去。”   她才下了吩咐,忽然素安一脸情绪复杂地走了进来,姜韵稍顿,眸色一凝:“出什么事了?”   还让不让人安生?   素安有些不好说,最终,她低声道:   “娘娘还是自己出来看吧。”   姜韵心生不解,她起身,被刘福和素安各搀扶一边,走到殿外,不用旁人提醒,她就转头看向皇宫西侧,那处烟雾四起,日色渐暗,让火光四起。   她忽然想起那是什么地方。   ——冷宫。   今日余贵嫔刚被贬入进去。   余贵嫔今日在凝华宫内,声声含恨地诅咒她,让她死在当初那场火海中。   不过一日,死在火海中的,却是余贵嫔自己。   皇宫中十分安静,连喊走水救火的声音都没有,似乎这场火势,是被默许的。   姜韵紧紧攥住了刘福的手,她望着远处的火光,稍有些怔愣住。   恍惚间,她似又回到一年前。   那场火,的确是国公府的人点着的,不过她早有准备,并未受伤罢了。   今日付煜的一切反常,在这时都有了解释。   他不是放过了余贵嫔,只是让余贵嫔死在她口中的那片火海中。   刘福的可惜声唤回了姜韵的心神:   “便宜她了!” 第134章   这场大火烧了很久, 最终冷宫只剩下一片废墟。   翌日,去请安时,途径冷宫的妃嫔禁不住打着个冷颤, 被烧焦的木头上还冒着黑烟。   姜韵走进坤宁宫时, 还听见有妃嫔在议论此事:   “……昨儿个火光大盛, 就在我那屋头前面,吓得我半宿没敢闭眼。”   有妃嫔和她小声嘀咕:“谁说不是呢?那冷宫就挨着我旁边, 我提心吊胆了一夜。”   姜韵一进来,这些议论声就瞬间戛然而止。   她觑了眼方才说话的二人, 那两个妃嫔埋着头,似生怕她和她们搭话一般, 姜韵抿了抿唇,心生几分乏味无趣,懒洋洋地坐到椅子上。   姜韵撑着头:“昨儿个没睡好,本宫还当今日起来晚了。”   她说这话的原因,是坤宁宫中还未坐满,对面和上方皆无人, 明明请安的时间快要到了, 但这番景象却显得她似来早了般。   洛瑜紧跟着姜韵进来的,余贵嫔不在, 她刚好坐在姜韵下方,洛瑜眼底有些青黑,进来后,对姜韵行礼后, 就端起杯盏, 灌了一杯子的水。   姜韵看得直拧眉, 拿帕子递给她:   “慢些, 小心呛着。”   洛瑜毫不忌讳地接过,她擦了擦嘴角,觑了眼众人,压低了声:“我来的时候,绕过了冷宫,刚好看见宫人抬了具被烧焦的尸体出来。”   说着,她没忍住,端起姜韵的那杯茶水,一饮而尽。   委实怪不得洛瑜,她昨日没睡好,起得格外早了些,特意绕了远路到冷宫去瞧瞧,谁成想就撞上那副景象,险些让她当场吐出来。   姜韵脸色稍变,最终没好气道:   “就你好奇心重!”   倾鸢宫离坤宁宫算不得远,她刚来时,还纳闷今日洛瑜怎么这么晚,感情是看热闹去了,还将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洛瑜一脸悔恨。   两人说话间,贤妃走了进来,和旁人相似,她也一副未睡好的模样,相较于往日的温和平静,她今日更似沉默寡言了些。   姜韵和洛瑜对视一眼,渐渐消了声。   贤妃坐下后,冲二人抿出抹笑:“昨日妹妹走得急,还未和两位妹妹道谢。”   姜韵被圣上带走后,昨日凝华宫就散了,洛瑜避她如蛇蝎,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但昨日那般情况,她自问在宫中人缘不错,也不过只有姜韵和洛瑜站出来替她说话罢了。   贤妃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唇角,觉得有些讽刺。   自打昨日余贵嫔对她倒打一耙后,贤妃就觉得些许没劲。   姜韵情绪冷淡:“娘娘言重了。”   一个字都没和贤妃多说。   贤妃抿了抿唇,须臾,她垂下眸眼,没有再强行搭话。   淑妃没来。   众人没有意外,大皇子刚去几日,淑妃恐怕没那么容易走出来。   皇后从内殿姗姗来迟,近日发生许多大事,她眉眼也多了几分疲惫不堪:   “昨儿个冷宫失火,好在没有殃及旁的宫殿,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只可惜,余贵嫔在冷宫中丧命,她生前犯下大错,皇上有令,余氏后事一切从简。”   一句失火,将此事下了定论。   众人唏嘘。   死前是贵嫔,死后,落了一句余氏。   连个像样的葬礼都没有,和个奴才一般,卷个破席子恐怕就丢进了乱葬岗,许是还不如当奴才,至少奴才还能落得个全尸。   散了请安后,姜韵明显察觉到旁人看她的视线中多了几分怵意。   姜韵没在意,怕她也总比不将她放在眼里的好。   贤妃落后一步,刚想叫住姜韵,就见姜韵已经乘上了仪仗,她一顿,抿唇咽了声。   回到翊含宫后,就见殿内摆着筐葡萄,贤妃拧眉:   “哪来的?”   “回娘娘,是承禧宫派人送过来的。”   贤妃蓦然怔住,遂顿,她有些苦笑,姜韵居然真的未曾怀疑过她吗?   洛瑜今日没跟着姜韵,日头大,姜韵待不了室外,只剩洛瑜一人百无聊赖地走在御花园中,撞上秦悦和梁柚时,洛瑜颇有些意外。   这二人进宫,皆是才人的位份。   可洛瑜有些纳闷,往日这梁柚对谁都瞧不上眼,居然会在进宫后,和秦悦走得这么近?   她不去她那皇后姐姐那里套近乎,和秦悦凑什么热闹?   梁柚行的礼很敷衍,似也很诧异会看见洛瑜:“洛嫔今日居然没跟在晗修容身后,倒让嫔妾觉得有些稀罕。”   这礼还未行完,讽刺的话就说出了口。   话里话外,皆指洛瑜巴结姜韵。   洛瑜听得不疼不痒,反而睨着她腰间的手,眯了眯眸子:   “梁才人这是规矩没学好?该如何向上位行礼,都不记得了?”   梁柚脸色稍变,就听洛瑜冷笑一声:   “进宫前,本小主就不将你放在眼里,进宫后,你位份比本小主低,谁给你的胆子,对本小主冷嘲热讽?”   “不会行礼,就到一旁跪着去,省得本小主看得厌烦!”   真当有个皇后姐姐撑腰,就可以肆意妄为了?   秦悦跟在梁柚身后,听到这话,连忙调整了行礼的姿势,恭恭敬敬地垂下头。   洛瑜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向来都只有她嘲讽旁人的份,哪会受旁人的气?   秦悦被她怼惯了,条件反射地软下态度:   “梁姐姐一时说错话,还请洛嫔不要和她计较。”   梁柚拧了下眉,她觉得秦悦有些下她的脸面,梁柚不想和洛瑜低头,她姐姐可是当今的皇后娘娘,这是在皇宫,又不是在宫外,哪容得洛瑜放肆?   梁柚的心思,几乎挂在脸上,一目了然。   洛瑜无语,梁府当真无人可用了?什么货色都敢送进宫中?   洛瑜不紧不慢地拢了拢青丝:“秦才人起来吧,这大热的天,待会晒坏了,可就不好了。”   只字不提梁柚。   秦悦堪堪噤声,想再替梁柚说话,却被洛瑜一记冷眼打断,她心虚地站起身。   她有些犹豫不绝。   她可是想借着梁柚搭上皇后娘娘的线,若她扔下梁柚不管,那这条路怕是走不通了。   秦悦那点小心思,洛瑜猜得到,她有些厌烦:   “还不走?”   秦悦一顿,讪笑了下,不安地看了眼梁柚,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她走后,梁柚变了脸色:“这里是皇宫,你想做什么?”   这可不再是任由洛瑜挥鞭子打人的地方!   她的话好像给了自己底气,梁柚挺直了些脊背,硬着脖子对上洛瑜的视线。   下一刻,洛瑜就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梁柚震惊,她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不敢置信地看向洛瑜:   “我姐姐是皇后!你怎么敢——”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洛瑜靠近了她,贴在她耳边,一字一句轻缓:   “那又如何?”   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洛瑜眼底格外清醒冷静:“我父亲手握兵权,只要皇上不厌了我父亲,谁敢动我?”   她父亲越是手握重权,她就越不能和善温柔,否则岂不是让人心有不安?   刹那间,梁柚竟觉得眼前的洛瑜有一丝陌生。   她恍惚间,洛瑜又是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梁才人还是回去学好规矩再出来,若不然,日后再冲撞了哪位贵人,可不是挨一巴掌这么简单的事了!”   洛瑜在御花园闹的这一场根本瞒不住。   若说秦悦之前还有些后悔,如今就只剩下庆幸,幸亏她跑得快,否则依着洛瑜那性子,恐怕会连她一起打!   御前,付煜得了消息,不过淡淡一句:   “她和其父倒是不像。”   洛将军行事谨慎,一举一动都挑不出错来,生的女儿倒是张扬无比。   付煜只说了这一句话,却扔了此事,显然根本没放在心上。   张盛记在心中,对梁才人生出几分可怜。   想仗着皇后娘娘在宫中作威作福,却不知,这后宫,哪里是皇后当家作主?   承禧宫中,果香四溢。   素安拧眉:“娘娘,洛嫔小主这般动作,会不会惹了皇后不喜?”   毕竟梁才人可是皇后娘娘嫡亲的堂妹。   姜韵恹恹地:   “不喜,她又能如何?洛大将军权高位重,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她都不会去动洛嫔的。”   素安有些不懂。   其实之前姜韵也是一知半解,还是卫椋和她说的话,前朝和后宫看似两不相干,实则密不可分。   女子这一辈子,最在乎的两样东西。   一是子嗣,二是家族。   皇后膝下只有一个病秧子的小公主,她深得国公府宠爱,也必会将国公府的荣誉放在最前面,若将军府的女儿好端端地折在了她手里,将军府又岂会善罢甘休?   姜韵垂眸,虚虚地握住了手。   所以,权势、地位,都要比那虚无缥缈的宠爱要来得实在有用!   二重提花帘被掀开,刘福一脸心事重重地走进来,迟疑地低声:   “娘娘,慈宁宫传来消息,请您明日去一趟。”   倏地,姜韵坐直了身子:“可有说何事?”   刘福摇头。   姜韵不着痕迹地拧起眉心。   倒是稀奇。   太后娘娘和先帝情谊甚笃,先帝去世后,太后娘娘悲恸之余,闭宫不出,除了圣上,任何人都不见。   便是选秀期间,太后也不过露了一面罢了。   如今居然传旨,点名了要见她?   刘福有些担心:“娘娘可要去?”   姜韵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似觉得他在说胡话:   “太后懿旨,岂容本宫拒绝?”   刘福小声嘀咕:“谁不知娘娘身子弱,若娘娘夜间受了寒,哪怕为太后娘娘身子着想,娘娘也就不用去了。”   姜韵不得不承认,刘福说得的确是个法子。   可姜韵依旧摇了摇头: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本宫一直称病不成?”   再说了,太后要见她,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见她注意已定,刘福只好消声不语。 第135章   翌日, 从坤宁宫请安出来,姜韵刚准备上仪仗,洛瑜拉住她:   “娘娘今日可要去我那坐一会儿?”   洛瑜挤眉弄眼的, 叫姜韵看得一阵好笑。   姜韵推了推她的手, 摇头道:“太后娘娘传我过去一趟, 待明日,我再去你宫中同你说话。”   洛瑜稍愣, 她进宫后就未见过太后,乍然听见太后二字, 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那倒是耽误不得。”   仪仗一路朝慈宁宫而去,玖春在她身后稍显迟疑:“主子, 您不是想问晗修容……”   洛瑜拧眉打断了玖春的话,懒懒地垂下眸:   “轻重缓急,我还是分得清的。”   慈宁宫前,珠儿站在宫门前,时不时抬头眺望一眼,待仪仗终于出现在视线中, 她才松了口气。   姜韵被刘福扶下来, 惊讶:   “你不伺候太后娘娘,等在这儿作甚?”   珠儿上前行礼:“给娘娘请安, 太后早就等着您了,特意让奴婢来迎您。”   说话间,珠儿冲姜韵抿唇笑弯了眸。   姜韵提了一夜的心顿时放松下来,她低低叹了口气:“这么久未来给娘娘请安, 是我不好。”   彼时, 她刚踏上台阶, 她的话顺着风直直落进殿内。   太后对姜韵这副恭敬念着她的态度, 还是比较满意的。   姜韵进了内殿,就松开刘福和珠儿,咬唇提着裙摆上前几步,跪在太后跟前,眸中含了泪: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对她这副模样有些惊讶,但时间会将人的记忆美化。   过去一年中,姜韵不在,太后不喜皇后,就难免惦记着她,越想,越觉得姜韵跟在身边伺候时,那叫一个舒心。   再加上珠儿一年来潜移默化地影响,在太后心中,姜韵就是个对她十分恭敬忠心的人。   若非因为她,当初皇后也不会故意害了姜韵去。   太后难得心生了几分愧疚,她握住姜韵的手,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能平安归来,是天大的喜事,哭什么?”   姜韵忙擦了擦眼泪:“臣妾许久不见太后,心中感念,记得太后以前总会头疼,如今可好了?”   太后睨了她一眼,轻哼,责备中透着分亲昵:   “你不在,哀家怎么好得起来!”   一句话将姜韵说得自责不已。   太后看罢,有些唏嘘,低声:“这一年来,可有怪过哀家?”   姜韵惊诧抬头:   “太后怎么会这么想?”   “若不是当初哀家将你指进王府,你何苦会遭这么多苦。”   姜韵紧咬住唇:“当初太后问过臣妾,是臣妾心甘情愿进府伺候皇上的,是福是祸,皆该由臣妾一人承担,哪能怪到太后身上?”   姜韵不蠢。   别看太后如今这么问她,若她真敢露出一丝责怪的意思,恐怕太后就会立刻翻脸。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   “叫你受委屈了。”   一席主仆情谊叙旧后,姜韵才彻底入座,她捏帕子轻轻擦着眼角:   “太后今日叫臣妾来,可是有事情要吩咐臣妾?”   这话,姜韵问得直白,可她眼底赤诚,就好似还是当初太后身边那个贴身宫女般,太后不仅没觉得不舒服,反而还觉得她是个好的。   殿内安静了瞬,太后脸色就沉了下来,不复刚才和姜韵说话时的温情。   “哀家今日召你来,不为旁事,只因今日后宫的乱子。”   姜韵捏帕子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   这是何意?   似察觉到她想岔了,太后看向她,安慰道:“你别多想,哀家知晓,大皇子一事,怪不得你。哀家是年龄大了,但还不至于老眼昏花地看不出她们的把戏!”   “皇上爱去哪儿,是皇上的自由,难道还要她们管着不成?!”   先帝在时,太后就是深受圣宠的贵妃娘娘。   那时,她就恨这些打着让皇上雨露均沾的名头,实则不过发泄心中嫉恨的妃嫔。   不过是因,圣宠未曾落到她们身上罢了。   否则,你瞧瞧,她们岂会把到手的宠爱吐出来?   姜韵感激地看过来:“太后……”   太后抬手打断她,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姜韵稍有迟疑:   “太后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臣妾可能帮到太后娘娘?”   太后似就在等她这句话,她轻缓地摇头:“皇后无能,管理后宫却频频处乱,淑妃连自己的宫中都能让旁人钻进去,贤妃一心躲清静,哀家只要一想这后宫如今的情景,就忍不住烦心啊!”   听到这儿,姜韵终于听明白了。   她心中闪过一抹好笑。   她原当太后大张旗鼓地叫她过来是为何事,原来只是太后“伤心”够了,想要走出慈宁宫了。   太后还是贵妃时,就想要插手后宫一事。   姜韵听说先帝去后,太后闭宫不出时,还狠狠惊讶了一番,这可不似她熟悉的太后的性子。   太后若仅仅只想在众人面前露面,自然不用特意叫姜韵过来。   她将如今掌管后宫的妃嫔一一拎出来,说了她们的不足之处,不过是想借此掌权罢了。   姜韵对太后的目的心知肚明,她眸子中闪过一抹深思。   若太后真的掌权,对她来说,其实也并无多大坏处。   后宫众多妃嫔中,太后因种种原因,必然会偏向她。   太后是圣上母后,她若真的想要管理后宫,后妃中就必须要有她的人,如今传她过来,很显然,太后的这个人选就是她。   虽说,如今贤妃也掌权,可还有淑妃和皇后,这两个和她有龃龉的人,她刚进宫,淑妃和皇后不会正面对上她,但难保日后会为难她。   若大半宫权转移到太后手中,对她来说,倒也是利大于弊。   毕竟,姜韵如今可不适合掌管宫权。   即使她贵为三品修容,有了这个资格,但后宫已经有了她“妖妃”的风声,名声大过天,姜韵知晓,她日后该低调些。   至少,念儿年幼时,她无需这般打眼。   这个时候,太后站出来,还可以替她挡住些视线。   思绪稍拢,姜韵蹙起眉心,似忧太后之忧:   “太后说得是。”   姜韵似被难倒,她咬牙堪声道:“若是当初太后娘娘掌管后宫的时候,怎么会允许发生皇子丧命这种祸事?”   太后说完话,就不着痕迹地觑向姜韵,观察她的神情,听到自己想要听的话,那颗心才落回去,心满意足地抿了抿唇角。   她说:“哀家本想着,儿孙自有儿孙福,不想插手煜儿后宫事宜,可如今我那长孙都被害了去,哀家哪里还袖手旁观得下去!”   姜韵当即起身,白皙的脸颊郑重:   “太后!”   “您宅心仁厚,可这后宫如今需要您,臣妾等人无用,还请太后娘娘出山,还后宫一个清净!”   姜韵的一张小嘴,就跟抹了蜜一般,甭管真心实意,就将太后想听的话顿都不打往外蹦。   偏生,她蹙着眉心,一脸郑重,似乎说得真情实感,当真这么认为一般。   大大地满足了太后的虚荣心。   见太后还在犹豫,姜韵不解迟疑地问:   “太后可是还有疑虑?”   太后没有说话,只是苦笑地摇了摇头。   姜韵顿时心领神会,有些恍然:“太后可是觉得冒然插手后宫事宜,会叫旁人传出风言风语?”   刘福垂手站在一旁,看娘娘和太后互相演戏,尤其听到娘娘这一句话,险些没憋住要笑出来。   这个“旁人”用得委实是妙。   太后管理后宫,谁会不满?   自然是如今后宫的主子,皇后娘娘了。   太后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显然也意识到姜韵口中的这个旁人是谁。   她心中对皇后越发不满了些。   就听姜韵给她出了主意:“太后本能颐养天年,只因臣妾等人无能,才会不得已出山,太后为难,那就由臣妾和皇上提议!”   “能让皇上全心信任的,满宫也就只有太后一人了。”   “到时,皇上亲下圣旨,臣妾倒想知道,谁还敢对太后管理后宫一事有所不满!”   太后没忍住,朝姜韵投去一记满意的视线。   她想要姜韵做的事,没要她说,姜韵全然自己领悟了。   这般觉悟,若皇后能有一分,何至于叫她这般讨厌?   从慈宁宫出来,姜韵整个人都有些口干舌燥,她倚在仪仗上,想起适才太后的作态,有些好笑地扯了扯唇角。   刚回承禧宫,姜韵就一口饮尽杯盏中的茶水。   刘福知道她为什么口渴,忙给她续杯:“苦了娘娘说了那么多话。”   姜韵一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轻呵:   “搁这儿笑话本宫呢?”   刘福忙讪笑:“奴才可不敢。”   笑闹两句后,刘福有些迟疑:   “娘娘当真要向皇上提议此事?”   姜韵含了两颗葡萄,酸甜的汁水让她提了提神,侧脸,姣好的眸子睨向刘福,示意他有话就说。   “奴才只是觉得,若掌管之权在皇后和淑妃等人手中,等娘娘想分一杯羹时,会更容易些。”   内殿只有他和姜韵、以及素安几人,刘福说话也没有藏着掖着,十分直白。   皇上宠爱娘娘,夺了皇后的掌管权利交给娘娘,说实话,刘福并不觉得这是难事。   可若这掌管权利落在了太后手中,带时候,娘娘想碰上一点,可就不容易了。   对此担忧,姜韵不过一笑而过,她不紧不慢地反问刘福:   “念儿刚过周岁不久,你觉得,本宫有必要这时去争那掌宫之权吗?”   刘福一怔。   二殿下?   他倏然明白了娘娘的意思,这后宫,笑到最后的,可才是赢家。   说是要提议让太后掌宫,可也不能上来就提,要事出有因才行。   姜韵眯了眯眸子,她轻声问:   “新妃入宫,一直未得见圣颜,可有人不满?” 第136章   新妃心中可有怨言?   自是有的。   她们进宫是奔着皇上宠爱、荣华富贵来的, 晗修容比其余新妃早入宫两日,刚传出去晗修容得宠时,她们尚还存些庆幸, 皇上乐意宠爱新人, 她们就都有机会。   等进宫后, 她们才发现,晗修容就是一座大山, 压在她们前面,也压在那些旧邸老人前面。   这也就罢了。   好歹依着规矩, 皇上总得看看新妃,可还不等皇上去旁人宫中, 就发生大皇子被害一事,新妃初见圣颜,就被吓得胆战心惊,当真是好不倒霉!   淑妃闭宫不出,请安也平平淡淡地无事发生,只不过, 今日请安时, 皇后总时不时朝姜韵看去一眼,姜韵抬手掩了掩唇, 似犯困了般。   就在皇后要散了请安时,忽然有人出声:“修容娘娘昨日夜里可是没有休息好?”   姜韵稍顿,斜眼懒洋洋地晲过去:   “大皇子丧命,皇上心中苦闷, 连后宫都不愿踏入, 本宫忧皇上之忧, 哪睡得安稳?”   这一席话说的, 似乎这些精神充沛的妃嫔皆没有心肝一般。   有人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脸颊,甚至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表现得跟没事人般,才会不讨圣上喜欢?   说话的人是秦悦,她脸色几不可察地有些讪讪,没成想姜韵会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秦悦顿了下,才若无其事地跳过这个话题,继续捧着笑:“听说昨日修容娘娘去了慈宁宫?说起来,嫔妾等新人进宫,还未去给太后娘娘请过安呢。”   秦悦话音刚落,就叫晗修容忽然抬头朝她看过来,眸子中透着温柔的笑,可是秦悦心中却莫名毛毛的,她捏紧了杯盏,轻扯唇角,笑得有些勉强。   其实,若姜韵不是后妃,还是以前的小宫女或局外人,她许是会很喜欢秦悦。   前几日,洛瑜罚梁才人的消息传来,姜韵就猜到,为何秦悦会跟梁才人走近。   入宫前,哪怕杜含霜对她冷脸相待,她依旧能若无其事地捧着笑脸,杜含霜家世高,得杜含霜庇护,想必,秦悦进宫前的日子必然过得很舒坦。   进宫后,就立刻攀上梁才人,想借此搭上皇后,被洛瑜破坏后,她能屈能伸,立刻放弃梁才人。   如今听说她昨日去见了慈宁宫,就转而想到了太后娘娘。   哪怕在别人看来,她所作所为都有些谄媚阿谀,颇叫人看不上眼,但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一条路行不通,她就换条路走。   自有韧性,从不觉得会落入绝境、没有出路。   “秦才人想去见太后了?”   说话的不是姜韵,秦悦愣了下,意识到说话的是谁,她僵硬地抬起头朝看去。   皇后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面无表情:“按规矩,新妃入宫,合该去给太后请安的,只是太后悲恸先帝难以自拔,闭门不出给先帝祈福,本宫这才没让你们去打扰太后的宁静。”   姜韵抿唇轻笑了声,惹得皇后拧眉看过去,冷脸:“晗修容笑什么?”   “没,”姜韵柔柔地摇头:“只是臣妾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太后娘娘还是贵妃的时候,最爱热闹。”   她一字一句都咬得清楚,末了,轻叹了口气,似意味深长。   皇后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姜韵似有些诧异:“皇后娘娘在生气?臣妾并无旁的意思,只是觉得,既然新妃给太后娘娘请安是规矩,那还是不要乱了规矩的好。”   “而且,宫中进了这么多如花似玉的姐妹,太后娘娘那般爱热闹,瞧见了,心中恐怕也是欢喜的,如此一来,岂不是能更快地走出来?”   皇后紧紧盯着姜韵,姜韵只恭敬垂眸,挑不出一点错,可任谁都能察觉得出,姜韵对皇后事事找茬的意味。   面面相觑之余,新妃心中也涌出些欣喜,皇上久不进后宫,但总得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吧?   皇后不得宠,她们在坤宁宫近乎看不见皇上,但慈宁宫可就不一样了。   如此一想,些许新妃的脸色就变了,当即有人附和姜韵的话:“嫔妾修容娘娘的话有理,若让太后娘娘日日处于悲恸中,对太后娘娘身子也不是好事,我们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好歹能让太后娘娘分散些注意力,岂不是更好?”   秦悦挑起话题,可在皇后插手后,她却像个透明人般躲在了众人后面,死死垂着头,一句话也不多说。   姜韵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   贤妃觑了她一眼,轻微地拧了拧眉。   到最后,皇后还是没有松口,她和太后相看两厌,怎么可能愿意去给太后请安受气?   请安散罢,姜韵刚要走,就被贤妃叫住。   姜韵回头:“娘娘有何事?”   贤妃不紧不慢地走近她:   “昨儿夜里下了场小雨,本宫今日来请安时,看见御花园中的花瓣上都带着雨水,娇艳欲滴的,甚是好看,晗修容可愿陪本宫走一会儿?”   姜韵沉默了会儿,终究是没有拒绝。   贤妃松了口气。   御花园中,后妃请安结束后,也不是尽然都回宫,和花骨朵般的娇人儿穿梭在御花园中,倒让人说不出,究竟是花儿更美,还是人儿更美。   姜韵懒洋洋地收回视线,随手折了一朵木芍药,娇艳欲滴的花瓣将她手指衬得越发白皙纤细,似画中最浓艳的一抹色彩。   “娘娘要和臣妾说什么?”   姜韵开门见山,十分直白。   贤妃顿了下,她似若无其事地看了眼四周,才抬手扶了扶额,低声道:“皇后叫你心中不痛快,你怎么对付她,都无关紧要,可你作甚将太后牵扯进来?”   那是圣上的亲生母亲,可不是后宫那些无足轻重的后妃。   请神容易送神难,姜韵可有想过?   姜韵将木芍药的花瓣,一瓣一瓣地扯下揉碎,轻声细语地说:“娘娘觉得臣妾可以拒绝太后娘娘?”   贤妃眸色不着痕迹地一闪,遂顿,紧锁眉心。   姜韵看似没说什么,却透露出昨日太后寻她的目的。   贤妃抿了抿唇,她多看了姜韵一眼,最终消了声。   姜韵虽是说着,她不能拒绝太后的要求,可贤妃看得清楚,姜韵对此没有一点排斥,甚至可以说是乐见其成的。   贤妃有些心累。   话不投机。   又或是当真道不同不相为谋。   姜韵不知贤妃在想什么,她欠贤妃的,在贤妃让她放过余贵嫔时,就彻底抵消了。   姜韵刚回宫,还未坐稳,就听说御花园有妃嫔闹起来了。   “怎么回事?”   刘福一边扶着她朝外走,一边快速地说:“听说是有人和许昭义撞了衣裳,许昭义不知怎么罚了那人,那人嚷着不堪受辱,就跳湖了。”   “这事闹得挺大,御前都得了消息,后宫妃嫔都赶过去了。”   许昭义,就是曾经王府中的许良娣,曾颇有几分恩宠,却在小产后,渐渐在府中安静下去。   进宫后,她就被封为昭义,不过她似乎小产后就身子不好,经常称病,姜韵进宫后,也就见过她两面。   姜韵惊讶挑眉:“倒叫本宫好奇,究竟是何人,性子这么烈?”   刘福只听了大概,就忙回来传消息了,倒也不清楚跳湖的是谁。   眼瞧着仪仗越走越偏,姜韵挑起提花珠帘,四周打量了下,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眸子:“这是哪儿?”   刘福低头:“这边是宁宇宫,曾经是个戏楼,后来因为这边太远,各位主子就不爱往这边跑了,所以空了下来,后来中省殿就将这处改成了宫殿。”   听刘福的话,姜韵才想起来,当初她还在宫中的时候,这处还是落旧的戏楼,时间久了,姜韵都快忘了去。   出了事,本该僻静的地方热闹起来,议论纷纷声聚在一起,不免有些噪杂。   进了宁宇宫,到最里面的玲玉轩中,刘福忽然一拍脑袋,想起来:“奴才记得,玲玉轩住的应该是宝林郭氏。”   刘福之所以对这个郭宝林有印象,还是因为当初在储秀宫学规矩时,郭宝林和娘娘住在同一个屋子。   姜韵猜到了是谁,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才走了进去,刚瞧清殿内的情景,姜韵就没忍住挑了挑眉。   许昭义跪在中间,她病态娇弱,身子单薄,泪珠划过白皙的脸面掉下来,一举一动说不出的娇美,她委屈地说:   “与上位撞衫,本就是不敬,臣妾也没有想到,这郭氏居然是如此性情,直接跳湖呀!”   许昭义也被吓得一跳,心中恨死了让她进退两难的郭氏,却不得不连忙让人将她捞上来。   付煜坐在位置上,脸上寡淡得没有情绪,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许昭义的话,他手指不紧不慢敲点在桌面上,沉闷的声音传来。   姜韵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   做过付煜三年的温柔解语花,她当然看得出付煜眼底深处的那抹烦躁和漠然。   对于郭宝林落水,他根本不在乎,毕竟若不是出了这件事,他恐怕都忘了宫里有郭宝林这号人。   付煜烦躁的是,后宫这些接连闹出事端,哪怕有皇子身死,也不肯消停的后妃。 第137章   郭宝林浑身湿淋淋的, 连衣裳都没换,青丝凌乱不堪,顺着床榻朝下滴着水, 她本就生得小巧玲珑, 即使昏迷中也瑟瑟发抖地蜷缩在一起, 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姜韵行了礼,就站到了人群中。   洛瑜看了一场戏, 如今终于有了人说,几乎姜韵刚站稳, 她就压低了声:   “你别瞧许昭仪现在哭得委屈无辜,刚刚让人拔了郭氏衣服的时候, 可不是这副模样。”   扒衣服?   姜韵惊讶之余,又觉得有些意料之中。   刚得知跳湖的是郭氏的时候,她委实惊讶了番,她和郭氏共处一室过,郭氏性情胆小、轻易不会招惹事,若非被逼到极点, 她恐也不会做出跳湖这种事来。   这世道, 女子清誉大过天。   许昭仪大庭广众之下让人扒了郭氏的衣裳,还不如杀了她来得痛快!   姜韵拧了下眉。   不管如何, 用这手段逼人去死,委实有些恶心。   玲玉轩地小,容不下许多人,些许来得晚的妃嫔只能站在室外, 太医几针下去, 内殿的二重帘就被放下, 将郭宝林的身影遮挡住。   皇后姗姗来迟。   刚踏进殿内, 杯盏陡然碎在皇后脚边!   打得众人和皇后一个措手不及,硬生生逼得皇后停下来,她掐紧手心,僵硬地抬头看向付煜,就见付煜一脸漠然:   “后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皇后!你是如何管理的后宫?”   皇后紧紧咬唇,她松开秀琦的手,掀开裙摆跪下:   “臣妾无能,皇上息怒!”   她恰好跪在许昭仪身边,许昭仪被殿内气氛唬得噤声,觑了皇后,又觑了眼圣上,她只不过几日不出后宫,怎觉得宫中又变故许多?   不知怎么的,许昭仪朝姜韵看了一眼。   当初在王府,也是这般,姜韵一进府,王府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倒真是个奇人。   就是这时,内殿忽然跑出个宫女,一身湿淋淋的,似刚从水中爬出来一般,她跪在地上,哭得泪流满面:   “求皇上给我们小主作主啊!”   “我们小主不慎和许昭仪撞了衣裳颜色,本是无意为之,可许昭仪却让人当众扒我们小主的衣裳,这是要我们小主的命啊!”   她这话一出,殿内不少不知详情的人脸上闪过震惊,皆诧异地看向许昭仪。   这么阴狠的招数都做得出来?   被当众扒了衣裳,但凡要个脸皮的,恐怕都会寻死。   付煜眉眼冷了下来,许昭仪狠狠打了个寒颤,她想解释,却说不出什么话来,毕竟这事看见的人很多,她想撒谎,都做不到。   其实,若不是郭氏豁出去了跳湖,将此事闹大,即使事后郭氏回去一条白绫吊死,许昭仪也不会这么心虚。   她顶多道一句矫情,就将此事盖过。   毕竟,事情已过,郭氏自己心理承受能力不够,关她何事?   虽说荒唐,但的确是这般。   许昭仪眼眶一红,她咬唇细细地说:“皇上,臣妾也是一时气极,犯了头昏才会下了这般决定,臣妾知错了,求皇上不要生气。”   姜韵未进府前,许昭仪素来最贴付煜的心,惯因为她能屈能伸,她本就官家庶女,也不会因为低一次头就要死要活,所以,许昭仪很痛快地放下身段:   “只要皇上不生气,臣妾愿意给郭妹妹道歉,跪在她床前求她,直到她原谅臣妾。”   姜韵听得拧了拧眉。   洛瑜在她身后,轻声嘀咕:“怪不得旧邸那么多人,只有这两三个被封了三品娘娘,皆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当众扒衣服,虽没让郭氏受身体上的惩罚,却是打着逼死郭氏的念头。   如今说是愿意给郭氏跪下道歉,但她比郭氏位份高出那么多,郭氏岂敢受她的跪?   而且,高位去跪低位,但凡皇上是个重视规矩的,也不可能同意。   果不其然,付煜冷声:   “说什么胡话?”   许昭仪泪珠子倏然就掉下来,一眨不眨地看着付煜,似任凭他处置。   付煜也不耐处理这些后宫琐事,半晌,他说:   “事出有因,但你太过狠厉,罚你禁闭一月,郭氏受了委屈,升为五品才人。”   姜韵并没有什么意外。   这后宫就是如此,受宠和不受宠的区别一直很大,不受宠的,哪怕是快死了,也不过简单一句受委屈了,所以,才会有很多的人想要往上爬。   皇后身为一国之母,当着众人的面跪在地上,颜面早已尽失。   付煜早就对她失望透顶,懒得再看她一眼。   姜韵却在此时站了出来,轻轻服下身子。   付煜刚欲起身离开,见此,又重新坐回去:   “你想说什么?”   姜韵轻拢着眉心:“臣妾进宫不过短短几日,可后宫却接一连二发起事端,叫臣妾连夜间都睡得不踏实。”   付煜轻转扳指的动作稍顿,不着痕迹地多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臣妾想起太后娘娘还是贵妃的时候,协助皇后娘娘管理后宫,将后宫打理得井然有序,哪有出过这么多的乱子?”   付煜抬手抵了抵鼻尖。   井然有序吗?   当初贵妃协理后宫,唯有几出人命的事件,皆是延禧宫出的手,换句话说,皆是姜韵亲自下的手。   贵妃当权,圣上盛宠,自然无人敢有异议。   而付煜身为得利者,对此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他是太后的亲子,比姜韵更要了解太后的心思,姜韵此言一出,他大概就猜到了姜韵想要说什么。   付煜稍有沉吟。   遂顿,他好似若无其事地问:“那依你看,如何?”   姜韵堪堪抬眸:   “太后感伤先帝已近一年,为了太后的身子骨着想,又是为了后宫的安宁着想,还请皇上下旨,请太后娘娘出山,有太后娘娘在,即使这后宫有人想作幺蛾子,也得掂量着些。”   她话音甫落,皇后就出声打断:   “臣妾觉得不妥!”   姜韵也不怵她,直接和她对上:“皇后娘娘且看看如今后宫是何情形,再说这‘不妥’二字罢!”   皇后气得手指轻颤:   “你!放肆——”   “够了!”付煜拧眉打断她们的对话,起身弯腰扶起姜韵,一亲一疏,明目了然。   皇后脸上褪尽血色。   皇上此举,不亚于在众人面前打了她一巴掌,似脸颊上火辣辣的疼。   姜韵抿紧唇瓣,头轻轻侧靠在付煜肩处,付煜被她这重新进宫后就少有的依靠动作弄得微怔,顿了下,付煜才回神,他说:   “晗修容说的在理,后宫几番生乱,的确该请母后出山坐镇。” 第138章   付煜偏袒姜韵, 皇后早就知道,但这般情景下,被硬生生打脸, 皇后依旧是掐紧了手心, 才没让自己变了脸色。   皇上带着晗修容走了。   徒留玲玉轩一众妃嫔大眼瞪小眼。   秀琦不敢去瞧娘娘的脸色, 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来:“娘娘,皇上走了, 我们是不是也该回宫了?”   总不能留在这里给旁人看笑话吧?   今儿个这一趟玲玉轩,不仅没讨得一点好处, 反而是惹了一身腥。   明明是许昭仪和郭宝林惹出来的祸端,结果这二人, 不过一个被关了禁闭,另一个还得幸升了位份,反倒是她家皇后娘娘被当众训斥,丢尽了颜面!   皇后脸色阴沉似水,她冷冷地看向许昭仪:   “这后宫何时轮到你们作主了!”   未经过她,就任意处罚宫妃!   许昭仪心中咯了声, 这皇后在晗修容那里受了委屈, 不会想在她这儿找回来吧?   “许昭仪越俎代庖,禁闭期间每日抄写宫规一遍, 本宫会每日让宫人去收!”   许昭仪脸色都青了。   宫规那么厚重的一本,不要说一日抄写一遍了,就是给她三日,她也未必抄得完!   许昭仪咬唇堪声:“皇上并未说让臣妾抄写宫规……”   皇后狠厉扫向她:   “皇上的话是命令, 本宫的吩咐, 就不是了吗?”   许昭仪抿唇噤声。   她是看出来了, 皇后这是心中憋着火没处发呢!   她要是再顶撞, 可指不定还会落得什么惩罚呢!   索性,宫规皇后也不会细看,她就是让宫人抄写了,皇后也发现不了。   这般想着,许昭仪才咬唇低头,细声地说:   “臣妾不敢,臣妾接旨。”   皇后听得直拧眉。   自打姜韵重新进宫,她听见这种故意轻细着嗓子说话的人,就一阵额角作疼。   皇上都不在这儿,各个的,装模作样给谁看?   皇后甩袖离开,根本没看里面昏迷的郭才人一眼。   皇后一走,这玲玉轩才算彻底散了。   将近傍晚时,郭才人才醒过来,宫女秀芳兴高采烈地说:   “主子,皇上晋升了您的位份,这可是新妃入宫的头一份!”   哪怕是晗修容娘娘,如此得宠,进宫后也未曾升过一次位份!   郭才人刚清醒,似还浮沉在水中,浑身冷得发抖,被冷水淹没的恐惧仿佛还回荡在眼前,她抖着声问:   “许昭仪呢?”   秀芳顿住,觑了眼郭才人,才小声地说:“皇上罚许昭仪禁闭一月,皇后让其每日抄写宫规,以示惩戒。”   郭才人听罢,险些快要笑出来。   笑着笑着,她眼泪就狠狠掉下来,砸在手背上,也狠狠砸进她的心底。   她被当中扒衣,险些名节被毁,被逼得跳湖自尽,到头来,竟只换得许昭仪被禁闭一月?   那她的名声!她的这条性命算什么!   郭才人自嘲一笑,恐怕在皇上心里,她本就什么都不是。   郭才人透过楹窗,看着外间奄奄一息的月色,咬紧了牙关,那将死的感觉似又涌上来,让她眸底越渐越暗。   玲玉轩的事,众人不知,从玲玉轩回来后,就将郭才人这个人忘在了脑后。   毕竟郭才人身世不显,本人也并无什么特别之处,除了被别人感叹一句因祸得福外,也引不了旁人的关注。   连姜韵都未记起来郭氏这号人。   再见郭才人,是在去慈宁宫请安的路上。   那日玲玉轩的事罢后,付煜就亲自跑了一趟慈宁宫,谁不知这对母子说了什么,翌日,付煜就下了圣旨,由皇后以及贤妃协助太后娘娘管理后宫事宜。   姜韵作为太后重掌宫权的大功臣,日常总会去慈宁宫请安,遇见郭才人时,姜韵是委实有点意外的。   彼时,恰是午后,姜韵坐在仪仗上,些许犯困,忽然一声请安,让她清醒过来:   “嫔妾给晗修容娘娘请安。”   声音轻柔细弱,甚是耳熟,让姜韵起了分好奇心,掀开珠帘一看,就见一身涩青色宫装的郭才人蹲在地上行礼,宫女替其打着油纸伞,虽说天气炎热,但她这一身穿着委实叫人看着舒心,觉有几分凉爽之意。   只不过,姜韵有些好奇:   “你不在宫中歇着,怎跑到这处了?”   她和郭才人有过共处一室的情谊,虽说不熟,但说上两句话倒还是可以的。   郭才人涩涩地抬头,朝姜韵抿唇羞涩笑了笑:“是太后娘娘宣嫔妾过去。”   姜韵稍顿,眸色深了些许。   太后宣她?   姜韵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没为难她,反而温温柔柔地说:   “既如此,那你就起来吧,刚好本宫也要去慈宁宫,郭才人不如同本宫一起?”   郭才人一顿,脸上才涌上惊喜:“能和娘娘一路,是嫔妾荣幸。”   姜韵抿唇笑了笑,就放下了珠帘。   到了慈宁宫,依旧是珠儿在宫门口迎着,见到两人一同过来,还有些惊讶:   “娘娘怎么和郭才人一同来的?”   姜韵掩唇,轻笑:“刚好路上遇到了,就一起来给娘娘请安。”   珠儿嗔睨了姜韵眼:   “娘娘就一心惦记着太后!”   她似吃味地撅了撅嘴,顾忌郭才人还在,她收了声,转而道:“太后知晓娘娘会来,早早就让人备下了凉茶,娘娘快些进来吧。”   姜韵听见了她前半句未尽之言,心生无奈,抬手点了点珠儿的额头,笑骂道:   “多大的人了,还这般孩子气。”   郭才人本就心细,珠儿待姜韵的亲昵本就瞒不住,她来了慈宁宫许多日,珠儿素来不卑不亢的,何时这般捧笑巧待过?   尤其是珠儿唤晗修容时,不加任何修辞,只道“娘娘”二字。   郭才人不着痕迹地闪了闪眸色。   进了慈宁宫后,姜韵才知道,太后为何会在此时宣郭才人过来。   郭才人站在太后身后,细声细语地问:   “太后娘娘这几日可还头疼?”   她手指纤细白皙,按在太后额角处,十分显眼,她动作轻柔,太后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姜韵端起的茶水,只抿了一口,就有些索然无味地放了下去。   不经意间,她舌尖碰到唇瓣,尝到未净的茶味,涩意顿时溢满了口腔。   姜韵稍有些恹恹地垂下眸眼。   就太后撑着额头,漫不经心地享受着郭才人对她的伺候,话音透着笑意说:“郭氏这手艺,和你当年也不相上下了。”   姜韵扯了扯唇角。   懒得说话。   她也懒得去想,太后是真觉得郭才人手艺好,还是在暗示她曾经的身份。   “母后在说什么,什么不相上下?”   从大殿外传来一声问话,遂后,暗玄色便服的男人从殿门迈进来。 第139章   殿内人皆一惊。   谁也没想到付煜会在这时过来。   郭才人显然有些紧张和慌乱, 姜韵觑了眼,就不知是何心情地收回视线,她起身屈膝行礼, 耷拉着眸眼, 似有些恹恹的。   付煜几不可察地一顿, 他若无其事地扫了眼姜韵。   遂顿,他弯腰扶起姜韵。   这下子, 付煜看得清清楚楚,女子粉唇紧抿着, 明显一副藏着心事的模样。   付煜眸色轻闪,下一刻才注意到太后身后的郭才人。   他轻拧眉, 颔首:“这是?”   郭才人紧张地上前,修长的脖颈微微垂下:   “嫔妾才人郭氏,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前几日付煜刚升的郭才人,他还不至于忘得一干二净。   但付煜也和姜韵有同样的困惑。   这时,并不是正常妃嫔给太后的请安的时间, 郭才人怎么在这儿?   但付煜和姜韵不同, 他困惑的事只需要直接问就好,不必像姜韵般瞻前顾后, 他淡淡地问:   “你怎么在这儿?”   郭才人抿唇,似有些局促,她迟疑地小声开口:   “前些日子给太后娘娘请安时,嫔妾发现太后似有些不适, 请安后, 嫔妾心有顾忌, 就转身回了慈宁宫, 询问下才知太后夜间未睡好,有些头疼作犯,恰好嫔妾曾为家中长辈学过一些推拿按捏之术。”   “今儿个娘娘又觉头疼,才会让嫔妾过来。”   付煜脸上情绪越发寡淡。   他听到这儿,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知道了姜韵为何会是这般恹恹的模样。   无他。   太相似了。   和姜韵曾经的经历。   姜韵最初在延禧宫中露脸,就是因她那一手推拿按捏之术,母后感她手艺甚好,才会将姜韵推到他眼前,二者才会相识。   意识到这点后,付煜再去想他刚进来时,郭才人的那副紧张无措的作态。   岂不就是活脱脱的当年姜韵再现?   有人用她当年的姿态,想要走她当年的路,姜韵心中如何能舒服得起来?   付煜捏了捏姜韵的手,表面上淡淡地点了点头:   “既然太后喜欢,你日后就常来陪太后说说话。”   太后在这时才开口,她嗔怪地看了眼皇上:   “行了,郭才人胆小,皇上可就别吓唬她了,快坐下。”   付煜没去太后身边,径直坐在了姜韵身边,几番话后,他觑了眼姜韵:   “你这几日倒是来慈宁宫跑得勤,朕到承禧宫也寻不到人。”   姜韵稍垂着头,抿唇似堪声:“太后娘娘乍然出宫,臣妾怕娘娘没说话的人,这才日日跑来慈宁宫。”   她似有些吃味,抬眸朝太后看了眼,又恹恹地耷拉下眸眼:   “可如今看来,倒不需要臣妾了。”   没人不爱被众星捧月着的,太后脸上笑开了花,抬手指着姜韵,对付煜笑骂:   “你瞧瞧,这妮子贫嘴的,竟和郭才人争起宠来了。”   太后嗔怪地斜睨了眼姜韵:“你这份心思若用到皇上身上,哪还有时间日日往哀家这儿跑?”   倏地,姜韵脸颊噌红,她扯着手帕:   “娘娘怎么还打趣起臣妾了!”   二人亲昵,付煜看向姜韵眸中温柔,他低头,喉间溢出声低笑:“母后说得没错,既然母后身边有了人陪,你日后是不是就该多陪陪朕了?”   见他居然帮腔和太后一起揶揄她,姜韵面红耳赤,咬唇嗔瞪了一眼付煜,抬手抚颊:   “惯会欺负臣妾一人,臣妾不与你们说了。”   顿时,殿内笑闹成一片。   郭才人站在太后身后,脸上也挂着笑,可手指却紧紧掐住手心,她察觉得到,在太后和皇上这里,她与晗修容的区别。   格格不入。   这就是郭才人听三人谈话时,心底最显然的感受。   她插不进话,只好捧着笑脸,好让自己看起来不会那么突出。   郭才人堪堪垂眸。   既然晗修容都来了,那太后作甚还传她过来?   宫人上了凉茶,付煜抬手握了握杯壁,确定杯中的水并非冰凉,才将杯盏递给姜韵。   将这动作尽收眼底,郭才人忍不住拧起眉心。   她有一点想不通,姜韵刚进宫,充其量不过比她们早进宫两日,怎得就能和太后以及皇上这么相熟?   郭才人想起大皇子遇害那日,皇后和后宫妃嫔对姜韵的那股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情绪。   姜韵倒底是何身份?   这根本不像刚进宫,就好像和皇后她们早就相熟甚久了一般。   付煜待得不久,坐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就站起身:   “前朝还有事要处理,儿臣先告退了。”   说罢,他看了眼姜韵。   姜韵一杯凉茶尚未喝完,她抿了抿唇,埋了埋首,似想要装作没看见。   付煜不着痕迹轻挑眉梢。   是他之前话未说清?   他从承禧宫来,本就奔着她来的,如今他要走了,她倒还安生地坐着?   付煜哪惯得她?   直接伸手拉起姜韵,姜韵差些没拿稳杯盏,她忙忙将杯盏放下,心有余悸地站起来。   饶是太后,也有些看不下去,瞪向付煜: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拉她作甚?”   付煜和太后说话有点混:“母后在宫中乘凉,都有美人四下环绕,儿臣却得孤苦一人,心中总有些不得劲。”   皇上亲近,太后自然受用,却佯装头疼地抚额:   “行了行了,你快将人带走吧,吵得哀家头疼。”   姜韵似有些窘迫,脸颊嫣红如果,却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看得令人好笑。   付煜和姜韵的身影消失在慈宁宫中。   郭才人才似惊羡地说:“皇上待修容娘娘真好。”   太后动作稍顿,不紧不慢地睨她一眼。   好吗?   用孩子和命换来的。   可这些子人倒只顾得上姜韵如今的荣光。   太后记得很清楚,当初姜韵进王府快要半年,依旧连个相像的身份都没有。   还是她请圣上下旨,才让姜韵堂堂正正地有了名分。   这样想着,太后就又升了几分愧疚,她叹了口气:   “她命苦。”   郭才人一怔,险些怀疑她听错了。   进宫就是三品娘娘,得圣上荣宠,得太后看重,背后尚有肃侯替其撑腰,连皇后都得避其锋芒,这般,提后居然说晗修容命苦?   郭才人牵强地抿了抿唇。   这些达官贵人,许是没见过真正的苦命之人吧!   另一边,姜韵刚出了慈宁宫,就咬声责备:   “皇上去处理公务,拉上臣妾做甚?”   这炎热的天,她从承禧宫过来一趟,身上热意都还未散呢,就又被付煜拉出来了。   付煜一噎。   冷冷觑了她一眼。   他垂眸,意义不明地冷嗤:“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你倒是还嫌弃起来了。”   付煜直接拉着姜韵上了他的銮杖,属于姜韵的仪仗就在后方跟着。   銮杖走了许久。   姜韵忍不住从里面掀开帘子朝外看,惊讶道:   “这、这是去御书房?”   付煜垂眸,把玩着她的手指,没说话,顺着衣袖的空荡,付煜隐隐约约地看见她手臂上的那条疤,像条蛇一样盘在她白皙细腻的手臂上。   就如温润美玉上的瑕疵,令人惋惜。   付煜眸色深了些,他知晓姜韵素来爱美,这道疤恐怕她比谁都在意。   所以,即使付煜没有一丝嫌弃,而是心疼不已,在姜韵面前,他也从不敢多看一眼这道疤。   生怕她会多想。   思绪纷扰间,女子推了推他的手臂,让他回神:   “皇上在想什么?”   姜韵拢着疑惑,不过见他回神,就没再多问,而是蹙起细眉:“这是去御书房的路,可是皇上未说清,张公公走错了?”   付煜摇头:   “没错。”   姜韵顿了很久,才小声地说:“后宫不得干政。”   “依着规矩,后妃不得踏入御书房。”   付煜不耐听她说这些,低声轻嗤:   “你这时倒想起规矩了?”   前些日子,当面讽刺皇后的时候,可不见有一点顾忌规矩的意思。   姜韵听出他的言下之意,顿时恼羞成怒:   “皇上!”   付煜噤声,不和她争论。   论不过,就容易恼羞成怒。   这番姜韵进宫,可比往日要难缠许多。   付煜这般一想,就觉得有些额角作疼。   也不知他是不是魔怔了,竟觉得如今的姜韵,比曾经要真实许多。   哪有人完美无缺,似没有脾气般的温柔?   如今这样,能吵能闹,高兴时嗔笑,不悦时恼怒,才如同真人般。   这还是姜韵第一次来御书房。   御书房,是圣上处理朝政的地方,偶尔会有朝臣过来,所以,相较于后宫,御书房要雅正肃静得多。   暗红色地毯,御案旁升着袅袅白烟的香炉,和那一沓沓摞起的奏折,无一不压得人沉甸甸的。   一进御书房,姜韵就下意识地抿起唇,放轻了动作。   姜韵刚站稳,就见张盛推门进来,低头严肃道:   “皇上,卫大人求见。”   付煜坐在御案后,不咸不淡地颔首。   姜韵一直被他牵着,这时有些不自在:“臣妾在这儿,当真合适?”   付煜觑了她一眼,似在问“有甚不合适的?”。   得。   姜韵见他都不觉得不妥,也懒得再继续问下去。   奏折甚多,有几本被翻开,姜韵余光轻轻一扫,就看得见上方写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握紧手帕,眸色渐渐余凉。   卫旬进来,看见姜韵时,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梢。   这一年下来,卫旬对姜韵也有几分了解,他觑了眼姜韵,察觉她眸中的凉意,忽然,心中咯了一声。   这是发生什么了?   卫旬有些稀里糊涂的,付煜也察觉到不对劲,他扫了姜韵一眼。   顺着姜韵的视线发现那几本散落的奏折,尤其是上面的字眼时,顿时拧眉将奏折合起,扔到一旁:   “无关紧要的事,你不用在意。” 第140章   从御书房回去后, 姜韵就一直恹恹的,她耷拉着眸眼,整个人似乎情绪都甚低。   承禧宫, 内殿外。   素安伺候完娘娘休息, 忙拉住刘福, 拧眉问:   “娘娘这是怎么了?”   高高兴兴地出去,回来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刘福摇头。   他哪里知道?   不过是进了一趟御书房, 他没跟着,谁知道御书房中发生了什么?   内殿无人, 姜韵清清冷冷地睁眼,忽然, 讽刺地扯了扯唇角。   在御书房时,摆在她眼前的奏折上,一字一句皆在参她祸乱后宫,请皇上莫要听妖妃所言,后宫安宁才好固国之根本。   她进宫不过数日,竟连让前朝如此动荡?   妖妃二字, 本就是后宫起的风言风语, 能闹到宫外前朝,若说此事和后宫无关, 姜韵才不信!   姜韵冷脸半晌,才将情绪压下去。   翌日请安,洛瑜重新邀请姜韵去她宫中一叙。   倾鸢宫中,洛瑜觑了姜韵一眼, 眯了眯眸子, 有些好奇:“谁招惹你不高兴了?”   适才请安时, 姜韵冷着一张脸, 唬得那些妃嫔老老实实的,让洛瑜看得好笑。   姜韵不想和她提及前朝的事情,是以,只平静地摇了摇头。   哪知,洛瑜眸色一闪,就径直道:   “因为宫外的那些谣言?”   姜韵倏然拧眉:“什么谣言?”   这般轮到洛瑜惊讶了,她坐直了身子:   “你不知道?”   姜韵依旧拧着眉,洛瑜脸色稍变,道了句“怪不得”。   “宫外近日一直有传言,说刚进宫的晗修容得圣上宠爱,短短几日,就导致数位后妃丧命,插手皇子事宜,甚至蛊惑圣上废后。”   洛瑜小心地觑了她眼,迟疑道:   “还有的说皇上偏听偏信,将你说得跟妖妃转世一般。”   姜韵扯了扯唇角。   这些事,她一丁点都不知道。   洛瑜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张了张口,似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姜韵抬头看她:“还有什么,你直说就是。”   洛瑜顿了半晌,才低声说:“前些日子,豫州大雨连绵不断,恰好和你刚进宫的时候撞上,所以……”   杯盏和桌面发出碰撞声。   清脆又闷响。   姜韵面无表情,垂着眸眼,谁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洛瑜噤声,不再往后说。   她先前只当这些姜韵早就知晓,还在想,宫外关于她的流言蜚语都传成这样了,她怎么还这么沉得住气?   原来是她根本就不知道!   这些事情,肃侯和皇上不可能不知晓,却独独瞒着姜韵。   洛瑜猜到了什么,有些心虚。   她觉得自己好像坏事了。   洛瑜张扬肆意习惯了,倒很少去小心翼翼地去照顾一个人情绪,她有些磕磕绊绊地补救:   “许是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糟糕,娘娘还是放宽心——”   姜韵的一声轻呵打断了她。   “放宽心?”   御前的奏折累积如案,宫外流言肆意越来越难堪,背后之人知道皇上会护着她,索性直接从宫外出手。   到时,天下所指,哪怕是皇上想护她都没办法!   洛瑜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她犹豫:“那娘娘打算怎么办?”   流言这种东西,向来堵不如疏。   越找人压下流言,百姓或许会越觉得你心虚,否则怎么不敢让人说?   姜韵没说话,也没有继续待下去。   出了倾鸢宫时,姜韵没看路,险些被门槛绊倒,吓得刘福赶紧扶住她:   “娘娘!”   姜韵撑着他的手臂,站稳了身子:“本宫没事!”   刘福刚刚也听见了洛嫔的话,小心翼翼地扶起姜韵,对她此时的状况担心不已。   回承禧宫的路上,姜韵一直在想,为何付煜和卫椋要将此事瞒着她?   当真觉得能够解决?   若真解决,怎还会让事情发酵成现在这副情景!   刘福伺候她坐下,小心地说:“娘娘,皇上没让这事闹到您面前,就说明这事还有解决的余地。”   姜韵眸中闪过一抹烦躁。   曾经,她也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付煜身上,结果却告诉她,靠旁人皆无用!   她靠在软榻上沉思许久,才垂着眼睑,不紧不慢地问:   “本宫记得,这任监天司的司首颇有能耐?”   刘福曾常跟在御前,刘司首几次面圣,刘福皆在场。   不得不承认,刘司首的确有几分本事。   刘福点头:“监天司的确有几分手段,皇上对刘司首也颇为信任。”   姜韵沉吟了会儿,招来素安:   “你派人回去一趟。”   素安不解。   就见姜韵眸中闪过一抹冷色:“不管父亲用何法子,本宫要最快时间内知道,豫州何时能停雨!”   素安和刘福稍有些心惊。   刘司首可是朝廷命官,娘娘这话……   素安不敢迟疑,连忙应声退下。   刘福有些不安:“娘娘,若皇上知晓此事……”   姜韵抬手打断他,似虚弱地扶了扶额:   “本宫身子不适,去敬事房取了本宫的绿头牌。”   刘福疑惑,但却不敢问,依着她的吩咐去了敬事房。   不管旁人如何想,后宫知晓承禧宫取了绿头牌,都是一阵惊呼,虽说皇上近日都未进后宫,但谁知道皇上今晚会不会想招人侍寝?   若皇上有了心思,晗修容又不能侍寝,她们岂不是就有机会了?   为此,翌日请安时,还有人惺惺作态地感念了晗修容几句,问道:   “修容娘娘身子不适,我们同为姐妹,合该去承禧宫看望一番。”   洛瑜大致猜到姜韵为何会突然身子不适,她当即撇嘴:   “娘娘身子不适,需要的是清净修养,嫔妾觉得,还是别去打扰娘娘为好。”   说话的妃嫔脸色讪讪。   她们巴不得晗修容多病些时日,去看望自然也不是真心,只想瞧瞧,晗修容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说,身子不适,不得侍寝?   是夜,乾坤宫中。   付煜沉眸看着下方跪着的太医,冷声说:   “陈年的疤痕,很难去掉?”   太医摇头:“凝脂膏虽好,却也不是万能,不过有些疤痕若浅,也未必没有办法。”   浅淡?   付煜想起姜韵手臂的疤痕,莫要说浅淡,手指摸上去,就能立刻察觉到那处的不平整,狰狞地盘旋在手臂上。   付煜脸色沉了些。   太医心惊胆颤地说:   “微臣不敢保证,但得见到伤疤才能下结论,不知皇上是要微臣治的是何人?”   付煜冷不丁地看了太医一眼。   若他敢将太医带到姜韵跟前,还会刻意避着姜韵在这里问他?   付煜烦躁地让太医退下。   遂顿,他起身朝外走,张盛赶紧跟上:“皇上要去哪儿?”   “承禧宫。”   张盛一脸纠结。   付煜顿住脚步,冷眼眯眸:“怎么了?”   张盛低头,支支吾吾道:   “昨日,晗修容娘娘将敬事房的绿头牌撤下了。” 第141章   付煜到承禧宫时, 迎面撞上被素安请回来的太医,他脸色倏然一变:   “你们娘娘呢?”   素安忙服身行礼:“娘娘今日醒来后,就觉得头痛欲裂——”   话刚说了一半, 素安就堪堪噤声, 因为付煜早就甩袖进了内殿。   内殿中, 刘福怒吼声:   “昨儿夜里当值的是何人?!”   床幔被掀开,七月的天, 姜韵却严严实实地盖着锦被,她抬手抚额, 细眉紧蹙着,一脸痛苦, 冷汗涔涔,她难受地低吟了声。   刘福立刻返身,紧张地问:“娘娘疼得厉害?”   姜韵说不出话,苍白着脸色点了点头。   付煜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他甚至来不及多想, 几个跨步就到了姜韵身边, 将人搂进怀里,才叱怒:   “前儿个还好好的人, 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怀里的女子一头的冷汗,身子微微蜷缩着,是极没有安全感的姿势,她虚弱地在付煜怀中咬唇, 控制不住地掉下眼泪, 无声地埋在付煜脖颈间哭了起来。   冰凉的泪珠滑过脖颈, 让付煜心中憋着一口闷气, 上不来下不去!   他冷冰冰地扫过刘福:   “若伺候不好主子,朕养你们这群奴才有何用!”   承禧宫中乌压压地跪了一地的奴才,刘福伸手啪啪地给了自己两巴掌:   “是奴才没伺候好娘娘,求皇上责罚!”   姜韵拉住付煜,眸中带泪:“是臣妾身子不经用,怪不得她们。”   “说甚胡话!”   付煜冷脸呵斥后,就稍有厌烦地看了眼刘福,他听得明白,姜韵那话不过给刘福开脱罢了。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怀中人是今儿个醒来后犯的头疼,可却是昨日就将绿头牌取下来了。   姜韵紧咬住唇瓣,别开脸,不说话了。   付煜拧眉,只能没好气地看向刘福:“问你话呢!”   刘福身子瑟瑟地颤了下,才吞吞吐吐地说:   “是、是昨日……娘娘听说了些宫外的传言……”   “回来后心情不好,一直坐在窗边看书,后来夜间下了小雨,昨日当值的宫女未将窗户关好,娘娘吹了冷风,今儿个就头疼起来了。”   付煜倏然哑声。   宫外传言。   如今的宫外传言,能让姜韵如此心神不定,还能有什么?   女子在他怀中稍仰起头,攥紧了他的衣袖,抽噎着问他:   “这么大的事,皇上为何瞒着我?”   她伤心不已,连自称都不用了。   付煜一时无话,半晌,他才低声说:   “你安心在宫中待着,朕不会让人伤害你的。”   姜韵闭眼,拼命地摇头,终于哭了出来:“若到时万夫所指,皇上让我如何自处啊!”   付煜拒绝去想,打断她:   “不会有那一日的!”   姜韵似又头疼起来,不欲和他争辩,她抚额忍疼,往日似芙蓉映面的脸颊上没有一丝血色,让付煜心疼不已:“太医!”   太医上前,几番诊断后,忙写了药方让宫人去煎药。   药煎好后,端上来,涩味顿时溢满了整个宫殿。   姜韵只看了那药碗一眼,就别开了头。   皇上和太医皆来了承禧宫的消息,在后宫中根本瞒不住,原本被洛瑜劝下来的后妃,听到消息,立刻赶往承禧宫。   洛瑜听说后,翻了个白眼,呸道:   “当真是一点偶遇圣上的机会都不放过,跟闻到肉味的狗似的!”   吓得玖春恨不住堵上她的嘴:   “小祖宗,这可是皇宫,若让人听见了,您还要不要命了!”   洛瑜撇了撇嘴,但倒底还是不在说了。   玖春又问:“那这承禧宫,您是去,还是不去?”   洛瑜恼了她一眼,道:   “她们皆去了,我和娘娘关系这般,能不去吗!”   一进承禧宫,洛瑜就忍不住掩了掩鼻,这药涩味太浓郁,让洛瑜加快了步子,连礼都顾不得行,匆忙问道:   “娘娘怎么了?”   素安知晓自家娘娘和洛嫔关系不一般,擦了擦眼泪,小声回道:“昨日宫人不仔细,让娘娘吹了冷风。”   只短短的一句话。   让洛瑜心中生了恼。   她原只当姜韵要装病,谁知,她竟会为了做戏,下这么大成本?   就姜韵那单薄的身板,也吹得了冷风?   这头疼伤寒的,一个不小心,那可是要死人的!   只不过这时没人去管洛瑜,所有后妃的心神都在那低声哄着女子的男人身上。   新妃刚入宫,只觉得皇上大权在握却还这般温柔,尤其是皇上本就生得声色惊艳,即使心中嫉恨晗修容,也禁不住悄悄红了脸。   后宫老人就不同了。   她们心知皇上平日里冷淡自矜,再见皇上对晗修容这般不同模样,心中皆有些不是滋味,也不知是不是这殿内药涩味太重,让她们竟觉得口中有些苦意。   “别任性。”   姜韵紧紧咬唇,凑近药碗,一边小口抿着,苦得小脸皱在一起,鼻尖一蹙,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衣裳不整,一头青丝全披在身后,付煜背对着众人,将这抹娇色遮了大半,无可奈何低声哄着:   “朕之前还道念儿不爱喝药的毛病是哪来的。”   付泽自幼被照料得精心,只生过一次病。   付泽认生,但用膳时却素来乖巧,可那次生病,但凡闻见药味,就要闹得天翻地覆。   至今付煜想起那几日,还有些头疼。   姜韵一顿,忽然怔怔地说:   “她们说我是扫把星,克死了大皇子,也迟早会……”   话音一顿,姜韵就死死咬住唇,不敢再说下去。   付煜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杀人诛心。   怪不得她回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她并非脆弱之人,可为人母者,总关心则乱。   殿内众人隐约听见了姜韵的话,眼神微闪,忽地听皇上冷斥:   “都滚出去!”   众人一惊,就见皇上背对着她们,一动不动地看着晗修容。   待所有人都出去,殿内只剩下付煜和姜韵二人:   “你往日不信神佛,今日倒因这些流言信起命格一说了?!”   姜韵绷不住情绪,她用手比划着,泪流满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还那么小,若当真……我、害怕……”   “朕是皇上!”   付煜紧盯着她,怒声打断她:   “朕说你有福气,那你就是有福之人!”   “姜韵!”   他还是爱唤她姜韵,似她还是曾经满心满眼皆是他的时候。   付煜深呼吸了口气,他一字一句,似平静地告诉她:   “若真有那一日,也并非你之过错,而是朕没保护好你们母子。”   姜韵怔住。   付煜一直是天之骄子,何时承认自己错过?   他眸子深处似有些红,他低下头,让旁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哑声说:   “你给朕点时间,朕不会让你出事的。”   “朕保证。” 第142章   姜韵这一病就是半个月, 病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似越来越严重。   付煜勃然大怒,质问太医院, 太医院苦不堪言:“回皇上, 修容娘娘是心疾, 郁郁寡欢怎么利于病愈,这心病还须心药医, 微臣等也束手无策啊!”   这些日子,太医院的太医都快住进了承禧宫, 可晗修容的病情一日比一日严重,身子越发单薄, 一张小脸瘦得下颚尖细,眼看皇上脸色一日比一日冷,太医院的众人心里也压力深大。   姜韵躺在床榻上,锦被紧紧裹着身子,微露出的后背瘦得厉害,她刚喝了安神药, 昏睡过去, 细眉紧蹙着,似连睡梦中都不安稳。   付煜心中憋闷。   他狐疑道:“这几日, 谁来过?”   殿内宫人和太医跪了一片,素安愣了下,才道:   “自娘娘病重后,除了贤妃娘娘和洛嫔主子会偶尔看望娘娘, 就没有旁人了。”   付煜拧眉, 贤妃和洛嫔二人和姜韵素来交好, 还不至于没有眼色地在这时和她说些有的没的。   就是这时, 素安拍了下脑袋,忙说:“奴婢想起来,前些日子,坤宁宫的秀琦姑姑来过一趟,说是有事情和娘娘说,不知为何,娘娘让我们都退下,殿内只留了娘娘和秀琦姑姑二人。”   皇后?   付煜几不可察地拧眉,遂顿,他想起前朝提议废除晗修容的那些人,看似没有关联,细查下去,却都和国公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付煜眸色稍深。   国公府的心越来越大了。   如今皇室只剩一位皇子,若姜韵不在,那皇后就是二皇子唯一的母后,国公府一心逼死姜韵,究竟想做什么!   “你们娘娘病弱,你们就让她和旁人独处?”付煜忽然眉头一拧,问道。   素安哑声。   这是娘娘的吩咐,她们难道不听?   付煜走近床榻,看着床上的女子,短短半月,她消瘦得厉害,因瘦就越发显得病弱些,似一阵风就可以将她轻易吹倒般。   付煜看得有些心烦意乱。   他记得,她曾经身子虽弱,却还不是这般弱不禁风的模样,甚至还曾顽强地跟他去过赈灾之地。   付煜闭了闭眼,恍惚间,竟不知眼前人究竟是不是当年他在梅林遇到的那个动若狡兔的女子,怯生生却满是灵气活力,而不是虚弱地躺在床榻上,饱受痛苦。   他忽然甩袖离开。   素安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眼睁睁地看着皇上离开,她咬唇,看了要二重帘旁的刘福公公,刘福冲她不着痕迹地摇头。   素安咬声,不再说话,任由皇上离开。   等殿内只剩娘娘和他们时,素安才拧眉道:“主子交代的话,奴婢还没有说完呢。”   “够了。”   这话不是在斥责素安,刘福朝外看了眼,意味深长地说:“有些话,不一定要全部说出来,得让皇上自己去查,才更让人相信。”   付煜离开承禧宫后,连銮仗都未乘,径直走到坤宁宫。   坤宁宫就不见圣驾,还没来得及欣喜,就见皇上脸色阴沉,面面相觑之余,忙让人去通报皇后。   皇后正翻看账本,闻言,刚要说什么,就听见珠帘被挥撞得噼啪作响的动静,她心下一惊,立刻站起来,就见付煜冷脸踏了进来。   皇后掐紧收心,皱眉说道:   “皇上怒气冲冲地来坤宁宫,不知情的人恐怕还以为皇上是来问罪的。”   付煜差些发笑,他掀起眼皮,面沉似水,语气冰冷:“你到底和她说了什么?”   这个她,即使付煜没有明说,皇后也知道是谁。   皇后心中窝火,恼道:   “因她一句话,臣妾的管理后宫之权被太后拿去,太后让臣妾在宫中看往年账本,臣妾哪有时间去和她说什么?”   话中怨怼,根本藏都藏不住。   付煜嗤讽:“让太后掌宫的是朕!你不怨恨朕,不怨恨母后,偏要去怨恨她?”   皇后不敢置信地看向他,仿佛听错了一般。   “皇上贵为天子,母后乃太后之尊,岂是臣妾可怨恨的?”   付煜不耐烦听她说这些。   追根究底,欺软怕硬罢了。   他冷眼扫向皇后身侧的秀琦:“你没时间,可你身边却不是无人可用。”   皇后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她那日让秀琦去承禧宫,不过是说宫中用度要减半一事,何至于让皇上如此大怒?   她拧眉:“这是太后下的命令,全后宫都要照做,难道只有她特殊于人吗?”   砰——   付煜忽然打翻案桌上的账本,脸色阴沉得骇人,坤宁宫中跪了一地的奴才,吓得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你还要嘴硬到什么时候?”   “只是传达太后的命令,会让她郁郁寡欢至今?连病情都越发严重!”   皇后不知是被付煜的脸色吓到,还是气得,浑身轻轻颤抖着,她咬牙切齿道:   “她身子不禁用,与臣妾何干!”   “如今宫外皆传她是祸害的流言,她承受不住,是她自己的问题,关臣妾何事!”   话音刚落,皇后忽然惨叫一声,半个身子一歪,捂着脸颊倒在地上,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眼泪狠狠掉下来,呢喃:   “你打我……”   付煜脸色阴沉得可怕。   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打后院的女子。   他往日再气再怒,不过训斥,降位。   皇后不提流言一事尚好,付煜面无表情地看向她:“流言从何而来,皇后难道不比朕清楚?”   皇后眼神闪烁。   “你以为逼死她,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你以为用流言,就能够让朕妥协?”   曾以小产和国公府施压,逼他将姜韵驱离出府,一样的招数她居然还想使第二次?   付煜冷冷地说:   “做梦!”   “不是你的,哪怕你算计再多,也不是你的!”   这句话意味深长,让皇后当场变了脸色:“泽儿是臣妾的孩子,这是先帝圣旨,这辈子他都是臣妾的孩子!”   她拽着付煜的衣袖,不断重复这句话,似要刻在她和付煜的心上。   付煜嫌恶地挥开她,他垂眸,掸了掸衣袖,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   “皇子丧母,自然可以更改玉蝶。”   这是后宫无子的妃嫔常用的手段,没有子嗣?那就抢旁人的好了。   只要生母不在,那养母和生母又有甚区别?   殿内倏然一静。   张盛等人砰一声跪下,整个大殿内的奴才瑟瑟发抖,恨不得当场聋了去。   皇后早就再付煜那句话落下,就无力地松开了手,她瘫软着身子倒在地上,脸色灰白,久久没说话,似还没有从那句话中回过神来。 第143章   皇上从承禧宫去了坤宁宫, 又很快甩袖离去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后宫。   印雅楼中。   杜晗霜正将昨日翻看的书卷收起,流珠小心地把书卷放好, 她朝外看了眼, 轻叹了声:   “哎, 这雨下了多日,也不知何时能停。”   雨滴砸在青石板上, 沉闷沉闷的,连空中都染上些许让人心烦意乱的气息。   这雨势挡住了皇上来后宫的路, 却阻不了皇上一日三次地往承禧宫跑。   自打新妃入宫后,就没碰见一件好事。   杜晗霜瞥了眼唉声叹气的流珠, 她抿唇一句话都没说,半晌,她擦干了手,才问了句:   “秦才人最近在做什么?”   提起秦悦,连流珠都看不上眼地撇了撇嘴。   “还能做什么?听说晗修容和郭才人都搭上了太后娘娘的线,她可不就急得厉害, 日日想去慈宁宫请安。”   “可也不瞧太后娘娘多尊贵, 岂是她想见就能见到的?”   流珠心中呸了声。   亏她们主子在进宫前对秦才人多番照顾,秦才人一进宫就各处左右逢迎, 丝毫不把她们主子放在眼里。   流珠提起她,都嫌弃脏了嘴。   对于流珠的话,杜晗霜没有阻止,也没有附和, 只清冷一句:   “盯着她。”   流珠不解:“主子, 全后宫的人都在盯着承禧宫的动静呢, 我们管她死活作甚?”   “她心思大, 也舍得下身段,若真能攀上太后娘娘,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流珠有些惊奇地眨了眨眼。   杜晗霜觑了她一眼:“她父亲还在我父亲手下当值,岂容她随心所欲?”   流珠眼睛一亮,遂后笑逐颜开:   “主子说得是,奴婢会盯着她的!”   杜晗霜别开脸,不再提起秦悦,她眯眸朝楹窗外看去,低低道:   “晗修容病重,宫中连一句笑语都听不见,倒是冷清。”   流珠忙不迭地点头。   谁说不是?   刚进宫时,这宫中还有点热闹人气,现在呢?   生怕招惹了承禧宫的眼,连穿着都不敢太过艳丽。   明明不过三品修容,却比皇后娘娘的架子端得还大。   杜晗霜似想起什么:“昨儿个可是云宝林和谢御女来过?”   “是。”   杜晗霜挑了挑一旁烛火的灯芯,垂眸低声说:   “我记得,云宝林殿选时,挑的才艺是舞?”   流珠当时不在宫中,但她对云宝林印象挺深,虽说云宝林模样在宫中排不上号,但那身段却是绝对地数一数二,腰肢掐得极细,走起路来一摇一曳的,晃人眼球。   流珠大抵猜到主子不是在和她说话,索性沉默下来听主子说。   “云宝林进宫至今还未见过皇上,瞧她来我这宫中越来越勤,我倒也生出几分惭愧。”   流珠忙说:“云宝林未能伺候皇上,是云宝林自个儿不争气,和娘娘有甚关系?!”   杜晗霜阖了阖眸,轻声说:   “皇上因豫州一事少于进宫,若想见皇上,也只有每日皇上去承禧宫的路上,才可碰到。”   “话至此,但倒底要怎么做,就看云宝林自己了。”   流珠动了动嘴,最终堪堪哑声。   去截晗修容的宠,这当真不是去寻死路?   流珠觑了眼自家主子高冷清贵的模样,忽然脑海中蹦出一个词——投石问路。   岂止云宝林进宫为止,未见过皇上?   她家主子同样如此。   云宝林焦急,难道她家主子就沉得住气?   流珠服了服身,无声地退了出去。   杜晗霜才睁开眼,她眸色甚深。   姜韵刚回宫不过一月,就让皇上几度起了废后的心思,若真照这情景发展下去,哪还有她们生存的余地?   她进宫,是为了搏那抹富贵。   而不是来眼睁睁看着旁人受宠得意的。   承禧宫中。   内殿只有刘福和姜韵二人,刘福端着药膳,低声哄着:   “娘娘,这药膳都快凉了。”   付煜不在,姜韵自然不会做那矫情作态,她端过药膳,拧眉喝下,擦了擦唇瓣,才说:   “皇上当真去了坤宁宫?”   “听小桂子说,皇上不过待了一刻钟,就出来了,似乎还说了什么,但小桂子如何也不敢和奴才说。”   小桂子死活不敢说,那皇上这话必定是传不得的。   刘福猜不到,但也想得到,皇后必然不好受。   这就够了。   姜韵掀起眼皮子:“先不管坤宁宫,还有几日?”   刘福躬身:   “算算时间,距离上次素安说的时间,也就差三日了。”   姜韵瞥了眼一旁的药碗,眼中闪过一抹嫌弃:“够了。”   刘福抬头,看见她额头冒出的虚汗,有些不忍:   “那娘娘可还要继续病下去?”   “也不差这几日。”   刘福不再劝解,他低声回禀了另一件事:   “国公府还在让人传娘娘命格于皇室相克的流言,肃侯直接将大皇子丧命一事的真相捅了出来,所以,如今宫外的流言两极划分,有人对命格一说深信不疑,但也有人开始怀疑娘娘是被旁人陷害的。”   之前因顾忌余府百年忠臣,大皇子一事,虽说让余氏偿命,但大皇子为何而死的真相却并未流传出去。   至于李府为何不在流言出来后解释,恐怕也是见不得娘娘继续得宠。   但肃侯不惯这些臭毛病,直接将这事捅了出去。   姜韵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皇上呢?”   刘福顿了下,才说:“听说皇上近日召过青阳寺的禾慧大师进宫。”   先帝信仰佛教,是以,本朝佛教大盛。   青阳寺的禾慧大师佛法高明,寻常百姓求解一签而不得。   姜韵抿了抿唇,大概猜得出付煜为何要召见禾慧大师。   她低声说:   “明日请皇上来一趟。”   刘福知道她想作甚,忙点了点头,心中也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看娘娘病重在床,即使知道娘娘是有意为之,他也不禁提心吊胆的,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这期间不会出现意外。   姜韵病重的这几日,付煜晚上总会来盯着姜韵用膳。   可今日,姜韵等了许久,却久久未等到圣驾的消息。   她坐在床榻上,耷拉着眸眼,无人看得清她的神色,但她手中的汤勺不经意间碰到几次碗壁,发出几声脆响,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刘福给素安使了个眼色,素安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很快,素安就掀帘进来,脸色有些难堪:   “娘娘,皇上在来承禧宫的路上,被人拦住了。”   姜韵推开药碗,掀了掀眼皮,示意她继续说。   “云宝林在御花园起舞为娘娘和豫州祈福,恰好被皇上撞上。”   这话一出,姜韵险些气笑出来。   素安也觉臊得慌,截娘娘的宠,还打着为娘娘祈福的名义,当真是连脸皮都不要了! 第144章   雨后清凉, 御花园中艳丽的木芍药羞答答地垂着。   日色渐暗,天际余了抹浅浅的余辉,御花园中四周摆着莲灯, 印着暖暖昏昏的亮色, 白色蜡烛摆成几排, 女子一身浅涩素裙,穿梭在蜡烛中, 脚踝系铃,晃动间传来悦耳轻响。   夜色半遮半掩, 瞧不清女子模样,但女子身段玲珑婀娜, 一举一动皆风情肆意。   銮杖未放下,付煜高高在上地看着女子薄纱起舞,似刚发现銮杖,女子慌乱地停下动作,紧张无措地跪下:   “嫔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付煜手指敲点在窗栏上, 他稍抬眸, 不远处就是承禧宫。   他收回视线,落在女子身上, 她修长的脖颈微垂,许是月光皎洁,她多了几分飘飘欲仙的气质,似紧张地绞着手帕, 如林中深鹿般。   张盛眼观鼻鼻观心地垂下头。   这副情景, 都不用猜, 就知是后宫妃嫔耐不住寂寞, 开始动用手段邀宠了。   可……这可是去承禧宫的路上。   但这位后妃主子挑的时间刚好,装扮也舒心,总归张盛瞧着是觉得心旷神怡的。   就不知他们这位皇上是如何想的。   付煜安静的时间过久。   张盛心中咯了声,不着痕迹地觑了眼云氏,难不成皇上真动了心思?   “你是何人?”   云宝林紧掐的手心微松:   “嫔妾宝林云氏。”   付煜不咸不淡地颔首,轻轻念了句:“云宝林。”   “你在这作甚?”   似语气不紧不慢,听不出一丝怒意和情绪,云宝林身子渐渐放松,心中情不自禁地稍有些得意。   如她姨娘所说。   这世间的男子,绝没有独守一个女子的。   晗修容的确貌美,也的确受宠,可她如今病重,皇上为她清心寡欲许久,怎么可能一直忍下去?   她身段好,哪怕往日父亲同僚进府时,也总忍不住盯上她两眼。   云宝林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她稍挺了挺腰,胸前鼓鼓的似布料快遮不住般,她咬唇似无辜,身子妖娆,却脸上一副清纯,她眉眼拢着担忧:   “嫔妾听闻晗修容久病,豫州大雨不断,心中挂念,曾在家中听过跳舞祈福一说,嫔妾自幼学舞,就想为修容娘娘和豫州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一字一句,皆是为晗修容和豫州着想。   她身后的白色蜡烛替她镀了层莹莹的光,原本五分的颜色,现在却似七分般。   付煜说:“你有心了。”   察觉皇上松口,云宝林心中稍喜,她脱口而出:   “这祈福之舞,要足足跳上七日,才显得诚意。”   付煜好像饶有兴趣:“那你这是跳的第几日?”   云宝林抿唇垂眸,似娇羞:   “这是第二日。”   付煜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   张盛死死垂头,只恨不得这云宝林快长点心吧。   他伺候皇上多年,到如今若再听不出皇上是何意,他就大可以死谢罪了。   对云宝林起心思?   呵呵。   皇上如今对晗修容有多看重?   毫不夸张地说,这满后宫捆在一起,许是都不如晗修容重要。   之前是张盛想岔了。   觉得男人嘛,尤其是皇上,哪怕心中惦记着晗修容,也不影响他看上其他妃嫔。   而现在?   云宝林主子可发现,从她行礼到现在,皇上一直没有免了她的礼?   张盛偷偷地抬头看了眼皇上,吓得一个激灵,忙垂了垂头,不敢再去想。   云宝林尚一脸娇羞,似紧张地抬头看了眼付煜,她小声地说:“能为修容娘娘和豫州百姓做些事,嫔妾倍感荣幸。”   张盛额头滴汗。   付煜似呵笑了声。   就在云宝林以为自己今日成功了时,却听见皇上平静地说:“既然是祈福之舞,那就不可半途而废,继续吧。”   ……继续?   云宝林错愕,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夜深露重,她刻意穿得单薄,丰腴的身材呼之欲出,一身浅色素裙半遮半掩,如今又表明了她为何出现在此,哪怕感念她这番苦心,皇上不应该是对她心生怜惜吗?   云宝林僵硬地扯了扯唇角,挤出一抹笑:“皇上刚刚说什么?”   她稍抬起头,对上皇上视线的那刹那,她浑身僵硬,后背泛着凉意,她刚刚故作羞涩,竟没能发现皇上眼底的冷寒。   付煜扫了眼四周,不咸不淡道:   “既然是祈福,傍晚而行则显得没有诚意,若是担心惊扰到旁人,朕下旨,从明日起,午时左右,你就在此处,为修容跳舞祈福,直到七日结束。”   云宝林脸颊倏然褪尽血色。   什么怕惊扰旁人?   她挑在这个时候,不过因为皇上会在此时路过,为何不远旁的时间?当然是因为夜色朦胧,加上烛火等道具,能给她添上些许若隐若现的美。   午时左右?正是一日最热的时候,祈福之舞,一跳就是近半个时辰,到时妆容皆花,还有什么美感?   最重要的是,她半路截人,却落了这般结果,传出去,岂不是笑话?   云宝林惨白着脸,哆嗦着说:“皇上,嫔妾这祈福之舞学得并非精通——”   话音未落,付煜就掀起眼皮子,眯了眯眸子:   “说要为修容祈福的是你,说不精通的也是你,云宝林,你这是反悔了?”   察觉到他话中凉意,云宝林堪堪噤声,半晌,她白着脸,干巴巴地说:   “嫔妾不敢,嫔妾万分荣幸……”   付煜懒得再和她多说,倒不是他为了姜韵就不乐意去后宫了,而是,明知姜韵病重,却故意在他去承禧宫的路上拦人,摆明了要打姜韵的脸。   他不过宠了一个女子,就前朝后宫都容不下她,此举,究竟是在逼姜韵,还是在挑衅他?   可以说,云宝林刚好撞到了枪口上,怪不得付煜生了厌烦。   付煜放下了帘幔,张盛忙说:“起驾!”   承禧宫中,付煜到的时候,宫墙上挂的红灯笼已经熄了,连宫墙四角的莲花灯也暗了去,寂静无声,似满殿都睡着了。   付煜看了眼天色,玄月刚挂上天际,宫门落锁声还未响起,承禧宫倒是歇息得早。   张盛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亲自提着灯笼跟着:“皇上,这可要怎么办?”   这殿门都关上了,拦得是谁?   可不明摆着是皇上吗!   付煜也没想到姜韵会直接关门,他稍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觑了张盛一眼:   “敲门,还用朕教?”   得。   张盛立刻去敲门,很快就有人应声,来人是刘福,张盛瞪了他一眼,到底是自己徒弟,还有些亲近,小声斥道:“兔崽子,明知皇上会来,关门作甚!” 第145章   刘福为难地说:“娘娘要休息, 奴才等也不能抗命啊。”   付煜下了銮杖,刚好听见这一句,他掀起眼皮扫向刘福, 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你倒是忠心。”   听不出夸还是贬。   刘福似讪讪地垂下头, 暗色遮住了他的神情。   宫门开了, 无人敢拦付煜,不消须臾, 承禧宫中一片灯火通明。   姜韵半抱着锦被坐起,烛火点了半盏, 她病尚未好,付煜一直免了她的行礼, 她索性也没下床,似被刚吵醒,尚有困倦的模样,轻声细语地问:   “皇上怎么来了?”   付煜一顿,才走上前,若无其事道:“路上耽搁了时间, 可要好好喝药用膳?”   说着话, 他伸手抚了抚女子额头,动作轻柔, 似生怕碰坏了她般。   姜韵抿了抿唇,情绪并不高涨,半晌,她才低声说:   “听闻御花园中有人作舞, 倒是雅兴, 皇上可有遇见?”   明知故问。   事到如今, 付煜再猜不出这承禧宫为何早早锁了宫门, 他就不用当这个皇帝了。   付煜好笑,却又笑不出来,他几句话将适才的事说了一遍。   姜韵错愕。   憋了半晌,姜韵才堪堪说了句:   “皇上当真要让她跳七日?”   付煜坐在姜韵身边,动手剥了个蜜饯递给她,这几日承禧宫药苦,宫中就常备着蜜饯,姜韵扭捏了两下,还是低头吃下了蜜饯,付煜眸中闪笑,才道:   “她一副倍感荣幸的样子,朕总不好驳了她的意。”   姜韵觑了他一眼。   真不知,他是真的不懂那妃嫔何意,还是装作不懂?   可不管如何,付煜这副做法,却甚得她心。   听付煜这般说,姜韵就没将云宝林一事放在心上,她咬唇许久,忽然轻声问:“豫州还未停雨?”   付煜脸色寡淡下来。   豫州的雨连绵不断近半月,宫外流言也越传越烈。   都快成了付煜的一块心病,他垂眸,不紧不慢地应了声:“你别操心,养好身子即可。”   他手上动作不变,很快地又剥了个蜜饯递给姜韵。   姜韵偏头,躲开他的手,付煜拧眉:“不想吃了?”   姜韵扯了扯唇:   “豫州至今未停雨,皇上怎么有心思在这儿为臣妾剥蜜饯?”   似恨铁不成钢,又透着几分无措,她忽然抓住付煜的手臂:   “臣妾愿为豫州祈福。”   许是刚经过云宝林一事,一听见祈福二字,付煜就联想到那祈福之舞,当下拧眉轻斥:   “说什么胡话呢!”   “你还在病中,身子岂能吃得消?”   听出他想岔了,姜韵噎了下,晃了晃他的衣袖:“臣妾是说,进佛堂为豫州上香祈福。”   先帝信仰佛教,后宫中就曾建过一座小佛堂。   她去上香祈福,甚至连宫门都不愿出,所谓抄写经文,也不过说过世人听罢了。   付煜意识到她是何意,眯了眯眸子,半晌,他问她:   “若你祈福,雨势依旧不变,你可想过会如何?”   流言不会因她妥协去祈福而减弱,只会变本加厉。   殿内寂静,在姜韵说到豫州时,张盛就带着人退了出去,姜韵抬头和他对视,轻声说:   “臣妾不信天罚,这豫州已经连续下了半个月的雨水,再如何也该停了。”   付煜没说话。   就在姜韵还要说什么的时候,付煜无奈:“你先别急,待明日朕寻过监天司再说。”   “可……”   付煜抬手按在她肩膀上,低头和她对视,一字一句沉声:   “正如你所说,这雨势总归是要停的,你想要去祈福,朕不拦你。”   “可何时去,你听朕的。”   姜韵眸色几不可察地稍闪。   有刹那间,她险些以为付煜猜到了她想做什么。   “朕已经让卫旬带人前往豫州了,你放心,有任何情况,朕都第一时间和你说,可好?”   付煜好声好气地和她商量。   太医说了,姜韵这病,就是心病。   她思绪过重,才会让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只有她自己想开了,这病情才会好转。   若之前付煜还会瞒她,现在外间情形稍有变动,付煜都会第一时间和她说。   他算是看明白了。   即使他不说,这后宫也有很多人想让她知道,那倒还不如他亲自说。   付煜话已至此,姜韵还能说什么?   她只好点头应是。   姜韵尚在病中,付煜不得留宿,即使付煜想,太后也不可能同意。   付煜刚走,姜韵就泄了口气。   刘福躬身走近:“娘娘何必叹气?有皇上盯着豫州情况,咱也可以省点力气。”   姜韵睨了他一眼,轻声地呸了句:   “本宫恼的可是这?”   “本宫让父亲费了那么大的劲,才问出监天司豫州的情况,皇上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带过,就显得本宫有些多此一举了。”   她曾盼着付煜护她周全时,付煜未曾做到。   如今,她不再像从前那般事事依靠付煜,付煜反而总为她着想,这让她莫名冒出些许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刘福哑声,无话可说。   姜韵拧了拧眉,有些烦躁地将此事扔到一边,转而冷声问:   “今日拦皇上路的是何人?”   付煜说得不清不楚,姜韵也端着没去问,可不代表姜韵就会放过那人了。   若不然,日后旁人有样学样,她这承禧宫前,岂不是挤满了截宠的人!   提起这个,刘福也冷下脸:   “是刚进宫的云宝林。”   姜韵动了动眉梢,她对这位云宝林倒不熟悉,刘福低声说:“听闻,云宝林和印雅楼的杜嫔往日颇为亲近。”   “杜晗霜?”   姜韵又想起这位清冷美人。   若说,新妃选秀期间让姜韵和洛瑜交好,那不得不承认,新妃中,让姜韵印象最深的就是杜晗霜。   她父亲本就是付煜心腹,即使家世不如洛瑜,却和洛瑜同以嫔位入宫。   她模样生得好,端得清冷矜贵,待人不算和善,偏生即使在新妃学规矩期间,也没听过她和谁闹出过矛盾,反倒是许些新妃与她交好。   进宫后,频出状况,否则,依着她的容貌和身世,早该侍寝了才是。   倒怪不得,她沉不住气了。   姜韵眯了眯眸:“近日云宝林可有出入印雅楼?”   刘福摇头,承禧宫近日都陷入娘娘病重中,哪有心思关注旁人?   尤其是这些新妃,若非她们闹出动静,刘福很少腾出心思去盯着她们。   姜韵轻呵了声:   “若半路截宠一事当真和杜晗霜有关,那云宝林如今截宠不得,反而落这般田地,必然会去寻杜晗霜出主意,你盯着云宝林,瞧她这两日的动向。”   若真和杜晗霜有关……   姜韵眸色顿凉。 第146章   付煜那边还没传来动静, 刘福就查到了云宝林偷偷派人去印雅楼的消息。   洛瑜恰好今日来看望姜韵,刘福汇报消息的时候没瞒着她,洛瑜一脸不解:   “她往日惯作清冷, 怎得刚入宫没几日, 就耐不住动手了?”以画   同是长安城贵女, 洛瑜比姜韵要了解杜晗霜。   若说她张扬无比、满身骄傲,那其实杜晗霜才是性子真正地孤傲, 洛瑜不喜杜晗霜,是因杜晗霜身上那股子世家女子的架子太重, 她看似清冷,实际上就是谁都不太瞧得上。   可杜晗霜也不是傻的, 她即使看不上你,也不会表露出来。   所以,外间有关杜晗霜的名声,大多说她清冷不容易接近,却没一个说她孤傲难相处的。   姜韵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而是接过素安手中的药碗, 仰头饮尽了汤药。   洛瑜看得一阵头皮发麻。   这世间没几个人爱喝药的, 尤其是这药味,洛瑜单单是闻上一闻, 就觉得口腔中皆是涩味。   洛瑜忍不住拧眉:   “你倒真能忍。”   姜韵稍顿,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有些无奈摇头:“习惯了。”   在王府时,安胎药不断, 被卫椋接回府后, 她身子一度差得几乎快废掉, 近乎日日泡在药罐子中。   她对这药味早就习以为常了。   若非平日要搏付煜怜惜, 她何至于喝个药都要咬牙做戏半晌?   素安把碗接走,姜韵擦了擦唇角,好奇地觑了眼洛瑜。   害得洛瑜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疑惑地朝一旁铜镜看去:   “我脸上有什么?”   姜韵没好气地拍下她的手:“若真有什么,玖春早就提醒你了,还等我发现?”   洛瑜嘀咕:“那可不一定。。”   玖春在她身后听得一肚子气,不好意思地朝晗修容看了眼。   姜韵不和她贫嘴:“你问我,为何杜晗霜耐不住这么早就出手,我其实并不意外。”   “我更好奇的是,同是新妃,你怎么就这么沉得住气?”   洛瑜一噎,堪堪敷衍道:   “人各有志。”   她身世注定她得不了圣宠,那还何苦去费那番力气?   洛瑜偷偷看了眼姜韵。   若她只是卫钰,恐她的命运,和自己也差不多。   可偏生,她不仅是卫钰,还是姜韵。   所以,她可以得圣上盛宠,可以有皇嗣。   这运道,是旁人求不来的。   猜到姜韵身世后,洛瑜也给她兄长送过信,得知姜韵一系列遭遇后,那番羡慕早就去了八分。   这一路坎坷,谁要送谁去吧。   洛瑜自幼得意惯了,可丁点儿都不稀罕。   洛瑜心中门清,姜韵有子有宠,甚至能让皇上动了废后的心思,况且,她背后有卫氏,有肃侯府,日后这后宫的赢家还指不定是谁呢!   这后宫,可从来不指一条路。   她靠不着皇上,难道还不能另寻一棵大树乘凉?   姜韵见她只说了这几个字,就知道她不愿说,姜韵也不逼她,将手边的葡萄朝洛瑜推了推:   “这葡萄酸甜,我这口中苦,用起来倒是涩得很。”   洛瑜脸颊稍红:“娘娘快别寻借口,知我馋这口,你这承禧宫的葡萄都快被我吃光了,你还想着法让我吃呢!”   这葡萄是供物,稀罕得很。   洛瑜倒挺喜欢,被姜韵看出来了,一来承禧宫,姜韵就让她吃个够,让洛瑜都快有些不好意思了。   玩闹过后,洛瑜终于问了件正事:   “你这还得病上几日?”   姜韵没细说:“也就这两日了。”   洛瑜了然,点了点头:   “若是这般,杜晗霜那边,你不若先放一放。”   姜韵挑眉看她,让洛瑜有些羞臊:“如今紧要时期,这后宫小打小闹,倒底是不太重要。”   杜氏在朝中影响力不小,流言一事本就让人头疼,若杜氏这时候掺进来,难免让人有些吃不消。   “你和她的梁子既然结下了,总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姜韵轻呵了声:“前朝闹得这般大动静,谁浑水摸鱼淌了水,也没人知道。”   洛瑜稍顿,惊讶地看了她眼。   这话的意思是,杜氏已经掺和进去了?   “不过猜测罢了。”   洛瑜不语,她能说出口,看来这猜测也八九不离十了。   洛瑜摇头,搞不懂杜氏好好的皇帝忠臣,掺和这浑水作甚?   洛瑜在承禧宫素来有什么说什么:“甭管前朝如何,待你病好,这后宫如何,总归不得听你几分?”   这句话,她将声压得极低。   饶是如此,姜韵依旧下意思看了眼四周,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   “什么混账话,你都说得出口!”   如今这后宫可是太后当家作主,若叫太后听去,可还得了?   洛瑜讪讪一笑,眼见快午时,她也起了身告辞。   姜韵招来刘福送她。   洛瑜吃惊:“往日怎不见你这般热情?”   姜韵睨了她一眼:“这快午时,御花园有人将要跳祈福之舞,我没见过,只好让刘福去瞧一瞧,好回来与我细说,让我饱饱耳福。”   洛瑜噎住,低声嘀咕:   “比我还促狭。”   刘福把洛瑜一送走,这承禧宫都冷清了几分,素安上前来:   “娘娘,我们当真不管印雅楼那边?”   她们跟着娘娘进宫,倒很少被人直面算计成这般,若这样放过了杜晗霜,总觉得有些不甘心。   姜韵恹恹地耷拉着眸眼:“谁说的?”   “刚刚洛嫔说……”   姜韵打断她:“她不过是怕本宫对付了杜晗霜,让宫外情形越加严重罢了。”   姜韵这次回宫,就没打算让旁人欺负到她头上。   素安不解:“那娘娘要怎么做?”   “她不是想侍寝吗?那本宫就成全她!”   姜韵不紧不慢地抬眸:“你去敬事房,传本宫的命令,就说……”   素安越听,眉头拧得越深:   “这不是便宜她了吗!”   便宜?   姜韵轻讽般地勾了勾唇。   敬事房,素安到的时候,天色还未黑,敬事房的主事公公姓杨,坐到这个位置的,都有些眼力劲。   虽说素安是第一次来敬事房,可杨公公却不是第一次见她,忙迎了出来,堆着笑脸,客客气气地:   “素安姑娘怎么亲自来了?可是娘娘病好了,要把绿头牌挂上?”   素安叹了口气,摇头:   “娘娘病还未好,哪敢挂绿头牌,若染了皇上,谁承担得起?”   杨公公有些懵了,这不是来挂绿头牌的,那是来作甚的?   素安觑了眼那摆着绿头牌的盘子,说:   “这快到傍晚,公公该去请皇上翻牌子了吧?”   杨公公讪笑着,没接话。   素安拉过杨公公,低声地说:“我们娘娘有一事,想请公公帮个忙。”   “娘娘有事,尽管吩咐就是!”杨公公一脸诚惶诚恐。   “娘娘在选秀期间,认识一好友,和她情同姐妹,如今她进宫许久,却因种种事情未曾侍寝,娘娘心中也不好受,因此,就想公公帮上一把。”   杨公公觑了她一眼,对这好友的说辞表示狐疑。   晗修容多受宠,无需多言。   不过是晗修容提上一嘴,圣上就会记住的事情,还需要他帮忙?   况且,他刚收了旁人宫中的好处,但倒底是晗修容的吩咐,他也不敢直接拒绝,只好问:“不知这位主子是?”   “印雅楼的杜嫔小主。”   杨公公愣住。   印雅楼?   他不着痕迹地握了握衣袖中刚收好的玉佩,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撞上了!   杨公公喜笑颜开:   “素安姑娘放心,娘娘吩咐下来,奴才肯定将这事办得妥妥当当的!”   他态度变得甚快,而且笑得过于殷勤,素安不着痕迹地扫了敬事房一眼,挑了挑眉梢。 第147章   敬事房的人到御前的时候,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张盛领着杨公公进来,听见动静,付煜拧眉抬起头, 冷不丁斥道:“出去!”   张盛苦着脸:   “皇上, 您已经快一月未入后宫, 今日太后娘娘都传话过来了。”   付煜稍顿,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许久未说话。   张盛心下顿松,忙让杨公公端着绿头牌的银盘上前。   付煜不耐, 敷衍地随手翻了一个。   杨公公一瞅,当即高声喊出:“印雅楼杜嫔侍寝!”   杜嫔?   付煜对这人稍有印象, 颇有几分讶然。   今儿个他才让杜嫔的兄长跟着卫旬前往豫州,豫州大雨不断,他自不可能一点措施都不做。   事已成定局,付煜懒得再去多想,挥手让人退下。   张盛亲自送杨公公出去,杨公公拱了拱手:   “今日多亏公公帮忙说话。”   张盛忙摆手:“同是伺候皇上, 若皇上久不进后宫, 太后那边怪罪下来,谁都担待不起。”   杨公公闻言, 也一脸苦笑。   谁说不是呢?   张盛觑了眼那银盘,摇了摇头:   “皇上难得进一趟后宫,就是杜嫔侍寝,她倒也是运道好。”   杨公公已经距离御书房很远了, 依旧在想张盛这句话。   运道好吗?   杨公公轻嗤了声, 他随手拨了拨银盘上的绿头牌, 翻过来的牌子上, 十有八九写的皆是杜嫔的名字。   若是往日,杨公公自然不敢这么干。   但谁让皇上久不进后宫,近日事多,杨公公赌皇上心烦意乱,不会在意这些细节。   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这一赌,他可不就赢了?   既全了晗修容娘娘的命令,又满足了杜嫔的要求,也没能得罪皇上和太后。   杨公公晃了晃腰间的玉佩,隐晦地勾了勾唇角。   印雅楼杜嫔侍寝的消息传道后宫时,后宫妃嫔既欢喜又嫉恨。   欢喜,是皇上终于进后宫,而且不再是去承禧宫。   嫉恨,是皇上进后宫,却进得不是自己的宫殿。   旁人如何想,印雅楼不知,印雅楼如今欢天喜地,全宫的人都在替晚上侍寝做准备。   流珠替主子选了好几种簪花,笑着问:   “进宫多时,终于等到今日。”   她拿着一枚梅花状的簪花比在杜晗霜发髻上,对着铜镜比了半晌,问道:“主子觉得这朵如何?寒梅素有孤傲之名,主子又素来爱梅花,听闻皇上也是喜欢的,不若就戴这枚簪花?”   圣上喜梅,不是什么秘密。   谁不知晓,圣上登基后,就特意吩咐中省殿在宫中划了一片地,专门用来种冬日寒梅?   杜晗霜刚沐浴过,一袭蓝色宫裙,轻纱裹了几层,脸颊透着几分粉红,清冷之余也多了些许娇涩,她轻轻垂眸间,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流珠忍不住说道:“主子,您真好看,皇上也一定会喜欢的。”   杜晗霜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她说:   “都知皇上喜梅,我再去戴梅花簪,就显得刻意了。”   流珠不爱听这话:“主子素来喜寒梅,这可是和皇上有共同的喜好,怎就刻意了?”   杜晗霜没再拒绝。   因为她的确喜梅,寒梅素有傲骨,恰好撞上了皇上的喜好,也是她的命好。   付煜到了印雅楼时,夜色已经多了几分浓郁。   女子亭亭立在宫门口,红色灯笼,她挺直脊背,轻轻垂眸,不捧笑却恭恭敬敬,自有股说不出道不明的韵味风情。   付煜如常地走近,女子清冷的声音轻细:   “嫔妾给皇上请安。”   她盈盈一服身,动作行云流水,说不出的好看。   但付煜的心神却不在这些上面,他盯着杜晗霜发间的梅花簪许久,有片刻的失神。   世人皆以为,他在宫中种一片梅林,是因他喜梅。   可他是圣上,怎会有偏爱?   即使有,又怎会大大咧咧地展现出来?   他之所以种那一片梅林,只是因,他总午夜间想起,他刚及冠时,在梅林中遇见的那个女子。   怯生生的,懵懂又似不谙世事。   任由他一手染指,最终贴着他心、顺着他的意,长成他最爱的模样。   却因他的疏忽,而在最好的年龄的丧命。   但终究,老天是待他不薄的。   将人完整无缺地送回他身边。   付煜平静地收回视线,他忽然有些想那个女子了。   她怕药苦,他不在身边监督,她可会乖巧地喝药用膳?   可付煜这些想法终究不为人知。   他平淡地扶起杜晗霜,低声时,甚至似透着些温柔:   “夜间凉,进去吧。”   他没说一个关心的字眼,可任谁听去,都会觉得他是在担心杜晗霜会着凉。   为何妃嫔入宫后,会很快地喜欢上付煜,对他死心塌地?   不过是因女子在府中时,近乎很少和外男碰面,付煜既生得好,又是天地下最最尊贵的人,这些女子情窦初开,就遇上付煜这般的男子,只要稍微温声些许,谁会不将一颗心挂在他身上?   毕竟,这世间,贵人低语是温柔,势微者捧笑也顶多被赞上一句老实。   是以,总有人忘了,最是无情帝王家,继而做出丧失理智的事。   杜晗霜低了低眉,似有些迟疑地将手搭在了付煜的掌心,刹那间,她脸上绽了抹涩红。   清冷者羞涩,涩然者大胆,反差总让人心动。   付煜也顿了片刻,才收回视线,语气缓了些:   “日后不必出来迎。”   杜晗霜没和他对着来,低眸说:“嫔妾听皇上的。”   清冷,乖巧,却又温顺。   只让人觉得她甚有分寸。   可付煜却觉得有些额角作疼,明明身旁女子做得皆好,他脑海中却总闪过另一个女子的身影。   恍惚间,那女子轻轻细细的嗓音响在他耳边:   “奴婢都听殿下的。”   这句话,付煜曾听了三年之久。   久到让付煜有些不自然地收回了手,杜晗霜的手落空,她怔然了一瞬,又很快自然地收了回去,若无其事地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一点,让付煜很快回神。   她不是姜韵。   若是以前的姜韵,她不会故作无事,只会低落地垂下手,睁着一双让人无法拒绝的眸子,静静地仰头看他。   付煜眸底恢复平静,他看了杜晗霜半晌,忽然说了句:“你戴这梅花簪不好看。”   饶是杜晗霜再好的修养,也愣在原处,她抬手抚了抚簪花,清冷地拧眉,似不解:   “是哪里有不妥吗?”   当然不妥。   自他在王府赏过姜韵一支梅花簪,后来他种了一片梅林,后宫老人隐隐约约知晓他是为甚,几乎身上从不见梅花形色。   只在姜韵重新回宫后,宫中才又见了梅花娇色。   可付煜还未说话,印雅楼宫前就响起些许嘈杂声—— 第148章   一道惊慌害怕的哭喊划破夜空:   “皇上, 您快去看看娘娘吧!”   似有推阻声,一片混乱。   付煜心中顿时生起不安,后宫能被称为娘娘, 又敢在这时来寻他的, 只有一人。   他倏然转身:“怎么回事?”   宫门口有人跑过来, 是御前的小太监,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皇上, 晗修容娘娘晕倒了!承禧宫来人请您过去!”   杜晗霜只觉得身侧有一阵风刮过,她再抬头, 皇上早就不见了身影,只有太监匆忙跟上离开, 她掐紧了手心,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动弹。   冷风吹过,带下一片落叶,飘飘零地似打着圈般落在地上,寂静无声。   流珠迟疑地上前:   “主、主子, 我们回去吧?”   杜晗霜垂着眸眼, 在眼睑处打下一片阴影,就在流珠以为她没听见时, 她忽然抬手,一把拔下头上的簪花,摔在地上,应声而断!   流珠吓得一愣, 心惊肉跳地看着主子。   杜晗霜抬起头, 面无表情地对上她的视线, 一字一句道:   “日后宫中不许出现任何和梅花有关的东西!”   ——你戴这梅花簪不好看。   杜晗霜凉讽地扯了扯唇。   她戴着不好看, 那谁戴的好看?   承禧宫的那个病秧子吗!   姜韵去坤宁宫请安时,哪件宫裙上没有梅花形状,她的发髻基本皆是梅花簪!   怎么?   因为姜韵喜欢,其余人就活该为她让道吗!   杜晗霜闭紧眼,脑海中不断回荡着适才的情景——   付煜一听承禧宫出事,连看都未看她一眼,就径直扔下她离开。   可笑之极!   杜晗霜咬唇,险些被逼出泪意,只一瞬,她深深吸了口气,如常冷声道:   “愣着作甚,还不走?”   流珠没有反应过来:“去、去哪儿?”   杜晗霜面无表情地一字一句说:   “晗修容昏迷,自是要去探望!”   承禧宫中,原本今日印雅楼侍寝,后宫妃嫔碎了套杯盏后,就打算眼不见心不烦地休息,可还未来得及躺下,就听说晗修容昏迷,皇上被承禧宫叫走了。   这下子,谁还睡得着?   笑话印雅楼留不住皇上是一件事,可也耐不住对姜韵生出恼意。   谁信姜韵真的昏迷?   早不昏迷,晚不昏迷,偏生挑在这个时候,是故意和印雅楼过不去?   皇上日日守着她,好不容易去一趟旁人宫中,她都容不得?   难免有人心中戚戚,今日是印雅楼被截宠,改日沦落到她们,她们可留得住皇上?   一行人赶到承禧宫时,还未进去,就听见圣上的怒斥声:   “午时还好端端的人,朕不过半日不见,就昏迷不醒了?”   “朕要你们这些人有何用!”   付煜如何不恼不怒?   承禧宫这段时间,太医就差搬进来了,十几个宫人伺候着,就这般,竟还能让姜韵出了意外!   难不成,他日后非得将姜韵时时带在身边,才不会出事吗!   殿内哭喊声一片:“皇上息怒!”   还未进去的后妃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情况?   晗修容当真昏迷了?   皇后姗姗来迟,自那日被付煜打了一巴掌后,就罢免了请安,她心灰意冷,若不是今日后宫皆来了承禧宫,她也不会来,见一群人堵在门口,训道:   “堵着作甚?”   她带着后妃进了殿内,也禁不住拧眉。   承禧宫中还未收拾,白粥洒了一地,玉碗破碎,板凳四仰,四处皆狼藉,混乱不堪。   细看之下,似地上还有一滩暗红。   皇上就站在中间,一心都是内殿躺在床榻上的女子,根本没管这殿内情形。   即使她们进来,也没能分得他一记视线。   皇后也不开口,事不关己地冷眼站在一旁,反正她是看明白了,但凡和姜韵扯上关系的,她都讨不得好,索性,也懒得多说。   她如此,皇上又震怒,贤妃自然要站出来,眉心拢着担忧不解:   “晗修容这是怎么了?”   付煜心烦意乱地扫了她一眼。   是素安哭着说:“今日娘娘用晚膳时,不知为何忽然吐血昏迷,幸亏太医还未走远,否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贤妃心惊:   “吐血?”   她扫了眼地上的那滩暗红,拧紧眉心道:“太医可有说,是何原因导致?”   付煜脸色越发阴沉了些。   “说是中毒,可至今未察觉毒下在了哪里。”   姜韵只喝了碗白粥,可白粥却是没有毒的,这让太医想查,都无从下手。   贤妃无话可说。   人群中,只有洛瑜隐晦地觑了眼姜韵,心中暗道佩服。   她是唯一知道姜韵心思的。   今日姜韵刚查出,那日云宝林截宠一事和杜晗霜有关,晚上杜晗霜侍寝,姜韵就中毒昏迷,说这其中没有一点联系,洛瑜死都不信。   洛瑜佩服姜韵的一点是,她对自己当真是狠得下心。   本就身子骨病弱,还这般折腾,似乎生怕会活得久一般。   皇上在一旁盯着,太医替晗修容把脉的手都是抖的,他低声问了素安,今日晗修容都用了哪些东西,素安仔细回想,一点一滴地说了出来:   “午时皇上走后,娘娘就只有晚上喝了药,和用了一碗粥,就没旁的了!”   她一脸笃定,其余宫人也点头作证,让太医有些束手无策。   半晌,眼看皇上似冷下脸,忙有人憋出一句:   “除了这些,娘娘今日可有和往日不同的地方?”   素安苦着脸,如何也想不出。   还是刘福拧眉,道了句:“傍晚喝药时,娘娘嫌苦,不慎打翻了药碗,脏了枕头,宫人替娘娘换了被褥和枕头,用药后,娘娘犯困,就睡了会儿。”   “除此之外,和往日再无甚不同了。”   刘福话中提到了枕头和被褥两样东西,当即有人将视线投到这两物上面。   见众人这般,刘福摇头:   “被褥和枕头皆是娘娘入宫后,皇上和各宫主子送的,谁敢明目张胆地在这上面动手脚?”   洛瑜嘀咕了声:“这可不一定。”   那边素安已经把寺库的记账拿了过来,翻看后,她说:“玉莲绣枕是杜嫔送来的,娘娘本是不欲用的,可这枕上绣纹栩栩如生,娘娘舍不得,故而才留了下来,还特意吩咐将皇上赏的云织锦缎照样做了一套被褥。”   杜晗霜一直站在人群中,她知晓自己今日丢了人,故而十分低调。   在众人都看向她时,杜晗霜掐紧手心,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卑不亢地说:   “这玉莲绣枕的确是嫔妾送的,其针线皆用香料泡过,起安心养神作用,嫔妾挂念娘娘身子病弱,才将这绣枕送给了娘娘。” 第149章   杜晗霜挺着脊背, 说话时,目光不躲不闪地和付煜对视。   可这时,根本没有人听得进去她的话。   付煜脸色铁青:“什么人送的东西都敢给你主子用!”   刹那间, 杜晗霜脸颊似有些白。   旁人隐晦觑了她一眼, 心中有些同情, 这明明是以新妃位份最高进的宫,却至今才得机会侍寝, 还不等怎么着呢,皇上就被截走了。   本该是大喜之夜, 却被人生生破坏了。   这也就罢了,今日本该躺在她身侧的枕边人, 如今一心皆是旁的女子,他一句话,在还没有证据能证明她送的绣枕有问题时,就生生打了她的脸。   杜晗霜死死掐住手心,才能让自己不变了脸色。   玉莲绣枕,是她从府中带进宫的, 上好的苏绣锦缎, 府中绣娘精心缝制数月才敢呈到她跟前,熏香是她娘亲一点点选出来的, 苏绣本就名贵,况且这绣枕作用极佳,她才会拿来送给姜韵。   可如今,皇上一句简单带过, 就显得她送的东西如此不堪!   杜晗霜眸色冷了些, 她扫向床榻上的姜韵, 按理说, 这些用的物件是最不容易出问题的,所以她才敢送。   可即使没有问题,后宫这些女子又不是蠢的,怎会敢用?   偏生姜韵就用了。   还挑在她侍寝的这一日。   若说没有猫腻,杜晗霜自然不信!   绣枕已经被太医拿过去检查,素安擦了擦眼泪,哭哭啼啼道:   “当时情急,刚好这绣枕就在库房显眼处,奴婢就给娘娘用上了,想着后宫主子往日对娘娘素来敬重,尤其是杜嫔主子,和我们娘娘在选秀时就相识,不可能会害我们娘娘的!谁能想到……”   素安哽咽了声,捂住嘴说不下去。   付煜忽然想起,那日大皇子丧命,姜韵姗姗来迟时,就是杜嫔喊了她一声。   不知付煜记起这事,也有些许人想了起来,顿时想什么的都有,脸上情绪及其复杂。   付煜拧眉扫了眼杜晗霜,眸色些深。   杜晗霜挺直脊背跪在地上,听着素安的话,她也不辩解,只静静地垂着眸。   另一边,太医终于查出结果,躬身上前,脸上似有些迟疑:   “皇上,这绣枕经过数种香料浸泡,微臣等细细辨来后,觉出一味药材为合欢皮,合欢皮本有养心安神之妙用,若只是用于安心养神,是没错的。”   太医是在付煜眼皮子底下检查的绣枕,自不会说谎。   杜晗霜几不可察地松了些紧绷的脊背。   今日种种,就似针对她而来,众人皆知皇上对晗修容的在意,她怎么可能不紧张?   她怕姜韵故意算计她,打她个措手不及,连防备都来不及。   如今太医话摆在这里,和她无关,杜晗霜自然也就放下心来。   杜晗霜这颗心刚落下,却听见太医拧眉道了句:   “但是……”   杜晗霜倏然抬头:“绣枕中有对修容娘娘危害之物?”   太医拱手:   “杜嫔小主别急,请听微臣说完。”   付煜拧眉看了杜晗霜一眼,稍颔首:“你说。”   杜晗霜闭了闭眸子,重则性命相关的事情,饶是她心思再深,又怎么可能一点分寸不失?   “合欢皮用于常人身上,的确是好的,甚至有时不亚于灵芝妙药,可问题就出现在这儿,娘娘身子过于虚弱,用一句话说,就是虚不受补,所以,太医院给娘娘开的药,皆以温和为主。”   “这药材之间,许多效果看似一样,但若放在一起,却是相克,微臣等原先给娘娘开的药,是最适用的,这绣枕无心之下,却和娘娘本用的安神药相冲相克,再加上娘娘原本就郁结在心,这才会引起中毒昏迷!”   太医不敢再断话,直接将姜韵昏迷的原因说了出来。   他说话时,自然会带有偏向,首先将太医院摘了出去,告诉皇上,他们太医院是无辜的,若非杜嫔这绣枕,他们开的药本是没错的。   错就错在,杜嫔不懂药理,却还要给娘娘送上什么安神绣枕!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太医的言下之意。   素安和刘福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眼,又很快地错开。   娘娘说得对。   她的确不想让杜嫔好过,可若直接栽赃陷害杜嫔,反而会使皇上和后宫妃嫔产生怀疑。   毕竟在旁人看来,娘娘和杜嫔之间,杜嫔才是那个弱势。   世人向来如此,不论对错,却同情弱者。   如此,这事看似是杜嫔无心之举,却是实实在在地背上这罪名,而且这后宫,没有无辜一说,只有心机深沉手段高明。   且看如今后宫各位主子打量杜嫔的视线多了些许忌惮和谨慎,就可猜出她们在想什么了。   杜晗霜险些要笑出来了。   姜韵这招不高明,甚至,相当于阳谋,摆明了告诉她,在算计她。   偏生杜晗霜还没有一点办法。   玉莲绣枕的确是她送的,进宫时皆有登记在册。   若绣枕中有要害之物,杜晗霜还可有些推辞,可偏生没有,只是恰好撞上了。   让她欲反驳,却有心无力。   杜晗霜脊背发冷,姜韵自进宫后,就一直被旁人算计,第一次出手,竟用在她身上。   她真不知该恨,还是该觉得荣幸!   “承禧宫事事皆有章程,谁许你自作主张?”   冷冷清清的一句话,砸在杜晗霜头顶,让她回神。   杜晗霜口腔中似有铁锈味,她还未说话,身旁的流珠就哭着说:“皇上恕罪!主子也是一番好心,这绣枕是夫人亲自替主子做的,主子自己都舍不得用,听说修容娘娘睡得不安稳,就立刻送给了娘娘。”   “主子也不知道,这绣枕竟和娘娘所用的药相克啊!” 第150章   洛瑜忽然道了声:   “可真巧。”   杜含霜倏然抬头, 紧紧盯着她,洛瑜微顿,似被吓到, 她嗔圆了眸子:“杜嫔作甚这般看着我?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嫔妾进宫时就和修容娘娘交好, 饶是如此, 在明知修容娘娘身子骨弱的情况下,嫔妾也不敢擅作主张地做什么, 甚至更加小心翼翼,连平日里的糕点吃物, 都得小心问过娘娘身边伺候的人,才敢让娘娘尝一块。”   “相较而言, 杜嫔的确大胆了些。”   有妃嫔不想姜韵过于得意,干巴巴地添了句:“杜嫔姐姐也是好心。”   洛瑜觑了眼说话的人,冷呵一声:“云宝林倒是和杜嫔亲切,我便奇怪了,云宝林日日御花园作舞为修容娘娘祈福,如今娘娘不仅没有好转, 反而愈严重了些, 这既不怪杜嫔,莫非是云宝林祈福时不诚心?”   云宝林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作舞祈福一事, 让她在宫中丢尽了颜面,她恨不得众人把这件事忘了去,偏生洛瑜当着大庭广众的面揭了出来,还说她心意不诚!   她当然心意诚足!   恨不得晗修容一病不起, 最好快病死了, 这后宫哪里需要一个盛宠的人?挡了多少人的路?   但云宝林哪敢说?   皇上只平静扫了她一眼, 云宝林就腿下发软, 她忽然跪下,掩面而泣:“洛嫔姐姐说得什么话?嫔妾为了娘娘病有好转,毫无怨言地日日顶着烈日起舞,怎么可能不盼着娘娘好转?”   “修容娘娘意外中毒,嫔妾知道洛嫔心中不高兴,可后宫姐妹哪个不是心疼娘娘,难受得厉害?”   洛瑜暗暗地翻了白眼。   心疼?怕不是听见姜韵中毒,拼命忍笑吧?   贤妃看了半晌,总算看出些名头来。   洛瑜进宫后,就一直和姜韵交好,她想说的,大半应都是姜韵的意思,毕竟洛瑜进宫后,既无宠,又仗着她那暴脾气,后宫也没几个敢招惹她。   无冤无仇,唯一能将洛瑜牵扯进来的,只可能是因为姜韵了。   付煜本就不虞,云宝林哭哭啼啼的,徒添了些许烦躁,他冷冷地掀起眼皮:   “闭嘴!”   云宝林吓得一跳,忙忙噤声,脸色些许难堪。   杜含霜深深吸了口气,她抬起头,直直地对上付煜视线:“嫔妾嫔妾绝无谋害修容娘娘的心思,请皇上明鉴!”   声音清伶,落地有声。   洛瑜抬手,隐晦地摸了摸耳垂,杜含霜素来如此,不管作甚,都抬头挺胸、高昂下颚,自有傲气的模样,让人不自觉就会相信她不是那种背地里龃龉的小人。   洛瑜不大舒服地轻哼了声:“娘娘就白白遭罪了呗。”   素安也擦了擦眼泪,跪着道:   “都是奴婢不好,不够小心,让娘娘白白受了苦。”   付煜一直未说话,也不知信没信杜含霜那句无心之过,洛瑜终于道了句有用的话:   “谁知是不是真的无心,听说今日印雅楼可是跑了敬事房一趟,当晚就传来视频消息,娘娘也中毒昏迷,当真是巧合。”   前面那些争吵,都无实际意义,这句话落下,殿内众人都惊讶地看向杜含霜,就连杜含霜也维持不了脸上的平静和清冷。   贤妃抬手抵了抵唇,看了看杜含霜,又看了眼皇上,似有些意外:“这……”   付煜脸色早就铁青,没给杜含霜说话的机会:   “传敬事房的人。”   承禧宫的修容娘娘昏迷一事,杨公公是得了消息的,可他没想到这事居然会牵扯到敬事房身上。   御前来人时,他心中咯了一声,御前的人盯着,他腰带上的玉佩摘下也不是,不摘也不是,前往承禧宫的路上,他额头上的冷汗几乎都快掉下来。   踏进承禧宫那瞬间,他抬起袖子擦了擦汗,看见杜嫔跪在那里时,杨公公心中苦笑,枉他往日小心谨慎,今天居然载在这里,他掀开衣摆,几步上前,跪在那里似有些紧张:“奴才参见皇上和各宫主子!”   贤妃知道皇后是不会管这事了,她觑了眼付煜,才上前,拧眉问:“今日印雅楼的人去敬事房,是做何?”   明摆的事实,但贤妃却不得不问一遍。   杜含霜也看向杨公公,心中藏着一丝侥幸,杨公公收了她的礼,若供出她来,天自己也逃不掉。   杨公公大概猜得出她的想法,心中苦笑,若没有娘娘今晚派人去的那一躺,他的确不会招出杜嫔,可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后宫谁更不能招惹!   修容娘娘这是要让杜嫔不痛快,他敢从中阻碍,下次不痛快的,可就是他了!   孰轻孰重,杨公公还是分得清的。   众人意外,杨公公忽然冲皇上磕了几个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奴才知错!奴才知错!可杜嫔小主吩咐,奴才也不敢不听呀,奴才寻思着皇上今日也未必会进后宫,才斗胆调了绿头牌啊!皇上恕罪!”   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了,本来后宫妃嫔还事不关己的,可这绿头牌可是大事,若旁人有样学样,将她们的绿头牌都调了去,她们这辈子都别想见到皇上了!   最先变了脸色的就是一些宫中老人:“皇上,自我朝建朝以来,敬事房除了皇后,就不许和后宫妃嫔过多牵扯,杜嫔敢插手进敬事房,委实有些胆大包天!”   触动到她们的利益,谁还去管姜韵,毕竟姜韵得宠,靠得可不是这些见不得的手段!有人甚至掀了云宝林的那层遮羞布,毫不避讳道:   “云宝林前些日子在皇上来探望娘娘的路上作舞截宠,今儿个娘娘又因杜嫔送的绣枕中毒,偏生二人又关系甚笃,这可不是一个巧字就能说得过去的!” 第151章   墙倒众人推, 尤其是杜晗霜还犯了众怒。   付煜紧紧拧眉。   其实,付煜并不希望此事和杜晗霜有关,杜氏是新贵, 杜晗霜又是杜氏备受宠爱的嫡女, 他想扶持新贵打压世家, 所以,才会给杜晗霜一进宫就这么高的位份。   付煜脸色稍冷, 杜晗霜余光一直盯着付煜,他情绪稍有变化, 杜晗霜就察觉到了。   她心下狠狠一沉。   她原以为,依着她兄长的功劳, 即使她今日当真逃不了罪名,皇上也不会过于责怪她的。   就在这时,一直守在姜韵身边的素安忽然惊喜出声:   “娘娘!您醒了!”   这一声,把殿内所有的视线吸引过去,付煜也没心思多想,上前扶起姜韵, 沉声:   “哪里还有不舒服?”   他来之前, 太医就替姜韵施针驱毒了,否则付煜也不可能有心思听这些后妃说这么多。   姜韵脸颊惨白, 虚弱地轻咳了几声,细眉浅蹙着,她略扫过满殿的妃嫔,她似还有些茫然, 半倚在付煜怀里, 自嘲苦笑:   “臣、妾身子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嘛……”   她闭了闭眸子, 眼角溢出泪滴, 顺着脸颊滑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轻细着声说:   “扰了皇上和各宫姐妹休息——”   “够了!”付煜听不下去,也见不得她这么说自己。   什么身子骨差?   若非杜嫔有心算计,若非宫人伺候得不仔细,她怎么可能会躺在这里?   付煜握着她有些冰凉的手,斥声:   “你是中毒,和你身子有何关系?”   “再说这些丧气话,”付煜顿了下,似觉得没甚能威胁她的,冷声道:“你这宫中的奴才,朕看也不必留着!”   连主子都照顾不好,有什么用?   姜韵怔怔抬头:“中毒?”   “怎么可能?宫中不论是入口的,还是臣妾近身用的,都经太医诊查过,不可能有毒!”   姜韵细眉浅蹙摇头,似对付煜的话根本不信,她咬紧唇:   “臣妾再不小心,也不会让不干不净的东西近身……”   付煜沉声无话。   如太医所言,杜晗霜送的绣枕并没有毒,若是和姜韵这些日子所用药膳分开,只针对那绣枕所查,自然查不出什么来。   落在姜韵眼中,那绣枕就是对她无害的。   所以,她才敢用。   素安跪近,凑前低声将她昏迷后的事医悉数道尽。   姜韵稍顿,视线落在一旁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绣枕,半晌,她才扯了扯唇角:   “是臣妾又犯蠢了。”   她身子轻颤,谁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唯独猜到些许的付煜,心下顿沉。   她说她又犯蠢。   姜韵再次进宫后,和往日判若两人,她不信后宫的人,甚至付煜心中隐隐约约清楚,她连他恐都是不信的。   后宫妃嫔送来的礼物,皆被她锁在私库中,杜晗霜送的绣枕能被她拿出来用,便是真的喜欢。   可如今又辜负了她的信任。   付煜心中憋得慌。   再看杜晗霜,即使跪在地上也脊背挺直,不躲不闪地和他对视,毫无心虚愧疚。   付煜忽然生起几分厌烦。   哪怕杜晗霜当真无心,姜韵因她而中毒昏迷,她难道就一点不觉得不安愧疚?   忽然,衣袖处被人拉动,付煜回神垂眸,就见女子低敛眼睑,似无力地说:   “既然她是无心……”   “罢了。”   姜韵似无话可说,疲倦地闭了闭眸子。   可这一句罢了,就胜过千万言语,付煜倏然握紧了姜韵的手,冷漠薄凉道:   “不管有意还是无心,你中毒昏迷,是事实!” 第152章   杜晗霜失声喊道:   “皇上!”   流珠脸色惨白, 众位妃嫔虎视眈眈,似她们贿赂敬事房一事触及她们底线般,她有些哑声, 竟一时不知该求饶什么。   她扶着主子的手有些颤抖, 死死磕头, 也只堪堪哭了句:   “皇上明鉴,我们主子当真是无心啊!”   姜韵脸无血色, 被付煜握在掌心的手冰凉,似一碰就碎般, 地上的暗红还未处理,付煜稍稍一瞥, 就可看见。   这只是药性相冲,幸亏太医诊救及时,付煜不敢去想,若那绣枕中放的是旁物,或是太医并非恰好刚离开承禧宫,那时会是何情景?   只要稍想, 付煜便觉心底怒意后怕翻涌不停。   他说:“那又如何?”   轻飘飘的一句话, 足够给杜晗霜定罪。   “杜嫔冲撞上位,险些酿成大祸, 贬黜嫔位,降位宝林。”   一下子降了三个位份。   没死没伤,可杜晗霜向来心高气傲,这番惩罚, 从新妃位份最高, 直接掉得尚不如往日讨好她的人, 杜晗霜如何可以接受?   杜晗霜忽然重重地叩首, 她脸色惨白,额头铁青,较高来时多了些许狼狈不堪,她堪声一字一句:   “嫔妾领旨!”   她抬头,视线直直射向姜韵:“嫔妾差些闯了大祸,任何惩罚,嫔妾都心服口服。”   “可嫔妾却是想不通,为何偏偏是今日?”   她一字一句看似平静,却淬着质问。   绣枕,她早就送来了承禧宫。   为何偏偏在她传出要侍寝的这日,姜韵选择将绣枕拿出来?   皇上当真没有想过?!   付煜倏然捏紧扳指。   他看向杜晗霜的视线顿时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放肆!”   刹那间,杜晗霜呼吸一顿,她只觉得一股似从骨子里散出的寒意在瞬间席卷了全身。   皇上究竟有没有想过,今日这事许是姜韵故意算计?   杜晗霜颤抖着掐紧了手心。   答案已经明摆着了。   许是之前未想过,但至少这时,皇上定是想过,许正是皇上猜到了答案,才会毫不犹豫地给她定罪!   毕竟,杜晗霜心中清楚,在皇上心中,她和姜韵根本比不得。   付煜的话砸得她生疼:   “你是何身份?”   “她位高于你,赏罚打骂皆是恩赐,也值得为了陷害你,伤了身子?”   轻嗤嘲讽,让杜晗霜一阵难堪。   她听见皇上厌弃地说:“死不悔改。”   姜韵半倚在付煜怀中,稍斜了斜眸子,落在杜晗霜身上,大抵猜得出她在想什么。   只不过……姜韵轻轻地垂眸,略显恹恹。   若杜晗霜不先招惹她,她是不会轻易去动杜晗霜的。   对付这般心高气傲的女子,折辱她往往比杀了她还要让她难受。   她接受不了降位,也接受不了比往日自己看不起的人还位卑。   可姜韵却不想和她多做纠缠。   杜晗霜既敢挑唆旁人,碍了她的事,姜韵自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如今耐心不好,也懒得给人春风吹又生的机会。   姜韵半倚在付煜怀中,浅蹙细眉,低低说了句:“皇上,臣妾难受……”   付煜拧眉,立刻道:   “太医!”   余光觑见地上的绣枕,当即冷下脸:“还不丢出去!”   长安近日总时而下雨,杜晗霜走出承禧宫时,一眼就看见了被扔在雨水中的绣枕,本该是名贵放置在殿内的,如今被雨水打湿,飘零地躺在地上。   杜晗霜盯着绣枕,看了半晌。   直到被人撞了下,朝前踉跄了几步,她倏然回头,就看见往日对她捧笑的梁才人似一脸惊讶地看着她,惺惺作态地掩了掩唇:   “嫔妾一时不注意,撞到了杜嫔姐姐、哦,不对,如今该唤杜宝林了,宝林妹妹不会怪我吧?”   短短一句话,梁才人的称呼一变再变,眼中噙着嘲弄,摆明想要作贱她。   杜晗霜指甲似刺进手心肉中,她听见自己一字一句冷静地说:   “梁才人言重了,雨天路滑,梁才人不小心也是常情。”   见她并不如想象中的一般气急败坏,梁才人无趣地撇了撇唇,嗤哼道:   “我还道你多傲气,这低声下气不也平常?”   梁才人的话,杜晗霜还忍得住,可流珠却心中恨急,怒不敢言:“你!”   杜晗霜死死抓紧她的手腕,不许她乱动。   流珠气得眼泪都快掉下来。   她家主子,素来被人众星捧月般,心高气傲的,何时受过这种屈辱?   梁才人失了兴趣,很快离开。   她一走,杜晗霜就看见站在梁才人身后的秦悦,流珠当即忍不住:“梁才人那般羞辱我家主子,秦才人就眼睁睁地看着?”   秦悦并不心虚,反问道: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秦悦不卑不亢,不似往日讨好般嘴脸,眼中一片冷静清醒,流珠有些愣住。   往日秦悦在她和主子面前,总是做小服软,哪怕主子拧眉道一句果子酸了,她也会赔笑说是自己没挑好果子。   秦悦猜到流珠再想什么,她好笑地摇了摇头:   “不说梁才人身后的国公府和皇后娘娘,便是她和我位份相同,她想为难你们,我又能有何办法阻拦?”   还有一句话,秦悦没说。   她为何要阻拦?   她往日屈膝谄媚地对杜晗霜捧笑,是为何?   是为了仗杜晗霜的势!   她本就是小人,坦坦荡荡的,秦悦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这后宫女子,谁不是小心翼翼地讨好着皇上?   只不过她讨好的人,不止皇上罢了,还有很多人,但凡能让她日子好过些的,她都不介意捧上笑脸!   如今杜晗霜明摆着得罪了晗修容,还惹了皇上厌恶。   秦悦找不到理由去帮杜晗霜。   况且,杜晗霜也从来没瞧得起她过。   流珠哑声半晌,才堪堪说:“往日在宫外,你能活得那么肆意自在,可多亏了我家主子!”   秦悦不想和流珠争辩。   她轻轻一服身,算全了二人往日的情分:   “宝林既然不再是嫔位,日后身边的人若能收敛,且还是收敛些吧。”   言尽于此,秦悦不再多说。   同是后宫妃嫔,凭甚杜晗霜一副清冷高傲的模样?   往日她身处高位,旁人不会说什么,若日后她还是如此端着架子,恐日子不会好过。   杜晗霜冷冷地看着她:   “纵我如今位低于你,我的人,也不用你来教训。”   秦悦看了她一眼,哑声不语。   离得几步远,秦悦依旧听得见流珠在背后骂了句:“小人得意!”   秦悦稍顿,几不可察地捏紧了手帕。   杜晗霜向来高傲,自不会懂得她们这些小人物想要出人头地要付出什么!   若是可以,谁不想高傲地立于世间? 第153章   承禧宫就冷清下来, 张盛早就有眼色地带着宫人退了出去。   不消须臾,殿内只剩下姜韵和付煜,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靠枕被竖起, 让姜韵躺得舒服些, 付煜坐在床边, 搅拌着药碗,他也不嫌苦, 抿了口,确定温度适宜后, 才喂到姜韵嘴边。   他脸上情绪过于平静,没有众人在时的暗沉和震怒。   反而让姜韵有些浑身不自在。   姜韵不着痕迹地拧眉, 低眸抿尽药汁,忽然头顶传来男人沉声:   “朕今日传见了监天司,豫州近两日许是会停雨。”   姜韵眼睫轻颤了下,她没抬起头,付煜视若不见,他平静收回药勺, 复又喂到姜韵嘴边, 这样的动作一直重复着,直到药碗见底。   他才说:“你前日说, 想为豫州上香祈福,朕深思熟虑后,本不想阻拦,可如今, 你刚中毒昏迷, 倒让朕有些犹豫。”   姜韵口腔溢满苦涩, 半晌, 她才堪声说:   “臣妾无碍……”   “朕知道。”   姜韵心中咯了一声,遂顿,渐渐往下沉。   他知道?   这话是何意?   他知道她身子无碍,还是知道今日之事全是她一手算计?   姜韵抬眸,对上付煜的视线,直白问他:   “皇上想说什么?”   付煜眼皮子都没掀一下,依旧平静地剥着蜜饯,去了皮递给她:“药苦。”   姜韵拧眉,他这般看似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就仿佛慢刀子割肉般,让人心慌慌地疼。   付煜和往日一般体贴,姜韵抿唇,不去接他递过来的蜜饯。   付煜也不催,就那般举着。   姜韵抿唇,仰头和他对视,只是药味的确苦些,让她细眉紧蹙着。   最终,还是付煜服软。   也说不得服软,只心中憋的那口气,在看见她这般倔的时候,不自觉就消了。   付煜忽然冷不丁地问:   “你不想她侍寝,为何派人去敬事房?”   姜韵呼吸稍紧,错愕地看向他。   他怎么知道?   付煜好笑地看着她:“你真当敬事房是铁板一块?”   敬事房的确是杨绌在管事,但那般重要的地方,怎么可能皆是杨绌的人?   这后宫大大小小的事,几乎瞒不过张盛,况且,素安去敬事房时,可一点都没遮掩她的目的。   杨绌去御前时,他心中烦躁,一是不耐这时来后宫,二则是,她病重不侍寝就罢了,还一直将他往旁处推?   付煜一直记得,当年她还未进府,他每每离宫时,她总站在延禧宫的五色梅长廊时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身影消失,才会回去。   似多看他一眼都是好的。   物是人非,付煜曾觉得谁都会变,唯独姜韵不会。   可如今,连她都会将他推给旁人了。   张盛说承禧宫的人去敬事房,说是请杨绌帮个忙,单听到这里,付煜就不耐继续听下去,傍晚翻到杜晗霜牌子时,他也惊讶片刻。   他原以为,姜韵想帮的是洛瑜。   可谁知,打一开始,她就是在算计。   刚听闻她昏迷时,付煜的确紧张担忧,可谁都不是傻的,将姜韵所有动作连在一起再回想,都猜得出姜韵想作甚。   姜韵哑声半晌:“那适才皇上为何还要罚杜宝林?”   明知她无辜。   她话音甫落,付煜就冷了脸,心中似堵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憋得慌。   她是当真不知,他适才那话的重点在何处吗?   付煜垂眸,将适才的蜜饯又递给她,平静地没有一丝情绪道:   “后宫没几个蠢人。”   “若今日不罚她,日后旁人岂不是看轻了你?” 第154章   姜韵不着痕迹地眨了下眸子。   后宫的确没几个是蠢的, 但就因为她们会多想,姜韵才会将陷害杜晗霜一事做得如此粗糙。   毕竟,谁会相信, 这件事中杜晗霜是无辜的?   顶多会觉得她是在将计就计罢了。   可这些话, 姜韵没和付煜说。   付煜说完那些话, 又伸手去擦她嘴家的药渍,姜韵心中微紧, 险些别过脸去,但幸好她还存有理智, 稍仰头停在那里,任由付煜动作。   过了许久, 她才扯了扯唇角,似说不出情绪:   “皇上今日倒不圣明了。”   短促的一句话,藏进了心思,让付煜心底微有些刺疼。   “在你眼中,恐怕朕从未圣明过。”   他说:“委屈你那么久,偏袒你一次, 又何妨?”   付煜这话, 若落到其余后妃耳中,哪怕不感激涕零, 也会心生悸动。   可不知为什么,姜韵偏生内心无动于衷。   她想让自己如往日般怔然,可她却做不到。   姜韵忽然推开付煜的手,闭眸自嘲地说了句:   “偏袒吗?”   “可皇上何曾信过臣妾一次?”   不论曾在王府, 还是如今又回宫, 付煜偏袒她也罢, 维护她也好, 皆是因心中愧疚,甚至权衡利弊后觉得她不会做出那种事,才会如此。   但付煜在每次事件中,有关她的证据出现时,总也会怀疑她。   自始至终,他就未曾全然信过她。   付煜倏然捏紧扳指。   女子苍白的脸色就在他眼前,她只勉强地抿出抹笑:   “皇上认定今日这事是臣妾所为,所以,皇上觉得是在偏袒臣妾,委屈了杜宝林。”   “可皇上可有想过,若今日这事,并非臣妾所为呢?”   明明今日之事,就是她自导自演。   可付煜不知为甚,在听到她这番话时,心中快速地闪过一抹慌乱。   女子问他:   “曾经臣妾从不曾骗过皇上,任何心思也都不会瞒着皇上,皇上觉得,为何如今,臣妾连讨厌一个后宫妃嫔,都要小心翼翼地算计,而不是和皇上直言?”   付煜心中刺疼,他有些急促地抓住姜韵的手腕,低声说:   “别说了。”   姜韵去推他的手,挣脱不开,无力地颓废,委屈和怨恨皆混在一滴泪中砸下来:   “臣妾如今也会用所谓真相、宫中舆论去逼皇上处罚旁人,同后宫妃嫔无甚区别了……”   “韵儿!”   付煜打断她的话,他很久没有这样喊过她。   自她重新进宫后,两人之间就似生了抹看不清摸不着的隔阂,让这些亲密的称呼都喊不出口。   偏生姜韵反应也因此激烈起来,她拼命要抽出手,哭着摇头:   “皇上明知道……明知道……”   “是因为我不信皇上了!”   狠狠砸在付煜心中,一直以来隐隐的认知成了真,让他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我本来就和她们没有区别,不是吗!”   女子似受不了这般情绪冲击,单薄的身板哭得轻颤。   付煜紧紧掐住姜韵的手腕,眼底有些红,嗤笑反问:“你觉得你和她们相同?”   明知她犯了错,他也不舍得罚她。   除她以外,这后宫,谁担得起这份荣宠?   付煜眸子彻底冷下来,连同脸上都没什么格外明显的神色,寡淡漠然,没有一丝情绪。   若她和这后宫旁人无甚不同,那他这一年来所有的午夜后悔岂不都成了笑话!   付煜可以接受她心中怨恨,接受她为了保护自己对旁人出手。   可却见不得她这般诋毁自己。   付煜轻扯唇角,轻讽:“你可知,在以为你丧身火海的那一年中,连你的名字在宫中都是禁忌。”   姜韵身子一颤,闭上眸子,泪珠子扑棱棱地砸下来。   生生砸得付煜消了声。   半晌,他终究是妥协道:“祈福一事,你若想去,那你就去。”   他知道她想要什么,遂,耷拉着眸眼,沉声开口:   “晗修容忧虑豫州一事,大病不起,奉一片诚心进佛堂为豫州百姓祈福,朕念其心意甚绝,遂,不忍阻之。”   “朕这般下旨,晗修容觉得可行?”   名声她要,他便给。   待豫州雨停那日,这番说辞落入豫州百姓耳中,大可洗清之前她是祸星的一片谣言。   付煜紧盯着姜韵,等着她的回答。   可女子紧咬唇,哭得似喘不上气来,捂住唇哽咽得厉害,付煜深深呼出一口气,堪声问她:   “你要的,朕都应了,你还哭甚?”   他动手,想去擦她脸上的泪珠,他一碰她,女子就僵硬得厉害。   付煜心中不好受:   “你当真要同朕生分?”   一句话,叫姜韵欲要止住的眼泪顿时又凶又狠,她忽然扑进付煜怀中,紧紧搂住他脖颈,哭着喊:   “我不要!”   “我不要!我不要……”   “你说过,会好好待我的!不会叫我受委屈的!”   “你什么都没做到,凭甚同我生分!”   付煜紧紧搂住她,似失而复得,将人禁锢在怀里,听她一句句指责,喉间涩得厉害,在女子看不见的地方,他闭了闭眼,忍住眸中那瞬间的涩意。   女子从他怀中仰起头,泪流满面:   “你说,不会让旁人欺负我,可当初你一走就是数月,你把我扔在府中,她们都趁你不在时欺负我!”   “你回来后,不替我主持公道,反而逐我出府!”   “在我刚替你诞下子嗣时……”   她说到这里时,似要被情绪冲击得说不出话,她伏在付煜怀中,大哭出声,手握成拳捶在付煜胸膛:   “你可知,我当时有绝望!”   “我怎能不怨你!怎能不恨你!”   她无力瘫软在付煜怀里,一字一句皆泣着泪,她呢喃:   “你是我当时唯一的底气和希望啊……”   若做不到,为何承诺她?   让她生出了希望,又生生地打碎!   若说,她之前所有的怨恨和质问,都只让付煜心中犯涩,那这最后一句话,就让付煜觉得,似心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生生的疼。   从没有一刻,付煜这般清晰地意识到,当初他觉得是权宜之计的一句话,可对于姜韵来说,却是彻底毁了她的希望。   她合该恨他的。   付煜低头,亲吻在她额头,低低涩声:   “是朕的错……”   他自生来就尊贵,何时低过头?   可如今,一句他的错,脱口而出,他竟没有觉得为难。   付煜觉得些许荒诞。   在她刚进府时,他虽待她不错,却也从未想过,他会因她几句话,就低声服软至此。   姜韵似哭累了,在他怀中没多久,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付煜一直未动,手指轻抚上她脸颊。   往日触手可及的,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世人如此,连他也不能免俗。   付煜待她睡熟后,才让她躺好在床榻上,可付煜却没离开,坐在床边,守到了天色将亮,才站起身,踏出内殿时,他回头看了眼。   女子脸上的泪痕还若隐若现,床幔轻垂,她安静地躺在床榻上。   似将心中的委屈皆吐了出来,她不再睡梦中都浅蹙着细眉,似透着股生机盎然,让人见之心喜。   珠帘轻动,待过了须臾,姜韵眼睫轻颤了下,渐渐睁开眸子。   她轻轻侧头,殿内已经没了付煜的身影。   她眸子一片清醒,再没了付煜在时的怨恨和浓烈情绪。   其实她的确睡着了,可她后来觉浅,付煜离开时的动静吵醒了她。   只是姜韵该说的话,皆说完了,也不知和付煜再说什么,索性就没睁开眼。   姜韵轻轻翻了个身,重新闭上眼。   昨日是个好机会。   愧疚这层情感,的确会让姜韵在短时间内得意。   可没有人愿意心中一直藏着愧疚,会压得人难受,付煜是天之骄子,短时间内会对她退让,可时间一长,这愧疚就容易成了枷锁。   让人想逃离。   只恨不得你这人不要出现,他就不用再背负愧疚的不安。   隔阂久了,只会将两人越推越远。   姜韵重新进宫,不是为了和付煜赌气的。   如姜韵所想,虽说付煜一夜未睡,可解了件心事,他心情肉眼可见地不错。   让张盛看得惊奇。   昨日他守在殿外,内殿的动静他是听到些许的。   若是旁人,这般哭诉和埋怨,皇上早就不耐烦地甩袖离开了。   皇上是天子,可有他做错事的时候?   没有,错的只会是旁人。   可搁在晗修容身上,皇上不仅没有不耐,反而因晗修容说了几句真心的抱怨而龙心大悦。   张盛腹诽,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就在张盛乱想的时候,忽然前方付煜停了下来,朝他吩咐:   “将小佛堂收拾干净。”   张盛一顿,猜到这是作甚,他有些迟疑说出自己的想法:“皇上,依着奴才看,若想让世人知道娘娘诚意,这得越多人看见,才越好。”   青阳寺可就在长安城外,来回不过一日的路程。   先帝崇尚佛法,这也让世人皆知青阳寺和青阳寺的禾慧大师。   张盛话音甫落,付煜连犹豫都没有,就直接冷声拒绝:   “她昨日刚吐血昏迷,青阳寺路远,一路跌宕,她身子岂能受得住?”   张盛无语。   来回一日的功夫,能有多费事?   但付煜好似也将他的话听了进去,抿唇沉思一瞬,道:   “请禾慧大师进宫,陪同修容一起祈福。”   就在张盛要退下去办的时候,付煜叫住了他,平静地吩咐:   “日后杜氏的绿头牌就不用挂上了。”   张盛暗暗心惊,他常跟在付煜身边,自然知道付煜多重视杜氏一族的。   如今就因修容娘娘不喜,杜氏这个嫡女竟就彻底废了?   付煜不知张盛在想些什么,他想法很简单。   姜韵既不喜杜氏,那他不见就是,省得她又糟蹋自己身子。 第155章   付煜的这个吩咐, 除了张盛,没有旁人知道。   所以,杜晗霜并未觉得绝望, 她回到宫中后, 就挥退了所有宫人, 流珠不放心地紧跟着她:   “主子……”   所有谋划皆成空,还落得这般地步, 流珠当真慌了:“我们日后可该怎么办?”   杜晗霜清冷地觑向她:   “你慌什么?”   “兄长刚去豫州,只要兄长立功, 皇上就不会不见我!”   前朝和后宫紧密相关,只要她母族得利, 她就永远都不会倒!   她说得斩钉截铁,流珠不由得松了口气。   杜晗霜望向铜镜,她一字一句说:   “她今日不惜以自己身子为代价害我至此,日后,我总要让她还回来的!”   肃侯之女又如何?   肃侯行事张扬,皇上又一心扶持新贵, 长远来看, 莫说肃侯和卫氏可帮她,不拖累她就好了!   杜晗霜唇角噙了抹讽刺, 一闪而过。   ********   承禧宫的晗修容要为豫州百姓上香祈福一事,短短不到一日功夫,就传遍了后宫,甚至传出了宫外。   皇后推翻了梳妆台所有物件, 怒不可遏:   “本宫就知她不安好心!”   劳甚子郁结在心, 病倒在床, 现在想来, 恐怕都是在为今日做准备!   倏然,皇后倒退了一步,自嘲嗤道:   “本宫倒不知皇上竟还是个痴情种。”   结发夫妻,说厌就厌。   捧在手心的娇妾,也说贬就贬。   偏生遇到一个身份不济的宫女,竟如同昏了头般!   在皇后心中,即使姜韵如今是卫氏嫡女,也依旧改不了她当初不过是个伺候人的贱婢的印象!   所以,皇后接受不了,这般一个女子竟骑到了她头上!   “用豫州百姓的性命,去为她铺垫一个好名声!”   “那个贱婢也配?”   秀琦惊恐,碰一声跪在地上,拉住皇后的衣摆,疾声阻拦:“娘娘快别说了!”   “若传进皇上耳中,可不得了啊!”   皇上那次闯进坤宁宫扔下的话,如今还回荡在耳边,见过皇上对娘娘的厌弃,秀琦相信,皇上当真是能做到那么狠心的。   如今的皇上,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敬重爱戴娘娘的殿下了。   皇上一心皆是承禧宫的那位,爱欲其生,恨欲其死,岂容旁人如此诋毁她?   秀琦哭着,有些艰难无力道:“娘娘,如今早就不发当初了……   “您忍忍吧!”   堂堂一国之母,骂句后宫妃嫔,都要小心翼翼,甚至被身边宫女劝忍耐。   何其可笑?   皇后倒退一步,跌坐在床榻上,潸然泪下:   “秀琦……”   秀琦擦了擦眼泪,忙爬着上前:“娘娘,娘娘,奴婢在。”   皇后怔愣着,她透过楹窗看去,失神喃道:   “我后悔了。”   她曾被付煜捧在手心,才会丢了一颗芳心。   她深陷其中时,付煜却觉腻烦,抽身而去,独留她一人守着空荡荡的回忆,心如死灰。   她闭眸,嗤呵:   “这世间,可有男子不薄幸?”   秀琦哑声,说不出话来:“娘娘,您别这样,奴婢看着难受。”   皇后自嘲苦笑。   连伺候她的奴才,都会心疼她,可她的枕边人,却只觉她心思歹毒。   付煜可知,这后宫妃嫔,为何一有机会,就恨不得置姜韵于死地?   全赖他不懂何为雨露均沾,逼得旁人没有退路!   这般耀眼的宠爱,如火上炙烤,一旦皇上对姜韵生了厌弃,那姜韵的下场,不过是万劫不复!   皇后指尖刺入手心,她面无表情:   “他既想让姜韵有个好名声,那本宫且就看着。”   “本宫要看,他岂能护那个贱婢一辈子!”   只要,皇上抓不到她的错处,她这一辈子,就都是皇后!   姜韵再得宠,也得对她屈膝行礼!   而且……   皇后眼中闪过一抹讽刺。   她绝不信,皇上会一直宠爱一人。   红颜易色衰,三年一次选秀,新人娇嫩,她岂能一直独占圣心?   姜韵最好祈祷,皇上会一直宠爱她。   否则,她失宠那日,就是她身死之时!   皇后抬头,看着殿内升着袅袅熏香的翡翠香炉,眉眼闪过一抹厌恶:   “日后不要让本宫再看见它。”   秀琦一怔,那香炉是娘娘和皇上大婚后,因娘娘一句喜熏香,皇上特意寻来送给娘娘的。   即使当初娘娘因异香难产,都未曾要丢掉这个香炉。   可秀琦却没有相劝。   皇上那日的那句话,足够伤透了人心。   秀琦也不会对皇上再报有希望。   “奴婢这就去办!”   秀琦说做就做,甚至没有假于人手,她端起案桌上的凉茶,倒进香炉中,不顾香炉边缘尚有些烫手,就把香炉抱出去扔了。   闷响一声,连带着皇后对付煜这么多年情谊,皆数破碎。   皇后眼睁睁地看着。   却再也没有当初那种心痛难忍的情绪。   她,梁氏嫡女,生来高傲,哪怕付煜如今贵为皇上,也不得如此作贱她!   厌她者,她亦要弃之!   *********   承禧宫中,姜韵没去管后宫有甚动静。   小佛堂收拾好后,张盛就亲自过来传了话:   “皇上吩咐,万事皆备好,娘娘何时准备妥当,何时就可以开始了。”   豫州雨停就这两日了,耽搁不得。   姜韵当即道:“择日不如撞日,事不宜迟,就今日罢。”   付煜亲自将她送进小佛堂,后妃皆跟随目送,付煜亲自弯腰将她衣襟拢好,低声嘱咐:   “万事皆不如你身子重要,若不舒服,就早些回来。”   姜韵褪了华丽的修饰装扮,一支梅花簪拢起所有青丝,不施粉黛,素净着一张脸却如同出水芙蓉般,透着病弱娇气,她轻仰着头看向付煜。   付煜视线落在她发髻上的梅花簪上,久久未动。   她当初离府时,什么都未带。   所以,这梅花簪就落在王府中,他登基为帝后,所有和她有关的物件皆锁进私库,直到她入宫,付煜才吩咐张盛将所有东西送还给她。   可这还是在她进宫后,付煜第一次见她戴上曾经的东西。   付煜抬手,轻碰了下她头顶的梅花簪,在女子稍有不自在时,付煜心下稍动,他沉声道:   “朕等你。”   祈福非一日功夫,她这一进佛堂,至少要等豫州雨停才会出来。   姜韵垂了垂眸,似有些不自在,稍推了推付煜:   “又不是生离死别,皇上作甚这、这般,叫旁人看见了,岂不是笑话臣妾。”   小别胜新婚,乍解隔阂,付煜自然是怎么看她都看不够的。   听她说这话,当即拧眉斥道:   “说甚胡话?”   “日后不许将死不死的挂在嘴边,晦气。”   姜韵没有再和他多说,刘福扶着她进去,在跨进小佛堂的时候,她忽然回头,朝付煜弯眸一笑。   暖阳透过琉璃瓦,折射映在她脸颊,一颦一笑皆声色惊艳。   付煜顿住。   她进宫后,心中压抑着往事,许久未曾对他这般笑过了。   付煜捏紧了扳指,情不自禁地朝前走了一步,张盛忙叫住了他:   “皇上,刘司首还在御书房等着您呢!”   付煜回神,轻眯眸看向张盛。   张盛缩了缩头,娘娘是为了豫州祈福才进小佛堂的,但您这跟进去算怎么回事?   那边姜韵已经进了小佛堂,付煜冷哼一声,也终于舍得离开。   姜韵不在,洛瑜就站在贤妃身后,她忽然说了句:   “待娘娘出来后,一切就该结束了吧?”   贤妃听见,有些惊奇。   洛瑜居然会主动和她搭话?   洛瑜正好奇地看着她,贤妃却是垂眸笑着摇了摇头。   洛瑜哑声,有些失望。   似猜出她在想什么,贤妃说道:   “你不必失望。”   “这件事许是会很快就结束了。”   皇上不可能任由这件事无止尽地继续下去。   洛瑜拧眉:“那娘娘方才为何摇头?”   “本宫摇头,是因为,这后宫永远没有结束一说。”   未到最后,怎么会结束呢?   只要姜韵在后宫一日,她就会源源不断地承受这些压力和麻烦。   洛瑜噤声,不过,她心大,很快就耸了耸肩,道:   “若后宫一直安稳,岂不是余生孤寂?”   洛瑜觉得,她都有些理解那些后妃为何要做幺蛾子了。   因为不作,她们都似快被人遗忘了,一辈子无波无澜地就过去,了无生趣。   她们一辈子都搭在这里了,余生漫漫,总不能毫无声息地淹没在这红墙中吧?   贤妃有些惊讶她的想法,遂后,有些失神道:   “许是本宫想岔了。”   她道洛瑜这般性子不适合深宫,可如今看来,却是未必。   或者,她这种想要躲清净的想法,才是真正不适合待在这后宫的。   洛瑜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不知她这话是何意,但她耽误了许久,快要午膳时,洛瑜不再和她多说,服身行礼:   “时间不早了,嫔妾就先行回宫了,日晒人昏,娘娘也早些回去。”   贤妃颔首,在洛瑜离开,她才回头,看了眼小佛堂的牌匾。   只一顿,她眸色些深。   许是她猜透了姜韵的心思,所有,姜韵的一举一动,在她眼中都是在图谋算计着什么。   今日姜韵对皇上的态度,和之前明显有些不同。   贤妃摇头。   这后宫,当真是一日都不安稳。   可有些人却乐在其中。   前些日子落雨,贤妃染了些凉意,这几日出门皆裹着披风,她拢了拢披风的衣襟,这深宫这么多人,可她竟忽然觉得有些寂寥。   小佛堂中,刘福将香点好,递给姜韵:   “娘娘,她们皆回去了,不过贤妃是最后走的。”   姜韵一顿,适才她瞥了眼,瞧见了贤妃披风在身,似是病了。   她平静地将香插在铜炉上后,似一脸虔诚,张口,却是吩咐:   “让太医院的人,仔细着点翊含宫。”   “贤妃娘娘协理后宫,太医院不敢怠慢翊含宫的。”   刘福觑了眼她尖细的下颚,脸颊近乎没有丁点肉,他有些不高兴,但不敢表现出来:   “娘娘还是多惦记惦记自己吧,这几日的折腾,之后不知得多久才能养回来。”   他跪着将跪圃垫得高高的,生怕姜韵待会跪着会不舒服。   “娘娘稍微跪上些时辰就可了,有奴才在呢。”   娘娘身子弱,跪不了多久,但他身子好,剩下的,他来跪就行。   “刘福。”   姜韵忽然喊了他一声。   刘福不解地抬起头,以为她不想听这些,叹了口气,道:“好,奴才不说了——”就是。   他话音卡在了喉间,呆愣愣地看着眼前娘娘,她斜睨他一眼,似无奈地笑了笑:   “你日日啰嗦得本宫都有些头疼了,日后,本宫听你的,不会再罔顾身子了,可好?”   女子无奈时,声音软软糯糯的,似撒娇般。   刘福倏然垂下头,他掐紧了手心,极力掩住眼中汹涌的情绪。 第156章   姜韵在小佛堂一待就是三日。   这三日, 晗修容为豫州百姓祈福一事早就传到豫州,恰巧的是,消息刚传进豫州, 豫州大雨就渐渐停了下来。   这日散朝, 梁国公板着脸, 甩袖进了马车。   刚过皇宫,长街寂静, 忽然马匹似发疯了般横冲直撞,马夫脸色惊变, 拉扯着缰绳:   “快、快停下!”   车厢中,梁国公呼吸一紧, 扶着车壁,东倒西歪,尚未反应过来,就觉一阵冲撞,他止不住身子,额头狠狠撞在车壁上, 眼前一阵发黑。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路人连忙退了三丈远, 老远地探过头,好奇地打量着被撞得快要散架的马车。   马夫跌在地上, 一瘸一拐地爬起来,掀开车帘,呲牙咧嘴地:   “老爷!”   梁国公浑身皆疼,他撑着身子爬出来, 抬手抹过额头, 低头一看, 手上一片殷红, 额头火辣辣地刺疼,他眉眼闪过一抹阴沉:   “怎么回事!”   马夫害怕地垂下头:“小人也不知道,这马平日里都好好的,今日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跟发疯了一般!”   他狠狠地挥鞭子,马就跟不知道疼一样。   想到这里,马夫立刻去看马,却见马撞在红墙上后,就跌在一旁,全然没了气息。   马夫心中一骇。   他跟在国公爷身边久了,见多了阴私晦秽,一看那马气绝而亡的模样,就猜到今日之事并非意外。   梁国公也看见了那马的死状。   他脸色冷沉下来。   看来,今日是有想让他和这马落得一样下场。   就是不知,今日是警告,还是只一道开胃小菜。   梁国公一动,腿就生疼,适才马车倒下的时候,砸在了他腿上,他一手扶着腿,心中生出惧意,厉声吩咐:   “回府派人来接我!”   他着暗色官服,可膝盖处却暗了一片,马夫看在眼里,心下骇然,这皇城脚下,竟有人敢直接对国公爷出手?   他不敢耽搁,立刻爬起来,往国公府的方向跑去。   离此处不远的一座阁楼上,卫椋负手而立,冷眼看着不远处的混乱,在看见梁国公爬出来那瞬间,他眯了眯眸,似有些阴鸷,他平静地说:   “轻了。”   卫桘躬身在他旁边,听见这句话,心下狠狠一跳。   他低下头,恭敬道:   “这处离皇宫不远,梁国公又素来谨慎,而且,若国公府当真因此丧命,怕是不好交代。”   卫椋觑了他一眼,冷呵:   “交代?”   “他自己不小心,撞死在街上,需要什么交代?”   卫桘不敢接话。   “长安城街道,乃京兆府和禁军的职责,若要交代,也该是他们给交代!”   禁军统领是杜氏嫡子,这次小姐谣言一事,杜氏看似安静未有动作,实际上,豫州那边的谣言会传得如此快,皆赖杜氏所为。   爷话中提到了禁军,看来是将杜氏记恨上了。   爷掌圣上私军,杜氏管禁军,本该皆是忠于圣上,相辅相成,可小姐就是爷的逆鳞,杜氏敢碰小姐,不亚于在摸虎须。   梁国公受伤一事传进后宫,姜韵翻念佛经的动作直接顿了下,轻挑眉梢:   “伤得如何?”   刘福眯着笑:“听说伤了腿,梁国公年龄大了,可未必好得起来。”   姜韵轻慢地摇头:   “也太不小心了。”   “谁说不是呢?”刘福耸肩偷笑:“听说皇后得知这个消息后,连夜到了乾坤宫,跪求皇上开宫门,让太医去给梁国公诊治。”   姜韵惊讶了:“这是何意?”   “前些日子,娘娘不是吩咐,让太医院多紧着点翊含宫吗?”   “恰好今日太后娘娘不知怎么的,也偶感风寒,这慈宁宫和翊含宫同时传了太医,再加上今日本就是后宫各位主子请平安脉的日子,这太医署的太医自是忙不过来。”   “国公府派人来宫中请太医时,这太医署都是空的,一来一回的,等太医署得了空,宫门都落锁了,宫外的人进不来,宫内的也出不去。”   “皇后想让太医去国公府,岂不是得去求皇上?”   刘福没说的是,皇上怕娘娘过于劳累,这小佛堂还留了两位太医。   也不知是谁,竟挑了这么个好日子,对梁国公下手,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皇上可应了?”   姜韵刚说完这话,就好笑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有些傻了。   甭管付煜心中如何想的,梁国公是两朝元老,付煜断没有不让太医去诊治的道理。   刘福讪笑了声,没回这话,回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低声道:   “这夜越来越深了,如今豫州雨已经停了,娘娘明日应该就能回宫了。”   入秋了,夜间有些凉,涩涩地吹着殿内烛火忽飘忽闪,映在人脸上,渡了层暗暗浅浅的光。   刘福站在柱子旁,浑身都隐在暗处,他才敢打着胆子抬起头,看向跪在佛前的女子。   女子捏着香烛,手指纤细白皙,粉嫩的指尖煞是好看。   刘福低头,借着烛火看了眼自己疤痕遍布的手心手背,有些自卑地将手藏进了袖子中。   翌日,天际刚破晓,小佛堂就迎了来客。   姜韵踏出小佛堂那一刻,有些不适地抬手遮了遮眼,付煜站在小佛堂前不远处,身后是一众后妃,这般阵仗,根本不似迎接一个三品修容。   姜韵快速地走了几步,服身行礼,彻底跪下去那刹那间,姜韵有些意外。   重新进宫后,付煜很少让她行礼。   几乎皆是还未蹲下身子,就被扶了起来。   就在姜韵不解时,就见张盛忽然上前一步,黄色锦缎展开,姜韵呼吸一顿。   “晗修容接旨!”   谁也没想到,付煜会在这时给姜韵下圣旨,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小佛堂前站着的人除了付煜,就只有宣旨的张盛:   “皇上有旨:修容卫氏,淑慎性成,勤勉柔顺,性娴礼教……朕念其为豫州祈福有功,即日起,册封为妃,封号不变,钦此!”   前面一堆勉励和夸赞的话,听得后妃头疼,只听清最后一句,为豫州祈福有功,册封位妃,一众人扯了扯唇角,险些被噎住。   豫州雨停,也能算得上是姜韵的功劳?   皇上即使偏心,也大可不必睁眼说瞎话!   姜韵也怔愣了片刻,还是张盛小声催促道:“娘娘还不快接旨?”   姜韵立即回神,她不着痕迹地觑向付煜,谁知,恰好撞上付煜的视线,姜韵堪堪垂眸:   “臣妾接旨!”   张盛松了口气,捧着笑亲自扶起她:“晗妃娘娘,快些起身吧!”   直到回了承禧宫,姜韵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怔然地看向付煜:   “皇上怎么会想起封臣妾为妃?”   她轻咬唇瓣,堪声道:“臣妾并无功绩……”   豫州一事是她祈福的结果,还是监天司算好的,让她乘了凉,她和付煜心知肚明。   付煜只是平静道:“本就是你该得的。”   只是碍于先祖礼法,刚入宫的妃嫔不可位份过高,否则,她进宫时,又岂会只是区区三品修容?   姜韵噤声。   若她是姜韵,那她也该是伶妃。   她如今是卫钰,所以,她是晗妃。   “如今谣言事了,你这病可能好了?”   就在姜韵思绪纷扰时,忽然付煜的一句话让她回神,她脸色堪红,错愕得抬头看向付煜:   “皇、皇上在说什么呢?”   付煜多看了她一眼,似什么都不知道,若无其事道:   “你这心结该解了吧?”   姜韵讪讪地抿唇。   哪怕付煜这么说,但姜韵就是觉得付煜什么都知道了。   梁国公差些摔断了腿,京兆府和禁军皆互相推脱责任,付煜这两日忙得不可开交,将姜韵送回来后,没待多久,就回了御前,不过离开前,他丢了句话:   “你在小佛堂待了三日,朕让人开了温月宫,晚上,朕再来看你。”   付煜走后,半晌,姜韵才扯着帕子回神。   温月宫,其实算不得一处宫殿,这里根本没住妃嫔,离乾坤宫甚近,其实宫殿中只有一池温泉,采活水引流,温泉之外,是一片轻纱环绕的水榭舞台。   先帝所建,最宜享乐之用。   姜韵曾伺候过太后娘娘去过温月宫数次,自然对这温月宫熟悉无比,听付煜提起时,许是因那日和付煜说开了往事,她竟有些许的不自在。   不能再如往日般拿乔,姜韵没有想好今晚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付煜。   温月宫,许是有付煜的命令在先,宫人们早就恭恭敬敬地守在门口,姜韵一到,就乌压压地跪了一地:   “奴才恭迎晗妃娘娘!”   温月宫可堪称是后宫中最享乐的一处,光宫人伺候就有数十人,锦玉铺地,瓜果成盘,轻纱垂幔,宫人穿梭于其中时,如轻舞漫步,说不出是的奢侈荼蘼。   温月宫外,是禁军镇守,无圣旨根本进不来。   素安被这阵仗唬住,小声嘀咕:   “这温月宫不住一位主子,怎么这么多人伺候?”   姜韵睨了她一眼,笑她傻。   岂是没有主子?   这温月宫的主子就是皇上。   温泉是被宫门掩住的,珠帘垂幔,若隐若现的欲见春色,素安目瞪口呆,她再不经人事,也察觉出这处环境有多旖旎暧昧。   素安悄悄红了脸,低声说:   “奴婢替娘娘带了换洗衣物,奴婢先伺候娘娘洗漱。”   打进了温月宫,刘福就一直垂着头,未说话。   “皇上喜静,这还是皇上登基后,还是第一次带后宫娘娘来这温月宫。”   “娘娘是独一份的。”   直到这时,刘福才开了口,他是捧着笑的,只是即使这番殊荣,姜韵恹恹地耷拉着眸眼,似提不起兴致。   刘福看了她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即使他算不得男人,但再往里,他也进不去了,所以,他说:   “奴才就在这儿等着娘娘。”   姜韵心不在焉地,也没察觉出刘福的异样,带着素安进了内殿。   哪怕心中藏着事,待温水漫过脖颈时,姜韵也情不自禁地舒展了眉眼。   怪不得先帝要建这温月宫,的确是人间享受。   除了手臂上的那道疤痕,姜韵浑身肌肤皆如凝脂,似欺霜赛雪般,再加上这氛围衬托,饶是素安常常伺候她,也不禁有些看呆了。   素安羞红了脸:“娘娘真好看。”   姜韵呵笑了声,她还没有想好待会该如何对待付煜,可却打算好好享受这活水温泉。   可当她足尖碰到一抹滑腻时,顿时,姜韵身子寸寸僵硬住。   这股子触感,让姜韵有些熟悉。   熟悉到一股子恶寒顿时涌上全身,让她打了个颤兢。   只刹那间,姜韵脸上腿尽了血色。 第157章   素安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劲:   “娘娘, 您怎么了?”   姜韵浑身僵硬,根本不敢动弹,她能察觉到那抹滑腻正顺着她脚踝处游过, 下一刻, 姜韵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物探出头时, 姜韵狠狠打了个冷颤。   这下子不用她回答,素安也看见了探出头来的东西, 她吓得险些眼泪彪出来,四周宫女吓得惊恐乱叫:   “蛇!有蛇!”   慌乱间, 殿内乱成一团,有的人甚至害怕地趁乱跑出去。   这一混乱给似吓到了毒蛇, 它竖起身子,吐了吐信子,发出嘶嘶作响的声响。   仿佛是紧贴着后背发出来的声音,姜韵脸色刹那间煞白,她狠狠咬牙:   “闭嘴!”   这一声怒斥让殿内倏然安静下来,尚未跑出去的宫女恢复了理智, 知道这个时候丢下娘娘独自跑出去, 即使安全了,待事后恐怕也逃不了一死。   温泉边缘也渐渐爬上了些蛇, 一时之间,这温月宫内让人见而怵之。   一群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看都不敢看那些五彩斑斓的毒蛇一眼,害怕地低泣出声。   素安捂住嘴, 眼泪掉下来, 一动不敢动:“娘、娘娘, 怎么办……”   这毒蛇好似是被驯养出来的, 颇有些温顺,虽然一直围绕在姜韵身边不走,却也未动姜韵。   姜韵僵直着身子,掐紧手心,刺疼强迫她冷静下来。   进温月宫是恩典,圣上午时左右才下的命令,究竟是谁?   动作这么快,就能在温月宫中下手?   姜韵百思不得其解,就在这时,跑出去的宫女似说明了殿内的情况,殿外起了一片嘈杂声,姜韵隐隐约约听见了许多男子的声音。   不似宫人般断了那物,总有些偏阴柔。   “温月宫进了毒蛇,娘娘遇害,快进去保护娘娘!”   只一刹那,姜韵忽然想通了什么,她倏然抬眸,顾不得身后的毒蛇,厉声:   “谁敢进来!”   殿内被开了一半,硬生生地停了下来,轻纱垂幔在这时竟成了最好的遮掩物。   姜韵听见一道醇厚的男子低声:“娘娘若在温月宫出事,微臣无法和圣上交代,请娘娘见谅!”   姜韵根本来不及去想他是谁,厉声叱怒:   “刘福,给本宫拦住他!”   殿外,杜炳寒眯了眯眸子,他没想到晗妃娘娘竟反应得这么快。   刘福带着承禧宫的拦在殿外,杜炳寒上前一步,逼迫道:   “殿内的蛇不知有没有毒,若娘娘有个万一,谁担得起责任?!”   “你在这阻拦我,就是拖延时间!”   刘福握紧手,他当然知道娘娘被算计了。   可他也知道,今日就是死,也不能让杜炳寒进去这殿内。   “让开!”杜炳寒眸色闪烁,时间拖不得,他顾不上刘福,对身后斥道:“还不快进去保护娘娘!”   见他竟是要硬闯,刘福恨极:   “杜炳寒,你放肆!”   他曾伺候御前,对杜炳寒自然认识,杜宝林一母同胞的亲兄长!   殿内,似有变故,有宫女忽然惨叫一声。   姜韵不敢回头去看,可素安却看得见,有毒蛇爬上了案,爬到了那群宫女身边,有人心态不好,终于受不了,慌乱地朝后退,哭着喊:   “别、别过来!别过来!”   刘福回头,趁这个机会,杜炳寒厉声:   “还愣着作什么!”   刘福心忧姜韵,一时迟疑,竟让杜炳寒闯了过去。   殿门被打开,男人身影似要越过轻纱,姜韵心中发寒,她顾忌不了身边环境,猛然坐下身子,漂着花瓣的温水漫到脖颈。   姜韵一把拔下额头的发簪,仰起头,抵在脖颈间:   “杜大人,你再敢往前一步,本宫就自刎在此!”   透过轻纱,杜炳寒看不清女子样貌,却瞧得清女子的动作,他步子倏然一停,脸色沉下来。   “保护娘娘安全是微臣职责所在,娘娘还请不要轻举妄动!”   保护她安全?   姜韵讽刺地扯了扯唇角。   她正在沐浴,一堆外男闯进来,究竟是要救她,还是要生生逼死她?   杜炳寒不信她这么刚烈,脚步稍动,就听见似乎是宫女的哭喊声:   “娘娘不要!不要!”   发簪刺破肌肤,猩红顺着发簪滴下来,砸在水池中,嘀嗒一声轻响。   杜炳寒呼吸停了一瞬。   女子冷静利落的声音一字一句传来:   “今日敢迈进殿内一步者,哪怕本宫身死,也要禀报圣上,让你们为本宫陪葬!”   这句话落,杜炳寒明显察觉到他身后的禁军下意识地朝后了退了退。   自姜韵进宫以来,她有多受宠,是众目共睹的。   若她今日自刎在此,哪怕皇上念其为守贞洁性情刚烈,恐怕他们这些污了她清白的人也讨不了好。   责罚是轻的。   天子一怒,就怕会因此丢了性命。   一时之间,温月宫中的气氛僵持住。   宫外传来动静,杜炳寒心中叹了口气,知道,这拼死的一场算计又落了空。   玄衣男子进来,杜炳寒带着禁军后退一步,躬身跪地:   “微臣参见皇上!”   话音甫落,就觉身前一阵冷风刮过,付煜根本没有搭理他,径直进了内殿。   杜炳寒心中狠狠一沉。   他只当晗妃稍有受宠罢了,可皇上明知殿内有蛇,不清楚是否有毒的情况下,竟不顾自己安危进去救晗妃?   付煜刚进来,就被眼前一幕唬住。   女子脸颊惨白,高高仰着头,手举着发簪,抵在脖颈间,血珠顺着发簪滴落。   嘀嗒,嘀嗒——   她身前的水池,渐变殷红。   似看见了他,女子眸中情绪稍有波动,她动了动唇,泪珠子砸下来,付煜无比清晰地看见,他去拉女子的那一刻,手都是抖的。   他堪堪哑声:   “你疯了!”   他无视一殿的毒蛇,夺下女子手中的发簪,看见她脖颈处不断溢血的伤口,眼睛气得发红。   她那么怕疼,怎么就对自己下得去狠手?   女子泄力,跌在他怀里时,还推搡着他,似喉间疼,她小声地说:   “有蛇……”   付煜想说,她往日看着聪明,怎么这时就翻了蠢?   这满殿放眼看去,近乎快有十条蛇。   付煜在看见姜韵的举动,和杜炳寒堵在门口的情景,就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   若这殿内的蛇当真有毒,杜炳寒凭什么敢闯进来?   付煜拿过岸边托盘上的衣裳,将姜韵裹起来,把她带出去后,张盛早就有先见之明地去请了太医。   太医一见姜韵脖颈间的伤,不用付煜吩咐,就立即上前替姜韵包扎伤口。   直到此时,付煜才有心思来处理这件事。   他没看跪在地上不动的杜炳寒,冷着脸,道:   “抛下晗妃独自跑出的宫人,处死!”   刚刚还庆幸自己跑出来的宫人,尚在心有余悸,就被这句话吓到,顿时哭求一片。   宫人被拖下去。   张盛此时也带着人将所有毒蛇捉了起来,匆匆回来禀告:   “回皇上,奴才检查过了,这些毒蛇都被拔了牙。”   说这话时,张盛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姜韵。   换句话说,今日这场祸事,背后之人根本没想让姜韵被毒杀咬死,打的就是让她贞洁不保、名声扫地。   女子名节比性命还重要。   这倒底是什么仇,什么怨!   若非今日晗妃娘娘誓死不许禁军进去,待皇上到时,看见娘娘被一群见了身子,那……   张盛打了个冷颤,不敢去想那般情景。   姜韵脖颈绑了纱布,可不妨碍她默默地垂泪。   她仰眸,烛火在她眸中映着星河,她哑声问:   “……是不是、她们当真容不下我……”   她刚从小佛堂出来,就死里逃生。   没人知道,她刚发现毒蛇时,心中的害怕和胆寒,黏糊糊的滑腻触感似还围绕着她,姜韵忽然脸色骤白,掩唇作呕,直犯恶心。   若她真的怕死,慌乱之间,让杜炳寒闯了进来。   那如今等她的,会是什么?   姜韵不敢想。   不论何种情况,姜韵素来惜命。   她受了这么多苦,才得如今的生活,一想到有人要害她性命,姜韵就恨不得将那人剥皮抽筋。   付煜垂眸看她:   “别说胡话!”   他盯着姜韵脖颈处的伤,倏然抿紧了唇瓣。   付煜眸色溢凉。   他只是宠了一个人,她们就皆容不得她。   可越如此,付煜就偏要宠着姜韵,将姜韵捧到最高处!   他要让这些人亲眼看着,他想要做的事,任何人都不可以阻拦他!   杜炳寒已经跪了很久,膝盖渐麻,他低垂着头,似听到了脚步声,忽然,他胸口狠狠一疼,杜炳寒闷哼一声,听见头顶传来圣上冰冷的声音:   “谁让你进来的?”   杜炳寒跪的动作不变:“微臣是为了娘娘安危——”   下一刻,杜炳寒额头一疼,似有什么掉落下来,发丝凌乱地散了下来,杜炳寒偏头去看。   地上躺着的是——他的朝冠,还有圣上往日从不离身的指环。   玉环碎了一地,朝冠滚了几圈终于停了下来。   杜炳寒瞳孔紧缩。   付煜只垂眸看着杜炳寒,半晌,他轻摇了摇头:   “杜炳寒,朕对你当真失望。”   身为天子近臣,竟以权谋私,就近祸乱后宫。   他是禁军统领,可以进出皇宫,这是他给他的信任。   如今,杜炳寒却辜负了这份信任。   付煜淡漠得近乎没有情绪:   “你既不知戴着这朝冠,职责是什么,那从今以后,就不必再戴了。”   后宫妃嫔这时才姗姗来迟,刚进来,就听见这话,杜晗霜直接愣住,遂顿,她立即拎着裙摆踏进宫殿,砰得跪了下来,向来挺直的脊背微弯:   “兄长刚从豫州立功回来,不知兄长犯了何错,竟惹得皇上如此震怒?” 第158章   杜含霜抿唇看向地面上的朝冠和破碎的指环, 哪怕她被贬了位份时,也没有这么慌乱过。   她深知自己的底气在哪里,兄长一直是皇上的心腹, 自皇上登基以来, 她因此受人追捧。   可如今, 皇上居然要摘了兄长的禁军统领一职?   杜含霜看了娇弱躺在榻上的姜韵,和遍地狼藉, 猜到了什么,但却觉得不敢置信。   哥哥为何对姜韵出手?   为了她?   杜含霜狠狠打了个寒颤, 若让族中知道,哥哥因她而官职被贬……   付煜厌恶地看了眼杜含霜。   杜炳寒为什么会做谋害姜韵一事?除了杜含霜, 别无缘由,她居然还能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来质问他?   可笑!   付煜懒得再和杜含霜多说,就在他要让人将杜炳寒拖下去时,身侧的手忽然被抓住,女子撑着身子要坐起来, 付煜拧眉, 弯腰去扶她:“小心伤口。”   “杜宝林问,皇上为何恼怒至此, 本宫也很好奇,杜大人一心置本宫与死地,这是为何?”   姜韵烦死了杜含霜一副清高的样子,一动不动地盯着杜含霜, 冷声呵问。   猜想成了真, 杜含霜心底一沉, 她摇头:“哥哥和晗妃娘娘无冤无仇, 为什么要害你?”   她仰头看向付煜,眼泪成珠地从脸颊滚落,女子向来高冷,这幅反差惹人心怜,她咬唇,一字一句诚恳:   “皇上,哥哥对您向来忠心耿耿,这其中肯定有误会,皇上明鉴呀!”   “够了!”   付煜搂住姜韵,厌烦地打断杜含霜:“朕亲眼所见,还会有错不成?”   “他为何会对晗妃出手,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杜含霜心中憋闷,重点就是她根本不知此事!   外男插手后宫一事,一旦被发现,那可是死罪难逃,她又不是不要命了,怎么会做出这种蠢事?   杜含霜转头看向兄长,急不可耐:“哥哥,你快说话呀!”   这些日子,后宫不论出了什么事,皇后总是姗姗来迟的,今日也是如此,她进来后,随便行了一礼,付煜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皇后就似走过个过场,行礼后就冷脸站到了一旁。   众人从这一对仿佛陌生人的帝后身上收回视线,杜炳寒似乎也被皇后进来的动静惊扰,回头看了眼皇后,就在杜含霜着急去拉杜炳寒时,杜炳寒忽然拦住杜含霜,打断了她的话,叩首:   “微臣辜负了皇上的信任,罪该万死,但此事和杜宝林并无关系,宝林根本不知道微臣今日所行之事,微臣愿受任何惩罚!”   杜含霜不敢置信地看向他,惊叫:“哥哥,你疯了?!”   她跪着上前几步,摇晃杜炳寒,顾不得形象,眼泪又凶又狠地掉下来:“你说什么胡话呢!你前程似锦,为什么要插手后宫一事?哥哥,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杜炳寒闭了闭眼,手握成拳,对杜含霜的质问和哭诉置若罔闻。   姜韵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心,心中涌起一抹怪异。   杜含霜的模样不似作伪,难不成这事真的和杜含霜没有关系?   可除了杜含霜,杜炳寒为什么要害她?   姜韵百思不得其解,不经意间一瞥,忽然,她眸色稍顿,不动声色地看向贤妃。   贤妃似有些失神,正恍惚地看向皇后。   姜韵忽然意识到,她好像有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但贤妃却是其中的知情人,她们这一群年龄相仿的世家小姐和公子总是有些她们不知道的往事。   姜韵眯眸觑了眼皇后,她不动声色地拉住付煜,看向杜炳寒:“你说此事和杜宝林无关,那杜大人又究竟为何要害本宫?”   杜炳寒似有也颓废,可整体来说却算得上平静:   “微臣回京后,听闻宝林主子因为晗妃娘娘而降位,心存恨意才会一时失了理智,所有事都是微臣擅作主张,和宝林主子无关。”   “你倒是护着她,到这时了,还不忘将杜宝林摘出去。”   姜韵眸色微冷,她说:“本宫真是不解,杜氏自你祖父辈起,才进朝堂,三代所盼,才得了你一个新贵高位,你到底是多恨本宫,才能为此搭上杜氏近百年的根基?”   杜含霜声声哭诉,都不抵姜韵这一句话给杜炳寒的打击大,他脸色刹那间煞白。   这世间没有人是孑然一身的,杜氏倾尽全族之力只为了培养出他,所有资源全部倒向他,为的是让他光宗耀祖,他之前的确这么做到了,可今日一事后,恐怕杜氏这近三十年来的努力皆成了一场空。   系在杜炳寒身上的,岂止一份兄妹之情?整个杜氏的重责,都压在他身上,他哪来的资本这么肆意妄为?   杜含霜拉着杜炳寒的衣袖,一个劲地问他:“是不是有人威胁你了?哥!你有什么苦衷,你快说啊!”   “若你真的被贬了官,消息传回府中,你是想要娘亲的命吗?”   兄长一直是娘亲的骄傲,杜含霜根本想象不到,若消息传回府中,那府中会乱成什么样。   而且……前朝再无根基,她日后要如何在后宫生存?   杜炳寒浑身僵硬。   他这般,付煜也察觉出不对劲来,可付煜眉眼情绪不变,冷漠寡淡,不论如何,杜炳寒的的确确是辜负了他的信任。   杜炳寒今日所为,动的岂止是姜韵,更是触犯他的威严,不亚于背叛了他!   今日他敢动后宫主子娘娘,那日后,他还想做什么?   杜含霜说得口干舌燥,半晌,杜炳寒也只是哑声:“微臣罪该万死,只求皇上不要迁怒杜府。”   不迁怒?   姜韵嗤呵一声:“本宫怎么知晓,此事杜府毫不知情,若无杜府支持,你怎敢如此放肆?!”   既然死也要护住那人,那就拖着整个杜府一起死吧!   姜韵撑着身子下塌,付煜眸色稍暗,要去扶她,却被姜韵拦住,她白着脸跪了下来,稍仰起头,不小心扯到脖颈间的伤口,纱布渐渐浸红,付煜终于看不下去:   “你做什么?”   姜韵摇头,打断付煜:“皇上,自臣妾进宫以来,先是大皇子丧命,后是宫外流言,和今日杜大人欲借温泉毒蛇毁臣妾清白,种种件件,无一不想逼臣妾去死!”   她咬唇,忍着眼泪,字字句句皆透哽咽:   “臣妾无意伤害任何人,可他们逼人太甚!”   “臣妾不敢想,若今日之事,也轻拿轻放,那日后臣妾是不是连睡梦中都不得安生?!”   “求皇上为臣妾做主!严惩此事!否则臣妾难以心安啊!” 第159章   女子泪如雨下, 一字一句似泣着血,灼得人生疼。   她说,这满后宫都容不下她, 让他护着她。   付煜弯下腰, 用了些力道, 强硬地将女子扶起来。   她年少入宫后,就满心满眼皆是他。   若非他, 她会是贵妃身边的亲信,会是太后娘娘的贴心人, 为了他,她抛了宫中多年的根基, 孤身一人进了王府。   因为答应过他,不会将心机手段用在他后院中,哪怕怀着身孕被人算计,也一心一意相信着他。   为了他,女子已经受了很多苦。   他凭什么不护着她?   付煜寻不出理由。   不说付煜本就没有放过杜炳寒的想法,即使有, 在姜韵的一番话下, 这个念头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失而复得,他怎么可能再让她孑然一身地面对后宫众人?   付煜眸子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姜韵说得没错, 是他之前的轻拿轻放,助长了这些人的火焰,让她们胆大包天,竟皆敢将手伸到她身上!   付煜全然忘了。   余贵嫔是活生生地被烧死在冷宫中。   也忘了, 因姜韵病倒在床, 他直接闯入坤宁宫, 撂下一句“皇子丧母即可改玉蝶”。   他如今只记得女子所受的委屈。   杜晗霜觑见付煜眸中的冷色, 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脸色惨白惨白,跪着上前,拽着付煜的衣摆,头磕在地上,额头铁青溢血:   “皇上!哥哥敬重您多年,您是知道哥哥,哥哥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啊!”   付煜扯出衣摆,对于杜晗霜的哭啼,徒生厌恶。   他从不是个见女子落泪就心软的人。   他所有的心软,皆用在了一人身上。   “不论有何苦衷,他擅闯温月宫,欲污晗妃清白,都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杜炳寒脸色顿变,显然,他陷入了天人交战中。   他可以为了她去死。   可他难道要为了一个人,拖着全族去死吗?   杜炳寒哑声,一股自我厌弃涌上来——他做不到。   姜韵被刘福扶到床榻上坐着,她抹着眼泪之余,不着痕迹地看了洛瑜一眼。   洛瑜稍有惊讶。   其实洛瑜有时也好奇,姜韵为什么会觉得她肯定会帮她?   洛瑜心中嘀咕,可面上却似看不下去般,上前一步:   “女子清白大过天,杜宝林这时求皇上和娘娘放过杜大人,在杜大人要害娘娘时,怎么不劝拦杜大人?”   “嫔妾适才看见有宫人拎着一袋子蛇出去,斗胆猜测,娘娘是在温月宫遇到了这些蛇,这些毒蛇是如何进得了温月宫的?”   “只凭杜大人?”   洛瑜呸了声:“嫔妾可不信杜大人有这本事,这后宫肯定有人和他里应外合!否则,即使杜大人掌管禁军,也不是这么轻易就可以将这么多毒蛇无声无息地送进温月宫!”   即使没有证据,可洛瑜说得理直气壮,稍抬起下颚,愣是让人寻不出话来反驳她。   哪怕洛瑜身份贵重,可杜晗霜素来没瞧得上过洛瑜。   如今洛瑜步步紧逼,杜晗霜心中恨得咬牙,她一字一句道:“嫔妾和洛嫔素来无冤无仇,洛嫔何故非要诬陷嫔妾?”   洛瑜扫了她一眼,撇了撇嘴:   “你急什么,给你兄长大开方便之门的,也未必是你。”   不是洛瑜给杜晗霜开脱,而是杜晗霜刚进宫才一个月余,哪来的本事插手进温月宫?   说句不好听的,她还不如她兄长呢!   她话音几乎露骨,杜晗霜脸色骤变,似想到什么,她倏然转头看向自家兄长。   只一顿,她就想回头,似想去看什么,就在这时,她生生顿住,恢复了理智,杜晗霜身子气得发抖,泪珠子不断地掉,可她只能生硬地转回头。   兄长已经犯了大错,不能再背上任何罪名了!   杜炳寒在杜晗霜回头的那一瞬间,心都提起来了,见她尚存理智,才松了口气。   杜晗霜心中觉得可笑,不由得对杜炳寒生出一股深深的失望。   这时候,他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居然还在想着那个女人?   姜韵一直盯着杜炳寒兄妹二人,将杜晗霜的动作尽收眼底,她朝杜晗霜适才想看的方向看去,映入眼帘的,就是面无表情的皇后娘娘。   她没成想,洛瑜只是两句话,竟真的诈出真相了。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表明,皇后扯入这件事中,但所有人的反应,都在告诉姜韵,这件事和皇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杜炳寒以权谋私,以下犯上,去禁军统领一职,将杜氏满门压入大理寺待审!”   既然不知杜氏是否无辜,就压入大理寺查判吧。   姜韵眯了眯眸,对这个结果,并无异议。   因为,大理寺近乎可以说是卫椋的地盘。   杜炳寒进了大理寺,别说活着出来,恐怕连求死都难! 第160章   付煜话落, 杜含霜就受不了打击地晕了过去。   又或许是她不愿接受事实。   但现在没人管她,杜炳寒没想到付煜这么绝,直接变了脸色:“皇上!”   一直不说话的皇后在这时也拧起眉, 冷淡地摇头道:“杜氏三代忠臣, 皇上罚得有些过了。”   说完, 皇后就耷拉下眉眼,似乎付煜爱听不听, 和她无关的模样。   姜韵扯唇呵笑了一声,说不出的讽刺, 她抬起头看向皇后:   “娘娘宅心仁厚,爱民如子, 真不愧是当今国母,可皇后娘娘怎么不怜惜一下臣妾,臣妾刚死里逃生,娘娘不心疼臣妾,反而要替害了臣妾的凶手求情,当真是好没有道理, 好歹臣妾也唤娘娘一声姐姐, 不是?”   一番话明嘲暗讽,尤其是最后一声姐姐, 让皇后心中直接作呕,她这辈子也不想听姜韵喊她姐姐,平白作贱了她!   恶心!   洛瑜小声嘀咕:“晗妃娘娘说得有理,娘娘忧心杜氏三代忠臣的确没错, 可若朝堂中人人仗着往日功劳, 倚老卖老, 不敬上位, 不敬皇室,那岂不是乱了套?”   “娘娘身为皇后,最该公正才是。”   付煜淡淡睨了皇后一眼:   “皇后的好心,还是放在该放的地方吧。”   皇后眉眼情绪稍寡淡,竟是连话都懒得再说一句。   杜炳寒将殿内情景看在眼底,他攥紧了刀柄,尤其是女子沉默寡言,似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的模样,让他心中生疼。   国公府嫡小姐,身份高贵,她及笄时,哪怕皇室子弟也对她追捧有加,她是长安城贵女的典范。   杜炳寒还记得,初见她时,是一群长安城世家子弟在长街纵马,她一身红衣,年少肆意,那日的风都是烈热的,她骑马经过他时,看都未看他一眼,马鞭在空中发出一声脆响,吓得路人忙忙退让。   那日情景,杜炳寒记到了现在。   按理说,她张扬无比,不将旁人看在眼里,甚至那日,她眼中都未看见过他,他杜氏清苦,该是厌恶这般人才对。   可那瞬间,杜炳寒只觉得,有些人生来就该是骄傲放纵的,那样的女子合该穿一身红衣,张扬傲然。   可如今站在那里的皇后,明明是同一个人,却让杜炳寒觉得些许陌生。   他看着那女子,脱口而出:   “皇上,皇后是您的结发妻子,明媒正娶,是日后和您并肩的人,您不该为了旁人这么对她。”   谁也没想到,杜炳寒开口第一句话,不是替他和杜氏求饶,而是为了皇后抱不平。   姜韵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梢,她觑了眼皇后,皇后并无感动,而是拧眉,显然是觉得杜炳寒不该这时候提起她。   姜韵似意外,她看了看杜炳寒,又看了眼皇后,拧起眉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堪堪咬住唇瓣。   付煜眯了眯眸子,垂眸看向杜炳寒,似觉得好笑,他扯了扯唇讽笑出声。   姜韵拉住付煜的衣袖,轻轻摇头:   “杜大人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倒是对皇上的家事很感兴趣,可笑。”   话音莫名的讽刺,付煜看了皇后一眼。   这一眼,让皇后呼吸稍顿。   杜炳寒话音刚落,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一脸懊恼,刚想再说什么,付煜却直接颔首:   “拖出去。”   他的耐心是给禁军统领的,而不是给杜炳寒的,杜炳寒是他心腹时,众人追捧,夸他年少有为,可杜炳寒失去了他的信任,就什么都不是!   皇权如此。   付煜眸子甚冷,他看向殿外,一片暗色,似吞没一切的黑暗。   姜韵午时来的温月宫,回到承禧宫时,天色皆暗,月色爬上树梢,近乎奄奄一息,刘福得小心提着灯笼,才能看清眼前的路。   姜韵对自己下手的时候,根本没有留情,素安替她更换药布时,又心疼又恼自己无用:“娘娘对自己真狠得下手!”   细腻的脖颈上直接横着一条伤疤,血结了痂,暗红地干涸在肌肤上,说不出的刺眼难看。   素安低头,红着眼小心翼翼地替她换了药。   纱布缠上后,难免有些不适,姜韵轻轻抿唇,她说:“本宫想沐浴。”   滑腻的触感似乎还黏在身上,姜韵心中难受得紧,只想沐浴洗干净。   素安瞪圆了眼:“娘娘不要任性,太医说了,娘娘的伤口不可碰水。”   脖颈不停传来刺疼,都在提醒姜韵,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眸色微凉,忽然道:“本宫许久未和贤妃娘娘说过话来,明日去请贤妃娘娘来承禧宫一聚。”   她受了伤,明日必是不去请安,想见贤妃,必然是要派人去请的。   姜韵安排好一切,才察觉些许不对领,他转头,朝刘福看去,不着痕迹地轻拧细眉,搁往日,刘福早就上来伺候着了,见她伤口也肯定喋喋不休地念叨。   今日倒是安静地有些奇怪。   “你在想什么?”   刘福自回来后就一直沉默不语,听到这话,才回神,他砰得跪了下来,悔恨:“都怪奴才无能!”   明明他就守在殿外,居然让杜炳寒闯了进去,若非娘娘以死相逼,那后果不堪设想!   刘福每每想到是因为自己的失职才让娘娘受了伤,他就懊悔不已。   姜韵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你不去害了本宫的人,反而在这里艾艾自责,真是好没道理,他带着那么多禁军,岂是你能拦得住的?”   姜韵心知肚明,那时候刘福恐怕心中也在天人交战,一边是她的安危,一边是她的命令,不管怎么做,刘福心中都是煎熬的。 第161章   禁军统领被贬, 并不是一件小事,翌日朝堂为此事多起争议,即使姜韵深处后宫养伤, 也略有所耳闻。   杜氏一府皆被压入大理寺, 但杜晗霜已经入宫, 这件事倒和她没牵扯上什么关系,翌日, 杜晗霜从昏迷中醒来时,所有事都已经尘埃落定。   流珠哭着将她昏迷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她, 杜晗霜跌坐在床上,咬牙切齿:   “他是生怕不会牵连到杜府吗?”   疯了!   都疯了不成!   她哥哥是这样, 皇上也是这样,为了一个女子,似被冲昏了头脑一样!   杜晗霜强撑着身子站起来,不稳地朝侧殿走去:   “备笔墨!”   流珠跟上她,抹着眼泪不解:“主子要做什么?”   “我要写信,往日和祖父相交好友不少, 我一个个地写信去求, 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杜氏自皇上还是岐王时, 就一直辅佐他,皇上不会这么狠心的!”   杜晗霜摇头,与其说是相信付煜不会这么狠心,不如说是她不愿接受这种结果。   她刚进宫, 欲为自己和家族谋一个荣华富贵, 怎还未开始, 就似前路到了悬崖尽头!   人走茶凉, 杜府富贵时,追捧的人众多,却不代表,杜府如今也有人出手相助。   自古皆是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少。   大公子这禁军统领一卸任,就要有人填上来,谁会放过这个肥差?   恐怕所有世家都盯着呢。   流珠看向听不进劝的主子,忽然心生一股悲凉,她对着主子跪了下来,哭道:   “主子!您冷静些!”   殿内倏然一静,杜晗霜僵在原处,半晌,她低头看向流珠,咬声道:“我连你都使唤不动了吗!”   流珠哭着摇头,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送不了啊!”   “主子还没有发现不对吗?”   杜晗霜怔愣地看着她,不对?   哪里不对?   她回头看了眼四周,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她进宫时,是嫔位,印雅楼中光内殿伺候的宫人就有六个,后来她被贬宝林,但宫中近端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中省殿还未来印雅楼撤人。   可自她醒来后,身边除了流珠,一个人都没有。   杜晗霜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她堪声:   “伺候的人呢?”   流珠闭眼,于心不忍道:“皇上有旨,让主子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宫。”   砰——   杜晗霜直接身子瘫软,倒在了地上。   她伏地痛哭:“皇上是要我杜府去死啊!”   不许她出宫,就断绝了她求助的机会,杜府满门被打入了大理寺,谁还救得了杜府?   流珠伺候了杜晗霜多年,主仆情谊深厚,哪见得她这般,哭着上前抱住她,无措地问:   “主子,我们要怎么办啊?”   先前被贬宝林时的底气全然不再,流珠看向杜晗霜的眼中全是对未来的害怕和迷茫。   怎么办?   杜晗霜也想知道要怎么办!   流珠擦了把眼泪,虽然不敬,可她却没有忍住:   “大公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让主子以后如何自处啊!”   杜晗霜的哭声忽然停住。   哥哥为何要做出这种事情,流珠不知道,她却猜到了为什么。   当初皇后嫁入岐王府后,哥哥就颓废许久,杜晗霜和他一母同胞,两人关系素来亲近,也在杜炳寒一次醉酒后听见了这事。   后来,杜炳寒得岐王赏识,杜氏自此倒靠了岐王一脉。   杜晗霜心中清楚,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初国公府的那位嫡小姐嫁入了岐王府。   可事情过了这么多年,杜晗霜以为哥哥早就忘了那个女人了。   毕竟她早就成了人妇。   可谁知,哥哥今日竟为了那个女人,前途、权势、亲人什么都不要了!   杜晗霜眸色倏然一凉,她堪声阴冷地说:   “是,哥哥为了她才变成这样,她凭什么心安理得地坐居高位?”   杜晗霜咬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深深呼了一口气,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能慌,杜氏满门还等着她呢!   她拉住流珠,堪声说:   “宫门可有被拦住?”   流珠擦干眼泪,点头:“不过,他们倒没有阻拦奴婢的出入。”   许是懒得为她们送饭,需要流珠出入取膳,总归,杜晗霜被禁了足,可流珠却没人搭理她。   杜晗霜让流珠附耳过来:   “你明日取去午膳时,到坤宁宫一趟,便说……”   流珠越听越惊讶,错愕:“皇后怎么可能听奴婢的?”   杜晗霜咬牙切齿,一字一句似淬了毒:   “我杜府已经落到这种地步,若她见死不救,哪怕同归于尽,我也要拉着她这个祸害一起死!” 第162章   姜韵的伤看着严重, 实际上并未伤筋动骨。   休养近半个月,就好得差不多了。   付煜日日皆来陪她用膳,有时夜间也会留宿, 但顾忌着伤口, 并未碰过她。   这日, 素安给姜韵换药,姜韵对着铜镜看了半晌, 回头对卧在榻上的付煜道:   “太医说臣妾这伤好得差不多了,明日起就可不用药膏了。”   付煜送了许多凝脂膏进承禧宫, 许是惦记着她手臂上的伤疤,日日盯着她擦药。   付煜起身, 走到她身后,抚在她脖颈处:   “还疼吗?”   姜韵斜睨了他一眼:“痂都快落尽了,哪里还会疼。”   她瘪唇,小声嘀咕:   “哪有皇上想得那般娇气!”   这轻轻一瞥,徒余了些风情,让付煜眸色稍暗, 他眯了眯眸子。   张盛匆匆进来:“皇上, 秦侍郎在御书房前等着您了!”   前朝的事,姜韵本不该插嘴的, 只今日这秦侍郎这个名字总出现在她耳边,让姜韵生了几分好奇:   “这秦侍郎是何人,怎得日日求见皇上?”   她半倚在付煜肩上,搂着他的手臂, 似不想让他走的模样, 那日付煜不顾安危进温泉救她, 终究让二者解了隔阂, 姜韵在他面前,越发多了些许小女子的娇态。   许是姜韵刚进宫时的态度总太冷淡和陌生,现在这般让付煜好生受用。   付煜拢了拢她的青丝,别到耳后,并未瞒她:   “吏部侍郎,也是秦才人的父亲。”   姜韵诧异:“他何时升得侍郎?”   姜韵记得很清楚,杜氏只有杜炳寒一个二品官,而秦才人的父亲又在杜晗霜的父亲手底下做官,所以,秦才人才会受制于杜晗霜。   可若秦才人的父亲是吏部侍郎,官近三品,那杜晗霜的父亲又是何职位?   吏部尚书?   姜韵心中摇头,她记忆中,吏部尚书并非杜氏之人。   提起此事,付煜眉眼情绪淡了些:“吏部侍郎,原是杜氏。”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足够姜韵理清其中关系了。   杜氏原是吏部侍郎,如今杜府被贬大理寺,秦才人的父亲顺势就升了官。   毕竟职位总不能空在那里。   姜韵坐直了身子,从背后伸手搭在付煜的肩上,轻轻按捏着,细声软糯地问:   “前朝还在因为杜府一事闹腾吗?”   倒不是因杜府,而是禁军统领一事,当初杜炳寒身居高位,和他有牵连的人不少,其中利益牵扯岂是一两句话就可说得清的?   有人想救杜炳寒,有人想要禁军统领一职,是以,近日朝中吵得不可开交。   姜韵咬唇,小声:   “皇上会放过杜府吗?”   “说什么胡话?”付煜垂眸看她,轻斥了一句。   禁军统领一职,素来都是圣上心腹所当,若不然,谁敢放心?   毕竟禁军可是近身保护圣上身家性命的。   禁军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否则,那些世家子弟为何总想进禁军?   杜炳寒在他这里,已经彻底失去了信任,自然不会让他重回禁军统领一职。   知晓了他的态度,姜韵小声地哼唧了声,她才放开付煜,小声地说:   “那臣妾不耽误皇上正事了,别让秦侍郎久等了。”   付煜拧眉。   有些不想走。   倒不是什么留恋温柔乡,而是对秦侍郎有些厌烦。   秦侍郎和杜府之前可是相交甚笃,如今杜府落马,他却是反踩最狠的人,这种人,付煜不喜,可吏部中无人可用,他只能让秦氏暂居侍郎一职。   好在秦侍郎的确有真才实学,哪怕性情不讨喜,公务上却不落一丝错处。   但付煜任性不得,他起身,看了眼舒适躺在榻上的女子,忽然心中有些不得劲。   付煜眯眸道:“起来。”   姜韵微愣,有些摸不清他在想什么:   “皇上要让臣妾送您?”   “陪朕一同去。”   姜韵错愕,她觑了付煜一眼,虽顾着身份没说出口,但那眼神近乎明晃晃地在问“皇上是不是没睡醒”?   御书房中,秦侍郎还在候着呢!   这是朝事!   后宫不得干政,前朝本就对她不满,她若真跟着去了,明日朝堂不得翻了天了?   姜韵摇头:“臣妾还想多活些时日。”   付煜一噎,没好气道:   “御书房后水榭凉亭,你就在那等着!”   她越是推脱,付煜越是见不得她这么舒服在宫中躺着,索性不和她多说,弯腰直接将人拉起。   姜韵被生生地拽起身,一肚子话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整个人懵懵的,任由素安替她穿鞋。   憋了半晌,直到进了銮杖,姜韵才憋出一句:   “皇上就是见不得臣妾好!”   佳人在侧,付煜心情不错,也不在乎她那两句呸话。   付煜说到做到,竟真的让人在御书房后的水榭凉亭处停了銮杖,让姜韵在这儿候着,付煜将张盛直接留下,且道:   “你就在这儿等着,半个时辰,朕来寻你。”   姜韵恼得说不出话来,搭理都不搭理他,转身就走。   付煜一顿,有些愣住。   自出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后院女子,话都不听说话,就直接转身就走。   张盛偷笑。   付煜眯眸,冷哼一声:   “还不快跟上伺候,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这御书房虽属于御前,但这后的水榭凉亭,还是后宫范围,姜韵刚走近,就听见些许动静,似女子轻盈笑声。   姜韵步伐慢了下来,眸中神情都变得漫不经心。   她侧头,看了眼御书房的距离,走到这里半刻钟的时间都不要,付煜去后宫时,只要稍留意些,许是就能听见这动静。   姜韵侧耳细听了会儿,不得不说,这女子声音倒是好听,不似她软糯轻细,而是如铃铛摇响说不出的清脆。   打她得宠后,不是姜韵自吹自捧,而是后宫许多女子学着她掐着嗓子,故作柔糯,洛瑜和她偷偷吐槽数多次。   虽说姜韵心中膈应,但倒底没多放在心上。   忽然,姜韵头顶被一片阴影蒙住,她抬头,就看见半空中升起的风筝,是燕子形状,看似普通,可那风筝却甚大,升起来时,格外吸引人眼球。   姜韵笑了。   她对刘福颔首:“去看看,这是哪位妹妹雅兴,竟在这儿放起了风筝。”   张盛跟过来时,刚好听见这句话,再抬头,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心中腹诽,这都什么事啊!   往日什么动静都没有,偏生娘娘一出来,就什么牛马都往上凑。   姜韵轻轻斜瞥了他一眼,似可惜道:   “皇上没跟过来,倒是错过这番热闹。”   张盛哪敢接话,只能讪笑。   他小心翼翼地问:“扰了娘娘清净,奴才这就去让她停下。”   “诶!你这倒显得本宫好似多霸道般。”姜韵抚了抚脖颈的纱布,温柔地笑:“宫中冷清许久,好久没听见有人笑得这么欢快了。”   “本宫听着,倒也觉得舒心。”   张盛垂头,这话谁信啊?   若这场景并非在御书房后,张盛还能勉强信两分,可这位后宫主子就差把邀宠二字刻在脸上了,娘娘能高兴?   才怪!   这时那边笑声一顿,素安扶着姜韵上了凉亭,透过水榭的轻纱,看见了花丛旁的女子,一袭粉裳娇嫩,梳着朝天髻,额头露出来,干净大方,一瞧就让人心生好感。   显然那人看见了刘福,遂后,她朝这边看来,看见了姜韵,似吓得一跳,忙忙将手中的风筝线放下,提着裙摆带着身后的宫人,朝这边走过来。   女子额头溢了涔汗,应是刚刚玩闹时热出来的,她有些胆怯,却还是大大方方地行礼:“嫔妾给晗妃娘娘请安。”   姜韵稍偏头,刘福凑到她耳边小声地说:   “宝林温氏。”   温宝林隐隐约约听见了刘福的话,可她却没什么被羞辱的感觉,晗妃素来受宠,又常修养在宫,认不全后宫的人太正常,莫说她了,其余人也不见得会被晗妃娘娘记住。   温宝林悄悄抬起头,小声地问:“嫔妾是不是吵到娘娘了?”   这后宫女子,对争宠总百般手段的,温宝林只是其中之一。   姜韵还不至于为了这点事,对温宝林心生恶意,她轻咳了声,伸手抵了抵唇,一副病弱的模样,遂后,她温柔地低声:   “温宝林先起身吧。”   等温宝林被扶起来后,姜韵才垂眸笑着说:   “这地方是你先来的,怎能说是你吵到了本宫,该是本宫打扰到你的雅兴了才对。”   温宝林哪敢应这话,忙忙摇头,脸颊红通一片,模样煞是可爱。   姜韵让她坐下,才似好奇地问:   “这天放风筝,你不热吗?”   温宝林正擦着汗,张盛那边让宫人送了凉茶过来,温宝林有些不好意思:“嫔妾这满头的汗,自是热的。”   姜韵弯眸笑,示意她继续说。   温宝林肩膀耸下来,捧着凉茶抿了两口,才小声地说:   “可如今快到七巧节了,往年七巧节时,嫔妾总和家中姐妹兄长一同放风筝,而宫中却毫无动静,嫔妾怕七巧那日放风筝太引人注目,就挑在了今日。”   姜韵一愣。   七巧节?   近日宫中事多,她都将这事给忘了。   温宝林没看出她失神,也知道这处离御书房太近,若说温宝林一点心思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但她还是相对诚实道:   “这处离御书房近,也因为这样,其余人不敢凑近,清净不少。”   对于姜韵,温宝林心中是有些怵的,她住的宫殿较偏,当初冷宫起火时,余氏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吓得温宝林一夜都未睡好。   所以,姜韵一问,她就什么都说了。   但好在姜韵并非盛气凌人,让温宝林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第163章   温宝林说完, 就有些坐立不安。   她和晗妃娘娘不熟,彼此也没有话说,况且在御书房附近被撞见她在放风筝, 下意识地, 温宝林有些心虚。   温宝林抬头, 小声地说:“若娘娘没有其他的话要问,嫔妾就不打扰娘娘了。”   姜韵诧异:   “这风筝, 你不放了?”   温宝林讪笑,她又不是憨子, 当着皇上面放风筝,那是兴致情趣, 当着晗妃面放风筝,那就是没脑子,说不好听些,她又不是伶人戏子,为何作贱自己?   姜韵颔首应了。   付煜来得很及时,还未到半个时辰。   远远瞧见圣驾, 温宝林起身的动作稍顿, 心中有些犹豫,可待余光觑见晗妃带笑的眸子时, 立刻打消了心思。   她心知肚明,皇上是为谁而来。   邀宠可以,但当着晗妃的面争宠,她还是不要不自量力了。   温宝林服身行了一礼, 在付煜走近前, 忙忙带着宫人离开了。   姜韵盯着温宝林的背影, 素安轻声说了句:   “这温宝林倒算乖觉。”   乖觉吗?   姜韵垂眸轻笑了声, 没有应话。   “刚听你似乎和谁在说笑,怎么朕一来,就没了人?”付煜走进来,扫了眼四周,随口问道。   姜韵还未起身行礼,就被付煜按住肩膀,坐到了她身边。   “后宫美人不少,适才一番美景,皇上可是来晚了。”   女子话中似透笑,谁也说不清她是何心思,付煜抬眸,不咸不淡地看向她:   “美景在眼前,朕何故错过了?”   女子怔愣,遂后笑得眸眼弯弯,顾盼生姿间似西子颦笑再现。   姜韵哪信这话,不论后宫新人,只说淑妃一人,容貌艳丽年少时就传遍了长安城,无人可攀其左右。   “皇上如今也惯会哄人了。”   付煜垂眸抿唇。   他并非在哄她,而是在他眼中,的确觉得,后宫美色十分,她独占九分。   道不清缘由。   只要她站在这里,付煜就觉得她胜过旁人万分。   但这话,付煜说不出口,他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起身:   “走吧。”   姜韵又是一愣,她刚坐下没多久:“去哪儿?”   “朱雀湖旁花开正好,朕让人备了船舫。”   姜韵抽了抽嘴角,却只能无奈地陪他一起去。   总归都出来一趟,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回去。   宫中湖泊不少,这朱雀湖位于御花园后方,偶尔来往宫妃不少,路过御花园时,听见女子请安声,姜韵稍掀起珠帘,看见了云宝林俏生生地跪伏在那里。   姜韵眯了眯眸,放下了珠帘,朱雀湖莲花盛开肆意,姜韵弯腰进了船舫时,就似闻见一股莲花清香。   圣上所用之物,都是极为奢侈精致的。   单这只船舫上就配了许多伺候的宫人,姜韵刚坐下,忽然想起过来时在御花园看见的女子,她耷拉下眸眼,她手托腮,颇有些恹恹道:   “只这般总觉得有些单调。”   张盛捧了莲蓬送进来,付煜没有假于人手,亲自接过,一颗颗地将莲子剔下来,放进姜韵面前的盘子中。   闻言,付煜抬眸,对张盛吩咐:   “去传伶人。”   姜韵啊了声,轻微地撇嘴:“宫廷宴会,伶人作舞,臣妾都快看腻了。”   听到这里,付煜哪里还不清楚她心底已经有了成算。   付煜将莲子放下,净了净手,稍颔首,示意她坐过来。   姜韵稍顿,起身,走到付煜身边,软乎乎地倚在他怀中,贵妃榻上,女子纤细的手指点在付煜脖颈上,轻轻慢慢地,莫名地余了些旖旎暧昧。   付煜若无其事地扫过那作乱的手指,平静地问:   “你想作甚,直说就是。”   姜韵只弯眸笑,似只是一时兴起:“臣妾想起来,臣妾病时,云宝林曾七日为臣妾作舞祈福。”   “臣妾至今还未亲眼见过祈福舞,皇上可能满足一下臣妾的好奇心?”   她依依绕绕地搂住付煜脖颈,脸颊轻蹭在男人肩膀上,顾盼生姿的眸子软乎乎地看着男人。   明明是想要作贱人,偏生让她说得似撒娇般。   付煜搂着她的动作稍顿,垂眸盯了她一会儿,女子顿时似霜打般变得恹恹的,付煜抬头看向张盛:“听你晗主子的。”   下一刻,女子就喜笑颜开,轻细声在耳边:“皇上真好。”   付煜眯了眯眸子,当真有人变脸变得如此快。   适才觉得他许是不会答应,态度直接冷淡下去,如今合了她的心意,就立刻变成软乎乎的娇儿。   付煜心中堵了口气。   上不来下不去。   偏生女子还抵在他肩膀上,不解地问他:“皇上不高兴吗?”   付煜淡淡道:   “无事。”   姜韵顿了下,才抿唇说:“皇上若不喜欢,派人将张公公追回来就是,何必同臣妾在这儿甩脸色?”   付煜眯眸看向女子。   不敢置信。   她倒是委屈起来了?   说完话,女子就松开搂着他的手,背着他,坐了起来。   船舫中尚有宫人伺候,她这般闹性子,付煜脸上有些挂不住。   半晌,付煜将刚剔好的莲子朝她面前推了推,堪声道:   “你如今脾气怎这般倔?”   付煜终究是服了软。   为了一后妃,让她不高兴,倒底有些不值当。   另一侧,云宝林遇见圣驾后,刚要回宫,才走到一半,就听见身后有人唤她:   “云宝林且慢!”   云宝林一回头,见是皇上身边的张公公,心中顿时一喜。   她忙忙停下,故作矜持地等张盛走近,才一脸不解道:   “公公唤我作甚?可是皇上有吩咐?”   张盛讪笑了下,也没忍心打破云宝林的遐想,只低声说:   “皇上记得云宝林善舞,命奴才来宣云宝林过去一趟。”   云宝林脸上的笑几乎掩不住,她轻咳了声:“那容我回去准备一番。”   张盛忙拦住她。   倒也不必准备。   依着晗妃娘娘的心思,估计也不是真的为了赏舞而来,恐怕还惦记着那日截宠一事呢。   “云宝林还是快些吧,皇上等着呢,耽误不得。”   云宝林跟着张盛踏进船舫的时候,刚好听见皇上在低声说着什么,云宝林听不清,但似乎在哄着何人。   云宝林大着胆子,抬头偷看了眼,就看见晗妃娘娘正被皇上拥在怀中,咬唇似有些恼色,皇上正低声温柔地哄着她。   不知是这副场景冲击太大,还是云宝林终于意识到想赏舞的人真正是谁,刹那间,她脸上褪尽了血色。   云宝林浑身僵硬,有些难以置信。   晗妃想赏舞,这后宫有的是伶人,何故偏生让她来?   莫不是将她当成卖艺下贱的伶人不成!   云宝林堪声行礼。   许是不想在外人面前同付煜闹,姜韵堪堪抿唇,终于缓了神色,同付煜轻哼了声,才懒懒地倚回他怀中,付煜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也没心思去顾及云宝林的感受,随意道:   “将你那日祈福之舞,再跳一遍。”   姜韵从他怀中探出头,饶有兴趣地盯着云宝林看。   这下子,即使没说,云宝林也猜得到,这祈福舞是跳给谁看。   云宝林咬住舌尖,口腔中似有些血腥味。   她勉强扯了扯唇角,适才被张盛叫住的喜悦荡然无存,她低下头,掩住眼中恼恨的神色,堪声说:   “嫔妾身子不适,今日恐没法跳这祈福舞。”   话音甫落,姜韵眉眼间的情绪就寡淡下去,不紧不慢地说:   “云宝林身子不适,却还能在御花园闲逛。”   “究竟是不能跳,还是不想跳?”   云宝林僵硬着身子,没法回答。   姜韵扯了扯手中的帕子,恹恹地:“也罢,本宫不似皇上,也当不得观赏云宝林这舞,不想跳便算了。”   她捻了个莲子,还未吃下,就有些乏味地放了回去。   付煜听不得她这自贬的话,看都未看云宝林,直接道:   “只一支舞,碍不得事。”   云宝林错愕地抬头,含泪失神:“皇上!”   付煜对着张盛吩咐:   “去传太医。”   云宝林身子气得发抖,她以身子不适为借口想逃脱此事,皇上就传了太医,直接断了她的退路。   云宝林不懂,为何皇上对她这么狠心?   让她顶着烈日,足足跳了七日的祈福舞,也就罢了。   起码落得个为晗妃和豫州百姓祈福的好名声。   如今呢?   似个伶人般,被传来给晗妃跳舞取乐,皇上这是硬生生地将她的脸面扔在地上,让晗妃踩啊!   云宝林还想说什么,姜韵就轻扯了下付煜的衣袖,似觉得事态发展超出她的意外,低声劝阻:   “云宝林不愿就算了,皇上还是不要强人所难了。”   付煜眸子顿凉。   不过让她跳支舞罢了,竟仿佛是在逼她去死。   云宝林心中恨极,知道今日这祈福舞,她是跳也得跳,不跳也得跳。   她低头,咬牙堪声:   “嫔妾跳!”   姜韵抬眸,似有些意外,轻声道了句:“是本宫考虑不周,云宝林不必勉强自己。”   “能为皇上和娘娘作舞,是嫔妾的福分。”   云宝林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总归是要跳的,何不将话说得好听些。   宫女取来舞衣,隔着一层屏风,云宝林将舞衣换上,身边的宫人心疼地看着她,云宝林抹了把眼泪,状似如常地走出去。   云宝林腰身极好,一支祈福舞本该神圣无比,可由她跳来,无故余了些许妩媚。   姜韵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付煜,就见付煜正低头将莲子剥开,自然而然地递到她嘴边。   姜韵顿了下,才若无其事地吃下这颗莲子。   一舞结束,云宝林哑声要告退。   姜韵心中藏着事,也没有拦她。   出了船舫,云宝林才敢肆意地哭出来,她狠狠抹了把眼泪,咬声道:   “她有本事,就一直这么张狂!” 第164章   晗妃让云宝林作舞寻乐一事, 很快就传遍了后宫,让一众后宫妃嫔错愕哑声。   姜韵翌日还没有去请安,坤宁宫中, 皇后端坐在首位, 漫不经心地抿着茶水, 底下妃嫔小声议论,看见云宝林进来时, 顿了一瞬,才有人忽然嘀咕道:   “这……晗妃娘娘也太胡闹了些……”   同是后妃, 今日是云宝林遭殃,兔死狐悲, 说不定改日就沦落到她们头上,低位份的妃嫔有些坐不住。   一旁妃嫔扯了扯唇角:“云宝林可是皇上亲自传过去的。”   换句话说,晗妃娘娘如此有底气,那也是皇上纵容的,她们能拿晗妃娘娘有什么办法?   这句话说的让刚刚那人有些心灰意冷。   云宝林当然听得见旁人的议论声,隐隐约约朝她看过来的视线, 一扫而过, 毫不顾及她的感受,肆意谈论昨日发生的事情, 显然没将她放在眼里。   云宝林死死掐紧收心,低垂着眸眼,让旁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她眸子中发狠。   都是晗妃!都怪她!   如果不是晗妃, 她怎么会沦落成现在这份处境?   云宝林进宫时, 斗志满满, 她太清楚自己的优势, 谁知道,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始她的雄心谋略,就被晗妃狠狠作贱,彻底断了争宠的路,这不亚于要了她的命!   皇后对这些议论声坐视不理,仿若没有听见一般,任由她们越吵越凶,贤妃不着痕迹地拧眉,自姜韵回宫,皇后做事越发没有章程,她这般置气,没有尽到皇后该尽的责任,只顾眼前一时意气,后宫纷乱,不成体统,只会让皇上越发失望。   须臾,贤妃轻抬手抚了抚额,似被吵得有些不适:“够了,在坤宁宫中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洛瑜早就听不下去,抬手掩了掩唇角,遮住那抹讽刺,轻呵:   “听说晗妃娘娘已经去敬事房重挂了绿头牌,明日应该就会来给娘娘请安了,到时,诸位姐妹有所不满,大可当面对晗妃娘娘提出,背后议论纷纷,真叫人耻笑。”   大半妃嫔刚都在吵嚷,这话一出,让这些人脸色顿时难堪,当即有和洛瑜位份相当的人皱起眉头:   “嫔妾知道洛嫔自进宫就和晗妃娘娘相交甚笃,但晗妃娘娘如此作贱后宫姐妹,本就是晗妃娘娘的不是,难道洛嫔也要替晗妃娘娘说话?”   洛瑜睨了她一眼,不答反问:“娘娘的不是?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妄议上位,邱嫔姐姐可有把皇后娘娘和晗妃娘娘放在眼里?”   邱嫔脸色顿时一变,转头去看皇后娘娘,就见皇后只是扫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她心里松了口气,皇后对晗妃不满已久,怕也是不想见到晗妃如日中天的。   洛瑜将她神情变化看在眼底,心中轻嗤,面上挑眉:“况且邱嫔方才也说了,云宝林是皇上亲自传召过去的,和晗妃娘娘又有何关系?”   “难不成皇上想欣赏云宝林作舞,也是作贱?”   邱嫔没成想她如此伶牙俐齿,脸色当即一变:“嫔妾并非这个意思!”   “那邱嫔的意思,就是晗妃娘娘不配?”   邱嫔被怼得哑口无言。   偷换概念!   这根本就不是配不配的事,晗妃想欣赏歌舞,大可让伶人排练,偏生让同等身份的后妃去给她作舞,这不是把后妃和伶人放置一块做比较了吗?   见她无话可说,洛瑜才轻挑眉梢,漫不经心道:   “比起云宝林夜间御花园作舞,晗妃娘娘所行,又哪算出格?”   说罢,洛瑜还掩唇呵笑了声。   云宝林脸上顿时青一块白一块,似染料打翻了般,霎时好看。   贤妃重新坐了回去,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战斗力爆棚的洛瑜,先是说邱嫔对晗妃不敬,遂后又指出,晗妃这样作贱云宝林,也是事出有因。   话中有话——你们又没有招惹得罪晗妃,有什么好怕的?   莫不是,你们心虚?   这下子,谁还敢说话?   皇后见宫中安静下来,眉眼情绪寡淡了些,冷眼看向洛瑜,才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她站起来,不紧不慢道:   “时间不早了,该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到了慈宁宫,谁也没有想到,还未踏进宫中,就听见殿内传来一阵欢声笑语,还有女子软糯的撒娇声:   “娘娘怎么同皇上一起笑话臣妾,臣妾不依。”   似小女子憨态,没有故作柔捏,如同晚辈对长辈撒娇般,甚是讨人喜欢。   皇后动作稍顿,带着后宫嫔妃走进去,就看见本该在宫中休养的女子俏生生地坐在太后旁边,男子懒散地坐在她身后,垂眸安静地看着她,似听到什么好笑的,眉眼闪过一抹笑意,说不出的柔情。   让进来的一众妃嫔看得一愣,尤其是太后怀中还有个小人儿,手攥着女子的衣袖,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似一副壁画般,让旁人莫名有种插不进去的感觉。   皇后看见太后怀中的付泽,脸色顿时微变,直接带着人走过去,脸上挂着适宜的恭敬,请安后,才抬头看向姜韵:   “晗妃对太后娘娘当真恭敬,哪怕尚在休养中,都赶过来给娘娘请安。”   表面说些姜韵对太后恭敬,实则不过是在说姜韵对她这个皇后不敬罢了。   既然身子无碍,不去给她这个后宫之主请安,怎么都是说不过去的。   姜韵早在看见她们进来时,就站起了身子,皇后行礼时,她偏了偏身子,避开了这一礼,闻言,姜韵也只是敛了笑,垂眸恭敬道:   “臣妾本打算明日去给娘娘请安,可听闻皇上今日要来给太后娘娘请安,臣妾心中想念,便央着皇上递了臣妾一程,未先去给娘娘请安,望娘娘见谅。”   她蹲着身子,抬眸无辜地看向皇后,皇后脸色极淡,她一口一个皇上,摆明仗着皇上撑腰肆意妄为,皇后就算是后宫之主,也得听皇上的,对于姜韵这副作态,哪怕皇后看不上眼,也拿她没有办法。   皇后眼不见为净,直接道:“晗妃身子不好,还是起来吧,万一待会因为行礼觉得身子不适,倒是本宫不体谅了。”   姜韵怔了下,轻咬唇,堪堪垂眸低声:   “是臣妾身子不争气,让娘娘费心了。”   “够了。”   付煜打断二人,伸手扶起姜韵,似平静道:“晗妃身子何故如此,皇后该是最清楚。”   付煜厌烦。   若非她狠毒,姜韵身子怎么虚弱成这般?时至如今,她不仅不觉得愧疚不安,还总出口讽刺,当真是厚颜无耻! 第165章   在坤宁宫中叽叽喳喳说着姜韵各种是非的妃嫔, 当真看见姜韵,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   安静地似鹌鹑般。   皇后坐到太后身边,说了几句话, 就将付泽抱了过去。   付泽攥着姜韵的衣袖, 被迫松开, 他小嘴一瘪,似有些不开心, 但倒底没哭出来。   姜韵抿紧稍涩的唇瓣,堪堪垂下眸子, 没和皇后争。   皇后抱了抱付泽,拧眉问向一旁绥枝:   “怎么阿泽抱着比往日轻了不少?”   绥枝恭敬地垂眸:“夏日炎热, 殿下吃不下东西,难免清瘦了些。”   话音甫落,就见皇后皱起眉头:   “当初方嬷嬷在时,殿下可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说者有意,听者有心。   姜韵倏地抬起头,她还未说话, 就被打断, 付煜冷不丁地沉了脸:   “仗着是念儿的奶嬷嬷,作威作福, 彻底忘了自己的身份,这种人,也值得皇后惦记?”   姜韵堪堪垂眸,视线落在付煜和她相握的手上, 似有片刻怔然。   皇后蓦然被打脸, 顿了片刻, 才若无其事道:   “臣妾并无这个意思, 皇上息怒。”   说着,她就要起身告罪,让许多人不着痕迹地拧起眉心。   自晗妃病重后,皇后娘娘就似换了个人般,对待皇上总能心平气和的。   着实令人惊讶。   贤妃也不由得生了抹好奇,那日皇上闯进坤宁宫究竟做了什么,才能让皇后对他彻底死心?   皇后爱慕皇上,只要明眼人都可看得出来。   所以,皇后控制不住情绪,压不住嫉恨,越是如此,越得皇上厌恶。   哀大莫过于心死,只有皇后对皇上彻底死了心,才能如此平静地面对皇上当着她的面袒护旁的女子的事实。   洛瑜坐在贤妃身边,不紧不慢地抿着茶水,只把这些都当戏看。   洛瑜不着痕迹掩住眸中的情绪,似有轻讽一闪而过。   她尚未及笄时,常听岐王和岐王妃恩爱非常,岐王对岐王妃十分敬重,为了岐王妃甚至和贵妃娘娘对上,最后,还是抵不过新人笑,种种伉俪情深的传言,如今想来,不过多剩讽刺罢了。   洛瑜心想,这些情爱,当真是可笑和无趣。   不过喜新厌旧罢了,非要冠上一个好听的名头。   皇后刚要站起来,太后就抚额作头疼模样:   “吵得哀家头疼。”   皇后动作被打断,再站起来,就显得突兀了,她身子稍僵,却也只好坐回去。   付煜置若罔闻,他没待多久,就因前朝有事离开了。   他走的时候,将付泽也直接带走,皇后倒是想留下付泽,可付煜冷眼扫过她时,她顿时又想起付煜那句薄情寡义的话,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付泽被带走。   明明玉蝶上,她才是付泽的母后,可皇上却生怕付泽和她相处出母子情分来,总不许她见他。   皇后死死掐紧手心,忍住心中的愤恨。   姜韵没动,等后妃皆散了,才一同离开慈宁宫。   洛瑜忽视旁人视线,直接跟上她:   “自娘娘温月宫受伤,皇上将娘娘护得跟眼珠子似的,生怕旁人害了你,连嫔妾都不许去探望你。”   听出她话中的揶揄,姜韵稍有些无奈,轻嗔她一眼:“说话越发没个正形。”   洛瑜许久未和她说话,同她一道走着,想起今日后妃的作态,情不自禁地发笑:   “这皇宫可比话本上的有意思多了。”   姜韵好奇地看向她,洛瑜将今日的事说出来:“娘娘昨日可是好大的威风,如今这宫中谁不怵你?”   她唤姜韵娘娘,却也很少用敬称,还是和选秀时同样的态度。   不伦不类的,偏生二人都不觉得不对。   “过两日就是七巧节,我已经和皇上提议,这宫中太过冷清,该是热闹一番。”   洛瑜错愕半晌,才摇头道:   “你真不怕淑妃和你拼命。”   这大皇子夭折还未过百日,若是让淑妃知道,姜韵怂恿皇上在这时候大办庆宴,岂不是要把姜韵恨进骨子里?   姜韵抿出一抹淡淡地笑:“我和她的账,早就该算了。”   姜韵记仇得厉害,即使时过境迁,她也记得当初淑妃利用她害得皇后早产一事。   洛瑜听出,竟事有隐情,顿时轻挑眉梢。   遂顿,姜韵轻轻垂下眸眼,低声说:   “再过些日子,就是二皇子的生辰,人死如灯灭,总不得耽误活着的人。”   洛瑜一顿,听到这里,她哪里还不明白,姜韵这是在为二皇子的生辰宴铺路。   想起姜韵的遭遇,洛瑜也说不出劝解的话。   说起来,这还是姜韵第一次赶上二皇子的生辰,怪不得她心心念念。 第166章   七巧节大办一事, 很快就传遍后宫,圣上下旨,皇后和贤妃主持, 用的说辞就是姜韵的那番话, 宫中冷清许久, 是该热闹热闹了。   “砰——”   一声脆响打破宫中平静。   凝华宫中,淑妃跪坐在偏殿的小佛堂中, 她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一沓抄满佛经的纸,砚台被打翻, 墨色染上纸张,精心抄了许久的佛经顿时毁之一旦。   安铀心疼地上前:“娘娘, 您这是作甚?您足足不眠不休抄了一日一夜,才抄写出来的,这下子全毁了。”   淑妃面无表情,半晌,她才爬起来,猛地推开楹窗, 外间的声音顿时溢进来, 满满当当的,全是在讨论七巧节一事, 喜笑如嫣。   这一片欢声笑语,狠狠地刺疼了淑妃的眼睛。   她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唇角,眼神直盯盯地看着外面,哑着声道:   “你看, 她们多开心, 除了本宫, 谁还记得, 阿铭去了还不到三个月!”   没有人记得。   连他往日都崇敬的父皇都不记得!   在他去世不到百日,就大肆举办宴会,只为了驱散他死后的冷清余寂!   安铀心疼得厉害,擦了擦眼泪:“娘娘,您不要多想,皇上心中肯定是有殿下的,这、这大兴宴会,也定然是受了旁人怂恿蛊惑!”   安铀无法,哪怕自己说得没有底气,可为了安慰娘娘,她不得不这么说,不然,她的娘娘和小殿下得多可怜呀!   那可是荣光数年的皇长孙,是当今长子!尊贵无比,可如今,尸骨未寒,这满后宫,除了凝华宫,竟无人再记得他!   旁人蛊惑?   淑妃许久未曾好好梳洗打扮过,发髻未戴簪子,青丝凌乱,可她尚过及笄就名满京城,饶是未施粉黛,也胜过旁人浓妆艳抹三分,艳丽极色。   她唇色微涩,抓紧了楹窗栏杆,手背上青筋微凸,淑妃一字一句道:   “姜、韵!”   话中厉色恨意遮掩不住,安铀心中微寒,堪堪垂首。   但七巧节一事本就是晗妃提议出来的,即使皇上没有说明,但是近段时间,皇上一进宫就往承禧宫跑,忽然冒出要大办七巧节,往年可从未见皇上重视过七巧节。   除了晗妃,还能有什么原因?   七巧节前,付煜给太后请安后,被太后留了下来,太后站起来,付煜微顿,上前扶住她:“母后?”   “陪哀家出去走走。”   太后难得对他提出要求,付煜自然没有不应的,他扶着太后走到宫院中,满目五色梅支,付煜失了片刻神。   “在想什么?”   付煜倏然回神,平静地摇头。   太后也没有逼问,须臾,她不紧不慢地说:“晗妃进宫后,这后宫就没有太平过。”   付煜拧眉打断:   “这并非她之过。”   “木秀于林便是错的道理,想必皇上不需要哀家来教。”   太后等他说完,才心平气和地说了这句话,她斜了付煜一眼,道:“哀家不反对皇上荣宠晗妃,可皇上要知道,总得给别人瞧见一点活路,否则,兔子被逼急也是会咬人的。”   姜韵当初在宫中所做的一切,在这时终于看见成效,同是被付煜看重爱护,当初的王妃只得太后厌恶,可有珠儿在太后耳边日日念着姜韵的好,以至于太后对姜韵升不起恶意来。   只这一点,姜韵就占尽了优势。   从慈宁宫出来后,付煜就一直沉默着,待傍晚,敬事房的人过来时,张盛让他们在外面等着,自己进去问:   “敬事房的人来了,皇上今日可要翻牌子?”   问这话时,张盛心里没抱希望,可下一刻,他就惊讶地稍抬起头。   “倾鸢宫掌灯。”   付煜伏案处理政务,头都没抬,直接吩咐,既没让敬事房的人进来,也没有和往日般直接摆驾承禧宫。   张盛心中琢磨了下,打皇上出了慈宁宫后,情绪就不高涨,这倾鸢宫掌灯,究竟是随口一说,还是早就打算好的?   倾鸢宫,住的是洛嫔小主,洛嫔和晗妃娘娘素来交好,洛嫔小主侍寝,也不算驳了晗妃娘娘的脸面。   张盛偷偷摇头,宣后妃侍寝,皇上还要考虑晗妃娘娘情绪,张盛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倾鸢宫掌灯,似风吹火燎,顿时传遍了后宫,众人顾不得今日是洛嫔得宠,只惊讶今日皇上竟是不去承禧宫了?   自晗妃温月宫受伤后,皇上进后宫,除了是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外,就全数待在承禧宫中,让旁人看不见一点曙光。   让人情不自禁地怀疑,皇上这可是要专宠晗妃?   如今洛嫔侍寝,打破了这个猜测,倒让很多人打心底松了口气。   承禧宫,素安将这个消息报上来时,有些惴惴不安地看向姜韵:“今日皇上在慈宁宫逗留许久,想必是太后娘娘说了什么,皇上才会如此的。”   素安自顾自说完后,就发现自家娘娘正诧异地看向自己,眸子底没有一丝伤心和不适,素安微愣,就听见娘娘好笑地说:   “你这是在做什么?难不成你还当皇上会守着本宫一人不成?”   “便是皇上想,不止这满后宫的妃嫔不会答应,文武百官也不可能答应!”   后宫前朝密不可分,独宠说得简单,即使付煜是皇上,也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   姜韵摇头,有些搞不懂素安在想什么,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指望过付煜只宠她一个人,这个时候才招了旁人侍寝,已经足够让姜韵意外了。   素安哑声,顿时知道自己闹了个笑话,她竟还没有身为当事人的娘娘看得明白,这样一想,她不禁闹了个大红脸。   姜韵随手拨弄了案桌上的玉棋,这是昨日她和付煜下了一半的残局,她特意让素安摆出来,本准备和付煜下完这一局的。   姜韵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挥手道:“撤了吧。”   素安哑声,将棋盘撤下,不知为什么,素安又抬头看了眼娘娘,娘娘脸上情绪如常,并无失落伤感,素安垂下头,许是她多心了。   殿内主仆说着话,谁也没有注意到二重帘外,地上打下了一片阴影,月光照进来,似映射出一个男子的身影。   他站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听了多少,眸色暗沉如水,在素安捧着棋盘出来前,他看了眼殿内卧在软榻上的女子,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无声无息,没有引起殿内女子的注意,但姜韵似心有所感,抬起头看了眼,只看见珠帘轻晃了两下,以为是被风吹动了,姜韵重新垂下眸眼,没放在心上。 第167章   翌日, 坤宁宫请安。   姜韵来得格外晚了些,昨日夜间小雨,吵得她有些不安生, 辗转半晌才睡了过去。   她带着一脸倦色进殿时, 殿内笑声稍顿, 遂后,有人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 堪堪似迟疑担忧道:   “晗妃娘娘脸色瞧着不大好,可是昨夜没有休息好。”   昨日皇上传了旁人侍寝, 问话的人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总归, 姜韵轻轻抬眸,瞥了她一眼,被刘福扶道位置上坐好,似根本没有听见问话般。   似察觉到旁人若有似无地扫过来耻笑的视线,邱嫔脸色顿时有些讪讪,她稍垂下头。   贤妃推了推杯盏:   “解解乏, 你这副模样落入洛嫔眼中, 指不定让人乱想。”   贤妃不是在说洛瑜的不是,也不是在挑拨离间, 而是这人心,的确难以捉摸。   姜韵心下了然。   可她想起洛瑜这个人,不禁有些失笑摇头。   指望洛瑜多想,恐不大可能。   虽这般想着, 但姜韵还是接受了贤妃的好意, 她抿了口茶水, 细声地问:   “娘娘身子可大好了?”   姜韵还记得她进小佛堂前, 贤妃一脸病色轻咳的模样,即使过了那么久,现在看起来也稍显虚弱。   姜韵心中有些好奇。   贤妃稍顿,是若无其事地温和:   “药膳清苦,我用不习惯。”   若要姜韵来说,这满后宫,明面上最讲规矩的,就是贤妃了。   明明对她态度从未变化,可她升为妃位后,贤妃就不动声色地改了自称,这些细枝末节,旁人很少在意,可贤妃却是面面俱到,规矩上从不落一丝错处。   姜韵没有劝她以身子为重。   贤妃只会比她清醒,她在做什么,她恐怕最清楚。   说话间,就有宫人通传,洛嫔到了。   经过人事的女子总不一样的,少妇余媚挂在脸上,洛瑜一走进来,殿内有些人脸上的笑就维持不下去了。   虽然身子有些不适,但洛瑜没有故作扭捏,她自然大方地行了礼,就如常坐到姜韵下首,在看见姜韵脸上的倦色时,她惊讶地挑了挑眉梢。   邱嫔觑了两人眼,忽然捧笑道:   “洛嫔自进宫就和晗妃娘娘交好,如今洛嫔初侍寝,想必晗妃娘娘也是为洛嫔高兴的吧?”   姜韵顿时扫了眼邱嫔,眯了眯眸子。   她这些日子脾气甚好了些?   忽视了邱嫔一次,她竟还敢凑上来?   姜韵掀了掀眼皮子,不紧不慢地看向邱嫔:   “本宫自然替洛嫔高兴,也盼着能有替邱嫔高兴的那一日。”   洛瑜没忍住,掩唇笑出了声。   邱嫔脸上顿时如染色盘打翻一般,煞是精彩。   明嘲暗讽,谁都会。   仗着旧邸伺候的情分,才得了个和洛瑜堪堪相当的嫔位,往日连皇上的面都很少见到,也敢三番四次地挑衅她。   脸都伸过来了,姜韵自没有不打的道理。   邱嫔臊得难堪,之后请安的时间一直不出声。   皇后说了七巧节的安排,就散了请安,姜韵离开坤宁宫时,转身看了眼,见到有些妃嫔端坐着未动,她眸色不着痕迹地微闪。   坤宁宫安静下来后,皇后觑了眼适才臊得慌的邱嫔:   “你无事,和她较什么劲?”   邱嫔有些委屈:“嫔妾只想着洛嫔侍寝,晗妃心中定然不舒服,才会刺上一句,谁知她竟、竟那般目中无人!”   人皆有劣根性,若无关的侍寝,许是只念叨上两句就罢了,可若是身边亲近的人侍寝,不仅不会为其欢喜,反而越发容易犯了酸。   “有皇上撑腰,她将何人放在眼中过?”   容宝林说这话,语调似黄鹂般清清脆脆的,甚是好听,她只是说实话,劝解邱嫔,却没有意识到她话落时,皇后几不可察地朝她看了一眼。   说罢,容宝林的脸颊有些红,她朝皇后看去,小声地说:   “娘娘让嫔妾练的戏曲,嫔妾都练得差不多了。”   皇后淡淡道:“那便候着,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容宝林有些失望,却还是强颜欢笑着。   等所有人都退下后,秀琦替皇后捏着额头,轻拧眉心,低叹了声:   “容宝林这么不会看人眼色,当真能成事吗?”   “成与不成,有何干系?”   皇后平静反问。   成了,恶心到姜韵。   不成,毁的不过是容宝林罢了。   总归她已经如此了,还能落得更坏的处境吗?   另一侧,姜韵被洛瑜拦住了去路,洛瑜近乎趴在她脸上,细细打量了番后,笑得前仰后翻:“娘娘昨日当真酸了?”   姜韵翻了个白眼,不想搭理她。   似笑够了,洛瑜托腮,漫不经心地说了句:   “这辈子,娘娘都不用酸嫔妾。” 第168章   那日, 洛瑜说完那句话后,姜韵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直把洛瑜看得浑身不自在, 才收回视线。   洛瑜没有解释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韵也没有去问, 心照不宣地放过此事。后宫所想的两人之间会因洛瑜侍寝而生了隔阂,两人倒是根本没有在意。   七巧节这日, 皇后将宴会设在了御花园,不知是何人提议的, 竟真的有放风筝这一节目,姜韵视线越过去, 放在了温宝林身上,果然见温宝林脸上似透着光,跃跃欲试的模样。   “娘娘在看谁?”洛瑜凑近,好奇地问。   她顺着姜韵视线看过去,就看见一堆女子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的, 没有让她眼熟的人, 进宫后,姜韵只会比她更窝在宫殿中, 何时认识了这些人?   姜韵抬手掩唇,将那日在御书房后发生的事,粗略说了一遍。   洛瑜听得直扬眉。   想念家人,一直以来都是后宫邀宠的得力手段。   不过, 洛瑜还是朝温宝林看了眼, 似个伶俐乖巧的世家贵女, 长得也清秀可人, 但在这美人云集的后宫,根本算不得突出。   洛瑜没将她放在心上。   皇后姗姗来迟:“前朝有事,皇上许是要耽误些时间,我们先开始吧,这次七巧节让各宫姐妹聚在一起,就是为了热闹热闹,你们不必太过拘束。”   从皇后的角度看去,就是一群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莺莺燕燕地蹲下身子,应道:   “是。”   宫人挑了风筝递给姜韵,姜韵直摆手:“不必了。”   她身子虚弱,一半是装,另一半则是真,她也当真碰不得这些。   洛瑜刚挑了个自己喜欢的图案,听见这话,不由得回头,挑眉嘀咕道:   “你提议的七巧节,却根本不参与,白白浪费了这大好时光,而且,你这身子骨,再不动动,也不怕散架。”   话不中听,可却在理。   刘福也不由得迟疑地看向姜韵,姜韵微微哑声,她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眼神有些飘忽,能走能动的,说是碰不得这些,大半原因不过是懒的。   洛瑜当下就要过来拉她,付煜到的时候,就见她们在一起拉拉扯扯的,女子身子朝后缩,脸色难为情地百般推脱着什么。   付煜一来,就立刻有人发现了他,乌压压地跪了一地,听见动静,洛瑜松开手回头,姜韵躲过一劫,稍稍松了口气。   付煜眉梢不动声色地微挑,他走过去,扶起女子:“她们都在挑风筝,你怎么坐在这儿不动?”   姜韵扯出一抹笑,还未来得及说出推脱之辞,就被洛瑜打断,洛瑜眸子亮亮地看了眼付煜,抬头说:   “皇上是不是也觉得,娘娘不该坐着不动?嫔妾刚还在说,娘娘每日不是坐着就是躺着,身子怎么能好得起来?”   洛瑜脸上笑容大气得体,挽着姜韵的手臂,似乎大有今日必须拖着姜韵一起行动的打算。   付煜眯了眯眸子,不知想起什么,无视了姜韵求助的视线,偏过头,若无其事道:   “洛嫔说得没错,你的确需要活动一下,不至于早早就没了力气。”   姜韵似听出他的弦外之音,顿时脸色爆红,面红耳赤地嗔瞪向付煜,恼怒道:“皇上!”   洛瑜掩唇偷笑不已,拉着姜韵:   “皇上都这么说了,娘娘可快和嫔妾走吧!”   姜韵无法,刚站起来,还未走到摆放风筝初,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动静,阵仗不小,让姜韵堪堪回眸。   淑妃从仪仗上下来,发髻上金钗琳琅,放在旁人身上,许是会被这么多珠宝压得黯然失色,可淑妃却是相得映彰,越显艳丽华贵。   她仪态万千地走近付煜:“臣妾来晚了,还请皇上和娘娘恕罪。”   谁都没有想到今日淑妃会来,毕竟她闭门许久,近三个月未曾见过她了,淑妃容貌十分艳丽,迎风而来,带给众人的冲击可不是一点半点儿。   付煜也顿了下,才开口:   “起来吧,你身子可好些了?”   淑妃以身子不适为由,闭门不出为去世的大皇子吃斋念佛,想到这里,付煜眸色缓了几分,弯腰亲自扶起她。   不论她曾经做过什么,但她对付铭的一片慈母心肠,是不容置疑的。   淑妃抬眸一笑:“让皇上惦记了,臣妾已经大好了,听闻皇后娘娘举办七巧节,便想来看看热闹。”   付煜拧眉,不着痕迹地多看了淑妃一眼。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淑妃那句“让皇上惦记了”格外有些讽刺,他的确宠爱过淑妃一段时间,但那都是曾经的事,这淑妃的位份也是因为付铭才给她的,付铭一去,他想起凝华宫就会记起付铭,所以,他越发不爱想起凝华宫和淑妃了。   淑妃说完话,忽然朝姜韵看了眼,姜韵脸色如常,平静地和她对视了一眼,淑妃弯眸,冲姜韵笑得张扬。   洛瑜摇头朝淑妃的方向努了怒嘴,示意姜韵看过去,压低声道:“嫔妾说得不错吧?瞧淑妃这幅模样,怕是心中恨死你了。”   姜韵眯了眯眸子,忽然,她似无奈开口:“皇上,臣妾要挑花了眼,还是您替臣妾挑一个吧。”   洛瑜惊讶地挑了挑眉梢。姜韵似乎没看见一样,轻蹙着细眉,一脸苦恼地看向付煜。   恨便恨罢。   这满后宫恨她的人太多,数都数不过来,多淑妃一人,也不多。   既然两人之间早就没了回旋的余地,姜韵也不怕得罪到底。   付煜回神,脸上情绪淡了不少,不咸不淡道:“是该出来走走。”   说罢,他移开视线,转身走到姜韵身边,扫了眼满地的风筝,低声问:   “没有喜欢的?”   淑妃站在原地,看着付煜和姜韵的背影,半晌,才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她走到凉亭中,坐到了皇后的下首。   往日在王府视如死敌的二人,现在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看着男人对另一个女子嘘寒问暖,眼底没有一丝波动,淑妃忽然觉得好笑,她抬手掩了掩唇。   和皇后争了那么久,也不知道在争个什么劲,好处尽让旁人占了。她说:“若当年娘娘能像现在这么冷静,事态又怎会发展到今日这种地步?”   皇后讽刺地扫了她一眼,就收回视线。   她厌恶姜韵,却不代表,她对淑妃就喜欢了,淑妃害她早产一事,她永远不可能忘记,若非她给了苏氏机会,她的皇儿又岂会腹死胎中?   她又何至于让姜韵这个贱人的孩子占了嫡子的位置?   “在本宫看来,你和她,没什么不同。” 第169章   付煜亲自替姜韵挑了个风筝, 相较于洛瑜手中那个庞大甚许的要显小巧玲珑得多。   刚挑好,付煜甚至来不及和姜韵多说一句话,姜韵就被洛瑜径直拉走了。   风筝被刘福拿在手中, 紧张地看着姜韵手中的线, 他离得远远地喊:   “娘娘, 您再往后退一点!”   姜韵盯着风筝,有些笨手笨脚地拉扯着线, 这些玩乐之物,离她太过遥远, 她只在庄子中看见过外面高高飞起的风筝。   姜韵稍蜷缩起手指,看着笨拙落地的风筝, 有些不知所措地回头。   付煜刚坐下,就见女子朝他看来,远处风筝安静地躺在地上,牵线还握在女子手中,女子脸上明显带着无措,四周的人早早就放高了风筝, 只有她一人站在人群中, 显得格格不入。   付煜心中倏然生出一抹心疼。   在还未反应过来时,付煜就已经走到了女子身边, 手把手地低声教她:   “你拿着线,一点点地放,在看见风筝飞起来时,就不可一直地放线, 时不时收线, 才能让风筝飞得越高越远。”   清清冷冷的一句话, 姜韵听进去了, 却还是有些迷迷糊糊,即使付煜手把手地教,她也足足半晌才将风筝彻底放起来。   几乎一个人就霸占了付煜。   邱嫔和容宝林并肩站着,轻呸了声:“惺惺作态!”   谁年幼时未放过风筝,做出一副什么都不会的模样,不过故意勾皇上注意罢了。   容宝林四处看了眼,扯了扯她的袖子:   “你可小声点。”   邱嫔没好气地扯回衣袖,白了她一眼,拧眉嫌弃:“你胆小成这样,也不知娘娘如何想的。”   容宝林顿时噎住。   自己好心好意劝她,她不领情就算了,怎还道起她的不是来了?   容宝林也闹了些脾气,拿着风筝就转身离开,邱嫔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的背影,气得手指发抖,和身边宫人咬声道:   “她是反了吗?竟敢给我甩脸色?”   不过她终究是记得场合,哪怕气得咬牙切齿,也压低了声音。   姜韵不知这处动静,她初次接触这玩意儿,一时之间,心思皆在半空的风筝上,她顺着风筝的力道,走走停停,不断收放着线,不知不觉中就离付煜好远。   付煜站在原地,见她将自己忘了,一个人玩得欢快,不由得扯了扯唇角,没好气地摇头。   见她难得如此情绪外放,付煜虽觉得些许憋闷,但终是放任她,转身回了凉亭中。   凉亭中,淑妃看着付煜和姜韵分开,漫不经心地眯了眯眸子。   付煜刚在凉亭中坐下,就听皇后平静道了句:   “若只是放风筝,未免有些单调,选秀时,不少后宫姐妹都表演了才艺,如今皇上难得有时间,不若看上一看?”   贤妃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皇后。   她和皇后共同操劳了这次七巧节,但她怎么不知皇后还让后妃准备才艺表演?   可皇后敢提,那肯定是有所准备。   贤妃轻轻垂眸,只是不知这次被皇后推出来的倒霉鬼是谁?   付煜无所谓,任由皇后安排。   皇后稍抬头示意,就见容宝林一脸羞涩的绯红站出来:“嫔妾在家中时常陪娘亲看戏,献丑为皇上唱一段。”   容宝林本就生一副好嗓音,不然也不会被皇后看上,又特意苦练了一段时间。   贤妃听着她咿咿呀呀地唱着戏词,也只觉得悦耳,挑不出一分错来。   她偏头看了眼容宝林,女子刚进宫,眸子中还藏着期盼和羞涩,即使有自己的小心思,却也称得上赤心单纯。   可惜了。贤妃这般想道。   洛瑜自顾自地玩了会儿,就失了兴趣,她抬头扫了眼,就被凉亭中的动静吸引住,她拧了拧眉,转头问玖春:   “娘娘呢?”   玖春一愣,她四处看了眼,忙忙摇头:“奴婢帮主子拿着线,并未注意到晗妃娘娘,许是一时走远了?”   走远?   御花园这么大的地,一眼就可望到头,哪里有姜韵的身影?   莫非她放个风筝,还能绕了七八条小径不成?   刚这么想着,洛瑜就看见了跑回来的刘福,待看清刘福脸上的阴沉和抑制不住的慌乱时,洛瑜心中倏地咯了声。   这是出什么事了?   她拦住刘福:“你在这儿,娘娘呢?”   刘福咬牙:   “奴才刚回来替娘娘取披风,只这一耽误,奴才就寻不到娘娘了!”   洛瑜愣住了。   什么叫作寻不到?   刘福不会无故放矢,他说找不到姜韵了,那肯定是他四下都找了个遍。   凉亭中尚有人在唱曲,洛瑜听得烦躁。   她害怕这是陷阱,却不知是什么样的陷阱,一边让玖春先去寻人,一边吩咐刘福:   “你去禀告皇上,不论如何,先找到娘娘再说!”   另一边,姜韵跟着风筝走,才离开御花园没多远,风筝就缠上了旁人的线,她一愣,忙忙拉扯,可风筝如何也不听她的指挥,眼睁睁地看着风筝断线,姜韵懊悔地咬了咬唇。   素安忙安慰道:“娘娘别着急,奴婢这就去把风筝捡回来。”   不等她有所动作,就觉后颈一疼,遂后,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姜韵察觉不对,刚要回头,只隐隐约约看见两个穿着太监衣裳的人,她心下狠狠一沉,可她来不及说话,就紧跟着被砍晕了过去。   两个小太监低着头,看不清脸,只交流了一句:“快带走,别让人发现了!”   他们许是紧张害怕,没有发现在树丛后还站着一个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动静,紧紧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发出声音来,步了二人的后尘。   待这处恢复平静后,这人才走出来,若姜韵在这里,就会发现这人居然是温宝林,她一只手中攥着个断线的风筝,正是姜韵的风筝。 第170章   刘福慌乱跑进凉亭, 打断了美人作曲,付煜看见他,倏然站起来, 淑妃正好捧茶递给他, 被他的动作打翻, 热水烫在手背上,一阵作疼, 淑妃倒吸了一口冷气。   付煜根本没注意到,他死死按住石桌, 手背上青筋微凸:“你说什么?”   “娘娘不见了!”   即使付煜努力控制情绪,依旧泄了分阴沉怒意, 眸色冷沉似水地看向刘福:   “连看个人都看不住!废物!”   杯盏砸在额头,一股钻心的疼传来,可刘福顾不上,他抹了把眼泪,狠狠地磕头,伤口碰地, 染了灰尘, 格外地疼:   “奴才无能,愿受惩罚, 求皇上先找到娘娘!对娘娘居心叵测的人太多,奴才害怕娘娘有危险啊!”   不知是谁对娘娘下手,刘福哪还顾得了这么多,只恨不得将这些人都拖下水, 余光所见, 几乎每个人都压不住眼底的喜色, 刘福恨得咬牙, 娘娘若出事,这些人一个都逃不了干系!   就在这时,众人听见一道带有哭腔的声音:“娘娘,您的手?”   众人这才发现淑妃的异样,淑妃甩了甩手,手背上的烫红十分显眼,她疼得咬唇,却打断安铀的话,说:   “本宫没事。”   说罢,她抬头,拧眉看向付煜:“皇上不要着急,许是晗妃一时兴起,放风筝走远了,总归是在皇宫中,还能丢了不成?”   洛瑜匆匆走进来,就听见这话,当即有些反感,她本就爱呛人,进宫后才收敛了些,如今姜韵不知身在何处,淑妃还在这里不紧不慢地拖延时间,她哪还忍得住:   “刘福四下已经找了个遍,娘娘的确不会在皇宫中丢了,把皇宫翻个底朝天自然找得出来!淑妃娘娘就不要在这里说些粉饰太平的话,来拖延时间了。”   许是她话中那个字眼刺到淑妃,淑妃脸色顿变,冷眼朝她看去,怒道:“放肆!”   “朕看你才是放肆!”   付煜阴沉地看向淑妃,淑妃怔愣地看向他,她堂堂妃位,如今连个低位嫔妃都说不得了吗?   “张盛!安排禁军,就算把皇宫掀起来,也立刻给朕找到晗妃!”   张盛立刻领命退下。   付煜脸色似格外平静,却又似压着暴风雨前的宁静,他扫过众人,将众人的神色都看在眼底,一字一句漠凉道:   “这件事最好和你们没有关系,否则,但凡涉及此事者,宫人杖毙。”   “妃者,赐酒!”   众人哗然。   付煜毫不遮掩对姜韵的偏爱,在还不知道姜韵是什么情况下,就做出了决判,无他,只因,姜韵连番遭遇不测,一次次地近乎碰触到付煜底线。   想必他之前处罚过轻,才让这些人短短时间内就敢再犯!   **********   姜韵是被冻醒的。   如同一盆凉水泼在头上,被迫醒来,刚恢复意识,姜韵就感觉鼻腔一阵窒息,漫天的湖水,似要将她淹没,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姜韵浑身发抖。   她被姜氏夫妇接回去后,曾被二房家的孩子推入水中过,就此落下了寒疾和阴影,年幼时的阴影让她发抖,特意打扮的华服首饰在这时,都成了累赘。   身子越来越重,似都拽着姜韵往水下掉,姜韵似还听得见岸上两人的对话:   “……合颐宫……”   “别想了……禁军……快走!”   “……娘娘让我们亲眼见她咽气,这样行吗?”   “别废话了,你真的想给她陪葬吗!”   姜韵被水淹得迷迷糊糊的意识倏然清醒,近乎目眦欲裂!   合颐宫?   他们要对念儿做什么!   姜韵挣扎的力道越发大,湖面荡起水花,把岸上两人吓得一跳,其中惊慌:“她醒了!怎么办?”   “快走!”   姜韵奋力地想朝上泳去,可浑身发冷无力,尤其是湖水争先恐后地钻进鼻孔口腔,憋得她瞪大了眸子,浑身渐渐没了力气,意识在溃散。   念儿……   就在姜韵以为就这样结束了的时候,忽然从水底她感觉到有人将她顶了起来,头冒出水面,姜韵一愣,遂后下意识地大口喘着气。   意识涌来,姜韵隐隐约约听见微弱的声音:   “……娘、娘……奴婢托你、上去……”   是素安!   “……来人!救人啊!”   素安快撑不住了——姜韵从未有过这么清晰的认知!   姜韵来不及去想太多,生平来第一次失态地大声哭喊,声音哑到不行,却用尽最大的力气去求救!   这种动静不小,终于被人发现,忙有宫人匆匆喊了人,付煜和禁军匆忙赶到,就看见湖中狼狈不堪的姜韵。   付煜心脏似乎停了一刹那。   不用付煜吩咐,宫人立刻下水救人,付煜被张盛死死拖住:“皇上不可啊!”   姜韵听见动静,忽然哭出了声,似劫后余生,似喜泣而泪,她不住地说:   “素安、素安……来人了,我们得救了……”   可就在这时,姜韵脸上所有的喜悦和庆幸全部僵硬在了脸上。   ——她感觉不到素安了!   姜韵忽然浑身发抖,她似发了疯般拉住宫人,颤抖着声,近乎哀求地哭道:   “……还有、下面还有人……救她……救她!”   宫人怎么可能放开她,去救素安?   他大声地把姜韵的话传出去,转身将姜韵送上了岸,付煜抱住姜韵时候,只觉得她浑身都在发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因为别的。   付煜抱紧她,怒吼:“太医呢!”   姜韵被救上来后,虚弱地倒在付煜怀中,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救她、救她!”   她浑身被水打湿,脸上分不清是湖水还是泪水,哪里有往日的一丝精致,狼狈不堪。   察觉她掩饰不住的慌乱和害怕,付煜压住情绪,不断安抚她:“宫人去救了,你放心,会没事的!”   会没事?   姜韵拼命地哭着摇头。   许久,素安终于被打捞上来,她脸色被泡得发白,没了意识,胸膛处没有一丝起伏,衣裳不断地滴着水,被宫人放在地上。   姜韵推开付煜,软腿软脚地朝素安的方向爬过去,推着素安的身子,一声声地喊她,眼泪不住地掉:   “素安……素安、素安……”   付煜不忍心看,别过脸,想拉起她:“韵儿,你别这样。”   刚好太医赶到,姜韵眼睛一亮,她一把拉过太医,忙忙说:“太医、太医!快救她!快救她啊!”   太医愣了一下,看了眼皇上,就忙听命地跪下身子,替素安诊脉,只一搭上去,太医心中就咯了声。   他额头溢出了冷汗,抬起头,可对上姜韵期待的视线时,他堪堪哑声,一时之间竟不忍说话。 第171章   姜韵紧紧盯着太医, 堪堪哑声:   “你说话啊!”   太医无声地摇头。   即使什么话都没说,可他的意思却不言而喻。   姜韵怔愣住,微风刮过, 她的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下来, 她扯了扯唇, 深呼了一口气,抹了把眼泪, 摇头,看似镇定地否认:   “不可能!”   她一边摇头, 眼泪止不住地掉,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渐渐地, 她身子似在发抖,湖边安静下来,只有她一人在不停地说不可能,让人心生余悲。   付煜拧眉,搂住她,看不下去:   “韵儿, 你冷静些!”   这句话似乎打破了平静, 姜韵脸上的故作镇定倏然破碎,她痛哭出声, 不断地用手比划着:   “不可能!怎么可能!明明她一直托着我!我们都要被救上来了!”   她仰着脸,语言错乱地和付煜不住地说:“就差一点!就一点!”   姜韵哭得说不出话来。   她第一次知道,语言这么贫瘠,仿佛说什么都不能描绘出她此时的情绪。   哪怕当初, 她被迫离府, 她也不过对付煜失望, 不愿多说罢了。   哪怕她和念儿骨肉分离, 她思念成疾,可却还能忍了足足一年谋划!   因为她知道,只要人还活着,一切就都有可能!   可如今不一样!   素安就躺在她旁边,和往日一边,似唤她一声,她就会捧着笑脸起来。   姜韵恍惚间想起,一年前,她被卫椋接回府时,素安笑着对她说——日后就由奴婢伺候小姐了。   素安记得她不能用冰,记得她爱吃什么,记得每日催促她用药膳。   往日素安在身边时,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姜韵才发现,原来素安早就不知不觉成了她的习惯。   足足一年,朝夕共处!   姜韵忽然捂着胸口,只觉一阵抽疼,她疼得脸色倏白,在众人未反应过来前,她忽然闷哼一声,口腔溢出血腥味。   付煜呼吸骤停,震怒:   “你疯了!一个奴才也值得你如此!”   姜韵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一张口,殷红就溢出唇角,她堪堪哑声说:“连日日陪着我,死也要救我的人都不值得,那还有谁值得?”   付煜哑声。   “朕不是这个意思……”   “那皇上是什么意思?”   姜韵神色极为冷漠,看向付煜的眸子中不带一丝情绪,她忽然狠狠推开付煜,付煜猝不及防,险些被她推到。   周围人都被吓了一跳,宫人更是噗通跪地不起。   付煜顿住,抬眸看向姜韵。   姜韵踉跄地爬起身,刘福忙忙上前扶住她,姜韵后退了几步,才借着他的力道站稳,她看了四周人一眼,凄凉地呵笑:   “皇上,您让臣妾入宫!可您瞧瞧,您这后宫,可容得下臣妾!”   她恨极,近乎失了理智,最后竟大不敬地伸手指向付煜:   “你说,不会再让旁人欺负我,不会再让我深陷险境!”   “都是假的!”   她盯着付煜,半晌,她似累极了,闭上眼,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没用!”   这一句话很轻,却落地有声。   刘福呼吸停滞了半刻。   湖边倏然陷入死一片的寂静,在场的除了付煜和姜韵,近乎都跪在了地上。   付煜一动不动地看着姜韵,他平静地说:   “这一句,朕就可治你死罪。”   刘福倏然跪地:“皇上息怒,娘娘一时伤心,口无遮拦,求皇上息怒!”   姜韵推开刘福,她咬唇,深呼吸,不想让自己哭出来,她也跪倒在地,却似无所谓般:   “臣妾大不敬,求皇上治罪!”   刘福心中一疼,他堪声说:   “娘娘!素安舍命救您,您怎么忍心让她白死啊!”   姜韵仿佛没听见一般,仰头和付煜对视,丝毫不退让半步。   “过来。”   众人以为自己听错了,心惊胆颤地抬头朝付煜看去,就见付煜脸色极其阴沉地又说了句:   “朕让你过来!”   姜韵闭眼,偏过头,置之不理。   张盛急得要死:“娘娘!您可快别和皇上置气了!皇上一心记挂着您,您这话,是在伤皇上的心啊!”   姜韵咬唇,眼泪掉下来,她拽住素安的衣袖,她跌坐在地上,哭着喊:   “我要出宫!我要带她回家!”   她哭声中的无助委屈,和茫然无措,让付煜心中狠狠一疼。   所有恼怒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付煜走近她,想去碰她,却被她躲开,付煜哑声:   “害了你的人,朕必然严惩,你说如何处罚,朕都依你,你不恨凶手,你和朕撒什么气?”   张盛震惊,不知是不是他听错了,竟觉皇上这话中含着丝委屈。   后妃看着那个对女子低头服软的男人,在这一刻,皆有些怔愣。   他是皇帝,高高在上,一句话就能决定旁人生死,可如今,他被一个女子指着鼻子骂无用,却还得低头哄着女子。   所有人忽然觉得一阵无力,她们拿什么和晗妃争?   她根本什么都不用做,皇上就已经把她捧得高高在上了。   刘福低低呼出一口气,咬声:“娘娘,害了素安的凶手还未找出来,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   “娘娘是如何落水的,娘娘可还记得?”   姜韵的哭声堪止,她眸中迸出恨意。   是了,找出凶手,为素安报仇才是要紧的!   姜韵深呼了一口气:“……是两名宫人,趁本宫和素安不注意,从背后将我二人打晕,本宫再醒来时,就已经在水中了。”   她忽然想到什么,喊了声:   “念儿!”   付煜呼吸一紧,按住姜韵的肩膀:“你说什么?”   “我听见,那两名宫人说是奉了娘娘的命令!他们、还提及了合颐宫!”   姜韵浑身发软,她脸色发白地推着付煜:   “快!快去合颐宫!” 第172章   付煜等人匆匆赶到合颐宫时, 合颐宫的宫人一脸茫然,绥枝走近,看见姜韵浑身湿漉漉的模样, 震惊:“娘娘这是怎么了?”   姜韵心慌意乱, 抓住绥枝的手:   “念儿呢!”   绥枝不知发生了什么, 忙忙回答:“殿下刚睡着。”   没见到人,姜韵如何也放心不了, 她腿脚发软地走进合颐宫内殿,看见付泽正躺在床榻上, 小鼻子轻轻耸动,睡得正香, 紧绷的那根线顿时松掉,姜韵身子一晃,朝后倒去。   绥枝惊呼,付煜手疾眼快,拦腰抱住她,姜韵咳嗽了几声, 虚弱地似乎下一刻就会晕过去, 可她掐紧收心,指甲刺进肉中, 传来钻心的刺疼,让姜韵保持着清醒。   害死素安的凶手还没有找出来,她不能晕!   付煜压着怒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说:“让太医替你先诊脉。”   女子唇边的殷红还未擦掉, 干涸在嘴角, 十分刺眼显目, 她被冷得浑身发抖, 捂唇咳嗽了几声,她强撑着身子站起来,视线顺着皇后、淑妃、许昭义一个个地看过去。   只有在看见贤妃的时候,她顿了下,遂后一扫而过,她咬牙,一字一句道:   “那两个奴才口口声声喊着娘娘,定和你们脱不了干系!”   皇后一直冷眼旁观,直到现在,才冷声呵斥:“纵你今日受难,但发疯也该够了!前后指着本宫和皇上的鼻子,疯言疯语,简直放肆!”   她再不得宠,也是当今国母,岂容她指着鼻子叫嚣?   往日,姜韵还有心思和皇后惺惺作态,可她如今一想到素安躺在那里,日后再不得见,就根本遮掩不住情绪。   宫中可被称为娘娘的人,一共就这几个人,除了她们,还能有谁?!   她将矛头指向所有高位,淑妃冷呵:“晗妃口口声声说听见两个宫人的谈话,但这两个宫人是谁,你指认出来,与我们当面对峙!”   姜韵没看见两个宫人的脸,自然认不出两人来,她哑声半晌,只道了句:   “本宫没有看清——”   淑妃紧绷的脊背多少放松,冷笑打断了姜韵对话,第一次和皇后同仇敌忾:“晗妃进宫以来就格外受宠,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我同位妃位,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你岂可对着本宫胡言乱语!”   说是同为妃位,可淑妃身为四妃之一,说起来,比姜韵还要高上半级。   许昭义没有她们的底气,气得眸子染泪,羞愤道:   “臣妾位份不如娘娘,却也绝不是娘娘可随口诬陷的!”   姜韵何故与她们多说,正如她们所言,姜韵很清楚自己喊如此放肆,仗的是什么,她转头,一动不动地看向付煜:   “皇上也不信臣妾?”   倏然,整个宫殿的人都齐刷刷地转头看向付煜,一边是宠妃,一边是后宫所有高位,皇上要怎么选?   女子紧紧盯着他,整个人都狼狈不堪,她站在所有人对面,孤立无援,似想信任他,又不敢信任他,独自撑着身子微微发抖。   这刹那间,女子往日哭着指责他的话,似都浮了上来。   她说,他从未信过她。   须臾,付煜终于动了,他走近姜韵,没有说信她或不信她,他只说了一个字:   “查。”   皇后早就对付煜没了期待,但这个时候,也不由得感到憋屈,她是堂堂皇后,天子嫡妻,皇上却任由一个后妃骑在她脖子上作威作福,她如何能不憋屈?!   淑妃不着痕迹地眸色微暗,在旁人未发现时,就恢复如常,似有些难堪地垂下眸眼。   贤妃眯眸,多看了淑妃一眼。   可以说,整个后宫中最了解淑妃的人就是她,淑妃和往日看似没什么不同,但就因为这样,才显得格外不对劲。   姜韵怂恿皇上在大皇子百日为过就大办七巧节,淑妃怎么可能这么平静,不出手做些什么,都不是她的为人处事!   贤妃又想起,适才在凉亭中,淑妃不动声色地夸着容宝林,愣是让容宝林唱了两曲,如今想来,淑妃的行为根本就是在拖延时间!   就在这时,贤妃发现身边站着的温宝林神色似有些不对劲,她拧眉看出去:“温宝林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温宝林没想到有人会忽然叫她,微微吓住,脸色有些发白地看了四周一眼,堪堪避开姜韵视线,匆忙摇头:   “没,嫔妾没事。”   可她刚刚躲避姜韵的动作尽数落进旁人眼中,洛瑜皱眉,有些不满道:“温宝林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姜韵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温宝林心里压力忽然骤大,她呼吸重了几分,攥着手牌,脸上多了几分不知所措,她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出自己看到的事情。   温宝林咬唇,可她根本不想参与进这件事中!   付煜冷冷地看过去:“你知道些什么?”   温宝林有些恼自己没用,藏不住事,可事到如今,她再藏着掖着,反倒让旁人觉得她有嫌疑,温宝林深呼吸了一口气,上前,跪在了姜韵和付煜面前,她脸上似乎残余了些许害怕,她哆嗦着说:   “嫔、嫔妾看见了……”   看见?   淑妃脸色顿变,呵斥:“连晗妃自己都没有看清凶手,温宝林可不要乱说才是。”   “淑妃着急打断温宝林做何?这么心虚,难道此事和淑妃有关?”   贤妃抬眸,不紧不慢地和淑妃对视,余光轻讽,却紧盯着淑妃,似乎在说“果然是你”。   淑妃掐紧手心。   她怎么忘记了贤妃这个贱人!   没用的狗东西,这么好的机会,居然让姜韵活了下来!   此事的确是淑妃谋划,她可不是皇后和余氏,总认为这时候直接弄死姜韵,会让姜韵在皇上心中留下抹不去的痕迹。   淑妃觉得可笑,姜韵在时,皇上岂看得见她们?   既然如此,还左顾右怕作甚!   用那些隐晦手段,皇上只会偏帮姜韵,只有斩草除根,一了百了,才是对付姜韵的最好办法,只有姜韵死了,留再多隐患,也不过尔尔。   总归,如今的淑妃,早就不寄希望于付煜了。   贤妃和淑妃的争吵,让姜韵盯上淑妃,她对贤妃尚有些了解,不会无故放矢,贤妃既然咬住淑妃,必然心中有了八分把握。   “你看见了什么?”   姜韵问着温宝林,却一直盯着淑妃不放。   温宝林咽了咽口水,闭上眼,似豁出去了般,堪声:“嫔妾看见,打昏晗妃娘娘的人是凝华宫的德海公公!”   话音甫落,淑妃就紧跟怒斥出声:   “胡言乱语!” 第173章   温宝林被吓得一跳, 心惊胆颤地看了眼淑妃,颇有些瑟瑟发抖地说:   “皇上,嫔妾不敢说谎啊!”   察觉到付煜看向她的视线渐淡了情绪, 淑妃心中狠狠一沉。   她毫不怀疑, 若最后证据真的指向她, 付煜绝对不会像偏袒姜韵那般偏袒她,这次受害的是他护在心尖上的女子, 恐怕稍有嫌疑,她今日都讨不得好。   淑妃松开安铀, 上前两步打断温宝林:   “所有人都在御花园中,你说你看见了本宫宫中的人打昏了晗妃, 可有证据?”   温宝林被质问得有些无措:“嫔妾亲眼所见——”   淑妃根本不想听她解释,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打昏带走姜韵的人正是德海,虽然德海比较引人注意,可这满后宫却没一个比德海更让她放心的了。   谁能想到,哪怕她千叮咛万嘱咐, 必要斩草除根, 不可留活口,却依旧让姜韵活了下来?   将人丢进湖中前, 怎么不补上一刀?   淑妃心中气极,可如今却不是怪罪德海的时候,如何脱罪才是当下要紧。   “空口白牙,只凭你一张嘴难道就想定本宫的罪?”   “说够了吗?!”   淑妃一顿, 扭头看向打断她的姜韵, 姜韵看着她的视线似淬了毒般, 让淑妃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眸子。   “温宝林和你无冤无仇, 难道还会冤枉你不成!”   淑妃嗤呵一声,睨着姜韵,意有所指:“这谁知道?万一她是受了谁的指使,胡乱攀咬、啊——”   话音未尽,淑妃忽然捂脸惊叫一声,堪堪侧脸,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姜韵。   殿内所有人都捂嘴震惊,姜韵动作太快,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她就狠狠打了淑妃一巴掌,淑妃脸颊火辣辣地疼,在大庭广众下被掌掴了一巴掌,让她浑身发抖:   “此事尚未有定论,你居然敢打本宫?”   付煜也顿了下,轻轻拧眉。   姜韵用力过猛,整个手都在发麻,她打完这巴掌,自己却若被霜打的落叶般朝后跌去,刘福立即扶住她,她堪堪抬眸,讽刺一笑:   “胡乱攀咬?”   “你早就失宠,唯一倚仗的皇子也早就丧命,本宫往日甚至都懒得搭理你,你也配本宫豁出去算计?”   姜韵这番话,是彻底地将淑妃的脸面放在脚底踩,话中字眼透出的瞧不起,不亚于杀人诛心。   淑妃恨得咬唇,口腔似溢满了血腥味。   半晌,她呵呵冷笑:   “晗妃在得意什么?”   她甚至用了敬称:“您,如今是得宠,可不论皇后,还是本宫,谁不曾被皇上捧在手心过?”   淑妃看了眼付煜,心灰意冷地移开视线。   此番凌辱,被低位掌掴,付煜却坐视不理,还不足以让她寒心吗?   “本宫得宠时,天下皆知,何亚过晗妃如今?!”   淑妃盯着姜韵,自嘲道:“可又如何?皇上年少时,本宫就进府伴皇子左右,年少情深,如今照样落得坐看新人笑的地步!”   “晗妃嘲笑本宫失宠,那你又能握住这恩宠几时!”   不过是新人笑旧人哭罢了,皇上捧在手心的人一直都在变,曾是她、是皇后,如今变成姜韵,可谁知明日是何人?   姜韵有何可得意的?   付煜脸色早就阴沉下来。   淑妃本是为了打击姜韵,可那一字一句,皆在职责付煜薄情寡义、喜新厌旧。   他下意识地看向姜韵,女子似被淑妃的一番话打击到,她浑身颤抖却说不出话反驳,付煜心中一紧,莫名生了分紧张,他厌恶地看向淑妃,脱口:   “不知所谓!”   付煜说:“你落得如今地步,是你心思歹毒,咎由自取,也配和她相提并论!”   这一番话,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淑妃只觉得可笑。   “臣妾咎由自取?”   她脸上的泪忽然掉下来,她后退两步,仰头看向付煜,可她却是直直地看着男人道:“皇上觉得,这后宫中谁的手上是干净的?”   “您信赖有加的贤妃?还是您身边站着的晗妃?”   付煜不欲和她说这些。   可淑妃却没停,她甚至都顾不上姜韵,只对付煜恨到骨子中,她从未有一刻这么清晰地认识到——她如今会落得这般悲惨的地步,和皇后无关、和姜韵无关,真正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对她满眼厌恶的人!   淑妃抹了把眼泪,深呼吸了一口气,她看得见男人眼底的冷意,似在看一个陌生人般。   在她对姜韵说完那些话后,恐怕皇上就没想过留她性命。   淑妃呵笑一声,对着付煜一字一句泣着泪道:   “皇上若真的宠爱晗妃,不想让她受到伤害,您何故纳这么多后妃入宫?”   “是您!是皇上您给了我们机会!”   “若是可以,谁不想手上干干净净地不沾一条人命!可您将我们纳进后宫,给了我们希望,又让我们眼睁睁地看着您宠幸旁人!凭什么!凭什么我们就要忍着孤苦,在这皇宫中度过漫漫余生!”   人都是会被逼疯的。   付煜没有一丝动容:“你们为搏一丝富贵进宫,咎由自取罢了。”   “咎由自取,”淑妃重复念了这个词,好笑反问:“那皇上纳妃入宫,让晗妃处于一片对她心怀嫉恨的女子中,如同火上炙烤,岂不也是咎由自取?”   付煜脸色顿沉。   “我们贪慕虚荣?皇上凭甚高高在上地指责我们!”   淑妃似憋了好久,如今终于说出来,恨不得将付煜骂得狗血淋头:   “皇上若不在乎权势地位,这皇位当初就不会由皇上来坐!”   “放肆!” 第174章   淑妃捂着脸颊, 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满殿所有人早就跪在地上,偷看了刚动手打了淑妃的付煜, 顿时噤若寒蝉, 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其中, 跪在付煜旁边的张盛,心中苦笑, 今儿这后宫是怎么了?个个指着皇上的鼻子骂,藐视皇权, 那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晗妃今日是受害者,又仗着盛宠, 呸皇上一句没用,都足够让人胆战心惊,他敢在那时去劝晗妃,全然是因皇上没有怪罪晗妃罢了。   这人陷入情爱之中时,都是睁眼瞎,明明被骂了, 都会觉得是对方受了委屈, 否则怎么会言语失态?   这后宫,因权势、宠爱和情愫而失去理智的太多, 但淑妃如今凭什么敢如此放肆?   张盛心中感叹了声,物是人非,淑妃早就不复当初了。   饶是姜韵,此时此刻, 也不由得目瞪口呆, 这是她第一次见付煜动手打女子。   他往日再怒, 不过将手边的东西砸下, 如今亲自动手,看来,淑妃当真触到了他的禁忌。   姜韵口上说不将淑妃放在眼里,不过是故意打击讽刺淑妃,但她没有想到,淑妃居然像疯了般,什么话都敢说——即使淑妃说的大半都是实话。   可那又怎么样?   皇权至上,豁出去只求心中一时畅快?   姜韵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离得付煜远了些,她的确想让淑妃陪命,但可不想牵扯进这风波中。   贤妃将姜韵的动作看在眼里,觉得些许好笑,被皇上冷眼相待的人,对皇上情根深种,但是被皇上捧在手心的人,却暗自清醒。   果然,轻而易举得到的,总是不会被珍惜的,唯有为之付出了,才会念念不舍,得不到释怀。   打姜韵刚进府,贤妃就从不觉得,姜韵如众人所说那般满心满眼皆是皇上,只能说,那时的姜韵手段高明,让皇上自以为是,反而对姜韵生了一片怜惜。   贤妃曾不解,姜韵为何要假死躲在肃侯府整整一年,如今她反倒有些明白了,那时,她刚为付煜诞下子嗣,付煜承诺会护着她,却食言要将她送出府,后来真相大白,正是付煜对她愧疚不安时,她却用身死在付煜心中留下刻骨铭心的痕迹。   不是谁都有这种魄力,在付煜最愧疚的时候,舍身离去,毕竟谁也料不到,如付煜这般薄情寡义的人,那所谓的愧疚又能维持多久?   姜韵离府前,找到她,指明了害她的人定是当时小产的王妃,没有一丝证据,全靠直觉。   贤妃为了她的人情,应下了此事。如今想来,岂不也是落进了她的算计?那时王妃小产,她恰好诞下了子嗣,许是她早就猜到了当时的王妃想要做什么。   付煜得知真相后,她艰难怀胎十月的孩子认贼作目,付煜岂能放心?怀疑的种子埋下,付煜就绝不会放任付泽不管不顾,只要付泽在一日,付煜又怎么可能忘记她?   贤妃不着痕迹地垂下眼睑,心中摇头,这后宫中哪里有蠢货?尤其是,姜韵明显所图甚大。   在短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淑妃被打了两次,她捂着脸颊,哑声完全说不出话来,对于她们这些人来说,脸面总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今日即使她无事,从今以后也再没脸见人!   付煜嫌恶地看向淑妃:“朕看你是得了失心疯!”   他移开视线,似乎不愿再看淑妃一眼,阴沉地说:   “不必审了!   “朕说过,和此事牵连的宫人杖毙,妃者赐酒!将淑妃贬为庶人,拖下去!”   淑妃浑身一颤,她狠狠看向付煜余光扫过姜韵,稍顿,她忽然讽刺一笑,不待旁人疑惑,她就别过脸去。   “皇上不可!”   众人转过去,待看清说话的是何人时,面上皆露了几分惊讶,谁都没有想到阻拦付煜的会是贤妃,众人难得有些糊涂,适才贤妃还在帮着晗妃说话,如今怎么又要替淑妃求情。   付煜冷沉地看向她,神色没有一丝缓和,贤妃慢条斯理地服身行礼,不紧不慢地拧眉:“还请皇上三思。”   付煜不耐烦:“你要替她求情?”   贤妃摇头,她和淑妃早就不相欠了,她垂眸低声地说:“淑妃是大皇子的生母,若淑妃被贬为庶人,那皇上让大皇子如何自居?”   即使付铭已经身死,可死后殊荣却不得不由她们这些活人去替他考虑。   贤妃记得,付铭喊他贤母妃的时候,即使她和淑妃交恶,但淑妃从未将付铭扯进来,那个孩子哪怕酸味皇上陪付泽的时间更多,却也从未做过什么。   贤妃还记得,年晏时,付铭的衣袖被付泽攥在手心,即使付铭有些不乐意,但却任由付泽拽了一日,那是个好孩子,即使去世,也不该由旁人为他带来污名。   淑妃一怔,愣愣地看向贤妃,恍惚间记起,在贤妃刚进度时,贤妃抱着付铭,同她说笑的场景,淑妃闭上眼睛,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来,贤妃似没有看见,轻轻垂下眸眼。   姜韵抿紧了唇瓣,却没有在这时候火上浇油。   人死如灯灭,所谓位份,不过说给世人听罢了。   付煜沉默了会儿,但对淑妃的厌恶却不减分毫,他脸色堪堪平静下来,不愿看淑妃一眼,薄凉道:   “拖下去。”   淑妃没有求饶,被宫人拖下去时,即使脸上带着泪痕,却扯着嘴唇似乎在笑,她对着姜韵的方向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姜韵呼吸轻了一瞬,她不着痕迹地拧眉,因为她看轻了淑妃的唇形,她说——我等着看。   她要等着什么?   姜韵不知道,可莫名地,姜韵觉得淑妃说的并不是等她失宠落魄。至于她是何意?姜韵收敛了心思,没有敢往深处去想。   所有事了,姜韵终于感到一阵疲惫席卷而来,被湖水浸湿的衣裳贴在身上,刺骨的凉意,让她阵阵头疼,喉间的腥涩逼得她难受。   那股要找出害了素安的凶手的劲头散去,姜韵忽觉一阵头晕目眩,她身子轻轻一晃,意识消散前似乎听见了刘福惊恐的呼喊声:   “娘娘——”   *********   日色映在琉璃瓦片上,透着似暖阳,但精致辉煌的宫殿中一片寂静,姜韵没有昏迷很久,她醒来时,只觉得一阵头疼欲裂。   她蹙眉嘤咛了一声,捂着额头艰难地睁开眸子,床榻前守着的人听见动静,立刻掀开床幔,扶起她:“娘娘,您小心些。”   姜韵抬眸,素楠忙低头,偷偷摸摸地抹了把眼泪,昏迷前发生的事情顿时回拢,姜韵蹙眉的动作一顿,她哑声堪堪道:   “本宫晕了多久?”   素楠忍着哭声:“娘娘睡了两个时辰。”   “素安呢?”姜韵倏然抓紧她的手臂,她昏睡了这么久,谁来处理素安的后事?   姜韵知道,宫人一般死后,基本都不会将尸身送回去,大多数都是一卷破席子裹起来扔进乱葬岗。   提起素安,素楠又忍不住哭出了声,她和素安自幼一同进府,素安一直似长姐般照顾她,就连名字都格外相似,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只是一个七巧节,怎么她和素安就天人永隔了?   她忍着哽咽:“刘福公公下令,让宫人让素安姐姐送回侯府。”   姜韵瘫在床榻上,她闭上眸子,紧咬唇瓣,一字一句道:“把她送回家,厚葬她,给父亲传信回去,素安因本宫而死,让父亲安置好素安的家人。”   不能让她连死都不得安心。   素楠仿佛看出什么,她抹着眼泪说:“娘娘不必自责,害了素安姐姐的凶手已经伏法,素安姐姐也定是希望您保重身体的。”   姜韵攥紧了锦被的一角,感受着胸口不断传来的钻心的疼,低声恍惚地轻喃:   “保重身体……” 第175章   弦月当空, 微弱的月光照在稀疏的树梢,透过楹窗的缝隙映在殿内女子的侧脸上,精致的眉眼稍颤, 不自觉透着股病弱娇色。   姜韵披着外衫, 才过七月的天, 她的殿内点了炭盆,在这个天气里暖洋洋得让人有些心慌, 她忽然低头,用帕子抵住唇瓣, 压抑地咳嗽了几声,脸颊晕了潮红, 待看清帕子上的殷红,她一顿,遂后,呼吸重了几分。   素楠也看见了帕子上的痕迹,她鼻尖一酸,险些忍不住眸子中的涩意, 她哑声堪堪地说:“娘娘, 太晚了,您该休息了。”   姜韵摇头。   她用了汤药后, 就昏昏沉沉地睡到了傍晚,现在根本睡不着,姜韵面前的案桌摆着笔墨和白纸,她一笔一划, 敛眸安静, 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七巧那日, 她被付煜送回来后, 付煜就被慈宁宫叫了过去,谁也不知道这母子二人说了什么,付煜出来时,明显脸色稍许难堪,这些日子,付煜依旧来陪姜韵用膳,也盯着她喝药,却没有留宿过。   她在病中,是一个原因,但姜韵却心知肚明,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那日太后和付煜的谈话。   至于谈话是什么,素楠提议过给珠儿传音打探,却被姜韵拦住了,她没心思知道这些,猜也猜得到无非是一些雨露均沾的话罢了。   姜韵现在没心思应付付煜,他不留宿,也省了她的事。   姜韵垂眸,盯着她刚刚写的东西,忽然,她平静地把写满字迹的白纸扔进一旁的炭盆,火花四起,白纸瞬间被燃尽。   饶是如此,素楠也隐隐约约看见了几个字,被划掉的“淑妃”,被圈起来的“皇后”,莫名地,素楠心中狠狠一跳,堪堪垂下头。   *********   七巧节一事后,付煜进后宫的次数越发少了,见不到付煜,后妃平日里请安时连争风吃醋都觉得有些提不起劲。   殿内起了几声压抑的轻咳声,妃嫔小声的谈话被打断,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皇后眯了眯眸子,拧眉:   “贤妃身子不好已经许久了,可是太医院照顾得不周到?”   话是这么说,但皇后却不觉得是太医院的问题,贤妃本身就协助管理六宫,又颇得皇上信重,谁会怠慢她?   贤妃捏着帕子按了按唇瓣,抿出一抹笑:   “太医院尽心尽责,只是昨夜间小雨,臣妾身子不经事。”   说起昨夜,众人脸色有些讪讪。   昨夜承禧宫传来晗妃身子不适的消息,秉着后宫姐妹情深的名义,她们都冒着雨赶往承禧宫去看望晗妃,这其中有几分醉翁之意不在酒,就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   但她们还未走到承禧宫,就被刘福挡了回来,直道她们娘娘无事,各宫主子请回吧。   当时皇后娘娘也在场,刘福可是一点都没客气,直接让她们离开,那时雨下得甚大,哗啦啦地打在油纸伞上,她们皆淋湿了一片。   皇上来得晚些。   恰好撞见那番情景,谁知皇上犹豫都没有犹豫一下,就直接让她们回去,别扰了晗妃清净。   刘福再不敬,都不如皇上这一句话让她们来得扎心。   许昭仪似有些无力地抚了抚额:   “谁说不是,昨日这雨,让臣妾觉得甚凉。”   凉的不是雨,而是心。   这一场雨后,就彻底入了秋,后宫事态多变,姜韵所心心念念的二皇子寿辰,终究没有大办。   付煜和姜韵说起这事时,姜韵不止没闹,反而善解人意道:   “近日后宫事多,不宜大肆操办宴会,臣妾明白了,皇上不要放在心上。”   她仰头,抿着笑,说不出的岁月安好。   可付煜却难得心中憋闷着些烦躁。   女子这副模样,让他觉得女子又似刚回宫时的那段状态,看似恭敬有礼,实则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付煜攥紧她的手臂:   “韵儿!”   姜韵有些诧异地抬眸看他,付煜垂眸,半晌,才堪堪暗声:“你在和朕赌气?”   姜韵控制不住地扯唇笑了下。q   赌气?   素安走后以来,她所有的情绪,皆用这两个字概括。   付煜不觉得过于轻飘飘了些?   姜韵心中乏味。   她不着痕迹地避开身子,似不解地问:“皇上为什么会这样问?是淑妃害的臣妾,和皇上有什么关系?”   姜韵依依软软地靠近付煜怀中,轻声软糯:   “皇上替臣妾主持公道,臣妾心中甚是感激。”   她脸颊蹭在付煜肩膀上,要多乖巧就多乖巧,让人恨不得心都化了,她说:“皇上不要多想。”   付煜的手稍用了些力,禁锢住女子的腰肢,让女子紧贴着他。   似只有这样,他才能相信女子的话是真的。   付煜眸中稍沉,是深不见底的暗色。   他在姜韵看不见的地方垂眸,紧紧盯着姜韵,心中只觉得荒唐。   他是堂堂天子。   连要一个女子都得小心翼翼。   天下所有的人或物,他皆唾手可得,只有眼前女子,明明就在他身边,他却觉得女子好似远在天边,他只有沉默着不去揭穿她的话,才能维持这平静的假象。   简直荒诞!   二皇子生辰宴后,皇宫渐渐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中。   日渐涩冷,中省殿发放了冬衣,素楠到中省殿时,盛公公有些惊讶,忙迎了出来:   “素楠姑姑怎么亲自过来了?可是娘娘有什么吩咐?”   素楠进来后,立刻跺了跺脚,冲着双手哈了口热气,盛公公递了杯热茶过去:“素楠姑姑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这天是真的冷,素楠也未客气,喝了杯热茶,觉得身子暖和了些,才开口道:   “我们娘娘体虚,虽说承禧宫中烧着地龙,但着炭火娘娘也得紧着用,前儿送去的炭火是不够用了,害得劳烦公公再送些去。”   承禧宫中的晗妃娘娘身子虚,这是后宫众所皆知的。   皇上将那位捧在手心,前段时间衢州刚进贡了一块温玉,旁人还未得见,就被皇上送进了承禧宫中,连皇上都如此,这满后宫没一个敢怠慢承禧宫的。   盛公公点头:“姑姑放心,娘娘吩咐下来了,这炭火,咱这中省殿无论如何也是管够的!”   素楠来的时候,就料到这个结果,但听到肯定的答案,她还是忍不住笑了笑。   就在这时,盛公公背后传来一道轻哼:   “公公刚才不是还说,这个月的炭火没有了,怎得这个时候就管够了?”   素楠眯眸,转头朝说话的人看去,她抿了抿唇。   是秀芳,郭才人的贴身宫女。   不对,如今该说是郭嫔了,谁能想到,这一批新妃中,升位最快的,竟是当初选秀时根本不起眼的郭氏呢?   近段时间,这后宫有些诡异,又有些热闹的就是,付煜不再像之前那般独宠着姜韵,而是渐渐开始宠幸新人,这郭嫔就是近段时间,颇为受宠的一位。   因此,这玲玉轩的奴才都有些得意。   素楠想,可不就是得意?否则,怎么敢对承禧宫的事指手画脚?   盛公公稍顿,情绪未变,依旧如常道:   “秀芳姑姑就不要为难奴才了,玲玉轩的炭火已经派人送过去了,您跑再多趟,也是没有的。”   秀芳不满:“那为何承禧宫就有?”   殿内稍静,素楠和盛公公同时看向秀芳,秀芳身子一僵,终于想起承禧宫中住的是何人。   素楠本是不想管中省殿和玲玉轩的事情,但没想到,秀芳是真的敢说。   但她没和秀芳说话,直接无视了她,对盛公公道:   “娘娘身边离不得人,炭火一事就麻烦盛公公了。”   秀芳意识到素楠根本没将她放在眼底,脸色顿时有些难堪。 第176章   素楠回去后, 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姜韵,说完,她撇了撇嘴:   “往日瞧玲玉轩也是个谨慎小心的, 如今看来, 也不过如此。”   依着她听盛公公的话, 玲玉轩的炭火早就送过去了,还能再去派人去要, 郭嫔这人看着脾性低调柔和,但这轻狂劲也透了些出来。   这中省殿的炭火也都是有定数的。   玲玉轩多要了去, 旁宫中就得空出来。   姜韵脸上情绪不咸不淡的,只平静道:“玲玉轩如今得宠, 不怪如此。”   素楠不着痕迹地瘪了瘪唇,谁敢在承禧宫面前说得宠?   偏生七巧节过后,娘娘似乎对这些都不怎么在意。   想到七巧节,素楠脸上情绪也低落了些。   姜韵似乎没有看见,她说:   “再说了,本宫也让你去了中省殿, 都不过这样罢了。”   素楠眼眸一瞪:“这哪能一样!郭嫔怎么能和娘娘相比!”   姜韵抿了抿稍涩的唇, 似笑了下,没和素楠去争这个道理。   有什么不一样的。   都不过是仗着得宠, 去为难中省殿罢了。   中省殿的消息传到御前,付煜眼皮子都未掀一下,动作不顿地落笔题字:   “晗妃身子弱,日后承禧宫的炭火直接从御前划。”   说罢, 他轻轻抬了抬眼皮:   “你适才说, 素楠在中省殿遇到谁了?”   张盛堪堪垂眸:“玲玉轩的秀芳姑娘。”   付煜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没了下文。   张盛偷偷抬头觑了他一眼, 不明白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这半年来, 张盛彻底感觉到,何为君心难测。   若说皇上对晗妃淡了,但是依旧把晗妃捧在手心,哪怕晗妃只是蹙了个眉心,皇上就恨不得让整个太医院都守在承禧宫中,自己也不眠不休地照顾着晗妃。   可若说皇上对晗妃依旧如同以前,那这半年来,不断侍寝受宠的妃嫔,又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张盛心中摇了摇头,懒得去琢磨这事。   总归,他明白一件事就可以了,这后宫中,他把晗妃娘娘放在心底敬着,就总不会出错的。   日色渐晚,付煜依旧俯身处理公务。   晚膳时间将快要过去,张盛这才有些急了,他上前一步,小声地提醒道:   “皇上,您昨日说今日再去看望郭嫔主子,如今天色不早了,可是要动身了?”   付煜一顿,他放下笔,看了眼外间的天色,似有些疲倦地捏了捏眉心。   张盛还待催促,就听见付煜说了一句:   “去承禧宫。”   “啊?”张盛一愣。   可昨日皇上不是答应了郭嫔主子,今日会再去玲玉轩吗?   付煜掀了掀眼皮子,平静地看过去:“有什么问题?”   张盛噤声,讪笑。   他哪敢有什么问题?   就在圣驾往承禧宫去的同时,玲玉轩中。   铜镜前,郭嫔端坐着,她拿着红脂抿了抿唇,一身浅紫色纱裙,冷风涩吹过时,她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心,秀芳看见,若无其事地将楹窗关上。   “主子今日真好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秀芳替郭嫔别了支玉簪,忍不住夸赞,她轻轻砸了下脑袋,似终于想起来:“出水芙蓉!”   “用来形容今日的主子最恰当不过了。”   郭嫔轻轻睨了她一眼,这人得意后,总归是不一样的,往日的郭嫔总有些怯生生的,莫名多了些小家子气,可如今这些小家子气却都成温柔余漫。   她细致地描绘着眉眼,轻垂眸的一瞬间,竟莫名有些相似承禧宫的晗妃娘娘。   秀芳眼神微微闪烁,她下意识地别开眼,待反应过来自己在作甚,心虚地说:   “皇上怎么还未来,御膳房送来的膳食都快凉了。”   她踮着脚尖,朝外看了眼,轻拧眉,竟真的生了几分焦急。   郭嫔所有的注意皆在自己的脸上,闻言,甚至还温声安抚:   “许是被前朝事宜耽误了,皇上答应了我会来的,总不会食言的。”   话音堪堪甫落,珠帘就被宫人从外间掀开,宫人匆匆进来,郭嫔眸中神色稍顿,就听宫人慢慢吞吞地低声:   “主子,圣驾去承禧宫了。”   郭嫔手轻轻一抖,眉梢处径直歪了一笔,斜在脸上,顿时毁了整个精心准备了一晚上的妆容。   殿内刹那间安静下来,秀芳都不敢说话,只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主子。   意识到殿内气氛不对,郭嫔眨了眨眸子,故作放松道:   “你们作甚如此紧张?”   她用帕子拭去多出来的那块眉梢,侧眸低叹着说:“晗妃娘娘身子病弱,皇上不放心,总去看望是应当的。”   郭嫔脸上还带着温温柔柔的笑,秀芳和宫人都微微松了口气,只是她们没有看见,铜镜中照射出的女子,眸底冰冷得没有一丝情绪。   她如今善解人意,秀芳反倒是替她抱起了不平,将午时在中省殿的事说了出来,愤愤不平道:   “承禧宫也太张狂了,一个奴才都不将我们玲玉轩放在眼里!”   郭嫔手中的眉笔应声而断,她倏然抬眸看向秀芳。   秀芳吓得一跳,呼吸稍顿,堪堪迟疑地问:“主、主子,您看着奴婢作甚?”   郭嫔紧紧盯着她:   “你在中省殿遇见承禧宫的人了?”   秀芳很少看见主子这副模样,她咽了咽口水,才缓慢地点了下头。   啪——   秀芳脸颊倏然一疼,她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上,她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惊恐地看着刚刚还温柔似水的主子如今面无表情地站在她面前。   郭嫔看着她的视线中泛凉,秀芳心中生了分怵意:“为什么不把这件事报上来?”   她擦了把眼泪,甚至不敢呼疼,忙忙跪起来:   “奴、奴婢并未和承禧宫的人起冲突,原本以为这件事不重要,就没和主子说……”   郭嫔冷眼看着她:“擅作主张!”   秀芳忽然狠狠地扇了自己几巴掌,边扇边说:   “是奴婢的错,奴婢再也不敢了,求主子息怒!”   一时之间,玲玉轩中皆是扇耳光的声音,其余宫人咽了咽口水,越发低了低头,噤若寒蝉。   不知过了多久,秀芳的脸颊都红肿起来,郭嫔才说:   “够了。”   秀芳堪堪停下手,眼泪止不住,可她却不敢哭,眼泪滑过脸颊都火辣辣的疼。   “日后可不许再犯。”   郭嫔语气又恢复了温柔,甚至透着些撒娇韵味,可秀芳却不敢再认为她是真的温柔,狠狠点头,生怕郭嫔看不见一般。   郭嫔挥手:“行了,女子的一张脸最为重要,下去擦药罢。”   听了这话,秀芳低下头,遮住眼中的神色,她掐紧了手心,堪堪哑声谢恩。   秀芳走后,郭嫔才招手,让另一个宫人走近:   “你去查,今日中省殿究竟发生了什么。”   秀琴微愣:“秀芳不是说,并未和承禧宫发生冲突吗?”   郭嫔轻扯了扯唇,似有些微讽:   “她胆子小,许是为了逃避惩罚撒谎,你去查了,我才放心。”   秀琴呼吸微轻。   说到底,还是主子根本不相信秀芳。   当然,也不会信她。   秀琦不着痕迹地抿紧唇,低头应了是。   ********   姜韵听见圣驾到了,稍有些惊讶,她起身迎出来,刚踏出二重帘,就被迎面而来的男人握住手:   “天这么冷,迎出来作甚?”   看似平静如常的一句话,却是在旁人身上不可能的低声温柔。   说着,付煜捏了捏女子的手,察觉到女子一双手皆是冰凉时,他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   “朕让张盛送来的温玉,你可随身带着了?”   姜韵抬眸,对上男人的视线,有些无奈,将腰间的玉佩拿出来:“臣妾每日都随身带着,皇上快放心罢。”   付煜搂着她进去:“听说你派人去了中省殿一趟?”   姜韵帮他脱了外衫,闻言,神色如常地伏在他肩膀上点了点头,丝毫不担心付煜会怪罪她不懂规矩。   付煜把她一双手放在掌心捂着,见她如此,心尖倏然微软,他低声说:   “是朕考虑不周。”   “朕已经吩咐下去,日后承禧宫的炭火就从御前划,不必和后宫同一规格。”   直到这时,姜韵才懒懒散散地道了句:“皇上就为了这事亲自跑一趟?”   她翻了个身,一头乌黑的青丝披散在肩上,衣裳顺着动作滑下,精致的锁骨和香肩藏在衣裳中若隐若现,平白多了分无故撩色。   付煜抚了抚她的青丝,眸色稍暗,却未回话。   当然不是。   他已经三日未来承禧宫,连张盛都怀疑,他是不是开始厌倦她了,可女子不紧不慢地,根本没有其他动作,也不似其余后妃一样做些邀宠的举动。   今日张盛递了台阶,哪怕这件事不值得他亲自跑一趟,付煜还是亲自来了。   他若不来,恐怕她这辈子都不会主动去见他。   的确,若他一直不来承禧宫,后宫人见风使舵,许是会怠慢承禧宫,那时候,女子或许会是对他低头。   可,付煜轻扯了扯唇。   他连听见后宫稍有些风言风语,都禁不住拧眉,又如何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怠慢?   付煜总觉得,女子如今不在意他,可他每次来承禧宫,女子的表现又似乎在告诉他,一切都是他想多了。   也罢。   她不去见他,那他过来就是。   姜韵攀着付煜的肩膀坐起来,蹙着细眉,有些不解:   “皇上怎么愁眉苦脸的?”   她瘪唇,糯声依依软软的,透着被惯出来的娇气:“臣妾不喜欢皇上这样。”   付煜无奈失笑,他低头轻轻碰了碰女子的唇,他说:   “没什么。”   “朕只是盼着,韵儿的身子能早些好起来。” 第177章   翌日, 去请安的路上,郭嫔忽然停下,秀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就见御前的小顺子带着几个宫人, 不知拎着什么朝后宫走去。   小顺子走过来时, 撞见郭嫔,有些意外, 不过如今郭嫔也颇为得宠,他倒是没有怠慢, 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奴才见过郭嫔主子。”   郭嫔脸上挂着温温柔柔的笑:“这大清早的,顺公公这是要去何处?”   小顺子眸色一闪, 不过皇上的吩咐摆在那里,后宫迟早都会知道,他也就没瞒着:   “皇上担心承禧宫娘娘的炭火不够用,特意吩咐,日后承禧宫的炭火份例直接从御前划,这不, 奴才给晗妃娘娘送过去呢!”   郭嫔似有些惊讶, 遂后,朝承禧宫的方向看了眼, 低声说:   “晗妃娘娘许久未去坤宁宫请安,我这心中也是挂念着。”   小顺子心中咂摸了下,面上只是笑呵呵的,不去答这话。   本来这话就不可信, 旁人挂念晗妃娘娘也就算了, 您这趁着晗妃娘娘身子弱的空荡才能得了几分圣宠的, 挂念晗妃娘娘作甚?   小顺子低了低头, 似有些赶趟道:“皇上也快下朝了,奴才这差事耽搁不得,先行告退。”   郭嫔善解人意地颔首,侧身让他过去。   她盯着小顺子的背影看了很久,才轻笑着回头,朝坤宁宫走去:   “皇上果然心疼她,听说承禧宫缺了炭,就急忙忙派人送去。”   秀琴低了低头,不知该如何作答。   一路到了坤宁宫,迎面就撞上洛贵嫔,洛贵嫔似有些惊诧地挑眉:“今儿个妹妹来得倒是早。”   郭嫔温顺地服了服身子:   “晨间凉,嫔妾睡得不踏实,索性早些来给娘娘请安。”   洛瑜耸肩呵笑,没将她这话放在心上,若是对皇后恭敬,往日侍寝时作甚来得那般晚?   洛瑜惯是自在地进了坤宁宫,郭嫔落后一步。   这洛瑜在后宫和旁人有些不同,她同样肆意妄为,仗着的却不是圣宠,而是家世和晗妃娘娘。   谁都知道洛贵嫔和晗妃娘娘交好。   月前,容贵人仗着一副好嗓子得了几日恩宠,尾巴似翘到了天上,对着洛贵嫔也恃宠而骄,行礼间竟是敷衍,甚至在洛贵嫔斥责她时顶撞了洛贵嫔几句。   气得洛贵嫔冷笑连连,结果没几日,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场景,容贵人被晗妃罚在御花园中跪了整整一日,掌掴十下。   道是容贵人不敬上位。   这满后宫,谁敢对晗妃不敬?   不过是替洛贵嫔撑腰罢了,容贵人委屈不已,在侍寝时和圣上哭诉,结果圣上在她宫中待了半个时辰不到,就甩袖离去。   打那以后,容贵人虽未降位,但在后宫却成了一个笑话。   这事似让后宫妃嫔重新寻了个出路,这后宫,可不止得宠一条路可走,有时,下对了注,可比一时恩宠要有用得多。   那段时间,承禧宫门庭若市,被皇上狠狠呵斥一顿后,才算作罢。   郭嫔敛尽思绪,坐了下来,好巧不巧,她正坐在洛贵嫔下首。   自淑妃去后,皇后以下,以贤妃为尊,对面一直空了个位置,是为了病弱的晗妃娘娘而留的,晗妃不在,洛贵嫔就坐在晗妃下首,对面则是许昭仪。   郭嫔昨夜未睡好,她有些犯困地打了个哈欠。   许昭仪看见,掩唇轻笑:“这昨日不是郭嫔侍寝,怎么还一副受累的模样?”   郭嫔也不怵,她垂眸抿唇笑得柔顺,脸颊透着股涩红:   “昭仪娘娘莫要打趣嫔妾了,昨日乍然身边少个人,嫔妾多少有些不适应,不似昭仪娘娘,早就习惯了。”   许昭仪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你!”   洛瑜险些没憋住笑出来。   瞧郭嫔这话多损?   皇上一日不去,所以她不适应,说许昭仪习惯了,不过是嘲讽许昭仪早已失宠罢了。   这后宫女子,各个都嘴皮子利索。   郭嫔咬唇有些不安,眉眼挂着不解:“昭仪娘娘怎么生气了?可是嫔妾说错什么了?”   往日都是她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如今看到郭嫔在她面前如此惺惺作态,许昭仪才发现,这样子多招人恨。   她恨不得上去撕了郭嫔那张嘴,看她下次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就在许昭仪想说什么时,皇后走了出来,许昭仪话卡在喉间,憋屈得要死。   请安开始后,往日总安静的郭嫔忽然笑着说:   “嫔妾来时,刚好看见御前的顺公公给承禧宫送炭火过去,听说日后承禧宫的份例直接从御前划,皇上当真宠爱晗妃娘娘。”   她说这话时,眸眼中带着欣羡,看不出一点不好的心思。   洛瑜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   对于姜韵的事情,她总有些敏感,毕竟,姜韵的恩宠过于刺眼,这后宫对她不安好心的人太多。   不等她说话,忽然从外面传来一道轻轻柔柔的声音:   “郭嫔也想要?”   轻柔中透着虚弱,晕着冷淡,偏生软糯似云,在后宫,会这么说话的只有一个人。   众人一惊。   珠帘被掀开,姜韵被扶着走进来,她手捻帕子,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她抬眸,不紧不慢地睨在郭嫔身上。   郭嫔不动声色地捏紧手帕,她从容地站起来服身行礼:   “给晗妃娘娘请安,不怕娘娘笑话,皇上对娘娘这般宠爱,嫔妾自是打心底羡慕的。”   一字未言想要,却句句告诉别人,她就是想要。   谦逊又傲气。   姜韵坐到位置上,勾了下唇: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郭嫔的变化,让本宫有些移不开眼。”   郭嫔垂眸,似羞涩:“娘娘谬赞。”   想比较旁人对姜韵出现的惊讶,洛瑜就纯粹多了,她颇有些兴奋,探过头去和姜韵窃窃私语:   “娘娘今日出门,可是身子大好了?”   这满后宫的人都盼着她早些死,只有这一人,在看见她时,就满眼欢喜。   生机勃勃,盎然趣味。   没有人知道,姜韵每次都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去看洛瑜的,她忍不住弯眸轻笑,她细声地说:“该好了。”   她说该。   可洛瑜没听出差别,只惊喜地弯了弯眸:“娘娘好的正是时候,过几日就是腊八,娘娘体弱,皇上定舍不得娘娘去祭祖,倒是嫔妾也不去,陪娘娘在宫中说话。”   “知你爱闹,本宫特意央着皇上,今日西宫马场会备好小马驹,到时,你可好生玩上一番。”   洛瑜眼睛都是亮的:“我就知娘娘疼我。”   许是皇后不想看见姜韵,今日请安散得格外早,太后年龄大了,早几日受凉,就免了众人的请安。   众人一出坤宁宫,就见晗妃和洛贵嫔朝西宫方向走去。   有知情的,就说了:“我今日来请安时,听说马场那边特意备了小马驹,似乎今日有贵人要过去。”   如今再看,这贵人指的是谁,不就明摆着的吗?   容贵人被晗妃打脸,对晗妃和洛贵嫔心有不满,嫉妒道:   “马场常有禁军出入,皇上当真宠爱晗妃,连这种要求都随着晗妃。”   禁军也是外男,往日禁军甚少出入后宫,即使不慎撞上,禁军都得小心翼翼避开,后妃不可和外男接触,这可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曾在御书房后放风筝的温宝林,在七巧节后,也颇得恩宠,如今早就成了温美人,她觑了容贵人一眼,轻声地说:   “皇上宠爱晗妃娘娘,众所周知,不过,如今嫔妾倒是羡慕起洛贵嫔了。”   众人一愣,遂顿,就反应过来温美人话中是何意。   晗妃的身子摆在那里,平日里恐怕走几步都会喘,怎么可能去骑马?   特意求了这个恩典,为的是谁,还要多说?   众人唏嘘而散。   “趋炎附势的狗东西!”   温美人一顿,抬头,就见容贵人在冷哼呸骂,也不看任何人,不知在骂谁。   温美人无语凝噎。   须臾,她眉眼不抬,轻飘飘地道了句:   “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她舔着脸巴结皇后就行,旁人替晗妃说一句话就不行?   天下间有这样的道理?   温美人无语地撇了撇嘴,说完直接转身离开,气得容贵人瞪大了眸子,偏生寻不到话来反驳,气得跺了跺脚。   郭嫔裹着斗篷,朝玲玉轩不紧不慢地走着,她也看见了姜韵去的方向。   郭嫔抿唇,对秀琴说:   “我以前总想不明白,明知不可为,为何余氏和淑妃都还会不要命地去害她。”   秀琴不解地抬头。   郭嫔冲她一笑:   “可我现在却懂了。”   姜韵当然不知,这后宫还有这么多人在意她,知道了,恐怕也会觉得无所谓。   她们到的时候,马场一切都准备好了。   容贵人说的情况根本不存在,因为马场中清了场,除了伺候的宫人,就只有姜韵和洛瑜两个人。   腊月中,红梅开得艳丽。   几枝红梅探出头,挂在马场的栏杆边缘,那处摆好了糕点热茶,马场的管事走过来,行礼之后:   “晗妃娘娘,皇上特意吩咐,让奴才盯着点晗妃娘娘,不许娘娘碰马,还请晗妃娘娘到备好的椅子处歇着。”   管事的讪笑。   皇上的原话是,不许晗妃跟着胡闹。   但这话,皇上可以说,他却不行。   姜韵早就料到了这结果,也不作挣扎,颔首点头。   洛瑜捂唇偷笑,在去选马时,她凑到姜韵耳边,忽然小声说了句话:   “前些日子,家里传信来,前朝近日以皇上子嗣不丰为由,请皇上以大局为重。”   什么叫以大局为重?   不要独宠一人,让皇室开枝散叶。   姜韵稍顿,她不着痕迹地眯眸,似恹恹地说:   “可本宫觉得,如今就够了。”   洛瑜一愣,遂后笑得开怀:“嫔妾也这般觉得。” 第178章   腊八那日, 皇宗祭祖,姜韵如洛瑜所说,留在了宫中。   一大早, 洛瑜就冒雪赶到了承禧宫, 她擦着糯湿的青丝, 轻呸道:   “这雪落一日,怎得还未停!”   姜韵失笑:“昨日, 你还夸这落雪红梅最有韵味。”   洛瑜稍顿,脸色些许不自然地朝姜韵吐了吐舌头。   她这人就是善变。   昨日还欢喜的事物, 今日再看也许就只剩厌烦。   这满宫中,也就只有姜韵一人入了她的眼, 说来有些奇妙,但就是选秀时,她虚弱地咳嗽了几声,就让洛瑜惦记到了今日。   哪怕明知姜韵不是什么好人,但在洛瑜看来,她一直都是那个选秀时连说话都细细微微, 需要自己护着的小女子。   寒风催着梅开, 洛瑜翻身上了软榻,有些好奇地捧脸:   “世人皆说, 伶妃爱梅,所以,皇上在后宫特意种了一片梅林,不知, 这是真是假?”   洛瑜眸中皆是真真切切的好奇。   那片红梅, 就种在乾坤宫后, 姜韵未进宫前, 听说皇上从不许任何人接近,那是为伶妃而种的,伶妃不得见,她人便也不许看。   旁人都赞圣上重情重义。   曾经,洛瑜也以为,皇上搞得这么隆重,伶妃定然是喜爱梅花的。   可让洛瑜纳闷的是,姜韵身上的首饰玉簪很多都是梅型,可这后宫的那处梅林,她却是从未看过一眼,即使是路过,也没让姜韵停过视线。   偏生,众人口中的伶妃就是姜韵。   姜韵垂眸轻轻地笑。   洛瑜顿时知道了答案。   她听见女子温柔地说:“本宫曾盼望过,能有一人替本宫种下一片花林。”不论什么花。   洛瑜莫名听出几分涩意,她小心翼翼地问:   “那人不是皇上?”   姜韵沉默了会儿,才抬起头,看着洛瑜道:“我希望过是他。”   这句话说过,姜韵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可惜呀,太晚了。”   她说得风轻云淡,甚至唇角还挂着柔柔的笑。   洛瑜却是痛恨起自己为何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就在这时,刘福忽然一脸严肃地进来,珠帘晃动砸响,姜韵眯眸抬起头:   “娘娘,巧月轩好像有动静。”   姜韵一顿,和洛瑜对视一眼。   洛瑜纳闷:“容贵人?她怎么了?”   “快到辰时左右,容贵人在宫中晕倒了,”刘福郑重地说:“今儿三品以上宫妃皆随圣上出宫祭祖,皇后就罢免了请安,也因此,巧月轩的动静才被瞒了下来。”   洛瑜一脑子糊涂:   “晕倒便晕倒,传太医就是了。”   姜韵知道,能让刘福这般郑重其事,必然是有什么发现。   姜韵稍颔首:“你继续说。”   “巧月轩未请太医,而是将这事瞒了下来。”   听到这话,洛瑜脸上的纳闷顿时淡下来,在后宫待了这么久,都明白一个道理,事出反常必有妖。   容贵人是个藏不住事的人,若往日,身子不适,早就大大咧咧地去请太医了。   刘福朝姜韵看了眼,才抿唇堪声说:   “奴才查过敬事房了,巧月轩这一个半月都未告过假。”   承禧宫内倏然一静。   姜韵闭了闭眼,捏紧手心:“前阵子,本宫才罚了她在御花园长跪。”   洛瑜拧眉:   “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话虽如此说,可洛瑜却是和刘福对视了一眼,心中顿时沉了下去。   世人觉得女子月事污秽,是以,后妃来月事,都要去敬事房告假,取下绿头牌,以免让皇上觉得晦气。   容贵人这一个多月都未告假过,就代表,她上个月的月事未来!   过了不知多久,姜韵才睁开眸子,她脸色恢复如常,平静地吩咐:   “去查,查容贵人使的什么法子?”   洛瑜有些不解:“娘娘何意?”   姜韵看了她一眼,却未回答这话,而是眯着眸子,低声呢喃:   “怎么可能……”   声音近乎刚出口就散了,洛瑜根本没有听清,不过她也没有问第二遍。   因为楹窗边的女子,忽然转过来对她说了一句话:   “我认识皇上六年了。”   “这六年来,哪怕深陷险境,哪怕被众人仇视,我也从未主动害过一个人。”   她神情格外认真。   认真得让洛瑜有些心慌。   “娘娘?”   姜韵一顿,却是对着洛瑜摇了摇头,温柔似水地笑道:   “没事。”   不知为什么,洛瑜看着这一刻的姜韵,她有些心疼和慌乱。   就似一层烟雾将将眼前女子笼罩住,她挣脱不开,最后只能疲惫地选择随波逐流。   洛瑜忽然抓住姜韵的手,她一字一句地说:“我眼睛没瞎!”   没人从一开始就想当恶人的。   至少,她认识姜韵这么久以来,她从未看过姜韵主动去害一个无辜的人。   洛瑜盯着姜韵的眼睛,她说:   “我一直觉得娘娘是个容易受欺负的人。”   “这世道,总是人善被人欺的。”   身后的楹窗被人轻轻阖上,冷风不再吹进来,姜韵听到动静,回头,就见刘福垂头上前,看不清表情地说:   “娘娘不要妄自菲薄,您是最好的娘娘。”   姜韵似好笑地偏开了头,只是无人看见的地方,她眸子似有湿色一闪而过。   *********   圣驾祭祖,直到快傍晚,才回了宫。   可是圣驾刚进宫,就引起了一片兵荒马乱——皇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晕倒了!   一语惊乱后宫。   姜韵赶到乾坤宫时,乾坤宫已经站满了人,姜韵衣裳稍有些不整,青丝未拢好,凌乱散了几缕在脸侧,她唇色发白地出现在乾坤宫。   众人有些惊讶她怎么这副模样就出来了,太后也拧眉:   “你这般出来,成何体统?”   姜韵顾不得行礼,上前拉住太后的手,眼泪倏然掉了下来,强装着镇定,可那抹无措不安却挥之不去:“娘娘,皇上呢?皇上怎么样了?!”   她话音甫落,就猛地捂住唇,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张脸咳得通红,病色盎然。   见她这样,太后哪还顾得上责备,若非担心皇儿,她怎么如此狼狈?   “晗妃的斗篷呢?”   刘福忙忙将斗篷给姜韵披上,太后瞪了她一眼,哪怕自己心中慌乱担心,也压着情绪安慰了姜韵一句:   “皇上醒来后,若知道你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怕是要怪哀家没照顾好你!”   说完,太后就顾不上姜韵,她回头,掐紧了手心。   她的皇儿才堪堪三十而立,为何会突然昏迷?   很快,太医就出来,太后几步上前:“皇上如何?”   姜韵抹了把眼泪,紧跟着上前,就见太医低着头禀告:   “回太后娘娘的话,皇上只是太过疲累,一时身子撑不住才会晕倒。”   不论后妃还是奴才,所有人都真心实意地松了口气。   毕竟她们都是倚仗着皇上生存的,皇上安好,她们才能安好。   在场的,只有姜韵和太后心思不同。   姜韵眸色不着痕迹地轻闪,在众人未发现时,她就低头轻轻抹了把眼泪。   而太后离太医最近,她将太医脸上的异色看在眼底,心中顿时咯了一声。   她强撑着,打发了所有人:   “都回去,在这里哭哭嚷嚷的,扰了皇上休息!”   姜韵似要说什么,太后冷着脸说:“你也回去。”   姜韵抿紧了稍涩的唇,只能点头答应,却一步三回头地朝殿内看去。   众人一走,太后就忍不住身子一晃,珠儿立刻扶住她:   “娘娘!”   太后抚着额头,紧紧盯着太医:“现在可以说了,皇上究竟怎么了?”   太医脸上有难色,犹豫地说不出口。   太后震怒:   “哀家的话如今不好使了吗!”   就在这时,内殿传来动静,太后一愣,抬起头来,就见付煜一身里衣走了出来,他脸色阴沉,显然猜到自己这次忽然晕倒另有隐情。   他眉眼情绪堪似平静,却又仿佛压着暴风雨前的宁静:   “说。”   太医倏地跪了一地:   “奴才该死!”   满殿太医额头皆不住地流着冷汗。   这副现象,让付煜和太后的心狠狠下沉。   殿内平静了半晌,才有太医堪堪抬首:“皇上近日可觉得身子总有些疲惫?”   付煜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郭太医。   这也是默认。   他察觉身子不适,也就只是这两个月的事情。   他只当前朝政务繁忙,并未当回事,况且,总有太医替他请平安脉。   可如今细想而来,虽至年关,但他并未比往日里忙碌,怎么如此轻易感到疲惫?   郭太医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若微臣没诊错,皇上应该是……中毒……”   太后终于忍不住,上前厉声:“中毒?”   “皇上中毒,你们居然没有一个看出来的!一群废物!”   付煜握紧了太后的手,他只觉得些许疲惫,并未觉得自己有生命危险,所以,付煜还不算慌乱,他堪称平静地问:   “何毒?”   这一问话,让郭太医低了低头,冷汗涔涔:   “……断、断子散……”   轰——   付煜彻底愣住。   太后听清太医说了什么,忽地身子一晃,彻底晕了过去!   断子散,顾名思义,断子绝孙的药物。   断人子嗣,不亚于挖人祖坟,也不知是谁,竟如此恨皇上?   命都不要了!   这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付煜手疾眼快地扶住太后,许是太后的反应太大,付煜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他头脑有刹那间的空白。   须臾,太后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一睁眼看见付煜,就回想起太医的话,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苦命的儿啊!”   “是谁!是谁害了我儿!”   “哀家定要把她找出来!扒皮抽筋也难解哀家心头之恨!” 第179章   没人知道那日乾坤宫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那日太后很晚才离开了乾坤宫。   从那日后,整个后宫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付煜几乎不进后宫,就连往日催促付煜开枝散叶的太后也安静下来, 后宫妃嫔隐隐约约生出一股子不安来。   坤宁宫请安中。   皇后还未出来, 一些妃嫔在低声窃窃私语:   “这是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   其实众人心中都隐约有些猜测, 这些变故都是从皇上那日昏迷后才开始的,若说是何原因, 必然和那日有关系。   莫不是,皇上当真患了什么不治之症?   可皇上除了不来后宫, 其余和往日一点异样都没有。   让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姜韵进来时,就听见一些细语, 顿了瞬,许是这事在她们心中压了很久,也顾不得姜韵,又小声说了起来,姜韵仿若根本没听见,不紧不慢地坐下。   “皇上素来宠爱娘娘, 娘娘可知皇上为何这么久不进后宫?”   这话是冲着姜韵来的。   姜韵稍有些惊讶, 往日这些后妃可是怵她都怵得厉害,今日居然敢和她搭话?   倒像是有病乱投医。   姜韵抬头, 就见说话的是郭嫔。   她不着痕迹地轻挑眉梢:“郭嫔自谦了,谁不知皇上待郭嫔也是一等一的好?”   郭嫔脸上的担忧着急稍顿。   皇上待她一等一的好?   这话从姜韵口中说出来,莫名地可笑。   可偏生郭嫔反驳不得。   否则岂不是在说皇上待她不好?到时传进皇上耳中,挨骂是轻, 失宠才得不偿失。   郭嫔抿唇娇涩一笑, 将这个话题不动声色地带了过去。   许昭仪觑了她一眼, 心中冷笑, 只觉得她没用,被姜韵用一句话就打发了。   不等众人在说话,皇后就走了出来。   皇后脸色颇有些差劲,一出来,就抚额似有些头疼,容贵人是皇后党,眼尖地问:“皇后娘娘可是身子不适?”   秀琦站出来回话:   “昨儿个公主身子不舒坦,娘娘照顾了公主一宿。”   容贵人不说话了。   公主先天不足,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像这样子不舒坦,早就是家常便饭。   姜韵垂眸抿唇,忽然说了句:   “娘娘爱女心切。”   话音甫落,皇后倏然抬头看向她,紧盯着她许久,姜韵似被吓到,抬手抚了抚胸口,轻蹙细眉:“娘娘作何这般看着臣妾?”   须臾,皇后才堪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移开视线:   “晗妃自是感觉不到,自己的孩子在身边病痛啼哭时,做母亲心中的焦急。”   倏地,姜韵脸上的情绪消失了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皇后,看得皇后一阵心虚,忍不住拧眉眯眸。   姜韵忽地嗤了声,她径直起身,一字未说,就甩袖离开。   如此大不敬,皇后许是一夜未睡,竟没能稳住情绪,脸色直接变得铁青,狠狠拍桌而起:   “放肆!”   “给本宫拦住她!”   坤宁宫的宫人瑟瑟地挡住姜韵的去路。   姜韵厌烦地转过身,冷淡地看向皇后:   “娘娘要如何?”   “本宫没让你离开,你居然敢擅自离开,岂有将本宫放在眼里?”皇后怒不可遏。   姜韵置若罔闻,依旧淡定:“臣妾是否将娘娘放在眼里,娘娘不是最清楚吗?”   隐隐约约透出的讽刺,让皇后掐紧了手心。   众人面面相觑,想不通情势是如何发展到这种地步的。   皇后和晗妃素来不对付,可往日请安时,两人素来都当彼此不存在,从未像这般闹得不可开交。   众人隐晦地看向皇后。   事到如今,若皇后退让了,日后,在后宫众人眼中,可就当真比不得晗妃娘娘了。   毕竟,身为后位,却惧怕一个妃嫔,传出去,如何不令人耻笑?   皇后自然知道,这些如针刺般的视线是为何,她捏紧手心,秀琦低声劝慰:“娘娘息怒啊!”   若往日,皇后许是当真会冷静下来。   可如今,秀琦这句话,不亚于火上浇油!   她堂堂皇后,处置一个对她不敬的妃嫔,居然连她自己的亲身婢女都让她容忍,岂有此理?   皇后打断秀琦:“闭嘴!”   她冷冷地看向姜韵:“不敬后位,哪怕皇上来了,本宫也有理!”   “旁人不敬上位,晗妃最爱让人罚跪和掌掴,无掌宫权,却越俎代庖处罚后妃,本宫不与你计较,你反而得寸进尺!”   “来人,把晗妃拖出去,跪在坤宁宫内,掌掴五下,没有本宫的命令,不许让她起来!”   贤妃拧眉:“娘娘,这处罚可有些严重了。”   皇后冷眼看过去:   “贤妃想和她一起受罚?”   贤妃一顿,觑了她一眼,今日皇后是疯了不成?   不止皇后,连姜韵也不对劲。   姜韵的行为看似合乎情理,但贤妃还是了解姜韵几分的,她不是无缘无故找事的人,可今日却是明摆着故意激怒皇后。   她倒底想做什么?   没人知道。   洛瑜也不知道,但洛瑜却知道姜韵的身子跪不得那么久,当即起身行礼:   “请娘娘三思,晗妃娘娘身子骨弱,哪经得起这般惩罚?求娘娘收回成命!”   就连坤宁宫的宫人都跪下,齐声磕头道:   “娘娘三思啊!”   姜韵站在那里未动,只轻勾了勾唇,瞥了皇后一眼,似透着股轻讽。   皇后当即受了刺激,没搭理洛瑜的话,厉声:   “没听见本宫的吩咐吗!”   坤宁宫宫人身子一颤,脸上皆是为难,却只能站起来,准备去拖姜韵,姜韵未动,刘福直接上前一巴掌打在最近的那个宫人脸上,狠色:   “娘娘岂是你可碰的!”   姜韵身边宫人皆被吓住,不敢再动。   坐着的后妃都站了起来,亲眼目睹刘福的放肆,惊得捂了捂唇,这些可是坤宁宫的宫人。   皇后虽不受宠,但还握有实权,而且,她身后的国公府可也不是好热的。   但众人一想到肃侯,稍顿,忽然就觉得,怪不得晗妃是如此目中无人的性子。   无怪乎一脉相承罢了。   姜韵挥了挥手,不紧不慢道:“行了,我们走。”   完完全全不把皇后放在眼中。   刘福退到她身后,扶着她准备离开,皇后被气得浑身发抖:“拦下她!”   “若让她出了这个门,本宫将你们全压进慎刑司!”   对于宫人来说,慎刑司就是死穴,宫人脸色顿变,低声:“娘娘,得罪了!”   一来一回的,姜韵徒生了些许烦躁。   她抬头,眸子凉凉地看向靠近她的宫人:   “不拦本宫,是进慎刑司。”   “拦住本宫,你们又能讨得几分好?”   坤宁宫的宫人左右为难,额头皆溢出,他们不知是什么后果,可若不拦住晗妃,他们相信皇后当真是干得出来,将他们送进慎刑司的事情。   他们一咬牙:“对不住了,娘娘。”   姜韵稍顿,她一个个打量了宫人额头的冷汗,忽地说:   “够了,本宫也不逼你们,本宫自己走。”   宫人松了口气,有些羞愧,可又不可控制地抬头,感激地看了姜韵一眼。   洛瑜本来看皇后被打脸,还在偷偷暗爽,谁知姜韵会忽然来这一句,顿时一脸的不赞成,脱口:“娘娘!”   姜韵冲她摇了摇头。   *********   乾坤宫。   暗香沉浮,殿内死寂一片,张盛跪在大殿中央,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付煜面无表情地翻看着手中的证据,看完后,平静地仍会御案上,掀起眼皮子:   “确认是坤宁宫?”   张盛有些哑声。   他交上去的证据中,查出有嫌隙的可不止坤宁宫,还有——承禧宫。   可皇上对更有嫌疑的承禧宫视而不见,只问了他坤宁宫。   张盛不懂皇上是何意思,却也只字不提承禧宫,顺着道:   “所有线索都指向坤宁宫。”   “奴才查出,皇后和冷宫中的杜氏一直有着联系,皇上去坤宁宫后,翌日坤宁宫总要替换熏香,甚至皇上所用的膳食皆是由坤宁宫的小厨房单独准备的。”   虽有银针和小太监试毒。   可银针不是百分百有用,小太监也无需生子,根本不会注意这方面。   刘福抬头偷偷看了眼皇上,才咽了咽口水说:   “奴才查的时候,已经查不到膳食是否用问题,但坤宁宫中的确有一味熏香,其中是含有断子散的。”   付煜眯眸,咬重了一个词:   “熏香?”   忽地,他低低笑出声:“倒真是朕的好皇后。”   张盛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添了句:   “……承禧宫也有。”   殿内一静,不知过了多久,付煜才平静着神色,将属于承禧宫的那份证据扔进炭火盆中,张盛呼吸稍顿。   他颇有些惊悚。   哪怕晗妃害得皇上再不能有子嗣,皇上也要包庇她吗?   虽说,如今不能确定是晗妃所为,但晗妃的确有很大的嫌疑。   似看出他的想法,付煜平静道:   “朕在承禧宫时,承禧宫从不燃香。”   张盛心中一松,怪不得。   付煜移开视线,垂下眼眸,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乾坤宫外忽然响起一阵喧噪。   张盛看了眼皇上,才撑着跪得有些麻了的腿起身,厉声:   “什么人,敢在御前大呼小叫的?”   外间顿时传进一道哭声:“皇上!求您快去救救我们家娘娘!皇后娘娘命我们娘娘在坤宁宫中罚跪,受掌掴,无令不得起身!”   “娘娘身虚体弱,如何受得起啊!”   本只觉得这声音耳熟,待听见身虚体弱四字,殿内二人顿时反应过来被罚的是谁。   张盛还未反应过来,付煜已经越过他,神色暗沉地推开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第180章   付煜来得很快, 在姜韵刚跪下没多久,就到了坤宁宫。   寒风腊梅,姜韵披着大氅跪在地上, 许是这些年养尊处优, 刚跪下来, 就觉得了些许不适,她轻轻蹙眉, 刘福阴着脸跪在她旁边。   久久听不见动静,皇后脸色铁青。   宫人迟疑地看了眼内殿, 手抖了半晌,终究是没敢掌掴下去。   付煜进来的那刹那间, 最先松了口气的就属坤宁宫的宫人们,那些宫人当即跪地请安:   “恭迎皇上,皇上万安!”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说的就是如此。   姜韵在一旁,眸子中不着痕迹地有些波动。   在这后宫中,除非有强大的倚仗, 否则哪怕贵为皇后之尊, 所谓权力荣耀也不过皇上的一句话罢了。   付煜看都未看那些宫人一眼,走近姜韵, 沉声:   “起来。”   姜韵看着付煜递过来的手,轻轻侧头:“娘娘说,没有她的命令,不许臣妾起身。”   摆明了是赌气的话。   付煜险些听得气笑了:   “你听她的, 还是听朕的?”   听说皇上到了, 内殿的妃嫔皆连忙出来, 径直听见了这句话, 嫔妃们面面相觑,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被扶着走出来的皇后娘娘。   姜韵扭捏了下,最终还是伸出手去,被男人扶了起来。   皇后脸色刹那间十分难堪。   付煜平静地垂眸,替姜韵拢了拢披风的帽檐,头也未抬地问皇后:   “晗妃犯了什么错,皇后要掌掴她?”   皇后挺直了腰杆,咬牙一字一句说:“晗妃不分尊卑,数次顶撞臣妾,不将臣妾放在眼里,不敬不忠,难道臣妾还罚不得她?”   姜韵敛眸,没有反驳。   付煜不动声色地多看了她一眼,抬手指向刘福:“你说。”   刘福砰得一声跪下:   “皇上明鉴,是皇后娘娘拿子嗣一事刺激娘娘,娘娘才会黯然起身,想要离开,绝无不敬之意!”   听见子嗣二字,张盛心中顿时一紧。   他立即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皇上的神色。   付煜似扯了下唇,他轻声念了这两个字:“子嗣?”   姜韵抿紧了稍涩的唇瓣,付煜垂眸,就能看见她掐得泛白的指尖,付煜心中清楚,念儿一事,在她心中永远是一道伤疤。   提,与不提,都摆在那里。   碰一下,都疼。   皇后许是心虚,眸色微微有些闪烁。   皇后强撑着底气:“不论如何,本宫是中宫皇后,晗妃如此不敬,目中无人,传出去,宫中可还有一丝规矩可言?”   皇后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在付煜这里,除了规矩,她没有任何倚仗。   她只能死死咬住规矩二字,给姜韵定罪。   付煜打进了坤宁宫,就未正眼看过皇后,如今,他才掀起眼皮子扫向皇后,他似觉得好笑,扯了扯唇角:   “皇后不仁,你让她如何敬重你?”   似晴天霹雳,皇后整个人都被这句话说懵了。   她凄凉喊道:“皇上!”   这是众目睽睽之下!   皇上金口玉言,他居然说,她这个皇后不仁!   众人也都惊呆,不着痕迹地咽了咽口水。   这些日子来,所有的忍让和故作平静,皆被付煜这一句话打破,皇后忍着眼泪,咬牙道:   “自晗妃进宫来,皇上就一直对臣妾不满。”   “皇上既觉得臣妾不仁,何不直接废了臣妾的后位!好成全你的爱妃!”   付煜眸中似有暗色,他一动不动地看向皇后,坤宁宫中寂静了半晌。   这一瞬间,皇后的手都是抖的。   她怔怔地看着皇上,她没有一刻这么清晰地认识到,眼前这个在大婚时承诺会对她好的男人,是真真切切地想要废了她的后位!   许昭仪心中暗骂皇后没有脑子。   她当然不希望皇后被废了后位,如今这后宫中的形势,她看得明白。   姜韵身居高位,家世又贵重,卫氏深受皇上信重,且自身得宠非常,就连如今皇宫中唯一的皇子都是她的亲生骨肉。   若皇后被废,那中宫之位,会落得谁手?   想都不用想。   她宁愿是不受宠的皇后占着这个位置,也不希望便宜了姜韵。   许昭仪忍着不适,上前一步,柔柔弱弱地,眉眼挂着一丝着急:   “娘娘快别说胡话了,快给皇上道个歉,小公主如今还病着呢,您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小公主考虑一番啊!”   许昭仪咬重了小公主几个字,就是刻意提醒皇后。   皇后忽然察觉到一股钻心的疼。   付煜的宠爱,她早就弄丢了。   她如今除了后位,还有什么?   她还要给她的小公主带来荣耀,还要给她的家族光宗耀祖,她不能被废后!   皇后咬紧舌尖,铁锈般的血腥味让她泛起一阵干呕,可她强忍着,直到眸中泛红,她闭紧眼,浑身无力地跪了下来:   “臣妾失言,请皇上恕罪!”   姜韵就站在付煜旁边,皇后这一跪,似浑身傲骨都是弯的。   姜韵恨皇后,可在这时,却也轻轻地别过了眼。   忽然,姜韵察觉到身旁的人松开了她的手,姜韵稍顿,就听见付煜对刘福说:   “先送你们娘娘回去。”   姜韵不着痕迹地拧眉。   刘福和她对视一眼,不知这是什么情况,倒是姜韵似猜到什么,她紧抿了下唇,没说话,任由刘福扶着她离开。   只是在离开前,她回头看了眼付煜。   姜韵撞上了付煜的眸子,顿时,姜韵愣住,付煜眸子中似平静,又似复杂,让姜韵看不明白,却倏然有些心烦意乱。   付煜率先收回视线,可姜韵却如何也迈不动步子。   她无意识地喊了声:   “皇上……”   付煜抬眸看她,没有说话。   姜韵不着痕迹地拧起眉心,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事情脱离了掌控,就在她拧眉思索的这片刻,付煜似无奈:   “你先回去,朕待会去看你。”   姜韵不知说什么,她堪堪道:   “那臣妾在承禧宫等皇上。”   皇上待晗妃的态度总是不同的,哪怕众人早就知道,可在亲眼看见的时候,还是觉得心酸。   姜韵到了承禧宫后,才知道后来付煜将其他人也都打发回宫了。   刘福拧眉不解:“皇上这是要干什么?”   姜韵却有些失神,失声呢喃:   “他查到了……”   刘福脸色顿变,堪堪噤声。   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皇上离开坤宁宫时,坤宁宫中所有的奴才皆被收押慎刑司,坤宁宫门落锁,坤宁宫内的哭声似传遍了整个后宫。   这一番变故,让后宫众人胆战心惊。   午膳刚被御膳房送来,付煜就到了承禧宫。   姜韵刚要迎过来,付煜就按住她:“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不知道是不是姜韵的错觉,她觉得今日的付煜将她搂得格外紧,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可今日的付煜让姜韵心中隐隐约约有些不安,所以她也没有露出什么不适的模样。   张盛一进来,就下意识地看向殿内中央摆的香炉,见其真的没有燃香,心中才松了口气。   张盛的这个动作,被姜韵看在眼中,她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眸子。   不仅姜韵注意到,就连付煜也看见了,只一顿,他什么都没说。   夜间,付煜留宿。   沉浮之间,姜韵无力地攀着付煜的肩膀,她有些心惊,她这下子,彻底感觉到付煜的情绪不对劲。   众人皆知她身子不好,付煜格外疼惜她些,往日间连这事,都生怕她不舒服,小心得不能再小心。   何时会像如此?   姜韵堪堪咬紧唇瓣,溢出几声破碎,到最后,她终于忍不住哭哭啼啼地推搡着男人,她浑身颤兢,就在这时,事后,她被男人紧紧禁锢在怀中。   就在她快睡着时,她察觉到男人抚了抚她的脸颊,姜韵迷迷糊糊地睁开眸子,就听见男人似不经意地哑声问道:   “朕记得韵儿以前甚爱熏香,如今宫中何时停了?”   姜韵迷迷糊糊的脑海中顿时清醒。   她似迷糊地眨了眨眸子,脸颊无意识地蹭在男人肩膀上,含糊地轻喃:   “我不记得了。”   姜韵心中清楚,付煜绝对不是随意问这个问题,而她这个时候答得越详细清楚,反而越有嫌隙。   无他,她堂堂一宫之主,何时需要去记这种小事?   况且……   姜韵轻轻垂眸,掩住眼中一闪而过的神色。   有些事,总得皇上自己去查,他才会相信。   事实的确如此,付煜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只哑声说:   “不记得了吗?”   他没让女子继续回答,搂着女子躺了回去,谁都不知道,他是信了姜韵的话,还是没有。   可付煜待姜韵依旧一如往常。   直到翌日,一场风暴直接席卷整个后宫。   一道圣旨传遍了后宫前朝——废后!   洛瑜匆匆赶到承禧宫,茶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忙忙地说:   “娘娘可知道,皇上下旨废后,如今前朝都闹翻了!”   说完话,洛瑜才察觉到承禧宫中不对劲的地方。   姜韵居然没有躺在她那张软榻上?   洛瑜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梢。   她可是知道,姜韵的性子是有多惫懒的。   姜韵一身宫装,站在殿内中央,拨弄着香炉中的熏香,洛瑜看得纳闷:“娘娘怎么还有闲心弄这个玩意儿?”   姜韵头也未抬,一句话,就堵住了洛瑜的问题:   “昨日皇上问了我一个问题,他问,承禧宫何时不燃香了?”   洛瑜一顿,眯眸朝香炉看去,香?   她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听闻梁国公一派从散朝后,就一直跪在御书房前,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依娘娘看,这次皇后当真会被废吗?”   姜韵抬起头,瞥向洛瑜,轻声说:“皇上所言,即圣旨。”   岂是说收回,就会收回的?   她察觉到什么,很快地轻声告退,回到了倾鸢宫,拧眉吩咐下去:“这些日子都老实些,不要掺和进废后一事中。”   洛瑜一走,刘福也上前,有些不安地问:   “之前皇后做过太多错事,皇上即使厌恶她,也不曾废了皇后的后妃,这次,满朝文武皆跪求皇上收回成命,甚至,还有朝臣拿先帝压皇上,皇上当真不会反悔吗?”   话音甫落,姜韵就斩钉截铁道:“不会!”   刘福不解。   姜韵似有些轻讽地扯了扯唇角,她说:   “皇后之前做了再多的错事,也不过是害了后院其他女子,皇上的确心知肚明,可国公府势大,皇上不得不容忍她几分。”   “本宫恨皇后入骨,皇上明知此,不过对本宫愧疚多了几分罢了。”   “毕竟说再多,被皇后所害的人,都不是他。”   既然不能感同身受,那亲自体会一番,自然就懂得了! 第181章   废后风波闹了整整半个月才消停。   这半个月来, 后宫中陷入一片死寂,所有妃嫔都躲在宫中,大门都不敢出。   承禧宫中, 刘福越过二重帘, 低头走进来, 小声地说:   “娘娘,废后一事已经尘埃落定, 那批熏香是不是该处理掉了?”   姜韵动作稍顿,素楠眼尖地接过她手中的药碗, 姜韵捏帕擦了擦嘴,垂眸平静道:   “不急。”   刘福不解。   姜韵觑了眼手帕上的梅花瓣, 低声说:   “还有一人至今没有风声。”   “谁?”   姜韵未说话,倒是一旁的素楠猜到些许,试探地问:“娘娘是说容贵人?”   姜韵赞赏似地看了她一眼,轻勾唇。   “容贵人自进宫起,就投靠了皇后,甚至有了身孕后, 都是借着皇后的手才能瞒到今日, 如今皇后面临废后,她必然会跳出来。”   刘福顿时了然。   素楠看了娘娘一眼, 又看了刘福一眼,瘪了瘪唇,只觉得自己好生愚笨,她堪堪不解:   “奴婢不懂, 皇后都自身难保了, 容贵人不想着如何明哲保身, 为何要救皇后?”   她可不觉得容贵人对皇后这么忠心耿耿。   姜韵轻轻侧头, 看向她:“你若是这后宫一员,后位空置,你觉得谁最有可能登位?”   素楠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当然是娘娘!”   话音甫落,姜韵勾唇,素楠顿时想明白了。   娘娘前些日子刚罚过容贵人,两人之间有恩怨,若她是容贵人,她可能不在乎皇后是否被废,但绝对不想让娘娘坐上这个位置。   为此,她肯定会用肚子中的孩子,去保皇后娘娘!   姜韵见她猜到原因后,就转头看向刘福:   “冷宫那边可有安排好?”   刘福:“娘娘放心,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正如姜韵所想,在皇宫一处较为安静的宫殿中,宫人苦着脸劝道:“如今皇上铁了心要废后,主子何不保全自己,作甚掺和进这件事中?”   “主子三思啊!”   让宫人来看,这件事根本不是她家主子能掺和的,不见这些日子连承禧宫都安静下来了吗?   谁都不知道皇后娘娘犯了什么错。   但显然,皇后所作之事,已经牵扯到了前朝国公府,哪怕宫人不刻意打听,今日早朝时,肃侯罗列出国公府的种种罪状也都传遍了后宫。   皇上审都未审,就定了国公府的罪,谁还看不出,真正想给国公府定罪的是何人?   肃侯只所以得圣上看重,是因他就是一把刀,背负着世人骂名,但的的确确,他刀刃所指便是圣上之意。   容贵人心烦意乱地在宫中到处走来走去,头疼道:   “你快别说了,若皇后真的被废,到时,这后宫就真的是晗妃一人的天下了!”   “我本就与她不和,待那时,她知晓我有孕在身,岂能放过我?”   宫人哑声。   容贵人眸色闪烁不停。   她是知道皇后计划的,也是知道二皇子是晗妃亲生骨肉的。   她有孕后,皇后格外重视她,为的不过是她腹中的胎儿罢了。   容贵人心知肚明,一旦她腹中的是个皇子,那二殿下就不再是皇后的唯一选择,到时,她的孩子,才是唯一的嫡子,也会是唯一的皇子!   骨肉亲情断不了,哪怕她的孩子记在了皇后名下,她也是皇子的生母。   容贵人眼睛明亮,让宫人心慌:“主子?”   容贵人打断她:   “不必多说,随我去御前!”   消息传到后宫,众人喧哗,饶是贤妃,也不由得意外挑眉,轻声道了句:“她有何倚仗?”   锦绣没有听清:   “娘娘说什么?”   贤妃温柔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刘福禀报容贵人疑似有孕的消息时,洛瑜就在承禧宫,当即猜到容贵人想作什么,她冷笑着啐了声:   “不知死活的东西!”   承禧宫中。   打容贵人去了御前的消息传来后,姜韵就一直没有说话。   刘福有些忧心:   “娘娘?”   似被惊扰,姜韵的眼睫轻颤了两下,半晌,她才抬眸,有些失神地轻声问:   “你说,她腹中的孩子能保住吗?”   刘福沉默半晌,须臾,他低头,掩住脸上的冷漠无情:“不管此事之后容贵人如何,都是皇上的决定,和娘娘无关。”   姜韵扯了下唇角。   其实,她心中比谁都清楚,容贵人一事怎么可能和她无关?   忽地,姜韵问了刘福一句话:   “皇上待本宫如此好,你可觉得本宫心肠狠毒?”   刘福哑声,答不上来。   皇上是他旧主,若无娘娘,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对皇上下手的。   可偏生造化弄人。   即使刘福不说话,姜韵也猜到了答案,她扯唇一笑:   “当初皇后会算计本宫腹中孩子,是因本宫无依无靠,本宫一死,念儿就彻底属于她、属于国公府!”   “如今,本宫用卫氏之女的身份重新进宫,哪怕皇后不想承认,她心中也清楚,之前的一切都成了无用功。”   “所以,才会有了容贵人。”   姜韵眸中发了狠:“她想要第二个皇子,本宫岂能如她愿?!”   一旦后宫有人怀孕,皇后岂还容得下她的念儿?   姜韵怎么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后妃何其多?她防止后妃有孕,不过治标不治本。   她能下手的,最容易下手的,永远不是后妃,而是——付煜。   只可惜,她千防万防,依旧让容贵人有了身孕。   姜韵眸子中不着痕迹地闪过一抹凉意。   皇上如今中了断子散,会不会信了容贵人的话,就看容贵人的命了。   若皇上不信,只可惜了那孩子。   至于容贵人?   在她伙同皇后一起算计念儿时,在姜韵心中,就已经死不足惜了!   刘福对这般的娘娘,只生出心疼:   “娘娘不必自厌,奴才知道您的苦衷。”   姜韵捻着帕子的手稍颤,喉间倏然生出一股子痒意,她捂唇咳嗽几声,脸色愈发惨白虚弱了些,她觑了眼手帕上的痕迹,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姜韵扯唇自嘲。   她没有时间去可怜旁人了,她仅剩的时间,哪怕对不起所有人,她也要为她的念儿铺出一条通天大道!   既早就有了决定,何必此时再惺惺作态地佯装不忍!   此时的御前,容贵人替皇后求情途中忽然直呼肚子疼,张盛心生不安,立刻派人传了太医。   太医说出诊断结果后,付煜沉默了许久,才平静道:   “有孕?”   张盛忍不住低了低头,这个时候,皇上越平静,才越让人心生不安。   待容贵人被送回后宫,御前彻底安静下来,张盛才听见皇上说了一句话:   “皇室血脉不容混淆,你该知道要如何做。”   平静漠然,似不带一分情绪,却让张盛从骨子泛起一股子凉意。   他干巴巴地回道:“奴、奴才知道的。”   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这是皇上一直以来的手段。   哪怕容贵人怀的可能是皇上的血脉,皇上也依旧冷漠得让人心生凉意。   明知不该,张盛依旧控制不住地去想,若今日查出来有孕的是晗妃娘娘,皇上还会如此下令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就被张盛狠狠压下。   他躬身无声地退下。   容贵人有孕一事不消半个时辰,就彻底传进了后宫,被送到宫中后,容贵人也醒了过来,忙忙拉住宫人的手:   “皇上可有说什么?”   宫人欲言又止:“皇上吩咐,让主子好生静养,不要再插手此事,否、否则,就连同主子有孕却隐瞒不报一事,一并处罚!”   容贵人脸色一僵,堪堪失声:   “怎么会这样?!” 第182章   “啊——”   深夜, 一声惨叫划破天际。   惊醒了后宫所有的人。   姜韵猛然从梦中惊醒,捂着胸口直喘气,素楠忙忙点亮烛火, 和刘福一脸急色地掀开帘子, 姜韵攥紧锦被, 堪声问:   “怎么回事?”   素楠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才低声说:“娘娘, 邱月轩出事了!”   姜韵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赶到邱月轩的时候, 依旧不算很早,贤妃和后宫许多嫔妃都到了邱月轩, 听着殿内的动静,站在一起小声地嘀咕着什么。   姜韵走近了,才听见些许动静。   “……不是午时才传出的消息,是谁下手这般快?”   “快别说了!”   隐隐约约察觉到众人打量她的视线,姜韵置若罔闻,拧紧了眉心, 走到了贤妃身边, 贤妃看了她一眼,冲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倏然, 姜韵顿了下,不知该作何表情。   她明白贤妃的意思。   容贵人这个孩子保不住了。   付煜姗姗来迟,恰好太医赶出来,满头冷汗地跪在地上:   “微臣无能, 未能保住皇嗣, 求皇上恕罪!”   付煜脸色甚为难堪, 他沉默了许久, 冷声:   “容贵人为何会小产?”   邱月轩的宫人,颤颤巍巍地跪出来:“主子今日突发奇想,想去看望一下废后梁氏,却在路上不小心滑了一跤,皇上,主子不是故意的,求皇上恕罪啊!”   付煜一脸寒色:   “朕说过,不许她插手废后一事!”   他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直接下令:“贵人容氏,违抗圣旨,照顾皇嗣不周,打入冷宫,无令不得出入!”   顿时,邱月轩中哭求一片。   付煜视而不见,径直甩袖离去。   付煜从到邱月轩和离开,只短短半刻钟的时间,却让所有嫔妃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贤妃眸色不着痕迹地一闪,她似不经意地说:   “皇上似乎和往日有些许不一样。”   那怕付煜薄凉,但也从未如此狠心过,给他怀孕生子的女子,连面都不见一面,就直接打进了冷宫。   贤妃不动声色地觑了眼姜韵。   但凡不涉及到姜韵,其实皇上待后宫女子素来都算得上宽容,因为他不在乎,也懒得搭理。   如今容贵人一事,尚和姜韵牵扯不到一起,皇上作甚如此震怒?   贤妃有些想不通,但她总觉得,或许姜韵该知道些什么。   姜韵听见了贤妃的话,轻抿了抿微涩的唇瓣,堪声道:   “也许是吧。”   圣旨都下来了,谁也没心思在这里装作怜惜,三三两两地就打算散了,毕竟夜色早就深了,如今夜凉,大半夜地爬起来,的确很折磨人。   刘福扶着姜韵,低声催道:   “娘娘,我们回吧。”   姜韵回头,深深地看了眼邱月轩的殿门,她隐隐约约闻到一股子血腥味,刺激得她一阵反胃难受,她倏然掩唇连连作呕,逼得她脸颊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刘福吓得不行:“娘娘!”   贤妃和洛瑜也是脸色一变:   “怎么回事!”   “快,仪仗!送娘娘回宫!太医呢!”   邱月轩甚小,里面还躺着容贵人,总不能把容贵人抬出来,让姜韵躺进去,一行人慌乱不已匆匆要将姜韵送回宫。   一阵反胃难受过后,姜韵缓了过来,她刚要说自己没事,就听见身后传来动静。   众人回头看去,容贵人一身里衣尚沾染了血迹,许是知道了圣旨,她有些疯癫地跑出来,殷红随着她的动静滴在地上,一滴一滴染红了地面。   她倏然盯上了姜韵,恶狠狠的眼神,似发了疯了般,哭着喊着冲上去拉住姜韵: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了我的孩子!”   姜韵本就难受,被她一阵摇晃,头晕眼花地快要站不住,她身子虚弱地差些软下来,刘福一把推开容贵人:   “放肆!放开娘娘!”   容贵人只知道自己完了,可她根本不是自己滑倒,定然是有人要害她。   这后宫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害得了她的,除了晗妃,还能有谁?   容贵人死死抓着姜韵不放,哭着喊:   “你还我孩子的命!除了你,还会有谁!”   姜韵强忍着不适,推了一把容贵人:“你的孩子没了,和本宫有何关系?!”   容贵人倏然抬头恶狠狠地盯着姜韵,怔愣地哭着:   “你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我和皇后的计划……”   “所以你才会对我下手,是不是!”   容贵人大喊大叫,根本顾不得其他。   她没有注意到在她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姜韵的眼神就彻底冷了下来!   “谁不知二皇子是你的亲生孩子!你根本容不下后宫有其他子嗣!晗妃,你这个恶毒的贱人!你还我孩子的命!啊!放开我!”   姜韵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任由她拉着自己摇晃。   刘福脸色格外阴沉,大声喊道:“快来人,把她拉开!”   可容贵人什么都顾不得,命都不要了,拳打脚踢什么都用上了,似笃定了是姜韵害得她,想让姜韵给她偿命般,刘福脸上都被抓了一道痕迹。   姜韵身子晃了晃,身下一股钻心的疼传来,让姜韵刹那间有些昏昏沉沉的。   付煜回宫的路上听说姜韵身子不适,闹到传太医,立刻原路返回。   刚下銮杖,一进邱月轩就见到这副混乱的场景。   姜韵今日传得格外素淡,月白色的宫装在夜间灯火中美得不似凡人,尤其衬得她身后那片殷红格外刺眼,她脸上惨白得没有血色,身子摇晃地朝后栽去。   轰然——   付煜只觉得大脑一阵空白:   “韵儿!”   他疯狂赶上前,却也只堪堪接住姜韵的身子,女子额头冷汗涔涔地倒在他怀中,呼吸浅弱得近乎虚无,有刹那间,付煜只觉得他的心跳似都停了。   他紧紧抱住女子,从未有一刻如此震怒:   “太医!”   谁都没想到这番变故,所有人都捂住嘴巴惊呆。   容贵人也愣住,终于恢复清醒,她跌坐在地上,脸上皆是害怕和后悔。   倏然,她对上皇上的视线,冷冰冰地让她生了一股子寒意,她听见往日那个搂她在怀的男人用一种格外冷漠和痛恨的语气说:   “将她拖下去,乱棍杖毙!”   容贵人疯狂拉扯姜韵的场面印在付煜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若非如此,姜韵何至于躺在这里!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一直压在付煜心底,直到此刻,才彻彻底底得爆发出来。   他有些失了理智。   谁都看得出来。   付煜眼底那丝的殷红和狠意。   众人相信,这个时候,任何人为容贵人求情,恐怕都会落得同样的下场。   姜韵昏昏沉沉地感觉自己被人拦腰抱住,哪怕意识不清,她也隐隐约约察觉到身子的不对劲,那瞬间的腹部传来的疼痛让她痛不欲生。   她不敢去想发生了什么。   她宁愿她此刻彻底昏迷过去,什么都不知道。   眼泪争先恐后地从眼角流出,不消多时,女子就泪流满面,可她仅存一丝意识,却连眼睛都睁不开。   付煜抱着她,手都在颤抖,心底一阵刺疼,他眼中皆是女子泪流满面的模样,手上黏糊糊的,愣愣地呆滞在哪里,连太医和后妃说话的声音头听不见。   终于赶来的太后看见这副场景,一眼就看出了什么,差些一口气没喘上来,她立刻回神,厉声道:   “把皇上拉开,把晗妃送进殿内,太医呢!立刻替晗妃诊治,不论用什么法子,都要给哀家保护好她腹中的皇嗣!”   付煜颓废地被拉开,姜韵被送进殿内。   太后走近,看见付煜这副模样,她心痛地无可附加,生平第一次觉得她当初是不是做错了?   她抓住付煜的肩膀,咬声一字一句,厉声道:   “皇上!你振作起来!”   太后想不通,连中了断子散,他都冷静地处理一切事情,怎么姜韵出一点事,他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太后退了一步,珠儿连忙扶住她,太后止不住地后悔,她泄气黯然地说:   “若哀家知道你会如此,当初,哀家就不会把她赐给你!”   所有的一切,都是从那年夏日,她和皇后赌气,非要将姜韵赐给他,闹出来的事端。   这些日子,太后一直在想,若当初,她体谅有孕的皇后一些,是否,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她是不满意皇后,可她更看不得她的孩子如今这副模样!   付煜被这一句话,惊出了几分理智,他扯了扯唇角:   “母后觉得,朕是何人?”   太后怔愣了一瞬。   遂顿,待她看清了付煜的模样,恍然大悟,她的孩子何时受过旁人摆布? 第183章   暮色沉沉, 皇宫在这一刻皆陷入死寂。   皇上和太后的对话传进众人耳中,让所有人都沉默噤声。   付煜站起来,他恍惚间看向殿内, 殿内没有一丝动静, 谁都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何情形。   可这一刻, 付煜连踏进殿内的勇气都没有。   太后哑声地看着他,对她的孩子实实在在地生出了心疼。   她堪声问:“是她勾引你!”   太后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全然忘记了她曾对姜韵的那些满意。   可付煜却没说话, 他似陷入了回忆中。   好半晌,他闭了闭眼, 他抬起了手,大概在胸膛的位置, 他恍惚地说:   “朕第一次看见她时,她才这么点儿,就站在梅林中,背着所有人,怯生生地偷摘了一支梅花。”   他说:“朕站在假山后,看她偷了朵梅花, 就似拥有了这世上最好的物件, 当真可笑。”   不知何时,头顶似飘起了雪花。   他站在宫殿中, 四周皆站着他的嫔妃,他对着他的母后,生平第一次说出,他这一生第一次心动的场景。   他用一句可笑来形容。   却让太后险些哭了出来。   人这一辈子, 最难忘不过是年少时的惊鸿一瞥。   为了这一瞥, 她进宫数十载, 承受了许多年的孤枕难眠, 她的先帝这一生都在宠爱她,可她知道,她紧紧抓住的宠爱不过虚无罢了。   她处理了这后宫多少受宠的女子,连她自己都数不清。   她永远记得她的先帝深夜从她宫中匆匆离开,只为了新欢夜间害怕雷声。   那一夜,她翻来覆去,睡得如何也不踏实。   如今她的孩子,竟同她一般,被困在了年少时的一场惊艳中。   太后哑声无言。   洛瑜怔愣了一刻,倏然,她想起什么,不着痕迹地朝殿内看去。   她在想,娘娘知不知道这件事?   娘娘以为圣上爱梅,所以,衣裳和首饰皆印着梅花,四处讨皇上欢心。   但娘娘可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皇上以为她爱梅?   洛瑜不知该说些什么,当真都是造化罢了。   可……   洛瑜紧紧拧眉。   她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手帕,洛瑜咬唇,脸颊染上了几分迟疑。   贤妃站在她旁边,觑了她一眼,低声询问:   “你怎么了?”   洛瑜捏紧手帕,咬声说:“我忽然想做件事……”   贤妃一怔。   遂顿,贤妃朝殿内看了眼,又看了眼付煜,才说:“你素来洒脱,既决定了,又何必扭捏。”   洛瑜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她忽然上前一步,砰一声跪在地上:   “皇上!”   殿外的沉寂被打破,所有人都看向洛瑜。   付煜也垂眸盯着她。   这一瞬间,洛瑜才惊觉有多大的压力。   她握紧了手,死死磕头:“嫔妾恳请您,进去陪着娘娘罢。”   付煜盯着她,不知她为何说这一句话。   洛瑜仰起头,看向付煜,她说:   “嫔妾想请皇上,亲口问一遍娘娘,是否喜欢梅花。”   话音甫落,付煜倏然间意识到什么,他呼吸顿时一紧。   他朝前走了一步,语气似乎平静:   “你说什么?”   可洛瑜却叩首,不愿再多说一句话。   付煜握紧手心。   他知道,姜韵和洛瑜的关系素来甚好,好到付煜都不解的地步。   所以,他才想知道洛瑜这话究竟是何意?   什么叫姜韵是否真的爱梅?   二人自相识以来,她素来爱梅,怎么会不喜梅花?   殿内忽然传出痛哭声,付煜再也忍不住,快步进了殿内,那番模样早已彻底失态。   殿外,贤妃扶起洛瑜:“你这又是作甚?”   洛瑜抿了抿唇,低声说:   “嫔妾只是心疼娘娘。”   洛瑜查过姜韵的一切事迹,她也知道,娘娘为何待她这般好。   贤妃有些惊讶洛瑜的话。   “贤妃娘娘觉得娘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贤妃有些摸不准洛瑜是什么意思,没有轻易搭话,不动声色地看着洛瑜。   洛瑜对她轻挑眉,话音轻得近乎出口就散了:   “在嫔妾心中,娘娘甚是自卑。”   贤妃怔住。   她从未想过,在洛瑜心中,对姜韵的评价竟是如此。   可贤妃在这一刻,却想不出任何话来反驳。   自幼生母不喜,遭生父抛弃,生得金贵,却做着下三滥奴才才做的活计,再多的傲骨都会被折了。   这满后宫的嫔妃都有一技之长,可姜韵虽受宠,却从未听说她擅长什么。   她前半生坎坷,徒有千金虚名。   世家女子自幼培养起来的底蕴,她根本不曾有过。   处于这样的环境,品级大过天,往日低贱的身份根本摆脱不了,她凭什么不自卑?   看得出贤妃怔愣,可洛瑜却没了和她继续交谈的心思。   她之所以能和贤妃说上几句话,不过是因娘娘和贤妃往日有几分交好罢了,但她也不信贤妃。   洛瑜忧心地看向殿内。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姜韵会平平安安的。   世人皆觉晗妃得宠骄纵,可洛瑜只觉得,姜韵压抑安静。   殿内,只有付煜进来了。   他闻到了严重的血腥味,在他意料之中,却依旧忍不住地踉跄了一下。   张盛惊恐地想扶住他,却被他推开。   付煜走近床榻,女子安静地躺在那里,呼吸虚弱,身子单薄得不可思议。   太医们皆满头大汗地跪在地上。   可付煜眼中却看不见他们,他坐到了床榻边缘,握紧了女子的手,他用帕子一点点擦干净女子额头的冷汗,他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怎么样?”   太医们面面相觑,半晌才低声说:   “是微臣无能,未能保住娘娘腹中胎儿,求皇上恕罪!”   话落,殿内陷入死寂。   刘福死死低着头,脸上是挥之不去的悔恨和心疼。   付煜头也未抬:“多久了?”   “近两个月。”   付煜终于有了动静,似好笑地骗过头看向太医,可眸中却没有一丝笑意:   “两个月!三日一次平安脉,你们竟未查出她有孕在身?”   太医们心中着实苦闷。   “娘娘身有暗疾,本就不易有孕,喜脉不显,是微臣无能,没有查出娘娘有孕在身!”   “况、况且……娘娘如今的身子根本、不能有孕……”   素楠捂住嘴唇,生怕自己痛哭出声。   适才就是她没有忍住,哭了出来,传到了殿外。   付煜的呼吸有些不稳,紧紧盯住太医:   “什么叫不能有孕?”   素楠和刘福倏然跪在了地上,控制不住,眼泪砸在地上,没有让太医继续说,而是素楠痛哭出声:   “皇上!娘娘时日无多,即使有孕,也根本撑不到诞下皇嗣的那一刻啊!”   这句话砸得付煜有些懵。   他近乎目眦欲裂,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   “你、说、什、么?”   素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说不出第二遍。   谁不知道,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每次看见娘娘咳出血却云淡风轻,似乎根本不在意时,有多么心痛和不知所措!   素楠伺候娘娘近两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娘娘比谁都想活下去!   娘娘拼死才从那个庄子中逃出来的!   娘娘比任何人都想要好好地活下去啊!   可天不遂人意!   娘娘想要的一切,老天爷总要一点点地夺走!   半晌,太医才说了一句近乎残忍的真相:   “对于娘娘来说,这个孩子没保住,反而能让娘娘活得久些。”   *******   姜韵醒来的时候,暖阳透过楹窗照进来,她费力地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地看了床幔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回到了承禧宫。   她刚有动静,床幔被被人掀开,素楠一脸惊喜:   “娘娘您醒了!”   姜韵看着素楠的笑脸,有些恍惚地看了眼四周,和往常无异,楹窗外似有积雪,映得外间一片白皑皑。   姜韵只觉得喉咙甚疼,她哑着声问:   “我这是怎么了?”   素楠哀怨地看了她一眼:“娘娘也太不小心,竟任由容氏那般对您!娘娘无碍,只是来了月事,太医说您身子虚,近日最好卧床躺着。”   姜韵眨了眨眸子,虚弱地问:   “只是来月事了?”   素楠顿了下,才迟疑地看向姜韵:“娘娘,怎么了?”   她这副模样,有些不解也迷茫,似不知姜韵为何这样问,任谁看了,都不会怀疑她的说辞。   姜韵紧紧掐住手心,半晌,她堪堪摇了摇头:   “没,本宫只是觉得当时太疼了。”   素楠破涕为笑:“娘娘哪次月事不疼?”   姜韵也抿唇笑:   “是啊。”   素楠心都颤了下,她赶紧说:“这水都凉了,奴婢去唤一盆。”   她匆匆地端着银盆离开,她怕再不走,就要忍不住哭出来。   刚过二重帘,素楠就看见了皇上站在那里,定定地盯着殿内的娘娘,素楠没有打扰他,她轻轻地服了一个身子,忍泪退了出去。   付煜隔着二层提花珠帘,安静地看着里面的女子,她忽然咳嗽了起来,拿着帕子抵在唇边,一阵咳嗽后,她擦了擦唇瓣上的殷红,习以为常地放下了帕子。   付煜只觉得那抹殷红,让他眼睛一阵刺疼。   太医和素楠他们说再多,都不抵亲眼所见时,带给付煜的茫然无措。   付煜从未有一刻,这般清晰地认知到——他对于这个女子来说,许是真正的灾难。   她本就足够不幸了。   而这不幸中,他占了五成。   付煜紧闭上眼,靠在了墙上,呼吸皆颤抖。   姜韵不知道隔着二层珠帘,有人在看着她。   她在锦被中的手颤抖着,轻轻抚在小腹中,那股隐隐作疼仿佛只是错觉般,姜韵有些似恍惚,似轻喃:   “只是月事罢了……”   她仰起头,一滴泪顺着眼角滑下,滴落在青丝间消失不见。 第184章   寒风催梅开, 这些日子,后宫中的女子过得皆甚不是滋味。   晗妃小产。   这是后宫众所周知的事情,可圣上却是下旨, 晗妃只是身子不适卧床休养, 任何人都不得对晗妃袒露真相。   短短几日, 这后宫落了雪,白皑皑的一片, 映着几片红梅,甚是显眼。   这皇后被废, 宠妃休养,太后也身子不适, 一时之间,满后宫竟然空闲下来。   年宴将至,但这满后宫竟没有一丝喜庆的气氛,宫人们匆匆忙忙地,却行走间不留一点声响。   洛瑜来看望姜韵时,听见姜韵说了一句:   “这些日子, 我总觉得这后宫静悄悄的, 仿佛只剩我一个人了,竟觉这日子过得没甚盼头。”   若只剩自己一人, 那争斗都显得没甚意思了。   姜韵只不过简单的一句陈述,谁知自己说完后,洛瑜竟是怔愣在那里,一脸疼惜地看着自己。   姜韵顿了下, 遂后, 失笑摇头:   “你作甚这副表情?”   洛瑜忙回神, 娇嗔地轻哼了声:“我日日来陪你, 你竟还觉得孤单,可见娘娘眼中根本没有我。”   那一声声怨怪,叫姜韵直想发笑。   可她刚笑出声,喉间就升起一股子痒意,她忙捏着帕子抵在唇边,拼命地咳嗽起来。   洛瑜脸色顿变,心底懊悔不已。   太医说过,不论是高兴还是生气,娘娘此时都不宜情绪波动过大。   瞥见洛瑜脸上一闪而过的自责,姜韵不着痕迹地掐紧了手帕,她稍抿了抿微涩的唇瓣,适才用的药膳似在这时才开始蔓延起一股苦涩。   洛瑜走后,姜韵长吁了一口气。   刘福抬头不解:“娘娘这是怎么了?”   姜韵眼神飘远地看向外间的白雪皑皑:   “明明是本宫身子破败,却连累得旁人在本宫面前连笑都不敢笑,作甚事都要小心翼翼的。”   她低头轻笑:   “倒真是个累赘。”   刘福呼吸稍顿,立即打断她:“娘娘!”   姜韵抬头看他,刘福才恢复理智,尽量平静地说:   “娘娘莫要说混话了,您好好的,我们大家伙都高兴,累赘这种伤人的话,娘娘可不许再说。”   他生平第一次对姜韵说了“不许”二字。   只怪她口中的自嘲都令人太扎心。   姜韵看着刘福眼中强忍的眼泪,她抿了抿唇,若无其事地别开视线,不动声色地说起旁的话题:   “本宫好像许久未见皇上了。”   这不是错觉。   而是自从她在邱月轩昏迷后,就再未见过付煜。   姜韵不着痕迹地轻轻拧眉。   刘福眼神微闪,低下头:“如今快近年关,前朝繁忙,待清闲下来,皇上肯定会来看望娘娘的。”   如今承禧宫的一举一动都会清清楚楚地禀告到付煜面前。   姜韵和洛瑜的对话,他自然也得知了。   彼时,付煜正对着满目琳琅的奏折,不可避免地失神起来,张盛颇有些不是滋味:   “皇上,娘娘在等您呢。”   付煜回神,他堪似平静地翻开一本奏折,不知在问张盛还是在问自己:   “她当真想见朕?”   许是真的彻底冷静下来,才会看得清。   付煜已经分不清,从头至尾,姜韵究竟对他有几分真心了。   最可笑的是,哪怕他如今明知道那个女子对他许是没有几分真心,他也不忍心戳破,甚至只想让她多陪在他身边一段时间。   张盛无言。   他想起这些日子宫人传来的话,轻叹一声:   “娘娘近日越发安静了。”   张盛都有些想不起来,刚见到娘娘时是何印象了。   只记得那时的娘娘,温柔似水,进退得体,行事甚有分寸,笑起来眸眼弯弯甚讨人喜欢,灵动又有生气。   而不是如今这般,安静到近似不存在。   张盛话音刚落,付煜按住了奏折的一角,他怎么会不想见她?   可他不敢。   他怕他看见的是一张虚弱无力的脸,时时刻刻提醒他,她命不久矣。   “这段时间,娘娘心中恐也是害怕的,奴才想,娘娘是希望皇上陪在她身边的。”   毛笔落在御案上,墨水打湿了奏折。   付煜哑声打断张盛的话:   “别说了!”   张盛堪堪噤声。   付煜靠在椅背上,伸手有些疲累地捏了捏眉心。   殿内无人,一片寂静,半晌,张盛才听见皇上堪声说:   “让太医照顾好她。”   付煜近似轻喃:“她想要的还没有做到,她怎么可能放心……”   *********   堪近年关,腊梅清香都传进了承禧宫中,姜韵依旧没能下床榻。   素楠推三阻四地想她躺在床榻上,连沐浴都不许。   若以往,姜韵定然不依,可如今,她却甚是配合。   素楠总和刘福说道:   “我总觉得娘娘好似什么都知道。”   刘福沉默了许久,难得没有反驳素楠的话。   在年宴前这一日,姜韵终于见到了付煜。   付煜一身玄色便装,像极了姜韵初见他的那一日,不得不说,付煜相貌生得极好,声色惊艳。   姜韵有些惊讶,也有些恍然,片刻后回神,她低眸轻笑着说:   “皇上终于舍得来见臣妾了?”   付煜沉默不语。   他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殿内只剩下他和姜韵二人。   付煜坐到了床榻旁,盯着姜韵看了好久,姜韵平静地和他对视着,半晌,终是付煜败下阵来,他伸手抚了抚女子的脸颊,哑声问她:   “你就一直瞒着朕?”   姜韵只顿了下,就猜到他问的是什么。   她一怔,遂后,轻轻抿唇:“皇上知道了?”   姜韵稍仰头,如同往日一般,静静地看着付煜,她细声说:   “同皇上说了又如何,让皇上像现在这般,连见臣妾都不敢见吗?”   付煜呼吸顿时沉重,他心如针扎般疼,被女子一句话就逼得红了眼,可他百口莫辩。   他的确如她所说,不敢来见她。   明明是她将这么大的事都瞒着她,如今她一句颠倒黑白的话,就将错处全部推向他,变成她不明说是情有苦衷。   可偏生,付煜心中清楚,她不说的原因,根本不是因此。   但付煜不能戳破。   半晌,付煜才平静下情绪,他忽然说了一句话,让姜韵惊讶无比:   “明日年宴,朕来接你。”   姜韵愣在原处。   其实她清楚自己身子的情况,也明白如今的付煜只会比她更在意她的身子,她卧床尚不过半个月,按情理说,该是付煜不许她去参加年宴才是。   如今怎么会告诉她,他要亲自来接她?   付煜走后,姜韵还没有回过神来,刘福知道这件事后,拧眉急道:   “娘娘身子未愈,皇上怎么也胡闹起来!”   姜韵听得双眸一瞪:“口无遮拦!”   她如今在,付煜对她宫中的奴才都有些包容,可以后呢?   他们这些口无遮拦的毛病再不改改,让她如何放心?   刘福哑声,半晌才堪堪低下头。   翌日,付煜当真如他所说,在辰时左右来接姜韵,姜韵身体依旧虚弱,她穿了身宫裙,降紫色大方得体,玉簪束于青丝间,越添了分柔美娇色。   付煜扶她上銮杖时,姜韵象征性地推辞一句:   “今日是宫宴,臣妾和皇上同乘一杖,未免有些不妥。”   付煜盯着她一会儿,这时,姜韵才发现付煜眼底的青黑有多严重,似乎很久未曾好好入睡一般,姜韵稍怔愣,堪堪抬手轻抚,顿时,她的一些小心思消了去。   姜韵轻抿唇,细声说:“皇上何必糟蹋自己。”   付煜别过头,他平静地说:   “无碍。”   姜韵一时之间也不知他回的是哪句话。   一路无声。   快到太和殿前,姜韵忽然感觉头顶似被人碰了碰,她抬起头,就见付煜捻在她的玉簪上,眸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才听见他沉声问:   “你昏迷那日,洛贵嫔让朕问你一个问题。”   姜韵眼睫轻颤,心下稍紧:“什么?”   付煜轻轻携住她的下颚,迫使姜韵微抬起头:   “你着装首饰处处沾梅,可你所喜,当真是梅?”   姜韵哑声,一时之间两人相视无言。   半晌,姜韵才低叹了口气,轻声说:“皇上许是忘了,您曾问过臣妾这个问题。”   付煜拧起眉心。   “在臣妾初入府的那日,皇上问臣妾是否爱梅,臣妾说过,臣妾不过一个俗人,只在冬日时格外偏爱梅些。”   付煜想起来了。   他的确问过,可却未放在心上,只当是她不好意思之下的推辞。   付煜心尖阵疼,他喉间似被堵住,涩涩地疼:   “那你为何身上处处——”   话音未尽,就被姜韵打断:“因为皇上喜欢!”   姜韵倏然抬头,对上付煜的视线,呼吸有些急促,她一字一句地说:   “皇上可能也忘了,臣妾还是一个小宫女的时候,曾问过皇上是否钟爱于梅,自那日后,臣妾才会越发偏爱梅花。”   她说:“从来都不是臣妾爱梅。”   涩涩麻麻的情绪从付煜心中升起,他一心只认为她爱梅,却不想她也是如此。   这么多年来,竟都错了?   姜韵本就是撑着一股气,如今情绪费尽,她堪堪倒在付煜身上,深呼吸了许久,才平静了情绪,付煜搂她搂得很紧。   姜韵有些喘不过气来,可她没有让付煜放开,而是在下銮杖时,低声轻喃:   “殿下,我想念儿了。”   她许久未喊过他殿下,付煜按住扳指,自然知道她这话中不是字面的意义。   如今,她只要喊她殿下,必然是有所求。   她明知他放不下往日的情分,总肆意利用,可偏生付煜如今根本拒绝不了她。   付煜没有说话,牵着她的手,带着她进了太和殿。   一进太和殿,就面对满殿的文武百官,姜韵轻轻拧眉,她被牵着和付煜并肩而行,只走了两步,那些朝臣眼中的怪异就越来越重,连姜韵也生了几分无措和紧张。   本朝的规矩,除了大婚之日,皇后可与圣上并肩而行,其余时候,所有人都要退圣上半步。   姜韵有些不安地喊:“皇上……”   付煜置若罔闻,一路牵着她走上台阶,姜韵的位置被安排在付煜旁边,另一侧是太后,太后情绪淡淡的,似乎对这副情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姜韵心惊胆颤地坐了下来,无措的视线滑过付煜,落在太后身上。   怪不得姜韵。   论位份,贤妃甚至应该比她高半级,可如今她却坐在了贤妃之上。   太后轻轻移开视线,她是喜欢姜韵的。   她也愿意成全皇儿的一番苦心,可她如今却不想看见姜韵,因为她知道,若非姜韵,她的皇儿不会如此颓废。   宴会刚开始,就在姜韵稍稍放下心的时候,付煜忽然淡淡开口:   “今日年宴,各爱卿不必紧张,如同家宴即可。”   “近日前朝后宫事情不断,朕亦深感其累,趁此机会,朕也有两件事要宣布。”   众人面面相觑,能让圣上在这个时候宣布的必然是大事,就在这时,付煜忽然转头看向姜韵。   姜韵心下稍紧,尤其是在看见张盛捧着明黄色的圣旨走出来时,她忽然心脏怦怦得跳。   在张盛宣读圣旨时,姜韵就怔愣地看着付煜。   圣旨有二,封后,储君。   件件和她有关。   满殿安静,没人会在宣读圣旨时反驳。   张盛催促她领旨,姜韵好半晌才回过神,跪在地上捧着圣旨时,竟有些腿软地起不来,似想要的都得到了,她心中紧绷的那股劲顿时消了。   付煜扶她起来时,低声和她说:   “如今念儿终于重回你名下,他依旧是嫡子。”   “你想要的,朕都给你了。”   “所以,你能不能做到你曾说过的话?”   姜韵对上付煜的视线,那刹那间,她忽然意识到付煜指的是哪句话。   ——殿下不必担心,奴婢会一直陪着殿下的。   这是她被困住宫中,和付煜相识却不得宣之于世的三年中,她曾经常对付煜说的话。   姜韵不知她是如何回到承禧宫的,她这一日间都有些恍惚,付煜亲自替她解了青丝,站在她身后,动作细致温柔,姜韵终于堪堪回神。   这是自邱月轩那日后,付煜第一次在承禧宫留宿。   他没碰她,只搂着她躺在床上。   夜色渐深,月色奄奄一息地落在树梢,万物寂静,姜韵稍仰头,她微闭着眸子,自从太和殿回来后,她和付煜就没说过话。   甚是平静,似乎根本没有年宴上的那两道圣旨。   不知过了多久,姜韵似乎听见身边人哑声地说:   “朕不喜梅。”   “我自始至终欢喜的,都是那年梅林中遇见的人。”   姜韵身子刹那间僵直。   她不知付煜话中的人是谁,可此时此景,她再蠢也猜得到。   她听出付煜声音沙哑,似这句坦白对他来说十分艰难。   付煜知道身边的女子没有睡着,他禁锢在女子腰间的手有些颤抖,那腰格外地细,近乎骨瘦嶙峋,其实一点也不好看,硌得厉害,可付煜紧紧搂着,不愿放手。   许是夜深人静,许是她太过安静,才让付煜敢问出他一直藏在心里的话:   “这么多年,你说的心悦我,可有一句是真?”   话音甫落,付煜颇觉荒唐地闭了眼。   他堂堂天子,何至于为了一个女子如此?   但话已说出口,付煜就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   姜韵眼睫轻颤,不知过了多久,她堪堪睁眼,稍仰头一动不动地盯着付煜,眸子中闪过一丝恍惚,她说:   “那年在定州城,皇上带我走出那间房时,我是真心爱慕过皇上。”   付煜从不知,那日之后,她已经许久未曾做过噩梦。   年少相依,数年陪伴,她信他至此,怎会没有一点真心?   倏地,付煜打断她,涩声堪说:   “这就够了!”   皇后被废后,他去过坤宁宫,也去过冷宫。   他比谁都清楚,他知道他所中断子散是何人所为。   也知道她想要甚。   这些种种,得她如今一句话,就够了。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