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之家 作者:小树要长高   文案   侯府获罪被抄家,中下等丫鬟被官府强拘肆口发卖,张晓悲催的穿在年幼的三等丫鬟颜溪身上,被一个匠工捡了去,从此开始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   排雷:本文架空,主角手指不大,博君一乐,不喜勿喷。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种田文 市井生活   主角:颜溪(张晓) ┃ 配角:刘怀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面包会有,水仙花也会有的 第1章 处境 发卖   天色乌沉,冽冽的朔风中裹挟着细碎稀疏的雪花,对于一朝之都来说,恶劣气象并未减损十里巷街的喧嚣繁华。   锦绣昌荣的东西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不知谁扯着喉咙大声嚷喊:“武威侯府的家眷被拘到官牙子前发卖啦!”   那人话音刚落,距其不远的百姓扬起脖子朝男子望了望,隔空相互议论几句。   大致清楚发生何事后,纷纷迈开脚步朝位于东大街与广济街十字路口处的官牙而去。   街道边小摊上讨价还价的人们见如此,想瞧热闹者便失了砍价的耐性,付了银钱揣着物什匆匆离开。   还有些干脆中止交易,惹得丢掉生意的摊主啐了口唾沫,暗下里骂咧几句。   一时之间,热热闹闹的街肆冷清许多。   “二哥,等等我,跑那么快做甚,难……难不成你也想挑一个回去……”   人群里身穿蓝色短棉袍的少年捂着胸腹,边奔跑边冲前方同样急奔的另一位少年呼喊。   少年口中的二哥名叫刘怀安,此刻他连被自己撞趔趄的路人斥骂之声都未挂入耳中,更遑论落在后面的堂弟。   此时刘怀安脑子里被那个笑起来目如弦月眸含星光的女孩占满。   说来可笑两人仅有一面之缘,匆匆一别后再也没碰见。   可那如春花般灿烂的笑靥仿佛一枚带了情思的种子在他心底扎下根发了芽,日益茁壮生长,渐有撑破胸膛之势。   侯府未抄家前权势通天门禁森严,即使府里的普通丫鬟也不是他一个无名木匠工随便打听出来的。   有两次实在控制不住心中念头,偷偷溜至两人偶遇之地侯府的一个小角门,紧张地站在不远处等待以期能偷偷地看上几眼,但每次都以失望告终。   五日前侯府突遭朝廷查封,为防重要嫌犯趁混乱逃脱,上至主人下至仆从全部被官兵羁押入狱。   当时他正被兄长逼着苦练楔钉榫技法,没在现场。   事后听城中百姓议论武威侯被抄家时的情景,心头立时焦灼不已,暗暗祈祷少女无事。   唯一使只安慰的是旁人都说纵使侯府犯了谋逆之罪被满门抄斩,府里的丫鬟小厮们也无性命之忧。   由于心里积着事以致干活期间多次出差错,家人以为是最近活计繁多太过劳累,便让他歇一歇。   忧心不已的刘怀安哪里肯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草草用过早饭寻个借口便出了门,准备去茶馆酒肆等人流量聚集的场所打听消息。   步入里城没多大会儿,就听见有人喧嚷着侯府众人被发卖之事。   等跑到离官牙几十米处时,见官府划定的警戒外围满了乌泱泱的百姓,纷纷指着青石台上台下发髻松落低首耸肩的仆婢评头论足。   因为离的远,刘怀安慌乱中未寻到要找之人,于是加快脚步拼命往推推搡搡的人潮里挤。   ……   “小溪,再咬牙撑会!”   矩形青台后排,紧挨一起的两名少女如其他人一样面朝外站着,微微低首任人挑选,被相中者则跟随新主家到牙行交割身契等相关事项。   左侧的少女察觉好友状况糟糕,趁着挪动填补空缺之际飞快觑了眼台下持戟把守的官兵,伸出凉冰冰的手掌隔着袄袖握握她的胳膊,悄声鼓励道。   数九寒天的冬月,倘若没有主家愿意买走她们,重回潮湿冰冷的牢房境况可想而知,何况还是大病未愈之人。   头重脚轻浑身打着寒颤的张晓轻轻地应了声嗯。   女孩尚不知晓自己身旁的密友已被来自异世的灵魂换了芯子。   冒牌的张晓半月前因一场意外事故莫名穿在身患风寒而离世的十三岁丫鬟颜溪身上。   当时侯府明面上虽未出事但私下已得知风声,暗暗开始为后路紧张谋划。   府里管事嬷嬷自然顾不上打发一个奄奄将息的低等丫鬟,这才让张晓在同伴照料下渐渐好转起来。   张晓好不容易慢慢接受了眼下处境后,又倒霉催受牵连被官兵拘往羁押所。   侯府人数众多,给牢房承载力带来巨大压力,又加之隆冬将至天气极寒,官府生怕犯人大面积受寒染病,于是决定把无关紧要签了死契的中下等仆婢拘到牙行发卖。   期间,恶劣的牢狱环境让原本虚弱的张晓再次发起病来。   凛冽的北风如透骨的冰刀子割破袄裙穿透筋骨,让身染风寒浑身发冷的张晓更加雪上加霜。   她拼命用大拇指甲掐着食指,牙齿咬住舌尖,以防自己昏倒在石台上,被官兵毫无怜惜地用草席卷吧卷吧丢到乱坟岗处,那种场景该有多恐怖。   随着时间推移张晓脑袋开始嚯嚯跳痛两耳嗡嗡轰鸣,根本没精神再顾及台下百姓的反应,自然也没察觉少年投注自己身上复杂的目光。   淹没于挤挤搡搡人潮中的刘怀安终于在石台后方找到了记挂心头之人,欣喜、担忧、紧张纷乱的情绪蜂拥而来,目光紧紧锁住台上身形纤弱的少女,一时忘了反应。   “哪户人家一下子挑这么多,武威侯府出来的人也敢要?”某百姓议论道。   “八成是刚调京都任职的哪位大人,再说有甚不敢买,官牙子出的身契清白的很……”另一名长衫看客解说道。   “真可怜,被卖来卖去的……”蓝褐少年掂着脚尖透过空隙望着青台上的仆婢,语含同情道。   没听见身旁的堂哥吱声,扭头发现他正眼睛不眨的紧盯台上一处,出于好奇便顺着其视线瞅去。   左看右看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地方,于是晃晃其胳膊疑惑的问:“二哥,看什么呢?”   石台上不断有仆从被主家挑走,怔神的刘怀安猛然反应过来,此刻他心头产生了一个疯魔的念头要让那个女孩获得自由,不再给别人当丫鬟。   有了这一想法,却猛想起来自己身上只带几十文钱,心情不由慌张起来,顾不上回答堂弟问题,拽着他的臂膀指向张晓大概位置处急声道:   “怀平,你在这里盯着,若有人要买走那个穿竹青色袄子的姑娘,就说有人提前样中了,我回去拿钱!”   “二哥,你来真的?!爹和三叔他们铁定不同意!”   少年原以为堂哥只是看看热闹,没想到他真要准备买人,这可不是件小事,急得连忙劝说。   “现在他们又不知晓!”   刘怀平见拿长辈也压不住转身要走的堂哥,忙拉住他又道:“得六贯钱呢,大嫂一下子怎会给你那么多?”   心焦的刘怀安挣脱堂弟,抬头看了眼寒风中立着的张晓,说了句:“我自有法子。”便拨开越集越多的百姓,朝外城急奔。   跑了几十步远似想起什么,又折回来向伞棚下端坐的官吏走去。   待他离开后,无奈的刘怀平只得听从其嘱咐往前挤了挤,瞅着瘦弱不起眼的张晓忍不住皱皱眉,暗道除了堂哥没人愿意挑她,可为何偏偏要买她,难道之前两人相识?   在其胡乱揣测之时,台上的张晓感觉越来越难受,心说看来老天真要绝她,无论身处哪个时空都逃不过一死。   如今她已不奢望素质高心地又善良的主家买走自己,而把目标降低到随便一户人家都行。   天空瓢雪渐有急密之势,买主不再如之前那般精挑细选,觉得差不多的便抬手一指。   “你,还有你……”台上一位穿着体面的中年妇人动作迅速地挑着人。   “夫人,求您把小溪也选上吧,别看她瘦平常干活可利索了!”被选中的女孩面上欢喜,见妇人神色和善,忙拉着未被挑中的张晓说道。   晕晕乎乎的张晓强睁着酸痛的眼睛,舌头麻木满嘴血腥味的她吐不出一个字来,只能扯扯嘴角勉强露出微笑,努力给对方留个好印象。   不过她实在没抱太大希望,大户人家的管事嬷嬷哪个不是人精,怎会看不出她病怏怏的样子。   果真如她所料,妇人瞪了眼女孩斥责道:“一个丫头哪有你多嘴的份!”   张晓见如此脑子一激灵立时清醒许多,赶快拉拉女孩的胳膊,冲之摇摇头示意别再为她求情,否则也会跟着受连累,这种情况走的越早越好。   妇人说完不再搭理她,让女孩走出来同被其挑好的另外两人站一处,转身又挑了个年长壮妇,随后领着几人走下石台。   此次发卖侯府仆从的价钱比平常低近四成,而且又有官府出具身契文书无任何风险,因此不到一个时辰拘来的仆婢被人买走了大半。   原主颜溪本来就身形纤细,又加之在牢中病了几日,愈发显得羸弱不堪,自然入不了那些挑肥拣瘦管事人的眼。   当周围的同伴越来越少,满怀希望的张晓心绪渐渐归于平静,确切地说应该是绝望后的释然。   雪花开始如碎棉絮一般纷纷扬扬撒落,瞧热闹的围观市民也为避雪迅速散去,官吏决定将剩下的仆役暂押牙行,待天晴再做处置。   神思恍惚的张晓挪走在湿踏踏的青石路上,落在队伍的最后面,官兵骂骂咧咧地走过去推了把催促其快速行进,张晓承受不住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此刻她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挨着脚踢谩骂拼尽全力尝试几次都没能站起来,当她昏沉沉地被官兵从肮脏冰凉的雪水里拖起时,隐约听人大喊什么,声源越来越近。 第2章 交谈(补更2000字) 妇人(补更)……   ……   “张晓,小心!快闪开!”   “把这个丫头丢到京郊乱坟岗!”   “不……不……我不要去……不要……”   兀自玩耍的女孩听见昏睡两天的陌生姐姐终于开口言语了,慌忙跑出外间拉开毡帘朝灶房煎药的母亲欣喜喊道:   “娘,二舅带来姐姐说话了!您快过来!”   没等其母亲回应,另一小男孩冲过来,半个身子探进昏暗的卧室,兴奋说:“真的?!我告诉二舅去!”   说完转身要跑,结果没等跨出院门,便被走出灶房的母亲呵斥住:“正化着雪到处是泥水,不许去!”   “二舅让去的!”男孩背偎着墙楞撅着嘴辩解道。   年轻妇人嗔了眼顶嘴的儿子,轻飘飘地道一句:“那你踏出门试试看。”   随后不再搭理他,快步走向西厢房。   呵斥男孩的年轻妇人名唤刘芙,刘怀安一母同胞的大姐。   前天幼弟没跟家里任何人打招呼把一个来历不明身染重病的姑娘送到这里来。   在得知那姑娘是武威侯府的丫鬟时,恼的她狠狠骂了弟弟一通,此刻心头火气还没完全散去。   不过当时看到女娃浑身浸透雪水紧闭双目瘦弱不堪的样子,联想自己女儿便起了怜惜之心,并未反对弟弟花钱请郎中救治。   这两天若非自己强硬阻拦,弟弟恨不得脚底生根长在这里,是个人都能看出混小子对女孩的在意。   如今见儿子这般反应,八成是已经丢魂的弟弟出的鬼主意,让她如何不生气。   幸亏那日下着大雪,街坊邻居大都躲在自家屋里,否则指不定旁人怎么议论呢。   男孩子瞧母亲进了屋,低头扣着手指头,后背擦着砖墙来回晃动沉默不语。   掂量会儿,最终败在母亲的威压下,不情不愿也跟着去了西厢房,心中无比懊丧说看来二舅不会给他雕老鹰玩了。   被噩梦吓醒的张晓望着青色帐顶稍稍平复下心绪,听着小女孩说话声侧头打量眼前的景象,长时间昏睡让她的视线有些朦胧。   再加上房中光线昏淡看的更不甚清楚,只见雕花木质屏风围成的小房间里,除睡的床铺外还有两张鼓凳,双开扇门衣柜上放了些杂物。   虽不知道身在何处,但张晓可以肯定的一点她被人从鬼门关里给拽回来了。   昏迷前,只记得买走自己的少年先是跟官兵争执几句。   之后因将她带去哪儿的问题又同其它人吵了起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不清楚了。   怔神间,忽听有人走进房间,发现是一位头挽妇人髻身穿袄裙外罩对襟长褙子的妇人,手里捧着托盘。   因背光线,只能根据身形状态看出其年岁不大。   张晓凭感觉猜测她乃这里的女主人,于是作势起来行礼,对方却摆手制止其动作。   “听月儿说你醒了,命倒是挺大的。饿了吧,喝口米汤。”   刘芙走近床前看见张晓确实已醒来,将置有汤碗的托盘放在木柜上,然后抱起床头一双被子塞在她腰间扶她半躺。   浑身绵软的张晓坐起来,克制住头昏目眩露出感激的笑容注视着妇人,声音嘶哑道:   “谢谢夫人屈尊照料,等小溪病好了些,一定勤快做事。”   李芙见张晓还算明礼,虽然对弟弟的鲁莽行为生气,不过现下心里倒没迁怒于她,到底是个可怜的孩子。   听张晓喊自己夫人,刘芙忍俊不禁,转身端来托盘放在她身前的被子上:   “清贫人家,什么夫人不夫人的,听着怪别扭叫我大嫂就行。郎中嘱咐醒来后只能先喝些汤水,药刚煎好,冷会再喝。”   接着拉把凳子坐在床侧望着斯文喝米汤的张晓,口气随意:   “方才听你说叫小溪,怀安也提起过你身契上名字写的是颜溪,以后我就叫你小溪好了。”   张晓点点头应了声,一个称呼而已,张晓早就坦然地接受了颜溪这个名字。   若说叫张晓与官府出具的身契不相符,岂不露了馅。说到身契时,张晓察觉刘芙有意停顿下,望了眼自己。   神经紧绷的她觉得刘大嫂特意说到身契无非提醒自己是签了死契的奴婢身份,能活着躺在暖和和的被窝里喝汤全赖他们家救命之恩。   对方说得是实情,因此她一点都不生气,活着才有获得自由的可能。   从内心来讲张晓非常感激那个愿意出钱买自己的少年。   同样亦感激眼前神态温和的妇人,愿意以近乎平等的态度来对待阶/级存有差异的仆从。   不管眼前的刘大嫂是否是她以后要伺候的主家,但凭对方肯帮她花钱医病亲自端粥送到手里这一点评判定应该是和善之人,打交道时会轻松很多。   说到主家,张晓才猛然发现其中令其不解之处,那少年为何要买走快要病死的她,现今想来处处透着怪异之处。   记忆里少年的声音是陌生的,虽然至今尚未见识少年长什么样,但敢肯定的是两人根本不熟悉。   不管对方出于怜惜还是倾慕或者其它方面原因,目前对于拥有十三岁身体的张晓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能尽快更改奴籍。   可通过原主的记忆张晓清楚摆脱奴籍对于目前的她来说,非为易事。   刘芙张口还想问她祖籍哪里京都有无其它亲人。   却忽然被外间儿子的声音打断:“娘,二舅来啦!”   为防感染只允许呆在门口旁的小女孩听哥哥说舅舅来了,高兴的一蹦三跳迈着小短腿跑出去传给消息:   “二舅,二舅,你带的姐姐醒啦,阿娘还给她煮粥喝呢!”   “我已经告诉二舅了,还有,以后不能管姐姐叫姐姐!”紧跟刘怀安身后的男孩扬眉脆声纠正妹妹说。   “哥哥你胡说,姐姐不叫姐姐叫什么?!”扎着俩包包头一身妃色袄裙长裤的女孩,立在西厢房门口质问哥哥。   男孩手指钻进帽子里挠着鬓发:“叫……哎呀,反正我就是知道不能喊姐姐。”   牵挂颜溪病情的刘怀安无法在家里呆下去,趁着临近正午借口说来大姐家吃饭,才得以逃脱。   听说颜溪已醒,他心口忍不住又开始咚咚跳起来,根本没注意俩外甥交谈的什么内容。   刘怀安曲掌握了握手心,带着后面缀着的俩尾巴掀帘进了房内。   京都居大不易,坐北朝南的正房只两间,主人将其中的西厢房用桃木屏风隔成了内外两部分。   外间作为庭堂,里间是个小卧室,给儿子住的。   碍于男女大防,步入厅室的刘怀安望了眼内间毡帘,便同手同脚地朝靠墙摆放的木椅走去。   兄妹两人仿佛感知到舅舅的紧张,欢喜跑到门口贴心的出声解围:“娘,二舅来啦,啥时候吃饭?”   俩孩子在外面咋咋呼呼时,刘芙和颜溪已经听到说刘怀安来了。   颜溪倒挺好奇救她性命的少年长何模样,不过现在自己发髻蓬乱面色超差实在不适合见人,心说总有见面机会,到时再真诚地向人家致谢。   而刘芙则快被不成器的弟弟气笑了,这两日娘家二弟那边没一点动静,看来尚蒙在鼓里。   心里气头没消自然没心情见他。   今日无非又是为颜溪而来,刘芙打算在里面多呆一会好好急急他,结果两个猴孩子拖后腿捣乱。   “饭菜还没煮熟过会才能吃,你俩在外面跟二舅说说话,别在屋里闹人。”刘芙挥挥手语气自然的叮嘱儿女。   兄妹俩不疑有假,转身笑嘻嘻地找神色僵硬的刘怀安玩耍。   打发罢孩子,刘芙扭头扫了眼颜溪发现她神色平静无甚波动,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虽然她坚决反对弟弟跟身为奴籍的颜溪结亲,可看着自家小弟掏心掏肺对人家好而对方好像根本没在意。   弟弟俊眉俏目聪慧伶俐,学木艺时再难的东西一点就通,虽然有时顽劣了些但配一个给人家做仆婢的丫头绰绰有余。   此刻低首小口喝米汤的颜溪尚不知自己无意中已经惹到待之温和的刘大嫂了。   而本想借整蛊弟弟消气的刘芙觉得心头的气更盛了,相较于惹其不悦的颜溪,她更愿意跟弟弟呆一处。   于是没和颜溪说一声便起身离开。   低首安静喝粥的颜溪反应过来,忙出声道:“大嫂,我现在这个样子不方便出去向……向恩人道谢,麻烦你先替小溪转达一声。”   说实在的她真的不愿躺床上了,从被拘进牢房至今七八日未见阳光,听说外面雪霁天晴,极其渴望出门晒晒太阳,散散身上的霉味,奈何身体不允许。   走到门口的刘芙身形顿了顿,心说算你还有良心,颔了颔首算是默许其请求。   从里间走出来恰和往这边瞅的刘怀安撞个正着,刘芙横了眼弟弟没好气说:“以往怎没见你往这跑那么勤快。”   晓得颜溪已醒来,两间房只隔着一道屏风,姐姐揶揄的话肯定被里面的颜溪听见了,刘怀安自然反应朝隔壁看去脸上不由烧烫起来。   不过以往姐姐也没少因各种事情打趣他,早已练就出应对自如的本事。   面对亲近的大姐,刘怀安最是随意,尽管被她戏谑的有些不好意思,可仍然厚脸皮道:   “现今姐夫不是回平江老家了嘛,临行前还嘱咐我要多往这跑跑。”   没等刘芙来得及戗他,立即又压低声音问:“姐,她怎么样了,热退了吗?”   瞧弟弟急迫的神色,刘芙恨不得给他两巴掌,啥时候见他为自己这般着急过,冷哼一声嗔道:   “人家好的很不用你扒心扒肺瞎操心。把心放在正经事上,让我和你大哥少犯些愁,清净会!”   刘怀安听说颜溪情况良好,胸口悬吊的心顿时放下大半,正当他言辞恳切向大姐做保证时,对方语含怒火又掷出问题:   “我还没问你呢,哪来那么多钱?打算什么时候跟你大哥二叔说这个事?”   娘家弟弟那边,家里支出进项等中馈一直由弟媳掌管,几日功夫在颜溪身上花的钱合算起来有七八贯,刘芙了解弟媳吴氏的为人,怎会舍得给小弟那么多钱。   期间问了几次都被他搪塞开,根据其反应她揣测银钱应该不会是借亲戚的,怕弟弟年岁尚小误入歧途,所以今日非得问个明白。   “问好友借的。”刘怀安眸光闪了闪偏头回道,稍作犹豫又加句:“姐,你放心银子来的清清白白。”   至于另外一个问题,则敷衍说:“他们不是还不知道嘛,只要你和怀平不说就没什么。”   等知道的时候,颜溪的病已经彻底好了,到时把身契还给她然后帮其在店宅务租间公屋,慢慢再想法子销了奴籍。   这样以来待他表明心意后,来自族人的阻力会大大减小。   这两日除了忧心颜溪的病情,他一直在思谋这件事。   刘芙冲想当然的弟弟翻个白眼照他胸口擂一捶笑笑骂道:“她是个大活人又非物件,有外人来家串门给藏起来不让看?要我说回头问问她京都有没有爹娘亲戚,如若有则把事情讲明白,身契给他们银钱讨回来。”   邻里之间哪有不走动的,家里多了个没见过的陌生人,时间一久大伙怎会不知道。   刘怀安暗暗哎呀一声,怎么忘了考虑颜溪是否还有家人,只想当然的觉得对方无依无靠。   可回忆起牙行门前颜溪遭的罪,觉得那种卖女儿的爹娘品性实在不是好的,假若颜溪回去指不定又给卖了,岂非重入火海。   因此不乐意对姐姐说:“她爹娘既然当初拿她卖了换钱,怎么可能愿意出钱接回去。”   纵然觉得弟弟讲得有道理,可理解归理解现实是现实,把她从鬼门关救回来他们已算做了大善事。   刘芙瞥眼鬼迷心窍的弟弟,转身淡淡地说:“愿不愿接回,你说了不算,我问那丫头。”   说着又进了里间。   刘怀安没来得及拦住刘芙,懊恼的跺下脚,早知道就不把颜溪送过来了。   “二舅,你又惹阿娘生气。娘说再不听话就不给让饭吃了。”月儿见刘怀安垂头丧气的样子,跑到跟前主动牵住大手,仰头奶声奶气说。   刘怀安捏捏外甥女圆圆软软的脸蛋,苦笑下摇摇头。   “二舅,你要饿了咱们就去街上吃炙肉。”男孩安慰道。   床上阖眼养神的颜溪忽听刘芙没有过渡,直言不讳问她京城有没有父母亲人,愣了愣神。   原主的爹娘?有,可她不想认。 第3章 挨打 发现   原主颜溪的祖籍不在京都,几年前因家乡遭遇洪灾,河流溃堤被迫改道导致房屋田地全被淹没。   爹娘带着一家老小逃难,兜兜转转流落天子脚下京都城。   屋漏偏逢连夜雨,尚未找到安身之所时唯一的弟弟生了病,因没钱去医馆抓药,便把二女儿颜溪卖到牙行。   记忆中当牙婆征询她爹签死契还是活契。   结果丝毫没犹豫签了死契,后来不知一家人怎么打听到颜溪在侯府中当丫鬟。   自此家中亲人每每借送点衣物吃食苦诉家境艰难,揣走了颜溪攒下的月钱。   这种付出远远大于索取的爹娘,自此断了也好。   “九岁那年我被卖给牙婆后生场大病差点死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之后便被送进侯府。”   颜溪回过神来怔怔的说道,京都可大可小,为怕将来凑巧遇见,还是不要编说父母离世自己是孤儿的瞎话。   刘芙注视着颜溪的神情,闻她语速低缓神色悲戚,心头不由软了软。   “哎,先将病养好再说吧。”刘芙长叹一口气,爹娘亲人找不到,看来方才说的法子行不通了。   她自己又拿不出钱,难不成真要留下当丫鬟?   刘怀安竖着耳朵隐隐约约听到了两人的谈话声,当得知颜溪身世后替她难过的同时又不由庆幸。   刚刚进门时的紧张心情被涌出的万丈豪情替代,暗暗决定一定会对她好,像姐夫待姐姐一样。   越想心越热,忍不住起身走到里间毡帘处扬声说:“颜姑娘,你别难过,放心在大姐这养病,其它什么都不用管!”   一口气说完后,发现整个房间静的出奇,连俩小外甥亦停下嬉闹玩耍,瞪着乌溜溜的眸子望着他。   大人小娃集体静默,顿时让刘怀安面上的热气瞬间到了脖颈,红烧脸尴尬的摸着后脑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正当刘怀安想着要不要出声打破平静时,刘芙忽然掀开毡帘面带愠色嗔道:   “羞不羞?起开!今儿没做你的饭食,赶紧家去,年底作坊里那忙还到处乱窜!”   刘怀安如忐忑的小毛驴得了坡下,点点头轻声噢一声,转身时扫了眼微微晃动的厚帘子,心底对颜溪未回应有些沮丧。   不过很快安慰自己说一定是他言语太过孟浪吓着人家了,下次说话得注意分寸。   而身在房中的颜溪本想回应声谢谢,可察觉刘大嫂面色有些不悦。   通过孩子的话语,她刚知晓少年与刘大嫂为姐弟俩。   凭女人第六感颜溪认为倘若隔间同刘怀安对话,刘大嫂心里会有意见于是只好保持沉默。   再说两个陌生男女房内房外讲话,确实不好看。   ……   次日病情好转许多的颜溪终于见到了渴盼已久的太阳。   暖暖的阳光撒在脸上身上,让颜溪由心愉悦起来。   刘大嫂家的院落小而素雅,紧邻院墙的地方植着棵树,枝丫光秃颜溪尚看不出什么树种。   大概房宅岁龄比较长,连通门口的两条砖石小道变成了墨绿色。   院中最暖和的地方,刘芙边洗衣物边同颜溪闲聊。   一人讲侯府生活趣事,一人则讲周边市井生活,雪水从房檐上落入排水槽中的滴滴啪啪声夹杂其中。   “过几日再带你去浴堂,病还未好透彻身子虚受不住。”   刘芙见蹲在木盆旁边的颜溪拿手搓洗自己身上衣襟的污垢,想了想说道。   浴堂就是公共澡堂,颜溪早想问这个问题,再不洗澡洗头换衣裳她觉得自己都发霉发臭了。   而刘芙家冬日没洗澡的条件,只能去街肆专门浴堂,好在价钱不贵普通人家能去的起。   “真的?!谢谢大嫂。”颜溪兴奋的漾起灿烂的笑容。   “洗个澡瞧把你高兴的,你身量小家里衣裳没合身的,明儿把我那身改下给你。”   见她笑的眉眼弯弯,清澈漆黑的眸子里好似藏有星星,刘芙也被感染的心情畅亮起来。   “大嫂你对小溪太好了,我帮忙晾衣裳!”颜溪听的心口发烫眼睛涩涩的。   面对种种狼狈不堪处境时她没流泪,此刻却突然想好好大哭一场。   这些日子过的艰难了,不单身无分文连换洗的衣裳都没有,如今身上宽大的里衣还是刘氏的。   颜溪强忍住泪水,挽挽袄袖拎起洗涤干净的衣裳搭在背后不远处麻绳上。   刘芙面上含笑,由着她帮忙做事。   这边气氛越来越和谐融洽,而另一处院落则炸开了锅。   刘怀安记挂颜溪病愈后落脚之地,一大早又寻了个借口赶去官府所司的店宅务为其租公屋。   结果奴籍身份不在受益人群范围,因他家在京都有房宅同样不可租住朝廷建造的租钱低廉的公屋。   原本打算事情办成后拐大姐那看看颜溪的,因中途出了波折打消念头,一路走一路想哪里有合适的私房。   刚踏入院内,只听其二叔刘守从厉声喝道:“去列祖列宗灵位前跪着,告诉他们你做了什么混账事!”   被训斥的刘怀安心道:“糟糕,露馅了。”   第一反应望向手握铁凿认真钻卯眼的刘怀平,而对方低首继续手中动作,仿佛没感受到堂哥质问的目光。   旁边刘怀山见弟弟对二叔的问责反应迟缓,即为其做下的事生气又怕长辈拿家法管教,忙怒道:   “怀安,你怎么没给家里人商量就擅作主张买个姑娘回来?让左邻右舍怎么看你!”   “可不是嘛,过完年就十六了眼看到说亲年岁,让旁人知道你还偷偷藏个姑娘,谁家敢给咱结亲。”刘守从妻子夏氏瞥眼盛怒的丈夫出声道。   刘怀安听她说的话,眉头皱起疙瘩,压住心底火气反驳道:   “二婶,您听谁说我偷藏个姑娘?当时那丫头昏迷不醒病的厉害,咱家没地儿容她便送到大姐那,这事大姐是知道的。”   扫眼一直没抬头的堂弟,心中已猜出大概来,目光灼灼地盯住他求证道:   “怀平一直在场,怀平,你说大哥可有一句假话……啊……”   话还未问完,后背突然传来闷痛,疼的他脸色刹白跪在地上,缩作一团。   “混账东西,还敢狡嘴!大哥大嫂不在我是不是管不住你了?整日跑外头溜猫逗狗,看看你有几日好好呆在作坊里?!”   刘守从在侄子跟妻子犟嘴理论时,已怒气冲冲从堆放木材的草蓬里拣了根细木棒,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挥臂就打。   “二哥,别打了……怀安,快给你二叔认错!”一直没变态的刘守敬见此情景忙上前劝阻。   “二爷爷,求您别打二叔,二叔疼……”   “二叔有好好干活,他还给做我木马,红鲤鱼……”   ……   一时之间,面积不大的院中乱作一团,因家里开着木工作坊院门大敞。   经过的行人听见动静纷纷探目去瞅,相熟的街坊四邻则直接到院里拉架劝解,问明原因后皆说刘怀安做的不对,以后如何云云。   毕竟是开门做生意的,刘守从也晓得轻重,见侄子不再顶嘴心头解了气,便让大侄子刘怀山将其弄到摆放刘氏灵位的小祠堂跪着反省。   “你说你胆子愈发大了,得亏穿的棉袄否则有你受的……”刘怀山托住面色青白的弟弟边走边嘟囔。   看他额头上汗珠大颗大颗顺着脸颊滴到袄子前襟心疼不已,暗暗怪责二叔下手太重,三弟长这么大自己都没下过这么狠的手。   怀平一样淘气顽劣也没见二叔二婶拿棍子如这般狠打。   背部火辣辣痛的刘怀安咬牙冷笑道:“他就是想把我打死,好多占一份爹留下的家业。”   “胡说什么,二叔虽说平日里待你严厉些,可那也是为让你收心好好学手艺。” 第4章 打算 西水门   他们刘氏祖籍也非在京都,几十年前夏朝初立,饱受战火摧残的京都百废待兴,太/祖颁下诏书全国范围内征召能工巧匠修缮并扩建宫城。   江南各府的匠工们自然跃跃欲试,刚刚成年的刘守业怀揣出人头地的抱负跟随同乡从平江府北上京都。   修建皇城非一朝一夕能完成的,随着宫殿署衙相继落成宏大的工程也自此落下帷幕。   十年时间里刘守业见证了京都从沉寂凋敝到喧嚣繁华的巨变,对此地产生了强烈的归属感。   最终决定在京城扎根落户干起老本行,凭着精湛的木工手艺作坊的生意越来越好。   由于人手急缺,培养学徒耗时太长而且有些祖传手艺不便传与外人,便让远在老家的俩弟弟过来一起经营作坊。   正当生意红火时,刘守业由于长年劳累积劳成疾染病故去。   那时长子刘怀山不过十五岁木艺尚未学成,作坊里的大小事务便由刘守从和刘守敬负责。   刘怀山虽然觉得二叔对弟弟的确过于严厉,但总归为了一大家子好,这些年他为作坊的事情很是辛劳。   心疼弟弟归心疼,可该怪责的地方也要指出。   刘怀安见哥哥不单脾性绵软而且还糊涂,整日让人当伙计使还念着人家的好。   懒得再同其做无谓辩解,遂闭口不再言语,刘怀山只当他想明白了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京都和平江府相聚千里之遥,常年身在异乡回祖宅次数少之又少,为方便祭祀刘氏先祖当初刘守业在院子辟出块地方建了个小祠堂。   身上的疼痛微微缓解的刘怀安挣脱开哥哥,跪在堂中蒲团上默默看着爹娘的灵位。   “你在这跟咱爹娘说说话,承认个错误。”刘怀山跪伏地上拜三拜,简略讲明方才事情起身叮嘱几句弟弟便离开了。   ……   香雾缭绕的祠堂里只剩刘怀安一人,安静的连院中堂妹侄子侄女玩闹的声音都听的请清楚楚。   “爹,娘,儿子不孝又让您俩不能安心了,可这次儿子没做错……”   自己心悦的姑娘难道眼睁睁看着她病死在风雪中吗,他庆幸那日特意去里城打听消息,否则……   “爹,当初您坚持自己的想法千里迢迢来京都谋出路,如今儿子也想像您一样凭自己本事谋生。”   假若颜溪之事顺利瞒过家里人,刘怀安是没打算离家的,可现今闹得估计前后巷子的百姓都知道了。   不信靠自己养活不了他和颜溪两人,想到前几次跟朋友一起做事所获报酬,心底愈发有底。   不过离家这件事得等安顿好颜溪再来筹划。   身在刘芙家的颜溪还不知救他的少年郎正值青春叛逆期,满腔热忱地畅想自己逃脱家人获得自由后的惬意小日子。   温馨令人愉悦的环境让颜溪恢复的越来越快,两日后她都可以帮忙做些轻省的家务了。   “再穿上试试,不能改的太窄,你这个年岁正长身子,掉的那些肉铁定能回来。”   刘芙贴着线头咬断棉线,把已拆改两遍的枣红色棉袄递给颜溪。   近两日刘怀安没来此处,无形之中两人的距离拉近不少。   现在颜溪正盘腿坐在东厢房炕床上做针线活修改不合身的里衣,因为明儿晌午吃罢中饭就要去浴堂洗澡。   她笑着接过棉衣大大方方的换上,虽说依然有些空荡但正如李芙说的不能依照目前身形裁缝的太过合身。   系好侧襟袄带,颜溪下床抚平褶皱的地方,欢喜对注视着她的刘芙道:   “嫂子裁这个尺寸正恰当。”   “你生得好穿啥色都好看。”刘芙也对这次拆改的效果很满意。   见颜溪在橘黄色的灯火中气色极好,此刻有些明白小弟为何非要买了她。   “大嫂才是生得好看呢。”颜溪并没纯粹拍马屁,大概她不时在太阳下劳作原因,皮肤虽是健康的麦色可五官没得说。   “净寻我开心。天不早了,病好不容易医好别再遭了寒,剩下的那点明儿再做,赶得及。”   刘芙被她逗得抿嘴直笑,白了眼她开始动手收拾针线篓子,把颜溪未做完的白色里衣一并随手连线带针折起,放置在床头厢笼盖子上。   颜溪望眼酣睡的俩孩子点点头,冬天的日子真是太好过,眨眼间一天便没了。   次日收拾妥衣物等洗澡所需物什,连带月儿三人刚跨出院门,就碰上同居一个巷子里的邻居大娘。   大娘见李芙胳膊上挎着浴篮,肩上背着包裹,便知她们是去不远处的浴堂洗澡,主动打招呼道:   “去浴堂啊,小溪的身子好透彻了?出来时可得擦干净,你别瞧日头暖哄哄的稍不留神就着了凉。”   “谢谢李婶,前儿就好了。”手牵月儿的颜溪笑答。   街坊来家窜门不可能将人堵在外面,再者还有俩个活泼好动的小孩子,所以有些人已经知道颜溪的存在。   众人自然非常好奇其来历,李芙话只讲半截告诉大伙弟弟大雪天看见颜溪昏倒在地没人出手搭救,出于好心便送到自己这里来。   而颜溪也半真半假说自己主家府里出了事,身无分文的她几日没进食冷饿交加病倒在街头。   大多数人还是同情弱者的,因此街坊四邻的态度尚算友好。   京都城水路畅达,其中通济河最为重要,不单东西斜向贯穿整个京都,而且还勾连南北江河诸水系,使各类物资南通北达往来不息。   李芙家所在的位置地处通济河西水门附近,为京都城鱼市和肉市主要集中地,说白了就是批发市场。   尽管早市买卖交易已结束,可街道上仍然可以闻到淡淡的腥臭味,颜溪想估计炎热的夏季更为明显。   宽敞的沿河大道铺面林立栉比鳞次,尽管是鱼肉市场,可酒楼、茶馆、香料铺子等生活百货铺子亦不少。   街上商贩吆喝声不绝于耳,举目而望只见前方不远处有座横跨通济河南北两岸的拱桥,其上人头攒动车马通行。   拐入巷道时,她暗叹一口气酸溜溜的对自己说眼前繁华如过眼浮云,舒舒服服泡个澡才是最有价值的。 第5章 浴堂盟友(增1500字) 讨要   李芙解释浴堂前面临街门面是香料铺子,女浴客多从巷子里侧门进入院中。   两三米宽的深深巷子里,有零零散散的如她们一样跨篮背包袱的女人。   行约几十步远便到了目的地,只见浴堂门口悬一绘云纹的棕色木水壶,匾额上书“云娘香水行”五个端端正正的楷字。   颜溪知道那水壶是公共浴堂的标志,而香水行则为浴堂的雅称。   过了垂花门才是澡房,侧门和垂花门之间的狭小空间内植了荆棘和梅树。   在外厅,颜溪见李芙一把将二十五文钱交给负责账务的管事女账房,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尚未给主家做事已经花费不少钱。   一切流程办妥,掀开两层厚厚的毡帘步入浴堂内间,水雾氤氲热气扑面而来,白花花的肉隐入其中。   此处和浴堂外院静谧的环境完全相反,宽敞的厅间充斥着嘈杂的喧嚷声。   只见洗澡的人当中,有趴伏在春凳上由搓澡婆搓背的;穿衣脱衣的;坐在澡池石台上唠嗑混说的……   同时也有里面管事嬷嬷借身份之便推销肥皂团、香喷喷的脑油,鼓动大家花钱搓背……   内厅里有两个白石垒砌的澡池,其中一个较另外一个面积大些。浴堂东家是位思虑周全的雅人,规定结过亲的妇人和未婚少女不共用澡池。   颜溪知道此安排后,暗暗松了口气。   “我带月儿到大池子里洗,你别在水里泡太久,头晕就赶紧出来。”刘芙对颜溪道。   “还是让她跟我一起吧,月儿,愿不愿意和小溪姐姐一起呀?”颜溪摸摸月儿额前的绒发笑问她。   来洗澡的人多什么样的都有,万一碰上身有隐疾的澡客,不小心被感染上就遭了,她觉得跟未婚少女一处安全性要高许多。   “愿意!娘,我要跟姐姐玩。”月儿重重点点脑袋,拽着颜溪的手望着刘芙撒娇道。   在小孩子的意识里洗澡堂便是玩水嬉闹之地,若跟母亲在一处肯定被约束管教,因此小家伙想都没想选择疼爱她的颜溪。   无奈李芙叮嘱两人几句,便同意了。   “月儿,别淘气啊,在姐姐这儿。”颜溪先帮月儿洗好,便开始搓自己身上的污垢。   尽管不知道池水干不干净,但当她一搓一手泥条时则完全不再抱什么幻想了,入池随俗吧,洗了总比没洗好。   “她是你小妹?生的真好。”刚交代完月儿,便有人同她搭话。   颜溪点点头,方才只想着赶快把孩子搞定,没顾得上跟其它女孩搭讪。   来公共浴堂多为普通人家,花费十文钱自然不会利利索索那么快离开,枯燥间隙便聚在一处闲聊。   扫眼对方平坦的身材,再看看自己胸前的飞机场,顿时了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最直白浅显的解释。   “嗯,淘的很。”颜溪望了眼月儿笑道。   “你们家居哪条巷子?”女孩又问。   “我们家住柳条西巷,要走很远很远……”月儿抛开小手里捧着的略显浑浊的洗澡水抢答道。   “柳条西巷?!跟我家只隔着条柳条街……”姑娘自来熟,叽叽喳喳有问有答。   最后颜溪不光知道其名字年岁,连她父亲兄弟做什么活计的都知晓了,当然对方也获取了她不少信息。   “你转过身,我来帮你搓,自己搓太累人,那些婆子要收五文钱呢。”   女孩见颜溪躲在池水里用棉巾搓啊搓的,这么久估摸胳膊都累酸了,出于好心主动说道。   “不用,不用。我自来怕痒,习惯了,一点都不累。”颜溪神情淡定以充足……由婉拒其好意。   其实她内心非常想有人帮忙搓会儿的,奈何身上泥灰太多,连她自己都受不了。   恐叫/春兰的爽朗女孩坚持帮忙,忙岔开话题道:“蒸饼好不好卖,你家一日能卖多少笼。”   没钱寸步难行,即便以后能从少年那里拿回身契,但她这种奴籍出身的女孩想挣钱也非常不易,思来想去小本买卖可以试试。   先攒钱裹腹,再想其它的。   “好卖的很,崔家蒸饼在西水门有名有气,光早市上就能卖七/八笼。听我大哥说埠头那些力夫食量大着呢,一口气能吃四五个……”   谈起自家蒸饼生意,春兰兴致勃勃,不用颜溪发问便如竹筒倒豆子眉飞凤舞说个不停。   颜溪心里有了谱,凭记忆晓得通济河两岸非常繁华,大小买卖皆可做得。   到时能独自做主时便在沿河的民巷租房,想法做个小买卖过日子。   浴堂呆了近一个时辰她们才回去,颜溪觉得身上仿佛卸掉了几十斤重担,极为轻松,心想晚上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刘芙对弟弟接连三四日没来自己家感到纳闷,觉得其行为有些异常,若以前倒没什么可现今颜溪在这里理应不该如此。   正当犹豫要不要过去瞅瞅时,忽闻院外有人喊门,听声音是娘家弟妹吴氏和二婶子夏氏。   这种节非节礼不礼的寻常日子两人一同到访,李芙立即猜出是为颜溪之事而来,心说怕是娘家那边都知道了。   拿棍拍打晾晒着的被褥的颜溪停下手中动作,望了眼没作声抬脚去开门的刘芙,转身去堂屋准备茶水。   吴、夏两人跟随刘芙寒暄着进了小院,迎面撞上从屋里出来的颜溪。   夏氏见几步远外的女孩身着枣红短袄茶色围裙遮住了双脚,身量小巧面色微黄,带笑的眸子含光似月。   想起来儿子说的话,毫无顾忌又盯着打量几眼。   颜溪被两人直刺刺的目光盯的忍不住蹙了蹙眉头,但自知非但不能摆脸色还必须笑脸相迎。   “这丫头就是怀安牙行买回来的?太单薄了,细胳膊细腿连月儿估摸都抱不动。”夏氏接过颜溪递上来的茶碗语气随意道。   她听说买来的丫头病的厉害由夫家侄女花钱抓药医治,便晚了几日前来打听情况。   而刘怀山妻子吴氏从进门开始就没主动说过几句话,丈夫说买人所花银子是小叔子问朋友借的,做哥哥嫂嫂的理当替他还账。   可倘若这丫头一直留在大姑子家做事,那便没道理出钱了。   李芙听了夏氏阴阳怪气的话暗嗤一声,什么事都要指手画脚一翻。   瞥了眼逗弄女儿的弟妹吴氏,笑说:“咱们小门小户的哪有让人伺候的命,当初这丫头病的不省人事,怀安心善才救了她。”   夏氏茶盏半掩的脸僵了僵,眸中闪过一丝不悦,死丫头真是忘本,嫁出去没几年就对娘家人这样的说话。   她啜了口热茶,神色表现的十分无奈:“话是这个理儿,可那孩子招呼都没打便擅自做了主张。这两日你二叔被气的饭都吃不下。”   “这事也怪我,应早点过去跟二叔二婶说一声的,原本想着救人之事乃善举说出去又非见不得人的事,怀安讲清楚就好没想到他还瞒着。”李芙面上的笑浅了些。   一旁的颜溪察觉到这对堂侄婶之间关系不是那么融洽,温和明理的李嫂子竟然还有口舌生莲花的一面,见夏氏吃瘪模样暗暗叫好。   方才在她毫无礼貌的盯着自己时,就觉得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庆幸自己被刘怀安送到此处,否则日子肯定难挨。   不光颜溪拍掌称赞,连冒似不在意却竖耳凝听的吴氏心中也暗自畅快,平日里在作坊一起共事时没少受其压制,还不可明面表露不满。   心里高兴归高兴可见夏氏被堵的不知如何接话时,还是接声道:   “我跟大郎也是这样数落二弟的,如今他已晓得自己欠思虑,正老老实实跟着二叔三叔学手艺呢。”   “合该这样,再若不整治以后能上房揭瓦!”刘芙颔首附和。   憋着一肚子气的夏氏却丝毫不领情,暗骂道比猴子还精明两头都不愿得罪。   气闷的连喝几口茶水,合盏时无意瞥见行动利索颇有眼色的颜溪,三角眼里划过一丝精光。   原本她想当刘芙的面先好好数落一通刘怀安的不是,然后再就此事一同商量出个主意来,毕竟三房中他们是长房最有话事权。   原本没打算将人给讨回去。可此刻发觉眼前的丫头性子稳重很是知礼,顿时起了心思,倘若作坊里有一位这样给主顾端茶倒水的丫鬟,那样以来要轻省许多,而且面上还好看。   再者,自家花钱买的丫头,讨回去天经地义,便是夫侄女也不能说出三分理来。   稍作思量,抬头颇有深意地瞅眼颜溪,笑的眼角裂开了菊花丝瓣:   “年底了,作坊忙得厉害,别说大郎跟你二叔三叔便是我和婉娘也常常晕头转向。虽说这丫头瞧着羸弱了些,做事倒还算利索。芙娘,婶子跟你商量个事儿,让小丫头去作坊里帮几日忙。”   颜溪听闻心口猛的一跳,立刻转向李芙悄悄端详其反应,担心她点头应允同意对方的无理要求。同时心里大骂夏氏,一万个不情愿跟她走。   李芙也没想到夏氏突然提出这个要求,她并非不知道当初弟弟为何送颜溪来此。   真若将人不打招呼送出去,指不定他跟自己怎么闹腾,暗骂道臭小子尽给她找麻烦。   尽管心头火气腾腾,可仍捧着茶盏慢声慢语道:“二婶,要不过两日再说吧。大夫给抓的药刚煎完,明儿还得去医馆切切脉,若彻底无碍了便让怀安带她过去。”   神经紧绷的颜溪松了口气,感激地看着李芙。谢天谢地,暂时不用跟过去了。假如偷偷离开,从李芙家走要比其它地方容易。   几人没注意的是,吴氏同时也嘘了口气,她想好了若夏氏非要坚持讨人回去,那八贯钱必须由公中出,反正自己决不做冤大头。   精明的夏氏如何看不出李芙在搪塞自己,对颜溪努努嘴:   “气色不挺好吗,别信那些半瓢水的郎中,他们是昧着良心想多挣几个诊钱。”   “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谨慎些好。”李芙语调淡淡,可心里的火气快压制不住了。   她娘在世的时候二婶也如这般想法设法占便宜处处压人一头,别以为她不晓得。   今儿别说因没征得弟弟同意,即便他答应了,她也要拖上几日。   夏氏面对话里藏锋的李芙真想叱骂一通,可又寻不出正当理由,脸色僵的难看至极。   拉长脸哐啷一声放下茶碗,冷哼道:“怀安买的哪是个丫鬟,明明是位大户小姐,谁家舍得给下人花几贯钱医病?!”   说罢,叫上吴氏横了眼低头不言的颜溪,气冲冲的离开。   “大嫂,谢谢你帮小溪说话。”颜溪面露愧疚低声道。   无论夏氏和李芙关系如何,两人终因她而闹的不愉快。   恐怕此事还没完,估计此处呆不长久,下次再见刘怀安看看能否说动他放了自己。若怕她不还钱扣下身契也可以,对于她来说奴籍和黑户无甚差别。 第6章 初见(捉虫) (一更)   刘芙见颜溪面露愧意,想了想叹口气终是道:“下晌嫂子去问问怀安的意思,倘若他应允,大嫂纵使有心留你也不得不让放你过去。”   颜溪抿嘴沉默地点点头,尽管对方说得是实情,做到这个份上已仁至义尽可听了心底却莫名有些难过。   为什么要难过呢,自己不是已经做好离开的打算了吗?   因为心里已不自觉将对方当做可以依靠的朋友。   所以才怕李芙答应夏氏的要求;对她说不能留下自己的实情难受不已。   连日的安逸生活,让她似乎忘记了所处朝代具有强烈阶/级等级观念。一个随时可打发的仆婢怎么能真正获得世人的平等对待呢   真是天真呐,颜溪自嘲道。目前不可能,若奴籍未销将来这种待遇依然如此。   回想近几日自己的行为,颜溪额头泌出了细密汗珠。   现今纵使因客观条件无法逃离刘家,但也应想法子创造条件改变现状。   而非只进行各种遐想等着别人应允,由所谓的救命恩人来决定命运。   身无分文是吧,那便从现在开始努力去挣;奴籍又如何,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儿都不是事儿。   想通透的颜溪只觉浑身轻快。   面对李芙心绪释然许多,感激之情尚在而投注于对方身上的幻想期待却已烟消云散。   李芙见颜溪眉目舒展,心头舒了气同时亦不免有些酸涩,佯装生气嗔着颜溪:   “小没良心的,听说要离开也没见难过不舍,是不是巴巴盼着呢,嫂子白疼了你!”   尽管知道她说得玩笑话,颜溪仍然配合摆手否认:   “当然不是!小溪怎会愿意去夏婶子处,可想着已经给大嫂添那多麻烦,总不能长久呆在这。”   闻此言,刘芙莞尔一笑,“添麻烦倒不至于,反倒是嫂子发不起月钱委屈了你。”   大户人家的丫鬟都有月钱何况财粗权重的侯府,倘若颜溪留下家里不缺那口饭吃,但每月给例钱便超出了承受范围。   “嫂子说哪里话,你救小溪的命小溪已感激不尽,哪还惦记着月钱。”不发月钱正好,这样更好说服对方同意她挣钱。   “救你的人是怀安,嫂子不过是顺道帮把手罢了。”   ……   夏氏带着一肚子气回到家中,大女儿观其神情,张口要问原因被吴氏一个眼神制止,但年岁小的娃孩子则没那么有眼色。   脾气无处发泄自然对孩子噼里啪啦一通臭骂,哭闹声引起院中忙着做木工活的刘守从等人注意。   “好端端的打孩子作甚,芙娘那里怎么个说法?”刘守从直起腰吹了吹刨子刃口处夹带的碎木屑,询问妻子道。   原本在仓房里的刘怀安听到夏吴两人的脚步声后,立马放下手里活计轻轻跟了出来。   被其冷暴力对待的刘怀平小心翼翼抬头瞅了二堂哥几眼,鼓鼓嘴到底没敢跟出去。   近几日刘怀安被刘守从禁足在家反省,无法前去看颜溪。   当听说夏氏吴氏要到大姐家时心头非常焦急,他清楚二婶的为人,恐其口无遮拦伤了颜溪。   “哼,我可不敢再踏进人家的门了,在芙娘心里我们做叔父婶子的还不如刚来的丫头!”   夏氏皱巴眉头睨了眼正注视她的刘怀安,冷嗤一声拉长音调阴阳怪气道。   “二婶,大姐素来待人和善,对你和二叔更是恭谨孝顺,其中一定有误会。”刘怀安见因自己的事情把大姐牵涉进来,急声为之辩解,心说必定发生了什么不快之事。   刘怀山觑眼神色严肃沉默不语的二叔,忙接话道:   “二婶,怀安说的是,大姐绝不敢忤逆你的。估摸哪句话说岔了才让你起了误会。”   夏氏见兄弟俩完全没将自己的话当真,言语间处处维护同胞姐姐,顿时一股邪火心中冒,尖着嗓子质问神色紧张的刘怀山:   “误会?!我又非呆头傻子,好赖话辩不出?!”   刘怀安被其狰狞不讲理的模样激得也生了怒气想要同其理论,可想了想终是拳头紧握选择克制,   上次为口舌之争不但挨了打,还被禁止出门,倘若再如此反倒于自己不利。   “有话直接讲,人来人往的让人看见成什么样子!芙娘说什么了?”   察觉院外行人的探询目光,刘守从语气不耐,心里也暗暗怪责侄女不懂事。   夏氏被丈夫责备的脸色僵了僵,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   “我瞧怀安买回来的丫头手脚利索,想着作坊年底下忙得厉害,便同芙娘好言好语商量让那丫头来家帮忙一段时日,开春再送人回去。结果她说那丫头没好,还得继续去医馆诊脉抓药。”   来作坊帮忙?!刘怀安乍然听夏氏让颜溪来作坊干活,气的额头青筋直跳。   家里除她自己外,还有大嫂三婶以及两个十几岁的堂妹,家务琐事上根本无需再添什么人手,再者颜溪病得那般严重,几日功夫怎会养好。   刘守敬的妻子江氏扫眼蹙眉耷嘴的吴氏,稍做犹豫还是熄了出声念头。   三房中,只他们这一房没有男丁,平日说话做事都要低人一头,尤其是夏氏言语中总带挖苦之意,分派活计时属他们摊的最多。   江氏内心里是赞同夏氏做法的,家里添个丫鬟能接替自己手里活计,她轻省许多。   可碍于吴氏不表态,怕自己一旦出声得罪了对方,以后连个帮忙说公道话的人都没有。   刘守从听了妻子讲述,眉头紧皱,从怀里掏出旱烟锅放在鼻子近处闻闻香过过烟瘾。   前几日因侄子私自买人之事责罚了他一顿,若此时听取妻子提议将人给带回来,难免有些打脸,两个侄子指不定心里对他有意见。   想了想道:“好端端的带回家做甚,还嫌出丑没出够?!”   扭头则又对站在几步远位置的刘怀安没好气的说:   “吃罢饭去大姐儿那就说四郎年前赶不回来过年,让那丫头先留下搭把手。”   四郎是刘芙的丈夫李诚,师从刘守业,祖籍亦在平江府。   刘守业离世后便离开了刘家跟着作头(建筑包工头)外出做活,因母亲病情危重心急如焚的回了老家。   夏氏见丈夫非但没站在自己这边帮忙出头扶理,反而关心体贴已经嫁出去的刘芙,气恼的眼睛鼻子直喷火。   可怕若出言反驳又惹来丈夫更加不满,只好压住委屈,先后剜了两眼刘怀山兄弟俩,冷哼一声转身气冲冲的离开。   吴氏和江氏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后脚跟了上去。   相较强忍喜意的刘怀山,刘怀安心里则要复杂些。尽管不希望颜溪来家当丫鬟,可对二叔拒绝的理由不以为然,难道在他眼中颜溪连当个丫鬟都不配?   刘家比未犯事之前的侯府地位还要尊贵?   虽暗地不满,可态度尚算恭敬地对刘守从应了声。   暗忖年前这段时间颜溪留在大姐家也好,可以话话家常,大过年的没个亲人在身旁太过凄凉。   心情不错的他脚步轻快返回铺房,走到门口忽然听到哐当响,紧随而来的是哎吆呼痛声。   踏进槛内看见眼前的情景,他无语白了眼捂着额头龇牙咧嘴的堂弟。   为上次刘怀平管不住嘴泄密颜溪的事,已经好几日没搭理他。   两人年岁只差两岁,刘怀山性子闷,家里又没有其它男丁。堂兄弟关系还算不错,刘怀平觉得堂哥因一个毛丫头便如此对他,心里十分委屈,暗暗埋怨颜溪是个害人精。   发现刘怀安心情很好,便可怜兮兮道:“二哥,我错了还不成吗。当时娘说你偷懒耍滑不做事,为给你打圆场我嘴巴一秃噜就将原委倒了出来,没想到爹会那么生气……即便我不说,你天天往大姐那跑,家里人早晚知晓……”   刘怀安看他可怜巴巴的,想想这几日没人说话确实闷得慌。心里虽松了口,但仍板着脸道:“暂且原谅你一次,下次再若多嘴,我就不认你这个弟弟!”   刘怀平立马点头如捣蒜,“二哥,那丫头……”话还没说完,肩膀已挨了一拳。   “别一口一个‘那丫头,那丫头’,你自己才多大点儿!”刘怀安见堂弟神态轻慢,满脸不乐意的擂他一拳头。   “好好好,我错了,不叫就是了。”刘怀平再次讨饶,悄声却嘀咕:“瘦的跟云雀似的,难道还称姐姐不成?”   “你又嘟囔什么?”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么不知晓?以后她待在大姐不走了?”   刘怀安瞥眼好奇心甚重的堂弟,突然出手给他一个脑崩儿:“哪来这多废话,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抬手指向墙边一摞原木:“那些木头都是你的,日落前刨好。”   “明明是爹交代咱俩一起做的,我告爹去!”刘怀平满脸气愤,转身做势抬脚离开。   “你刚不是听见了吗,二叔让我去大姐家办事。”刘怀安拿起刨子俯身用力推了把半成品的木胎楞面,嘴角翘起。   一想到午后便能见到颜溪,立时觉得背不痛腿不酸了比敷药还管用,浑身充满使不完的力气。   而一旁的刘怀平则抿着嘴不服气哼一声坐凳子上赌气,沉浸于自己欢乐中的刘怀安根本没顾得搭理他。   同一时间对面房屋里的吴氏和江氏,正挨着夏氏喋喋不休的抱怨。   “我是为了自个轻省吗?还不为了咱们一家子,你俩给没事人一样,嘴巴闭臭了也不吱个声。”   骂完,斜了眼缄默的吴氏,扭头剜下江氏继续讲:   “四郎近年越来越孬,以前在作坊里谁拿他当外人,但凡有好酒好肉哪次越过他,瞧瞧现今害得芙娘越来越不将咱们娘家人当回事,估摸再过几年都成仇人了……”   “还有那个死丫头,样中她是瞧得起她,别给脸不要脸,天生的贱命真以为怀安救了她就能当刘家媳妇,想都别想……”   ……   好大一会,江氏探身看看投在门槛的光影,时辰已不早该做午饭了。   扫眼嘴角处糊着白沫,却丝毫没停止聒噪打算的夏氏,又看了看低眉敛目的吴氏,便起身斟了碗茶水,笑着放在妯娌面前,劝慰道:   “嫂子喝口茶消消气,刚才我俩确实做得有不对,可我俩不知道道二哥大嫂你还不晓得。他那脾性真要插嘴只会火上浇油。且让那丫头呆芙娘处一段时日,开了年寻个由头再讨要,到时二哥也不好说什么。”   吴氏听后侧首撇撇嘴,暗骂多舌娘们乱出骚主意,活该被人家欺负,本来挺畅快的因为江氏几句话瞬间不美了。   夏氏骂骂咧咧半天气也出的差不多了,威言也树了,主意也有了。有了江氏搭腔,便像变脸似的换成另外一副和乐面孔:   “并非我不疼惜芙娘,若当时她敞敞亮亮将话说清楚借小丫头帮衬几日,做婶子的哪有不应之理……”   江氏吴氏二人甭管心里如何嘲讽,皆皮笑肉不笑地附和。   ……   午饭过罢,刘芙留儿子跟颜溪在家看门,自己携女儿去街肆买礼品,然后前往娘家,恰巧和来她家的刘怀安完美错过。   “颜姐姐,二舅来啦!”被母亲拉一旁悄悄叮嘱好好陪着颜姐姐的石头,兴奋地对灶房刷锅洗碗颜溪高喊。   听闻有人来了,颜溪赶紧放下没刷完的碗筷,拿巾帕擦干手步出门外,正与已走到院中央的刘怀安碰个正着。   两人皆有一瞬间的怔愣,刘怀安率先反应过来,红着耳尖慌忙将视线移开,一时之间竟忘了打招呼。   面前的少年身形如院门外栽种的青竹,清瘦秀挺;肤色虽不白皙却给人清润干净的感觉。   碍于古人礼节,颜溪不好举止太大方,尽量让自己表现出小姑娘初见陌生男子的羞怯模样。   出于对对方的感激,她行了个福身礼微笑着致谢:   “多谢恩人相救之恩!”   “身子可好透彻了?”   尴尬的情形让刘怀安顿时面红心跳手足无措,磕磕巴巴抢先一步回答:“不……不用谢,应该的……”   说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又问:“那个……你……你身子没事了吧?”   然后无处安放的一只手不由自主摸向后脑勺,微微低了低首望着脚尖。   站在他身侧的石头抬头瞅瞅扭捏的小舅,转目又望望神色正常的颜姐姐,心想小舅比姑娘家的面皮还薄。   纵使记忆中没有刘怀安的存在,即便两人仅为初见,眼前情景让颜溪察觉出少年心思,便印证了之前的猜想。   原来刘怀安暗中倾慕真正的颜溪,这样以来从牙行救人到花钱请郎中医治,种种举动皆有了合理解释。   看着拘谨羞涩的少年,颜溪内心里愧疚与感激交织。   愧疚是因无法回应同样的感情,若原主没死或许两人能结成一对佳偶,可她本人现今真没谈情说爱的心思。   感激是救命之故,无论是身子的主人还是刘怀安。   她敛了敛笑颜:“早两日便好透彻,大嫂不在,说要去你家,刚出门没多久。”   考虑到刘芙主要为她去留之事前去刘家,若刘怀安留在此处恐有不妥,于是告诉他:“大嫂说找你有事商量。”   “哦……”心情紧张的刘怀安不知所言应了声,随之后知后觉拍下脑门:   “瞧我这脑子,怎么把正事给忘了!你先安心呆在这,二叔大哥他们没意见,还有就是……上午二婶讲的话莫放心上。大姐铁定为这事寻我,回头我给她说一声。”   “真的?太好啦,颜姐姐可以留下来跟我们一起过年啦!”   石头高兴的眼睛眯成缝,一蹦一跳冲到同样眉眼弯弯的颜溪跟前嘻嘻笑着:“颜姐姐,你不用走啦!”   小家伙心里虽然认为不应该叫姐姐,可经过颜溪几次纠正终于肯改口,天天姐姐的叫。   听到这个消息,颜溪当然高兴。虽说为刘怀安喜欢“自己”有些不自在,并且以后难免经常碰面。   可同去刘家当丫鬟比起来,留在刘芙家的确是个好消息,她笑着揉揉石头发顶上的包髻,俏皮眨眨眼:“是吆,看小石头还敢淘不淘!”   而后对笑意盈面正注视着他们的刘怀安致谢:“添麻烦了。你放心,大嫂这里我会尽心做事。”   从对方进门到现在,还一直站在院中喝冷风,连杯茶水都没给添,颜溪不清楚刘怀安打算等刘芙回来,还是回自家找她。   正犹豫要不要问进厅室喝盏茶,谁知少年已出声:“我就在这等大姐回来,免得又错开。缸里水剩的不多吧,我去担水!”   西水门的百姓并非家家户户有水井,李芙院中便没有,不过官府在每条居民巷里打了口官井作为公用。   刘怀安想同颜溪多呆会,便借口等刘芙回来亲自将事情告诉她,观颜溪从灶房出来,灵机一动想出挑水的借口。   没待她做声,已目不斜视越过她快步走向灶房拿木桶。   “二舅,石头要同你一起去!”石头自告奋勇,完全把母亲临走前交代的话语抛之脑后。   家里的水确实所剩不多,颜溪嚅嚅嘴终是没阻拦。   她和刘芙个子都不高,挑水是件气力活,期间她挑了两次每次都走走歇歇,悲催的是担到家,桶里的水竟洒了一小半。   “石头,离水井远点,别打湿鞋袜。”颜溪提醒石头道,男人心思都比较粗,她又提醒刘怀安一句:“你仔细着他点。”   见颜溪真心疼顾外甥,瞬间觉得两人的距离更近了一步,心田涌出的热浪流向四肢百骸。   麦色脸庞绽出的笑容比夏日里正午的烈阳还要灿烂,手掌揉搓着石头脑后的绒发保证道:   “放心吧,这小子若敢靠近水井半步,我打断他的腿!” 第7章 租房 (二更)   市07   石头听舅舅说要打断自己的腿,瘪瘪嘴委屈仰头望着他,结果却换来对方的无视。   两人出了院门,颜溪叹口气转身回到灶房继续未完成的活计,动作比刚刚快了不少。   她想在刘怀安挑水回来之前做完,然后待在卧房做针线活,免得相处一起尴尬。   水井距离刘芙家不算太远,又加之刘怀安行动利索,一盏茶时间便回来了。   跑前头的石头推开未上木杠的院门便朗声高呼:“颜姐姐,我们回来啦!”   卧房中,颜溪刚从针线篓子里把鞋样拿在手里听见石头呼唤,稍稍犹豫,抚抚额头略做思索还是选择走出房外。   刘怀安将水倒进置于院中深棕色的大水缸后,笑呵呵地对颜溪道:“还要再挑两担,将缸添满,省得你们费力。”   见之设身处地为她们着想,颜溪有点过意不去,哪有丫鬟指派主家干活的,于是忙说:“累不累,喝口茶歇会吧。”   “一点儿都不累,别说一担水,便是十担八担也挑得!”刘怀安听了她贴心话语,十分熨帖后背挺了挺眉尾上扬自信十足。   颜溪扫眼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清瘦少年,对他的话表示怀疑。可人家都这般讲了,她还能说什么呢,只好颔首道句辛苦。   担完水喝过茶后,外出的刘芙依然未归,暗自窃喜的刘怀安继续自觉找活干,扫罢院子开始修补卯口松动的凳子。   “回来了,姐……”院中修理凳子的刘怀安听见院门响,扭头同从娘家归来的刘芙打招呼。   “娘……”撅着屁股专心摆弄木工工具的石头也分神喊了声。   “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平日里非要吼着才肯进作坊,今儿怎么勤快?”刘芙望望西厢房紧掩的毡帘,似笑非笑揶揄着弟弟。   “以前不是没坏嘛,再说有姐夫在,哪轮到我。今年姐夫回老家,我想着再有个把月就过年了,赶紧把凳子补修补修。明儿还得去市肆买些桐漆,案桌色儿都褪了。”   刘怀安故作神色淡定地捶打嵌补进去的薄榫,心说幸好颜溪没在当场,否则必然猜出自己的小心思。   刘芙哪里会看不透他的心思,笑着撇撇嘴冷哼一声,指着与灶房相对的另一座耳房:   “家里柴房顶上瓦被风刮掉一片,没落雨能得过且过。前些天落雪炭薪浸湿好些,你赶哪日天好,踩着□□上去看看。”   修房子?刘怀安面色当即一苦,随之又想如此岂不是有正当理由来大姐家了吗,到时二叔等人也不会阻止。   便转愁为喜爽快答道:“估摸近几日都是大晴天,明儿我直接从街市带着东西过来,免得又遭二回秧。”   两人说话时,颜溪也掀帘走了出来,俩主家在外边她躲房间不露头算什么事。   “怀安告诉你了吧,年前先呆嫂子这儿。”刘芙神色平静对她道。   此次去娘家让她再次吃一肚子火,娘家婶子弟媳言语间明里暗里表示之所以让颜溪留下,是因心疼她单独带俩孩子忙不过来,特意照拂她的。   现在回想起夏氏说话时的神态腔调,火气又想喷出来。   刘怀安偷瞄了眼颜溪,适时解释道:“姐,今儿我来就是告诉她这事。你多个人帮衬,姐夫更不用牵挂了。”   “行了!拾掇好赶紧家去,总长在这像什么样子,我现在瞅着你就心烦!”刘芙瞥见弟弟的小眼神气不打一处来,蹙着眉头像挥苍蝇似的赶人。   刘怀安也知自己呆的时间够久,万一把大姐和家里人惹毛就得不偿失了,来日方长细水长流。   便没有犟嘴,乖乖将修理好的两个方凳搬到厅堂,先后同刘芙和颜溪告了别。   颜溪清楚刘芙的忌讳,因此当着她面同刘怀安几乎保持沉默,除非必要礼节应答一两句。   纵使这般小心,待刘怀安离开后,刘芙依然将她喊入房中委婉警告。   “小溪,做人讲良心,这些日子嫂子待你如何?”刘芙面色虽温和,但目光却十分严肃,直视颜溪要她回答。   “嫂子待小溪自然是极好的。”颜溪正视着对方眼睛,眸光真诚。   “好”刘芙点点头,端坐的身子稍稍放松了点,“那今日咱们姐妹俩就敞敞亮亮把话说透彻。”   见颜溪形容恭谨认真倾听,方继续道:你是个灵醒的好姑娘,怀安对你的心思,想必早就察觉了。”   “大嫂,我……”精神紧绷的颜溪听到这里,立即出声摇头表态,却被对面的人抬手制止。   其实她猜到早晚会有这种谈话,只不过没想到来的这般快。   “嫂子晓得你想说什么,可我那个傻弟弟怀安不知道你心思啊。”说到这里的时候,刘芙心里一股酸气情不自禁冒了出来。   让非在编身籍的落魄丫头婉拒各方面不错的弟弟,面上实在难看。   颜溪瞬间明了刘芙找她谈话的真正用意,她神色渐渐归于平静,向刘芙点点头郑重道:   “大嫂,人贵有自知之明,小溪身份卑微从来没肖想有那一日,唯今只想安安分分做事以报答救命之恩。嫂子放心,待时机合适小溪自会寻个由头,跟刘大哥把话说清楚。”   有了刘芙的这番话,颜溪心底负疚感减轻许多,表明意思后她顿觉周身轻松一截。   原本为自家弟弟抱冤的刘芙听了颜溪低声陈述,又觉得她身世坎坷让人怜惜。   遂将凳子挪她面前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软着话语宽慰:   “千万莫生嫂子的气,我这般做实则对你俩都好。嫂子替你想过了,你年岁还小不着急往结亲上思谋。我看你针线活顶好,待在这里嫂子虽不给你发月钱,不过绣活换的钱一文不要你的,留着自己攒着做嫁妆,将来造化好指不定能碰户好人家。”   说完,眸中划过一丝愧色,按照夏氏话里的意思恐怕颜溪只是暂待她这里,即便自己再喜欢,也不可能为了她跟娘家人撕破脸闹得太过。   自己攒钱?颜溪惊喜的望着刘芙,简直不相信听到的:“真的??大嫂你人真是太好了!你放心小溪一定把欠刘大哥银两还上!”   难道霉运尽去要时来运转了吗?今日简直双喜临身,这是她穿越以来最高兴的一天。   自己可以攒钱!今后窘迫境况必会大大改善,此刻她赚钱欲望空前膨胀,恨不得通宵熬夜做女红,赶紧将欠人家的钱还上,无债一身轻离开也无丝毫愧疚。   满心只顾激动的颜溪,没注意对方眼中闪过的不自在。   ……   俗语有言:“喝了腊八饭,便把年来办。”   腊八节过后没几日,刘芙与颜溪开始为年节忙碌。   期间,刘怀安隔日都会以各种理由登门,同样是各种勤快,没活找活的那种。   颜溪秉持着不冷淡不热情之待人原则,刘芙在旁边时能躲到一边不露面则躲一边。   她能察觉刘怀安的心思,而对方自然也能感受到她的躲避。因为她发现近两次他过来没像之前那般明朗脸上挂满笑,看见她时要么眼神躲闪,要么欲言又止。   好好的一个阳光少年郎突然变得这般沉郁,颜溪心里也挺不好受。本来打算年后再将话说清楚,开开心心过个好年,如今看来怕是难了。   有时候,颜溪也会忍不住想倘若真要在这个陌生时空选个托以终身的良人,她理想中的丈夫是什么样呢?各方面与刘怀安有什么不同呢?   无论有怎样的差别,抛开救命恩情从内心来讲,刘怀安跟她设想的类型丝毫不搭边。   不要求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可必须要识文断字,而刘怀安是个真真切切的文盲;大学毕业已一两年的老阿姨没耐心陪伴脾性跳脱的叛逆少年成长;再者不被亲人祝福的婚姻该有多累……   思来想去,不管内里还是外在两人根本没戏。   ……   相隔两条巷子的刘家女眷,同样在为年节忙活,作坊基本已暂停接活。把之前积累的生意赶完,便离过年不远了。   算起来除了三大节,大长一年作坊几乎没额外的休沐日。所以刘怀安和刘怀平兄弟俩心里都不情愿继续再走祖辈的老路子,能妥懒时则偷懒。   “二娘,拿八贯钱给怀安,眼看到年节了,哪有大过年还欠人钱不还的。”   刘怀山和弟弟给主顾送桌柜回来,进厅堂喝茶时对妻子吴氏道。   “人家又没催,缓缓也行,不着急。”同样跟进来找水喝的刘怀安混不在意的摇摇头。   接过吴氏递上来的茶碗,本想如往常一样大口牛饮,可立马想起上次去姐姐家看见颜溪姿态优雅小口啜茶的模样,不由自主的放缓动作,慢慢抿起来。   念起颜溪心中又酸又涩,人家根本对自己没那个意思,自己做这些又有何用。   听瓦子里的说书先生讲大户人家的丫鬟都是喜欢府里的少爷。   是啊,她生得那么好看,怎么会瞧上大字不识一个的匠工汉子?他短褐糙肉怎敌身着锦衣文采风流的侯府少爷?   刘怀安越想越自惭,有四日没去大姐那里看她了,人家心里肯定巴不得自己没去扰她。   刘怀山一口气饮尽杯中茶,没好气对怏怏无神的弟弟道:   “说得什么话!不催你,就打算欠到人家追到屁股后头要债那天才肯还啊?借钱给你是信得过你,别最后弄得没了脸面,失了诚信!咱家又不是离了那几贯钱没米下锅?”   见妻子仍然忙活年货,没有行动,再次催促:“别听他的,快去取钱!”   被丈夫气的要死的吴氏抿抿嘴抬头瞥眼兀自走神的小叔子,没去瞧脑子不清白的丈夫,而是望着厅外言语清晰陈明观点:   “这钱不该由咱们拿,应该公中出。你还不知道吧,二婶和三婶她俩商量妥等过完年姐夫从老家回来,就把怀安买来的丫头给要回来。若如此,那八贯钱凭什么该咱们出,又非独独给咱一家干活。”   “怀安,你说嫂子说得有没有道理?”她始终没看丈夫的脸色,而是转头问正处于惊讶中的刘怀安。   “年后让颜溪来咱家?!二叔明明不是说好待大姐家吗?”刘怀安紧握茶碗,蹙着眉头问,二婶三婶怎么能这样?   “哼,二叔是说年前让那丫头先帮衬大姐一段时日,可从没说一直住那她那里。”   吴氏见小叔子的神色,心里隐隐有了底儿,照此怕是要闹将起来,无论哪种结果,对他们家都有利,她乐得这样。   “呵,两个婶婶真是好算计!”刘怀安冷笑一声,颜溪是他救回来的,旁人有什么权利不经允诺随意呼来唤去。   依此情形,怕要抓紧时间帮她找房子。正好,时下正值年关,京都城有一部分租客归乡过年,房舍相对容易租赁。   哼,她们瞒着他私下计谋颜溪,那自己也要摆一道,到时让他们算盘落空。   “二婶还想讨那丫头?来就来吧,多个人手到时你也可以轻省些,钱咱先垫上,回头我给二叔说让公中补给咱。”   刘怀山觉得只要二叔不拿买人之事责罚弟弟就行,至于其它倒没什么紧要。旁的作坊雇有打杂小徒,他们家全都靠自己,如今添个烧火做饭的丫头,岂不正好。   吴氏听闻丈夫的话,登时嗔怒蹙眉,张口要辩驳,却被刘怀安打断。   “哥,慌什么,过完年人来了再说也不迟,我借钱的朋友前几日回老家祭祖去了,估摸上元节后才返京。”   照嫂子吝啬的脾性,今日若真要她出钱不闹翻天才怪,于是便随口扯了个可信的情由。   “那他来了要赶紧把钱归还,好好谢谢人家。”刘怀山不疑有假,表情严肃叮嘱弟弟。   吴氏见此,被怒火顶大的肺渐渐缩回正常大小,面如圆月的大脸盘笑得春光明媚:“大郎,你有没有发觉怀安想事儿越来越周到了?”   小口饮茶的刘怀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大哥,大嫂,有两家主顾订的案椅未送,趁着还没晌午我赶紧给人家送过去。”   说罢,逃也似的离开了。   “若件数多,叫上怀平一起……臭小子刚夸两句又成老样子!”   “过两年成了家就好了,前儿东巷的李大婶子还向我打听怀安来着……”   ……   离年节只上十天了,官府公租房不能租,即使拜托田宅牙行,可私房得一处处看,若想年前将房舍物色好,行动必须要迅速。   可现今家里作坊务必要赶在小年二十三之前将所有客人物什送完。   这样以来他就不好大块时间溜出去,只能趁送货间隙去看房宅。   看房之前先去牙行给中人报备,反正近几日每日都走街串巷,可趁此多去几处牙行。   刘怀安一边动作利索往驴车上搬木具,一边合计荷包剩下的银钱可找什么的房舍合适。   “二哥,大哥不同你一起吗?我陪你去!”早在作坊里呆厌烦的刘怀平,透过窗棂瞅见二哥独自套驴送货,连忙喊道。   “活没干完哪也不许去!”刘守从厉声呵斥道,瞪了眼好似脚上长刺儿的儿子,抬手指指面前规整的木胎,让他接着涂抹桐油漆。   外头的刘怀安冲脸皱巴成一团的堂弟得意而笑,挥着皮鞭大声吆喝,随后满载各类木具的车子缓缓消失刘怀平的视野中。   “爹,你偏心,每次指派给我的活都比二哥多!”出门逛悠的希望泡汤,刘怀平气呼呼委屈控诉。   “再狡嘴那些也是你的活!”刘守从肃着脸沉沉道。   碍于父亲的威严,刘怀平心里即使再不服气也不敢出言顶撞,拿着毛刷子怀着情绪毛毛躁躁抹漆。   同在一个房中的刘守敬含笑轻轻拍拍小侄子后背,安抚道:   “你以为给主顾送货那么好容易,搬搬运运磕着了碰着了都是你的麻烦。再说在作坊学本事不比外面瞎跑强哪里去。”   这个时候,重复多次老掉牙的话怎会入了心早已跟随堂哥飞外面的刘怀平的耳朵里,依然拿油漆宣泄不满。   观此,刘守敬轻轻叹了口气,不再管他。   ……   刘怀安驾车穿过巷子后,直接加快车速顺着攻略好的路线赶。   京都地广物华,木匠作坊自然也不会少,主顾居住位置几乎分布在他们家铺子方圆两里内,时值年下家家户户家中都有人。   因此若计划得当,费不了多少功夫,余下的大半时间可以做自己的正事。   麻利的送完货,刘怀安本想直接驾车赶往东水门,可又想东水门和西水门距离实在太远,乘车远没乘来往两埠头的乌篷船速度快。   而且把驴车放在大姐家,回头家里人问起来也好做掩护。   还有一个他不愿承认原因,就是想借此看看颜溪,若事情顺利年后搬去东水门见面便不那么方便了。   ……   “什么事这么急,连饭都顾不上吃。”送弟弟出院门的刘芙絮叨着,几日没过来还真有点想得慌。   “要不带两个油饼吧,才刚煎出来的。”外头缸里舀水的颜溪出声道。   说罢,意识到自己多嘴,人家姐姐还没出声呢。 第8章 年节 (三更)   市08   刘怀安渐渐冷却的心因颜溪的话瞬间回暖,望着她傻笑点头。   “瞧我这记性,怎忘了今儿煎的有饼子,小溪快给他包两三个带着船上吃。”刘芙并未因颜溪突然多嘴心生不悦。   颜溪手提水桶应了声,很快拿着用米黄色棉布包裹住的油饼从灶房跑出来,迅速扫眼没有动作的刘芙,犹豫了下直接递给傻乐的刘怀安。   想提醒他冬天饭冷的快要尽快趁热吃,略略犹豫还是做罢,倒是刘芙嘱咐了几句。   颜溪倘若知道对方是煞费苦心帮她物色房舍,别说提醒一句,便是十句百句也乐意。   刘怀安只告诉说自己要去东水门那边办件事,并未解释具体何事。   “回屋吧,我事儿办妥马上回来。”他把饼子塞进肩上背的褡裢中,摆摆手。   话果真不假,一个时辰后刘怀安已经出现在姐姐家院中,安慰被毛驴踢中哭成花猫脸的外甥:“跟你说了多次让你离它远点,这下好了,痛不痛?”   “二舅,我想吃藕粉糕了,还有王老爹铺子卖的酱肘子。”仰头哭得惨兮兮的石头趁机讨福利。   “别搭理他,隔着棉袄弹一下哪会痛,竟给他弹灰了!”   刘芙笑着瞪眼耍无赖的儿子。   石头听了阿娘的话下意识地放开二舅,低头去扒看自己袄子,以验证阿娘说得是不是真的。   颜溪被娘俩逗得捂嘴直笑,偷偷注意她的刘怀安见其笑的欢快,立时大方起来,点点石头的鼻子豪爽道:“行,明儿二舅都给你买,等会还得回去干活挣钱。”   出来差不多有小半天了,再不回家明儿大概便没这般自在,准备起身要走。   他在东水门附近找到两家田宅牙行,房舍具体要求皆已说清。   东水门比西水门还要繁华,民巷多租赁房者也多,中人说明日就可以去相看房子,真想带着颜溪一同去。   “一把大手乱花钱,上次借旁人的银子还人家没?过这个年节就十六了,手里不留几个籽儿能行吗?”刘芙送弟弟出门时还不忘唠叨。   “朋友回老家祭祖了,开年一定还。那个……姐,小溪,外头凉你们回屋吧,明儿我有空再过来。”   刘怀安听大姐又开始絮叨,赶紧吆喝一声扬起驴鞭赶车离开。   在家里,大嫂和婶子动不动提醒他十六岁了,在大姐这儿依然逃不过,自己离弱冠还远着好不好。   颜溪仿佛看到了适婚男青年被家长催婚的一幕,忍不住回忆起前世自己被七大姑八大姨唠叨的情景。   那时候觉得烦不胜烦如今却成了永远得不到的温情。   接下来几日里刘怀安像上次一样驾着驴车急匆匆来急匆匆走,刘芙问得急了,他就说在东水门寻份短工挣些私房钱。   时光似水,眨眼间到了大年三十正年节。   颜溪把自己做女红挣的百来文钱全部花光了,不是她败家实则生活必需品要置的太多,此外又给娘仨买几件小礼物。   摸着空瘪瘪的荷包,她感慨不是钱不经花,是自己挣的太少。   做绣活来钱太慢,这样下去何时才能攒够改籍的银子,计划过完年试试小买卖如何。   ……   “娘,外面下雪了!”   俩大人在灶房包饺子时,石头和月儿兴奋地冲进来大喊。   “哎吆,真的落雪了!还道今年是个旱冬呢,这下好了又是个丰收年成!”   京都市民虽大都无田产,可却与农户关系紧密。   一旦遭遇旱涝灾害相应的柴米油盐价钱也跟着上涨,即便有朝廷出面调控,但物价较清平年份仍会有浮动。   因此刘芙望着门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喜上眉梢。   “小溪,把黄酒烫上。”   饺子包完,还要炒年夜菜,刘芙虽生于京城长于京城,可其父亲刘守业把江南家乡的一些生活习俗融入到京都生活中。   其中便有寒冷冬日烫黄酒喝的惯例。   颜溪应了声,拍拍手上沾的面粉,紧紧身上的袄子钻入风雪中,凌冽的冷风让她仿佛回到了那日站在官牙前高台上的感触。   “颜姐姐,明早咱们堆雪人吧?”不知何时跟在她身后的月儿脆生生说。   “你怎么跟过来了,冷不冷,姐姐给暖暖手。行,明儿咱耍雪!”颜溪转身将胖墩墩的月儿拉在身侧,大手握小手往西厢房快走。   大概要下暴雪的缘故,临近傍晚乌沉沉的天幕笼罩一层薄橘色,给地上尚未成气候的积雪浸染了几分暖色。   温暖如春的灶房里,颜溪做好最后一道菜肴,刘芙将煮好的饺子盛了两盘,一份放在灶王爷画像前,另一份置在厅堂供奉列祖列宗天地神/灵的案桌上。   两个小家伙眼不眨的盯着颜溪碗中飘着鲜香气的红烧黄焖鸡。   做饭的技能是她自己原有的,不像女红受益于原主。   自从发现颜溪做的饭菜味道不错后,刘芙基本都让她掌勺。家里因为有俩正长身子的孩子,颜溪尽量在食材有限的条件下想方设法变换菜样。   想抓住孩子们的心,必须要先抓住他们的胃,以致石头和月儿越来越黏她,孩子是爹娘的心头肉,如此以来刘芙自然待其不会差。   “别急呀,等祭祀完放过鞭炮咱就能吃年夜饭了。”   颜溪假装没瞅见俩小家伙馋兮兮的小眼神,把菜碗放进汤锅的竹篦上热着。   男主人李城今年没在,只能由刘芙带着儿子石头敬香烧纸钱祭祀。   夜幕降临,天色昏暗。空中已此起彼伏的响起炮竹烟花声。   站在正房的石阶上举目远望,可以看到宫城方向燃放的缤纷焰火。   不知是否因上次大雪中的遭遇留下了后遗症,颜溪在外面没站多久已受不住,加上心里也不舒服,更没赏烟花的心思。   “嫂子,小溪敬你一杯,大恩不言谢,你和刘大哥的恩情小溪一辈子记在心里。”   颜溪起身先给刘芙斟半碗热气缭绕的黄酒,然后也给自己倒了大半碗,举起来眸光溢出真诚。   “见外了不是,这些日子多亏有你帮衬,否则还不晓得忙成啥样子。来,算咱姐妹俩互敬!”刘芙拿起酒碗轻轻碰了碰颜溪的。   “娘,石头也要敬你和颜姐姐!”   “月儿也要!”   嘴巴流光滑亮的俩孩子递上碗也想加入酒局。   “你们年岁还小,不能饮酒!”红光满面的刘芙虎着脸制止道。   “酒不能喝,可以用蛋花圆子汤来代替,姐姐给你俩满上。”颜溪注视着小脸上写满失落的石头,莞尔一笑拿过两人的小木碗帮忙盛了酒糟的甜汤。   这次刘芙倒没制止,反而笑着提醒俩孩子慢些喝。   吃罢饭收拾妥后,四人一起窝在东厢房炕床上守岁。   “来,石头,月儿姐姐的压岁钱。”颜溪猜小孩子精力有限挨不到子时,便把提前备好包着压岁钱的红纸包塞到他们手里,数目不多只有八文。   并非她不想大方,实在是没钱了,自己连做亵衣的布都没扯。   “你这丫头真是的,好不容易攒几个钱,过个年花精光。买这买那的,以后别这样了。”刘芙为颜溪有心感动不已,算算她花在娘仨身上的钱,不由嗔怪道。   “拢共只百十文钱,哪里多了,只怪我自己挣得少。你俩小鬼头,以后姐姐赚大钱了想要什么都给买。还有大嫂……”   酒意有些上头的颜溪,舌头开始不听使唤了,心里的话秃噜一下就出来了,想管也管不住,恨得她直拍脑袋。   “好了,好了,困了躺下睡吧。你俩也快睡,娘给你们守夜。”   刘芙亦察觉到她喝醉了,黄酒初喝时不觉得后劲却很大,她自己喝习惯了倒没什么异样。   “颜姐姐,月儿陪着你。”   月儿见颜溪靠在厢笼上非常难受的模样,赶紧偎上去。肉窝窝的小胖手像大人一样轻轻抚着她胳膊,懂事的模样让人即想哭又想笑。   石头心里也想像妹妹一样依偎上去安慰颜姐姐,但知道自己是个男孩子不可如此举止,只好跪卧坐一旁眼巴巴看着。   颜溪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一觉醒来窗外天色已蒙蒙亮。   刘芙的夫家族人没在京都,因此大年初一不用起床那么早给长辈拜年,吃罢早饭相熟的街坊邻居相互串串便可。   年初二才回娘家走亲戚,颜溪猜测她十有八/九不需去的,经上次之事刘芙必定让她留家。   好不容易有次睡懒觉的机会,她决定放肆一回,阖眼继续酣睡。   再次醒来时已天光大白,吓的她瞬间清醒过来从被窝里一撅而起,待看到依然酣眠的俩孩子时,才微微松口气,还好天还不算晚。   穿衣起身后看到外头雪花渐止,只零零碎碎飘散,院子里的积雪竟近一尺厚,而刘芙正用铁铲清理院道上的积雪。   “头痛不痛?怎不多睡会,今儿不用赶早。”听见开门声,刘芙不用转去看便猜出是颜溪起床,考虑到昨晚她酒醉出声关心询问。   “睡了一宿一点儿不痛了,酒是好酒,可惜小溪酒量太差。”颜溪摇摇头,笑着自我揶揄。   道路差不多已被清理了一条,看样子早饭还没来得及做,颜溪象征性的问了句:“大嫂,是我清雪还是你做饭。”   “你烧吧,俩孩子喜欢你做的。”   颜溪点点头先走到水缸跟前将木盖上的堆的掀掉,然后孩子气的看看低头看看里面的水是否结了冰,结果只结了薄薄一层,让她大出意料。   用罢早饭,颜溪随娘仨儿挎着装满节礼的竹篮开始走街串巷给朋邻拜年。   与此同时刘家差不多进行同样的拜年活动。   “张老汉的铺子跟咱家差不离,你瞧人家,光端茶烧饭的丫头就雇了两个,年节客人上门脸面上多有光。”   刘守从夫妻俩从一处院舍拜年出来,夏氏便开始借巷邻家中情况不动声色劝说丈夫,好让他点头应允颜溪来家里当丫鬟之事。   说心里话,她也是顶顶羡慕张老汉妻子的,有人洗衣做饭都有人伺候,过的日子跟大户人家的太太一样。   “自己好手好脚作甚花冤枉钱雇人伺候,哼,一大把年岁了还要俩十几岁的丫头端盂点烟,我都替他臊得慌!”刘守从冷嗤一声,不屑喷道。   请人烧个饭或倒茶水还说得过去,其它的服侍他是接受不了。   “我让那丫头过来,怎么也不会像张家那样没个正行。也就是给添碗倒水,灶台上帮一把手。”   夏氏赶紧陈明,夫妻成亲一二十年,谁都没有她清楚丈夫脾性。   “等四郎归家再说这个事儿。”刘守从不好直接同意让人过来,便采用模棱两可的委婉态度赞同妻子的做法。   夏氏露出个达成心愿的满意深笑,“那还用你说,嫁给你这么多年我是不清白的人吗。”   算盘打得哗哗响的夫妻俩怎么也不会想到半个月后他们要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相比于往岁大年初一,刘怀安今年根本没什么心思去走动拜年。此刻他数着时辰过恨不得眨眼间已到大年初三。   经过连日奔波,他终于在东水门附近帮颜溪物色好了一处合适住处,准备大年初三趁给姐姐拜年时把事情告诉她,让她提前有个思想准备。   之所以将房舍选在东水门那么远的位置,是因颜溪目前的出身不适合跟熟知她的人居住太近,东家说长西家道短烦都烦死了。   彻底跟西水门这边的拉开距离是最好的选择,若姐姐想过去看看坐船十分便利。   不过还有件让刘怀安非常纠结烦恼,到底要不要把颜溪的身契还给她,怕交给她后自此对方消失的无影无踪,再也见不到。   可若不给,不但自己心存愧疚更怕颜溪觉得他心思龌龊,故意扣押身契以此来羁绊她。   日盼夜熬,终于盼来了大年初三这一日,结果看到同他一起来的哥哥嫂嫂堂妹侄子等诸人。   焦躁的刘怀安再添郁闷,这么多人到时怎么单独跟颜溪说房子事儿。   要不改日人少的时候再讲?   “二哥,娘说你买回来的丫鬟快来咱家了。三哥说她长得跟鹌鹑一样,又瘦又矮干得动活吗?”   刘怀平胞妹刘兰兴致勃勃的跟心绪烦躁的刘怀安聊夏氏口中的颜溪。   家里三个哥哥她最喜欢的不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生哥哥,而是眼前这个二堂哥。   落在后面逗小侄子的刘怀平听见妹妹说的话,立马急了丢下侄子快步追过来,凶狠狠地瞪着妹妹,恨不得把她嘴给缝上,他何时说过那丫头长得像鹌鹑。   自知二哥极为稀罕那丫头,果不其然正当他要争辩时,对方已蹙着眉目含怒火盯着自己。   “小妹,胡说什么,我什么说过那些话!”刘怀平急得拍了妹妹一巴掌,自小爱编瞎话如今越来越不像话。   “有什么话好好说,动手做甚?”从后面赶上前来的刘怀山用手背推了推神色气愤的刘怀平,斥责道。   “反正你就是说过!”刘兰被哥哥连打带吓,起始不敢出声。此时见大哥为她扶理,便红着眼眶扬起脖颈进行反驳。   一身烦心事的刘怀安实在懒得再跟兄妹俩讲话,丢下一句:“大过年的,吵什么吵?!要理论回家讲去。”   转身抛下众人不再言语,默默往前走。 第9章 知情(捉虫) 挑事   市09   按照往年惯例刘芙知道初三这一日娘家人要来家拜年。   因此吃罢早饭没一会儿,她和颜溪便开始准备糕点果脯等零嘴香茶以及将做菜用的干货浸泡。   刘家诸人到时,颜溪正站在水缸边探身舀水,水面漂浮着被打破的冰块,碰到木瓢哗啦哗作响。   “是不是缸里没水了?我去挑两担。”刘怀安看见颜溪身子下倾幅度大,想着这几日先是下暴雪后又化雪,不易去井边挑水,还没亲自去查看便猜测存水不多了。   “够两天用的,外面天冷你们赶紧进屋吧。”颜溪起身微笑着冲他摇摇头婉拒了其好意。   而后望眼正打量自己的刘家众人,将木瓢丢进桶中行了见面礼。   自她来到刘家后,日子过得不说舒心顺遂衣食无忧,但也算清平安和,尤其可以拥有独立赚钱的自由让她心情愈发舒展。   大病痊愈后原本蜡黄色的肤色渐渐白皙起来,尖瘦的小脸也长了肉。因此当刘怀平望着月余未见的颜溪时,很是惊讶。   暗道难怪二哥那般宝贝这丫头,燕雀变成小白鹄了。   因置气故意离刘怀平远远的刘兰看到二哥对颜溪和暖如风的态度,立时刺从心起,指着颜溪扭头对刘怀安娇娇糯糯道:   “二哥,她就是你花钱买来给咱家做丫鬟的人吗?怪道娘说生得瘦不拉几风一吹就要倒。”   说完目露嘲讽,斜眼挑着面色瞬间僵了僵的颜溪,好似斗架胜利的母鸡。   刘怀山作为成年男子不好跟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一起围着小姑娘看,飞快扫了眼便同妻子走向西厢房。   刘怀安听了堂妹的混话先是一慌,急忙朝颜溪望去。   见她依然笑得温和,神情并无什么波动,松口气的同时面露不悦地道:“听风就是雨!一个姑娘家的整日那多话。”   石头虽然还不清楚丫鬟具体什么含义,但小孩子直觉非常敏锐,听得出表姐话非好话。   接下二舅话茬继续辩驳:“颜姐姐才不是丫鬟呢,她是姐姐!”   “恩,颜姐姐烧得菜可好吃了,不信待会你们尝尝。”月儿一晃一步走到颜溪跟前拽住其棉袄下襟,乌溜溜的眼睛里溢满骄傲。   刘兰听月儿做的饭好吃,嗤笑一声,丫鬟可不就是烧火做饭。   颜溪宠溺地摸摸月儿的软发,不去管在场人的神色。   她听闻刘兰讥讽言语,虽有一霎那间难堪但很快恢复正常,自嘲道:瞧瞧吧,再不脱贫连十来岁的小孩子都瞧不起你。   未达目的的刘兰还想继续找茬,正待张口,不想被从西厢房探出半个头的刘芙出声打断:“都站在外面做什么,快进来吃果子!”   “你赶紧带他们进去吧,我还要去灶房做事。”颜溪笑着对面露歉意的刘怀安说,于一众孩子的好奇打量视而不见。   刘怀安抿嘴沉默地点点头,不知为何,颜溪越是表现得温和知礼,他心里越难受。   是自己家人口出恶言让她难过了,好在过不久就要离开。倘若今日没机会告诉她,明日一定抽空言明,先让她高兴高兴。   那身契……身契还是让她带在身上吧,他相信以颜溪的品性绝不会不辞而别,绝不会的。   要为上十人的午饭忙碌,颜溪自然没精力注意刘怀安神情变化。   ……   坐于主位上的刘芙瞥见颜溪额头上出了细汗,想着一大桌子饭菜全由她单独一人忙前忙后做出来的,有些心疼便出声道:   “小溪,别忙活了,拿双碗筷坐下来跟我们一起吃。”   “灶房的甜汤得在旁看着,大嫂你不用担心小溪,我还不饿。”颜溪笑着婉拒。   方才那丫头表达的明明白白,这种场合哪会让她舒舒坦坦坐下用饭,远没灶房待着自在。   “大姐,真别说小溪这丫头烧饭确有两下子,且不说味道,单看摆盘和菜色都可以跟外边酒楼厨子作比。”吴氏夹了菜入了口,不由点头夸赞。   “可不是,自从她来来家里,俩孩子倒不怎么愿意我做了。”刘芙给女儿夹块红烧鸡块,笑着附和。   “若像她放那多油,谁做的饭都好吃。大姐,这些日子你家的油没少耗吧?”刘兰撇撇嘴,轻飘飘的接一句。   “吃个饭也堵不住你的嘴。”刘怀平猛咽下口中的饭,白了眼像吃了呛药无故挑事的妹妹。   他现在倒开始赞同母亲让小白鹄来自己家帮忙做饭了。   娘和嫂子婶子把油看的恨不得比金子还宝贵,一日三餐水煮菜寡淡寡淡的,挣得银子是留着看的吗?   刘怀安实在吃不下去了,难道每日颜溪在大姐都不能上桌吃饭?他将她送到这里来,不是给大姐当仆婢的,是养身子的。   越想越难受没胃口再继续吃下去,便以出恭为借口走出厅室。   象征性的往茅房转了圈打个幌子,轻步来到水缸旁对灶房盛汤的颜溪喊:“小溪,出来帮我冲洗下手。”   颜溪手拿木瓢应声出来。   “我帮你在东水门寻了个住处,上元节后便送你离开。”   弯腰认真淋水的颜溪被这一句话镇住,以为听错了,手中动作顿了顿瞪大眼睛神色怔怔:“你说什么?!”   刘怀安声音涩涩:“我说你以后不用被逼着伺候任何人,再过半月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过半个月可以离开?不是骗她的吧?她抠了抠手心,痛,没听错!   对方掐手验真伪的小动作被刘怀安发现,忍不住笑了起来,心头一热忍不住将身契交给她之事也说了出来。   天上掉的馅饼太大把颜溪砸得晕晕乎乎,不由傻愣愣的问一句:“身契还给我,你怎么办?”   少年复杂的眸色,使她清醒了点,赶紧纠正道:   “你别误会,我是说若人和身契都消失,你怎么给大嫂他们解释?”   “你不用担心,我……”   刘芙掀帘出来,看见两人紧挨面对着面,而颜溪手握水瓢跟正弟弟亲密地说着什么,心头微微有点不悦,便扬声道:   “小溪,甜汤好了没?月儿吵着要喝,你帮她盛碗端过来。”   颜溪晓得在刘芙眼中自己越界了,迅速后退两步,应道:“哎,煮好了,刚刚盛了两碗出来,刘大哥要用冷水洗手,我劝不住,大嫂说说他。” 第10章 突发状况(补齐) 离开   市10   颜溪的反应让刘怀安也意识到方才两人距离有点近,望了眼身前的颜溪,脸庞忽然一热亦连忙向后方挪了挪。   配合着她临时想出的话头道:“用什么热水,冷水冲冲便行了。”   刘芙心说原来是为这事,微皱的眉头松展开来,横了眼不以为意的弟弟道:   “既然有热水就用热的,你现在年岁还小骨头嫩,不晓得里头轻重,小溪给他用热水洗。”   颜溪见刘芙没有察觉什么,轻轻嘘口气连忙进屋端着半盆温水出来给刘怀安。   而后强压快要跳出来的心脏,低眉顺眼的返回给众人继续盛汤。   等刘怀安重新洗过手离开,颜溪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手里的汤勺都忘记放下,兴奋地在狭小灶房中蹭起来,举起拳头连连低呼:“太好了,终于可以离开了!”   正激动的手舞足蹈时,忽听门外有响动,吓得她面上眉飞色舞的神情瞬间顿住,装作认认真真做事。   结果汤盛好后仍未听见有人出声,方知虚惊一场,拍拍脸警告自己:“稳住,千万要稳住!”八字才迈出一撇,离成功逃离还远着。   方才刘怀安小心翼翼的样子,周围众人应该还不知晓她要离开。   为避免临到最后环节出差错,在此之前她得表现的如以往一样。   拾整好心情,颜溪才提着装汤的食盒给饭桌上的诸人送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颜溪为了在搬离之前多攒银钱应对生存所需,除完成刘芙交代的家务活计外,她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耗在做绣活上。   刘芙以为她是因上元节将至,尽可能多赶制些荷包、络子等小物件拿到街肆换钱,便没做它想,由着她用功。   期盼着,期盼着,上元节这一日终于快来了。   俗话说月半重于年,正月十五前三天整个京都城便开始出现形态各异五色缤纷的花灯。   游览节灯的百姓人影幢幢摩肩接踵,渐渐将隆重的节日气氛推向沸点。   “明日除了带上荷包络子,别的什么都不要带,免得大姐起疑。”刘怀安悄声嘱咐颜溪。   依照刘芙的习惯,她明日要先去相国寺烧香祈愿,刘怀安让颜溪到时借口在寺院门外摆小摊。   然后趁姐姐没在跟旁,让其悄悄离开前往东水门租住之地。   这些时日,刘怀安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个好法子让颜溪光明正大离开,最后干脆采用一走了事的办法。   等家人问起后就直接坦白说是自己做主放了她,反正钱又不打算让他们出。   就如当初他没商量擅自将人给买回来一样的道理。   “这我晓得。”颜溪点点头,反正又没多少东西,只有几件旧衣物,里衣可以穿身上带走。   自从得知自己要离开后,挣得钱一文也没瞎用,都攒着以作应急之用。   “你不用担心,那边屋子一应什物我都帮你置齐全了……”恐其忧心没足够银钱置办家当,刘怀安简单讲了些房舍情况。   “这如何使得,房子之事已经够麻烦你了,哪还能要你另外破费置办东西。”   听说东水门那边什么东西皆已备妥,颜溪心头压力陡增,尚不知租钱几何的情况下,目前又添加了新的还款数额。   大概看出她的忧虑,刘怀安言说不必为资钱之事担心。   为避嫌,两人不便单独在一处长待,拣重避轻把事情过了一遍,便匆匆分开。   时值观灯盛期,整个城开启了火树银花不夜天的夜生活模式。   望着已做好的半篮子绣活,颜溪斟酌了下,决定今晚灯市上不再卖力出售它们了。   明日正节肯定没时间做女红,万一生意火爆东西今晚就售罄,到时该如何找借口拒绝刘芙入庙进香,不如看花灯游夜景给自己放个假。   天上皎皎月,人间灿灿灯。   颜溪紧紧牵住石头的小手,陷入红彤彤的灯海和喧嚣吵杂的人浪里。   果然,节假日无论哪个朝代都不适合凑热,纯粹看人后脑勺的。   “二舅,快看,灯山!”月儿凭借坐在刘怀安肩上的位置优势,兴奋的连连欢呼。   夹在人缝里的石头羡慕的仰头瞅了眼妹妹,然后可怜兮兮的望下母亲,要是爹回来了自己肯定也像小妹一样什么都能看到。   颜溪早就发现了石头的小动作,可自己爱莫能助,但总跟随着人潮流动不是办法,“大嫂,要不咱们去桥市旁看看吧。”   她口中的桥市离相国寺不远,为了能看到做工精细体型巨大的灯山,他们特意从西水门来到内城。   宫城附近的桥上不允许百姓摆摊做买卖占道,因此可以站在上面观览街景。   刘芙跟颜溪的想法不谋而和,喊了声驼着女儿走在前面的弟弟,指指桥市方向示意他往那厢去。   “娘,我也想放荷花灯。”石头道。   离桥边尚有一箭之遥,面上漂浮的莲花灯已瞧的清清楚楚,放灯之人比比皆是。岸边的,船上的……   “那颜姐姐去给你买好不好。”颜溪想着明日将离开这俩孩子,以后不知何时再见,心里颇舍不得,报着今晚能满足则满足他们要求的心思。   “河里涨水,放什么灯?到处都是人,挤掉河里怎么办,待会若鞋袜打湿你就光着脚走回去。”   刘芙虎着脸瞪眼儿子,口中虽含怪责之意,并未阻止颜溪买莲灯的动作。   刘怀安目光闪了闪,稍一思量,没去抢颜溪的活。   “颜姐姐,石头要跟你一起去,要挑大个的!”见母亲没实质反对,喜笑颜开的石头晃着颜溪胳膊撒娇请求道。   到处都是卖灯的,无需费力寻找边莞颜颔首应了石头,颜溪环顾一圈,左手侧十步远便有处专卖莲花灯的摊位。   刘怀安动动嘴,终是没胆量抛下姐姐,跟颜溪一起去买灯。   ……   “石头,别把旁人的莲灯打翻了。”近靠河边的刘怀安提醒弯腰赶灯的外甥,瞥见颜溪为放花灯长裙下摆被一波又一波荡漾的河水打湿。   忙也提醒了句:“小溪,你也往后挪挪。”   “哈哈,颜姐姐,你的灯没我飘的远!”石头冲颜溪幸灾乐祸地喊。   甥舅二人的语声好巧不巧被放完灯起身准备离开的少妇听见。   “怎么了玉娘?是不是哪里难受,我就说你怀着身子不方便,近几日人多不能出来折腾……”少妇身侧的男子神情焦急,不知怎么办才好。   “小溪?颜姐姐?颜溪?!”少妇没顾得回应心焦的丈夫,而是神经敏感将方才挂入耳中的两声称呼拼合成妹妹的名字。   那个时常在她睡梦中出现的瘦瘦的,小小的,眸子比星星还亮的小妹。   真是她吗?颜玉转回身紧紧盯住放灯少女的背影,神情迟疑。   “看什么?”见妻子面上没表露什么痛苦,男子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听丈夫问话,颜玉心头一悸,忙摇头:“没什么,怕没回城外的船只了。”   男子笑着安慰新妻:“时间还早,船有的是,起风了咱们快回吧。”   颜玉念起娘家情形面色浮起一抹愧意,怔怔点点头,胶注于少女身上的视线缓缓收回,红着眼眶背身离去。   少妇离开不久,颜溪几人放灯活动也结束,她和其他向灯祈愿的男男女女一样,许了美好心愿,愿明日诸事顺利逢险化吉。   从相国寺到最近的埠头,路况她皆已摸的门清,万事俱备只欠明儿一个上元节。   正如刘怀安所说,次日刘芙下了船便要去相国寺进香为远在平江的丈夫祈福,颜溪自然也得跟去。   尽管自己给自己做了心里建设,可越接近相国寺,她心跳得越厉害捂都捂不住,心绪纷乱陈杂,兴奋的、紧张的、愧疚的……   一会畅想获得自由后独居日子,一会又悲观的乱想若这次没逃掉,被抓包以后日子岂非更惨。   当寺院门口看见已等候在此的刘怀安时,惶乱的心忽然就平静了,该相信他不是吗?   “大嫂,我就在寺外香炉里进香,等小溪攒多些钱,再跟你一同入院添香火钱。”颜溪强作镇定说道。   “姐,我跟小溪一样,不跟读书人抢菩萨了!”刘怀安也笑着接道。   今年各府城举人进京参加三年大比的会试科举,因此相国寺较往年格外热闹。   “呸呸,说什么混账话!诸位菩萨大罗金仙在上,弟弟无心冒昧……”刘芙厉声责斥弟弟后,立马双手合掌阖眼念念有词给诸佛请罪。   生怕待会入了寺庙胡言乱语再犯忌讳,便只好同意他跟颜溪在外面等着。   纵使再舍不得,刘怀安也知时间紧迫耽误不得。待刘芙方踏进寺里,便立即从怀里掏出个薄薄的油布包,递给颜溪道:   “这是身契,还有五贯钱引。赶紧走,等我给家里人解释清楚,再过去看你。”   “二舅,你是不是要赶颜姐姐走,我告娘去,你欺负她!”一旁的石头摸不清状况,见两人神情严峻,而二舅又让颜姐姐赶紧走,心中焦急猫起腰往寺里冲。   “臭小子,你给我回来!”刘怀安反应过来,石头已奔出几步远,急得他飞快追赶。   颜溪这边,竟也无法脱身。   “呜呜……颜姐姐,月儿不要你走,你别听舅舅的……”   突发状况让颜溪心里都快急疯了,克制住恼火,柔声安抚拽着她衣襟憋嘴哭闹的小丫头:“月儿乖啊,颜姐姐没说要走啊,以后还会来看你和石头的。” 第11章 逃脱 猜中   焦急的颜溪看到刘怀安怀里挥胳膊蹬腿的石头时,长嘘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二舅没赶颜姐姐走,她是要归家拜望她娘亲的。假若让你离家几个月,你念不念家?”   刘怀安用力制止不老实,差点坏了大事的外甥,耐心给他讲道理。   “可娘不是说过颜姐姐没家人了吗?”石头听说颜姐姐返家看母亲,安静下来,但随即想起母亲之前的话,歪头疑惑的盯住舅舅。   “那是大姐骗你的,恐你像方才一样耍无/赖不许颜姐姐离开,你若不信问问她。”   刘怀安额头青筋直跳,若外甥再继续问个没完没了,真要动手收拾他了。   “颜姐姐,你真的是要回家看你娘吗?别怕二舅,他得听娘的话!”   石头使劲挣脱刘怀安的怀抱,跳下来奔至颜溪面前,小胸膛挺得笔挺挺的,大有给颜溪撑腰的气势。   “你二舅没骗你,颜姐姐的娘亲生了病,姐姐得回去照料她老人家,待我料理完家事一定回来寻你和月儿。”   时间紧迫,颜溪只好在天真善良的小孩子面前胡诹编瞎话。   “快走吧,老人家要紧!”同样焦灼不已的刘怀安,侧目扫眼寺院大门,催促道。   颜溪捻了捻油布包,没就该不该接下钱引之事耽搁时间,接过房门钥匙,对目光流露出不舍的甥舅三人重重点点头。   稍作思量将装有荷包络子的等物件的竹篮留下,转身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   估摸自己已经消失于刘怀安视野里时,颜溪开始小跑着去往河边埠头,她计划若船只短时间内不发船,便弃船乘车。   好在今日是上元佳节,到处是人山人海,开阔的通济河面上云帆片片百舸争流,煞是热闹。   颜溪亦没费什么时间,上了往来城内城外的乌篷船。   她双臂紧紧环膝蜷坐在船舱里的杌子上,低首对着对面女船客的绣花鞋静默不语。   过了好大会,她才敢直起身,翘首望向船外,埠头近旁的风景缓缓向后移动,变得越来越小直至成了模糊不清的黑点。   此刻颜溪觉得不光身子是轻飘飘的,连脑子也是混沌一片,只有一个洪亮声音不停回荡:身契拿回来了,以后自由了!   她怔怔地从低矮船仓里猫腰走出举目望着波澜起伏的水面,迎风低喃:无拘无束的感觉真好。   “小姑娘,去东水门是访亲还是归家?”艄翁见她情态可憨,笑呵呵的问道。   “我呀?”颜溪扭头望着神态慈祥的艄公,忽然展颜而笑,“归家!”   是的,属于她一个人的家。   在颜溪身心舒展游览两岸人文风景时,留下的刘怀安可没那般好运气。   “你说什么?!让小溪走了,还把身契给了她?!你……”   话说刘芙从寺院出来后,只见弟弟和吃零嘴的俩儿女,环顾四周也未见颜溪的身影。   原以为是去别处卖针黹,谁知居然被弟弟擅自做主放走了。   即便知道颜溪在自己家待不长,而且反对两人结亲,可心里仍然不舒坦。花那么多钱最落得人财两空,气的她真想给他两巴掌。   对关系最亲近的大姐刘怀安没有撒谎,将内心真切的想法告诉了她:   “姐,当初我之所以带她到你这养病,是为避免二婶拿她当做丫鬟使。前几日听大嫂说姐夫回来后,她们就把小溪讨回去。我气愤不过,便放她离开了。”   鉴于大姐对颜溪不错,一开始他以为能说动赞同自己的想法。   可后来通过几次试探,发现可能性很小,实则她同家里的婶子嫂子立场大同小异。   尤其拜年时感受到颜溪的处境时,更坚定了让她尽快离开的决心。   “娘,颜姐姐娘亲生病了,回去照顾她了。”石头发觉母亲生了气,赶紧停止吃零嘴,抓着她裙摆急声解释。   两人竟然合伙骗孩子,枉当初她还道那丫头为人朴实没什么心眼,看来真真错看了她!   气急冷嗤一声道:   “你清楚二婶是什么样的人,活生生一个人突然不见了看你怎么给她解释,到时我可不会再替你圆谎!”   “犯不着给她解释,钱是我借的,又没要他们出一文钱,小溪去哪于情于理都由我说了算!”   见大姐非但未站在自己这一头,似乎还等着看好戏,话里不免带些情绪。   之前他打算向家里人说颜溪离开是因灯市上被失散多年的爹娘认出,人家还了钱把女儿领走了。   然后给姐姐商量让她配合演戏,目前看来怕是不易。   “是,的确由你说了算,你如今长大成人翅膀硬了,连我这个做大姐的也过问不得!你既然这般说,那以后我也权当没你这个弟弟!”   刘芙认为弟弟的那些话不止针对娘家诸人,还影射了她不该插手此事,气的浑身发抖。   当初是谁费心尽力照拂小丫头,如今可倒好别说提前知道此事了,便是多问一句居然也不行。   姐弟俩的争执引来经过的行人纷纷驻足看热闹,有热心肠的甚至上前劝说。   见围观的人越聚越多,还有不少指责他的,刘怀安蹙着眉头道:   “姐,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也说过非常喜欢小溪,肯定也不想看她被二婶欺负,日子过得不顺心。”   刘芙自己生气归生气,可当路人怪责时心里便不是滋味,嗔了眼弟弟然后编个原故笑着对众人解释一翻。   突然出了这档子事,还哪有心思在街肆上闲逛,于是携着儿女直接回了家。   见姐姐没搭理自己径直往埠头走,刘怀安迟疑了会终是跟了上去。   但心里想的全是颜溪到了哪儿,若顺利的话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就能到东水门埠口。   正想的出神,猛然听到姐姐刘芙肃声质问:“小溪是不是去了东水门?!前些日子你一直往那边跑,如今看来八成为她寻落脚的地儿了。”   闻此,刘怀安心口顿时一缩,第一反应是摇头否认,继而心急气躁起来:“姐,人走都走了,又何必追究个没完。就权当我没救过她,她从来没出现便是!”   本觉得没提前让她知道送颜溪离开之事有点愧疚,想等小溪销了籍,时间一久大家放下对她的成见,再来告诉住处。   可现在他却踟躇了。   刘芙认为自己追问此事并非真要把颜溪如何,只是气不过两人合谋糊弄她,一个朝夕相处视之如妹妹,一个从小看大感情至厚。   他们瞒着谁,也不应瞒着她,方才仔仔细细将近些日两人举动大致回想了一遍,得知结论是颜溪逃到了东水门。   如今见弟弟气急败坏的模样,了然的点点头:“我晓得了。”   见瞒不过,刘怀安挫败的抚抚额头,不再言语。   ……   顺水行船很是顺利,颜溪下了船,按照刘怀安给她描述的具体路线,一路边走边问,终于寻到了东水门一厢的清平巷。   东水门附近是京都城的米粮市所在地,沿河两岸分布有大型的仓房。   因而衍生出许多与之相关的产业链条,诸如酿酒、茶楼酒肆、牛马行等等,繁华程度不亚于里城的东西大街。   人多的地方便生烟火,东水门有着十足的烟火味,她记挂租舍的事情,没心情漫步闲逛。   清平巷距离河边不远,离横贯通济河的仓桥也很近,出行相当便利。   当然,颜溪猜测租钱必定便宜不了。这对尚无生计的她来说绝对是个不小的负担。   以京都的田宅行情,如果光靠做女红维持生活,估计房钱就出不起。   她原以为房舍是跟旁人合租的,没想到竟是个小独院,院落面积虽仅是刘芙家的一半,可能有私人空间对她来说,已天降惊喜了。   没想到一个跳脱的少年竟找个如此合心意的住处,她怀着兴奋的心情很快把房中陈列以及院中布置查看个遍。   小院是被房主做隔断改造过的,因此没有茅厕和单独的灶房,一间半的正房,充当卧室和待客的厅堂。   不过这些瑕疵并未过多影响颜溪的心情,那些问题都可以解决。   她现在要做的事,是将房屋再打扫一遍,查缺遗漏未置的物什,然后去街肆吃中饭添东西,顺带看看有什么活计她能做。   房子可不是白住的,吃人家嘴短,拿人间手软,她想好了非但刘怀安给的那五贯钱不能要,以后的租钱也得自己交。   出去晃悠一圈,荷包里钱飞走一半,真可谓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   除必要的生活用品,她还临时起意买了一丈粗布,准备给自己做两套男装。   一路观察,她发现出门露脸做买卖的女性不太多,即使有也是些些头挽妇人髻的嫂子婆子。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高档酒楼前的招揽主顾卖酒的酒娘,不过那种职业日进百金,她也不会干的。   最好的法子便是女扮男装外出做小买卖,现今她女性第二特征根本不明显,男装顶多看着秀气些罢了。   大概是小时候营养不良,月事还没来,更使她少了后顾之忧。   接下来几日,她颜溪闭门不出,一心赶制男装。 第12章 迷茫 你是我的摇钱树   刘怀安那日跟姐姐从相国寺返回西水门下了船后,即没随她回去,也未归自家住处,而是去找往日一起跟随做私活的工头。   若寻常日子,对方不一定在家,过节时肯定在家的。   此次给颜溪租房,他挑选了一处中等带小院的屋舍,由于非官府的公租房,房钱相对贵了些。   三个月的房钱加上临走时给她的五贯钱,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若再不开始找活干恐怕下一季的租钱都没着落。   “嫂子,庞大哥在家吗?”   开门的中年妇人,面露愁容,见是相识之人转而一喜,急切问道:   “刘家兄弟,你可知你庞大哥现今给哪户人家做活?过了冬节出的门,年节都没回来,连捎个音信也没有!”   “庞大哥不在?”刘怀安略感惊讶,“年前小弟家中有些琐事需处理,有好些日子没跟他碰面,也不知他现在何处。”   察觉妇人面色一白,忙又安慰说:“嫂子别着急,或许主家工期赶的紧,庞大哥来不及回来过年。要不我去同其它人打听打听。”   “那谢谢你了。”妇人听罢,面色好转不少。   辞别妇人,刘怀安连去两位关系不错的朋友兼工友的住处,结果同庞工头一样,出门做活都未返家。   他心头纳罕的同时,不免打起鼓来,莫非真出了什么事?否则怎会连过年这般重要的日子也不回来。   若干的为普通打桩砌墙的活计,人即使一年半载无音信刘怀安也不会胡思乱想,可他们是给京都一些大户人家建造机关暗室的。   仔细想来,这种事当是万分凶险的,假如庞工头他们被人给灭口……刘怀安忍不住打了个颤栗,后背立时冒出冷汗来。   幸亏自己只参与了三次,没出什么意外。   他之所以能跟着庞大郎做工,全赖朋友推荐。   半年前跟好友去酒肆吃酒,酒酣之际对方神神秘秘问他会不会识别房宅图纸,若能的话便可挣大钱。   大房的钱产由吴氏掌管,自己平时用钱极其不便,为了自在些,他毫不犹豫点头说可以。   虽说有夸大成分在,但并非全为谎言。他是目不识丁,可对房舍规划图样还是能看懂一二的。   以前父亲的主业就是给别人建造宅舍的,家中至今仍藏有几札他遗留的图稿,小时候因为好奇经常偷偷拿出来看。   有好友举荐,他顺利加入了庞大郎带领的工队,事后告诉家人说要出门给人当小工建房宅。   刘家诸人当然强烈反对,他费尽口舌并保证若作坊生意处于旺季时他就待在家里帮忙,最后才换来大家点头同意。   从去年冬月他便被叔父刘守从勒令在作坊中帮工,之后又发生颜溪的事,所以几乎跟庞大等以前混熟的同伴失了联络。   除知晓那两个朋友的住处外,旁的均不清楚,无奈刘怀安重新返回庞大郎家将打听的结果告诉其妻子,并安慰一番。   离开庞宅,他漫无目的地在人流如织的街道上游荡半晌,然后满腹心事的回了家。   没出门凑热闹的刘怀山看见弟弟才刚申时就从外面回来,有些诧异。   往年上元节玩闹到深夜子时也是有的,“怎这早回来?晚上还出门看灯吗?”   “不去了,头疼。”刘怀安无精打采摇摇头。   可不就是头疼嘛,没了来钱门路,颜溪那每月三贯的租钱怎么办,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如何负担的起,难不成几个月后被房主撵出去?   “头疼?”刘怀山皱皱眉头,“今儿风大,八成吹了风受了着凉。你嫂子她们逛灯市了一时半会回不来,我给煮碗姜汤喝。”   说罢,拍拍身上落的木屑抬脚要去灶房。   “大哥,别忙活了,兴许待会就好了。”刘怀安阻拦道,见院中静悄悄的,连两个叔父好像也不在。   看着朴实敦厚的大哥,刘怀安忽然道:“今儿过节,大哥你也歇歇,去吃酒吧,咱们弟兄俩好久没待一处咵天了。”   刘怀山被弟弟突然的转变弄得摸不着头脑,愣愣道:“你刚才不是说头疼吗,头疼哪能饮酒……”   “现在好了,走吧~酒钱我来出大嫂不会说什么的。”刘怀安扒着哥哥的肩头将他往外扯。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好的,坏的,一股脑涌进脑子里,压的他一时喘不过气,忽地就想找哥哥吐吐闷儿。   “行行,别扯我。”刘怀山笑着挥了挥胳膊甩下弟弟的手掌,边锁房门边道:“去胖嫂那吧,她家水晶肘子,炙羊肉烧的好。”   记得弟弟特别爱吃这两道菜。   “恩,酒味也正。”   ……   颜溪花了三四日功夫终于做好了两套春季穿的续了棉絮的褐衣。   吃过自己做的早饭,端了盆清水当作镜子,开始用炭笔画眉。   她五官跟男子比起来太秀气,眉毛加粗加黑后视觉效果要好不少,近两日她出门挑水试验过了。   妆完后,抚了抚平坦坦的胸口,抻抻蓝布衣襟,检查周身无一不妥后才关门上锁,准备去街肆做最后的市场调研。   经过几乎占下一半院子的杏花树时,她伸手摸了摸绯红色的花骨朵,默道一声:“万事皆顺,出门大吉。”   上元节过罢年味便淡了下来,京城百姓恢复了正常作息,这个时候出门,巷子里静悄悄的,偶尔传来货郎悠长的吆喝声。   “卖花吆,梅花香杏花儿红……”   “小郎君要不要买花,清晨刚摘下的还带着露水。”   挑担子的花贩见颜溪生得眉清目秀衣衫簇新整洁,且居住于清平巷里,想来家境不差,便主动出声。   “梅花如何卖?”颜溪捻起支花朵完全盛开的枝条,兴味十足问道。   “十文钱一支,余剩的只这么些,就给小郎君算六文!”花贩笑着回道,时辰已不早得尽快卖出,否则都花相不好。   “那杏花呢?”颜溪又问。   “杏花八文,郎君给六文吧,今年天儿冷花开的晚。恰巧下个月春闱大比,那些举人老爷要簪花,到时便不是这个价了!”   花贩颇有经验道,有些年份天暖,杏花花期过了只能以石榴花替代。   “哦,这个我自然晓得。”颜溪眸子划过一丝精光,神色却很是自然。   拉人家问这么久,不买怪不好意思,便打肿脸小资了一把,买下两支大红梅。   不过钱花得值,因为让她想出了个发小财的好主意。   适才花贩说今年是三年春闱大比之年,“杏”音同“幸”。   所以不光寻常百姓喜欢买杏花来插花簪发,应考举子中更是流行发冠簪杏花取其好彩头。   租住的院子里有棵含苞待放的大杏树,今年卖杏花肯定比卖杏子轻松合算。   那个花贩能想到今年情况特殊,那么其它人也能想得到。   所以卖花之事易早不易晚,而且自己只有一棵杏树,到时供过于求,即使把树给剪秃也卖不了几个钱。   有了卖花计划,她便决定乘船去里城贡院附近的街道探探路,打听外地赶考的举人主要在那些客栈落脚,到时直接在门口叫卖。   因为即将要加入卖花者的队伍当中,颜溪行走在大街上时,目光首先搜索有没有花贩的身影。   不查不知道,结果真让人惊喜,她发现花贩筐篮里的各类花卉特别受百姓欢迎,原来京都市民活的那么有情调啊。   暗道若是京郊有田产,做个花农也不错。   用了大半日时间颜溪才将贡院方圆两里范围内档次较高的客栈摸了个大概。   能住那些地方的士子们想来条件都不会差,掏钱买支寓意“高中杏榜拔得头筹”的杏花,必定不会犹豫。   夕阳西下,风中寒意愈发浓烈时,颜溪一手挽一个由细密竹篾编成的青绿色竹筐回来了,它们是用来装杏花的。   去趟里城不容易,再者其它人瞧她在客栈钱卖花,铁定纷纷效仿,到时恶性竞争价格便压低了。   开了院门,颜溪看着花枝招展的杏树,分外亲切。 第13章 卖花郎 计划   看到了它,蓦地有种见到摇钱树的心情,她环树一圈瞧了又瞧,抚了又抚。   面对满枝头瓣叶紧裹的花苞,颜溪犹豫了,正如花贩所说杏花花期尚未至,过早剪下确实有些可惜,暖棚催花法子又不适合。   思考再三,决定等四五日再剪枝出售。   接下来几日,她开始试验制作香饮子,所谓“饮子”说白了就是有保健作用的汤水饮料。   附有“香”字,是因汤水里加了诸如木樨、紫苏等香料,喝起来清香盈口,消渴解乏。   东水门一带水运物流极其繁荣,从江南运送米粮茶绸的商船以及京郊蔬果皆在此泊驻卸货。   顾而从事搬运工作的力夫比比皆是,沿河大道上食肆茶摊举目可见,主要为那些力工们提供临时歇脚的地方。   颜溪想过了,摆浮摊卖汤水香饮子辛苦是辛苦了些,可成本小不积压货物收的借是现钱,经营压力小。   那些投入大短时日内收益不确定的买卖只能先搁一边,以她现有的经济状况只能吃补药不能吃泻药。   在侯府当了几年丫鬟自然见过些世面,记忆中对饮子的制作方法并非完全陌生。   为保险起见,她还跑去口碑好的汤饮摊子上买了不少别人家的,用来借鉴。   尝香汤饮尝到但凡闻到那些味儿就想吐后才勉强过关,而此刻杏花也到了该卖的时候。   清晨卯时,天幕尚黑,院落中安静地连风吹枝条的沙沙声都可听见。   颜溪提着笼灯强忍住胆怯,轻手轻脚先后将房中的两把凳子、两个竹篮挪到杏树下。   在昏黄摇曳的烛光中,她手持剪刀立在树伞下从低矮的枝条开始,剪掉一支小心翼翼放入竹篮里,然后凭感觉判断下一处落剪位置继续着刀。   低处剪的差不多后,爬上凳子伸手捞高处顶端的花枝。   直到东方天幕泛出鱼肚白才停歇,抡了几圈酸痛的膀子,低头瞅瞅两平竹篮尤带露珠的杏花枝条,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一枝按十五文钱算,十支便有一百五十文,两筐少说也有二三十枝,如果全部售罄则入账抵自己做十来日针黹挣的钱。   看来想赚钱,不光有手,还得动脑子。   为赶早,颜溪挑着花篮直接在外面早市上买了俩包子一碗豆浆,匆匆吃完便乘船往里城去。   坐早船入城的大多为商贩,为避免麻烦她仍然选择的是狭小简陋船客较少的乌篷船。   “小兄弟进城卖花啊?”同在船蓬里的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汉子瞥见露出竹篮外的一截花枝,目中闪过几分了然。   颜溪不欲与其多做搭讪,腼腆笑着点点头算作回应。   “想卖的快,你最好去东西大街,那儿的茶楼酒肆多,挨家上门问询。”   汉子见其生得唇红齿白眸光清透,令人观之可亲,又看他露怯不敢同陌生人搭话,猜想年岁小才出来做事没多久,便好心提醒几句。   “茶楼酒肆也购花?”颜溪从小到大没去过一次那些地方,真不清楚吃饭喝茶的地儿竟用插花装饰店面。   “你卖花的还没我这个泥瓦匠晓得多,人家买不买亲自试试不就知道了。”汉子温和地呵呵笑两声,打趣道。   今日是试不成了,颜溪默默应一句,院中的杏树再剪可就真秃了,左邻右舍看见定会在背后疯狂吐槽,今年估摸只会卖这一次杏花。   大汉早一步下了船,贡院街离通济河有一两里远,因此颜溪付了船资担着挑子又步行段路程。   经过酒肆小食店时她特意靠近往里瞄了两眼,果真见有些装饰华丽档次较高的酒楼中摆了各类插花,以此提升自家店铺的软实力。   瞥头看看竹篮的花枝,心说倘若举子们买不完她就卖给酒楼。   距离会试开场只有大半个月,提前入宿客栈的举子们恨不得每日十二个时辰能掰成二十四个来临阵磨枪,哪还有心大睡懒觉。   因此当颜溪到达贡院街时,街肆上有不少穿长衫的书生。   颜溪做了个吞咽动作,抚抚胸口暗暗给自己打了气,如别的卖花郎一般,拖长嗓音吆喝:   “卖杏花喽,新鲜清香的杏花吆,举人老爷买了定能高中杏榜……”   随后环顾四周,物色合适目标,走到一位身穿长绸料长衫,头戴四方巾胡须花白的老人跟前,五官盈满笑意躬身道:“老爷,买支杏花吧,春闱在即图个好彩头,此次杏榜您一定能高中!”   屡试未第的老举子因距离开考之日越来越近,心绪也愈发不宁。   眼前卖花的小郎儿笑得眉眼弯弯,话语讨喜,手中捏着的杏花枝条含苞待放煞是可人。   眼前一幕生动的春日景象让他瞬间灵感喷涌,诗句跃然脑海,心情大好接过杏花条道:“老夫承小郎吉言,三省给他掏钱!”   说罢,宽袖一甩脚步匆忙地往客栈赶,他要赶紧将方才得来的佳句写下来。   有了好开头,接下来卖花异常顺利,仅在贡院街便将两筐杏花卖光了。   眼看着其它花贩闻声而来,她直叹可惜,遗憾自己带来的花太少,若是用推车载几大筐岂不是发财了。   不知东水门附近花贩手中可还有未售完的杏花,假如自己从他们手里购置,再运到里城出售中间赚个差价,这样以来钱不是来得更省力。   或许更甚着,直接去京郊花农处低价批发花卉,哪怕每枝落一文钱,一日卖两百枝收益也很可观。   春季百花齐放,民间插花簪花盛行,如若抓住时机做一季的卖花生意,挣下本钱等夏秋两季,便开始摆摊卖汤饮子。   越想越觉得是个好主意,东水门出了城门便是京郊,来往路途方便。   唯一烦恼的是手中没有推车,她人矮力薄肩挑不了多少,买少了吃亏。   正为此事烦恼时,忽听有人跟她搭话:“你两筐也都卖完了吗?”   抬头见是个八九岁的男孩,棉袍破旧挎住篮子的粗糙皴裂炸开条条细纹,看着挺可怜。   颜溪没像防备船上的青年汉子那样防备眼前的少年,笑着点点头答道:“嗯,可惜我家只有一棵杏树。”   “嗯……我知道哪有,不过在城外,要不明早我带你去摘?”少年抿嘴犹豫了下说道。 第14章 闹笑话 谈合作   尽管颜溪有些心动,可也不敢随随便便跟一个刚接触的陌生人单独出行,于是摇摇头婉拒道:“要出城,我家人肯定不同意。”   “哦”少年低头沮丧的应一声,清澈的眸色暗了暗,轻声又补一句:“也不是很远,而且还没人管。”   其实他是出于感谢才愿意带对方去折杏花,没想到遭人拒绝。   察觉到少年失落的表情,颜溪忽然灵机一动,想出个折中的法子,便以商量的口气道:   “要不这样好不好,你负责剪杏花,约好时辰咱们在城门口汇合然后一起去街肆,所得银钱四六分成,我四你六如何?”   这样以来两方合作双双得益,只是不知男孩心底愿不愿意。   “真的?!”少年惊喜叫道,可随即扬起的眉尾耷拉下来。   想起方才他卖花的利索场景恐两人合伙后,人家瞧不上自己,低声气馁说:“可我嘴笨,肯定没你卖的多?”   方才若非恰巧碰上赶考的举子主动上前求购杏花,自己篮子中的还不知何时才能卖完。   小孩实诚的让颜溪都不好意思了,占便宜的人是她才对,她漾起笑意,拍拍少年的肩头鼓励道:   “可花都是你爬树出力剪下来的啊,我只跑跑腿动动嘴皮子。走,去别的地方瞅瞅,明儿争取大卖!”   “到时你肯定觉得吃亏,还是你六成我四成吧?”两人走出了贡院街,少年依旧纠结着。   “要不明儿我饭钱由你出,不准嘀咕了!”颜溪见他钻进牛角尖,果断做出决定。   少年见她终于肯松口,重重点点头浅浅地笑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大勇,住在城外一厢石桥巷。”少年立马连名带住址脱口而出。   “我痴长你两三岁,在家行二,你以后就喊我……”颜溪顿了顿,“喊我颜二哥吧。”   “颜二哥!”少年扬起头眸子亮晶晶的注视着她,脆声喊道。   颜溪爽快应了声,今儿诸事皆宜,不止花卖光了,生意谈妥了,竟然还认个小弟。   ……   话说那日刘怀安获悉工头庞大郎外出做活未归后,出于道义,过了几日他再次登门询问情况。   庞大郎妻子满腹忧心地告诉他,自己已同另外几户匠工家眷联名向官府报了案,结果尚未出来。   返回的路上,刘怀安心道无论庞大郎是否平安归来,今后他都不会再干建机关密室这类活计了。   经过河边埠头时,不由驻足怔怔望向城东,挣钱门路没着落,他根本不好意思去东水门见颜溪。   当初对将来的小日子踌躇满志,而今却颓唐的靠哥嫂养活,有次甚至脑子发热混账地问大哥若自己老老实实在作坊做事每月能不能领取三贯月钱。   惊得大哥连问是不是朋友催债了,为怕颜溪离开之事过早暴露他赶紧摇头否认。   因心头即记挂颜溪又为租钱之事焦虑,几日功夫竟瘦了一圈。   ……   草棚下的刘怀平瞧见神色萎靡的堂哥拐进卧房,立刻叫住他,挤眉弄眼神秘兮兮问:“二哥,猜猜现在谁在咱家?”   “管他是谁,关我何事。”刘怀安一脸无所谓的厌世模样。   “可不就是为你的事。前门大街的李婆婆来了,听兰儿说娘和三婶请她给二哥你说亲呢!”刘怀平笑嘻嘻地传达这一消息。   堂弟的话犹如惊天大雷震得刘怀安脑子轰鸣直响一片空白,愣在当场。   “二哥,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小白……小溪。可爹和三叔肯定不会同意的。”刘怀平压低声音对兀自惊愕的刘怀安道。   慢慢反应过来的刘怀安,即气又恼,实在太过分,连跟他打声招呼都不打便直接请媒婆说亲让他娶一个素昧平生的姑娘。   气急的刘怀安紧握双拳吼了一句:“我不同意!”   咆哮声方落,夏氏江氏拥着李婆婆从厅堂里言笑晏晏走出来。   众人见兄弟俩呆在一处,其中刘怀安面红脖子粗满脸怒火,料想他们又闹别扭,夏氏出言怪责道:   “多大的人了,还闹不够,让你叔父听见又要骂你们。”   “二郎回来了,瞧着长俊了些。他今年岁庚多少了?”见到刘怀安,李婆婆睁着媒婆眼毫无忌讳上下打量一通,笑眯眯扭身问身旁的夏氏。   她这般举动愈发刺激了盛怒中的刘怀安,不顾礼节,黑着脸冲李婆婆道:“哪家的姑娘我都不情愿,不劳您费心思!”   闻他前言不搭后语的,李婆婆一时有些懵神,不知该如何接话。   倒是夏氏先一步明白过来,噗嗤笑出声来,揶揄道:“你便是愿意也得等三姐儿出了门才行。”   原来是有人相中了江氏待字闺中的大女儿刘菊,请媒人前来说亲,并非刘怀安想的那般。   其它人纷纷反应过来,捂嘴忍笑,江氏瞅要面色通红的夫侄,也不由打趣起来:“我道怀安是舍不得他三姐,原来是有心事了。”   一场误会让刘怀安羞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而罪魁祸首刘怀平正咬牙恨地瞪着躲在厅堂不出来正幸灾乐祸的刘兰,该死的,又着了她的道!   经妯娌两人提示,李婆婆也很快清楚是场误会,笑说:“不慌,不慌,千里姻缘一线牵,缘分到了挡都挡不住。”   如今有不少小郎君属鸭子的嘴巴硬的很,真要样中哪家姑娘又巴巴来请她做媒。   李婆婆坚信刘家二郎一定会封上礼钱上门请她帮忙做媒。   待夏氏等人送媒婆离开后,刘怀安强压住的火气终于按捺不住,双目喷火沉沉地盯住急躁刘怀平。   “二哥,不赖我,是小妹告诉我的。”急于撇清责任的刘怀平抓耳挠腮指向刘兰,辩解道。   刘怀安转身对着厅堂,面无表情肃声质问:“拿这种事寻开心,好玩吗?”   ”二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李婆婆刚来时我真以为是给你说亲的。可谁知……”刘兰故作委屈道,本来堂哥就到结亲年岁,说为他提亲又怎么了。   最好等颜溪进家姻亲已经定下来,让她别做白日梦。 第15章 探望 心思不一   送走媒婆折身回来的夏氏,看见刘怀安对女儿摆脸子,忙打圆场道:   “行了,她是你妹妹较什么劲,四姐儿又非故意的,再说你老大不小了说亲也是应该的。”   说罢,意味深长的扫了眼蹙着眉头的刘怀安。   起初他解释说是出于好心才将小丫头救回来,她虽有所怀疑,但鉴于两人出身差距,并没真当回事。   可上次女儿从夫侄女家拜年回来告诉她夫侄对买来的小丫头百般爱护,联想到期间其种种异常,自己心里彻底有了数。   只不过此事尚未落实,还没到告诉丈夫的时候,她想等那丫头来家后,无需自己多言家中诸人自然会察觉。   瞧,现在不是因说亲一事跳脚了吗?   与此同时,厅堂里跟刘菊站一起的吴氏,闻言望着刘怀安若有所思。   前几日丈夫让每月给侄子点月钱用,再三追问才知是他本人主动央求的。   当时她认为小叔子讨钱是为还债,便寻由头搪塞过去了,如今看来绝非还钱那般简单。   因为被捉弄气愤不已的刘怀安听见夏氏最后一句话,立马又急了,声明道:“二婶,我现在没结亲的想法。”   “好,好,等三姐儿的事忙完,再来说你的。”夏氏笑容显的分外慈爱,像哄孩子般颔首依从刘怀安。   得到夏氏的暂时保证刘怀安心头轻松下来,让她们永久不给他说亲几乎不可能,走一步看一步,实在无法自己就离家出走。   ……   得知大勇家中有推车后,颜溪跟大勇分别前,约好次日清晨辰时一刻在城门口接头汇合。   然后把车子放在她住处,两人各挑担杏花走水路进里城。   下了船,通往清平巷的半路里,她特意去一户作坊铺子打听做辆推板车的价钱。   其实她还非常想去牛马行市问问毛驴的售价,不过也知道毛驴只能在脑补画面中出现。   晃晃沉甸甸的近四百文铜钱,她哀叹一声,今儿大获丰收固然可喜可贺,但依然要继续努力呀,四百文和四千文的买车钱委实相差太多了。   ……   “二哥,这是我娘和妹妹!娘怕我路上推不动便非要坚持送我过来。”   大勇紧张热情地向早到一步的颜溪介绍同自已最亲的两个家人,紧跟着又向母亲引见道:“娘,这就是我跟说的颜二哥。”   在颜溪看见帮大勇拉车的娘俩人时,便已猜中其身份,至于为什么大勇爹没人过来,她不愿意往不好的方面想。   注视着衣着朴素的母女俩,颜溪笑的如沐春风,行了见面礼仪先一步打招呼道:“婶子好,大清早让你辛劳了。”   “哪有辛劳,昨儿的事大勇都给我说了,他嘴拙的很,得好好跟你学学,哪而做的不对直说他。”   大勇的母亲胡氏见颜溪虽没比儿子长几岁,可举止样貌根本不像穷苦人家的孩子,而且又住在城内,因此言行有些拘谨,说话十分客气。   “婶子太客气,天色不早了,我俩还得赶到里城尽早把花卖掉,有空去婶子家再做详叙。”颜溪抬目望眼泛出红霞的天幕,婉言终止了闲谈。   “好,好,你们快去!大勇,别省钱,晌午带你颜二哥去吃好的。”   胡氏虽没亲自卖过花,但知晓卖花要赶早于是连连点。记起昨晚儿子说今儿请人家吃饭,忙又出声叮嘱。   “娘,我知道。”大勇推动了满载杏花的车子应道,然后扭头对注意力完全放在颜溪身上的小妹宠溺的道:“小谷,大哥回来给带你最喜欢吃的梅花糕。”   “小谷不想吃梅花糕了。”小女孩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望了望胡氏摇头低声道。   “那就买烤鸡吃!”颜溪笑着接话,哪有小孩子不愿意吃肉的,何况小女娃瘦瘦弱弱一脸菜色。   “不用管她,家里啥都有,你们路上当心着点,别急慌。”胡氏牵起女儿的手,笑着催促两人。   颜溪笑眯眯望了眼女孩,跟胡氏打声招呼,将大勇拨开自己揽下推车的活。   颜溪带大勇来到租住的院子,察觉出了对方的疑惑,便语气自然道:“我一个人住这,家里人在西水门。”   唉,自作自受,说一个慌要用一百个慌来圆。   心生好奇的大勇获得解疑,连连哦了几声,由于才认识一两天,不敢继续追问人家的家事。   商机一旦知道的人多了便不再是商机,由于昨日不少花贩将花卖给应考的举子,一传十传百,次日大街小巷卖花者一下子多了起来。   颜溪看到贡院附近客栈门前站的都有花贩子,甚至不只一个。   她望望大勇和自己肩上的两担杏花,皱皱眉头思量少顷,对同样有些失望的大勇道:“走,咱们去东西大街卖!”   记得昨日青年汉子告诉说那个地方茶馆酒楼多,比较容易出手,她决定沿街挨家挨户推销。   虽然价钱可能没昨日高,但只要卖出去都是赚的,四筐下来收益亦是可观的。   大勇心中对颜溪分外信赖,二话不说担着花篮转身紧随身后。   ……   “全京城的举人老爷为图吉利都在抢着买杏花,贡院街那方十五文钱都不兴还价的,管您要十二钱已是低的不能再低了。”   不少朝代马上得天下以文治天下,大夏朝也不例外,这样以来身负功名的文人士子在百姓心目中地位尊崇。   他们非但是国家的栋梁之才,还有引领潮流的作用,方今应考举子提前竞购杏花的事情已传到东西大街百姓的耳中,掀起了购置杏花的热/潮。   只不过那些卖花的人跟风都跑到举子落脚的客栈去了,往日出现在街头巷尾的花贩们几乎寻不到了。   颜溪尚不知自己竟误打误撞钻了“空子”。   走在路上时她便同大勇商量好策略,到时单价喊高点,等主顾接受不了再抛出第二支半价活动,前后价钱平均算下来也不低,很有赚头。   没想到她刚说完,酒楼管事已爽快给了银钱,大手笔的挑选六支花瓣饱满的杏花枝条。   超乎意外的大单让颜溪快要乐晕了,来不及将荷包揣进怀里,她赶紧朝几十米外斜对面的大勇边喊边招手,并挑着担子往前赶。   “大勇,每支要十二文,还价的话最低十文,咱们路上商量的法子不做数了。”   颜溪悄声简单将情况给大勇说明了下,见他一副回不过神的模样,提高话音道:   “动作利索点,别又像昨儿被其它花贩子看到,跟咱们抢生意!”   原本有些胆怯不敢跟主顾讲价格的大勇听说情况和昨天一样,大伙都抢着买花,瞬间来了精神,忙不迭地点点头。   随后两人一东一西,分开卖花。   一家锦旗招展五层高的豪华酒楼前,几个浓妆艳抹的酒娘软言娇语行为大胆的招揽酒客。   出于好奇,颜溪忍不住多瞄几眼,结果被位对上眼的丰腴酒娘一把拉住,吓的她肩上扁担掉下来差点砸着脚。   酒娘上下其手,嗲声嗲气道:“小郎君进屋歇歇脚,奴家亲自给您添酒……”   颜溪双臂抱胸护住怀里的钱袋子,急的说话都不利索了:“我……我就是个卖花的穷小子,没钱买酒!快放开我,再不松开我留喊人了……”   街上的行人不仅不出手帮忙,还哈哈瞧热闹,甚至嘴里说着带颜色的荤话。   颜溪气急,一个用力逃脱了魔抓,弯腰捡起扁担挑着篮子飞也似的离开,花条从篮中晃下来也没敢停下来去拾,被路人讨了便宜。   “小郎君,别跑啊,姐姐又不吃了你……”酒娘手拿团扇一走三扭扬着脖子呼唤道。   “哈哈……三娘估摸是老皮囊看厌了,想找个细皮嫩肉的酒客……”   酒蓬里的其它酒娘纷纷打趣。   颜溪一口气跑到另外一条街上才停歇下来,喘着粗气抚着胸口自言自语道:   “累死我了,没事瞎瞅什么,真是倒霉,可惜了那支杏花,十几文钱呢,够买一大碗臊子面了。”   调整好心情,继续去往下家茶楼,对于有酒娘的酒肆她宁肯多跑腿,也坚决离得远远的。   ……   “早听说这家羊肉面馆的卤水好,果然不虚。”   颜溪喝了口热腾腾香喷喷的面汤,捻起一片青油油的芫荽放进嘴里,满足地叹道,丝毫没跟他提自己被酒娘调/戏之事。   “那明儿我还请二哥来吃。”大勇见颜溪喜欢自己选的吃食心头欢喜,忍不住出声道。   “今儿你请我,有来有往,明儿我请你!”颜溪将一块薄厚适中的羔羊肉片嚼烂咽下后,提出有理有据的建议。   以后有了大勇加入,卖花生意应该差不到哪里去,若平均每天挣两百文,一个半月就可以把刘怀安的第一笔欠款还清,然后是房租钱。   在颜溪暗暗做计划时,按捺不住的牵挂刘怀安正赶往东水门。   看着院门上锁紧闭,刘怀安心头一紧,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一会猜测颜溪去了其它地方压根没来清平巷住,一会安慰自己对方只是外出有事过不久便会回来了。   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惊醒了他,当看到是位汉子时,惊喜消散继而深深的失落感涌了出来。   “这位大哥,请问这院里可有位小姑娘租住?”刘怀安上前向汉子问道。   “小姑娘?没看到。”汉子摇摇头,“是个小郎在这住。”   为了生计大家都很忙碌,邻里之间偶然碰面的机会很少。   不过颜溪在搬来三日后带着礼品跟左邻右舍打了招呼,因此大汉才说租客是个男子。   小郎?怎么会?明明颜溪是个姑娘,怎么会变成了男子?   难不成颜溪遇到歹人,抢了银钱包袱霸占院落?刘怀安毫无逻辑的胡乱揣测设想。   犹豫着要不要破锁而入时,只见两名少年挑着竹筐,一前一后出现在巷子里。   而为首的那个笑得如春花灿烂的少年,正是做男装打扮的颜溪,可后面的少年又是谁?   刘怀安握了握拳,越过颜溪,紧盯大勇, 第16章 造访 打击   颜溪看见刘怀安时吓了一跳,生怕他把自己女儿身的真相给说出来,连忙扬声道:   “刘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实在抱歉小弟~让你久等了!”   说到“小弟”两字时故意拖长加了重音调,并朝他眨眼睛使眼色。   恐对方智商关键时刻掉链子未明白她的暗示,撇下大勇快步朝他走去。   大勇见此,生怕失了礼节,也加速跟上去。   视线投注在大勇身上的刘怀安听颜溪跟自己打招呼,并给他传递暗号,心情瞬间明媚起来。   暗说看来不是什么特殊的人,颜溪没有告诉了自己是个姑娘家,   遂语气轻快接话:“没等多久,前脚来你后脚就回来了!”   待颜溪走到近前,扫了眼她簇新的褐衣长裤以及同色的裹发软巾,一身短装打扮瞧着干净利索。   虽对她女扮男装的行为感到惊讶,可紧接着转念一想她一个姑娘家独身幽居,为了人身安危,做男子装扮确实有必要。当初自己怎么想到这个主意呢。   瞧她肩上挂着担子,而且其身后的少年亦如此,不禁疑惑问道:“你们挑担子做什么?”   “哦,我和大勇去里城卖杏花了。如今春日渐盛,愿意买花的人多,干这个行当挣钱容易些。”   颜溪边说边从怀中掏出钥匙,打开了院门。   卖花?!原来她女扮男装的目的是为了上街做花贩卖花挣钱,而非方才自己所想的那样。   可自己不是给了她五贯钱留做日常花销吗?   是了,以她坚韧的品性怎会心安理得花旁人的钱,刘怀安沮丧的想,刚刚欢喜的心情消失不见。   走在最后面的大勇,望着刘怀安背影,低垂眼帘默默地辍于其身后。   听颜溪说去卖杏花了,入了院刘怀安第一反应就是抬头去看杏树,发现原本疏密有致的枝条变的稀稀朗朗,嚅嚅嘴终是没说什么。   院子不是她本人出钱租的,私剪杏花一事理应给刘怀安吱一声,所以颜溪主动摊牌道:“刘大哥,昨日我在杏树上剪了些花枝卖。”   刘怀安生怕她误会自己,慌忙亮明态度道:“无事,这本来就是给你住的地方,一应物什合该由你做主。”   为转移话题缓解气氛,他随手指着紧贴院墙停着的木板推车道:   “何时置的车子,我家就是开木工作坊的,花什么冤枉钱,直接跟我打声招呼事情就办妥了。”   “那是大勇的。”听了他的话,颜溪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本来就是偷偷离开的,若让刘家人知道她还在占他们家便宜,不得找上门来连撕带骂。   “哦……”原来是别人的车子啊,几日不见没想到颜溪身上发生那么多事情。   不但改了身份还同人一起做起了买卖,她离开刘家后日子过的多姿多彩,而自己则被圈在作坊里终日无所事事,为每月几贯租钱忧愁不已。   仅短短几日两人差别便如此之大,以后时日一长,颜溪岂不是更不瞧不上他了。   心底分外难受的刘怀安转向低头摆弄茶碗的大勇。   见比自己年岁小的孩子都能脱离家人束缚,外出做自己事情。   羡慕对方的同时又恨自己怯弱胆小,不敢当着家人面孤注一掷说出自己的想法。   此时此刻刘怀安觉得自己连个十来岁的孩子都不如。难怪颜溪瞧不上他,现在他都开始讨厌自个了,越想越汗颜。   累极的颜溪没察觉出刘怀安神色异样,连日早起的她目前只想赶紧招待完两人,然后躺床上一觉睡到明清晨。   一直沉默不语的大勇觉得来者有话跟颜溪说,自己在场杵着不好。于是将茶碗中的茶水饮尽便提出告辞,至于花钱分成他觉得不算更好,刚好两个差不多均分。   “行,今儿有客,二哥就不留你了,明儿咱们再一起算账。”颜溪没说挽留的客套话,笑着大大方方道。   看两人轻松自然交流,刘怀安心头忍不住又酸涩了,颜溪跟他说话从来没像这样。   大勇点点头,约好明日汇合时辰,当着陌生人的面没多说什么,礼貌地笑笑向兀自神伤的刘怀安打了声招呼。   将大勇送出院外的颜溪,返回到小厅堂笑着对静默刘怀安说:   “刘大哥,方才谢谢你替我保守秘密,不出意外今后两三年内我也是做男子装扮,化名颜二,到时可别说漏嘴呀。”   “两三年?”刘怀安皱皱眉头,他张口想说不用那么辛劳凡事有他,可眼下的处境自己反倒混得还不如颜溪,有什么能耐保障。   更何况如今她已脱离刘家,凭什么说那些带有明确暗示的孟/浪话语?   “恩。”颜溪点点头,两三年后就到了十六七岁的年华,正是青春发育的时候,估摸再女扮男装很容易被人识破。   她争取这几年努力奋斗攒下几桶金,将来日子好过些。   她应罢,忽然想起租钱一事,便又说道:“现今我能挣钱自保了,以后房钱就由我自己来担,之前谢谢你。”   恐将话聊死,陷入尴尬气氛,她没一口气将还钱的话也带出来。   刘怀安听了她这话,心彻底凉下来,勉强笑了笑说:“慌什么,卖花每天挣的有多有少,花钱的地方多,好些物件我没想到,你也得费钱置。”   “我一个人没啥物什可添的,已经麻烦你够多事情了。若租钱再让你出,以后都不敢再见你了。”颜溪面上虽带着笑,可话说得尤为认真。   刘怀安怕她真说到做到,只好无奈的点点头,犹豫要不要告诉她每月的租钱是三贯,让她自己担压力太重了。   “大嫂她,还生不生我的气?”事情说清,颜溪忙将话题转到其它方面。   “早就不生了,等你销过籍回去看看她。”   为租钱而纠结的刘怀安摇摇头,心说大姐现在生得是他的气。   自那日他们姐弟俩闹得不愉快后,便没再见过,不知姐夫何时从老家归来,回来后他大概又要跟家里吵一次架。   真若如此不如借此彻底摆脱他们,跟姐夫一道外出建房子,反正他对营造房舍挺感兴趣的。 第17章 摊牌(捉虫) 闹崩   颜溪听说刘芙没怎么生自己的气,松了口气的同时也生出了一丝愧疚。   凭良心讲她对自己确实不错,没打招呼不辞而别换做是她本人也会恼羞成怒,斥骂逃跑之人是个白眼狼。   她想过了,过两三个月把刘怀安的钱还完,就去西水门看望刘芙以及两个可爱的孩子。   在京都城没有亲朋好友,独身一人确实有点孤单无趣,毕竟人活着的目的是为生活而不是光顾着挣钱。   两人道别后,颜溪一头扎进被窝里开始补觉。   而心绪复杂的刘怀安回到家中看到草蓬下堆放的木材,记起颜溪用的是大勇的推车,便默默地拿起锯子、刨子等工具开始试做板车。   时间在忙碌中飞逝,转瞬间便到了二月仲春,到处是百花齐放万紫千红的春日盛景。   而颜溪和大勇也应势而为,使得卖花生意越发火爆,有时一日能卖出二三百支,当然花的种类换做了其它花类,而且价格比正月时也低了不少,总体来说收益极为可观。   睡觉前颜溪总会把红柳木做的钱匣子抱出来,数一会铜钱才躺下入眠。   看着大半匣子外圆内方的铜板,她心头鼓鼓涨涨的,预备抽时间去交子铺换成钱引子便去找刘怀安还帐。   在她正为无债一身轻满心欢喜时,刘家平静的生活因她再次起了波澜。   “怀安,你把大伙当猴溜呢,人是不是你给放走的?”   夏氏快被眼前的夫侄给气的没脾气了。   今日她和妯娌江氏去夫侄女家领人时,被告知小丫头在上元节灯市看灯时跟他们走散了,没有回来。   再三追问,人家也无多余解释,只一句话人走丢了。   她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偷偷拿几文钱连哄带套俩孩子的话,随后才知道真相。哪里是人走丢了,明明是故意给放走的。   恨的她顿时火冒三丈,跟夫妻俩理论一通,怀着一肚子气回到家里找始作俑者刘怀安。   这些日子刘怀安忙于给颜溪做板车,由于还要兼做作坊里的其它事项,故而进度缓慢。   所以一直没去大姐刘芙家里,姐夫刘诚前天从老家归来,他计划近两天过去看看,没想到两个婶子耐性那么差,多缓几日都不行。   是以对姐姐的说辞口号根本不知晓,他已做好撕破脸的准备,面对强忍盛怒的二婶的质问,表现很淡定。   “当初把颜溪送到大姐家初衷便是救人,现今她即已病愈,自然便让她离开了。你们放心,借的钱由我自己还。”   “二郎,你听听他说的什么话?!”   本来怒字当头的夏氏听见他语气不咸不淡更加气恼,先朝向从作坊里走出来的丈夫求援。   然后竖眉瞪眼唾沫乱飞的指着刘怀安诘问道:   “钱由你自己还?你哪来的钱?养你七八载,身上穿的,出门花的哪样是你自己挣的?这么多年你做过一样囫囵物件没?”   落后刘守从一步出来的刘怀山听见二婶口气毒辣的斥责弟弟,心里特别难受。   低头上前轻声道:“二婶,怀安是有些顽劣,可作坊的活项也样样帮衬干的。爹娘临走前,嘱咐我和三娘要好好照拂他,衣物不可短缺,用钱上亦不可苛刻……”   夏氏没待刘怀山说完,便已截住其话头,走近前叉腰做茶壶状,气势逼人地数落他:   “怀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你们兄弟俩都觉得二叔二婶苛待了你们,凭良心说这几年哪里对不住你们,作坊的红利少给长房一个籽儿没?”   刘怀山被她迫的往后退了退,红着脸开口要解释,却被心底冷嗤的刘怀安拦下:   “二婶,侄子身上穿的衣衫是大姐和大嫂一针一线缝的,平日花销是大哥从娘的嫁妆里拿出的。大哥从没说过二叔二婶存私心薄待我俩……”   见夏氏像斗鸡一样红着眼睛想要反驳自己,嗓音不由提高一成继续道:   “赎那丫头的资钱,侄子说到做到,不用公中来出,更不要大哥代给。从明儿起,我自己出门找活挣钱还债。”   说完最后一句话,刘怀安感觉心头分外轻松,终于可以不用圈在家里虚度光阴了。   期间选择沉默的刘守从听了小侄子话语,立马不高兴了,铜眼大睁瞪着他,沉声怒斥:   “这么大个院子还装不下你?错了便是错了,狡什么嘴?你二婶还不能说你两句,今儿我把话撂出去,你若敢踏出这个家一步,往后就别回来了!”   “二哥,莫生气!怀安年岁小血气方刚的,说得都是气话,别给小辈一般见识。”   老是插不上话的刘守敬终于抢了先,快步追赶上背剪着双手,怒气冲冲离开的刘守从急声劝抚道。   吴氏纵使不愿替小叔子还钱,可心里并不希望他离家单闯,丈夫的脾性她是知道的。   若没有脑子机灵吃不得亏的小叔子在跟前时不时顶嘴抱不平,到时还不晓得长房如何被二房欺负,至于三房她从来没指望能得其助力。   因此听闻了刘守从的狠话,连忙对神色毫无波澜的刘怀安急声说:“怀安,快给二叔陪不是。你没出门谋过生计,不清楚外头的艰难,到时后悔都晚了!”   不清楚外头艰难吗?颜溪和一个八九岁的孩子都能受得住,为何他就不行?   刘怀安忆起那日在清平巷子里两人挑担的情形,心底想法更加坚决。   见小叔子不为所动,吴氏着急了,横一眼面色难看的丈夫,嗔道:“大郎,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劝劝怀安呀!”   “怀安,去给二叔陪个不是。别担心,欠的钱大哥帮你还了。爹说你是吃这碗饭的,只要木艺学到家,到哪混的都不差。”刘怀安闷声安慰着弟弟。   不知怎么回事,这次听二婶说得那些话,觉得格外刺耳,弟弟那么聪慧明事理怎么竟被说得如此不堪。   难怪上元节那日弟弟曾说不喜欢待在作坊里,想像父亲当初那样出门闯出一番天地。   之前他持反对观点,可经此一事却动摇了,小弟为作坊里做那么多事,然而在二叔二婶心里是个白吃食。   与其这样受气,还不如外出谋生,弟弟平常虽在作坊里不怎么为主顾做物什,但木艺却是不差。 第18章 委屈 说妥   刘怀安本想说自己没错凭什么要上赶着认错,可想到如今他们长房受二房压制。   尤其大哥整日待在作坊里和二叔共事,若闹的太僵让大哥日子不好过。   他四指紧扣手心,克制住委屈与愤怒,嘴唇紧抿望眼故作轻松的刘怀山,然后默默地向作坊里走。   内心亦不是滋味的刘怀山恐弟弟再说错话,火上浇油,赶忙跟了去。   “二叔,方才侄子不应……不应对二婶以那样的口气说话,是我做的不对。”刘怀安头埋的低低的,硬着嗓子说完。   此刻离世多年爹娘的面容在脑海里闪现,慈爱的冲他微笑。   近旁的刘怀山忽然察觉弟弟神色异样,不由心疼起来喉咙犹如塞了团棉花,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轻声道:   “即认了错,以后就好好干,二叔会看在眼里的。柳条东街李掌柜的香案做好了,你快去套车给他送过去。”   刘守敬瞥眼黑着脸堂不应声的二哥,对自进屋没抬过头的侄子摆摆手笑道:“行了,快去吧,你二叔没生你的气。”   拼命将眼泪逼入眼眶的刘怀安朝刘守从微微躬了一身,未出声打招呼转身安静的出了房门。   随后如往日一样搬桌案、牵驴、套车,紧接着车子缓缓驶出巷道。   ……   一艄公泊船时,听到呜呜哭泣声,再仔细看只见岸边略隐蔽的石阶上坐个少年在抱头抹泪,其身后不远处的岸上栓着的毛驴仰天打响鼻。   待船泊好,船翁腰间揣把烟杆上了岸,故意咳咳两声,花白的胡子抖了抖,见引起少年的注意才道:   “小郎君,年纪轻轻的哭甚,有驴有车难道比我这个靠摇橹过活的老头子还不如意?”   刘怀安听见有人好像在跟他说话,慌忙用袖子擦干沾满泪水的脸,吸吸鼻子,羞窘的对老翁点点头。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知道男子掉眼泪没出息,可今儿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想痛痛快快找个没人的地儿哭会儿。   “老伯,让您见笑了。我没事就是心里憋得慌,现在畅快多了。我去大姐家有急事,先告辞了。”刘怀安带着浓浓的鼻音,勉强地对好心的船翁笑笑。   他得赶紧趁姐夫现在在家,告诉他自己准备同其一起做事,如今身无长物,若不赶紧找活挣钱,恐肚子都填不饱。   说到做到,从今往后他要靠自己养活自己。   “赶快去吧,今后的路长着呢,磕磕碰碰算不得啥,咬牙挺挺便过去了,有时就算路断了也能接上去……”老翁挥挥胳膊,充满智慧的目光溢出深深笑意。   刘怀安郑重地点点头,太过年轻的他暂且还不能真正对老人的话产生共鸣。   被夏氏指着鼻子责骂的刘芙看见多日不见的弟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简直是个惹祸精。   “还晓得来啊,我道你一辈子都不踏进这个门呢!”   “怀安来了,别听你姐胡言乱语,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我从老家带的干笋还被她藏起来,留给你吃呢。”   刘诚帮忙栓好毛驴,走到刘怀安身侧笑着拍拍其后臂膀,引他往厅堂走。   石头和月儿见了小舅舅高兴的手舞足蹈,其实两人非常想问颜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可母亲在场清楚不能发问,否则会惹她生气,要受罚。   刘芙见丈夫当场拆了自己的台,羞恼的嗔他一眼,跟着步入厅房。   “二婶回去可闹腾了?我告她说小溪上元节逛灯市时走丢了。谁知她心眼多的跟筛子似的,哄骗月儿说了实话。”刘芙开门见山问道。   弟弟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同两个娘家婶子赶一日,睁着眼睛也能猜到是跟颜溪离开的事情有关。   “我直接跟他们实话实说了。”刘怀安简明扼要讲述家里发生的事,然后顿了顿望着刘芙面露愧意地说:   “大姐,颜溪的事当初我做法确实有欠考量,期间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害得姐夫今日也受了连累。”   “你记得便好,既然那丫头已经离开,此事算翻篇过去了。不过有一点咱得提前说好,不再去叨扰人姑娘家。”   亲姐弟没有隔夜仇,刘芙生气归生气,但并未真打算跟弟弟记仇不来往。   何况事情过去这么久,刚开始那股愤怒劲儿消失,现今回想起来反倒都是颜溪在时种种好。   刘怀安闻此,纵使不情愿,但形势所逼只得点点头应诺。   暗说就算他有心想探望,怕也不成了,给人修建宅院动辄两三个月才能完工,期间压根抽不出时间。   闲话叙罢,刘怀安开始进入正题,“姐夫,我想今后跟随你做活。”   “跟着我?!那家里作坊咋办,二叔他们知道你的打算吗?”李诚乍然听到妻弟的言语,感到十分诧异。   当初他从刘家作坊里离开是清楚无论自己干多久多卖力,也都是作坊里的一名伙计永远出不了头。   但妻弟是刘家的长房子孙,作坊有他一份额,于情于理应当待在作坊铺子里做事,跟他李诚的情况完全不同。   “二叔他们知道我打算出门找活,但不知道跟着姐夫你干。作坊那边有我没我都一样,这些年我也一直没出什么力气,全由大哥操持。”   刘怀安如实说道,将来假如分家的话,自己没打算跟大哥分作坊的份额,不分昼夜辛苦那么多年是他应得的。   “行,过几日我带你去找作头,你回去准备好衣物被褥,现在天还凉,拿厚点的。”李诚点点头爽快答道。   “年前,我打了两床厚被褥,你拿去一床吧。”刘芙心疼弟弟小小年岁第一次出门做事,娘家那头又没个贴心为他打点,只好自己代劳。   见姐姐千般万般照拂自己,刘怀安只觉周身被从心田涌出的暖/流漫过,浑身舒泰。   从刘芙家离开,小有醉意的刘怀安驾着驴车前往东水门的途中,突然记起即将完工的推车没带来。   想着不日就要离家去往工地,一耽搁下来不知何时做好,做买卖没有车子处处不便,总不能老使唤旁人的。   于是掉头转向,回家赶工。   两日后,怀揣九贯钱引的颜溪望着门外淅淅沥沥的春雨,正为如何去寻刘怀安发愁时,便听门外响起了叩门声。 第19章 还钱 坦白   下雨的缘故花枝潮湿,颜溪便决定歇息两日,借此将还钱的事情给解决了。   让她烦恼的是不知道刘怀安家住何处,纠结要不要去刘芙家请她转给弟弟,但又觉得这个时候去必定落不着什么好脸色。   被敲门声惊醒,颜溪心头一跳凭直觉院外之人应该是让自己发愁的正主。   院落小巧她没撑伞,直接双手遮掩发顶,冒着春雨倾身小步跑向紧闭的院门。   果真,正如她猜测的,刘怀安一身蓑衣立在密雨里,斗笠下的面庞比上次见面时瘦削了些,但眼神却是深邃明亮。   视线越过其肩头,瞧见湿漉漉的巷道里停放着一辆崭新的手推板车。   新车?颜溪脑海中突然蹦出了一个猜想,不过心里活动仅是须臾之间的功夫。   她边将两扇院门全部打开好让车子推进来,边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刘怀安清浅一笑:“上次来见你这缺辆板车,我空暇时没事捯饬了个,想着落雨你约摸在家便过来了。”   说着转身将车子拉入院中,脚步和车轮先后压在雨水打落的杏花上,最终停在了檐廊下。   “太麻烦你了,刘大哥!一直蒙你照拂,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才好!”   尽管知道对方是出于爱慕之心才给自己做车子的,但颜溪仍然生出感动,对眼前的少年讨厌不起来。   刘怀安腼腆的笑笑,“不用见外,举手之劳的事。”   “我去给你煮茶!”颜溪对上他藏情的眼睛有些心虚,说完别过脸转身步入厅室。   刘怀安放置好车子,掀开覆在露天车板上的一层油布,从中拿出两把新做的杌子,然后脱下湿淋淋的蓑衣,放在车子上。   环顾一周熟悉又陌生的小院,跺了跺脚上沾的泥水,拎着杌子进了小厅室。   茶案上颜溪已帮他将茶水添好,水雾袅袅茶香四散。   杯盏里泡的花茶是前几日大勇捎给她的,其母亲胡氏亲手所制,味道非常不错。   大概落雨的缘故,房中显得分外安静,两人第一这样相处,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天凉,喝杯热茶祛祛寒气。”颜溪指着对面的茶碗笑说。   “好。”刘怀安略显紧张的含笑应声,端起茶水啜了口。   接下来聊些什么呢,尬聊吗?还是直奔还钱主题,如若那样岂不是赶客?   人家劳心劳力帮忙解决车子问题,并且还冒雨送过来,这样做太没感恩之心了。   颜溪慢条斯理抿着清香的茶水,苦恼的想。   “过不久我就要同姐夫一道去给人家建房舍了,下次过来还不啥时候,租钱我一直没告诉你……”   说到租钱刘怀安面上不由发热,心头异常窘迫,恼恨自己没本事连租钱都出不起。   难堪归难堪,思索再三,他还是决定将房租之事给颜溪说一声,让她提前有个准备。   眼看再过月余就要交下个季度的租钱,但那时候自己或许不能脱身,退一步讲即便人过来了可挣工钱铁定不够交房租的。   颜溪听他主动说起租钱,精神一阵竖着耳朵认真听,但愿别和自己预估的差太远,过高真的不划算。   “当时我样中了它是独院,租钱相对高了些,每月三贯。”刘怀安咬牙说出来后,飞快扫眼颜溪的神情变化。   观其有些怔愣,以为是被高额房租给惊愕到了,慌忙保证道:   “你别太过担心,以后我每月挣的肯定不只那个数,完全能交得起租钱!”   颜溪没被房租的数额吓到,反而被他后面的保证给唬到了,立刻摆手摇头说:   “不用,不用,现今卖花生意不错每天收益很可观,根本无须为租钱所忧。”   恐之不信自己说的话,又急忙拿出准备还给他的钱引连同原来的五贯钱,一并推到刘怀安面前:   “这是当初为救我花费的银钱,你拿去赶紧还给人家。另外五贯你自己收着,出门在外身上没钱怎么能行!还有三个月的租钱,下次再给你。”   “那钱是我自己攒的,不是借旁人的!下个月一下子要出一季租钱,钱给了我,你怎么办?!”   刘怀安见颜溪将赎身、租钱以及上次给她作为生活花销的钱全部还给自己,只觉两股冷气从脚底向心头漫,冻的他呼不过起来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哑着嗓音子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不要紧,我和大勇辛苦些,一个月应该没问题。”   颜溪轻轻摇首婉拒,垂下眼睑皱眉稍作思考,面上闪过一丝犹豫,手掌握了松松了握,开会数次,再抬头神色郑重地对眸中亮光暗淡下去的刘怀安说:   “刘大哥,其实小溪明白你的心思。可我从没敢想过,不单现在以后也不敢想。以你的出身,值得更好的姑娘。”   “我……”刘怀安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争取,心口又空又痛,早知颜溪瞧不上自己,可她一日没表态他心就没死。   如今她直直白白表明了想法,那他还奢想什么呢。   “钱引,你收下吧。”颜溪别过眼,狠心再次提醒了道。   把话说明白后,颜溪心里并没有之前所认为的轻松,反而有说不出的复杂感觉。   是那种习惯了一个人毫无保留的好,突然要面临失去它的无所适从感。   失魂落魄的刘怀安怔怔的望着面前的几张钱引,放在桌案上的手动了动终是没伸过去碰它们,嗓音低哑道:   “你先拿着吧放我身上也没用,算我借给你的。等你销了籍,再还也不迟。”   “作坊里还有事,我得回去了。”   刘怀安没待颜溪应答,从凳子上起身,逃也似的掀帘奔出房外。   既然选择坦白心中真实的想法,颜溪就没想过再将人给追回来说软话,望了会里外摇摆的毡帘,再低头兀自凝视着安静躺在桌子上的钱引出神。   直到小泥炉上的茶壶发出噗噗声,才将她惊醒。   收起钱引,动了动酸麻的双腿,百无聊赖地走出房外。   冷风裹挟雨雾迎面扑来,望着越来越急的雨势,颜溪忽然想起刘怀安没穿蓑衣直接就那样跑走了。   扭头果真见厚重的衣物放在簇新的板车上。 第20章 庆生 巧遇   意懒心灰的刘怀安从颜溪住处离开的第三日,便不顾叔父的告诫以及吴氏挽留背着包袱同姐夫李诚一起,跟着匠工作头往来京都各处营建房舍。   而颜溪则继续跟大勇起早贪黑辛苦地卖他们的花卉。   随着天气越来越暖以及春雨时发,杏花桃花等常见的木本科花类基本下市。   两人只好打听京郊附近的花田,向花农大量购买花草,然后再转手卖给城中百姓。   “你家不是还有两亩田吗,明年干脆种花得了,卖花的钱也能交田赋买米粮吃。”颜溪对大勇道。   城外的石桥巷实际就像现代城市的城乡结合部,因规模渐成气候朝廷于几年前便将京郊的草市划归京都辖区,名为外厢。   居于外厢的本地百姓,相当一部分人家是有田地的。   两人相处时间一久,彼此的了解则就慢慢加深。   半个月前的寒食节,颜溪察觉大勇神色黯然与往常的表现大相径庭,经询问才知他要给病故的父亲上坟扫墓。   大勇告诉她为给父亲看病抓药,家中值钱的东西能卖的都卖了,只留下两亩田产来糊口,不过遗憾的家产被掏空人却没救回来。   “柱子哥会种花,我跟他学!过两年花长成了,咱就不用再绕圈买旁人,到时比现在挣得还要多!”   大勇听了颜溪的话,灵机一动,脑中瞬间想起个人来,觉得她说得非常有道理,眼睛闪闪发亮地望着颜溪。   “行,等你出师了,二哥再跟着你学打理花草的技巧。”颜溪笑言道,以大勇的脾性,她非常赞同他学花艺。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只要精通两亩花田也能成聚宝盆。   “二哥那么聪慧,肯定比我学的好,学得快!”大勇满眼钦佩的望着颜溪。   在他心目中颜二哥的是他遇到的同龄人里本事最好的一个。   “那可不一定哦,我手笨的很。”颜溪听了他的夸赞,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说真的她还真想当个花农悠闲地伺弄花草,不过当花农也得有资本,名下有田才做的开心闲适。   “颜二哥,我娘说明儿请你去我家做客。”大勇见她心情舒畅,挠挠头说道。   “好啊,胡婶总是叫你给我稍好吃的,还没登门拜望过一次。”   颜溪颔首欣然应允,虽然同胡氏见面的次数不少,但几乎都是给他们帮忙的。   并且隔三差五,大勇总是从自家里带胡氏做的好吃食给她。老吃别人的东西颜溪也不好意思,故时而也会用心挑些东西作回礼。   大勇见她没做犹豫爽快应邀,心里格外高兴,因为明日是他九岁生辰。   三年没过了,母亲说今年要好好的过一次,他纠结是否说明实情。   但转念一想若如实相告,颜二哥必定又要破费给自己买礼品。犹豫会儿还是算了,反正到家里就知道了。   为不耽误生意,两人卖完花,临近晌午才收拾筐篮乘船去往城外。   三月中旬,春日渐去,树梢头的繁花被郁郁葱葱的青叶顶了位置。   石桥巷没在通济河近旁,离河岸尚隔着几条巷子,走大道费时间,大勇带颜溪抄的近路。   经过一户院门轻掩的人家停了下来,大勇抬手轻扣门扉,颜溪知道该处不是他家,因为方才已指过具体位置。   她只当是邻里之间寻常不过的打招呼,并未多言,稍稍退后两步。   很快,一位中年妇人推门而出,见是熟识的大勇脸上露了笑,眸光不经意间扫到其身后的颜溪,笑容僵了僵,刹那间有些怔神。   “李婶,全生下学回来没?今儿也是他生辰,这俩花馍给他。”   低头从褡裢里拿花馍的大勇没察觉到李氏惊异的神色。   “这个小郎瞧着面生,第一次来石桥巷吧?长得可真俊气。”   李氏动作略显迟钝地接过大勇递上前的花馍,盯着心头惶乱却故作镇定的颜溪。   “他就是我之前同婶子经常提起的颜二哥,今儿是我生辰,娘请他来家里吃顿饭。”大勇欢喜并自豪的向李氏做着介绍。   紧接着又热情对颜溪说:“颜二哥,这是李婶。真巧,颜大伯跟你同姓。全生书读可好了,什么字都认得,跟你一样。”   此刻颜溪什么话都没听入耳中,心脏急促的似要跳出胸膛,京都怎这么小,竟在石桥巷与故人“重逢”。   唯一值得幸运的是她作男装打扮,即使对方有所怀疑,只要自己坚决否定,李氏也无法。   怕就怕颜家人不肯轻易放弃,毕竟以前从小女儿身上可没少刮油水。   万一偷偷找到她租住的地方以求验证……颜溪越想越觉得目前处境糟糕透顶。   暗暗懊悔当时感情用事对大勇说自己姓颜,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最好的方法是与大勇断绝来往,并且重新搬个地方住。   “是吗?那可真是不错。”颜溪心神不属的应答一句,然后语气强作自然地道:“时辰过午了,再不回去胡婶和小谷都等着急了。”   “小郎君也姓颜?!”李氏惊讶的脱口而出,话落方知有些失言,忙做解释:“我只是觉得小郎有些面善……”   “像我失散多日的女儿”的话在舌尖滚了又滚,最终却没说出口。她目光总忍不住往颜溪身上瞄,试图找出更多符合自己猜测的证据。   “呵呵……李嫂倒跟外街上买花的夫人说差不多的话。”   大勇忆起颜溪有几次被性情恣意出手豪爽的街头妇人调戏的场景。不厚道地笑起来,完全没多想李氏话里有话。   三人各怀心思闲叙,却听从院中传来少年的声音:   “娘,外头谁说话?听着像大勇哥。”   听见儿子询问声,李氏第一反应望向浅笑不语的颜溪,观其神色没什么异样,不免心底略略有些失望,难道自己想差了?   她漫不经心回了儿子一句:“恩,大勇专门给你送过生的花馍来了。”   “全生,是我,我还把颜二哥请过来了!”大勇横挪了一步,朝已走过来的全生眉飞色舞高声道。   早想溜之大吉的颜溪见大勇说个没完没了,气的真想踹他几脚,卖花时也没见他跟主顾这么健谈。 第21章 朝廷征工(补+修) 还钱   在颜溪心急的想骂人时,大勇口中的小伙伴全生脚步轻快地走了出来,因同月同日生且两家离得不远,关系十分要好。   全生从好友嘴里多次听到对他唤作颜二哥之人夸赞,心底吃味同时亦对其有点好奇。   颜溪被卖到侯府,全生只不过四岁稚童,之后也一直没见过为救病重的弟弟离家当丫鬟的二姐,因此当他看见颜溪时没有母亲李氏那般异常反应。   虽说如此,可乍然看到一个五官跟自家大姐三四分相似的人,不免生出一股亲切感来,心头对大勇的赞美之词也没那么反感了。   而颜溪对颜家众人唯恐避之不及,此刻心神全在努力维持镇定上,哪还会有什么别的感性想法。   面对名义上的“弟弟”自然没感受到血缘亲情带来的奇妙感觉。   只是出于礼节含笑地点头示意,算打招呼。   满含期待的李氏凝视着两人,以求颜溪露出可疑举止。   但结果让她大失所望,对心底那个猜想陷入自我怀疑中。   真若自家女儿的话,为何如此冷淡,面对亲娘亲弟弟竟然毫无反应。虽说卖给侯府当丫鬟跟家里有些疏远,但也不至于这样。   可凭感觉以及那极其相似的五官,又觉得可能性很大。   考虑头次见面对方又是位十一二岁的小郎,作为妇人不便冒然当面发问。   心里做了番计量,万分纠结的李氏决定明日向胡氏母子打听对方什么来路,若确实存有疑惑再让丈夫偷偷地探查。   ……   面对礼节周全实则透出冷漠的颜溪,准备开口打招呼的全生有些失望,想想自己作为读书人更理应矜持,便学颜溪样子回以彼方一浅淡微笑。   大勇见颜溪与全生均兴致缺缺没继续交谈的意思。   尴尬的挠挠头,说了几句家常话,便向母子俩告了辞带颜溪回自己家。   背转身离开时颜溪仍不敢放松,屏气凝神默默提醒自己步伐正常,不可慌乱。   由于神经太紧绷,连大勇提醒她到家了时都没听清楚,糊着脑子往前继续走闹了个小笑话。   入了小院,胡氏母子三人自然热诚非常,拿家中最好的东西招待她。   可自碰上颜家母子后,颜溪便外没了来时的轻快心情,满腹心事完全未在状态,只想尽快吃完饭速速离去。   胡氏仔细发觉她神思恍惚,好像心中藏有事,便笑着捻一筷箸猪肉红烧扁豆角放进颜溪碗中。   关切道:“二郎多吃些,等你生辰到了,婶子也帮你过,擀长寿面你吃。”   听儿子讲颜溪跟家人闹矛盾,离家出走而今独居于清平巷子里。至于亲人住在哪处其本人未主动讲,她和儿子都没多嘴打听。   “恩,婶子,别只顾着我,你们也赶紧吃。”颜溪拉回心神向胡氏笑笑,暗道生辰怕没有机会过了,再来这里岂不是自投罗网。   饭后,颜溪借口突然想起下午有重要事要办,闲聊几句便匆匆离去。   从大勇家回到住处后,主意已定的颜溪便开始收拾家当,决定明日重新找住处。   眼下院子的租期仅剩几日,省去许多麻烦。   她边拾掇物什,边感慨院子好不容易住习惯了又要劳心费力搬家,唯一让人高兴的是以后可以多攒些钱,自己肯定不会找这么贵的房子。   重新找落脚处的同时,颜溪还准备去一趟西水门,将上次刘怀安没拿走的十几贯钱以及代付的三个月房租,一并请刘芙转交给刘怀安。   因为一旦离开清平巷搬了新家,今后她同刘怀安或许不会再有往来,至少在此之前得将帐还给人家。   至于和大勇合伙的卖花小买卖,也只能暂停下来。   不过如今有了推车可以摆摊卖香饮子,这个结果跟原来的即定计划几乎相差无几,倒没什么大遗憾。   现今她对东水门一带非常熟悉,而且此处巨贾小贩云集,易于生存,颜溪还准备在东水门这里租房,不打算换别的地方。   寻住处乃当下最紧迫之事,颜溪先去牙行找中人帮忙物色房舍,随后买了些礼品才乘船前往刘芙家。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仍然身着男装去见刘芙,或许因即将要还清债款,颜溪心里并没有因面对刘芙而感到太紧张。   ……   “你找谁?”看到院门口一身男装的颜溪,石头歪仰着头疑惑地问道。   颜溪见他一副迷糊的可爱神情,忍不住展颜而笑,笑的眉眼弯弯。   石头瞬间认出那双如弯月般好看的眼睛,兴奋地指着她道:“你是颜姐姐!”   待颜溪含笑颔首承认时,石头已扭头朝房中母亲和妹妹高喊:“娘,月儿,颜姐姐来啦!”   连喊几声,而后又欢悦地注视着颜溪认真地问:“颜姐姐,你去了哪儿?娘说你偷偷逃走了,可你为什么要逃走呢?月儿舍不得颜姐姐你。”   说完,恐她还要离开,又羞涩的补了一句:“我也不想颜姐姐走”……“还有二舅跟娘!”   颜溪见石头毫无掩藏真诚地表达对自己的不舍,心头一热,轻轻拍拍他单薄的肩膀笑说:“颜姐姐也想你们……”   跟石头说话间,刘芙已步出房外,上下扫视一通身穿灰色短褐单衣的颜溪,视线最后停在那熟悉的面庞上:“小溪?!”   神色疑惑又惊讶,“你怎么作男子装扮?!”   “嫂子。”见到刘芙,颜溪不好意思的笑笑。   “说来话长,嫂子最近可还好?当日没打招呼不辞而别,是小溪之错,今儿特来向你致歉,顺便将钱还给刘大哥。”   颜溪简明扼要的表明来意,她有自知之明,经历上次逃走一事,刘芙对她肯定有了新的认识。   与其让对方猜忌戒备,不如敞敞亮亮把话说明白。   刚刚只顾惊讶颜溪女扮男装的上面了,此刻刘芙听她主动提起上元节逃走之事,才恍然想起这一茬。   不由敛下神色板起面孔,拿眼横着颜溪斥道:   “你还有胆回来!当初怀安眼睛瞎了才救下你这个没心没肺之人!若非他死活拦着,家里人必定要报官!真要被官府缉拿入狱,有你受的!”   颜溪只觉心头一苦,面上渐渐恢复平静,从怀中掏出个荷包,递给愠怒的刘芙,低声道:   “嫂子,对不起,这里装的是还给刘大哥的钱引,待他回来麻烦你转交给他,并代我向他道声谢。埠头还有人等我一起去卖花,就不多呆了。”   见刘芙没伸手接荷包,颜溪忙又道:“嫂子放心,这钱来得清清白白,是小溪卖花所攒。”   听说她屋都不进,直接走人,石头和月儿稚嫩脸上露出不舍,皱巴着小脸望着母亲。   而月儿则怯怯走上前,拉住颜溪的手,哽咽地央求:“颜姐姐,月儿不想让你走,别走好不好?”   颜溪弯腰温柔的捏捏小丫头的脸蛋,笑着轻哄她几句。   恼羞成怒发泄一通的刘芙被颜溪突然的举动弄得有些愣神,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应。   女儿的话惊醒了她,接了荷包,为缓解尴尬故作不依不饶道:   “别以为还了钱,就以为自己占理儿了,合该宽恕你,你欠怀安的多着呢!”   有了上次教训,恐颜溪在钱的做手脚,数额对不上跟弟弟说不清楚。   刘芙便当面拉开荷包的缝口,边掏钱引边说:“这钱……嫂子姑且接下,等怀安回来一文不少交给他。”   待钱拿出,数了数总额不由吃了一惊,五张五贯的钱引折在一块,共二十五贯钱。   短短两个月那丫头竟然能挣二十五贯钱?!刘芙对颜溪的话产生了怀疑。   不对,不是要还十来贯钱吗,怎么一下子多出这么些?!八成是租房钱,怀安竟然给这丫头租那贵的屋子!   刘芙紧紧捏住钱引,暗自陷入对弟弟的痛斥中。   颜溪自然察觉出刘芙的想法,便仔细解释了每笔需还的钱。不过,其中多给的两贯她没做说明。   待解释清楚,颜溪飞快瞥了眼为三贯租钱一口银牙咬碎气的快要吐血的刘芙,忙告辞离去。   ……   在颜溪一身轻松乘船离开西水门时,里城的一处施工之处,匠工们正为一早得来的消息嗡嗡议论不止,一旁的监工作头喝止也无用。   原来当今圣上仁孝,为贺亲生母亲即皇太后的六十千秋岁诞,下诏全国范围内征能工巧匠,营建千慈塔。   为不影响生产激起民怨,此次征工是自愿且有酬银。   许多工匠梦想有朝一日能在匠艺方面一举成名天下知。   而参与皇家宫殿、寺庙的营造工程便是最捷径的法子。   因此当匠人们获悉此消息后,都开始跃跃欲试。   “你连铆眼都对不齐,还想建塔?皇上可是要亲自督建的……”一老木匠工笑着揶揄年岁小的泥瓦匠。   “明早天儿不亮咱就在工部署衙门口守着……”   “怀安,你如何打算的?”李诚问闷头做事沉默不语的妻弟。   以前没离开刘家作坊时,他知道一家人都疼宠他。   原本以为提出外出当小工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坚持不了多久。   毕竟爬高下低建房子比在作坊里干活要辛苦太多,没想到他居然咬牙扛下来了,极少偷懒。 第22章 应征 思虑   对于是否参与营建千慈塔,李诚有些犹豫,虽说朝廷给工匠们发放薪银,但却比不过现今的工钱。   建造佛塔是个大工程,至少大半年,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妻小靠唯一的工钱养活。   而且儿子眼看到了进学堂的年岁,光束脩一年都不少得,还有远在老家病重的母亲也需照拂……处处都是花钱的窟窿。   他跟随作头已有六七年,或许此次大伙都去报名建塔去了,自己反而能向上更进一步,以后工钱高。   妻弟则与自己的情况不同,从长远来说参加皇家工事的益处远远大于跟着他干搭梁固桩的琐碎事项。   既然皇上颁诏在整个国中征匠工,到时候必定有数不胜数的良工巧匠赶赴京师。   俗话说见多才能识广,妻弟在这方面颇有天赋,跟着那么多能匠学本事,自然受益匪浅匠艺突飞猛进。   “我想回去问问大哥,你呢,姐夫?”刘怀安不敢直视李诚的眼睛,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说道。   其实他心里同那些摩拳擦掌的工匠们一样,想去见见大世面。   可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不去了,家里的大哥肯定也获知消息。   此次征工于之同样是个好机会,但他若离开,家里作坊怎么办?   家里其它人肯定心怀不满,原本二叔二婶就有意打压长房,以各种借口不让他们参与作坊的主营买卖。   若兄弟俩都不在作坊,以后长房境况更加糟糕,可他回作坊接替大哥的话,结果要好许多。   让大哥去应征只是其中一方面,在其心底深处还有个不可说的。   为官府做事工钱尚不知多久发放一次,万一颜溪卖花挣的钱不够交租钱,没地方落脚她一个姑娘家多危险……   只要念起颜溪,刘怀安心口便揪痛起来,即便她明确表明了态度无意于他,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只要一闲下来,便不由自主回忆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为了不那么痛苦,只有拼命地干活让自己没闲暇时间,夯木桩、拉砖瓦……可结果却是徒劳。   “回去问二弟?”李诚对妻弟的回答有点吃惊,这么好的机会有什么好问的,当初出来当泥瓦匠也没像现在这样犹豫。   随之转念一想以为他是怕自己去不了,独自前往过意不去,想到这一茬心头甚感欣慰,笑呵呵地腾出一只手拍拍其瘦削的肩头到:   “怀安,你不用顾忌姐夫,想去就去,二弟他肯定也赞同你去应征的,跟着那些大师傅学本事!”   “在家里也能学本事,再说我木艺差,给太后建佛塔出容不得半点差错,万一犯了忌讳,便是蹲大狱的下场。”刘怀安道。   之前不晓得深浅,旁人随口一说夸赞几句,便自认为手艺极好。   出了门,当接触众多工匠后,才发现自己真真为井底之蛙,要学的东西太多太多。   李诚听他这般讲,觉得也有些道理,让他回去跟家里人再好好商量商量,便不再多劝。   过了七八日,主家的新房子到了收尾工序时,刘怀安便跟作头告了一天假回家。   因李诚让他帮忙给妻子稍了些工钱回去,刘怀安回自家前先去了大姐的住处。   “你可真够大方,一出手便租下那么贵的房子,平日怎没见你对家里人这么舍得?”   自知道弟弟非但放走了颜溪,而且还租房贴补日常花销,刘芙越想越气得慌,见了他自然一顿数落。   心神不属的刘怀安由着她责怪,脑子里全是姐姐告知的颜溪上门还钱之事,心底深处隐藏的那一朵火苗彻底消失,空寂的厉害,连出声说句话的气力都没有。   “作什么死样子!你记挂她,可人家能耐的很,才离开多久就挣一二十贯钱。好端端的姑娘家,穿神身男装跟男子一起走街串巷,让旁人知道了不笑掉大牙!”   刘芙见弟弟双目呆愣,面上无悲无喜,一副魔怔的模样,气得欠身推了他一把。   世人常道红颜祸水,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家弟弟也着了道,被害成这个鬼样子。   是啊,连姐姐都说她本事大能挣钱,自己如今落魄的只有靠做苦力才能糊口,真若跟了他也是过苦日子。   刘芙看弟弟丝毫未听进劝,依然不死不活的没丁点生气,又气恼又心疼,哽着嗓子温声安抚:   “怀安,听大姐的,咱不理她了好不好,回头姐给你相个好人家。”   “好……”刘怀安点头应了声,随即起身拿包袱要走。   “你要去哪儿?!”刘芙被他突然反常的举动吓了一跳,尖着嗓子抬高声音问道。   “回家,让大哥早点去衙门报名应征,姐夫过几日就能回来。”刘怀安淡淡回了一句,勉强向不敢吱声撒娇的外甥外甥女笑了笑,抬脚朝门外走去。   “赶什么慌,吃了中饭再走,过年的腊肉我还留了两块……”刘芙跟在其身后留人。   “姐,不用了,我回去吃。”   ……   看到匾额上“平江刘记木工作坊”几个大字时,刘怀安怔了怔,原来已经到家了。   “二哥?你回来啦!”院中做事的刘怀平精力不集中,瞥见站在大门口外的刘怀安,面上一喜,扔下手中的工具连忙迎上去。   自从一起玩的堂哥离家做活后,他的日子变得无聊透顶,父亲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自己身上,三天两头挨骂,如今官家征工他年岁不够,更令他郁闷。   院子里以及作坊中等诸人闻听刘怀安做活归来时,神色各异,刘怀山喜出望外,弟弟一走就是月余,而且还是跟二叔置气离家,他生怕做工时分心出了什么闪失。   见他好胳膊好腿归来,自然高兴不已,偷偷瞄眼二叔刘守从,发觉他脸色十分难堪,眉头蹙起疙瘩,刘怀山赶紧收敛喜悦的神色,生怕二叔说到做到不让弟弟跨进家门。   “二哥,累不累?快进屋喝口水,包袱我帮你背!”   刘怀平跑到刘怀安跟前,笑嘻嘻地周身打量他一通,然后分外热情地伸手去取其肩头挎着的包裹。   闻声出来的夏氏看见这一幕,心头立时不快,故意压着嗓子低咳几声,随之对儿子道:“怀平,壶里的茶水烧好了,给你爹和三叔送过去。”   交代完后,才问轻飘飘对刘怀安说:“怀安做活回来了,这次出门久想必挣下不少钱吧。”   晓得其心思,刘怀安轻巧避开了堂弟的动作,客套地回应几句,又跟吴氏和江氏两人打了声招呼。   随后才扭头浅笑着向步出作坊的刘怀山道:“大哥”。   “瘦了,这次回来歇息几日?”刘怀山颔首应了声,仔细端详一番弟弟,问道,他清楚外出帮人修建房舍的匠工每轮工事做完会休沐几天。   “我向作头告假回来的,黄昏十分还得赶回去。”刘怀安答道。   说完侧目朝斜对面的作坊铺子里瞟了下,不巧跟正样向自己的三叔刘守敬撞着正着,于是躬身行了礼。   而一旁的刘守从没抬头,仿佛门外的侄子根本不存在一般,而心情本就难受的刘怀安见二叔倚老卖老,也生出了脾气未出声问礼。   同刘怀山说了句:“大哥,我回来是有事跟你说。”   刘怀山笑道:“官家张榜征工之事吧?尽管去,大哥支持你,家里诸事不用操心。”   天家无小事,一大早广征天下能工巧匠营建千慈塔的皇榜便张贴在京都各个城门口,居于西水门的刘怀山比刘怀安他们还早一步得知消息。   但他自知不管家里还是作坊皆离不开自己,便没做妄想,刘怀山揣测以弟弟的脾性铁定要报名的,果真被猜中。   “是为征工的事。”刘怀安点头,望了望厅堂里的刘怀平等人稍做犹豫,才凝视着刘怀山道:“但不是我去,是想要大哥你去。”   “我去?!那如何使得,我走了作坊一堆活谁来做?!”刘怀山立即否决弟弟的提议,连连摇头,“绝对不妥,我不去!”   “是啊,二哥,大哥走了,咱家铺子咋办?”面露遗憾的刘怀平附和道,他自己特别参于,可惜朝廷对年岁有限制,必须为十五岁以上壮劳力。   “我跟姐夫说好了,等这家主顾的房舍完工,我就暂时回作坊做事,顶替你一段时日。”刘怀安抛出自己的计划。   “那也不行,许多活项你都没上过手。还是你去,我就呆在自家作坊里守着。”刘怀安再次态度坚决拒绝。   “怀安,你大哥说的对,家中哪能离得开他。再说给太后建塔,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事。你顶他十天半月没问题,可搁不住一年半载,到时老主顾都跑到其它人家的铺子里了。”   吴氏理所当然站在丈夫一边,丈夫是属于闷头吃力做事的实诚人,到了工地,尚不晓得怎样被人欺负,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则会后悔一辈子,   接下来刘怀安又归软劝几句,见夫妻俩依然故我,嘴巴硬得比鸭嘴还很,无奈长叹一口气,只好应允。   至于自己去否,刘怀安内心纠结许久后,才决定去工部衙门报名。   日暮时分,当他准备归返工地时,脚步不受控制地竟上了去东水门的蓬船。 第23章 新居 新邻   市23   见不到本人,看看她是否安稳地住在清平巷也好,刘怀安站在船头望着被落日映成橘色的河面,出神地想。   ……   东水门附近的一条喧嚣古旧的巷子里,一位身形瘦削的少年正吃力地推着板车往里走,车上放了两个深棕色的鼓肚木桶。   由于巷道不太宽敞,需时不时地为往来的行人让路,还要小心奔跑嬉闹的孩童磕碰车角,以致少年动作显得有些笨拙,晃得车中的桶、瓢、碗、小泥炉子哐啷哐啷直响。   推车少年不是旁人,正是搬来九流巷子没几日的颜溪。   那日从刘芙家回来的第二天,她去田宅牙行打听租房消息时,中人便给指了两三处地方让她自己去挑选。   恐卡着租期点退房搬家牙行有意见,不敢在相看房子上耽搁太久,三处房舍经过比对,便挑了各方面勉强过得去的一处。   房钱每月五百文,跟三贯比起来便宜的太多,但两处的居住条件也没法比,目前她同几户人家合租于一个院落。   并非她不想住好宅,实因囊中羞涩,拿不出过多的银钱,起早贪黑挣的家产还过账后,又变成了穷光蛋,交了一季租钱后荷包里仅余几百文钱。   房子所在的巷子名叫九流巷子,取于三教九流一词。   顾名思义,巷子里人员复杂,做什么活计的皆有,河边埠头卖苦力的力夫很多,像她一样推车担挑走街串巷的小商贩子亦不少。   未至四月,傍晚时刻风中尚带着几分凉意,但此刻颜溪却大汗淋漓,若非她在胸前缠了一圈细棉布,估计衣衫都粘贴后背了。   贫民巷不只房舍破旧,连地面上的青砖石瓦也坑坑洼洼,她推车技术仅够三流,为了不翻车必须捏着力耐着心慢慢往前走。   卖了两天的香饮子,虽说生意还不错,可收益跟卖花比起来仍然有些差距。   搬走前两日,她跟大勇说自己要回家,以后不能跟他一起合伙卖花了。   虽说非常舍不得相处融洽配合默契的小伙伴,但为了不给自己惹来大麻烦,非得如此。   ……   当颜溪咬牙攒足气力使车子越过石槛进入租住的院落时,一位五十多岁面目慈祥的妇人见她满头大汗,笑道:   “汤饮卖完了?快去井边洗把脸。”   颜溪笑笑,“哎”了声,把车子推到紧贴自己所住的屋子檐廊下方。   要说新租的房子唯一让颜溪满意的地方便是有口水井,她每日最少消耗两三桶水熬煮香饮子,这样以来无需再费力去外头挑水用。   为尽量可能多收租钱,房主在院落的四个方向皆建了房舍,南北东西相互对应,加上院门所在的过道一共十二间,合围成四合院。   九流巷子南北走向,院落出入的大门位于东北处,而颜溪目前住在座南朝北最东南的哪一间。   因房门朝向北,冬天寒风吹夏季易往房中漂雨,因此檐廊要比其它三座深了不少,倒方便了租户放置东西。   颜溪安置好车子,掏出钥匙进了屋,十五六平大小的房间被粗木屏风隔成里外两间。   只她独自住,颜溪把原来的空间格局稍稍改动了下,卧室看看够放下一床一桌一凳。   剩余的大半地方用来放置制作香饮子的各类物什,为防失火发生意外,她特意将两个火炉放在窗户下,窗棂大敞通风透气。   颜溪随手从挂衣绳上取了条棉巾学着男子的做法,斜搭在肩头,端上脸盆拎着木桶向水井走去。   水井在院落中央,因天色将暮,其它租户陆陆续续归家,井边有人在用辘轳汲水。   搬来的次日颜溪已向各位邻居送过见面礼打过招呼。   因此对汲水的精壮年轻汉子有些印象,好像是在仓桥旁的埠头做力夫。   颜溪认出青年的同时,对方亦看到了新搬来的邻居,将打上的水从公共木桶里倒进自己的桶中后,直起身爽朗热情的道:   “也才回来?我刚称的猪头肉,要不要一起喝两盅?”   “不了,街头铺子上刚吃过,待会还得泡香料煮汤水。”颜溪笑着摇头婉拒道。   院子里没有耳房,租户若想做饭菜需自己想办法自备锅灶,独身或身旁没有孩子的夫妻几乎不怎么生火烧饭。   接连几日奔波劳累的颜溪无丝毫做饭的兴趣,都是在外头小食肆里解决。   青年汉子呵呵一笑,说了几句客套话,提起水桶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刚从深井中汲上来的水触之清凉,颜溪迅速地在排水地槽旁洗了面,然后重新打了大半桶准备回房烧水搓澡歇息。   由于吃罢早饭就得出摊子,为保证汤饮味道新鲜度,必须得夜里丑时起床熬汤,所以她一般很早便入睡了,不然强体力劳作身子真的受不住。   转身回屋时,忽听门口有女孩惊喜的喊声:“娘,爹回来啦!”   大院的孩子不多,颜溪识出是整租了座北朝南三间房的那户人家孩子的声音,男主人至今她还没见过,据说外出做活去了,出于好奇扭头望了眼。   光线昏暗原因,颜溪只看出男子高大的身形轮廓,大概对方察觉到了其视线,也向她这边看来。   双方颔首见过礼,各进各屋。   ……   “那是谁家的小郎?”中年汉子随口问了一句闻声出来的妻子。   妇人接过丈夫包袱的手微微停顿了下,才明白丈夫口中的小郎指的是哪谁便解释道:   “前几日新搬过来的租户,孤零零就他一个人,看着怪心疼的。”   想着此次他归家的日子不对,于是疑惑问:“上次不是说得一两个月才回吗,怎这快就把工给做完了?”   “我回来同你商量件事儿。”汉子语气轻快地解释道。   “官家张榜广征匠工为太后修建佛塔,我想着咱家有些积蓄,足够两三年过日子花销的,明儿准备报名应征。”   自己给人建房子已十几年,平常周围遇见的都是那些相熟的匠工,手艺再难精进,获悉朝廷征工之事,他别提有多激动了。   嘴上虽说征询妻子的意见,实则心中已下了决定非去不可。   两人成亲多年,妇人对丈夫的脾性再清楚不过,听话音便知他已做好打算。   即便反对也无济于事,再说为皇家修建佛塔是件积功德的好事,没道理不同意。   便温婉而笑道:“大郎放心,明儿和茹儿年岁都还小,家里的存蓄用不完。”   见妻子无任何疑虑顶力支持,汉子心底深感慰藉,心情轻松同解释自己为何放弃不错的薪银非要跑去建塔。   ……   话说刘怀安在东水门下了船,反复纠结后最终鼓足勇气前往清平巷,越接近巷子他心口跳的越快。   一会怕不小心被颜溪发觉痛斥其像个无赖一样纠缠不放;一会忍不住幻想颜溪又他有了改观愿意同自己往来。   一路混混沌沌忽惧忽喜,不知不觉走到颜溪居住的院门前。   看到院门紧锁主人未归时,刘怀安松了一口气同时亦有些失望。   在当犹豫要不要再等会儿时,归家的邻居告诉他说:“之前住的小郎前几日搬走了。”   搬走了?刘怀安脑子轰鸣一声响,趔趄了下。   颜溪不是故意躲避自己而离开的,肯定是因为一下子还了那么多钱,没银子交租钱才迫不得已搬走的。   是了,租期已超了两日,一定是这样的!刘怀安不停地自我劝慰。   见邻家汉子要进院,他猛地跨步上前一把抓住汉子的手腕,急切问道:“她有没有说搬哪儿了?!”   “没有……”邻人摇摇头,挣脱开他的束缚,“他说若有人上门询问其去处,便告诉说回老家去了。”   刘怀安从其口中听闻颜溪交代话语,面如土色,缓缓挪至巷边,怔怔地望向越墙而出郁郁葱葱的杏枝,苦笑一声,跌跌撞撞离去。   邻人见此,有些摸不着头脑,不就是没告诉你人家回老家了,搞得像天塌一般。不由好笑的摇摇头,踏入自家院。   ……   没有定时工具喊醒自己,颜溪只有靠强大的生物钟起床,因丑时早起的作息习惯刚刚建立,实施起来难免有偏差。   好在现今夜晚天气凉爽,提前将药材香料浸泡上不会有什么异味,即便起晚些,也不是太要紧的事。   中医里有讲春养肝,肝主怒,在阳气生发的春季人们易燥易怒。   所以为了造噱头,她煮的其中一种香饮子的功效是养肝明目清火去燥。   不过眼下马上到了四月孟夏,该要换成养心的汤水了。   另外一种针对女性客户的,便是美容养颜香饮,试想哪个女人不爱美,不想让面庞滑溜白皙呢。   根据近两日的生意情况,目前她的思路还是非常正确的。   若像别的摊主宣扬的自家一碗汤水包治百病,牛皮吹上天的话,还要卖的快一些。   清晨天色微明,将两桶汤水熬制好的颜溪,捂嘴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拿起木桶去井边打凉水洗脸解困。   大院里已有几个男性租户在院中洗涑,颜溪见有人往院子西南角的茅厕跑,暗说半夜起床还是有好的一面的,可以提前上茅厕大解。   院子唯一的茅厕是给男人用的,女人则用便盂,清晨卯时初刻专门负责收夜来香的人取走。   颜溪脑子正想着茅坑的事,蓦地听人问:   “煮的什么饮子,真香!等会给我来一碗。”   抬目便见一身材高壮的中青年汉子,笑望着自己。   待走近些观其面善,觉得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对,首次卖杏花时在船上碰到的热心肠的泥瓦匠。 第24章 给自己放个假(小修) 逛街   市24   回想起来后,颜溪观汉子的神色,很显然对方也认出她来。   “天儿燥,现在喝清火明目汤饮最合时宜。”颜溪笑着回道,考虑到上次人家给提了好建议才让她卖花如此顺利,便谢道:   “真巧,原来给三郎出主意的大哥也住这儿,真要好好向你致谢。”   颜溪稍作犹豫,没有说出请人家免费喝汤水的话,显得太小家子气。   “你卖花买卖都没做了,表明我告诉你的法子不对,你没挣到钱才改卖汤饮的。”汉子弯腰泼掉洗脸水后,直起身半真半假笑道。   在场的其它租客听到两人的交谈内容,皆不由笑起来,其中一位三四十岁的男子出声打趣道:   “若真这样,万老弟今后可别再乱出骚点子,免得人家小郎儿下次连汤饮摊子都出不得。”   诸人又一阵哄笑,有热心者见颜溪身小力弱,想他一个半大孩子出来糊口不容易,调侃的同时亦给了不少主意。   男子口中的万老弟,名叫万正兴,一家老小住在这个大院有已有几年,同别的租户关系十分相熟,言语之间没什么顾忌。   万正兴听了对方的揶揄,当真闭口不语,笑呵呵地聊着旁的。   众人加入让颜溪没了主动权,只适时地插几句嘴,其中多半是回答万正兴的问话。   一阵喧杂过后,院子重新陷入了平静,男人们匆匆外出做活,女人们房中梳洗后则开始拾掇家务。   春夏交接直际最易犯困,白日里叽叽喳喳的猴孩子们估摸尚扎在薄被中撅着屁股呼呼大睡。   颜溪收拾妥自己,将板车推到房门口,摆好方向,开始将凉在锅中的汤饮往车子中的木桶倒。   当她斜倾身子握着车把费力过门槛时,忽听后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仓桥附近人多,可以去试试。”   还未待颜溪扭脖子往后瞅清状况,只觉车子一轻,紧接着越过院门缓缓地停在巷道中。   明白是对方出力帮的忙,忙说:“谢谢万大哥,要不要喝杯汤水,冷好了。”   万正兴见她满脸真诚,不好驳了其好意,便爽朗一笑点点头:“好,不过可有言在先啊,大哥今儿可不给钱。”   颜溪手脚利索地盛了满满一碗清火明目的汤水,然后小心地递给他才笑说:“别说今儿,便是明儿再喝,三郎也不会给万大哥算钱。”   “恩!”万正兴举碗先尝了口,咂咂嘴,连连颔首,首先肯定了汤水的味道。   然后一口气饮完,粗放地用袖子抹抹嘴,,把碗递给颜溪夸赞说:“汤做的极好,这次生意铁定做得下去。”   “那三郎借万大哥的吉言!”   即便知道对方的夸赞含有一半水分,可颜溪听了仍然很高兴,计划过些日子攒了点钱后,再琢磨其它种类的汤饮。   两人一起走到通济河仓桥附近才分开,各忙各事。   由于身契的原因,她不敢到显眼的地方摆摊,恐惹麻烦。因为此次在九流巷租房,她用的是外来逃难流民的身份,即使没有身契也不要紧。   ……   时光走的不紧不慢,单调顺遂毫无波澜。   随着三伏时节到来,颜溪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因每天要生俩火炉煮汤水,再加上热腾腾的水蒸气,导致屋里的温度比外头还高。   她只是女扮男装,并非真男子,根本不可能像大院男租客们穿着透气性良好的葛布小褂,宽松的裤腿挽得老高,哪儿凉快往哪窜。   每次大家见她裹得严严实实,便会问她热不热,纵使闷得快要中暑,还得违心地摇头表示自己很是凉爽。   为了能睡个好觉,隔不几日她便咬咬牙地去专门卖冰的地方买半盆冰块,放进汤桶中,偷偷带回来。   房中有冰的日子舒服是舒服,但实在花销太大,两三天挣得钱看够买一回冰块。   二伏刚过半,三伏还得热个上十天,为了荷包里的银钱以及日渐吃不消的身体,颜溪决定给自己放个高温假歇息一段时间,待立秋天儿稍微凉快些,再开锅煮汤。   虽然不出摊,但颜溪并未准备躺到床上睡大觉,她打算到京都各个繁华地段逛逛,开阔下眼界散散心。   顺便去看看旁人都是做什么买卖,找找商业灵感。汤饮买卖虽收入固定,但也只是比在埠头做苦力轻松自在点。   真若论进项还不过那些力夫,别问她是怎么晓得行情的,大院里两三个汉子在埠头装船卸船,听说活计紧张的话,一日能挣三四百文。   她自知吃不了那口饭,所以对人家的高收入没什么好羡慕嫉妒恨。   “三郎,今儿没去出摊?”万正兴的老娘刘氏摇着蒲扇,疑惑问站在院中晾衣绳旁收衣裳的颜溪。   “阿婆”,颜溪笑说:“天天得大火烧炉子,屋里闷得慌,天儿凉快了再出摊。”   “檐廊那大的空地儿,还摆不下你俩泥炉子,杨家四郎的媳妇儿不是在屋檐下烧火做饭?”   刘氏拿蒲扇指了指南座房的宽深檐廊,白了她眼,嗔道。   随之坐在离水井两三米远的桂花树下的藤椅上,又语重心长地对颜溪说:   “像咱们这种家境就是吃力气饭的,面皮生得再好没有点担当,照样娶不到好媳妇。趁现今你年岁小,赶紧卖力攒些家底……”   她只是为自己放个假劳逸结合,没想到能让刘婆婆联想那么深远,而且还格外发人深省。   颜溪还等着收了衣裳,趁凉快去里城东西大街转转,于是点头如捣蒜态度分外诚恳说:“阿婆,三郎知错了,过几日我就把炉子挪到房檐下。”   其实她之前就想将房里头的炉子搬到檐廊下,可怕院子里租户有意见,尤其是她要半夜三更掌灯煮汤水,难免弄出点响动影响旁人歇息。   既然刘婆婆这般说,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到时免费请所有人喝汤水便是。   刘氏见其如此反应,非常有成就感,手里的蒲扇摇的呼啦响,满意地直点头张口还想继续,却见颜溪俊脸堆笑说:   “阿婆,煮香饮子的香料和药草都用光了。我得赶紧去铺子里买些,再晚些人家都要打烊关门了。”   “那得赶紧去,回春堂的药草便宜,上次大郎就是去他们家给阿婆抓的药。”刘氏听她要赶时间买急需的香草,忙催促道。   “真的,我之前一直都是去胡太丞家的药铺买,东西没话说就是价钱格外贵。那我听阿婆的,待会去回春堂。”   颜溪笑眯眯赶好听话说,哄得刘氏眉开眼笑,热心肠地又告诉了哪家的香料铺子物美价廉。   她是睡了个长长的午觉才起身的,加之跟刘氏愉快的闲聊几句,出门时神清气爽心情畅快。   清平巷和九流巷虽说离得很远,但由于是平行坐落于通济河边,故而颜溪出了巷子,没费多长时间便坐上了泊在河岸旁的船只。   临近傍晚,烈阳变成一个柔和的大蛋黄低悬西空,平静的河面起了凉风。   欣赏两岸晚景的颜溪忽然发现相国寺方向的千慈塔竟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露出高高的塔身,忍不住感慨工匠们的动作真是神速。   人们对和自己没太大关系的事物往往很少关心,朝廷下诏征工修建千慈塔之事,颜溪还是在街边出摊时听往来的船客议论的。   后来又闻万正兴的妻子和老娘讲起丈夫儿子应征建塔去了,如今都能忆起当时两人神情是何等的引以为豪。   提起万正兴甘愿放下手头事务积极踊跃为朝廷营造塔寺,让她不由自主猜测同样工匠出身的刘怀安是否也加入了建塔队伍。   毕竟学会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是这个朝代大多数人的想法。   望着已有四五层的阁楼式佛塔,颜溪突然萌生了想去相国寺周边逛逛,上次匆匆匆匆离开,至今都没仔细游览那里的街景,反正相国寺和东西大街所距不远。   蓬船越往相国寺驶近,河面上的船只越多,客船货船船潮如织,宽敞的河面眼看被占去了一半。   待再往前些,只见载人的客船上许多匠工肩挎包裹,翘首望向千慈塔,并同前后左右的船客议论一番。   由于船只过多,有官船在旁巡逻指挥,因此船繁而不乱,徐徐泊近缓缓驶离。   河岸两旁喧闹异常,相比于上元节过犹不及,密密麻麻的身穿布衣小褂的力夫们飞快地从货船上搬卸造塔所需砖块、石料、木材等物。   岸边的防洪堤道一溜烟的伞蓬搭起的食摊茶水铺子,以供船客力夫所需,再往上是沿河大道,小楼林立栉比鳞次。   面对眼前摩肩擦踵的人流,颜溪暗说若是住在附近就好了,汤饮一日能卖几大桶,只是从东水门推着汤车太费周折。   正值三伏酷夏,人堆里散发着一股股汗臭体臭味,颜溪恶心的只想吐,踮起脚尖环顾四周发现一处冰镇酸梅汤水摊,心头立时欢喜,转向往摊子方位挤去。   还没等走道摊前,便已见酸梅汤摊子被行人包围,手中握着铜钱往摊主脸前凑,抢着买汤水喝。   十五文钱一碗?!颜溪听到价钱后吓了一跳,卖这么贵,抢钱吗?   她平常只卖五文钱一碗,就算冰镇的成本提高了,那也顶多十文钱,一下子竟多出那么多。   更让她郁闷是行人嘴上嚷嚷价格贵,可照样买账,身体很实诚。   既然费那么大的劲走过来,价格贵也得尝尝十五文钱的冰镇酸梅汤是什么味儿,大不了到时把花出去的银钱再努力挣回来。   出于职业习惯,颜溪没像旁的客人当即去饮,而是先看汤色,然后再闻味道。   或许太热太渴的缘故,酸梅汤举到嘴前时只觉一股冰凉酸甜汤味扑鼻而入,令人口舌生津。   小口抿了一嘴滋味没让她失望,一碗下去整个人瞬间精神不少,方才头晕恶心之感消失不见。   首次尝鲜让颜溪动起做酸梅汤的念头。   冰镇的成本太大,可以不用冰块。他们大院中有口古井,将做好的汤水放进去湃着,到时推着车子就在巷子周边的街肆卖,成本小收益高。   花十五文钱买了个主意,颜溪刹那间感觉值了。   不适感好转许多的颜溪顺着沿河大道一路走走停停,每碰到感兴趣的事物都会上前瞧瞧,直到街肆店铺门前燃起灯笼时,才意识到夜幕降临了。   对夏季的京都百姓来说,此刻夜生活才将将开始,是以颜溪丁点儿都不担忧没有回程的船只。   同她所在道路不过一条街之隔的相国寺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刘家兄弟,小心着点脚下。”方正兴朝站在塔上放砖的刘怀安高声提醒。   由于太后的岁诞是明年四月中,而外地府城的工匠才陆陆续续赶至京城,因此工期十分紧张,每日干到晚上戊时天色黑透才下工。   工部官员考虑到若塔身为木质材料,不但易腐潮,防备火灾的难度也随之增加,故决定塔身采用砖体结构。   这样以来应征的工匠中,石匠工和泥瓦工便成了主要力量。   刘怀安虽然对建造房舍感兴趣,可他从小到大接受的都是木工方面的技巧。   为了能尽快适应工事,刘怀安私底下刻意与工艺高超的砖石匠工走近些,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祖籍亦为江南平江的方正兴。   “放心吧,方大哥,灯亮着呢。”刘怀安用沾满土灰的袖子抹了把脸,身子保持原样不动弹,回应对方道。   刚开始来,做起事来确实吃力,建塔与修建普通的房子完全是两码事,千慈塔计划建七层塔身高达几十米,丝毫马虎不得,分是分毫是毫。   现在他除了跟着别的匠工学技艺,私底下自己还要琢磨,临行前他将父亲遗留的手稿图纸给揣进包裹里带了过来,睡前看一个时辰,收获颇丰。   “你小子,是块干这行的料子。”收工后,方正兴拍拍刘怀安的肩头,由衷夸赞,“今儿天凉快,别闷屋里了,出去喝盅酒解解乏。”   “走,一起去,昨儿听大柱他们说东大街新开了家食馆,菜色不错,咱们江南的花雕更是正宗。”旁边的又一老乡立马爽快道。   应征的工匠多,不可能个个相互交好,一般都是同乡或邻乡的关系走得近,下了工相约一起喝酒找乐。   刘怀安几乎没怎么出过相国寺,散了工便直接回到官府单独僻出的用来歇息的地方。   想着老乡们已说了好多次,总不合群也不好,刘怀安这次没做犹豫爽快地同意了方正兴的提议。   “哎,这就对了嘛。匠艺这个东西一辈子都学不完,得慢慢来。等佛塔建好后,大哥还带你一处做活!”   方正兴对结识没几个月的少年非常喜爱,若自己的匠艺再好些他都想认其为徒弟了。   “小弟也跟着方大哥你干,尊大哥做作头!”人群里另一个少年说道。   刘怀安此刻也被众人的激情所感染,握握拳头郑重地应了声,回首仰望着身后的高塔,心头憧憬着将来大家一起齐心合力共谋事业的情景。   ……   “怀安,食肆还在前头呢,别磨叽了!”   “哦,好……”侧身往后方人群望去的刘怀安语未达心的随口应了声。   可脚步却并未往工友说得方位跟上去,而是逆向行去。   刚刚他好像看见颜溪了。边走边四处张望,忽然在一混沌铺子中找见了她。   脚步不受控制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压住将要跳出口的心脏,哑着嗓音道:“小溪,这么晚你一个人出来了。”   等混沌上桌的少年转过头来向他投了一个疑惑的眼神,仿佛在说:大哥,你认错人了。   刘怀安发现自己闹了大笑话,脸庞轰然从脸红饭脖颈,连耳朵都是烫的,尴尬地忙向少年道声歉,调转身子慌乱的逃离现场。   边走边暗嘲自己,小溪怎么会有闲情在大街上闲逛,她正忙着攒钱销籍呢。   ……   “摊主,来碗混沌,给我多加些汤水。”颜溪将装满战利品的褡裢放在饭几上,喟叹一口气朗声点饭。   本想吃炙羊排的,可花出去的钱远超预算,颜溪只好忍痛离开,也算是对剁手的一种惩罚。   照这个花钱势头,接下来几天还是家里蹲吧,脑子里的商机够琢磨好一阵子的了。   “好嘞,小郎君稍等,汤水管够。”   ……   进入三伏溽暑后天气愈发炎热,颜溪制作冰镇酸梅汤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在一清晨,奔去了东水门的蔬果行市上买了半篮子乌梅,准备自己试做酸梅汤。   有了阿婆的提醒,逛街回来的当晚她就把火炉子挪到了在屋檐下。   “再来尝一次,味道如何?”颜溪将汤碗递给适喝的小姑娘,她自己喝的牙都快酸倒了,怎么尝口里都是一个味儿,于是便找来外援。   “恩,这次好喝多了,甘草没把梅子的酸味遮住。”小姑娘蹙着眉头,小口啜了口,顿了顿,回味稍会儿,笑着道。   “听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待会再让阿婆尝尝。你俩都说行,旁人肯定也觉得好喝。”   颜溪听闻小姑娘夸味儿不错,长吁一口气,终于差不多了。   小姑娘撞上她含笑的眉眼,面庞一热,低头不敢再看颜溪,绞着手中的锦帕,咬了下嘴唇羞涩地点点头。   正为自己成功制作酸梅汤高兴不已的颜溪自然没有察觉出小姑娘异样的神色。   “香兰,把绳上衣裳收了。”   “哎,娘!颜三哥……那我忙去了。”香兰抬头飞快望眼低头搅拌锅中酸梅汤的颜溪,轻声说道。   “嗯嗯,你快去吧。”颜溪没看小姑娘,只是点头道。   为了避免邻居对自己在檐廊下生火私下生出不满,当晚颜溪便将湃好的一大桶酸梅汤挨家挨户送上门,诸人得了小便宜自然嘴上都说无碍。   再说各人花钱租的房子,门前的檐廊本就不再属公共场地,各家干什么旁人无权利议论。   酸梅汤试做成功后,颜溪便决定开始出摊卖汤水。   她这一举动整个大院里最高兴的莫过于万正兴的母亲刘氏了。   小伙子肯听劝能吃苦,她就说自己没看错人,颜家三郎是个好孩子。   于是便将对颜溪的看法说给自家媳妇听,李氏听罢心头有怒却不敢言,女儿尚不过十岁,婆婆竟然开始往说亲的事情上想,而且看上的还是孤苦无依的穷小子。   即便自己也喜欢颜家伶俐的小郎,可一码归一码,她怎么能让女儿以后过苦日子呢。   于是便暗暗决定让女儿以后离颜家三郎远远的。   接下来的日子,颜溪总觉得以前待之温和的李氏好像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   思来想去,颜溪没想出其中原由,最后索性不管了,既然人家不待见自己,那往后就少在其跟前晃悠。 第25章 月事 入V公告   过了寒露,天儿便渐渐凉爽起来,蔬果市上的梅子已然成了稀罕物,价格较当令之时高的不是一星半点,若再卖酸梅汤则流划不来。   颜溪便根据节气转换来变动汤饮子的类型。   “哎吆,当心着点,下雨天这巷子同走八卦阵一样。”经过的路人上前扶起连人带车都摔倒的颜溪。   膝盖被碎泥石硌得快痛晕过去的颜溪,一手撑着好心路人的臂膀,一手扒着砖皮剥落的巷墙。   颤颤栗栗挪靠在墙壁上稳住身子后,望着滚落几米远外汤木桶以及散落一地的煤渣,红了眼眶。   不能哭!颜溪在心中告诫自己,将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生生逼了回去。   别的行人见此,也驻足出手相助将歪倒的板车扶正,把木桶泥炉放车上归好位置,然后对九流巷子的恶劣居住条件抱冤一番。   “方才我见车把压着你腿了,无大碍吧?”路人松开她后,关心地询问。   颜溪脸色青白的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并向对方致了谢。   同在一条巷子里住,总会碰到面,彼此眼熟,路人中有认识颜溪的,晓得她住哪个院子。   秉着好人做到底的原则,最后又帮忙把车子推到了大院里。   时逢深秋雨日,大院的租户晚上归家时辰比晴天早些,众人听见混乱的脚步声。   见是颜溪不小心摔倒了,甭管真心与否都口头表示了关怀。   “颜三哥,出什么事了,你……你不要紧吧?”香兰被颜溪狼狈的模样吓坏了,心疼的眼泪都掉下来了,怕母亲又骂她忙背转身用指腹揩了揩。   “没事,躺床上会就好了。”颜溪勉强一笑,青筋凸出的手掌紧拽着门楞,宽慰小姑娘道。   “快进屋躺着,我瞧着摔得不轻。这雨还有得下,正好在家歇一歇别出摊了。饭的事你不用愁,这几天搁我家灶上吃。”刘氏端详过颜溪后,浑浊的眸子里都是心疼。   一旁的李氏听婆婆这般说,嚅嚅嘴想出声反对,可瞧着单薄的少年确实可怜,终是没说什么,到时由她来送饭便是了。   待邻居走后,颜溪弯着腰借着房中的桌凳屏风才顺利坐在床上,从此床头箱笼里扒拉出干净的衣衫准备换下沾满泥水的脏衣。   此刻除了膝盖外,全身其它地方也跟着开始疼起来,她小心翼翼撸起裤腿,只见其中一膝盖顶端皮开肉绽,稍微动动则痛的钻心。   为怕伤口被污水感染,颜溪小心翼翼换完干净里衣后,强撑着走到外间火炉旁,倒半盆温水加了点盐巴开始擦洗伤口。   用淡盐水清洗过后磕伤的地方更显狰狞,颜溪真担心会感染发炎,这个时代没什么消炎的抗生素类药物,万一倒霉只有等死。   大概太过疲累,提起死亡颜溪心绪竟很平静,穿越至今面对种种霉运,她没有怨天尤人破罐子破摔,已经很努力在生存了。   既然拼尽所有的力气,仍然无法改变只好平静接受,颜溪瘫养在椅子上,悲观地想。   阴雨天房中昏暗,烛火在静谧的屋里子来回摇曳,颜溪非但没觉得暖暖的橘色火光温馨,反而有一种深深的孤寂感。   思家之情如洪水猛兽蜂拥而来,击溃了她铸造的坚强信念,是的,此时她发疯一般的想家,心口的闷痛越过了膝盖上的火辣辣的刺痛。   突如其来的脆弱情绪让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落在胸前的衣襟上,或砸在手背膝盖上。   因伤口疼痛她不知何时睡着的,次日清晨被对面李氏的敲门声惊醒。   “三郎……三郎,嫂子给你送早饭了。”   “哎,就来!”颜溪睡眼惺忪地揉了揉胀痛的眼睛,坐起身应道。   大概昨晚哭过的缘故,她只觉头痛的厉害,尤其是头维穴至太阳穴那一片嚯嚯跳着痛。   颜溪蹙紧眉头从屏风上扯下短衣宽裤,动作尽量快地着衣,免得让李氏等着急,碰到伤口时疼的龇了龇牙。   “李嫂。”颜溪开门向一侧挪挪,忙将托着稀饭油饼的李氏让进房里。   “还没起吧,嫂子猜到你昨儿肯定没睡好,不过天儿也不早了,吃罢饭再躺床上。”   李氏想着颜溪刚起,还要洗漱如厕,半大小郎儿得注意男女避讳,她不便长坐于是放下托盘叮嘱几句就离开了。   颜溪看着昨晚没倒的盆中脏水,不免有些尴尬,笑了笑只道了谢而并未挽留。   尽管昨晚加今晨两顿未进食,可她却没什么食欲,浑身绵软疼痛不舒坦。   不过考虑到这是人家一片好心,而且还亲自盛好送过来,搁那不好,用竹盐漱过口后强逼着自己慢慢给吃完。   或许昨晚的盐水起了效果,膝盖虽还是痛的但没昨晚厉害,勉强能站直身。   简略地归整妥外间,颜溪便走到檐廊下查看茅厕里有无男子在里面,过了半盏茶功夫依旧没什么动静,便揣着草纸一扭一拐走进去解决生理问题。   当发现亵裤上沾了团血污时,颜溪只觉眼前一万头草泥马奔涌而过,何谓屋漏偏逢连夜雨,此刻说她再适合不过。   腿瘸了不说,偏偏这个时候来月事,难道是最近她伙食条件太好了吗,让它迫不及待来报到?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有先见之明,提前偷偷做了几条卫生细棉布,防备的就是突然有这么一天。   方才没察觉之前不觉得,回到房中的颜溪小腹便开始涨痛起来,渐有严重之势。   ……   “三郎啊,让阿婆看看你腿摔成啥样,身子若不爽快可得上心,让郎中来家切个脉,抓几副汤药,千万别不舍得几个钱,最后熬坏了身子。”   刘氏听媳妇李氏说颜溪精气神差的很,嘴唇没一点血色,短短两三日人瘦了一圈,恐生出个好歹来,便让年岁大的婆婆看看。   毕竟当阿婆的人了,查看小郎的伤处,旁人不会说什么闲话。   “三郎没事,阿婆,过两日便好了。”   颜溪忙摇头婉拒道,俗话说人老成精物老成怪,现今自己这个鬼样子,难免她会瞧出点什么。 第26章 真巧啊 (一更)   刘氏以为颜溪不好意思, 笑嗔她一眼道:“大娘都这大岁数的人了,有啥好难为情的。”   “大娘,我真没什么大碍, 就是被碎石粒扎破了点皮肉, 养几天便好。”颜溪笑着再次解释。   为了更有说服力, 她又道:“我自落了娘胎身子底子就弱,所以李嫂才觉得我摔得厉害。”   再心疼也不是自家的亲孙子,刘氏见她执意如此,便不再多说什么,叮嘱些好好养身子之类的关怀之语就离开了。   刘氏走后, 颜溪顿时轻松下来, 即便再注意可使用自制的卫生棉巾,身上总会带点血腥气,尤其在阴雨连绵的天气里。   送走了刘氏。颜溪重新回到床上补眠,为了不引人起疑,她大半夜起床在火炉旁烘烤洗干净的棉带及里衣。   几日后看着结痂的伤口, 颜溪感慨老天待己不薄, 让她又活过来了。   不过恐腿伤没好透彻就开始卖力做活以致落下病根, 直到立冬节气过后颜溪才开始出摊卖。   经过一次惨痛教训, 自此颜溪拉车行路分外小心,生怕再摔第二次。   立了冬, 天儿一日冷似一日,为迎合市场需求, 颜溪将其中一种汤饮子换成了羊肉汤, 配合口感筋道的烙饼一起卖,生意倒是很不错。   当她从同院租户口中了解到冬日的早市食摊买卖很好做,而且耗时少, 结束后剩余的大半日时间不耽搁做其它事情。   颜溪亲自试验了回,果真如邻居所言,不要一个时辰竟卖光了两桶羊肉汤一篮子烙饼。   得到甜头的她当即决定赶早市做买卖,反正无论煮汤饮还是摊烙饼都得四更天起来。   卖完吃食从早市回来补个回笼觉,下晌再出摊卖汤饮,这样以来每日的进项要多出不少。   她如今的原则是只要不违反律法以及有背个人意愿,啥能挣到钱都不妨一试。   凭着过硬的手艺和日渐谙熟的揽客技巧,颜溪的食摊在东水门做的有模有样风生水起,让她重新回到了卖花时的好状态。   ……   谚语有云:十月一,冬至到,家家户户吃水饺,转眼间便到了一年一度的冬至时节。   穿着臃肿的刘氏见颜溪蹲在井边清洗葱蒜崧菜,猜她也准备包饺子吃。   想她一个人过冬节孤苦伶仃怪可怜的,便道:   “三郎,要不今儿跟我们一起吃饺子,别自个包了。”   颜溪忙直起身,眉眼弯弯地道:“谢谢大娘,不碍事,我一次多包些,天儿冷放得住。”   做烙饼的缘故,如今厨具齐全,冬季蔬菜储存期长,只要有时间她多数都是自己动手。   冬至在夏朝是个极为重要的节气,皇帝祭过天后文武百官可享受五日休沐的福利,普通百姓亦归家祭祀庆节。   颜溪预备冬至包饺子时趁着有空闲一次性多包些。反正总要动次手,包一顿是包,包多顿也是包,煮饺子节约时间。   “好孩子,可难为你了,啥事都得自个干。”刘氏一脸慈爱地说,话间满是心疼。   颜溪腼腆地笑了笑,心说自己确实不容易,家里家外都是自己。   忽然想起今日冬至却不见万正兴的人影,疑惑问:“怎不见万大哥,冬节官家也不给歇歇?”   “谁知道呢?兴许工事赶得急回不来。”   儿子一走就是七八个月,即便离得没多远,可期间一次也未回过。若说心底不想肯定是假的。   有几次想跟儿媳妇去相国寺看看,但听邻居说四周有官兵巡逻,官府禁止闲杂人等近前,而且对儿子影响也不好,只得做罢。   两人闲叙的主人公方正兴此刻正赶往埠头,由于天寒加之过节缘故,昨晚散了工未赶上驶往外城的船只,只好次日再回。   听刘怀安说要去街肆给亲人捎些东西,二话不说也一同前去。   “怀安,后日来万大哥家吃酒,你嫂子酿的桂花酒可是一流。”   东水门和西水门不同路,方正兴目含真诚郎声邀请先一步上船的刘怀安。   刘怀安低眉眨了下眼,密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然后抬目颔首,欣然应允。   照往年旧例今明两日都有安排,正好后日拜访万正兴家后两人一起乘船从东水门回相国寺。   “那就说定了啊,到时我让你嫂子多整几个菜。”见对方爽快应邀,万正兴高兴的呵呵直笑,将居住的具体位置向他重复两遍,   刘怀安拱拱手,忙笑应了是。   朝廷官员国假五日,但为生计奔波的大多民众却没那般自在。   第三日颜溪便开始披星戴月推着她的香喷喷热腾腾的羊肉汤去早市出摊子。   由于冬季南北主要水运干道处于枯水期,通济河面往来的商货船只比其它三季要少上许多。   因此两岸同往日比起来也萧条些连锁反应小商贩的生意亦跟着冷清下来。   颜溪卖完早食晨阳已高悬东方天幕,记起家里没面粉了,便又半路折返米粮行市,待办完事准备回大院时已是半晌午。   冬至节气的热闹劲尚未散尽,巷子里很是热闹,方今颜溪可熟练地掌握推车拉车技巧,行走在路况复杂的巷子里依然行动自如。   打听好方正兴住在哪座院落的刘怀安听见身后辘辘的轴轮声响,自动地避往一侧。   当车主经过身旁时,他偏目扫了眼,只一眼便定住,一动不动。   凭直觉的颜溪也不由扭头向对方看去,一看也傻了眼。   刘怀安!?   难不成他打听出自己搬到此处了?   想到这种可能,颜溪心头滋味莫名,郁闷、心虚、甚至还有丝不易察觉的惬喜得意。   “那个……你来这儿找谁?”颜溪赶紧抓回跑到爪哇国去的思绪,揉揉鼻子,率先打破沉默。   “我来拜访万大哥……”刘怀安回过神来,神色复杂地盯着眸光闪烁的颜溪,迟疑地问:“你是在这儿落脚,还是……”   “噢,我目前住在九流巷。”颜溪点点头,胳膊一使力重新推动了板车,心说不会那么巧吧,他口中的万大哥莫非是跟她一个院的万正兴?   刘怀安见此,行动快于脑子,迈步上前粗砺的手掌压住车把阻止车子向前行驶。   惊得颜溪慌忙松开了手,车尾撞在砖石上使得车上的东西幌啷响。   她反应过来后,气恼地瞪向始作俑者刘怀安,张口想问他发什么神经。   刘怀安见自己惹她生气了,慌忙解释道:“我帮你推车,巷道的路不好走。”   “不用了,一日过几趟,指不定比你还老练。”颜溪摇头没同意,指指他的手示意挪开则继续往前走。   被拒绝的刘怀安有些尴尬,眼看目的地快要到了,正想再跟她说几句,却听颜溪主动开口:   “上次搬家事出突然,没来得及跟你解释,你别过分多想,同你干系不大。”   再怎么说对方都是几次救自己于危难中的恩人,有些事情没必要隐瞒。   “是不是租钱不够?”刘怀安听了颜溪的解释,立即问。同时暗骂自己胡乱猜测,理应早想到的,她一下子送那多贯钱哪还有多余银钱付房租。   颜溪顿了顿,点点头:“有一点吧。”   “我……”刘怀安开口想解释,却被颜溪打断。   “我知道刘大哥想说什么,可若不还清欠账我干任何事心里都不踏实。”   觑眼神情灰败的刘怀安,有些于心不忍,忙笑着安抚:“刘大哥放心,以后若小溪钱不够,再问你借。”   说罢,抬手指向前方的一处院落,轻快道:“喏,那便是我住的院子,是不是很意外呀?”   随之冲他俏皮一笑。   刘怀安顺着颜溪的指向望去,惊喜道:“原来你竟跟万大哥住一个院落!”   “巧吧?”   “当真巧极了。”   两人再次相遇后,没有设想的那般尴尬,起初的窘态过后,反而渐渐融洽起来。   万正兴出门查看刘怀安是否到了时,望见两人先后一起有说有笑,刘怀安在前其中一只手推着车栏杆。   两人旧相识?若那样,真是太好了,三个人喝酒更有意思。   万正兴性情直爽,有什么说什么,于是等他们走近前,直接问:“原来你俩相识啊?那感情好,今儿一起喝酒。”   颜溪与刘怀安不约而应声点头。   听说方正兴要她喝酒,颜溪赶紧说:“我没酒量,一挨酒就脸红,下午还得出摊子,耽搁不得。”   刘怀安立马证明道:“她是不能饮酒。”   本想借出摊子卖汤水为理由不去万正兴家吃饭,结果对方留客本事实在了得,只好跟过去坐会。   从灶房端菜摆桌的香兰见颜溪到自家做客,异常高兴,视线总是时不时地投注她身上。   察觉女儿小动作的李氏气得直想上前拧疼她,好好长长记性,说多少次了就是不听。   ……   酒过三巡,微有醉意的万正兴红光满面地对刘怀安道:   “怀安,千慈塔落成后你就跟大哥一块干,万大哥铁定不会让你吃亏!”   头脑清醒的刘怀安郑重地点点头,瞟眼对面多数时间沉默不语的颜溪,拿筷箸的收紧了紧,说道:   “开了年我也准备在附近租间房子,做活来去方便。”   “院里现成便有一间,若到时没人搬进来,你就租这里好有个照应。” 第27章 改变 (二更)   刘怀安听了万正兴的话, 第一反应朝颜溪望去,发觉她眉头蹙起好似不太高兴。   好不容易重新遇见了她,恐因自己住进来, 对方又要离开, 忙道:   “距开年尚有一个多月, 房主必定不会白等人,小弟住周边巷子也一样。”   颜溪怎会不明白刘怀安京都有房舍还选择在外租房的原由,听到万正兴还热心肠地邀请其居同一个院子,更令她无语。   可当看到刘怀安小心翼翼地讨好自己时,又觉得自己像个恶人一样, 将一个阳光明快的少年郎害得畏畏缩缩。   矛盾的心情让她烦躁不已, 冲刘怀安没好气道:“想住就住,别把人想得那么小心眼,谁有闲心思管你!”   方正兴包括另一张饭桌上的刘氏李氏等人,被颜溪突如其来莫名奇妙的话弄得有些怔愣,饱含疑惑的目光纷纷投向她。   理解其话语之意的刘怀安脸庞滋啦一下红了个透顶, 脑袋如熟透的麦穗低垂着不敢跟颜溪对视。   而忘记场合恣意发泄情绪的颜溪同样闹了个大红脸, 觉察出在场众人的不解, 红烧着脸慌忙解释:   “你们不知道, 刘大哥脾性优柔寡断,总是钻牛角尖思虑一堆没用的东西。”   优柔寡断?他怎么没发觉, 在工地做事甭提多利落。万正兴挑眉望着说瞎话而脸红的颜溪,暗暗纳罕。   然后目光转向刘怀安笑道:“三郎话虽说的不好听, 可在理儿。你若自己有打算敞亮说便是, 我也是想着住一块图个便易。”   一旁的刘氏和李氏虽说对刘怀安家住西水门跑到东水门花钱赁房子的做法难理解。   但考虑到毕竟第一次见面,心道若要是三郎,肯定数落一顿。   说起她, 婆媳两人这次不免有些惊讶,以往待人接物总是温温和和的小郎没想还有如此火躁的一面,将高高大大的刘家小子吼得一句话也不敢言。   刘怀安自然不晓得邻桌两位女主人心里正笑话自己,咂摸出颜溪话意后,窘色顿消暗生欢喜。   偷偷瞄眼面庞绯色尚未消退的颜溪,忙说:“我听万大哥的,若房主急着将空房赁出去,我提前交付房钱便是,免得到时忙着做活抽不出空闲相看。”   闻此,颜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呵呵,主意改变的可真够快的。   刘怀安捕捉到颜溪那一瞬间的神色,眸中划过被看破心思的难为情。   “再过个把月就到年节,京都的人都往城外赶,哪还急着找房子。既然你确定来这院里住,接下来房子的事你就别管了,让你嫂子帮衬操持!”   方正兴灌了口酒,摆摆手,仗义地将事情包揽下来。   夫唱妇随,其妻子李氏也笑着立马出声应承。   颜溪见刘怀安搬入大院之事确定下来后,没心思继续留下来闲叙,而且还惦记着火炉上熬煮的香饮子,便起身向诸人打声招呼并致谢一番,转身回对面自己屋。   走到院中,盯着西座房最南边的那间上锁的空屋,颜溪揉揉额头,搬来就搬来吧。   若接下来事情往不控制方向发展,与其烦心费力躲避不如给彼此一个可能的机会,尝试接受。   酒足饭饱后时辰尚早,刘怀安观跟他有一句没一句闲叙的万正兴眼神迷离,想是酒后犯困,便提出让他小憩会儿,自己去外头逛逛,酉时初刻再去往千慈塔工地。   早已困顿非常的万正兴自无不应,同其约好在酉时埠头旁边清乐茶馆前碰面。   嘴上说外头逛逛,实则打算去看看颜溪怎么出摊的,方才他跟万家人闲谈中听到了车轮声,阿猜想是颜溪外出卖汤饮去了。   上午巷道中偶遇她推着放有汤桶泥炉的板车时,他本想问为何不与名叫大勇的少年一起卖花了,可怕其中有什么难言之隐才忍住没问。   想想大冬日她起早贪黑像男子一般挣钱糊口,心头就难受的紧,不由加快步伐朝院外走,小溪应该还没走远。   在跨院门处的石槛时,刘怀安蹙蹙眉头,太陡了,石槛两旁添上斜坡会省力许多。   冬天汤水冷的快必须要一直用炉子温着,不能像夏秋之季,车摊可以来回挪动,所以刘怀安在仓桥附近没费多长时间便看到了颜溪。   微风轻轻,冬阳尚暖,颜溪没有像其它摊主,茶摊上方撑个伞蓬,可简陋的条件丝毫未影响香饮摊的生意。   见她盛汤时一直含笑同客人说话,想必其中有不少回头客。   刘怀安被她明媚的笑颜所蛊惑,脚步一点点往汤摊前挪。   “给我也来碗汤饮。”   颜溪惊讶他的突然出现,不过转念一想其行为合乎情理。   送上前的生意,干嘛矫情不做,利落地舀了碗党参黄芪汤递给他,一本正经道:“八文钱一碗。”   刘怀安愣了愣,继而咧嘴一笑,因离得近颜溪都可以看到那不易察觉的小虎牙了。   “恩,好喝!”刘怀安小口啜饮间隙,不时赞叹两声。   颜溪又想翻白眼了,想说好吃就再买一碗,但考虑到他那憨傻脾性,肯定真得会买,便打住了,聊起别的话题。   “千慈塔什么时候能建好,你做什么活计?”   “年底,小年前应该差不多吧,目前只干砌砖的活。”   国中的出色的匠师汇聚于此,精细的石雕木雕等工事轮不到他上手。   不过那些博大精深的匠艺他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根本掌控不了,对于不能参与,遗憾是有,但更多的是敬畏与激励。   “哦……佛塔那么高,爬高下低必定凶险,你自己仔细着点。”   目前站在东水门河边都能看到将要落成的高耸的千慈塔,古代安全措施远不如现代建筑工地,出于关心便忍不住叮嘱两句。   刘怀安笑得越发灿烂,“你别担心,一点都不凶险,塔基建好以后我们都站在里头往上加塔砖……”   颜溪对建房子的具体操作丁点不懂,听他说没危险,便点点头,淡淡地道:“反正你自己顾着自己。”   刘怀安忽觉自己说的太多了,小溪嘱咐要当心,乖乖照做便是。   离于万正兴约定的时间还早,刘怀安便在一旁帮衬颜溪卖汤水,颜溪婉拒了两句没作用,便由着他帮忙揽客。   睡醒后的方正兴提前出门去往埠头,他也有意在街肆闲逛会儿。   在仓桥一处不太显眼的位置,看到刘怀安眉宇带笑跟着颜溪卖汤饮,不由点点头,安赞其够朋友,自己果真没看错人。   “刘老弟,走了!”恐颜溪又破费汤水,方正兴未上前,立在几步远的位置朗声喊了两声,朝刘怀安招手示意。   “万大哥叫你呢,快走吧,只剩个底儿了。”颜溪将挂在车把上的包裹交给刘怀安催促道。   两个人比独个轻松许多,汤水下的速度也快,能早回半个时辰。   “嗯,那我走了。”刘怀安点点头目中藏有不舍,走了两步转身轻轻一笑道:“年节我来给你拜年。”   “行!”颜溪爽快应道:“杀鸡炖肉静候客来。”   ……   “我道你躲茶馆喝茶了,没想到在帮三郎卖汤水。不过他确属不易,听我娘说几个月前下雨时还摔了一跤,在床上整整躺半个月……”   方正兴讲的太认真,没注意身旁刘怀安面上的痛色。   躺半个月?!那该有多痛,恍然记起她所在的巷子里地面坑洼不平,石砖破碎,下雨天一定泥泞不堪。   等自己攒够银钱,一定给她建座好院落,不让她再顶风冒雨在外头受罪,刘怀安握着拳头暗暗发誓。   ……   进入腊月,时值年关京都城愈发喧嚣热闹,为不错过最好的挣钱时间段,颜溪每日忙的像陀螺一般,早市她不再抹黑出门,而是待在屋里准备一白天要卖的小食。   这种忙碌一直持续到腊月二十六,连小年都没怎么过,大院里的租户都为其拼命劲啧啧感慨。   昏黄的灯光下,颜溪盘腿坐在床铺上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一张张掏出钱引,数她大半年的劳动成果。   “十贯……十三贯……十九贯……”   将最后一张抚平,开心地念叨:“三十六贯!”   除了租钱以及生活各类花销,近九个月攒了三四十贯钱,她向晓得门路的人打听过,找门路销籍差不多需大几十贯钱,明年再努力一年便可以彻底恢复自由身。   一想到自己不用再过遮遮藏藏真名假名都不敢说鬼日子,她激动的在床上直打滚。   过完年就是开春了,卖花比卖吃食省力,而且挣钱,她心思忍不住又活泛起来。   不知大勇跟人学花艺可熟练了,是否在自家田中种了花草。   再过俩月便可以折杏花卖了,自己要不要重操旧业像今年春季一样当个花贩子?   那样以来,只需半年时间钱便可攒够。   无论颜溪再如何纠结,年节照样得像模像样过,她凑合可以,但上门拜年的左邻右舍可不行。   在颜溪忙着蒸煮煎炸手脚忙备年货时,西水门的刘家表面一派其乐融融,可暗下却各自生出了心思。   “怀安出门做事也有小一年了,怎么着也不只才攒五六贯钱。”吴氏跟枕边的丈夫道,话语明显听出抱怨之意。 第28章 说亲 远忧   市28   “听姐夫讲官家发的薪钱不算多, 怀安都成人了,出门在外哪有不用钱的。再说之前欠朋友的几贯钱总得还吧。”疲惫的刘怀山半阖着双眼为弟弟讲理。   弟弟外出做活走前非但没要妻子给的盘缠,反而还将自己辛苦挣的薪银给了他们, 若再埋怨简直说不过去。   “我还不是为怀安好, 过了年就得开始张罗他亲事, 里里外外哪处不得钱用。他现在大手大脚痛快了,到时候捉难是我们!”   吴氏对丈夫每次都向着小叔子的做法颇有微词。   公婆下世的早,将未成年的幼子丢给他们夫妻俩管。   负责平日的吃穿用度不说还得承担其婚娶之事,说句不好听的相当于多了个儿子要养。   如今他即已外出挣钱,理应将工钱上交公中以作娶亲的费用。   听了妻子的话, 刘怀山睡意全无, 蹙着眉头道:   “当初爹走时不是留给怀安一份家当吗,这些年他又没用什么银钱,结亲足够使,咱俩犯什么难?”   吴氏听丈夫提起家,就气闷的要死。   当初公爹弥留之际便给兄弟俩分了家。   银钱小叔子占六成, 他们长房得四成, 作坊铺子的份额归长房继承, 小叔子每年拿三成红利。   当时公爹为了帮自己的俩兄弟娶妻扩建房舍, 家底早花差不多了,给俩亲儿子留的不过百十贯钱。   丈夫未管中馈自然不晓得材米油盐贵分给小叔子的那份银钱纵使没花光, 那也所剩无几。   若是像以前他能老老实实留在作坊铺子做事,自己不会说什么, 并遵从公婆嘱咐操心帮忙物色一门亲事。   可如今他撂挑子外出单干自谋生计, 丈夫累死累活为作坊操劳,赚的银钱还需分给小叔子三成,怎么算都觉憋屈。   吴氏冷哼一声道:“留的家当?这些年吃饭穿衣耗费的难不成大风刮来的银钱?你若不信, 账本上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去瞅。”   刘怀山瞥眼肃着眉目的妻子,顿了顿,话音比方才弱不少:“即便爹留的钱没了,不是还有三成红利是他的?”   “没错,当初爹是这样说的。”吴氏点点头承认,转而提高嗓音补充道:   “可前提是怀安需呆在作坊中帮衬,如今他拍屁股撂挑子,啥都不管不问还分红利,我心里不舒坦!”   见丈夫神色怔楞没搭话,吴氏低首抽泣起来,“大郎我是心疼你啊,二叔拿你当牲口使唤,怀安却只顾他自个快活……”   “大过年的哭什么……”妻子抽噎声拉回刘怀山的思绪,伸手用裂出细口子的指腹帮她试泪,叹口气说:   “怀安自小脾性跳脱,拘在作坊里心里不敞快。你也看到了,二叔二婶总是无故寻他错,我做大哥的护不住他……”   一想到弟弟那次流着眼泪给二叔赔不是,刘怀山心里就难受的紧。   狠狠眨了眨泛酸的眼睛,勉强笑了笑说:“让他在外头磨磨性子,指不定过两年便自觉回来了。我年轻力壮的,多做些力气活不碍事……”   感受出丈夫情绪低落,吴氏隐隐有些后悔,不该大过年的向他闹腾。   于是忙用帕子擦擦眼睛,破涕为笑道:“瞧我大过年的,提这事做甚,我听大郎的。”   ……   距夫妻俩卧房两三米之隔的耳房中,刘怀安正躬背低首伏在长方小桌案上。   走近处可发现他正拧眉紧盯碳笔绘制的千慈塔剖面图,目光定在其中一处位置陷入思索中。   不知想起什么,忽然起身从放置在床头木匣子里翻出几张泛黄起毛边的图纸,同桌案上的比较,视线游移几张图纸之间。   过了许久,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随后又接着琢磨剖面图的下一个地方。   直到房外鸡鸣声第四次响起时,才小心翼翼收起图纸探身放进木匣子中,打着呵欠迅速除去棉衣,灭了灯火,滚进被窝里。   ……   “大姐,那姑娘家可都打听清楚了?怀安去岁还放狠话说暂没结亲的打算,此事得先跟他通个气。”   听大姑子刘芙有意说给小叔子促成一门亲事,吴氏面露迟疑地说。   “现今岁庚都十七了,若不提早订好人家,再过两年哪还有相宜的好姑娘。咱们又非高门大户打着灯笼随意挑拣,待会我给他说!”   刘芙完全没将弟媳的话放心上,她有自己的思量,弟弟对颜溪那丫头的执念她瞧的清清楚楚。   如今好不容易恢复正常人样,为防哪天凑巧碰上再鬼迷心窍,还是尽早定好姻亲,绝了后患。   自上次因讨要颜溪之事,夏氏与刘芙两人关系愈发糟糕,互相看不顺眼。   此刻端坐上位的夏氏见刘芙竟直接越过婆家这边,一人拍板钉钉夫侄的婚事。   气得她差点绞烂手中的绢帕,暗中大骂几句。   尽管自己内心对张牙舞爪的夫侄子婚事丝毫不上心,巴不得讨个恶婆娘治治他。   可一码归一码,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再怎么样,也不会让李家的媳妇对刘家诸事有话事权。   若传出去,街坊邻居还不知怎么笑话她们做婶子嫂子的。   心生怒气的夏氏嘲讽道:“怀安的媳妇进的是刘家大门,合适与否我们做婶子嫂子的自然先得掌掌眼,最后还得由你二叔三叔拍板说了算。”   刘芙面色一僵,晓得自己确实有些越礼了,不过很快恢复,带有几分伤怀道:   “当初爹离世时,叮嘱我好好照拂怀安长大成人娶妻生子,芙娘并非有意越礼,二叔三叔也定会明晓芙娘心思。”   ……   同作坊紧挨的另一间大厅堂中,刘家的成年男丁除刘守从不在场外,其余的正和前来拜年的李诚闲聊。   “万大哥品性不错,姐夫,要不你也跟着我们一起做活?”刘怀安对姐夫李诚道。   腊月二十五千慈塔告竣后,他尚未来得及去大姐家拜访,不少事情对方还不知道。   “我跟着陈作头都习惯了。”李诚笑着摇头婉拒,原先一同做事的匠工有不少如妻弟一样离开。   正如他期盼的,自己现今颇得作头看重,工钱也比之前多,如此好的境况哪还会重新选择下家。   “二哥,你啥时候能捎上我呀?”刘怀平满脸羡慕地望着刘怀安。   对堂哥一出门便是大半年向往的不行,在家都快被父亲吼傻了,每每听他讲话拿东西的手都忍不住发抖。   “别,我可没那个胆子,若让二叔抓到,他非剥了我的皮。好好在家学手艺,别辜负二叔三叔他们期望,将来二房还指望着你撑起呢。”   刘怀安冲可怜巴巴的刘怀平摆手,笑得如沐春风。   最近他心情颇佳,对二叔刘守从的黑脸子丝毫未放心上,反正过几日自己就要搬走了。   经过斟酌,东水门租房一事他决定暂时不跟家里人说,尤其大姐,否则她肯定猜到自己跟小溪一处,从中阻挠。   “怀安,你真想好不回作坊做事了?”刘守敬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茶盏,颇为无奈地问侄子。   转头望向笑呵呵听俩弟弟说话的刘怀山,皱眉怪责道:“怀安胡闹,你竟也由着他,家里开着作坊铺子跑外头跟旁人做活像什么话?”   对于自家的木工作坊,刘守敬心存忧虑,三房没男丁承继;二房只怀平一子单传,照其浮躁的脾性哪是做木工活计的料;大房里虽说有大侄子撑着,可踏实有余,悟性不足,一些家传的精巧匠艺根本没法领悟。   原想二侄子可带着三侄子静心学手艺,加上大侄子,三人能让刘记木工坊继续兴旺传承,可偏偏不尽人意。   他晓得二哥一直存有私心,当初大哥没离世前就想压其一头。   如今更是想独揽话事权,谁敢忤逆便一通斥责。自己曾微微提醒几句,同样招来怒火。   心头总觉得若此次放二侄子外出揽活,今后就彻底飞跑不回窝了。   所以才希望大侄子能出来劝说。   “怀安想出去,就让他磨炼两年,我瞧这次从相国寺回来比之前稳重多了。”   刘怀山只是不想弟弟待在家中时时受责骂,并未像刘守敬考虑那般长远。   刘守敬听其一点不在意的样子,气得直想骂他一顿。   “三叔,作坊有你二叔大哥便足够了,留下来非但起不了什么作用,还经常惹二叔生气。”   刘怀山清楚他三叔贯爱充当老好人,两头都不愿得罪。   因此对其谈不上有多深厚感情,更不愿交心谈及自己真实想法。   李诚自然站在妻弟一方,故而旁边适时插嘴说上几句赞同其离家谋生的话语。   满心希冀有朝一日能跟堂哥外出逍遥的刘怀平当然不会跟三叔一边。   因为刘李两家离得不算远,临近傍晚刘芙跟丈夫带着俩孩子才归家。   避免夏氏从中作梗生出枝节,刘芙犹豫了下决定明日弟弟去自家拜年时,再将说亲知事告诉他。   送走李诚一家四口后,被刘芙气得借口回房的夏氏走出来,笑道:   “怀安,明儿去大姐多记得备一份节礼,好好谢谢她,不声不响便将你亲事定下来,让我和你三婶少操多少心思。” 第29章 争执 讲明   对夏氏几乎是厌恶态度的刘怀安听其讲大姐已为他订好亲事, 不大相信。   定亲那么重要的事情自己怎会没得信,若说大姐有那个打算兴许是真的。   夏氏发现夫侄一副怀疑的神色,气恼地指向吴氏扬声冲刘怀安道:“若不信二婶, 问问你大嫂, 她总不会哄你吧。”   见夏氏说得斩钉截铁, 刘怀安锁紧眉头目光投向吴氏问她求证。   心底对大姑子做法亦不满的吴氏,先是点头,可瞅到小叔子神色突变,连忙又摇头否认,急声解释说:   “大姐的确给寻了门婚事, 准备过了上元节请媒人上门说亲……哎, 怀安!”   她话说半截,刘怀安已抬脚朝院门外奔去。   吴氏反应过来,立马小跑追过去,高喊:“怀安,你去哪, 嫂子话还没说完呢……”   因未散彻底的酒意回房小憩的刘家几个男丁听到院中嘈杂声, 纷纷出来查看出了何事。   刘怀山六岁的儿子瞧见父亲出来, 迈着小短腿指着大门脆声道:   “爹, 二叔跑出去啦,不听娘的话。”   与此同时夏氏和江氏正跟各自脸色不太好看的丈夫道明事件原委。   刘怀山没顾得上搭理儿子, 急着去寻不见踪影的妻子吴氏。   “三娘,出什么事儿了?怀安呢?”   “大郎, 你赶紧去大姐那儿, 我怕怀安莽言乱语惹恼了她!”吴氏见丈夫追过来,来不及解释其它,神色焦急道。   “好, 好,我这就过去!”睡意尽消的刘怀山晓得不是追问原由的时候,脚下生风地刘芙所居的柳条巷赶。   ……   “怀安,再大的事咱们到了家再说。”李诚觑眼冷脸怒目的妻子,拍拍跑的满头大汗的小舅子肩膀,劝说道。   时值年初二,大街小巷到处都是走亲访友的行人,外头的确不是争吵的地儿。   被小弟气得胃痛的刘芙冷笑一声扯着女儿扭头便走。   看到弟弟火急火燎追上他们时,她便知为说亲之事而来,本以为他想明白过来了,原来依然死心不改。   一个身如浮萍奴籍出身,心眼比筛子还多的丫头,有那么好?   “是因说亲一事?”李诚问闷头不语的妻弟。   妻子将弟弟与颜姓丫头之事告诉了自己,他自然赞同妻子的观点,在其看来怎么挑选也不应找个出身极差心机颇深的姑娘。   为此,还问朋友打听了妻子相中的那户人家的风评,各方面皆不错确实算妻弟的良配。   可此刻观其神色举止,处处透出不情愿,妻弟不接受这份好意。   “姐夫,怀安求你劝劝我姐,让她别强逼我,我不情愿那门婚事。”刘怀安低哑着嗓音无奈道。   他实在想不明白,颜溪一不偷二不抢清清白白,为何家中所有人都容不了她打心底轻视。   如今大姐竟然瞒着他本人,直接凭自己的好恶定下婚事,心头气急的同时也涌出一股深深的失望。   以前无论自己惹下多大的祸,刀子嘴豆腐心的她明面虽斥责一通,最后还是向着他,如今怎么突然变成这般呢?   “那有什么,若不情愿,咱接着再寻下家。”李诚故意装傻,笑应道。   “姐夫……”心烦意乱的刘怀安蹙着眉望了李诚一眼,话语显得有些焦躁:   “你即已明白我话中意思,何必这样呢?若当初姐夫心悦我姐之时,旁人逼你弃她而娶别的姑娘,试问你可应允?”   “我当然不愿,此生非你姐不娶!”李诚不假思索回说。   “那你为何还跟我姐一起,逼迫我娶不喜欢的姑娘?”刘怀安逼视着李诚反问道。   李诚被妻弟问的哑口无言,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稍顿了顿,辩解说:“你跟我那时的境况又不一样,你姐家世清白性情温顺……”   没待其讲完,刘怀山已眸色沉沉地盯着李诚,神情不善的质问道:   “那么说,若我姐当初跟小溪一样身世坎坷,姐夫便应承改娶旁的姑娘?”   李诚自知说错了话,生怕走在前头的妻子听见会错了意思,回瞪着妻弟,低声怪责道:   “今儿讲的是你的事,总往我身上绕做甚?再者,为你说亲是为你好,长这大人了还不晓得你姐的苦心?”   “姐夫,怀安想说的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刘怀安收回凝在李诚身上的目光,苦涩一笑,“我自然晓得大姐的苦心,可她却不愿顾及我的心意。”   闻此言,李诚怔了怔,嚅嚅嘴想说什么,却突然发现没话可反驳的,不由陷入沉思琢磨方才妻弟的问题。   假若妻子当初亦是奴籍出身,自己还会悦之娶之吗?   想到这里,那熟悉的娇羞温婉的面庞浮现于脑海中。   当然会!当初她不嫌弃自己是个穷小子,拒绝家境殷实的人家说亲,心甘情愿嫁给他。   反过来,他怎么可以薄情寡义抛下她呢?   ……   “姐,我即已不愿,你这般做法岂不是将人姑娘往火坑推?”   到了刘芙家,刘怀山没绕弯子,直接表明暂不娶亲的态度。   听弟弟把自己形如心思歹毒的恶人,刘芙顿觉心口一滞,冷笑质问道:   “怀安,你给姐说实话,你是不是还念着小溪那丫头?”   刘怀安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身直视着刘芙肯定答道:“是,所以姐姐别逼我了,我不忍害了别家姑娘。”   刘芙见弟弟如此坚决,连个转环都没有,恼的气血上涌,太阳穴痛的嚯嚯直跳。   “既然怀安没结亲的想法,不如缓缓再说。过几日他还得出门做活,心头积着事总归不好。”   一旁的李诚,突然出声劝解妻子,照这般情形,再继续逼迫下去姐弟俩反而生了罅隙,淡了情谊。   正在气头上的刘芙听见丈夫不帮忙劝解,反而当和事老,不由怒嗔道:“缓到何时,胡子花白?你俩一唱一和,坏人都让我做了。”   她知道弟弟一旦执拗起来比毛驴还犟,此刻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但若态度软下来面子上过不去,于是揉着额头烦躁的挥挥手:   “愿不愿意,哪由得了你,回头我给二叔三叔商议,由他们定夺。”   刘怀安只觉心头一片灰冷,凝望着冷眼肃颜的姐姐好像重新认识她似的。   好一会儿,他起身打破尴尬的安静气氛,眸中浮出伤色,轻声道:   “随你,只要大姐高兴便好。天儿已不早我先回了。”   掀起毡帘时,他忽然顿住身形,回头叮嘱刘芙:   “姐,天冷,多注意身子。”   说罢,跨门离去。 第30章 搬入 接活   尚未跨出院门, 迎面撞上赶过来的刘怀山,跑得气喘吁吁。   因路途碰上老主顾,拉住他告诉说自己帮刘记作坊转介绍一位新主顾, 过几日便会上门谈生意。   旁人一番好意, 作为得益方自然得顾及礼仪闲聊几句, 故而迟来一会儿。   “家里又没紧要的事,那么急着走作甚?”刘怀山察觉弟弟神色不对劲,忙拦着道。   见他头偏向一边不吱声,追问道:“怀安,你是不是犯混顶撞大姐了?!”   话音方落, 闻听动静的李诚从西厢房走了出来。   视线先后从兄弟俩面上扫过, 随之同刘怀山说:“怀安恐你姐帮他物色的亲事不合适,过来打听一下。无事,让他先回去吧。”   说完冲其使了个眼色。   刘怀山会意,于是略带歉意地对兀自怔神的刘怀安说:“我道什么事呢,那你去吧, 反正明儿还得过来, 我进屋同大姐打声招呼。”   刘怀安对姐夫的做法心知肚明, 因此没说什么颔首致礼后向外走。   刘怀山跟随李诚进了厅堂, 只见自家大姐正手拿帕子试泪,暗骂弟弟一句, 忙安慰说:   “姐,怀安脾性你还不晓得, 别跟他一般见识, 方才我已责骂了他一顿。”   刘芙边擦眼泪边说:“现今你们一个个长大成人越发有主见,我这个当大姐的管不得了……”   因刘怀山刚刚才得知大姐为弟弟寻谋了门亲事,好像弟弟对此不太满意, 别的一概不知。   听大姐话里话外皆是抱冤,刘怀山神色僵了僵,说着劝和的话:   “姐,你为怀安操心亲事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情愿呢,前些日子,三娘也提起此事了。约摸他是从哪里打听到什么风闻,才如此反对。”   “什么风闻,怀安是有心悦的姑娘了。”李诚出声道即使没接成亲事,但也不可随意猜测人家风评。   “有心悦的人了?!这是好事啊,省下多少麻烦,这小子捂的真严实,都没给家里人提起此事。回头问他是哪户人家,咱们好请媒人前去提亲!”   刘怀上听说弟弟竟然有喜欢的女孩,心头大喜,情不自禁呵呵笑起来。   李诚见大舅子不知原由傻乐的模样,瞄一眼怒气更盛的妻子,揉揉额角,选择沉默。   “提亲?!”刘芙被大弟弟一番话气得眼泪都回到眼眶里了,拔高音量尖声道:   “你晓得他鬼迷心窍相中了哪个丫头不?若让泉下的爹娘得知怀安非丫鬟不娶,他们如何安生?!”   “丫鬟?”刘怀山一时摸不着头脑,疑惑地望着怒气冲冲的刘芙。   难道是先前救回来的那个手脚伶俐的小丫头?   “就是之前怀安送我们这养病的丫头。”李诚出声解答了其心头的困惑。   想起方才小舅子失望的神态,犹豫下继续道:   “其实凭心而论,那丫头品性还不错,把欠怀安的银钱一文未少还回来。丫鬟出身也没啥,使银子去官府销了籍,过个一年半载便是浮户。”   所谓浮户是在京都居住一年以上而未有正式户籍的百姓,像他们久居京城且名下有田产的之人,则为在编齐民。   抛开出身不说,刘怀山对两人口中的丫头印象非常好。   在他的意识里女人只要性情温顺洗衣干净烧饭好吃便适合娶回家当妻子,这几点那个小丫头全满足。   刘芙被丈夫突然改变主意公然替颜溪讲话的举动惊得懵了懵,反应过来愈发气恼。   合该出力费心的是她,最后落下心肠最狠毒也是她。   压下强烈的委屈,怒声朝目光如豆的两人反问:   “销了籍成为浮户,难道别个便不晓得她之前是给人当丫鬟使唤?!”   以二婶一家子的为人,若是弟弟坚持娶颜溪,估计人还没进刘家大门,颜溪给侯府当丫鬟的风言风语早被传开。   以后让弟弟如何抬起头堂堂正正做人?   长姐如母,为了亲手带大的弟弟的将来着想,她绝不赞同此门婚事。   刘怀安被其驳得哑口无言,嚅嚅嘴接不上话来,而李诚觉得妻子钻进牛角尖出不来了。   即便姐弟感情再深,若刘家儿郎坚持结亲,怎可能让她一个出嫁的晚辈来一口否决,根本不合礼节嘛。   不过清楚此刻说什么妻子也难听进去,便闭口不语。   话说满心难过的刘怀安从大姐刘芙家离开,经过柳条街时举目往东水门方向望去,此刻他真想不管不顾永远不再回来。   可尚存的一丝理智告诉自己现在不可莽撞行动冒然消失,恐怕家人铁定要报官,需得交代清楚。   哥嫂的脾性他都了解,只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大哥应该对他以后少归家的做法不会说什么。   而大嫂,若拿作坊的三成红利作为交换条件,别说离家出走了,即便自己出嫁当和尚大概她也不会反对。   至于二叔三叔,家里的木工铺子由他们说了算,可涉及到长房其它事情,不过是口头训斥棍棒惩治,他们还没除族的权利。   ……   颜溪见到刘怀安时,已是正月初六。   过完“破五”节,略显冷清的街肆重新归于喧嚣。   人有惰性,颜溪也不例外,歇息了十来日突然起早,可以预见性地没法实现。   在整生物钟的作用下,开业首日她起晚近一个时辰。如打仗一般,熬煮好汤水已到了半晌午。   此时,和风徐徐,日头正暖,大院的女人们聚在一处做着针线活,闲叙家常。   男人们也大都未做活,出门去瓦子里喝茶听曲寻乐子了,其中包括万正兴。   为图个六六大顺出摊的吉利,颜溪婉拒了大家的邀请,说等上元节再去耍逛。   从房屋步出正准备推车的颜溪,看到肩背包裹的刘怀安出现于院中,在同李氏刘氏等人说着拜年的吉庆话,惊讶道:   “你怎这时候过来?万大哥说待上元节后才开工。”   颜溪原以为刘怀安会等正月十五年节彻底过完才来,毕竟修建福塔辛苦大几个月,怎么着也地家中多呆着日子,没想到对方这么早就跑过来。   她似乎将刘怀安讲过给自己拜年之事忘得一干二净。   “三郎你忘了,我说过要来给万大哥和你贺新年的!”   心事尽去暂无后顾之忧的刘怀安见了颜溪笑的如沐春风,上前帮她一起把板车门外响道里。   而对她丝毫不记得自己说过的一点都未生气。   一个人吃吃喝喝睡睡的好不潇洒的颜溪并非忘记了他说过来的话语,但未当真罢了。   “自然记得,不过我道你许久未归家,走亲访友没空暇时间过来。”   听他提起走亲访友,刘怀安面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年初二他跟姐姐闹僵后,初三登门拜年时几乎没怎么正面讲过话。   或许以后他们姐弟都不会再像以往那般毫无芥蒂的亲近,想到那种淡漠的情形,心里便一阵难过。   颜溪发现他情绪突然异常,猜自己那句话陈述不当,忙笑着转移话题说:   “你快去打开房门透透气散散霉味。那间房几个月没住人。”   然后转身指了指门口的板车,“我得去挣钱糊口了,去岁过个肥年,荷包都掏空了。”   “嗯,我正有此打算,趁节前空闲时给屋子里添补些家什,提前几日搬进来暖暖房。”刘怀安颔首笑着玩笑道。   冬至那次聚会说要在此处赁房后,经李氏之手腊月中旬便把房子租好了。   “行呀,到时摆桌席面请大院里的租户热闹热闹。”   九流巷子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新租进来的租户需请院中左邻右吃酒或送些手信礼品,以得大伙的关照,上次颜溪没请客吃酒,而是送了不少东西。   “这那有何难。不过我烧菜本事差,空到时要麻烦你来帮忙。”   “没问题!”颜溪欣然应允,抬头瞧见太阳老高,摆摆手不再跟他闲扯。   再次跨过门槛时,刘怀安立在两旁多琢磨了会,牙齿摁了下嘴唇点点头,才回房。   ……   “怀安,你这是做什么?”万正兴见刘怀安拿着墨斗蹲在正院门口来回测量什么,不禁好奇发问。   “门槛太陡了,院里人过车不方便,我在里外两边各做个坡,省力不少。”墨线丈量出数据后,刘怀安默默记在心里。   “是为了三郎每日推车轻省些吧。”万正兴面露了然地答他,大院除三郎有板车且每日来往,人家其它租户从未如此频繁使用。   被其猜中心思的刘怀安耳尖开始发热,支支吾吾辩驳道:“也不全是因三郎,阿婆年岁大,我怕她哪日下脚时腾空摔倒。”   万正兴听此,有些感动,忽然想起昨日同以前的两个作头喝酒时谈论的事情,便道:   “这个月二十二,吏部一位主事重修家院,咱们那日一起过去。”   “嗯,辛苦你了,万大哥!”刘怀安知道活计来了,而且还是为朝廷官员修葺院落,比跟着姐夫那帮人起点要高许多。   “辛苦啥啊,这次可不只万大哥一个作头,还有另外俩,你都认识。”   为朝廷营建千慈塔所带来的好处开始显现,许多出色的工匠进入不少人的眼,其中有不少江南籍出身的。 第31章 察觉异常 晚上接着码   听万正兴的口气自己应该对他所说的那俩人非常熟悉, 稍一思索,微微蹙了蹙眉头。   “是陈叔和张大哥?”   “正是他们俩!”万正兴眉宇间尽显欢喜,在他心中两人无论眼界还匠艺是都比自己强。   没想到此次竟让他也做作头, 跟他们身份并齐, 如何不高兴。   尽管万正兴对陈张两人赞赏有加, 可刘怀安对他们的印象却不怎么样,想方设法套学旁人的精巧手艺而对自家的却往往露三分藏七分,而且处事过于油滑。   他曾私下向万正兴提醒两次,可对方完全不以为意还道其做法情有可原。说什么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之类的话。   抬头见万正兴红光焕发满脸兴奋,刘怀安犹豫了下, 终是没说什么扫兴的话, 点点头轻笑着应了声。   ……   “这样直接压过去没事吗?”颜溪指着被木板覆在其上保护着的槛坡迟疑问道。   由于改造大院门槛,昨日她都是将板车放在隔壁邻居的院子里,尽管有刘怀安帮忙把汤水提到停在院外的车子,但仍然十分不便。   本以为还得两天麻烦,想不到出摊回来尚未至门口, 刘怀安便冲她招手, 说是可以过车子了。   “放心吧, 天气干燥凝的快。再说上面还铺了板子, 要不我来帮你推!”刘怀安做势从颜溪手中接过车把。   “不用,不用, 我自己来!”颜溪连连摇头,为修门槛之事, 大院中晓得她和刘怀安相熟的租户都开玩笑打趣她, 虽没有特殊含义,可总觉得怪怪的。   大伙又非傻子,怎会猜不出新修有坡度的院门槛最方便的人是她颜溪, 颜溪自己亦心里跟明镜一样。   说不感动肯定是假的,试想当有人默默为你解决掉一件苦恼已久的事情,即便再冷漠的人亦会心有触动吧。   颜溪感动的同时,心底也生出几分慌乱。   怕因对方润物细无声的关怀让她一发不可收拾地陷入泥淖中。   以致丧失理智丢开底线,最后为婚姻为对方拔刺削皮,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还好,上天留给她的有时间。   在两人一争一推间全被站在自家门口的万正兴的妻子李氏瞧见,眉头皱着目睹他们之间的互动。   念起丈夫同刘怀安走的比较近,再过几日又一同出门做事,眸中划过一丝隐忧。   吃罢晚饭,院落归于静寂。   因为各种烦心事,颜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一会纠结春天来了要不要去城郊花农处批发花草,趁着花市旺季赚点快钱。   一会思绪又跑到刘怀安身上,当对方的好浮现眼前,赶紧将他种种缺点丢出来,砸醒自己。   同她一样睡不着的,还有正对面房中暗自郁闷的李氏。   “还没睡?”   万正兴因憧憬今后匠途一片大好,兴奋的入不了眠。发觉身侧的妻子时而翻身时而叹气,便出声问。   李氏躺平身子点点头,望着漆黑的帐顶才反应过来丈夫看不到,便轻轻应了句。   “心头有事?”万正兴随口问说。   “大郎,你……”李氏语气迟疑。   “怎么?家里的事?”万正兴听妻子犹豫不决,才将思绪收回正视道。   “你……你有无察觉刘家兄弟举止有些异常?” 第32章 兄弟,打住吧 劝说   市42   “异常?”   万正兴不解地发问, 随即凝神回想刘怀安近日的行为,想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便摇摇头纳闷回道:   “不是跟之前一个样嘛, 哪有什么异常?”   李氏反问丈夫:“难道大郎不觉得他和三郎太过亲近了吗?”   说完, 藏在夜色中的面庞露出几分不自在。   “嗨, 你说这个啊,我道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万正兴笑叹一声,动了动身子像妻子一样平躺,解释道:   “他们俩旧相识,怀安见三郎孤苦无依, 加之年岁又小, 出手帮衬一把再正常不过。你跟娘不也时常对三郎嘘寒问暖?”   “那不一样!”李氏微微提高音量,“即便再情同手足,也不会像刘家兄弟那般事无巨细样样周到。”   她又非未经人事的闺阁少女,如何瞧不出刘怀安对上三郎时眼中的深意。   不过这些话过于露骨,她没好意思跟丈夫直刺刺讲出来。   万正兴经妻子提醒, 拧巴着眉头将刘怀安和颜溪相处时的细节处努力回忆一遍。   发现两人相处时的确实过于亲昵了些, 妻子如此郑重提起, 难道是察觉出, 万正兴一个激灵脱口而出道:“你是说怀安对三郎有……有分桃之情?!”   说完,仿佛被自己的话吓到, 连忙摇头否定,自我反驳道:“不可能, 怎么会呢, 怀安对谁都仗义。他和三郎只不过比较投缘,兄弟情义难免深厚些……”   李氏见丈夫虽嘴上反驳她的看法,实则心底已经动摇, 放低声音娓娓道:   “你想啊,既然两人之前认识,那为何三郎搬来大半年没见刘家兄弟的人影,偏偏那次来咱家之后忽地亲近起来。”   说到此处,突然想起刘怀安租房之事,忙转到这面上:   “还有租房的事,从西水门乘船到东水门不过半柱香功夫,用得着花冤枉钱另居一处?如今看来,八成为接近三郎而故意为之……”   本来已开始起疑的万正兴,此刻听妻子有理有据分析的剖析,心中得天平越来越倾斜。   暗暗痛惜好好的一个少年郎,又非娶不到媳妇儿,怎么会有这种怪癖呢。   不行,一定得帮他掰过来,走上正途,不能任由不管。万正兴为之可惜的同时,决定出手挽救好兄弟一把。   “明儿我寻个合适时机,劝劝怀安。”   “咱们总归是外人,他若铁了心如何听你的劝,要不给他家里透个信?”以李氏的想法干脆让人搬离算了,省得最后闹得大院人尽皆知,风闻不好。   “那怎么行,这样做岂不是明摆赶人家走嘛,当初是我提议要怀安租进来的,此事我来办。”   “记得把话说得隐晦些,毕竟三郎在那搁着呢,我瞧人家根本没那个意思,都是他厚脸皮纠缠。”李氏嘱咐道。   在她心目中,虽然颜溪不符合女婿的人选,但位妨碍单纯喜爱他为人。刘怀安跟颜溪相比,李氏自然倾向于后者。   “那是当然,再说这种话能直接了当的讲?”万正兴打了个呵欠,唔哝一句。   入梦前清醒的瞬间一个想法闪过脑海   此刻酣甜入睡的刘怀安尚不知接下来的日子自己又要面对拒亲的戏码。   上元节前没什么重要事情,清晨一大早万正兴就想起昨晚跟妻子谈起的正事,决定去找刘怀安谈谈。   ……   “怀安,房里物什都添置齐全了?今儿若有空咱们去里城瓦子里转转?节后可没这般悠闲了。”   得知刘怀安的特殊喜好后,此刻面对他时万正兴蓦然有些不自在,怎么看也无法想象俊秀爽朗的兄弟竟然心悦的是男人?   再过几日就要出门做活,刘怀安想趁空暇时间多跟颜溪相处,于是未做思量,张口便要拒绝。   话没出口却见万正兴直勾勾紧盯自己,眼神带着探究,手下意识地摸摸脸颊,犹疑问:“怎么了,万大哥,脸上有东西?”   “哦……哦……没事,就是问问你去不去里城逛逛。”   万正兴赶紧收回好奇的目光,眼神闪烁不敢再望他,结结巴巴回道。   “谢谢万大哥,不过我屋里尚未拾掇利落,等过节叫上三郎,再一起吧。”刘怀安笑了笑,摇头推辞道。   万正兴一听他提起颜溪,立马急了,将之前告诫自己的话抛之脑后,扬声怪责道:   “你老跟三郎呆一处算哪门子事儿,他又不是你的小媳妇儿,整日想黏一处!”   刘怀安听他说小媳妇儿,脸轰然一下像熟透的虾子一样红透,从错愕中反应过来,急忙辩解说:   “万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看三郎整日忙着出摊,身边连个亲近的朋友都没有才如此顾念他!”   万正兴说出那些话后,已经后悔不该弄得这般尴尬,他握拳咳咳两声以缓解窘迫。   暗说幸亏是在房里,若在院中指不定全院的人都晓得刘老弟对三郎有不干净的心思,到时岂不炸开了锅。   “怀安,万大哥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三郎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我瞧那小子是个有主见的,你一番好意指不定人家心里烦着呢。”   刘怀安听他这一席话,不由沉思起来。   是啊,从始至终好像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缠着小溪,从未想过人家烦不烦厌不厌。   现今她做男装打扮,都让万大哥他们多想。小溪总有一日恢复女儿身,到时让周围人如何看她,背地又怎样污言恶语编排。   想到那种情景,刘怀安后背冒了层冷汗,暗骂自己差点因私心害了她,太莽撞了!   刘怀安深思时,万正兴借着喝茶间隙偷偷观察他的神态神色,见对方一副懊恼羞愧的模样。   便断定他的确对三郎有肖想之意,轻叹一口气,那么多姑娘不喜欢偏偏然上这种毛病。   自省后的刘怀安,神色郑重地对迅速收回视线装作正经喝茶的万正兴说:   “万大哥,你说得对,各人有各人的生计要忙。三郎岁庚迟我两岁,已能沉得下心经营买卖,我应向她好好学学。”   “这就对了嘛。走,你嫂子饭做好饭了,咱们一起吃了去瓦子听书。”   万正兴虽对刘怀安能如此快的翻然悔悟不怎么相信,但有了良好的开端,以后肯定能改掉毛病。   “万大哥,我还是不去了……”   看万正兴又想炸毛,马上出声解释:   “你放心,我绝不会再无顾去烦三郎,实因之前你教给怀安的东西还未彻底弄清楚,再不琢磨节后就束之高阁了。”   实际上万正兴约他出去的目的是想商谈帮他说亲之事。   可眼下看来缓两日再说也好,万一把人给逼急了反而坏事。 第33章 再逢大勇   近日颜溪虽……   近日颜溪虽然对刘怀安莫名疏远有些不解, 但随着上元节临近生意一日火爆一日,每天早出晚归根本没精力多想。   与此同时暗中关注刘怀安行为举动的万正兴夫妇见其尚算安分,对颜溪的态度较以往正常不少, 于是暂时放下心来。   想着上元节过后, 情况会更好点, 或许刘怀安喜欢男子只是一时兴起,翻然悔悟后便自行好了。   “三郎,今儿过节,就别出摊了随我们一道去瓦子耍,晚上去灯市观灯。”刘氏瞧颜溪一人过节怪冷清的, 笑着道邀他。   “是啊, 三郎,据说今年的相扑特别出彩!”   因刘怀安回自家过节没在,无需担心两人走得太近,故万正兴也颇为热情地出声。   李氏瞅见女儿香兰满脸雀跃地注视着颜溪,没好气地嗔了她眼, 不过终是没说反对的话。   别个一家齐齐美美欢乐过节, 她跟去算什么事儿, 颜溪微笑着婉言谢绝了。   虽谢绝了万家的好意, 不过颜溪同样打算上元节歇息一日劳逸结合,让自己轻松轻松, 生活虽苦也要有仪式感。   白日逛灯市确实没什么意思,决定去万正兴推荐的瓦子里消遣, 之前她去过两次, 因娱乐种类繁多没逛完,这次前去接着转。   年年岁岁景相似,岁岁年年心境却不同。   无论外城还是里城, 街道上喧嚣繁华的情景同去年差不多,行人摩肩,马如游龙。   颜溪从牛皮纸袋掏一颗热腾腾散发出甜香味的炒板栗,手口并用粗放地剥开,丢进嘴里。   与此同时眼睛飞出星光不停搜罗美食,今儿她要悠闲地享受旁人的服务。   刚进入瓦子里,便听到一浪接一浪的嚷喝声压过其它杂声,颜溪心中好奇,慌忙将手里未吃完的零嘴塞进褡裢,费劲拔开熙熙攘攘的人众,往生源处走。   循声找到相扑表演的场所,尽管场地宽阔,但却已经挤满了看众。   放眼望去颜溪发现其中九成九为男性,踮脚翘首目不转睛紧盯高台上的相扑表演,面上的神色丰富多彩。   惊讶于众人反常举动,站在最后方的颜溪,眯起眼睛打量高台上缠抱打斗在一起的赤膊相扑,仔细端详才发现原来竟是两名女相扑。   颜溪恍然大悟,难怪在场的男性观众如此疯狂,甚至有些口出秽语,竟然是女相扑表演,上次她来的时间晚只看了场男相扑比赛,而且还投了注。   颜溪掂着脚看了会,由于累眼又费力,坚持没多大会儿便受不住了,便到对面钱庄花二十文钱投了注。   上次投十文挣了十文,这次颜溪脑子一抽竟押了一赔五,刚接住凭条就有些后悔了。   若没押中可得赔一百文钱啊,得辛苦卖二十来碗汤饮,才能把输得钱给挣回来。   想到那种情况,颜溪悔得直想打死自己,暗暗警告无论此次赢否,以后都不可再玩赌博游戏。   离出结果尚有不短的时间,心里担忧相扑投注的胜负,颜溪没心思在瓦子里挤来挤去,准备外头转悠会再过来兑钱。   从瓦子里走出没多久,颜溪忽然感觉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袖子,侧头一看心头猛地一慌。   “大勇?!”   视线稍稍偏移,瞥见其身旁立着的少年,更为慌乱。 第34章 叙旧(捉虫) 全生的纠结   “颜二哥, 真的是你?!”   大勇见自己没认错人,顿时喜笑颜开,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   颜溪定了定神, 让自己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尽量轻松自然。   见身高窜了一截的大勇胳膊上跨个竹篮, 其中装着小半篮梅花枝条, 便知他仍然在卖花,于是问道:   “卖花呢,你们几时来的?”   “我俩刚来不久,想着瓦子附近人多,卖的快。”大勇笑呵呵应言, 又问颜溪:“二哥现今做何营生?”   “我?”说话间颜溪被往来的路人挤得趔趄下, 紧邻她的大勇急忙扶住。   身形稳住后,环顾街道左右,她很快随手指向距其十几米处的茶馆说道:“路上不是说话的地儿,去里面歇歇脚,我请你们吃茶。”   “怎么能让二哥破费, 卖花挣得有钱, 我请二哥!”大勇摆手慌忙道。   一直未说话的全生压下心底复杂的感受, 接着大勇的话茬:“二哥年岁长于我俩, 理应由我们来请你。”   颜溪忽听全生也跟大勇一般称呼自己“二哥”,惊讶望向他, 撞上那来不及遮掩的异样眸色时,心口忍不住一滞, 难道身份暴露了?!   神经大条的大勇丝毫未察觉两人的异常, 转头看了眼全生笑着说:“瞧,全生也这样说了,二哥就别客气了!”   见如此颜溪不好再拒绝, 勉强冲大勇笑了笑打趣一句:“大半年没见,你嘴皮子练得比我还溜耍。”   说罢,抬脚先一步往茶馆走,大勇和全生稍稍落后小半步伴其左右。   听着两人叙旧的全生,抬头望了眼颜溪的侧颜,再次陷入沉思中。   去年一次偶然机会听到爹娘在谈论同大勇熟识的“颜二哥”。   而内容让他震惊的同时又无比羞愧。   震惊的是他们竟然说颜二哥可能是二姐,那个为救病重的自己去给侯府当丫鬟的二姐。   乍然闻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颜二哥明明是个男子,怎么会是身为女子的二姐呢。   而且侯府抄家后,二姐不是被官府转卖给其它人家了吗?   假若颜二哥真是女扮男装的二姐,为何不愿同他们相认?   可爹娘说的有理有据,加之他和颜二哥首次碰面时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让他也忍不住相信,或许二姐有不得已的苦衷。比如像说书人讲得失忆?   羞愧的是他一直以为当年二姐是甘心情愿入侯府当丫鬟换钱救自己的,没想到居然是被爹娘卖出去的,本就内疚的他愈发心生愧意。   更让他难受的是作为嫡亲父母,两人嘴中没半句牵挂关怀二姐的话语,反而句句埋怨责骂。   本以为不会再遇见借故离开的颜二哥,没想到今日凑巧碰上了,使得他即高兴又紧张。   全生纠结要不要问对方是不是自己的二姐,有什么难言之隐。   可想到爹娘看待二姐那般苛责,又犹豫了。   ……   “二哥,既然你现今没单独做什么营生,不如咱们还一块贩花卖。”大勇听说颜溪闲置在家,眼睛闪亮,神色雀跃地向她道。   由于全生在场,为恐颜家人摸清自己的底细顺藤摸瓜寻到住处,颜溪只好说暂时给家中帮忙。   “你俩现在一起不挺好嘛。”颜溪啜口茶水,笑着摇摇头道,恍然想起大勇家的花田的事情,又问:   “去年你说打算拜个师傅学花技,进展如何,还有田里种上花草没有?”   “我娘怕我手艺不到家庄稼花草全抓瞎了,只让在地里栽桃树和杏树,说赖好有个果子收。”   大勇闻她提起花田一事,揉揉鼻子难为情地说,当初他吹牛吹的可大了,如今却将花草换种上了果子。   “胡婶思虑周全,等你花艺学到家了,再养其它的花草也不迟。”颜溪说话时,始终没敢朝对面的全生望,眼神总在飘着。   根据其神色举止,颜溪猜测颜家人大概率认为她是失联的女儿。   难不成还要重新找地方搬家?但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又要重新开始,搬一回家伤次元气,她不想再折腾。   京城说大面积大的很,说小互不相识的两人可天天碰面。   经此一事,颜溪觉得除非她不想在京都城呆了,打铺盖到其它府城打拼,否则总会有逢上的一天。   可目前她奴籍未销,对除京都以外的地方根本不熟悉,放在发达的现代社会重新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打拼尚有惶惑不安感。   更别提处处落后的古代社会,所以远走他乡一途根本行不通。   与其提心吊胆被动,不如选择主动,反正名义上已被他们卖掉,人家能无赖自己就不能啊,逼急了兔子还会咬人呢,颜溪烦躁的想。   聊了会儿,大勇重新走将话题转到让颜溪跟他一起卖花上。   “全生还要去学堂读书,偶尔才随我一块。娘还惦记着二哥什么时候再来我家做客呢,连李婶都说看你面善想约你去我们石桥巷玩。”   “李婶?!”颜溪瞳孔一缩,握茶盏的手抖了下,微微颤着嗓音问。果真如自己所料,竟真打听她了。   七分心神放在颜溪身上的全生,自然发现了她细微的动作,心口砰砰跳起来,紧张的吞咽下黏腻的唾液,猛灌一口冷透了的凉茶。   大勇以为她忘了李婶是谁,笑着出声解释说:“李婶是全生的娘,就是之前去我家瞧跟她说话那个婶子。”   话音未落,他捅了捅全生的胳膊,盯着颜溪轻快道:“别说,你跟颜二哥还真两分相似,尤其是鼻子,难怪李婶跟我娘念叨呢。”   全生心头一跳,立即去瞅对面的颜溪,看她做何反应。   幸亏当初钻的耳洞长上了,颜溪暗中侥幸道,生怕大勇再看出什么。   便没好气的瞪着他嗔道:“没个正行,茶喝好了吗?喝好了咱们就走,梅花再若不卖出入可就蔫了。我也得赶紧去兑我押的注。”   大勇想跟她多呆会,还有继续一起卖花之事也被岔开没有下文,本要说不碍的花剩的不多了,可观颜溪好像真的起了脾气,只得遗憾作罢。   “上次匆忙忘了问二哥住在哪处,回头我如果在周边卖花,好去找你。”大勇目含不舍问道。   颜溪不想因谎报住址害他扑空,便笑说:“住的地方偏僻不好找,我晓得石桥巷,得空我去寻你,顺道看看胡婶……”   扫了眼抿嘴低眉沉默不语的全生,添了句:“还有李婶子。”   “真的,二哥?!说话可算数,那你明儿有空吗?”听说颜溪要去自家,喜得大勇睁大眼睛问。   “明儿不行,跟旁人约好了。”颜溪摇摇头,说慌话不打草稿应道,瞅着大勇满脸失落,颇为不忍安抚说:   “咱们有缘,指不定哪日大街上咱们也能碰头。”   ……   刚于颜溪分开,心事重重的全生突然捂着肚子苦着脸对大勇讲:   “大勇哥,我肚子不舒服,去趟茅厕。”   “是不是刚刚饮了冷茶水,喝坏肚子?你快去吧,瓦子中茅厕多,我在附近等着你,不用急!”大勇瞧全生脸色苍白有气无力,以为坏了肚子,忙催促道。   恐颜溪走远找不到她人的全生,慌忙点了头,捂着肚子往瓦子里奔,落在大勇眼中以为屎到屁股门憋不住了。   “颜二哥!二哥,你等等,全生有话同你说……”追至离颜溪十来米远时,全生憋足劲高喊。   颜溪应激反应,听见有人喊自己,转身望去,看清只全生找她时,稍作犹豫了下终没掉头走,而停在原处等他上前。   原本做好心里建设的全生见对方好像知道了他用意,蓦地手足无措起来,握紧拳头一步步缓慢走近。   “全生,有什么事吗?”颜溪面上挂着浅笑,语气却淡淡的。   全生听到她重回疏离语气,跟方才同大勇说话时截然不同,又想着她为了自己这些年受了不少苦,即难过又愧疚,不觉红着眼眶,眼泪啪嗒啪嗒滴落下来。   颜溪正为全生忽然当哭泣惊讶不已,却见他抹了把眼睛紧盯着自己问:   “颜二哥,你是不是我二姐?”   面对对方的直接,颜溪瞬间懵住了。 第35章 博弈 坦白   颜溪猜到全生是为身份之事来寻她, 可万万没想到他竟这般干脆地问了出来,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   从错愕中回过神来,连忙重整情绪故作好笑地对哭唧唧的全生道:   “这话作何讲, 我怎么会是你二姐?别胡闹了, 快卖花去!”   全生垂下眼帘, 紧咬下唇,摇摇头,立着不动。   见此,颜溪生起一团怒气,但周边都是来往的行人不能冲动, 只好克制住自己, 摆摆手温言道:   “估摸大勇正心急寻你呢,赶紧去找他吧。”   说罢,转身要走,决定不再搭理他。   全生见颜溪抬脚离开,眸中划过惶急, 喊道:   “你骗人, 你是我二姐, 爹娘也说你是!”   嚷完, 他发现经过的行人纷纷望向他和颜溪,尤其是颜溪。   诸人目光中透出打量与探究, 全生顿时慌乱起来,生怕自己这一闹, 对方更加不愿相认。   虽然颜溪故意用炭笔将眉毛加粗, 长期出摊劳作导致皮肤跟女人比起来略显粗糙,但五官终究较男人秀气精致些,肤色细腻白皙点。   尤其来了月事后, 某些改变正潜移默化进行着,颜溪担心随年岁增长她女子的身份要瞒不住了。   恼羞成怒的颜溪感受到路人的视线,瞪了眼手足无措的全生,冷嗤一声道:   “再敢胡言乱语,我可就报官了!”   落在有些看热闹者眼中,只当羞窘被人认作女人,哈哈笑言:“小郎君生的俊俏,难免被人误认。”   还有狂蜂浪蝶之流盯着颜溪前襟,轻言荡语吆喝道:“是不是二姐,腰带解开立时便知……”   “哈哈……”   “这法子好,真与假我等一辩即明……”   死流氓!颜溪怒嗔过去。   与此同时,双目通红的全生上前一步挡在颜溪身前,怒道:   “无耻!”   见他只是个八/九的小郎,没任何人身威胁,便恶言威胁:   “呵,狗崽子骂谁呢?!大伙帮你认姐姐,不识好歹反倒打一耙!找打是吧!”   看着护在自己身前的少年,颜溪莫名有丝动容。   来此处消遣的人当中什么样的都有,恐惹来地痞混混的恶意伤害,颜溪伸手拍拍全生的肩头,让其别再出声。   而她自己则肃面朝观热闹的众人高声道:   “多谢大家好意,不劳诸位费心!”   声毕,扯扯全生的棉袄袖子,给他一个赶紧走人的眼神。   然后拨开围在前方路人,在某些人起哄中快速离开。虽对紧跟身后的全生极为无奈,可却忍住未出声斥责。   待走到一个人流量相对稀疏些的小食肆中坐下,颜溪才同全生言语。   从去石桥巷大勇家做客初次遇见全生,到踏进食肆坐下来的前一刻,颜溪都未认真注意过他。   此刻她暂时抛下原有的成见,仔细端详对面的少年,五官秀正,清澈的眸中被愧疚不安占据,颜溪本想再次表明自己非颜家二女儿。   可方才用瘦弱的身躯保护她的情景浮现在脑中,又拧眉思量起来。   因闯下祸局促不安的全生被颜溪审视的手脚无处安放,几次嚅嚅嘴都不晓得说什么,最后终于鼓足勇气,低声道:   “颜二哥,对不起,刚刚是全生莽撞害得你受辱。”   见对方依旧保持沉默,全生被沮丧湮没浓浓的失望席卷而来,放在桌下的双手拼命掐着手心,哽着嗓子说:   “那我去找大勇哥了,出来太久他该着急了……”   话音未落,却被颜溪扔来的话给震呆了。   “全生,你晓得二姐为何不愿同你相认?”   颜溪思前想后抱着赌一赌的心态决定向全生承认身份,既然是赌博,必定有赢有输,无论赢输结果她都已做好意准备。   “颜二哥,你真是二姐!”   脑子空白一片的全生终于明白了颜溪说的什么意思,激动地倾身拽着她袖头兴奋地发问。   颜溪抿嘴浅浅一笑,颔首示意,并不急于催促对方回答自己的问题。   “我就猜你是我二姐……”全生喃喃低语一声,“那为何……”   待张口去问颜溪因何原因不愿跟他们相认时,方后知后觉想起她适才的问题。   颜溪自然看出其心中所想,便笑着反问:“你道如何?”   全生闻听其问,青涩的尚未张开的面庞兴奋喜悦渐渐消失,随之露出愧色,不敢与之对视,低首轻声回答道:   “是因爹娘为救全生,把二姐卖了换钱,。二姐,对不起,都怨我害你受那么多苦。”   颜溪长叹一口气,将早已润色好的说辞缓缓道出:   “当时你病得厉害,咱家逃难到不久没银钱为你看病抓药,二姐心头纵使再埋怨爹娘,但从来未后悔换钱救三弟你……”   说得口干舌燥,她停下来抿嘴茶水,余光扫眼全生,见他凝神听得认真,嘴角情不自禁翘起,继续接着方才的话茬道:   “侯府抄家后,我在狱中生了大病,没过几日便被拘到官牙发卖……最后昏死在雪地上,幸亏被一个好心人相救,才把我从黄泉路上拽回来……”   全生听颜溪讲述自己在侯府以及狱中受到的种种苦难,难受的直捶大腿,他们家虽然家境清寒,但至少食够裹腹衣衫勉强够穿。   他实在想不明白,二姐明明为家里受那么多苦,为何爹娘仍如此苛待,甚至在侯府获罪出事时,都不愿花钱去狱中打听她的消息。   把要说的话,颜溪注视着指节握得泛白的全生,语气低沉伤感道:   “全生,该说的二姐全无保留告诉了你,你若想我被爹娘再次卖掉换钱,那回去便告诉他们,今儿遇到了我,我亲口承认是你二姐。”   “二姐,爹娘不会再卖掉你,我也不许他们那般做!”全生立即应道。   “呵呵……你年岁太小,有许多事情根本不明白。”颜溪摇摇头苦笑。   “二姐现今奴籍未销,爹娘可愿意为我出百余贯钱赎身?我虽未进学堂,但也知读书不易。你自己琢磨回家后二姐的处境。”   全生被颜溪句句实话激得面色发烫,是啊,爹娘平常出口都是抱怨二姐贴补家里少,倘若真回了家,日子必定不好过。   大姐每次从他们家走,都是面带愁容,近两个月回来的次数都少了。   想明白后,全生神色坚定一脸郑重地向颜溪承诺道:   “二姐,全生答应你,除非有朝一日我出人头地了,能说服爹娘待二姐好,否则绝不透漏你音讯!”   颜溪被他一席话惊住,心说没想到颜氏夫妇那种人竟有个三观端正的好儿子。   不管怎么说,这场赌博她的胜算率已大大超出百分之五十,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于是漾起微笑,真诚地对全生说:“谢谢你,全生!”   看他欲言又止,疑惑问:“怎么了,有什么话直管跟二姐言明。”   “以后我能否跟二姐再见面?”全生目含希冀轻声问。   “嗯……你每月学堂里可有休沐日?”颜溪稍稍迟疑,问全生。   “有!每旬夫子让我们歇息一日。”全生眸子一亮,忙回说。   “这样吧,每月二旬末,咱们在东水门仓桥后街的三茗书肆中见面。若等不到我,你就在里面阅书,掌柜人很好无需不好意思,里头的手抄本便宜,若买书册,可以在那里买。”   那书肆规模比较大,且掌柜伙计待人比较和善,颜溪逛过多次,除粗略了解历史外多数是看有关中医和汤饮之类的书籍。   她做买卖时间确定不了,对于全生来说,相约于书肆碰面是再合适不过的地方。   “二姐,你懂得东西真多,难怪大勇哥总夸赞你!”心愿获得满足,全生脸上的笑都没停过。   提起大勇,猛然想起自己告诉他肚子痛去如厕了,站在时间过去那么久,岂不是要急疯了。   狠拍下额头,忙对颜溪说:   “二姐,大勇哥不晓得我来找你,他正外面等着我呢,得赶紧走了。”   被全生忽然动作吓了一跳,以为这孩子又怎么了,经其提醒记起自己还得去钱庄看相扑的结果或今儿运气好中一百文钱。   “那你赶紧去吧,估摸大勇要急死了,见了面向人家陪个不是。”颜溪叮嘱说。   “对了,今儿这事也不可让大勇晓得,还有咱们书肆见面之事。”   全生乖巧的点点头,“二姐,依照夫子往年惯例,到二月才有休沐日。”   他本意想说,要不将相见时间改成每月上旬末,可颜溪已先其出口。   “行,恰好月底我有些忙。”   全生离开后,颜溪才付了糕点茶水钱心急火燎赶往相扑场地,那里还有自己押的二十文钱呢。   挤进人潮中看到比赛结果时,颜溪高兴的笑不拢嘴,暗说今日运气爆棚,不只中了大奖,还解决了身份一事,再次收获小弟一枚。   在她欢喜地将哗啦啦的铜板放进荷包中时,距之不远的一处地方,炸毛的大勇正愤愤数落着全生。   “明明大门口不远处就有茅厕,你非往里头钻,害得我一个个找你,篮子里的梅花都熏臭了……”   满头大汗的大勇见全生生龙活虎精气神极好,悬着的心放下来,开始心疼起蔫答答的花条来。 第36章 偶遇   “大勇哥,对不……   “大勇哥, 对不起啊,要不今儿我请你吃混沌?”全生嘴上虽连声说着致歉的话,但眉宇间却透出喜庆。   “我才不让你请我, 大勇哥有那么小肚鸡肠吗?”大勇挑眉嗔道, 晓得全生读书用钱多, 哪里肯让他破费。   “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想着……”全生急忙解释。   大勇冲其摆摆手打住他,然后又直指篮子里没精打采的梅花枝条说:“咱们抓紧点,要不这花可真卖不出去了!”   全生也知是自己耽误的时间,便不再说请吃饭的事儿, 全副精神揽客卖花。   话说投注中了一百文钱的颜溪, 在瓦子里吃喝玩乐逛到下午申时二刻才出来前往灯市。   虽立了春,但正月初春时节天黑的有点早,颜溪步行到了京都最热闹繁华的灯市时,天色已暗淡下来,店铺屋檐下, 流动的浮摊上形状各异的灯笼相继燃起。   从上午到黄昏, 一半时间用在走路上以致腿酸脚痛。   此刻五颜六色散发出融融暖意的灯光迎面涌来, 让颜溪身上的倦意顿时放大, 迫切想找个地方歇歇脚。   左寻右顾,挑了个三层高的茶楼, 想着可以坐在三楼临窗位置观览街肆灯景。   ……   灯市的另外一条街肆上,刘怀安心不在焉跟堂弟刘怀平溜达, 身后不远地方还跟着刘怀山一家四口。   “二哥, 走,咱们去投壶,给虎子和巧儿赢几个灯笼玩。”刘怀平扯扯正走神的刘怀安, 指着前方十几米被游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一处地方,兴奋道。   无精打采的刘怀安抬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望,只听人群里爆发出喝彩声或者隐约的遗憾唏嘘声。   因实在没什么心情,本想摇头拒绝的,可转念一想干脆给自己找点乐子分散注意力,免得胡思乱想妄自苦恼。   从万正兴误会他有龙阳之好后,刘怀安便告诫自己平日里离颜溪远点,除非对方遇到困难需要出手帮忙,他也确实做到了。   但今日不同寻常,总不由自主去想颜溪在干什么,是否也来灯市赏灯了,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应该最怕过节吧。   若没有旁人误会之事,此刻大家肯定正一起赏景观灯品尝美食,玩得不亦乐乎。   ……   “二哥,又未蒙住你的眼,看清楚了再投啊?”刘怀平见堂哥投十次中两次,跟以前的水平大相径庭,不由郁闷的提醒道。   “刚喝了酒,有点上头。”刘怀安揉揉太阳穴一本正经道,然后转身对抱着女儿注视他们的刘怀山道:   “大哥,下一局你来吧。”   由于其发挥却实有些反常,因此刘怀平并未怀疑堂哥编瞎话,向他拍胸脯保证自己一定能取胜。   “晕的可厉害?”刘怀山关切地问,“要不你早点回去歇着吧。”   听大哥让自己先一步归家,刘怀安不禁动起心来,在此之前,灯市年年逛从未觉得无聊,今岁却格外寡淡,玩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行,万一待会风一吹醉的狠了,不好回去。”刘怀安迟疑了下,颔首道。   说罢环顾四周,而后快步走到一处灯笼摊位旁,掏钱买了兔儿灯和老虎灯,折返回投壶场,将手中的灯笼先后给了侄子侄女。   “买什么灯笼,巧儿一会都能给烧了……你路上当心着点。”刘怀山忙将女儿小手里提歪的灯笼夺过交给一旁的吴氏,笑呵呵地说着客气话。   刘怀山打算从这里直接回东水门租住的院子里,便说道:“大哥,大嫂,后天我就得跟着万大哥出去做活,就不回家了,直接回我外头赁的地方。”   “行,省的到时赶慌。家里的事你甭担心,一切有你大哥和嫂子呢。”吴氏满心和悦应声。   小叔子私下跟她说过,只要自己别干涉他,铺子里的红利一文不要,甚至还找人写了份字据。   若非公爹临走前嘱咐而且还有长嫂的身份搁在那,她才不愿劳心费力管闲事,既然小叔子自己主动说不要旁人插手,那何乐而不为。   刘怀山对妻子的快言快语有些不满,自己本来要劝弟弟明日去看望大姐的,那日他负气离开后至今尚向姐姐陪不是。   纵使爹娘不在了,他们姐弟也应该一如既往地亲厚。   稍作犹豫,便对准备离开的刘怀安说:   “不是后天才走吗,明儿去大姐那一趟,再去找人家也不迟,上次大姐都被你给气病了。”   听闻姐姐被自己气病,刘怀安眸色一紧,忙问:   “大姐身子无碍吧?你怎么没给我说这事。”   “反正气的不轻!”刘怀山不忍诅咒大姐卧床吃药,含糊其辞没好气回了一句。   刘怀安最清楚的脾性,闻言放下了心,没事便好,目前还是不见为宜,免得不听她的安排又惹其生气。   摇摇头说:“明儿去了,还要惹大姐生气,以后等她慢慢气消了,怀安自会去认错。”   刘怀山气急,嗔骂道:“你怎么那么犟呢,认个错跟要你身上块肉似的,大姐多疼你啊。”   “大哥,当初不是说好不逼我了吗,大姐那你先代我给她说声对不起。再说你又不晓得大姐因何生我的气,去了情况反而更糟。”刘怀安蹙眉道。   刘怀山被弟弟驳的哑口无言,只得无奈由他去。   话说颜溪上了酒楼,饮杯茶水后便开始靠窗打起盹儿来,一股冷风将她吹醒,身子颤了颤连打三个喷嚏。   恐染风寒,她连灌两盏热茶裹紧薄袄,出了茶楼向埠头奔去。   河边风较街肆上还要大点,春寒料峭夜风吹在脸上凉嗖嗖的。   颜溪边用巾帕擦着清鼻涕,边想回去得赶紧煮锅姜汤喝,否则非感冒不可。   上次风寒要了原主的命,又差点取走她的命,必须得重视。   河面冷,艄公受不住寒,船舱里置有烧着碳火的泥炉子,即方便自己又温暖了船客。   颜溪问过艄公的行船方向后,双手从袄袖里拿出保持平衡,小心翼翼上了船。   动作麻溜地钻进船舱,透过昏黄的羊角灯,竟然发现刘怀安也在里头,不由惊讶问:   “你不是回家过节了,怎么在这条船上?!” 第37章 窘态   由于艄翁要等船客人数差不多……   由于艄翁要等船客人数差不多时才发船, 所以刘怀安已偎在火炉旁有一会儿了。   出神间听见颜溪同自己打招呼,以为是幻觉,狠狠眨了下眼摇摇脑袋, 再次睁开才确信没有听错。   颜溪被其傻呆呆的模样逗得一乐, 揶揄道:   “怎么, 一日不见就不认得了?”   说罢围着散发出暖气的小火炉坐下。   “小……”太过激动,刘怀安差点嘴秃噜喊出其真名,反应过来连忙改口:“三郎,真巧,你也出来看灯了!”   颜溪笑着点点头, 再次问道:“你这是回东水门?没跟家人一起过节?”   刘怀安隔着昏暗的灯火看到颜溪鼻尖被冻的通红, 又见其身上的褐袄单薄。   便拎下炉子上的陶壶,朝她指指碳火示意烤烤手,才答道:“明儿要跟万大哥商量事儿,早一点回去。”   颜溪已从刘氏那里得知过完节刘怀安就要跟万正兴出门做活,猜测他们要商议工事的事项, 哦了声便没多问。   “明儿要出摊吗?”刘怀安问。   颜溪搓搓烤得热乎乎的手掌, 以玩笑的口吻道:“今儿都歇了一天, 再不出摊要喝西北风了。”   这几日街肆上的人多, 生意好做,方才她逛街就在想明早不出早摊了, 出两天晚摊,等仓桥旁的力夫正式做活再摆早摊。   经过瓦子门前碰上大勇和全生一事, 颜溪决定不再去东水门城外郊区向花农批发花草转卖, 颜氏夫妇已经认出她来,必定时常留意,保险起见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不去城东郊, 并非表示她放弃春季卖花的打算,花田别处应该也有,她预备近几日前往京都西郊查看,反正乘船走水路交通比较方便。   刘怀安察觉颜溪虽面露疲态,但眉宇舒展语调轻快想来心情甚好,不觉间面庞浮出笑意,接她的话道:   “若照你这般说,我都歇大半个月,岂不是东西南北风都给喝了。”   颜溪忽听他说俏皮话真有点不适应,前几天刘怀安一改往日的缠人风格,除每天帮忙搬羊肉汤和香饮外,几乎没怎么说过话,一时之间倒让她有些不适应。   纵使再不习惯,她也不会主动问明原因的,颜溪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如何能跟你比,家中有房有铺子,别说歇大半个月了,歇大半年也无碍。”颜溪脱口回道。   说完见刘怀安脸上的笑僵了僵,嚅嚅嘴不知如何言语。   顿觉自己说错了话,用脚指头想想也能猜到他日子没那么好过,否则也不会外出做活。   刘家人员关系复杂,而且那个讨她做丫鬟的二婶子如此霸道,作为在家中没话事权的次子,换做是她,也会选择出来打拼挣前途。   原本轻松的气氛,让她一句话被破坏掉了,于是便试着缓解尴尬道:“不过,话说回来假若我是你,也一定出门做活,多自在。”   旁边的另外俩船客听后,斜眼瞥了她,尽管没什么声音,但颜溪仿佛听见两人鼻孔透出的冷嗤。   大家谁也不认识谁,颜溪对此不以为意,何况人家嘲讽的确实有道理,若自己真有房有店铺,就不一定像刚刚说的那样。   刘怀安明白颜溪是为安慰他,心中不禁生起感动,方才的窘迫感渐渐褪去,漾起笑意回道:   “这样说来,咱们算是志同道合了。”   有外人在场,不好道出原委。   为防再不过脑子说错话,颜溪很是配合地点头赞同。   因值上元节,河面有不少张灯挂彩的花船,他们身在船舱中亦可隐约听见歌女的唱曲声和弹奏的器乐声。   听着小曲,在暖意融融的舱室里咵着天,极为惬意,直到艄公扬声报东水门埠头到了,两人才恍然所觉,皆惊叹时间过得太快。   ……   “小溪,你先回去,我想起澡豆忘买了!”行至九流巷口,刘怀安突然停下来说道。   颜溪纳闷地瞅其一眼,劝道:“这个时辰了街肆大都是食肆茶馆,哪还有卖澡豆的,明儿再去吧,问万大哥借点。”   “无事,走几步就到了,近得很。”刘怀安坚持己见挥挥手,转身往前街街肆走。   “哎,我说你这个人怎那么倔呢!”颜溪冲刘怀安背影嚷了一句,见其依然不为所动,无语翻个白眼,快步朝租住的大院走。   约一盏茶功夫,站在巷子拐角的处的刘怀安想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折返回巷子里往与颜溪同一个目的地赶。   之所以这样做是怕万正兴看他们俩一同从外边回来,起了误会。   “死鬼,下次别让奴家等那么久……”   “那母老虎看贼一样盯着……”   昏暗幽深的巷子里隐约传来男女的腻歪声。   刘怀安继续往前走也不是,停下来也不是。当初搬进来时,万正兴曾言简意赅告诫过他正经做人,千万莫跟巷子里的暗娼搭扯。   之前只是听说,从未见过,没想到今晚倒了血霉竟碰上了,而且还是如此尴尬的场景。   稍作犹豫,刘怀安硬着头皮往前走,脚步故意弄出声来,同时还压着嗓子咳嗽,在静寂的巷道中非常清晰。   “七娘,你下一个恩客来了?”女票男听见响动越来越近,抚捏着女子的下巴轻佻地问。   女子啐了男子一口,晓得是巷子里过路的行人,赶紧将他推开,掼上院门。   气得脑门青筋跳了起来的刘怀安忍不住低声骂了几句。   待听见哐当关门声,顿时松了口气,步伐恢复正常。   在七八米远的地方与汉子迎面撞上,没抬眼看对方,径直往前走。   直至快接近自家门口时,出于好奇才转身往回望去,却只瞅到汉子模糊不清的背影。   深呼吸将脏腑的浊气吐出,拍拍胸膛才推门进了院。   院中陪精力旺盛的儿子玩灯的万正兴看清来人后,跟颜溪在船上看见他时差不多的神情。   “今儿上元节,怎么回这儿来了?!”还真把这里当成正儿八经的家了。   “噢,在家无事,想着还不如来这里琢磨图纸。”刘怀安故作镇定应答。   余光觑眼颜溪亮着的窗户,随口问了一句:“三郎今晚没出去游灯啊?”   闻此,万正兴惊讶瞪着他,随即视线也望了往颜溪尚燃着灯火的屋子,意味深长的抛出一句:   “三郎说你去买澡豆了。”   刘怀安当场呆住,窘的恨不得抽自己俩大耳刮子,然后找个地缝钻进去。   “行了!”万正兴自然瞧出好兄弟的难为情,上前几步拍着他肩头话语中藏着笑意说:“三郎给我说了,你们是在回来的船上碰到的,你心虚什么呀。”   刘怀安呐呐解释:“万大哥,怀安恐你误解,才有意如此。”   怎么忘了小溪目前还不晓得万正兴怀疑他们俩有分桃之意的事情。自己刚刚为甚要多那句嘴呢,果然祸从口出。   万正兴道:“既然你都说要改过自新,万大哥当然相信你,时辰不早了,快回房洗漱吧。”   清楚此时刘怀安不自在,而且院中租户大都归家不宜多谈,便催促其回屋。   羞窘的刘怀安如蒙大赦,同万正兴道了歉打过招呼逃也似的开门躲进房中。   万正兴观其慌乱的样子,回想刚刚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嘿嘿笑起来,笑过后慨叹一声,摇摇头。   此刻坐在圈椅中泡脚的颜溪尚不知院中发生事情,后来知道后害得她大笑不已。   ……   上元节过后没几天,颜溪出早摊回来便乘船去往城西郊打听花田的位置,若顺利的话准备卖两三个月的花卉,再摆食摊。   当船行至西水门时,颜溪望着横跨河面的拱桥,忍不住回忆跟刘芙和月儿去澡堂洗澡的场景。   自去年将钱交给刘芙后,有一年没同她见面,若非因为刘怀安,她们现今应该有来往吧。   触景伤情感慨一番后,颜溪便将注意力放在采买花卉上,在此之前她特意做了准备工作,船上同样跟船客攀谈起来。   “西郊山多,花田没多少,林木倒是不少,好些木材商贾都是从那边伐林的。”家住西水门附近的船客告诉颜溪。   花少树多?听船客告诉她之后,颜溪大失所望,她是卖花的,又不准备卖树,再说担花都那么吃力,更不肖说高大的林木了。   既然山多,山上肯定有些花花草草,颜溪自我安慰道,有没有亲自去看过后方能下结论。   出了西水门,果然如船客所言,京城十里处便有山系分布,越往西北山脉越多。   通过问单挑卖菜的农户打听,颜溪才寻得一处培植兰草的花农,她抱着既然来了就去看看的心态,搭了辆顺风牛车过去了。 第38章 归德寺的杏林 我也要识字   大概养兰草的花农在附近比较有名, 颜溪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地方。   青山绿水的西郊跟东郊一望无际的地势有些差别,村户的农家院子依山而建环境十分优美。   宽阔的院子里不只她一人,还有别的来采购的主顾。   颜溪发现暖室里除兰草外, 旁的花卉亦不少。院子的园圃中还有观赏木本植物, 规模十分可观, 同东郊比起来有过之无不及。   这个发现让她颇为欣喜,心说真是来对了。   “我们是从村后山脚的木材场过来的,东家说这边有花草,顺道过来瞅瞅。”一精干身穿长衫的中年男子对花农道。   大概木材场东家跟花农有密切的关系,花农听了分外热情, 领着中年男子客气介绍起来花草种类。   经过搭讪, 颜溪了解到在场的其它购花草者同她一样,也是花贩子,不过他们都是这里的老主顾了,根本不需要花农特意进行讲解。   思量一番,她决定同花贩子一处, 或许这样可以套点干货出来, 跟花农一起听的大都是专业知识, 那些东西去岁从东郊花农口中早已听过了。   “三位想不想发点小财?”待避开花农们, 其中姓梅一个花贩子神神秘秘对颜溪等诸人道。   大家多少都经历些世面的生意人,对突然天降横财之事不免有点怀疑, 所以包括颜溪在内的三人犹疑大于惊喜。   “既然你们不信,那当我没说, 嗨, 送到手里的银钱竟然还有不要的。”   梅姓花贩见此,斜着眼气寺哼哼地瞅了三人一眼,摇摇头做势要走开。   大家非亲非故甚至生意上还是竞争关系, 对方怎么可能平白拉着一起挣钱,颜溪依然心存怀疑。   她这般想,可有人不淡定了,站她身侧的韩姓男扯住梅姓男的袖子拦道:“你连说都未说,让我们如何信,快说来听听!”   有人给台阶下,自然见好就收,环顾四周,见温舍里的其余人各自忙活自己的事,便放低声音问:“山上的归德寺你们晓得不?”   怕被大家看轻了,颜溪没有立即摇头说自己不晓得。   纵使没听说过,可仅听名字也知是个寺庙,但发财跟寺庙有什么关系?她不由纳罕道。   “归德寺?那谁不知道。”韩姓花贩蹙眉疑惑问道,然后反问出跟颜溪一样的不解之处:“挣钱跟和尚呆的寺庙有何干系,别卖官司了。”   梅姓花贩嘴一咧,笑道:“还真让韩老弟说对了,跟和尚的关系大着呢……”   紧接着也不再掉几人胃口,娓娓将前几日的事情说他们听。   原来正月初五他跟妻子去归德寺进香时,看见寺庙周边的大片杏林随口问了小沙弥一句香客折他们寺庙的杏花可给花钱。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因此他便当即起了心思待杏花绽放时过来折剪杏花售卖。   但未打招呼折花毕竟是不光彩之事,不能光天化日做,最好夜晚来杏林。   可单独一个人在深山密林中太瘆人,于是便有了方才一出。   闻言,陈姓花贩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听情绪激动地扬声问:“你说什么?!去偷折归德寺的杏花!”   “嘘……你小点声!怎么能叫偷呢,那些香客也不是白摘嘛。”梅男子被他吓得慌忙抬头环视,随之怒言道。   颜溪也认为此做法不妥,之前她跟大勇也没少白折过杏花枝条,但那些皆为无主杏树。   这次是属归德寺的,万一人家报官,或惹恼了哪个有权势的香客,挨板子蹲大狱都有可能。   她想了想建议道:“要不咱们找寺庙的管事人商谈,每次折花给点香油钱意思一下?”   话一出,立即就有人拍手赞同。   “颜老弟的主意好,咱们正大光明剪,又不给折秃了。”   梅姓花贩尴尬笑笑,拍拍脑袋道:“哎呀,我怎没想到这个法子……”   三人明知其意却都含笑不语。   主意商定后,大家见时间尚早,便一致决定向花农采购好花草后上山去找归德寺的和尚谈合作事宜。   他们从花农园圃出来沿青石道向五泉山而去。   虽然是通往山上的石道,可丝毫不比官道差,当名叫杜氏商号的偌大木材场地出现于眼前时,颜溪猜测道路之所以修的好是为方便运输木材铺的。   或许因开春建房的人家比较多,木材场的生意十分兴旺,场中车队依次排列,或出或入井然有序。   “哎!哎!颜老弟,瞅什么呢,前面有骡车子,脑袋再好使可它没木头硬呀!”并排的梅大保拽拽眼睛往后瞧的颜溪,打趣道。   “唔……”颜溪应声往路边挪一步躲避装载木货的车辆。   刚刚她迎面看见刘怀安的哥哥跟堂弟了,虽对刘怀山印象不怎么深刻。可堂弟刘怀平还是能识得的,想他家开着木工作坊,来西郊木材场购置木头算合情合理。   五泉山山体虽大,但海拔并不太高,山顶由于植着针叶林木看上去郁郁葱葱,山腰和山脚的落叶树林尚未发出新芽,颜色要淡些许。   归德寺坐落于五泉山海拔的三分之处,瞧着不高,可到达寺前几人全都累的满头大汗,弯着腰扶着石栏杆喘粗气。   正如梅大保所言,寺庙的北边植着望不到尽头的杏林,因山上气温略微低于地面,枝条上的花骨朵还没绽开。   四人面上全都喜滋滋的,若买卖谈成了,换得可都是钱啊。   他们提前商量好,先将接待香客的沙弥劝动心,再让他引荐寺庙中烟火气浓的某个管事和尚。   几人拿出平时应对各类主顾的口才先后搞定了归德寺的沙弥和负责灶上事项的和尚。   谈判尽管成功了,但是有前提条件的,诸如要在远离寺庙的那一边杏林剪等。   哪有挣钱不辛苦,花期满打满算两个月,大伙都觉得劳累一下没什么。   在商量在哪里汇合以及汇合的时辰时,三人得知颜溪家住东水门皆不由吃了一惊。   颜溪只得寻了个借口搪塞过去,幸亏管事和尚没要求让他们大半夜才能折剪花枝只说尽量避开香客,否则这个活计还真接不了。   接下来的两个月,为了尽快赚取销籍的银钱,除了雨天和跟全生相见的日子外,颜溪每日披星戴月的奔波于西郊街肆租住的地方,累得她几次都想放弃。   可一想到,卖花每月进项是之前汤饮早食的两三倍,便咬牙坚持下来。   ……   “二姐,你最近两个月是不是太辛苦了,一个月比一个月瘦。”全生注视着神色疲惫的颜溪,心疼道。   “是有些忙碌,不过总算结束了,往后就轻松了。”颜溪给全生夹了块水晶肘子放进碗中,眉目舒展笑道。   由于她不像另外三位花贩家中有花铺,可以售卖大件的盆栽,只能在花农园圃买些草本花草。   她仔细算过,再继续卖花收入跟出摊几乎持平,可前者辛苦程度却比后者大的多,因此决计还是继续摆摊卖汤饮和早食。   “二姐,别光顾着我,你也多吃点好的补补身子。”全生见二姐不停给自己夹菜亦主动帮她拈菜。   颜溪欣慰点点头,像上个月聚会时一样,问些生活和功课方面的问题。   跟她相处时,全生无话不谈,家中的琐事、学堂日常,以及自己小小的烦恼。   “二姐,夫子好几次都夸赞我功课解答的好!”全生说完,一副求夸奖的表情。   怎会猜不出小孩子的心思,颜溪很是配合地扬起灿笑,重重颔首:“嗯,好,二姐真为你高兴。”   像大多数家长,夸赞一番后又转了语气:“全生,既然你那么爱读书,以后必定是要参加科考的,若想高中,以你现在的学识远远不够,所以千万不可自得。”   “二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读书,将来中了秀才替你销籍!”全生神情郑重承诺道。   颜溪听了心头涌出暖意,莞尔一笑:“那我盼着那一天,不过也要注意身子,万一考试时生了病,书读得再好也是白搭……”   ……   要分别时,颜溪忽然想起一事,叫住全生:“记得下个月中是你生辰,咱们就上旬见面好了,二姐提前为你过生。”   几年没见过,竟然还能记得自己生辰,全生眼眶不由红了起来,吸了吸鼻子漾起甜笑:“全生就是想跟二姐多说会儿话,千万为我多花钱。”   颜溪笑嗔他一眼,揶揄道:“你操的心可真够多,二姐纵使想多破费也得有那个财力,快回吧,天儿不早了。”   全生面色一红,窘迫地笑笑,同她打声招呼转身而去。   结束卖花生意,在家歇息了整整两日颜溪才出摊。   ……   从早市回来,颜溪想着明日要给全生庆生,礼物还未准备,便去了三茗书肆狠狠心花三贯钱给弟弟买本手抄本的书册。   刚从书肆出来,从人群中看见归来两天的刘怀安,总觉得他好似有心事,便主动打招呼:   “怀安,出门啊?”   心烦意乱的刘怀安见是颜溪,面上的郁闷敛去开心笑说:“听你从早市回来又出门了。”   看她褡裢里是一本书卷的形状,惊讶地问:“你去书肆买书了?!”   “哦,前些日子我认了个弟弟,月中是他生辰没什么东西送的,便买了本书册。”颜溪含糊其辞道。   她居然对刚认不久的义弟都那么好,为之过生辰。   还给买书卷?!   刘怀安心口如灌了一缸老陈醋,自己也要识字,也想把遇到的困惑同她讲讲。 第39章 解惑 建议   刘怀安闷闷不乐地唔了一声。   颜溪见其毫不掩饰的郁郁神情, 出声问:“怎么愁眉苦脸,遇到难事儿了?”   听颜溪主动关心自己,刘怀安好受许多, 嘟了嘟嘴摇头说:“哎, 心烦, 想找个茶馆喝喝茶,静一静。”   说完,余光悄悄观察她的反应。   若照以往,颜溪肯定会应一句:那你去吧,我得赶回去煮汤饮子。   但此刻, 她未作犹豫地发问:“心烦什么, 工事方面的,还是……”   假若是人家的家事,那就不便多言,若关于活计的糟心事倒可以劝解下。   “其实也没什么……”刘怀安挠挠耳垂,吞吞吐吐不愿多说, 对方真开始注意自己时, 忽觉得有些矫情。   颜溪无语地白了他一眼, 又不是姑娘家有甚好扭捏的, 便做势要走:“若没什么,那我先回了, 你自己在街上转悠。”   见颜溪真的要走,刘怀安急忙哎了一生阻拦道:“关于活计上的事情……”   街头不是说话的地儿, 瞧刘怀安纠结的模样, 猜想不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于是颜溪觑其一眼试探问:“咱们去茶馆细说?”   此言正中刘怀安的意,沉默地点点头同意。   ……   刘怀安讲明原委后, 颜溪思量一会儿问:“万大哥未站出来为你说话?”   “说了,但私底下他又责怪我不该那般鲁莽,爱出风头。”刘怀安眉头蹙成疙瘩,面上浮出几抹失望。   事情起因在几个工头向房院主家也就吏部主事,陈述房舍修建以及院落规划时,就某个细节地方刘怀安站出来驳了他们的意见,转而阐明自己的设想。   结果主家夸赞并采用了他的提议,另三位作头尴尬不已。   招惹了拥有绝对话事权的所有作头,自然没好果子吃,由于主家已对刘怀安有了印象,不好将其明晃晃地赶走,便在做活过程中故意找茬刁难。   “我觉得吧,万大哥说的没错。”颜溪恐刘怀安多想,忙补了一句:“就事论事,你别小心眼殃及到我。”   然后才顺着上一句的话茬继续:   “纵使你再聪颖有天赋,也只不过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论资历论眼界差万大哥他们一大截。作头出场向主家陈述工事,哪轮得上一个匠工插嘴,搁谁身上也会堵得慌,不给你使绊子给谁使绊子?”   “可我的法子即节省物料,看起来又新颖别致。”刘怀安气势不足地出言反驳。   其实上述的理由还不足以让他如此高调不遵行规,之所如此实则为了入吏部主事的眼,让更多的人识得自己。   他虽没说出,却被颜溪当场道破:“可是借吏部主事的口为你扬名?”   见之闷头耷脑没做声,颜溪便晓得被自己猜中了,主动为他续杯茶水,说:我说你真是脑子进浆糊了!”   “且不说那主家在朝为官何样的人没见过,会瞧不透你的小心思?退一步,即便他同亲朋好友夸赞了你,可单凭你现今的年岁和境况,有哪个匠工心悦诚服地愿意跟着你干?”   颜溪啜口茶水,接着说:   “既然万大哥他们能承建朝廷官员的房舍,说明人家路子广结识得人多,跟他们一起做事能增长见识累积阅历,待合适时机到了,自然能自己当作头。”   听罢颜溪的分析,刘怀安隐隐有些后悔,自己眼界狭隘心思浮躁,只看到存把远的地方。   经此一事,就算万正兴念在以往情分肯愿意让他跟着自己,但另外两位作头定然不乐意。好在以前认识的江南老乡多,到时可以另寻活计。   想明白的刘怀安露出如向日葵般的灿笑,向颜溪由衷感激道:“谢谢你,小溪,今后我绝不会再冲动了。”   见他通晓事理没钻牛角尖,颜溪心情跟着舒畅起来,忽然想起在西郊木材场碰见他的俩兄弟之事,便道:   “你都在这游逛两日了,怎还不回家?两个月前我去归德寺碰见了你大哥和堂弟,你既然想将来往高处奔,现今就要开始留心木材场了。”   经颜溪提醒,刘怀安灵机一动瞬间明白其话中之意,他们家作坊使用的大部分是西郊杜记商号的木头,由于是长期主顾,几乎每季度才结一次账。   凭着这个关系,将来无论是将杜记推荐给别人还是自己前去购置木材,都于自己有益。   “小溪,你竟想那么长远!哪像我,脑袋跟榆木疙瘩似的。”刘怀安眸子闪闪发亮注视着颜溪,发自肺腑地赞美。   “你只要别嫌我烦,肯听进去便好。”颜溪被对方清亮的目光盯得有点不自在,微微避开其眼睛,浅笑着道。   “你说的话我哪次没听。”刘怀安辩解道。   颜溪懒得同他贫嘴,既然他心情已好,自己也该打道回府干她的事了,便起身同刘怀安道别。   有心想跟她多呆会,可考虑到她还得赶回去出摊,刘怀安只好点头说好。 第40章 销籍 浮户   待再次看到她装书册的褡裢时, 刘怀安苦恼起来,自己跟谁学识字呢?   由于经常翻看父亲的图稿,再加之平时做的活计都是跟房舍相关, 因此基本的专业字词他虽不会写, 但都认得。   之前工友羡慕自己会识字时他很是得意, 当看到颜溪为义弟买书读时,瞬间又将他拉回现实,现今刘怀安生起了强烈想识字书写的欲望。   这个年岁去学堂肯定不现实,再说他也没有那么多整块的空暇时间,家里的亲人以及身旁的朋友皆不如他认字多, 记得有次听颜溪无意说她会认字。   颜溪刚迈出两步, 就被刘怀安突然喊住:   “小溪!”   颜溪驻足转身眉尾挑了挑,疑惑地望着他,等待下文。   只听刘怀安呐呐地问:“我现今在学认字,以后假使有不懂的能否请教你?”   恐颜溪顾忌她的生意,连忙又说:“我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每次外出回来求教你一次!”   乍闻刘怀安要跟她学识字, 颜溪愣了愣, 她一直清楚对方不会识字断文, 没想到浪子要回头了。   这个时代的文字同现代社会,除繁与简, 没什么不同,再者原主本身就有些基础, 因此颜溪自然识字。   她垂眸思量了下, 浪费时间倒说不上,毕竟成年人嘛,汲取知识的速度必定比孩童快, 只不过这样以来同刘怀安走的更近了。   刘怀安看颜溪有些迟疑,心说自己是否又犯了只顾及自个没考虑对方的毛病,不免懊恼起来,面露歉意说:   “要不算了吧,听大哥说石头开年就进学堂启蒙了,想必如今已学了不少,到时我就厚着脸皮问他好了。”   对方如此体谅,倒让颜溪不好意思拒绝了,笑笑答道:“我也只是识仨两字,到时候若答不出来,别笑话我就成。”   见颜溪肯同意,刘怀安惊喜万分,眉飞色舞回说:“怎么会呢,再怎么样也比我这个目不识丁的强。”   事情说妥后,刘怀安依然选择让颜溪先回一步,之前万正兴就误会他们两人,目前他又对自己多少有些成见,万一被瞅着同颜溪一道返家,岂非意见更深。   颜溪心情轻快地回了住处,抬头望望头顶的日头,见已是半晌午预备少煮些汤饮,否则当日卖不完。   正当她在井边汲水时,却见香兰拿着木盆走了过来,颜溪见此立即加快手上速度。   起始她根本没将香兰对她的亲近往男女之情上联想,直到今年二月偶然捕捉到小姑娘含羞的目光,才忽然反应过来原来小姑娘误将他看作男子,有了好感。   瞬间明了之前李氏对自己态度改变的原因。自此,见了香兰像老鼠发现猫一样,有多远躲多远。   颜溪三下五除二地将水倒入桶中,提着便快走,沁凉的井水泼洒在鞋面都未察觉。   香兰见他如此,委屈的泪水在眼眶直打转转,可想到爹娘谈论的内容,擦干眼泪喊住她:   “三哥,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颜溪心里咯噔一下步伐顿住,心说:糟糕,该不会向她表明心意吧,十来岁的小女娃明白真正的爱情是何物吗?   “香兰,天儿不早了,三哥得赶紧煮汤饮。”她僵笑着说。   “我只说几句话,耽误不了多少功夫。”香兰亦勉强地笑说。   颜溪咽下一口唾沫,将婉拒的说辞迅速的想好。   但听到香兰说的话,却傻眼了。   “三哥,你今后不要跟姓刘的来往了,他心术不正!”   姓刘的?刘怀安?!怔愣间颜溪还是没弄懂香兰话中意思。   忽然记起刚不久刘怀安告诉她的事情,以为万正兴夫妻俩说人家不好的话被女儿听到了,特来告诉她。   不是自己瞎想的那样啊,颜溪提上来的心回归原位,笑着对香兰道:   “谢谢香兰提醒,不过刘大哥他人不坏,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怎么会是误会,方才我听爹娘偷偷讲姓刘的对三哥你生出了……”香兰贝齿咬着下唇,一抹红晕爬上脸颊,难为情说不下去。   “生出什么?”颜溪没做多想,脱口而出问,问完才意识到香兰要表达的意思。   脑子瞬间一片空白,难道自己女扮男装被发现了?!   香兰咬咬牙,绯红着脸低着头说:“生出了肮脏的心思,你少跟他接触便是!”   说罢,跺了跺脚转身飞快离开,连水也忘了打。   肮脏的心思?脑子糊云一团的颜溪琢磨几遍后,立时被雷的外焦里嫩。   他们以为她和刘怀安是断袖关系?!   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啊,她长得很像男人?就没有换种思路往女扮男装上猜?   颜溪思绪如长了两只翅膀,飞到天上去。   汤水煮好,颜溪亦恢复了正常状态,既然人家没有察觉出自己是女孩,也不能为证明性向大众化而自暴真实身份,真能跟刘怀安一样,在他们面前减少接触次数。   同一时刻,对面房中的万正兴夫妇亦在谈论刘怀安。   “既然两人对刘家兄弟存了芥蒂,你若坚持让他继续跟着反惹得他们对大郎心生不满。”李氏道。   万正兴摇摇头,不太赞成妻子的看法:“虽说怀安确实鲁莽了些,可最后不是将活干得漂漂亮亮的得了主家赞赏。我瞧着怀安将来准出息,反倒陈叔和张大哥显得过于小家子气。”   之前一同修建千慈塔时,他就觉得那小子机灵又肯吃苦,而且私下里爱琢磨精巧的匠艺。   这次在新主家愈发看好他。   “那万一下次他们俩做活时不叫你呢?”李氏忧虑说。   万正兴哼了一句回道:“不让便不让,我们自己也能找活干。”   ……   生活充满了希望,便会觉得时光犹如白马过隙飞快略过。   转眼便到了一年一度的中秋节,今年的中秋佳节颜溪准备好好犒赏自己一番。   因为她终于攒够了银钱,于三天前找人打点,销了奴籍正式成为浮户,官府将临时籍贯挂在了京城西郊的洛水村。   以后只要她在京都有了田产或者房产,便能成为正式的洛水村村民。 第41章 夫妻争执 主意   由于太想知道洛水村的具体位置, 颜溪销了籍当即便乘船前往城西郊。   洛水村虽位于西郊,但并未在五泉山山脚,因紧邻通济河的一条支流洛河而得名。   京都城中寸土寸金, 几年内购置房产根本不可能的, 若想尽快有正式的户籍只有先买相对便宜点的田地了。   “三郎, 今年挣到大钱了,又是鸡又是鱼的。”大院中的邻居杨四郎见颜溪在井边褪鸡毛刮鱼鳞,玩笑道打招呼。   “不过节了嘛,一个人也得像个样子啊。”颜溪面上笑呵呵地说,内心却无奈感慨销籍后荷包重回道解放前了, 变成穷光蛋。   “嫌一个孤的慌, 就赶紧请媒婆出面帮你说个媳妇儿,这一两年也该攒了些家底,眼瞅天冷了,添个婆娘暖被窝多美气!”   杨四郎说罢,翘起大拇指指指万正兴的房门口, 龇着牙朝颜溪挤眉弄眼。   颜溪暗暗无语地呸了一口, 装傻当做没听懂他的意思, 将话题扯到别的地方。   而杨四郎却热衷于对旁人的八卦, 张口还想继续打趣颜溪,忽然余光瞄到往他们这边来的万正兴, 便慌忙闭了嘴,接着颜溪的话茬。   万正兴笑呵呵地走近看见盆中的鸡鱼, 语气同杨四郎差不多, “三郎,今儿伙食不错啊,要不中饭咱哥几个拼菜喝两盅?”   颜溪尚未出声, 杨四郎已欣然应道:“这提议好,天儿不热不冷,桂树下支张桌子,美得很!”   颜溪先是抬头望了眼满院飘香的桂花树,再撇头瞅瞅两位膀大腰圆的壮汉,实在觉得画风不搭,再者他跟两个不熟悉的大男人喝什么酒。   便笑着婉拒道:“万大哥,你晓得三郎一杯倒,哪敢上桌啊,应该找张叔跟李大哥。为表明我非舍不得一盘好菜,待会做盘爆炒鸡杂给你们下酒。”   “哈哈……就等着你这句话呢。”经其提醒,万正兴才想起来颜溪确实不剩酒力,今儿他心情畅快酒瘾犯了,但与之相熟的刘怀安回自家过节去了,只好邀同院的租户。   “今儿我陪着万大哥讨了便宜!”杨四郎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   而颜溪则看着木盆中尚带有毛的鸡,一阵心疼。这个万正兴啊,混得比她好竟还眼馋她的东西。   那次刘怀安跟她诉说自己的困境没多久,便跟万正兴一起脱离陈、张两作头,带着愿意追随的小部分匠工单干。   起初一个月,他们大部分时间用在了寻觅主顾上,由于做了几桩漂亮的生意,接下来境况渐渐好转起来,手头活计亦越接越多。   由于太过忙碌,刘怀安拢共跟她学了两次认字,考虑到对方没时间用毛笔练字,颜溪帮出主意用鹅毛杆子蘸墨斗里的浓汁写,实际效果还不错。   ……   大院中的众人忙着过佳节,西郊的刘芙家亦如此,只不过心情没颜溪他们那般欢喜。   “明儿去舅舅家,就可以和小舅玩儿了。”石头边给妹妹剥着石榴边说,他们好久好久没见小舅的面了。   他的话恰巧被从灶房出来的刘芙听见,顿住脚瞪着儿子没好气说:“整日竟想着玩,夫子嘱咐的描红写了没?!”   石头被母亲严厉的眼神吓得脖子一缩,低头不敢言语,把手中的石榴递给妹妹,默默地回了房中。   刘芙见儿子如此,心头火气不知怎么的愈发大了,她有那么可恨吗,弟弟儿子一个个都躲着自己。   尤其是前者,为了个丫头片子竟然大半年没来看过她,据说不光她家,连自己的住处所呆天数五个手指头都数不完。   蓦地她猜出种可能,该不会弟弟又跟颜溪那丫头裹在一起了吧,两人年轻气盛指不定……   越想越气恼,拳头握得紧紧的。   看儿子练字的李诚见妻子黑着个气冲冲踏进堂中,蹙起眉头无奈地问:“又怎么了?”   “四郎,你知道怀安在哪地儿赁房子不?”刘芙紧盯丈夫问。   “京城那么大我哪晓得他租哪,他从没跟我说过。”李诚摊摊手答,察觉妻子神色不对,料想她又开始琢磨小舅子跟姓颜的丫头一事。   心头起了逆,烦躁地说:“怀山跟你二叔三叔人自家人他们都没说什么,你枉操什么心,如今把怀安逼连咱家门都不愿进了。”   丈夫的话语戳中了刘芙的痛脚,尖着嗓子道:“什么叫我枉操心,他是我亲手带大的弟弟,我当然得为他打算。他们把不得怀安随便摸个人糊里糊涂娶进门,即不费心又无需多出礼金!”   “好好,你最疼怀安,其它人都心思歹毒害他的……”李诚摆动手掌连说好,无意再与其争执,轻轻拍拍停笔的儿子示意其继续。   丈夫的沉默更让她痛苦,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明白她的苦心呢。   不由恨恨地想:都是颜溪那个死丫头害得,若不是她,从小敬她如母的弟弟怎么如此忤逆自己。她一定得找到她,让对方离弟弟远远的,否则别怪她撕破脸!   正同刘怀山商议事情的刘怀安怎么也想不到姐姐居然打算跟踪自己寻找他租住的地方。   “大哥,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跟二叔三叔他们分开单干?”刘怀安迟疑问刘怀山。   “分开单干?!那怎么成,作坊是咱爹的心血,若让他泉下知晓,如何能安心?”刘怀山想也没想地摇头否定。   父亲临走前,最放不下的两件事除了年幼的弟弟,另一件便是经营好家中的木工作坊了。   “分开了,依然叫刘记木工作坊,你就权当咱们开了分号。”刘怀安继续劝说。   之所以提出让大哥出来单干的原因是,如今他已是个带工的作头,不单帮主家建完房舍院落,还要负责房中内部的装饰,其中利润后者甚至胜过前者。阿昏   他想着以后承接的工事大了,可以带上大哥一起挣钱,但前提是要跟二叔分开,否则宁愿自己雇人做。   “怀安,爹在世时,都没提过跟二叔三叔分开,现今咱们又小一辈,更不能动那个心思。”刘怀安依然固守几见。   “那过两年我若提出跟大哥分家,搬出去另起锅灶呢?” 第42章 成果 刘家人的算盘   犹豫再三, 刘怀安问出了心中由来已久的想法,以他的处境分家于谁都有利。   听弟弟存有分家的心思,刘怀山瞪大眼睛, 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急问:“怀安, 你想分家?!是不是我和你大嫂……”   “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晓得大哥要说什么,刘怀安连忙否决,紧接着解释道:   “虎子过两年就七八岁了,该要跟你们分房睡了。正好我搬出去, 让他住我那间。再说, 当初爹临走前,不是已经做主给咱们分了家?”   刘怀山知道弟弟说的是事实,而且过两年他也该成亲生子了,目前院子里的房舍确实不够住。   京城房价那么贵,自己是没能力给弟弟置座院落, 皱巴眉宇顿了顿说:   “你搬出去住哪儿?房子的事你不用担心。大哥想过了, 明年就将咱住的那两间拆了建成两层, 上面两间留给你成亲用。”   扒了重修虽说也得不少银钱, 但相对买房来说则便宜太多。   想到二叔一家子人瞧不起颜溪,甚至拿她当丫鬟使唤, 刘怀安态度坚决地道:   “大哥,我不住老宅。   先赁房住, 等攒够银子再买。我现今已当上作头, 要不几年兴许便能置房了。”   刘怀山对弟弟的做法有些不满,又想到他跟大姐闹了大半年别扭,不由怪责道:   “你怎那么倔呢, 一家人住一处和和美美的,非得分开住!还有,今明两日就在家老老实实过节,哪也不许去!”   以其历次的尿性若不告诫,保准吃过晚饭又溜走。他想明日大姐过来,借此缓和姐弟俩的关系。   刘怀安立马猜出刘怀山的用意,未当即点头应诺,而是注视着对方恳诚地问:   “大哥,我能不能求你件事?”   正等他表态的刘怀山被其突然郑重的样子,惊得怔了怔,反应过来后稍稍别扭道:“咱们亲兄弟,啥求不求的,你说。”   “我的婚事,能不能由我自己做主?”   近半年来同颜溪交往中,明显能感受出她对自己态度的转变,照此下去他坚信两人会在一起的。   可在此之前他必须得说动家里的亲人。欢欢喜喜接受,暂时是没不敢奢求,不再持反对意见他已经满足了。   刘怀山为认真多想,顺着他话头自然说:“跟谁结亲,最后肯定得由你点头……”   话讲一半,才后知后觉明白弟弟的真正意思。   话锋一转劝解道:“其实大姐也是为了你好。虽说你买回的那个丫头人不错,可毕竟出身搁在那。”   听大哥跟大姐一样,总是揪住颜溪过往的身份不放,冷嗤道:“出身?有多少好人家的姑娘能看上我一个泥匠工。”   本想继续贬低自己衬托颜溪,可考虑那样说不定会适得其反,于是刘怀安缓和了语气:“过不久,颜溪就会销了奴籍,到时跟咱们身份差不多。”   因为关注点不同,刘怀山似乎没注意弟弟透漏出现今他跟颜溪在一处。   他未留心,可步入房中的吴氏却听见了,面上浮抹笑意。   望着郁闷不已的丈夫,暗骂声榆木疙瘩,坐在他对面轻声劝说:   “大郎,俗话说宁差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既然怀安情愿,咱们就别做造孽的事情。那丫头我比你见的次数多,手脚麻利不说,而且待人接物落落大方。过两年若销了籍,估摸门槛都能给媒婆踩烂。”   听吴氏出声为自己说话,尽管知晓她并非真心为他好,可刘怀安仍然向其投以感激的目光。   原先态度就不太坚定的刘怀山听妻子一番话,望眼目含希冀的弟弟,烦躁地摆摆手:   “等销了籍再说……”   见哥哥立场有了改变,欣喜不已,笑呵呵的连声应是。   三个月前就听颜溪说今年可以攒够银钱销籍,等过完节他就劝她先借钱给她销籍,以后慢慢还钱。   ……   李诚听大舅子满脸自豪地夸赞小舅子现今如何出息,羡慕地笑道:   “怀安,可以呀,竟然当上作头了。”   刘怀安对哥哥的快言快语颇为无奈,早知就不多嘴告诉他了。   瞧,麻烦来了。   在旁的刘守敬眸中大亮,瞟眼精光尽敛沉思不语的二哥,笑着出声道:   “怀安,做了作头可别忘了咱家的作坊,主顾若需门扉桌椅,就让咱们刘记作坊负责。”   只要承接活计,便不是一两件物什,送上门能让刘记作坊发展壮大的大好机会怎可错过。   经其提醒,恍然大悟的刘怀山拍拍脑门,转向暗自懊悔的弟弟欢喜说:   “瞧我这脑子,我咋没想到呢。怀安,三叔说的对,以后有什么木工活,就交给咱们作坊!”   这样以来,刘记作坊将会越来越出名铺子越来越大,说不定真如弟弟说得那般将来能开上分号。   刘怀安心底纵使再无语,可面对诸人的凝视,也不敢太过表露情绪,只得点头道:   “我尽量吧,因为不光我一个人说了算,匠作队伍中还有另外年岁长匠艺高的作头。事情得商量着来。”   李诚此方面的阅历深,懂得多晓得其中的门门道道,传授经验般出声说:   “到时分一成红利给他嘛。肥水不流外人田,看在你的面子上,相信他也不会说什么。”   刘怀安被迫颔首赞同,望眼犹自欢喜的大哥低头苦笑了下,是自己忘本自私,还是自家哥哥憨傻。   有了此出,接下来的谈话刘怀安总有些兴致缺缺,越来越觉得同家里人聊不到一起去了。   只盼飞得时间快些,送走大姐他们,好赶紧离开。   ……   “四郎,你先带俩孩子回去,我找庆嫂说点事。”快到家时,刘芙突然对丈夫道。   心中藏有事的李诚未做他想,心不在焉点点头,手牵憋嘴不情愿的女儿,径直朝家门口走。   他被小舅子当上作头的消息打击到了,得好好反思反思。   刘芙注视着丈夫孩子走远后,转身快步往埠头而去。   望着繁忙的河面,她脑中回想堂侄女说的话,便直接上了去东水门的蓬船,决定在那边的埠头等弟弟。 第43章 分享(捉虫) 碰面   刘怀安估测大姐一家人差不多回到家后, 便同大哥刘怀山等人打了招呼,背着包裹朝渡口而去。   中秋节前夕,为恐好不容易相信自己同颜溪没什么的万正兴再次起疑, 便跟其他匠工们一样直接归家过节。   因此尚不晓得颜溪已于几日前摆脱了奴籍身份。   途中起忍不住回忆起了昨日跟大哥谈论的话题, 虽然分家没什么结果但让他们对颜溪的态度产生转变, 对于他来说已经很令人兴奋了。   想起大哥说待销籍后再议,刘怀安摸摸怀中揣的五十贯钱引,他晓得颜溪的脾性,若直接给钱铁定不会接受。   所以他准备说钱借她的,以帮其尽快恢复正常身份, 这样以来到时家里人便没什么话可说了。   心情愉悦的刘怀安下了船, 热闹的节日氛围尚未消退,熟悉的街肆较往日热闹不少。   考虑到颜溪往日做事习惯,他没直奔九流巷子而是往仓桥旁赶。   待透过熙攘的人群寻到颜溪时,刘怀安面上的笑意慢慢变深,加快脚步向那抹刻于脑海的身影走去。   因太过急切专注, 丝毫未觉察身后不远处怒火中烧的刘芙。   颜溪正凝神给食客煎葱油饼时, 忽听刘怀安同自己打招呼:   “今儿怎改卖饼子了?”   用锅铲给散发出肉葱香的油饼翻个面, 她才答道:“这几日过节, 晚上人多我打算出夜摊。”   颜溪的想法是辛苦几个月赶紧攒钱买田,像大勇一样搞花草种植, 万正兴和刘怀安皆从事建筑行当,到时可以商量同他们合作, 以便打开销路不用辛苦零售了。   刘怀安含笑点点头, 望望左右的食摊发现人家都有帮手,未做犹豫将肩头的包裹撂在板车上,挽起袖子道:   “小溪, 我帮你翻,你安心擀饼子吧。”   颜溪先是满脸怀疑地瞅了瞅刘怀安布满粗纹的手掌,再看看塞过肉馅的面团瘫软在案板上,已不复刚刚的圆立,眉头微微拧了拧,稍作犹豫不得不妥协让他帮忙。   锅铲递给刘怀安时不放心地嘱咐:“看仔细点别炕糊焦了,否则你给吃掉。”   “把心放进肚子里吧,我虽没煎过饼子可总是见过的,保准让你满意!”刘怀安信心十足地接过铲子,当即示范给她看:“喏,是不是这样?”   因其身材高挑而泥炉较矮,只好半蹲着身子,显得非常笨拙。   颜溪见他姿势难受,指指旁边的杌子示意其坐下,端详少顷他翻油饼的动作发现干的还不错,随后才安心做油饼。   两人默契配合的场景落在了不远处暗中观察的刘芙眼中,气恨交加的她直想冲过去大骂颜溪不要脸,再当着路人的面扇她几巴掌。   可仅存的几分理智阻止了她,倘若自己这般大吵大闹的确让颜溪在东水门没脸呆下去。   但与此同时弟弟必定也受到浅连,据说他如今已当上作头,假如主家得知他风评不好,岂非坏其前途。   咬牙切齿纠结一番,才决定回头单独找颜溪理论,抬头看看天色见已不早,恐出来久了惹丈夫起疑。   环视四周仔细观察记下地理位置后,恨恨瞪了眼两人所在的方向才转身匆忙离去。   ……   “带来的面用光了,这儿有我一个足够,你先回去吧。”   自晓得万正兴一家人的误解后,颜溪和刘怀安仿佛心照不宣尽量在众人面前少接触,连教认字也是去外边的茶楼。   刘怀安本想应诺,可看着天色想起上元节在巷子里碰到的流连暗娼的男子,遂改变主意:“无碍,反正明儿有整日闲时间,我同你一起回去……”   觑眼没做声的颜溪,声音放低了些:“就跟上元节一样,给你垫后。”   正要张口婉拒时,听对方提起上次穿帮之事,情不自禁笑起来,打趣道:   “那待会可别再说露嘴了。”   刘怀安被她揶揄的窘态尽显,眼神闪烁嗯嗯几声算作回应,不过令之高兴的是颜溪居然如此爽快应下了。   调侃过后,颜溪便问起正事:“下个主家的活定下来没?”   “嗯,主家定的日期是本月二十。这几日趁着有空,我好好学识字。”刘怀安答道。   外出做事时忙得脚不沾地,一日恨不得当两日使。   当了工头事物冗杂除安排匠工每日的工事进展,还得操许多旁的心,诸如账目、应酬……几乎没什么空暇放在练字上。   “行呀,生意越来越兴隆了。加把劲,过两年发达了我也跟着沾沾光。”颜溪半真半假笑道。   目前种花计划八字还没一撇,不好当即将人情求过来,颜溪准备待花圃中的花草长出来再说。   听颜溪最后一句话,刘怀安心口先是顿住,紧接着砰砰跳起来。   如今自己之所以如此拼命挣钱皆因她,将来不让她跟着自己过苦日子。   沾沾光?小溪话语是何意思,难不成答应将来跟他结亲?!   一想到这种可能,刘怀安心口就不住发烫,抚着胸膛位置才猛然想起里衣口袋里装的钱引。   乐得晕乎乎的他脱口而出问:“小溪,你销籍还差多少贯钱?我这里有一些,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借给你先用。”   颜溪拍拍额头,暗说:瞧我这脑子,怎么将这事儿忘记告诉他了。   展颜笑道:“刘大哥,我前几天才销了籍。官家将浮籍安在西郊的洛水村。明年攒了银钱买两三亩田地,便是正儿八经的京都百姓了。”   短短几句话把刘怀安惊到了,睁大眼睛错愕地凝视着颜溪:   “真的,这么快?!”   说完,才恍然所觉讲错了话,急忙解释:“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颜溪摆摆手,完全不以为意:“瞧把你吓得,我明白你想说什么。除小食摊挣得,我还卖了两个月花草,又加之日子过得节省,才勉强攒够银两。”   镇定下来的刘怀安为颜溪能脱离奴籍高兴不已,以后家里人再也不可说她是丫鬟了。   见刘怀安注视着自己满脸傻笑,颜溪白了他一眼,侧侧身子避开其目光吆喝着揽食客。   反应过来的刘怀安收回视线,摸摸后脑勺,兴奋地跟着叫喊吸引食客。   ……   四日后,跟弟弟全生分别后,颜溪看看时辰觉得还能赶上夜市,便匆忙收拾好物什往仓桥去。   “刘……刘嫂!”   凭直觉有人紧盯自己的颜溪抬头而望,居然看见刘芙一脸不善地朝她走来。 第44章 交手(捉虫) 撕破脸   刘芙不会无缘无故找她的, 再观其神态,颜溪很快猜到刘芙已知道宝贝弟弟跟她住一个院子,想必特意为此事而来。   考虑到这点, 颜溪无奈地抚抚额头, 快速转动脑子思忖如何应付对方。   在附近等半天的刘芙见终于露面的颜溪, 恼的撕了她的心都有。   由于只晓得她在仓桥附近摆摊并不清楚具体住哪,几天来被各种原因耽搁一直没有机会。   好不容易今日将女儿送到娘家大弟弟处帮忙照看,结果一耗便是大半日。怎能不让她气愤的慌。   颜溪一直因上次没打招呼偷偷离开之事总觉得有愧刘芙,故待其走近摊位前,主动热情地打招呼:   “刘嫂, 来东水门办事啊?”   却不想换来对方的冷言嘲讽, 只见刘芙如仇人般拿眼剜着她呛道:   “哼,我为啥来你那么聪明会不晓得?别揣着明白当糊涂!当初你怎么跟我保证的?”   吵架的音量不会低哪里去,近旁的行人见一男一女争吵顿时来了兴致,纷纷驻足等着瞧热闹,并大胆猜测男方在外偷腥被家中的婆娘揪住尾巴了。   听对方丝毫不讲情面, 扎着架子要翻脸, 颜溪面色也不由冷下来, 但不欲在此处同她理论, 注视目中藏恨的刘芙,淡淡道:   “不管为何而来, 来者即客,今儿我请嫂子去茶馆喝茶, 有什么咱们到那里说仔细。”   路人的风言浪语自然传入刘芙耳中, 被气鼻孔冒烟的她也明白此处非谈话的理想之地,遂没好脸色冷哼了声,先一步转身往就近的茶肆走。   颜溪同附近的商户大都相识, 央求旁人帮忙看着食摊,随之跟上已先走几十米远的刘芙。   ……   “小溪,咱废话少说,就问当初你如何信誓旦旦向跟我保证不在怀安身上动心思?!”刘芙尽量克制住心底的盛怒,质问颜溪。   本来已生气的颜溪面对她的诘责,禁不住嘲讽一笑,端目注视着刘芙道:   “刘嫂,你和刘大哥的救命之情颜溪自当感激。但一码归一码,既然嫂子说了不讲废话,那今日我也放下矜持,咱们把事情说清。”   她深吸一口气放缓语速,略略抬高音量:“从始至终都是刘大哥有心于小溪,并非小溪纠缠他不放。我也不可能为他三天两头搬家迁居。”   刘芙一听她话的意思,立马恼火,嗔目竖眉直着颜溪斥责:“你这话什么意思,怀安救了你反倒成他的错了。依你意思怀安还配不上你一个没爹没娘当丫鬟的?!”   在刘芙心中,最让她气不过的是弟弟掏肝掏肺对颜溪好,反而她竟然瞧不上自家弟弟,真是心撑炸了肺,也不照镜子瞧瞧自己什么人人。   颜溪被刘芙狰狞的神色和诛心的恶语震惊到了,对面坐着的还是记忆中那个悉心照料病中的自己,温柔贤惠的刘嫂吗?   从错愕中回过神的颜溪摇摇头,郑重道:   “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刘大哥为人聪慧能干是小溪配不上他。所以我有自知之明,能管住自己的心不乱动,管住自己的脚不瞎走。”   “你……”刘芙被她气的面色通红一时说不出话来,“怀安真是眼睛瞎了才瞧上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丫头!”   “所以嫂子若想彻底解决心头之忧,应该找的人是刘大哥!好好告诫让他擦亮眼睛管住自己的腿。”   没等刘芙来得及回嘴,颜溪再次说到:   “小溪还有件喜事告诉嫂子,我如今已销籍入了浮户。士农工商九流十八匠,如今咱们身份半斤对八两,谁也别笑话谁。话已说得明明白白,嫂子若没什么事,小溪就先去出摊了。”   说罢起身要走,但被口不择言的刘芙喊住:   “站住!你若再跟怀安纠扯,别怪我到时当着大伙的面揭穿你女扮男装,今后休想在东水门呆下去!”   颜溪此刻真的恼了,肃面盯住刘芙沉声道:   “别欺人太甚,兔子急了还咬人。你若敢做,那我就敢报官说被人纠缠不放被逼无奈才如此,到时咱们看谁能赢了官司!”   “你……”刘芙被她气的趔趄了两下,手掌撑住桌案才没摔倒,恨恨地望着颜溪的背影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   当真小看了那丫头,自己竟然没讨到半点便宜。都怨不成器的弟弟才让她如此丢脸面,被一个小小的丫头欺负成这样。   还有短短不到两年时间,她哪来那多钱销籍,指不定借弟弟的呢……   同样气的不轻的颜溪付清茶水钱,径直出了茶馆,随之幻灭的不光是刘芙在她心底的形象,连对刘怀安产生的好感以及想同他发展下去的念头亦随之烟消云散。   今后还是努力挣钱吧,有了足够的财力才有可能提高社会地位,让人看得起。   回到摊位旁,相熟的商友挤眉弄眼调侃满脸郁闷的颜溪:   “颜老弟,你媳妇呢?被抓包了吧?下次小心着点,我家那位,啧啧……”   媳妇?!脑洞可真大,眼睛也够瞎,竟然把她和刘芙想成夫妻俩。   颜溪已无力同他解释,误会就误会吧,免得越扯越多。   于是含糊其辞应两声,开始闷头做饼子,心底暗暗下决定往后必须勤劳苦干,买田买房离开九流巷子走上人生巅峰。   ……   “小溪若在的话,再过个把月就要及笄了。”卧房中,一做着针线活的颜玉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伤怀道。   “好端端提她做什么,就当她死了,我和你爹没她这样的闺女。”李氏用绣花针蓖蓖头发,恨恨地言道。   提起卖出去的二女儿,李氏便咬牙切齿,寻了那么久,居然杳无音信,若找到看怎么收拾她。   “大姐,二姐生辰什么时候?”步入房中的全生急切的出声问。   上次过生时,二姐给买了向往已久的书册,此次他也要给她过生,及笄对于姑娘家可是大事得好好庆祝。   “下个月初六。”颜玉神思不属地应道,两年前还是在河摊看碰到二妹的,若如今在家,肯定要置桌酒席庆贺,如今却……   下个月初六?全生轻声嘀咕一句,面庞漾起欢快的笑颜。 第45章 姐弟交谈 补1000字   之前问过二姐生辰何时, 可她说到日子了近再告诉他,估摸若没有今日偶然得知,到时她还搪塞自己。   全生高兴过后, 方意识到方才母亲又在怨责二姐的不是。   便蹙着眉头对李氏道:“娘, 二姐为了救我才去给别家当的丫鬟, 你怎么总这样说她!”   大半年来每次跟二姐相聚,他都能深切感受到她的善良与艰辛。   纵使被逼的有家不能回,可从未抱怨过什么,每次见面都是勉励他好好读书,春风化雨般为他解难答惑。   李氏抬头惊讶望着面露不满的儿子, 压下腾起的气恼, 僵硬着笑容说:   “娘只是跟你大姐发几句牢骚罢了。我和你爹还不是担心你二姐在外没个着落有个三长两短,恼她不给家里捎个信害大家心焦,你爹为寻她腿都跑细了。”   近几个月她发现儿子因二女儿之事跟自己疏远了,起先以为是年岁渐长缘故才如此,后来发生几次类似方才的情形, 她便猜出原由。   之后当儿子的面, 尽量不提二闺女的相关话题, 没想到今日凑巧碰上。   虽说对着儿子避开话题, 可打心底她跟丈夫对二女儿下落仍然她非常在意的。   正如大女儿说的小女儿马上及笄,再过两年则谈婚论嫁了。万一她凭一己好恶随便抓个男人嫁了, 岂非白养了她。   想到这里,李氏愈发烦躁了, 忍不住暗暗连骂几句女儿才解恨。   跟李氏不同的是, 听弟弟为离家的妹妹打抱不平,颜玉则抿嘴而笑,笑容里带有欣慰, 幸亏小弟明辨是非,感念因他而被卖掉的二妹。   全生犹疑地看着李氏问:“娘,你和爹真担心二姐?”他有点不太相信。   假如爹娘发自真心的挂念二姐,那就太好了,回到家里能日日相见,可自己答应过她暂时不告诉爹娘消息的。   李氏连忙说:“那还有假?!再怎么说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哪有不疼的道理。当时你病的厉害,迫不得已才同意让你二姐出去跟人当丫鬟,救了你同时也让她能填饱肚子。”   由于她一心想在儿子面前表现出慈母形象,未察觉到儿子的异样。   可心细的颜玉琢磨出了弟弟的反常,若有所思看着他,忽然一个念头闪现,漂亮的水眸划过一丝喜色。   觑眼身旁的母亲,恐弟弟继续下去惹来猜疑,于是压唇轻轻咳嗽两声飞快斜瞪了一眼全生,低倾下头继续给手中的鞋帮子穿针引线。   跟颜玉嗔怪的视线相撞的全生,禁不住心头一跳。   他又非傻子,本来碰上他二姐的事情就格外敏感,此刻怎会不知大姐的意思。   可依大姐的神色,说明她早已得知二姐下落,那为何每次相聚二姐从未跟他提起过呢?全生不由疑惑起来。打算下月见面时问问她。   ……   吃罢饭,颜玉寻个借口走进全生的小书房,凝视着他悄声问:   “全生,大姐问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家里人?”   闻此,全生立刻朝紧掩的房门望去,舔舔并不干裂的嘴唇,目光闪烁含糊其辞回道:“我整日在学堂读书,能有什么事瞒着。”   颜玉观其这般动作,更加觉得自己的猜想没错,便不再同他绕弯子直接了当的低声道:“你见过你二姐?”   尽管已料出大姐要问他关于二姐的事情,但猛然间听见,还是怔了怔,握笔的手攥的紧紧地,结结巴巴反问:“大姐,你也见过二姐?”   颜玉不由好笑地白了他一眼,拉把凳子坐下后才道:“瞧把你给吓得,放心我暂时不会跟爹娘说的。”   她长叹一口气,长话短说将自己两年前在灯市上偶遇颜溪的事情告诉了全生。   恐被李氏突然进来听见所谈内容,全生踌躇一会,简明扼要同颜玉讲目前自己跟颜溪每月见次面。   “大姐,你是否也非常想见二姐?要不下次我问问她愿不愿意。”全生放下心里的戒备,满脸轻快笑容地说。   颜玉顿了顿,最终点点头,笑说:“好。”   就怕不情愿见她这个做姐姐的。   “咱们陪她一起庆贺及笄之礼,到时二姐铁定特别高兴。”   家里终于有人可分享憋在心口好久的秘密,全生特别欢喜,一会儿谈冬一会论西,“哎,她一个人流落在外,若是爹娘真的愿意接二姐回家就太好了。”   在他心中无论自家二姐能挣多少钱,也没有回到自家舒服。所以他非常渴望自己赶紧长大,在颜家有话事权,把二姐早早接回来。   颜玉听了弟弟的话语,心酸一笑,二妹为颜家受了太多委屈,恐怕到时即便爹娘主动要她回家她也未必情愿。   正忙碌于自己小生意的颜溪自然不知姐弟俩正为她的十五岁生辰而筹划。   自刘芙为了刘怀安无礼要求她搬家后,她心底便憋了一股“今天你对我爱理不理,明天我让你高攀不起”誓要混出人样的劲头,勤勤恳恳营务小食摊。   每日比之前起得还要早,归来的还要晚,不但赶早市和卖汤饮子,而且若时间来得及还要摆夜市,大院的租户见她如此勤快,开玩笑称呼其“拼命三郎”。   当然这些负面情绪她未对刘怀安表现出来,并非她修养好思想境界高,而是当语气有犯冲苗头时,便告诫自己:   刘芙是刘芙他是他,两人虽然为姐弟关系,可他们三人没啥特殊关系。别最后让刘芙觉得她颜溪向刘怀安告状,让弟弟回家跟自己闹。   ……   “大勇哥,我想求你件事……”   大勇见全生一脸难为情不由疑惑起来,全生尽管年岁小,但特别有主见。即使拜托他某件事时,也没如此模样。   虽然好奇可十分豪爽说:“咱们兄弟俩,啥求不求的,只要我能办得到,保证应允!”   “我……我想问你借半贯钱!”全生咬了咬下唇,一口气说出来,然后静待大勇反应。   借钱是为了给二姐买簪子,两天前他偷偷带上自己所有积蓄怀着激动的心情去给姐姐买生辰礼物。   他一眼就挑中其中一只梅花玉簪,觉得同姐姐品性非常契合,谁知价钱不便宜,用掉之前攒的银钱后还短缺半贯。   重新选其它饰件他不甘心,且不能向大姐要这个钱。没太多思虑,留决定跟大勇借。   “是不是要买书啊?”大勇听是借钱,略略惊讶了下,很快恍然所悟。   “嗯,”全生见大勇误会了,可想起二姐告诫的话语,便不自在应了声,垂睑眨眨眼睛,不敢同其对视。   大勇以为全生为买不起书心里难受,便未多说其它,只问道:“半贯够不够?听人家讲书册可贵着呢。”   近两年他捣鼓小买卖多少挣了点钱,五百文钱还是拿得出手的。   “够了,够了!我此前攒得还有些。”全生忙感激道。   “那我现在就回家给你拿。”大勇起身做势往外走。怕等会话赶话忘了,明儿一早他还得早起卖花,全生要去学堂,两人能不能见面不确定。   全生见他风风火火要有,赶紧叫住:“大勇哥,等等!”   随后声音低下来:“大勇哥,我问你借钱的事,能不能别告诉你娘,也别和我爹娘讲。钱,我争取尽快归还。”   大勇纵然对其行为有些不解,怔愣稍瞬点点头,肯定地喏了声,选择相信全生。   全生见借钱之事完美解决,心情顿时轻松下来。有了钱,明日就可将簪子买回,二姐带上铁定欢喜。   话说颜溪生出先在洛水村买田的想法后,便打算去考察情况。刚巧一日落雨,于是歇摊前往西郊。 第46章 迟疑(补字)   自销了籍……   自销了籍落了户后, 她仅去过一次洛水村,上次只顾得高兴去了,并未就买田之事做过多深思。   从萌生在村里置地的想法后, 她将种种会遇到的情况预想了一遍, 有良田如何做, 没闲田又该怎样走。   总之先去找村长询问具体状况,然后再确定下一步策略。   二月仲春,河冰解冻黄柳扶风,尽管事情未定可心间情不自禁涌出美好憧憬,颜溪眉眼间透出喜色, 分外舒畅。   坐船时没发觉, 等船泊到埠头时,她才觉察出河面上涨了。   这次没再请路人指引,因有一整天闲暇时光,且雨丝绵密赏景别有一番情趣。   所以颜溪未搭乘顺风车,而是一手擎着青布竹骨伞, 一手拎着两封准备给村长的糕点, 悠然自得熟门熟路朝洛水村去。   通济河涨水, 作为其支流的洛水河自然亦一道, 侥幸两岸低洼的农田没遭殃。   她晓得这一片大都为菜田,天气尚寒, 菜农还没播种菜籽,待到月半便开始了耕作。   “村里上等田早没了, 你若只为在京都混个编户, 河滩边上空的还有六七亩。”   村长祖祖辈辈居于洛水村,村长职务是从父亲手里接下的。   对于挂户本村人员多多少少有所了解,他看颜溪生得单薄, 又是个未及冠的半大孩子,心生恻隐也不卖官司说场面话。   察觉颜溪略有犹豫,忍不住好心道:“这次若不下手,下次来说不定就没啦!”   村长一句话让颜溪咬咬牙做了决定,其实她知所以犹豫实因现今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倘若有良田,她二话不说便会拍板买田,回去跟万正兴家借钱。   可目前只有河边的劣等田,除却夏汛遭涝外,因长期遭河水漫浸冲刷土壤板结严重,庄稼产量极低,改成菜田投入成本非常大。   不知道急着借钱买下是否划算。罢了,先置两三亩再说,估摸地价不贵,债务一年内肯定能还清。   决定好后,她故作难为情道:“村长,我怎不晓得您的好意,只是事出突然荷包没装那多银两,您能不能先帮我把田留两天。后日咱们一同去官府办田契?”   “这……”村长捋捋胡子,神色露出稍许迟疑,顿了顿才道:“行,看你不像扯谎的小子,就给你两日时间。倘若这两天有认来问我便给拒了,后日如果没见你人,可就怨不得我了。”   颜溪听对方答应宽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连忙躬身揖礼:“多谢村长忖情允许宽限,您放心即便我改了主意,一定也会来此告知您一声。”   随之她略略犹豫下,还是决定不留下订金了,万一借不到足够的银钱,到时押金是要回来还是不要呢。   反正村长已经向她承诺了,又未隐晦表达要保证金,别因自己多此一举最后反而将人给得罪了。   双方言妥后,颜溪没做久留直接提出告辞,虽然人家客客气气的,但她晓得自己是什么身份。   因心里积着借钱的事情,不再像来时那般闲庭漫步,欣赏微雨中的山水。   河边农田价低是相较于同地方的良田,可再劣的田是在京都,每亩七贯钱。   年前销籍几乎花光了她所有积蓄,之后尽管起早贪黑出摊子。除却自己花销和贴补弟弟全生载,如今手头不足二十贯钱。   按理说这些钱买下两亩田是够了,然而在她看过周边菜农做法后,脑海中便设想了如何规划自己的田产。   如果按照预想计划,两亩田面积太小,所以她准备买四亩,回去同万家再借十五两。   加上自己的积蓄交付田钱加上契税后,余下的一点留着生活开支。   依照万家目前家境,他们完全有实力借那么多钱给自己的。   曾经和万正兴老娘拉闲话时,她知晓万正兴夫妻为了给儿子在京城置座院落成人后娶妻生子,他们没有在挂籍村子买田。   万正兴辛苦十几年,必定有些家底,只要他们愿意必定没问题。   颜溪自认为借到钱的几率有七/八成,一方面万家人觉得她还得起钱。   俗话说救急不救穷,至少在外人眼中她是个勤劳吃苦能够持续挣钱的好小子。   另一方面,她同万家人关系处的还是极好,邻居情值十五贯钱。   不过凡事没有绝对,万一万正兴的妻子和老娘做不了主,或钱存放于钱庄一时无法取等意外因素。   假如倒霉借不成钱,只好先买两亩了,无论何时一国之都对于百姓来说都充满了魔力。以后京都外来人口只会越来越多,地皮愈来愈少,抓一点是一点。 第47章 借钱买田   心里存着借钱……   心里存着借钱之事, 颜溪回程途中没再耽搁,花几文钱搭辆去西水门埠头的顺风车。   在埠市上买两包小孩子喜欢吃的零嘴,等了有半盏茶时间便上了船。   步入九流巷子, 绵密的春雨已止, 乌沉沉的铅云让天色愈发昏暗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急雨来。   推门方踏进院中, 她下意识地往万正兴家望去。   只见刘氏坐在靠门口位置的檐廊下捻棉线,针线篓子搁置在双膝上,未见李氏和香兰在旁。   听见动静,刘氏抬头见是她,停了手中动作, 未言语眼角先炸开慈祥的笑容, 瞅眼颜溪手里拎的东西:“三郎今儿没出摊呢?”   颜溪笑着摇摇头,想到即将说借钱之事便向她走去,回道:“昨日碰个朋友说如今京郊土地紧张,我今儿去西郊看看啥情形。”   正说着,万正兴的儿子壮壮忽然从房中跑出来笑嘻嘻朝她喊了声:“颜三叔。”   颜溪晃晃手里拿着的果子笑着冲他招手道:“昨儿下雨帮三叔遮炭, 三叔得好好谢谢你。喏, 拿去吃吧。”   一旁的刘氏面上带笑嘴里却嗔怪着:“尝尝就行了, 哪能全给他。”   壮壮对果子心动却因颜溪的话腼腆起来, 挠挠头诚实道:“我跟阿魁一块盖的。”   “又不当值什么钱。”说着颜溪揉揉壮壮的脑袋将零嘴塞到壮壮手里:“那就和阿魁一起吃,下次再落雨, 三叔还得仰仗你俩哦。”   壮壮拿眼瞄瞄李氏见其没反对,抱着果子兴奋地往院中另一处人家跑。   李氏望着孙子的背影, 摇摇头无奈中溢满慈爱:“这孩子, 淘的跟小猴一样。”   看着孙子进了邻居房内,刘氏才把注意力转到方才颜溪话头上。   “先买三五亩放着也好,过两年你说亲时面上过得去。”   以为她打算置田买地。刘氏本要说她年岁小, 且又能挣钱不如好好攒钱在京城置处安身小院。   转念一想颜溪再过两三便要娶媳妇了,房没房田没田的势必遭姑娘家嫌弃,于是便改了口。   恐其年纪轻轻没经历置办家业的大事被旁人忽悠将钱都投进去,忙又道:“虽说田产当置,可千万别一把大手全花出去了,将来使银子地方多着呢。”   她虽未出门做过生意,但凭着颜溪每日里早出晚归奔生意也知其手里多少攒了些银两。   颜溪正点头赞同她前面说的话,可听到后半段时觉出不对劲来。   忽然打了个激灵,啪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她真是糊涂完了,怎么忘了万家对她以前当过丫鬟之事完全不知晓,更别提花钱销籍了。   为避免因身份原因带来麻烦,颜溪曾含糊其辞告诉同住大院的邻居们自己是逃难来到京城的,故而刘氏等人不晓得她将挣来的钱用来销籍了。   倘若因买田问刘氏借钱,势必引起对方疑惑在熟悉她的人看来,现今她完全有能力买几亩田的。   如果谎称其它理由,以后定会有露馅的一天。   刘氏被她的动作吓一跳:“咋了,钱袋子丢了?!”   颜溪拉回思绪,面上一苦故作懊恼道:“出门走的急,忘记堵炉盖了。”   哎,借钱泡汤,看来只能买两亩了,尽管做了最坏准备可她心里仍不无遗憾。   脑袋耷拉着气馁地回了屋子,无精打采地堆在火炉旁的椅子上望着茶壶发会呆,直到院中李氏怪责壮壮的声音才让她回神。   从万家借钱的事泡汤,大院其它邻居且不说和万家一样清楚她手头有钱,就论亲疏关系亦不会豪爽地出借十几贯钱。   想着想着不禁有些消沉,京都之大困境时刻身边竟然没有可求救之人。   忽然脑海中刘怀安的名字鬼使神差蹦了出来,她赶紧甩甩脑袋冷嘲一声。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没骨气了,刘芙如何看待她的,刘家从老到小鄙视的神情清晰浮现眼前。   当初销籍时就未曾求过他人如今情形好过太多,果然是饱暖生矫情!   为防又生出乱七八糟的思绪,颜溪一撅起身,由于动作太急眼前发黑脑袋有些晕涨,她按住椅把抚额缓了缓才转身朝屏风后的卧室走去。   从一处隐蔽地方摸出个小钥匙,又弯身拖起木匣子,丝毫未犹豫将里面所有钱引都揣在贴身中衣口袋里,把刚到手不久的户册一并装着。   房檐下玩耍的壮壮瞧见颜溪,丢下同伴阿魁兴匆匆地跑来,眼睛亮晶晶地道:“颜三叔,娘说今晚包包子,肉的!蒸熟我拿给你吃!”   颜溪噙笑抬手揉揉他的大脑瓜逗他说:“三叔爱吃肉包子,一口气可吃十个。”   天真的壮壮半信半疑:“恁能吃?!”   颜溪望着小家伙纠结的神情张口要答话却听不远处的刘氏问:   “三郎,这是还要出门?”   刘氏见她胳膊下夹着竹伞肩上挂着褡裢,禁不住有些疑惑,不是刚外出归来吗?   “熬汤的芫荽不多了,我去菜市碰碰运气。”   她说的并非假话,明天出早摊,方才看给羊肉汤增鲜的芫荽所剩无几。   这个时候菜市已下市估摸没有新鲜蔬菜,西郊有不少菜田可以向菜农买些。   刘氏点点头,仰头望望暗沉沉的天叮嘱道:“那你别耽误了赶紧去,晚会要落大雨了。”   颜溪扭头看眼又玩在一起的壮壮和阿魁,笑回:“我就是怕赶上了。”   说罢同刘氏打声招呼便加快步履往外走。待上了船意气淡去再加之混着水气的冷风一吹,让颜溪愈发理性起来。   洛水村的村长见了她后有些惊讶,等看了颜溪的户册信息后更加惊诧,虽然于礼不合仍忍不住好奇多打量两眼。   颜溪一看便知对方心思,声情并茂地解释了做男装打扮的原因。   见他满脸同情地颔首表示理解时,颜溪轻轻地长叹口气。越来越多人知道她为女子身份,恐怕以后做事不会如此顺心了。   好在她吃住行绝大多数在东郊一带,同洛水村没什么交集,暂时无须太过烦恼。   看着天色尚早,又怜惜她一个姑娘家来回奔波不容易,村长意气骤起聊发少年狂,选择性对天将落雨视而不见,带着颜溪到官府将买田手续彻底定下来。 第48章 姐仨   从官衙出来天空……   从官衙出来天空下起急雨, 将撑在头顶上的伞面打得砰砰做响。   鉴于村长知晓自己性别,颜溪不好意思再说出请他去酒楼吃酒表示感谢的话语,只好语气真诚地口头道谢。   送村长上了骡车目送厢车愈行愈远拐向街口消失在雨幕中, 颜溪从怀中掏出田契, 将伞杆斜依于肩上小心翼翼打开契纸眼眶发烫地盯着黑字红章, 如浮萍般的心仿佛一日之间扎了根。   就算将来事逢突变东水门无处安身,靠着名下两亩薄田也不至于饿死。   农田低洼寡瘦,置了田她再次一穷二白囊中羞涩,眼下最重要的任务是快快挣钱让荷包回血,因此暂时无法分出精力照顾田地, 再者她连理论都没有, 更惶说实践经验了。   唯今之法是先暂时放置下,待缓过来劲再看如何规划,在此期间去书肆找找农蔬种植方面的书册。   颜溪动作轻柔地把田契折起重新放好,脚步轻快地,边走边计划接下来要干的事情。   雨日里天暗的早, 暮色四合, 街肆两旁的铺面房檐下红灯笼朦朦胧胧。   她走进卤肉店里要了半只酱鸭, 三两五香藕片, 一碟花生米,烧羊肉买了小罐酒还有大半。   一手擎伞, 一手拎着给自己的犒赏,眉目舒展悠悠然地往家赶。   大概心头最重要的事尘埃落定, 尽管积蓄被清空可她就是想庆祝庆祝, 为自己干个杯,偶尔放肆有何妨。   正值晚饭时刻,白日里生动的小院静悄悄, 湿冷的空气里混杂着一丝菜香。   点灯,拔掉炉火盖,先用茶壶中的热水温上酒,再将小炒锅放在火势渐渐大起来的火炉上。   倒油,待油七分热,打开油纸包将店家剁好的码的整整齐齐的酱鸭回锅加热,最后撒入芫荽碎,滋滋响的鸭香味与芫荽的鲜香混为一体,诱惑着颜溪。   没有立即起锅装盘,而是转身捞起酒碗抿一口试试酒温如何。   尚可,她点点头。酒菜已妥,便将四四方方的案几挪至炉旁。   此刻屋内被旺盛的炉火熨帖的十分舒适,烛火随着从窗棂缝隙溜进来的寒风妖娆摇曳,看着面前的美食颜溪满足地做了个深呼吸。   “咚咚……”   刚准备下筷,便听到外面叩门声,与此同时万正兴老娘刘氏开口:   “三郎,回了吗?”   颜溪赶紧起身开门:“刘婶。”   见刘氏手中端着碗,碗中装有包子,恍然记起壮壮告诉她今晚他家蒸包子,还说要请她吃来着,于是忙将祖孙俩让进屋。   她笑吟吟地望向跟在刘氏身侧的小家伙,低头不语嘴巴抿得紧紧的,小手绞着衣襟下角。   跟阿魁闹架了?顺手捏捏他的圆脸蛋:“壮壮请三叔吃包子,三叔请你吃肉好不好?”   说罢将他拉到案几旁,取个空碗借着灯火动作利落地捻几块鸭肉。   刘氏还未将装着包子的碗放下,余光瞥见颜溪给孙子夹肉,连忙阻拦道:   “他刚吃俩包子,又喝满碗汤,肚子撑的跟大鼓似的,可不能再让吃了!”   哪有小孩子不馋肉,觑眼壮壮盯着酱肉转不动的眼神,挑眉一笑将碗筷塞进他怀里:“吃两块不打紧。”   想着颜溪才回来不大会儿,应该刚吃晚饭,刘氏见孙子馋嘴模样,清楚若再推辞倒显得见外,便笑道:“这娃子非要给你送十个包子,少一个不依,被他缠的没办法一块过来了。”   说完朝歪头吃肉的孙子嗔道:“听见了没,你三叔同你说笑呢,没骗你吧。”   颜溪好笑地揉揉壮壮的发髻,小孩子果然纯真啊。   刘氏恐小孩子不懂事再继续要吃要喝,没说几句闲话,就准备着孙子离开:“天冷,你忙吃饭吧,碗筷明儿再给送过来。”   颜溪爽快回说不急,祖孙离开后房中重归安静,望着白白胖胖的仨包子,暖流从心底溢出来。   拿了一个,触手温热;咬一口,白菜羊肉馅;就一块五香卤藕片,搭配吃还不错……   好好享受吧,吃了这顿,从明日起就要勒紧腰带好好奋斗了。   ……   七/八天后,算算盈余颜溪终于松口气,下个季度的房租大体没问题了。   明儿得歇业一天,和全生见面的时候到了。近几日忙得晕头转向根本没空跑书肆找书,恰好趁今儿可以好好看看。   就在颜溪像往次一样,换身干净衣裳多揣几十文钱往三茗书肆赶时,全生和颜玉姐弟差不多到了东水门埠头。   “大姐,你别紧张,二姐特别为人和善,见到你必定欢喜非常。”   全生察觉大姐一路上神情恍惚眉头微蹙,气势不足地安慰。   其实他也很紧张,二姐之前再三叮嘱自己勿要将她的身份透露给他人,尤其是他们颜家人。   现在没有经过二姐同意把大姐带来了,不知是否惹她生气,万一气恼,往后不再见他该怎么办。   想到这种可能,全生的心口不由缩了缩,他不想和二姐断了联系,每旬相聚的日子都是他特别期待的,比过节还要高兴。   颜玉勉强笑了笑,此刻她心间愧疚与紧张参半,忆起少时种种眼睛不免发涩。妹妹几年前为了给弟弟看病入了奴籍,现今又不得不外出做活如男子一般早出晚归,她该多苦啊。   两人各怀心思,目的地越近心头愈七上八下。   颜溪为了找农业种植相关书籍比全生早到书肆一刻,聚精会神间听见全生喊:“二哥。”   之前两人约定,在书肆或人多的公共场合全生唤她二哥。   颜溪抬头轻笑打招呼:“全生来了……”   几乎同时发现他后边还带个人来,视线胶在自己身上。   少妇的目光,太过热烈;五官并非全然陌生,惊愕得颜溪手中书卷差点飞脱。   意识到全生竟将她身份告诉了颜玉,不仅如此竟然还将人给带来了。   惊愕过后浓浓的愤怒和失望溢满五脏六腑。   亏她……   全生被二姐沉沉的目光刺的无所遁形,不敢同其对视只脑袋哄哄地盯着她紧握书卷的手。   姐妹久别重逢,没有欢与喜只有惊和怒,颜玉从全生身后走上前,鼓足勇气迎着颜溪的眸光哽着嗓子涩涩地道:   “小溪……你别怪全生,是我央他一起,去年上元节河边我就识出了你。”   注意到颜溪神色变化,她立即又言:“你别担心,爹娘都不知道,今日他们没来。”   想说她和全生今日要给她庆生过及笄年的,可此刻气氛……嚅嚅嘴终是咽下了。   颜溪强迫自己放松镇定,眼下不是意气用事时候,还是先找个地方坐下来然后借机行事。   “爹娘真没跟来?”   见二姐终于肯开口跟自己说话,全生神色激动点头如捣蒜:“大姐没骗你,二哥若不信,我敢起誓!”   颜玉也忙配合诚信十足地点头。   颜溪皱缩成坨的心脏缓缓舒展,面色平和地说:“咱们找个茶馆说吧。”   全生和颜玉自然欢喜应允。   颜溪笑着同书肆伙计点头示意,带着姐姐弟弟出了门。   作为长姐,颜玉本想走在前面,她今日带足了钱要请妹妹下馆子庆生,这些钱原本是偷偷攒的打算接济娘家,狠狠心全都带来了。   但见妹妹率先一步,怕惹她不高兴,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被打破,便落后半步紧跟着,悄悄端详她。   窜个长高了,比离家前倒胖了不少,面色红润健康,头巾束着青丝。   回想起她小时候黄皮寡瘦,头发又黄又稀,两相对比颜玉五味杂陈。   原本以为离开颜家,在外伶仃孤苦,妹妹的日子必定艰难万分眉眼锁愁。可此刻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   颜溪感知到颜玉在端详她,只是当下思绪混乱无暇顾及自不自在。   对于颜玉的了解仅限于卖进侯府前的记忆。性格温柔乖巧孝顺,身为长女颇得父母疼爱。从取名上就可以看出俩女儿在爹娘心中的差别。   既然颜玉去年就认出她来,并且选择保持沉默,依照其脾性大大出乎颜溪的意料。   如此,按照她当初对全生的说辞相信颜玉必定会继续瞒着众人。   可一旦事件朝多米诺骨牌发展就不是她能控制了,先是颜玉,继而全生,接下来……她不想去设定结局。   全生见姐姐们都缄默不言,抚抚胸口的梅花玉簪,也闷着嘴,决定等到了茶馆再说。   颜溪早已对东水门一带街肆熟稔非常,挑了个相对偏僻的茶舍。   三人坐定,为缓和气氛,颜溪先问询了颜玉境况,根据当朝民风她应该已嫁作人妇。   颜玉将她的询问看作关心自己,便放松下来眉眼漾笑回她:“我前年嫁进东郊王家村,公婆为人和善,你姐夫也待我极好,去年生下你小外甥。”   说到这里,顿了顿觑眼见颜溪无甚落寞之色,她忧自己生活圆满惹妹妹难过,对将来婚嫁悲观。   一旁的全生听大姐提起外甥,忍不住插句话:“阿源可灵醒了,才八个月就会喊舅舅!”   “八个月还没断乳吧,那今儿过来孩子会不会闹腾?”   刚见面,她实在无法喊颜玉姐。   颜玉笑容愈盛,摇摇头:“不打紧,现今他吃羊奶。” 第49章 拒礼   察觉颜溪有孩子吃……   察觉颜溪对孩子吃羊奶有些疑惑, 她解释道:“生下阿源我身子虚,孩子饿得没办法便买了头山羊。”   颜溪了然一笑,看样子颜玉婚后生活不赖。   讲完自己, 颜玉望着颜溪欲言又止, 尽管知晓妹妹独自一人生计不易, 可还是想多了解她的情况。   观其神态,颜溪主动应她,语气淡淡,“我过得还好,如今血汗钱不用再被爹娘索要, 裹腹足矣。”   全生和颜玉脸色先是一白, 然后红烧起来。尤其全生羞愧得直想找个洞钻进去,不用猜也知道二姐的钱被他花了。   以往爹爹每月看二姐回来都特别高兴,常买鸡鱼改善伙食。并言二姐在侯府吃得好穿得暖月钱也多,叮嘱他好好读书将来出人头地为颜家争光。   由于自记事起他都是从别旁人口中得知二姐的一切,虽然清楚她为自己入侯府为婢, 但到底距离远相处不多, 感情没有和爹娘大姐深厚。   听说她在侯府颇受主家待见, 心中愧疚减轻些许, 谁曾想真相竟然如此不堪。   二姐都是因为自己才落得如此境地,大勇哥像他这般年岁已挣钱养家, 同样作为男儿怎能靠俩姐姐养活。   没钱读书那他就不读了,为他一人全家跟着吃苦受罪, 功名路上哪有坦途, 千里穷途才刚开始以后难不成要吮血食骨?   颜玉抓住颜溪放在桌上的手抽噎着:“小溪,你受苦了,是我们对不住你。”   颜溪将手挣脱, 瞥一眼双眸红润的颜玉,别扭地说:“什么苦不苦的,都过去了。我现在挺自在的,你们无需担心。”   她最受不得别人当着面哭,本来有理感觉也会弱势几分,想好的措辞此刻倒说不出口了。   颜玉囔着鼻音说:“听全生说你现在早市晚市都出摊,累了就歇一歇顾惜些自个。”   颜溪心头的气撒不出,听着无关痛痒的关心,语气发冲道:“有钱谁不会享福!”   颜玉被她怼的望着她呆了呆,咬着嘴唇哑口无言。   和缓下来的气氛再度陷入尴尬,颜溪皱眉抚抚额头,打算赶快把该说的话说完然后走人。   这时全生忽然开口:“二姐,你别生气。大姐今日同我一起来是为你庆生,给你过及笄礼的。”   这回轮到颜溪惊讶,这两年劳碌奔波别说真身的生辰,便是她自己的也忘记了,记起来时早已过了日子,没有特意去补。   再说颜溪的生辰也非今日,已过去几天。   虽然如此,全生的话语让她没办法继续冷言冷语,不自然地看着颜玉笑笑说:“我自己都给忘了,谢谢你们还记着。”   颜玉忙道:“咱们是亲姐弟,说什么外套话,你逢及笄是大事,本该……”   本该宴客,在长辈的主持下完成及笄之礼。   恐说出来徒增伤感,颜玉止了话从袖袋里摸出个用手帕包裹的东西,剥开绢帕一只锃新的银镯子摊在她手心。   手镯是她拿出嫁时母亲给的镯子让银匠融掉重新打了只。   尽管妹妹如今做男子打扮,但总有一天会换回女妆嫁人生子,到时手里有几样过得去的首饰,夫家总不会太过看轻。   颜溪见是一银镯子,苦笑不得,她这个样子怎么能戴镯子嘛。   而身侧的全生则眼睛发亮,大姐没告诉他给二姐也准备了生辰礼物,下意识地他又摸摸胸口的玉簪子,心说二姐应该喜欢吧。   颜玉一见妹妹的神色,立马明白其想法,解释道:“先收着,总有用得上那一天。”   颜溪面色犹豫非常不想收这份贵礼,接受后恐怕就会纠缠的越来越深。   “你们能记得我生辰我已知足。只是这镯子太贵重,我一天到晚外出做事,总不能揣在身上。你先替我收着,我戴时再管你讨。”   对于颜玉送她银镯子,除惊讶外,心底还有生出几分感动,若非真将她当亲妹妹待怎么舍得送这物件。   颜玉听她这般说,一时有些犹豫,依妹妹的话外音以后两人还可继续见面,倘若今日硬要其收下镯子,往后联系难得找理由。   于是笑着点点头:“行,由我帮你先收着。”   目的达到,颜溪松了口气,禁不住露出笑容:“好。”   全生瞧二姐痛快收下镯子,连忙也将自己的簪子从怀中取出,递到颜溪面前满含期待注视她说:“二姐,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   “你也有?”颜溪挑挑眉,根据全生的经济情况,料想不会送费钱的东西,便顺手接过。   原以为是个木钗或木簪,触手感受到重量才发觉竟是玉簪,下意识地怪责道:“书都买不起,花冤枉钱买这做甚!”   打开棉帕果然是支梅花玉簪,质地虽算不上好梅花却雕得栩栩如生,想来价格比普通木簪贵贵多少倍。   读书少年不知钱难挣啊,想再责备几句又怕说得太狠伤了孩子自尊,人家也是一片好心为她买生日礼物。   颜玉眼瞅弟弟被妹妹数落得脑袋垂如熟透的麦穗,出声打圆场:“买簪子我在旁跟着,都觉得簪子入眼,又是熟人开的铺子,只收了本钱。”   颜溪被面前的姐弟俩搞得没了脾气,懒得再说什么,短短时间内情绪起伏太大让她有种疲惫感。   “簪子二姐喜欢,就收下了。不过我更喜欢你好好读书,别被琐事扰心。”   全生听后倏然紧握拳头,咬着下唇点点头。颜溪以为他只是被自己责备得面上窘迫,便没想太多。   今日之前她还在犹豫是否将销籍的事情告诉全生,可当下颜玉也知晓了她在东水门活动,便熄了这种想法。   今后是否还照旧保持每旬见面,脑海中天人交战后心存一丝的侥幸让她选择照旧。   至于颜玉,她毕竟不像全生那般自由,可以借读书之由外出不遭人怀疑,所以还是算了吧。   若直刺刺对其言明或许非但阻止不了还起反面作用,万一偷偷来找她如何是好。   一边听颜玉絮叨,一边苦恼地想说辞,劝服对方同意以后不要再见面并且保守秘密。 第50章 寒食   尽管妹妹说得合情……   尽管妹妹说得合情合理, 可想到今后两人不再见面,还是难受的要死,每年一次也不行吗?   “大姐”为了能说动颜玉, 颜溪软语道:“世间哪有不透风的墙, 我也盼十天半月和你聚聚。可眼下真不是时候, 我身契未改爹娘知晓后后果可想而知,若再为奴为婢真没什么活头了。”   说罢眼圈禁不住红了起来,若非羽翼尚未丰满她可能真就离开京城了,何苦这般前怕狼后怕虎不能安生。   颜玉被她最后一句决绝话语吓得胸口发慌,倾身握住她的手:“我答应就是, 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妹妹宁愿流落在外都不愿回家, 如果爹娘再送她出去,说不定真把人给逼死。   颜玉应允了她的要求,颜溪不好再推却他们提出一起用午饭的提议,三人皆暂抛心事,相处的十分和谐。   ……   有了户籍和田地, 又想尽快掌握种植方面的知识, 短期内颜溪便没打算卖花, 每日午后跑书肆看大半个时辰书再准备夜市吃食。   街市、书肆、家里三处轮流转, 时间紧平衡,眨眼功夫已到了寒食节, 因寒食和清明连着,有三日国假。   寒食节百姓不能生火吃热食, 清明节她又无需上坟祭奠。   经过一个月的学习对农作物以及蔬果栽种有很大进步, 不是“睁眼瞎”了,所以决定这两天时间计划置齐农具,再买些菜苗栽上。   其实颜溪很想栽杏树梅树, 待花期至可以折枝卖钱。   可眼下她钱袋子不允许,而且无肥力的盐碱地成活率堪忧怕投进去的银钱打水漂,等养养地再看情况。   怕吃生冷油腥食物拉肚子,寒食头天晚上烙六个素饼,又装满满的一盅腌萝卜,作为明日要吃的干粮。   为节约时间她直接去东水门街肆铁匠铺里,铁锹、镰刀各买一把,然后用板车载着木桶以及刚买来的新农具去田间。   三月天,冷热适宜,空气中弥漫着清新气息,沿河两岸的垂柳搔首弄姿,碧波荡漾的河面上白帆片片。   城门口进出城者络绎不绝,扫墓的、踏青的、访友的……   出了城,天地更是被浓烈的春意包裹,油菜花招蜂引蝶,鸟儿引吭高歌,野花丛草亦不甘寂寞,拼命展示自己多么生机勃勃。   颜溪赏景的同时也分出几分注意力掌握车子,因为行人车骡太多,一个不小心便会出状况。   大概已对洛水村熟悉的缘故,觉得路程并没多远,推着板车步行也只不过一个时辰。   通济河春汛涨水,其支流洛河水势也大起来,河床上新生芦苇丛泡在明汪汪水中。   京郊农田大多不生产农作物,经济作物效益更好,比如蔬菜、果树。   这个时候正值农耕关键时刻,田里不少人在忙碌。   她顺路来到一处建有房舍的菜田向人家询问是否卖菜苗,顺便观摩偷学点东西。   听颜溪要买秧苗,主家态度十分和善,问她都要些什么。   问过价钱,她想了想说:“茄子,豆角各要二十棵,再拿十棵黄瓜。”   先种这些吧,半文钱一根不算贵,最后成活一半就是赚的,总比留着白地长草强。   见主家经营有道颇有经验的样子,爽快地付了钱,然后请教道:“我准备种在洛河东岸盐碱洼地,能否栽活?”   由于她买的棵数多怕敷衍了以后来找麻烦,主家便道:“肥土固根就没事。”   颜溪尴尬地笑笑说她首次种菜不知道怎样实操,书册上没有这个名词解释。   主家人爽快地蹲在菜畦旁亲身做了示范,心道就算栽不活也别赖他家菜苗坏。   幸亏准备的工具齐全,她在路沟坡坎上用铁锹挖了满桶壤土。   出摊做生意干得都是体力活,力量早已练了出来,应付采土根本不算什么。   她的两亩田是从洛水村余下的劣中选优。   虽然位于离洛河很近,但并未紧挨着,垂直距离尚有四五百米,只要别爆发洪水,绝收几率微乎其微。   上个月村长讲余有六七亩田,除去她的两亩,剩下的竟然也让人买走了。   当初两片田仅被一条两米宽的道路隔开,面积大的离河近,因此她选了离河远的。   看着大片农田里扦插的全是柳树枝苗,心里生了好奇心,猜测田主从事何业,竟然栽培三四亩柳树苗。   如果是花卉苗木商人,到时批发花卉就方便了。   颜溪边想边将车子停放地边,她提着桶走到田中央,将土倒出来然后去河边提水栽菜。   望着板车以及放在竹篮中的秧苗,怕有人趁她不再偷走,东西虽小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呀。没见左右搭边的邻居,离得远的她信不过。   稍作犹豫,干脆费点力把车子推河岸上。   推着放有大半桶水的车子行走于坑坑洼洼的阡陌上,十分考验车技。   等返回目的地,不光水撒了些,她脑门也累出一层汗。   按照方才菜农教的方法,挖个坑放些非盐碱土壤,随之把菜苗种进去最后浇水。   偌大的空地种五十棵菜苗绰绰有余,她尽量间距分开些,再过一些时候豆角和黄瓜都要搭架子爬藤的。   菜苗种完,抬头看看日头已偏西,干活时没觉得歇下来饿意席卷而来。   洗了手,从褡裢里拿出干粮,茶罐的开水尚温热着,解了渴才吃起饼子。   望着自己一上午劳动成果,她成就感十足,觉得自己能干极了,以后谁要娶到她一定走了八辈子运。   望着远处风景,突然发觉四周空寂的厉害,心底莫名有点沮丧。   太能干了也不好,忙得连一起游春,说知心话的朋友都没有。   吃掉最后一嘴饼,看天色尚早,又拿起镰刀清除菜苗周边的杂草,其它地方等下次来再割。   在田里忙碌大半天,回到家已近傍晚,寒食节的缘故街肆比平日冷清太多。   “呵,你这是去做泥瓦匠了?”   出门做活回来的万正兴瞧颜溪衣衫几处地方沾有泥污,笑着打趣。   “上个月买了两亩田,空着可惜种点菜。”颜溪下意识地望向对面房间,房门紧闭,落着锁。   “上午回的?”她出门的早,没看见万正兴人影。 第51章 清明   昨晚没听动静,想……   昨晚没听动静, 想来如往次放假一样次日才回来。   万正兴听妻子提了嘴颜三郎花钱在西郊置两亩地,当时他有些不解。   并非反对买田这事,而是搞不懂以对方精明的脑瓜子, 为何选择在西郊。据他所知那里远远不及其它位置土地肥沃, 旁人都想往东郊凑。   “咋突然想置田了, 我还道你憋劲等着买房呢。”   颜溪没把他半真半假的揶揄当真,笑道:“我想房房不想我啊,先把田抢一块再说,以后吃粮不愁了。”   大院里的租户离老家近的已赶回扫墓,离京城远的在家休假。   此刻院里比平时显得空旷安静, 夕阳将桂树度层柔和的光辉, 李氏站在杨家屋檐下和杨四郎妻子闲话。   壮壮和阿魁对她车上的铁锹和镰刀充满好奇心,你一言我一语表达彼此的见解。   杨四郎腆着微凸的酒肚背剪手高嗓大门:“就你那两亩田说破天产五六石粮,出几天摊子就挣回来了,何苦费力费时折腾。”   杨四郎乃能挣钱又会享受的豪爽之人,颜溪晓得他没什么恶意, 便做无奈状:“今儿忙了一天才觉得划不来, 那怎办嘞, 佃户也瞧不上我那点田。”   杨四郎一副瞧我说得对吧得意神色。   “买都买了便好好营务, 你田少废不多少功夫。”万正兴正色道。   他同杨四郎场面关系尚可,但内心里并不欣赏其生活之道, 做为一家之主需居安思危,而非今吃今粮卯吃卯粮。   颜溪当然跟万正兴三观更合, 但大家都住一个院低头不见抬头见, 偏颇哪方皆生龃龉。   便语气自然道:“只好如此了。”   虽然她和刘怀安关系如今瞧着再正常不过,可万正兴心底的八卦小人时刻蛰伏着。   见颜溪推动车子抬脚要往她自己门前走,忽然说:“怀安回家了, 估摸明儿再过来。你若这两日歇息,叫上他咱们一块去城郊踏青。”   到时势必又跟刘怀安搅一起,忙婉拒道:“今儿已耽搁一天生意,明日要出摊的。”   本打算再去趟洛水村把剩的草锄锄,看情况是泡汤了,怕说去西郊万正兴要顺道春游,这是逼着她去赚钱啊。   万正兴本就是为了试探并未真打算让两人一道赏景游春,万一刘老弟熄灭的心思再起,自己可就罪过了。   于是连讲客套话都没讲,生怕颜溪再点头反悔,“说得也是,明儿出来逛的人多生意好。”   一旁的杨四郎这次竟意外地赞同万正兴的观点。   颜溪丝毫未觉他的小心思,而且还因其没继续劝松了口气,自刘芙找到东水门无理取闹后,她实在找不出理由跟刘怀安继续相处。   既然没法走到一起,那就不要再一边享受着人家的好转头又往他心窝捅刀子。   步行两时辰路在地里又忙碌大半日,颜溪回房匆忙换身干净衣衫倒在床上,懒得做饭。   神游天外地躺了一会浓浓地困意袭来,可肚子没眼色咕噜咕噜叫。纠结再三还是决定先做饭吃,免得半夜饿醒到时更不想起。   她不会像古人为守礼三餐冷食,中午那是没办法,现有锅有灶怎会苛待自己。   为图速度快又能兼顾洗漱,准备鸡蛋糕。将蛋液打好,剩余的一个饼子同放于笼蓖上。   腾出手开始用温水擦身洗脸,将方才换下的裹胸布、短裤洗净晾内室绳上,外穿的明日再洗。   完妥后,估摸蒸蛋火候差不多了,掀锅鲜香裹挟着热气扑鼻而来,用白瓷勺挖一勺,嫩滑犹如豆腐脑。   淋几滴麻油,就着素饼吃起来。   ……   或许是内心深处存有怠工想法,一觉醒来外间光线已漫延进来,她知道起晚了。   晚就晚吧,早市铁定赶不上,索性再睡会,离夜市尚早。干农活与做生意还是有差别,睡了一觉只觉浑身酸痛,尤其两条腿。   ……   “三郎,你在啊!”   刘怀安笑得白牙闪闪同井边洗衣服的颜溪打招呼。   外出做工期间,只要闲下来总会忍不住想她,回忆跟她相处的点点滴滴,期盼主顾的房舍早日竣工,寒食节尽快到来赶回她身边。   颜溪飞快扫他一眼,口气淡淡地回了句:“嗯,来了。”   她醒来时,万正兴已带着一家老小外出潇洒,以为刘怀安和他们同去,没想到那家伙只是寒暄话。   刘怀安敏锐地察觉出颜溪的异样,仿佛又变成疏离模样。走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还耐心教他识字。   难道是万大哥发现他们私下来往密切,再次生出那个尴尬想法?   念头即起,他心虚地望向万正兴家紧锁的屋门,方才注意力全在颜溪身上没发觉大院除颜溪外,旁的邻居都没在家。   于是说话没再如人多时那般谨慎,他快步走近颜溪,面庞笑容隐去犹豫地问道:“小溪,是不是万大哥对你说什么了?”   说什么?根据语气也可判断刘怀安问的非春游之事,她摇摇头:“回屋歇着吧,我待会也要出门。”   说着拧干最后一件衣服,端盆起身。   “那你……”瞧这般情形,刘怀安又气弱地不敢继续问下去,生怕惹她生气,尽管对方已经如此。   颜溪瞧他面带委屈,想起刘芙,心头腾起无名之火。   也不管先前如何打算,沉声怒道:“刘怀安,先把你刘家人拾掇清白了,断掉奶,当家做主后再想别的。你姐已知晓我住处,是你走还是我再搬次家?”   斥毕,不再管他是甚面色,飞速地晾完衣服回屋将炉盖堵住,揣上钱锁门径直出了大院。   本就不情愿清明出摊,闹这一出更没心情,去洛水村已来不及干脆到相国寺烧柱香,添些香火钱祈祷各路神仙保佑另一个世界的亲人平安顺遂。   她原没准备将刘芙找自己的事情告诉刘怀安,一则念着当初救命收留之恩;二则觉得刘怀安晓得后必然找姐姐理论,到时刘芙做法更不可理喻。   可最近心里积压的事情实在太多,一刺激就疯了,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为何偏偏那些人扰乱她平静生活。   既然说了,便没甚后悔,一味忍让反而让人觉得你更好欺负,最坏不过离开东水门,她有田有手艺怕个甚。   至于刘怀安,若不强大起来处处受制于家人,失去也没啥遗憾。她甩甩头命令自己不要再想刘怀安怎样,刘家人如何。   风和日丽的假日,京都百姓大都没选择闷在家里,商贩们乐呵呵地忙生意,官府公职人员难得偷闲出来潇洒,环肥燕瘦的女眷令人饱足眼福。   东水门附近虽算繁华,但比起内城相国寺周边还相差甚远。尤其节日里,更是人流如织车马拥堵。   千慈塔落成后便成了京都的网红景点,颜溪近距离登过塔,记得刘怀安告诉她塔下还有一层密室,藏有佛家稀珍经卷以及各色珍宝,普通百姓进不去。   当初她问他是否参与了密室建造,要不然怎会知道那么多,他略有可惜地摇摇头,皇家机密怎让一个小小木匠涉及。   颜溪添了香未凑热闹往千慈塔去,以免再牵起思绪。   逛街这件事哪怕熟悉的闭眼都能摸到常往的炙肉铺,也不会失去兴致。   本就是临时起意,没紧要物什添置,便信步游逛。   看会杂耍艺人胸口碎大石;问问香料铺子的香草价钱波动否;尝尝新开食肆便宜的吃食,颇有偷得浮生半日闲之惬意。   “摊主,来碗雪梨汤。”颜溪给了钱赶紧抢个位置坐下,城中心找个歇脚地儿不容易。   “颜二哥!”伞棚下的大勇看见她惊喜非常,连忙搬起凳子要来她桌旁坐,自去年碰面后再也没了音信。   颜溪抬眼一瞧竟是大勇,不由心生喜悦,和上次顾虑重重的心态相差甚远。   就在昨天她忽然意识到朋友圈的重要性,决定慢慢开始交些朋友,才开始计划,今日就给撞一个。   “卖花?”   瞥见两空竹筐搁于伞棚外,因此问。   大勇挠挠头,嘿嘿笑说:“我现在除散卖,每日还给固定主顾送。”   他不像颜溪为兼顾食摊只卖一两个月春花。去年卖花时结识位送豆腐的汉子,闲叙中得知他家豆腐大部分兑给固定的酒肆。   不由灵机一动,卖花也可这样,经过半年努力渐渐有了成果,现今二三十位主顾。   人家觉得他为人诚挚,花又鲜乐意为之转介绍,如此以来生意一日好似一日。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颜溪听闻他有几十家固定客户,相当惊讶。   两人初遇时,还是个胆小腼腆的孩子,仅仅两年时光便已成长至斯,即让人欣喜又令人心疼。   “行啊,大勇,你比二哥强。”   “二哥贬我不是,我家杏树再等一年就可以折了,娘见生意有了盼头同意不种庄稼,让我养花卖。二哥,要不咱们还一块干吧?”   大勇不但打心眼感恩颜溪从前对自己照顾,而且敬佩其能力,若加入进来生意势必蒸蒸日上。   观之神色犹豫怕言拒绝,忙又道:“全生都觉得你应该卖花,惋惜当初没坚持下来。”   颜溪婉拒的话语未待出口,听他提起弟弟,顺嘴接道:“全生?”   “嗯。”大勇点头应是,眸中划过迟疑,眉头攒成疙瘩:“他最近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坚决不肯再去书院读书,还叮嘱我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劝不动他,待会他从书肆出来,二哥,你再劝劝他。” 第52章 离开   “全生不读……   “全生不读书了?!”颜溪对这个消息惊讶万分。   几日前还见过全生, 跟以往无任何不同,据大勇的话音,故意伪装好来见自己。   可好端端的为何突然辍学呢, 若说是厌学自然不会抽空跑书肆看书, 难道家里出了变故?   “家里遇到了难事?”   大勇肯定地摇头:“没听说, 他告诉我要自己挣钱读书,我觉得他是瞎胡闹。劝多了,就闷着葫芦不开口。”   在他认知里,全生就应该全副精力好好读书以后考功名当大官,若非生活所迫谁愿意做矮人三分的生意人。   “兴许全生有自己的考量, 待会我说说他。”   恐大勇起疑两人关系不好表现太过关心, 反正有的是机会,到时再细问。   紧接着便将话题又绕回方才合伙做生意上,她持拒绝态度。   不提她自己食摊早已稳定,亦有许多回头熟客,尽管辛苦但保衣食无忧。   更重要一点, 行走世间逃不开人性二字。创业之初没和大勇共患难, 现今他销售模式已成, 短短两年发展至此, 可见对方既有头脑又有野心。   她有几斤几两自己最清楚,老实本分挣点小钱殷实过活没问题。   若力揽狂澜日进斗金则希望渺茫, 恐怕到那时即使大勇不埋怨她,也不会如此刻满怀感恩与敬佩。   “二哥并非不愿, 只是我现在也有买卖, 花功夫经营哪能狠心舍弃。不过没搭伙无甚要紧,以后若有难事,但凡我帮得忙, 必不会藏着掖着。”   神色有些失落的大勇听闻颜溪在做生意,顿时好奇起来:“二哥做什么买卖,凭你经营有道必定差不了。”   颜溪笑着叹口气:“你又不是没营务买卖,哪那么容易,挣得都是辛苦钱罢了。”   大勇低首默了默点点头,当前自己生意虽进展顺利,可仍然万分艰苦,所以他才坚决反对全生歇学。   意识到颜溪主意即定再劝也无济于事,便不再纠结,面色阴转晴露出笑,晚上请她吃饭。   颜溪想着没什么紧要事,反正现在也不准备回住处,爽快笑应道:“那二哥可不客气了,今晚痛宰你一顿!”   大勇高兴地跟捡了钱似的,两次被拒换作谁都有些气馁。见颜溪答应的如此痛快,心底的一丝疙瘩也尽然消去。   两人正闲叙着,面朝道路的大勇眼尖发现了看书回来的全生,便挥臂高喊:“全生!”   颜溪扭头望去,显然全生也看见了她。   “摊主,再来碗凉皮。”颜溪再次对摊主道。   这份是给全生买的,恐摊主觉得他们蹭座儿被撵走,她和大勇已经叫了一碗蒜蓉面筋一碗酸辣凉皮。   惦记大勇等着急,全生不敢在书肆久待,时间差不多后便急急忙忙去约定地点,没想到居然遇到二姐。   惊喜的同时又担心她已经知晓自己离开书院读书之事。   这些天大勇摸透全生的习惯,一旦沉迷书本饭绝对忘记吃饭。于是忙站起来把自己凳子让出,指着铺满红艳艳麻油的凉皮关切地说:   “还未吃饭吧?喏,二哥特意给你买的凉皮赶紧吃,不然坨了。”   隔空递颜溪一个眼神,拍拍全生瘦弱的肩膀:“坐久了腰疼,我去外面逛会儿,不急你慢慢吃。”   全生心里发虚看颜溪的眸色微微躲闪,由于注意力全放于大勇是否将他的事告诉颜溪,倒没推辞大勇的体贴,略显木讷地坐下。   颜溪自然察觉其心思,与往常见面无二般温和着笑容:“先喝几口梨汤再吃凉皮,春日燥得慌。”   她的表现让全生不由轻松下来,乖巧地放下筷箸捧起黑釉白底汤碗啜饮。   安静地看着他搁下汤碗,才温言道:“最近功课忙吗?”   重回手中的筷箸顿住,全生只觉耳尖温度迅速攀升,尽量语气平和自然:“还好,昨日夫子让我们熟背两篇文章。”   颜溪轻笑一声:“你呀,谎话都不会编,休沐日难不成夫子还留你们在学舍?大勇关心你,将事情都告诉我了。”   瞬间,全生从脸红到脖子,呐呐然地说不出话,神色懊恼羞愧。   “全生,二姐虽痴长你几岁,可学识却远不如你,书中文章教你行事之法做人之道。二姐不知你因何故辍学,若深思熟虑后自愿的,二姐没道理苛责。”   从方才大勇说的话语颜溪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看他越垂越低的脑袋也可猜其非心甘情愿。   “如果是因夫子的束脩,颜家还未穷到那种地步,千金难买光阴回头,现今咬牙忍忍,加把劲苦日子就过去了。若是和同窗闹了矛盾,更好解决……”   其实颜溪还想活跃活跃气氛逗逗他是不是表白哪个心悦姑娘被拒,但想想全生的年龄连忙打住念头。   她说完不疾不徐地等着他表态,得知全生瞒着她离开书院,颜溪五味杂陈。   尽管她内心深处未将全生当亲弟弟看,但经过一年来往感情要比其他人深厚。亦能感受到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尽己所能的好。   所以从亲情上讲,她不希望全生过早失学,小小年纪就投入到重体力劳动中。另外私心方面若将来全生科考顺遂,于她亦有益处。   “二姐,对……对不起。”全生抬头愧疚地望眼颜溪,复又低下头嚅嚅地说:“我读书连累了你和大姐,不想再拖累你们。”   颜溪赞许的点点头:“不错,有志气!”   随即话锋一转毫不留情道:“但你现今添麻烦的时候大勇,人家正儿八经做生意,不单发工钱你还一天天陪你耗在这里,时日久了呢?”   见全生被她说的怔怔发呆,忍不住抚额直叹气,当真是书呆子。   估摸大勇过会要回,不再跟他废话,蹙眉肃声:“全生,想走功名路就全心全意回书院读书;若继续像这样我劝你干脆死心老老实实凭本事挣钱,你以为去科场坐一坐就能中红榜?!”   或许她音量没收住,伞棚下其他客人纷纷向她投注目礼。   闹颜溪一个大红脸,余光瞥见全生这时竟然还敢偷瞄自己,不由给他一记眼刀,吓的全生立马又低头做自省状。   其中店家笑呵呵接话:“小郎君,听你哥的准没错,好好读书吆不然将来就像我一样风吹日晒还得出来讨生活。”   食客们皆认同地颔首称是,有直爽之人过来人口气叹惜“我少时写的大字人见人夸,若非贪耍……”   “哈哈……老子没学好让儿子接代嘛。”   本来是严肃的训诫气氛被大伙搞得其乐融融。   全生被颜溪正面鼓励反面训斥不得不乖乖应诺尽快回书院。   ……   故意借机离开溜达回来的大勇对上全生郁闷的眼神,揉揉鼻子,尬笑一声:“咳……二哥又不是外人。”   见全生非但不愿和解,反而还“哼”他一声,高声歪辩道:“谁让你不肯回书院,没办法才让二哥劝你。”   看情况全生被二哥治住了,当真一物降一物,大勇觑眼啜着茶汤笑吟吟观看他和全生斗嘴的颜溪,心说自己也不是愿听二哥的吗?   待全生将坨在一起的凉皮就着香梨汤吃完,看离晚饭时间尚早,三人沿着栽满垂柳的河堤散步消食,直到瑟瑟的河面铺上橘色晚霞才去临河街肆的夜市。   ……   “二哥,这次你可说话算数啊。”   蓬船泊岸时,大勇提醒颜溪答应他去常见面。   “当然了,你一些主顾在西大街要找你还不简单。天色暗,下船后你俩小心脚下。”   视线转向欲言又止的全生,嘱咐道:“别多做耽搁,早点回书院。”   全生掩下眸中不舍,坚定地应好。   挥手同两人分开后,颜溪并未马上转身回居住的九流巷,而是立身远眺灯火灼灼的河船,从背后街肆代表繁华的吵杂声若隐若闻。   到了东水门抛开一天的问题重又弹回脑海。她望着水波荡漾的通济河,闭眼两个深呼吸后才朝大院方向快走。   “三郎呀,我还道是怀安呢。”   檐廊下抽旱烟的万正兴听见院门响动,借着自家窗户透出的暗光,识出颜溪,嘴没把门紧接着又来句“就你一个人?”   问过,恨不得抽自己巴掌。   听到万正兴问是不是刘怀安时,颜溪便知刘怀安应该离开了,想到这里心口忽然酸软下。   冲尴尬的万正兴勉强笑笑:“那还有谁?”   “呵呵,我就顺嘴一问。”万正兴吧嗒狠狠抽口烟,像是说给颜溪又似自言自语:“难不成怀安今儿没来?不应该啊,嗯~八成出门耍痛快忘回了。”   颜溪身形顿了顿,未作回答,扭头瞟眼夜幕中模糊不清的门窗,同万正兴打声招呼便直接回屋。   被万正兴念叨的刘怀安连打两个喷嚏,在许久未睡的床上板了再板,只觉脑袋胀鼓鼓地发痛。   得知大姐竟然去找了颜溪他又惊又恼,从小跟着大姐长大,其脾气自己最了解。无关紧要事都和和和气气好说话,反之偏执的令人无可奈何。   小溪以前纵然无意于他但话语总是温和有礼,而非今日冷颜怒斥,可见大姐多么过份。   在此之前即便对大姐的某些做法不满。但其中多半为无奈,而今则真是怨了。 第53章 歪打正着 怨姐姐非但不撮合他和颜……   市72   怨姐姐非但不撮合他和小溪在一起而且还设法从中阻挠, 难道真的是为他好吗,若为他好怎会对自己的心思全然不顾?   刘怀安紧皱眉头再次翻个身,脑子里又开始回荡起颜溪的话语, 她那般坚韧自强却次次因他而受屈, 他还有什么脸面留下, 想到此处愈发地愧疚。   ……   自从新添了田种了菜后,颜溪比以往忙碌很多,往西郊跑的次数多了便渐渐同一些农人熟悉起来。   有模学样,便将自家菜地拾掇得很像那么回事,进入五月茄子黄瓜挂出果颜溪去的更加勤快。   连日干旱, 她心里惦记着已至收获期的菜田, 早市收摊回来便担着扁担悬着水桶担子匆匆赶往西郊。   “三郎,浇水啊。”   为节省来之不易的水,颜溪猫腰拿着木瓢正溜根给黄瓜秧浇水,忽听有熟人打招呼。   直起腰转身看见说话之人乃偶有碰面的张叔,肩上挑着扁担看样子亦是去河中挑水浇菜。   笑着搭话:“三两天不浇水, 菜叶子都干卷了。哪像张叔你家的, 绿汪汪的。”   听她言, 张叔先呵呵一笑, 可当抬头望望热得烫眼太阳,红黑脸堂不由垮下来。   长叹一口气:“大河没水小河干, 照如此旱法时间久了连水都没得挑,只求老天爷开开眼降场雨解解渴。”   方才起身时来不及擦汗, 汗水顺着额头滑入眼里, 蛰的生疼,颜溪将斗笠摘下挥袖抹了把。   半是宽慰张叔半是宽慰自己道:“太后娘娘前儿去千慈塔进香祈雨,兴许过两日真就落雨了。”   张叔目涌期盼:“真照你说的可就太好了, 到时我也给老天爷烧香磕头。”   说话间看见不远处有人担着水挑往河边走,立时生出紧迫感,不准备继续和颜溪闲话,忙说“你忙吧,浇完早点收工回家,日头越来越毒!”   正和颜溪心思,自倒腾菜田以来肤色深了两个号,若清晨趁凉快过来又耽搁早市出摊,思索再三觉得不划算,只好做此牺牲,想着以后总会白回来。   “谁家的树苗,都干成柴火棍了,也不管管,造孽哦……”   晃着木桶的张叔望着道路另一边的苗田,满脸可惜摇头自语。   重新弯身浇菜的颜溪下意识扭头瞅去,那片从始至终就没见过田主的秧苗地。   之前颜溪没觉得主家未露面有什么好值得奇怪的,可今日看到树苗焦青的叶子在热风摧残下飘落一地时,也忍不住嘀咕。   费恁大劲栽上的,就这么放置不管任其旱死?   难不成田主觉得浇与不浇结果一样才如此做法?   颜溪摸摸映在眼前软踏踏的黄瓜叶,消极地想等河水干了若再不下雨她的菜同样变成烧火的柴禾。   连挑两担水才将菜浇好,想着过三四日再来也没事,便将能摘的黄瓜茄子豆角全部扫光,放进水桶中带回去。   自己吃不完送给大院邻居也比老在菜藤上好。   ……   “现摘豆角就是嫩,市行卖的没这水灵不说,还死贵,一日一个价,再涨下去甭说荤腥,连菜也吃不起了……”   说话的中年妇人是刘怀安离开后新搬来的租户,颜溪起初看见刘怀安住过的房子会不由自主想起他这个人来,时日一久念起的次数愈来愈少。   因女主人面圆体胖,相熟了大家都叫她胖婶。   颜溪见识过胖嫂的口才,生怕她说个没完便及时打断她,指着堂门口纳凉的刘氏:“婶子该做晌午饭了,我去给李大娘送一把。”   “去年蒜头五文钱一斤……”   胖婶正说兴头上,忽听颜溪还要给万家送菜,原本表情丰富的满月脸瞬间僵了僵,随之挥挥手大方地笑说:那你快去,婶子去做饭!”   颜溪给胖婶送豆角时刘氏已经看见,望着热心肠的憨小子摇摇头,暗自嗔道菜哪能隔三差五白送人家。家中没个女人真不行,待会说说他。   ……   “三郎,不怪大娘说你,你也是天天往市行跑的人,不晓得如今肉菜价钱?”刘氏趁儿媳妇灶房搁菜空档,低声对颜溪道。   闻此,颜溪心头一暖,她自然知晓蔬果肉蛋近日价格浮动。只不过她也没想到她家豆角秧那么能干,每次轻轻松松可摘一水桶回来。   吃又吃不完,豆角没有茄子黄瓜好储放,古代没有冰箱大院紧一口水井。当日不下锅次日就长出丝口感大打折扣,拿去卖不值当,干脆送给邻居结个人情。   颜溪从刘氏手中夺过蒲扇帮其扇风,不在意地说:“我一个人吃不完,拿去卖又耽搁事儿。”   “吃不完拿水炸好晒干留着细水长流的吃!”   刘氏没和颜溪客气,神态自然地享受着服务,慈爱地望着她语重心长道:“你啊,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人过日子了。门户高的人家咱攀不上,但总有门当户对的姑娘可求。”   颜溪正因刘氏指点如何处理吃不完的豆角而高兴,忽听见催婚的尴尬话题,拿蒲扇的手顿了顿。   之前香兰对自己的心思一事好不容易平息,生怕对方乱点鸳鸯谱最后闹笑话生出麻烦,忙回道:“三郎当下家底薄,房没房田没田,怎好让人家姑娘跟着我受苦遭累,再过两年境况转好再议亲也不迟。”   拖一年是一年,两年后或许走了桃花运遇到可托付之人。   见刘氏露出不赞同神色,未及其张口先言颜溪便道:“炉子煮的有茶怕是开了,我得回屋瞅瞅。”   说罢将蒲扇放于旁边凳子上起身要走,刚巧李氏从外头进来。   见颜溪要走,笑着客气道:“嫂子做臊子面,别走了今儿就在吃。”   儿媳在场,刘氏不好继续方才话题,此前她有意让颜溪当孙女婿。儿媳虽未强烈表现出不满,但能看出她心里反对,否则怎会和自己別劲。   她非不明事理强当家的恶婆婆,于是渐渐熄了结亲心思,适才出于关心才跟颜溪唠叨。   若让儿媳知道她刚才说的话,难免多想,便笑眯眯地就着其话茬:   “听你嫂子的,回屋看看再过来吃饭。”   颜溪没有蹭饭习惯,再说人家多半也只是客套话,便婉拒道:“我晌午的菜都切好等着下锅,吃完饭还得预备汤饮晚市出摊。”说着脚已跨出堂外。   “切好留着晚上用,吃顿饭能耽误多少时间,这些日子没少拿你家的菜,吃碗面还跟嫂子客气。”   李氏边说着客气话,边跟在颜溪后面,往外送出几步远。   天气炎热让人胃口难开,尤其对于热食。   因今日去菜田,颜溪便打算好晚市卖凉拌凉粉,所以早市收摊后她便在市行买了圆圆整整白白嫩嫩一盆凉粉。   为让调料汁味道更佳,颜溪决定中午自己也吃凉拌凉粉,试过之后才能晓得问题在哪。   ……   “摊主,来碗凉粉,多些黄瓜碎!”   “给我也多加点……”   白日里京都市民碍于炎热,若非必要甚少出门,落日后方如夜行动物般陆陆续续出门,通济河两旁更是人流如织,热闹非凡。   颜溪边笑呵呵地道声“好嘞”,边利落地用铁刮子刮满一碗凉粉,紧接着撒入黄瓜条、荆芥碎,最后淋上用茱萸粉、麻油、香醋、蒜泥等调制的料汁。   食客接过分量十足香气扑鼻的解热美食,一脸满足。   无论什么时代消费者的心理都一样,为增加噱头,颜溪将黄瓜从水桶中拿出当着食客面现切;盆状白凉粉十字形分切四份,没用到的用冷水湃着。   是以,颜溪的凉粉摊生意格外好,短短一个时辰便售罄。   收摊子时颜溪即高兴又遗憾,高兴的是没想到卖凉粉歪打正着,遗憾是未多预备些食材。   夜市卖凉粉的摊位不只她一家,明晚必定有跟风效仿者,到时销售额虽未必有影响,但食客在分流情况下单位时间内的销售额会减少,如此以来就不会像今晚归家那早。   城内繁华依旧歌舞升平,若非切身体会丝毫看不出干旱带来的影响。   菜田顶着大太阳劳累半日,下午短暂歇息后又研磨茱萸沫剥蒜捣蒜汁,此刻即便有心闲逛也没有气力,颜溪直接推车回了家。   此前,她没太将吃不完的菜当回事,除做配菜外,送人的送人,蔫了丢掉的丢掉。   但照今晚的用量,往后即使辛苦些天天跑西郊摘菜,也不可随便处理了。   接下来半个月,龙王爷并未被太后老人家的诚心所打动,持续辣阳高照,连通济河水位都降了许多。   由于行市中蔬果供应紧俏,颜溪愈发重视西郊菜田,洛河旱的见河床后她便痛其它菜农一样从通济河中取水运往菜地。   索性种的蔬菜不多,辛苦归辛苦,菜藤全都得以保全,短短半月带来一笔可观收入。   正当百姓议论若一直旱下去埋在通济河底的镇河铜牛则会露出牛角来时,蓄足势的暴雨伴着电闪雷鸣倾泼下来。   兴奋的城中百姓敲盆拍桶在雨中欢呼。   闻着浓郁的土腥味儿,含笑望着欢天喜地的大人娃娃们,若非颜溪顾及雨中被人识破性别非去疯狂一次。 第54章 内涝   什么事往往都过……   什么事往往都过犹不及, 起初百姓对好不容易盼来的喜雨满心欢欣,随着雨日持续却愈来愈高兴不起来。   京都地理情况特殊,虽水路通达但地势较低, 西部地区降雨量一旦暴增便有洪水倒灌城池的危险。   为防城淹民亡, 历代君王没少在水利上下功夫。例如在地势较高的上游地区兴修水库, 洪汛时截流干旱期灌溉;城内遍布排水的明渠暗道。   京都于本朝初大修过,夏汛虽偶有发生内涝可并不严重,百姓忍忍就过去了。   随着京城人口日益增长,兴盛的租赁生意使得不少房主偷占排水渠道,更有达官贵人扩建院宅时私改渠向。   以致近几年内涝一年比一年严重, 尤其地势低洼的东水门一带, 水深时可达齐腰处。   长此以往,百姓也积累出了丰富的经验,每年夏汛时期都会提前备好柴米粮油。   今年情况特殊,夏初一直干旱,人们坚定地认为今年不会发生内涝, 就连颜溪也未往储备应急物资上想。   现今眼见势头不对劲, 便冒雨去市行把必须生活物什置好。   果真怕什么来什么, 通济河水位渐渐同城中排水渠道持平时, 低洼地方便开始蓄起水。   起初颜溪还冒雨坚持出摊;后来实在坚持不下去了,雨日食客少, 一天挣十几文钱,还不够攒推车力气。   内涝比往年更糟糕, 有些巷道里积水竟能到成年男子胸口处。   其中就有九流巷子, 住人的大院地基虽比巷道高,但水深依然让住户无法正常生活。   京都城人口百万,光无处可居以及身处危房的贫困百姓已让官府忙的晕头转向, 哪还顾得上没什么生命危险的普通市民。   ……   妇孺闷在灌水的房中还好,可男人们憋两日便呆不住了,趟水出话家常。   “听外头人讲,江南大江溃堤改道成千上万人睡着觉被冲走,啧啧啧……惨啊……”   杨四郎站在屋檐下,声情并茂大声讲着不知从何处听来的小道消息。   由于加入肢体动作,浑浊的雨水一圈一圈在其扁圆扁圆的腰腹处晃荡。   “我道今年城里涝水这般凶,照往年顶多大半日就下去了哪像现在……”   万正兴背着调皮的儿子,眉头紧锁,屋中厢笼上坐着老娘妻女。   连日降雨无法施工为雇主建房,几日前从工地回了家。   若知道内涝持续两日而不退,怎么着也会想法设法做条简易小船,若那样话老娘和儿女不会如此遭罪。   “江南鱼米之乡,咱们吃的米都是用槽船运过来。等着瞧吧,今年粮食便宜不了……”   ……   颜溪同样烦躁的要死,房里灌的到处是水。连床铺都湿溻溻的。   两日里她几乎没怎么休息,偶尔打盹惊醒后便会听见蚊子嗡嗡叫嚣。   被咬的地方沾了脏水后肿成红疙瘩,痒的恨不得将肉挖下来。坚持做两顿饭便没心情再做,直接用碳火烤馒头凑合。   刚刚发生内涝时她还会为蔬菜被淹而可惜心痛;记挂弟弟是否全然无恙。   而此时此刻完全将那些事抛之脑后,只期盼屋子里的积水速速退去,尽快恢复正常日子。   或许老天爷被她念叨烦了,两天后积水渐渐消去,烈阳也重新归岗。   颜溪望着满是渍痕的地面、桌腿、橱柜……自我安慰“水走了就好,水走了就好。”   揉揉砰砰跳痛的太阳穴,挽起袖子准备开始大扫除。   该晒的晒,该洗的洗。   别家自然也跟她一样清理洪水留下的战场。   一时间,大院里晾衣绳上满床单被褥;水井旁,女人们像约好了般,聚一起洗刷东西,你一句我接一句唠家常。   小孩子没有大人们的纠结烦恼,下雨天高兴因为可以玩水;天晴了也兴奋,此刻正围着绳上的被子躲猫猫玩呢。   刘氏晒好衣裳,瞥见正对颜溪房门口八仙桌上晒一桌干豆角,面上不觉涌出笑意。   看她房门扇大敞,便抬脚往其屋里去。   “大娘教你的法子好吧,估摸市行这个时候就是卖的有菜,价钱也贵的吓人。”   洗完被单,背朝外给地面垫炭渣吸水的颜溪晓得来者是谁,停了手中动作转过身笑道:   “可不是,菜田没去瞅也知道被淹了,兴好备的有干菜。我晒得多,待会你抓些回去吃。”   刘氏帮忙翻豆角时,抓一把贴近眼睛近处仔细瞅瞅:“没生霉,前些时候日头毒你晒的干。”   说罢随手拎把腿边刷的干干净净的凳子放到檐廊下阴凉处坐下。   冲洗手准备帮她倒茶的颜溪摆摆手:“你忙你的,大娘憋屋子久了找人说说话。”   颜溪未同刘氏客套继续铺炭渣,她预备先垫一层待地面水吸差不多,然后铲掉重新铺。   此法还是同行朋友告诉她的,去年已试过效果极好。   自从知道炭渣有如此妙用后每年会提前攒两麻袋留着夏汛使。   “万大哥出门了?”颜溪随意扯个话题。   怕万正兴当着她面提刘怀安,对之能避开则避,实在避不开也会寒暄几句便借机脱身。   “他啊,哪会憋得住,一早把房里大件东西挪挪就见不着人了。”   颜溪唔了声,心道八成去外头看看情况了。   巷子里还有积水她不想趟过膝的脏浑巷水,现在所知情况皆是从旁人口中听来,不知真假。   刘氏注视着手脚麻利活干得漂亮的颜溪,想她今年刚买的田,菜还没吃罢季就遭了水,面上虽瞧着没事内里必定不爽快。   便安慰说:“今年水大,甭说河边的田,你出城瞅瞅哪儿都是明汪汪的涝水,除稻田外估摸其它全抓瞎。”   因全生和大勇住东郊,离通济河又近,闻刘氏讲城外受灾严重,忙问:“没有人冲走吧?”   刘氏见自己劝言起效,笑横她一眼:“人冲走还能得了,京都打大娘记事起就没有起过大洪。”   人无事便好,钱财折了再挣。当初买西郊田地时她已将利弊考虑的清清楚楚,其中自然包括庄稼遭旱涝。   再者虽然菜田被淹,可此前干旱时卖菜进项已超乎所期,算起来没受什么损失。   ……   “三郎,你的田在西郊哪个位置?”   颜溪察觉万正兴神色异样,突然问的问题也令人好奇。 第55章 通衢   “西郊洛水村,怎……   “西郊洛水村, 怎么了万大哥?”   刚问出心头疑惑,万正兴忽地上前在她肩上重重击一捶,压低声音兴奋道:“三郎, 你走大运了!”   颜溪猝不及防被他拍的趔趄着后退两步, 若非扶住椅子非得摔个后脑勺着地。   由于注意力在消息上, 并未恼怪他。   走大运?!难道官府拆迁征地准备给还建房?根据前世经验,她第一反应就是要当拆迁户了。   可紧接着便被理智否定,她的田是河滩劣等地,地理位置不好。况且四周皆为农田,连房子都没有拆哪门子迁啊。   除非朝廷准备扩城大规模征地, 若非如此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大运能临到自己头上。   “朝廷要开西平门为通衢?!”   听了万正兴解释, 颜溪两眼放光激动地再次确认。   万正兴笑呵呵地十分肯定地颔首道是。   原来为解决日趋严重的内涝,朝廷打算严查私改私占排水渠道者,触犯律例的该抓抓该罚罚。   并清於京郊各河道,开辟西平门为通衢。   通衢,四通八达之道也, 西平门成为通衢之地后, 西郊地价必然倍增, 尤其沿洛河两岸土地。   说起洛河, 它在前朝初期不但起着分流上游水量保卫京都免遭水患作用,而且经干渠与南方大河相通, 同如今的通济河相比地位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可惜前朝末期朝廷昏聩,水利工程常年失修。加之水涝灾害频发致使河流改道, 干渠於堵, 好好的水上运输网在朝代更迭中被毁的面目全非。   方今正值盛世,皇帝励精图治,国库充盈边境相安。此次江南大洪给国家造成严重人员财产损失, 朝廷怎容忍再让同类灾害发生第二次,便有意大治河道水利。   世上无不透风的墙,京都有不少百姓都在传洛河在重点治理之列。   万正兴也觉得朝廷十有八/九要重现前朝大治时期洛河繁荣景象。   届时西平门的兴盛势必延展到整个西郊,他对自己的眼光还是颇有自信的。   所以看了朝廷公告后,连自家都没回直接奔到颜溪住处告诉她这个天大好消息。   当然他这般做也非全为人家报喜,想到颜溪西郊有两亩田感慨她运气好时,也生出了向其买宅基地的想法,只是不晓得这小子同意与否。   “三郎,你田买的值啊。哎,当初大哥还笑话你呢。”话语又酸又慕,又懊又悔。   现在啪啪打脸,早知道他也买几亩放在那了,又吃不了亏。   颜溪敛了敛面上笑意,给万正兴搬把椅子让他坐下,才道:“值当然是值,不过也没万大哥说的夸张。洛水村离西平门远,顶多往后田里种的蔬果不愁卖。”   颜溪在三茗书肆虽读过几本前朝史书,从西郊农人口中听过洛河的辉煌历史。但短时间内仅凭朝廷一纸公告没有万正兴想得长远。   只是觉得西平门成了通衢后,多多少少会带动城外西郊的发展,如现今东郊一样。   听颜溪言,万正兴白她一眼:“糊涂!平时机灵劲哪去了。”   天大的时运竟只是为了好卖菜?   “官家张榜公文,现今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法设法在西平门置地买房,城内抢不到,自然抢外城西郊的!”   万正兴直直地盯着颜溪。话说的够清楚了,若再犯呆,只能说颜三郎这臭小子是碰巧踩到狗屎,走了狗屎运。   颜溪当然听出万正兴话语背后深意。   京都西郊由于五泉山之故,不像东郊平坦开阔,农田土质又不好,繁荣程度相对落后一大截,外郭厢街规模更是没法比。   西郊百姓心头早憋了一大口气,倘若真如万正兴所说。无需朝廷征力夫,众人肯定热火朝天大干起来。   该建房建房该修路修路,如此地价自然水涨船高,可不是走了大运嘛。   可惜当初手头钱少,若知有今天即便腆着脸借钱也要多置十亩八亩,颜溪大喜中泛出几分遗憾。   见颜溪恍然大悟后露出惊喜,便知她彻底通晓自己的意思,万正兴神色渐渐由嗔怪转为踌躇,寻思怎么开口说买田之事。   想想大院邻居都晓得颜三郎西郊有两亩田,很快必定有人跟他有相同想法。若自己碍于自尊抹不下面子开口被旁人抢了先,岂非又错过一次大好时机。   念此,万正兴咬咬牙拿定主意,注视着颜溪秀气的眉头,笑中带有微微紧张:“三郎,大哥想跟同你商量件事……”   “万大哥,啥事你说!”此刻沉浸于喜悦中的颜溪觉得万事都好商量,爽快应道。   “大哥想买你半亩田当做宅基地。”   看见颜溪被他的话语惊到,生怕她拒绝在其怔愣时赶紧道:   “三郎你放心,大哥绝不会让你吃亏,市行啥价钱我一文不少。除此外,待你建房时大哥不要工钱,帮你盖好!”   颜溪垂下眼帘攒眉思索,未立即答复他。   “并非大哥故意讨巧,三郎也知晓京都房价年年涨,每挣得辛苦钱还没涨的多,壮壮一年年也长大了……”   “万大哥,现下朝廷仅颁一纸空头公文,情况未明。如果你真决定买西郊田,我答应你便是。至于建宅工钱……一码归一码,三郎也按市价一文不少给你。”   “那哪成……”万正兴瞪着眼睛慌忙推却。   颜溪打断他,面上含笑神色诚恳:“买宅基地乃大事,当细细思谋,大哥回去跟大娘和嫂子好好商量。”   “万大哥放心,三郎既然答应将地卖于你,便绝无反悔之意。”   万正兴一个大男人被她至诚至恳的言语感动的稀里哗啦,眼眶发热重重点头道:“大哥不和你来虚套的,谢话就不多说了,将来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   万正兴离开后,颜溪走向晒在阳光下的案几旁,将置于其上的碗碟搬回屋里,拿起湿棉布开始擦碗,一遍又一遍。   乍闻喜讯太过激动,必须得找个活干,让打着圈飞扬的思绪安静下来,好好想想今后如何规划。   对于万正兴买田之事,她第一反应是拒绝的。刚从天上砸下的大饼自己还未品过味,就有人想咬掉一口,还是一大口。   但略略思索很快转了主意,卖田给万正兴对自己则利大于弊。 第56章 打探情况   两亩田换算……   两亩田换算成平方有一千多平, 且不说目前没能力全部建上宅院。之前销籍和买田几乎花光所有积蓄,现在手头上的银子建两间房够呛。   把田卖了后加上自己攒的,盖卧房连带做生意的铺子完全没问题。   再者, 万家待她不错, 和这样的人家做邻居心理有安全感。毕竟挣钱不是生活的全部, 是人都有社交需求。   这边颜溪正为将来是否职业转型左右思量,对面的万家则沉浸于买宅基地的惊喜当中,言语间顺带夸几句颜三郎如何厚道仁义。   “娘没看错三郎那孩子,脑瓜子活泛为人淳厚。出身差有什么,常言道莫欺少年穷~”刘氏拉长尾音扫眼神色微微尴尬的儿媳李氏。   万正兴不了解其中内情, 很是赞同老娘的话语:“咱不能光嘴上承情, 他建房时就少留他些工钱,木材砖坯到时我帮他买,只收个本钱。”   职业关系,他们经常跟木厂和石材厂的人打交道,大批量购买的原材料自然比普通百姓零买要便宜多。   虽然颜三郎让他跟家人商议后再定主意, 但自己不会改变想法, 即便最后买亏也认了, 做大事者最忌犹豫不决。   明日他去外面再打听打听情况, 顺道去西郊碰碰运气看能否趁着便宜多买些。   李氏被婆婆意味深长的目光瞅的好不自在,脸庞禁不住热辣起来。对丈夫决定在西郊置宅基地之事自然是欣喜的, 不过其中又透出一抹隐忧。   “娘,大郎, 当下只是传言, 匆匆找三郎买田是不是着急了点?要不等情况明朗再决定,反正三郎言明何时都成。”   “这~”经儿媳提醒,刘氏也迟疑起来, 毕竟宅基地和下等劣田的价钱相差不是一星半点。万一不是传言那般,纵使最后三郎退还地钱,他们怎好意思接。   与其后来难堪,不如先照儿媳妇说的看看势头,形势明确了再买也不晚,她相信三郎的品性。   “大郎,要不……就照你媳妇说的,缓缓再买。若你脸面上过不去,娘去给三郎说。”   “娘!”激情昂扬的万正兴横了眼李氏,焦灼道:“等形势清清楚楚了,黄瓜菜也凉了!”   刘氏嗔道:“娘没说不让买,田在三郎手里还能飞跑了。就你这个急性子早晚有你亏吃!”   万正兴蹙眉重重叹声气,望着神色坚定的母亲却莫可奈何。明面不敢擅自做主,只有问朋友借钱私下里把田给买了。   经过两天发酵,西平门以及西郊成了京都百姓口中的高频词。   短短两日民意转的太快,前几日内涝漫腰给生活带来不便时民怨沸腾,朝廷公文颁发后纷纷交口称赞,为当今朝廷歌功颂德,大赞皇帝圣明,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颜溪不得不感叹当朝执政者的能力。   南方大洪房倒屋塌农田淹没,百姓日子自然艰难,相信再过半月京都便会涌现各地来的逃难百姓,就如当初颜家因水患离开家乡来京城讨生活。   由朝廷出银钱搞市政和水利工程不仅减少涝旱灾害,消弥京都百姓心头怨意,而且可为大量难民提供糊口的活计和居所,真是一举三得。   颜溪越分析越觉得她的地皮升值空间巨大。决定除应允万家那半亩,剩余的无论谁央求皆一概拒之。   巷子里积水未完全退去仍有过踝之深,为躲避突然热情起来的邻居们,近两日她都早早离家跑西平门附近晃荡。   闷热天气泥泞地面无法阻挡百姓热火朝天的干劲。   瞧,朝廷公文才颁布两日,西平门各条街道已改了模样。   刷漆换匾的,拆房重建的,求租旺铺的……红红火火,喧嚣无止。   西平门附近的房市正处于最强炒作风口期,为了解行情,必须要去趟田宅牙行。   牙行生意火爆,屋外乌泱泱一片人踮脚顾盼挤不到屋里去,偶有牙保送主顾出门被涌入的人群又堵回去。   如此疯狂场面瞅瞅自己的细胳膊细腿,颜溪退怯了。   牙行挤不进去,看看头顶上快要偏向正中的骄阳。这个时候出城往西郊赶得错过中饭饿肚子,不如先去茶肆用些吃食,那个地方总能听些消息。   “……早知道我就当场立下字契,现在人家捂住房不卖,你说气不气人!”某茶客满脸懊悔地啪啪拍着大腿。   “喝杯酒消消气,城内的没有去城外找。”同桌友人边贴心斟酒边感同身受地安慰。   “西郊如今也不便宜,听说连洛河边儿的盐碱地都要五十两一亩,而且还抢不到手……”旁桌青年茶客非常不合时宜地送飞刀。   ……   五十两一亩?!颜溪将这个传闻连同绿豆糕一起咀嚼吞腹。   说实话,她觉得有点少,稍稍聪明点的人都不会以这个价出手。   菜农种菜每亩地每年收成至少也有二三十两,怎么可能以五十两银子卖掉自己的生计之根,穷疯了?   万正兴昨天找她确认要买田,只不过钱没给付,估摸是等打听好行价再给。   想到二十五两买走半亩田,她心疼的牙都痛了。   旁人没傻,她先疯了。   洛河水满河满堰,由于河道不畅通,水流并不湍急水面显得风平浪静。   两岸农田里的涝水退的只剩明溜溜的一层浅水。庄稼蔬菜好似被抽筋喝血,毫无生气地瘫软在阳光里。   汛期清於事倍功半,朝廷短时间内不可能动工,大概率等秋冬枯水期才开始。   清於修堤后百姓才能建房,期间怎么着也得年把功夫。这样正好,可以多攒些盖房子的钱,颜溪漫不经心地想。   出于对蚂蟥水蛇等软体生物的恐惧,赤脚的颜溪没有在自家田间多逗留,往回走到没有积水的高处,坐在田渠埂上将脚洗干净穿鞋袜。   她穿男装,路人没注意瞅她,农人水沟里洗个脚司空见惯,没啥稀奇的,还有不少人直接赤脚走。   这个时候来西郊的人比农忙时还多,他们当然不是来看海捕鱼的,大都为田而来。   这儿聚一团那儿扎一堆,或高谈阔论或窃窃私语,碰到这样情形颜溪都躲远远的。   躲的开陌生人,遇见熟人便没法再躲了。 第57章 熟人   遇见的不是旁人……   遇见的不是旁人, 正是之前帮忙一起去官府办田契的洛水村村长。   见他身旁还有两位同行者,颜溪本想装作没瞅见低头避开,没成想老人家记性特别好倒先含笑捋须用眼神跟她打了招呼。   自己的籍贯在洛水村, 县官不如现管, 让顶头上司失了颜面可没好果子吃, 于是揖手恭敬道先问好,然后再道:“村长您也来看田?”   村长颔首嗯了声,笑呵呵地说:“当初叫你把河滩那几亩地都买上你犹豫不决,如今肠子都悔青了吧。”   为满足村长的虚荣心,颜溪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懊悔表现的淋漓尽致:“早知如今, 当初我便是砸锅卖铁也多置几亩!村长……那个现在村里还有田卖吗?”   同行的其中一人未等村长答语, 投给颜溪一记白眼:“别说没田,就是有田你能抢得到?”   颜溪讪讪而笑没作言语,上午城内漫天传闻她还半信半疑,此刻从诸人口中得知确切消息,心里算是彻底踏实了。   村长怜她身世孤苦且颜溪表现也令人满意, 语气慈和道:“最近有不少人来村里打听田地, 别只为眼前把手里地给丢了。两亩田虽发不了大财, 将来总能保你生计无忧。”   可惜自己已经允给万正兴四分之一了, 颜溪心说。好赖话总能听懂,晓得村长为她好, 她忙点头道是,目送村长走远才迈开步子往回城方向走。   ……   “三郎!来吃西瓜, 井水湃过的, 冰甜冰甜的!”   颜溪方一进院,掐着一捧西瓜皮的杨四郎爽笑道。   颜溪笑着指指自己的房:“屋里有,洗把脸我就杀。”   说完, 不自觉加快脚步。   杨四郎觉得她有意躲避自己,朗声揶揄:“瞧给你吓的,放心,咱不惦记你那一亩三分地儿,这儿多自在,若住西郊来回奔波。”   被人识出心思,颜溪面上一热,矢口否认:“屋里确实有西瓜,四哥若不信,待会我请你吃!”   杨四郎正要回话,隔壁的胖婶忽然接话:   “三郎回来了,一大早我见你门锁着,还道你出早市了。”   “没有。”见又多一个聊起来没完没了的邻居加入,浑身疲累的颜溪太阳穴突然跳痛,懒得再敷衍寒暄,便道:“巷子水没退干净,瞧,趟满腿臭泥,我得回屋洗个澡换身衣裳。”   家里婆娘跟胖婶关系不太睦,颜溪回屋后杨四郎不便跟胖婶多叙话,扔完西瓜皮也转身进了屋。   胖婶瞧着颜溪进屋,恨恨地跺了跺脚,还准备同她说隔壁四桥巷炸油货的王老五想要她做女婿来着。   ……   颜溪草草洗了脚,将沾满泥灰的外衫外裤甩椅把上,一身中衣仰躺于床上闭目沉思。   洛河旁的房子一时半会建不起来,重新租房搬家是件非常麻烦事。   既然继续住这大院里就没必要跟邻居关系搞僵,烦就烦吧,等新鲜一劲过去,他们自然就熄火了。等她出摊了难不成大伙还跟着看她做生意。   明天去书肆看看能不能碰上全生,东郊遭了洪,虽然没听闻出人命可心里总悬着。习惯了生活中里有个弟弟,十天半月不见真有点想的慌。   估摸着万正兴晚上过来说买田之事便没早早上床歇息。   掌灯时分,房门被扣响,比颜溪料想的要早的多,万正兴环顾院中无人才满脸带笑地轻声说银子准备好了,若明日颜溪有空可以去牙行办田契过户手续。   颜溪稍作沉默点点头同意了万正兴的建议,照目前炒作行情,西郊田价必然继续往上飚。   这个时候把田卖掉肯定划不来,只不过自己已答应万家,为半亩田故意拖着不免过于短视。   万正兴见颜溪爽快应允,面上按捺不住喜色,从怀中掏出三十两银票放在颜溪面前的几案上:“这是三十两地钱,你拿着,明日一早咱俩直接到牙行去。”   钱本打算明天事情办完再给的,对方的爽快让万正兴临时改变了主意。   今日他出门一整天,不仅仅打听了田价,还去了西平门以及城外郊区,知道这些地方现今房价地价像吹了气的猪,要飞天上天。   做生意一买一卖双方互利才不伤和气,所以他在当前市价基础上多加五两,并且明日的契税他也给出了。   颜溪以为万正兴给三十两银子是让她留,要多要少看情分,便笑道:“那么急做什么,明日给不迟。”   万正兴往颜溪跟前推推银票:“收着吧,早一日晚一日不都一样。”   颜溪没再客套,起身说:“那我给大哥找零。”   万正兴倾身阻拦:“还找什么零啊,如今地西郊的田恨不得一天一个价儿。就这大哥还觉得给得少了,占了你大便宜。咱哥俩今晚说好,就这个价明日涨了可不许反悔!”   说完见颜溪摆手欲辩驳,拿眼瞪着她佯装生气道:“再说找钱我给你急啊!”   卖田之事深藏心底深处的两分不情愿因万正兴的举动消弭的一干二净。   颜溪不再推辞重新坐下,亦开起玩笑:“那就听大哥的,明天若跌了你也不许反悔啊。”   “哈哈哈……你万大哥说话向来一口唾沫一个钉。”   ……   “三郎出门啊?”   “啊,漱口呢李叔。我去瞅瞅水退干净么,顺道买些菜,明儿出摊。”颜溪边走边回答蹲在井边用青盐漱口的胖嫂丈夫。   短期内大家还同一个院居住,为避免卖给万正兴田地引起邻居间生出罅隙,昨晚两人商定分头出门,于西平门一家牙行汇合。   他们去的时间早,到了牙行很快将过户田契办好,出了门颜溪说万正兴不厚道抢着交契税,而万正兴则指着不远处一家铺面道:   “那个人好像刘老弟,咱们过去打声招呼。”   最近事情多,她有好多天没想起过刘怀安了,乍听万正兴提起,心口猛地跳了跳,条件反射般顺着万正兴所指方向望去。   看见那熟悉的身形,恍然想起两人闹掰了,若主动说话多尴尬,于是停住脚步不打算跟过去。   “万大哥,我得赶早市买菜,就不过去了。”   “刘老弟!怀安……”   见刘怀安好像听到万正兴的喊声,朝他们这里望过来,颜溪莫名有丝紧张。   走前两步的万正兴因心愿达成,此刻满心满怀被喜悦充斥,没用脑子想曾经的好哥们为何碰见了连招呼都不打。   侧身朝纠结的颜溪挥胳膊:“你嫂子买的有,回去让她送些过去,走吧走吧,今儿大哥请吃酒!” 第58章 探讨   如此情形若坚持离……   如此情形若坚持离开, 万正兴必定看出问题。无法,颜溪只好硬着头皮跟在万正兴身后,抬头挺胸目视前方, 眼神飘瓢忽忽。   颜溪看见刘怀安的同时, 刘怀安也识出了她, 随着三人距离拉近,两人心情差不多。   “老弟,你家铺子物什没被水淹吧?”三人中有俩人未在正常状态都不吭气,万正兴开口先道。   由于颜溪在场,刘怀安哪会认真答话, 愣呼呼地摇头应道:“没有……”   飞快瞄眼未言一语神情平静的颜溪, 依然没胆量直接跟她打招呼,定定心神转着弯问万正兴:“万大哥,你们这是……”   万正兴知道刘家京城有房有铺,绝不会像大院邻居们眼馋心妒自己手快买了宅基地。   故没遮没瞒:“从三郎手里买点田,方才我俩去牙行过契去了。你呢, 事办完了没?办完了咱们找个地儿坐坐。”   刘怀安转身指着身后不远处的门面对两人道:“我铺子就在前面, 里面有歇脚喝茶的地。”   万正兴擂他胸口一拳:“好家伙, 啥时候弄的铺子, 这么大喜事都捂着,今日的酒该你请!”   刘怀安与神色波动的颜溪视线相撞, 慌忙别开,连声道:“”我请, 我请!”   然后心情复杂地领着两人朝自己的铺子走。   近两日几乎全城人目光皆聚焦于西平门一带, 居于附近的刘怀安怎会不晓得房市被热炒之事。   估摸家中大大小小正拍掌相庆,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由哂笑,他们如何庆贺跟自己没多大关系, 反正今后他没打算回去居住。   一个月前他从家中搬离出来,在西平门附近的长风街租了栋两层小楼,一楼做生意,二楼留作自己落脚之处。   此前小楼租钱合适,可自从朝廷张贴公文后房租猛涨。昨日房东找到他告知要么同意加租钱,要么拿着退还的租钱走人。   铺子刚开不久,加上大部分时间在外做活根本没精力去管,跟家里的木具铺子相比生意相差甚远。   一个月下来,除掉房租和伙计工钱算下来还得倒贴钱。   原本他想的是利用给建宅舍的便利接下主家的家具生意,但真开了铺子发现实际情况与自己所想千差万别。   且不说家境殷实的主家瞧不上工艺值得考量的无名杂货铺,光储备珍贵的木材他就负担不起。   摆在眼前真真切切的难题让一腔豪情摩拳擦掌的他大为沮丧,看来做买卖仅靠一时意气是不行的,必须筹划得当。   经过昨晚一宿考虑决定让伙计们离开,退掉小楼另找处便宜的房子作容身之所,木具铺子待合适之时再做思量。   可方才看见颜溪时,突然生出羞愧来,当初离家单干的初衷不就是因为能让她对自己刮目相看吗?怎么能遇难而退?   于是脑子一热便改变了退租想法。   颜溪忽闻刘怀安租了铺子做生意,心底涌出说不出的滋味。   想起当初自己怒斥对方的情形,现在好了,人家不但跟万正兴合伙做工程,另外还开起了铺子。   一时间尴尬占了上风,后悔刚刚没有离开,非要在这里找没趣被打脸。   刘怀安铺子就在前方十几米处,少顷功夫便到了。颜溪一边懊悔一边分出心神打量面前这家新开的木具铺。   两层木构小楼约一百来平,一楼门额悬挂刻有“安居木坊”的牌匾。   门前冷清,跟相距不远喧嚣的牙行无法相比。   厅堂中码放着椅凳案几等各式各样成品木具,里面也未见买东西的顾客,只有俩伙计,慢慢悠悠干着木活。   瞧见东家带人进门以为生意来了,无精打采的面庞泛出喜色,停下动作准备接待。   刘怀安有些羞窘,摆摆手示意伙计继续做事,自己领颜溪和万正兴上二楼。   俩伙计起身迎客时,颜溪特意拿眼瞥向刘怀安,看见他的窘态,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意识到自己这般做是不道德的,屈指揉揉秀巧的鼻尖端正了神态。   她能看出店里生意萧条,万正兴自然也发觉了,率先打破沉默气氛:“铺子瞧着还不赖,租钱多少每月?”   “起先五两,昨儿房主找上门说要涨到八两。”   刘怀安脸上热气慢慢退去,拎壶先后给两人倒茶。   “八两……”   万正兴端起茶盏默了默,脑子里算起账。每月八两,一年就是九十六两,这个数几乎顶得上西郊两亩田价。   而且仅是租不是买,时时还受房主拿捏,越想越觉得划不来。   灌了两口温茶,叹道:“老弟,你这租钱可不便宜啊,还有几张嘴要养。大哥虽对木具买卖外行,可也约摸出你如今十有八九往里贴着钱……”   刘怀安没否认亏钱:“做买卖起先不都挣不了什么钱,守着守着慢慢地就好了。”   万正兴被刘怀安气笑了:“买卖是你那样做的吗,自己不守不管就算了还找俩耍滑偷懒的伙计供着。”   刘怀安被他呛的低首沉默,万正兴觉得坏人不能让自己一个人当,便拉颜溪下水:“三郎,你也是做生意的,教教他。”   转着杯盏听得认真的颜溪,忽然被点名,愣了愣。   她?她那哪能算得上生意,就是为糊口一摆地摊的。   再说她也不懂木具行当里面的门道啊,外行指导内行不是瞎捣乱嘛。   颜溪抿了抿嘴唇斟酌道:“八两租钱是有些多,可眼下契机难得若半途而弃未免可惜。”   万正兴蹙眉瞪眼一副不赞同的模样张口要反驳,却听颜溪莫名问:“万大哥,你们主顾家的活结了没?”   “快收尾了……”万正兴纳闷道,“咱们说怀安呢,怎么扯到我这儿……”   “等你们活完了可以到西平门一带接活,建宅修房的人家势必要添置物件家什,到时木具砖瓦铺子生意必定差不了。”   她觉得朝廷设西平门为通衢最先受益的肯定是搞房产基建等基础设施的从业人员,建房修路乃繁华之基础,所以这个时候她内心里是赞同刘怀安的做法的。   经颜溪提醒,刘怀安眸光大亮欢喜地望着颜溪,是啊他怎么没想到呢,还是小溪的脑子聪慧。   而万正兴听了颜溪的话语,垂下眼帘目中跃出一抹深思。 第59章 各有心思   自从朝廷政……   自从朝廷政令颁布下来后, 万正兴的心情就处于滂湃激昂状态。   一则思谋从颜溪手中买宅基地并且事成了,另一个便是今后肯定不愁生意。城内连带城外西郊两年内都有接不完的活,有活干就有钱挣一家老小生计有了保障。   只不过他想的全是如何建宅垒墙, 倒没往更深处想, 比如颜溪说的家具物件方面。   颜溪几句话提醒了他, 既然能为主家盖房建院,怎不能做家具植花木呢,倘若成功说服主家接到生意,那么会比此前多挣几份银子。   自己虽不懂木工行当,可刘老弟懂啊, 往后两人也可以像建宅舍一样合伙, 念头片刻在脑海中形成。   瞥到身旁颜溪的衣衫下摆,眸中光辉隐去,这两日虽然跟颜三郎距离拉近相熟不少,但毕竟涉及他们自己内部生意之事,有些事情不便外人在场, 令找时间同刘老弟细细商量吧。   揉揉额角望着颜溪, 缓缓地颔颔首, 扭脸问正沉浸于喜悦中的刘怀安:“老弟, 你觉得三郎提议怎么样?”   颜溪抬眸也望向刘怀安,莫名有些期待对方的评价。   “我觉得很好!”刘怀安敛了敛笑容, 挺挺腰杆一脸正色,只是飞瞥的眼神出卖了他。   万正兴点点头:“我也觉得不赖, 等李大人家的活结了, 咱们就来西平门,到时你也有余闲管铺子了。”   刘怀安点点头,若今后干活的地方在西平门一带, 那他晚上便可以回铺子里夜宿,铺子经营情况容易掌控许多,到时生意肯有所好转。   想到这里神色诚恳地对颜溪道:“三郎,谢谢你!”   忽然面对刘怀安郑重其事的致谢,颜溪心里有些别扭,面上拘起浅笑回道:“谢什么,我也是外行看门道说的不一定对。”   说完,她心里不由懊恼自己今日是怎么了,干嘛缩手缩脚胆气全无,平日里大大咧咧的爽气跑哪里去了?   不就是同昔日的一个追求者重相逢吗,两世加起来都一把年纪的老阿姨了,还以为自己是豆蔻纯情小少女?   暗下自嘲一番,颜溪微缩的双肩松散起来,触碰刘怀安投来的目光也不再回避,亦坦然接受一起去食肆吃饭。   ……   进了酒馆落了座,万正兴撸撸袖子朗声道:“小二上酒点菜!”   然后又道:“三郎,我们兄弟俩都承了你的情,今儿好酒好肉你随便点,这顿万大哥请,下次换刘老弟!”   刘怀安慌忙抢道:“登门即客,哪有客人做东的道理,万大哥,今日我来。小二,来坛杏花春!”   万正兴了解刘怀安的脾性,未同他争抢:“行行行,三郎在,大哥不跟你抢风头。下次咱们家里吃,你嫂子的厨艺可不比馆子里差。”   刘怀安被他前半句闹了大红脸,见对面颜溪神态自若仿佛丝毫未听见万正兴的言外之意,心头不免有些失落。   “万大哥,我自己来……”颜溪扶着杯盏,做势起身对抱酒坛为她倒酒的万正兴说。   与此同时,刘怀安的手掌平压过来:“大哥,她不擅饮酒!”   “谁说的”万正兴拨开刘怀安的手,给颜溪酒盏倾满:“年节时我可是见她拎了两坛酒回屋,不会喝酒买酒做甚。来,三郎,大哥先敬你一杯。”   刘怀安拦酒动作让颜溪心间蓦地一暖,恍然忆起当初在万正兴家他也是同样做法,同样是别离后再重逢。   敬酒不可推,颜溪望眼刘怀安蹙紧的眉头,仍举杯将酒饮尽,笑着对万正兴道:“万大哥,那酒是买来做豆酱用的,怀安说的没错,我当真不能多饮,一杯就顶格了。”   拿过万正兴和刘怀安的酒盏弯身倒满酒:“好了,接下来我大口吃肉,你俩大碗喝酒。”   其实万正兴所言不错,她的确会饮酒,且酒量还不错,独居期间酒能消磨孤寞疲累,所以三年时光里酒量渐渐练了出来,有时大院邻居邀酒也没做推却。   内心里不想让刘怀安尴尬,便顺了其好意。   刘怀安听颜溪不再喝酒,朝她咧嘴笑起来,颜溪以笑坦然回之。   被她暖若春阳的笑颜灼到,刘怀安端酒的手晃了晃,多久没有见到这般发自肺腑的笑容了。   因颜溪有言在先搬不动俩酒鬼,刘怀安喝到微醺便止了,只负责给尚未尽兴的万正兴倒酒。   ……   “那个……日头正毒,你不上去坐坐?”刘怀安半驼半挎着烂醉如泥的万正兴,神色透着期待对打算回家的颜溪道。   颜溪轻轻摇摇头,解释道:“明早出摊,屋里什么都没准备,改日吧。”   “哦……好,你回去给李嫂说一声,万大哥在我这让她别着急。”刘怀安用方才已说过的话掩饰心中失落。   颜溪抿嘴而笑,颔首应好,先一步转身而去。   刘怀安逆着午后光辉注视着颜溪纤瘦的背影,满心不舍,这一别不知何日再相见。   刘怀安,你一定要争气!下次见到小溪让她刮目相看,刘怀安默默对自己说道。   肩头酣睡的万正兴颇为难受地哼唧出声,将他拉回神来。瞧见醉酒者两腮酡红嘴唇干涩,生怕中暑赶紧拖着他摇摇晃晃地朝自己铺中走。   颜溪不知万正兴具体几时从刘怀安处回来的,次日临近傍晚出夜摊时才看到他。时间关系,两人只寒暄几句,颜溪瞧得出他心情很好。   因卖田之事,原本去三茗书肆等全生的计划被耽搁,连着几日收了早市摊子去书肆蹲点,正当她以为弟弟死脑筋非要赶在约定时间见面时,终于把人给念叨来了。   看他只是瘦了一点,人好手好脚立在自己面前,颜溪悬着的心归回原位。   “长高了!估摸明年要超过我了。”颜溪抬胳膊比划两下,亲昵地拍拍全生削薄的肩膀。   全生头次被她这般亲切对待,非常高兴,眼睛亮亮地说:“全生长高了便能护住二姐了!”   颜溪心口有点烫,笑言道:“好,二姐等着那一天。”   想着东郊遭涝灾严重,颜玉也住那片便询问了情况。   “大姐一切安好,就是爹……上屋顶补瓦时摔下来折了腿。” 第60章 两难   折了?颜溪怔了怔……   折了?颜溪怔了怔。腿折问题可大可小, 万一落下终生残疾,那颜家岂不是几乎断了的生活来源。   “伤得要不要紧?”颜溪心情复杂地问。   全生眸色由清亮转暗淡,垂下眼帘摇摇头轻声道:“大夫说摔得太重, 能不能养得回来看爹造化。”   颜溪闻此心里凉半截, 虽说她也偶有给全生塞银子买书买物, 可跟他读书的总体花销相比并不算多,而那些支出都是颜爹颜娘付的银子。   哎,看来自己天生没偏财运,田地刚涨了价颜家又闹出这事,此前她有言在先叫全生安心读书, 眼下出了事能言而无信让他辍学吗?再者她也不忍心。   钱乃身外之物, 钱乃身外之物……颜溪默念几句。   看全生像做错事的孩子般脑袋垂的犹如熟透的稻穗,颜溪抚抚他颈背牵着他边往书肆外走,边安慰:“会没事的,家中有事这些天没去学堂吧……”   全生红着眼睛一一答着颜溪的话,连日来的无力与无助在她的慰语中渐渐消却。   “爹娘查觉了怎么办?夫子跟大姐夫家相熟。”   “那便换个学堂, 他们若问你做什么, 就说……就说在跟着瓦匠学手艺。”   颜溪黑白分明的眸子转了转笑道。   “瓦匠?”全生迟疑问。   “怎么, 瞧不起匠人?”颜溪横一眼全生, 让他这样说是因万一哪天有人怀疑,可以让万正兴帮忙圆谎, 他手底下旁的没有就是匠人多。   “当然不是!”全生红肿着眼睛着急否认,他只是被二姐胆大的建议给镇住了。   背着爹娘偷偷去书院读书, 这是他第一次听说。   隐瞒爹娘同二姐相认只是逼不得已的权宜之计, 待时机适宜自会时和他们说明真相,而如今家里这种情况让他怎能全然都不想安心于功课。   可读书考功名非但是他的志向,二姐也极其希望他学有所成金榜题名。   今年清明时已经让她伤心一回, 难道还要再次辜负吗?   全生矛盾极了,在家里的这些天拼命地干活让自己没时间去想这些。今日见到二姐情绪再也控制不住,眼泪一点都不听话,一个劲往外涌。   “小小年纪别整天想东想西,觉得对不起这个愧对那个的,只是让你去读书又没让你杀人越货。”   嘴上严厉的颜溪倒杯茶水推到全生面前。   “你若觉得用二姐的钱过意不去,那便记账本上,来日你发达了再还给二姐,我权当放钱庄了。”   全生带着鼻音嗯一声,算是同意她的提议。   颜溪啜口茶笑着揶揄道:“但有一点咱可提前说好啊,读书的事将来若穿了帮不许出卖二姐。”   养一个人已够呛,养一家人还不得累死,她不是观世音菩萨普度众生。   全生重重点头:“二姐,你放心我晓得是非。”   “书院的事二姐来替你办,你的任务呢就是说服家里人让他们同意你出门跟着瓦匠当徒弟。”   全生神色犹豫问:“这事让大姐知道吗?”   颜溪顿了顿:“先不告诉她。”谎言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下个月月末带着包裹到这里来……书册先别带了。”   “我省的,到了学堂我再抄写一份。”全生明晓颜溪的顾虑。   颜溪觉得该交代都差不多了,颜家现今情况特殊未让全生久留。   送走全生,颜溪顿觉身上的担子加重不少,唯一让她欣慰的是前几日收了万正兴五十两银子。加上近两三月挣得手头有七八十两,短期生活问题不大。   只不过西郊房子的格局跟之前设想的相比要大打折扣了。   全生去哪里的学堂颜溪在决定供他读书之时便已想好,西平门附近是最好的选择。   随着西郊被政府开发,她去往次数势必增加,全生再怎么懂事也还是个毛头小子,必要的照应得有。   正当颜溪犯愁学堂之事没想象中简单时,东郊的颜家闹开了锅。   “别说我腿没残,就是你爹真残了还轮不到儿子做泥瓦匠养家!”颜大顺咬牙瞪眼捶着床沿。   “他爹,大夫嘱咐不能乱动!全生只是嘴上说说,又没真去做泥瓦匠。”李氏赶紧上前稳住丈夫,同时给儿子一个别惹你爹生气的眼色。   “他专门是来气我的,辛辛苦苦养出个混账来!”颜大顺喘着粗气骂道。   全生见父亲被自己气的面色通红失了常态,不免心生愧疚。   张口想和他解释,看见母亲示意只得暂时作罢,默默退出房外。   难道爹就因房顶摔下来心里便怨恨上了瓦匠?   二姐呀,二姐,你说个什么不成非要说泥瓦匠,真是让弟弟好生作难,全生唉声叹气道。   要不改成当木匠?爹娘也许就不会那么生气了吧。   被他念叨的颜溪连打两个喷嚏,让全生冒充泥瓦匠真不是纯心气颜大顺的,若晓得弟弟的处境,她肯定说其它职业。   最近几日为了给全生跑学堂的事,连摊子都没出,结果却不尽人意。   能住宿的学堂全生没资格进,可以上的私塾又不提供住宿。   官办学舍几乎没指望入私塾得租房子,可让全生独自外住又不放心,万一有什么事她可担不起责任,所以十分矛盾。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把学堂确定好后再来租房,实在无法那她也搬到西平门算了,修路盖房的匠人增多食摊生意肯定不差。   “三郎,你再不回来我们可要动筷了!”桂树下纳凉的万正兴瞧见颜溪归来,起身打趣道。   原本满脑子想着事的颜溪忽然看见院中的万正兴和刘怀山一时没反应过来,俩人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早被灶房里的鱼肉馋得流口水的壮壮飞扑到颜溪跟前,拽着她胳膊兴奋道:“三叔,奶奶跟娘做了好多好多好吃的,等着您呢!”   颜溪这才想起来前些日子三人一起吃酒时说的戏言,没想到万正兴当真了。   这几日为全生上学事情心疲身累,真不想凑热闹,可人家给足了面子若婉拒就是不识抬举。   “动筷我不信,动酒还差不多。”颜溪捏捏壮壮的嫩脸,由他牵着走向桂花树。 第61章 入伙?   万正兴哈哈笑说……   万正兴哈哈笑说还是三郎了解他。心情紧张的刘怀安听颜溪语气轻快又见其神态自然, 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   李氏闻音从灶房探身出来满脸笑意跟颜溪打招呼,随后吩咐女儿香兰打水给众人洗手吃饭。   “八百年没吃过肉,喊这个邀那个……”井边打水的胖嫂撇撇嘴提着木桶扭着圆滚滚的腰臀往自家屋里走。   “万兄弟回来了, 屋里挺热闹的。”杨四郎干活从埠头归家回来, 听见万家屋里欢声笑语, 问招呼他吃饭的媳妇。   媳妇摔摔打打摆着碗筷,嗤笑道:“哼,你拿人家当兄弟,人家可没这么想~”   “娘,我也想吃酱鸭。”儿子阿魁丝毫没察觉母亲糟糕的心情。   “吃屁吃, 整天就知道吃吃吃!跟你爹一样没出息, 半座宅子都被你们爷俩吃进去了!”   杨四郎被阴阳怪气的媳妇弄得也恼了火,筷子摔得直跳:   “我怎么就没出息了?啊,我怎么就没出了,跟着我是缺你吃啊还是少你穿?!咱没事别找不痛快!”   “我找不痛快?有本事你也像万正兴一样弄块西郊的田回来……”   ……   这边杨家夫妻拌嘴斗气,隔壁万家则是宾主尽欢。   “大哥, 真不能倒了, 喝醉了你还得摸黑送我回去。”刘怀安拦着万正兴给自己倒酒。   “这才哪到哪啊, 大哥晓得你酒量, 敞开肚皮喝,我晓得分寸灌不醉你, 待会还和三郎商量事儿。”   万正兴完全无视刘怀安的反抗,重新一旁拿个空碗给满上, 推到他面前。   旁边在矮几上吃饭的刘氏笑呵呵地接话:“怕啥, 今晚就别走了,跟三郎挤一晚。”   刘怀安被刘氏的话语惊得忘记推酒,第一反应望向颜溪, 见她神色也不自然。   忙急切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能回去,铺子这几天忙,晚上得交代伙计们事。”   颜溪先因万正兴的话而疑惑,随之又被刘氏的建议弄得尴尬非常,正不知找什么借口搪塞时听刘怀安解了围,不由大松一口气。   暗里给万正兴一个白眼:这个万正兴,以前怎么没看出他是个酒疯子,喝起来没完没了,有事赶紧说事,她明早还得出摊呢。   李氏始终记得刘怀安对颜溪存过非正当心思,且方才捕捉到两人神色变化,笑言:“家里有地儿睡,今晚我去香兰屋。”   香兰立马点头表态。啃着鸭腿的壮壮,满嘴抹油口齿不清道:“娘,我跟三叔睡,让安叔睡我的床。”   说完冲香兰一得意眼神,听姐姐说安叔人不好少跟他接触。   “瞧瞧,还是我孙子懂事,没白疼你。吃慢点,锅里剩的还有~”   ……   晓得三人有事商议,刘氏她们吃完饭收拾碗筷便出去了。   颜溪见饭厅只剩他们,心道接下来该谈正事了吧。   到底什么事,看万正兴的样子不像鸡毛蒜皮小事,正神游天外猜想,忽听万正兴道:   “三郎,我跟怀安想拉你入伙,你干不干?”   “入伙?”颜溪满脸疑惑,“入什么伙?”   万正兴瞧颜溪傻呆呆的模样,拍拍她笑眯眯地说:“还能入什么伙,当然是赚钱的伙。刘老弟,你好好跟三郎说说。”   “我和万大哥想让你跟我们一起开家具铺子,不知道你同不同意?”刘怀安攥紧微湿的手心,期待地注视着颜溪。   “我……”   “不单单有家具生意,还有花草藤木。”万正兴做进一步补充。   “对对,还有万大哥说的那些。”刘怀安喉咙咽了咽,点头如捣蒜。   “我……我不懂你们的行当啊!”颜溪脑子糊浊浊的,没去想该不该合不合适,有没有入股银子。   “你每年开春不有卖花嘛,懂花草就行。”万正兴不以为意。   “再说不会木工有什么打紧,让你去当管事东家,又不是要你做木匠。这么好的事还犹豫啥,肥水不流外人田,多少人想跟我们一块干,我跟怀安还不愿呢。”   刘怀安察觉颜溪有些迟疑,尽管非常希望她能跟他们一起做事,可仍觉得让她自己做决定最好,便道:“万大哥,要不让三郎回去好好想想,这事反正又不急。”   万正兴挑眉戳破他:“不急?前些日子是谁口苦婆心头头是道连睡觉都不让睡觉拉着我讲道理;又是谁看我一摇头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刘怀安被万正兴揭穿,热意从脖颈一直扑到脸上,又羞又窘拼命使眼色让他别说了,可就是不敢往颜溪那儿瞅。   幸亏万正兴还有点良心,出声打破尴尬场面:“三郎,刘老弟说得对,你好好思谋思谋,毕竟你也有自己的生意,突然丢下换谁都舍不得。待主意定了,就到安居木坊找我们。”   混乱的颜溪一时理不清思绪,只得点点头:“万大哥谢谢你们瞧得起我,可这事确实太突然,容我缓缓明早就给答复。”   “行,你也别为这事太着急上火,铺子这两天有我跟怀安。”万正兴起身送两人出饭厅。   和衣歇下的李氏听见动静,忙起身相送:“怀安,天这晚了,歇一晚明早再走吧。”   “不了,嫂子。这个时候还有船,一炷□□夫就到西水门,你们回屋吧。”   灯火昏暗,刘怀安大着胆子望了两眼玉立于面前的颜溪才转身离开。   “巷子里黑,仔细脚下,别绊着。”   “哎~”   ……   万正兴被深巷里的夜风吹得酒意上头,趔趄两步,李氏赶紧扶住关心问:“喝不喝,煮得酸梅汤湃着呢,三郎也喝点。”   颜溪婉拒道:“我煮得有,万大哥有些醉了,你快扶他歇息吧。”   “瞎说,你万大哥清醒得很。我跟你说啊,刘老弟对你是真不赖,啥好事都能想着你,你若是个姑娘,我……”   “大晚上的,胡说什么呀!”听丈夫越说越不着道,李氏使劲推了两把,又略带歉意对搀着另一条胳膊的颜溪道:“你万大哥喝醉了,说得都是酒话醉话,可别介意啊。”   颜溪哭笑不得摇摇头,心说自己酒品也不咋滴,若喝醉了还不如万正兴呢。   从万家出来,颜溪仰目望着星云密布的夜空,长出一口气,今夜无眠啊。 第62章 选择   对于万正兴和刘怀……   对于万正兴和刘怀安邀她入伙做买卖, 不心动不激动完全是假的。   全生读书加上房租每月增加不少开销,如果加入他们,不说能挣得盆满钵满, 至少比摆摊做小买卖强, 那么压力要小许多。   可凡事皆有两面, 合伙后势必又和刘怀安搅在一起,那种藕断丝连的暧昧关系她现在打心眼里烦躁。   合伙生意难做,一旦内部产生罅隙,很难往前走长远;虽说昨晚对方没提入伙条件但照万正兴的精明,除了西郊那一亩半田她实在想不出自己哪点让他看得上。   假如朝廷没有设西平门为通衢, 西郊地皮未涨价, 经过斟酌她会选择同意。   一旦西郊洛河南北通航后就有无限可能,与其大锅饭不如挨两年苦日子,等机遇到了自己当家做主。   两种念头不停在颜溪脑海中撕扯,一会儿这个站上风,一会儿那个有优势。   当巷道里传来四下更鼓声时, 翻来覆去的颜溪一撅坐起, 扭身掏出枕头下面的钱袋子, 哗啦啦地数出五枚铜钱, 趿着鞋端着油灯去外间。   既然自己拿不定主意那便顺从天意,她从碗橱拿个碗放在案几上, 握钱的手放于碗口正上方,如玩游戏拋石子般略略使劲将铜钱上拋。   落入碗中铜板数目少于三个就吃大锅饭, 反之则自立山头。   “叮~”   瓷碗同铜币的撞击声在深夜里异常清脆, 颜溪望着躺在碗里的仨铜板心口蓦然一松,连落在地上的铜钱都没捡,返回卧室扑在床上拿薄毯将自己裹得像蝉蛹般沉沉入梦。   拂晓时刻她从睡梦中醒来, 发现赶早市已来不及,迷迷糊糊继续大睡。   再次醒来已天光大亮,恍然记起昨晚告诉万正兴今早给出决定,不由哎呀一声连忙起身穿衣。   刚拉开门便看见刘氏站在院中跟儿媳李氏说话,未等她出声打招呼,刘氏笑得一脸慈祥:“昨儿闹的晚,今儿起迟了吧。”   颜溪不好意思笑笑,问:“万大哥走了吗?”   李氏见颜溪神色如常放下心,看来没在意昨晚丈夫酒醉说得混话,想起出门前的交代便回道:“你万大哥说这几天铺子事儿多,天没亮就走了,他让我告诉你有什么事去铺子里找他或怀安兄弟。”   颜溪点点头,喃喃哦一声。全生的学堂基本确定下来,不过租住的房舍暂未物色到合适的,她已跟牙行约好三天后去看房。   原本今日准备出摊,可跟人家有言在先,看来必须得去一趟安居木坊。   拾掇好出门时碰见胖嫂提着木桶打水。   “胖嫂提水啊?”   “嗯~”胖嫂未给她一个回视,淡淡地应了声再没下文,搁往常肯定要闲聊几句的。   颜溪有些尴尬,本不想再搭理她,可跟这种耳长碎嘴之人硬杠讨不了什么好,便客套笑笑说:“那您忙。”   出了院门她哂笑一声,无奈地摇摇头,虽说她待大院时间不多,但明显感受到院里气氛跟以前有些不一样。   有几个平常相熟的邻居见了她也不再故意托辞询问田地婚姻等事,而是要么故意装作看不见要么言语酸溜溜的。   她猜大概大伙知道了自己偷偷卖给万家田地之事心生不平有意疏离她,尽管她不热衷凑热闹,可也喜欢邻里间和和睦睦的氛围,谁想待在一个冷漠的环境里。   一桩桩事情还等着她去办,颜溪晃晃头甩掉邻居们带来的郁闷,乘船赶往西平门长风街。   ……   颜溪在万家做客当晚,想不出办法顺利瞒过爹娘的全生去大勇家找他出主意。   “什么,你要去当泥瓦匠?!”大勇还没听完事情原委,就惊得从凳子上跳起来不可置信地盯着全生喊。   全生不敢正视大勇的眼睛,拿颜溪的原话气势不足反问:“当……当泥瓦匠怎么了,你看不起泥瓦匠?再说我只是打算,也可能当个木匠花匠。”   看来装作泥瓦匠确实没法过关,连大勇哥反应都如此强烈。   “不是看得起看不起的事,你……”大勇急得一时词穷,握拳捶了下桌子重新坐下,问:“你爹娘同意了?”   “就是他们不同意,才想求你跟胡婶帮忙。”   大勇摆摆手:“若我是颜大叔,我也不同意。好好的书不读,脑子进水了去当泥瓦匠,与其那样还不如跟着我卖花呢。”   卖花得天天回家啊,全生心说,他深深吸口气,将凳子往大勇面前拉了拉,道:“大勇哥,你不晓得我家情况。实话告诉你吧,大夫说就算我爹以后能走路也干不了扛包的力气活了。”   “我可以借钱你啊。”大勇急道,完全没将全生的话听进心里。   全生被大勇的意气感动,但他虽经事少可并非不通世故,两人再要好毕竟没有血缘亲情。凭什么受人家如此重的恩,俗语说救急不救穷,功名路长途漫漫得多少银子撒。   二姐曾说入仕之人最欠不得商贾的人情,相信二姐不会害他。   故婉拒道:“主意我早想好了。何况我也不是当一辈子匠人,等攒些钱可以干其它的,说不定可以继续读书科考。”   “那跟我一起卖花,比当匠人挣得多。”   “大勇哥,以前从没跟你说,其实内心里我不喜欢卖花,除了读书外我就喜欢当匠人。”   说完脑袋别向一边,唇线抿得紧紧的。对不起,大勇哥我真的不能告诉你实情,全生默默在心里道。   “你不喜欢卖花?”大勇有些受伤,一直以为全生挺喜欢跟他一起上街跑的,没想到人家根本没兴趣。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绞着衣襟沉默不语的全生说:“那我明天跟娘说说,让她试试,至于行不行我也不敢打包票。”   全生羞愧的应了声,觉得自己没脸再待下去,手足无措地起身告辞。   他心里太难过,方踏出大勇家院门泪水禁不住往外涌,步伐踉跄地钻进漆黑的巷子里。   “什么人啊都是,平时一个比一个显摆,借钱时比着哭穷,瞧着吧,等全生出息了崩想沾咱一根毛……”   “我都好差不多了,还抓什么药,那些郎中的话不能全信……还咒我不能动,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嘶~”   “全生又没在跟前,逞什么能啊!”   ……   全生躺在床上,如煎鱼般翻过来铲过去,从父母谈话中知道本就不丰裕的家因父亲的腿伤越发捉襟见肘。   昨日大姐送来五贯钱就走了,尽管她没表现为难之处,可姐夫已有大半年未登门。   他明白姐夫家是贴银子贴怕了,贴烦了,他劝过母亲让她少问大姐要钱,哪有嫁出去的女儿婆家不顾总接济娘家的道理。   此时,他多么渴盼时光快些那样自己便能成人立世,替家人挑重担,想到这里他从床上坐起,点燃油灯拿着起了毛边的书册伏案默读。   ……   “我不是让你带着包裹吗?”先一步到达茶馆的颜溪看见全生空着双手前来,皱紧眉头问,“露馅了?!”察觉全生神色异样,她心头一紧。   全生咬着嘴唇摇摇头,为难地说:“娘说她不放心,要……要跟我一起去见见师傅。”   喝水压惊的颜溪这回真被全生的惊到了,呛的连声咳嗽:“去……咳咳……去见师傅……咳咳”   “姐,没事吧?”全生吓得立马上前去给她倒茶,可又想起来二姐可不是被茶水给呛的,满脸懊丧地改去拍背。   “我没事,”颜溪难受地摆摆手,“你把话讲清楚。”幸亏她提前留了后路,不然短时间内她到哪里去找个师傅出来。   全生见二姐咳嗽缓和许多,便坑坑巴巴道出这段时间自己如何前哄后骗让爹娘一改初衷同意他辍学离家做学徒。   大勇答应帮忙后次日并没有去颜家,而且接下来连着几日也未见人影。当时他还猜想自己得罪了大勇,人家不愿再搭理他。   直到母亲黑着脸抱怨胡氏翻脸不认旧情抠门鬼不借钱时,他才恍然所悟自己误会了大勇。   凭母子俩的品性加上两家关系,必定要借钱给母亲,果真次日大勇偷偷找他说明情况,并塞了五贯钱,只是被他拒绝了。   借钱之路被堵,家里没了入账等于坐吃山空,面对可以预见的困窘,当初不赞成他辍学的念头开始动摇,就这样他才得以成功。   正当为说服他们欣喜万分时,爹娘却道亲眼看看他学艺之地,住的地方怎样师傅人凶不凶。   这下他可慌了神,又不是真的去学艺哪有什么师傅,所以今日才不敢带行装空手来找二姐商量法子。   听见颜氏夫妻因全生要做泥瓦匠如何炸毛,颜溪哑然失笑,她当初只想着便宜行事根本没考虑节外之事。   “木匠……”颜溪曲着食指轻扣桌面,攒眉思索。   如今万正兴和刘怀安合伙了,全生冒充泥瓦匠跟木匠表面上没什么区别,可实际上区别大了,万正兴肯定将这事扔给刘怀安。   她用鼻子长叹一声气,认命般道:“木匠就木匠吧,你先回去。明日跟我一趟认认师傅,后天拿着包裹带着你娘过去。” 第63章 找师傅   看二姐不慌不忙……   看二姐不慌不忙安排好行程, 似乎早有准备,全生即惊讶又敬佩道:“二姐,咱不是假装吗, 还真有师傅啊?”   “这叫有备无患, ”颜溪颇为得意道, “不过幸亏你没换成铁匠啊银匠什么的,否则二姐可真得头疼了。”   全生被颜溪揶揄得耳根发热面露羞窘,但心里是轻松的。   虽有后手,可此事还未与万正兴他们通气。颜溪没时间再和全生多聊,交代几句便让他回去, 自己则往东水门埠头乘船去西平门。   ……   短短半个月, 今年的夏洪给百姓生活带来的灾难性变故已在京城开始显现。   拖家带口的灾民从灾情最严重的地区陆陆续续涌入京城。   内城是龙子风孙权贵集中之地当然禁止难民进入,所以他们大都集中于外城或城外县镇区域。   其中征工最多的西平门辖区以及西郊为甚。   朝廷为防灾民闹事造乱,已在重要街道交叉口设点征招力夫,八月二十日开始清淤河道铺设沿河大道;与此同时鼓励百姓进行民宅改建。   这样以来原本前途渺茫为生计发愁的穷民难民顿时看到了希望,积极踊跃地往设置点报名。   近些日子她隔两天就会往西郊跑以恐错过重要消息, 顺便看看有无大规模建房迹象。   由于朝廷的具体规划尚未出来, 百姓建房改宅都是在原有地基上倒腾。   逃难百姓中并非所有人都有能力在城内找到住处, 只能将目光转向城郊。为了能租赁更多房舍, 村民纷纷起早摸黑加盖房屋。   而颜溪只能作为旁观者目睹如火如荼的情景,到她自己能破土动工时估计得等沿河干道确定下来后才行。   由于官府正在整修城门大道, 以致其周边街巷分流了行人量。   长风街离西平门城门主干道只隔两条街,所以颜溪行至街头便看见人流如织车水马龙的熙攘拥挤情景。   有了人气生意就差不到哪里, 颜溪猜测安居木坊经营状况应该比上次她去时好些。   果然, 铺子门前人进人出,比前两次来时情形好了不少。   铺子外墙重新刷了桐漆,房檐下悬俩红灯笼, 颜溪走进去发现一楼厅堂的陈设也有变动。   木胎以及半成品已不见,各类高低档木质成品摆放的归归整整,而且伙计们亦换了新面孔,各自忙碌。   瞧见她进来,伙计立即上前殷勤询问有何需求,她摆摆手说先自己看看有需要再喊人。   打量着眼前红火场面,心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万正兴确实有两把刷子。   环顾四周,颜溪没看见万正兴,刘怀安则正站在一张枣红色案几旁面上挂着温和的微笑为客人解疑答惑。   无意中视线瞟见颜溪,他眸中闪现惊喜,嘴角弧度扩大。客人察觉出他走神,略有不悦问:“哎,问你话呢掌柜,这案几五百文卖不卖?”   颜溪被他傻乎乎的样子逗乐,抿嘴笑着将头瞥开,转个身佯装看家具。   这月几次往来,也不知谁先带的气氛,两人相处轻松自然许多。   刘怀安愣过来神,忙给客人陪个不是,神色真诚道:“大哥,五百文我们连本钱都不够。这几案榆木做的,您若真有意六百文搬走!”   颜溪突然造访必定有事,刘怀安不想再和顾客磨嘴,直截了当给了最低价。   那客人心里算了算,伸出手比个数试着再还价:“咱们各退一步,五百五,五百五我立马拉走。”   “大哥,六百文最低了。”刘怀安哭笑不得摇摇头,抬手指向颜溪,“今天约了朋友谈事,您若还没想好,我叫个伙计陪着您。阿顺~”   “哎,二东家!”   看他样子,客人觉得确实没有再降价可能,口中抱怨着如何小气不会做买卖等等,暗里却颇为满意自己的砍价成果。   颜溪哪有闲心真的逛家具,脑海里都是如何遣词造句跟刘怀安说全生以及颜母之事。   她跟全生五官三分相似,再加平白无故对之多有照顾,刘怀安必定往她身世上猜,反正打定主意先不说。   思考的太忘我,以致刘怀安走到她身侧竟浑然不觉。直到刘怀安又喊一声她才条件反射地撇头嗯了声,眸光里的深思未来得及褪尽。   刘怀安难得见她迷糊可爱的一面,紧张顿消,笑得春风满面,眼里透出无法藏匿的星光。   见是刘怀安,颜溪忙道:“你忙你的先别管我,我不着急。”   尚有大半日时间,只要当事人在,就不怕事情办不成。   “无碍,我和万大哥不在伙计们也能应付。”刘怀安轻快道,“咱们楼上说吧。”   颜溪环顾四周,店里一片忙碌景象,掌柜丢下客人无避讳在此闲谈确实不恰当,便应声颔首。   二楼格局没怎么变,颜溪望着沏茶的刘怀安,想起他曾向她提起过自己的理想,往后若他一直留在木坊管理铺子岂不有违初心。便假装无意问起:“你们铺子未招掌柜?”   刘怀安笑叹道:“起先雇了两个,结果万大哥都没瞧上。他让我先顶着,等有合适的再抽身。”说话间动作小心地将茶盏递给颜溪。   颜溪哦了声,接过茶水没立即喝,团着杯盏若有所思地默了默,道:“斜对面不就是牙行,还愁没掌柜。这个节骨眼,腾出手干其它紧要事。”   见颜溪真心为他着想,刘怀安乐得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那我晚会再去瞅瞅,争取尽快物色到人选。”   随之笑容略略收敛问颜溪:“是不是遇到难事了?”   没料到刘怀安主动提出她之所思,颜溪先是一愣,然后便将自己提前打好的草稿说出来。   期间刘怀安仅用面部表情表达他复杂的心情,并未打断颜溪。   待其讲完,才蹙着眉头道:“就是你给买书的那个弟弟?”   颜溪看他怏怏不乐非但不担心,反倒笑道:“原来你还记得他呀,明儿我让他给你磕头拜师。”   刘怀安惊讶道:“不是假的吗,还真磕啊!”他才不情愿做那什么弟弟的师傅呢。 第64章 师徒相见   颜溪见他嘟着……   颜溪见他嘟着嘴满脸嫌弃, 笑得愈发灿烂:“喝拜师茶还不乐意呀。”   古人重礼节,既然作假她当然不会让全生下跪拜师。   刘怀安抬眼捕捉到颜溪明眸里的狡黠,意识到她说玩笑话, 便以颜溪的腔调道:“哪敢, 哪敢, 我一介白丁可受不起人家读书人的跪拜大礼。”   颜溪投一记白眼给他,什么时候开始油嘴滑舌了,“跪礼你不愿受,吃顿饭总行吧,晌午我代全生做东请你吃酒, 白丁赏脸否?”   听颜溪说她代那个读书小子花钱请客, 像起一家人一样。刘怀安扬起的眉眼耷拉下来,心头又酸又涩难受极了。   他跟颜溪的关系最近好不容易缓和,若情绪表露太过恐惹其不悦,又回到从前状态。   为不破坏气氛,压下苦涩, 神色夸张扬声道:“这可是你说的, 那我今儿非大宰你一顿!”   哼, 即便假的, 宴师席吃过他就是全生师傅了。严师出高徒,师傅给徒弟点颜色瞧瞧总可以吧。   远在东郊家中抽空正温习功课的全生连打三个喷嚏, 瞥眼窗外分外明媚的阳光揉揉鼻头继续埋头书卷。   颜溪未察觉刘怀安神色变化,满脸笑意附和道:“没问题, 随便点!”   想着铺子里只刘怀安一位主事人, 加之正逢店中生意繁忙,既然事情已办妥不好再耽搁时间,主动提出:“我出去转转, 正午我来接你吃饭。”   刘怀安垂下眼帘顿了顿说好。   因离正午只小半时辰,颜溪不敢往跑得太远,便沿着长风街信步。   附近大搞道路房舍建设力夫们大量聚集,沿街商铺新添不少酒馆食肆,加之浮摊贩夫长声叫嚷,显得分外喧嚣热闹。   感受到长风街之变,颜溪仿佛看到了几年以后洛河两岸的繁荣景象。   ……   “虽说咱们只是做戏,但既然喊了人家师傅,今后见着刘大哥你得敬着……”颜溪郑重地叮嘱全生。   全生温声应喏,对偷偷去学堂之事虽有了几日缓冲期,但毕竟颠覆了他读书以来所遵从的价值观,此刻心里仍翻江倒海。   尤其随着目的地越来越近,竟有种视死如归的心情。   ……   尽管打心眼里万分不情愿做全生的师傅,刘怀安还是一大早安排好诸事,并且去长风街最有名的醉仙楼订好酒席,然后才回铺子里等人。   颜溪和全生刚出现铺门口,刘怀安就看见了。   含笑走上前打招呼:“二郎,你们……”   视线落到全生脸上时,心头立时掀起惊浪。   他五官和颜溪竟有三四分相似,再想到颜溪对其如此照拂,火石电光间一个猜想浮出脑海,惊疑的目光转向颜溪,求证自己的想法。   颜溪垂于腰侧的手掌握起又松开,颜溪迎上刘怀安的眸光,轻轻一笑,浓长的睫毛扇了扇,颔首给了他答复。   在决定求刘怀安和万正兴帮忙时她便有思想准备,若今日是万正兴,她或许会搪塞回答当初就是看全生跟他相貌有几分相似才认作弟弟的。   可眼前之人是刘怀安,心底略略挣扎后便选择默认自己和全生的关系。   短时间内,刘怀安心如潮涌翻转起伏,未获知全生身份前,他心口如塞满了腐坏的酒漕酸涩无比;从颜溪眼神中印证全生身份后,喜恼交加。   喜的是颜溪和全生为姐弟之情,恼的是当初家中亲人如此苛待如今她却以德报怨,费心劳力帮弟弟铺前程。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颜溪没容他继续愣神,拍拍端正站立垂睑低眉的全生介绍道:“怀安,这就是我同你说的全生。全生,快给刘师傅行礼。”   来之前的路上二姐便有嘱咐,全生忙躬身行揖礼,压下心思的刘怀安阻拦动作慢一步,让身前的全生归归整整行了礼。   昨日再如何嚷也只是玩笑话,再者全生身份特殊,见其如此郑重,他即气恼又有些难为情,语气僵硬道:“不用如此见外,咱们楼上聊吧。”   这个时辰,铺子里比较清闲,重要事情已交代过伙计,无需过多担心。   颜溪扫眼安静的厅堂,点点头领着心情紧张的全生跟刘怀安往阁楼走。   “万大哥昨晚可回铺子里?”颜溪问。   假认徒弟虽非什么大事,但必须要给万正兴说一声,毕竟他是安居木坊的大东家。   正用余光打量木坊的全生听见二姐询问,仰目望向刘怀安,他猜姐姐口中的万大哥就是她方提不久的大东家万正兴。   刘怀安摇摇头:“最近事多两头来回跑诸多不便,我叫他每晚直接回租住的院子里歇息。”   忽然间意识到颜溪的顾虑,又忙道:“别担心,这两日我有空将全生的事同他通个气,再仔细嘱咐一番店里的伙计。”   见刘怀安处处想得周到,颜溪竟有欣慰安稳的感觉,注视着他挺直的后背轻声嗯了声,并未言谢谢。   上楼,茶沏好后,刘怀安坐在全生正对面。见全生神态拘谨的全生,气恼的情绪也淡去许多。   无论怎样,他是颜溪的亲弟弟,当场下面子颜溪脸上也难堪,不过仍端着声道:“这些日子二郎没少为你的事奔波劳心,拜师一事已同我说了。既然明面上咱俩为师徒,人前应酬师傅为你担着你无需操心,但要牢记感德敬长勤奋攻书。”   全生立马起身恭谨道是,刘怀安正视着他缓缓颔首。   颜溪看两人如真师徒般尊师教徒,端起茶盏盖住大半个面庞,将憋住的笑舒展开。   她啜口茶,温颜悦色对刘怀安道:“怀安,别太严肃了,全生很乖的。”   转头又叮嘱全生:“全生,以后我若不在身旁,有急要之事可来木坊寻你师傅商量。”   颜溪是将弟弟相托给他了,刘怀安心里即高兴又难受。也好,以后颜家人再欺负她,有他看着呢。   刘怀安打算给的颜色已经给过了,全生拜师礼也行了,接下来三人,实际是颜溪和刘怀安主导开始商量明日如何应对颜母李氏,诸如她问什么问题要怎么回答云云。   事情讨论差不多时已近正午,刘怀安又说已订好饭菜,颜溪原本打算时间早的话带全生去新学堂踩踩点,看来只能下午了。   ……   时值正午酒楼食肆热闹非常,尤其醉仙楼前人来客往,车马挤挤。   颜溪仰头望着阔气的匾额颇为羞愧,昨日本想邀刘怀安来此吃饭的,因她去晚了未能预订上,跟刘怀安相比倒像人家才是求人办事。   全生并非第一次来如此高档之地,以前和大勇卖花时候没少出入酒楼茶肆,因此对醉仙楼没感觉好奇。   视线而是落在跟柜台前掌柜报备的刘怀安身上,琢磨着他的假师傅是否知晓二姐女子身份,甚至了解的更多。   若不知道,为何刚见面时看见他相貌惊讶后却闭口不提,按道理应该开个玩笑才是,当初大勇哥看到二姐时便说他们长得像,正常的朋友间不合该如此吗?   如若晓得……   “二楼临窗位置,咱们上去吧。”   刘怀安打断了全生的胡思乱想,他慌忙收回视线,余光瞥见刘怀安冲二姐笑得过分柔和,唇线抿了抿,眉头微蹙。   醉仙楼不愧长风街最好的酒楼,颜溪被满楼觥筹交错大快朵颐的食客给带饿了。   餐桌位置不错,临窗俯眺,大部分街景收入眼底,观景时忽听刘怀安要点酒,赶紧道:“够你一人喝便好,我和全生吃罢饭去学堂。”   刘怀安知道颜溪不能多饮,酒是为请客做面子的,全生年岁虽小终归是男子,既然颜溪出声,便对店伙计改口:“那就不要酒了,来壶龙井。”   换成茶水后又点了几样酒楼的招牌菜,望着心不在焉的全生问颜溪:“全生以后晚上宿学堂吗?”   昨日他心里有情绪,颜溪没提起,他也未主动询问跟全生相关的具体细节。   颜溪摇摇头:“他身上无功名无法入公学,我在学堂附近帮他赁了间房。”   刘怀安稍作思量道:“学堂距离长风街远不远?我那里还有间闲房,若离得近可以暂住我那。”   颜溪心思一动,让全生独自在外她确实担忧,只是眼下情行只好如此。   倘若有刘怀安照拂那她就安心多了。可合适吗?   原本心神恍惚的全生乍听刘怀安建议,瞬间回神第一反应望向颜溪。察觉她神色踌躇,急道:“二哥,你别担心,我能一个人住!”   他不想因自己让二姐再欠刘怀安人情,尤其还个意图昭昭的人。   正矛盾的颜溪没立即答应他,内心里她还当全生是个没行为能力的少年,重要事情上小孩子的话语做不得数。   “行啊,小子,还挺有胆量嘛。”刘怀安笑吟吟地揶揄道。   全生未理他,挤着眉头又向颜溪喊一句:“二哥,我真能行!”   颜溪抬眸先后端详两人,觉察他们之间气氛有异,刘怀安因全生身份能解释的通,可全生……   她叹口气拍板道:“先住几天试试吧,不适应再说。”   闻听二姐站他一方,全生眉目舒展目光坚定地重重点下头:“肯定能适应!”   刘怀安摇摇头哂笑一声,臭小子真没良心,自己不知天高地厚还连累颜溪跟着操心受累。 第65章 温馨   全生听出刘怀安……   全生听出刘怀安笑他不自量力, 但碍于对方的相帮之情又是二姐朋友,便没同其辩解。   “估摸最近我都在铺子里,有事让他直接来找我, 你不用来回奔波。”刘怀安对颜溪道。   全生心说我又非不通世故的稚童, 二姐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我难道还不晓得心疼她?   颜溪顿了顿,笑说:“那麻烦你了。”   瞥眼一言不语的全生,眉头攒起,这孩子犯什么浑。张嘴要提醒几句,不巧店小二捧着托盘过来上菜, 她没有赶吃饭时训人的习惯, 便暂作罢。   “据说这家酒楼的江南菜做的不错。来,全生,尝尝这道松鼠鳜鱼。”   刘怀安伸手将离他较近的菜肴往全生面前推了推,“常吃鱼使人聪慧,每次春闱大比都是南方举子高中状元。为何?他们吃鱼比咱北方人多呗。”   “歪理邪说, ”颜溪笑嗔道, “江南自古学风浓郁文人士子精进不休, 跟吃鱼有什么关系。照你这样说, 众学子都别读书了,天天在家抱着鱼啃……”   刘怀安被颜溪逗得开怀大笑, 连一直绷着的全生也忍俊不禁。   颜溪见自己的一句打趣让莫名皱巴的气氛舒展,心情亦跟着舒畅起来。   她倾身伸臂为两人布菜:“多吃鱼能否真让人聪慧有待考证, 不过呢, 确实没什么坏处。”   刘怀安从碗碟里夹起色香俱佳的鱼肉放进嘴里,格外嫩甜。他心口软得一塌糊涂,小溪多久没这样温柔了。   茶足饭饱, 刘怀安提出驾车送他们去学堂,被颜溪以脚程不远婉拒。   虽然伏天接近尾声,但午后的烈阳仍炙热烤人,昏昏欲睡的颜溪打玖拾光整理算带全生去租住处小憩一会再去学堂认门。   她没骗刘怀安,学堂的确距长风街算不上远,从醉仙出发步行一炷香可至。懒得再寻脚夫铺雇车,直接顶着骄阳热风走了过去。   “二姐……”全生扭头望一眼颜溪,欲言又止。   “走累了?快到了。”颜溪懒懒地问,午后的微风吹得她眼睛快睁不开,估计给她个枕头便能倒头入睡。   全生摇摇头,深吸口气问:“刘大哥是不是知道你身份?”   脑子处于半睡眠状态的颜溪反应有些迟钝,未深思全生怎么晓得的,完全凭意识应嗯,“知道也不要紧,他不会告诉旁人。”   “那二姐知道他……”   “嗯?知道什么?”颜溪精神了点。   全生咬咬牙,鼓足勇气:“知道他对你心存旁的心思!”   问完,满脸燥热不敢看颜溪。   颜溪脚步一滞怔了怔,有那么明显吗?连初次碰面的全生都能看得出来。   “别瞎说,我跟你刘大哥只是比较好的朋友。”她温声道。   全生抬头小心觑眼神色平静的颜溪,见二姐并未责怪自己,大着胆子反驳道:“可我觉得他不是这样想。”   颜溪横一眼全生,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强势改了话题:“还没问你呢,方才醉仙楼你怎么回事?对相助你之人摆臭脸,以后谁还敢搭理你!”   “我……我就是觉得他动机不纯才不想跟他说话……”全生小声反驳。   听了全生的解释,颜溪觉得好气又好笑,责备也不是夸奖也不是。伸手揉揉他的后颈,软声道:“二姐明白你是担心二姐。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而且你刘大哥也不是坏人,以后见了可别像刚才爱搭不理。”   全生垂下眼帘沉默少顷,点头闷闷地嗯一声,算是答应了她的嘱咐。   ……   租住的房子只和学堂相隔一条巷子,因学堂只是个籍籍无名的私塾,周边房舍租钱不像学区房高得离谱。   “咱们的在最里边那间,安静,你好读书。”颜溪指着走廊尽头的屋子道。   院落是一进的小院,房舍排列朝向跟九流巷她住的地方颇为相似,不过租客没那么杂乱。   通过牙人得知房主是位寡妇,带着一双年幼儿女以及眼盲的婆婆过活,一家人也居于此;除此外还有一个花匠。   房主一家看房时已见过,另一位花匠租客尚未碰面。   全生环顾四周,院落虽小但整洁干净,乍一看他挺喜欢这个地方的。   院中空无一人,颜溪猜想可能大家都在午休,正在这时对面屋子的房门被打开,一婆婆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出来,朝他们所在方向喊:“谁呀?”   “大娘,我是前几日来租房的颜三郎,今儿带弟弟过来看看房子置办些物什!”恐老人家听不见,颜溪提高声音道。   “哦,三郎来啦。”老太太微仰起头,想起颜溪是谁,木讷的面庞顿时生动起来,“天热渴了吧,福顺娘去绣坊了,我给你们找点茶水喝。”   颜溪连忙阻止道:“不用!不用!大娘,我们才吃罢饭,不渴。”让腿脚不便的眼盲之人倒茶,磕着碰着罪过大了。   “大娘,您忙进屋歇着,我们真不渴。”全生看见老妇人拄着拐杖步履维艰,情不自禁想起伤腿的父亲,禁不住心头一酸。   “哎,那你俩也进屋好好歇会儿。”   老太太笑得一脸和蔼可亲,虽然眼睛无法视物,仍注视着颜溪和全生推门步入房间,才缓缓转身回房。   “怎么样,觉得地方还行吧?”说着,颜溪挥挥凳子上的浮尘坐下。   “嗯!”全生用力地点头,使劲将夺眶而出的泪珠憋回去,“谢谢二姐,这些日子为了我的事没少奔波。”   “说这些作甚,你赶紧睡会,醒了咱去学堂看看,顺便再添置些东西。”   屋子里只一张床铺,颜溪主动叫全生睡,前世她经常趴办公桌午休。   “我不困,二姐你睡吧,我先给你把草席抖抖灰。”全生摇摇头,转身卷起床上仅有的一张草席拿到门口,展开使劲拍打。   颜溪望着贴心的全生,感到十分熨帖,弟弟长大了晓得疼人了。   “那二姐不跟你客气,可真睡了?”颜溪笑得满眼星光。   “你睡吧,待会我叫你。”   “别走远啊……”颜溪阖眼前不忘叮嘱他。   “我就跟院里转转。”全生保证道。   “那我睡了……”颜溪喃喃低语,没多时,呼吸变得绵长。   待她入睡后,全生才轻手轻脚搬着凳子从房间离开,小心带上门。 第66章 租处   恐再次将人吵醒……   恐再次将人吵醒, 全生没有打算走动制造响动,而是把凳子放门口的长廊下坐着,后背依在墙上闭目养神, 养着养着竟也睡着了。   陌生环境中人本能会保持三分警惕, 听到响动猛然惊醒, 惺忪间看见俩孩子蹲在廊柱旁,睁大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他。   年岁稍小的女童脆生生地问:“你怎么睡外面呀?”   “他肯定是不好好读书,被颜哥哥赶外边的。”男童瞅着全生煞有介事道,刚刚奶奶说租他们家房子的颜哥哥来了,还带着要去学堂读书的弟弟, 根据他自己的经验八成受了训斥。   全生被这对兄妹逗得瞌睡虫跑远, 灵台澄明神清气爽,看着俩小鬼深觉可爱,便指着左肩侧的房门压低音量:“嘘,小声点,别把我哥哥吵醒了, 不然我又要遭殃。”   小女孩吓得赶紧用手捂住嘴, 望向全生所指房间, 好似生怕颜哥哥被他们吵醒。   “瞧, 我猜对了吧。”男童给妹妹一个得意眼神,好似说“瞧, 我猜对了吧。”   全生起身舒服的伸个懒腰,抻抻衣衫, 看见檐廊外的光影判断时间还早决定等会再喊二姐, 便越过檐廊悄声说“咱们挪远点玩。”   女童站起要跟着全生走可见身旁的哥哥未动弹,便停下来,但眼睛却跟着他看他去哪耍。   男孩扭头见全生往花池走, 那里有萧哥哥前日移栽的寿菊,想起他顽劣被自家哥哥责罚,万一……   于是猛地跃起,快步追上全生,撇下身后追喊等等我的妹妹。   ……   颜溪醒来时房中空无一人,坐起来边穿鞋边自言自语“什么时辰了,全生跑哪儿了……”   推门而望,正好看见全生吃力地拎着木桶从外面回来,身后坠俩尾巴。   “全生,你们干什么呢?!”颜溪喊道。   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跳脱,以前不是挺稳重吗?   “花儿渴了,我们汲水浇花……”担忧全生再次被责罚,女童自告奋勇解释。   “简直胡闹,没大人跟着掉井里怎么办?”颜溪瞪着全生沉声怪责。   “颜大哥,都是福顺的错,是我缠着颜二哥提水浇花的……”福顺耷拉脑袋上前几步出来认错。   “下次不准这般胡闹了。”颜溪上前要去提全生身旁放置的水桶,却被他拦下。   “二哥,我提的动。爹腿伤后,家里的水我也有打,哪有那么力弱。”   “福顺,是不是你又淘气惹祸了?”老太太声音适时传来。   “没有,几个孩子打水浇花呢。”   颜溪转过身水桶已被全生拎到花池子边。   当初确定租此处的其中一原因便是院中这个用心打理的花池,她私以为爱花之人素质应该差不到哪里。   颜溪没去破坏仨孩子间的欢乐氛围,而是跟老太太聊起家常。   “你嫡亲兄弟几个?”   “两个”   “你是长兄吧?”   颜溪摇摇头:“前头还有个长姐,我们姐弟仨。”   ……   “全生,走啦。大娘,天儿不早了,我带全生去学堂认认路。”   不能再聊,老太太像查户口一样的籍吏,她如满嘴谎言的骗子,说得越多假的愈多。   “好,好,你们快去,别耽搁正事。”老太太无丝毫怀疑,赶忙催促。   孩子之间的友谊建立的很快,仅大半个时辰俩孩子就对全生有了不舍。   颜溪弯腰将女娃黏在脑门上的鬓发拨开,笑说:“乖乖在家等着全生哥哥,回来买糖你们。”   听说有糖吃,女娃澄澈的眼睛笑成了月牙,重重地点头,乖巧应好,福顺则要矜持许多。   因今日非正式日子进学,且又未备给夫子束脩,所以颜溪仅是领全生看看新学堂的具体位置。   全生的新夫子姓许,是位参加会试多次未中杏榜的老举人。后来心灰意冷去地方上给县令当了几载书吏后返回京都从事教书育人的夫子行当。   一名举人学问再如何差火,教授尚未科考的学子也绰绰有余,何况李夫子风评不错,让他教全生颜溪非常放心。   “纸、笔、墨得买,桶,脸盆……对还有烛灯,想想还需买什么……”   “那有家杂货铺,待会咱回来瞅瞅,今儿尽量置办齐全,省得到时麻烦。”   颜溪一路走一路念叨,全生则笑应着。有关学堂和夫子方面颜溪已同全生讲过,两人没再过多讨论。   仅隔一条巷子,一盏茶功夫到了目的地,颜溪抬手指着挂有“许宅”的院落道:“这便是你以后进学读书的地方。”   虽然没见夫子本人,但全生看到他居住的宅院仍有些紧张,大概学生天生对夫子存有敬畏之心,畏屋及乌。   来时留意沿街铺子,折返置办东西倒没费什么功夫,由于全生需得回东郊,时间紧迫,暂时找不到的物什过几日再办。   他们回租处时,女房主程氏已归来,瞧见两人怀里抱的手中拿的全是东西,忙叫儿子福顺帮忙。   她语带歉意道:“娘说你们午后来的,若提前知晓,我就把房子好好打扫一番了。”   最初知道程氏情况时颜溪就非常同情,接触后又发现人贤惠和气。   此时听见她如此客气,温声道:“房里只是落了层浮尘,明儿让全生拿湿布抹抹就好。”   他们俩男子身份,程氏情况特殊不便跟着进屋,立在门外看他们归置东西。谁知颜溪和全生直接堆在床上,抹把额上的汗珠便说赶着回家。   “慌啥,吃罢晚饭再走。”   “不了,程嫂。家里人该等急了。春丫全生哥哥买的糖甜不甜呀……”   “甜~”   “程嫂,回屋吧~后天我们就过来。”   ……   快到东水门渡口时,颜溪交代全生:“明日去木坊千万别出差错,后日我再过来陪你见夫子。”   说完,想想又道:“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中间出了纰漏事情败露,你也别慌张,咬定说是刘大哥觉得你书读的好有前途,不忍你辍学做好事供你读书!”   她费那大劲绝不能功亏一篑,既然整件事彻头彻尾都是假的,那假中假又何妨。   全生怔了怔,撞上颜溪坚定又有点凶的目光,心底深处那一抹抵触情绪消失殆尽。 第67章 颜母   李氏盯着儿子做学……   李氏盯着儿子做学徒的铺子, 一颗悬着的心归了位,确实是卖木具的。   但又想到马上见儿子师傅,攥着肩上包裹的手紧了紧, 下意识地低首抚抚弄皱的衣襟, 拢拢鬓发。   昨日预演今日才是实战, 此刻全生自己紧张的要死,哪会出声安慰母亲。恐怕心底乐得她畏怯,这样穿帮几率则大大降低。   因刘怀安提前交代,伙计识出全生乃昨日来的少年,客气道:“你们找二东家吧, 他在楼上等着。”   李氏满脸堆笑很是礼貌地连说谢谢, 他们比全生学艺早,以后便是全生的师兄,得搞好关系。   此刻楼上的刘怀安心情比昨日见全生还要复杂。立在门口的全生打断了他的思索。   “师傅~”   目光落李氏身上片刻,刘怀安神色平静,和声道:“来了, 进来吧。”   “师傅, 这是我娘, 说非要来谢谢您, 就跟着一起来了。”   看见刘怀安时,全生紧张莫名消失了。   李氏抬头看刘怀安身着长衫, 相貌周正眸光清亮,看起来仅十几岁, 根本不像拿斧握刨的木工, 全生可未讲自己师傅岁庚几何,心头不免打鼓,全生跟着他能学到真本事吗?   可转念一想, 方才楼下伙计喊他二东家,小小年纪就开了木坊,家境理应殷实富足。   全生给做他徒弟比当靠力气吃饭的木匠强,如此想来她立刻雀跃起来,打量刘怀安的眼中泛出光彩,说出的话也透出巴结之意。   “刘师傅,你能看中我家全生是他荣幸,跟着你以后肯定出息,我和他爹一万个放心!”   “……”全生惊讶地望向母亲,来时路上她可不是这样想的。   这是苛待小溪的恶母吗?若非知晓她身世,怎么也不相信面前谦卑知礼怕儿子受骗特意一起跟来的妇人会做出那般狠心之事。   尽管心里藏着情绪,为防坏了颜溪的大事,刘怀安让自己表现得跟师父初次见学生父母一样客套,他淡淡地笑道:   “您客气了,全生这孩子脑子活泛又肯定吃苦,此前他要跟我一朋友做瓦匠,后来说家里爹娘反对,便让他跟着我,不过我打内心也喜欢他。”   李氏笑脸的脸僵了僵,“不是非要反对,实在是……怕再跟他爹一样从屋顶跌下来。”   提起丈夫,李氏禁不住悲从心起,情况如郎中所言,他的腿恐怕彻底好不了了。   全生看出母亲伤心,温声安慰:“娘,我明白您和爹是为我好,再说我如今很喜欢木工。”   注视着眼前母慈子孝的两人,刘怀安不由心生气愤,越看越觉得刺眼,忍不住出声道:“您放心,全生在我这里安妥的很,有吃有住风刮不到雨淋不着。但是……”   他顿住,瞥了眼凝神细听下文的李氏,才继续说:“我们安居木坊有个规定,为防初学者心思浮躁半途而废,学徒期间严禁亲人频繁探望。您若觉得舍不得全生可以反悔,现在领他回去。”   “舍得,怎会不舍得!”李氏连忙道,生怕刘怀安认为全生娇惯不再收做徒弟,“我今日就是专程来谢谢您,以后没啥事我不会过来扰他。”   全生见母亲被刘怀安哄瞒的团团转,万分羞愧,不敢想将来爹娘知道后会如何生气。   开弓没有回头箭,只有咬牙一条道走到黑。   刘氏从刘怀安口中得到想要的保证,又去隔壁参观了儿子的宿舍,帮他铺好被褥,嘱咐一番才满意地离开。   刘怀安注视着李氏直至消失于视线中,偏头对神情恍惚的全生说:“好了,你二哥交代的任务完成,接下来你可以安心读书了。”   全生轻轻嗯一声,掩下眸底的内疚,对刘怀安说:“谢谢你……师傅。”   “走吧,趁现在有空,我送你回住处,把缺的物什置齐。”刘怀安拍拍全生的肩膀,转身回铺子取放在阁楼的行李。   全生想也没想婉拒:“昨日二哥帮忙都已办齐,已经麻烦你够多,我一个人就行。”   “这可不行,你哥将你托付给我一天,我就得管一天。万一走丢了,明日他找我要人怎么办?”刘怀安驻足挑眉斜睨着全生,直截了当反对。   “我哪也不去,就呆屋里温书。”   “哎,我可是你师傅,在学堂你也敢这样跟夫子犟嘴?”刘怀安被熊孩子气得掐腰瞪他。   全生被堵的哑口无言,只好跟着他取包裹,然后再一起去租处。   “里头塞的石头,这重?”刘怀安帮忙拎包袱时,觉得重量不对,掂了掂疑惑地问。   “砚台和书册。”   虽然颜溪告诉他只带衣服被褥,可这两样东西值钱,尤其书册。   束脩和租钱已不少,再重新买这些又是一大笔花销,便跟李氏说带着它们空闲时可以读读书练练字,李氏以为儿子喜欢,倒没多想。   听说里头有砚台,刘怀安动作小心许多,“听你二哥讲你书读的不错。”   这小子你若不主动挑起话题聊,他能憋死你,难道和小溪一块也这样沉闷?   全生摇摇头,谦虚道:“是二哥过誉了。”   然后便没了下文,为避免尴尬,视线偏向车窗外装作看街景,他实在不知道跟刘怀安聊什么。   刘怀安:“……”   他发誓谁再主动搭腔谁是孙子!   因乘骡车,半柱□□夫便到了租住的梧桐巷,刘怀安让店里伙计先驾车回铺子,嘱咐他不用来接。   院中玩耍的女童瞧见全生,惊喜边喊边向他本去:“全生哥哥!娘,全生哥哥来啦!”   全生禁不住展颜而笑,刘怀安白他一眼,心说原来你还会笑啊。   女娃抱抱全生的胳膊,脑袋歪仰好奇地望望刘怀安,紧接着往两人身后瞅了瞅,“颜哥哥怎么没来?”   “他明儿来,今日是……”全生犹豫该当着孩子的面如何称呼刘怀安。   师傅?有点不恰当。刘大哥?过于草率。   “全生来啦。”打招呼的程氏帮他解了围。   “你二哥没来呀?这位是你……”   “我是他哥哥的朋友,免贵姓刘,他今日有事耽搁了让我送全生过来。”刘怀安主动自我介绍。 第68章 击掌为诺   程氏昨晚向颜溪要了……   程氏昨晚向颜溪要了房门钥匙帮他们将房间清扫。   她先一步打开门, 笑道:“先坐下歇歇,我给你们拿茶水。”   全生忙说:“嫂子,你忙你的, 不用管我们。”   刘怀安放下包裹飞快扫了眼房中布置, 也道:“是啊大嫂, 我们有事再喊你。”   他身穿青布长衫一副书生打扮,程氏以为也跟全生一样便笑嗔:“你们读书人就是客气,倒个水费什么事。”   说罢,不管两人推辞,快步向对面的厅房走去。   程氏离开后, 房间忽然安静, 刘怀安瞟眼归置东西的全生,转头笑吟吟地问偎在门棱边怕生人不敢进屋的女娃:“小妹妹,几岁啦?”   “五岁”   “叫什么名字呀?”   “春丫”   “哥哥猜你生辰在春天,对不对?”   女娃眼睛瞪的老大:“你怎么知道的?!”   “我会算啊。”刘怀安举手摇摇动动手指头,继续逗她。   全生心里翻个白眼, 原来他此前在姐姐面前表现的稳重都是装的, 忍不住打断他:“春丫, 你哥呢?”   这时程氏提着水壶拿着茶碗走进来, “我叫福顺上街沽醋了。”   刘怀安瞧见她手里的水壶,问道:“大嫂, 附近可有卖炉子茶壶之类的物什?”   方才他发现房间有些必须物品尚未置办,决定今日帮全生买齐, 省得颜溪再费心。   “有, ”程氏倒好茶水先递给他再给全生,“三眼桥北街卖的东西全,出门左拐直走一盏茶功夫便到。”   全生张口要婉拒, 可转念一想当着程氏面不恰当,而且刘怀安必定无视自己的话,便住了嘴。   ……   “再想想还有什么没买,免得跑二回。”   此刻刘怀安对全生的顺从态度比较满意,说话语气也温和起来。   全生摇摇头:“再买屋子就装不下了。”   望着零零碎碎的物什,心底的坚冰慢慢融化。   “回头我给你弄个木橱过来,再有两个也装的下。”刘怀安不以为意道。   “我……”   刘怀安截住全生的话:“你这里安妥,你二哥才完全放心。”   全生话被堵在喉咙,嘴唇抿了又抿,终是问道:“你对我如此照拂,是不是因为我二哥?你知晓他身份。”   刘怀安惊讶地看着全生,很快神色归于平静,故意装傻回道:“当然,我俩知交好友,多照顾你一些也是应该的。”   全生见其故意装傻,有些气急:“你明白我什么意思?!”   街头人来人往,刘怀安无意在此纠扯,正色肃声道:“明白怎样,不明白又如何,唯一肯定的是我绝不会伤害她!”   全生直视着他:“我相信你,但我也记住了你这句话。”   刘怀安反问:“那你呢?”   全生疑惑:“我?”   “对,有朝一日你爹娘识出你二哥,你怎么做?”   刘怀安也要从全生口中得一个承诺。   “……我不会再让二哥受委屈。”全生眸中划过愧疚。   “好,”刘怀安很满意的样子,“我也记住你今日的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们击掌为诺!”   全生无丝毫犹豫,伸手同眼前的手掌相击。   两人相视而笑。   “走啦,”刘怀安先收手,拍下全生的肩膀,“把东西拉回去,找个地儿吃饭,日头偏西了。”   “刘大哥,今日我请你。”全生语气听起来让人不容推辞。   来时他将攒的私房钱都带上了,打算今日买东西,结果刘怀安没让他出钱。   刘怀安心情极好,顺着他爽快应道:“行,今日你搬新窝,理当做东请客。”   击掌之后两人间气氛变得和缓,一路聊起家常。   全生跟刘怀安谈学堂读书生活,刘怀安同他讲外出做活的趣事。   ……   话说心神恍惚的颜溪熬到傍晚便收了摊子急慌慌地去梧桐巷,原本准备明日再过去,但她实在想知道事情是否顺利。   她到时,刘怀安已经离开。   同程氏婆媳打过招呼,关了门没坐稳就问全生。   “顺利便好。”听全生避轻就重讲完经过,颜溪身心轻松。   方才满脑子全是李氏搞定没?就没注意屋子里的陈设。此刻她才发现较昨日添了不少物件,猜是刘怀安买的,“这些是你刘大哥置的?”   “我拦不住他,”全生想起下午买东西的场景不禁有些郁闷,“钱也是刘大哥出的。”   “钱我抽空给他,晌午你们吃的什么?”   “吃……吃的混沌,我说我请,谁知刘大哥只要碗混沌。”全生十分难为情。   颜溪脑海暮然浮现当初和大勇卖完杏花他请她吃羊肉面的情景,不由哑然失笑,她完全理解刘怀安暖心举动。   “吃什么不重要,贵在心意,等你能挣钱了再请他吃顿好的。”   想起许久未见的大勇,问全生:“大勇现今还在卖花吗?”   本来被颜溪宽慰心情舒展不少的全生,面庞顿时僵住。   自从上次因隐瞒辍学之事让大勇寒心后,两人就再没见过。他心存愧疚也怕碰着了,有关其消息都是从旁人口中得知。   “嗯,他花卖的好,还置了田。”   颜溪唔了声,没想到当初畏缩腼腆的少年真立起来了。   心头大事已妥,全生需要的东西也置全乎,颜溪将里里外外所注意事项交代一遍,才摸黑赶回去。   由于提前拜访过许举人,次日全生进学堂十分顺利,交过束脩夫子问询读书进度,便让他跟其它学生一起听学。   从学堂出来颜溪没直接回东水门而是拐到长风街找刘怀安表示谢意。   “谢谢你啊,全生和我说了,掌柜找了吗?”   前天请他帮忙时也没像此刻这般不自然。   “今儿铺子里有点事,看看午后有空闲不,全生学堂安排妥了?”   刘怀安猜颜溪今天会过来找他,便将去牙行之事暂缓。   听此一说,颜溪忙道:“都已办妥,你有事先忙,我也得回去煮汤水。”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钱袋递给刘怀安,提前堵住他嘴边的话:“你别推辞,今儿若不收下以后全生的事就不敢麻烦你。”   刘怀安苦笑摇摇头,伸手接过钱袋,无奈道:“你啊~”   见自己得逞,颜溪笑里透出狡黠。   相处时间多了刘怀安渐渐摸出颜溪的脾性,她说回去便没刻意挽留,目送她离开后径直走向斜对面的牙行。 第69章 担忧   全生重回学堂的事……   全生重回学堂的事情办妥后, 颜溪暂时重归早出晚归摆摊的日子。   有刘怀安跟程氏帮忙照应,她每隔三四天去一次梧桐巷,除稍些吃食, 还将帮洗好的衣裳带过去, 回来时拿走他脏掉的衣物。   八月二十是治理洛河开工的首日, 她特意起了个大早跑西郊看热闹。   场面非常壮观,成千上万名力夫撒在洛河两岸,闹哄哄的喧嚷声驱散了清晨的凉气。   西郊百姓激动万分,他们敲锣打鼓,燃放鞭炮, 舞龙弄狮来表达心中的欢快。   作为其中一份子, 颜溪被气氛感染,追着舞狮大声喝彩。   试想很快要在京城有一处宅子,谁能不高兴。吃住无忧是拼搏路上最强大的后盾,更是她面对一些诸如刘家人讽刺者的底气。   ……   “二哥,天冷你就别来回跑了, 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三九寒天朔风刺骨, 每次颜溪总是暮色四起才归家, 天全生心疼的要死, 回回劝也不听。   “怎么,嫌我烦了?”颜溪笑睨全生一眼。   来梧桐巷已经成为习惯, 旁人觉得都是她在付出照护全生,其实她何尝不是接借这份亲情取暖, 慢慢冬日实在太冷了。   “不是。”全生蹙眉否定, 心道又拿这话堵我。   “外面卖的包子哪有自己包的皮薄肉多,再说我又不是天天来。”   现今天寒,熟食可以短期存放, 颜溪每次过来会带些吃食,比如包子,卤菜。   “二哥……”全生神色犹豫,嘴张了又合。   “嗯?是不是身上缺钱?”每次全生都不会主动开口要钱。   全生摇摇头,“许夫子问我明年要不要下场考县试,我说缓一年再入场。”   决定供全生读书科考后,颜溪特意了解本朝科举规则,晓得考生无论居住何地都要原籍参加科考。   无论基于何种缘由,全生皆不适宜明年童生试,所以她未反对全生的决定。   “嗯,你做的没错,现在回去来不及了,而且后年考把握也大一点。”   全生见颜溪未怪责他擅自做决定暗暗松了口气。   “你刘大哥最近来没?”   颜溪知道万正兴到东北府地采买木材,蹲守大本营的刘怀安必定忙的要死,可仍然忍不住问起。   “前天来了的,给我送一食盒饭菜人就走了,我瞧他很忙的样子便没留他。”   全生望眼颜溪试探口音又道:“其实我觉得刘大哥……人还不错。”   “这么快就被他策反,不觉得人家别有所图了?”颜溪白他一眼,揶揄道。   全生被她打趣的脸颊发烫,结结巴巴说:“不只我一个讲,程嫂刘大娘她们也都说刘大哥人好。”   “他人坏人坏我说了才算,这不是你现在该操的心,好好读书!”   颜溪起身拿起来时挎的竹篮,“我走了,晚上记得窗户留条缝,别添新炭。”   “嗯,路上当心些。”全生送她出来。   “天这晚了,颜兄弟还回去啊。”对面的程氏跟她打招呼。   “明儿出早市,宿这赶不及,吃饭没你们?”颜溪寒暄道。   原先她有过月付餐钱让全生跟随程氏一家吃饭念头,但考虑到全生读书辛苦,又是长身体的关键时期,若要求程家饮食标准有所不妥,便作罢。   “吃了,今儿蒸的包子。”   “我们也是包子。”   出了房门,冷风直往脖颈里钻,颜溪紧紧身上的棉袍,觉得今年冬天格外的冷。   天寒地冻,晚上艄翁也不愿破冰出船,等颜溪回到家中已是戌时末刻,冻得她浑身发抖清鼻涕直流。   意识到有感冒迹象她赶紧灌碗热茶水,把火炉拎床头,然后钻进被窝里。   或许身体年轻抵抗力强的缘故,一夜好眠次日脑袋清醒鼻子通透,风寒症状已消失。   但她不敢再大意,重新找出藏在箱子底下的裹胸步缠上。   十六岁正值二次发育盛期。颜溪恐束胸影响健康,便借着冬日袄子厚实,贴身只着亵衣中衫,将外穿的棉衣束得松松散散。   这样以来旁人很难发现异样,可惜的是凉气四处乱灌,一点都不保暖。   等全生考中功名她就不用女扮男装了,颜溪心道,也或许订下婚姻之约?   颜溪拿掉平敷脸上的热毛巾,拍拍面颊挥走过分活跃的思绪,起锅烙饼开始一日的劳作。   时光如白驹过隙眨眼间腊月只剩个尾巴,全生小年前一天放了年假。   年节前后城中百姓出门频繁怕碰见熟人,颜溪叫他直接回家,正月十七梧桐巷再见,尽管全生想在此期间跟颜溪一起过节但拗不过她。   若说今年最春风得意的是谁,非万正兴和刘怀安莫属。   除给人修建宅舍生意火爆入账颇丰外,安居木坊的买卖也渐入佳境,短短几个月抹去本钱竟小有盈余。   大院的人猴精晓得万正兴今年借着时势挣了不少银子,对万家人的态度也有了转变。   “嫂子,明儿过年万侄子还不回来?”胖婶双手捅着袄袖子满脸堆笑跟取腊肉的刘氏搭讪。   “估摸就这两天。”刘氏不冷不热地回道,虽说儿子准备过完年让一家子都搬到西平门住,她仍觉得没必要闹僵。   “我家大力他爹后悔没跟着万侄子做事,否则今年准过年个肥年。”   “大力爹的活多轻省,挣的又不少。你是没见我家大郎,累得哦……”刘氏心疼地啧啧两声,提着风干的腊肉转身回屋。   胖婶从鼻孔里喷出个“哼”字,心说:“老不死的,跑恁快做甚,又不沾着你!”   万正兴未如刘氏所愿,直到大年三十上午还没见着人影,刘氏和李氏心焦如焚,生怕儿子丈夫路上出什么意外。   “大娘,嫂子,你们别着急,东北比京都还冷,兴许路上被风雪耽搁了。”颜溪面上安慰婆媳两人,但心里亦为万正兴担忧。   洛河清淤治理京都段十月份已基本结束,官府下令征夫趁着河流枯水期继续往南清淤修堤,由于沿河两岸大道迟迟未修,因此房宅也无法开建。   万正兴和刘怀安猜测明年春汛时朝廷大概率铺设沿河大道,适时西郊空地上的房舍便可以跟着建造。   那么建房所用的木料、砖瓦供不应求势必涨价,于是万正兴便去木材主要产地东北三府批量采购木材以缩小买卖成本。 第70章 分家   就在众人为万正……   就在众人为万正兴安危焦急不安之时, 当事人于除夕夜顶着大雪风尘仆仆出现在大院里。   准备守夜至子时的众人听闻动静,纷纷出来询问情况。   “大郎,再不回来, 你娘都急死了。”   “大顺他娘, 去把咱壶里烫的酒给万兄弟倒碗暖暖身……”   “看, 我就说没事吧,万兄弟又不是头次出远门,能有啥事……”   ……   万正兴心头熨帖,含笑应答一屋子的你一言我一语的邻居,仿佛又回到此前融洽的邻里情景。   颜溪见万正兴无事, 当着诸人的面, 不好询问木材采购之事,寒暄几句便揣着手飞快跑回自己屋子,除夕夜还是呆在自家安逸。   她习惯大年三十除夕夜做账目年终总结,并为来年收支做个预算。   屋外漫天飞雪,房里暖意融融, 颜溪将小火炉拎到卧室里。搬把凳子, 将炸的椒香的小鱼干, 并一壶热烫的黄酒放于案几上。   啜口黄酒, 捻一条小鱼干,慢慢咀嚼细细回想。   无论哪方面, 今年都是大起大伏的一年,金钱上先是买田再是卖田, 随后供全生读书租房, 进进出出总体还是赚了的。   来年……颜溪又抿口酒。盖房子需得一大笔开销,还有全生明年回祖籍科考的盘缠,建房子肯定她得在旁盯着, 这样以来食摊生意难免耽搁。   进项变少而支出增加,日子不好过啊。   当颜溪做完年终总结准备泡脚歇息时,对面的万家终于清净下来。   李氏赶紧去灶房里给丈夫打洗脸水,方至厅堂门口,便听丈夫跟婆婆刘氏道:“这次多亏杜家商号相助,否则年前难回的来!”   “哪个杜家?”李氏将水盆放盆架绞条热毛巾递给万正兴,问道。   “做木材买卖的杜家,西郊有个大园子,此前我跟怀安还去买过木料。这回他们要发笔大财了。”   提起杜家,万正兴除了感激便是艳羡,人家在西郊有百亩土地,即便不卖给旁人,待洛河水运畅通盖客栈受租钱也收入不菲。   李氏和刘氏皆不知其口中杜家何许人,但都说要奉礼致谢。   万正兴抹了脸,将毛巾丢进水盆,“那是当然。”   归程途中,杜家人得知他是给别人建房修院的工头,便应承以后他若去杜家购木料,价钱可以优惠,他当即答应下来。   此次他所购木料数量不是太多,主要给木坊制木什的,还有便是他和颜三郎建房用,并未打算给建房的主顾,自己千辛万苦买来自然用在最紧要地方。   瑞雪兆丰年,颜溪被院中孩子们的耍雪的欢嚷声吵醒,她埋进被窝里左滚右翻就是不想起床。   恐邻居突然造访,最终无奈起身穿衣,心急雪下的有多深,走到外间便推开窗户,露出一条缝探目张望。   由于她房子坐南朝北,窗台竟积了寸深的落雪,对面屋顶上更是白雪皑皑。   院中齐膝的积雪被孩子们挥霍的不成样子,院中除戏雪的孩子,还听见邻里间隔空互道拜年声。   大年初一至初五歇息,不用急急慌慌赶时间,她合了窗将寒气挡在屋外,慢慢悠悠洗漱。然后烧水下饺子,饺子昨日下午包的,为的就是不用起大早冷呵呵地冻着手擀皮捏饺。   就在整个大院欢欢喜喜和睦友好迎新年时,西郊刘家则是另一番景象。   “我瞧谁敢替他求情,让那个吃里爬外的混账好好在列祖列宗自省悔过!”刘守从瞥眼小祠堂厉声怒斥为弟弟求情的刘怀山。   京都城阔人密,沿街遍布铺子门面,有人开木坊一点都不令人稀奇,所以起初刘守从对长风街新开的安居木坊并未太在意。   而且后来刘怀安雇了掌柜,他便不再长留店中,叔侄俩更难碰的上面。   直到刘守从和刘怀山昨日去杜家商号抢购木料时,恰巧赶上刘怀安去接随杜家商队一同归来的万正兴等人。   刘守从得知向来忤逆长辈胆大妄为的小侄子竟然是安居木坊的二东家,顿时气的目眦欲裂,若非刘怀山拦着恨不得当场踹侄子几脚。   “二叔,怀安都跪一整夜了,祠堂阴冷再好的身子也受不住。”刘怀山揖身帮弟弟求情。   “你弟弟混账,你也想学他吗!再多嘴跟他一起跪着!”刘守从指着刘怀山怒斥,然后甩袖离去。   “二叔……”刘怀山见求情无望,咬咬牙,转身去往祠堂。   祠堂中原本半归半卧的刘怀安听见动静赶紧端正身姿,目不转睛注视着列祖列宗牌位。   待瞧见默不作声直接跪于其身侧的刘怀山,惊讶道:“哥,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二叔觉得罚一个不够,让咱们兄弟都跪着他才高兴!”   “怀安,是大哥没用,非但替你求情不成还惹得二叔不高兴。”刘怀山面带愧疚道。   “哥,这几年种种事情你还没看明白的二叔的心思吗?!”刘怀安恨恨道,“月前我已去信老家叔祖长辈,以咱俩的名义言明分家之意,想必过不久便有来信。”   “分家?!怀安,你,你这不是胡闹嘛?”闻听弟弟瞒着众人擅作主张先惊后怒。   “哥,我没胡闹,此事去年我就同提起,可你不同意,所以我才给老家族中长辈传信。”刘怀安蹙着眉解释道。   因父母双亲皆已下世,分家与否便没条条框框的限制。何况爹离世前便已将家财分好,既然兄弟俩人皆同意,族中长辈根本无理由反对。   “怀安,你出门做事几个月大半载见不着人,就连同人合伙开木坊大哥可有说什么?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睦睦不好吗,你为何非要分家,……”刘怀山神色难过,眸中满是挫败。   “哥,即便分了家,你还是我最亲的大哥,”刘怀安往刘怀山身边挪近了些,握着其肩头真切地说。   随即侧脸望着爹娘的灵牌叹了口气缓缓道:“哥,分了家无论对谁都好,相信爹娘也会支持我这样做。”也明白我的苦心。   “我都打算好了,开年就修葺加盖房舍待你娶亲用……”刘怀山闷声道。   他不是未觉察出因反对弟弟和颜姑娘在一起,近一年来,兄弟俩关系生疏许多。   经妻子隔三差五劝说他心里其实已默许了弟弟的选择,今后只要他心悦人家姑娘不会再做阻拦,谁曾想……   刘怀安对自己的大哥最为了解,观其此刻神情知分家之事已定,温和笑道:“虎子巧儿一年年长大,是要加盖房子了。这半年我攒了些积蓄,而且如今还有木坊的进项,分家后你不用操心我。”   听弟弟有意净身出户,刘怀山急道:“那哪成,如今你婚事没着落若再连个容身之处不给你留,我怎么向九泉之下的爹娘交代!”   提起婚姻之事,刘怀山怔了怔,现今他和小溪相处融洽,这样已很好。只要她一日未嫁人妇,那自己就默默守着。   “哥,我现今在木坊住,比住家里还便利。”刘怀安安抚道,稍作犹豫又说:“要不这样吧,家如何分由大哥来决定,留给我的屋子与其空着不如让俩侄子暂住。”   依他大哥忠厚老实的脾性,若将长房的资产全部留给大哥恐怕将来被二房敛走。   是以刘怀安临时改变主意,他可不像大哥被二叔二婶好骗,至于大嫂吴氏到时跟她解释清楚即可。   刘怀山闻言面上露出笑容,暗里既然弟弟铁了心分家单过,那便依他吧。   家里木坊连自己这个长房长子都做不主何况长辈眼中顽劣的次子,还不如随他外边大展手脚。   兄弟两人悄悄在祠堂将分家之事敲定,只待老家族中长辈的书信来京便和二房三房宣布。   ……   颜溪吃罢新年的第一顿饺子,正打算睡回笼觉,谁知门外响起几个淘气小鬼洪亮的拜年声:“颜三叔,新年好,我们来给您拜年啦!”   她方打开门,鼻头通红呼着白气的壮壮率先挤进来,扑通一声跪在颜溪身后大喊新年好,其它几个亦不甘落后纷纷效仿。   “好啦,好啦,地上凉快起来。喏,个个都有。”颜溪真心地高兴,笑得眉眼弯弯,从怀中掏出早准备好的红纸封着的压岁钱,一一分发。   孩子们得了压岁钱,嘻嘻哄哄又一涌而出赶下一家拜年,去晚了,逮不住人了。   颜溪袖着手站在自家门前檐廊下笑看熊孩子们高喊隔壁陈大爷夫妇,忽听万正兴朗声同她打招呼:   “三郎,吃年饭没?没吃来我家吃饺子。”   颜溪笑答:“才丢碗,也是饺子。”   想着建房子所用木料之事,万正兴笑道:“晌午别做了上我家吃,我有事同你说。”   晓得是木料一事,颜溪便未推脱,笑说:“三郎又沾大哥家光了。”   “这有甚,多双筷子而已……”   ……   瞌睡虫被冷风彻底吹跑,颜溪也不准备重回被窝补觉,便拿着铁锹笤帚开始清扫门前积雪。   因雪深厚且每家隔的又近,不好将雪铲到邻居门前,便颇有兴致地堆起雪人。   给大院邻居拜完年收完压岁钱的孩童见她如此,纷纷加入,整个大院气氛越发热烈。 第71章 又一年   临近午时空中……   临近午时空中仍撒着细细碎碎的雪芽, 颜溪换身新棉袍一手抱坛黄酒一手提两封果子便怡怡然地去了万家。   “正准备叫壮壮喊你,进屋洗手吃饭,还差俩菜就好了。”李氏端着热腾腾的两盘菜从灶房出来往堂屋餐桌放, 满面笑意招呼颜溪。   “嫂子辛苦, 我来烫酒。”颜溪晃晃怀里的坛子笑道。   “你万大哥早温上了, 他道寡酒难喝,方才还嚷着等着你来陪他喝几盅……”   “得,怪三郎的酒来晚了,今儿我自罚三杯。”   颜溪边说边将手中的果子递给偎过来的壮壮,而酒坛则放在烫着酒的火炉旁。   “三郎,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我早看出你酒量不错,怀安还非叨叨说你酒量差。”万正兴听颜溪愿意陪自己喝酒,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三郎酒量确实上不得台面,不过今日乐意舍命陪大哥。”颜溪狗腿道。   万正兴灿笑后便开始谈起正事,“这次从北边买来的木料全是不错的杉木, 开年土地化冰后咱们就开始建房。房舍如何设计, 怀安说了, 你若信得过跟我家一样交给他办。”   颜溪眸中划过一抹犹豫, 点头笑道:“瞧这话说得,刘大哥若信不过还能找谁, 回头我带着谢礼亲自请他。”   千盼万想的房子怎会全权交于旁人做主,即便此人是刘怀安也不行, 在确认西郊田地涨价后她便开始寻思宅子如何规划, 雏形已刻在脑子里。   只是此时不好驳万正兴面子,便口头应承下来,等找刘怀安时自己先画个草图, 将想法说与他,顺道听听他的意见。   “嗨,谢什么,我瞧他心里欢喜给你做事呢……”   “咳……”李氏瞪了丈夫一眼,忙制止他不着调的话语。   万正兴自觉失言讪讪而笑,为掩饰尴尬端起酒碗嚷道:“来,来,喝酒喝酒……”   颜溪装作没听出他话中意,笑着碰碗喝酒。   ……   自从刘怀安知道刘芙私下找颜溪难堪后,姐弟俩关系陷入冰点,每次刘怀山让弟弟去大姐家走亲戚,刘怀安便找借口搪塞,这样以来两人大半年未碰面。   大年初一罚跪事件以刘怀安祠堂装晕而结束。   大年初二按照惯例刘芙拎着大包小包携丈夫孩子走娘家,从堂弟刘怀平口中得知惹之生气的弟弟被二叔罚跪祠堂而晕倒,脸色立时崩住。   怨归怨,到底心疼弟弟的刘芙主动结束姐弟间的冷战,同众人寒暄几句便快步去刘怀安的房间看他。   依枕半卧半靠的看图册的刘怀安听见房外动静,猜是大姐,立即将图册藏于棉褥下然后麻溜地钻进被窝阖眼装作熟睡模样。   之所以这般做法一来不知突然怎样面对大姐,二来大姐见到他如此处境定然心疼,以后对于他的婚事或许就不那么反对了。   “二哥,大姐来看你了。”刘怀平没那么客气,而且他觉得二堂哥就是在装睡,于是直接叫醒刘怀安。   “姐,你怎么来了,”刘怀安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看见刘芙面露惊讶,虚弱地坐起来,掩嘴咳咳两声。   刘怀平忍不住冲二哥翻个白眼,祠堂自己又非没跪过,至于吗,不就是想让大姐心疼心疼,但是他可没胆量当面拆穿,只暗里腹诽。   刘芙见弟弟面庞憔悴,而且消瘦不少,又想到他挨冻又挨在祠堂跪了一整夜昏过去,顿时心疼的受不了,此前因颜溪之事埋下的诸多怨恨消弭殆尽。   心里关切,可说出的话却恨恨的:“你不是能耐吗,能耐让人被折腾成这副鬼样子!”   闻此,刘怀平神色僵了僵,是爹罚的二哥,他自己也觉得爹做的有些过分,二哥呆家里时经常训斥人家出去了吧,又折腾。   别户阖家红红火火过新年,可他们家呢,西平门附近有房有地的人家今年谁不杀鱼宰羊欢天喜地庆年节。哎,真想不通爹脑子怎么想的。   刘怀安若知道他堂弟的想法,定会戗之一句:“被驴踢了呗。”   此刻他正忙招呼刘芙,“外头冷,姐,你快烤烤火,月儿石头呢?”   刘芙横他一眼,终是回道:“和虎子巧儿一起院里耍雪。”   缓了缓又问道:“烧不烧?若起热过节也得找大夫抓药,冻了一夜染上风寒可就不好了。”   二叔心真狠,不是自己的儿子可着劲整。   刘怀安觑眼眉目全是担忧的姐姐,心头涌出几分愧疚,摇头安抚她道:“姐,我没啥大碍,清早被大哥灌了一大碗姜汤现在好多了,睡一觉又活蹦乱跳。”   刘芙端详他少顷,无奈长叹,“你几时归的家?”   “大年三十才见着他的人。大姐,你是不知道,二哥现在都快忘了这个家了,自己在外边逍遥快活,竟然跟旁人一起开木坊……”跷着二郎腿嗑瓜子的刘怀平抢先告状。   刘怀安瞪了堂弟一眼,多嘴,还嫌他被修理的不够?   同别人合伙开木坊?!刘芙非常惊讶,瞬间知道二叔为何罚弟弟跪祠堂原因。   尽管吃惊可她和刘怀山观念不同,而且比他想的深远。   她知晓自父亲离世后,二叔把权木坊事务,仅将大弟当做粗活的伙计看待,并且对脑子聪颖的二弟各种看不顺眼,轻则言语训斥重则拳脚上身。   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子不便过多插手娘家家事,但心底早存颇多埋怨。   令人生气的是大弟憨厚有余魄力不足,指望他来承父亲遗志希望渺茫,寄予希望的二弟犯浑竟痴迷于一贱籍出身一穷二白的丫头。   所以听闻二弟脱离自家木坊,与旁人合伙做买卖,她先惊后喜,心说怀安终于长大了,父亲泉下也会开颜的。   刘怀安观大姐怔愣着不说话,眉宇皱了又展展了又皱,以为又惹其不悦,赶紧辩道:   “姐,你别听怀平胡说。开木坊又非嘴巴说说就能开的,我哪有那多本钱,不过在朋友铺子里当个执事掌柜,伙计主顾们平时玩笑几句有人便当了真。”   外头有一堆大大小小的事等着他处理决裁,如今却被二叔困于家中,当着堂弟面自然不会承认自己“吃里爬外”跟其他人合伙做买卖。   刘芙瞥眼欲争辩的怀平,再转头望进弟弟的眸底,瞬间明白了大概,颔首唔了声,便未再就此事争论。   看着他消瘦疲惫的面庞,禁不住又叹口气,幽幽地道:“你只身在外,身旁又没个人照顾,别个像你这般年岁孩子都已牙牙学语……”   见刘怀安神色显出不耐,心底的火气又滋滋地往上串。可姐弟俩好不容易缓和,刘芙也不想大过年的闹僵气氛,语气缓和些许,“我晓得这些话你不耐听,可终归得走这一道不是?”   刘怀安觑了眼姐姐,将脱口而出的话咽下,抿抿嘴,才闷闷道:“姐,我现在什么不想,就想赶紧多挣钱,不想再给你和大哥添麻烦,以前是我不懂事,让你们操心了。”   刘怀平见姐弟俩关系缓和,自觉在旁边碍眼,忙起身笑咧咧的道:“我去瞅瞅虎子那帮皮猴,待会饭熟了我再叫你们。”   刘怀安无所谓地摆摆手,“去吧,你别跟着疯就成。”自己这个堂弟性子虽然顽劣,但没什么心眼,对他倒真有几分兄弟情义。   刘芙直到确定堂弟走远才盯着刘怀安问:“二叔他们说你跟人一起开铺子,真的假的?”   “真的,”刘怀安毫不迟疑地点头,“二叔三叔不愿意分家,那我就自己出来单干,我还跟老家的叔祖去了信,等来了信我和大哥便分家。”   说完敛眉垂目等待着即将而来的怒火,果不其然听闻俩兄弟竟然瞒着她这个大姐分家,刘芙惊怒交加。   “我不同意!八成是你嫂子撺掇你哥的,你连家都没成,分哪门子家呀。”   刘怀安面显委屈:“……”我倒是想成,可你同意吗?   “旁人指不定说什么难听话,你哥也真是的,饭都吃到脑子里了,八成是你嫂子撺掇的!”刘芙恨恨道。   刘怀安捂脸,是我撺掇哥嫂的。   “我说你也是的,出去挣俩钱就不知道几斤几俩了,还分家,真要分了到时候有你哭爹喊娘的!”刘芙气的要死,一时忘了弟弟生着病,重重地戳歪了他的脑袋。   反应过来,又心疼地轻轻帮他揉两下,真是拿他没办法。   “我找你哥说去!”她知道小弟脾性倔强,自己认定的事别人甭想改变;而大弟耳根子软,她就不信他能狠心将亲弟弟赶出门。   一直默声不语的刘怀山赶紧扯住刘芙的袖子道:“姐,你找谁都没用,是我哭着喊着逼着大哥大嫂要分家,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爹临走前已经把家分好了。”   对于私下许给大嫂的家产他没准备同大姐说。好不容易让哥嫂松口他婚姻之事,怎会再出差错,刘家人搞定就成功了一半,反正将来姐姐又不跟他过日子。   “你……”刘芙恨铁不成钢地拍掉胳膊上的手,“你想气死我啊。”   “姐,我长大了。”长大了,自己的事自己可以做主了,刘怀安目光灼灼的迎上刘芙的眼睛。   “多少岁,我也是你姐!”刘芙伤心地忿道,心头无味杂陈眼睛禁不住红起来。 第72章 计划   刘怀安用积蓄买一……   刘怀安见姐姐被自己气哭心里不由愧疚起来, 于是言语软下来抱住刘芙的胳膊诚恳地道:“姐,不光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是我亲姐。”   刘芙心里被感动坏了, 可表面依旧硬气, 横眼弟弟嗔道:“吃力不讨好, 这辈子都被你淘够了,还下辈子?谁爱当谁当去!”   刘怀安捕捉到姐姐眸中的欣慰与喜色,倾身将她重又拽在凳子上亲昵的撒娇道:“姐疼我,我只认大姐做姐。”   刘芙彻底软了心肠,娘家情况她清清楚楚, 尤其二叔把控木坊的狼子野心。   若是他们大房跟二房三房分家, 她举双手赞成,可让尚未成亲的弟弟只身一人分出去单过是一百个不同意,且不说爹娘下世前再三嘱咐,单就二人的姐弟情义亦是舍不得的。   她慈爱地望着弟弟,长叹一口气说:“知道我疼你, 为你好, 你咋就不听话呢。不当家不晓得柴米油盐贵, 分了家你便晓得过日子难处。还有小溪那丫头……”   “姐, ”听姐姐又老调重调,刘怀安赶紧打断她, “我正是晓得若不挣钱将来日子难过,年前我已和万大哥说好的明日就去木坊做事, 可现今二叔不让我出门, 现在铺子正值关键时期,稍微疏忽便可能关门,我快急死了。”   说罢, 锁紧眉头可怜兮兮地瞅着刘芙,希望大姐快快跟二叔说叨说叨尽快放他出去。不单木坊诸事,还有万大哥和小溪的房子建材等着操心呢。   刘芙见弟弟是真着急,也知道寻常人家开间铺子有多不容易。心说二叔果真是个黑心肠的,非但伸手帮一把侄子,还挖空心思扯后腿。以为爹娘不在,便可着劲欺负。   越想越生气,嚯地站起来,冷哼一声,“你别担心,我去找二叔理论。”   刘怀安知道他姐脾气,平常还好一爆起来天王老子也不怕,忙拉住刘芙的胳膊道:“姐,眼下不是闹架时候,让姐夫出马更恰当。”   二叔这个人,窝里横,对自家人苛刻,对外却非常要面子,常常给自己树造勤俭节约爱护子侄的好形象。他跟李诚非但有亲戚,铺子里的生意也有对方介绍。   刘芙顿下动作,拧眉垂眸稍作思量便说:“我去找你姐夫说。”   说罢,拂开刘怀安的手睨他一眼叮嘱老老实实养病,然后快步走向门外。   刘怀安注视着刘芙的背影直到她的衣袂消失,才喃喃道:姐,对不起,以后我一定好好孝敬你。   ……   颜溪除夕夜做了年度总结和来年预算后没打算歇太久,初五去相国寺拜了财神爷抢着烧了早香,便折身去往全生租住的房子处。   她打算上元节后将食摊挪至大兴土木的西郊,一则赚钱,二则建房垒院不在旁看着心里不踏实,再说万正兴刘怀安比她还忙,她这个当事人怎好意思当甩手掌柜。   离上元节满打满算只有上十天,期间还有许多事项要准备,摊位地址的踩点,食材提前预备,厨具搬挪……   拐入梧桐巷,她先在浮摊上买了两封糕点并包了一包糖果才怡怡然的叩响贴着春联换了新符的程家院门。   开门的是福顺,瞧见来人神采飞扬,扭头扯着喉咙喊:“颜二哥哥来啦!”   旋即敞开门扉咧嘴雀跃道:“二哥快进来!”   颜溪将糖果塞进他怀里,又掏出俩红包交给他笑道:“给妹妹一个。”   福顺瞧见红包,眸光大亮,十分上道地朝颜溪躬身道:“二哥新年好,今年发大财,再娶个好嫂子!”   前两句颜溪还挺高兴,满脸慈爱地要揉揉孩子的脑袋,待听罢第三句新年祝福,便给了一记脑瓜崩。   福顺浑然不觉自己哪里说错了,笑嘻嘻地揉着额头伸长脖子往门外没瞅见想要看见的人,才扭头问:“全生哥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啊?”   “过几日便来,想他啦?我来之前还听他念叨教你的字可识完了?”颜溪笑的很不怀好意。   果然,福顺当即神情一苦,五官皱巴成一团,原本因全生哥哥没来而生出的遗憾瞬间消失殆尽,决定这几天不能再跑出去玩了。   步入院中颜溪只看见老太太坐在门前暖光中捻棉线。   老太太不错的耳力已辨出来人,未待她出声招呼,福顺便咋咋呼呼道:“奶奶,颜二哥哥来啦,带了好多果子还给我和妹妹压岁钱!”   老太太笑嗔:“来就来了,还破费买节礼。”   旋即将手边的杌子推了推,“先坐下晒晒暖,顺子快给你二哥倒茶。”   福顺哎的一声,抱着果子糕点就往屋子钻。   颜溪笑着问声大娘新年好,掂着杌子坐在老太太左手边挡不到她太阳光的位置,环顾拾掇洁净的小院后才随口问道:“嫂子和春丫呢?”   “寺里烧香去了,”老太太从针线篓里摸出棉絮继续捻线,“今儿日头好,待会你把全生的褥子盖被抱出来晒晒,你嫂子原说她回来晒。”   颜溪面上挂着笑忙应声好,初二雪就停了,除了背阴之处积雪已融的差不多,铺着青条石的小院被照的清爽干燥,丝毫无需担忧被褥沾染水气。   鉴于老太太年纪大不用过分避男女大防,便好意道:“大娘,要不要帮你的被褥也拿出来晒着?”   老太太正待婉拒,福顺捧着茶碗出来,接道:“二哥,等会我抱奶奶被褥出来,你帮忙晾绳子上就行。”   老太太听了乖孙子的话便没再出声拒绝,颜溪自然欣然应允福顺的提议。   还有诸多事要办,喝完茶跟老太太闲话几句两人便开始晒被子。   完事后,她又从老太太家的火炉上倒半盆热水挽起袄袖开始打扫房间卫生。   拢共十来平的地方小半时辰便清理干净,同祖孙俩打了招呼便往西平门去,她想先去看看洛水村房屋建设情况。   和颜溪一样心情激荡计划新年的人不计其数,离西平门越近气氛越喧嚣,不是过节的闲适而是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   她在食摊上买了个加羔羊肉的香喷喷热腾腾新出锅的锅盔,一路吃一路看。   原本想拐安居木坊看看的,心里一犹豫便直奔西郊。   西郊和城内一样也大变样,无论官路还是小道车水马龙热闹极了生机勃勃极了,运青砖木材的、走亲访友的、沿路摆食摊卖杂货的……   颜溪非常喜欢这样的改变,有了喧嚣才有以后的繁华。 第73章 准备   或许心情格外愉悦……   或许心情格外愉悦的缘故, 原来觉得有些距离的洛水村忽然间离城没有多远。   北上逃难的力夫分外珍惜来之不易的糊口机会,洛河清淤进度在他们的劳作下十分顺利。河两岸的洼地一部分被开挖,一部分被清理出来的泥土垫高, 已完全看不出原先的模样。   人民的力量是无穷的, 仅仅十几日, 村落中的房舍长的密密麻麻,高低错落。   这边种好了,又开始往朝廷规划好了的空地栽。   由于刚下了雪,地湿易冻对房舍地基不好,百姓只得做准备工作。   就地取材打土坯、用刨锯整房梁、装卸青砖黑瓦的……空旷的田野热闹非常, 原本种植蔬菜农作物的土地碾的到处是车辙印迹。   颜溪吃掉最后一口锅盔, 用牛皮纸袋擦掉嘴周的碎屑,迈着大步往自己的宅基地走。路上碰见拉砖瓦的车子,随意攀谈道:   “这砖瓦瞧着不赖,哪儿拉的?”   “黄溪镇的,去晚了都抢不到手, 要买赶紧去。”   “买家一多价钱又要涨喽。”   “可不是, 一天一个价, 现今一车瓦要三百文呢, 砖头还贵些。”   “那是,田价都翻了几翻呢……”   ……   尽管万正兴许诺建材方面无需她操心, 但市面上的价格肯定要了解,到时结账时免得双方起了龃龉。   新年后第一次来洛水村, 望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田地里搭了两个草亭, 亭中摞着粗细不一的木材,亭外空地码放有青砖黑瓦。   没想到万正兴动作这么迅速,颜溪再次感慨卖田决定很正确, 否则让她自己去找砖买瓦定然累的够呛。   万正兴也在,这几天他每日早出晚归,颜溪知道对方忙得很便没去打扰。   另其意外的是刘怀安竟然也在,以为他在木坊里忙。她想应该为了盖房子之事。   面向她眉飞色舞的万正兴看见了她,朝身旁的人说了句什么,那人便立即抬头,看见颜溪时,眼中的惊喜敛都敛不住。   得刘芙李诚之助,他于两天前离开刘家暂时得到自由。今年情况特殊,不管往年商家几时开门迎客,安居木坊初三就将铺门打开做生意,接受各类木质器具预订。   店里新招了掌柜,今日上工,所以他才得闲帮万正兴参谋房子怎么盖最好。   万正兴扬声道:“三郎,你也来啦。正好,咱们商量商量盖房子的事儿。”   地钱交给颜溪的次日,对方便爽快地让他拿着测量工具从其两亩田中量出宽长适宜建房的土地,然后埋界石撒草灰。   他万正兴也是个磊落之人,承颜溪的人情,所以购置木材砖瓦诸多琐事都不用他操心。   大年初二一起吃酒时,得知颜溪对于房舍设计有自己想法,因此方才同刘怀安只讲了自家的打算,所以见了颜溪才有此说法。   颜溪近前跟眸光灼灼的刘怀安打过招呼,才笑言:“这方面我是个门外汉,想的如何好却不一定合适,先听听万大哥你怎么打算的。”   万正兴咧嘴呵呵笑起来,他想的长远,自从朝廷确定西平门为通衢后,接的活越来越多;跟着他糊口的力夫匠人亦多起来。   再加之和刘怀安合伙的木坊生意兴隆,眼看着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将来说不定能像城内富贾住深阔的大院子。   所以他准备多建点房子,院子弄小点,有个洗衣晒被的地方便可,以后搬走了可以租给旁人收租子。   颜溪听了万正兴的计划,点点头颇为赞同他的想法,但并不准备跟从。   洛水村位置不错,洛河清淤后,依山傍水景色怡人,开发后各项配套必定完善,比东水门还易居。   尤其她的田产离河边很近,仅隔了一条宽阔的沿河大道,这等绝佳位置商住皆合她心意,所以才花十二分心思来设计房宅。无论将来财力如何,她是不准备挪窝了,近千平的面积够住了。   刘怀安是从万正兴嘴里琢磨出颜溪自有打算,便未多话,不过心底因她有了属于自己的容身之处感到极为高兴。   如今小溪的宅地比刘家和姐姐家都要大,人家还有个读书考功名的弟弟,是他刘怀安高攀啊。   一亩半的田,除却朝廷划修巷道以及空出屋檐滴水等公用面积外,也有九百多平,就算拿一半面积建房也非她能承受。   所以她计划先盖两座,一座用来做铺面做生意,另外一座居住,剩下的用来培植花木。她赚的第一笔银子就是卖花所得,所以决定还是不能将老本行丢掉。   种花好啊,辛苦是辛苦了,至少不用再风里来雨里去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何况还有万正兴这个搞房建的人脉在。   “盖两座?!”万正兴面露惊讶,太浪费了,看看现在多少外地人往京城来,城内没地住,待西郊房子建好不用吆喝都能将房子租出去。   刘怀安也微露惊讶,转念一想,颜溪如今养个读书的弟弟,年底要回燕城老家考童生试,光这两项就得不少钱。   他抿抿嘴道:“先将两座盖起来再说,附近村户十亩八亩田的也有不少,且看旁人怎么做的。”   朝廷开通衢清河道如此大动作必然不会让那么多土地长时间闲置,待朝廷腾出手来发现问题便会拿出政令来。   颜溪倒没想到这一点,是啊,上辈子政府多是拆迁补钱给房,如今却由百姓自己做主,凡事有利有弊,总之国家不会让乱起来。   万正兴闻言心中一动,怕房子建不起来最后官府插手,愈发觉得房舍尽快修建好,反正人和物都是现成的,只要土壤解了冻便可破土动工。   房子事情说完,颜溪晓得他们俩皆是大忙人,念着人家都帮她啥都准备好了再若叫蹲在这里看砖木,实在过意不去,便说道:“都呆在这也没啥事,你俩回去吧,下午找个人来接班就成,这几日我都在西郊可以守半日。”   又特意对刘怀安说:“明日你在木坊吗?我把宅子的图纸给你,帮我提前瞧瞧有没有不合理处。”   刘怀安说好,万正兴更没意见,当前人力珍贵,一个人恨不得当做几人来使,若非建材稀罕西郊又人群复杂,谁愿意每日派人来守着,还要付工钱。   两人离开后,颜溪先绕着两垛青砖摸摸瞅瞅,然后走进草亭弯腰像拍西瓜般拍拍圆滚滚的长木,凑近棕红色的截面数一数年轮。   打量完了才十分松弛地依坐在木柱上。   苍穹碧如洗,白灿灿暖融融的阳光撒在她脚上,腿上,倏然间一股夹着寒意的风扫来,让昏昏欲睡的颜溪打了个寒颤。   再怎么伪装,也是早春啊,春寒料峭。   她不敢再由着心意打瞌睡,起身转悠转悠,忽然一列满载青砖的骡车映入眼帘。   数了数,五匹大青骡,很是威风气派,四周做活的人暂停手中活计,议论纷纷。   “瞅这骡子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家……”   “啧啧啧……买这么多青砖得花多少钱!”   “大户人家,谁在乎这点钱,跟拔根汗毛一样。”   “跟颜家三郎挨边是谁家啊?”   “去问问。”   ……   颜溪望着骡队在对面一路之隔的田间停下,原本大片的杨树苗于去年先后遭逢旱涝,早已化作腐木入了泥土。   看今日这般情景,想来主人家买田根本不是为了种树的。   不知道跟这种权贵富贾做对门是好事还事坏事。   颜溪刚吐出一口浊气,便见人凑过来八卦。   有认识她的人问道:“三郎,对面哪家的?恁气派。”   颜溪摇摇头,恐出言惹祸,指着翘尾巴拉屎的青骡羡慕道:“是气派啊,我要有头大青骡就好了,省得自己拖着车来来回回。”   有识货的人接话:“别想了,那是正宗的关中骡,可不便宜,得好几十两银子呢。”   有人玩笑道:“不是卖了半亩田吗,想买照样买。”   “三郎,你田卖亏了,前儿四狗家卖八十贯一亩呢。”   ……   从这群人中知道不知真假的消息,比如一些人耐不住高价卖掉部分田地;哪个地方的泥土做出来的土坯好;现今不仅木材砖瓦涨价,连稻草高粱芦苇等等也涨了……   笑谈中时间过得快,万正兴他们没让她待的太久,太阳落到半山腰,提着食盒的伙计便来跟她交接了。   “二东家让我给捎的饭菜。”   不说还好,提起饭啊菜啊的,真饿了,又渴又饿,半晌不午的只吃个锅盔。   没矫情,道了谢接过食盒问过伙计吃了否,步入草亭开始吃饭。   一盅菌菇鸡汤,一碗烧羊肉,还有碗醋溜白菜,吃的她口舌生香五脏餍足。   入城时,还天光大亮,颜溪正思索着要添置什么东西,忽闻卖炭火的吆喝声。   真是想着什么来什么。   她脆声笑问赶着毛驴的老翁:“炭翁,什么价啊,我离的不远能否送家里?”   老翁将车沿街边停靠嘘了声,人和驴皆驻足,“只剩两袋,算小哥便宜点,五十文,连人带炭包送到家门口。”   颜溪没再继续还价,爽快地当即给了钱,报了梧桐巷的住址,将食盒放在随后自己跳上车,炭翁边嘱咐他坐好边熟练地牵驴掉头转向。 第74章 对门邻居   福顺跟在鼓足……   福顺跟在鼓足力气搬木炭的颜溪身侧, 笑嘻嘻道:“我还以为三郎哥把被褥忘了呢。”   颜溪一口气将麻袋提到屋檐下,叉腰喘着粗气望着光溜溜的晾衣绳啊了一声,“我还真给忘了, 还好有顺子你!”   “还有娘呢!”春丫鼓着腮帮子及时补充道。   颜溪笑眯眯地捏捏春丫的鼻子, 一时没留意手沾着炭灰, 抹的小丫头灰不溜秋的,配着黑白分明水汪汪的大眼睛,愈发可爱。   这时程氏提着水壶温声道:“下晌潮气重,褥子搁你们屋了。你没生炉子,这壶茶水你先用着。”   颜溪没和她客套, 忙接过水壶道谢:“给嫂子添麻烦了, 洗把脸我就回去,明儿再过来。”   答应万正兴建房子前看守半日砖木,接下来东水门食摊生意是做不了了,不如早点将厨具搬来。   说不定到时可以边看东西边摆摊,那里的人流量可不少, 茶摊小贩亦有。   程氏非多嘴多舌之人, 听他说夜晚归家住宿, 便关心地道晚间风寒赶早回。   颜溪笑着应是, 回屋先用热水洗了脸,再将食盒中的碗筷盅盘洗刷干净才锁门离去。   接下来两三日颜溪在搬东西买东西看东西中度过。   正月初九, 颜溪经过再三检查确认食摊所用皆已备齐,可以张罗小买卖了。   她不准备搞复杂的吃食, 先从发家的羊骨汤炊饼开始, 西水门有京都最大的鱼市肉行十分便利。   天刚泛出靛青,她便背着藤条编的篓子迎着隐含春意的冷风乘着乌篷船去往肉行。   京都人喜欢吃炙羊肉,剔下来的羊棒骨也非常受欢迎, 尤其受面馆厨子们青睐。   水路顺畅,到了肉行天才蒙蒙亮,京都城远没有白日的喧嚣嘈杂,不过行市里却是一日中最繁忙的时候。   批发的零买的,人潮涌涌。   行市是一条狭窄的长街,肉铺林立,让人看花了眼,空气中充斥着荤腥膻骚味。   离巷口不远的位置就有卖羊肉的,颜溪不想再深一脚浅一脚往巷子深处走。   问明了价钱,就近买十来个棒子骨放进背篓里,试营业阶段,一次不敢买太多。   佐料从东水门家里带过来的,芫荽葱蒜昨日买回来的,怕耽搁时间骨汤火候不足。   ……   “对不住啊,吵醒你们了。”颜溪满脸歉意对给她开门的程氏说。   “无事,我起的早。”程氏微笑摇头,“炉火我生起来了。”   颜溪连声道谢。   昨日下午颜溪离开时拜托程氏早晨帮她将炉子生火,她要熬骨头汤下午去西郊摆摊,恐火起的慢时间来不及。   颜溪望着程氏纤瘦的背影,想要开口的话咽下了。   出门摆食摊并非人人都合适,而且自己不是也觉得很辛苦准备等房子建好慢慢改行吗?   何况程氏不仅有租子手,还接绣活。   余光扫到花池里的刺条条的月季时,忽然灵光一闪,等房舍建好再征求他们也不迟。   熬汤做饼早已驾轻就熟,对她无丝毫难度。   屋里空间小,颜溪将两个炉子全挪到檐廊下,春丫跟福顺在她腿边打转。   春丫跑到陶瓷灌旁吸着鼻子,“三郎哥哥,骨头汤好香好香啊!”说罢,再次翕动鼻尖使劲嗅了嗅。   拿刀切着三角饼的颜溪笑的宠溺:“站远些,别烫着脸。”   立在她左手侧的福顺觑眼陶罐做个吞咽动作,满眼星星仰望颜溪:“三郎哥,以后我也学熬汤烙饼。”   学好了能出去挣钱,孝顺奶奶和娘,给妹妹买她最喜欢的桃酥吃。   “哦?”颜溪手下菜刀一顿,“喜欢熬汤啊,那种花呢?就像你四根叔。”   听说种花,福顺眼睛闪出更亮的星星。他最喜欢栽花了,院子里的花木都是他伺候的,四根叔还夸他聪明,将来比他做的还要好。   可是,种花有熬汤挣的钱多吗?   顺子一不小心疑惑脱口而出。   “当然喽,”颜溪笑的灿烂,眼睛弯成了弦月,“你好好跟四根叔学本事,将来我种的花让你伺候。”   “真的吗?!”福顺惊喜的眼睛都瞪圆了,旋即重重点头,注视着颜溪认真道:“三郎哥,我一定认真学!”   春丫听不懂两人话中内容,却鹦鹉学舌般:“春丫也认真学!”   颜溪笑的愈发畅快,“好,好,三郎哥以后发财就靠顺子和春丫了。”   笑容会传染,兄妹俩看她心情愉悦,亦跟着咧嘴笑起来。   将最后一张饼切完,棒骨汤火候也到了。颜溪给俩馋嘴猫各盛大半碗,每人又塞了一块三角饼,还给老太太留了碗。   为防路上行车不稳罐打汤泼,骨头汤倒入加盖的铁桶中,到了目的地再用炉火加热,保证食客喝到嘴里热乎乎的。   ……   在颜溪哼着小曲赶往洛水村的路上时,过年回家的全生被母亲一席话吓的心口乱跳。   他压下急躁,语气尽量平和:“娘,咱在这住得不是好好的吗?我在师傅那里吃的好穿的暖,你跟爹不用操心。”   不单安居木坊所在的长风街离西郊近,连他租住的梧桐巷也不远。若爹娘搬到西郊岂不是隔三差五去看他,甚至要求晚上回家睡。   自己瞒着他们读书之事,岂非暴露了?更重要的是若双方相遇二姐也有可能被认出,到时候如何同她交代,她已经为他做的太多了,不能做令她伤心为难的事。   李氏思绪全在考量搬到西郊可行性上,倒没察觉儿子语气变化。   “你钱大娘说西郊租钱和咱这里差不多,以后那里比石桥巷好找活计,我想着将来等你出师了也会待在城西跟着刘师傅做事,不如趁早搬过去。”   刘氏望着瘦削的儿子,禁不住长叹一口气,心头涌起浓浓愧疚之意。他们做爹娘的对不住孩子,书读的好好的偏偏……   若是二丫头在就好了,当初为给全生看病愿意给人当丫鬟。若是她在,肯定不会眼睁睁让亲弟弟辍学当学徒。   早知道,当初说什么也去看一看的。   颜大顺亦是满心内疚,都是因为他这个家落到如此窘境。他已经无奈接受一条腿残疾的事实,婆娘和儿子都为这个家接替他成了顶梁柱辛苦劳作,有什么脸再动不动发脾气。   “你娘说的有道理,我现在拄拐能走能动了,到时在街边置个茶摊,大小是个营生。”   他在京城做事多年,虽然从旁人口中听说,也意识到现在的西郊今非昔比,他们所居住的石桥巷远不能比。   巷子里的好多租户都动了搬到西郊的心思,照理说儿子也是读了几年书的人,怎会看不出呢,反而言语里还有阻拦之意。   “先缓缓吧,万一这边院子退掉,西郊又不尽如人意,进退两难。”   全生说着察觉父亲眼中疑惑消去,转而攒眉思索,绷紧的肩膀松散了些,“不如等我有时间向师傅告个假,亲自看看,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   李氏赞同道:“孩子说的对,是得去打听打听,行的话房子租好咱再过去。”   原本想提前去梧桐巷的全生此刻却不敢再说了,怕爹娘起意跟着一起去西郊。   若此时他得知二姐已将地盘挪到洛水村时,不知做何表情。   且不说颜家三口各怀心思,颜溪的小食摊初战告捷。   不过这成功有一定运气成分,由于要看着建材,所以她将食摊就摆在离地头两米远的位置。   几日前对门的几匹青骡惊艳了大部分人,如今大伙对于人家的财力已经免疫。   “小子,还挺精明嘛,这么快就琢磨出个摊子出来。”挺着酒肚身穿圆领长衫的中年男子背剪手走过来笑眯眯地搭讪。   这人颜溪每天碰到,应该是给主家负责监工的,虽打过照面,但未交谈过。   “没办法啊,为了挣钱多买两车瓦。”颜溪摇头半真半假自嘲,她将桶盖掀开用长柄木勺深入桶底搅动几下,汤香味顿时四溢,钻进那人的鼻子里。   “祖传手艺,老爷要不要尝一碗?第一单讨个彩,不收您汤钱。”   吃一肚子半冷不热的饭菜,还真欠口热汤。既然对方爽直,便没必要端着。   抚掌而笑,颔首扬声道了句好。   “芫荽加不加?”   对方点头。   颜溪立马麻溜地舀碗汤,撒入适量芫荽碎双手递给他。   然后望着不远处一垛垛青砖,一堆堆粱木,艳羡道:“你们拉那么多木头砖头要建大酒楼吧?”   “这么大的地方,酒楼可用不完。”男子咽下口中的汤,挑眉道。   那就是除了酒楼,还有别的,客栈?香水堂?   整的越高大上,附近就越热闹,到时哪怕家门口支个水果摊也能糊口。   获知这个消息让她心里压力减轻许多,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汤确实不错!”   男子打断了颜溪的思绪。   接过碗,笑的有点狗腿:“多谢老爷捧场!”   男子没再寒暄,转身继续监工去了,当然也没给汤钱,不过带来的名人效应很管用。   免疫了不代表不关注,大户之家无小事,所以男子离开后,颜溪开始做慕名而来的生意。 第75章 又逢上元   自新年大雪后天……   自新年大雪后天气连日晴好。   整月十四晚上, 万正兴兴高采烈的告诉她找大师算过整月十六是个好日子,宜破土动工,准备建房。   颜溪也非常高兴, 西郊有不少人已经着手挖地基了。   她立即表态道:“好, 需要我做什么万大哥你尽管说, 给咱自家盖房甭见外,我随时待命。”   万正兴不以为意,摆摆手:“开工了更没啥事,咱自己的人还信不过。”   此前贵重的建材在外边是没办法,开工后早晚都有工匠, 哪里还需要让颜溪特意守着。   颜溪笑着忙说:“当然信得过, 就算信不过旁人,不是还有万大哥你吗?就是当甩手掌柜心里过意不去。”   万正兴垂眸唔了声,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听说你饭做得不赖,要不给匠人们做饭吧。”   说罢,再次觉得自己想的主意好, 别看买菜做饭事儿小, 但也得浪费一两个劳力。   颜溪:“……”   怎么又混成厨子了, 其实她可以搬砖的。   心里吐槽归吐槽, 面上还得高高兴兴接受这个任务。   “行,保准让大伙吃饱吃好, 有劲干活!”   万正兴对颜溪的态度极为满意。   但颜溪有话说:“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万大哥明日你找人垒俩锅灶吧, 还有柴火粮油也得准备好, 免得到时打乱仗落匠人们埋怨。”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丑话必须说在前。   万正兴嗨了声,又摆下手:“这算什么事儿, 粮油别的地方剩的有,咱开木坊的还能短了柴火。”   自单干以来他从没有在吃食上节省,兄弟们为糊口做的都是重体力活,扛上爬下,不容易啊。   他也是从学徒工做起,什么苦没尝过,他工钱给的足,伙食好,大家愿意跟着谋生计。   有他保证,颜溪便放心了。随后她又问多少匠人吃饭,大概饭量,以往厨子做什么吃食云云。   两人说罢建房做饭之事,万正兴想着明日上元节还有大摊子事要做,忍不住感慨:“今年看不了灯会了……”   颜溪则没那多唏嘘,年年不都那样吗,赏灯哪有房子重要,“生计好了,天天是新年,日日是上元。”   万正兴哈哈大笑,不由连连点头,“对对对,明年好好的过一场,咱也花钱请人扎灯!我说你小子从哪里学来的巧话?”   颜溪:“西郊的人都这样说。”语气很是随意。   这样啊,万正兴摸摸后脑勺,察觉颜溪眉眼间透着疲惫,想他这几日东水门西郊来回奔波是够累的,便不再打扰。   转身离开时,突然记起母亲的交代,又道:“明晚忙完了早点回来,来我家吃饭,你大娘亲自嘱咐的。”   颜溪扬起笑脸道:“还是大娘疼我,明儿买卖不做我也得过去。”   明日她确实没打算摆食摊了,三点一线真是累啊,有头毛驴代步就好了。   万正兴被颜溪的笑脸闪了眼。   一个男人笑的那么……明媚?   娘里娘气的,怪不得怀安当初会起那种心思,他忍不住打个机灵,敷衍一句别忘了便逃似的离去。   颜溪倒没察觉他的异常,倒半桶热水开始泡脚。屋子里的大件厨具被搬到梧桐巷后,显得房间没那么逼仄。   明日过罢全生要来学堂读书了,束脩已帮他备好放在程氏那里。自从因西郊田地之事和大院邻居关系疏远后,值钱的东西她不敢丢这屋,猜人心是最难的。   不想这些郁闷事了,颜溪苦笑晃晃脑袋。拿着擦脚棉巾擦脚,口中哼着:“哎呀呀,快搬新家啦,搬新家啦,最后一次搬家了,爽呀爽呀……”   ……   不管颜溪万正兴等人什么想法,上元节京都城还如往年一般热闹。   五光十色的彩灯提前挂满大街,街巷随处可见推车卖灯笼的小贩,哄得孩童挪不动脚,缠着爹娘买灯耍。   颜溪要去梧桐巷清扫房间,近几日那里添了不少东西乱糟糟的,全生虽是小子也得像个样,她可是把书桌当放杂物的案几用了。   “呀,灯笼!”春丫一眼就看见颜溪手中的花灯,噔噔噔的跑向院门口朝她扑去,拽着她的棉袄下摆指着其中左手拎的兔子灯,撒娇道:“三郎哥哥,我要,我要!”   每次来她几乎不空手,糕点、果子、头绳都是些小玩意,给俩孩子养成习惯了。   颜溪揉揉春丫的脑袋,将花灯给了她,小丫头兴奋的转圈圈。   与此同时,福顺也跑了过来,望着颜溪另一只手里绘有老虎的纸灯惊喜道:“三郎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老虎?!”   “因为你属老虎啊。”颜溪理所当然答道。   福顺丝毫未觉这个理由有什么不对,越发佩服三郎哥,他懂的真多,不但汤熬的香,还识字。   听见动静从屋里走出来的程氏看见俩孩子围着颜溪眉飞色舞叽叽喳喳,而对方则满脸宠溺地倾听,无任何不耐。   程氏目睹这一情景,有瞬间的恍惚,门口老太太的咳声让她彻底清醒,掩下眸中苦涩,朝颜溪嗔道:“下次再惯他们,可不敢给你开门了。”   颜溪浑不在意:“都是些小玩意,值不了什么。”   “那也不能次次来次次买,惯的都要上天了。”   程氏肃着脸对嚷着要点燃灯笼的儿子:“搁起来晚上再点,去李婆子家买半碗米酿,晚上煮圆子。”   说罢,摸出三文钱交给福顺,福顺盯着他的老虎灯蔫蔫的哦了声,无精打采地去灶房拿碗买米酒。   颜溪见程氏教育孩子,便躲去自己屋里,她若在场母子仨皆不自在,何况她也没立场指手画脚。   春丫也知晓母亲生气了,还是她和哥哥惹的,乖巧地说:“娘,我不点灯,天黑了再玩。”   程氏柔声说句乖,帮女儿抻抻皱巴巴的襦袄,轻声叮嘱别给三郎哥添乱,便放开让她自去玩耍。   谁知春丫转眼又去黏她的三郎哥哥,程氏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抬眼对上阳光下老神在在的婆婆,神色刹那间恢复了平静,低首回房继续绣活。   颜溪规整好房间便出门前往洛水村,去看看锅灶搭的怎么样,是否缺少关键食材。   “吆,三郎,今儿撂挑子过节了?”   她的羊骨汤在附近小有名气,平时碰面即便不买吃食也会寒暄几句,大伙见她没像往日推着车摊,便纷纷打招呼。   “哪呀,瞧好了日子明儿盖房子,去搭锅灶做饭,得些时候出不了摊。”颜溪面露喜色。   甭管真不真心,顿时众人一片恭喜声。   颜溪拱手道谢,豪气道:“待上梁时我请大伙喝棒骨汤!”   “看好日子,提前说。”   “一定,一定……”   ……   今日万正兴派了位泥匠工,看东西和搭锅灶两者皆不误。   颜溪到时,一个即将垒完,她凑近瞧了仔细,果然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她对专心致志刮腻子的泥匠工夸赞道:“万大哥常说你们手艺好,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泥匠工被夸的不好意思,憨厚地笑笑,谦虚说也没有多好。   颜溪会意一笑,望着模样整齐的锅灶,抿嘴稍作思索道:“你们到时垒我家锅灶时,提前告诉我,我开食肆跟寻常灶房有区别。”   这次工匠倒答应的很是爽快,然后他指着草亭中的麻袋道:“做饭的东西都带来了,你看看还短什么?”   颜溪应了声便去做自己的事情。   添添买买洗洗涮涮,临近傍晚终于将所需各类东西准备齐全。   居京都四年,虽然从未见过西郊的上元节是何模样,但她能断定往年与今年相差甚远。   回城途中,暮色渐染,次第亮起的片片花灯熏散了来不及聚拢的雾气,颜溪清晰的看见了行人面庞上的笑颜。   入城时已暮色四合,长街灯火灿烂仿似星河,颜溪身在汹涌的人潮中无丝毫欣赏心情。   她得赶时间去万正兴家吃晚饭啊,这……这情形即使回去浮圆子也该结成坨坨了。   她垂垂额头暗道失策,内城游人多,没成想西平门也这般热闹。   正郁闷时,忽然察觉一道视线锁在自己身上,不由撇头寻去。 第76章 无视   待找到目光所射……   待找到目光所射之人, 颜溪眉头蹙了蹙,尽管隔三差五碰到刘怀安,可她都快忘了刘芙这个人了。   她非以德报怨之人, 人家不给脸, 犯贱贴脸上前的事她绝不会做, 所以只当刘芙是大街上的陌生游人,眼波平静地移开视线继续随着人潮往前走。   “怎么了?”李诚察觉妻子有些异样,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没找到相熟之人。   刘芙盯着颜溪渐渐没入人群中的背影,心间五味杂陈, 因她无视自己而愤怒;因她之故她和弟弟疏远而怨恨;后悔当初真诚实意待她;高兴……高兴什么呢?高兴弟弟真的没和她再在一起?   按道理说她应该高兴的, 弟弟听自己的话不再和那丫头来往,现今还同人一起开起木坊越来越出息。   可她心里就是不舒坦,凭什么她就如此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蛰伏在心口的浊气此刻横冲直撞顶的脑袋都是痛的。   坐在李诚肩头的月儿指着街边车摊道:“娘,我想要糖人。”   “吃吃吃就知道吃, 哪家丫头跟你似的, 不买!”刘芙终于找到个发泄口, 劈头盖脸的骂起来。   月儿被突然变脸的母亲吓的一哆嗦, 瘪瘪嘴揪住父亲的衣领不敢出声。   身前的石头也惊的望着她。   前后左右的游人亦纷纷行注目礼。   刘芙面上一热气嗖嗖忿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管孩子的啊?”   路人不和她当面硬怼, 转身撇嘴冷嗤:“哪有亲娘这样管孩子的,大过节的连根糖人都舍不得……”   “就是, 她家汉子真窝囊, 白长那高的个。”   “个子再高有啥用,膝盖头是软的。”   ……   李诚对妻子没头没脑发脾气有些纳闷,可路人意味不明的目光以及窃窃私语, 便有些生气:“好端端发什么神经,不就买个糖人嘛,至于吗?”   说着晃晃肩头的女儿,腾出一只手抚了抚她小腿,温声哄慰:“月儿,爹给你买,想要几个咱就买几个。”   月儿小心翼翼的觑着母亲的脸色,摇摇头嚅嚅的道:“月儿……月儿不想要了。”   好不容易回来跟家人一起过节,李诚不想跟妻子争吵,他仰头含笑望着女儿道:“好,等会想要什么直接跟爹说。”   然后上前一步牵着儿子,不再管身后的妻子如何,带着儿女观灯。   其实刘芙发完脾气便后悔了,她怎会舍不得给女儿买糖人,方才不知怎么回事就是控制不住那一股邪气。   理智回归,她琢磨出几分不对劲来,颜溪不是在东水门摆食摊吗?即使赏灯也应到内城去,如何也不会舍近求远。   难不成那丫头知道弟弟能挣钱了,又起心思?想到这种可能,便暗里将颜溪狠狠骂一顿。   颜溪虽不知道自己无视刘芙离开后的小插曲,但是心里清楚刘芙肯定不会念她的好,指不定怎么骂她呢。   对于刘家人的看法她无所谓,如今有宅有铺,拥有了最可靠的依仗。   她是对刘怀安有好感,也看到了他的改变和进步,但还没长成能为一个家遮风挡雨的大树,颜溪今年才十七岁,放到前世高中尚未毕业,急什么呢,有的是时间养成,着急的是旁人。   退一步说,倘若结果不尽人意,单着过一辈子也挺好,相信全生会为她养老的。   上元节不单街巷拥堵,连河面船只也比往常繁多,待颜溪好不容易到了东水门埠头,已至戌时末刻。   为恐连剩饭都吃不上,她便在夜市摊买了些吃食备着。   东水门还是一如既往的喧嚣热闹,并未因西平门成为通衢而减一分。想到明年上元节时她大概已经移居西郊,不免生出些许留恋,脚步慢了下来。   “哎吆,大忙人可回了,”万正兴听见门外动静,忙快步走出来,并扬声吩咐女儿,“香兰快去热菜!”   颜溪歉意道:“对不住,路上人多回来晚了。别麻烦香兰和嫂子了,我买了吃食。”她晃晃手里油纸包裹。   万正兴啐道:“呸,别臭美,又不是单单给你热的,我还瘪着肚子呢!”   颜溪笑笑,十分自然地接受对方好意,“沾大哥光了,小弟谢谢你。”   万正兴也开起玩笑:“嘁,你沾的还少啊。”   每次他来家吃饭,家里的三个女人可着劲往整好菜,儿子恨不得天天让他三郎叔来家,天天来可是要吃垮老子啊。   “明日破土动工,喝酒误事,下次再买来给大哥。”   “下次双份啊……”   ……   翌日清晨,颜溪随万正兴一起去工地,由于住的远,她只负责中晚两餐饭,无需抹黑起早。   “大牙叔,你家今儿也动工啊?”   “算过了,十六是个好日子!”   “曹婶子,饼真香,羊油炕的吧?”   “鼻子真灵,你叔就喜吃这口,来尝尝婶子手艺。”   “不了,方才也是吃的饼。”   颜溪一路走,一路跟人打招呼,眼里透着光面庞带着笑。   万正兴纳闷短短时间他咋认识那么多人,还很熟的样子,忍不住嘀咕:“在大院也没见你这么热情。”   颜溪摊手:“不一样啊,根扎在这儿了,守望相助。”   万正兴愣了愣,随即听懂其中之意,在权贵林林富贾如云的京都城,生根之处才是真正的家。   令两人惊讶的是刘怀安竟比他们来的早。   看出颜万两人神情变化,刘怀安插科打诨道:“特意起个大早,沾沾你们有宅子人的喜气。”   颜溪忍住没翻白眼,倒是万正兴信个半真,刘怀安家里情况他多少知道些,于是诚恳建议:“你花心思多打听打听,甭管大小也赶紧置块地。”   西郊村户卖田的事真真假假每天在传,万正兴也曾找过卖主。   要么说被旁家买走了,要么说没卖田这回事,他也不知道现今地价到底多少钱,有传言八十贯一亩,也有传言一百贯。   刘怀安瞟向颜溪,却被她抓个正着,“我这里你可以放弃了,下半辈子我还指望一亩三分地儿养老呢。”   开玩笑,卖给谁也不能卖给刘怀安,别最后让刘芙觉得是她弟弟将便宜给了她。   刘怀安看她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不由笑起来。好想伸手点点她额头,问问她小脑袋里想的什么,他怎会打她田地的主意呢,那是她的依身之地啊,恨不得多给她置几亩。   他怕颜溪介意他安身西郊,连朋友都不愿再做了。   好兄弟也得照顾面子呀,万正兴咳咳两声,打破他自认为的尴尬,“除了你,还有别家。怀安别着急,咱们一起帮你打听。”   颜溪也意识到自己太直白,顺着万正兴的话道:“是啊,附近我认识的人多,给你问问。”   刘怀安观她神情毫无勉强,蓦地大喜,恐颜溪察觉自己的小心思,死命地握紧藏在袖口的拳头。 第77章 竣工   正月十六这一日……   正月十六这一日开工建房的人不少, 不时传来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大人们高兴孩童开心。   万正兴准备的也有,他刚说罢开工, 置在两家界柱石上的炮竹被刘怀安点燃, 颜溪则阻拦着胆子特肥的顽童上前抢炮。   炮声方一停熄, 聚在一起的二十来个匠工吆喝四散动手干活。拿铁锨挖地基的,推车装土的,拿锥剁打井的,虽然吵杂做起事来却井然有序,一看便知是专业熟手。   有颜溪这个当事人在, 万正兴和刘怀安分别交代完事情便要离开。   刘怀安喊住准备担水的颜溪:“柴火不够, 你直管去木坊给掌柜,伙计自会送来,我叮嘱他了。”   颜溪没和他客气,爽快的应好,木坊做器具剩的剩的废角料木屑做烧火柴火再合适不过。   刘怀安盯着她瘦小肩膀上的扁担, 眸中浮出心疼, 碍于万正兴在场, 嘴唇翕动终是没说出让匠工担水的话。   颜溪对挑水早习以为常, 灶上和盖房用水不同,她得去一里之外的灌溉井担水用。   为了方便和节省时间, 许多人家都在工地临时搭灶台,连对面的大户亦是如此。   穿着棉衣长距离担水颜溪累的气喘, 额上汗珠密布, 到了自家田头放下担子歇口气。   “欸,跑这么远打水。”   正用长汗巾扇风的颜溪扭身回道:“没法子啊葛叔,做饭使, 可不得打井水嘛。”   叫葛叔的人便是前些日子喝她第一碗羊骨汤,对面的监工,相熟后对方没再让颜溪老爷老爷的叫,让她称呼他葛叔。   “你亲戚不是常给人建房子吗,井没提前打好?”   颜溪摇摇头:“地冻的厚,他们别的地方还有活项。”   打井之事万正兴解释过,而且就算土壤适合她也表示理解,主顾不只她一家,总得有先来后到。   葛叔瞥眼被她撒的只剩两半桶水,抱着手摇摇头啧啧两声,“得亏没在我手下做事,不然鞭子早挨身上了。”   颜溪:“……”你家府里水井离灶房一里地?其间还有行人车马乱窜嬉闹的顽童等重重阻隔,剩下一半技术很好了。   “下次去我们那打吧。”葛叔打断颜溪的腹诽,未待她言谢,又道:“不过这水不是白得的。”   颜溪未及时舒展的笑僵在脸上,花钱买吗?果真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对你好。   葛叔嗤笑:“瞧你那点出息,不要你钱。待会你做饭叫我那边厨子和你学学。”   “没问题!”颜溪拍拍胸口做保证。   葛叔放下胳膊,睨她一眼淡淡道:“担你水吧。”   然后挺着酒肚悠悠然的走了,留下满脸窃喜的颜溪,对面挑水省大半路呢,还不用左闪右避。   万正兴交代为贺家宅开工大喜,伙食搞好点,为此他还将家里半条羊腿带过来了。   菜谱颜溪仔细琢磨过,觉得给工地匠人们做厨子玩花样没必要,在饱的基础上有油有肉已是极好水平。   方才的那个葛大叔太高看她了,饼子和羊肉汤完全是孰能生巧,旁的美食心有余力不足。   中饭她做骨汤羊肉面,再烙些软饼,羊骨她昨天买的,回东水门之前已洗干净,还有今天万正兴带来的半条羊腿。   大火烧至一个时辰后,闻到香气的匠工问:“三郎,今儿煮肉吃啊?”   “煮肉!”颜溪下蹲将炉膛里的柴火棒退出两根,改成小火,“万大哥为了让大家吃好,把嫂子买给儿子的羊腿都带来了。”   众人哈哈大笑:“万哥对咱们没得话说!”   待颜溪将锅盖掀开捞出羊腿时,肉汤味更浓了,扫眼那色泽诱人的羊腿,诸人忍不住吞咽下口水。   这时负责人大声嚷嚷:“干活,干活,地基不挖完没饭吃!”   颜溪在大伙嗨吆声中开始烙饼,等羊腿肉冷却后再切薄片,还有千张丝。   没过一会儿对面厨子便过来了,颜溪可真不敢当人家师傅,谦虚几句便详细地将关键步骤说与他听,再告诉些小窍门和注意事项。   “香,比街上面馆里的羊汤面还入味。”   “怪不得人常说,小锅粥大锅面……”   ……   辛辛苦苦一上午的劳动成果小半时辰就被工匠们狼吞虎咽吃完了。   成就感是有了,可累的跟面条一样软,瞬间丧失了折腾晚饭的心思,决定怎么简单怎么来,稀饭咸菜配馍馍。   晚饭罢,洗完最后一根筷子,颜溪撑着腰抬头望向铺满橘云的天穹,觉得她被万正兴坑了,姜还是老的辣。   拖着一身锅烟灰与疲惫连梧桐巷都没去,直接奔回了家,此刻她谁也不想见,只有床能让她忘掉劳累。   她不想见别人,但有人特别想见她。   全生百感交集的从家里离开,临走时爹娘还再三叮嘱记得去西郊看看情形。   他想尽快把爹娘的打算告诉二姐,这样好早做防备,但令人失望是二姐直到天黑也未回梧桐巷找他。   程嫂子告诉他二姐在西郊工地帮人做饭,初五就过来帮他晒被子清扫房间,还在西郊摆起食摊……   当听到二姐这些日子竟然都在西郊做事,全生愈发焦急。既然爹娘已动了搬家念头,或许哪天自己便来察看情况,万一好巧不巧遇见……   心里记挂着事,几乎一宿未眠,大概他意念太过强烈,大清早就见到了神清气爽的颜溪。   颜溪望着眼睛下两团青影道:“别熬得太晚,功名虽重要,也得有命考。没吃饭吧,我给你带的豆腐脑包子,快趁热吃。”   说着,亲自帮他打开食盒,并解释昨天晚上没来看他的原因。   望着黑瓷碗中白嫩的豆腐脑和热腾腾的肉包子,全生眼睛发涩,埋首吸吸鼻子,抬起头注视着颜溪清润的眼睛,缓缓道:“爹娘有意搬到西郊住,你留心些。”   然后把年假里发生的事讲给她听。   颜溪乍一听,有些诧异。转念一想不难理解,只是这样以来,全生读书之事怕有拆穿之险;自己的身份也可能被识出。   不过,她已非四年前的颜溪,奴籍已销户册单立,有容身之所,有生计之技;此消彼长,颜父半残之身,全生和她姐弟情深,颜玉最坏情况也是中立,难道她还搞不定一个颜母?   识出她又怎样,她不惧!如今她不会再为无关紧要之人东躲西藏。   全生的紧张无法遮掩,颜溪笑了笑,神色轻松,揶揄他:“为这事熬的夜啊,想搬就搬呗,与其遮遮掩掩反而更让他们胡思乱想。你该读你的书读你的书,房子我替你给他们找。”   虽然不惧,但也不会放在眼前自找麻烦,西郊面积可不小。   全生简直有些不相信,再次确认道:“二姐,真的没关系吗?”   颜溪浑不在意摆摆手:“没关系,只要你别故意拖后腿。快吃吧,饭凉了。”   全生重重地点点头,拿起包子问:“二姐吃了没?”   “吃了。”   全生大快朵颐,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一晚上没睡也不觉头疼脑胀,反而灵台清明极了。   颜溪带着束脩陪全生进学堂见了夫子才去给工匠做中饭,昨晚一夜好眠,她又生龙活虎起来。   她土地大小尽管是万正兴的三倍,但建筑面积却没对方多,所以两家房子先后差不多建好。   青砖价贵,围墙只得泥砌,房屋青砖打底,半木质结构,依河而建又临山林,颜溪恐久居室内潮湿,因此设计的住宅是台基式,房体共一层半,瞧着即不出格也端方实用。   费砖缘故,前排的两间临街门面为普通平基,两座房加左右耳房围城的前院只占去三分之一地方,后院暂时留作种植花木。   她没和万家共用一口水井,水井打在后院里,以便灌溉花木用。   颜溪伫立于历时近三个月才完成的院落里,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第78章 通航   尽管只是半毛坯……   尽管只是半毛坯房, 家什了胜于无,可颜溪就是高兴的眼眶湿润。   今后在这里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月事时再也不用遮遮掩掩, 也不必每日为抢个好摊位像投胎一样赶……   “家里有人吗?”   院外拍门声打断了颜溪憧憬以后的安逸日子。   情绪稍作收敛, 扬声回道:“有, 来啦。”   伙计认出她,满脸堆笑,指着两牛车各样木具道:“颜官人,我们安居木坊的,来给您送家什。”   听见伙计的称呼, 颜溪不由哂笑。瞧, 有了房子就是不一样,连称呼都变了。   吐槽归吐槽,颜溪连忙招呼伙计们往屋里搬家具。   尽管万正兴只收了建材的本钱,但建房院仍旧花了她大部分积蓄。家具是她赊账的,万正兴和刘怀安两人都说不着急还。   但不着急不行啊, 眼下花钱处处得花钱, 且不说生活所需的柴米油盐, 还有栽花木本钱, 全生读书花费等等。   为缓解窘境,铺面中的锅灶方一搭好, 颜溪便开起食肆,还起了个土掉渣的店名“喷喷香羊骨汤”, 并在铺子外墙固一木牌, 其上书有吃食种类。   此外她还在门前临街搭一五见方茅顶长棚,作为食客吃饭歇脚之地。棚中置了长约三米宽一米的矮几,几案两旁摆有杌子。   等后院栽的果树开花挂果, 颜溪还打算再摆个果摊,对面就是酒楼客栈,白送上门的客源。   当初葛大叔没有诓她,对面邻居建了座前门临街后门临河的三层高的大酒楼,紧挨酒楼的客栈依然在建设中。   官府大概认为将来酒楼会吸引大量人流,便在酒楼后门二十米远的位置建了座虹桥,连接洛河两岸。   颜溪帮颜家父母找的房子位于西平门和虹桥之间,偏近于西平门,在河对岸,离她有些距离,虽不临街但朝向好,租钱也划算。   她让全生回家告诉夫妇二人,若看完房不满意再说。   伙计卸完木具摆好离开后,颜溪便去屋后的院子里摘菜,以待明早用。   西郊现今虽然有街有巷俨然一副城区模样,但洛河尚未通航,繁华喧嚣程度自然比不得城内和东水门,所以颜溪的汤肆下午就打烊了。   园子里初建房子时颜溪便从街市上买来几棵花果树苗,杏、桃、石榴、梅等。   还栽了菊花,跑五泉山挖回叫惠兰的兰草,又从梧桐巷剪了月季,骗了棵芍药,连树带花林林总总乱七八糟有上十样。   旁的空地全让她种了菜,开源节流,毕竟现在所有的经济来源是食肆。   日子被人有条不紊的往前翻,直到端午前前两日朝廷颁令五月初五洛河通航,并将西郊正式更名为西外厢。   待政令传到西郊时,整个西郊再次沸腾了,万人空巷,大街小巷中奔走相告,丝毫在意烈日当头天气炙热。   绞尽脑汁费尽全力盖房子不就为了通航这一日吗,通航后洛河便像通济河一般为城内百万人口输送物资,周天忙碌不息,漫地人潮勃勃生机。   得知洛河通船后,城内百姓亦兴奋不已,有洛河分担上游来的夏汛洪水再也不受内涝之苦了。   西郊成了西外厢,外来进京讨生活的也不用非得往城内挤了。   以前日子苦啊,路被占的越来越窄,房子越盖越多,下个雨过个节都是灾难。眼下好了,城里城外皆大欢喜。   端午节是个重要节日,官员休沐学堂放假,每年这个时候通济河上的龙舟赛最瞩目,今年洛河无疑是最耀眼的。   因为端午当日当今陛下的亲弟弟康王殿下要来主持通航仪典,洛河上还要举行盛大的赛龙舟。   颜溪获知些个消息后,熬夜煮了两缸酸梅汤,并吊一桶在水井里湃些,对面的锦云楼和虹桥皆乃观赏舟赛绝佳之地,而这两者离的都近,简直是老天在赏钱她。   次日清晨,日头从红海中挣扎出来,颜溪望着格外鲜亮的朝阳猜测今日会特别的热,茶饮必然畅销。   通航仪典在西平门附近,颜溪没时间过去凑热闹,两日前朝廷下发政令后街上人流量加大,她的汤铺生意也跟着好起来。   卖酸梅汤未影响她开门做吃食生意,甚至吃早餐的食客还买汤饮喝。   过了早饭点,大道上行人不减反增,黑压压的朝洛河两岸涌去,锦云楼厅门前停满了宝马香车,洛河两岸更是彩旗招展。   为防发生意外,官府调来附近驻兵,持戟巡逻。   “三郎,挑去河边卖,难得一见的盛景如何得去瞅瞅。”万正兴一身簇新薄衫走到颜溪跟前。   不远处还有头戴遮阳帷帽的刘氏李氏香兰三人,皆摇手打招呼。   万正兴意思她明白,无论龙舟赛还是通船,洛河皆是头一遭,作为受益于洛河的百姓怎能不亲眼目睹呢。   至于看人头还是看船,并不重要。   颜溪没多犹豫,笑道:“行,我这就拾掇东西过去,你们先一步抢好位置。”   万正兴摇摇头,指着锦云楼:“我们在锦云楼订了位置,怀安等会也过来。”   他晓得今日对做小买卖的颜溪难得一见的机会,故未作邀约。   颜溪眼中掠过一抹惊讶,锦云楼可不便宜且早已客满,万正兴居然这么舍得。   自己这个现代人还没古人有仪式感,活得太失败了,她忍不住感慨。   万正兴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解释道:“我们前天订的,一楼位置价钱不贵。”   颜溪点头哦哦两声表示明白了,“天热,你们赶紧进去吧。”   万正兴笑着揶揄道:“有啥好不舒服的,今儿你挣大钱,我们花钱,该乐呵的是你。不乐意挣钱,一起进去,我请客。”   颜溪脸噌的热起来,辩驳道:“哪有不高兴,就是觉得累死累活挣的不够花的。”   万正兴哈哈大笑,侧身朝刘氏三人喊道:“你们先进去,我喝碗酸梅汤。”   然后指指装有茶饮的木桶:“给我也来一碗,大热天真不能太聒噪。”   颜溪嘴角抽了抽,麻利地勺满满一碗递给他。   万正兴一口气干完,撂下碗,虎着脸说:“你小子就是不知足,我像你这个年岁还在帮师傅团泥巴呢,我说啥了?”   颜溪望着他的背影莫名奇妙,她也没说啥呀,不过陈述事实而已,挣钱速度的确赶不上花钱速度啊。 第79章 惊险   时间尚早,微风……   时间尚早, 微风尤带有清晨存余的一丝凉爽,为见证洛河几十年一遇的盛景,从四方之地赶来的百姓陆陆续续往河边涌, 以期赶早抢个好位置。   颜溪估摸着这个时候挑担去岸边或许生意更好些, 便利落的收摊锁门戴着斗笠往虹桥赶, 那里有桥市,观舟的人也多。   未能成功在临河酒楼、茶肆占到位置的人们则会首先考虑桥头高坡等地。   因此颜溪还没到地儿就看到虹桥上挤满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或交头接耳讨论有关洛河总总的,或扒着栏杆踮脚遥遥望着西水门的方向。   原先虹桥两侧的坐摊走贩被人堆挤得瞧不见踪影,孩童们绕着热情巧言的货郎脚贩嬉闹。   瞧这阵仗, 颜溪哪还会找虐闻汗酸味, 而且挑着担也挤不进去,她干脆加入外围小贩的队伍,扬声吆喝她的酸梅汤。   她这方叫卖,一桥之隔的另一头全生则在颜母李氏指挥下将茶摊搭在人稍稍稀松些的路边。   “娘,你回吧, 我在这守着。”全生边说边拿袖子拭汗, 天太热了又没地儿放遮阳伞, 母亲年岁大怕她身子受不住。   父母搬来没多久, 父亲在挨着巷口路边支了个茶饮铺子,今日人多, 因腿脚不便,没让他过来;母亲接些浆洗织补的杂活, 两人在此适应的很是不错, 连笑容都比以前多了。   李氏不同意:“之前你没干过这些,一个人哪能行。”见儿子累的满头大汗,心疼道:“这会子喝水的人少, 你去桥上看龙舟,完了再过来帮忙。”   全生让母亲回去,除担心她身体外,还怕遇上学堂的同窗,万一说漏嘴……昨日有人还提议约着一起赏龙舟,他以帮家里做事婉拒了。   全生些许迟疑,可扫到母亲被头巾包裹的灰白鬓角时,摇曳的念头顿消,望着桥上乌压压的人堆,蹙眉道:“哪挤得过去,以往年年看,一年不看也没什么。”   李氏定睛一瞅,也觉得桥上人站的太满,推推搡搡万一掉进河里可如何是好。   经丈夫意外断腿之事她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于是忙道:“算了,还是别去了。不顶吃不顶喝,有啥看头。”   离得近的龙舟激进的爱好者听见她后面的话,斜眼瞅她,撇撇嘴,从鼻孔冷哼了声,不顶吃喝你还趁热闹挣我们的钱。   全生尴尬的笑了笑,正待开口,忽然听到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   “咦,全生?”   全生下意识地抬头,俗话说往往怕什么来什么,看见来人不由偏头想挪脚找个地方避开。   但少年已上前一步笑着打招呼:“全生,真的是你,买汤饮呢?”   另一位举止稳重的少年拿手里的折扇敲敲先前少年的脑袋,又指指竖绑在车栏上写有“颜”字的招旗,白他一眼道:“没听全生说端午他要帮家里忙。”   少年被敲也不着恼,笑嘻嘻道:“误会误会,你只说帮忙,我们也不知详情。”   稳重少年见全生身侧立着一神情局促的妇人,猜到她身份,拱手行了礼微微笑道:“婶子,我们是全生的……”   心慌意乱的全生乍然惊出一身冷汗,顾不得失礼与否,截断他的话:“娘,张兄和姚弟是我学堂的同窗!”   说完目光虚虚的扫过张姚两人和李氏,笑容不达眼底,前胸后背的地方被汗水打湿大片。   稳重少年虽对全生的行举有些惊讶,但也并未多思,或许对方因被同窗看到窘迫的一面而难堪吧;另一位性情跳脱更未察觉全生的异样。   而李氏只当他们是儿子此前未辍学的学塾同窗,心里虽然担心儿子难受,但面上仍热情道:“大老远赶来,渴了吧,喝碗酸梅汤,自家制的。”   为恐戳中儿子失学伤心事,她只句不提学堂、夫子等敏/感字词。   两位少年没纠正西城区到西外厢算不上大老远,想着人家是小本买卖,给汤钱母子必定不收,皆推辞道:“我们还约了其它人在前面茶楼观景,半盏茶便到。”   全生听闻,稍稍松口气,脑子清醒了些,有心请两位同窗好友喝碗汤饮略尽地主之谊,可怕再次经历方才的胆战心惊。只好歉意的笑了笑不太真诚的说两句客套话。   他怔怔的注视着两同窗离开,背影湮没往来的人潮中也没收回视线。   此刻他内心难受极了,恨不得马上下场科考,尽快将真相告之于白。   母子连心,李氏瞄着儿子隐忍落寞的神色,背过身揉揉酸涩的眼睛。   暗道回去和丈夫商量商量,还是让儿子继续读书吧,以后她多接几家浆洗的活项,再让大丫头出点力……   ……   颜溪可不晓得全生读书之事差点穿帮,天随着骄阳高升渐渐炙热,汤饮摊前的饮客慢慢增多。   由于她的酸梅汤被井水湃过,凉意尚在,所以生意不错,仅半个时辰两半桶竟卖光了。   此刻观景人群骚动起来,站在桥面高处的百姓喊:“来啦,来啦!”   低处踮脚也瞧不清楚的人急问:“龙舟还是货船?!”   “龙舟!”声音激昂。   “好家伙,有六艘!”远处传来更详细的消息。   随着人群发出越来越热烈的喊嚷声,连商贩也忍不住往岸边凑,有的甚至踩在自带的物什上,踮脚伸长脖子一览冲过来的龙舟。   被气氛感染,颜溪将斗笠摘掉丢在地上,木桶倒扣其上,双脚踩着边沿勉强看到了速度参差不一的六只龙舟的……尾巴。   不过少许功夫,其中三艘伴随着激越的咚咚鼓声飞速的折返而来,人海中呼喊叫嚷声再次振聋发聩。   颜溪看龙舟飞远,赶紧下来挑担子回铺子,众人经过一番情绪的宣泄后,干涩嗓子急需清凉茶饮滋润,她准备再挑两桶来卖。   脚步匆匆,全部心思又在安排接下来的事情,便未察觉身后十几米处跟着的刘芙。   刘芙早在怀疑颜溪对弟弟再起图谋之心时,就开始悄悄的留意弟弟的行踪,无奈并未发现异常,绝大部分时间在和木坊的另一位万姓东家在一处,帮主顾设计房宅。 第80章 竟是如此   在她怀疑是否……   在她怀疑是否是自己多想时, 不巧今日竟又碰上了,还鬼使神差尾随其身后看看那丫头去哪里。   最后见她熟门熟路地进了一座面积不小的新建院子里,刘芙目光沉沉地盯着紧闭的院门, 仿佛要盯个洞出来。   听大弟讲分家后, 虽然契纸上有小弟一间房, 但私下里却将房子留给侄子住。   她背着大弟给小弟陈明房子的重要,骂他脑子进水净做糊涂事,东西送出容易再要回就难了,吴氏是嫂子可不是一个娘肚子出来的亲姐。   任凭她磨破嘴皮子劝,他都混不在意, 气的她狠狠地骂一通, 说将来有他后悔的。   望着眼前的院落,刘芙心潮起伏,她似乎明白小弟不要父亲留给他的房产了。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她走进斜对面一家脂粉铺子,动作轻柔地给摇窝里婴儿扇风的女店主见有客临门, 忙起身招待。   刘芙从货架上的挑了盒她常用的胭脂, 边询问功效边注意颜溪的行踪。   待看见她挑着汤饮再次出门后, 便爽快的付了钱, 状似随意的瞥到斜对面的汤肆,笑道:“那家汤铺的名字倒是新鲜。”   店主因刚成交一笔生意, 十分畅快,毫不吝啬夸赞道:“不只名字新鲜, 汤也鲜的很, 我家大郎三天两头去对面吃早食。”   刘芙眼角的笑变得淡薄,“连邻居都说汤好,必定错不了, 改天我也去尝尝。”   “那你得赶早,别跑空了,听三郎说端午后每日只卖六十碗,卖完就打烊了。”店主贴心提醒主顾,“也难怪,里里外外一个人忙,再年轻身子骨也扛不住。反正铺子是自己的,不用为租钱犯愁。”   刘芙心口一跳,忙问:“她一个人住那么大个院子?连亲戚都没有?!”   店主不以为意,“在这西外厢他的院子不算大,但位置确是顶好的。”说到这里,神情不免露出几分唏嘘,“当初没人买的劣等田没成想竟成了香饽饽……”   此刻,刘芙才恍然记起西外厢成名前乃何地。   劣等田?脑海中乍然间浮出另外一种可能,而这种可能击得她身子晃了晃,“你是说那汤肆连带后面的院子全是她原先买的劣等田建的?”   刘芙觉得嗓子眼仿佛被塞了把稻糠,干涩的厉害。   店主察觉她神色不太对劲,脸色苍白的像中了暑热,忙扶着她关心道:“大姐,你没事吧,今儿天格外的热,坐下喝杯凉茶缓缓。”   说罢,让她坐在凳子上,顺手将摇窝里的蒲扇给她,然后又帮她倒杯茶水,开始说起每年端午这一日都特别的炙热,顺带提起了附近哪家药店的雄黄价钱实惠云云,全然忘记刘芙方才问的问题。   五脏燥乱的刘芙哪会听得进她的絮叨,虽然方才店主没回答她颜溪是否之前买了河边的劣等田,但知其底细的她稍作思考,便可得出前因后果。   买田无非是为户帖,这说明她奴籍已销。念此,她心头滋味难以言喻,望着杯中的清茶空空一笑。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刘芙踌躇满志而来,失魂落魄而逃。   话说颜溪返回龙舟赛场时比赛已结束,但大部分围观群众尽管散开了些却并未离场,或聚头讨论龙舟赛,或围着茶饮摊子补充水分,还有的躲在坐摊摊主伞棚下避阳纳凉。   颜溪脸上流着汗,心里乐呵呵,她又猜对了,小钱钱正扇着金光灿烂的翅膀朝她飞奔而来。   通航虽重要,但朝廷也顾及到百姓回家过节的心情,所以龙舟赛之后没多久,西平门上空响起仪典的礼炮轰鸣声,洛河正式通行船只。   坚守的百姓亦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   颜溪摘掉斗笠抹一把脑门上的汗,随着众人放飞心性高声呐喊,端午安康,皇上万岁!   河岸边的人潮聚的快散的也快,巳时末刻,喧嚣的街巷安静下来。   颜溪给万家送了一壶酸梅汤,带回一挂牛角粽,她不喜食粽子,所以没包。   结识万家人以来,几乎年年都吃他家粽子,对方给她未辞,有来有往乃处邻之道。   从万家出来,颜溪看见刘怀安竟在自家长棚中,惊讶道:   “欸,都这个时辰了你怎么还没回去啊?”   这个时候可不适合邀他到家里吃饭。   刘怀安瞧了眼她手拎的一串粽子,侧身指着矮几上的小巧青篾竹篮笑道:“送完粽子就回,我在六泉巷住,离的不算远。”   颜溪哦了声,“你买到房子了?”之前她没打听到卖主,还以为他还住在木坊。   刘怀安点点头,“买的杜记商号的,他家田地多。”   杜记商号?颜溪好像有点印象,当初万正兴告诉她杜家木厂在西郊,有几十亩地。无常献给朝廷三十亩建公租房,余下得人家对外宣称不卖。   “杜家不是不外卖吗?”颜溪疑惑,连万正兴都没办法。   刘怀安眸中划过一丝赧然:“杜老太爷满意我设计的别庄,听万大哥讲我还没买到宅子,便将名下的一处院落卖给了我。”   那座宅子还是他们设计盖好的,西郊变成西外厢,土地迅速增值,杜家不可能将土地当木材场用,而且朝廷也不允许,因此拿出其中十亩建房铺收租,另外二十亩修筑临山别院。   颜溪听闻,不由为刘怀安高兴,真心鼓励道:“你真厉害,我是凭运气赚的宅子,你是靠才智得来的。运气早晚会用光,靠才智路会越走越远,继续加油!”   得了她一通夸赞,刘怀安即羞涩又激动,眼睛亮的好似藏了星星,原本觉得房子得的不太光明正大,虽然付了钱,总有点讨巧,未曾想颜溪这般高看。   “你真是这么想?”他外次确认。   “当然!”颜溪冲他一笑,俏皮的眨眨眼睛,“我很少夸人的。”   刘怀安脸一热,结结结巴的说:“我会用功的。”争取以后经常得你夸奖。   颜溪噙着笑催促: “天不早了,快回吧。”   刘怀安虽有些不舍,但晓得轻重,提起篮子指着其中一包牛皮纸包的东西道:“你院里人少后院又栽的树,易招蛇虫,这包雄黄拿回溜墙根撒上。” 第81章 时机   颜溪哎呀一声,拍……   颜溪哎呀一声, 拍拍额头道:“瞧我这笨脑壳,忘了端午饮雄黄酒这一茬了。”   接过竹篮,才发现除粽子雄黄外, 还有半只烧鸡, 一盘黄李。   颜溪先晃晃万家送的粽子, 再摇一摇手中的竹篮,笑说:“我这个朋友当的真不合格,今年就算了,明年也给你们预备节礼。”   刘怀安摸摸后脑勺,想说不用, 可又希望和颜溪来来往往拉近距离, 最后还是吭吭嗤嗤的说不用了。   目送刘怀安离开后,颜溪开始做午饭,刚从万正兴身上学来的仪式感,即便一口之家,她也要好好过节。   去后院摘了青菜, 掐一把荆芥, 菜园旁就是水井, 浇灌洗菜很方便。   做了几年吃食营生, 手速早练出来,小半个时辰没过, 午饭便已上桌。   一盘凉拌手撕烧鸡,一盘荆芥炒鸡蛋, 一道青菜豆腐汤, 还有一碟黄杏。   重体力辛劳半日,早饭又吃的早,饿的前胸贴后背的颜溪先喝了碗汤垫胃, 然后才细嚼慢咽用饭菜。   一开始住进新房有点不习惯,太空太静;以前大杂院房子空间小吃饭入睡都伴随吵杂声,好在她独来独往惯了,很享受现在的静谧空间。   连日忙碌,难得有正点午休时间,洗罢碗碟便去二楼小憩。   睡梦中忽被一道惊雷吵醒,屋内暗沉沉的,半开的窗子被风拍的哐当作响。   下雨了,她连忙爬起,院里还晒着衣裳,笼布和蓖笼。刚跑至厅堂,雨滴已啪啪啪地砸下来。   颜溪顾不得找雨伞,猫腰往外冲,抢收衣物。等所有东西收进屋里,她也被淋个半透,堂外风卷着雨帘白蒙蒙的一片,泥土味扑面而来。   雨天和睡觉是绝配,她换了身宽松衣裳继续回房补觉,昨晚为了煮酸梅汤几乎一夜未眠。   饱睡醒来雨已停歇,推窗而望,西边天空霞云片片,空气清新,晚风徐徐。   沿河大道上到处可见雨后纳凉的市民,临街茶馆酒肆已开门迎客,不时从里面传来客人喧嚷声,锦云楼门前车马依然多如簇。   颜溪从院里绕到铺子前,将排门挪开给铺子通通风,昨儿她告诉食客明日起骨汤每天限量六十碗供应。   这个数据是她根据最近销售的情况决定的,比平均数低一点,一则可以通过饥饿销售这个噱头提升食肆知名度;二则她计划将精力慢慢从铺子上转移,等木坊欠的账还完手头宽裕些,请个伙计帮忙。   ……   “多几日像今天这样就好了。”李氏神情满足的将串好的一贯钱放到钱匣中,继续拿细麻穿钱。   颜大顺吸溜一口温茶,歪在靠椅上,脸上浮有笑意:“即便没今儿热闹,也冷清不了,瞧瞧东水门便晓得了。”   李氏脑海里闪现东水门街巷商铺遍布人潮涌涌的情景,西外厢若真的如东水门一般就太好了,全生读书的束脩便有着落了。   上午碰见儿子同窗之事她已告诉丈夫,尤其是儿子因此大半日都闷闷不乐,丈夫听罢也有继续让孩子读书的打算。   当把他们的主意告诉儿子时,儿子却没答应,不过也未立即拒绝,只说让他好好想想。   全生听见爹娘准备叫他回学堂继续攻书时,他矛盾极了,现今自己非但骗亲人还哄同窗,他担心以后人会越来越多。   尤其现在母亲还偶尔去木坊送吃食,害的木坊上下都得圆谎解释。   这些他未同二姐讲,刘大哥告诉他二姐最近事情多,再加上爹娘搬来,他们见面次数比不得以往。   倘若在情况不算太糟糕时重返学塾……可这时候若听爹娘的岂不坏了二姐的计划。   纷乱的思绪撕扯的全生头痛欲裂,脚不由己的往前走,越过虹桥,行至一两开间的临街铺子前驻足,茫茫然的望着忙前忙后的人。   “全生?”   颜溪合上最后一扇排门,转身回院时发现全生竟然找来了。   她没带全生来过,但告诉了位置,而且一并将买田之事也讲了。   学堂端午放假,这时候不是该在对面颜家夫妇那吗?   难道出事了?   全生好似用行动回答她一样,依旧呆呆地立着不动。   此刻颜溪确定有事发生了,快步上前,待看清全生的样子,不由愣了愣,“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不问则已,全生眼泪掉的更狠了。   颜溪没哄这个年岁孩子的经验,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柔声道:“别哭了,进屋说。”   全生吸吸鼻子,摇摇头:“爹娘不知道我来你这,我就是随便走走。”   颜溪翻个白眼,随便走走就走到我这,鬼信呢。若非看他一大男孩哭得可怜兮兮,非当场发飙骂他一顿。   “行了,再磨叽更惹眼。”   最终全生亦步亦趋的跟着进了屋。   “说吧,什么事?”颜溪推给他一杯热茶。   全生明白瞒不过二姐,再扭捏天都黑了,便长话短说将爹娘的意思和娘最近去木坊送吃食找不到他最后木坊众人联合帮他圆谎等诸事讲给二姐听。   听李氏去安居木坊找全生没找到人让整个木坊都跟着编瞎话,颜溪扶额。   最近她自己的事也多又顾忌跟全生的距离,竟未想到李氏爱子情深跑去木坊送吃食。   本来当初让全生瞒着家人读书也只是权宜之计,早晚得穿帮,眼下倒是老天爷送来的好时机。   于是她道:“就听爹娘的吧,瞒这么久你心里煎熬姐晓得。”   全生神情激动,慌忙否定:“若二姐不想……”   颜溪摆手打断他:“我当然想,我一直盼望着你能光明正大的入学堂考科举,现在好了,终于能如愿了。”   她抬头看看天色,叮嘱道:“今天时间晚了,过两日我去程婶那找你,回家你将读书的事应承下来,告诉二老这几天你去打听学堂。”   观全生神色忐忑不定,怕孩子心理负担过重,这段时间确实难为他了,一边是孝道,一边是姐弟情谊。   她长叹口气,声音轻柔:“全生,当初情形不由人,如今二姐自保无虞。今后你不用再违背本心,好好做个意气满胸的少年郎。” 第82章 烦恼   颜溪说完心头蓦地……   颜溪说完心头蓦地一松, 让全生卸下负重前行,自己何尝想谋前思后。   或许因这大半年的日子惊心动魄,全生听懂了二姐话中深意。瞒着亲人读书问题解决, 他竟然高兴不起来, 失落不舍或惭愧内疚。   少年人的纠结需靠自己想明白, 颜溪不便再多说。   该她做的不该她做的都做了,无论她初衷如何,算是尽到做姐姐的责任了。   端午后,西外厢一日日热闹起来,随着埠头停靠货船增多装卸的力夫也往这方聚集, 其中不少拖家带口移居此处, 大量人口带动了百业兴盛发展。   由于夏季食材不易存放,羊骨汤熬制需几个时辰,颜溪的汤铺将营业时间改为傍晚的酉时至亥时中刻。   除羊骨汤,还有烧烤和凉酒,生意忙碌时长棚地儿不够, 她便将几登摆到棚外, 弄个露天大排档, 幸亏当初院门前留了二十平的空地, 否则哪有这么方便。   起始食客主要是河边干活的力夫,烤肉就酒是他们的最爱, 渐渐的附近居住的市民也来宵夜。   火爆的生意不得不让她提前雇个帮厨伙计,伙计名叫溜子, 跑腿打杂, 颜溪总说他名字起的好,干活麻溜的很。   “半斤炙羊肉,一碟凉拌黄瓜, 一坛凉酒。”两位老食客提声报菜,然后自觉地找空地坐。   “两碗羊骨汤,俩饼子,一碟黄瓜。”紧接着又来了两个年龄稍大的。   “好嘞,溜子上酒,端汤!”   吩咐完溜子,自己则转身从盆里拿两根青黄瓜,刀背噼里啪啦拍碎再横切几刀。装碟淋料汁滴麻油,须臾间凉拌黄瓜便做好。   身后炭架上的羊肉串滋滋啦啦地冒油。两米之远的食客们在昏黄的灯火下品味美食闲谈你我他,溜子腰围白汗巾手举托盘奔走于食客之间。   对面的锦云楼壁灯亮如白昼,等着自家主子的小厮聚窝闲话,偶尔传来马儿的喷嚏声。   招牌上营业时辰虽写着亥时二刻打烊,但有时食材会提前用完。   比如今日白天热的像蒸笼般,傍晚才有丝凉意,所以纳凉宵夜的人尤其多,不单颜溪的生意好,其它食肆也不错。   “三哥,酒没了。”溜子皱着眉头道。   “没了就没了。”颜溪给羊肉串翻身涮油撒料粉,最后一份了。   这个时代酒的度数低,她把酒像酸梅汤一样用井水湃,当冰镇啤酒招待食客,算是店里的特色,十分畅销。   没过一会,溜子苦着脸对拍黄瓜的颜溪道:“三哥,羊骨汤也没了。”   砰砰声停下,“得嘞,最后一根黄瓜,收拾铺子打烊。”颜溪把拌好的黄瓜交给溜子,“最靠边坐,长脸大胡子的。”   颜溪拿出打烊的木牌挂上,然后净手喝茶,三伏天胸缠裹胸布站在炭架旁烧烤,一烤还两三个时辰,罪真不是一般人受的。   好在有溜子,每日她只负责熬汤,晚市忙碌四五个小时,其余杂活都由溜子做。   食材虽然用完,但食客们还没吃完,只能先洗涮盆盆碗碗不再用的厨具。   “溜子,剩下的交给你了。”颜溪清理完灶房,颜溪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难得今天下个早班。   溜子没住店里,他跟家人一起从江南逃难到京城,附近赁的有房子。   “快回屋歇息吧,我瞧三哥你困的眼都睁不开了。”溜子嘴上说着,手里动作却不停,他很珍惜现在的这份薪酬不错的营生。   颜溪嗯了声,从另外一道门进去,关门上横杠,汤铺有单独的排门,这样方便她进出院子。   这样的作息习惯一直持续到九月底,十月天气渐寒,夜色黑的早洛河又进入枯水期,市民晚间多数猫在家里。   所以颜溪再次将作息时间改为冬令时间,从卯时二刻到巳时二刻,同夏令工作的时长一样,都是两个半时辰。   相较于酷热的长夏,她还是喜欢冬令时节,铺子里有三个大火炉,暖哄哄的,还不用缠裹胸布。   眼下一个非常令她烦不胜烦的事是越来越多的媒人帮她做媒来了。   以年岁还小推脱?十七岁正当年,再耽搁便往大龄剩男上数了。   血脉上的爹娘就住对面,她怎好说孤家寡人父母双亡。   最后不得已,她再次将对付东水门大院邻居的说辞拿出来,说她小时候身子弱寺院大师傅批命,须晚婚晚育,否则必有性命之忧。   这个理由暂时为她阻挡了不少适龄人家,她终于不用见了媒人就头皮发麻。   她这方郁闷,城内刘家的刘怀山为弟弟的婚姻之事也急得慌。   不知媒人从哪里打听出安居木坊的二东家是他亲弟弟,前几个月隔三差五便有媒人登门说亲,还有附近街坊出面保媒的。   无论女方家是何境况,那头倔驴只有一句话:他不愿意。   跟大姐抱怨,她也一改往日的焦躁和数落,生出任命般的颓丧。   连大姐竟也对弟弟也认命了吗?   媒人被拒的次数多了,渐渐的问的人便少了,甚至私下里说些不堪之语。每次给爹娘上香都羞愧的抬不起头。   “怀安是不是还在想着那个丫头?”吴氏低声问。   小叔子为人不错,前两年她就有意撮合小叔子和他心意的姑娘,为此还经常给丈夫吹枕边风,后来不知生了什么变故,不了了之。   分家后,小叔子生意越做越红火,听人讲不光卖木具,还给大户人家修房建宅,短短时间便在六泉巷置了一座院落。   而反观分家后的刘家,虽说生意依旧过得去,可跟净身出户离家的小叔子相比就有些不够看了。   大半年小叔子都没过来了,叫丈夫带着俩孩子走动走动,结果那个木头居然说人家忙得很,得闲自会过来,亲兄弟再疏远能远到哪里去。   刘怀山怎会不知妻子口中那个丫头是谁,可关键他也不知人家姑娘现在在哪啊;再说当初弟弟恨不得死缠烂打都没戏,时隔这么久,还能成?   “哪个丫头?”即使心如明镜,刘怀山依然装傻充楞。   吴氏胳膊肘戳了下刘怀山,死样,还给我打马虎眼。白他一眼啐道:“还想不想你弟弟娶妻生子?”   刘怀山正正腰身,一副明知故问的神色:“还用说?”做梦都想。   “那你得听我的。”吴氏扬扬眉梢。 第83章 提前   “提亲?!”刘怀……   “提亲?!”刘怀安乍然听此惊讶极了, 随之心口扑通扑通乱跳,热气从脸庞烧到脖颈。   他当然想娶小溪为妻,只是她刚对他有些好颜色, 自己便急吼吼的上门求亲太过急躁了些。   更重要的是如今兄姐之所以同意他和小溪在一起, 并非觉得两人合宜, 而是被迫无奈退而求此次。   甭说小溪,便是他也不愿如此委屈她,跳跃火热的心慢慢恢复正常。   “是啊,”刘怀山观察着弟弟的神色变化,有反应很好, “你嫂子说你拆一座庙不毁一门婚, 就是不知道那姑娘许了人家否。”   刘怀安淡淡的道:“许未许人我不清楚,听说她弟弟书读的不错,明年便要入场考功名,同她很是亲近。”   刘怀山急问:“大姐不是说她奴籍出身没有族亲吗?”怎么冒出个弟弟来了,还是个读书人。   自家弟弟虽说生意做的好, 但毕竟行商社会地位不高, 两亲双亡年岁也不占巧。   “没有族亲, 难不成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刘怀安气愤反问。   当初小溪明明讲的是高烧忘记往事, 到他们嘴里就成为了卖身为奴的孤女,百般嫌弃。现在没人肯要他了, 又想起人家。   刘怀山被喝的猛地一抖,弟弟还是头次对他不假辞色, 隐隐后悔听媳妇的来趟问情况, 他就说弟弟现在不好糊弄。   “大姐当初也是关心你,现在还不是由着你了……”刘怀山眼神飘忽气势不足,怎么感觉弟弟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呢。   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好, 刘怀安缓声道:“哥,我知道你和大姐为我好。人心都是肉长的,小溪不是阿猫阿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现在提亲她肯定不会答应,再等等吧。”   想到小溪以男子之身做事,怕大哥大嫂背后搞动作惹来麻烦,便又神情严肃的叮嘱:“别让媒人打听,特别是大嫂,否则你弟弟这辈子得打光棍了。”   刘怀山一听有戏,忙不迭地点头应好,“都听你的,你心里有谱便好。”   看来这趟没白跑,弟弟果真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丫头,只是人家今非昔比了。   天一日日冷起来,全生回燕府老家考童生试也该提上日程,这是当初说好的。   现在他已从梧桐巷搬回跟颜大顺夫妇一块住了。因此每次见面颜溪直接去学堂找他,顺道去程氏那看看福顺和春丫,再过一两年她准备叫福顺去她那里帮忙伺候花草。   此前由她陪着回去,计划赶不上变化如今铁定不成了,人家爹娘操着心呢,但备的盘缠还是要给的。   “底下有羊肉,捞羊肉吃,汤喝不完就算了。”颜溪像每个提着食盒去学堂送饭的家长,看着孩子吃得香有一种满足感。   全生咽下口中的汤,说道:“天太冷了,以后不用过来送饭了,我在外头食肆吃。”   “年前送不了几次,”颜溪笑了笑问:“谁送你回老家?”   全生握汤勺的手顿住说道:“姐夫说开了年再去,他驾驴车送我,半个月便可赶回老家。”   县试二月初九开考,府试四月中,若年前十一月去,前后差不多半年时间,期间还搁个年节,所以大伙商量过完年再去,当然这个大伙不包括颜溪。   颜溪听说改了时间,眉头紧锁:“不晚吧,可别耽搁了。”她再担忧,也插不上手。   全生摇摇头:“无碍,爹说有官道,路况不错。”   怕二姐担心,又笑着安抚:“初六就启程,一个多月怎么也赶得到。”   得知路况好,颜溪放心不少,叮嘱他多带棉衣路途中别为了省钱胡乱对付。   全生满心暖意听她絮叨,乖巧的颔首应诺。   时光飞快,转眼又是一岁新年时。   去年汤铺生意兴隆,还清欠账除去给全生的二十贯盘缠,还结余一百多贯,她对这收成很满足。   准备拿出一半再买些市面畅销的分根能力强的花木种类。   得锦云楼之福,这条沿河大街成了西外厢最繁华之地,人流量很大,颜溪想尽快将后院花木繁殖起来,即便没有酒怀安万正兴帮忙推荐,她的花木也不愁卖。   大年初一,她照往年惯例提着年礼去隔壁给刘氏拜年。因不再像同住一个大院没有墙壁相隔,如今来往少了许多,万正兴外出做事期间更甚。   “大娘新年好,三郎给您拜年了!”颜溪边说边躬身行了个拜礼。   刘氏笑的合不拢嘴,连声说好,今年是她这么多载过得最快活的年节了。   她笑眯眯地端详着一身簇新青色棉袍的颜溪,打心眼里喜欢他,孙女再过半年便要及笄,该相看人家了。   前两年儿媳妇瞧不上这孩子,眼看着人家家底越来越厚实,住的近又知根知底,这不也动了心思。   晚婚晚育怕甚,孙女年岁小他们乐意多留两年,只要三郎有意,两家先将庚帖换了,亲迎日子再商量着定。   这事得让儿子先出马,趟问三郎的意思,气通的差不多了,再请媒人正式登门说亲。   坐于下首的颜溪若晓得笑呵呵同她搭话的老太太,已暗暗将自家孙女跟她凑了对,今后要冲万大哥喊岳丈,非得吓得撒了碗中的茶水。   ……   刘怀安虽然分了家另起锅灶,但族中长辈尚在,大年初一还是得回刘家给两位叔父拜年,如今跟人打交道做买卖,更不能落人口实,坏了风评。   “怀安啊,你现在发达了,我们这些叔父婶子想见你一面,都得等年节时候。”夏氏皮笑肉不笑的道。   刘怀安啜了口热茶,余光扫了眼眉目含着隐怒的二叔,无奈的叹气道:“二婶,没法子啊,安居木坊去年才开的张,不在旁盯着还不得被那些老字号挤垮。”   三叔刘守敬点头赞同道:“的确要经点心。”   当初大哥开的这个木坊,他们兄弟仨一起守呢,稍不留意买卖便被别家的抢了。   夏氏撇撇嘴,暗嗤听不出你侄子敷衍咱们吗?   不过她有事要求这个心眼比筛子还多的夫侄,也装作只听出字面意思。 第84章 村长妻子   “你立灶还……   “你立灶还没两年已经不错了, 若怀平有你一半好,我做梦都能笑醒。”   夏氏斜瞪了眼嗑瓜子的儿子,示意他别只顾着吃。   在场其它人神色各异, 吴氏扭过脸撇嘴, 刘怀山则一副与荣有焉模样, 刘守敬夫妇则不约而同地扯了扯嘴角……   刘怀安笑了笑,望着他对面的堂弟语气真诚道:“二婶,怀平很好。”   收到母亲提醒的刘怀平其实真不是为了嗑瓜子而磕瓜子,他是因为尴尬。   上次分家时爹娘给二哥弄得多难堪啊,什么难听骂什么。如今看人家出息了, 又想贴上去, 反正他是没脸,他们爱怎样就怎样。   夏氏见儿子不接话,气得她直想端起装瓜子的碟子盖他脸上。   多好的机会啊,两人自幼耍大关系好,只要他说几句耐听话, 夫侄必定不会拒绝的。   儿子不想当木工她是知道的, 只是以前没办法, 她向人打听过了, 夫侄不仅做木具生意,还帮人建房制图, 非但赚钱还扬名。   如果儿子跟着学制图,应是一条坦途, 总比当一辈子木匠强。   儿子不成器, 她又不敢朝丈夫使眼色,只好自己出马,“再好有什么用, 嫌家里庙小容不下他,整日嚷嚷出去跟着你学本事。”   口干喝茶的刘怀平一口茶呛进鼻腔,“咳咳咳……喝急了……咳咳咳”摆手冲诸人解释。   “再作鬼样子,出去!”刘守从睨他一眼冷声斥道。   夏氏怒瞪着儿子,气的胸口剧烈起伏,她怎么生了这么个不争气的讨债鬼。   刘怀安被堂弟逗乐,应付两房叔父实在太累,早想起身走人。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脾性了解,堂弟性情跳脱,既然木工不喜欢,估计制图更唯恐躲之不及。   尽管如此,他仍故作高兴问:“怀平,你真愿意和我学制图?也好,辛苦是辛苦了些,技成也是个糊口的营生。”   断断续续咳嗽的刘怀平顾不得难受,立即抢在母亲前苦着脸说:“二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画条墨线都歪歪扭扭,学到胡子白也白费功夫。”   他是讨厌做木工,可也不喜欢制图啊。   满心欢喜的夏氏当头被儿子泼盆冷水,起身做势要打,嘴里骂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当初就应该掐死你!”   刘怀平抱头准备迎接母亲的盛怒,吴氏和江氏赶紧上前拦住夏氏,说着孩子小不懂事大过年的云云。   隐忍很久的刘守从砰的一声将手中的茶盏砸在桌子上,怒斥刘怀安:“每次回家,都闹得鸡犬不宁,要显摆别地儿去,家里庙小容不下你!”   斥罢,怒气冲冲甩袖离开,刘怀平生怕父亲收拾他,吓得赶紧侧身避了避。   愣神的刘守敬连忙追去,“二哥,二哥……”   同样没反应过来的刘怀山潜意识抬脚准备也跟出去,刹那间清醒,论亲疏还是一母同胞的弟弟近些。   目睹闹剧,刘怀安无奈一笑,看来他依旧不受叔父的欢迎,再继续呆下去真就自讨没趣了。   他对刘怀山淡淡道:“大哥,我先走了,改日带虎子巧儿去我那玩。”然后又和夏、江二人打了招呼。   试泪抱怨命苦的夏氏没理他,江氏客套两句。刘怀安未太在意她们的态度,有血缘关系的叔父都如此作态,何况婶娘呢?   “二哥!”刘怀平惨兮兮地喊住一只脚跨出门槛的堂哥,悔的肠子都青了,瞎说什么大实话啊。   刘怀安顿住:“我那里地儿大,有时间去坐坐。”到底他不想和堂弟越走越远。   刘怀平笑的嘴一咧:“欸,我明儿就过去。”   刘怀安:“明儿不行,后日吧。”明日他要去万正兴家拜年……见见小溪。   刘怀平浑不在意:“没事,我何时都行,就二哥你的时间。”   夏氏闻此,立时不哭骂了,但瞧着儿子傻站着忍不住又骂道:“傻杵着做甚,送送你二哥啊!”   刘怀平忙哦哦应着,健步如飞撵上已走出房间的刘怀安:“二哥,二哥,我送你。”   夏氏注视着兄弟俩一前一后的背影,叹道:“这孩子越长脑子越木……”   站其左右侧的江、夏两人皆腹诽:是你俩口子越老越精明。   ……   初一至初四颜溪和附近街坊你来我往的互拜了新年,初五给财神爷进香还拐入文庙临时抱佛脚为全生祈福愿他童试顺利。   晓得即便送行也只能远远看着,所以初六这一日颜溪躲在书肆里阅览种植花木的书籍。   西外厢新开了家规模不小的书肆,她无需再特意跑城内,恐内容繁杂琐碎易忘,她便买了纸墨边看边抄,像其它抄书赚钱的书生一样。   今年颜溪打算为自己放个长年假,正月十五再开业,期间摆弄蔬菜花木,读读书写写字,躺在摇椅上晒日光浴,惬意的让人不由怀疑每日累成狗的奋斗意义。   春天的日子最是好过的,逛逛花铺或困一顿春觉便能打发闲暇时间。   颜溪望着屋檐外绵绵密密的春雨,喃喃道:“全生已经入场了吧。”   突入的声音打断了她:“请问你是之前落户洛水村的颜溪吗?”   洗碗涮碟的溜子站起身望望门前乌布伞下的妇人,又瞅瞅神情疑惑的东家,   颜溪是东家的大名吗?   “你是?”颜溪没有肯定也未否定,凭直觉不是什么好事,审视的视线实在令人无法忽略。   妇人笑容温和:“我是原洛水村村长家的,前来问你个事。”   有旁人在场,她不好多言。   妇人方一说起村长,颜溪便想起来了,曾经劝她多买几亩田的并且知她身份的长者,对他印象不错。   闻对方是村长妻子,颜溪比方才客气许多,和溜子招呼了声,便请她入院细说来意。   寒暄过后,颜溪主动询问:“不知婶子所问何事?”   总不会也是来说媒的吧,抓三没这么和气,颜溪心说。   妇人笑道:“我是来给娘家侄子保媒的,问问颜姑娘眼下有无婚定?”   原本请个媒人上门便可,但丈夫不同意,说当初答应人家姑娘不外传其身份之事。无奈只得自己亲自出面,谁让哥哥和侄子不争气呢? 第85章 砸场子   保媒?尽管颜溪……   保媒?尽管颜溪猜中妇人前来的目的, 她仍无奈的扯扯嘴角。   哎,难不成今年命犯桃花?   之前那些媒人不知晓她女子身份,她可以拿批命搪塞, 但面前之人是知她底细的村长妻子。   虽说西郊原先的村长们因朝廷政令重归普通市人, 但以前积攒的人脉还是有的, 再以晚婚晚育的理由直接拒绝恐怕将人给得罪了。   她垂眸稍思,赧然道:“婶子不知,小溪四年前生了场大病,虽侥幸捡条病,却将族亲忘的一干二净, 老话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小溪曾在佛前发愿,未找到族亲前绝不考虑婚嫁一事。”   说完,她面上适时浮出一抹决绝之色。   一般人听到她这话,无论真假都会明白其中的婉拒,但妇人不在那一般人当中。   妇人脸色僵了僵, 给亲侄子说亲, 自然提前打听清楚, 但她从丈夫口中也只是知晓她一女户假扮男子, 样貌周正为人勤快名下有宅有铺自己做着生意,却不清楚其中内情。   知道归知道了也察觉对方有推辞之意, 但难得物色个合适的,妇人不想就这么放弃, 于是笑嗔道:“你这孩子一点不晓得轻重, 不过咱人间尚有夺情,佛祖慈悲念你年岁小又有难处会体谅的,再者你爹娘也不愿你为了寻亲而错过大好姻缘呀。”   观颜溪不为所动, 眸色闪过不快,说道:“说来这桩媒,也是你村长大伯的意思。”   呵,拿出村长逼婚了,这般着急促婚,其中必有猫腻,颜溪心里冷笑面上未显,歉意道:“小溪多谢大伯大娘看重,只是愿即已许小溪怎敢违誓,万一……”   不识抬举,若非侄子不成器家业败落哪会瞧得上你,妇人即便强忍怒意,神色也看起来没多好看,手里的绢帕攥的死紧,盯着颜溪道:“错过这个村可没下个店了,你今年十七了吧,再耽搁几载想寻我侄子这样的品貌家世只怕不可能了。”   在妇人的注视下,颜溪先是敛睑沉默,再抬目时满眼坚定,颔首郑重回道:“若真如大娘所说,小溪只怪福薄。”   妇人被堵的哑口无言面庞火烧,恨恨地连道几声好,横了眼颜溪起身便走。   颜溪苦笑,到底还是将人给得罪了。   “大娘!”她叫住怒冲冲的妇人,“天时地利人和才能促成一桩好姻缘,小溪和令侄无缘,请大娘见谅。”   妇人丝毫不买账,重重哼了声转身离去。   颜溪见如此,不由也气恼起来,什么人呀,该接你侄子的盘啊,天子脚下还逼婚不成?   “三哥,又有人给你说亲了?”溜子未注意颜溪的神色,像往常媒人丧气离开后一样笑嘻嘻地问她。   颜溪揉揉额角怏怏地嗯了声,心说这次可不是说媳妇,改成相公了。   瞧这样子,恐怕又没成,溜子也跟着愁苦起来,深深地为东家感到惋惜,因为奇怪的命格错过多少好姑娘。   颜溪郁闷两天便忘了这茬事儿,后院的花木越买越多,下午时间她常常泡在花丛中,将书册里学到的理论知识和实践结合。   安逸的日子在一个月后的清晨被打破,那时食铺尚未打烊,长棚中坐满了食客。   “啪”的一声响,紧接着是一男子的怒骂声,嗡嗡作声的食客们顿时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朝骂骂咧咧的男子望去。   “他娘的,喝汤喝出条蜈蚣来,还补汤呢,我看是毒汤吧,大伙瞧瞧!”只见男子从汤碗里捻出一条三寸长的蜈蚣,在众人面前晃一圈,然后朝走来的颜溪嚷嚷:“店主,谁时店主?!”   在他捞出蜈蚣时,食客们已炸了窝,嘤嘤嗡嗡议论个不停,街道上的路人纷纷围上前瞧热闹。   男子拍桌子时,颜溪就听见了,她本以为是食客之间闹腾,但抬头外看时发现情况不对。   那么长的一条蜈蚣,她自然看见了,吃霸王餐的?   “在下便是。”颜溪拨开人群,扬声道。   跟过来的溜子怒目辩解:“胡说八道,我盛汤时是扬着勺盛的,我又不是瞎子,这么长的蜈蚣怎会瞧不见。”   颜溪投给溜子一个赞许的眼神。   围观者闻听,再瞅瞅那条三寸多长的蜈蚣,便有不少人开始改变方才观点。   “你们当然说不是汤里面的,今儿不给个说法,今后别想开门做生意!”男子冲身旁刚刚带头叫的最凶的两人使眼色。   两人会意,弯身将长棚中的长饭几掀翻,上面的碗碟摔落,汤汤水水筷勺碎陶片撒了满地,迅速躲开的食客们发出惊呼。   颜溪头次经历被砸场子,惊怒交加,反正装孙子也善不了了。   便指着掀桌子的两人横眉沉声道:“天子脚下,你们竟敢无视王法,行打砸抢之恶行,溜子快去报官!”   话音方落,她猛的上前一步抢了男子手中的蜈蚣,半软化的触感更让她肯定心中的猜测。   被颜溪须臾时间内一系列举动惊呆,尤其是听见她让店里伙计报官,更让他慌怯,他们只是拿钱砸场子搞臭铺子的名声,可不想挨板子坐牢。   另外两人一听说报官,也生出逃跑想法,毕竟是他们动手掀的饭几,可若跑了岂不是更说明他们故意栽赃,犹豫地望着喝出蜈蚣的男子。   看热闹的诸人愈发觉得三人有污蔑之嫌,否则店主怎会如此硬气,更有仗义执言者出声。   “有话好好说,砸人家东西做甚。”   “就是,我在这喝汤快一年了也没喝出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看着就像故意找茬的。”   ……   听见越来越多的职责,反应过来的男子想讹点钱就走不打算要说法了。   却不想这时颜溪出声了:“大家摸摸这条蜈蚣,”   虽然是死的,可她也害怕啊,方才她凭着一股怒气才夺来,确定真相后便想赶紧转手。   脱手后,她顿时轻松继续道:“这条蜈蚣外壳还没被骨汤完全泡软,我家骨汤熬制需两个时辰,连硬骨头都能熬散,何况是只虫子呢。所以蜈蚣不可能是骨头汤里的,是你们故意揣来放进碗里栽赃敲诈的。”   摸过蜈蚣的看客皆点头觉得有道理。   三人见此即心虚又焦急,其中一个强辩道:“若是你们盛汤时掉进去的呢?”   颜溪笃定一笑:“更不可能。” 第86章 砸场子(二)   “怎么就不……   “怎么就不可能了?!”男子虽大声质问, 可眼神却是虚晃的。   “第一汤熬好后为保持烫热会继续放在炉火上温着,汤锅外壁烫手蜈蚣躲还来不及怎会往锅里爬;第二若恰巧盛汤时掉进,溜子耳聪目明, 不会看不见;第三若蜈蚣没踩稳从房顶内壁摔下来掉进汤锅, 也不可能, 因为为防灰土落入汤锅污了骨汤我在炉子上方吊了一四方棉布……”   她每说完一条,都会扫眼来捣乱的三人,庆幸的是这三人不是那种痞横对王法无畏惧之心的混混。   待她说完,看客们已得出结论,掉头纷纷指责闹事的三人, 让他们赔偿店家损失。   “呸, 好手好脚竟干讹钱的行当……”   “难怪做不要脸的事,长的就是贼眉鼠眼相!”   “不能让他们一走了之,必须赔钱!”   “对,赔钱!我的汤才喝两口就给打泼了。”   “赔钱!”   三人一看势头不对,嘴里强辩着, 人却左躲右闪到人群外围然后撒丫子逃离现场。   溜子报官去了不在, 颜溪没打算穷追猛打, 万一将人逼急了对她也没有好处。   能把闹事者吓走, 一部分原因是大多数食客站出来说公道话,她拱拱手向尚未散去的人群道:“三郎多谢各位的仗义执言, 不少食客的汤碗被打,为表歉意今日的骨汤免费, 谁的汤泼了, 重新盛汤并退换汤钱。”   她话说的真诚,食客中有些是回头客,见长棚中一片狼藉, 伙计又去官府报案了,哪好意思喝汤又领钱的,便说道:   “三郎,喝汤就算了,你先收拾收拾吧,我们改日再来。”   其它有意占双份便宜的人也不好赖着等汤,领了汤钱说几句客套话便走了。   待食客散去,颜溪才敛下笑意,方才发生的事她觉得八成是有人指使。   要说生意好惹人嫉妒,这条沿河大街的铺子生意都不错,而且她只做早餐,没与酒楼和夜肆争抢客源。   再回想最近只跟村长妻子闹出不愉快,所以她的嫌疑最大。   猜到这种可能,颜溪顿感头痛,若真是她,恐怕一计未成还有后招……忽然而至的刘怀安打断了她的思绪:   “三郎,你没事吧?!”   颜溪顿住扫帚摇摇头,望着气虚喘喘的刘怀安,未细想便知缘故,“你碰到溜子了?”   刘怀安从头到脚端详一遍,确认她真的无事才松了憋在胸口的一大团气,点点头嗯了声解释说遇见焦急奔跑的溜子得知铺子里出事了,随即蹙着眉头问:“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如今吏治清明盗匪不作,尤其江南遭涝百姓涌入京城避难后朝廷恐难民生事,加大了巡防力度,更是加重了惩戒力度。   一般青天白日很少有人故意闹事,所以刘怀安才有此一问。   颜溪稍作犹豫便打算将上个月村长妻子登门说亲之事告诉刘怀安,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但顾着街上的行人,便道:“帮我把长几抬到棚外头吧,扫地碍事。”   刘怀安会意,两人将矮几抬到靠近铺子门口的位置,颜溪进屋端半盆水出来,拧干抹布边擦边长话短说。   她将获知她的身份的村长妻子上门替侄子说亲以及她拒绝了对方之事告诉刘怀安,连猜想对方保媒不成前来报复也没瞒着。   刘怀安听后气的握紧拳头,恨恨骂道怎会有如此不要脸之人求娶不成便要搞鬼,忙又安慰颜溪道:“就算真是他们做的你也别害怕,若再敢捣乱就让溜子去哨楼报官,里头的哨尉跟我和万大哥相熟。”   城中每个厢都设的有哨楼,里面驻一百五十位兵丁称作厢役,负责救火、抓匪、防御外敌等任务。   听说刘怀安和万正兴在官府有人脉,颜溪轻松了些,对方来明招还好,就怕暗地里再使坏令人防不胜防。   “谢谢你啊,辛苦跑来一趟给我壮胆。”   刘怀安笑说:“不要紧,又没多远。”   相处时间久了,他不再像以前同她说句话就脸红心跳脑子成了浆糊,他瞥眼没清扫完的长棚道:“我等厢役来了再走。”   说罢,长腿一迈往长棚走。   颜溪想也未想的道:“不用,你有事就先走,我应付得来。”心说溜子怎么还没回来,若是宅子失火怕早烧光了。   刘怀安没听她的,拿起扫帚自觉地清理垃圾。   刚挥几下,溜子带着四名挂刀的厢役赶来,还真让颜溪给说对了。原来五泉山下一处宅子起火,官府怕引起山火厢役被派去大半,所以才这么晚来。   刘怀安瞧见来人,难免生出郁闷,来得真不凑巧。   溜子视线先寻颜溪,见东家动作麻利地抹饭几不像被人揍过,不由长吁了口气。   厢役看现场未出现见血的严重事件,便例行公事询问颜溪事情经过以及三人相貌特征往哪个方向逃跑,问罢让她在等消息,人一抓住便知会她。   颜溪虽然很是配合他们的工作,心里却没报太大希望,那三人晓得她报官怎会轻易被抓。   溜子回来了,刘怀安清扫工作被夺,他满脸羡慕地望着忙碌的溜子。   颜溪看他故意磨蹭便知其心思,禁不住笑起来,“早饭吃了吗,灶房里羊骨汤饼子都有。”   今日第一次羊骨汤没卖光。   刘怀安喜不自禁,没跟她客套:“刚出巷口就碰上了溜子,还没来得及。”   “我和溜子也没吃,一起吧。”   颜溪又朝溜子喊:“溜子,先吃饭,吃完饭再干活。”   而后将抹布丢进盆里,用围腰腹前的围裙擦干手,去铺子里盛汤。   刘怀安很自觉地把盆里的水倒入屋檐下的排水槽中,又乐悠悠地搬来三把杌子放在已擦好的矮几旁。   男子的饭量大,颜溪装了两大盘饼丝,又将剩下的大半斤羊肉也切了,三人吃的浑身通泰。   三人闹事后,颜溪一直担心对方再找麻烦,可什么都没发生,日子平静得无丝毫波澜,直至她怀疑是否猜错了他们就是为讹钱吃霸王餐的地痞混混时,她女扮男装之事竟被人给透了出来。 第87章 身份暴露   “店主,……   “店主, 听说你从颜三郎变成颜三娘了,是不是真的?”一年轻食客突然扬声发问,挤眉弄眼促狭而笑。   正在好好吃早饭的人堆里仿佛丢进了一颗炸/弹, 食客们错愕过后直刺刺地盯着颜溪, 好似从她身上找出女子身份的证据, 嗡嗡议论起来。   溜子听后也呆住,手里的托盘差点脱手,醒神后哐啷将托盘放在桌子上,指着那食客怒斥道:“胡说八道什么,再找茬我们就报官了!”   揭她身份的男子见此下巴一抬, 冲她使个得意的眼色, “我胡没胡说让你东家答话,或者当众正身也行!”说完眸中划过恶意,揣着胳膊等着瞧笑话。   溜子被他后一句话气红了脸,跺脚啐他一口,扑上前要去撕他。   “溜子, 住手!”颜溪冷笑着瞥男子一眼。   原来后招在这啊, 今日透她女子身份, 明日该要辱她名声了吧。既然女子身份暴露, 索性也不装了,谁他娘的愿意三伏天缠胸虐待自己。   她解下围裙抻抻褶皱的褐衣, 眉尾一扬大大方方的点头承认。   “没错,我的确是女子之身……”   话音方落, 食客们没想到她如此爽快地承认, 跟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颜溪压压手,示意大家安静些,“我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我身世凄苦,女红针织又不行恰巧祖上有熬汤手艺,为了糊口无奈才以男子之身做此辛苦活计。倘若大家介意三娘的女子身份以后不再来照顾生意,三娘也理解。”   诸人经她这么一解释,忽然也觉得没什么,诧异是诧异了点但也可以接受,戏文里不是经常有大户人家的小姐女扮男装出门体验民间生活嘛。   一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提声道:“管她娘的是男是女,老子喜欢的是店里的汤!”   “三郎,以后我们就唤你三娘了。”   “喊错了咋办?三郎喊顺嘴了嘛。”   人群里气氛轻松起来,找事男的神色变化颜溪尽收眼底。   她无奈叹气道:“我最近因婉拒一桩婚事得罪了人,上个月被诬陷汤里有蜈蚣污我汤铺声名,这个月不经我本人允许恶意透漏我女扮男装身份,估摸再过不久便要散播谣言辱我清誉。”   言罢,她冲眼神闪烁的找事男诚恳道:“我真不是故意得罪你们的,实在是大娘要拉我往火坑跳,给一赌徒保媒,求你们别再寻我麻烦了。”   村长妻子保媒的人家刘怀安帮她打听清楚,父子俩一个常驻青楼,一个以赌坊为家,西郊十几亩的田地半年几乎败光,那恶妇可不是推她进火坑吗。   大家听闻内情,皆道原来如此啊,纷纷指责逼婚之人,连带那男子也在内。   找事男被众人不善的目光盯的颇不自在,梗着脖子红着脸强辩道:“胡说,谁污蔑你了,你本来就是个女人整日毫无避讳地混在男人堆里,还不容人说了。”   颜溪:“大伙听听,我方才说得没错吧,现在便开始编排我了。”   “你……”找事男怒瞪着颜溪,却没她打断。   “你什么你,我没偷没抢没以色侍人,坐得端行的正,自是无畏人言!倒是你,堂堂男儿反倒做起长舌妇,不臊得慌!”   “我……今儿不教训教训你个小娼妇,我改跟你姓!”男子面目狰狞地扑向离他两米远的颜溪。   溜子自不会让这个恶人打到东家,旁边的围观者亦纷纷伸手阻拦,现在的颜溪在他们眼中是弱势群体。   上次砸场没有发生打人情形,所以这回看热闹的更多,里三层外三层将路都给占了。   人勉强挤得过去,车子却难通过,惹得着急赶路的驾车者骂骂咧咧催促。   其中一辆马车的小厮拉住缰绳扭头朝帘内的人道:“葛管家,路堵了过不去。”   旋即,车帘被人拉开男子看见正前方喧嚣的人群,侧目发现是对面邻居家出了事,眉头轻皱吩咐小厮道:“去酒楼叫几个人问问何事,堵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小厮会意喏了声,抚抚马儿往前方挤去。   而此刻颜溪也被突然发难的男子吓得抱头后退,心里狂骂娘,今年不单犯桃花还犯小人,明日一定去相国寺上香请个平安符回来。   突然吵嚷的人群安静下来,颜溪抬目瞅去,只见人圈被身穿劲装护卫模样的四人拨开,近随其后的锦衣长袍中年男子走上前向口吐恶语的找事男沉声斥道:   “什么人闹事,扰了我们锦云楼的贵客,小心吃官司!”   斥罢,微微摆手其中两名护卫上前摁住已吓呆的男子。   中年男子颜溪认得,锦云楼掌柜,为了给后院花草提前找销路,碰上了总是笑脸相迎主动打招呼。   能当锦云楼的掌柜自然有几把刷子,上个月对面铺子遭事他听说了,时隔不久又被人闹场,不令人多想都难。   “下次再来滋事,可没有今日这般好运气了,还不快滚!”   整个西外厢谁不晓得锦云楼背后的东家是个大人物,男子吓得脸色青白跪地讨饶后一身冷汗地逃离。   即使没大腿抱,也得让人觉得她也是有人照着的,颜溪连忙作揖谢道:“三娘多谢童掌柜出手解围。”   三娘?童掌柜眼皮跳了跳,闹出这大阵仗想不知道也难,摆摆手没戳破她的小心思。   锦云楼掌柜发话,众人便不敢再占道瞧热闹,汤没喝完的继续喝,还有些出于对颜溪这个女店主好奇缘故进店买她早餐,一时间铺子生意比平常还火爆。   “再看我还是你东家,干活!”颜溪白了眼偷瞄她的溜子没好气道。   溜子打了个机灵,无论三郎还是三娘,脾气如旧啊。   应付完八卦的食客,颜溪疲累的连摊子都没收,全丢给了溜子。   方躺摇椅上准备理理思绪,门口便传来隔壁刘氏的声音。   哎,一波又一波啊,刘大娘还相她做孙女婿呢,这回吓着了吧。   “大娘,你们来啦。我是女子之事你们已经知道了吧,请见谅,瞒着你们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颜溪面带歉意地解释,万家对她不赖,自己瞒他们那么久是谁都会生气。   “三郎哥,你真的是女子吗?”一旁的香兰绞紧袖口,红着眼睛问。 第88章 认干亲   面对眼前这个……   面对眼前这个错付情义的小姑娘颜溪愈发愧疚, 她苦笑的点点头闷声道:“对不起香兰。”   尚存有一丝希望的香兰听她亲口承认,强忍的眼泪完全失控,泪眼蒙蒙地瞥了眼低首沉默的颜溪捂着嘴转身往外跑。   颜溪抬头望着香兰飞奔的背影张张嘴没脸拦人家。   刘氏摆摆手叹气道:“随她去吧, 过两日缓过来便好了。”   孙女的心思她再清楚不过, 她自己也中意颜三郎。原想让儿子趟问他有无结亲意向, 但儿子不太同意两家结亲,问他原因又呜呜囔囔搪塞。   埋怨儿子靠不住决定亲自出面时却得知她相中作孙女婿的三郎竟然是女子,难道儿子早知真相才拒结秦晋之好?   颜溪清楚刘氏满肚子疑问,未待其出口,便道:“大娘, 进屋说吧。”   给刘氏泡好了茶, 她便从原身被爹娘卖进武威侯府说起,特别是自己女扮男装之事做了详细解释。   只不过将刘怀安刘芙等人换作救命恩人,未提其中的纠葛。   期间刘氏听到颜氏夫妇为省几贯钱任由亲生女儿狱中受刑再次被卖,气得砰砰捶桌子,骂道:“可恨!如此狠心的爹娘不认也罢!”   听见颜溪省吃俭用默默供弟弟读书, 又连声感慨夸赞她品性好。   最后听说她得罪了村长妻子被接连报复, 刘氏慈爱心泛滥, 对方无所忌惮不就是看三娘孤苦无依吗, 于是当即说道:   “三娘,不用怕那帮龟孙子。晚上你万大哥回来我跟他说认你做干妹子。”   颜溪心头一喜能多依仗再好不过, 可随即想到万正兴是否情愿,毕竟现在她随时可能麻烦找上门。   刘氏看她面显犹豫, 忙问:“怎么, 你不情愿?”她本来就喜欢颜溪,如今知晓她坎坷身后后愈发怜爱。   颜溪连忙摆摆手,“我怕给万大哥添麻烦。”   刘氏笑的慈和, “麻烦啥啊,多个妹妹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多好的事让他白捡个大便宜。”   颜溪望着刘氏和蔼的笑颜,眼眶一热眼泪不争气地顺着脸颊滚落打在前襟上,她连忙拿袖子擦,谁知泪水如开了闸般越擦越多。   刘氏瞧她这样眼睛也跟着湿润起来,人老了见不得小辈人抹眼掉泪。   她起身揽着颜溪的肩膀如哄小孩子一下一下轻抚她后背,“好孩子,以后有干娘呢。”   颜溪红着眼睛带着鼻音嗯了声,咧嘴笑道:“干娘,我是高兴的。”   “好,咱们高兴的……”   ***   “什么,三郎是女子?好端端的怎么成了姑娘。”万正兴一回到家就被这个重磅消息惊得目瞪口呆。   刘氏和李氏异口同声地问:“你不知道?”   万正兴莫名其妙,“我怎么会知道?”   忽然一个猜测跳出脑海,怀安兄弟会不会晓得,所以他没特殊癖好,而是正大光明地心悦姑娘?   刘氏道:“你之前莫名不愿两家结亲,我以为你早知道三娘身份。”   李氏清楚其中内情,怕丈夫大大咧咧将刘怀安曾经中意于颜溪一事道出,有碍姑娘家名声,忙引开话题笑说:   “娘打算让你认三娘做干妹子,选个好日子摆两桌酒席请街坊邻居庆贺一下。”   万正兴爽快应道:“行,这简单。”   小时候家里穷,他后面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没养活,自己且不说,有个干女儿娘也心里高兴。   如今日子好过了手里又不差钱,母亲欢喜他乐意多出钱,于是转头问刘氏:“要不要请人舞狮子,要办就好好办一场。”   刘氏抚掌笑,“这主意好!”   席面越热闹,知道三娘是她干女儿的人越多,以后再想欺负便要掂量掂量。   万正兴也跟着笑起来:“明儿我就找人办。”   翌日一早他没直接去主顾家监工,而拐进了五泉巷刘怀安住处。   进门第一句话便问:“你小子是不是早就知道三郎身份?”   刘怀安心里一惊,避开万正兴直勾勾的眼神,装傻问:“什么身份?”   万正兴半信半疑,“你不知道她是姑娘?”难道自己猜错了?   刘怀安脑子翁的一下,抓住万正兴胳膊急切问:“你听谁说的,三郎现在人怎么样?!”   他第一反应是大哥大嫂找到了颜溪漏嘴说出她是女子,惹出麻烦。   万正兴拨开胳膊上掐握的手,虽疑惑兄弟反应激烈,仍细细回道:“昨儿她得罪的那人又来找麻烦,当场揭穿她是个姑娘家。那人横的很若非锦云楼掌柜出手相助,估摸被打的现在躺床上呢。”   提起此事,万正兴也生气的很,简直是恶霸逼婚。   刘怀安听见颜溪人无事,悬着的心终于归位,可仍然气恨对方无耻行径,早晚得替小溪出口气。   “不过我娘要认三娘做干闺女,以后我便是她大哥。哼,有我们万家照着,量他们也不敢再无端找茬。”万正兴眸中闪过厉色。   刘怀安惊喜异常,小溪结万家这门干亲百利无一害,真真是件大喜事。   他按耐不住激动眸光闪闪发亮,搓着手冲万正兴傻笑,“万大哥,你和大娘都是好人!”   万正兴白他一眼,瞧他这熊样,复又问:“你以前真不知道三娘是女子?”   人家都认小溪做干妹子了,没必要再隐瞒,点头承认:“我初识她时,她未作男子装扮。”   想起旧事,万正兴瞟了眼刘怀安清清嗓子八卦道:“那你中意她?”   以前误认为三娘是男子千方百计阻拦,现在明了真相,觉得两人倒还般配。   刘怀安面皮一红,扭捏地轻声嗯了声。   万正兴哈哈大笑,重掌拍了拍刘怀安的肩膀,知道了,知道了。   刘怀安挂念颜溪,想立刻跑过去看她,可如今街坊四邻知道她是女子,交往便不能像往常随意了。   “想去就去,我出门路过她铺子,那人多的呀,啧啧……”刘怀安没听他说完,已飞奔跑远了。   “哎,我还没说完呢,”万正兴嘀咕,“跑的比兔子还快……”   颜溪很想歇业一日,昨日刘氏说认她作干亲,激动的整晚没睡好。   但刚被人指出女扮男装就关门停业难免令人多想,她只得顶着熊猫眼照常上工。 第89章 惊疑   经昨日一闹腾,再加上街……   经昨日一闹腾, 再加上街头巷尾不缺八卦之人,以至短短大半日半条街的市人都晓得香喷喷羊骨汤铺的店主是位姑娘。   早饭总是要吃的,谁家吃不一样?而且还可以瞧瞧热闹, 于是汤铺还没开始营业长棚中已坐满了交头谈论的食客, 话题当然离不开颜溪。   她方从院门跨出, 等餐的食客们安静少臾便喧哗起来,有的甚至起身往她近前凑。   颜溪被眼前乌压压的人群吓得瞌睡虫都跑远了,市人爱八卦的癖好亘古未变啊。   “三娘,我们都知道你是女子了,怎还着男装啊?”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嗓子。   他说中了绝大部分人的心思, 于是便有人附和:是呀是呀。   颜溪哭笑不得晃晃头, 解释道:“还没来得及置衣裳,容三娘几日。”   得益于这几年做吃食小买卖她伙食不错身量比十三四岁时高了不少,以前做女孩子穿的衣裳尺寸都不合适了,除了贴身衣物她没给自己添置女装。   所以食客们见到的还是一身襦衣长裤头裹幞巾的颜溪。但很明显能辨出跟往日的不同来,长眉比先前秀气了, 声音清脆悦耳一听便是姑娘家的嗓子, 更重要的是胸前有了起伏。   这般装扮的颜溪落在众人眼中, 比男子俊俏较女子爽利丝毫未觉得别扭, 反倒觉得很是顺眼。   大家起哄嬉闹一会儿便熄了,人家再如何直爽也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 闹过头就不好了。   食客比以往多,六十碗羊骨汤早早的便卖光了, 刘怀安到时颜溪已经开始收摊子准备关门打烊。   清扫长棚的溜子先看见他, 以为来吃早餐的,歉意笑笑:“刘大哥,不好意思, 今儿客人多汤跟饼都卖光了。”   刘怀安摆手笑言无事,眼神透过大开窗直往铺子里钻,寻找颜溪的身影。   溜子立时了然,扭头觑了眼窗口,压低声音问:“你也知道颜姐身份?”   颜姐这个称呼是颜溪让溜子喊的,不适合继续叫三哥,三娘姐听着别扭,颜姐最恰当。   刘怀安乍然听“颜姐”怔了怔后才反应过来说的是颜溪。   担心她心情糟糕躲着不愿出来,门前人来人往不好冒然寻她,便问溜子:“她瞧着还好吧?”   溜子肯定地点头:“好,好的不得了,一直笑呵呵的。”   生意这么好,换作谁都高兴。   颜溪端盆出来泼水,看见刘怀安正和溜子说话,猜他已经知道昨日之事,如今她的身份不方便跟他独处以免再起风波。   想了想上前几步噙笑扬声道:“刘大哥,打烊了,明儿早点来。”   刘怀安看她精气神的确很好,彻底放下心,纵有心多呆也知不是黏糊的时候,还有许多事要做。   而今大家晓得了她是闺中适龄女子,待万家的结亲宴一完相信不久就有人登门说亲。   现在他手里存余也仅够给她置两间铺面,他知道小溪喜欢花花草草,所以打算在近郊再买十亩田作聘礼,以后她想种什么便种什么。   为了给小溪挣聘礼,得抓紧时间赚钱,今日杜家少爷的妻弟邀他上门商量宅子扩建一事,事成后又是一笔进项。   刘怀安离开没多久,李氏带着香兰就过来了。   香兰见仍然一身男装的颜溪面色有些不自在,从奶奶那里听了颜溪身世后已经原谅了她。   可原谅归原谅,见了面依然别扭,更尴尬的是以后还得喊她小姑。   “过几日你大哥摆席请街坊四邻吃酒认你做干妹妹,娘让我带你去布庄扯几身衣裳再添些头饰。”   李氏说明来意,婆婆对这个干闺女真是好,处处为她着想。   人家肯认她做干亲照着她,已经很感激了,再让对方破费自己都觉得没脸,于是扯谎道:“我昨儿去布庄已经定好了,过两日便能拿回来穿。”   李氏笑道:“你买的是你买的,谁家认干亲都这规矩。”   颜溪一愣,脱口而出问:“那我该给干娘大哥预备什么礼品?”   香兰看她傻呆呆的样子抿嘴笑了笑,方才的窘态消失不见。   李氏也笑:“不用,到时给娘行三个磕头礼就成了。”   颜溪哦哦点头示意明白,这次占大便宜了,不过她想向来不喜欠别人,以后慢慢孝敬老人家便是。   婆婆和丈夫都叮嘱过,再加上闺女也提前一起置及笄礼的衣物,所以李氏出手很是大方,给颜溪和香兰各买了三身裙裳并簪钗头饰。   万正兴这边也找人选好了吉日,舞狮队亦提前定好,因为在自己院里摆酒席便直接请茶酒司负责。   京城每时都有新鲜事发生,大家对于颜溪女扮男装之事议论两天便不再稀奇了,但汤铺生意火爆依旧。试问谁不想即吃美食又能看俊俏的店主呢。   摆席前一天,颜溪挂牌通知食客歇业一日,为防在宾客面前出丑,早在跟李氏逛完布庄当天她就跑成衣铺子买了身时下流行的女装,侍弄罢花木后她便练习仪态,还请教香兰梳发髻。   以至于结亲当日,她身着窄衫长裙肩垂披帛,姿态端正莲步款款出现在来客眼前,在场众人大为错愕,简直不敢相信面前的弱风扶柳般的妙龄姑娘竟是脾性爽利行事大方的骨汤店的东家。   脸红心跳的刘怀安注意到其中不少少年注视颜溪的眼神,气的恨不能将他们的眼睛都给蒙上,一个个的跟登徒子似的。   同时又暗暗庆幸之前颜溪做男子装扮,否则她单身独马必然会引起宵小之辈生出恶心;庆幸她现在有万家护佑;亦庆幸他不再是当初那个只凭一腔热血鲁莽行事的毛头小子了。   颜溪仿佛感受了刘怀安的视线,迎上他深邃明亮的目光回予一个灿笑,惹得刘怀安心脏仿佛要破胸而出,火从脸颊烧向四肢。   热闹喜庆的万家院外炮竹作响锣鼓齐鸣时,河对面的颜家夫妇正满脸惊疑地听着食客谈论有关颜溪的事情。   姓颜身世凄惨身无族亲……   难道是他们失踪几年不知生死的二女儿?!   颜母李氏突然想起当初他们还住石桥巷时大勇带来的叫颜二哥的朋友,当时她就怀疑其身份,现在可不对上号了嘛。 第90章 闹场   李氏越想越认定河……   李氏越想越认定河对岸汤铺的颜三娘就是自己失踪四年的女儿。   想到她如今有宅有铺却对爹娘弟弟不闻不顾让他们一家子挤在两间逼仄的房子里, 转头认旁人做娘。   李氏便怒火中烧咬牙恨声暗骂:死丫头,不孝女,当初真不应该生她, 否则自己也不会伤了身子以致儿子因胎弱多病。   想想这几年她遭的难, 儿子差点辍学错过考功名, 丈夫风吹雨淋还得忍着腿痛出摊子,绝不能让那个死丫头得逞!   这就去找她去,让万家也知道他们认得干闺女是什么品性,刘氏将汤碗一丢和食客连招呼都没打,气呼呼走开。   “你做什么去?!”颜大顺拉下脸沉声喊住行为疯癫的妻子。   “我找那个死丫头算账!”李氏脚步不停, 直冲冲往前方虹桥走。   颜大顺向食客道了声歉, 拄着拐杖脚速尽量快的去撵她。   “你给我回来!”这老婆子疯了不成,只凭一个姓氏和模棱两可的身世便直刺刺地去闹场,既然那孽障有心六亲不认,岂能让妻子得了好。   失去理智的李氏哪里听得进去,她常年干体力活年岁才四十出头, 步伐矫健片刻功夫便将颜大顺甩开一大截。   气急败坏的颜大顺见追妻无望, 恼的用拐杖连连撞地, 茶摊不能没人看管无奈他只得返回先将摊子推回家再去万家找妻子, 心里默默祈祷妻子别闹太遭,那个孽障还有点良心。   李氏凭着心里的一股子恨劲一口气越过虹桥来到颜溪汤铺前, 三只彩狮子舞斗得漂亮吸引了里三层外层的看客,喝彩声此起彼伏。   目睹眼前欢庆的情景, 脑海中想象死丫头与旁人母慈女孝其乐融融的场面心头愈发愤怒。   料想此刻颜溪在万家, 她绕开人圈,直接跨进院门大敞的万家,茶酒司的人以为她是主家的宾客故未作阻拦。   不算宽阔的院落被几桌酒席占满, 男女席被一竖屏隔开,宾客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女席这边,颜溪乖巧地站在刘氏身旁面带笑意挨个向客人敬酒,在场之人多为相识的街坊朋友,所以气氛非常融洽,夸赞她模样俊俏举止大方比起大户小姐差不到哪里云云。   李氏面带怒容闯入,场中蓦地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似问:这是哪家的,瞧着面生,不像贺喜反倒是找茬的。   话说李氏在未看见颜溪之前还笃定跟万家结干亲的颜三娘是她女儿。   可等见着身材纤长面色红润笑容嫣然一身时下流行装扮的妙龄女子时,心里却打了个突,面庞的笃信尚未敛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颜溪,从她身上找出记忆中的印记。   在其刚进来那一刹那,颜溪心头咯噔一下,火石电闪间识出来人,眸间闪过诧异。   她飞快地给刘氏使了眼色,刘氏晓得颜溪爹娘住在洛河另一边,会意来的妇人是谁,望向颜母的神色带有几分愤慨。什么人啊,还有脸自己找来。   颜溪知道今日少不了闹一场,决定先发制人,在李氏眸露犹疑时她神色苍白苦笑道:“娘,你终于想起我了,当初你和爹以死契将我卖给武威侯府最后又狠心让我在牢中自生自灭,若非得恩人相救恐怕已枯骨一把,好在我如今衣食无忧,你和爹也无需愧疚。”   在场诸人可不是路上的行人只为瞧个热闹,而且李氏只是一妇人没太大威胁,便纷纷出声指责李氏的不是。   犹疑中的李氏听颜溪喊娘时便确定自己没认错,可等她反应过来后那死丫头说的话快把她气吐血。   她面色狰狞指着颜溪骂道:“死丫头,你胡说什么,你弟弟病得都快死了没钱怎么治病?你是他亲姐姐啊,只是要你当丫鬟又不是让你去死!”   颜溪吐槽那你怎么不自卖为奴,可在古代这种大不孝的话说不得。   隔壁男席听见动静,万正兴和刘怀安立刻走到屏风口问出了什么事,距离两人较近的万正兴之妻李氏拿眼询问颜溪,颜溪摇摇头让他们先别插手,免得旁人以为他们以多欺少有理也变成没理一方。   在万正兴妻子离席告诉外面人发生何事时,这方颜溪转头又问颜母“那后来官府发卖侯府仆婢呢,我每月给你们的月钱攒起来不只六贯钱吧?”   颜母高声辩道:“咱家住石桥巷,离得远谁晓得侯府突然犯事,等你爹找去你人已经不见了。”   颜溪诈她:“可我后来问过石巷的人,大伙都晓得。”   颜母神色一慌梗着脖子道:“反正我跟你爹压根没听说!”   早看出李氏来意不善的刘氏将满脸失望的颜溪护在身后,深深地盯着叉腰理论的颜母道:   “三娘方已给我磕了头敬了茶,老婆子也能唠叨几句。大妹子,当初你既然同人签了死契得了银钱于法于理三娘都不再是你们颜家人。”   李氏立时嗔目跳脚:“又没将她过继于别家,于情我还是她娘,她照样还得孝敬我!”   颜溪被她气笑了,真怀疑三观还算不错的全生是不是捡来的,场中众人也出言指责她歪理邪说,更甚者要颜溪去衙门打官司。   颜母见自己外此处丝毫逃不到巧,又担心不孝女当真到官府跟打官司,于是往地上一作撒起泼来,抚掌哭唱:“造孽哦,我命怎这么苦啊,拼死拼活生出这么个白眼狼,为了她我挨了多少打多少骂,可到头来她连亲娘都不认啊早知道当初……”   这种撒泼哭闹的妇人最是难缠,骂不起作用,上手叫的更凶。隔壁万正兴压着性子跟客人陪不是称改天再另请客,好端端的一场酒席变成闹剧。   颜溪自觉对不住万家,拦住再次要为她出头的刘氏,望着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李氏不由生出厌憎,冷声道:   “你要我如何孝顺你?全生下个月就从老家回来了,你跟爹同他商量好再来找我,几年都等了也不差这一时。”   见李氏停住哭喊抬眼瞅她,便又道:“走吧,好好一场喜席被你闹成这样,再不走我便要报官了,我无所畏丢不丢脸,倒是读书的全生恐要受些牵累。” 第91章 颜大顺的心思   颜溪若拿……   颜溪若拿其它事情逼李氏离开或许没用, 但全生是她的死穴,尤其全生童生试已结束若这次得中明年就要考秀才,若真闹到衙门……   李氏打了个哆嗦, 撑着地起身, 双眼通红凶狠狠地对颜溪骂道:“你个小蹄子心可真毒, 早知道当初生下来就掐死了!”   颜溪冷嗤一声:“人在做天在看,我三娘无愧于心!”   她心里止不住的为原身感到悲哀心寒,有这样的父母当初一命呜呼也算幸事吧。   此刻李氏死死盯着颜溪,若眼神能杀人颜溪恐怕已千疮百孔了。   对这个女儿满心的怨恨可又无可奈何,若非怕她真去报官真想撕烂她的嘴,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口齿利如刀子。   屏风口的刘怀安听得面色铁青, 以前虽知道她被爹娘卖身为婢凭想象猜出他们恶待小溪,可今日亲眼目睹则又是另一番感触,愤怒,愧疚,怜爱……   纵使颜溪不让他们插手, 可实在无法看她被亲娘作践, 沉声道:“一把年纪的人了积点德吧, 免得哪日老天爷看不过眼近亲之人又遭了秧。”   ‘又’字重音, 场中有人听出话外之意,既然有人起头, 接下来的话便不好听了。   “有这样不积口德秽嘴的娘,儿子能考中才怪!”   “寻常人家供个读书的可不轻松, 估摸瞧上三娘的铺子了。”   “她儿子也是倒了血霉, 有这般撒泼骂街的娘……”   ……   万正兴觉得再这样下去指不定又闹起来,便颇不耐烦催赶:“再不走我就叫厢役了!”   一嘴难敌众舌李氏啐了一口,转头警告颜溪:“死丫头, 你敢胡言乱语坏了全生的名声,有你好看!”然后满脸挫败的离去。   李氏方离开,颜溪便福身向众人赔罪并感谢他们挺身而出。   诸人忙说无事,言语间又指责了一通其母李氏的不是。   虽然吃桌被打断可有李氏认女这个谈资,宴席结束后大家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清场自有茶酒司负责,颜溪随万家一家人到客厅商量接下来怎么办,刘怀安也未走开。   刘氏等人甫一坐下颜溪再次作揖致歉。   刘氏边揉额头边摆手道:“这事怪不得你,说句不中听的,她今天闹场子对你没坏处。”   事情宣扬开,街坊四邻晓得其中内情,李氏再来胡搅蛮缠颜溪即便闭门不出大伙也不会指责太过。   李氏再对颜溪如何毕竟是她亲母,刘氏不好当着颜溪的面说重话,适才为替干闺女壮胆撑腰才斥责几句。   万正兴更非嘴碎之人,只道:“妹子,回去该做甚做甚,有事直管过来跟我们讲,全生那孩子我听怀安提起过品性不错,量你爹娘也不敢过分。”   他妻子李氏跟着颔首表态,“她再来你就躲我家。”   香兰附和重重点头。   当着旁人的面刘怀安不敢言语造次,中规中矩道:“全生要不多久就回了,这段时间铺子就交给溜子,你尽量避着点。”   面对大家的关心颜溪只觉心头暖融融的,她笑道:“以前没法子,现在即便她再找上门我也不惧,人总是欺软怕硬,越躲她越来劲。”   今日在万家她不想闹得太过,若是换做自己家便随她作。   刘氏赞同道:“没错,你立了户册,占理合法,到哪里她也闹不赢,甭怕随她去。”   ***   颜大顺因腿脚不便之故到底没来得及阻止妻子的鲁莽行为,他刚满头大汗费大劲翻过虹桥,妻子却一脸愤懑骂骂咧咧地回来了。   “你不晓得那个小蹄子当着那多人的面颠倒黑白让我难堪!”李氏恨得桌子拍的砰砰响。   颜大顺没安抚神色郁愤的妻子,反而斥道:“谁让你急吼吼去的,没一点脑子,任谁听了你张口闭口死丫头贱蹄子的骂,信你才怪?”   听丈夫责怪李氏有些理亏,声音放低了些辩道:“谁能想到现在她变得如此心狠嘴利,连爹娘都不认。”   以前在家哪敢犟嘴,纵使后来进了侯府每月也是将月钱补贴家用,哪似现今跟仇人一样。   颜大顺拄着拐杖在一张屏风隔出的狭窄厅堂里来回踱步,叹气说:“那丫头脾气虽犟,但心肠软,过两天咱们再去找她好好说一说。”   他对二女儿不像妻子鲜有好脸色,偶尔也会护上一护,每次去侯府看她时只要诉诉家里的难处,丫头二话不说便将手头的钱尽数塞给他。   此刻想来,他们的确有对不住她的地方,若说当初她于牢中遭难对之不管不顾是否内疚,多少有些的,哪怕送些衣物干粮呢。   听人讲她现今有宅有铺,食肆经营的极为不错,认干亲的万家买卖更是蒸蒸日上。   他和妻子年岁渐长,当前有茶饮小食摊子勉强供儿子读书,但再过两年便难说了,有二丫头帮扶全生以后会顺遂不少,起码束脩无需发愁了。   女儿的脾性她了解,儿子亦然,依他的性情怎会依仗姐姐生活,所以必须在儿子返京前和女儿谈妥。   李氏张嘴想反驳有什么好说的直接趁她做买卖时吆喝她不认爹娘兄弟,可立马想起颜溪拿儿子名声威胁,只得不情不愿点头同意。   暗道等儿子中了第当上官老爷有她后悔的。   在颜溪大方承认自己是女子后她就想到了被原身爹娘找上门的一天,今日李氏闯席认女令事情彻底落定。   颜溪当然清楚两口子要让她如何孝敬,无非是供着他们吃喝,帮他们养儿子待她出嫁再将宅子留下给儿子娶妻生子。   想到这她禁不住冷笑,对于蚂蟥非得一巴掌打痛了它才舍得松口,若吸口血揪它一下只会越黏越紧。   她不是真正的颜溪做不了蜡烛,舍身照亮颜家。   她已让刘怀安帮忙打听笔杆子好的状师,打算提前将状纸拟好,当然其主要作用是用来跟颜氏夫妇谈赡养条件的。   认亲宴的次日,颜溪照常营业,虽然宴席上的插曲发生于万家内院,但搁不住与席者长了翅膀的嘴,半日功夫李氏认女之事便被添油加醋传扬开来。 第92章 索钱   作为其中主人公……   作为其中主人公之一的颜溪少不了被某些正义感爆棚的谈客怜悯一番, 投以同情目光或上前借买早食之时安慰几句,让颜溪感动之余又忍不住吐槽群众太过热情,其实她真没那么脆弱。   刘怀安担心李氏再上门耍赖, 他也早早跑来汤铺, 昨日骨汤卖的快没赶上, 今日提前小半个时辰。   未在铺外看见颜溪,打趣跟他打招呼的溜子:“今儿不晚吧?”   溜子满脸堆笑忙道:“不晚,不晚!刘大哥你先坐,我这就端汤,还是加俩饼?”   刘怀安含笑点头, 找个靠近汤铺的位置坐下, 旁边的食客吃饭八卦两不误。   “那婆娘虎着呢,瞧着吧,三娘这事没完。”   “听人说她一家子住的两间屋还是赁的,就在河对岸……”   “啧啧啧,这回三娘可惨了, 估摸甩都甩不掉。”   ……   厨房里溜子告诉颜溪刘怀安来了, 颜溪切饼丝的动作顿了顿, 扭身透过隔窗瞧见端坐矮几前的刘怀安。   张口想叫溜子带话给他, 想想还是算了,亲眼看她无事也好, 否则心里记挂忙别的也不能全心。   铺子方打烊香兰便拿着缠有针线未纳好的千层底前来,说是得奶奶和娘嘱咐来陪她, 弄得颜溪哭笑不得, “别说没事,便是有什么,咱们一墙之隔也能听得见。”   今日来就来了, 颜溪没让她再回去,只言以后无需特意相陪,一旦颜氏夫妇找茬她就大声喊人。   香兰此前误认情郎的别扭劲一去,对她比以往还要亲近,颜溪乐见其成,两人虽然心理年龄有差距但总比和周围的男子话题多,逗一逗小姑娘还是挺有趣的。   尽管颜溪婉拒,接下来两天香兰依然雷打不动地过来,直至第三日华灯初燃晚饭时分平静被打破,李氏和丈夫颜大顺来了。   颜溪堵在门口,没有让两人进院的意思,故意问道:“全生呢,他这么快回来了?”   李氏横她一眼:“你还有脸见他?!”   晚饭之时京都市人夜生活才刚刚开始,门前路过的行人有听见李氏大嗓子的不由侧目。   颜溪嗤笑:“那便不见了。”说罢转身阖门,人要脸树要皮没见过求人这般理直气壮的。   颜大顺瞪了眼妻子适时把住门边,缓声道:“全生尚未归,如今他功课紧张,又是个心思重的,还是不要让他参合的好。”   颜溪扯扯嘴角,真是一对慈母仁父啊,懒得再废话直接道:“我以前给人做婢时每月予你们两贯钱,往后照旧。”   颜大顺闻此眉头微蹙,李氏更是满脸怒意:“那怎么成,你一天都不只挣这么多……”   颜溪沉声打断她:“怎么不成,当初我才卖六贯钱呢,也没听你言辞决绝说不卖。嫌少,那便算了,你跟府伊老爷论理去。”   颜大顺拦住气得脸色青白还要辩驳的妻子,目光深深地望着眼前神色淡漠的女儿道:“别跟你娘一般见识,不过她也是逼的没法子,怪爹运道差坏了腿家里家外都得你娘担着,明年全生还得回老家考秀才……”   听颜大顺絮絮叨叨打苦情牌颜溪愈发烦躁,但仍耐着性子学他叫苦:“爹,跟您说实话两贯钱也是我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前几年攒的百把贯钱销奴籍立户使光了,我现在住的院子屋子里的家什全是赊账,至今还欠小两百贯的账。”   叫苦谁不会,别以为只有你们的日子苦,旁人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   “你骗谁呢?!”李氏一脸的不信。   颜溪抱胸冷笑:“那你去打听打听销个奴籍立册几多钱,建座家宅需几何,你俩每月入账多少?”   待她还要强辩,颜溪摆摆手,“行得通,我这就回房拿钱,没考虑好你们回去再想想。”   在李氏尚不服气时,颜大顺做出决定,他垂头一声长叹:“先按你说的办吧,铺子里若忙不过来你言声,我让你娘来帮忙。”   看样子二丫头伤得狠了,徐徐图之吧。   李氏听丈夫后一句话,心思乍动,却被人婉拒:   “本就只做个早食,店里有溜子呢。容你们稍等,我取钱。”   说罢,颜溪关门上杠,大晚上的她可不想跟两人扯到三更半夜,按李氏的德性入了院必定又生出心思。   被亲生闺女拦与门外连茶水都未让,夫妇两人脸色皆不好看。   “瞧瞧这个孽障,好歹我是十月怀胎生她奶她的亲娘,如今连口水都不给喝!”李氏故意扯嗓子喊。   尽管颜大顺也气恼,但仍斥道:“好了!还嫌事儿不够糟吗?”   李氏被他喝的只敢小声嘀咕:“三岁看老,少时我就瞧出她心孬,果不其然……”   很快院门再次打开,颜溪将钱给了颜大顺,并约定每月月中领钱。   “全生归家叫他来我这儿坐坐,许久未见怪想他的。”   到底还挂念着弟弟,颜大顺颇感欣慰,神色变得慈和,笑着应下,而李氏则是撇嘴冷讽。   颜溪望着反应截然不同的夫妻二人眸底闪过一抹促狭。   晚饭前便回家的香兰尚不知晓她严防死守的李氏已经从邻家小姑姑手里得了钱归家了。   所以翌日知道消息后,她即自责没有听小姑姑的留下吃晚饭否则绝不会让他们得逞,又气愤对方脸皮如此之厚居然趁天黑找上门要钱。   “不行,我得告诉奶奶和爹,太欺负人了!”少女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怒气。   颜溪倾身拍拍小姑娘的脊背,柔声安抚:“若跟他们置气,以后就不用吃饭了气都气饱了,每月两贯钱是报他们的生身之恩,没什么的。”   香兰情绪和缓许多,但嘴上仍嘟囔:“我瞧他们跟本不是知足之人。”   颜溪笑的狡黠,“自有降住他们的人管着。”   香兰疑惑,“谁啊?”旋即似有所悟,“难道是你弟弟?”   颜溪笑而不语,算算全生也该快回来了,就是不知童生试顺利否。   大概缘于颜溪那句让全生从燕府回来去她家坐坐的话语,接下来的半个月夫妇两人总三不五时来晃一晃,每次来没有空手的。   或原身少时喜爱的食物,或缝制的衣袜,父母之爱淋漓尽致体现。   令颜溪惊讶的是,每每对她不假辞色的李氏态度竟然温和许多,搞得她当着那多食客的面有火不能发。 第93章 全生归家   颜溪清楚两……   颜溪清楚两口子的用意, 无非硬的不行便用亲情软化她,顺便在旁人面前刷好感。久而久之风向恐怕便变了,市人眼中她成了不孝女。   好在考中童生归来的全生缓解了她的烦躁。   “全生!几时回来的?快进来!”颜溪忙将门外的全生让进屋, 原以为颜氏夫妇又过来了呢。   见全生一副没反应过来的神情, 颜溪打趣道:“怎么, 换身衣裳就不认得了?”   全生摇摇头垂眸低声道:“爹娘只说你认刘大娘做干亲,并未……”   并未告诉他二姐不再女扮男装而是重新做回女子,所以看见如此装扮的二姐才一时惊住。   颜溪转了话题:“且不说这个,一路可还顺畅?何时到的?”   全生观二姐眉眼皆是喜悦无半点郁色,暂把心头的愧意抛开, 漾起笑应答着。   “大姐夫辛苦照料平顺的很, 临近正午回来的,怕扰了二姐午憩所以这会儿才过来。”   颜溪撇头觑了眼精神头不错的全生,心里有了猜测,笑问:“考得如何?”   全生嘴角弧度扩展,眸子亮晶晶地望着颜溪道:“县试第五, 府试第九。”   颜溪十分惊喜, “考这么好, 全生你真厉害!”   估摸全生会中红榜, 未曾想名次居然这般好,距明年院试尚有一年多时间, 努努力考中秀才的希望非常大的。   听二姐夸赞全生很是高兴,心底油然生出一股自豪感, 不过嘴上却谦虚道:“也没多厉害, 尚未入前三呢。”   颜溪由衷的欢快,看着身侧初长成的少年郎忍不住上手胡噜一把他的脑袋,“反正比二姐厉害!”   全生正正被二姐揉歪的软巾, 噙着笑不再反驳,难得见到二姐活泼坦率的一面。   进了厅堂颜溪先倒了杯温开水给他,然后道:“酸梅汤在井里镇着,我去给你拿。”   五月初新梅入市,颜溪又开始做起酸梅汤,除自己饮外,还供给店中食客。   全生笑说:“我随你一起。”   颜溪没有拒绝反而因他的亲近而生出愉悦之感。   经过一年的用心经营,后院的花圃渐成气候,尽管没有孕育花朵可扑眼的绿意仍令人心旷神怡。   读书人多少对花木有所涉猎,尤其象征高洁品性的梅兰竹菊。全生指着庇荫处的几株兰草惊喜道:“二姐,你这里的兰草养的可真好。”   说着上前几步走到兰草旁弯腰轻轻抚了抚。   那是,以后指望它们挣钱呢,颜溪像看金疙瘩一样笑眯眯地望着全生手指的惠兰和春兰。   不过在读书人面前谈钱太俗,亲弟弟也得顾忌,她大方道:“若喜欢,待再分了株姐姐送你一株。”   全生摇摇头,“我一天到晚在书院读书哪有功夫侍弄它们,闲暇来二姐家饱饱眼福便好。”   颜溪想想也对,便说:“待你想养时再问我要。”   初夏的午后阳光还是有些烈的,一会儿功夫额头沁出汗来,颜溪不再闲话拿着陶钵直接奔向水井。   里面的菜蔬亦不甘落后,溜墙根搭的竹架上的青瓜、豆角、瓠子都挂了果,各样青菜油光鲜绿。   流连花丛的全生余光瞥见二姐正要将酸梅汤从井中汲上来,连忙快步帮忙。   木桶扣的有盖,颜溪不担心全生打泼了汤汁,立于一旁笑看着他提桶。   酸梅汤湃在井水里已有半日,酸甜中透着丝丝凉气,颜溪装了满满一钵然后让全生再把桶吊于井中。   重新回到厅堂,姐弟俩你问我答将各自近几个月发生的事拣重避轻告诉了对方。   “今晚爹娘说在锦云楼吃饭,一来感谢大姐夫这几个月的照料,二是……”全生顿了顿,神色有些赧然,“二是庆贺一家人终得团聚,我考中童生。”   一家人终得团聚?颜溪冷笑一声,全生观二姐神色有异,立马道:“爹只是让我来问问你的意思,若二姐不愿便算了。”   颜溪没答是否应邀,而是神情淡漠的反问:“他们没告诉你是如何认出我的?没跟你说上门问我要月钱?”   全生面色青白,铁腥味从唇齿向口腔漫延,难以置信地望着颜溪。   颜溪瞧他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叹惜一声道:“全生,有些事发生了便再也回不去了,若你执意破镜重圆只会害了二姐。你回去告诉爹娘,该我出的赡养钱我一文不少,不属于他们的东西撒泼耍赖也无用。”   “二姐,我……”全生说不出话。   他的确想让二姐和爹娘欢欢喜喜相认,令其激动的是回到家爹娘也是这般告诉他的。   并让他劝劝二姐不要因以前的误会伤了父母亲情,他们真心想对她好,弥补曾经的遗憾。   尽管怀疑爹娘所说,但仍存有一丝幻想,结果……   破镜难重圆,难道他真的错了吗?   “今晚的宴席我就不去了,不过你中红榜是件大喜事二姐也非常高兴,明日中午我也在锦云楼宴客,叫上你刘大哥还有万大哥一家。”   其实她想连程氏母子仨一起叫上,念及她的情况,还是改日另请吧。   全生颓唐地点头应下,面上全无方才的喜色。   颜溪怕他失魂落魄状态过桥不安全,一直送至河对岸,返回途中到锦云楼订了明日正午的酒席,又去万家分享了全生顺利通过童生试的好消息。   话说全生回到家,大姐一家四口已经来了。   颜玉虽然为弟弟考中童生欣喜,可看见他心里却紧张二妹是否愿意同他们一起吃饭。   心里想啥便问了出来:“你二姐怎么说?”   她不似从小被全家疼宠的弟弟,爹娘说什么便信什么。   当她听爹娘说如何认出二妹,二妹却因以前的误会以致态度冷淡云云,以她对母亲的了解,她是不咋信的。   “能怎么说,给她脸才叫她的……”李氏察觉到丈夫的视线忙住了嘴,不过腰杆依然板正,儿子考中了呢,瞧那个死丫头还敢对她横眉竖眼。   全生听了母亲半截话不由苦笑,二姐说得没错,他的执念使他忽略许多东西,比如母亲对二姐的执念……   他深吸口气,迎上几人询问的目光,语气平静道:“路上听了些闲话跟人理论几句,事后觉得他们说得不无道理。破镜难重圆,既然二姐答应供我读书每月给爹娘孝资,至于其它又何必强求,所以我没跟二姐说。”   说完,他目光深深地望向脸色略变的颜大顺。 第94章 庆宴   李氏一听顿时急……   李氏一听顿时急了, “别听他们瞎扯,那些人惯会嚼人长短拨弄是非。你高中红榜多大的喜事,怎能不叫她!”   他们可没告诉儿子在万家发生的事以及上门找二丫头要钱。   更重要的是锦云楼的饭钱她还打算让那丫头出呢, 大女婿陪儿子回老家科考尽管吃住没让他操心, 但也耽搁人家小半年功夫, 当二姐的说什么也该表示表示。   不成想闹这出,让她如何不急,尽管她未去过锦云楼,可也知那里的饭菜可不便宜。   全生皱了皱眉问:“娘,你真觉得再争下去是为我好吗?”   “当然……”李氏望着儿子满是无奈眼神, 不知怎的竟无法说下去。   在她心里当然为了儿子好啊, 凭她和丈夫的能耐拼死拼活也在京都买不了宅子。   颜大顺因心思被说破有些羞恼,“好了,别吵了。”   恼得是河对面的二丫头,她每月给两贯钱之事只有他们三人知道,如今全生必定从她口中得知, 而且儿子居然站她那一方为其论理。   明明清楚其中情形, 却不能说什么, 二丫头现在是真狠了心, 若继续闹下去恐怕儿子的前途真毁了。   前后想明白了颜大顺不免神情颓丧,目光空空地望着厅门口声音低沉, “既然如此那便不叫她了,你二姐自来疼你有时间别忘了看看她。”   全生忙颔首应是, 对于父亲的做法令他滋味难明。   颜大顺交代完儿子视线又转向沉默不语的颜玉:“你也有好几载未见你二妹了, 姐妹之间多走走。”   自听罢弟弟一番言语蹙眉陷入沉思的颜玉对父亲的话语微微惊讶,虽然他待二妹不像母亲动辄打骂,但也说不上好, 难道突然之间明悟了吗?   不过她确实很想见经历坎坷聪敏决绝的二妹,只是本来她就对颜家人反感再冒然寻去恐愈发抵触,这事还得问问小弟。   事情由颜大顺拍板决定,纵使李氏满肚子埋怨也不能扭转结果。   ***   颜溪料想全生回去后颜家气氛不会有多愉快,想象李氏跳脚炸毛的样子便深觉畅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以后自有全生来管。   不过,全生能顺利通过童生试她是真的发自内心高兴,也愿意继续供他往上读,上次物色的风评不错的书院有两家只要学生满足童生身份便可入院读书,打算明日问问全生的意见。   刘氏等人得知全生考中童生也替颜溪感到高兴,尽管她们不懂童生在科举中处于何层次,但能中红榜便非常了不得。   同时心里也对被万正兴送进私塾读书的壮壮报以深深期望,因此对明日中午的宴席欣然应允,又道待万正兴晚间回来让他转告刘怀安。   翌日,离正午尚有大半时辰全生就来了,汤铺已经打烊,想了想觉得时间还早便去敲颜溪的院门,人还真在。   颜溪观其面色尚可,眼下虽有青影眸子却清明,稍作思量尤问道:“爹娘没难为你吧?”   全生眼间一抹迟疑掠过,摇头道:“没有,爹还嘱咐我跟大姐往后常来看你。”   颜溪了然一笑,并未戳破,颔首笑说:“那就好,接下来你安心读书以备明年院试。”   提起院试便记起换书院之事,又问:“想不想换个书院?”   全生无丝毫犹豫摇首拒绝,“季夫子很博学,我这次科考如此顺利全得赖以他的教导。”   既然全生真心不愿,颜溪便未勉强,免得影响他备考。   自己虽没有换书院的意向,但心里依然暖融融的,二姐于他读书一事上真是面面俱到,想起昨晚大姐拜托的事,觑了眼心情不错的二姐小心翼翼地道:“大姐说想过来看看你,问二姐愿不愿意。”   记忆中颜家大姐对原身还不错,颜溪本人对她也不反感,上次婉拒是因怕颜大顺和李氏觉察出端倪,如今到没什么好顾忌的。   便欣然应道:“当然可以,以前着男装弄得现在连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听了二姐这话,全生心头禁不住一酸,好在日子越来越好。   时间关系姐弟喝了盏便往隔壁万家去。   按辈分香兰要唤全生为叔,因此没有过分避讳,在一个包间落座。   全生最近一年抽条个子拔高不少,五官生的清秀且举止又端方,文质彬彬一少年书生很得刘氏和李氏的欢喜。   全生从二姐言语中知晓万家对她很是照顾,还结了干亲,故而对他们非常敬重。   所以万正兴和刘怀安方步入房间便看到席间笑语晏晏的情景。   万正兴的主顾中有朝廷官员,所以对初为童生的全生不像母亲和妻子那般感叹,很是随意的打招呼:“聊什么呢,那么高兴。”   刘怀安先偷瞄了眼眉眼含笑的颜溪,然后走到全生座位旁拍拍他肩膀,满脸笑意的夸赞:“真争气,考得不错!”   全生科考顺利,不但全生和颜溪欢畅,他也暗中窃喜,族中那些人谁还敢瞧不起他的小溪。   全生被夸得脸热,真心实意地感谢了刘怀安往日对他的照拂。   在座的人皆晓得颜家的纠葛,为防坏了席间气氛,众人心照不宣的绕开敏/感话题。鼓励全生好好读书争取明年再中红榜,聊些主顾家的趣事,憧憬一下将来美好的日子……总之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散了席,因事要忙先走一步的万正兴扒着刘怀安得肩膀,满口酒气的问他:“啥时候喝你喜酒呀老弟,我像你这年岁香兰都满地跑了,你不急我都替你急了。”   席间他可没错过这小子对干妹子的过分照顾。   刘怀安拿开万正兴的胳膊,微微与其错开些,“我的主意是明年,就是不晓得三娘愿不愿意。”   万正兴从兄弟嘴里得了信,晚上回去可以跟母亲和媳妇交差了,最近母亲有意帮干闺女物色夫婿人选,为了兄弟的幸福,他主动揽了活。   “我瞧三娘对你也中意,若不放心,回头让你嫂子趟问趟问。”   刘怀安心里一紧张薄薄的酒意消了个干净,“使得吗?”   他怕颜溪暂时没有成亲想法,自己这一问令其着恼坏了事,不待万正兴回答,他先否决:“算了,明年再说吧。”   万正兴给他一个白眼,啐道:“怂!我看你缩到啥时候。” 第95章 婚事   刘怀安为自己找……   刘怀安为自己找理由觉得他这是徐徐图之不叫怂, 她的小溪跟旁的姑娘不一样,得靠水磨功夫。   颜溪自然不知道两人聊天内容,眼下诸事尚算顺利, 心情极为不错。   颜大顺夫妇果然由全生治得住, 次日便没看见两人的身影, 临近打烊全生倒是带着大姐颜玉来了。   隔着开窗颜玉目光不错地盯着忙前忙后的二妹,只觉双眸酸涩,嗓子像堵了团棉花,呢喃地唤声二妹。   其身侧的全生扭头看了眼大姐,抿了抿唇敛眉垂睑掩下难过, 再抬目时脸庞已漾起笑, 扬声道:“二姐,看我带谁来了!”   忙着收尾的颜溪闻声,瞅见全生身旁立着一退红襦衣浅蓝长裙头梳盘髻的年轻妇人,无需多想也知少妇是他们的大姐颜玉。   颜溪解下围裙交代溜子几句便走出铺子迎上已至门前的两人。   虽然实际年岁长于颜玉,但她仍开口喊声:“大姐。”   颜玉听后, 泪水决堤般刷的流下来, 紧紧握住颜溪覆有硬茧的手抽噎的说不出话来, 全生被其所感红着眼睛撇开头。   久别重逢即令人欣喜又让人惆怅, 颜溪强忍鼻头酸意,柔声抚慰道:“大姐, 快别哭了,旁人都看着呢。”   颜玉泪眼迷蒙中果然听见尚未离开的食客嗡嗡议论, 她连忙松开颜溪拿出帕子试泪。   颜溪则抚抚颜玉的肩头, 对满眼好奇的食客歉意一笑:“抱歉诸位,三娘的大姐和弟弟来了,恕三娘不能继续招待。”   在场食客恍然大悟, 纷纷表示无碍,其中了解前后因果的还说他们姐弟仨好好叙叙旧,不明就里的便八卦是何意思。   如今颜溪对食客们反应都免疫了,哭笑不得的将情绪有所缓和的姐弟俩引进内院。   全生对院落布局早已熟悉,颜玉头次来,环顾四周再次感慨妹妹的不易,宅子好恰恰说明主人的勤作。   “二妹,这些年苦了你了。”   颜溪边添茶边笑道:“好在苦尽甘来。大姐你呢,怎么没把两个侄子带来。”   颜玉见她言语洒脱神情恬淡,心情渐渐平静,微微红肿的眼睛也染了笑,“好着呢,你姐夫待我不错公婆也和善,虽非殷实之家倒也清平安乐。”   颜溪观她面色红润眉眼平和,猜她所言非假,“清平安乐好啊,我这一辈也就所求如此……”   眼梢余光扫到安静端坐一旁的全生,恍然想起他走仕途呢,安逸中庸的话可不适合斗志昂扬的少年郎,忙找补道:“全生,我跟你大姐再折腾也就到顶了,你可不一样,前路才刚开始呢。”   颜玉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对对,你们读书人不一样。”   全生怎会不明了两个姐姐的想法,他很是享受姐姐们的关心,很享受此刻的和谐气氛,乖巧地应诺。   中午颜溪留了姐弟吃饭,一直到傍晚金乌西沉颜玉才恋恋不舍的跟全生离开。临走时再三嘱咐颜溪闲时去东郊家里玩,颜溪自无不应。   水逆过后日子复又平静下来悠悠的往前赶,全生隔三差五过来,颜玉每月也能上门一两次,独居的颜溪很享受这种亲人间的轻松聚会。   自上次遭村长妻子人报复后刘怀安几乎每日清晨来汤铺报道,颜溪由他去,尤其在刘氏私下里问她是否中意刘怀安她给以肯定答案后。   对于刘氏的问题,她已问心多次,两人虽没有轰轰烈烈,细水流长也不错。   纵使对方尚未长成枝繁叶茂的大树,但也不至于风雨过后东倒西歪伤了元气,再说人行世间总要斗一斗搏一搏才有趣。   ……   认了万家干亲,又加之河对岸的颜家,今年的年礼不能再如往年随意,为此颜溪特意跑城内东西大街好一通采买。   大年二十九,全生过来喊她到对岸过年,说是颜大顺夫妻的意思,道她一个人太过寂寥。   颜溪想也没想的拒绝了,一个人吃嘛嘛香睡到日上三竿也无人说甚,跟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李氏一起?   为免全生回去难堪,她让他带了一块猪肉一条羊腿并两贯钱,算作年礼。   全生本想推拒,听说是为爹娘的节礼便只好作罢,对她不愿跟他们一起过年,全生虽有略略失望,但并未表现出来,笑说明日上午陪她吃中饭,自然得到颜溪的应允。   话说刘怀安因去年年节闹的不愉快,本没那么早回刘家,可想到过完年跟颜溪提亲之事得告知长兄长姐,带着年礼怏怏地回平门家里了。   因西平门成了通衢街巷百姓纷纷加盖翻新院宅,刘家也顺势而为,三房全都建了二层小楼。   尽管刘怀安另有住宅,刘怀山依然坚持给他留了间卧室,吴氏心知小叔子即便住也只几天,待成了家机会更少,因此并未反对。   “真的,什么时候?!”刘怀山听弟弟说打算请媒人向颜溪提亲,立时喜不自胜,恨不得明日才好。   刘怀安想了想道:“顺利的话二月吧。”   年底刚盘完账,小溪的十亩聘田还没置,田产不像家什衣帛样中出钱便买了,还需机缘。   ‘顺利的话’让兴奋的刘怀山心顿时凉半截,瞪着眼急问:“顺利的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没把握?”   为防生出波折,眼下刘怀安不想让大哥知晓聘礼的事,找个由头道:“人家兄弟中了红榜,以后指不定要做官老爷,我当然没必成的把握。”   刘怀山急得握拳捶腿,“那咋办?”   弟弟好不容易有了中意姑娘,万一人家拒媒……   刘怀安忙安抚道:“三娘非嫌贫爱富之人,只是怕她弟弟觉得家姐受委屈有所犹豫,所以我想再多攒点聘礼钱,让人家看出咱们的诚意。”   “短多少?哥手头盖房子剩的还有些,虽不太多,总管应应急。”刘坏山问,现今他唯一的心病便是帮弟弟解决掉老大难问题。   刘怀安心头一暖笑说:“不用了,左右不过两三个月,等得的。只是二叔三叔那里需由你和嫂子告知了。”   分了家他的婚事固然二房三房无权做主,但他也不想自找没趣凑上前。 第96章 新年计划   刘怀山听了弟……   刘怀山听了弟弟解释安心不少, 晓得他跟两位叔父之间有罅隙便爽快应下所托之事。   似想起什么瞟眼神色和悦的弟弟问:“大姐那你说了没?”   刘怀安笑意稍浅,“到时我会跟她解释清楚。”   虽说大姐不再强烈反对他和小溪一起,可也清楚她心里的结并未消失, 这些年他总选择逃避隐瞒的处理方式应对, 是他思虑不周, 或许换种法子结果不一样了。   刘怀山拍拍弟弟的肩头:“大姐最疼你,好好同她说,肯定不会让你作难。”   念起旧事,刘怀安禁不住唏嘘,希望姐弟两人心结尽消还如以往亲密无间。   刘怀安笑容浅淡, 希望如此吧。   兄弟俩商谈婚娶之事, 岂不知李诚也在和妻子谈论此话题。   “瞧瞧你,当初拼命拦啊拦,如今着急了吧。”   李诚现在跟着万正兴做活,小舅子的事多多少少知道些,其中包括万正兴的干妹妹颜溪的近况。   如今那丫头良民身份, 干亲得力, 有宅有铺还有个马上考秀才的亲弟弟, 一点不比小舅子差。   但这些自然不能明晃晃说出来刺激妻子, 否则她又要发疯。   刘芙瞪丈夫一眼反驳道:“我有什么好着急,他哪怕跑庙里当和尚呢我也不拦着。”   话虽这般说, 但心里却是着急的,尤其得知颜溪认万正兴为干哥, 而且还有一个会读书的弟弟, 再也不是当初六贯钱买回来的婢子了。   若小弟不那么认死理非那丫头不娶,她便没甚好后悔的,当初她确实配不上弟弟, 哪有清白人家娶一奴籍媳妇,可他偏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上次大弟找她抱怨小弟婚配境况堪忧甚至传出不好言语来,并且隐隐埋怨她当初不该强硬阻拦的。   即便那时她已知道颜溪已脱奴籍并立了户,可还是因两个弟弟的言行而心伤苦涩,她是为自己吗?   随着时间推移,心伤苦涩淡去,又忍不住操心那个没良心的弟弟,她不管谁管呢。   李诚撇撇嘴瞥了妻子一眼,眼神毫无掩饰说她口是心非,不着急每次回来老问他打听小舅子的某方面情况。   终归不忍姐弟俩因此桩事继续扭着,便和声劝道:“要我说,你就去给人姑娘陪几句软和话,一年一年的怀安岁庚可不小了。”   刘芙横了眼李诚尖声回道:“要我给她陪不是?!亏你想的出来!”   她是决定不再干涉弟弟的婚事,可不等于要向那丫头道歉,好歹她也是救她于危难的恩人。   李诚讨个没趣,敛了笑,呛她:“随你,大不了怀安继续单着。”   刘芙张了张嘴又闭上,心里乱糟糟的。   ***   今年头次在新家过年,诸事又顺畅,颜溪心情非常怡悦,一个人像模像样按规矩过,祭天地拜门神、贴春联挂桃符、烹做丰盛的年夜饭、燃放炮竹……   年饭过后依如往昔卧坐于暖融融被窝里做年度总结和来年规划。   今岁盈余令人欣喜,明年开春后院部分花草能放在门前慢慢卖了,花室要着手搭建,全生八月院试的盘缠……   新年元日的炮竹格外喧吵,颜溪将脑袋深深埋于被窝也不得安静,忽然怀念后世的禁鞭令,阖眼试睡终未成功,无奈起床,也随大流捂着耳朵点了挂炮。   过新年穿新装,颜溪也不能免俗,为图好兆头着一身簇新的胭脂色襦袄浅丁香长裙,里面为同色夹棉长裤。   她眉毛生的好又跟时下流行的眉形相合,肤色大半年时间也养白了,所以颜溪对着小铜镜只点丹唇抹些面膏,捏捏胶原蛋白满满的面颊,自我感觉挺好的。   这方拾掇好,小厨房的饺子水也已煮沸,昨晚心情好吃撑了她只往锅里丢十来个羊肉大葱馅的饺子,剩下的留着明早生煎吃。   天儿干冷干冷的朔风扫的面颊痛,看天色还早有心睡会回笼觉可想到待会起来还得重新梳洗,便忍痛作罢去花房泡着,忖度时间差不多时再去万家。   为保护后院里那些不耐寒的花草,她特意将一间耳房充作花房,以使宝贝们安稳过冬。   耳房面积只十来平,今年够用,明年估计够呛,所以她才决定在后院专门盖座花室。   因身份的不同,颜溪同万正兴互相道了初一的贺春吉祥话便跟刘氏以及李氏母女闲聊了。   “三娘是越发的俊了。”刘氏望着颜溪笑容满面地说,又打趣一旁的李氏,“当初我是年岁大了眼不好使没识出来,你眼咋也恁拙。”   香兰闻此不由脸烧起来,娘仅仅没认出小姑是女子,她可是还倾心呢。   李氏看着眉眼俏丽的颜溪笑呼冤枉,“三娘初来大院瘦瘦小小的,跟杨四郎他们往来又不露怯,谁会想她是个丫头啊。”   然后睨了眼罪魁祸首,抬手虚点了点她笑嗔道:“你这丫头,当真将我们骗苦了。”   枉替她担心被刘怀安带歪了踏错路,谁知人家正常着呢。   颜溪凑近李氏给她捶背捏肩,故作委屈半虚半实道:“嫂子,你们被骗的苦,三娘扮的也苦啊,早巴不得被你们瞧穿。”   刘氏笑斜她一眼,“得,她倒还怪上我们了。”   颜溪忙又做小女儿态撒娇哄干娘。   一番其乐融融的闲话后,刘氏忽然叹一口气,缓缓地道:“三娘,过会去对岸坐坐吧,终归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爹娘。”   她此前觉得颜氏夫妇如此苛待亲生女儿不认也罢,但如今他们已然找上门认亲,左邻右舍皆知此事。   若年节连去拜望都不曾传出去难免落人口舌,尤其颜溪今年可能要跟刘家小子议亲,更需注意风评。   提起颜氏夫妇香兰犹替颜溪愤愤不平,满眼疑惑祖母为何要如此,而李氏则颔首附和婆婆。   颜溪眉头拧了拧,点头同意刘氏的提议,作为红尘中的一市井小民多数时候不能随心而为,尽管不愿再跟颜大顺夫妻打交道,但又不得不为之。   因应允去颜家,刘氏没留她吃中饭,颜溪从万家出来,考虑到大过年不能空手拜年便只得回去提了两封糕点拎壶酒满心抗拒地往颜家走,早知她就不让全生将猪肉羊腿拿回去了。 第97章 婚期   全生瞧见突然……   全生瞧见突然出现于所居小院中的颜溪, 惊喜喊道:“二姐!爹,娘,二姐来啦!”   说话间已上前从颜溪手里接过节礼, 并引她往厅堂走。   正在卧室感慨气氛冷清没点过年样子的颜大顺夫妇听见动静相视而望眸中皆有惊讶, 忙起身先后走出卧间, 转到厅堂。   此次相见不同以往,这次是她自己提礼主动上门的,尽管来时路上做了心里建设但她仍然有些尴尬,幸亏颇有眼色的全生及时帮她解了围。   “爹,娘, 二姐来给你们拜年了!”全生眉眼皆是笑意, 炫耀般向厅门口的颜大顺夫妻道。   颜溪掩去赧色,淡淡笑道:“过年了嘛,来看看你们。”   颜大顺看见女儿这个时候过来发自内心高兴,愿意来说明还认他们这个爹娘,胳膊杵了下撇脸不语的妻子示意她热情点。   然后退后让出堵住的门口笑说:“外头冷, 快进屋。”   李氏怕惹了丈夫和儿子不悦, 便不情不愿地招呼:“来了啊。”然后转身摔摔打打的拿茶碗沏茶。   颜大顺瞪了眼妻子, 暗骂声蠢货, 丁点形势都不会看,恐她杵在这继续给人添堵, 说道:“时候不早了,你快去准备饭菜, 小溪今儿在这, 多准备俩菜。”   颜溪装作没瞧见李氏的神色,听颜大顺留饭,婉拒的话到嘴边余光撇见满眼喜色的全生只好改变了主意, 只不过主动提出去后厨帮忙的话是甭想了。   望着言笑晏晏的爷仨李氏满心气怒的离开厅堂,对颜溪愈发怨恨,都是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使得丈夫儿子对她态度不如从前。   新年第一日颜溪即不想给旁人添堵也不愿自己怄气,神色平和应着大顺的问题。   “开年几时开业?”   “初八”   “哦……若忙不过来再雇个伙计,别累着。”   “嗯,我会的。”   ……   一旁的全生噙着笑听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丝毫未觉得尴尬,二姐今日主动前来跟爹娘拜年已经大大出乎他意料了,更别说坐在一起心平气和的闲聊了。   吃罢午饭颜溪懒得看李氏强压怨恨的脸色未作闲话直接回了自己家。   闲适悠闲的年假结束后,重新回归开店侍弄花草的忙碌生活。   年底拿到分红银子的刘怀安便开始让田宅牙行留心铺子和整块的田产,待田产铺子置办妥当后便请媒人登门说亲。   因地处京都,无论铺面还是整块的田地皆是可遇不可求的恒产,除非遭遇重大变故一般东家不会选择出售,所以刘怀安焦急等待了半年时间事情才办好。   有万家人时不时的打趣以及刘怀安隔三差五在眼前晃荡,当媒人登门替刘怀安提亲时,颜溪心情尚算镇定,去隔壁干娘那里走个过场便应允了这门婚事,接下来便是按照章程过六礼。   颜溪不想过早通知颜大顺和李氏她的婚事,以免到时两人插手添脚闹出七七八八的烦心事,所以待双方交换了庚帖后才告诉前来取养老钱的颜大顺。   “什么,你要成亲了?!你怎么敢……”   颜大顺听颜溪说已经同人结了亲,连婚期都定下了,震惊的目瞪口呆,一时无法接受,错愕的同时又十分气恼。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果小女儿倒好如此重大的事情告知一声了事,当他和妻子死了不成。   大半年年来,为了不让她跟他们继续生分,处处迁就她连做爹娘的威严都不要了,可是呢……   颜大顺的反应在她预想中,颜溪语气淡淡道:“他不只曾经救了我的命,还时常帮助你们的宝贝儿子,如今人家三媒六聘迎娶我自然应允,没有他恐怕我早已黄泥销骨,至于全生能否顺利入学堂科考,我想爹你最清楚不过。”   原本惊怒交加的颜大顺脸色渐渐难堪起来,若女儿未擅自做主而是先与他和妻子商量,这门婚事的确不错,男方不仅有恩于他们,而且家境也比他们家强许多,于儿子科考也有助力。   与他来说当下什么都比不过儿子的科举前程,面前这个女儿的脾性他可是见识过的,万一惹恼了她真不管全生怎么办。   短短几息间颜大顺权衡了利弊,压下心头的愤怒,努力挤出笑脸道:“爹不是反对这门婚事,只是事发突然有些懵神,你做主订下婚期爹不怪你,但后面的大婚我和你娘必须得在场。”   颜溪颔首道:“这个自然。”人言可畏,她不想因太过出格落人口实。   “我娘那里,就麻烦爹了……”   过了颜大顺这一关,颜溪顿时轻松许多,李氏自无须她操心,无论全生还是颜大顺都会让她捏着鼻子认下这门婚事。   见女儿态度和缓,颜大顺忙答:“你娘必定会乐意的。”   在京城有宅有铺又有手艺,比大女婿不知道强多少倍,上哪找这么好的人家,越想越觉得这门亲合算。   颜溪和全生姐弟感情好,刘怀安恐影响全生备考院试,便将婚期在九月二十六,不赶慌气候又适宜。   颜溪女红手艺差火,简单缝件衣裳差强人意,可绣嫁衣眼睛使废也完成不了,所以她直接将自己的尺寸报给裁缝铺子,专业人做专业事。   她和刘怀安已经商量好,成亲后先在他的宅子里住段时间,待天寒了再挪到她院里免得大冷天两头跑受罪,旁人问起来也好回答,省的有人嚼嘴说刘怀安倒插门妻管严之类的。   当得知二姐婚期定于他科考后时,全生即高兴又紧张,高兴二姐等着他送亲,紧张万一落榜岂不辜负了她的期望,还是刘怀安察觉他情绪有异及时开导了他。   自从婚期确定后,颜溪发觉时间过得格外的快,恨不得时间静止才好,她明白自己有点恐婚了,上辈子所在的时代对女性相对友好结了婚感觉不适合可以离,古代和离可艰难多了。   为缓解婚前焦虑,每日将事情安排的满满的,何以解忧唯有赚钱,除了食肆生意,后院的花草也开始有收益了。 第98章 大婚(正文完)   入……   入了九月在颜家人焦急等待中, 全生终于带着中榜的好消息在颜溪大婚前三天赶了回来。   颜溪注视着面色疲惫但精气神极好的全生欢喜极了,婚姻顺意偏财运也不错,如今娘家弟弟科举一路瓢红, 怎能不令人快意, 仿佛人生圆满了。   她笑着对全生道:“好好歇息几日, 选书院的事先不急。”   对她一直笑的全生颔首应是。   神情得意的李氏忙接话:“我听人家说越是好书院里面夫子的本事越大,小溪啊,你弟弟可是要给你撑腰的,你一定得给他挑个有名气的。”   无论颜溪还是刘怀安皆做着生意,再加之全生要走仕途, 恐影响风评, 因此五天前颜大顺与李氏便暂时搬进颜溪住处。   有颜大顺管着,李氏面上不敢在颜溪面前捉妖,顶多阴阳怪气刺几句,颜溪懒得理会她,所以此时未接她的话。   倒是听出母亲话中之意的全生不由眉头蹙起, 不赞同的道:“娘, 书院固然重要可最关键还是靠自己勤学苦读, 再说好夫子也不见得都在有名气的书院。”   颜大顺心里虽然赞同妻子的话, 但此刻他不能与其一样唱白脸,眼神制止了妻子, 一副慈父脸的模样调和气氛道:“你娘她啥也不懂别听她瞎说,就听你二姐的, 先歇息段日子, 回头让她跟你一起问问你夫子的意见。”   全生也晓得当下非争论的时候,神色淡淡的应下,颜溪亦点头说好, 李氏见他们爷仨亲近将自己排斥在外气得要死。   不过想起如今她是秀才的娘了,将来儿子当了大官她就是戏文里说的老太君走到哪里都风光无限,心情也没那么糟糕了。   颜家这边气氛尚算和谐,而刘家姐弟则是另一番情景了。   “你想气死我啊,你要死要活非跟她一起如今我也不拦了,可怎么能将田产铺子全当做聘礼送出去呢,你比我还清楚那丫头家里的烂摊子吧?”   刘芙满腔怒火咬牙切齿地指着小弟训斥表达自己的不满,她虽表面对小弟的婚事不冷不淡,但到底是从小疼到大的孩子,事关一辈子的婚姻大事如何不在意。   从市人嘴里的风评以及当初颜溪病晕在大雪天的遭遇可以判断颜大顺夫妇非厚道之人,京城是什么地方,普通老百姓一辈子都难挣一处铺子,弟弟的丰厚聘礼在他们眼里就是天上掉的大肥肉,入了颜家必定有去无回。   刘怀安已非前两年的毛头小子,何况刘芙就差说聘礼送到颜家等于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可那又怎么样呢,甭说颜溪非懦弱之人不会无缘无故让颜氏夫妇占到便宜,便是她将聘礼留给了娘家他也不会说什么,至始至终他求的是小溪这个人,在他心里十亩田一处铺子还委屈了小溪。   尽管明白姐姐是站在他一方考虑,可她的话语还是让他难受,不是言和了吗?他避开刘芙的问题苦笑地回道:“多么,比起其他人家动辄百亩田产数处铺面我还怕有些寒颤了。”   刘芙听他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气的七窍生烟眼前发黑,斥道:“刚挣几个钱你就瓢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咱们是什么人家,能和那些高门大户比吗?!”   旁边的李诚见关系好不容易缓和的姐弟俩又有争吵的迹象,立马起身走到妻子身侧碰碰她胳膊劝道:   “怀安已经长大了他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再说颜家那两口子虽不咋样,但他儿子现在正值科考,必定会有所顾忌不会如你想的那样将聘礼全部留下。”   说话间隙冲刘怀安挤眼摇头,示意别惹刘芙生气。   刘怀安低首垂目少臾然后抬头目视刘芙,满眼溢满恳求:“大姐,我最大的愿望就能和心悦的姑娘结缡美美满满过一辈子,田地铺子纵使没了我还能再挣,可小溪就一个……若丢了就再也找不回了,我不想再把她弄丢了。姐,咱们能别再吵了行吗?”   “我……”若弟弟直接跟她分辨还能理直气壮同其讲道理,可此时见他无奈痛苦的模样,刘芙反而觉得自己气势矮了一截,一肚子的大道理憋在喉咙管里不上不下。   李诚忙插话给妻子递台阶:“好了,大喜的日子闹什么气啊,就让怀安开开心心把婚成了,你呢,过两年安安心心等着抱外甥吧。”   有了台阶刘芙顿觉找回些场子,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摆手道:“好啦玖拾光整理,好啦,既然说了你也不听,往后你们的事再也不管了,免得嘴碎讨人嫌。”   刘怀安低头不吭气,以沉默的方式回应她的话。   瞧得刘芙直想上前给他两巴掌,没良心的东西,媳妇还没娶进门就将她这个姐姐扔一边去了。   不管刘家人对刘怀安的大手笔抱以何想法,刘怀安依然欢欢喜喜于婚礼头一日将十六台聘礼送进了颜溪居处。   刘芙的确没说错,李氏看着一台台聘礼听着报礼人口中礼单里即有田又有铺子,眼睛冒出光彩暗里打起小九九,别说这里是京城便是老家的乡镇,亲家的彩礼也称的上丰厚。   她笑得牙不见眼伸手准备接过礼单,没成想方才注意她神情的全生顾不上快一步接下,准备待会交给二姐免得糊里糊涂少了重要的东西。   李氏面庞僵了僵难得对她的宝贝儿子生出恼意,她扒肝扒肺为他好,结果反倒防着她不一条心了,但当着外人的面不好下儿子脸,而且还得强挤出笑帮儿子解释。   颜溪虽然避人呆在卧房,但她了解李氏的脾性,特意嘱咐香兰让她注意些李氏,所以全生还没把礼单交给她时已从香兰口中得知这个小插曲,觉得即好笑又暖心。   和大部分新娘子一样,出嫁前的夜晚颜溪失眠了大半宿,觉得刚睡着就被人给喊醒了整个人头昏脑胀的,不由嘟囔:“这么早就起来,花轿不是傍晚才来嘛?”   万正兴的妻子闻言噗嗤笑出声来,俯身从被窝将她挖出来点点她额头打趣道:“死丫头,平时做事风风火火的,临了成亲反倒存的住气,若让新郎官晓得非得和你呕气。”   颜溪眼睛困得睁不开脑子一片混沌依在李氏怀里跟没骨头似的,唔唧两声没了音,随之呼吸变的绵长起来。   李氏无奈又好笑的将人放下,走到盆架旁拿起毛巾浸了水绞干往赖床人脸上摸了两把才彻底把人唤醒,开始沐浴洗漱开脸上妆……   房间里陪聊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院外爆竹声响花轿终于来了,疲累的颜溪重新开始紧张,卧房众人立时精神振奋手忙脚乱起来。   “花轿来啦,快盖盖头!”   “呀,这么快就来啦!”   “怕是新郎官见咱们二姑娘生得俊想早早娶回家……”   “门关紧,不能轻易让他们进来!”   ……   而此刻院门外一身喜服精神昂扬的刘怀安一边撒喜钱一边向颜家亲朋好友说好话以便让他顺利迎走新娘子。   最后好言讲了一箩筐铜钱撒了两簸萁终于见到身着嫁衣扶着李氏缓缓而来的颜溪,原本就激动的刘怀安心口擂动的愈发飞快,目光一瞬不错的凝在颜溪身上。   立于一旁等着背二姐上花轿的全生望着刘怀安的神情动作五味杂陈,即为二姐觅得良人高兴,又因她马上成了刘家妇而不舍。   坐于高堂上的颜大顺夫妇俱是满脸堆笑接受女儿的拜别。   颜溪跪完爹娘方起身便听见全生温声道:“二姐,背你上轿了。”   颜溪漾起从起床到现在最轻快的笑容扶着全生后身的胳膊趴在了他单薄却挺拔的背上。   “二姐,抓牢了,咱们走了。”   “好”   ……   到了刘怀安住处又是经过一通繁琐的礼仪,两世头次结婚的颜溪只觉得累,等刘怀安陪罢宾客回来她都快要睡着了。   “饿不饿?”刘怀安面红耳热的望着已卸了妆的颜溪问道。   颜溪给了他一个白眼,“喝多啦?你不是让人给我送过饭吗?”   “哦哦……我忘了……”刘怀安觉得脸上的火越烧越烈,手足无措的抓抓后脑勺,“那个……锅里烧的有热水,要不要洗漱,我帮你提水。”   “好,客人走完了吗?”颜溪无法接受新婚日被人听墙角。   “嗯,被万大哥全叫走了。”刘怀安说着已转身出门为颜溪准备热水。   颜溪想着待会要发生的事突然紧张起来,虽然有前世丰富的理论知识加之昨晚李氏语焉不详的教导足够脑补出洞房大戏,可还是……   “小溪,水添好了,天有些凉拿件夹衣过去。”   颜溪笑着应好,突然觉得有人关心的日子还不错。   ……   “我好了,累了一整天你要不要也去洗一洗?”   “我方才洗漱过了……那个外边凉,坐床上吧。”   颜溪:“……”   刘怀安察觉颜溪误会了自己,红着脸连忙解释:“小溪,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你着凉了!”   颜溪被手足无措的刘怀安逗乐了,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消弭不少,她走到一脸着急的刘怀安身旁伸手抱住它的胳膊依在他宽厚的肩膀上,轻声问:“怀安,你一辈子都会像今天这般对我好吗?”   身体僵硬如铁的刘怀安张开臂膀将颜溪环在怀中,神情异常认真的回道:“会,生生世世都对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