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一口漂亮崽崽 作者:明月满枝   文案   漆黑的雨夜,雷声大阵   清辞在屋外捡到了个病殃殃的小男娃   小男娃的身上只穿着勉强蔽体的衣物,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抬起的眼里含着泪光,啪嗒一下那泪珠子就落在了地上   一声惊雷   他忽然伸手扯住她的衣角   “姐姐,你可怜可怜我吧!”   后来,小男娃成了她捧在掌心的阿弟   ——   乱世生活本就不易,清辞用孱弱的肩膀顶起了两个人的天   她对阿弟最大的愿望就是平安健康   没想到他是困于浅滩的游龙   一朝封侯拜相,受万人敬仰   她觉得她这个当阿姐的可以沾些光,吃好些穿好些就知足了   可她眼里那乖巧柔顺的阿弟,仗着她的宠爱无法无天,数次将她囚于怀中,面对她的谴责充耳不闻   甚至还会可怜地道上几句:阿姐,你不爱我了吗?   ※温柔善良能顶半边天的大姐姐×乖巧可爱撑起后半边天的疯弟弟   ※弟弟不正常,真病娇真疯狗   ※五岁年龄差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女扮男装 爽文 姐弟恋   主角:孟清辞 ┃ 配角:卫昭 ┃ 其它:病娇偏执,养成,救赎   一句话简介:如何饲养一只小疯狗   立意:只要坚守内心所坚持的,一切困难都将迎刃而解 第1章 、第 1 章   清辞家里的母鸡争气,天气刚转暖,就下了一窝蛋,个比个的大,让清辞乐了好久。没等路上积雪融化,她便找好牛车拉着去了县城。   许是她家里的鸡蛋长相格外圆润,不到正午一箩筐的鸡蛋就卖干净了,又另有几位妇人买了她带来的绣帕。   清辞掂了掂手里的铜板,小心揣进上衣内兜。随后她缩了缩肩膀。即使初春,仍旧是冷的,尤其是她这样,连件像样的御寒衣物都没有。   清辞搓了搓被冻红的手,从事先准备好的悬挂在腰上的荷包里掏出几枚铜板,“来两个窝头。”   那人利索地掀开蒸笼,从最边上挑了两个窝头递给清辞,而后笑问道:“您再来个肉包子?皮薄馅多,好吃的很嘞!”   这人在县城里卖了十几年的包子,最会察言观色。   眼见着清辞虽穿了一身破旧的灰布衣,但无论是她露出的手还是那脸蛋,都不是常年劳作之人该有的皮相。   尤其被正午的大太阳一照,立在下面,像是发着光的白玉石。   况且他的位置就在清辞的旁边,亲眼瞧见清辞将鸡蛋都卖光,料定她也是赚了钱的。   于是忙把另一侧的蒸笼打开,香味顿时冒了出来。   蒸笼下是一个个泛着油的薄皮包子,打眼一望,都能看见里面的肉馅,更别提那直往人嗓子眼里钻的香味,勾的清辞咽了两下唾沫,随即站远些,忙摆手:“不要。”   那人的脸色瞬间就不好看了,将蒸笼迅速盖上,吝啬地连香味也不让人多闻一下。   清辞垂下眼,站的更远些,蹲在角落里慢慢啃着手里的窝头,粗糙得咽一口都划嗓子。   幸亏她想的周到,早就在小包袱里装了水,她吃一小口便喝一小口水,也并不敢多喝,毕竟回去的路程就要一天多。   她在这儿边吃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心想着下午要去哪个铺子里碰碰运气,旁边便传来一声震过一声的“咕叽”声。   清辞始终垂着眼,并不理会周围的人,但总有声音不受控制地传进她的耳里。   她并不想听,也不想关注的。   她知道在她旁边不远的位置,有三个脏兮兮的小娃娃。   如今年头不好,发大荒,又因为战乱的缘故,走在路上,几步就能瞧见流离失所的人,更甚至,还有些不足一岁的小娃娃在路边乱窜。   运气好些被人贩子偷去卖到大户人家为奴为婢,运气不好些,被贫苦人家捉了去,流的不是自家的血,或许当牲畜填饱肚子。   这都是常有的事。   三个娃娃中唯一的女娃娃望了清辞一眼,随即垂头,埋入她身侧的兄长怀里,枯瘦的小手使劲压着瘪瘪的腹部,“大兄,我饿。”   女娃的兄长叫有福,他抱着妹妹,语气带着安抚:“等咱们回了家就有吃的,小桃别哭,再忍忍。”   那叫小桃的女娃娃一听回家,脸色越发灰败,她小声道:“家里吃不上饭,父亲才把我们卖了的,回家真的能有吃的吗?父亲会不会打我们?”   “不会的。我们从人贩手中逃出,父亲已得了钱,我们回家多干些活,他就不会再卖我们的。”   小桃似乎并不相信她兄长的话,忙抬眼看向坐在另一侧的男娃。   卫昭比他们二人穿的要更破烂些,皮肉都露在外面,也不知道受了什么样的苦,渗血结痂的皮肉又被冷风冻的湛紫,他连头发丝都是脏乱的,湿哒哒的黏在脸上,垂头看不清神色。   唯在小桃说起父亲时,才稍稍抿了唇。   小桃往有福身边缩了缩,带着颤音问他:“我大兄说的是真的吗?我们只要回去了,多干活,就有吃的?”   卫昭身体未动,只瞥了小桃一眼。   他眼神阴森森,乍一抬头,那张过分惨白的面容暴露在阳光下,与他脸颊边贴着的黑发丝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人望一眼便遍体生寒。   他动了动唇,神色间带着不符合年龄的阴沉,“我可没有父亲。”   小桃便不敢多问了,吓得缩着身子,只通红着眼掉泪珠子。   清辞将一个窝头吃上后,就再也吃不下了。   她的胃口小,平日里吃半个都勉强,如今因为在外卖东西,时常奔走需要体力,才强迫自己多吃些的。   她站起身,在原地剁了两下脚,目光犹疑地向旁边看去,正好与小桃怯怯的目光对视。   清辞忙移开目光,向外走了几步,脚步却像是生了根。   她的怀里揣着一个窝头,还是热的,将她的胸口熨的暖暖的,她暗自摇了摇头,骂自己总是改不了见不得人受苦的毛病,想要对那三个小娃娃视而不见,可是抽噎声却偏偏传进耳里,哭的她脑仁疼。   索性又转身回去,试探地坐在女娃的旁边。   清辞将怀里的窝头往女娃面前递了递,低着声,生怕被旁人听到似的语气:“你们吃了吧。”   小桃跟有福的眼神唰的一下亮了,忙接过,叠着声道谢。   清辞没说话,起身便要走,只是她没想到,到了那两个娃娃嘴的窝头被一手打翻在地,轱辘辘滚到了她的脚边。   先前那一直垂着头的男娃盯着她,眼神狠的仿佛能撕下她一块皮肉来。   清辞先是愣住,不自觉地向前半步,随后又是惊醒般,忙将脚边的窝头捡起。   卫昭很快收回目光,瞪着小桃跟有福:“我们在路上是怎么被迷晕的,你们忘了吗?还敢乱吃!”   那两个孩子像是突然被点醒,原先透亮的眼神又唰的一下暗下去,垂头丧脑地蹲在路边,再也不敢看清辞一眼。   他们三人是同村的,被家人卖给了人贩,哭了一路后来也就想通了,去大户人家为奴为婢也挺好的。   但是没想到,那些人贩子竟然比想象的狠毒,路上那些瘦弱的,都被他们不知不觉的处理掉了。   他们曾亲眼看见一位还有气的比他们还要小些的男娃被扔进了火堆里,当天晚上吓死了不少孩子。   有些年纪大的便合起伙来商量逃跑的事情,但每天的饭里都被人贩子下了药,吃一口便浑身没力,想逃都没有力气逃。   清辞将窝头上的土用手拍掉,又看了那三个小娃娃一眼。   他们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样子,这么小的娃娃,浑身瘦的一丁点肉都没有,也不知道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她也只是在心里叹息一声,能够匀出一个窝头救济,已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了。   清辞本是想着立马就走的,但她也不知道为何,这一次的目光落在了那位格外阴沉的男娃身上。   他方才瞪的那一眼,虽然凶狠,可清辞与他目光对视的一瞬,原本藏在脑海中的记忆却忽然翻涌,挠的她心肝俱疼。   先前卖窝头的那人瞧了这边一眼,刚好瞧见男娃瞪清辞的那一幕,顿时唏嘘,对着清辞道:“怎么?碰到被卖的弟弟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们家有了你这一个大儿也是后继有人了,其他的多吃口粮,卖了也好!”   清辞微愣,回道:“他不是我弟弟。”   卖窝头那人盯着清辞仔细看了一眼,笑了几声:“哦!打眼一看你们两人长得还挺像的!”那人指了指眼睛,“水灵灵的大眼睛,像极了!”   清辞不再理会,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走到了那三个小娃娃的身边。   她掰下一小口放在嘴里,“我不是人贩,瞧你们可怜才给的。这里面没有下药,放心吃吧。”   她将窝头放在小桃的手中,视线再次落在瞪视她的男娃身上,鬼使神差地补充一句:“分着吃吧。”   随后,她不再多言,快步离开了。   唯有卖窝头的那人还在观察着清辞,见到他的举动,嘀咕一句:“还说不是碰见亲弟弟!不认识的人,会那么好心将吃的送人?那是傻子嘞!”   ****   清辞先是去了县里的衣服铺子里,但是要买帕子的人并不多。   这里毕竟富人少,多是些贫民百姓,没谁会花钱买些没有用处只为装饰的帕子,更何况上面绣着的花纹打眼一瞧便是富贵人家的消遣物。   她只好硬着脸皮去问过路的瞧着穿衣打扮极好的妇人,勉强卖出几张,再后来天便暗了下去。   路上的人也少了,清辞怕再晚了就出不了城,便将钱收好,挎着箩筐往城门口走去。   清辞今晚上肯定是回不了家的,毕竟她来的南阳县离着她在的村子有十几里路,城里的客栈花钱又多,她在来的路上就看见了一间在沿路搭建的客栈,虽然脏些乱些,好歹便宜。   只是清辞的运气显然没那么好,她还没等出城门,便跟还未回家的商贩及路人被围堵了起来,周围一溜的兵士,各个凶神恶煞。   “兵爷,这是怎么回事呀?怎么将城门堵起来了!咱们正要出城呢!”那人话刚落,便被马上一人用刀挑起,甩在地上。   马上那人脸上挂着笑:“出城?我朝法律明文规定,天黑不得在街上行走,你们这些人聚集在此,打的是什么主意?”   日头明晃晃地挂在天边,暮色照的大地一片鲜红。 第2章 、第 2 章   清辞不敢多看地上的血迹,捂着胸口缩进了人群。本因奔波显得红扑扑的脸蛋,霎时退了血色,只剩下惨淡的白。   她人本来就瘦弱,又可劲地缩成一团,在人群中很是不显眼。   其中有和她一样从外地赶来南阳县的,小声问着本县人:“他们是些什么人,怎么突然将咱们围起来?”   就听有人叹口气:“这人叫项彪,是项常侍的干儿子。”   那人听完立马震惊:“可是梁帝身边最受宠的项林?我可听说,洛阳全县被他的干儿干孙搅弄的腥风血雨,不少人家都家破人亡了!今日落在他干儿子的手里,还能有活头吗?”   本县人又是长叹口气:“不过是破财消灾,今天一天白忙活喽。”   那人口中的项林是当今天子身边最受宠的中常侍,因为天子宠信,便目无法纪、为非作歹,他收了许多干儿子,其中不乏有当朝权贵,皆以讨好项林为荣,与他狼狈为奸。惹的天下百姓有苦不敢言。   听到这里,清辞半垂的眼睫快速眨动几下,她本尽量克制自己不去看眼前的场景,可一句“家破人亡”让她的胸口一阵憋闷的疼。   她顺着滴血的刀尖看向了项彪的脸。   与常人无异的长相,只是穿的好些,却平白让人生出股被压制的无力感。   果然如本县人所言,项彪确实是打着搜刮钱财的目的,清辞随着人群,将铜板捧在手中,排成排交给来拿钱的兵士。   清辞想要快速离开这里。然而就在兵士要到她面前时,变故发生了。   项彪将手中的长刀一勾,勾着一个男娃的领子悬在了半空,“这是哪里来的小乞丐,脏兮兮的,还敢跟爷说没钱?”他勾着男娃的衣领,骑在马上绕着人群转了一圈,哼笑道:“身上有多少钱都交出来,否则把命留下。”   刀是杀过人的,刃上的血顺着刀尖滴在卫昭的身上,瞬间晕成大片的红。   卫昭被迫扬起头,整张面容暴露在日头下,暮色沉沉,连着他的面容都变得虚晃,只余那双过分明亮的双眼瞪视着。   他裹身的衣物不是好料子,从刀尖勾起的地方一点点绽开裂缝,随即映入人眼的是发脓的伤口。   大抵是初春的风太冷,悬在半空的卫昭抖了几下身子,而后慢慢地阖上了双眼,静静等待着衣物碎裂。   ****   清辞的心再一次疼了起来。   她有位亲弟,叫孟见麟,比她小三岁。他们姐弟二人关系极好。   阿弟每每在她面前,总也长不大似的。他会抱着她的胳膊撒娇,会用软乎乎的语气喊她阿姐,亦会在犯错误后跑到她身边,寻求她的保护……   在清辞的眼中,阿弟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小娃娃。   可是那个需要人保护的小娃娃不在了。   清辞到现在,每晚都会重复做一个梦——   是七岁的阿弟冲到她面前,为她挡下致命一刀后,脸上露出的欣喜又委屈的笑容,他说:“好疼啊,比爹打的还要疼,幸亏不是阿姐。阿姐最怕疼,会掉金豆豆的……”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阿姐要好好的,带着麟儿的,还有爹娘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卖包子那人曾说过那小男娃跟她长得很像,其实不是的,真正像的,是男娃与她的阿弟。   他们两人都有着一双干净又明亮的双眼。   ****   清辞在原地犹豫着,时不时看一眼悬在半空的男娃,从他渗血的胸膛到他惨白的脸,最后定格在他阖起的双眼。   最终她还是没能抵得过心软。   清辞上前去,双手捧着掌心的铜板,低声哀求:“官爷饶命,这几个娃是我弟弟妹妹,他们年纪小不懂事,冲撞了您,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他这一次吧!”   她将双手往上举了举,见项彪看过来,忙扯出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项彪瞥了她一眼,似乎是觉得这点钱看不过眼,“才这么点?”   清辞忙将脚上穿着的鞋脱下,从底下抽出几块铜板,连着腰上悬挂的荷包一同交给旁边的兵士,“家里穷,还有一堆孩子等着饭吃,就这点钱还是小人攒了许久的。”   项彪的脸色不见好,清辞心一狠,什么脸皮统统都不要了,她做出一副讨好模样,低声道:“......官爷您可是成大事的人,往后金山银山等着您呢,只是我阿弟低贱,别脏了您的刀。”   周围的兵士许是被清辞低首哈腰的模样逗笑了,面色更加轻视。   项彪被这么一捧,心情确实好了不少,赏了清辞几眼,“算你嘴甜,接好了。”   悬在半空的卫昭猛然坠落,被清辞上前一步接在了怀里。   到底是个半大的男娃,再瘦重量也摆在那儿,清辞又是个细胳膊细腿的,被砸的倒在了地上。   所幸她将男娃护在怀里,倒是没伤着他半分,只是自己歪了脚,并不严重。   清辞揽着男娃,还没站稳,怀里的人便挣扎着要推开她,清辞便顺势弯腰将他锢在怀中,随即覆在他耳侧,用很小声的语气道:“想活命就老实些。”   怀里的人果然不再挣扎了。   清辞只能看到男娃黑黝黝的头顶,看不清他的神色。   她也不再多管,只等着兵士放行时,牵着三个娃娃的手出了南阳县的城门。   ****   从南阳县到路边的客栈,少说也要走上半天的路。   清辞先前计算过,傍晚时出城门,天将黑时便能走到,但没想到被拦到夜深才出城门。   眼下路面坑洼,周围又黑漆漆的,显然不能继续走下去,说不定还会遇见野兽。   于是清辞便带着三个小娃找到了城外的河边。   清辞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就地点起了火,“你们靠过来,暖暖身子。”   许是刚刚逃脱官兵的围堵,三个小娃对她的话格外顺从,围着火堆坐成一个小圈。   清辞看他们一眼,觉得黑夜有人陪着,也不算太亏,于是她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问道:“饿不饿?”   小桃跟有福对视一眼,目光怯怯:“不饿的。”紧接着,他们又很有礼貌的道谢:“今日多亏了您,如果没有您,我们或许早就没命了。”   清辞道:“没事的。”   卫昭期间一句话也没说,只将自己缩成一团,离得火堆远远的,似乎有意与清辞划开距离。   清辞倒也没有多么的善心,先前对这三人产生恻隐,完全是她从前性格所致,后来救卫昭,也是因为他与阿弟长得颇像。   一路上待得久了,先前那点因为阿弟而产生的亲近消散的一干二净,原因无他,二者性格截然不同。   清辞的弟弟是个乖巧可爱的,而卫昭却有些孤僻。   清辞本身就有些不善言辞,只关心了卫昭几句,但他从不接话,她也就不再多关注他。   初春的天气依旧很冷,更何况他们又在河边。   清辞还好些,她已经是个大人了,身上的衣服也能勉强御寒,小桃与有福虽穿的少,但他们二人靠的近,相互取暖。   倒是卫昭蹲在最角落,衣裳本就破,又被刀刃划破,如今也只能起到蔽体的作用,若是有心望去,便能瞧见他露在外面的一块块皮肤已经成了青紫色。   清辞虽说不关注卫昭,可她总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   小男娃使劲将他团成一团,或许因为害怕她的缘故,离得火堆稍远,只在无人注意时,慢慢将双脚靠近火源。   清辞就注意到他露出脚趾的布鞋。   她看的时间有些长,让卫昭发觉了。他状似凶狠地瞪她一眼,旋即迅速将双脚收起,本惨白的脸蛋唰一下变得通红。   清辞意识到自己失态,忙起身,不再盯着卫昭看:“我还有些吃的,天冷,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也能御寒。”   她在来的路上特意标了记号,将随身携带的干粮及一些铜钱埋在了树底。加上她内兜里藏着的钱,这一趟出门虽损失不少,但也勉强能够糊口了。   她用火苗照亮,很快便找到标记好的树根。将包袱挖出,里面放着几块面饼,她拿出一块掰成四份分掉了。   肚子里垫了东西,连这寒夜也没那么讨厌了。   清辞问他们:“你们要去刘家村?”   她先前听小桃说了好些话,对他们三人也有了大概的了解。小桃跟有福是兄妹,卫昭与他们同村,是同一批被卖掉的孩子。   想起这个,清辞的脸色白了白,觉得他们很是可怜。   小桃回道:“爹虽然卖了我们,但娘不知情,我们要回家找娘……您要去哪里呢?”   清辞张开双手放到火堆上,将掌心烘的热乎乎,连语气也被这热气熏的有些暖:“我与你们同路,从这到刘家村,大概要一天多,你们随我一同赶路吧。”   小桃听了欢呼一声,叠声道谢。   清辞倒是不觉得有什么,路上多几个孩子,也有个陪伴。况且既然知道他们同路,再丢下他们,也于心不忍。   不过多几口吃的,她也不是没有。 第3章 、第 3 章   翌日,清辞早早地醒来,周围已不见那三个小娃娃的身影。   她只略一细想便明白了。   小桃与有福兄妹性子单纯,昨晚上说几句话的功夫便对她很是亲近,倒是卫昭很是谨慎,不仅一字不肯多说,甚至好几次清辞都能感觉到背后凉飕飕的目光。   她几次向卫昭示好,可对方并不领情。   清辞是个心软的人,尤其看见卫昭顶着一张与阿弟颇为相似的面容,再去看他满身的伤,格外不忍心。   但她也没有傻到热脸贴冷屁股的程度。   她到底不似从前大方,只挥挥手身后便有婢女随从,如今事事都要靠自己,自然容不得好心泛滥。   清辞将火堆清理完,顺便将包袱内的东西整理一遍,以防外一,她将大量的钱财放进了内兜,又将少量的钱财放到荷包,收拾好一切她才出发。   现在日头正好,清辞估摸着这一趟不停歇的话,正午时分就能走到客栈,到时在客栈租个牛车,不过半天就能到家了。   “你可怜可怜我们吧,我已经十天没吃饭了......”   “就一口?小哥你行行好,就分我一口就够了......”   “好人有好报,帮帮忙......”   刚走几步远,清辞便与前方大批的流民相遇。其中有些是被地主豪强占了田地,又有些是因为家乡发荒,不得已才举家迁离。   他们各个衣着褴褛、面黄肌瘦。   其中还有些妇人怀抱着小孩,哭声一波接一波,不响却微弱,应是饿得快没气了。   清辞遇见过太多这样的情况,从前身在富贵窝,金银钱财随意挥洒,偶尔遇见城中的流民,兴起时便组织家中仆婢前去施粥照顾。   今时不同往日。   她虽然善良,但也绝不傻到为此付出代价。   这些流民数量极多,且不说她包袱内的面饼够不够分,但说其中几位看似瘦弱的男子,一旦没从她身上捞着好处,难保不会做出什么恶行。   先前在南阳县,之所以敢将窝头分给旁人,其一是因为南阳县到底离着洛阳近,管理严格,只有官兵作乱的份。其二是因为那三个娃娃人小,对于清辞来说构不成伤害。   现在这种情况,清辞也只有庆幸的份。   她在上路时就将自己打扮了一番。   衣服该扯乱些就乱些,本干净的面容也被她沾上泥灰,束在脑后的发髻亦被她扯乱,几缕碎发从她鬓角滑落,沾在脸侧,看着活像从泥沟里爬出的。   清辞没出声,只背着干瘪的包袱,小步往前走着,一时没察觉脚下的石子,被绊得险些摔倒。   她心里是害怕的,任谁面对一群狼似的目光,都会双腿打颤,清辞也不例外,所幸那群人也只敢盯着她,没做出其他的动作。   直到离的远了,清辞才扶着树干坐到了地上。   她一面拍着胸口,一面呼着气,左右看了眼没人,将包袱内剩余的面饼一口气吃了个干净。   填在她肚子里,也好过将包袱撑得鼓胀,引来贼人的猜忌。   她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儿,直到大腿根不再无力,又赶忙上路。   一路上清辞走的飞快,直到看到了客栈的影子这才彻底松了气。   ****   “租辆牛车,去小河村,多少钱?”   “哎呦真不巧,您晚了一步,牛车都被租走了,赶明个再来吧。”   客栈内的环境并不好,只在门口竖着一块木门。里面连个像样的睡觉地方都没有,是一长块木头板子搭起来的大通铺,眼下还有几人躺在上面,隐隐闻到腐臭的汗味。   清辞被熏的抽了几下鼻,神色有些难过。   若是走路回去也不是不可,只是还要耗费大半天的功夫,要黑天了才能到。   她已经走了好远的路,脚下都磨的生了泡,实在不愿意走路了。可是不走就要等到明天,今晚上要在客栈住一晚,住一晚就要花钱,若是环境稍说得过去还可以,但眼下这种情况......   清辞正犯着难,客栈那人却一个猛子冲了出去。“走走走,别死在这儿,真晦气!”   “我们这儿是住人的地懂吗?要给钱的!你这快要死的样,快离远些,省的脏了我的地......”   经过一晚上,卫昭的情况更差了。   他起初咬牙忍着,可后来衣裳被划破,顶着满身伤痕在冷风里吹了一宿,天亮时便发起热。   他并不相信世上会有无缘无故帮助他人的人,所以趁着那人睡着时,和小桃有福跑走了。   他强忍了半路,脚步越发虚浮,头脑昏胀到让他恨不得一脑袋撞在石头上,可一想到家中还有母亲,便强忍着到了现在......   路上遇见了流民,见他们三人是小孩,便诱哄着要他们一起,卫昭即使发着热,也清楚这群人脑子里打的是什么算盘,可他到底没力气,最后没能逃得过,被那群人抓住。   他们以为他是孱弱的小孩,可实际上,当初的能够逃离人贩,是因为他发狠将刀抢过,砍死了那些人。   他并不弱,相反因为母亲重病、继父酗酒,家中的田地都是他耕种的......   所以他故技重施,身上的血不是他的。他流的早已经干掉,混着他的皮肉长在了一处。   卫昭咬着口中的软肉,疼痛让他的意识短暂清晰:“我没病。”   客栈那人呸了一口:“那你有钱吗?这里可没有郎中,没得死在这,还不照样晦气!”   卫昭虽然人小,但眼神极凶,骇得客栈那人往后倒退几步,意识到对方只是个小娃娃,这才找回些底气。   “没钱别在这拄着!快些离开!”   卫昭转身便走,脚步不稳,险些摔倒在地,被他咬牙撑着,这才走出几步远。   他的脸颊红的灼热,眼前也雾蒙蒙的。耳边一阵嗡嗡响,似乎有人在唤他。   “卫昭,卫昭......”   是谁呢?除了母亲,没有人会用这样的语气唤他。可他身边并没有母亲。   卫昭还没想明白,眼前便是一黑。   ****   清辞将钱交出去后一阵肉疼,不免在心中暗骂黑店。   那人以卫昭有传染病为由,非要清辞多交钱,否则两人都甭想在这儿住店。   她打又打不过,再说带着发热的卫昭也没好去处,只能认命交钱。   其实清辞在出声叫卫昭时便后悔了,恨不能将卫昭两个字吞进去。   她不想再与他牵扯,因她现在也没有余力帮上什么忙,况且他对她的态度也不好,她实在是犯不着给自己找事......   可偏偏她就是出声了。   天还没有黑,铺上的人不多。   清辞抱起昏迷的卫昭找了墙角的位置,将包袱伸展铺在上面后,又将卫昭移过去。   客栈里虽然提供食物,可价钱实在太高,东西却不好,所以清辞便没有买。   她心里也是想着犯不着为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孩做如此多,能够花时间照顾,已经是极好了。   可心里这么想着,她还是把藏在衣裳里的半块面饼拿出,用水泡干后,便往他嘴里放。   “张一下嘴啊......”   清辞实在没有照顾人的经验,眼见着卫昭因为发热难受得厉害,索性将他抱起,让他的后背抵着墙根,用了些力气才将他的嘴巴掰开,一点一点喂了进去。   将半块面饼喂完,清辞的后背已经出了汗。   她面上倒是没有任何不耐的神情,还好心情地想着,做了这一通让身体热起来,也不是毫无收获,起码她现在不冷。   况且晚上睡觉时,煨着火炉般的人,寒夜也不那么可怕。   但事情远没有清辞想的那么简单。   到了晚上通铺的人多起来,有些身上带着冲天的臭味,熏的她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她抿紧唇忍着。   一面是安静地睡着的火炉子,另一面是不知道是谁的流民汉子。   清辞盯着卫昭看了好一会儿。   ......好歹也是个男娃。   换了位置后,清辞才踏实地闭上了眼睛。   反正卫昭昏睡过去,且他身上的味道不比旁人的差,将他放在外侧与流民相对,也不吃亏。   晚间的通铺并不安静,到底混杂了各地的人,有睡觉的,有交谈的,嘈杂的很。   卫昭的喘息声夹杂其中,弱不可闻:“别打我,别打我......”   “救命......我疼......好疼......”   他起先平躺在通铺上,睡的安静,到了后半夜,也不知做了怎样的梦,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后背因他大幅度的动作,应该是撕裂了伤口,顿时氤出血渍。   清辞就是被他辗转的动作弄醒。   她揉了揉眼睛,又坐了一小会儿,听到他微弱的呢喃,凝神听了会儿,周围实在太吵,她便俯下身子,将耳朵放在他的唇侧,这才听清。   “做噩梦了吗?”   “别打你?没人打你,你安心睡......”   可卫昭又怎么会听得到清辞的声音,他只害怕得抱紧自己,纵使在梦中也不敢哭出声,只一遍遍的唤着他有多么疼。 第4章 、第 4 章   清辞低声哄了几句,卫昭仍缩着身子。她便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   既后悔将他抱进客栈,又有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她呆愣愣地坐在通铺角落,盯着身旁脆弱到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的男娃。   “他流血了呀!”有妇人半夜被婴儿哭闹吵起,坐在角落奶孩子。   妇人正对着卫昭,便看见他衣裳上的暗红,可巧这边血味重,又瞧见那孩子面色惨白,这才惊呼出声。   清辞被妇人一提醒,低头去看,果然瞧见卫昭的衣裳上皆是血迹,只因他身上脏,当时还以为是脏污,没往这上面去想。   ......可是只这短短一晚上,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弄的满身血?   妇人问道:“你看着年纪也不大,这是你弟弟?”   清辞点点头,没多说。   妇人又道:“他这是怎么了?可是遇见劫匪了?我们在来的路上便瞧见不少带刀的劫匪,可吓人啦!”   清辞没出声,任妇人独自说着话。只偶尔应和几句,过了一小会儿,她到底不忍心,便开口问:“您可知道周围有看病的地方吗?”   妇人摇头:“我们一家是从兖州过来的,今日也是刚到此,不过瞧这荒郊野岭的,难有。”   她怀里的孩子哭了起来,妇人又连忙哄几句,安静下又道:“你这弟弟年纪这么小,得了病,又是这样的地方,难活。”   清辞摸摸卫昭的额头,还是烫的。   想着他还是个小娃娃,便伸手将他的外衣掀开,随即惊的险些出声。   只见卫昭的胸膛上横竖交叉着胳膊腕粗的疤痕,还混着血痂,周围的皮肉呈现青紫色,显然是冻的。   虽吓人,但好在那衣裳的鲜血不是他的,他身上的都已经结痂,唯有几处细小的划痕往外渗着血丝。   ......他们路上到底经历了什么,那两个小娃娃又去了哪里?   清辞顾不得多想,身边没有药物,只能用清水先将他伤口周围的沙砾泥灰清理了下。   也不知是她带的包袱大,还是卫昭人实在太过瘦小,将包袱伸展刚好盖住他的身体。   可他还是冷,牙齿也在打着颤,额头却滚烫似火炉。   “小哥你别费心了,难熬哦。那么好的布,不如盖在自己身上,我家原先有个比你弟弟要大几岁的小儿,也是发热走的......”   妇人叹口气:“这日子什么时候是头。”   清辞默然不语,只手下的动作稍稍停顿,顺着妇人的话去想,也觉得很有些道理。   卫昭身上的伤很重,又发着热,年纪轻轻的小孩很少有能挺过去的,这样的地方,死个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况且她也不是什么妙手神医,对着他除了出声安慰几句,实在没什么好办法。   或许等天亮,他就走了,到时将他埋了,也算是全了她救他的心。   清辞这样想着,心里有些不好受,不过也没有再好的办法。她又看了卫昭一眼,刚准备躺下睡觉,怀里忽然一烫。   是卫昭滚到了她身边。   “冷......我冷......”   卫昭嘴里含糊不清,清辞没听明白他说的什么。只感觉被他抱住的地方滚烫的厉害。   他的身子软乎乎,虽然味道并不好闻,却让她不排斥,甚至心尖疼的颤了几下。   清辞顺势抱住卫昭,低着声道:“不一定呢,只是发热而已,兴许明早就好了。”   卫昭进她怀里便安静了。   清辞只能瞧见他的头顶,发丝也不知几月没洗,蔫巴巴地粘在一起。   她有些嫌弃地移开目光,忍着不适,渐渐地也就睡了过去。   ****   卫昭醒来时,天还没有大亮,他的意识也恍惚,隐约感觉到身上搭着什么东西,整个人僵硬住,气都不敢大声出。   “我们此去洛阳,也不知能不能得到亩地,若是没有可如何是好啊。”   昨晚的妇人将包袱收拾好,叹口气:“咱们若是在兖州,更是死路。地被占了去,还要交税,让我们怎么活?此去洛阳,还可以找点谋生的活,总比等死的强。”   男人垂头,应和几声,便道:“昨夜这屋里的血味实在大,我都没睡好,那孩子也不知能不能活过今日。”   他们二人皆是有孩子的,看到小孩难免心疼。   妇人抱着怀里的幼儿,亲蹭几下,语气低低:“怕是活不了了。那小哥也怪让人心疼的,自己还是半大的孩子,你是没瞧见,他抱着那孩子一整夜,温声哄着,这不,天刚亮,他才睡熟......”   二人谈话声渐远。   卫昭的身体越发僵硬,尤其在他瞧见眼前的是裹着灰衣的胸膛后,他的脸颊蹭的一下,像被燃了一把火,烧的比昨晚还要旺。   他的意识也逐渐清晰,甚至连昨夜的印象也慢慢回归,他虽然发热昏过去,但不至于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他略显局促地待在清辞怀中,双手双脚不知该做出什么动作。   推开吗?可是他刚刚睡着......   卫昭纠结了一会儿,试探动了几下。   清辞迷糊地睁开眼,下意识伸手,探向他的额头,“还有些热啊......咦?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许是卫昭刚睡醒的缘故,看起来格外温顺,与昨日见时浑身长刺的模样大相径庭。   天光大亮,不似晚上昏暗。   清辞头一次辨清卫昭的长相。   因为昨夜用水清理过,他虽瞧着依旧憔悴,但至少干净许多,脸蛋也越发地讨喜。   小男娃长的极好看,五官没有一处有瑕疵的,活像神像旁端坐的小仙童。   比她阿弟的容貌要艳丽许多。   卫昭被盯得不自在,不似前夜里浑身带刺的模样。他略显局促地往后退了退,却撞到身后的汉子,惹来低低的脏骂。   他不敢再乱动,低着头,双手握在一处。   他心里隐约明白,眼前这人没什么恶意,一切都是他想多了。   清辞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还很虚弱,便随口关心道:“你再躺一会儿,我去外面看看。”   她刚走几步,衣角被扯住,低头一看,是卫昭。   他触电般,快速松手,低下头,像是在害羞,吐出的字断断续续的:“谢谢您......我已经好多了......”   清辞便知道他已经放下了防备,于是很大度地没与他计较,只是道:“好多了也去床上躺一会儿,我去外面问问牛车的事,你既然要去刘家村,便与我一起吧。”   卫昭怯怯地望着清辞。   清辞想起什么,忙问道:“差点忘了,那两个小娃娃呢?你们怎么没在一起?”   卫昭的脸色便暗了下去,语气也不似先前软绵绵的:“我们路上遇见了流民,我跑不快,没有追上他们。”   他们三人运气很不好,刚刚走没多久,就被流民看到了,其中男人居多。   于是他们便拼了命地往前跑,当时卫昭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就在他被追上的功夫,小桃跟有福已经跑远了。   清辞听得直皱眉。   卫昭瞧见她这副模样,心咣当一下沉到了最低。   他有些后悔,刚才说出的话,似乎带着埋怨,于是忙补充道:“他们拉过我几次,可我发着热,实在跑不动。怪我自己没有用......”   其实他们哪有拉过他,见他被捉住,吓得魂都丢了,只顾着往前跑。   卫昭那么说,也只是为了弥补在清辞心中的形象,毕竟昨日他表现的实在不好,会不会惹他厌烦?   他现在除了求助清辞,根本没有旁的办法。要是让他一个人回家,路上还不一定会发生什么。   清辞听他那么说,心里也不好受:“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卫昭一愣,旋即挤出了几滴泪。   他很是瘦小,站在清辞面前,才只到她的腰部,更何况身上还带着伤,只随便皱皱眉,喊几声疼,便让人心疼的很,更别提掉眼泪。   他垂着眼,声音听不出半分情绪:“我假装晕倒,他们见我小没了警惕,只留了几人看着我,其余人去拾柴烧火,我趁他们不注意逃跑了。”   清辞叹口气:“你一个小孩子,能从他们手中逃跑已是很了不得了。只是我要与你说明白,我今日就要回家了,你若是想等你的伙伴,我也无能为力,住这里要花钱,我剩的钱也不多了,若是想回家......”   她话还没完,卫昭便急急的带着哭腔道:“我想回家。”   清辞跟店家说好了牛车的事,店家还想让清辞买些吃食。虽然清辞知晓,卫昭身体刚好,正是要补充身体的时候,可是她也要为自己想想。   她家中没有田地,赚了的钱要留出大半买粮食,余下的便不多了。   能为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孩做到她这种地步,已经很好了。   甚至有时清辞想想,还会骂自己傻。但帮都帮了,也就不好再纠结些什么。   小河村与刘家村皆在远安县,离着并不远。牛车赶了大半个白天,便将两人送回了家。 第5章 、第 5 章   天还蒙蒙亮,炊烟便从村头直上云霄。   刘二婶子将一家人的早饭做好,便在院子里打起瞌睡。她刚有了困意,就被隔壁的吵闹声吓醒。   不禁嘟哝道:“这刘安年轻时好歹也是个秀才,一肚子的墨水,比乡下汉子要温柔得多,怎么到了如今这年纪,成天打他婆娘,打死了去哪儿再讨一个?”   恰巧被刘二婶子的婆母听到,便道:“蒋氏空一有一幅好相貌,跟了刘秀才时,还带这个半大的拖油瓶,如今整日躺在床上,谁家男人喜欢?要我说,还打轻了!”   刘二婶点点头,继续道:“听说刘秀才前一阵儿把蒋氏带来的那男娃给卖了,没成想他又自己跑回来了,二人为着这事,成天吵架呢......”   婆媳二人低语了一会儿,便挪到墙根去听隔壁的笑话。   他们二人口中的刘安早年考中了秀才,当时在村里风光了好一阵。   那可是秀才,不仅不服劳役,连田税也免了,朝廷每月还免费发放粟米,这可是庄稼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好事。   当时不少人想着将自家女儿嫁给他,谁知他偏偏看中了带着孩子的寡妇蒋氏,惹的村里人没少在背后说闲话。   二人也甜蜜了一会儿。蒋氏虽是寡妇,但是样貌身段说是管家小姐也有人信。   可谁知好日子忒短,刘安多次会试落榜,本就心灰意冷,恰逢朝廷颁布新规,秀才一干人等不仅不再免费得粟米,每年还要多交朝廷几两银子。   简直是晴天霹雳。   刘安也因此一蹶不振,甚至对蒋氏也不似从前温柔小意,动辄就是打骂。   直至年头刚过,刘安瞒着蒋氏将她的孩子发卖,两人关系彻底闹崩。   ****   刘安穿一身青色棉布衣,在村里是极好的料子。他的面容瞧着也斯文,却对着躺在床上的蒋氏破口大骂。   “我当时看你孤儿寡母可怜才要了你,好吃好喝地供着,如今卖了卫昭换些钱财有什么不对?你们娘俩能在刘家村住这么多年,还不是因为我?若不是我,早被赶出去了!你今日若再敢忤逆我,明日我便去村长家,要他把你二人全部赶走!”   蒋氏抱紧了怀里的卫昭,只是哭:“不是我不给你,是家中实在没有钱了。去年收的粮食卖了钱,已经全部交给你了,如今家里剩下的,还要养活我们呢。”   刘安笑了声,阴恻恻的目光转向卫昭:“没钱?你这小儿值钱的很,再卖一次就有钱了。”   蒋氏:“夫君求求你,昭儿是我的命啊!”   刘安并不听蒋氏的哭求,将她踹倒在地,抱着家中存钱的石罐离开了。   刘安一走,蒋氏立马扑到卫昭身旁:“昭儿你可伤到了?他打我打惯了,母亲已经没感觉了,倒是你满身的伤,母亲不用你护着,现下又被他踹了一脚,可怎么办啊,疼不疼?”   卫昭摇摇头,推开蒋氏。   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眼底是黑黝黝的郁色。他伸手摸一把唇角,溢出的血丝被他擦干,随即站起身,对着蒋氏道:“我不在这几日,他每日都打你?”   蒋氏眼里带着泪,神色郁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即嫁给了他,他如何待我都是无所谓的。”   卫昭急声一喝:“娘!”   蒋氏身子一颤:“也不是每日都打。这几日他常常外出,一待便是十天半月......”   刘安年轻时曾说过亲,对方是隔壁村的张梅。后来不知怎的,两人勾搭上,恰逢这几日天降暴雨,隔壁村房屋被冲垮了,不少刘家村有亲戚的都搬来这里。   那张梅也在其中。   刘安拿的钱便是去接济张梅了。   一个是妻室尚在的秀才,另一个是刚刚死了丈夫的寡妇,二人倒也快活!   卫昭也知道其中的关系,没多说话,只是将屋里被弄倒的家具扶好,随即转身去了厨房:“娘,你休息吧,我去做饭。”   蒋氏应和几声,她身体不好也就没阻拦,叹口气便躺在炕上休息了。   卫昭转身进了厨房。眼底的郁色越发的深沉,他盯着放置在旁的刀,刀刃是银白色的,已经打磨的很光滑了。   家中的饭菜都是他做的,他用的也很熟练,村里有时杀猪宰羊,他也上过手,更何况......   从前他未往这方面想,可在外一路,他不仅杀了人贩,连比他高壮的流民汉子也死在他手。   一个瘦弱的秀才而已......   随即他又想起了刘安的话。刘安说的没错,他们母子二人能够在刘家村落户,完全是因为刘安。   卫昭不属于他们二人的亲子,一旦刘安死了,不仅家中的田地,连房屋都有可能被收回去......   这样一想,他整张脸越发笼罩郁气。   他今年已经十岁,但因长期营养不良,看起来如七八岁的小儿。   站在土灶旁,人比铁锅还要小。   他熟练地生火,脸上神情却沉沉,半点不似这个年纪的小娃,似暴雨的天。   “有人吗?”就在卫昭烧粥时,门外传来询问声。   那人嗓音清润,像暖春的风,带着让他震颤的熟悉感,“我原是隔壁小河村的,可前几日家中遭洪水,这才搬来了刘家村。初来乍到,家中没有柴火,想问您家借些......”   清辞有些忐忑地敲门。   她刚来刘家村,对周围的一切都不熟悉,且瞧着这里比原来的村子还要穷,并不敢保证有人会将柴火借给她。   可让她现在去砍柴,她也砍不来,所以便硬着脸皮来敲门,没听到人声,旋即又补充道:“我可以给钱的......”   清辞话刚落,就见西面的房门打开,从里走出一个小男娃。   小男娃的脸色在日头映照下显得格外白,像冬日的雪,没一点血色。双眼黑亮亮的,比初见时更加璀璨,也不似那时候面无表情,他的唇角稍稍勾起,露出个腼腆的笑容。   他向前走了两步,语气似喜似惊:“是你!”   清辞倒也没觉得奇怪,毕竟那日在牛车上,小男娃的态度便好了不少,只不像现在这般情绪外放。   她也跟着笑了:“是我,没想到又遇见你了,这是你家?”   卫昭点点头。   清辞犹疑一会儿,开口:“你回来后,你家人可开心?”   她还记得一路上卫昭提不起精神的样子,可却一心想要回家,想必家中有让他留恋的人。   卫昭并未回答,而是道:“你稍等一会儿,”他跑到厨房,抱起一捆干柴,小跑到清辞面前,“我只能抱这么多,里面还有,你需要多少?”   清辞忙接过,道谢一声,刚要拿钱,就听卫昭道:“你路上帮了我那么多,只是几捆柴而已,用不了多少钱的。”   卫昭仰头看面前的少年。   他比自己要高半个身子,说话时总是温温柔柔的,就连偶尔注视自己的双眼,也像含着汪清泉,无端让他舒适起来。   卫昭又想起那日发热,躲在清辞怀里睡的一夜,是他从来不曾舒心过的夜晚。   少年瘦弱的胳膊,仿佛成为他最有力的支柱。   清辞见到卫昭是惊喜的,尤其在看到小男娃眼里盛着快要满意出的欢欣。   她的心就被他的眼神看的暖呼呼的。   她刚搬来这里,肚子还没东西,再想说话也不是这个时候,况且卫昭似乎也在忙,便道:“你刚才在做晚饭吗?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你了......”   卫昭急道:“不打扰的,”他脱口而出,随后又道:“一捆不够的,我再去抱些。”   清辞拒绝:“我家中只有我跟阿婆,吃的并不多,况且明日我就去砍柴了,用不了太多,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家就在不远,你出了门就能瞧见,我若是需要便再来找你要。”   听到这里,卫昭才点点头。目光似不舍地注视清辞离开。   ****   “你去哪里了,找不到你,吓我一跳。”清辞刚回家,就跟刘秀云撞上。   刘秀云五十岁的年纪,早些年伤了腿脚,走路不利索,手艺活极好,清辞拿去卖的帕子都是刘秀云绣的。   清辞将干柴放下,笑一笑:“家里没有柴,现在去砍又来不急,便去周围借的。倒是阿婆您瞎操心,我能去哪里啊。”   谁道清辞话刚落,刘秀云便掉眼泪。   “难为大姑娘跟着我这老妇人受苦。”刘秀云一伤心,连旧日的称呼也喊出来。   刘秀云原是孟家给清辞找的乳母,后来年纪大就辞了。可不久便见到家破人亡来投奔的清辞。   当时清辞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一身细皮嫩肉,只在乡下过了几天便磨得浑身红肿。   小姑娘却一声不吭,硬是咬牙忍着。   这么多年,虽说是刘秀云救了清辞,可清辞的到来也使得刘秀云的生活越来越好。   只是想起曾经被捧在掌心的姑娘,如今却要为了生计扮作男儿,到处奔波,甚至因为发洪水迁到这破落的房子,便一阵心酸。   清辞的眼圈也红了,但她到底还是笑着安慰:“那都是过去了,什么受苦不受苦的,咱们好好把日子过好才是。” 第6章 、第 6 章   刘秀云原就是刘家村的,后来嫁去了邻村,年轻时死了丈夫才远离家乡,在孟家当乳母。   她有个儿子,出生时便过继给娘家哥哥,如今村里发大水,便是靠了当初的儿子如今的外甥,才能在刘家村寻到落脚的地方。   那地方不是别处,是刘秀云爹娘在世时居住的。   房子的年岁已经很长了。乡下的茅草屋并不结实,风吹雨淋就能坍塌,房子的西屋破败的只剩下一层土墙支撑着,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倾塌。   但除了此处,他们没有别的去处。   清辞并未对住处有过多的期待,看到时也只是稍稍难过一会儿。   她什么也不会,这房子一看就不能住人,若是想继续住,只能翻新,可她手中钱财并不多,乡下人为了省钱,通常都是自己做的。   清辞对此更是一窍不通。   眼下先不想别的,先把晚上饭解决掉。   她跟刘秀云忙碌了一整个白天,还花钱雇了辆牛车,这才勉强将家中的东西都搬了来。   她饿着倒是没什么事,刘秀云年纪大了,吃不上饭便头晕眼花。   清辞用石块临时垒了灶,刚要往里添柴便被刘秀云阻住,她道:“你放着我来。”   清辞抓一把干柴放到下面:“阿婆去休息吧,我还不累。”   刘秀云将清辞推开,蹲在石灶旁,先用家里的干草将火引燃,随后才扔进柴堆里,语气带笑:“不是我不让你做,你何时做过饭?前日里做的那一顿,不是阿婆笑话你,实在难以下咽,我也不是老到动不了,这点小事便让我来吧。”   清辞只得惺惺收手,蹲在一旁往里添火。   清辞自认为是个能吃苦耐劳的,在乡下生活这些年,她从未喊过哭累,就连小时她最看不上的商贩,如今为了生计也只能放下脸皮,沿着街边叫卖。   可唯有一事她怎样都做不好,便是做饭。   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她也认真随阿婆学了过程,可从她手里做出的饭菜总是难吃得很,哪怕阿婆再如何为她捧场,吃几口便再也吃不下。   家里先前买了几袋米,幸亏当时发洪水时他们二人都在家中,早早将米袋转移了地方。   虽也损失了些,倒也该庆幸不是全没。   刘秀云将挖的野菜混着小米煮了一锅浓稠的粥,想起清辞是从东边来的,便问她:“你去了谁家借柴?如今这年头,竟也有人这么好心?你是不是又给钱了,可别给多了......”   清辞摇摇头:“没要钱,您知道卫昭吗?”   刘秀云犯了难:“卫昭?这人是谁?刘家村大都是姓刘的,倒也有几个外姓人......”   “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娃,就在咱家前面,出了门往左转就能瞧见。”   刘秀云嘀咕了几声,随即愣住:“咱家前面?咱家前面住着的是刘秀才一家啊,你说的卫昭,莫不是他娶的那妇人带来的小孩......”   清辞并不知晓刘家村的事,但听阿婆这么一说,便也道:“我前几日去南阳县卖鸡蛋,路上碰见卫昭顺便把他送了回来,他被卖给了人贩,小孩很可怜,还有另外两个叫小桃跟有福,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   刘秀云叹口气:“作孽啊,好好的孩子怎么卖了呢。”旋即又道:“你既然这么说,那我便知晓了。卫昭确实是刘秀才家的,我听人说起过,那秀才对他的继子很不好,小小年纪便让他下地干活,动辄就是打骂,真是作孽......”   清辞一只手往灶底添柴,另一只手托起腮,想着卫昭惨白的小脸,亦叹口气:“是哦,好可怜的小娃。”   刘秀云瞥了清辞一眼:“你路上带他回来的?”   清辞点点头,将一路上发生的事情取重就轻说了一遍。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对卫昭格外怜悯。   可说起来,卫昭与她阿弟并不太相似,或许是那日的光照,又或许是两人同样明亮的眼神,总之种种的错觉在清辞再次见到卫昭后便消失干净了。   可她还是觉得心疼。   清辞想起卫昭熟练烧火生饭的动作,明明他身上受了很重的伤,一般人家怎么舍得小孩再去干活。   她想到这儿便越发觉得心酸,便问道:“你说他继父待他不好,怎么个不好法呢?”   刘秀云没继续说,反倒是劝她:“今时不同往日,你可莫再心疼旁人,咱们自家还穷得揭不开锅,更何况刘秀才可不是个好相处的,沾上了可就甩不开了,谁家不可怜呐,往后可莫要与那小儿多接触......”   清辞也懂其中的道理,便也没有反驳。她模样乖巧地应是,等着刘秀云将粥做好,两人填饱肚子,便去收拾屋子准备休息。   ****   翌日醒来,清辞不熟悉村子,便由刘秀云带着去附近的林里砍柴。   她换了身方便的短衣短袴,刚走出家门口,便听到男人震天的怒骂声。   刘秀才身量高,体型偏瘦,面容长得也清秀,能够看出年轻时也属于长相好的男子。   他面前立着卫昭,正怒瞪着他。   卫昭人小小的,连刘秀才的腰都没到,眼神却极凶。   卫昭的半张脸已经高高地肿起,嗤笑道:“过年时村里有杀猪的,我都去帮忙,得了钱便让娘存起,钱是我赚的,凭什么给你?”   刘秀才一只手高高扬起:“凭什么?凭我是你爹!你娘既然嫁给了我,便什么都要听我的,家中所有的东西也都是我的,你竟然在这里跟我贫嘴,你信不信我打死你?”   卫昭无半点惧意:“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刘秀才刚要动手,蒋氏便冲上前抱住了卫昭。   蒋氏跪在地上,扯着刘秀才的下摆,哭泣哀求:“夫君我求求你,昭儿还小,又浑身是伤,你就别打他了!你若是要钱,钱都在我这儿,你去做什么我亦不过问,只求你别打昭儿了......”   刘秀才一听有钱拿,便什么也不管不顾,扯着蒋氏便开始摸索,直至从她手中拿了钱财,这才露出喜色。   卫昭自然是不肯的,那钱是他累死累活攒下的。就想着有一天,他们母子二人能有个钱财傍身,不至于饿死。   可没想到蒋氏竟会软弱至此,将钱财全部给了刘秀才。   这人是个不知足的,今日要明日要,难不成要一家人都将命送出去吗?   卫昭发了狠,他猛地窜上去,要抢刘秀才手中的钱袋。纵使卫昭力气再大,刘秀才也是个成年男子。   前几次卫昭能够杀掉那些人,其一有对方没对他警惕,其二便是他手中有凶器,加之情况恶劣激发了身体潜能,这才成功逃脱。   可现在,他空手空脚,母亲又在一旁哭泣,甚至被连累得连受了刘秀才几脚。   他顿时生出绝望的情绪。   ......真想就此同归于尽,也好过整日受这些折磨。   ****   清辞的脚步顿住,停在刘秀才家门口再也前进不了半步。   她的目光落在卫昭充满绝望的脸上,明明今日日头甚好,可他周身却笼罩阴云,像是陷入泥潭任由身体塌陷,周身死气沉沉,没有半点生机。   她便无端生出股心酸。   清辞下意识往卫昭身旁走去,被刘秀云扯了一把。   刘秀云拉着清辞离开了刘秀才家门口,见清辞不停往回望,便道:“你觉得那小孩可怜?”   清辞点头:“是呢。”   刘秀云叹口气:“你从小便是这脾气,最见不得受苦受穷之人,可你瞧瞧,你做了那么多好事,可有好报?”   清辞低声道:“……我不是为了求回报的。”   刘秀云知道清辞天生良善,就如孟夫人般。当时刘秀云饥饿困顿,险些饿死,是孟夫人见她可怜,给她热粥,让她留在孟家照顾大姑娘,她的日子才一点点好起来。   可是这世上,并非好人有好报。   孟家一家在刘秀云看来都是好人,最后却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刘秀云越难过,便越不想让清辞再如从前。可见到清辞强忍悲痛,很快从过去抽身,积极努力生活,她又觉得欣慰。   刘秀云握住清辞的手,低声问道:“你见那小孩可怜,要去帮他,怎么帮呢?进去与刘秀才打一架?且不说你能不能打过他,打完之后你要再做些什么呢?那小孩再惨,刘秀才也是他的继父,他们才是一家人,而你只是外人,想帮忙,也只是一时的忙。”   清辞不说话,垂着眼皮一幅蔫巴巴的模样,双手抠着斧头的把柄。   她虽穿着男装,面容却极嫩,又是一幅如玉的模样,垂头丧脑格外惹人心疼。   过了好一会儿,她望一眼刘秀才的家门口,离得远了,声儿都听不清了。   清辞闷声道:“我知道的,我管不了他一辈子。我也没有能力去帮任何人,我往后知道了阿婆,我会管住自己的。”   刘秀云见她这样便知道她心情不好,宽慰道:“这世道就是如此,谁家日子也不好过,你若见了都心软,这日子都没法过了。” 第7章 、第 7 章   清辞从那天后再也没见过卫昭。   阿婆说的对,她即使有心帮助他,也实在无力。且她家中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她去办,忙的实在抽不开身。   如今天气转暖,房屋的事情到也不是很着急,但眼下她家中无柴,连生火做饭都成问题。   那日她跟阿婆去林里想着砍几捆柴应急,可想的很好,到了林里,二人的手劲有限,只砍了几根便乏力了。   清辞并不气馁,这几日她时常起的极早,囫囵吃上些便去了林间。除了烧火用的干柴,她还想拾些大石块,到时候在院子里养几只鸡。   家里先前的鸡因为洪水被冲走了,让她心疼了好一阵,如今攒着钱想再买几只,买之前自然要将鸡窝弄好。   刘家村后头是座荒山,远远就能看见树木林立。平日里大伙只敢在外围转,再往深处便不敢去了。   打眼一望,深处黑黢黢,瘆人的很。曾去深处的人都没能活着出来,里面的野兽都是见肉眼红的。   清辞自然也不敢往里走,只在外面找树枝。她寻了好几颗树,不是太高,就是已经被人砍光了,她腰上别着的斧头似乎发挥不了用处。   她只得碰碰运气,拾地上落下的。   累了,便也顾不上干不干净,随便寻块石头坐下。   “咯吱。”   “咯吱。”   近处传来草叶被踩踏的声响。   清辞整个人一激灵。若是正常来砍柴的,走的是山间被大伙开辟出的大道,大道上几乎没有草叶,被脚印踩的光秃秃。   可刚才的声响分明是走的小路,专挑草木多的地方。分明是见不得人。   清辞害怕是糟了贼惦记,又怕是野兽。骇得她攥紧了腰间的斧头,大气都不敢处,静静凝视四周。   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丧命于此。   刘秀才拥着张梅,从山间的小道蜿蜒而上,找了一处光秃秃的树根旁,这才将手松开。   张梅推他一把:“你把我带到这儿做什么?当我是见不得光的东西吗?”   刘秀才笑笑,手攀附在她身上:“怎会?我把你当什么你还不清楚,等蒋氏死了,我便娶了你。”   张梅倒在他怀中:“谁信你的话,当时娶蒋氏,还不是花言巧语,如今又故技重施,我可不信你的。”   刘秀才曾经对蒋氏自然真心,可真心退却,只剩下厌恶,且蒋氏保守,床笫之事从不听他的,很是扫兴。   哪像张梅,连这荒郊野岭都愿与他尝试,自然让他爱不释手。   张梅任由刘秀才动作,又问道:“蒋氏病怏怏的,什么时候死呀,还有她那儿子,瞧着可不是善茬,卖给人贩都能跑回来,那日我可瞧见了,浑身都是血,你就不害怕?”   刘秀才哼笑一声:“害怕?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我大声吓一吓他屁都不敢放,等往后,我瞧他不顺眼了,便再卖一次,能得好些银两。”   刘秀才边说,边将腰间悬挂的钱袋拿下,一股脑地塞到张梅手中,边亲边含糊道:“谁想那小子还挺能赚钱,这是我从他那儿拿的,都给你。”   张梅笑个不听,攥在手里,不一会儿两人就滚成一团。   ****   清辞很是气恼,连日来因为忙碌而生出的欢欣感立时被击碎,只剩下恶心。   她是个随和的人,很少有事情能够激起她的愤怒。   但听见刘秀才与张梅的话,她很想将手中的斧头扔过去。   伤人她是不敢的,但吓一吓还是可以做到的。   然而这些她只敢在心里想想,并不付出行动。   那边的声音越来越激烈,清辞甚至都听见露骨的叫声。过了不久,是翻滚的声响,她没忍住,往那头看了一眼。   目光正对两人白花花的背,而后浅绿色的钱袋映入眼帘。   钱袋是刘秀才从卫昭手中抢去的那个。   清辞抿紧了唇,有些紧张地望望那两人。   他们甚是投入,已经到了忘乎所以的地步,根本无法察觉到在这林间,还有另外一人藏在角落。   清辞的背上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紧紧盯着那两人,一只手已试探着往外伸去。   清辞所在的位置在一颗粗壮的野树后。   大概因为她比较瘦弱,又是坐在石头上,微微俯着身子,穿的又是灰色布衣,格外不显眼。   她偷偷探出头,看一眼两人,又做贼似的盯着地上的钱袋。   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定注意,可是再一细想......   这钱袋本来就是卫昭攒下的,那日刘秀才从他手中夺去,她也是亲耳听见的。   再者说,刘秀才本就有蒋氏为妻,如今却与张梅在外苟合,将还谋划着妻子死后要将继子发卖......   他们的行为实在太恶劣,于是清辞越发有底气。   她寻了根细长的枝条,试探着,一点点将钱袋勾到了手中。   拿到钱袋后,她才松口气,左右看看,猫着腰跑走了。   ****   清辞近几日一直在卫昭家门口徘徊,渐渐她也知道了刘秀才的行动轨迹。   他很少白日在家,除了与张梅厮混,他有时还会去外拼酒,常常喝的醉醺醺,那时便会从屋里传出女人的哀求哭喊声。   清辞今日特地找了刘秀才不在的时候来的。   清辞还未进门,便跟蒋氏迎面撞上。   蒋氏乍看见生人,往后一退,忙将头低下:“小哥有何事?”   清辞只匆匆瞥了一眼,仍能够看出蒋氏年轻时是个美人。   清辞没选择将钱袋交给她,而是道:“我叫孟辞,就住在隔壁。初来乍到,是卫昭帮了我大忙,今日特来谢他,他可在家中?”   蒋氏看她一眼,满是狐疑:“我儿年纪小,什么事也不懂,小哥是不是认错人了?”   清辞笑笑:“怎么会,就是刘家村的卫昭,没认错。”   恰在此时,卫昭抱着一叠衣物从房中走出,清辞忙招手:“卫昭,是我,我来找你啦。”   卫昭本走的慢吞吞,一见是清辞,忙将衣物放在木盆,小跑着到她身边:“你怎么来了。”   清辞注意到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方才朝她跑来时,还踉跄了好几下。   她便垂下眼睛不再多问,只顺势牵起卫昭的手。   小男娃并没有反抗,抬眼看了眼清辞,抿下唇红了脸。   蒋氏见他们二人确实认识,热情不少:“小哥你进来。家中没什么好东西,小哥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杯水。”   清辞连忙拒绝:“您不用忙活了,我只跟卫昭说几句话。留不长。”   于是,卫昭带着清辞去了他的房间。   卫昭家的房子并不小,正屋是蒋氏与刘秀才住着。东面一间曾经是刘秀才的书房,现下放着杂物。西面是厨房连着一间小柴火房。   卫昭的房间就在柴火房里。   清辞一进屋,下意识扫了眼屋内。只见房内一半放着柴火,另一半是一张木板床,上面铺着干草和麻布。   她不用再细问,便晓得卫昭过的到底是怎样的日子。   这几日又听刘秀云说起卫昭家里的情况,前些年还好些,这几年刘秀才除了酗酒就是乱搞,家中的钱财几乎都被他祸害干净。   蒋氏身体也不好,时常需要看医,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家中的田地由卫昭种,其余开销所需的钱财也是他想办法赚来的。如此勤劳的小孩,却只睡在柴火房腾出的木板上。   天暖和还好些,多少是个睡觉的地方。一到天冷,这柴火房根本不御寒,更别提那张薄薄的木板床和上面的干草麻布了。   清辞看一眼便不再多看,目光转向卫昭。   卫昭将过冬的衣物从旁边的小箱子里翻出,铺在床上,目光充满殷切地讨好:“你坐在这里吧。”   清辞不愿辜负小孩的一片好意。   铺在麻布上的棉衣在她看来仍是破旧的,却是卫昭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   她虚虚坐在上面,轻轻拿起卫昭的双手放在眼下细看。   卫昭虽已十岁,但在清辞眼中还只是个六七岁的小娃娃。况且他本就不高,身上也没几量肉,在清辞的对比下,活像个小瘦猴。   且他面对清辞时,模样实在讨喜。   那双眼睛水汪汪的,还含着殷切的讨好,让清辞的心早就软的一塌糊涂。   卫昭任由清辞拿着自己的双手,只在她盯着上面的疤痕时,往外抽了抽,没成想一抽便抽出来。   他的双手瞬间暴露在空气中,天气虽暖,但凉意仍冻的他一缩,有些后悔地盯着那双暖和的大手。   他将双手放在身后,努力掩饰丑陋的伤口,问道:“你来找我是要做什么事呢?”   清辞斟酌了会儿,问他:“你继父时常打你吗?”   卫昭如实回答:“早些年是这样,如今他在家中的时日不多,倒也不算经常,”怕清辞觉得他太软弱,便又补充道:“我今年已经十岁了,再过几年,我就是大孩子了,我不会再让他欺负的。”   清辞难掩惊讶,毕竟他看起来还很小:“......你十岁?”   卫昭怏怏低头,语气闷闷的,明显不太开心:“我知道我看起来小,可是我已经很努力地想要变得强壮了。”   清辞说不出话,只觉得心酸。想要安慰他几句,可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干巴巴一句:“会的,你会变得很厉害,谁也欺负不了。” 第8章 、第 8 章   清辞本来是想将钱袋直接交给卫昭,可来他家中看了一圈,又想起那日在外听到的他们家中的对话......   若是将钱袋交给他,他藏好些还行,若是被蒋氏或者刘秀才看了去,难免又会引发一场打闹。   蒋氏性子太过软弱,又将夫君奉为天地,想来很少忤逆刘秀才,若是他开口要钱,蒋氏虽然哭闹,但定会再给。   到时,苦的还是卫昭。   清辞略一思索,将钱袋拿出,交到卫昭手中:“我那日上山砍柴,恰巧碰见了刘秀才,他与人说这是从你手中抢的,让我听去了。谁曾想转眼他钱袋便掉了,于是我便拾了。”   大人的事情不好跟卫昭说,免得脏了他的耳。   他虽十岁,在清辞眼中还是小孩。   她已经很后悔在山上遇见那对野鸳鸯了,这几日梦里都是令她犯呕的场景,实在闹心。   卫昭有些不敢置信,盯着掌心处浅绿色的钱袋。他眼熟的很,前几日还在他身边,结果便被刘秀才抢去。   这里面的钱,是卫昭一点一点攒下的。他有时会去村里帮着人干活,什么活都做,只要能赚钱的。   毕竟母亲看病需要花钱,而他也要时刻防备刘秀才。   钱财被抢去的那一瞬,卫昭只感觉他此前付出的所有努力、吃的所有苦头,都在母亲的哀求与刘秀才的辱骂中付之一炬。   他当时有多绝望,现下就有多感激。   掌心上的钱袋虽不重,钱财也并不多,对卫昭却是一份希望。   而现在,他的希望被清辞再一次地送到他的身边。   就像那日他烧的神志不清,是清辞一声声地呼唤将他从阎王手里扯回。   卫昭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小小一个立在清辞面前,双手捧着钱袋,并未说话,晶莹的泪珠却从他的眼底流下,顺着他稚嫩的脸阔滑落。   他吐出的字断断续续:“谢谢你,谢谢你又帮了我,我......”   这些事在清辞看来只是随手的事,况且她也并没有损失什么。当时刘秀云说的话还在耳边环绕,她也想过别去管卫昭......   可天意如此,谁让她就恰巧在山上遇见刘秀才,又恰巧看见地上的钱袋。   不拿,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现下看见卫昭因为钱袋找回,又变得鲜活的面容,清辞就觉得心里的酸涩消了消,于是她露出了一个浅笑。   她低声道:“钱袋虽然拿回了,再被抢去也容易,你想好藏哪里了吗?”   卫昭脸上的笑容收了收:“我住的地方你也看到了,他每次回家,都会到处翻找,而我这里,实在没有能藏钱袋的地方,实在不行,便将它埋进土里......”   蒋氏那里是不能再告诉了。   天知晓,当那日听到蒋氏哀求刘秀才,甚至将钱袋交给他时,卫昭心底的怒火简直要冲天了。   可到底藏在哪里,他现下并没有好注意,况且最近暴雨连绵,若是埋进土里,难免会被冲走......   清辞见他并没有好办法,便把自己的想法说出:“你若是信的过我,便将这钱交给我保管。”   卫昭急忙道:“我信的过!”   他怎么会不信?他的命都是清辞救的,哪怕让他将钱全部交给清辞,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清辞点点头,便替卫昭收好了钱袋。   临走时,她看见西北角有一处鸡窝,里面卧着两只鸡,她便有些羡慕地感叹:“我家原先也养着,有三只呢!可惜都被洪水冲走了!”   卫昭看了她一眼,没多说话。   ****   隔了几日,清辞将鸡窝弄好。   她这次做的异常细心,用大石混着水泥垒成的,上面铺了厚厚的一层干草,留了鸡出入的地方。   做好这一切,她便装好钱,想着去城里买几只鸡。   刘秀云在一旁担心道:“还要去城里啊,这几日不太平。村里一位货郎去城的路上,被流民哄抢,最后践踏而死,太危险了,村里没人卖鸡吗?阿婆去问问,你就不去了。”   清辞摇摇头:“我早就打听过了,家里养鸡的本就不多,再说都是蛋鸡,指着它下蛋呢,谁会轻易卖了呀。”   刘秀云不放心:“家里还有钱,粮食也够吃的。”   清辞很是不想打击刘秀云,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可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还要指着养鸡生蛋,好卖钱呢。   她劝解道:“阿婆,家中虽有钱,可是咱们还要买粮食,除去零零散散的花销,很快便不够了。城里卖鸡的那人,我熟,卖的鸡能下好多蛋,您放心,我马上就回来。”   清辞也听到过外界的传言。现在世道越来越乱了,走在路上都胆战心惊,不仅怕土匪怕官兵,连同样百姓出身的流民也怕。   人命低贱的很,稍有不慎就会死。   但她仍要出去。   普通乡下人都有田地,唯独他们家是没有的。   刘秀云是女人,丈夫死后田地便没收了。而清辞在外,说的是刘秀云远亲家的孩子,死了双亲来投奔,虽是男孩,自然也没分着地。   如此一来,家里的吃穿用都要用钱,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刘秀云叹口气,“那我与你一起去,正好将绣好的帕子也一起卖了,多少不说,赚些是些。”   清辞不让,路上还是很危险的,刘秀云又腿脚不好,跟着去了也很是麻烦,“不用阿婆,我自己去就行。”   他们这边还在说着话,卫昭已经走到门口。他怀里抱着一团灰布,鼓囊囊的,还会动。   他一眼瞧见清辞,顿时笑起来:“我有东西给你!”   清辞一见是卫昭,忙将他迎进来。就见卫昭将怀里的包裹放在地上,一展开,里面顿时冒出五只嫩黄色的小鸡崽,叽叽喳喳叫着,围着脚底转个不停。   卫昭道:“我家母鸡孵的,都给你。”   他的视线紧紧盯着清辞,想从她脸上看出惊喜的神色,亦想听到他能够夸奖自己。   “村长家有一只公鸡,每日散放着,我便将我家的母鸡抱过去,时日长了,蛋里便出了小鸡,好几只呢!”   清辞乍一看到小鸡崽,难掩喜悦。   毛茸茸的小东西围着她打转,她还没见过这么小的。往常都是买回家就能下蛋的鸡,一时觉得新奇。   她小心伸出指尖,碰了碰小鸡崽的脑袋,小鸡还没被吓到,清辞已经快速地收回手,唇间溢出浅笑。   卫昭已经急不可待地问:“你喜欢吗?”   清辞点头,“当然喜欢啊,多可爱。你家母鸡孵了几只?”   卫昭伸出五根手指头,“有五只呢!”   地上正有五只小鸡崽打着转,嫩黄的颜色点缀在破败的院子里,添了许多生气。   清辞没想到卫昭会将小鸡全部给她,一时有些感动,但她不能白要,“怎么不留几只在家呢?”   卫昭摇摇头,“太多了要吃粮食,放在我家喂不活。”   其实不是这样。   那日清辞看他家中母鸡的神色,很是向往,卫昭便想起那时刚刚见到清辞时,她正在路边卖鸡蛋,她还对自己说过她家的鸡都被洪水冲走了。   他就整日里带着家里的母鸡找公鸡,总算没白费他的苦心,果然孵了一窝小鸡崽。   他拿了来,讨清辞欢心。   卫昭怕清辞不接受自己的好意,忙道:“刘安不知道母鸡孵了小鸡。留着,养大了只会是他的。你帮了我那么多,只是几只小鸡而已,就收下吧。”   小男娃的语气真诚,大眼睛望着她,清辞就不想辜负他的好意。   她心里知道这一次他帮了自己的大忙,省的去城里跑一趟,便道:“那行,我收下了,咱们这样就算是扯平了,往后可别总想着我帮你的事,你这次也帮了我一个大忙。”   卫昭点点头,心里却不想扯平。   ****   清辞将小鸡放到她做好的鸡窝里,又蒸了小米去喂。惹的刘秀云一阵心疼。   “这么点小鸡,能吃多少呀?别浪费了......”   清辞摸完一只小鸡的脑袋,去摸另一只,谁也不冷落,语气暖融融的:“多吃才能长大呀,我有数的。往后还要指着它们下蛋呢,要好好待,它们才会好好下。”   刘秀云气笑了:“一堆歪理!”   清辞难得反驳:“不是歪理呢,是我得出的经验。”   刘秀云不再与她多说,蹲在她身边,也摸了一把小鸡,可她手劲大,又不似清辞那般小心翼翼,顿时小鸡叫了起来,惹的清辞一阵心疼,忙用身体将他们隔开。   刘秀云无奈一笑,想起卫昭,叹口气:“你对卫昭那么好,可是因为他的长相?”   清辞逗鸡的手顿了顿,随后若无其事的语气:“一开始见面时,确实是因为此。可后来相处时间长了,倒也觉得他与阿弟并不相似。”   “乍一看确实像,但卫昭的相貌比小公子要夺目些,”刘秀云叹口气,语气带着怅惘:“小公子若是还活着,该比卫昭还要大几岁,如今该有十二了吧?他那样聪明的人,又那样懂事......”   说起这些,又是一番伤心事。   清辞的视线已经模糊,却倔犟地不肯让眼泪掉下去:“他说了,要我替他好好活。过去的事,阿婆以后别提了,免得伤心。咱们好好活着,他们也安心。”   刘秀云擦擦眼泪:“是这个理儿。” 第9章 、第 9 章   清辞没养过小鸡崽,开始时还担心会养不好。但没想到经过几日,个个圆润得像个球。   倒也不枉费清辞从嘴边省下的小米。   这日,清辞蹲在院里劈柴。她从山里捡了许多树枝,正将它们一一掰断。   刘秀云从门口跑来,抓着院里撒欢的小鸡崽放到了鸡窝里,用干草盖上:“刘大壮的媳妇来了,她那人是个小心眼的,最爱占人便宜,咱们现在住的毕竟是他们家的老屋,可别让她找着机会讹钱,这些小鸡也得藏起来。”   刘大壮就是刘秀云过继给兄长的儿子,他的妻子叫何花。   虽然是亲戚关系,但十几年没来往,这次也是因为村里发洪水,不得已,刘秀云才求的刘大壮。   所幸她爹娘的老屋还留着,只是破些,便让刘秀云居住。   只是这房子到底是白白给的,何花没少从他们这儿要些好处。   何花人刚进院,清辞正将面前的干柴整理好,她便热情地走向清辞,笑道:“每次来姨母这里,孟辞就在忙,十五岁的小少年,怎么这么懂事?我们家的胖儿跟你一般大小,成天就知道吃喝,烦死个人。”   清辞刚要说话,腰被刘秀云狠很一捅,旋即抿了抿唇,想起她交代自己要卖惨的话,只道:“我没刘胖有福气。”   何花便笑起来,说起刘胖是如何有福气。   何花来他们家的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前几次,何花来他们这里抱走了半袋小米,另外还有几张绣好的帕子。   甚至还想要将清辞唯一的一件御寒的衣物拿去给刘胖穿,被刘秀云好说歹说给抢下来。   只是何花并不甘心,她总觉得老屋白白给人家,是吃了大亏,便理所当然地来要东西。   何花的眼珠子到处乱转,正瞅着西北角的鸡窝:“孟辞又赚钱啦?先前你们家的母鸡被洪水冲走,让人心疼死了,没想到这么有本事,又弄了几只来,让我瞧瞧......”   刘秀云上前阻止:“还是些小鸡崽,不值当的看。”   何花挥开刘秀云的手,面上笑着:“就看一眼,又不吃你们的,做甚防贼似的。”   清辞在一旁没说话,目光却警惕地盯着何花的一举一动,毕竟何花有过先例,一声不吭就拿东西。   鸡虽然在旁人眼中是牲畜,但清辞认真照顾几天,也有了感情。   再说,这些小鸡不仅要留着下蛋,还是卫昭的一片心意,可不能让何花要了去。   何花伸手摸了一把小鸡崽,刚要下手抓,吓得小鸡崽满地乱窜,她心里想要的很,再说,只是几只鸡而已,刘秀云住的可是他们家的房子。   要是她开口,凭什么不给?   何花张口便道:“姨母,我跟您说个事,胖儿最近在长身体,您也知道我们家里的情况,他们爷俩金贵的很,好久都没吃好的补补身子了......”   刘秀云面色唰的沉了下去。   清辞见此,心一横,木着脸走上前去。小少年长的温和,沉着脸时还是有几分凶气的。   只是那凶气并没在脸上存长些,很快便变成了委屈。   清辞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嫂子今日来的正好,我也正有件事要跟你说,一直没好意思。”   何花的话被打断,让她很不爽,再开口的语气也不算好:“你要说什么?”   清辞道:“您也看到了,家里新添了小鸡崽,就为这个,把家里的积蓄都花光了,您也知道我们家里的情况,入秋了还要出钱买粮食,只是,鸡现在还小,也不知何时能下蛋,钱便有些紧巴,想着问您借一些钱......”   何花立马拒绝:“你想都不要想,谁家不缺钱啊?我们家也没钱!”   清辞不依不饶,表情很为难似的,继续哀求道:“就只借一些,等我有钱了,马上还给嫂子。”   何花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对着刘秀云诉了一阵苦,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清辞家。   好像身后跟着吃人的妖怪似的。   等彻底看不到何花的身影,清辞才跟刘秀云对视一眼。   刘秀云很伤心,再怎么说,刘大壮也是从她肚子里生出的,当初若是没过继给兄长,这何花现在还是她的儿媳妇,哪里能像现在这般?   “这人呐,就是要惨一些。这样,才不会遭人惦记。”   清辞经过这一遭,也晓得了卖惨的好处。只是她的心不再这上面,小鸡崽被何花吓得颤颤发抖,她正安抚着呢。   听见刘秀云的话,随口接道:“日子是给自己过的。只是咱们现在的房子住的是她家的,便有些说不过去......”   刘秀云听到这话,瞬间就恼了:“什么她的!这分明是我爹娘的,那刘大壮若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又过继给我兄长,他能捞着这房子?听阿婆的,往后何花再来,别理她!”   许是觉得这样不解气,她又愤愤骂道:“乞丐都没她这样勤!”   清辞听了只是笑,眼睛弯弯的。   她抱着小鸡崽一个个放进鸡窝里,小鸡崽并不怕清辞,甚至很是亲近,让她的心情又好了些。   ****   经历过何花那一遭,清辞便想着将院门好好修整一下。屋里虽然破些,但好歹能匀出几间屋子住人,只是院子破了,谁也挡不住。   刘秀云到底年纪大了。也不仅仅是何花,若是有人存了歹心,他们现在住的那屋子,不用力就能闯进去。   实在不安全。   现下风气又乱,院子里还养着五只小鸡,随便一只都让人眼红的很。   清辞必须要警惕。   刘秀云听了清辞的想法,不禁惊呼道:“你要找木匠?那可是笔不小的开销呢,咱们家现在这院子,凑合着也能用......”   她这番话说的很没底气,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出,院子的正门已经关不上了,轻轻一推就能打开。   毕竟是老房子了,要想住人,理应翻修一下的。但他们家又不是多么富贵,便暂时搁下了。   清辞在心里算了一下:“也没有很少,家里还存着一些。等过几天,我便再去城里一趟,看看能不能将帕子卖出去。”   她们二人正说着话,便听院子里传来低低的声音。   卫昭站在门口,怯生生地望着院内。一见清辞出来,立马笑起来:“我打扰你了吗?”   清辞摇摇头。   卫昭看她一眼,不好意思似的又低下头:“我,我想来看看小鸡,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清辞边说,边带着卫昭去鸡窝里,两个人排成排蹲在一起,她又道:“你不仅可以看,等往后下了蛋,你来我家,咱们蒸鸡蛋吃。”   虽然清辞并不会做饭,但蒸鸡蛋太简单了,只是将鸡蛋打碎放进碗里,加入葱花,放在锅里蒸一会儿就能吃。   还是很简单的。   刘秀云这时候出来,对着清辞道:“你在家里看着家,我出去打听一下。许久没在刘家村生活,有好些人都不联系了。我记着小时候,村里有位手工活很好的木匠,他做的门结实的很,也不知现在还做不做......”   她边说,边出了院。   卫昭问道:“你要找木匠做什么?”   清辞告诉了卫昭,随后像是故意逗他似的,指了指院里摇摇欲坠的破门:“我若是什么都会,就不用求人了。”   卫昭盯着清辞的脸,突然道:“我会。”   刘秀云口中的老木匠卫昭是知道的。   那时卫昭人虽然小,可是家中的田地都是他耕的。老木匠家的地与他相邻,那日见老木匠累的差点昏倒,卫昭头一次发善心,帮他把省下的田耕完了。   就因为这一帮,卫昭闲暇时便会随着老木匠学些手艺。   他家中的木箱子包括他睡觉的床板,都是他自己做的。   卫昭道:“刘木匠前年死了,是我亲手埋的他。他一直独身,没有孩子,所以将手艺都交给了我。你若是想要做什么,告诉我,我准能给你做出来。”   清辞觉得自己简直是捡到宝了。   她想要的小鸡崽,卫昭给她送了来,现下她正愁院门的事,结果卫昭又说他会做。   她便想不明白了,这么漂亮又能干的小娃娃,为何总是被打骂呢?   若是卫昭是她家的,她一定将他捧在掌心当成宝养着,哪里会舍得他受半点苦半点累......   卫昭说做便做,将清辞家的院门打量了一遍,说了个时间:“大概要等四五日,做好我给你送来。”   清辞非常感激,忙说:“这次你又帮了我大忙,我原就准备好了钱的,你只管说多少就成。”   她知道卫昭家里的日子不好过,也不想白白占他的便宜。再说了,卫昭在家中不仅包揽了所有的活计,还要腾出时间给她做院门,已经是很麻烦了。   上一次的小鸡崽也就罢了,这次若是再平白无故受他恩惠,像是欺负小孩似的。   卫昭的脸色却不好了,他站着没动,眉眼低垂。平白添了冷清感,抬眼看向清辞,目光亦是冷冷的,似乎还夹杂着失落。   他低着声儿道:“可我想要帮你,难道你非要跟我划清界限吗?” 第10章 、第 10 章   清辞没能将钱交给卫昭,不过卫昭的钱袋就在她手中,她只好将钱放进了钱袋中。   刘秀云回家时,清辞将卫昭帮忙做院门的事情告诉了她。   刘秀云并不相信,但清辞将卫昭的话转述给她后,这才半信半疑,“我去问过了,刘木匠前年就去世了,若是卫昭真能帮我们把院门做好,那得好好感谢他。”   刘秀云起初并不想让清辞跟卫昭过多接触,其中有刘秀才的原因。   这人年轻时还是个好的,可这几年却坏的很。   谁家跟他沾上关系,非得弄脏不可,像个狗皮膏药,怎么都撕扯不下来。   刘家村曾有位人家将小孩送到他身边读书,说好的读书钱一年比一年高,人家孩子不跟着他读了,刘秀才甚至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由,日日骚扰那户人家,将那户人家生生逼得搬了家。   这只是一方面,最令刘秀云担心的,还是清辞。   大姑娘一直都是有数的,所以刘秀云并不过多担心,现下家里有闲钱,她若是想去发一发善心,也未尝不可。   可忧就忧在,乍一看见卫昭,就像是见到了曾经的小公子。   想起这个,刘秀云便也生出些不忍来。   这么好一个孩子,家里生活都那样了,就因为清辞捎了他一路,又是送鸡又是做院门,若是再一味的因为刘秀才跟卫昭划清界限,未免太不是东西。   刘秀云叹口气:“大家都不容易,卫昭又还是个小孩子,又在那样的家庭里,刘秀才是个后爹,不上心也正常,可这蒋氏......罢了,她是孩子的亲母,不提也罢。”   说起卫昭的家庭,他们都没办法。   卫昭是蒋氏肚里生出的,怎么会不亲呢?可她又向来视夫君为天,纵使再心疼卫昭,也做不出反抗的行为。   “都是可怜人呐。”   清辞一直没有出声,专心致志地摆弄眼前的树枝,将它们一一掰断后,又归置在一起。   这几日,院里已经被她收拾的差不多了。   瞧着宽敞了不少,只等着将院门安置上,她才能彻底安下心。   “就像阿婆曾经说的,毕竟帮不了旁人一辈子,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清辞顿了下:“只是卫昭,他既然帮了咱们这么多,往后有些事情,能帮衬的,咱们也多上些心......”   刘秀才好歹曾经也是个读书人,骨子里还是有些礼义廉耻的。清辞家又与他们家离得近,往后听到打骂声,便去瞧一瞧,有人在旁边看着,刘秀才定放不下脸皮去打去骂。   至于卫昭,他现在还小,等过上几年,他变成了大孩子,刘秀才想打就打不动了。   刘秀云也道:“是呀,往后是该上心些。”   旋即她的目光落在了院中清辞的身上。刘秀云是清辞的乳母,孟家又是大家,她见过清辞最多的模样,是大姑娘穿着繁复艳丽的长裙,或笑或闹。   如今,清辞褪下长裙,只穿布衣,脸上粉黛未施,学着乡下人做的事情,活脱脱一个手脚麻利的小少年。   她变得沉着冷静,变得沉默寡言。   这么些年,刘秀云已经老了,这个家,却是大姑娘亲手撑起的。刘秀云眼见着清辞的双手,从娇嫩的一点瑕疵都没有,到现在,掌心到处是薄茧。   她是心疼的。   “小辞,歇一会儿吧。”   清辞却摇摇头,半点不累的样子:“趁着我还在家中,把柴火都弄好了,也省的阿婆你动手。改天我就去城里了,到时在那里住上几日,想个法子将您绣的帕子卖出去。我还想买些蔬菜种子,咱们在院里开辟一小块土地,就不愁吃了。”   ****   清辞既然决定了要去城里,便要将家里的事情先安顿好。   她不放心刘秀云一个人在家中,所以只能事先将柴火备好,免得让刘秀云一把年纪了还得寻思砍柴的事儿。   清辞回家的路上,遇见了在河边挖野菜的卫昭。她便放下柴火走过去,“这几日怎么没见你来?”   自从卫昭将小鸡崽送给清辞后,每日都会抽空跑来逗一会儿,清辞便以为卫昭很喜欢小动物。   但他近来有近四五日没来了,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明明两家挨的极近,却很少能碰到。   盖因清辞早出晚归,卫昭又整日忙碌。   卫昭乍一看见清辞,拿着铲子的手猛地顿住,好生生一颗野菜被他拦腰斩断,他看也没看,双眼紧粘在清辞身上,眼里的喜悦清晰可见。   “刘安最近一直在家中,我不方便出门。它们长大了吗?”   “大了不少,都不可爱了。”清辞说这话时,蹲在了卫昭的身旁,一副困倦的模样。   顿时惹的卫昭又露了笑。   清辞伸手去扒拉他铲子下的野菜,连根拔起后,放在了卫昭铺在身前的布袋上,“小心些,都铲断了。”   卫昭忙点头,有些殷勤地道:“你尝过吗?这是我在河边发现的,把它混着面粉往锅里一蒸,可香了。”   清辞倒是没注意卫昭说的什么,她的视线落在小男娃挽起的袖口上。   袖口被他高高挽至胳膊肘,露出的半截小臂上,是肿的高高的青紫。   打眼一看便知道是受了重击造成的。   这还不算什么,清辞接着便注意到卫昭的脸色也差极了,本来就没一点肉的脸蛋,现下更是凹了进去。   那双眼睛显得越发的大,空洞洞的,瘆人的很。   清辞有些惊讶,她忙问道:“他在这几日,怎么对你了?”   卫昭别开脸,又遮掩似的将袖口撸下,欲盖弥彰道:“没什么事儿,他能怎么对我呀?顶多打骂几句,我忍忍就过去了。”   “那你胳膊上的伤那么严重,他是不是还不让你吃饭?怪不得脸这么瘦,你告诉我,我......”   卫昭使劲低着头,听着清辞未完的半句话,忽然瞪大眼睛,沉着声道:“然后呢?你要帮我吗?要怎样帮我?”   卫昭身上的衣物都是破烂的。原先还能靠着五官挣点漂亮的评价,现下因为瘦的只剩下骨头,眼睛又黑黝黝的,只觉得瘆人。   哪怕在日头高升的正午,仍让人背后发凉。   清辞觉得冷,倒不是因为卫昭的眼神,而是因为他的话。   是呀,她能怎么帮他呢?   卫昭有凶狠地只知道打骂的继父,又有软弱无能的母亲,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除了在一旁假惺惺的关心几句话,只看自己想要看到的能够欺骗自己的假象,安慰自己卫昭在努力的生活、在努力的长大,不需要你去做什么的......   卫昭只是个外人,清辞没有义务去帮他。   虽然卫昭也帮了清辞很多,可是清辞也救了他不是吗?她并不亏欠卫昭任何东西。   那日之后,他们彻底没了联系,只中间卫昭来过一次,测量了下木门的长宽高,便走了。   两人一句话未说过。   清辞有些气闷,明明那日在河边,两个人并没有争吵,可就是莫名其妙地没话说了。   她几次碰见卫昭,想要主动开口,可一瞧见十岁的小娃娃,脸冷的跟冰块似的,就没由来一阵恼怒。   小小年纪,怎么气性那样大?是她做错什么了吗?根本就没有!   于是清辞也打定主意,卫昭不主动开口,她也绝不会热脸贴冷屁股。   刘秀云自然注意到了二人的不愉快,不过她并没有多说话,只是跟清辞讲起她这几日,从儿时好伙伴哪里听来的村里的趣闻。   刘秀云讲了半天了,见清辞一点反应没有,不禁怪道:“跟卫昭吵架了?你如今这性子,沉稳又懂事,还能跟旁人吵起来呀?想当年,你若是犟着脾气,谁都得低下身段哄您......”   清辞反驳道:“哪有您说的那样。”   刘秀云连忙改口:“是是是,您一直都是懂事听话的,什么犟脾气,都是阿婆瞎编的。”   清辞说不过刘秀云,索性垂下头不再多说,过了好一会儿,许是拿不定当时到底谁对谁错,便讲了出来。   “阿婆,您来评评理,我只是关心他问几句,他怎么还闹脾气了呢?”她想了好久也没想出所以然。   刘秀云听完,反倒是笑了:“卫昭跟你在一起时,可曾抱怨过他的家庭?”   清辞摇摇头。   刘秀云又道:“这就对了呀,小孩子都是敏感的。他从来都不说,证明他最在乎的往往就是什么。您越是问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不越是往人家伤口上扎刀吗?”   清辞有些说不出话,她的本意并不是如此,可是细想,刘秀云说的也很有道理。   “更何况,我瞧着卫昭那性子,最避讳的就是别人看低了他,别看他只是个小孩子,心思可一点不少呢。”   清辞本舒展的眉头打成了一个结,语气也低低的,像是在为自己辩驳什么:“可我又没看低他。”   刘秀云宽慰她:“你是没看低,话也没错,卫昭那孩子太敏感。跟他相处,短些还好,久了会很累的。”   清辞听这话便不乐意了,她想起卫昭每次见她时瞬间湛亮的眼眸,这次的声音大了不少:“什么累不累的,说几句话而已。他不喜欢听,那我以后不问了就是。” 第11章 、第 11 章   清辞想明白了,也就不再纠结了。她仍旧每日做自己的事情,想着找个时间跟卫昭好好说说。   毕竟是个小孩子,哄一哄就好了。   没等清辞去找,卫昭又来了。   几天之内,他来了不下五六遍,总是借口量的尺寸不对,要重新量。   期间清辞想要主动找话说,他又一溜烟地跑远了。   大抵是觉得为难情吧。   刘秀云见到了,也只是笑笑:“当时看见卫昭,觉得他虽然一双眼睛生的好看,给人感觉却冷冷的。没想到接触下来才发现,就是个孩子。”   清辞想起卫昭生闷气时一声不吭的模样,偏偏又憋不住气似的整日在她面前闲晃,“本来就是个小孩。”   刘秀云却道:“不小了,十岁了。转过年就十一,算是个小少年了。”   清辞却不觉得:“再大,能比我大?在我眼里,就是个小孩儿。”   清辞面前摊着一块灰布,上面是她昨日去河边采的野菜。她把袖子挽起,将野菜的烂叶摘掉,又在水里洗了一遍,便放在石臼里捣碎了些。   刘秀云见了,好奇道:“你这是从哪儿弄的?”   她虽然是乡下妇人,但常年在孟家当乳母,对乡下的事也有些不懂了。   更何况现如今年纪大了,清辞又在家中存了些小米,虽说家里并不富裕,但也到不了肚子饿的去吃野菜树根的地步。   况且清辞的嘴巴算是挑的,早些年来乡下时,曾经因为吃的难以下咽,偷偷地哭过。   清辞不说,还是刘秀云半夜起来看到的。   但她们没有任何好办法,穷就是这样,想吃好的穿好的,但就是没法弄来。也很是无奈。   后来清辞习惯了,但胃口越来越小。   “先前卫昭说过的,他说用野菜和面蒸一蒸,挺好吃的,我也想尝尝。”   刘秀云又道:“也请卫昭来?”   清辞被她点破也不恼,白皙的脸蛋因为日头晒得发红,胳膊上也沾着泥灰,偏她笑得温煦:“是呢。我仔细想了下,那日我说话确实太莽撞了,还当他是什么都不懂,其实阿婆您说的对,年纪越小的孩子,也很是有自尊的。”   卫昭虽然年纪小,但出生在可以算是扭曲的家庭里,性格难免敏感。   这样的小孩,对于旁人的一举一动,想的也多。   刘秀云听清辞这么一说,也记起卫昭的好,话不过脑子便随口而出:“认个干弟也不错。”   清辞却冷静不少:“他父母尚在,哪有这样的道理?只是邻居间的帮衬就够了。”   她说完,便去了卫昭家中。本想请他晚上来家吃饭,但蒋氏说他一早就去了山上砍柴。   清辞没法,只能请蒋氏在卫昭回来时告诉一声。   ****   她这边前脚刚走,何花就来了。   何花那日回家后,越想越气,跟刘大壮说了一下,二人一致认为是被孟辞给耍了。   毕竟孟辞他们都是见过的,早些年投奔刘秀云时,带来了不少的钱财,将家中置办的可好了。   让他们眼馋了好久。   如今,她们住着的房子,可是老刘家的老屋。   刘大壮自然也知道自己是刘秀云过继给兄长的。   可他并不觉得这是个事儿。   他爹娘也就是刘秀云的兄长嫂子死后,刘大壮和他的儿子刘胖可就是老刘家一脉单传的香火,任谁都得高看他一眼。   最好再乖乖地将家中好吃好喝的都送来,这才是正理儿。   但他不敢跟刘秀云说,只能耳提面命地令何花去做,何花也乐得其成。   毕竟,没谁不愿意占便宜的。   虽然在他们心里并不觉得是占便宜,而是理所当然。   何花这次学聪明了,一进门并没有扯别的,而是直截了当道:“姨母,您快帮帮忙吧!胖儿他爹昨晚上生病了,请医要花好些钱呢,我们家情况您也知道,拿不出来,只能麻烦姨母了......”   她说完,便腆着脸将双手伸出放在了刘秀云面前。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得尖酸又刻薄。   刘秀云面露为难。   何花便继续道:“姨母你别怪我说你,你胳膊肘怎么老往外拐呢?大壮跟你亲还是那孟辞?难不成那些钱你还想存着给孟辞娶媳妇不成?我可告诉你,那可不成!我们家胖儿还没捞着呢。”   刘秀云的脸瞬间沉了下去,她感到很愤怒。何花说的不假,刘大壮跟她有血缘关系,理应是最亲的。   而清辞不过是她主家的姑娘,本应没什么情分的。   可谁亲谁不亲,又岂是血缘能说明白的?!   “家里的钱,都是孟辞自己赚的。他若想要娶媳妇,那也全是他的。”   何花听完这话瞬间就炸了,她撸起袖子就往屋里冲,一边骂道:“只要我在,这件事就不可能!房子住着我们家的,还好意思不给钱?叫你声姨母是给你面子,别以为可以赖账,你不给,我就自己拿。”   何花到底是个年轻力壮的小媳妇,一把便推开前来阻拦的刘秀云,冲进正屋便开始翻找。   刘秀云到底年纪大,又存了不想与何花闹掰的心,挣扎着爬起便去阻拦她,没成想又被何花一把推开。   还未跌倒,就被清辞从后托住。   清辞听到家里的吵闹声就快步跑进屋里,正巧看见刘秀云被推到的一幕,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   她将刘秀云扶好,堵在门口。   她向来是个脾气好的,从未发过大火,可现在却止不住似的,眼里都要冒火了。   清辞努力压着气性道:“你将钱放下,今日的一切我就当没瞧见。”   何花却来了劲,并不想妥协,她也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   眼前一老一少,在她看来根本就不足为惧。   刘秀云她刚才见识过,就是个老人,力气都没剩多少,至于孟辞,之前说的好话都是瞎捧,其实就是一白白瘦瘦的小少年,就这副身板怎么跟她比?   是以何花并未停手,仍旧翻箱倒柜。   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清辞一个人,一点一点归置好的。   可被何花不到几息就弄乱,彻底将清辞心底的火搅弄到顶点。   她头一次发狠,猛地上前,一把将何花推了个半倒,随后趁她没反应,将她手中的钱袋夺了回来。   何花捂着被撞的生疼的胳膊:“你、你敢打我?”   清辞并不理会她的无理取闹。   “我叫你一声婶子,也是给你面子。你若要跟我说房钱,那好,我也跟你好好掰扯一下。这间是老屋,院子都是破的,且不说能不能租出去,便是租,几文钱也是你赚了。”   “而我们住进来的这几天,光是你从我们这里拿走的小米和帕子,就白白让你捡了不少便宜。”   “你现在还一口一个赖账,敢问婶子,你何时能将从我们这儿拿走的米钱也还回来?”   何花到底是个女人,先前再发狠,也是见人好欺负。如今清辞一个半大的小少年立在她面前,虽瘦弱,但气势犹在。   何花是个欺软怕硬的,不敢再在屋里乱拿,只道:“进了我的肚子,你还想让我吐出来?那可没门!”   何花说完便往外跑,回头威胁道:“你们且等着,回家我便跟胖儿他爹说,你们欺负人,我要让他给我讨公道!”   她之所以有底气,正是因为家中有两个男人。   哪个不比这婆孙两人强?   清辞并不畏惧,甚至也大着声儿道:“您最好告诉他,我倒是要看看,对长辈不敬,到底是谁占理。”   刘秀云扶着腰哀声叹气:“作孽呀!”   清辞倒没叹气,她回到屋内快速地将里面藏钱的地方看了一遍,都没少。她又将拿回来的钱暂时放回原处,等打开床头的木匣子,却发现里面的金簪子不见了   “阿婆,这金簪子您动过吗?”   “我没动过呀,那是夫人留给您的......糟了!肯定被何花拿去了!她在屋里翻了好久,我、我没拦住她。”   清辞没再多言,追了出去。   ****   卫昭在山上忙活了好一阵,砍了足够的柴便往村里走。   他人虽然小,但是劲儿大,怀里抱了好多,将他整个人都快掩盖。   胳膊上的伤痕还没好,青青紫紫难看极了。   他并不想让人过多关注他的境地,不想让人看低了去。   可那人偏偏是清辞。   卫昭知道清辞是关心自己,那关心也让他留恋的很。可他也一直忘不了,那日他被继父暴打,清辞就从门边经过。   她明明就看到了,却若无其事地走远。   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埋怨,可没办法控制。   后来,他所有的怨气随着递来的钱袋一同消散。   但清辞又提起。虽然句句都是关心,却让他回忆起那日,目睹清辞离开后生出的类似被人抛弃的无助,与阵阵刺人的绝望感。   就在卫昭想着事的时候,耳边又传来熟悉的声音,他几乎是立刻就抬起头,努力从树杈里探出视线。   随即他便看到清辞在追着某个人,嘴里还喊着什么。   他的情绪也跟着紧张起来,连忙往那边赶去。眼见着被追赶的妇人离着他近了,想都没想,就将怀里的树杈一股脑扔过去。 第12章 、第 12 章   何花跑得早,压根就没想到会被清辞追上。眼见着身后的少年穷追不舍,她便生出股奇异的满足感。   当年清辞初来刘秀云家时,他们都见过,小少年虽然身上脏兮兮,但是气度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   自家的胖儿在清辞的对比下,宛若见了凤凰的鸡。   让她在心里呕气了很久。   如今好不容易盼到刘秀云家里遭了洪水,心想着这次他们便高贵不起来了。   住在破屋里,定会连乞丐也不如。   可没曾想,她们顿顿吃的还是小米,院子里竟然还养上了五只鸡......   何花那刚刚得到平衡的称杆再次歪斜,满脑子都是挠人的妒忌。   但眼下不同,她刚进正屋就瞧见床头的小木匣,打开一看,里面的金簪子差点闪瞎她的眼,她便二话不说揣进兜里。   到了她的手,就别想着再拿回去了......   何花正美滋滋地想着,眼见着与清辞的距离越拉越大,正是开心的时候,谁曾想到,天降下一堆干树杈,全部砸在了她的身上。   “哎呦!”她惨叫一声便摔在了地上。   何花身上的衣物被树杈刺破,直刺进皮肉,疼得她眼泪直往外流,“谁扔的,怎么这么不要脸!我的金簪子呢?你这个小孩子,怎么走路的?你赔我的金簪子!”   卫昭没说话,站在一旁。脸上的表情阴冷冷,像在看守,等着清辞近前,这才往后退了半步。   他垂在身旁的手蜷缩了几下,有些紧张似的,擦了擦掌心的密汗,又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皮,盯着面色泛白的清辞看。   清辞跑了一路,累的脸上没了血色,乍一看见摔倒在地的何花,心里一阵畅快。   她面上没有表现出,只顺手拿起一根树杈,为自己打气似的。   她拿着树枝柱在地上,语气头一次凶巴巴的:“明明是我的,你若再颠倒黑怕,别怪我不客气了!”   清辞唬起人来还是像模像样的,毕竟在乡下住了几年,对妇人们当街骂架的场面也看过不少。   又是男儿装扮,双眼一瞪,气势便出来了。   何花呸了一声,胡乱扒拉了下堆在身上的树杈,瘸着腿跑走了。   清辞没来得及道谢,便一脚扎进了水里。   她方才眼瞅着何花手里的金簪子甩出去,在河面上溅起水花。   卫昭走过来:“会凫水吗?”   清辞摇摇头:“应该掉不远的,我在岸边找找。”   卫昭没等她说完,已经挽起裤腿扎进了水里,他在较深处找了好一会儿,终于让他摸到石头缝里夹着的金簪:“我找到了,是这个吗?”   “是这个!”清辞忙点头,神色感激。   卫昭上岸时身上已经全湿了,衣裳还在滴滴答答往下留着水,将干燥的草地印湿了好大一块。   他将簪子交到清辞的手中,便一言不发地蹲在地上拧衣服上的水。   清辞将簪子收好后,蹲在一旁看他。   她的目光清冷冷的,又专注,像是入了神似的。心里想的却是,卫昭跟她的阿弟半点都不同.   往日她跟阿弟拌嘴,时常将阿弟弄哭,而后随便一哄,那小孩便屁颠颠地跑来她面前。   ......眼前这个却有些难办。   卫昭等了好一会儿,仍不见清辞开口,心里便越发的委屈。   他浑身染了水,冰凉凉的难受极了,却不肯挪动半步,为的不就是等着她出声儿吗?   难不成,就因为他发了一次脾气,便打定主意再不理他了?   他这样想着,眼眶便红了。   卫昭头也不抬地起身:“既然簪子找到了,我先回家了。”   清辞没反应过来,手已经抓住了小男娃的手腕:“别呀。”   卫昭倏的抬眸。   他的眼眶已经很红了,听到清辞那句话,便有泪珠在里面打开转,他从前不是这样的,被刘安打的再狠,也只是咬牙忍着。   可现下,清辞只不过一句话,就让他心里酸酸胀胀。   清辞被卫昭的样子吓到了,从没想到他会在自己的面前哭,语气便柔下去:“我早就想跟你说了,那日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别生气了,成么?”   卫昭抬手,擦一把眼下,语气倔强:“我没生气。”他垂下眼,嘴角不可抑制地往上扬了扬:“我才不是小心眼。”   清辞见他有了笑意,应和道:“是,你说的对,卫昭最大气,才不会乱发脾气。”   清辞这话带着打趣,卫昭也不生气,擦干净眼底下的泪珠,便抿着唇小声道:“我本来就不乱发脾气。”   他现在又恢复了先前的活泛,连身上的湿衣裳都不觉得难受,跟在清辞身边往回走,脸上全是金灿灿的日光。   清辞便跟他说了让他晚上来家吃饭的事儿,卫昭本想一口答应,旋即又迟疑了。   “怎么了?”   “刘安最近在家里,我怕我离开了,我娘受欺负。”   卫昭的小脸上全是纠结,本来白嫩的脸蛋,因为沾了水,染上些湿泥,没擦干净,便显得滑稽的很。   倒也增了几分小孩的天真气。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似的,将涌到嘴边不敢说出的话,怯生生地吐露出来:“我可以改天再去吗?”   清辞自然是点头的,“好啊,改日你来,给你做更多好吃的。”   ****   又过了几天,卫昭将做好的院门送来,他又熟练地安装上。恰巧当日清辞不在家中,他也没多留便回去了。   清辞去了县城。   这次她没去南阳县,而是去了她所在的县城,远安县,坐牛车一个晌午便到了。   她没在那里多留,远安县她熟悉,县城里有专门买她帕子的商户,清辞将帕子送过去,得了钱便揣进怀里。   远安县不太.安定,比南阳县还要乱。   是以上次清辞才舍近求远,万万没想到,运气差到极点,头一次去便遇到官兵作乱,所幸性命无忧。   现下她是不敢再冒险,只老老实实地将帕子送去,再去市集买了些蔬菜种子便回了家。   刘秀云接到劳顿一路的清辞,忙将熬温的小米粥递过去:“累坏了吧?这次得了钱,咱们省些花,不安定,少去外面呀。”   清辞笑笑没多说,只将粥喝干净。   她的脸上看不出半点疲劳,反而隐隐透着兴奋:“我买了蔬菜种子,就种在院子里,比买菜要便宜许多,咱们往后就可以吃自家种的了!”   刘秀云也很开心。   两人吃了下午饭便没休息,在院子里刨窝种菜。买的最多的是白菜籽,种了有大半个院子,另外还有些萝卜籽。   她们忙活到了晚上,虽然累,但起码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忙完,洗洗便很快睡去了。   翌日天没亮,清辞就起了。她实在是睡不着,感觉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   院子里毕竟还养着鸡,如今都长的很大了,瞧着也没小时候可爱,清辞的注意力便也转移了。   她怕刚种上的蔬菜种被鸡啄了去,便用劈好的干柴插在地上,用绳子绕了几圈,做了个简易的篱笆。   刘秀云正站在门外跟同村人说话。   “你成天在家里,就没听到什么风声?”刘二婶幼时跟刘秀云关系最好,又与刘秀云是亲戚关系,眼下见她又住回了老家,没忘了从前的交情,时不时来说上会儿话。   刘秀云没明白:“我能听到什么风声啊?”   刘二婶笑话她:“你啊你,从前就埋头做事,村里有什么事你也不知道,好事儿也轮不到你。”   刘秀云一头雾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啊?”   刘二婶这才把她今日在家中听墙角得到的消息告诉了刘秀云。   原来是这几日刘秀才一直在家中,闹得左邻右舍都不安宁。但因着刘秀才的赖皮性子,没人敢去招惹他。   结果昨日他们家发生了大事。   卫昭发了热,浑身烧的通红。   正是半夜,刘秀才睡着了,蒋氏便背着他请了郎中,结果那郎中刚到,刘秀才就被吵醒了。   刘秀才本就不喜继子,眼见着蒋氏又背着他偷偷给卫昭请郎中,一面骂她偷着藏钱,一面又骂他们母子二人是丧门星,害的他当不了官。   蒋氏只是一介弱女子,卫昭又生着病。二人任由他打骂了半夜,哭喊也响了半夜。   天将亮时,刘秀才从家里离开了。   刘二婶就住在刘秀才隔壁,结果天都大亮了都没见着刘秀才家的门打开过,连人声都没有。   刘二婶凑到刘秀云耳边,语气轻轻似藏着惧意:“往常刘秀才打蒋氏,卫昭都会与他动手,别看他是个小孩,下手一点不比刘秀才轻,但他昨日发着热,还有力气跟刘秀才打吗?你说,这人,不会都被打死了吧?”   刘秀云被吓了一跳:“你别瞎说!”   刘二婶白她一眼:“这天都快到正午了,那家人一点动静都没有,就算没死也被打残了......你是没听见昨天晚上闹出的声儿,吵得我一晚没睡......”   刘秀云只感觉脑子里轰隆隆的响,刘二婶后来又说了什么她听不见了,满脑子都是清辞知晓了会如何......   要不,瞒着她? 第13章 、第 13 章   刘秀云犹豫要不要告诉清辞时,已经被她听到了。   清辞想都没想,去了卫昭家里。   “他人怎么样了?”清辞请了郎中。她问话的语气显然是颤抖的,视线有些不敢放在炕上。   她来时卫昭正躺在地上,眼角处破了个洞,血已经干住。卫昭像是被抽了气去,蔫巴巴得没了生机。   蒋氏也在旁昏迷着,只是身上的伤口比他要少。   郎中的脸色并不好看,他昨夜就被蒋氏请来一次,还没看病就被刘秀才赶走了。   今日本是不想再摊浑水,可架不住清辞苦苦哀求。   为人医者,也是心软的。   “蒋氏倒是没什么大碍,因为体虚,一时急火攻心才昏了过去,倒是卫昭的情况要麻烦些。”   他掀开卫昭身上的衣物,入目是模糊的血肉:“......你们瞧瞧,这是人能做出的事吗!光这些伤就要养上半年之久,若是期间再遭到刘安毒打,怕是命也难保......”   刘秀云在一旁骇得发起抖。   卫昭这次伤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重上许多。先别提被衣物掩盖着的,单单露出的伤口,就足以致命。   血混着肉已经粘在衣物上,现下天气又热,屋内早就弥漫一股难闻气息。   清辞见了也不落忍,数次将目光移开。可是眼睛不看,鼻子却能闻到气味,处处都让她心里泛疼。   明明几日前还活泼的小男娃,今日变成了这副模样,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落下病根......   刘安太不是东西了!   “郎中您仔细给他瞧瞧,孩子小,怕落下病根,钱不是问题的。”   郎中了然点头:“小哥你放心,我好好给他瞧瞧。卫昭这孩子也是个有福气的,命大没死成,又遇到您这么个贵人。”   清辞抿着唇没说话,思绪全系在卫昭身上。   ****   郎中走后不久,蒋氏便醒了。   三十出头的妇人,脸上还是能看出年轻时的风华,比大多数乡下妇人的容貌也要明艳许多。但气色却很是不好,说几句话便咳嗦几声。   蒋氏斜靠在炕上,低眉敛目:“今日谢谢婶子了。”   刘秀云忙摆手:“是我家小辞帮的忙。”   蒋氏想起那位容色明朗的小少年,稍稍露出了丝浅笑:“让你们看笑话了。”   刘秀云想起卫昭那孩子,难免多嘴:“你别嫌我多话,卫昭那孩子是个能的,你何必、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呢!”   蒋氏声音轻轻,如同她给人的感觉,总是低眉敛目,仿佛多么没存在感似的:“婶娘别说这种话,出嫁从夫,便是他有再多不是,我也只能受着......”   刘秀云怒其不争:“虽是如此,可难不成,你和卫昭要被他打死不成?”   蒋氏不说话了,眉眼郁郁。   毕竟是旁人的家事,刘秀云也不好多说,只暗自在心里存着气。   另一边清辞已经遵循郎中的嘱托,给卫昭换了一次药。   天很快就黑了下去,他还没有醒。   刘秀云提醒清辞该回家了,她这才慢吞吞地往外走。   蒋氏身体还很虚弱,歪靠在床上:“今日家中实在没有能招待婶子和小哥的,等改日我身体好了,得好好感谢一番才是。”   清辞本想应一声就行的,可她实在没忍住:“感谢倒也不必,您好好的,保重您和卫昭的身体才是要紧事。”   刘秀云亦道:“正是小辞说的这个理。你跟卫昭好好的,我们谢不谢的,都是邻居。”   回到家后,刘秀云忙将院门关上,拉着清辞的手进了屋里,神色变得严肃:“小辞,你可想好了?那些钱,我们入秋要买粮食的,看病可要花不少钱的!”   家里有多少钱,大家心里都有数。帕子的花样是清辞设计的,可绣要花些时间,更别提布料也得她们用钱买。   加加减减到手也只有一丁点。   家里的粮食只够再多吃两个月的,马上又要买了。   清辞一直垂着头,像是在想法子。   ......这事若是换成从前,她肯定是先紧着自己家的,毕竟旁人只是旁人。   可现在不同了,人和人是会在相处中产生感情的。   卫昭于她已经不单单是初见那个可怜的小孩了。   “阿婆,您不知道。那日是卫昭帮我找回了娘留给我的簪子,簪子掉进了水里,是卫昭下水捞上来的。我想着,他昨晚的烧,许是因为下水着了凉,说起来,他现在这副模样,我也有一部分的原因......”   “小辞,不干你的事儿。”   清辞听完这句话,不禁在心里反问,那她的事就干卫昭的吗?   她只不过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包括初见时给的窝窝头,亦或是将卫昭顺路送回村,对当时的她来说,再简单不过的事儿。   可卫昭他,明明自己生活已经很苦,却总是竭尽全力地用他能够做到的最好给她......   若是这一次,她都不帮卫昭,大概谁也不会帮他的。   夜色深深,清辞站在窗前凝望外面的天,黑压压的,连颗星星都见不到。   “阿婆,那天晚上,天也是这么黑,我多想能有个人出现,帮一帮我......”   “麟儿的身上全是血,我们好不容易逃出来,只差一点,可他还是死在了我怀里......”   “那时候,我想救他,却没有任何办法。现在对卫昭,只是用些钱,也没什么该纠结的。”   小少年的脊背挺直,总是廉价的灰色布衣,穿在她身上亦是别样的风骨。   她的指尖搭在窗拦上,白皙似玉的手指,映着冷冷月光,别样的柔和。   清辞的语气轻飘飘,听起来仿佛没有太多感情。眼圈却已经红了。   “大姑娘......”刘秀云又唤了曾经熟悉的称呼。   清辞却在这时转过头,脸上一抹淡淡的笑容:“钱没了再赚就是,累些苦些,都没事儿。”   刘秀云不忍心了,眼瞧着曾经风姿无双的大姑娘,如今生生被苦难抹平了棱角。   曾经的清辞,何时需要操心这些小事,破了指头肚,一丁点的伤痕,底下的人都心疼的跟什么似的。   现下,再疼再累都不听她抱怨一句,冬天冻紫了手,被木柴划破了皮,她都只是笑笑。   “可是你也才十五岁,这个年纪。若是大人跟夫人还在,他们定为你说了门好亲事,整日里那需要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操心......”   “可那都已经过去了,阿婆,我若还像从前那样,日子该过不下去了。”   清辞将窗户关上,隔绝了夜晚的冷气。   她握住了刘秀云的手,低声安慰道:“阿婆,你也别在意了。都已经过去了。”   ****   清辞第二天又去了卫昭的家中。   路上碰见了住在隔壁的刘二婶,她看着清辞很是惊讶的模样。大概是想不到,竟然有人愿意跟刘秀才一家扯上关系。   “别去了,我听说你昨日给他们请了郎中,若是让刘秀才听了去,往后非的缠上你不可,他那人爱喝酒的,费钱!”   清辞没有明说钱不钱的事,毕竟现在这个风气,钱财外露无异于给自己招惹祸端。   她只道:“我家刚来时,卫昭帮了不少忙。他现在病着,我从嘴里省下点吃的功夫还是有的。”   刘二婶像看傻子一样,嘀咕一句:“傻子哦,到嘴的饭还能省下。”   清辞全当没听见。   郎中虽然只是刘家村的,但是医术确实是好。昨晚上敷了一晚上的药,今早上去看,已经结痂了,昨日腐烂的皮肉今日瞧着也好了不少。   只是他还没有醒。   卫昭仍旧是躺在柴火房里,身上的衣物已经被除去,只余下身穿着短袴。   蒋氏到底是疼孩子的,在他身下垫了她没舍得盖过的薄被。她一看见清辞来,忙招呼道:“又麻烦你了。卫昭没醒,我也没怎么做饭,只蒸了些野菜吃,小哥吃饭了吗?坐下吃些吧。”   清辞摇摇头:“我在家已经吃饱了,来看看卫昭的情况,顺便给他换下药。”   “不用麻烦小哥了,我给昭儿换就行。”   蒋氏既然这么说,清辞自然不能再说什么。毕竟蒋氏是卫昭的亲娘,清辞怎么也是个外人。   清辞便退了半步,把床板的位置让给蒋氏。   “今日郎中还要再来一天,这些是诊费。您也不必不好意思收,卫昭前日里给我家做了院门,没收钱,药费就当时给他的工钱了。”   蒋氏听到这里,才没再推拒。   毕竟,卫昭的性命重要,家里的钱已经全部给了刘秀才,她不能打肿脸充胖子,害的儿子耽误了病情。   经过这一遭,她对清辞越发的感激,再看清辞时眼里带着泪珠:“昭儿的命,是小哥救的,我们母子会记一辈子的。”   清辞现在是男儿装扮,不好跟蒋氏多说话。她到底还是不放心卫昭,又上前去,探了探他的额头,还是有些热的。   接着,她便见卫昭阖起的眼捷快速的眨动几下,旋即,便睁开了眼。 第14章 、第 14 章   卫昭睁眼便看见清辞,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强忍了多日的疼痛忽然上涌,他心里想着,反正都是幻觉,何必还要强忍?   于是他毫不避讳地低低喊道:“疼、疼......”   卫昭躺了一夜,刚醒,声音微微哑,像是含了满嗓子的沙砾。他的眼白布满了血丝,一边喊着疼,一边由雾气湿了眼。   木板床不够长,卫昭蜷缩在上面,连一半都没占到,脱了衣裳,只剩下枯瘦得仿佛风一吹就能吹走的小身板。   许是卫昭觉得身上难受,小手胡乱挣扎几下,便要往伤口上探去。   清辞眼疾手快地捉住:“别乱动,身上都是伤口呢,碰到了会流血的,你哪里疼?”   卫昭咕哝一句:“我哪里都疼......”   清辞对着他满身的伤口无从下手,肯定是要疼上几天的。   何况他有些伤都流了血,上药只是止住伤口,但那些药的刺激又大,难免会加剧疼感。   她便毫无办法地用大家都用惯了的技俩哄骗他:“......忍一忍就不疼了。”   卫昭又是一身短促的哼哼,“我不想忍,忍了也疼......”   他到现在还以为是在梦中。毕竟那晚上,刘秀才打在身上的拳头狠又凶,他以为自己定看不到第二日的天。   也万万不敢奢求,能够再次看到清辞。   清辞没了办法,又见他疼得厉害,只能尝试讲道理:“昨日郎中看过了,他说你命大,身上那么多致命伤都能活下来,往后啊,定会顺顺遂遂的。这伤口要养上半月才能大好,疼也就疼几日,很快就过去了......”   方才清辞试过卫昭的额头,还是有些热的,现下又见他眼睛里似乎蓄着满满雾气,眼神又迷惘,便猜到他可能是烧糊涂了。   发热的人情绪总是外露的。   清辞尽可能地软了语气,搜刮脑海里哄人的词,直至将卫昭哄的再次睡了过去,这才察觉已经累出了满头的汗。   这时一双手伸了过来,递了一杯清水。   蒋氏见清辞拿过去喝掉了,又接回手里,感激道:“今日多亏了你,我可以叫你小辞吗?”   清辞点头。   蒋氏的笑容便越发温柔:“你今年多大了?”   清辞说:“十五了。”   蒋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视线粘在清辞身上。透着古怪的情绪,目光虽痴却空空的,倒让清辞觉得她是在看别人。   “假如,我是说假日。昭儿有兄长的话,他也一定像你一样对他这么好,也不对,他定不会像你这般细心......”   “你今年十五,比昭儿大了近五岁,五岁啊......兄弟俩差五岁最好了,当兄长的还能照顾着弟弟......”   清辞一直没说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蒋氏本就是二嫁之身,她是带着卫昭逃荒来的,遇见了刘秀才便在刘家村安了家。   至于她从前嫁给了谁,有没有过孩子,旁人都不知晓。   但听蒋氏今日这番话,清辞猜测到,蒋氏应该是还有一子的,并且与清辞差不了多少,或许还是卫昭同父同母的亲兄长。   至于他为什么不在身边,又或者为什么蒋氏身边只有卫昭,这都不是她应该问的。   清辞沉默。   蒋氏说了一会儿也就不再说了,忙活着要去做顿午饭招呼清辞,被她推拒了。   清辞到底不能日日去看卫昭,毕竟她还有好些事情要做,隔了几日,她又去了城里。只能嘱托刘秀云闲暇时多去看着点卫昭。   她去县城主要是找些零散的活。   有些是在书斋帮人抄书,有些则需要体力活,虽然累,但赚钱多。   过了有小半月,清辞便从县城回家。   “阿婆,这是我这几日赚的钱,您收好了,卫昭这几日怎么样了?”   刘秀云心疼地看着晒黑些的清辞,摸摸她的手,见她又瘦了,顿时掉了眼泪,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将她不在几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   “刘秀才这些天一直没回家,也不知去了哪里鬼混。是卫昭这几日养的很好,前日里已经能下地了......”   “那就好,我去看看他。”   刘秀云倒是急了:“你就不能歇歇再去。”   清辞却觉得自己半点不累,这几日在县城做的最多的是帮米店抗米,虽然她的能力有限,但给的钱多。   况且米店的老板是位心肠极好的妇人,许是见清辞年纪轻轻,又是个不怕吃苦的,不仅多给了她些铜钱,还许诺她,往后去米店买米,给她便宜。   于是清辞干得越发卖力,这几日甚至还觉得力气也增多不少。   只是脸皮被晒黑了些。   虽然心底仍旧是有些在意,但没法子,脸皮白了不能当饭吃,再说,她也不是曾经注重皮相的孟家大姑娘了。   “阿婆我不累,你瞧瞧这是什么?”清辞将身后的小木箱子拖出来。   打开后,里面是满满的一箱白纸。   “这是......”   “赚钱呀!”清辞拍了拍腰间悬挂的鼓囊囊的钱袋,脸上的表情既欢快又激动,“我找了个新活,给书斋抄书呢,他们说我写的字好看,写一本能有四文钱,都能买半个肉包子了。”   “好好好,小辞现在都能撑起一个家了,从前夫人给你请的先生都夸,说孟家的大姑娘,聪明伶俐,就是静不下心,如今总算成大人了,也能凭着这些赚钱了。”   清辞只是笑笑。   她弯下腰将纸箱子放在屋内朝阳的地方,怕潮湿弄坏了纸。又将钱分成几部分,分别放在家中的某些地方。   剩下一些塞进了荷包跟内兜里。   随后丢下一句去去就回,便小跑着离开了。   ****   刘秀才不回家,蒋氏跟卫昭的日子过得也清闲。蒋氏也有功夫照顾些卫昭,只是她身体总归不好,只活跃一会儿,便耷拉眉眼想睡觉。   “昭儿,别坐在门口,你身上伤还没好全,小心受了寒......”   卫昭坐在门口的木凳上,说着是要来外面晒太阳,可目光总时不时地瞥向东南方,那一户小小的房屋。   他身上的伤都结痂了,只是还不敢大动。只在手里夹着跟细草根,打发时间。   他在地上化了一道、两道、三道......   “已经十天了。”   他的语气闷闷的,嗓子已经恢复了原样,声音听着带着股冷冷的奶气。目光盯着地面被划出的痕迹,过一会儿又抬眼望向不远处,旋即低下头。   清辞老远就看见卫昭蹲在门口,走近了发现他不知道在地上划拉什么,面色看起来很是不好。   有点像是初见时的模样,她便有些发怵。   清辞弯下腰,声音低低道:“怎么在外面?”   她话刚落,卫昭便倏地站起身,吓得清辞好大一跳。往后退了几步,这才缓过神。   卫昭乍一见到清辞,脸上首先浮现的是惊喜,随后便被懊恼取代。   他每过一会儿就抬头看的,怎么会没看到她呢?   卫昭小心往前走了半步,靠的清辞近了一些,想要问一问怎么这么多天没来,可又怕会让清辞不喜,到最后竟然憋出了一句:“......你十天没来了。”   清辞没觉出话里浓浓的怨气,反倒因为先前瞧见卫昭蹲在门口,直觉他又受了冷待,语气也不好了:“在家这几日有好好养伤吗?”   卫昭乖乖回答:“有的,已经好了大半了,只是还是不敢大动,会、会有些疼。”   卫昭想起那日昏迷时,他一遍遍喊着疼,而清辞不厌其烦地哄他,让他心里被灌满蜜似的甜。   后来又听娘说他若是有个兄长该多好?当时他也顺着去想,是呀,清辞若是自己的兄长该多好?   可这件事他不敢说,只能在心里偷偷地想了一遍又一遍。   蒋氏很快就发现了清辞,忙将她招呼了进来。   这几日刘秀云来的勤,蒋氏也知晓了清辞去城里做什么,不禁夸奖道:“小辞是个吃苦耐劳的,你这么上进,往后日子定不会差。”   清辞也没有谦虚,蒋氏夸她什么就受着。活脱脱一副腼腆的少年形象。   说话期间,卫昭很乖地坐在一旁,只是很快他就坐不住了。   他养伤这几日,从来没有沾过水,从前也不大在意。可是现下,闻着清辞身上浅浅的皂香味,他便越发觉得浑身难受。   总觉得身上的气味臭的熏人,只得不情不愿地挪动木凳,离着清辞稍远些,再远些。   生怕她闻到。   蒋氏看眼卫昭,忽然起身:“我突然想起来,郎中说昭儿受伤这些天不能沾水,等过几日,伤口结痂了最好洗一洗,正好今日太阳好,娘去烧点水给你洗身子。”   卫昭的身体突然僵硬。   清辞听完蒋氏的话,微俯下身子嗅了嗅。   小男娃的脸色瞬间通红,黑黢黢的眼珠子愣神似的盯着清辞。   清辞道:“是该洗一洗了,身上还有血味呢。”   蒋氏很快就将水烧好了,随后便见她将袖子撸起,招呼道:“昭儿现在还不太能动,娘帮你洗一下。”   卫昭却突然躲进清辞身后,一只手试探似的抓住清辞的衣角,语气低低的,还带着羞意:“娘,我已经是男人了。”   蒋氏便道:“可你自己不能洗,做不了大动作啊......”   卫昭便扯扯指尖捏着的灰色衣角:“你帮帮我吧。” 第15章 、第 15 章   今日天气好,日头高高挂着,晒得地面石子发烫。   蒋氏为了避嫌去了屋里,院子里只有清辞与卫昭。   卫昭整个人泡在木桶里,只有脑袋露出水面。   他大抵也是觉得不好意思的,脸蛋红红的。但他自己又动不大了,除了求助清辞外,没有其他办法。   桶里的水波微微荡漾,卫昭有些害羞,坐在里面就没有动过。只一双黑亮的眼睛偷偷望向旁边的清辞,被她察觉视线后,又迅速垂下,只盯着荡漾的波纹看。   清辞则是有些无奈,以及一丝不可言说的尴尬。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只是来看一下卫昭的恢复程度,怎么就变成了帮他沐浴呢?   她明明也是个大姑娘啊,可偏偏这句话又不能说......   只能咬着牙帮卫昭褪了衣裳。不断地安慰着自己,不过就是个半大的孩子,怕什么?   她盯着桶里卫昭露出的脑袋,甚至在想,是不是蒋氏故意等着她来,才提起卫昭要洗身子的,不然要帮早就帮了,何必在她来时再提呢?   想的多了,清辞便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都是人,也没什么差别。何况卫昭在她眼里还是个小娃娃,只是帮着脱一脱衣裳,擦擦身体而已。   男人之间不都是这样的吗?   清辞不停地给自己打着气,她到底还是觉得这种行为太过亲密,眼神还是不敢看他。但瞧着卫昭被水烫的通红的脸,就觉得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还是个小孩儿不是吗?   清辞清了清嗓子,问他:“水温行吗,要不要加点热水?”   卫昭摇头:“日头挺晒得,刚刚好。”他又偷偷瞥了眼清辞,见她视线没看自己,便轻轻地转动了下身子。   他一动还是有些疼的,所以只能慢悠悠地擦着。   清辞见他动作缓慢,便知道他肯定是伤口疼了,长呼出口气,盯着卫昭被烫红的皮肤看了几息,像是在给自己打气,而后她直接走过去。   “你身上有伤,我来吧。”   卫昭倒是扭捏起来,两根小胳膊虚虚挡在胸前,垂下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害羞似的,快速眨动着。   水珠被他从睫毛眨落,滴在水面上。   清辞伸手进去,荡起更大的波纹,语气挺严肃的:“都是男人,害羞什么,把手放下,我给你擦擦。”   卫昭被迫将手拿下,随后便疼得皱了眉。   清辞扛了几天米,做了几日的粗活,力气变大不少。又见卫昭身上实在脏,没伤的地方便用了些力气,只几下便搓的发红。   她倒是觉得满意。   清辞是那种做起事便要做到满意的性格,她既然已经上了手,就不再矫情得这儿不敢碰那儿不敢碰的,是以她将卫昭洗得干干净净。   连他的头发丝都用皂角搓得香喷喷。   卫昭的确是个很漂亮的小男娃。   先前他的头发乱糟糟,随意扎在脑顶,现下洗干净了,一头柔顺黑亮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脸蛋白嫩嫩,还沾着些正午的日光,很漂亮,像是天上的仙童。   卫昭有些不安又带着羞涩地迎着清辞打量的目光,动都不敢动,被盯得不自在了,便摸一把还湿答答的长发,断续地问道:“还、还脏吗?”   清辞满意地摇摇头,像在欣赏一件由她亲手打造的上好瓷器般:“很干净呢,还香香的。”   卫昭的脸彻底红了,连气都不敢大喘。   蒋氏越发感激清辞,尤其是见到与清辞格外亲近的卫昭时,她便体会到类似欣慰又难过的情绪。   她只听卫昭谈起过清辞一遍,那是卫昭刚刚从人贩手中逃回来时,他没有多说,只告诉她路上遇见好心人了。   此后她便发现卫昭总望着某一个地方发呆。   蒋氏知道自己不算是称职的母亲,她愧对卫昭。可让她去改变现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跟刘秀才生活了几年,虽然今时不同往日,可是她到底还是存着些感情的,总是想着也许某一天他就变好了呢?   只是不知,有没有这一天的到来。但她偏傻傻地等待着。   想到这些,蒋氏难免伤感,看着院内的清辞,便莫名有股温和的情绪拂过内心,她不由感激道:“多亏了你,自从我夫君变了性格后,就没见卫昭再笑过,连我也不亲近了......”   清辞垂下眼,语气淡淡道:“任谁整日被打,都笑不出来。”   蒋氏听出了清辞的话气不好,越发低眉敛目,恨不能将自己变成个透明人:“是,你说的对,我都知晓,可是我若离开了刘安,便什么都不是了。你是男人,自然不懂。”   清辞抿紧了唇,想着忍一忍,可是瞧见从屋内端着水出来的卫昭,难免压不住气。   她抠着上衣的边角,低着头,生怕让蒋氏瞧见她面上的恼怒,怒其不争。   “只看婶子你愿不愿意罢了。正如您说的,我是男人,可我也知晓,若是娶了妻,就该好好待,没有整日打骂的说法。”   蒋氏叹口气:“你还是个小孩,不懂。这天底下,哪有不打骂女人的男子?你现在还小,这样觉得,等你娶妻了,便懂的了。”   她从小便读女戒,知女规,自然知道女人本就依附男人而活。   是以她尽心尽力服侍夫君,若是夫君恼怒,她也尽数受着。   卫昭这时候到了二人身边,递给了清辞一杯水,便坐在她旁边安安静静。   清辞与蒋氏自然不会当着卫昭的面谈论这些,将话题给转移了。   但清辞的心里,因为蒋氏的话存着股气,便有些怏怏的,话也说不多。   她提出告辞时,蒋氏挽留要她留下吃饭,清辞又拒绝了。   大家的家境都差不多,没谁比谁更好一说。   且蒋氏本就身体虚弱,卫昭又刚刚能下床走动,清辞自然不会留下,让他们为了她张罗午饭。   卫昭见清辞要走,忙起身:“我送你。”   清辞点点头。   两个人并排着往前走,等出了卫昭的家门口,清辞便出声问他:“你有什么打算么?”   卫昭正出神想着方才的事情。   他从没有想过会与清辞有交集,最初只是感激,为了他曾经的猜忌感到愧疚,后来就渐渐变成了依赖。   每每在家中受了委屈,受了累,便想去找清辞。   偶尔也会在心里幻想一下,若是能有个清辞这般的兄长,该有多幸福?   他是万万都不敢想方才的景象的。   就好像......突然又亲近了些,毕竟帮人洗澡这样的行为,在乡下的话,似乎只有父子兄弟才会做。   非得关系好的不行。   这么想着,卫昭便在心里偷偷地乐。   清辞出声时,他没听清,又多问了一遍:“......什么?”   清辞道:“你这次好险,差一点就被打死了。往后不能总这样,刘安越发没人性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她总不可能日日守在卫昭身边,且按照常理,刘安是卫昭继父,别人的家事,外人怎能一直插手?   况且蒋氏又是那样一副性子,完全没想过刘安有错处。甚至听她的意思,竟然还觉得有挽回的可能。   这怎么可能!   卫昭的脸色沉了沉,本洋溢欢欣的双眸霎时涌入黑沉,乌压压的,像是暴雨的天。   他的嘴边缓慢地重复了“刘安”两个字。许是那夜被殴打后的恼恨,随着刘安的名字一起涌出,让他没注意,吐露了心扉:“他活不长了。”   清辞本来愁眉苦脸的,被吓到了,眼睛瞬间瞪大了些:“你方才说什么?”   卫昭猛地回神,眼里的恨意迅速褪去。   卫昭的眼神清澈,眸光水亮,脸色显而易见的苍白,让人瞧见便心疼。   他声音低低,提了口气才开口:“我刚才是说,那日是因为我发热,身体没力气,才让他找着机会。平日里,他打我时,我总能挡得住,虽然我身上伤口多,但他也没落着好.....”   他笑了一下,灿烂的笑容慢慢在脸上绽放:“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   过了几日,卫昭的身体已经大好了,已经能够做些粗活了,但一次性不能做太多,不然会扯破伤口。   清辞帮人抄书也赚了些银钱,虽然并不太多,但粮食起码是能够买得起了。   正巧家里的小鸡也变大不少,许是清辞待它们太好,已经有几只开始下了蛋。   比以往任何一颗蛋都要大。   刘秀云一改往日的态度,宝贝似的叫着那五只鸡,一边跟清辞说着话:“坏事做多了,是会遭报应的。这不前日里,刘秀才从山坡摔下来,跌断了腿,郎中说治不好了,往后要变成瘸子了。”   清辞微微惊讶:“从山坡上摔下来?也不高呀。”   刘秀云也道:“是不高,据说那日他是突然头晕,且郎中诊完脉后,说刘秀才身子不行,太虚了,还要喝药调养,不然容易早死。”   清辞有些想笑,可她没表现出,只矜持着问道:“那他现在在家里养着?”   刘秀云面露厌弃:“没呢,跑到张梅家去了。这事闹的村里都知道了,据说,那刘秀才还扬言要娶了张梅,放在家里,跟蒋氏做平妻呢!”   清辞张大嘴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实在没忍住,骂了句:“他怎么这样!” 第16章 、第 16 章   刘秀才的事,刘家村的人都知晓了。   村里有些热心肠的人,会在碰到蒋氏时开解一番,大概意思便是:“男人没有不偷/腥的,妻子只要把家里操持好了,外面的屎再香,男人也会回家的。”   也有人会当着蒋氏的面,指责她的不是。说她空有一幅好相貌,却拿不住男人的心。   蒋氏听了,心情自然不会好,将本来就虚垮的身体折磨得越发憔悴。   不过刘秀才不在家,少了些吵闹和打骂。   蒋氏心里虽然不舒坦,但看见卫昭日益养好的身体,也稍稍欣慰。   蒋氏拉过在院里忙碌的卫昭,想握着他的手,只一碰,便被抽出了。卫昭后退半步,不解地看着蒋氏。   蒋氏生出些失落来,只觉得儿子大了,与她生分了。语气就越发温柔,像是要弥补似的:“昭儿,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卫昭站得笔直,回答:“已经大好了。”   “好了就好......娘是想着,改天请孟辞来家里吃顿饭。他来到咱们村住,两家又离着近,理应要去看看的,更何况,你生病这些日子,他帮了许多的忙。”   卫昭点点头:“我晓得。”   卫昭应完便不再说话,见蒋氏发了呆,只交代了一声,便去院子里劈柴了。   蒋氏则是想起卫昭刚出生时,奶呼呼的小娃娃,时常跟在她身后,人虽然小小的,但却有一肚子的话与她说,怎么都说不完似的。   那时候生活的不好,没有地方住,饭也吃不上,只觉得小孩烦。   后来蒋氏嫁给了刘秀才,他并不嫌弃她带着一个儿子,将她三媒六聘娶到了家中,攒着钱给她买好看的衣裳,甚至偶尔去城里,还会给她带些零嘴。   ......是什么时候变了呢?蒋氏已经记不清了。   蒋氏抬头看看院子里忙碌的卫昭,眼睛便突然酸涩,声音有些哑地问他:“昭儿,你有没有恨过娘。”   卫昭动作一顿,听出了蒋氏话里的哽咽,不解道:“娘,为什么这样说?”   蒋氏低着语气:“若不是我嫁给刘安,你也不会被打。若不是我......可是昭儿,我不能离开他,离开了他,我们不仅没了房子,连吃也成了问题......我们不能离开他......”   卫昭久久没有说话。   很久之前,他无数次产生过想要带着蒋氏离开刘家村的心,甚至也一直偷偷地攒着钱。   后来他便没生过这样的想法了。   他年纪虽然小,但经历得多,也晓得了许多事情。   蒋氏的话里头,明显是离不开刘安,且对刘安还有感情。   再者便是......   卫昭垂下了眼,神色不明,只将斧头扬得高高,下手快又狠:“您是我娘,我怎会恨您。”   他只会心疼蒋氏,甚至觉得她可怜。   至于恨,他恨得是刘安。   ****   清辞正在家里拾着鸡蛋,嘴角快要咧到耳根了。   她捡一个便夸一下窝里的母鸡,随后又矜持地收了笑,对它们耳提命面。   “往后还要多多下,卖了钱,你们也能吃好的,对吧?”   卫昭一进院便听到清辞的后一段话,抿着嘴偷笑。   少年蹲在鸡窝旁,明明穿得也不是多好,偏笑起来让人格外舒心。   卫昭就熟练地蹲在清辞的身旁,见她仍在专心拾着鸡蛋,又偷摸着往她身边移了移。   直至衣裳碰到了一处,他才收了心。   “你来得正好,下了好些蛋呢,先前一个一个地下,攒不起来。许是我前日里告诫它们的话听了进去,今日一醒来,五只鸡,一共下了十五只蛋呢!”   清辞高兴极了,夸张地做起了手势。发现她的手指根本没法形容鸡蛋的数量之多,她旋即又放下,举起筐里的鸡蛋放到卫昭眼前。   “你瞧瞧,长得也好看,肯定能卖好价钱。”   卫昭顺着她的话问道:“你怎么跟它们说的,这也能听懂?”   清辞肯定地点点头:“当然了,我吓唬它们,说再下不多,就吃了。可后来发现这样不行,便改了,我就告诉它们,下的多给它们吃好的,还给它们捉虫子吃,这不就下多了。”   卫昭听完又是一阵笑,笑声低低的,眸里映着清辞的影,莫名沾上了日头光。   清辞宝贝似的摸了摸鸡蛋,指肚轻轻地,生怕碰破了似的,数了又数,从里面大方地拿出了两个鸡蛋:“你身体刚好,今日就留在这里,我让阿婆做蛋花汤,好好补补身体。”   卫昭受宠若惊,盯着清辞掌心两颗泛红的鸡蛋,整张脸也红了起来,他本抿起的唇角渐渐扬起,透着股子羞赧。   他道:“还是不要了,你去卖钱吧。我身体已经很好了,不需要补。”   清辞立马拒绝,她想了想又从里面拿出一颗鸡蛋:“那怎么行?你瞧瞧你瘦的,再煮个囫囵的给你,你可不许推辞,养好了身体才行。”   卫昭快要掩不住心底的喜悦了,只能将头低下,这才勉强抑住眼底满溢的情绪:“谢谢你。”   “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也不必总是谢啊谢的,怪生分的。你年纪小,咱们两家又挨得近,不如你就喊我叔?不行不行,把我喊大了......”   清辞撑着头想了一会儿,下意识排除兄姐这类称呼,会让她想起她的亲弟,难免心伤。   卫昭沉默,双唇动了几下,生出几分期待,见清辞久久没出声,憋不住似的:“我唤你......阿兄,行么?”   清辞微怔,想了有一会儿。   卫昭脸色立马黯淡,“不可以啊。”   清辞噎了一下,立马道:“当然可以啊,我比你年纪大,可不正是你的阿兄嘛。”   清辞还是有些不习惯,但瞧见眼前乖巧又漂亮的小孩,正用怯怯的生怕惹怒她的眼神望她,心里就越发酸胀。   想着,做卫昭的兄长也不错的。   卫昭的声音低低的,像是不敢喊似的:“阿兄?”   清辞爽快地应道:“哎!”   卫昭本就蹲在地上,因为方才的称呼,两只小手缠到了一起,似羞似喜。   嘴角一直没落下去。   中午到底没在清辞家里吃饭,卫昭来这儿便是请她去家里吃的。   清辞已经推拒过好几次了,这次见卫昭如此,也就没好拒绝。   况且,听卫昭说午饭都是他做的,便生出些期待。   ****   正是槐花盛开的季节,村头有几颗硕大的槐花树,底下的枝杈已经被人摘光。   不过卫昭会爬树,他爬得高高的,摘了好些槐花。他将槐花合着家里不多的面粉,蒸了满满一锅香喷喷的槐花面饼。又将清辞拿来的鸡蛋,混着刚摘的野菜,做成了汤。   午饭端上桌时,便有阵阵香气争抢着往人鼻里涌。   蛋花飘在翠绿的野菜上,里面撒了些碎葱,瞧着便充满食欲。槐花更是带着股诱人的花香,一股股的花朵被蒸的软烂,合着白面糊,让人胃口大开。   清辞跟刘秀云是客,坐在桌上,想要帮忙也插不上手,蒋氏在旁说着话。   一切都是卫昭操劳的。   刘秀云就夸奖道:“真是个勤快的,做饭真香嘞,往后也不知谁家的小媳妇享福。”   蒋氏倒是没谦虚:“昭儿做的确实好吃。”   刘秀云又道:“这些野菜我整日里见,尝过几次,难吃得很,怎么被卫昭一做,好吃得恨不得连舌头吞下去。”   蒋氏便笑了:“哪有婶子您说的这样。”   蒋氏见他们都夸卫昭,心里自然舒服。想起什么,她起身走到厨房,从里端出了几块白面馒头。   “往日里我夫君在家时,馒头都是给他吃的。他有几日没回家了,正巧你们来,都吃了吧。”   馒头可是个好东西啊,多少人家里都买不起,只过年的时候用一点点面粉蒸几个,尝尝就行了。   刘安是秀才出身,自诩高贵。后来厌烦了蒋氏,自然连一点好东西都不愿意给她。   所以家里的馒头,蒋氏跟卫昭是不吃的。   卫昭盯着蒋氏拿来的馒头,目光冷冷的:“娘,馒头是刘安吃的,他若是回家,见没有了,你如何跟他说。”   蒋氏的身体陡然僵硬,拿在手里的馒头成了烫手的,让她放也不是,拿走也不是。   清辞在这个时候出声:“卫昭已经做了好些吃的,都顶我跟阿婆一天的饭量了,馒头是真吃不着。”   刘秀云也在一旁附和,毕竟谁都见过刘秀才不讲理却凶暴的模样,并不想因为自己使得蒋氏跟卫昭再受欺负。   蒋氏便顺着台阶往下下,将馒头又放了回去。   等都吃完后,蒋氏跟刘秀云回去休息了,清辞便对着卫昭道:“你手艺真好,比城里的饭馆做的都好吃。”   卫昭被清辞一夸,格外开心,眉眼舒展开。这时候,倒是有了几分他这个年龄所特有的被夸奖后的喜悦模样:“是嘛,阿兄喜欢的话,我往后经常做。”   清辞不太好意思道:“倒也不用经常,偶尔解解馋就好。”   得了卫昭的许肯,清辞有时便拿着家中的食材找卫昭,毕竟同样的手,他做得格外香。   吃了一次,便惦记上了。 第17章 、第 17 章   清辞送了些鸡蛋去卫昭家,刚出门,迎面碰上了刘二婶跟几位唠嗑的妇人。   她们往这儿瞧了一眼,对着清辞招呼道:“小辞,又去秀才家啊,卫昭身体怎么样了?”   清辞知晓她们并不是关心卫昭身体,只是找些话聊罢了,只简单道:“已经好许多了。”   “那就好,可多亏了小辞啊。要不是你帮他们娘俩请郎中,怕是活不到今天了吧?”   方才那位妇人说话的语气阴阳怪气,眼神扫视着清辞,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   又捂着嘴笑了几声,与旁边的人继续说道。   “小辞今年也不小了,十五岁的好年纪呢,村里十五岁的都有孩子了,小辞也着急了吧?”   刘二婶白了那妇人一眼:“这人就是嘴碎,可别听她胡说,小辞长得这么好,村里不少姑娘都喜欢呢,你可别当着人家面胡说。”   那妇人忙住嘴:“是我瞎说,别生气呀。”   这些妇人在家中做完活,闲来无事便喜欢聚在一处聊些家长里短的事儿。   她们见着清辞许多次从刘秀才家中出来,时日长了难免让人多想。   毕竟刘秀才如今不在家中,蒋氏貌美也是有眼就能看出来的,虽然年纪稍大些,但也别有风韵。   再说了,卫昭人小小的,又能懂什么道理呢?   清辞在她们眼里就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子,虽然人看着斯斯文文,谁知道关起门来又会做什么事情呢?   清辞怎会不知她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心里只觉得气闷,但她到底不能与她们争论什么,毕竟她们也没有明说。   “不着急的,先把家里弄好再说。倒是麻烦各位婶子,若是刘秀才回家再打人,也帮忙拦着些,小孩太可怜了......”   刘二婶忙道:“我们都在这儿看着呢,倒是你,怎么与他家走这么近?”   清辞实话实说,并没有遮拦:“我老家有个亲弟,见了卫昭就像是见了他似的。”   “这样啊。”妇人们大感失望。   清辞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对着那几位偷偷打量她的妇人笑了一下。   嘴角稍稍上扬,眼里神采奕奕,加之她的五官本就柔和,笑起来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这笑在那群妇人眼里,便是一个光明磊落。   清辞虽然没在外人面前表露出什么,但回到家后想了许多。   她去卫昭家中时,更多的是与卫昭在一处说话,况且她本就是个姑娘,自然不会想多。   可在外人眼中却不是这样。   外人眼中她是孟辞,是位正当龄的少年,那蒋氏又是位貌美的独居妇人。   碰上些心术不正的,自然会乱想。   清辞也懂身正不怕影子斜的道理,可她也知道人言可畏。   乡下的口风是最遮不住的,现在是刘二婶她们说道,过不了今天,全村子的人都会知晓。   哪里有人会细究真假,只会将这件事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清辞倒是觉得无所谓,她毕竟是男人的身份。可到时候传的多了,最惨的,便是蒋氏。   ****   清辞这几日一直在家中抄书,期间去了城里一趟,书斋的人见她不仅抄写的字体极好,连日期也提前了,很是满意。   便与她商量做个长期的。   清辞再次回家时,带了满满的两大箱子白纸,可够她抄上几月的了。   “歇歇吧,都抄了一天了,眼睛累不累?”刘秀云端着一杯热水送到清辞眼前。   清辞喝完,舒展了下腰背:“并不很累,将这页纸抄完我就休息。”   刘秀云不好再打扰清辞,只是随口一说:“卫昭方才来了,我说你在忙,便让他走了。”   清辞跟卫昭相处得久了,便也知道这小孩的心思极重,但他心思不坏,只是有些爱黏人。   前几日,卫昭几乎时时跟在她身边。后来清辞存了要与蒋氏避嫌的心,便不再去卫昭家中。   但她从没想过要与卫昭也避嫌啊。   清辞将笔放下,有些急地起身:“怎么让他走了呢,他在这里也不耽误我抄书呀。”   刘秀云暗自嘀咕一声:“我还以为你不想跟他相处了呢,前几日忽然变了样,去都不去卫昭家。”   “我那不是......”清辞开了个话头,没继续往下说。   她跑去门口看了眼,已经不见了卫昭的身影,又恰巧看见刘二婶站在房门口晒太阳,就消了去找他的心。   隔了几天,何花带着刘胖来了,她一改往日的作风,只坐在院子里跟刘秀云谈家常。   刘胖人如其名,是个体型偏胖的,皮肤也黑黑的,长相与何花倒是相似。   他是个坐不住的,在院里追着五只鸡乱跑。   何花看了一圈没看见清辞,便问道:“孟辞去哪里了?”   刘秀云并不欢迎何花,但刘胖说到底,算是她的孙子,心里便有些欢喜。   毕竟人年纪大了,想的更多的是子孙满堂。   刘秀云道:“小辞去砍柴了。”   何花不相信似的,凑上前,大着嗓门,“他说去砍柴,你真信啊?我可听说了,孟辞跟刘秀才的妇人不干不净呢!”   刘秀云乍一听这话,顿时生气,语气也不好了:“你可别胡说!”   何花像是听了好笑的话,讽刺开口 :“姨母可真有意思,怎么是胡说呢?村里人都在说,不然孟辞一直往人家里去做什么?说可怜那小孩,谁信啊。还不是见蒋氏貌美,便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刘秀云气的胸口猛烈起伏,左右看了眼,猛地抓起院中的扫帚,她对着何花大骂:“你给我走,小辞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他是绝不会做你口中的事,你若是再敢胡说,我就撕烂你的嘴!”   何花暗自呸了一口,带着刘胖离开了。   但清辞与蒋氏这件事,算是弄得刘家村里人尽皆知。   卫昭自然也是知道的。   他这几日情绪明显低落,蒋氏早就注意到了。   初初听见传闻时,蒋氏是有些慌的,后来越传越烈,甚至出门时,还有些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的。   她自是难过,有心解释几句,却怕没人相信,只能将自己藏起来,自此再也不出大门半步。   只是没想到,卫昭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昭儿,你过来,娘跟你说会儿话。”蒋氏的身体已经很差了,她半躺在床上,只是朝着卫昭招手的功夫,便累得直喘气。   卫昭依言走过去,脸色不太好,像是连日里积攒的郁气。   “最近外面传的话,你都听到了?”   卫昭攥紧了拳头,“嗯。”   蒋氏以为卫昭是信了那些话,心底一阵酸涩的疼,“娘没有做过,那是他们瞎编的。”   卫昭自然知道是外面人瞎编的,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什么。   每次清辞来这里,他都跟在她身边,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自然不会傻傻地相信外人的话。   “娘,我都知道。”   蒋氏便惊讶了,“你既然知道都是假的,那为何这几日心情不好?我与你说话时,你也总是在走神。”   提起这个,卫昭的脸色果然又不好了,他垂着眉眼,似乎并不愿意多说:“没什么。”   “怎么会没什么,你这几日瘦得厉害。前些天小辞来咱家时,你都重了许多,可瞧瞧这才几日,又变了回去......”蒋氏自顾自地说道,话在嘴边滚了一圈,突然想起什么,“你这几日心情不好,可是因为小辞不来了?”   卫昭立马摇头:“娘你别瞎猜了,我就是听外面的传言气的。您别多想,我好好的,不用您操心,院子里的柴还没劈完,我这就去......”   他说完就离开了,只余下蒋氏对着他的背景暗暗叹气。   ****   卫昭的目光再次望向门外。   前几日,他去清辞家中,得到她不在家的消息,过了几日又去,她又总是在屋里忙,刘秀云虽未明说,可话里话外都在告诉他,不要打扰了清辞。   他就不再去了。   他还记得最后一次见清辞,是透过窗户看到一个虚影。   清辞并不似他身边的男子,她看起来总是瘦弱,皮肤又白,说话也斯文。   虚影看不清面容,可卫昭却在脑海里描绘出了,大概她的嘴角总是扬着的,仿佛天大的事情都压不垮。   他想着过去的事情,渐渐地忍不住了,泪珠一串接连一串地掉下来,滑过他的脸颊,砸在地上悄无声息的。   就如他这个人,从来得不到关注,也从来不配得到关心。   泪珠砸在土地上,印湿的痕迹仿佛在嘲笑他。   ......你哭吧,没人会心疼你,没人会在乎你。 第18章 、第 18 章   清辞一大早就出了门。   她有几日没见过卫昭,心里不安稳,又因为那些传言,不敢再直接去他家中。   从前总是安慰自己,卫昭于她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相处时间久了,与她的阿弟也并不相似,也不必总时刻上心。   可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这几日忙着抄书,又抽空去了县城一趟,如此也有五日了,竟连一点卫昭的消息都没有,平时也没碰过面。   就有些担心。   清辞也不很清楚,卫昭听到村里的流言会是什么反应,是相信呢还是不相信?   毕竟在外人看来,她是位小少年。   年纪正当好的未婚少年,总往人家家里跑,确实可疑。清辞自己知晓,她只是可怜卫昭,又因为卫昭帮了几次忙,就想对他好。   可这话说给旁人,他们相信吗?   他们自然是不信,不然也不会有流言传出,或者说,他们相信,但仍当成不相信的来听。   其实,这也是无妨的,毕竟对清辞来说,比起语言,她受到过比这要沉重千倍百倍的痛苦。   可是对蒋氏,亦或是卫昭呢?   蒋氏自是不必说,从与她接触几日便能发现,她是个脸皮薄性子又和顺的女子,这样的人,往往几句重话,就能让她们羞愧得自责万分。   她的身体还不是很好,听到外面那些话,病情会不会加重呢?   若是加重了,卫昭又该难过了。   出了这样的事,清辞自认为她要负全部的责任,如果她不整日跑去,也不会被传那样难听的话。   她整日扮作男儿,即使蒋氏与她差太多年龄,也该有避嫌的意识。   可她没有做到。   卫昭也该是讨厌她了吧,不然怎么会连面也碰不到了呢?像是故意躲着似的。   清辞想了好多,慢慢垂下眼,没了力气似的,连步伐也变得缓慢且沉重。   她拨开眼前的杂草,往林间深处走。   卫昭每隔几日,会来这里砍柴。   夏季的风吹的人发热,清辞走了几步就大汗淋漓,她就停下脚步,将衣袖挽到了胳膊肘。下袴她没挽,全是杂草,打在身上像刀割。   又往前走了几步,碰见了同村来砍柴的人。   “孟辞也来了。”孙同安是屠户,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瞧着比清辞要高壮两倍。   清辞点点头:“嗯。”   孙同安就嘱咐她:“你这身板也太瘦了,往后娶媳妇要吃亏的,多干些活锻炼锻炼。”   孙同安眉毛粗矿,说话粗声粗气。他腰上别着把斧头,肩膀上扛着几捆柴火。   清辞就有些害怕,“我身板虽然不如你强壮,但力气也不小。”   孙同安听了大笑了几声,又道:“也确实,卫昭那小孩瞧着瘦瘦弱弱。我今早到林间,他已经在了,还砍了许多,那么小个人,才到我腰,抱着那么大一捆柴,我都怕他摔倒,他走的却稳稳的。”   “卫昭还在吗?”   孙同安指了指后方:“还在哪儿呢,都这个点了,砍柴的都到了,也该走了,你下次可要早些,不然地下的树杈也拾不到。”   清辞忙点点头,小跑着去了前方。   卫昭果然在那儿。   他应该是来回了许多趟,这次只怀里抱着几根长长的树杈。他低着头,看着脚下,走的快又稳。   这才几日不见,他就瘦了许多。脸颊刚养出的肉也没了,显得那双眼睛大大的,却无神。   日光透过林间落下斑驳的影,他的身上也斑斑点点的,被日光照亮的眼睛,越发黑,没什么感情似的,周身阴沉沉。   他心情肯定差到极点。   清辞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刚想出声叫他。却见他脚下一个不稳,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猛地摔在地上。   她还没上前,卫昭已经快速地爬起,连身上的杂草都没拍,抱起树杈继续往前走。   同村来砍柴的人,瞧见这一幕,就笑了。   刘秀才在村里的风评很不好,连带着卫昭与蒋氏,在村里人的眼里,也变得不那么讨喜。   他们在背后,时常以取笑刘秀才没亲儿子,只有一个捡了别的男人不要的女人做妻子,还附赠一个不姓刘的孩子。   取笑得久了,连带着卫昭与蒋氏,他们也没好脸色。   “卫昭,你这么一个小娃娃,呈什么能砍柴啊,你有那力气吗?快回家叫你爹来。”   “他爹可没在家,应该去找去张梅,让你爹别老在旁人家的床上鬼混,让他回来砍柴。”   “让刘秀才回家?他还愿意回吗?他妻子蒋氏跟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少年勾搭上了,刘秀才不早气死了......”   卫昭攥紧了拳头,他咬着牙,眼珠周围已经遍布了血丝,在那群人还在喋喋不休时,重重喊了声:“没有!我娘没有!”   “怎么没有啊,有人都亲眼瞧见了,你人小什么都不懂......”   清辞走过去,她的脸色也很不好,脸色发白。垂下的指尖紧紧抠着衣角,双唇动了几下,本想解释几句,最终咽了下去。   “你们亲眼看到了?”   “我们没亲眼瞧见,有人瞧见了......是孟辞来了,刚刚可没说你啊,我们就是闲聊几句,家里还等着烧柴做饭呢,没功夫跟你们这些小娃娃浪费时间......”   方才说闲话的那些人纷纷散去。   清辞定定地望着他们的背影,有好些都是熟面孔,她跟刘秀云刚搬来刘家村时,他们还来瞧过,说了好一会子话。   其中就有刘秀云在刘家村的表弟,刘安民,但他说的是最多的。   许是见了清辞来,不好跟刘秀云交待,这才招呼着那群说闲话的人散去。   等人都走了,清辞才回神。卫昭就在不远处,他弯着腰,在拾方才掉在地上的树杈,只留了个黑压压的脑袋给她。   清辞不确定卫昭对自己是什么样的态度,方才他生了好大的气,也不知会不会连自己也怪。   她试探地叫他:“你这几日在做什么,我怎么没瞧见你。”   卫昭闻言,身子一愣。他捡干柴的手颤了几下,而后才稳稳地拿起。   他的声音低低的,就像他此时的状态,恨不得将他整个人藏起来,“没做什么,一直在家。”   说完,他闭紧了嘴巴,眼捷颤抖几下,像是要抬眼,最终还是落下。   只视线盯着林间的土路,人影在他眼下摇晃,晃得他看都看不真切。   清辞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她察觉出,卫昭似乎不太想见她,连头都不愿意抬。   她便想到,许是他因为蒋氏这件事埋怨她,现下想要跟她拉开距离。   确实也该埋怨她。   清辞心里不太好受,但也没有办法。她又向前走了半步,却发现卫昭的后背几近僵硬,又忙停下。   “......我就不耽误你回家了,先走了。”   她说完,步伐匆匆地离开。   卫昭这时候却抬眼,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立马决堤,往下不住地流。   ****   清辞回到家后,浑身力气像是被抽干了,连抱回家的树杈也没来得及掰断,坐在院子的石阶上,静静望着天。   刘秀云见她这样,就问她发生了什么。   清辞含糊道:“就因为那件事啊。”   刘秀云见她情绪不好,还以为是被人欺负了,“你给我说说是谁,有人当面骂你了?你别害怕,阿婆帮你骂回去。”   清辞就笑了下,淡淡的,“没有谁骂我,就是觉得挺难过的。明明他们都没亲眼见过,怎么有那么大的恶意呢。”   刘秀云骂了声,“还不是闲得。”   清辞觉得好笑,就又笑了声:“这倒也不是很让人难受,只是往后,去不了卫昭家了。”   刘秀云知道清辞这些天,是真的将卫昭当成了亲弟。她甚至还听到过卫昭唤清辞阿兄,也不知这两人怎么想的,阿兄阿弟唤的亲密。   她觉得很欣慰,亦有些感激卫昭。   可是出了这事儿,两家肯定是要避嫌的。刘秀云也不知该怎么安慰清辞,只进了屋,将她下午做好的热粥端到她面前。   “别多想了,这事啊,让他们说去吧,过上几天就都忘了。”   清辞将碗里的粥一口气喝完,又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嘴。   她的目光放空,不住地回想起在林间碰到卫昭的那一幕。   小男孩孤零零地蹲在地上,他垂着头,让人瞧不见神情,可给人的感觉又像在哭。   这一幕,与清辞刚来刘家村遇见卫昭的那一幕重合,他脸上又惊又喜的笑容,顷刻之间,就变了个样,成了满脸的低落......   清辞猛地站起身,往外走去。 第19章 、第 19 章   清辞只是觉得,要跟卫昭解释几句。   她到了门口,没瞧见卫昭,只看见在院子里的蒋氏。   蒋氏一见清辞,下意识将头低下,而后才慢慢地起身,她的表情尴尬,似乎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嗫喏了许久才道:“卫昭在屋里呢。”   清辞也觉得怪尴尬的,她应了一声,“蒋姨,这件事情是我对不起你,你不要多想。”   蒋氏的脸色很不好,脸色惨白,嘴唇也干的一点血色都没有,原先还能看出几分明丽的妇人,现下像是老了十几岁。   “小辞,你既然说了,我也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清辞立马弯了弯腰,“我听着。”   “我知道你跟卫昭关系好,也是真将他当成弟弟,卫昭也亲近你,可是小辞,你到底是男子,出了这样的事,你或许觉得没什么,可是对我来说......”   蒋氏说到这儿,哽咽了下,又继续道:“......对我是有很大的影响的,我怕我夫君听到会看低了我,不管是不是事实,女子的名声总是很重要的。”   清辞听着,稍稍抬眼,放在身前的双手握在一起,有些不自在地僵了身子,低着声道:“那都是没发生的事儿,若是解释几句......”   蒋氏开口打断:“既然有关于我的传言,哪怕不是事实,那也是我的错,是我没注意到。”   清辞有些急了:“不是的,怎么会是你的错,错的,应该是那些瞎说的人啊。”   蒋氏没应声,她只是站在原处,身上穿着洗旧的杏色衣裳。她瘦了不少,衣裳宽大,被风一吹就鼓起。   她微微低着头,脖颈又长又细,连同她的人,纤瘦得仿佛经不起风吹。   “传出这样的话,到底难听,你往后也要说亲,不能因为我,坏了你的名声。”   清辞就知道蒋氏的意思了,蒋氏受了很大的影响,甚至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归结到她自己的身上。   清辞一点也不好受,她低下头,声音闷闷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保重身体,卫昭还指着您呢。”   说完,清辞就走了。   蒋氏将院门关上,卫昭正从厨房走出,他下意识抬头望一眼,只觉得门边有什么一闪而过,他急忙问道:“有谁来了吗?”   蒋氏摇摇头,接过卫昭手中的碗,“没谁,娘有些累了,开着门有些吵,就去关上了。”   卫昭手里一空,不相信似的,又看了眼关的严实的院门,恹恹低头,“那娘去休息吧。”   蒋氏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进了屋。   谁也没想到,夜深时,刘秀才会回来。他喝得醉醺醺的,院门已经插上插销,他在外面锤得门哐哐作响。   是蒋氏给他开的门。   蒋氏难掩欣喜,眼里闪着光:“你回来了。”   刘秀才始终低着头,进了院子,后背无力似的抵着墙,嘲讽道:“别假惺惺了,你可巴不得我不回来。”   蒋氏的脸色瞬间暗淡:“他们不信,难道你也不信吗?我是什么样的性格,你是最清楚的......”   刘秀才不说话了,他今晚只是喝了一点酒,头有些晕而已。他推开蒋氏来扶的手,踉跄着往屋里走。   斜眼瞧见立在一侧的卫昭,脸色瞬间就沉下去。   “你是不是偷偷给我下药了?我这几日,总是平白无故地头晕,郎中诊断不出什么,只说我要调整饮食,家里的饭菜都是你做的,想下点什么易如反掌!”   卫昭整个人与黑夜融为一体,眸子更是黑沉沉的,听着刘秀才的话,嘴角翘起了丝弧度,在黑夜中几不可见。   “下药?我怎么敢给你下药,郎中说你身体不好,那自然是你自己的原因。”   刘秀才说几句话的功夫,眼前便是一黑,险些摔倒在地,“你放屁!”   卫昭冷冷道:“你这几日吃的穿的住的,可不在这里。”   刘秀才觉得蹊跷,他的身体一向很好,从来没出过大毛病。可自从卫昭从外面逃回来后,他就感觉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直到那日从山坡上摔下去,将他的腿都摔断了,养了好几天,现在还是瘸的。   刘秀才自是不相信卫昭的话,可是他也没有任何的证据,再者说,卫昭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娃娃,他能去哪里找药下?   这么想着,刘秀才就定了定神,只当是喝酒喝多了,头有些眩晕。   “下药的事暂且不提。”刘秀才捏捏眉心,头疼极了。双眼转而瞪视蒋氏:“蒋玉兰,到底是我看差了你,你从始至终都是个不甘寂寞的妇人!”   蒋氏一听这话,明白他听到传言了,眼泪瞬间流下。   “我没有做过,那孟辞,才十五岁,我如今都三十多了,我、我怎么可能与他有染......”   然而刘秀才并不听她的解释,只大步进了屋子,在里面翻找了一通,找出一精致的木匣,上面落着锁。   他不顾蒋氏阻拦,狠摔在地上。   木匣瞬间四分五裂,里面的东西滚落在地。   刘秀才捡起一枚精致的玉坠,举起放在蒋氏眼前:“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你既然嫁给了我,还留着先前的东西做什么!难道,我比不上那个抛弃你的前夫吗?”   蒋氏眼见着他手中的玉坠有了裂痕,哭得心都碎了:“不是他,这玉坠,是我大儿的......”   刘秀才立时哼笑道:“你大儿的?你为你前夫生下两子,怎么嫁给我,便一个也生不出了!”   蒋氏只剩下呜咽,“我也不知道......你将玉坠还我,那是我的大儿的,跟我前夫没有半分关系啊。”   刘秀才发了狠,将玉坠高高玉坠高高举起,让蒋氏触碰不到。   他垂眸盯着面色憔悴的妇人,眼底极快地闪过抹心疼,到底是曾经真心求娶的人,可想着她心底还有别人,甚至这么些年,连一儿半女都没诞下,瞬间被厌恶取代。   “你生不生,从前生过都少,都与我没甚关系了,张梅你也是知晓的,她肚子里已经坏了我的孩子,过几日,我便将她迎进家门,你最好收拾收拾,将正屋留给她,你既然心疼你跟前夫的孩子,便与卫昭住在柴火屋便是。”   “这枚玉坠成色瞧着极好,正好拿去当了,给张梅补身子......”   刘秀才说完就往屋外走,冷不丁被一直站在角落处的卫昭扑倒在地。   卫昭一直蓄着劲,别看他小,可是力气却不小,眼见着母亲几乎跪在他面前哀求,可刘秀才却一点旧情不念,狠很践踏蒋氏对他的爱意。   卫昭心里实在是恨,眼见着他拿着玉坠就要走,猛地一下扑过去,直将刘秀才扑倒在地。   他发了狠,双手握成拳,对着刘秀才的后脑勺猛打。   “昭儿,昭儿......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刘秀才发出几声惨叫,声音越来越小。卫昭这才慢慢收手,抢过玉坠,双眼沉沉盯着刘秀才。   “往后你伤母亲一次,我便打你一次。”   刘秀才是正面倒在地上的,脸上被门槛磕破了皮,他嘴上嚷嚷着:“杀人了,杀人了......”   刘秀才往前爬去,直到爬到了院子,这才踉跄站起:“你们且等着!”   说完,一瘸一拐地跑走了。   卫昭将玉坠攥在掌心,走到软倒在地的蒋氏身前,将手摊开:“娘,你收好了。”   蒋氏满眼通红,抬眼看了下,用尽浑身力气扬起手,给了卫昭一耳光。   卫昭的半侧脸颊瞬间红了,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双眼黑亮亮的,紧紧盯着蒋氏:“......娘。”   蒋氏亦没反应过来,看了掌心许久,才急急开口:“你、你要将他打死吗!他是你父亲!”   卫昭的脸瞬间沉下去:“他不是我父亲。娘,难道到了现在,你还不肯醒来,他心里已经没了你,你现在在他眼里,只是可有可无的人,甚至他想打便打想骂便骂......”   蒋氏被抽去了全部的力气,轰然倒在地上,她双眼无神,死死蹬着门槛上刘秀才留下的血迹:“那又怎么样呢,我这样的人......”她声音低低的,仿佛是说给自己听:“他们一时兴过,却嫌弃我,我又能怎么办呢?”   这天之后,刘秀才又带着人来闹过几次,甚至生出了要将卫昭赶出去的打算。   但他到底没能如意,只因蒋氏嫁给他多年,卫昭过得什么样的日子,村里人也都是有目共睹的。   加上村长是个明事理的,来来回回劝解了几次。   只刘秀才带着人,将家中砸了一通,说看着他们娘俩就晦气的话,将家中能拿走的都搬去了张梅家中,留了满院的狼藉。   蒋氏身体本就不好,经刘秀才这么一闹,当即就病倒了。   家中只有卫昭,吃的用的被洗劫一空,就连钱财也没有。   他望着炕上病得浑身没一丝生气的蒋氏,哭的泪珠都流干了,一双眼睛肿得核桃般大。 第20章 、第 20 章   清辞没再去过卫昭家中,有时在路上走着,也会刻意避让。   蒋氏说得很明白了,清辞不可能再上赶着讨没趣。   再说,本来就是因她而起,受伤害最大的也是蒋氏。她自然只有听的份。   这天,清辞在家中打扫,看到了被她藏起来的钱袋,里面的铜板沉甸甸的,是卫昭一点点攒下的。   如今他们也没了联系,钱却留在她这里,若是着急用怎么办?   她这样想着,便放下手头的活,想着将钱袋送去。刚走出门槛,脚步一顿,她又折返进屋。   刘秀云正在窗户边上绣帕子。   清辞走到跟前,道:“阿婆,有件事要麻烦你,这钱袋是卫昭的,我替他保管着。如今咱们两家也不来往了,我怕他有急用,我也不好再去,阿婆给他送去吧。”   刘秀云接过钱袋,掂了掂份量,“蒋氏身体不好,时常需要看病喝药,这些钱虽少,却也能用上几时,我这就给他送了去。”   清辞应了一声,送刘秀云出了院门,又返回屋中,接着做先前的事。   原本破烂的屋子,经过多月的收拾,虽比不上人家花大钱修整的,但也大变了样子。   院墙是清辞学着,一点点重新砌的。各个屋子也修整了一番,整洁明亮不少。   院子里辟出了大块蔬菜区域,如今都冒了芽,不等到冬天就能吃了。   看了看四周,清辞才从中吐出长长一口浊气。眼前什么也好,是她用双手亲自修整的,心情就好了许多。   清辞挺直了腰板,随意用袖口擦一把额头流下的汗珠,看一眼院门的位置,目光放空了几瞬,就转身进了屋。   ****   卫昭将铜钱交给郎中,小心拿着钱袋塞进怀中,问道:“郎中,我娘到底是个什么原因。”   郎中到底心软,还是道出了底:“你娘身子骨太虚了,年轻时就落下的毛病,没好好医治,现下又思虑过多,怕是不久于人世。”   卫昭一下子慌了:“我还有钱的,您再看看,我娘只是身子虚而已,养一养还是能好的......”   卫昭还想再说些什么,蒋氏已经睁开眼。她勉强下床,连发髻都没挽,虚虚垂在脑后。   她对郎中道了声谢,勉强露出了笑容:“昭儿,别费心了。”   蒋氏本就生得美,可因为这几年的磋磨,苍老许多,是不符合年龄的衰老,瞧着也没什么精神头。   可是她现在,嘴角却稍稍勾起,本被愁云覆盖的眼角又重新换上了笑意。   等郎中走后,蒋氏将卫昭叫到身边,亲手为他擦了眼泪。   蒋氏柔声道:“昭儿,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娘的身体娘自己清楚,若是勉强医好,也不过是苟延残喘,你莫哭......”   卫昭到底是个小孩,一听蒋氏会死,眼泪便止不住往下掉。   他哀声求道:“娘,我只有你了,你若是走了,我又该怎么办。”   蒋氏心里亦不好受,她轻轻咳嗽几声,用袖口掩住嘴,氤出几抹红,旋即若无其事将衣袖垂下。   “昭儿,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儿。娘终究不能陪你一辈子的......”   蒋氏知道自己的性格懦弱,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吭声。   她心里是关心卫昭的,可是她的骨子里又受了男子为天的训诫,并不敢对夫君做出忤逆之事。   哪怕刘秀才对他们再狠,蒋氏也从没想过要离开。   只是瞧见满脸泪痕的卫昭,她才第一次质疑自己,她做得真的是对的吗?   ****   翌日,清辞在院子里喂鸡。   蒋氏站在院门口,唤她:“小辞。”   她今日没穿平日里素色的衣裳,反倒穿了一件海棠红。   像是新衣服,面容也不似从前那般虚,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瞧着,竟像是年轻了好多岁。   清辞难掩惊讶,还是将蒋氏请进来,仍旧尊称她一声蒋姨:“您来是做什么?”   蒋氏先是笑笑,目光和煦:“我跟卫昭这些日子,受你的照拂,一直没曾好好感谢过。那一日,又说了那样的话,只希望你别怪罪才好。”   清辞立马道:“不是什么大事,没什么怪不怪罪的。”   蒋氏道:“那就好。”   蒋氏从前一直不敢正眼看人,现在才认真打量眼前的少年。   清辞穿一身半旧的灰色衣裳,却不见半分尘土,只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大抵是面容生得好,又总是一幅笑模样,让人瞧着心里就舒坦。   蒋氏就有些后悔那天说了那样的话。   蒋氏从怀中掏出一块布料极好的帕子,杏色的帕子,瞧着是用锦缎裁的,上面绣着的几朵兰花,绣工也是极好的。   清辞看了眼,知道这些都是极好的东西,非大户人家是不可能有的,不像是刘秀才给的。   蒋氏将帕子打开,里面包着一块成色极好的玉坠,另外还有一幅金手镯,并一对雕花玉簪。   蒋氏的目光似乎透过虚空,手指抚在上面,静静凝视了许久,慢声道:“这是卫昭父亲给我的。”   清辞没明白蒋氏要做些什么,盯着帕子里贵重的物件,愣了神,“您这是......”   蒋氏没回答,她将帕子重新掩上,道:“小辞,耽误你些时间,有些话积在心里许久了。”   清辞还没反应过要做什么,嘴上已经应道:“没事的,您说。”   蒋氏就笑了。   “卫昭的父亲,是位很厉害的人。他没有嫌弃我出身不好,将我从人牙手中买下,纳我为妾,他待我极好,他的大公子就是我为他生的......”   蒋氏还是少女时期,就将满心爱意给了卫昭父亲。她跟在他身边几近十载,为他生儿育女。   旁人都说,她有望成为夫人。   那时候的蒋氏怎么会奢望这些呢?她只求夫君能多在她身边待一会儿。   她本就是个温顺的性格,自知身份低微,帮不上什么忙,就不会去奢求夫人的位置。   那时候的她,为了夫君可以奉献所有,也将她全部的身心都压在夫君身上。   可变故终究还是发生了。   集万千宠爱者,必遭众人怨妒。   蒋氏被人诬陷,说她与人通奸,背叛了卫昭的父亲。她百口莫辩,有心解释,可人人都不信她。   就连她最依赖的夫君,也背弃了她,将她直接赶了出去,连句话都没能得到。   也是从那时候起,本明媚如同娇花的女子,一瞬间被冰凉的水浇透,再也没了从前的生机。   卫昭,就是在那时候出生的。谁都没有发现,就连蒋氏,都曾动过流掉他的念头。   最后,还是没能狠下心。   ****   蒋氏说起从前,脸上始终挂着笑容,有甜蜜,又转而苦涩,她道:“我没有办法,我曾经受过被人诬陷的痛苦,所以那日才会对你说那些话,你没怪我,我真的很感激......”   清辞听她说了那么多,心情很不好受,眉眼耷拉着,她忍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可男人,并不是你的全部啊,你怎能为了他们,自轻自贱呢。”   蒋氏怔怔,像是没听明白清辞的话,过了许久才道:“可是男子为天,本就是古训......”   蒋氏隐隐有些明白了什么,可又没明白。   清辞一只手捏住袖子,缠在指尖打转,双唇动了下,瞧见蒋氏一脸迷惑,又见她实在纤瘦,风一吹就能散架似的,生怕说了重话再打击到。   清辞斟酌了好一会儿,才道:“别看卫昭年纪小,可他很能干。你们若是离了刘秀才,也是能生活下去的,何苦要委屈自己。”   蒋氏沉默,只余哀愁,许是想起卫昭,又带上了笑,“昭儿确实很能干,若是离了我,现在指不定生活要好许多。是我拖累了他。”   清辞一听这话,忙道:“您别这么说,卫昭很敬重您。您是他的娘,说了这话,要让他听见,该伤心了。”   蒋氏低低应了句:“我不当他面说。”   清辞满脸疑惑,实在没想明白,前几日蒋氏还一幅恨不得跟她划开界限的模样,怎么一转眼,就跑来跟她说话呢,还是过去那样隐秘的事情。   她想不明白,只觉得蒋氏今天与以往格外不同,像是突然想开了似的,整个人都发起了光。   蒋氏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她从前一动就要喘上好些时候,脸色也总是苍白的,一点生机也没有。   ......怎么会突然就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呢?   清辞整个人忽然一激灵,她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词——回光返照。   清辞感觉整个后背都开始泛冷,她的目光犹疑着望向面前的妇人。   蒋氏回她一笑。   清辞迟疑了好一会儿,低声问她:“蒋姨......您今日怎么想起来这儿了?”   蒋氏淡声道:“郎中说,我时日不多了。我自己也是知晓的。”   她再次用双手,慢慢地摸了下被帕子包裹的物件,眼里流露不舍。   过后,狠下心,将它们一股脑递到清辞怀中。   “......这些,劳烦小辞收着了。” 第21章 、第 21 章   蒋氏爱过卫昭父亲,也怨过,却独没有恨,或许,那怨也只是一会儿。   她出身本就不好,得他照怜才能享荣华,而后又被尽数收回。只给她留下苦痛。   她一贫弱妇人,肚子又怀有一子,实在难熬。   后来遇见刘秀才,他并不嫌弃,甚至掏出一颗真心对她。   蒋氏自然万般感激。   活了大半辈子,她现在回想,除了无奈,也没什么太多情绪。   唯有卫昭,蒋氏自认为,很是对不起这个小儿子。   无论是在肚中,还是生下来,都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跟着她转辗各地,好容易在刘家村定居,没成想,刘安却又成了那副模样。   她已经半截身子入土,想起卫昭,便又舍不得。当母亲的,总是放不下子女的,想给他一个安稳日子。   所以,蒋氏这才放下脸面,也不顾会不会被人背后说闲话,自然也顾不上那日曾埋怨清辞的不避嫌。   蒋氏只求,在她死后,卫昭不至于孤苦伶仃。   蒋氏将帕子推至清辞面前:“小辞,你就收下吧。”   里面东西如此贵重,清辞万不敢收,只将双手背在身后,往后退大步,摆手道:“......蒋姨,您这是做什么,东西是您的,我不要。”   蒋氏苦笑一声:“你可还在埋怨我那日说的话,确实重了些,我给你道歉。”   说完,她就要屈膝。   清辞上前,扶着蒋氏的胳膊,没让她行礼,随后又像被刺到般迅速收回手。   清辞有些急了,“蒋姨,你将这些东西给我,总有个由头,否则我是不敢收的。”   蒋氏得了她这句话,这才放下心:“你也晓得,我身体不好,能不能活几日还不知晓,只可怜卫昭,年纪还小,本就没没父亲,如今我要走了,怕他一个人受委屈。”   蒋氏咳嗽几声,面色转白。   “这里面的东西,还是值几个钱的,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只求小辞,能够多看看卫昭,平日帮衬着他些......”   清辞听到此,便明白蒋氏的意思。   她瞧着蒋氏的模样,也实在说不出违心的话,只表明态度:“我与卫昭投缘,不用这些,我也会帮衬他的。蒋姨,这些东西即是你的,你便收好了,我是不收的。”   蒋氏铁了心肠要给她。   她能瞧出,清辞心肠软,又善良,是再好不过的人了,因此便想着,东西交给她,她收下了,就不会再反悔。   蒋氏就道:“就当可怜我,让我安心。刘安前日回家,将家中一切都翻了个遍,我实在没地方藏,就当帮帮我,好吗?”   清辞听到这,才点头说好。   蒋氏要走时,又停下脚步。许是觉得不好太麻烦清辞,可又不得不说:“小辞,你若闲暇,去瞧瞧昭儿。他想你得很,却不说,我能瞧出,他这几日很难过。”   清辞就坐不住了,将蒋氏交给她的帕子收好,就跟着去了。   ****   清辞到时,卫昭正在找蒋氏。   卫昭只不过出去一趟,回来就没了蒋氏,心里着急,听到脚步声,忙抬头去看。   蒋氏笑笑,旋即又用袖子遮住嘴,咳嗽几声:“我出去了一趟,昭儿莫急。现下有些累,我回屋躺一会儿。”   卫昭看一眼蒋氏,目光定定的,直到她进了屋,他还维持着一样的动作。瞧着身体僵硬不少。   清辞也不是很明白小孩心里在想什么,说他埋怨自己,可蒋氏却说他因她这几日不来,心情低落不少。   可若说他想见自己,怎么她来了,他却背着身子,连看都不看一眼?   清辞有些琢磨不透,只觉得卫昭跟别的小孩不一样,因此声音就柔下去,看着他的背影打趣道:“卫昭,你不记得我了吗?”   卫昭猛地转过身子,没说话,脸已经先红了,他小小地立在石阶上,目光怯怯看她一眼,声音断断续续:“孟、孟辞......”   清辞倏地怔住,瞧着小孩怯生生的模样,就笑了:“我比你大,怎么能直呼我的名字呢?”   卫昭就抿唇不语。   清辞往前几步,立在石阶下,仔细打量满脸通红的小孩。也瞧出他并没有任何不满的情绪,似乎是害羞。   清辞的心就放下去。   “蒋姨方才找我,说你在家想我了,是真的?”清辞走到他身旁,坐在石阶上,仰着脸。   卫昭稍稍低头。清辞的面庞发着光似的,眉眼亦温柔。他就不敢多看,移开目光,小声辩解:“......我娘胡说的。”   清辞做出要走的架势,“那既然你不想见我,我就走啦。”   清辞刚转身,衣袖就被扯住。   清辞低头去看,卫昭仰着脸,双眼黑亮,似藏着泪珠。他不安地抿着唇,手指用力攥着她的衣袖,像是在打气似的,好久才道:“......我娘没胡说,是我在胡说。”   清辞趁机问他:“那你唤我什么?”   卫昭急忙道:“阿兄!”他喊得又急又快,随后又补了一声“阿兄”。   他最后那声低低软软,喊得清辞耳根像是裹了蜜。她就笑了,伸手揉一把小孩的发顶。   “我前几日没来,你大概也是知道原因。他们传的太难听了,怕洗不清,所以就没来过,往后我也注意着些,你若想找我说话,就去我家。”   卫昭重重点头,本暗淡的眼眸瞬间亮了。前几日被冰霜裹挟着的心,也因为清辞的一个笑脸,瞬间融化成了水。   他又看了清辞一眼,确定不是幻觉,这才慢慢挪动步伐,贴靠着她,小手仍紧紧攥着清辞的袖口。   清辞没待太久,跟卫昭将话说开了,两人心里都开心。   她出门时,并没有特意避开任何人,因此就跟刘二婶碰了个照面。   刘二婶的表情有些尴尬。   刘二婶与刘秀云关系好,但是外面关于清辞的传言沸沸扬扬时,她也掺了不少嘴,更何况,清辞那事其实是她跟人说出去的。   她的丈夫是刘秀云的表弟刘安民,蒋氏貌美,又是邻居。男人又都好色,刘安民醉酒时念叨过几句。   刘二婶听去了,就恨上了。   刘二婶与刘秀才家挨得近,有什么风声都能立马听了去,更何况,日日见着清辞往他们家跑。   一时妒心上来,便找了村里些嘴大的说起闲话,果然不一会儿,就都传开了。   就连那一向为蒋氏说好话的丈夫刘安民,也改了口风,骂蒋氏是个不知羞耻的。   连带着蒋氏的儿子卫昭,也被他好一顿羞辱。   那日林间发生的事,刘安民回来告诉了刘二婶,让她听着解气得很。   刘二婶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越想越觉得有底气,谁家干净的男孩,去跟孤儿寡母混在一处,这不是有猫腻是什么?   刘二婶就挺起腰杆,带着长辈劝诫的口吻:“小辞,我跟秀云关系好才跟你说的,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你这样,以后可没有大姑娘愿意嫁给你。”   清辞耐心听她说完。这都过了几日了,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她就道:“身正不怕影斜,没做过的事,我不怕。”   刘二婶暗自白了一眼,转身走了。   过了几日,清辞去山上砍柴时,碰见了刘安民。   刘安民许是觉得自己是长辈,加上刘二婶在耳边说道几句,就将清辞好一顿骂,揣得是一幅清白端正的严肃语气。   最后甚至还说出了让清辞离开刘秀云,省得脏了他们家的家风。   清辞被骂得狗血淋头,只除了脸红了些,仍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又过了几日,清辞在院里喂鸡,卫昭突然进来,牵着她的手往外跑。   清辞没明白这是要做什么,脚步稍停,“你慢一些,这是要去哪儿?”   卫昭眨眨眼,一幅幸灾乐祸的模样,抿着唇偷笑几声,凑到她耳边低声:“阿兄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第22章 、第 22 章   卫昭带着清辞去了张梅居住的地方。   张梅是隔壁小河村的,但她是刘家村村长的外甥女,所以隔壁村遭到洪水时,她自然受到优待,让村长舅舅寻了处房子给她们一家人。   张梅曾经的丈夫存了些钱,人早早地死去,就全成了她的。她不愿跟家人住在一处,就买了另外的房子住着,跟家人离得远远的。   如此,倒是方便了刘秀才,二人不管不顾地住在一处。张梅连长辈的话也不听,铁了心地要跟刘秀才在一起,哪怕无名无份。   他们二人情深义重,张梅的家人又没办法只能任她胡乱作为。   清辞环视四周。   房子不算新,但也能住人,院子比较宽敞,地面光秃秃,胡乱架了跟绳子,男人女人的衣裳混在一处搭着。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清辞不明白,就问他。   正屋里传来说话的声音,大概是刘秀才跟张梅。一听这声,清辞就想起那日在山间撞到两人的好事,现在回想,恨不得戳瞎。   卫昭将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嘘的动作。   清辞见状,再不明白也照着他做,也将手指放在嘴边。示意卫昭安心,她不出声。   卫昭笑了下,牵着清辞的手转到正屋后面,两人避在草丛里,头顶是后窗。   地方很隐蔽,二人又瘦,蹲在地上,路过人看不出。   卫昭张了张嘴,没出声,只给清辞看嘴型。他双手比划着,嘴巴慢慢地张开闭合。   清辞竟然看明白了,想笑,又憋住。   卫昭方才是在说,屋子里的人不是刘秀才。   他们二人便蹲在草丛里,像两颗长在地上的小蘑菇,面对着面,目光定定的。   卫昭又动了嘴,仍旧没出声。清辞眨眨眼,这次没看明白。卫昭就又重复了一遍。   清辞使劲低着声,生怕被旁人听见,往他面前凑了凑,问:“你方才说,这人是刘安民?”   她好震惊,完全不相信。可凝神去听,屋里出的声音,显然很熟悉。   且不说刘安民有妻有子,他如今已五十多岁,这是很大的年纪了。   屋内,张梅的衣物已经退尽,咯咯笑了两声,问刘安民:“比你妻子怎么样?”   刘安民没了严肃模样,伸手想去揽她,被张梅娇笑一声推开,他心里顿时痒痒,好话尽往外说:“她一黄脸婆,哪有你惹人爱。”   张梅听了,笑得就更欢了:“比蒋氏呢?”   刘安民现下着急得很,只想一睹销云鬼,哪里还顾得上闲扯:“蒋氏又怎能比的上你?那等妇人,也就只有孟辞那般毛头小子瞧得上,我又怎会放着你去看她呢?”   张梅的笑意更浓了,她指尖缠着刘安民衣裳的盘扣,仍旧推拒着不让他得逞,语气缓慢道:“我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要的。”   刘安民一听这话,急急起身,从怀里掏出几两碎银,悉数交到张梅手中:“都给你,这是卖粮食得的钱,家里就只剩这些了,等秋后,我还给你送来,好娘子,快给我亲/一/亲......”   张梅就半推半就地从了。   清辞已经用手捂住了卫昭的耳。   他们二人离得近,卫昭的脸颊红扑扑的,一双眼睛黑又亮,正懵懂地盯着清辞瞧。   把清辞给瞧得脸颊瞬间涨红。   她手上就用了力,企图将声音隔绝在卫昭的耳外,免得污了这小孩。   清辞见卫昭还瞪大眼睛看她,就张张嘴,瞪大眼睛吓唬道:“不许听!”   一点威慑都没有。   卫昭自然没什么反应,只瞧着清辞通红的脸,抿着唇偷笑。   他们二人是傍晚出来的,如今天色已经变沉,路上多了些饭后乘凉的人。   清辞只以为卫昭是得了消息,就找她来分享。现下不该听的、该听的,他们是都听了。   张梅不止刘秀才一个男人,而其中与她厮混的人里有刘安民,刘安民就是刘二婶的丈夫。   也不知道他们那一片是造了什么孽,一个两个都跟张梅扯上关系。   清辞只觉得恶心,本想提醒卫昭该回家了。可这小孩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卫昭眼见着道上人多了起来,便站起身,也将清辞拉了起来。他们二人离着窗户远了些。   卫昭开口:“刘安喝酒去了,不到半夜不会回来,所以张梅才有时间跟旁人。我在这观察了许久,刘安对此是不知情的,那日他回家,还说张梅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现在看未必是他的。”   提起这些,卫昭就觉得畅快。   他是看明白的,如今刘秀才一心一意想跟张梅过日子,甚至还因为张梅肚子有孩子,便沾沾自喜。   清辞听卫昭说了这么一通,有些愣神,没怎么反应过来似的,“你......你一个小孩成天观察这些做什么?”   卫昭不太开心的模样,眉眼沉下去,到底面前是清辞,他是不敢甩脸色的,“我不是小孩了。”   清辞在心里想着,才十岁还说不是小孩。   也不知卫昭这是观察了几日,才守到今天这一幕,还将她拉了来,所以他到底要做什么?   屋子里的声音依旧很大,还没结束。   卫昭嘴角勾起,面容正巧隐在黑影里,阴恻恻的。不过清辞瞧不见,他这才大了胆子,目光冷冷盯着那扇窗户。   “阿兄,刘安民曾骂你不知廉耻,还有他的妻子刘二婶,屡次去旁人面前散播你跟娘的谣言,你生气吗?”   清辞自然是不舒服的,她就点点头。   可旋即又想到,卫昭现在这年龄,正是容易被煽动情绪的时候,她若是承认了,正好给他增加不好的影响。   于是清辞又接着摇摇头,语气正经不少:“狗咬你一口,难不成,你再咬他一口?”   她自认为说的很有道理,卫昭却疑惑抬眼:“为什么不呢。”   清辞结舌,张张嘴,很是迟疑地道:“那、那可是狗呀......”   卫昭歪歪头,目光在黑夜下仍旧发着亮,他笑着问她:“阿兄希望我怎么做呢?”   清辞怔怔好一会儿,不明白为什么会觉得眼前这小孩语气诡异得她后背发凉,就结巴道:“自然是......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卫昭的面容越发无辜,像个乖巧的小孩:“这样啊,我听阿兄的。”   清辞听他这样说,松了口气。   下一瞬,卫昭却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将窗户外的草丛点燃。   火光立马燃起,杂草多,火光窜天似的高。   卫昭紧接着就从草堆里拿出藏好的木板,迅速钉死在后窗上,他没管清辞的反应,拉着她的手跑去了前院,边跑边喊着“着火了”。   他手里拿着一簇引燃的干草,使劲扔去了院内。   不过一瞬的功夫,原先还好好的房屋,立马从后窗开始,迅速被大火包成一个圈。   浓烟滚滚,在黑色的夜幕下蜿蜒而上。   卫昭拉着清辞到了张梅的院门口,对着远处跑来的人扯着嗓子喊:“张梅就在屋里,大家先救人。”   他这么一喊,原先跑去后面救火的有些就转了步伐,急急忙忙跑来。   毕竟人命重要,先将人救出,再灭火。   不过几瞬,人就乌泱泱地跑来。   清辞跟卫昭就站在院门口,因为来得人多了,有的站在门外指点,有的则拿着水桶冲进去。   他们两人便隐在人群后。   院子里的火很快就灭了。不过一会儿,张梅惊恐的叫声传出,院外的人好奇,纷纷询问发生了什么。   有跟着进去一同灭火的人,对着众人啧啧几声:“你们猜里面正在做什么?”   外面人似乎懂了,就笑了:“就男女那档子事呗,这有甚稀奇的。”   “自然稀奇,你们还当里面是刘秀才啊?他今个去村头喝酒去了,没在家里。”这人故意留了个话头,引得院外的人顿时被勾起了好奇心,一个个急着问。   “......我们进去时,衣裳都没穿好,两人白/花花的身子,哎哟,刺眼呐!”   “你快别卖关子了,到底是谁啊?”   那人嘿嘿一笑:“张梅跟刘安民,刘安民你们晓得吧?刘二婶的丈夫!”   众人顿时讶然。 第23章 、第 23 章   张梅没明白,事情怎么会到了如今的地步。   刘秀才年轻时便是周围村里有名的才子,长相又端正,她早就芳心暗许。   可后来刘秀才爱慕蒋氏,她就没了机会,暗自嫉妒许久。   如今二人再续前缘,也算是天公作美,她的一颗心在刘秀才身上拴着,甘愿为他将钱财系数奉上。   可刘秀才摔断了腿,郎中又说他身体虚,要喝药才能调养好。   这要花不少的钱。   张梅已经因为刘秀才的事跟家人闹掰,如今又厚着脸皮去要钱,被轰出。   她没了办法,只想着做皮肉生意,好赚些钱。   做这些事情她一直都是瞒着刘秀才的。   从前也不是没做过,但那都是从前了。   张梅是将一颗真心捧到刘秀才面前,自然想把好的一面给他瞧。   她做了大概有半月时间,已经攒了些银钱。   可却没想到,怎么会突然暴露了呢?   张梅裹着外衣缩到了炕角,使劲低着头。   刘安民急急忙忙穿衣裳,只勉强将下袴套好,上身还坦露着。   众人进屋时,张梅正下炕要逃,刘安民往后窗钻,不知怎的,没推开。   屋内被火气弥漫,张梅恼得满脸通红,看眼四周没刘秀才的身影,才松口气,怒道:“......还不救火!”   有人回神,忙提起水桶去浇水。也有人不顾屋内烟熏的难受,指点着屋内的两人。   刘安民使劲低着头,推推围在门口的人:“让让。”   有人故意围着不让出,笑道:“这不是刘安民吗?你妻子今晚上就在这边跟人聊天呢,这里火烧得旺,应该正瞧着吧?”   “刘二婶就在这儿呢!”   刘安民听到这话,恨不能钻进土堆藏起。   他不敢抬眼去看,被众人裹挟着,上衣没穿好,只觉得浑身火辣辣羞得厉害。   不多时,刘二婶从人口中得知经过,气得拿起院子里拄着的长杆便抽在刘安民身上。   “你个没良心的老东西,一把年纪,既然脸皮不要了,我今天非抽死你不可!”   刘二婶边骂,边用力打去。   刘安民本就羞愧,被抽得狠了,后背都肿起,许是觉得面子放不下,转身跟刘二婶扭打在一起。   旁人见此,纷纷笑道:“我记得前几日,他们夫妻俩还骂孟辞是个不知羞的,要将孟辞赶出家门。那刘二婶更有意思,见了人便说孟辞跟蒋氏勾搭在一处,现在看来,人家那事是不是真的不一定,他们家可是真真的!”   众人听此,皆是放声大笑。   张梅早已将衣裳穿好,她抱着手臂依在门框,完全不避讳众人打量的目光,只冷冷瞧着院子里扭打的两人。   “自己留不住男人,还怨怪旁人。”   她满眼嘲讽,话刚落,便觉小腹一抽,旋即就听有人喊道:“哎呀,你流血了。”   张梅身子僵硬,低头去看,就见杏色的下裳红了一片。她整个人像是被寒冰冻住,张嘴,发不出任何声响。   好久后,张梅才被吓得大叫一声:“快,快请郎中,这是我跟刘郎的孩子,快请郎中......”   她不知所措,满眼惊恐,双手使劲去揽下裙,妄图能留住这个孩子。   血停不住,一直往下流。   张梅目露哀求,望向众人。   围观的人摆出一幅事不关己的态度,有妇人看她一眼,想起她做的事情,朝着跪倒在地的张梅呸了一声:“谁晓得是不是刘秀才的孩子,说不定是刘安民的呢。”   “刘安民那么大年纪,不可能吧。”   “有一个刘安民,就能有旁人,谁知是谁的,说不定,就是在场的人......”   众人一听,越发厌恶张梅。连看都不愿多看,将火扑灭,便离开了。   ****   清辞二人没多待,见众人都跑进屋里,知道这事捂不住了,就走了。   准确说,是清辞将卫昭拽走了。   那小孩,竟然还想留在那儿,怎么喊也不愿意走,清辞没了办法,就半拖半抱,带他离开了。   卫昭有些不乐意,使劲踢着双腿,脑袋也往后转。他好不容易等到今天,还没看够笑话,就被清辞拖走,心里很是不开心。   他扭动了下,没能逃出清辞的怀抱。只得气喘吁吁地瞪着前方,小胸脯被用力挤压着,很快就透不过气。   卫昭本就是个半大孩子,重量是有的。清辞抱得匆忙,两只手勒着卫昭的胸脯,使劲往上提,这才将将抱起。   自然就顾不得卫昭的感受。   卫昭哼哧了几声,脸颊憋得通红,两条小腿乱动着,终于从清辞怀中逃脱。   他眼睛瞪得大大,羞恼地看清辞一眼。却见清辞正弯着腰喘气,想是抱他一路累得不轻。   从村西一直抱到他村东,走了也有很长的路。卫昭都感觉现下胸脯还有些疼,他伸出手揉了揉,有些怨清辞:“我不想走。”   清辞直起腰,怕他又跑回去,牵住他的手。心想着,一个小孩,看那些事多了不好。   她现下还不舒服呢,有些反胃。   清辞将卫昭头顶的杂草扔出,故意沉着声道:“方才你拿出火折子,吓我一跳,万一出了人命怎么办?你怎么会想出这个办法的?”   卫昭低着头,语气沉沉:“他们该死。”   清辞哑住。   眼前的小孩一幅漂亮模样,五官精致,眼尾稍压,衬得眼珠藏着水般,水灵灵惹人疼。他甚至在笑着,可语气却沉得让人心里发慌。   清辞便猜想,是不是因为生长环境的原因,才让他小小年纪便有那么可怕的想法,甚至也付出了行动。   清辞就蹲下身子,微微仰头,与卫昭黑沉沉的眼睛对视:“你恨他们吗?”   卫昭没说话,他将头偏着。   清辞重复一遍:“卫昭,你告诉我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卫昭抿紧了唇,眼圈红了。   卫昭知道清辞的意思,她觉得自己做得太狠了,甚至会不会进而疏远他?像那次因为谣言,就不理他了。   他点火的那一瞬间,只觉得心里畅快,恨不能让里头的人都烧死在那场火里,但这想法很快被压制下去。   他以为让那两人出丑,清辞也会开心。   她没有。   卫昭仍旧偏着头,清辞的目光却笼在他身上,让他避无可避,他感觉浑身针扎似的难受。   仿佛真的做了天大的错事,一时之间,自卑自厌还有隐隐的委屈铺天盖地朝他涌来。   卫昭破罐子破摔,急声道:“是!我恨不得他们去死!凭什么?我娘又做错了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甚至是你,什么都没做,却要平白受他们的白眼......”   他咬紧了牙,眼球遍布血丝,声音稚嫩,语气却狠戾:“我要他们一个一个,都不得好死。”   清辞无错地蹲在原地,眼见着面前的小男孩因为情绪失控,眼下有大颗的泪珠滚落,她就自责。   她想着,是不是语气太凶,吓到卫昭了?   清辞试探去够卫昭的手,他没挣扎,就顺势握在掌心,语气柔柔:“我没想训你,你莫哭。你去点火,万一控制不住,要出人命的。而且,万一你被人发现了,捉了你去见官,得不偿失。”   卫昭抽一下鼻子,问她:“你真不训我?”   清辞点点头,对他保证:“我只是觉得,你的方法太危险了。他们做的确实很不对,要给些教训,要是我的话,可能就忍气吞声了,可是你没有,这一点,我该像你学习的。”   卫昭的眼泪不流了,不可置信地张张嘴,又害羞地闭上,过了会儿,才问:“那阿兄觉得解气了吗?”   清辞点点头,眼里带上了笑意。   再没有比刚才更解气的了。   想起这个,清辞就有些后悔没瞧见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但一想卫昭的话,又觉得早早离开也挺好。   卫昭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得知清辞并没有要疏远自己,心情又好起来。   张梅跟刘安民出了那样的事,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未来定不会很好。   刘安民暂且不说,刘秀才的性格是容不下沙子的,得知张梅发生那样的事,定会暴怒。   气极伤身,刘秀才身体又虚,说不准就气过去了。   “阿兄觉得解气,我也觉得解气。”   清辞牵起卫昭的手往家走,语重心长道:“往后你再想做些什么,要先跟我说一声。我们可以一起想想主意,你今日的做法,还是太危险了。”   卫昭的嘴上自然应是,随后就问:“什么事都可以找阿兄吗?”   清辞点点头。   卫昭又追问:“那阿兄不会觉得烦吗?”   清辞笑了声,视线定在卫昭身上,牵着他的手举起,在面前晃了晃:“你都喊我阿兄了,就是一家人了。”   卫昭立马笑了,眼睛弯弯,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   刘秀才果然知道了张梅的事情。   他暴怒,不顾张梅小产后虚弱的身体,将她打了一顿。张梅本就与自家决裂,出了那种事,家人更是不愿沾上,没有去帮的。   刘秀才这才想起蒋氏的好处,将张梅的钱财洗劫一空,跑回了自个的家。 第24章 、第 24 章   蒋氏的身体很不好,到了下不了炕的地步。平日都是卫昭将熬烂的粥喂进她嘴中。   蒋氏有时会沉睡一整天,有时意识清醒,会跟卫昭说会儿贴心话。   郎中来瞧过,只摇摇头,让卫昭安排好后事。   卫昭难过,蒋氏却很看得开。往日弥漫在她眼角的愁绪也消散,只余下淡然。   蒋氏安慰卫昭:“你莫要难过,娘已经跟小辞说好了,往后你若是受欺负,就去找他,他答应我的。”   她顿了下,提了口气,又为卫昭打算:“你也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娘将曾经攒下的首饰都给了他,是一笔不小的钱了。娘走后,刘安还不知怎样对你......”   卫昭趴在炕沿,乡下的土炕垒得高,卫昭人又矮小,只露出一个头。   他忍着泪,低声道:“娘,能不能不要走......您好好喝药,兴许就好了呢。”   蒋氏温柔注视卫昭,笑了一下,“昭儿,娘的身体娘自己有数。你十岁,已经不小了,往日也都是你照顾娘,娘也实在没帮上你什么忙,还拖累了你......”   卫昭急急喝住:“娘!”   蒋氏就不说了。   这时,刘秀才进来了。   他许是被张梅刺激到,想起蒋氏的温柔小意。又见她病怏怏的模样,自以为是吃他的醋生生折磨的。   越发觉得蒋氏对自己的爱意深。   他这几日也没有找卫昭麻烦,连对蒋氏也温声细语,甚至主动住到偏房,将正屋留给蒋氏。   “玉兰,身体好些了吗?”刘秀才坐在炕边,摸摸蒋氏的脸。手还没放上,蒋氏偏头躲开。   蒋氏道:“我身体不好,怕传染你,还是离我远些的好。”   刘秀才就笑了:“你我夫妻,本是一体,说什么传不传染的。”   卫昭立在旁边,脸色沉沉。   蒋氏心已冷,不愿再与他过多交谈,就闭上眼睛。   刘秀才却不依不饶,不停地跟蒋氏诉说他曾经做的有多么后悔,又说他现下才发现他最爱的还是蒋氏。   他这话说的也不假,瞧见蒋氏病怏怏的模样,他确实是心疼的。   曾经的感情做不了假。又觉得蒋氏爱自己太深才病重,便越发愧疚。   蒋氏让卫昭出去,屋里只剩下她跟刘秀才两人时,才问:“张梅的孩子怎么样了?”   刘秀才脸黑了:“莫提她。那个贱人,肚子里的还不知是不是我的,没了更好。那等妇人,哪有你半分好,我如今算是想明白了,你才是能正经过日子的。”   蒋氏笑笑,视线定在刘秀才脸上。   过了好一会儿,刘秀才不自在道:“你、你,我脸上有什么吗?”   蒋氏摇摇头,她伸出手摸了摸脸,问他:“我年轻时,很好看吗?”   刘秀才立马点头,开始大夸特夸,末了补充道:“当时便是见你貌美,才下了娶你为妻的决定。”   蒋氏听完他这句话,只觉得胸腔处传来一阵痛意,没有由头的,就好像这一生都白过似的。她的脑仁也嗡嗡得疼。   “原来,都是为了美貌。”   她沉默,闭上了眼睛。心里却很难过,原来在他们眼底,她只是一空有美貌的妇人,是依附他们而生,喜了就逗几下,厌了就踢走。   蒋氏突然就没了说话的力气,躺在床上,气都没大出。刘秀才见她这样,识趣地往外走。   蒋氏却突然睁开眼,看着他的背影道:“刘安,你曾问我,是否忘记前夫,当时我骗了你。我现在告诉你,他一直在我心里,我还爱着他,比爱你更甚。”   刘秀才听到此言,蓦地转身,眼球爆红,他死死咬住牙:“你!你果然!”   蒋氏见他如此,连斯文的外皮都丢了,一幅恨不得上前撕碎她的模样。   她便知道,她方才那番话,打击到了刘秀才本已岌岌可危的自尊。   蒋氏的笑意就越发深。   她贤惠了大半辈子,从未这样畅快过。尤其看到男人脸上,因她那番话,怒极红脸的模样。   ****   蒋氏走了。天已经大黑,细密的雨点洒下,渐渐连成一串,变成珠子般大小。乡下的路都是土,满地泥泞。   亮光突兀地横亘整个天幕。   暴雨来了。   刘秀云将家中窗户都关好,道:“前个中午走的。你刚从城里回来,怕你累着,就没说,现下雨下大了,等明日天亮,我随你一起去看看卫昭。”   清辞连气都不敢出,坐在炕上,好久才回道:“刘秀才在家没?”   刘秀云道:“应该是没在,据说前几日,刘秀才跟蒋氏吵了一架,随后那刘秀才就走了,还没回。”   清辞应了一声,睁着眼没出声。   刘秀云见她这般,以为她是困了,便嘱咐几声,也回屋休息了。   清辞不是困。她坐在炕上,刘秀云走后,立马跑去角落,将自己抱成了团。   夏季本就闷热,她又裹了一层薄被,浑身都被汗打湿。   一声惊雷响起。   清辞立马闭上眼睛。又骇得睁开,她开始停不住地发抖。实在太过害怕。   她的父母亲弟就是在暴雨夜死的。而她眼睁睁看着,却没有任何办法。   窗外传来几声低低地呜咽,和着暴雨声,听不真切,却让清辞的恐慌达到了几点。   她险些就敞开嗓子喊阿婆。   后来仔细听听,又觉得心里发慌。她大着胆子下了床,去了院子里。   声音是门口传来的。   清辞不敢再走近,刘秀云已经睡下了,院子黑漆漆的,她喘口气都觉得后背发凉。   她放低声音,出声问:“......谁啊?”   呜咽声停止了会儿,旋即又大了。   清辞这才听出是卫昭,她忙把院门打开。就见小孩蹲在门口,衣裳被打湿,头发也湿答答黏在脸侧。   卫昭的脸在黑夜下看不清楚,那声音却悲伤极了。说句话,要喘好几口气。   卫昭见清辞出来,泪水越发控制不住,和着暴雨落在地上。   “阿兄,我娘走了。我什么也没有了......”   他擦把脸,漆黑的视线定在清辞身上,闪电划过天幕时,照亮了他红肿的眼。   他低着声道:“我害怕,我好害怕。” 第25章 、晋江文学城   清辞烧了一桶水, 让卫昭洗干净。   卫昭已经淋湿,年纪又小,若是不洗, 第二天会发热。清辞又煮了一锅姜汤,让卫昭喝下去, 摸摸他的额头,没之前凉, 这才放心。   清辞将衣裳找出,递给卫昭:“家里没有小孩的衣裳, 你先穿我的凑合。”   卫昭光着身子,只披着一层布, 他低着头,从布下飞快地伸出一只手,接过衣裳后, 就去了外面换。   清辞人虽瘦,但个子比卫昭要高。卫昭穿在身上, 袖子往上挽了一大截,下袴也一样 。   ......像装进麻袋似的。   清辞就笑了下, 心里却有些酸。   方才卫昭在院门外,整个身子被雨水浇透, 也不知待了多长一会儿。   他蹲成一团,小小的,若不仔细观察,不会被人发现。   若是清辞睡下了呢?   雨下得大, 淋一晚上,卫昭又受过重伤,会不会就此随着蒋氏去了?   清辞想都不敢想。   清辞爬上炕, 对卫昭招手:“你上来,刚暖和了,别又冻着。”   她将被子掀开一角。   卫昭站着犹豫,神色怯怯的,好一会儿才带着哭腔道:“我不麻烦你了,我没想吵你的,我这就回家去......”   清辞探出半截身子拉住小孩,有些好笑,就笑了:“你这是怎么回事?既然都来了,就留下,外面雨那么大,我先前就没睡着。”   卫昭仍旧站在原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瞧着脸色不好。   清辞干脆拍拍身旁的位置,用大人的口吻叫他:“上来,今晚跟我睡。”   卫昭不太好意思。   他先是看了眼清辞,她穿着中衣,裹得严实。出了汗,是烧水累的,眼神看他时亮极了。   他往前动了几步,想着爬上去,又恍然想起,会不会太麻烦她了?她已经帮过他很多次,就连半夜,都要被他吵醒,还要为他烧水熬汤,会不会厌烦他呢?   卫昭就不敢动了。   清辞没想到这小孩这么难哄,怎么叫都不上,干脆下去,提着他的上臂将他托上炕。   费了清辞好大劲,她又出了汗。   外面的雷声依旧大,清辞却听不见似的,只往里推了推卫昭,将被子一股脑盖在他身上。   清辞轻轻对他说,有些训诫的意思:“我又不会吃人,你怕我做甚?让你上就上,被子里暖和,你站在下面多冷啊。”   她抬手敞了敞衣领,心想不过就一小孩,她怕什么?脖子里灌进了些凉风,她稍舒服了。   卫昭缩在被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又黑又亮,一眨不眨盯着清辞瞧。   目光水润润的,乖巧极了。   清辞抬手给他掖掖被角,问他:“你怎么半夜出来了,下这么大雨,多难受呀。”   卫昭声音低低的,快要断了似的:“一个人在家,我害怕......”   蒋氏的身体越发不行,卫昭是有心理准备的。但没想到,前几天还嘱咐他多吃饭要好好长身体的,转眼就没了。   卫昭心里疼,疼得喘不动气,快要憋死了。   他那一瞬间,忽然不知道要做什么,就好像整个人也随着蒋氏走了。   面对空荡荡的屋子,卫昭独自待着,心里一抽抽地泛凉。   这时候,他唯一能想到的,只有清辞。   哪怕不能见着她,只是在清辞门口,心里也稍安慰些。   起码,他还是有人可以依靠的。   并不是谁都不喜他、谁都想抛弃他。   清辞察觉到卫昭低落的情绪,她躺在小孩旁边。垂下眼,遮住眼底的情绪,只盯着虚空瞧。   耳边的风雨声渐渐变小,被卫昭的声音代替。   她的掌心盖住卫昭冰凉的手,卫昭又哭了,眼泪流下来。串成了一串,将枕头打湿。   清辞就想到,那时候她流的泪还要多。眼睛都涩了,干巴巴,再也挤不出半点泪珠。   有接近半年的时间,她的眼时常是肿着的,后来就好了。   卫昭感觉到自己的眼泪,用手去擦,又流下,不听使唤。他干脆咬住唇上的软肉,睁大眼睛。   清辞见此,用手戳戳他,让他转头看向自己,这才道:“你哭吧,没事的。”   卫昭摇摇头:“我不哭了。”   他脸上是倔强的神色,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亦是在克制内心对于母亲离世的悲痛,如果不这样,他可能会大哭出声。   清辞理解,她什么也不说了,只将背部弓起,面朝卫昭,慢慢闭上眼。   清辞一只手搭在卫昭的背上,语气喃喃道:“没事的,没事了。往后,你就住在这儿,我们就是一家人......”   卫昭久久没说话,感受着后背轻轻地拍打,过了会儿,他听着耳边的呼吸声,动了动身子,整个人钻进她的怀里。   外面大雨仍在下。渐渐就停了。   ****   卫昭起得早。他不愿从清辞怀里离开,院里传来刘秀云的声响,他等了好一会儿,才穿上衣裳出去。   他站在门槛上,对着刘秀云道:“阿婆。”   刘秀云很惊讶,没想到卫昭怎么会从清辞屋里出来,就问他:“你今早上来的?”   卫昭没说话,低着头上前,从她手中接过盛米的碗,“我来吧,阿婆去歇着。”   刘秀云刚醒,正是愣神时,任由卫昭从她手中拿过碗,他熟练地蹲在灶前生火做饭。   刘秀云张大嘴巴,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   雨刚停,院子里的地是湿的,踩一脚沾一鞋泥。卫昭就小心翼翼地走着,不急不慢。   他穿着的衣裳是清辞的,宽宽大大,袖口和裤口被挽上大截,露出小孩瘦弱又遍布伤痕的手腕和脚腕。   瞧着细,一折就断似的。   卫昭动作麻利,生火熬粥,份量也不多不少。   卫昭见刘秀云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扬了扬唇角,露出天真笑容。   他眼神转而又沉下,看了刘秀云一眼就移开。情绪快的让人琢磨不透。   他不快地捏住掌心的干柴,不喜旁人的打量,亦怕刘秀云对他有微词,就先道:“阿兄让我留下了,他说我们是一家人。”   刘秀云啊了一声,猜到是清辞会做出的事。   刘秀云也觉得卫昭可怜,再说这小孩是个能吃苦耐劳的,又是个男娃,留在这儿,也能帮衬着清辞些。   再说,那日清辞也将蒋氏的事跟她说了,那么一堆好东西,也够多一个人吃口饭。   刘秀云便没有多说。   刘秀云觉得卫昭方才满脸乖巧,心下怜悯越胜,就蹲在他旁边,问他:“你娘的后事如何办的?”   卫昭回答:“葬在了后山。”   刘秀云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咱们这里穷,死了人,不暴露荒野就算好的,多少人家用破席子一卷就入土了。你娘得了你这么个儿子,能给她做一口薄棺,规整下葬,她走的也能安心。”   卫昭点点头。不欲多说。   刘秀云以为卫昭正是伤心时,见他都用的熟练,便也没站在旁边碍手,拿了昨日换下的衣裳去洗。   熬粥用不了多长时间,卫昭没熄火,只叫了刘秀云来吃。清辞还在屋里没动静。   刘秀云就起身去叫她,声还没出,就被卫昭阻止了。   卫昭蹲在火堆旁,只将刘秀云的粥乘出。他声音低低的,生怕让屋里的人听到的语气:“阿兄昨夜睡得晚,让他多睡一会儿吧。阿婆你先吃,等阿兄醒了,我再热就行。”   刘秀云不解道:“往常这个点该醒了,今日倒是犯了懒。”   卫昭不太喜欢刘秀云的语气,他也并不知道那是亲近人才有的埋怨话,只闷声为清辞辩解:“阿兄已经很好了。”   刘秀云就笑了:“是啊,小辞是极好的兄长,那我不管你们了,我先吃,你等他。”   卫昭这才点点头,目光看向窗户,唇角缓慢地扬起,眼角也流露期待。   清辞醒来时刘秀云已经出去了。她刚走出屋,卫昭就迎上前。   他的脸蛋沾着些灰,脚底也有泥。眼神却极亮,见着清辞,立马喊了声:“阿兄,你醒了。”   清辞本想伸个懒腰,被这小孩一声给吓没了。   天光大亮,日头挂在正中,已经快到正午。   清辞这一觉睡得久。   只她跟刘秀云在家是没什么的,但卫昭在她心中已是阿弟一般的存在,便觉得应该给他做出个好样。   现下因为晚起被抓个正着,脸就有些热。   清辞移开目光不去看他,见锅里还有粥,就随口问道:“你吃了。”   卫昭摇头,眼睛亮晶晶,跟在清辞后面,先她一步拿起碗,盛了满满一碗,放到桌上。又盛了另外一碗,比上一碗要少许多,且碗里水多米少。   做完这一切,卫昭才坐下,“我和阿兄一起吃。”   清辞没应声。   她注意到两人碗里的差别,她碗里全是米,而卫昭的就只有汤。偏还像个傻子似的对着她笑。   她心里就很不好受。   她起身,拿了勺子将两人碗里的粥分匀,见卫昭要推拒,就严肃了脸。   清辞沉着声:“卫昭,我既然说过我们是一家人,那就没有我吃多你吃少的事。你从今要记住,我是你的阿兄,你有任何事情都可以跟我说,吃不饱或是穿不暖,所有事都能告诉我。”   她又挪了挪凳子,靠近卫昭,摸摸他的头,笑了下,“阿兄现在能赚钱,不会亏了咱们的。你要听话,多多吃,才能长身体。”   清辞坐在院子里,正午的日头晒得人脸上发热。   她坐姿笔直,微俯身子靠近卫昭,脸上在笑着,眼底亦是暖融融的光。   她偏白,脸庞被日头晒得微红,如同脸上的笑容,让卫昭心底暖得发晕。   卫昭就低下头,抿着唇回应道:“我知道了阿兄,我往后,一定都告诉你。”   清辞听他这么说,就笑道:“真乖。”   卫昭也跟着笑了。   蒋氏虽然走了,但她生前有许多东西留在刘秀才家中。   卫昭当时只顾得上将蒋氏下葬,至于其他的东西,他太难过没来得及想,现下在清辞身边得到了安慰,便想着将母亲的东西全都拿走。   刘秀才又有好几日没在家,甚至连蒋氏的死讯都不知,只盼着趁他没回家快些将东西拿走,不然又是好一番唠叨。   清辞跟卫昭一同去。   蒋氏的东西并不太多,生前的几身衣服随着蒋氏葬了,还有一些日常用具。   卫昭住的屋子也有好些他用过的东西。   床板旁是他亲手做的木箱子,还有死去的老木匠送给他的一些用具,收拾一番也有许多。   刘秀才先前只知道读书,书房里的东西都是他的。   且刘秀才平常得了钱,又总是拿出去花。   是以这间房子里,属于刘秀才的东西极少,几乎都是卫昭与蒋氏生活的痕迹。   清辞帮卫昭整理屋子,她将小孩平时用的东西都规整一番。连床板都不想留下,心里想着,做甚要便宜刘秀才。   她这样想,也这样做了,将木板床收拾的光秃秃。又掀开铺在上面的干草,想着有没有落下东西。   一块沾着灰的青色帕子露出。   帕子上绣着一双胭脂色的并蒂花,上有两只喜鹊鸟。图样绣得栩栩如生,是乡下所没有的。无论绣法还是布料,都是极好。   虽比不上蒋氏那块帕子,但这块帕上的图案却要略胜几分。   清辞觉得眼熟。布料是她曾经挑选的,不算太贵,图案也是她画出,刘秀云对着绣的。   只是她想不出,什么时候将这帕子给了卫昭?   清辞正在疑惑时,卫昭瞧见了。   他的面色先是一变,下意识伸手,想抢过被她拿起的帕子,后又想起,那本就是清辞的,又流露懊恼。   他的视线盯一会儿清辞,又盯一会儿帕子,闷声道:“阿兄,这帕子是你丢的,被我捡到的。”   说起这帕子,还要追溯到好久之前。   清辞找了牛车将二人送回,路上就是用这块帕子给卫昭擦的脸,她随手掖起,却掉了。   正巧被卫昭拾起。   他起初并不在意,也只是随意放在木箱里,可后来与清辞关系渐近,这块帕子便带上了不同意味。   像寄托,每当看不见清辞时,他就会拿出瞧瞧。也动过将帕子还回去的想法,可总舍不得。   没想到,还是被清辞瞧见了。   卫昭解释道:“当时我们并不熟,也不知道你住在哪儿,所以没将帕子送去......后来,我就忘了,多亏阿兄又找到了。”   清辞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卫昭又道:“阿兄急着用吗?怪我,没有及时送去。”   清辞就笑了,怪不好意思的:“我个大男人用帕子做什么?没了就没了,也不妨事。”   卫昭听她这样说,就道:“既然阿兄用不到,那给我好吗?我瞧着这上面绣得好看,原来是阿兄在用吗?”   清辞并不用这些帕子,只是为了卖钱。当时是因为帕子卖不出去,所以留了几块塞在腰带里,没成想正好给卫昭用了。   她起初觉得这小孩挺脏的,给他用了帕子,也不好再卖,说实话,她自己也是不想再用的。   但曾经的想法肯定不能告诉卫昭的......   清辞就点点头,“是,我以前用过的。你若想要,再给你块新的。”   卫昭已经拿过帕子,宝贝似的塞进怀中:“我就用这块就好。”   清辞也没跟他多说。瞧着小孩脸上满足的笑,就觉得心暖暖的。   将一切收拾好,二人往家走。   谁曾想,几日不着家的刘秀才回来了,与他们碰了个照面。   刘秀才有许多日没回家,一直在隔壁村与交好的汉子拼酒,那人穷,又是个光棍。刘秀才手中有从张梅那儿抢来的钱,一时装起了大爷,请光棍喝酒。   连喝了四五日,这才想起回家。   刚进村,就听见蒋氏病逝的消息,吓得他连忙赶回家中。   刘秀才再如何无赖,心中对蒋氏还是有情的,尤其想到蒋氏刚嫁给自己时,一张面容比娇花还明艳,性子却极温顺,让他很是喜欢。   后来相处越久,新鲜感不再,感情自然淡了。   曾经的情谊还在。   刘秀才乍见到卫昭,声音难掩颤抖,急声问:“卫昭,你母亲还在屋里的吧?他们怎么有人告诉我,说你母亲没了,怎么可能,前几日还好好的,甚至有力气说些狠话气我,我已经不生气了,要好好和她过日子的......”   他已经察觉到了。卫昭和一位面生的少年皆背着东西,像是要离开这儿,院子里也沉沉的没点生气。   他就不敢往屋子里瞧。   卫昭开口:“我娘已经死了。”   刘秀才身体猛地一震,不肯相信。他的眼球瞬间红了,疯了似的瞪着卫昭:“你骗我!”   连喊了几声。   他跑去屋里,步伐踉跄。   卫昭扯扯清辞的袖子,“阿兄,我们回家吧。”   清辞点头,又往回看了一眼,实在难掩心中的疑惑,就问他:“他早与王梅在一起,曾经还说过要娶张梅为平妻,怎么今日瞧着,还很伤心呢?”   卫昭心里只觉得刘秀才有病,但他肯定不能直言,只道:“母亲活着时他不珍惜,如今没了,又装模作样。阿兄别可怜他。”   清辞摇摇头:“没觉得可怜,他那样的人,只让人觉得可恨。”   卫昭心里再赞同不过了。   他嘴上不说,只身体靠近清辞,稍稍地不经意地用脸颊蹭蹭她的胳膊,而后才满足地笑了。   ****   清辞家住的是年久失修的老房子,能住的只有两间正屋。另有一间屋子房顶漏个大洞,因是偏屋,就没去管。   卫昭来后,住房就成了问题。   刘秀云看一眼在炕边坐的端正的卫昭一眼,触及到他明镜似的目光,又连忙移开,将清辞扯去了外间。   刘秀云对清辞的决定很不满意,竟然想让卫昭与她睡一屋,刘秀云就不无担忧道:“小辞,你莫不是男装穿多了,真以为自己是男人了不成?你是姑娘啊,正是大好年纪,花似的姑娘。卫昭已经十岁,理应避嫌的,你如今怎还要与他同床......”   刘秀云只觉得荒唐。   清辞并未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许是经的事多了,就不觉得有什么。   她伸手拍拍刘秀云的后背,带着安抚道:“阿婆你别太担心,卫昭虽然十岁,但你也瞧见,他就是一小孩。再说了,现在哪里能跟过去比,咱们家就只有两间屋子能睡人,自然要跟我睡。”   刘秀云仍旧不满:“你就是荒唐!”   清辞满脸赔笑:“是是是,人家喊我阿兄,我总不能不管吧?何况卫昭手也巧,咱们俩连个柴都劈不好,他来了,正好帮忙。”   清辞也就嘴上这么说说,事实上,看见卫昭的可怜样,她是没想过让他来干活的,只先让他把身体养好才是正事。   不然一个十岁的半大孩子,说出去,旁人还以为六七岁的小娃娃。   她当时就以为卫昭年纪小,顶破天八岁,没成想已经十岁了。   可见卫昭从前生活有多惨。   刘秀云自然也是心疼卫昭的,只是这点心疼在清辞的清誉前就显得一文不值。   她虽然知晓清辞扮男装是最能生活下去的,可心底总是期盼着她能找一可靠的男人嫁了。   刘秀云心里想得多,就叹口气:“卫昭是个好孩子,只是......”她想到什么,猛地抬头道:“既然如此,不如让他跟我睡,反正我一老妇人,也不怕什么了。”   清辞想想,本想摇头拒绝。   刘秀云没想同清辞商量的,转身进了正屋,对望过来的卫昭道:“卫昭,今晚你跟我睡。”   卫昭猛地抬头,看向随后跟进的清辞。   清辞一脸无奈,但没出声。心里也觉得,与刘秀云一起也好,与她一起也罢,其实都差不多。   只看卫昭的意愿。   其实卫昭是个很听话乖巧的孩子,他肯定会说睡哪里都是一样的。   这样也好,省的她晚上睡觉也裹胸,太不方便。   卫昭道:“好。”   卫昭的小肩膀瞬间塌下去,垂着头,只露出黑压压的头顶。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肩膀轻轻抽动几下,嘴上一点声儿也没出。   刘秀云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正是开心时。   她想着上前去牵卫昭的手,将他领去自己屋。   卫昭没等她碰着,从炕上跳下去。   卫昭抬起头,眼睛被泪珠浸得红了一圈,他的小鼻子也抽动几下,刚张嘴出声,就被泪意噎住。   他抽哒着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他往前几步,躲开刘秀云,一双眼睛只盯着清辞看:“阿兄,你为什么不愿跟我睡?”   许是觉得自己的语气太生硬,他又抹了把眼泪,语气低低的:“我想跟阿兄在一个屋,可是阿兄不想跟我在一个屋。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惹你生气了吗?”   卫昭实在没想明白,明明昨晚上好好的。阿兄也会揽着他睡觉,他甚至还滚去了清辞的怀中,这是他能记起的最开心的时刻,怎么眨眼间,就变了呢?   卫昭红着眼,看一眼清辞,又委屈地垂下眼。   虽没再出声,但是哭声却断断停停,挠得人心里发酸。   清辞有些慌神,她头一次受到这种指责,还是从一个小孩委屈的口吻里听到的,好似她做了天大的坏事。   她有些手足无措,朝着卫昭走近几步,也不管刘秀云过后会不会训她,只快声出口:“我没不想跟你在一个屋,你既然不愿意,那还是我们俩一起。”   卫昭不信,问她:“真的吗?”   清辞立马保证:“当然是真的!”   卫昭这才擦擦眼泪,又不放心似的对刘秀云道:“阿婆我不跟你睡,我是男人,我要跟阿兄一起。”   刘秀云顿时结舌。   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且卫昭那句话说的明明白白,她有心反驳却不能出口。   只得作罢。   自从卫昭住在了清辞家后,情绪眼见着好起来,清辞又与他一同去后山瞧过几眼,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快。   蒋氏又病重多年,卫昭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且现下身边有兄长般存在的清辞,亲人去世对他的冲击就小了些。   这日,正好入秋。   前年种的粮食也到了收割时,卫昭坐在院子里,神情有些不快。   往常这个时候,他早就去地里收粮食去了。若是手脚麻利,两天就能弄完,过上几日再种上。来年又是丰收。   虽然累些苦些,可有粮食得,心里就舒服。   前年他们家的粮食还是卫昭和蒋氏去地里种的,他们家雇不起牛车驴车,是卫昭一点点从地里扛到家中的。   如今地里是丰收了,他还去看过,可是那都不是他的。是刘秀才的。   想起刘秀才,卫昭转而沉了脸。那本澄澈的眸子氤出恨意,双唇抿得死紧,连下唇被咬破了皮都没觉察。   他这几日在清辞这儿,吃得好睡得好,眼见着张了不少肉,力气也变大。   清辞却也不用他帮忙干活,是以他平日里都是自己找着干,见柴火劈得有大有小,就重新去劈。   想起刘秀才时,手上没收住力,顿时将干柴劈得四分五裂。   声音大,卫昭也吓一跳。   清辞正在屋里抄书,听到声响连忙出去,先将卫昭上上下下看了遍,见没伤着,才道:“你怎么回事,说了不用你做,好容易养胖些,再给累回去。”   卫昭就笑笑,握紧手中斧头,离得清辞远些,“我方才走神了,我能劈的。”   清辞就训他:“做事要认真些。”   卫昭乖乖应是,转而又道:“阿兄你去城里就行,家中有我看着,我不让刘安进来,我也能保护阿婆,你放心。”   刘安近几日发了疯,总来清辞家找事。非说卫昭是他的继子,要卫昭跟他回家去。   来来回回闹了许多次,闹得村里人都知晓了。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一回事,蒋氏还在时,他吵着闹着不与她好,还要弄个平妻羞辱她,现在人死了,他竟把从前与他不对付的继子当成宝,非要带回家,传他家香火。   村里人都说他脑子坏了。   刘秀才当时来闹时,还与清辞吵了几嘴,不过刘秀才喝得醉醺醺,话都说不明白,自然就没讨着好。   想起他,清辞就皱了眉。   她是个很怕麻烦的人,这几日被刘秀才闹的脑门疼,连书也没抄几本。本想去城里送,可前几日的暴雨,将山上大石冲下,路给堵住,要去就得绕远路,费好些功夫。   “城里不着急,现在路不好走,等过几月,我全抄完,一起送去。倒是你,不要总想着刘秀才的事,现在家里有我,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你就吃多些好好长身体就行。”   卫昭乖乖点头。   他的视线随着清辞转动,见她拾起地上的干柴,将它们放在一处,拿起斧头就这他先前劈的继续。   她总是说他瘦弱,可其实阿兄也并不强壮。   她比同样年纪的男孩要矮上半头,就连身板也瘦削,其实瞧起来并不比他大多少的。   清辞拿斧头已经越发熟练,虽然并不能一下就将柴劈开,比先前却好太多。她并不气馁,慢慢地砍着,掌心磨的疼也不在乎,只砍了几下就累出汗。   卫昭上前,止住了清辞的动作:“阿兄,我来。”   清辞拒绝:“你去旁边玩,等大些再帮忙。”   卫昭没有听她话,他虽比清辞矮,但立在旁,双眼定定望着她,也很有一番气势。   他拿着斧柄,声音还带着小孩的软糯:“阿兄,我不想你太累。我以前在家中,什么活都做,现下在这里,比以前吃得好也睡得好,力气大很多,砍柴并不累。”   他眨眨眼,目露祈求:“阿兄,让我帮帮你吧。”   清辞的心顿时软了。被他的话给说的暖融融,她将斧头交到卫昭手中,不放心,又嘱咐一遍:“那你慢些,千万别走神,方才在屋中听到声响,吓我一跳。”   卫昭点点头,立马笑起来,“我知道的。”   卫昭做饭好吃,午饭就由他做。平日里吃的米粥,经过他手,也总香得让人恨不得多吃几碗。   天热,乡下人干活又多,午饭后大都休息一会儿,下午再继续劳作。   他们三人刚准备回屋休息,院门外又传来刘秀才的喊叫声。   刘秀才心里愧疚。知道蒋氏死讯后,他本觉得死就死,只是一妇人而已,没了再娶。   可他一天比一天难受,撕心裂肺地疼。   张梅只是因为激情,她的花样多,总给他新奇体验。   蒋氏不同,她温婉可人,早就在他心底扎了根,不然当初也不会娶一个带孩子的二嫁女。   想得多,就越发后悔。当初应该对她好些,别让她受气,让她好好养身体,现下就还在。   转而又想起卫昭,那是蒋氏唯一留给他的,虽然不是他的孩子,但他可以将卫昭当成亲生对待。   也算是全了与蒋氏的夫妻情分。   刘秀才在门外喊着:“昭儿,你随我回家。你娘虽然没了,但我还在。我虽是你后爹,但这么多年生活在一起,早就将你当成亲儿,你莫要在旁人家里多待,听话些,跟我走。”   “昭儿,你快些出来......”   卫昭从床上起身,刚要动,被清辞一把按住。她将卫昭推回去,用被子蒙住他,声音沉沉的,像在生气:“别理,睡觉。”   清辞也躺下,脑瓜开始嗡嗡响。   从前就听人说刘秀才沾上就撕不下,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真的经历才发现,这种没脸没皮的人,真的很难打发了去。   不依不饶,非得将人吵死。   这么想着,又可怜起卫昭。   小小年纪,跟刘秀才生活了几年,还能生的如此好,没变坏,实在太招人疼了。   清辞心里想着,嘴上也说出,她摸摸小孩的头:“你真好。”   卫昭还没明白发生什么,脸先红了。他往清辞身边靠靠,觉得刘秀才实在吵人,斟酌了一会儿,试探开口:“阿兄,刘安是个无赖,但他胆子很小的。”   清辞应了声:“嗯。”   卫昭抿抿唇,继续道:“其实,我很有力气的。我出去跟他打一架,将他打怕了,他就不敢来闹事了。”   清辞本来闭着眼睛,听到他这话被惊得睁眼,“你去跟他打架?你一个小孩......你怎么成日将打架挂在嘴边!”   卫昭立马噤声,看一眼清辞的脸色,确定她没生气,这才松口气:“可我说的是真的,从前刘安被人打过一次,打得几日没下床,往后再也不敢去那家人家里找事了。”   清辞听他说的有模有样,似乎很有道理,但心中隐隐觉得不好,就随口道:“这事你别管,先睡觉。”   刘安来闹了几次,见没人回应,就回家去。   隔几天再来,不知疲倦。   他连脸皮也不要,就坐在院门口放声大喊。   清辞去了村长家中。   村长也姓刘,是刘家村里很有话语权的人。他年纪大,很是不喜不上进的后辈。   尤其刘秀才这种,明明前途大好,人也聪明,偏偏被几件不如意的事打击到,从此一蹶不振,自甘堕落。   他拿着长棍,将刘秀才好一顿打。又打又骂,完全一幅被不争气子孙气到的模样。   “刘安,你年轻时有大好前途,却因几件小事一蹶不振,如今瞧瞧你这鬼样子,毁了蒋氏,又毁了张梅!”   “今日我非打死你不可......”   一群人上前去拦。   刘安开始哭,哭诉他的命苦,哭诉他的不忿。   清辞跟卫昭站在人群中,怕人多又乱,伤到卫昭,清辞就站在他身后,一只手虚虚揽着他,一只手牵着他。   卫昭乖乖地待在她身前。   他双眼沉沉盯着眼前的闹剧。眼见着刘秀才被打得痛哭流涕,心里并不痛快,甚至觉得一点不够。   但他并不表现出,甚至还仰头对着清辞笑。   清辞就问他:“见他被打,你开心些吗?”   卫昭点点头,眼里全是小孩该有的懵懂单纯,嘴角也扬起大大弧度,“我开心。他从前就这样打我,比村长打得还要疼许多。”   清辞收紧了手:“往后不会了,往后没人打你了。”   卫昭抿抿唇,低低嗯了声,眼里流露几分真切的欢喜。   卫昭的身子往后一靠,离得清辞越近,他的笑容就越大。   刘安被打得狠了,跑来卫昭面前,抹一把鼻涕道:“卫昭,我从前待你不差的!”   他气性上来,又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了脸,见着卫昭与清辞,又想起那时关于蒋氏与孟辞的传言,就伸手指着,一幅气急的模样。   “好啊你个卫昭,怪不得不跟我回家,要是这姓孟的小子不跟蒋玉兰有些什么,他会对你这么好?”   卫昭冷冷看他。   清辞也没说话。   清辞行得正坐得直,且都是没影的事,自然不会浪费口舌跟刘秀才争论。   刘秀才说了好一会儿子话,见他二人都没理的,又见清辞站在卫昭身后,脸白些,五官好些,瞧着就一幅小白脸样。   顿时怒火攻心。   刘秀才想都没想朝着清辞扑去,连清辞的手都没碰到,就被卫昭两只手推到在地。   刘秀才整个人重重摔倒,疼得大叫几声,发了狠似的抓着卫昭开始打。   卫昭亦不甘下风,与刘秀才扭打起来。人小小一个,却半点不怕事儿。脸上挨了几拳,将白嫩的脸蛋划破,又成了从前那副可怜模样。   清辞在一旁急坏了。   她催着村长和旁边的几位汉子去拉架,他们只说是别人家的家事,站在一旁瞧着,村长倒是想上前,但他先前打刘秀才累得气喘吁吁,现下更是有心无力。   清辞只能自己上前。   她的阿弟她自己心疼。   清辞没有跟人打架的先例,一时不知怎么下手,只想着先把卫昭护起,千万不能再被打伤。   她直冲过去,蹲在地上用身体护住卫昭,生生替他挡了一拳,疼得她闷哼了声。   卫昭立马急了:“阿兄你过来做甚!疼不疼啊?”   清辞笑笑:“没事的,不很疼。”   刘秀才也被打得不轻,被清辞一挡,他得了空就往后退。   他心里暗骂卫昭竖子,人小小力气却不小,打在他身上跟铁锤似的。   下了死劲,恨不得打死他。   刘秀才暗自咬牙,瞪着他们。   清辞将卫昭拽起,忍着疼,连声都不敢出。后背大概已经青了,她到底是女子,不如男子抗疼。   一拳打在后面,把她眼泪都打出来了。   清辞红着眼朝着刘秀才瞪去。现下恨不得也跟他打一架来的痛快。   她眼神冷冷的,带着委屈,与刘秀才对视上。   刘秀才也在看她,他举着拳头,盯着清辞的胸膛处看了好一会儿,才呲牙咧嘴喊起疼。   清辞被他盯得浑身一激灵。   匆忙低头。   又觉得低了气势惹人怀疑,就鼓鼓劲,狠瞪了刘秀才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清辞:卫昭,你不用起那么早做饭   卫昭:没事的,阿兄我可以帮家里忙   过了好久   清辞:卫昭,你不用起那么早做饭   卫昭:可是阿兄喜欢我做的饭呀,我想给阿兄做嘻嘻~一开始是怕被抛弃小心讨好,后来是努力讨好清辞的心!   小伙子,抓住她的胃,你就赢了一半了!   明天还是万字更新!请大家支持正版吧~~~~~~ 第26章 、晋江文学城02   清辞的后背一阵发凉。刘秀才眼神怪异, 盯着她看了许久,让她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暴露了。   况且方才去拉架时,也挨了许多下。她这几日胸/部胀疼, 裹胸布就没缠紧,现下感觉有些松了。   清辞就将卫昭往身前拉, 微微俯下身子,趁机遮挡住。   卫昭见她脸色惨白, 忙问道:“阿兄你怎么了?”   清辞不想多待:“我身体不太舒服,咱们回家吧。”   卫昭点点头。   清辞微弓身子, 卫昭见她不舒服,立马挺起腰杆, 像个小大人,“阿兄,你靠在我身上。”   他拍拍胸脯:“你放心, 我能扶住你。”   清辞没办法,白着脸, 裹胸布确实松了,她不敢做大动作, 怕一动就散了,就顺势将身体大半重量压在卫昭身上。   卫昭咬住牙撑着。   刘家村大都一个姓氏, 村里人多多少少都沾着些亲戚关系。因此很是排外。   先前的蒋氏就算了,她是个女人。可她带进来的孩子可不成,是个女娃还好些,不过就是给几口饭吃, 可若是个男娃,随了刘秀才姓,那就要划给他亩田地了。   天灾人祸的, 哪里有那么多地。还不是从村里人手中划出去,谁家也没吃饱的,都不乐意。   所幸卫昭并未入刘秀才的户,仍旧跟着生父姓。   刘秀才在村中是个不讨喜的,且被他霍霍的张梅,至今跟个疯婆似的,还一个劲吵着要嫁给刘秀才。   张梅在刘家村有亲戚,她的亲戚们虽然不愿认张梅,心底却恨上了刘秀才。   各有各的心思,是以方才刘秀才与卫昭扭打成团,才没人上前拉架。   周围人还在围着看笑话,看得大都是刘秀才的。没几人会注意两个半大孩子。   刘秀才被卫昭挠得脸上几道血痕,腿本来就瘸,卫昭下手又狠,现下连站都站不起。   他半躺在地上,眨眨眼,盯着清辞瞧了好一会儿。总感觉她胸膛处鼓囊囊,很是奇怪。   方才一拳打下去,也不似男人家硬朗,倒是软绵绵的。   他心下就充满疑惑,全不顾旁人嘲讽的目光,反正他已经不要脸皮了。   卫昭扶着清辞,自然察觉到刘秀才的目光。他移了身子,挡住清辞,目光看过去,阴冷冷,像条毒蛇。   刘秀才顿时被骇住,像被一只大手扼住了咽喉无法呼吸。他半撑在地又往后大退几步。   随后才惊觉......卫昭就一小孩有什么好怕的?   卫昭勾勾唇,笑了,旋即又收住。   清辞让卫昭扶着她离着人群稍远些,只到坐在石头墩上村长面前,高声道:“今日劳烦村长了。刘秀才不将卫昭当成人,动辄就是打骂,且我听说,卫昭也并没有落户在他名下,想来刘秀才想让卫昭回去,也是无凭无据的。”   “这小孩唤我一声兄长,正好村长在这里,请大家也做个见证,从此卫昭是我孟辞的兄弟,往后不要再说是刘秀才家的了。”   卫昭仰头看清辞,心底有难言的情绪淌过,他说不上来,只觉得暖呼呼,全身都被包裹住。   幸福得像陷在云堆里。   清辞伸手,摸摸卫昭的头。卫昭就乖乖得一动不动,任由她摸。   清辞就笑了笑:“卫昭是孟辞家的。”   ****   如今的年岁,别说乡下了,就连上头那些达官贵人们都过得没头没脑。今天下一道政令,赶明个又推翻了。   刘家村又是个偏僻贫穷的小山村,自然没那么多规矩。   卫昭这事就算是定下了。且他本来就是随着生父姓的,户口也没落在刘秀才家。   其实如今这年头,年年征战,有好些人都成了黑户。上头也有许多不办事的,给点钱就成。   清辞的户口是刘秀云找了相熟的人,随便把她放在村薄里,证明刘家村有这么个人。   晚间吃饭时,刘秀云道:“也不必太烦心,改天我们请村长吃顿饭,让他将卫昭记在我们家就好了。总也该有个来处才行。”   清辞点点头。   她也正是这样想的,名字落在一个户里,这才像一家人嘛。   卫昭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吃得少,脸上表情也郁郁。清辞就问他:“在想什么呢?”   卫昭老实道:“我能在这儿住着,已经很好了,不用落户。也不必再为我的事烦心了。”   清辞一听,眼睛瞪起,用手重重敲了下他的头:“你这小脑瓜怎么竟想些乱七八糟的事。你以为落户很费事吗?只不过让村长写个证明,把我们一家放在一处,证明你就是刘家村的人,这就成了,不费事的。”   卫昭被敲疼了,目光却亮起:“那......那也成,”他声音低低,又问:“落了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吗?”   清辞故意逗他,没出声。   卫昭急了,目光怯怯的,又追问了几句。   刘秀云看不过去,就点点头:“是呢,以后卫昭跟小辞就是兄弟俩,是一家人了。”   卫昭闷声不语,见清辞一个劲地笑,就知道她是故意不出声的,忍了许久没忍住,控诉一句:“阿兄太坏了。”   清辞听他这话,连眼睛都笑弯了,也不承认:“没有呢,我刚要点头,阿婆就先说了,怪不得我。”   卫昭轻轻哼了声。嘴角亦弯起。   刘秀云满脸欣慰。两个小辈在眼前打闹,对于她这年纪的人,是件很容易让人开心的事。   尤其清辞。清辞是刘秀云看着张大的,她小时候有多活泼现下就有多沉静。   方才,还是这几年来,第一次见清辞又露出活泼的性子,让刘秀云眼底发胀发酸。   刘秀云就偷偷抹了把泪。   刘秀云的年纪到底大了。她吃完饭,将两个小辈赶出厨房,刷了碗,这才回房睡觉去。   清辞与卫昭在院子里乘了会凉,也进屋休息了。   半夜,院子传出声响。   清辞还未入睡,听到了,就起身。她跟卫昭一起睡,内/衣都穿着,只披上外衣就成。   前几日家中遭了黄鼠狼,拖了一只鸡去,现下只剩下四只。心疼死清辞了,她晚上不敢睡熟,听见声就快起身。   清辞人刚下炕,屋门就打开了。进来一个黑影,高高瘦瘦。朝着炕边摸索去。   清辞人就立在炕边,一动不敢动。她往后退去,摸索着旁边的物件,她常年在床头放着一把短刀,已经成习惯了。   摸到后,清辞将短刀攥在掌中,她憋着气,后背湿了一片,只等着那人近前就给一刀。   黑影却不动了,定在近处。   天黑,有云遮挡。月光微弱,只照进窗内一点光亮。   看人是朦胧的。   近了,才能瞧清楚面容。   清辞微怔,难掩惊讶:“......刘秀才?”   刘秀才就立在她面前,只是笑。   清辞沉了脸,攥紧了手中的刀。冷冷问道:“你来做什么,蒋氏已经死了,卫昭并不是你的孩子,你也并不喜他,何必一直纠缠呢?”   刘秀才却说:“我不找他,我找你。”   清辞神色更冷了。   刘秀才往前走半步,男人五官清俊,这几年被酒色摧残,仍旧能看出好相貌。不然也不会有张梅死活要嫁给他。   刘秀才一只手背在身后,笑了:“我年轻时也是才子,到处求学。也曾到过汝阳,当时正逢汝阳县长的小公子满月,摆了酒席,我还曾吃过呢。”   前些年,刘秀才的家中尚且富足。他又是家中独子,读书好,全家便供他读书。   刘秀才也争气,中了秀才。便心高气傲,一心想去那最繁华之地学习。   途径汝阳县,恰逢汝阳县长大设宴席,凡路过之人都可进去饮酒。   摆的是流水席,席面处处精贵。   汝阳县长治理有方,人人对他夸赞有加。且县长平日节俭,唯有小公子满月,才肯花重金设宴。   金钱是县长的妻子出的。   县长夫人是当地有名的富商独女,嫁给县长,二人相爱,诞有一女一子。   刘秀才当年年轻,生得又好,又有学识。还被县长叫到跟前问过几句话。   也曾近距离看过县长那一双儿女。   粉雕玉琢,说是天上的仙女仙童都不为过。   小公子小,在襁褓中。   县长长女是个小姑娘,穿一身耀眼的洒金红裙,扎两个小揪,各簪了朵花。   刘秀才之所以还有印象,是因这小姑娘调皮得很,半点不像寻常闺秀。   她满地乱跑,仆从躲避不急,饭菜洒了他一身。刘秀才刚要生恼,瞧见小姑娘水灵的充满歉疚的目光,就消了气。   跟画上的小仙子似的,让人生不出半点气恼。   小姑娘很快又跑走了,像翩翩蝴蝶,裙摆随着她的跑动又似满天飞花。   宴席中除了勾人的香味,还有那位耀眼的如同太阳般的小姑娘。   人人都夸县长有福气,妻子美如天人,一双儿女也生得好,活泼可爱。   刘秀才也羡慕,便是这一次汝阳行。他便越发想要一个家,有妻子,有儿女。   最好都活泼些的,吵吵闹闹也是无妨的。   这么些年过去了,早已物是人非。   月色下,眼前的少年五官模糊,却能看出精致。她穿一身破旧的灰布衣,寻常到淹没人群都不让人多看一眼。   她瞧着沉稳不少,眼神却依旧亮。比月光还要亮,亮的刺目。一如当年,明明做错了事,却仍旧无惧地盯着他看的小姑娘。   县长的长女叫什么来着?   刘秀才盯着清辞看,过了好一会儿,才笑起来:“孟辞少个字,应是......孟清辞。”   清辞浑身一震。   听刘秀才说起汝阳时,她就猜到他会说什么了,并没太多意外,只听到原先的名字时,心头微涩。   刘秀才又道:“我原没多想,也不认识你。谁让你护着卫昭,让我不得不注意。刘秀云早些年去外面,就是在孟府做活,我去汝阳时,还碰见过她,只一细想就明白了。”   清辞直起腰杆,不愿听他说多:“你到底要做什么?”   刘秀才反问她:“当时我去时,旁人都唤你大姑娘,如今倒真是张大了。孟大姑娘,你怎么不在孟家,反倒来了这穷地方?莫不是......家里得罪人了?”   清辞神情一冷,哼道:“不关你的事。”   刘秀才绕着屋内走了几圈,想到什么,越发开心,连眼纹都笑出。   他道:“怎么不关我事?我知道了你的身份,你要保密,该给我些好处吧?我可打听过了,你跟着刘秀云都生活了几年了,孟家肯定早就不在了!说不准,就你一个人还活着,我说的对不对?”   对,对极了。   清辞眼圈红了,泪珠在里面打转。她握紧了手中的刀子,心中思绪翻飞。   她好不容易活下来,家中只剩她一人。她必得活下去,且还要好好地活下去。   孟家本就无关紧要,孟清辞的姓名也许也没人会知道了,但是清辞不敢冒任何风险,哪怕一点。   清辞问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刘秀才没有言语,皱眉沉思:“先不说我要什么,你能给什么呢?”   清辞不说话了,只双眼泛冷,手中的刀子动了几动,都没下定决心。   她只是一普通人,没那么大的本事。   刘秀才却开口:“蒋氏已死,卫昭却跟在你身边,我见你们俩关系好,还睡在一张床上,不如这样吧,你给我当妻子,我好歹也是秀才出身,配你这个落魄的孟家大姑娘,你也不亏......”   清辞气笑了,头一次露出轻蔑神色。   她双唇抿紧,极瞧不起刘秀才的模样,只看一会儿,就被恶心到似的,移开目光,盯着地面的月影瞧。   清辞声音低低,道:“你既然说了孟家没了,我告诉你个准话。确实没了,被谋财的贼人洗劫一空,家中也只有我一人活下。我早就觉得没趣了,你若想,便说出去,到时候,我去见我家人,也正好拉你去见蒋姨。”   刘秀才浑身一冷,他打了个激灵。   眼前的少年双眼空洞,浑身了无生气。刘秀才这才瞧见,清辞手中正握着把泛着冷光的刀,像在跟他打招呼。   刘秀才瞬间气短,仍梗着脖子道:“你且等着,我可不怕你,就一女的,我现在就说出去,你跟刘秀云两个女人,这房子是住不了的!往后生活也难!”   刘秀才转身就走,还没跨出门槛,后脑勺被重物击中,他连叫都没叫出,就被捂住嘴,又挨了一下。   重重倒地。   卫昭将木凳放下。   没半点惊讶,面色如常地看着倒地的刘秀才。   他就站在黑影里,嘴角阴恻恻的笑容被掩盖,眼底亦是如墨的沉。   瞧着并不像十岁小孩,倒像索命恶鬼。   他动了动指尖,有些麻。若不是清辞就在旁,他定不会只打两下的。   卫昭没想到,刘秀才命那般大。他在馒头里下了药,刘秀才也吃了,却只是浑身乏力而已,性命倒是一点没伤。   后来刘秀才不回家,他正愁找不到机会,没想到,现在得手了。   他就一阵畅快。   他想大笑几声,又收敛住,只背对清辞,嘴角无声抽动几下。   清辞走上前,蹲下身,碰碰刘秀才,“他这是......死了吗?”   卫昭也跟着蹲下身子,神色恢复如常。   他的眼底一片澄澈,映着院子里的月光,像被洒上点点的碎星。这是被吓出的泪珠。   “阿......”兄字没出口,他脸红了红,继续道:“没死呢,我没有用力,只是打晕了。”   清辞就信了:“那我们赶紧把他弄出去。”   她以为卫昭吓坏了,握着他的小手好一会儿,又擦擦他的泪珠。安慰几声,卫昭才勉强笑笑。   他说:“走吧。”   他们二人一起抬着刘秀才,直到将他抬到了他自己家门口,这才放手。   清辞累出汗,亦有些胆颤:“把他放这儿吧。明日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没见过。”   刘秀才胆子小,方才被清辞激了下,已经露出畏惧,猜明天也不会往外乱说。   清辞最担心的就是她的女子身份暴露。   她这般年岁正好的,家中又没有父兄,只有刘秀云这一位年纪大的阿婆,是会被欺负的。   说不准,还会被随意指个人嫁了。   清辞想了一会儿就不再多想了。往坏处想,大不了就不在这儿住了。   反正她手中有余钱,随便找个地方也能过上几月。   ......也不妨事。   回家后清辞就躺下。   她实在累极了,也顾不得卫昭听没听到,听到多少,以后是叫她姐姐还是兄长。她只觉得脑瓜嗡嗡,立马就睡了过去。   卫昭坐在炕边,神情踌躇。   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亦或是该怎么做,他其实并不困,但他就是想上炕,躺在清辞身边。   以前这样想,也这样做。可是现在,他都知道清辞是姑娘了,总不好再上去吧?   卫昭眨眨眼,盯着清辞,心里又想着,要不就装不知道?   卫昭在心里偷偷想了一下,脸又红了。他干脆下炕,出了院门,直奔刘秀才家。   方才他骗了清辞,他用了很大力气。第一下就不轻,第二下又用了力,猜着刘秀才大概是不好了。   但他没说,心底也认为不应该告诉清辞。   卫昭去的时候,刘秀才还躺在原来的地方。   他往前走几步,蹲在地上,蹲成小小一团,眼睛瞪得大大,眼捷眨动的频率也慢了。   好久之后,他才笑了一下。   ****   几日后,刘秀才的尸体在后山的水洼里发现。   他已经泡得看不出本来面目,因身上穿着的衣物是好料子,村里穿这样料子的人不多,才被认出。   发现他的人是村里的屠户孙同安。他杀猪,力气大,对山地也熟悉,去的地要比寻常人要深些。   山深处有好些水洼,并不深,勉强到成年人膝盖。这样的深度,若是醉汉倒在里面,足够淹死的。   没错,村里人都认为刘秀才是醉酒后被绊倒,跌进水洼淹死的。   毕竟刘秀才时常喝酒是事实,还有人说出,刘秀才跟张梅勾/搭时,最喜欢去的地就是后山。   人证物证都有,就连刘秀才往日的作风也证实了这是一场意外。   没有人多想。   他们将刘秀才找个地匆匆葬了,这件事就过去了。   ****   清辞听见这消息时很惊讶:“他淹死了?”   卫昭就坐在她旁边,知道清辞是女子后,只要在她身边,就端正,连碰都不敢多碰。有时想要偷偷地牵清辞的手,还要看眼她的脸色。   卫昭现下正将手扯住了她的衣角,清辞在抄书,他搬个木凳坐在旁边瞧着,回她:“许是他走夜路不小心,他本就爱喝酒。反正是报应。”   清辞很赞同卫昭说的这话,坏事做多是会遭报应的,就对他道:“他死了就死了,原就是他做了很多的错事。如今也算是老天有眼。”   清辞松口气之余,还为蒋氏感到不值。   蒋氏其实是个很漂亮的女子,并不单单是长相,她有时坐在院子中,不言不语,就带种让人安心的气息。   像幽幽兰花,不争不抢,温温柔柔的。   这样一女子,却为个刘秀才郁郁寡欢,直至葬送性命,太不值当。   清辞就想到她自己,心下就觉得,往后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可千万不能暴露了身份。   清辞回了神,本想低头继续先前的事,忽然想起那夜卫昭似乎是醒着的。   但他若是听了去,怎么连问都不问?   若是没听了去,怎么会正好将刘秀才打晕了呢?   清辞没了头绪,她觉得小孩这几日都很正常。   她的视线就放在卫昭身上。   卫昭忽地坐直了,眼神紧紧盯着脚面,脸颊像是被火烤,蹭一下连带耳根全红了。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清辞也挺直了腰板,浑身开始不自在。   她这些天可从来没与卫昭分床,甚至有时候早晨醒来,小孩就在她怀中。   她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现在再一回想,眼神就开始发飘。   清辞清了清嗓子,问他:“那夜......就是刘秀才来的那晚上,你都听到我们的话了?”   卫昭没出声,一直盯着鞋面瞧,只嘴唇动了动。   他想说是的,但又一想,话就说不出口了。企图蒙混过关。   清辞见他这样,尤其小孩的耳根都红了,跟冬日烧红的炭火有一拼,心下就有数了。   以为他是害羞了,就没追问。   清辞也有些不自在,她摸摸耳垂,有些热。见卫昭看过来,忙把手放下,眼睛一瞪开始训他:“既然听到了,也不问我,虽然我现在不是你阿兄,但也比你大,你仍要听我的!”   卫昭没出声,像是没想到她会突然变得这样凶。先前还细声细语的,突然就大变样。   清辞则有些窃喜。因她的训斥震住卫昭,就觉得是她立住了长辈的姿态,便越发放松。   清辞就道:“既然知道了,也省得我成日藏着掖着。不过千万别与旁人说,这是我俩的秘密......”   清辞伸出小指头。   卫昭仍旧不太敢看清辞。从前以为是兄长,自然百般亲近,男人之间没什么好避讳的。可清辞现在不是男人了,做什么都不自在。   既想亲近,又怕亲近。   卫昭就只能收敛了情绪,做足了腼腆的模样,也伸出小手指,点点头:“嗯,我不告诉别人的。”   心底还有些小喜悦,因为清辞说了,是他们两人的秘密。只这笑意还没到眼角,就被清辞生生截断,她道:“还有阿婆,咱们三个人的秘密。”   卫昭就有些不快,没表现出。   清辞现在是家中最开心的人了。自从卫昭与她同在炕上睡觉,她每晚都会裹胸,很是不舒服。   且现在胸部发胀,裹着更难受。   现下卫昭知道了,晚上也就不必再委屈了自己。   清辞就对卫昭说:“既然你也知晓了,那晚上我去跟阿婆睡,你自己在一个屋,成吗?”   她料定卫昭是说行的,就动手开始收拾了。卫昭起初在旁边没动,忽地上前按住清辞的手。   清辞看过去。   卫昭摇摇头,脸颊虽红,但眼神定定地盯着人瞧,怪有压力的。他道:“不成。”   清辞没明白:“啊?”   卫昭将清辞收拾好的几件衣裳好用品一一摆回原处,劝道:“我听你说过的,阿婆睡觉不老实,我很老实的。”   清辞怔怔,随后才想起。   清辞起初是跟刘秀云在一间房睡的。刘秀云怜惜清辞年纪小,又刚经历家破人亡的痛苦,便将她带在身边。   那时候清辞确实依赖刘秀云,即使刘秀云晚上睡觉打呼磨牙,她也能忍受。   可到了后来就不行了。   清辞睡得越来越差,刘秀云的鼾声也打得一年比一年震天高。刘秀云甚至还学会了睡觉乱动的行为,时常一个巴掌呼在刚睡着的清辞脸上。   于是清辞就忍不了了,跟刘秀云分了房。   清辞这样想着,就畏惧了。她一点也不想再回到过去,每夜都要做足安慰才敢上炕的日子了。   她用胳膊推推卫昭,笑了下:“要不,你去吧?”   卫昭一听,很是震惊。他指了指自己,又看了眼清辞,怎么也不会想到她怎么能说出那种话。   他就有些气闷:“我会睡不着的。”他比划了下自己的身高:“你说阿婆睡着会抡拳,我会被打死的......我还那么小。”   清辞也觉得她说的话很坏,瞧瞧小孩脸都黑了,就笑了笑把这茬揭过去。   卫昭低着头,沉默。   他现在也说不好自己是什么样的感受,明明知道清辞是女人,而他是男人,是要避嫌的。哪怕亲姐弟也是如此。   可他就是不想。   他从小几乎没有受到过多少关爱,因为没有父亲,他一直都处在自卑又焦虑的情绪中,母亲身体又不好,他年纪轻轻,时常担心以后的日子。   他实在太没安全了。就像时刻处在悬崖边,稍微不注意就会掉下去,也不要妄想会有人来救他,因为他根本就没人疼,也没人可以依赖。   卫昭头一次见清辞,被她照顾了一夜后。心底早就产生了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依赖。   后来再见她,心底更是有数不清的欢喜往外冒。如今如愿成了清辞的阿弟,自然是想着多亲近些的。   卫昭掰着手指头,数着他睡觉的好处:“我很老实,我不乱动的。我也不打呼,我很安静的。我人还小,占不了多少位置,你想怎么睡就怎么睡,想怎么翻身就怎么翻身,我完全不影响你的......”   他说出好多他睡觉的优点。看眼清辞,张张嘴,最终还是没能把最后一句话说出。   他这几月吃得好,身上长了不少肉。身高没长,所以就显得软乎乎的。有时候清辞睡觉时,会无意识地捏他的脸蛋,有时又是手臂。   甚至有一次,清辞半梦半醒间,捏住他的小肚子,还说了句“是软的,很好玩”。   想起这件事,卫昭的脸又红了。   他就越发不想去刘秀云屋,只想留在这儿,也不愿让清辞走。   清辞也觉出卫昭睡觉的好处。其实她是胆小的,从小胆子就小,长大后是没办法,只能强装出什么也不怕的模样。   晚上睡觉时,黑漆漆的,她要翻好几次身,甚至半夜还要起床点蜡烛,借着灯光才能入睡。   卫昭在这里后,身旁有人,她就不怕了。   清辞就道:“也行吧,反正你还小。等转过年来攒够钱,就把房子翻修一下,到时腾出屋子,你再去住。”   卫昭连连点头。   清辞道:“那既然如此,我也不搬了。省得睡不好觉,我去阿婆屋,也会被打死的。”她露出个畏惧的表情,又笑:“还是你乖,睡觉老老实实的。”   卫昭见清辞还是像以前那样对他,甚至感觉要更亲近些,他心里就开心。   等清辞说完了,他就问她:“那,那我往后,还唤你阿兄,还是阿姐?”阿姐两字在舌尖缠绕,带了糖似的甜。   清辞想了会儿,心想卫昭也不是笨小孩,也该知道人前不能说的,就道:“都随你。”   卫昭就满足地笑了。   卫昭先在心底念了遍阿姐,又在舌尖滚了几遍。   总感觉唤阿姐跟唤阿兄是不一样的,阿姐有种让他如处云端的感觉。   再想起清辞的面容时,连以前曾嫌弃她不硬朗的长相,都变得移不开眼。   卫昭做足了准备,又默念了几句,紧张地连眼神都发飘。想着对着清辞唤声阿姐,临到嘴边又羞得咽下去。   清辞看出卫昭想说话,等了他好一会儿,见这小孩一会儿脸红,一会儿又东看西看,也不知要说些什么。   她又耐心等了一会儿,见他还不出声,就开口:“你不舒服就躺一会儿,阿婆该回家了,我先把火生起,你待会儿来做锅小米粥就行。”   卫昭泄气了,整个人恹恹的,他点点头:“好。”   清辞就逗他:“该叫我什么?”   卫昭结巴了,眼神又开始发虚。   清辞怪道:“怎么让你叫阿姐你叫不出声,叫阿兄反倒是快?你既然不想叫,那还叫阿兄就成。免得叫顺了嘴,在外人面前暴露了。”   卫昭一向听清辞的话,闻言也只得点头:“我晓得。”   清辞前几月种上的蔬菜已经熟了,满院子都是绿色蔬菜。她还在院子里架了跟绳子,上面爬着成熟了的黄瓜。   现下天热,本是想着喝点粥就成。但卫昭见黄瓜熟了,再不吃就老了,便摘下来。做了凉拌黄瓜。   傍晚他们是在院子里吃的,凉快。   院门开着,从外走,谁家里有什么情况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刘二婶家自从闹出了那事后,就很少出门。   她平日就是村头聊天的妇女们的主要人,现下她家出了事,她心里明白定会被好好编排一番。   她没脸去听,丈夫刘安民跟张梅做的那事,快让她脸皮丢尽了。   刘二婶在家中日日跟刘安民吵嘴,就连婆婆也骂刘安民,将男人骂得低下头,承诺再也不找张梅了。   且张梅也不愿与他勾搭了,她之前一心想着嫁给刘秀才。现下刘秀才死讯传出,人都快跟着没了,整日在家疯疯癫癫,连饭都吃不上。   刘安民也看不上了。   刘二婶还去看过张梅的情况,衣着凌乱,头发丝都沾着泥。一张脸再也看不出从前模样。她心里的那口气才彻底吐了出来。   这下,就出门了。   刘二婶跟刘秀云家挨得近,她也不避讳曾经说过清辞的话。当没事人似的,来他们家院中坐着。   她来时清辞一家正在吃饭,桌上摆着鲜亮的小米粥,和一份凉拌黄瓜。   在乡下已是极好了。   刘二婶咽口唾沫,眼睛放在饭桌上,笑道:“只想着来找秀云说话了,连饭多没吃上。你们家这是吃的什么啊?”   清辞跟卫昭只埋头吃。   刘秀云夹了一筷子黄瓜放进嘴里:“都是卫昭做的,小孩做饭好吃极了,我们三人都不够吃的。”   刘二婶就坐着,眼巴巴看着饭菜在眼皮子底下消失,她馋得唾沫都快要流出了。   刘秀云知道了刘二婶也曾在背后编排过清辞的坏话,对她就不像从前那般好。   甚至都不太想交往了。   可也不好把脸拉下赶人走,就有一腔没一腔地搭着话。   刘二婶见也没人要她吃饭,心情就不好了,她翻个白眼,挤兑刘秀云:“秀云啊,你可别由着小辈乱花钱,你们家这房子还是租的你外甥的。家里也没地种,这眼看着粮食收了,你家也该买了吧?”   刘秀云噎住,去看清辞。清辞摇摇头,刘秀云就明白了,她道:“你说得对,我往后管着他们些。”   刘二婶又紧跟着挑了些毛病,见刘秀云一派附和的模样,心里气不顺,就走了。   耳根终于清净。   刘秀云道:“小辞,刘二婶说得对,咱们往后省着些花,家中还要买许多东西......”   卫昭也抬起头。   清辞就笑了,安抚他们俩:“你们就放心吧,买粮食的钱我都准备好了。还有这房子,赶明让叔婶来,咱们把这房子买下来,在这儿定居,还是有个自己的房子好。”   刘秀云赞同地点头,又失落道:“这本就是我爹娘的,如今还要拿钱买,唉。”   清辞就宽慰她:“我年轻力壮,多赚钱就有了。”   刘秀云听了这话,脸上的愁云消退,又带上笑模样。   刘秀云总觉得老天亏待了清辞。   清辞合该有天下最好的东西。   刘秀云从未听清辞抱怨过任何一句,出了事,也都是冷静地想办法解决。   吃亏也不怕,清辞总说是个教训长个经验。   刘秀云就夸她:“长大了,能干了。”   清辞眨眨眼,笑:“是呢,十五了,大孩子了。”   卫昭也急着道:“我也是大孩子了,我可以帮你的。我也能赚钱的,我可以去做力气活,我很能干的。”   清辞知道卫昭能干,也知道他有力气。可他现在到底还是个小孩,养好身体是第一位的,家中也不需要他来顶。   清辞没明说,只顺着他的话茬往下道:“确实是个大孩子了,阿婆你瞧瞧,卫昭脸上都有肉了。”   清辞拉起卫昭,让他站在身前比划了一番。从前只勉强过她腰部的小孩,现在已经快到胸膛处了。   清辞就惊喜道:“阿婆你瞧,卫昭长高了。”   刘秀云也欣慰:“是呢,长了好一块。”   卫昭在他现在这个年龄,仍旧算是矮的。但比从前,要高许多。   他脸颊有了肉,脸蛋养得白嫩嫩,将那双眼显得越发黑亮。他的唇本就偏红,这下倒真成了仙人座下的小童子。   水灵灵的。   卫昭被夸,脸又红了,他仰头,盯着清辞瞧。   他们两人站得近,近得连清辞身上的气息都能闻清楚。   是家中常用的皂角味。   他的身上也有同样的味道。   想到这儿,他心中就越发欢喜。   清辞低头,正跟卫昭的视线对视,见小孩一脸孺慕地盯着自己瞧,她心中就有一块地方轰然塌陷,变得软乎乎。   她伸手比量了下卫昭,扯扯他的衣裳。他还穿着清辞的旧衣裳,挽着袖口袴口,乡下孩子大都这么拾着衣裳穿。   清辞现在有钱,就想给他好的。   刘秀云已经将饭桌收拾好,她年纪大,觉多,已经回屋休息去了。   院内只剩下清辞与卫昭。   清辞就拉着卫昭坐在了院子里,她道:“这衣裳不适合你。”   卫昭挽了下滑落的袖口,他觉得挺好的啊。   清辞又说:“明天咱们去城里,给你裁块新布,做身新衣裳穿。”   卫昭连忙拒绝:“我穿你的衣裳就行。”   清辞默了默,捏捏卫昭的脸颊,见他疼得皱眉,就松松力气,用不容拒绝的口吻:“你要听话,穿上新衣裳,辞旧迎新。”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凌晨更新,大家睡起一觉来就能看到了~ 第27章 、晋江文学城03   远安县已不似从前, 路边摊贩许多已闭门。路上行人也不像从前多,街边倒是多了衣着褴褛的流民。   有小孩被母亲抱在怀里,哭声微弱。   街边穷民虎视眈眈注视行人。   清辞面上镇定自若, 心底却一阵打鼓。   卫昭坐在旁,偎着她, 小声问:“咱们要下车吗?”他俩现在还在牛车上。   清辞摇头,凑到车夫的耳边说:“麻烦您送我们到宁远书肆。”   车夫就道:“要加钱。”   清辞自然同意:“行。”   清辞已有几月没来县城。期间天降暴雨, 将出村的路堵上,如今路通了, 她来,就见远安县已大变样。   她与卫昭到了书肆门口, 将箱子卸下,交给老板。进了书肆,人少。   清辞就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书肆老板是位中年男人, 他叹口气:“齐家本就是当地豪族,现如今又和常侍大人成了亲家, 整个远安县,就连县长也得听齐家的。”   齐家是当地豪族, 祖上曾有人为官。后来朝政混乱,便还乡。   到了齐元强手中, 齐家就只剩下钱,并无势。   齐元强膝下有几女,各个貌美如花。他便动了心思,将最貌美的长女献给了梁帝身边得宠的王常侍手中。   不负他望, 长女入了王常侍的眼。连齐家也得了势,在远安县横着走。   书肆的活少,买书的人也少, 书肆伙计就闲,他在旁边听着,闻言就道:“宫中的常侍们最得梁帝宠信,我还听说,梁帝甚至还许了他们同桌而食的殊荣。”   书肆老板觑他眼:“你就瞎说吧。”   伙计忙反驳:“都这样说呢,王常侍跟齐姑娘的婚事,还是梁帝主持的。”   书肆老板又笑了:“说的这样好,你也进宫就是,吃香喝辣,岂不很美?”   伙计左右看了眼,提提裤子,苦着脸道:“老板您别打趣人了,再得势也是阉人,我家还指着我传宗接代呢!”   书肆老板跟清辞已经很熟了,他就对清辞小声说:“伙计说的不假,前几年,汝阳县的县令,特有才能的一人,全家被太监给灭门了。这群阉人,没了根,还妄想美人,真是丧尽天良......”   清辞突然一僵,没听下去,忙将身后箱子拖出:“这是我这几月抄的书。”   老板被打断话也不气恼,接过,将钱交到清辞手中,又叹口气:“往后你也甭来了。这书肆开不下去了,过几日就关门。”   清辞一怔,没多说,收好钱就带着卫昭离开了。   家中的鸡蛋,现在已经很少拿来镇上卖。世道太乱,又是可以填肚子的鸡蛋,怕还没到镇上就被洗劫一空。   自从抄书后,这就成了清辞一家的经济来源。如今书肆开不下去,清辞也没了赚钱的活。   理应头疼的。   清辞现下却无心想这些,满脑子都是书肆老板说的话。   孟家被灭门时,她年纪还小。不懂到底为什么,后来懂事了,她也偷偷打听过,便也知道这祸端的源头。   清辞的母亲不仅是汝阳富商独女,亦是极貌美的女子。嫁给孟大人后,夫妻和谐,容貌就越发明艳。   不巧,被人瞧见,为了巴结宫中常侍,就寻思将孟夫人献上,还没得逞,被孟大人知晓。   清辞的父亲是极有傲骨之人,他也敬重爱护妻子。听闻这事,他连写了几篇文章,大骂宫中常侍肆意妄为、为非作歹,又上书讨伐。   得罪了人,惹了祸。   清辞垂下眼,出了书肆门口,就有些心不在焉。她往前走着,没看路。   卫昭跟着,视线一直不离清辞,见她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下就着急。   他伸手牵住清辞的袖角,唤了声:“......阿姐?”   清辞没应。   卫昭急红了脸,他大概猜到清辞是为何如此了。那夜刘秀才说的话他全都听去了,方才书肆老板说起汝阳县令时,清辞的脸都白了。   卫昭就知道,原来清辞也只有一个人了。   日头晒人,清辞脸上淌了汗。她的脸颊却是白的,双眼大大的没有一丝神采。让人瞧着心慌。   卫昭在一旁着急,看到路边有卖解暑汤的,是一碗冰凉的酸梅汁。   他小跑去,拿了碗又跑到清辞面前:“天气热,你喝点。”   清辞低头,瞧见小孩担忧的目光,心底涌出暖流,将她的眼角也氤湿了。她没推辞,接过碗喝了一半,又递回卫昭的手中。   卫昭喝完剩下的,将碗送回去。   清辞已经大好了,过了这么些年,想开想不开的,总要往前走。只偶尔听到时,心底还会疼。   她的眼圈红,她用手背擦一下,没有泪。她就对卫昭扯扯嘴角,笑得淡淡:“我无事,方才想事入了神......”   卫昭没让她说下去,他沉着声道:“他们会遭报应的。”   卫昭的眼睛黑亮,视线与清辞对视,小小年纪,却带着让人安心的气势。他的唇抿起,将漂亮五官衬得阴郁,他笑了起来,道:“迟早会的。”   清辞明知是安慰,但由卫昭说出,心底竟有些相信,她就点点头。   卫昭看着清辞难过,他心里也不好受。他试探着伸手,牵住清辞的,见她望过来,就认真道:“我娘也去了。我晚上有时会梦见她,我会告诉我娘,阿姐的爹娘也在天上,让娘给我托梦。”   “阿姐好,阿姐的爹娘也定是好的。他们在天上看着你,会保佑你的。”   卫昭平日里总沉着脸,偶尔笑起来,才带着些小孩该有的天真可爱。   他现下正是如此。眸子黑亮亮,带着对清辞独有的关心。他眨眨眼,有泪光显现。将瞳孔里清辞的身影镀了曾虚光,她身子修长纤瘦,唯面容看不清。   清辞就弯了下唇角,笑意从心底蔓延出。她看着眼前的小孩,看着他眼中的人影也有了笑容。   她的心情真的好起来。   清辞就说:“既然你梦见过蒋姨,那劳烦你托蒋姨带句话,告诉我父母,就说我过得很好,会一直好下去,让他们不要再为我担心。”   卫昭点点头:“好。”   ****   刘家村到县城,坐牛车要走大半正午。往常都是清辞一个人,她也习惯了一个人。   现下身边多出了卫昭,陪她从清晨到正午,书箱沉,也是卫昭帮忙搬的。   卫昭牵住她的手,小身子偎着她。清辞的掌心冒了曾薄汗,卫昭的小手更是热乎乎的,像火炉子。   这感觉却并不难受。   清辞望望天,想着卫昭方才安慰她的话,眼里就带上笑意。   她低头看眼身边的小孩,就说:“咱们现在去铺子,给你瞧瞧衣裳。”   卫昭怕花钱多:“不用太好,阿姐给你自己买,我穿你不穿的就成。”   他的声音有些大,又是唤的阿姐。清辞怕被人听了去,将手指放在嘴边嘘了声,又说:“那可不成,你都唤我阿姐了,怎能给你穿旧衣裳?”   清辞不容卫昭拒绝,将他带去了铺子里。不止是街边的摊贩,连衣裳铺子也少了许多。   她们沿着街道走了好远的路,才看到铺子。   小孩的布匹好挑,又是男孩子,来来回回就那些颜色。   卫昭皮肤白,生得好,穿什么都好看。   清辞想着卫昭先前生活苦,便给他挑了匹绯色的布,张开放在他面前:“这个颜色好,穿着喜庆。”   卫昭有些拒绝。他觉得自己是男人,怎能穿这种颜色?这分明就是女人才喜欢的!   卫昭满脸抗拒,小眉头皱起,藏在清辞身后:“我喜欢那匹灰色的。”   铺子里的活计见二人有买的打算,将布匹拿出,放到二人面前道:“这匹灰色的也好,只不如小哥手里拿着的那匹用料精贵,要便宜许多。”   清辞觑一眼:“灰压压的,一点不好看。绯色多好。”   她将布匹展开,往卫昭身上比划一番。小孩五官在绯色布料衬托下,越发明艳动人。像枝头独绽,那眉眼竟比女子还要动人。   清辞越看越觉得喜欢,不顾卫昭意愿,直接买下。   卫昭仍有些不开心。   清辞就哄他:“好看呀,你穿上肯定特别好看。你瞧瞧这颜色,多好。”   卫昭看了一眼,就瞧清辞。   她明明就穿着一身灰衣,略显破旧。虽然五官长得好,但被灰衣一衬,多少像是蒙了些灰。   卫昭心里明白,阿姐自己舍不得买新衣裳,却舍得给他买。他理应欢喜,可他欢喜不起来。   他想让清辞也穿上新衣裳。   卫昭只在心里想想,他很快就收起了情绪,伸手摸摸绯布,仍旧觉得鲜艳刺眼。但因是清辞挑的,也就慢慢看顺眼了。   卫昭勉强道:“也行吧。”   清辞怕他摸脏了,给他碰一下就收起:“明明就很好,回家让阿婆做成衣裳,你穿上,就知道有多好了。肯定人见人夸,都羡慕你呢。”   卫昭不与她争辩。站直了身子,一手牵着清辞的袖子,看着眼前的路。他心想着,他才不需要别人夸呢。   卫昭见清辞还时不时去看一眼怀里的布匹,就说:“阿姐,你若喜欢,便给你做。”   清辞像被踩住尾巴似的,立马移开眼:“我都是大人了,再不能穿这颜色,会让人笑话的。而且这布是给你裁的,给我做衣裳,布不够。”   卫昭这才罢休。   清辞今日来本就只是将抄书的钱结了,本想着继续这项营生。但书肆不开了。   远安县比从前,确实要乱许多。且这一阵,路上的流民格外多,听说各州已有反叛朝廷的消息传出。   其中要属青州、徐州最胜,已经开始招兵买马,甚至还与当地官员发生了不小的冲突。   各地也有流民起义的。   大大小小战争不断,最苦的还是百姓。   清辞这一趟出来,路途很是不易。牛车的价格也翻了一倍,也是花了不少钱。没了书肆的活,再从刘家村到县城,光路上的花费,就不值当的。   且还不一定会发生什么呢。   流民瞧着行人,各个像狼见了肉,眼冒绿光。若不是现下白天,周围也有人,估摸就直接上手抢了。   清辞怀里揣着干粮,但她不敢拿出,只对卫昭说:“再忍忍,等咱们坐上牛车再吃。”   卫昭点头:“我不饿的,你别总担心我。”   清辞觉得卫昭很省心,又能帮着做活,又听话,对他的喜欢就又多了几分。   清辞到了跟赶车的人约定好的位置,见他人还没来,就说:“现在不太平。幸亏我买了蔬菜种子,家里也有鸡,不至于没东西吃。往后县城能不来就暂时不来了,你有想买的东西吗?今日走了,下一次来不知是什么时候。”   卫昭摇头。   他有些累了,毕竟年纪小,又被清辞养了好几日,身子骨就懒散些。   他将半个身子偎在清辞身侧,小声道:“什么也不要,想回家。”   清辞用手扶住他的身子:“那好,人应该快到了。傍晚前就能赶回家。”   赶车的人过了约定时间许久才到。他是个老汉,也是村里的,在刘家村隔壁,平日里靠赶车赚钱。   来时捎了不少人,有走亲戚也有卖东西的。眼见大家都聚在一处,埋怨他来晚了。   老汉擦把汗,道:“对不住了。”   有人就问他:“怎么来这么晚?”   老汉就说:“路上碰见了俩孩子,瞧着可怜,就多待了会儿。这才耽误了时间,劳你们多等了。”   “这都什么世道了,你还关心旁人呢。”   老汉就叹气:“家里孩子死得早,就剩我一人孤零零的,看着小孩就喜欢,只那俩孩子太瘦,瞧着不好养活,我没钱,只能给些吃的,唉。”   有三人是同路来的,坐在牛车上。清辞跟卫昭也坐上去。老汉见人坐好了,就道:“都坐好,要走了。”   清辞将卫昭揽进怀里,怕他掉下去。   他们二人坐在前面,离得老汉近,老汉见了就说:“那俩小孩就跟你们兄弟似的,大的护着小的,瞧着怪心酸。听口音是咱们这一块的,叫小桃还是小福来着......”   清辞愣了一下,道:“男孩叫有福?”   老汉连连点头:“对对对,就这个名字。问他们去哪儿也不说,可见一路上不好过。”   清辞还记得小桃跟有福,两个小孩很乖,瞧着也可怜。   不过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   但偏清辞遇见的就是他俩,没遇着旁人。   本就是一个村的,小桃跟有福的娘整日里哭着找孩子,闹的家里男人也后悔了......   清辞就说:“劳烦你停下车,那俩孩子是我同村的,他们爹娘也在找,如今碰着了,正巧带回去。”   老汉一听忙掉转车头:“这感情好,不然我这心里慌。”   ****   小桃跟有福的爹娘是外姓人,在刘家村安的家。自从有福爹将两人卖了后,虽也拿了钱,可这心里头就像割肉似的。   有福爹也是受了刘秀才撺掇,见刘秀才将继子卖了,得了钱买了酒,他也馋,鬼迷心窍就做了。   反正家里孩子多。   可有福娘整日里哭,家里爹娘也骂他,将他骂得直后悔。   小桃跟有福回家后,被全家人当成眼珠子疼了好一阵,就连一向对孩子严厉的有福爹,去地里干活也没叫上有福跟小桃。   这天,清辞跟卫昭在院里喂鸡。有福娘领着有福跟小桃来了。   有福娘很感激:“多亏了你们,不然我这辈子也不知能不能见到他俩。”   清辞瞧瞧两个小孩,白了些也胖了些,可见还是在家中的日子好过,就笑道:“回来就好,只是碰见了而已,不用谢。”   有福娘让小桃跟有福给她磕头:“你们多亏了他,该要谢的。家里穷,没什么能给起你的,也就只有这两个响头。”   清辞只好受着。   有福娘是真的很感激清辞。   自己的孩子自己疼,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乡下人又穷,生个孩子就是鬼门关闯。   她拼着命生下的,怎忍心让他们离了自己?被卖到人贩手中,谁知受了多少苦,想想就心疼......   有福娘没有走,而是进了屋,帮着刘秀云做活。无非就是做饭扫地洗衣裳,她可勤快地争着做。   刘秀云起初推辞,见她一心要报答,也只好作罢。   小桃跟有福就蹲在院子里,看着清辞喂鸡。   小桃是个活泼的小姑娘,又见是那位很好的给她吃窝窝头的人,就很亲近地靠过去,说:“我也可以喂的,我帮你。”   小姑娘生得可爱,就是有些瘦。眼睛里充满好奇。   清辞就将铁盆递到小桃手中:“给你,你来帮我喂。”   小桃就很开心地对着鸡说话。   有福比小桃和卫昭年纪都要大,性子就沉稳些,他指挥小桃:“不是这样,太多了,会撑死,要散着洒。”   小桃背对有福:“我会的。”   清辞也不说话,很有耐心地守在一旁,看着兄妹俩斗嘴。嘴角浅浅勾着,日头下,眼神亮着光似的。   卫昭还蹲在原地,他看眼清辞,低下头,再看眼小桃和有福,嘴角不快地抿起。   他垂下眼,盯着地面的石子看。   耳边是小桃跟有福的声音,时不时掺杂着清辞温柔的回答。   叽叽喳喳,烦死人。   卫昭始终低着头,不参与他们之间的谈话。他在心里数着时间,强迫目光盯着地面。   可他总忍不住,看眼清辞,发现她根本没注视这儿,心下就沉沉的,生出股憋闷得无处发泄的躁怒。   他将脚下踩着的杂草拔得光秃秃,实在忍不住,日头照在身上,晒得他发慌。   卫昭站起身。   清辞还笑着看着有福跟小桃。   卫昭就走过去,低头。   清辞蹲在地上,仰头看他,问:“怎么了?”   卫昭眼下沉沉,黑黢黢的。他掩下心底不快:“别让她喂,”他伸手指了小桃下,“她那样喂,会把鸡都撑死的。”   卫昭声音不小,让小桃听见了。她很畏惧地缩了下脖子,将铁盆还给清辞,声音期期艾艾:“对、对不起,我不知道。”   清辞的笑意收了收,没接,又递到小桃手中:“你去喂,别听他说,他吓唬你呢。”   小桃不敢:“不,我不要喂了。”   卫昭很可怕,村里的孩子都没人敢跟他玩,虽一起逃亡过一段时间,但那给小桃留下的印象更可怕。   卫昭竟然敢杀人,那群人贩都是被他杀的。小桃都快吓傻了。现下,更是不敢跟卫昭多说一句话。   小桃往后退几步,藏到有福的身后。有福也不太敢跟卫昭说话,他也往后退几步。   二人离得卫昭远远的。   卫昭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只眼捷眨动频率快了几息。他垂眸,盯着脚尖瞧,不敢去看清辞的脸色。   这让他怎么说?   他一点也不喜欢清辞用曾对他用过的温柔语气去对其他小孩。清辞还笑得那么温柔,她甚至还摸了小桃的头。   卫昭心里不舒服,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他很想将那块大石头搬走,可他找不到办法,只能任由自己像困兽般嘶吼难耐。   他的眼圈几乎是立马就红了。   卫昭低着头,清辞看不清他的脸色。   她其实是有些不开心的,卫昭方才说话的语气不太好,将小桃都吓到了。   小桃其实喂得很小心,根本不存在会将鸡撑死。但卫昭说出来后,小桃就立马不喂了,甚至还快要哭了。   清辞作为在场的唯一的大人,又是卫昭的兄长,理应训斥卫昭的。   怎么能将小姑娘弄哭呢?   但她什么也没说,她还什么都没说,卫昭就低下头,一幅受尽委屈的模样。   清辞没管卫昭,而是对小桃说:“这些鸡没有花好看,院门外开了好些小野花,我带你们去看花。”   这种哄小姑娘的伎俩,有福是不稀罕的,但他不敢跟卫昭待在一个地方,也跟上了清辞的脚步。   清辞本来在前面走着,小桃突然跑来,牵住她的袖角。清辞低头看了眼,没说话,任由她做了。   她停下脚步,问站在原地的卫昭:“你要一起吗?”   卫昭摇头,进了屋子。   清辞就牵着小桃去看花了。   ****   卫昭站在窗边,透过缝隙去看院外的场景。   他人小小,立在窗前,这个年纪的小孩,浑身却笼罩沉沉郁气。他的两只手垂着,无意识捏成拳。   想到清辞方才是牵着小桃出去的,他心里就像烧了一团火,很不舒服。   小桃很可怜。   小桃还是个小姑娘。   小桃还很会讨清辞欢心,清辞已经笑了好几声了。   清辞心软,她也善良,不然就不会帮他,也不会允许他住在这里。   那她会不会对小桃心软呢?会不会也像对他这样对小桃呢?或许未来有一天,清辞就不喜欢他,而去喜欢另外的听话的小孩了......   阿姐为什么不能属于他一个人的呢?   卫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他年纪小,没明白,也一直想不明白,阿姐为什么不能只属于他一个人?   像他的母亲,不光属于他,她还爱刘秀才还爱他生父甚至还念着曾生过的大儿子......   卫昭曾不知一次听母亲说起那位素未谋面的亲兄长的事迹,可他丁点感觉都没有,末了,还会为讨母亲欢心说几句假惺惺的想兄长的话。   清辞也不是的。她心里也装了好多人,她甚至对素未谋面的、萍水相逢的任何一个人都很好。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不能把这些爱都给他吗?   卫昭瞧见,清辞弯下腰,摘了一朵小花,插在小桃的发揪上,她还说了句什么,惹得小桃羞涩地笑了。   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些哄小孩的话,漂亮呀好看呀可爱呀......   她也是经常这样夸他的。   卫昭抿起唇,双唇因为用力泛白,眼神也透着股莫名的妒忌与躁怒。   他死死扯住衣角。   他不想让其他小孩靠近清辞,那是他的阿姐。阿姐已经同意了,她说过,他们才是一家人的......   ****   清辞真心觉得小桃可爱,尤其在乡下这种环境,女孩子总得不到重视。且又是那样一个可爱又乖巧的小娃娃。   她就想尽可能地让小桃开心些,多笑笑。   但她做起事来,包括为小桃摘花,都有些心不在焉的。甚至连小桃什么模样都没看清楚,就随意敷衍了句“很漂亮”。   清辞在想卫昭。   小孩是哭了吗?   他眼圈怎么是红的?往常也一直跟在身边,她去哪里他就跟到哪里,怎么今日反倒进了屋,也不说话......   清辞满脑子都是这小孩又闹脾气了。   也不知道卫昭整日里是为了什么,怎么那么小的气性,这样长大可还行?   想着晾一晾他,让他主动开口,来向她说明是为了什么原因。可又怕卫昭小小的,本来身体就不太行,再憋出病怎么办?   清辞坐在炕上,瞧着卫昭留给她的黑压压的后脑勺,心里一阵气闷。她脱去外衣,躺在另一侧。   夜深了,蝉鸣不断。   屋里安静,呼吸声清晰可闻。   清辞睁开眼睛,盯着卫昭的后脑勺瞧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卫昭,你睡了吗?”   卫昭没出声。   清辞又问:“你没睡就出声。”   卫昭仍旧没说话。   清辞就用脚踢踢卫昭的腿,踢第一下他没动,第二下他往远处躲,清辞就笑:“你果然没睡。”   卫昭心气仍旧不通,他依然在纠结。小桃走的时候,甚至还跟清辞约定好以后来找她玩。   凭什么呀?   卫昭就是不出声。可清辞又用脚踢他几下,并不用力,而是轻轻地碰。   她的脚发凉,即使炎热夏季也是凉的。隔着下袴碰他的腿,感觉还是很明显。   卫昭就想,她是个大姑娘呢,是他的阿姐。但阿姐并不避讳,甚至还跟他这么亲近,只有很亲的人才会这样的吧?   卫昭的脸色就稍好了些。   卫昭闷闷地道:“我睡着了,被你踢醒了。”   清辞听他这语气,一听就还存着气,心里发笑,这小孩气性还挺大,总无缘无故的,好像她多么气人似的。   清辞就回道:“我没用力,就只是碰碰。”   卫昭嘴硬:“我就是睡着了。”   清辞不跟他计较,就一小孩,她往他身边靠了靠。黑暗中,她的眼神格外亮,像天上的星。声音也低,又柔又暖。   她说:“你今日怎么了,先前还好好的,小桃跟有福来了,你就不不开心了。难不成,你不喜欢他们俩?”   卫昭想点头的,但他说:“没有。”   ......还撒谎呢。心里想的都写在脸上了。   清辞就明白卫昭心里在想什么了。她对小孩这些心里其实还算了解的,麟儿就是这样的。   她父亲爱母亲,只有母亲一人。所以家中子女少,只有清辞跟孟见麟两人。   但他们还有堂兄弟姐妹,清辞又是个孩子王,小时性子活泼,长得又好,大家都爱跟她玩。   孟见麟每次都不开心,非扯着清辞的手当着大家的面喊:“这是我的阿姐,是我一个人的阿姐!”   清辞就笑。大家也笑。   清辞想着过去的事,就露了笑容。只眼睛是润润的,像灌进了水,往肚里流,就是出不来。她也不愿再哭了。   她说:“你跟我说说,为什么不喜欢小桃和小福啊。”   卫昭还嘴硬:“我没说不喜欢他们。”   清辞有办法治他:“那要是这样的话,明天就请他们来家中吃饭吧,正好母鸡下了蛋,本想给你吃两个的。但他们要来,要匀给他们,所以你就吃一个......”   卫昭咬着唇,使劲忍着,但他没忍住。泪珠就吧嗒从脸侧滑到枕头上。他呜呜地出了声:“我不要,明明是我的,不要给他们。”   卫昭很少哭。他总摆出一幅小大人模样,明明才勉强到清辞的胸部。   家中有活也抢着做,有吃的也总留给清辞。不争不抢,踏踏实实的,倒真是个乖巧懂事的小孩。   但再乖巧懂事的小孩也有想要的。   有的是玩的,有的是吃的,而卫昭要的,分明就是阿姐的关注。   清辞挺理解的。   清辞还没说话,卫昭就已经开始控诉她:“你是坏阿姐,你坏......”   他开始抽噎,声越来越大。连刘秀云都听到了,来敲门,问怎么了。   清辞就说:“小孩做噩梦了,没事,阿婆你去睡。”   刘秀云就应了声:“做噩梦是很吓人,你快哄哄他,可别再哭了,要肿眼的。”   “我知道了阿婆。”刘秀云就离开了。她一走,卫昭又开始缓慢地一声比一声大地抽泣。   清辞听了有好一会儿,一直没出声。也不是故意要惹卫昭哭,就是觉得他哭得挺好玩,平日里哪见他有这么生动的表情啊。   永远一幅乖巧懂事的模样。   这样才像个小孩子嘛。   会哭,会缠着大人要东西,多好啊。   清辞怕卫昭真的哭得眼睛肿,就靠近,用手拍拍他的后背。   卫昭却闪开。   清辞的手落了空,也不生气。她笑道:“骗你呢,鸡蛋多金贵,不给别人,只给你吃。”   卫昭的哭声顿了一会儿,看着清辞,似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泪眼朦胧的,哭得鼻头都红了。   “你骗我......”   “没骗你,我说真的,鸡蛋全给你吃,不给别人。”   卫昭这才擦擦眼泪,闷声道:“我又不是馋鸡蛋。”又补充道:“我才不馋呢。”   “没说你馋。”   卫昭也坐起身,他一面用袖子擦着眼泪。一面偷眼打量清辞的脸色。想瞧瞧她会不会厌烦自己。   毕竟有好些人都讨厌哭,无论是小孩哭还是大人哭。他就不喜欢,总觉得烦人。   可方才他是真的没忍住。   只要一想,往后清辞给他的都将给别人,甚至连清辞的关爱也会被旁人分走,心里就割肉似的疼。   清辞并没有露出任何厌烦的表情,甚至嘴角带笑,就连眉眼也依旧温柔。   今晚的月色深,窗外流进月光。   比日光要柔和许多的光线,让清辞又带上了不一样的感觉。   卫昭就觉得,阿姐真好看啊。   阿姐的眼睛好看,比星星还要亮。她的鼻子也好看,嘴巴也好看。哪怕她穿男装,也是个俊朗的少年。   阿姐怎么生得这样好?   对呢,她是县长的女儿,县长是个大官了,对卫昭来说已经很厉害了。   而厉害人的女儿,现在是她的阿姐,想都不敢想......   卫昭坐在炕上,背靠着墙面,离得清辞远远的。又想靠近,可他刚才还在赌气,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做什么,只睁着眼睛望着清辞。   大眼睛里还盛着汪汪泪珠。   可怜又可爱。   清辞就问他:“现在不生气了?”   卫昭没说话,他摇摇头,又点头。   清辞问:“还在生气?”   卫昭摇摇头。   “那现在要跟我说话了吗?你今晚上就不理我,我叫你你也不应,在炕上更过分,都用后背对着我......”   卫昭很羞愧的模样。他往前挪了挪,又抬眼看清辞,目光怯怯,带着讨好,又往前挪了几下,伸出小手牵住她的袖角,来回摇动几下。   “阿姐,你别生我气。我,我不是故意的......”   清辞趁机追问:“那你告诉我,今晚上到底为什么这样。”   清辞是明白卫昭因为什么的。无非就是小孩的占有欲作祟,若是活泼些的,清辞可能不会理,让他自己想清楚。   但卫昭不同,他太敏感,也总爱讨好她。他来到这里,每天只会抢着干活,衣裳破了从不开口,不合身不舒服也不说。   吃饭也总吃最少,生怕吃多一口被嫌弃。他甚至从没表达过他的想法,连句“我想怎样”这句话都很少有。   他太压抑自己的,这样不行的。   卫昭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怕说出口,清辞会不喜欢她,毕竟他们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他对清辞来说,是想丢就丢的存在。   可若是不说......   清辞对着他笑:“你说就行啊,我听着呢。”   卫昭呼了口气,他低下头,语气低低的:“我不喜欢小桃,我也不喜欢有福。我不喜欢你跟他们玩,你明明,是我的阿姐,你都没管我,只带着小桃去看花......”   清辞小声为自己辩驳:“我叫你了啊。”   卫昭又带上了哭腔:“没有。”那根本就不算叫,她都没来牵他的手,却牵着别人的手。   很碍眼。   特别碍眼。   卫昭说完这些,心里也跟着松口气,他鼓起勇气看向清辞。嘴角扯出抹很难看的笑。   他又说:“明明是你说过的,我们才是一家人。你跟小桃,跟有福,都不是一家人。”   他心里想着,就应该只对他好才是。   清辞显然也明白了他的话外之意。她并没有任何惊讶,反倒觉得心酸。   这孩子,从小就没受过多少爱,才会变成如今这副卑微地祈求人来爱他来关心他的样子。   她是真心喜欢卫昭,也是真心想让卫昭活得好好的。更何况,阿姐也不是白叫的。她自然愿意多疼他。   清辞就说:“对嘛,有话要跟我说,你说了我才知道。”   卫昭面带期待地问:“阿姐以后不带他们玩了吧。”   清辞摇摇头,卫昭的眼神立马黯淡,眼下挂着泪珠,充满控诉地瞥她。   清辞就劝他:“怎么可能不跟他们玩呢,离得近,总会碰到的呀。你说今天不带你去看花,我叫你了啊,你若是来,我们一起,多好啊。”   卫昭心想不好,一点也不好,他只想跟阿姐单独看花,才不要什么旁人。他就说:“我看到你给小桃带花了。”   清辞想不起来了,就点点头:“对嘛,小姑娘戴花很好看的。”   “我也想要。”   清辞愣了下:“......什么?”   卫昭瞪大眼睛,看她,像在期待着什么:“我也想要你摘花给我......别人有的,我也要有。”   他这句话起先说的没底气,后来就带上了气势。还挺直了腰杆,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仿佛清辞不给就是她的不对。   清辞没忍住,嘴角弯起。   她心里想着,卫昭可真惹人疼,就连要求她做某件事情,都可爱得让人无法拒绝。   卫昭仍旧仰着头看清辞,不达目的不罢休。   清辞故意逗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眼见着小孩的神情越发焦急,这才不忍心。   卫昭急了,叫她:“阿姐。”   清辞动动唇,说:“小桃是姑娘,给她戴花是应该的,你是个男孩,用不到花吧?不过,你要是想要,我自然给你,给你朵最大最好看的。”   最大最好看的啊。   卫昭眼神定定的,移不开似的。心里一阵阵暖流疯狂涌入,将他整个身体都烘得暖暖的。   他又在心底念了遍阿姐。......原来,有阿姐的感觉这样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上夹子了!紧张激动~   下一章是明天晚上十一点哈~不要记错了~是二十号的晚上十一点~   本章留言有红包哈~ 第28章 、第 28 章   清辞说到做到, 第二日带卫昭去了院外,摘了朵最大最好看的给他。   卫昭果然很开心。   小桃来,他没再露出坏脸色, 甚至还主动要求与小桃有福一起玩。   他们毕竟是同龄人,小孩还是跟小孩才能玩得好。   卫昭说:“有福带我们去河边捉鱼, 阿姐你等着,我捉条大鱼来, 我们晚上吃。”   清辞很开心卫昭能跟别的小孩玩,他从前很孤僻, 现下有所改变,最开心得莫过于她。   有福兄妹俩, 另外还有村里的其他孩子都站在门口等着卫昭。   清辞嘱咐他:“你虽然会凫水,但还要小心些,别往深处去, 知道吗?”   卫昭点头:“我知道的。”   风似的跟着一众小孩跑远了。   小桃在村里有交好的小姐妹,她们都很怕卫昭。   卫昭不爱笑, 总瞪人。阴沉沉,像母亲哄她们睡觉时讲过的吃人的妖怪。   但卫昭又是村里最好看的小孩, 比女娃娃还要漂亮。她们虽然怕他,但也很愿意跟他一起玩。   卫昭以前不跟人说话, 但现在不同。   他爱笑了,还主动跟他们说话,他还很聪明,会很多她们都没见过的东西。   几乎村里的小孩都爱围着卫昭转。   有福在里面年纪最大, 十二岁的小少年,身量要比其他孩子高瘦许多。   有福打量着比他矮一头的小孩们,说:“你们要听我的, 我最大。”   小孩都点头,卫昭也点头。有福最怵卫昭,见他也点了头,胆子就大了。   领着一众小孩去了村西。那里的水最深,想来鱼也多。   有福就说:“我拿了鱼网和叉子,定能捕到大鱼!”   卫昭没说话,他隆起衣袖,拿着叉子,两条小胳膊鼓出了肌肉,他站在水里,盯着水面好一会儿,落下叉子。   有福目不转睛地盯着,见卫昭提起叉子,叉头空无一物,大叹一声:“......哎呀,让它跑了!”   卫昭没说话,眉眼低垂,一幅极好说话的模样。   有福因为跟卫昭同逃亡的缘故,又多亏卫昭才能逃出。女孩跟男孩的心思总是不同的,他见卫昭跟人贩打斗,只觉羡慕。因此主动来到卫昭身旁,跟他一起捕鱼。   小桃自然也跟着有福。   她不说话,打量卫昭,就瞧见他小臂上青一道重一道的红痕。   小桃捂着嘴“啊”了一声:“你有伤!”   卫昭忙将袖子扯下,站在一旁抿紧唇,一句话也不说。   小桃:“看着好疼啊,这是怎么弄的?”   有福也在旁等着回答。   卫昭虽然脸冷冷的,但因为两家近来走得近,他跟妹妹又多受清辞照拂,心中对卫昭也亲近不少。   见了卫昭受伤,自是想为他出头的。   卫昭不愿多说。脸上的表情快哭了似的,惹得有福跟小桃也苦着脸,忙将他推到人少的地方。   有福就说:“卫昭,你放心跟我说,我给你讨公道!”   小桃:“对呀对呀,阿兄会保护你的!”   卫昭听到这儿,才放了心似的,抬起眼,磕磕绊绊地说:“......没谁打我。”   小桃跟有福齐声质疑:“怎么可能嘛。”   卫昭就说:“我家就只剩我一个人,要勤快些才不被人嫌弃,这伤怪我,是我在家砍柴时,被磨的,没什么大事......”他小小抽噎下,又说:“快捕鱼吧,我答应阿兄要带条鱼回家,否则......”   他话说一半不说了,低下头去叉鱼。叉头依旧空空。   砍柴怎么会磨到胳膊呢?这明显是骗人的话。   小桃年纪还小,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   有福已经是大孩子了,又是家中长子。从小就是被打大的,他自然知晓不干活就会挨打的道理,在家中都是抢着干活。   但他有亲父亲母,再偷懒也不会真打他,也只是吓唬吓唬。与卫昭胳膊上的伤完全不同,卫昭说是磨的,可怎么会磨出那么一大块,又红又紫。   分明是被人用力抽打的。   有福的脸色先变白,又变红,本来说着要为卫昭伸张正义的,可现在却偃旗息鼓。   小桃不太明白兄长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就问:“否则会怎么样啊?好多人来捞鱼,都捞不到,娘说都被先来的捞干净了。鱼很少了,肯定捞不到了。”   有福凑到小桃耳边:“别多说。”   小桃睁大眼睛,果然不说话,只眼底透着疑问。   有福就解释:“卫昭是外人,虽然叫孟辞兄长,但还是外人,外人就是外人,他若是不勤快,就会被打,比咱爹打得还疼。”   小桃捂住嘴,很惊讶的模样:“孟阿兄是这样的人吗?”   有福一脸深沉:“知人知面不知心,娘常常告诉我们的,你忘了?”   小桃摇摇头:“我没忘。我看到卫昭胳膊上的伤了,好大一块呢,好疼的。”   有福见妹妹一脸单纯,怕她被坏人拐去:“往后你就在家待着,别老往外跑了,省的被人欺负了。”   小桃瑟瑟点头。想起卫昭身上的伤,浑身就开始发冷。   卫昭背对着,将他们说的话全都听了。   正午日头晒人,只待一会儿就将露出的皮肤晒红些。有些小孩经不住,就回家了,反正大家都没捞着鱼。   他就笑。   身影在水中荡漾,日光点点,随着水波浮动。即使是影子,也能瞧出好心情。   连水底的鱼也游得欢快许多。   有福道:“卫昭,正午了,捞不着鱼了,大家都走了,我跟小桃也要回家,你也快回去吧。”   卫昭应了声:“你们先走吧,我再待一会儿。”   有福点点头,又不放心:“要是有事你来我家找我。”   卫昭点头,黑眸定定望着有福。直到有福转身走了,和着小桃的身影都变成黑点。他的嘴角倏地落下,抿成条冷硬的线。   他在心里道,才不需要别人关心,他有阿姐。   卫昭往前走几步,停住。   好一会儿,叉子重重落下。   一尾活鱼显现,渐渐地不再摆动。   ****   刘秀云这几日去了刘大壮家。   刘大壮家的麦子熟了,全家都去地里收麦子。家中还有几岁的小孩需要人照看着,就让刘秀云去。   说是管饭。   刘秀云心想她去大壮家吃饭,就能省了自己的米。乐呵着跑去了。   清辞见卫昭久久没回,就生火煮饭。怕煮得难吃费了米,只加了丁点小米。   最近不去县城没有赚钱的活,吃的自然也要省着些。   粥刚煮好,卫昭就回来了:“阿姐,你瞧,这条鱼大不大!”   他走到院门,见着清辞就小跑起来,到了她面前,开始喘气。眼睛亮亮的,将手中的鱼使劲往清辞眼前放。   清辞被鱼腥味熏得直皱眉,心里还是挺欢喜的。想着从小孩手里接过,刚伸出就打住,转了个弯,落到卫昭的头上:“很大的鱼,你是怎么弄上来的?我听人说都被人捞尽了。”   卫昭一笑:“我厉害!”   清辞也跟着笑了。   卫昭越来越活泼了,从前在清辞面前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想要什么也不说。   现在已经很好了,能够在她面前说些自夸的话。   小脸也多了生气。   只有一点不好,他似乎太活泛。   前些日子,见清辞劈的柴不如他劈得整齐方正,非要抢过斧头劈,开始是很好,后来他就发飘,竟然尝试将木柴扔到天上去,再用斧头去砍。   又没武艺傍身,这不瞎搞嘛。   天上的木柴全砸在他身上,砸得双臂全是红紫的伤。清辞也心疼,但她没表现,只说了句:“自找的。”   卫昭确实是自找的。但他只是受了清辞的轻斥,待他却反倒越发关心。   她每天都要问上句“需不需要上药”、“还不疼不疼”,让他心底抹了蜜似的甜。   就觉得这伤受的还挺好,幸亏当时没躲开。   傍晚,卫昭做了鱼汤。很香的味道,惹得路过人都要往里瞧一眼。   清辞喝得最满足了,小孩一筷子一筷子给她往碗里加鱼肉。她说不要,卫昭还不乐意。   “是不好吃吗?”   “好吃的。”   “那阿姐多吃些,我不喜欢吃。”   “那怎么行?这几日家里的伙食本来就不好,你又在长身体,不喜欢也要多吃。”   卫昭只得乖乖地捧起碗,喝得肚子圆滚滚的。比以往的任何一天都要满足,坐在木凳上,幸福得连动都不想动一下。   清辞也是如此。   她捏捏自己脸上的肉。   自从卫昭来家后,她胃口就变大了,吃的虽然还是那些吃的,许是心情好,身体长得就格外快。   只有一点比较犯愁,城里去不了了,她家往后去哪里弄粮食呢?   ****   农民是靠天吃饭的。   要下雨,不能暴雨,不然庄稼就容易涝死。要日头,不能烈日,不然就容易干死。   拔草除虫,围绕着地里的庄稼,有忙不完的活,操不完的心。日日都期盼老天行行好,让庄稼丰收,吃口饱饭。   但今年,老天显然没听到人们的诉求。接连暴雨,将地里的庄稼都打折了好多。   到了秋天,产量便少。有些人种的地,甚至一点粮食都没收到,只剩光秃秃的地皮。   清辞想买粮食都没处买,毕竟谁家都吃不上饭,只留着自家还要过日子,怎么会卖给旁人。   有福娘家里的田倒是收了,只她家人口多,一人一口,也是笔不小的开支。   但她心中始终念着清辞的恩情。   先是听小桃说起过曾经的一饭之恩,后来又将兄妹俩捎回村。   这恩情是要记一辈子的。   有福娘带了一小袋麦子:“你家中没有田。县城也不好再去了,前几日孩子他爹在路上遇见了流民,险些就回不来了,如今车夫也不敢出村。买粮食都没处买,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吧。”   清辞没要。   家里虽然没田,但好歹还剩着些米,也种着蔬菜,还够支撑一段时间。有福一家人要穷很多,家中人口也多。她是万万不会收下的。   清辞就说:“婶子心意我收下了,也不必总是挂念着我曾做过的事,都是举手之劳,没费多少功夫。家里还有吃的,你这些留着回去给孩子们吧。”   有福娘再三推辞,但清辞坚决不要。   有福娘就没了办法,心下又是一阵感激。   往常有福娘来,身后总跟着俩小孩。但这几日没见着两人的影。   他们不来,卫昭也没了人玩,整日跟在清辞身后,她就多问了句:“小桃跟有福最近在做什么?平日里卫昭都跟着他们玩,这几日连人也见不着了。”   有福娘怪道:“每天出去疯玩呢,连人影都见不到,改天说说他们,带着卫昭一起。”   卫昭听到这句话,脸色立马就不好了,忙扯扯清辞衣角,小声说:“我要在家帮阿兄做活,不出去玩。”   清辞段然拒绝:“那不行,不用你帮。”   卫昭就撅起嘴,很不情愿的模样。但他没顶撞清辞,只闷着声,一句也不说了。   心里生着气呢,跟一群小孩有什么好玩的?他只想跟在阿姐身边。   有福娘待一会儿就走了,她虽没把粮食留下,但带来了一个消息。   刘秀才爹娘死得早,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人。虽然刘家村大都有亲戚关系,但因刘秀才的品行不好,有些早就扬言跟他断了关系,也找了村长做鉴证。   他只娶了蒋氏一人,虽没留下一子半女。但众所周知,卫昭跟他生活多年,也算半个儿子。   刘秀才有两亩地,如今人死了,地就成了无主的。   人人都想要了去。   按理说,这地应该是给卫昭的。毕竟卫昭来了刘家村,住下了,就该分到地。   但这几年年岁不好,就没分。反正蒋氏跟刘秀才是夫妻,死后就有卫昭继续种。   但没想到中间发生了种种事情,先是刘秀才跟张梅厮混,蒋氏死了刘秀才也死了,卫昭还落在了孟辞的户里。   这下就有些难办。   难办主要难办在,刘秀才的远房亲戚们每日轮换着去村长家中吵闹,都想要这两亩地。   今年年岁不好,家家产量都低。   唯有刘秀才家中那两亩地,麦子金灿灿,没人去收,人人都眼馋。   清辞到村长家时,就听一人在说:“这地应该给我们,我家男人是刘安表兄,村里属着我们与他关系最近,刘安死了,我家男人伤心得几夜几夜没睡着,怪让人难受的。要了这地去,也是留个念想......”   说话人叫李艳春,是刘秀才的表嫂子,平日里很少来往,今日却是屋中哭得最惨的。   她又说:“村长也晓得,我家孩子多,前几天我又生了一男娃,多了张嘴吃饭,可家里却只有三亩地,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啊......”   村长脸上犯了难,这事实在不好办,谁都想要,给了谁,剩下的都不愿意。   且不说那两亩地有多值钱,就光那地里金灿灿的麦子,就足够人眼馋。   村长媳妇推门:“老头子,孟辞来了。”   村长立马变成苦瓜脸,脸上的皱纹愁的又多了许多:“你也来要地?”   清辞笑笑:“是呢。”   卫昭也跟着清辞来的,他虽然人小,但性子凶。清辞要软一些,他总怕阿姐被人欺负,所以也跟了来。   他的手紧紧牵着清辞的,眼神凶又狠,瞪着屋里的人。这些人他都见过,也都曾背后嘲笑过他,他见着了,心里就不舒服。   因此,就没好脸色。   李艳春原本还在哭,见着来人,立马停住:“这是卫昭呀,前几年见你还是个小娃娃,如今都长这么高啦?听说你前些日子跟刘秀才断了关系,如今落到孟辞户下,他待你好不好?”   她这句话明面上是关心,实则是提醒村长,卫昭早就跟刘秀才断了关系,且还是从孟辞口中说出的,大家也都听到了。   如今还想来分地,做梦。   村长听完,果然变了脸色,他对清辞说:“你说要地,可那日,我亲自写了证明书,卫昭已经落在你户中,跟刘秀才已经没有半点关系了。”   清辞点点头,说是。   村长就怪道:“那你还来做什么?”   清辞牵着卫昭往前走几步,没理李艳春,只是道:“我来要地。”   李艳春嗤笑一声,就连屋里的众人也都一脸不赞成:“孟辞,别怪我说话难听,你也太贪心了。当时收留卫昭,就是冲着刘秀才的地才做的吧?可他们现在没关系了啊!”   清辞脸上并不无羞愧,仍是道:“我知道卫昭跟刘秀才没关系,今日来要的也不是刘秀才的地,而是我和阿弟的。”   众人结舌,愣怔看她。   清辞道:“先前来这落户,村里没地,因此没分着。现下村里有了无主地,我寻思着,这次总能分着地的。”   “我虽不是阿婆亲孙,但胜似亲孙。如今全村中,只我家里一亩地也没有,原先还能去县城找点活赚钱买,可现在,这条路被堵死,也只能劳烦村长,将村里的无主地分我家些。”   刘家村里现有的无主地,也就只刘秀才家的那两亩。   清辞不明说,摆明了今日来,跟刘秀才没任何关系。   她今日来要地,要的也不是刘秀才的地,而是她作为男子,在刘家村落户所应得的田地。   若是可能,顺便再给卫昭要上。但地就两亩,再没多的,说上卫昭,也能多个筹码。   毕竟她家中算上清辞卫昭,有两个男丁,却一亩地没有,实在说不过去。   清辞话落,周围没人说话,李艳春直直盯着她,嘴角抽搐几下:“怎么叫无主地,我们刘家还有人呢。”   村长发话了:“刘秀才哪里有亲人,你们家先前做过的事,忘了,我还记得。”   李艳春不说话了。   村长沉默了许久,才点点头:“孟辞说得有道理,你一个半大小伙,家里也没地,往后也不好说媳妇。秀云好歹喊我声叔,我不能让自家亲戚连口饭也吃不上......”   李艳春嘟囔道:“那地里有好些麦子,他得的只有地,总不能连麦子都给他吧?”   李艳春话落,那些不甘心的也纷纷道:“是呀村长,地可以给他,但麦子可不是他的。那是刘秀才的,是刘家的,理应给我们的......”   卫昭抿着唇,眼睛黑沉沉。他扯扯清辞的袖角,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那麦子,明明是我花钱买的,地也是我种的,怎么就成刘安的了?”   他仰起头,小脸满是不解:“好不讲道理啊。”   众人一噎,本觉得个小孩,都不想理卫昭。可他出声太会挑时间了,别人不说时他出声。   虽然声音低,但全屋人都听见了。   有哪些脸皮薄的,早已经满脸烧红,再待不下去,起身走了。   还有些脸皮厚的,仍留在这儿,全当没听见。   李艳春不管不顾,今日来要不到地,但粮食必须是她的。   她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哭道:“今年家家户户收成都不好,我们家连饭都要吃不上了,就指着表弟家的两亩地活命,如今地给了外人也就罢了,连粮食也要给出去,这......这不是要人命嘛!”   泼皮无赖最难弄。   别人讲道理,道理说通就行了。   可对付这种人,打打不得,骂骂不过,他们没脸没皮。只为着自己利益,什么也能做出。   村长面露为难,瞧眼清辞,又瞧瞧蹲在地上放声大哭的李艳春,顿时犯了难。   “你别哭,慢慢商量。”   “这事没得商量!”   卫昭脸色沉沉,清辞看他一眼,摸摸他的头顶以示安抚。她走上前:“大婶子,你莫哭,这事好商量的。”   李艳春抹把泪:“把麦子都给我。”   清辞笑笑没接话:“我晓得今年年头不好,村里的收成都不怎样。刘安先前那两亩,虽是卫昭种的,但当时是属于刘安的,所以我们也不贪。”   李艳春眼神一亮,拍拍衣裳站起身:“那正好,这也便宜你不少。”   清辞接着转身,对愁苦满面的村长说:“刘安死了,他家里也没人来,不如就将那亩地产的粮食分给村里人吧,我也不要,只要地就成。”   李艳春刚要笑,笑意却停住,不相信似地瞪大眼睛。她眼下还挂着两行泪痕,嘴巴张得大大的。   与李艳春同样的,先前来要地的,都是这样的表情。   还有些人,在周围看热闹,听完清辞的话,先是愣一下,旋即将目光转向村长,目露期盼。   村里人虽不少,但家家分得一点,也能使好些穷苦人家垫垫肚子,不至于饿死。   这是天大的好事。   村长一拍巴掌:“就按孟辞说得办!”   作者有话要说:  快点夸夸我,还有一更哦~ 第29章 、第 29 章   近几日, 刘秀云每日都是笑的。遇见了人都会夸一句清辞的好。   她实在没想到,家里还能种上地。   能有房子住已经很出乎意料了。她虽有儿子,却也跟没有没什么不同。   与清辞更是无法比。   清辞真是个很聪明能干的孩子。   她从前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 什么苦也没受过。来了这穷乡僻壤,很快适应。   她学东西也很快。   地里被她拾掇得很好。刨沟除草, 都是她一丁点学着弄得,像模像样。   刘秀云也曾去帮过几次忙, 但两个孩子都嫌她碍手,让她回家收拾家。   她也乐得清闲。   家里有了地, 就放心了。再不必过着吃了这顿想这下顿的日子。农民就是靠地吃饭的。   种地是个体力活,两个孩子每日都比前一日黑些, 也瘦些。   刘秀云就自掏腰包,去村头屠户家割了几斤肉,给他们补充体力。   卫昭中午回了家。   刘秀云没见着清辞, 就问他:“小辞怎么没回来?”   卫昭去瓮边,舀了一盆水, 将两只手放进去。顿时清凉了,他回道:“她说要在地里待一中午, 让我给她把饭捎去,就不回来了。”   他说完, 将脸也埋进脸盆。脸蛋被日头晒得发红,嘴唇也干,被凉水一泡,立马舒服了。   刘秀云道:“这天多热啊, 回来多好。这孩子,你等着,我去给她盛饭。”   卫昭有时候搞不懂阿姐到底想什么, 他觉得种地是件很累的活。将地弄完了,抬腿就走,根本不愿意多留。   但阿姐并不同。   她站在地里,手上沾着泥,裤脚也脏了。日头很晒,她脸上冒了汗珠,却没有半点不耐。反倒笑着对他说:“真好呢,要好好种。”   她不知累似的,又俯下身子去拔草。   脚下踩着的土,地里的草,哪怕是正午的日头,在她眼底都是别样的存在。   卫昭想得入了神。   他蹲在水盆前,两只手放在里面。水面有日光落下的影,在他的手背上一闪闪的。他的目光被吸引,盯着瞧,过了好一会儿,眼下发虚,那些光影渐渐组成了一张人脸。   眉眼弯弯,嘴角含笑。   是阿姐。   卫昭那一瞬间心底一暖,嘴角已经先勾起了。   刘秀云将锅里的饭盛好。她一出厨房就瞧见了卫昭,他蹲在地上,小小的一团。   清辞总说他是小孩。刘秀云也不跟她争辩,可每次瞧见卫昭,她就总有一种,从心底打怵的感觉。   说实话,卫昭在她看来,确实是个小孩。毕竟刘秀云已经五十多了。   但小孩是天真的,是单纯的,是不谙世事的......卫昭却与这些词通通不沾边。   刘秀云也很难形容自己的感觉,明明卫昭在家中很能干,也很听大人的话,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就是很怪异,怪异到每次清辞跟卫昭单独外出,她就会担心清辞的安危。   刘秀云安慰自己多想了。   刘秀云叫他:“卫昭,饭盛好了。”   卫昭抬起头,露了个笑:“谢谢阿婆。”   刘秀云说:“你的那份在桌子上,你先吃完再给小辞送去。今天有肉,你们好好补补身体。”   卫昭接过,又拿起桌子上的那份:“我跟阿兄一起吃。”他模样好看,笑起来露了一排牙齿,左边有颗牙齿微微冒了尖,瞧着就是个活泼懂事小孩。   卫昭走了。   刘秀云在心底埋怨自己,明明就是个懂事的孩子,她却胡思乱想,太不应该了。   ****   卫昭拎着两碗饭去了地里。   清辞心情特别好,自从家里有了地,她的脸上每天都有笑容。她手上沾着泥,但她自己没注意,用袖子擦了汗,脸上也带上了灰。   种子已经种上了,她在拔草。弯着腰一上午,有些酸,她就站起来,伸直了两条胳膊,而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的脸正对着日光,很刺眼,就眯起来。   她的皮肤在日光照耀下,白得像玉石,即使长时间对着,也只稍微红了脸蛋。   清辞就这么正对着看着,看的眼前出现一圈又一圈晃眼的光晕。   卫昭走过来,也随着她的动作抬头看,问她:“阿姐,你在看什么?”没人的时候,他还是喜欢唤她阿姐。   清辞闭上眼睛,适应了会儿才睁开。目光有些凉,落在卫昭的身上,将他看得不明所以,有些局促地挺直腰板。   “没看什么。”   “......哦。”   “天气好,日头也不很晒,还有云,你看那朵像不像白馒头?”   卫昭顺着清辞的手指看去,就看见天边一朵纯白的云朵,形状确实像馒头,他就点点头。   清辞的目光仍旧有些空。   她喜欢这样的天,有日头、有白云,也让人心里充满希望。而不是暴雨时,乌云遮住天际,电闪雷鸣,将地面映得像洒满血。   清辞叫他:“卫昭。”   卫昭应道:“阿姐。”   清辞就说:“我们现在有了地,房子也从刘大壮手里买下了,日子正在慢慢变好。你跟阿婆都要平安健康,出了什么事,记得跟我说。”   卫昭点头,又问:“为什么这样说?”   清辞低头,找了个大石坐下,从篮子里拿出饭端在手中:“就是突然想到了。”她将碗递到卫昭手中,催他快吃,见他还是面露疑惑,就说:“我失去太多亲人,如今只剩你跟阿婆,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卫昭重重点头:“我也只有阿姐,阿姐也要好好的。”   清辞道:“我定会。”   说了这么一通,其实清辞心里是不安的。日子过得顺了些,往年的记忆就涌出。   总让她很不安。   如今眼看着卫昭就坐在她面前吃着饭,心就落下去。   再坚强,也是装的。影响还是有的,就比如她总是患得患失,总怕得来的一切很快就会被收回。   所幸,卫昭时时回应她。无论清辞说什么样的话,问什么样的问题,他总会回答。   有时清辞只是一句“卫昭你在吗”,卫昭也会认真地说“我在呢”。   只这一句话,清辞的心里就安稳了。   有卫昭做阿弟,真的挺不错的。   清辞不再多想,埋头吃饭,突然呀了一声:“今天有肉!”   卫昭没说话。   他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肉片,虽然香,但没什么胃口,尤其是看见清辞满眼亮光。   他做的不好吃吗?他做的比阿婆做的要好吃很多......   卫昭说:“阿婆年纪大了,别让她操劳了。家里剩下的肉,我来做吧。”   清辞好久没吃肉,只顾着咂摸肉香。并未听清卫昭说的什么,只胡乱点了下头:“好呀。”   卫昭的脸就沉了,他将碗递过去:“我还不饿,吃不下,你都吃了吧。”   清辞不让:“你也吃,不饿也吃了。”   卫昭抿着唇,小声嘟囔道:“不好吃。”   卫昭坐在清辞旁边,身量比之前要高许多。他脸上的表情像是失落,又像是不满,总之不是好表情。   他说了不吃果然不吃了。只瞪着眼睛看清辞,黑沉沉的。让清辞打了个哆嗦。   “阿婆做饭确实不如你做的好吃,但是也没到不能下咽的地步吧?你别闹,快吃了。”   清辞直接上手,捏住了他的嘴巴,将他的嘴巴捏开后,夹着一块肉塞进去。见他乖巧地咽了,就笑:“这也能闹脾气呀,你做饭最好吃了,自从吃了你做的,谁做的都瞧不上了。”   清辞突然靠近,近到能看清楚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近到能看见她眼里的人影。   卫昭怔怔,任由阿姐捏开他的嘴巴。   肉其实并不难吃,尤其是阿姐软软凉凉的手指覆在脸上,让他的胸腔响过一阵烈鼓。   他的脸就红了。   “我说实话而已,”卫昭移开目光,将清辞手里的碗抢过,不敢看她:“阿婆做的就是不如我做的好吃。”   “是呢。”   卫昭一喜:“阿姐喜欢,那我以后天天做,让阿婆歇着,行吗?”   卫昭也不知道该怎样形容现下的心情,听到清辞说喜欢他做的饭菜,他就没由来一阵欢喜。   恨不能日日做,全部捧到她面前。   而且......   卫昭自从住在清辞家中,无论面上装得再好,心底总有些排斥刘秀云。是刘秀云陪阿姐过了好些年,阿姐有好些心里话也只对刘秀云说,从不对他说。   在卫昭看来,清辞最亲近的人要属刘秀云。   他就莫名生出股敌意。   清辞只觉得好笑。   竟然还有人喜欢做饭呢,还要天天做,既然他喜欢,那就做。   反正他手艺确实好,怕他累着,让他跟阿婆轮流做饭,没成想这小孩竟然还上赶着揽活,一幅极欢喜的模样。   “行啊,你做的好吃,不累的话,你就做。那往后,你也不必随我来地里了,这里的活我自己就能干了。”   卫昭立马拒绝:“那不行,我要帮阿姐。我是男人,我力气大。”   清辞心里一阵宽慰,但她早就养成独立的性子,边将饭碗收进篮子,边道:“什么男人女人的,都一样。”   有活干,日子过得就快。   冬日里下了一场大雪,举目一片白茫茫。   清辞跟卫昭依偎在一起,望着窗外的雪景。屋里炭火烧着,很缓和。   刘秀云一个劲地笑,说“瑞雪兆丰年”。   就是这一年,清辞跟阿婆来到了刘家村,家里还多了一个人。   成了她的阿弟,成了她的家人。   转过年来,果然应了那句瑞雪兆丰年。   清辞家里的田地大收。   虽然只有两亩,但比村里好些人家得的粮食都要多几倍。   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家中只有一位幼弟和老阿婆。   模样又生得好看,家里的地虽然少,但得得到的粮食却多,一看就是个会干活的。   来说亲的媒人都快将门槛给踩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清辞:你要有嫂嫂了   卫昭:......   卫昭:我不要嫂嫂!   清辞:那不行,我要说亲   卫昭:你是阿姐,不是阿兄   清辞:那我也可以说亲   卫昭:那也行,你娶我   清辞:???   卫昭:我给自己当嫂嫂   ……………………………………………   下本开《驯奴》~感兴趣的朋友收藏一下吧~求求了~很好看的!   孟华玉容貌明艳,虽出身平庸,仍被选为皇帝后妃,可谁知刚入后宫,皇帝便一病不起,而她也因此沾上了不好的名声   孟华玉并不在乎   因为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前世这个时候,她正一心盼着皇帝醒来,虽如她所愿,她也凭借容貌优势,一朝荣获盛宠,成为后宫人人嫉妒的对象   可伴君如伴虎,到最后,她还是被皇帝一截白绫了断性命   ——   裴寒光芝兰玉树,又是皇帝亲兄,若不是因为双腿有疾,那帝王之位本在他手   可皇帝在位期间,不仅没能生的一儿半女,身体反倒越发虚弱,朝政大权便掌握在他手   一时之间,生杀大权在握,理应欢喜,可他的心思却越发深沉难测,目光也总随着那皇帝之妃的身影,拾起被她故意丢在身前的绣帕,握紧的拳头嘎吱作响   不知是怒意更浓还是其他   ——   裴寒光终有一日会登上高位,这是孟华玉在死后看见的,本以为跟她没什么关系   可这人却日日前往她生前所住的惊鸿宫,满面宫壁皆悬挂她的画像,甚至还从胸口掏出了一块绣着“昭昭”的绣帕   昭昭,是她的乳名——   裴寒光总揽大权之时,登临帝位已是必然,人人巴结讨好,可他一概不理   谁也不曾想到   会有一日亲眼瞧见他低身为那后宫中毫不起眼的后妃整理裙摆,甚至因她一句怕脏,便不管不顾抱在怀中   末了,连句谢语都没有,甚至还被那后妃嫌弃一句咯得太疼   而他尽数受着,眼底满是爱意   ※奴指的不是男主的身份,而是男主对待女主的态度,甘愿俯下身段,任她差遣,极尽宠爱   ※如文案所写,女主所做一切是刻意为之,但先动情的是男主;男主双腿不是大毛病,会好的   ※女主前世是皇帝后妃,今世跟男主1v1 第30章 、第 30 章   孙同安是刘家村的屠户, 家里有几个钱,是富户。   孙同安的大女儿孙芳,年芳十五, 容貌清秀,因父母疼爱, 暂未许人家。   孙芳生的一双杏眼,挺鼻, 小嘴。模样温婉可人,性子却颇活泼。   孙芳坐在凳上, 铜镜里映照女人姣好面容。   她扎了两根粗粗的麻花辫,又从妆奁里翻找出一根半旧的银簪子。簪头略微发黑, 她极爱惜地用手摸摸,簪到了发里。   对着镜子左看右看。   孙母在旁笑道:“我的好闺女,已经很美了。”   孙芳满脸羞红, 将簪子摘下又重放回妆奁:“娘,你别笑话人。当年你追爹, 追得村里人都晓得,我只打扮打扮而已......”   孙母羞得转移话题:“本想留你在身边多几年, 可偏女大不中留,你真不需要媒人先去过问过问?”   孙芳摇头:“去他家的媒人那么多, 都被拒绝了。我与他也只见过几面,说不准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何必呢。不如我先去找他熟悉熟悉,日子久了, 再提。”   “你长大了,有主意了,娘都依你的。”   孙芳脸颊泛红, 一想起那人俊俏的面容,心里就像揣了头活蹦乱跳的小鹿。   她听爹说过孟辞。   是位很勤苦上进的男子,为人又善良。连毫无关系的小孩都能收养在身边,可见其心善。   只他家中条件差些,但今年却不同了。听说孟辞家里的粮食收得最多,连房子也翻修了,再不是从前的茅草屋。   ......是因为到了年纪要娶妇了吗?   他也十六了,正是年轻力壮呢。   孙芳某年过生辰时,孙同安曾送过她一双玉镯。   而孟辞,比玉镯还要好看,是乡下最好看的男子了。   她一见到,就脸红心跳,连一同玩耍的小姐妹,都曾扬言要嫁给他呢。   嫁他那人会不会是自己?   ****   卫昭站在院子里,心情有几分烦躁。   他擦一把脸上的汗,将衣服拧干搭在了院里架起的绳子上。   媒人嬉笑着从屋内走出,他定定瞧着。   媒人笑道:“这是卫昭吧,都长这么高了,可真俊啊。你们兄弟俩,可让村里其他男子怎么过。”   卫昭没说话,他一向不喜在外人面前多言。清辞走过去,胳膊熟练地搭在卫昭的肩膀上,笑道:“再好看也不顶饭吃。”   “瞧你这话说的,你家粮食收了那么多,还愁没吃的?改天要来问问你方法,可不许藏着掖着。”   “一定。”   媒人又抱怨几句她拒亲的话,走了。   清辞长呼一口气,整个身体往卫昭身上斜去,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清辞是四月的生辰,过完就十六了。原先还好好的,自从收了粮食,她又拿攒着的钱将家里翻修一番,这下可捅了媒人窝了。   媒人拿她十六还未娶妇不停劝说,恨不能将十里八乡还未出嫁的姑娘都摆在她眼前让她挑。   清辞的脑瓜被闹得嗡嗡响,偏还没有个正当理由拒绝。毕竟男人不娶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她在村里又一向是个正直稳妥的少年,没什么不好的传言,就更不合理了。   清辞晃晃脑袋,一只手勾着卫昭的肩膀,叹了声儿气:“唉。”   卫昭这一年个子窜得快。才十一岁,已经跟清辞差不多高了,不像从前那般需要仰头看她。   他的五官也张开不少,眼角稍上勾,看人时漫不经心的样子,笑时还露颗微尖的牙齿。   他偏头去看她,脸颊两侧还带着未退的软肉,将周身的阴沉气收敛些。   他眨眨眼,问:“你一定要娶妇吗?”   清辞抬眼看他。   卫昭的声儿有些哑了,不似从前软糯。眼睛还是黑黑的,定定瞧她,眉头稍蹙,一幅很不情愿的模样。   ......长得越来越好看了啊。   清辞在心里偷偷想,怪不得是她阿弟呢。等他长大,上门的媒人会更多吧?   只那时候,要认真挑选了。   “你胡说什么呢,我是什么你还不清楚吗?我怎么娶妇?”   “......那你还让她们进门。”   “难不成还要将她们赶出去?人也是好心,这多无礼啊。”   “那阿姐准备怎么办啊。”   清辞有气无力道:“先这么应付着吧。”   卫昭偷偷看她一眼,见她满脸郁郁,像没休息好的样子。也对,这些天她整日睡不着觉,做梦都在喊着怪话,想是被闹得心烦。   他就推推清辞:“去屋里休息会儿吧。再来人,我替你应付。”   清辞打了个哈欠:“不用你,有阿婆呢。那我进去睡一会儿觉。”   卫昭点头。   清辞转身进了屋,卫昭就拿起斧头去劈叉,劈了一小会儿,觉得声音太大。   就放下了斧头,往窗里看一眼,转身出了院子。   门外有颗树。   他站过去,用手比量了下,在上面重重划了一道长痕。   卫昭新划的长痕上,还有一道旧的。   那是清辞的身高。   他用手比量了一下,差不多一个手掌的差距,他就不太开心,眉眼也耷拉着。他不快地撅嘴,踮起脚尖,直到超过清辞的长痕,神情才缓和了些。   “小哥,请问屋里有人吗?”孙芳拿着一篮鸡蛋走近。   卫昭不语,提步想走。   孙芳小跑追上:“你是卫昭吧,我见过你,是孟辞的弟弟。”   卫昭这才停住脚步,点头。   孙芳就问他:“你兄长在家中吗?”   卫昭这才打量起来人。   是个年纪很轻的姑娘,约莫跟清辞差不多大小,她眼神不敢看他,有些羞。   穿着一身新衣裳,挎着篮鸡蛋。   ......一看就知道是来做什么的。   他的心情瞬间又不好了。   卫昭问她:“找我阿兄什么事?”   孙芳虽然胆子大,但也没大到一个未嫁的姑娘跑去男子家中,她只敢站在外面。见眼前的少年容貌好看,笑起来还带颗虎牙,心底就觉得好说话。   “过年时,你阿兄帮我家写了联子,我爹一直都想谢他,没找着机会。这才让我来送些鸡蛋......”   卫昭说:“不用,我家有。”   孙芳急了:“只是一点心意,感谢他的,他在家吗?”   卫昭说:“阿兄不在家,我也不知他何时回来。”   孙芳有些失望,但还是笑笑:“给你也成,你记得跟他说,是我送的。我叫孙芳,是孙屠户家的大闺女......”她一低头,红了脸,嗫喏补充道:“比他小一岁。”   孙芳说完,不等卫昭回答,小跑离开了。   卫昭拎着一篮子鸡蛋,站在院门口好一会儿。   他见那姑娘跑得快,还时不时回头瞧一眼,像是盼着能跟清辞偶遇。他手下就用了劲,双眼沉沉的。   他小声呢喃一句:“给我阿兄的?可我只有阿姐......”   他转身去了稍远处。蹲在地上,看眼篮子里透红的鸡蛋,一股脑地倒在了地上。   黄白的蛋液流了满地。   他用脚将土踢过去,盖住,没了痕迹后才回去。   清辞睡了一觉后觉得神清气爽,她坐在炕头伸懒腰。   卫昭走进来,一句话没说,脱了鞋子就往炕上趟,头枕在她的膝盖上,忽闪着眼睛看她。   “怎么了?”   卫昭眨眨眼:“没事,就想躺着。”   清辞还想着下炕,见他躺上来,还枕着她的腿,就没再动。   卫昭在家中干得活比她还要多,砍柴劈柴洗衣做饭,几乎都被他揽了去。   起初清辞是不让的。   但架不住卫昭总抢,清辞做什么,他就抢到他手中去。   清辞用手抬起他的头,往后移了移,背靠着墙壁,将两腿伸直后,才让卫昭躺上。   “好了,你躺吧。”   无论卫昭多大,都是她的阿弟。她伸手摸摸他变长的头发,又用指腹戳了戳他的眼睛。   卫昭原先是睁着眼的,黑眼珠里全是清辞的影。见她突然伸手,眨动的频率快了,闭上眼,她的手移开后就睁开。   凝神看她。   像在问你在做什么。   清辞微微弯腰,盯着他的眼尾瞧。   明明初见时是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随着他年龄的增加,眼尾竟然拐了个弯,稍上勾,眼睛也像蒙了层雾,看人时有些虚,显得格外艳丽。   清辞问:“你怎么成这样了?”   原先还能看出跟麟儿有几分相似,现在就不像了。   卫昭的心立马咯噔一下,他有些慌地移开视线,想要坐起身,但躺在阿姐的腿上实在太舒服。   他用了一点力气,没起来,就仍旧躺着。   他动了动唇,小声问:“......怎么了?”   清辞叹口气,又戳了戳他的眼尾,这才收手:“没事,就觉得太好看了些。”   卫昭松口气:“阿姐也好看的。”原来是说这个,吓他一跳,还以为变丑了她嫌弃呢。   卫昭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方才阿姐盯着他瞧时,他觉得心里很慌,想让她瞧,又不想让她瞧。   最后什么也没做,就乖乖躺着。   阿姐的手是软的也是暖和的,放在他的脸上,很舒服。舒服地他只想闭上眼睛睡觉。   他努力睁大,看眼阿姐还在身边,就放心地睡了过去。   ****   晚上吃完饭,一家人坐在院子里乘凉。   刘秀云想起近来家里发生的事情,心头叹气。   清辞长得好,又能干。确实是个极好的男子,那些来找他说亲的人家,也确实有眼光。   但清辞偏偏不是男子,她是个姑娘。   刘秀云就气不顺了,清辞十六了,这个年纪的姑娘大都成亲生子了,再大些就是老姑娘了。   若是大人夫人还在,清辞肯定嫁给了家世相貌样样出挑的男子......   刘秀云就想给清辞说亲。   说的自然是清辞作为女子的亲。   刘秀云在刘家村算是老人,按辈分也是长辈。各家各户都沾着点关系,更何况,如今家中多了卫昭,是个男娃。   就算把清辞的身份说出,也没什么大问题吧?   刘秀云就说:“小辞,要不,你别穿男装了吧。”   清辞正在给卫昭盘发,闻言一愣:“什么意思啊?”   刘秀云也没避讳卫昭,直接道:“你如今也有十六了,附近村子多,虽比不上从前遇见的,但也有好些勤劳的后生,你慢慢挑,总有满意的。”   清辞听明白阿婆的意思,闷声道:“我不要。”   刘秀云劝她:“我这是为你好,等你年纪大些,想嫁人,就找不到好的了......”   从前,若是有人问清辞长大后想做什么,她会说找一位如意郎君,像父亲疼爱母亲那般,将她放在心窝里宠着爱着。   但那都是过去了。   是清辞作为汝阳孟元德之女的期盼。   不是孟辞的。   若是她现在回答,她会说,多找些能够赚钱的活,将家里的房子修好些,最好都用上红砖瓦,再多买几只小鸡养着,最好吃什么都不用发愁,穿什么也不用发愁......   清辞不急着嫁人,也不想嫁人。   刘秀云还在说着话,见清辞没出声,以为她听进去了,就苦口婆心地说着嫁人的好处。   “小辞,阿婆不害你。”   “你本就是女子,早些嫁了,还能挑挑,晚了就是别人挑你了。”   卫昭在旁听着,垂着眼,嘴角倏地抿起,面露不快。   他的长发披散着,被清辞抓在手中,还未把发挽好,她就略挑子不干了,任由卫昭坐在木凳上,垂着满头发。   他用手拢起长发,随意挽在脑顶。   卫昭开口:“阿姐那么好,只有她挑人的份。”   刘秀云道:“是,小辞是极好。可女子年纪大了,就由不得她了。”   卫昭皱眉:“旁人是旁人,阿姐是阿姐。她若是想做什么,就做,我也可以帮的。”   刘秀云笑着摇头:“你还小,什么也不懂。”   卫昭看向清辞。   清辞坐在院子里,单手拖着腮,像是在认真听刘秀云的话,但他知道阿姐没在听。   阿姐的眼睛在看天上的明月,她的手一下下绕着袖口转圈。她没在笑,脸上的表情也并不开心。   他就想,他不小了,他什么都懂了。他只想让阿姐开心。   阿婆说的话或许是有道理的,不然阿姐不会郁闷。但是那让她不开心了,但凡让她不开心的事,都是错的。   刘秀云又说了些什么,清辞没听见,她等刘秀云说完后才道:“阿婆,可我不想随便找人嫁了。”   “怎会随便嫁了,咱们好好挑......”   清辞笑道:“可我不愿。我若成女子,除了在家中伺候夫君,还能做什么呢?”   “这......”   “我什么都做不了的,我不愿过那样的日子。”   刘秀云知晓清辞有能耐,能赚钱能养家,可那很累,不如嫁了人安稳。她就说:“可你终究,还要嫁人。”   清辞:“不急,往后再说。”她一顿,怕刘秀云往后再提起,直接绝了刘秀云的念头:“村长已经将我落了户,写得是男子,若说出我本是女子,这可是撒谎,要坐牢的。”   刘秀云很震惊:“这么严重?”   清辞点点头,吓她:“很严重,碰上坏的还要杀头。”   刘秀云顿时慌了,忙捂住嘴:“那不说了,千万别说出去......就咱们知道就成......”   待刘秀云走后,清辞才吐口气,见卫昭一直在瞧他,就对他眨眨眼,露了个笑。   卫昭脸红了些,天黑,看不出。   卫昭牵着清辞的手往外走。   清辞问他:“要去哪儿?”   卫昭说:“阿姐你跟我来。”   卫昭带着清辞来到了院外的大树旁。指着他今早上划的那道痕,又踮起脚尖给她比量了下。   他比划了半个手掌的长度:“你看,我只比你矮这么一些,再等我几月,就比阿姐要高许多了。”   清辞一看:“是呢,没想到你长这么快。”   她很惊讶,一直住在一起没注意,被他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当时卫昭才到她腰部,一转眼,就快赶上她了。   她又一瞧,卫昭也壮了不少。如今可真是个半大少年了呢。再不能称呼他为小孩了。   卫昭被清辞一说,高高扬起头,眼里神采飞扬:“往后我也能养家,阿姐不必那么累了。到时候,我养着阿姐,你也不用愁嫁人。”   清辞笑着说:“那我真不嫁人了,指着你长大养我。”   卫昭重重点头。   他笑了下,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眼珠子格外亮,比天上的明月还要亮。   “我自然养阿姐。”   “万一你娶了媳妇,嫌弃你的老阿姐,那怎么办?”   卫昭摇摇头:“不会的,我不娶媳妇,只要阿姐。赚了钱都给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清辞只当他是说玩笑话,就笑:“这么好的事,我可当真了。”   卫昭眼神定定:“说话算话。”   清辞心情好了不少。   夜风偏凉,将她的袖子吹得鼓鼓。她找来几块大石头,坐在上面,叹口气道:“我阿弟若还在,大概跟你一般。我就不怕别人欺负,有两个弟弟呢。”   卫昭有些傻眼,没明白清辞的话是什么意思:“......两个?”   清辞点点头:“一直没跟你说过,我有位阿弟,七岁那年去了......”   卫昭怔怔,眼底黑沉,心里有些闷乎乎的,喘不动气似的。   他就开始想,那当初对他那么好,是因为她的亲弟吗?他记得当时刚见时,阿姐一直盯着他瞧的......   他垂着眼,眼尾的弧度就更大了。   月光冷冷,照得他整个身子都染上凉意。   “阿姐当时救我,是因为你的亲弟?”   “算是吧。当时你就是个小孩,眉眼间有些相似,见了你就像见了他似的,但后来你大了,就不像了。”   “所以......阿姐那天才会对我说出‘怎么成这样’的话,是觉得不像了,所以、所以不想要了,是吗?”   卫昭拼命忍着眼底的泪,憋得眼珠红了。   他的心底像被灌进了满满一瓮的水,又胀又闷,他快喘不动了。   下唇被他死咬着,咬得破了皮,见了血。   他鼓着气,瞪着血红的布满泪珠的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清辞。   “阿姐,你、你为什么要突然告诉我?”   “是不想要我了吗?”   清辞怔怔,被卫昭突如其来得转变弄得没了分寸。   她只是感慨一句,万万没想到他心思那么多,竟一下子想到了从前的事。   那时确实是因为两人相似,才对他好。可后来相处久了,也就成真心地为着卫昭这个人。   可从前的想法,毕竟是真实存在的,拿来解释也不会有好的效果。   清辞伸手想给卫昭擦眼泪,被他推开了。   他仍旧咬着唇红着眼瞪她。   清辞没法子,先解释一句:“从前是像,现在不像了。也没说不要你,你别胡思乱想。”   她又伸手,还被躲开,就沉了脸:“卫昭。”   他的眼泪因为那声卫昭,一下子从眼圈滚落,一颗接一颗连成了串。带着凉气。   “......你还是我阿姐吗?”   “没说不是,一直是呢,”清辞叹口气,直接伸手将卫昭扯到眼前,用袖角将他的眼泪擦干:“别哭了,怎么这么爱哭?我还没哭呢,麟儿跟你一点不像,性子也不像,你们都是我的阿弟,我都要。”   卫昭的脸色虽然没有好转,但不像之前那么沉。   “那,那他也是我阿弟。”   清辞纠正他:“是兄长,他比你大。”   卫昭思索了会儿,仍旧道:“是阿弟。阿姐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   “随你,现在还难受吗?”   “有一点。”   “你啊你,”清辞很是无奈,卫昭就算是哭,脸蛋也漂亮,把她的脾气都整没了。   她泄愤似的捏住他的脸颊往外扯,“怎么想那么多呢?还说我不要你,这是诬陷。你都说了往后要养着我,我还指望着你呢,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卫昭被扯得啊了一声,清辞没松手,他的手抬了抬,又放下,小心问她:“是哪一天呢。”   是哪一天?   问的没头没尾。   清辞却听懂了。   是哪一天啊?   她只记得当时下暴雨,在打雷,她耳边却是震天的哭喊声。她跑啊跑,跑啊跑......   在此之前,在贼人进家门之前。孟见麟捧着他亲手雕的木雕,娘端出一盒金贵的头面,爹拿出几卷市面流行的话本子......   他们说:“生辰快乐,平安顺遂。”   清辞眨眨眼,脸颊泛凉。   她伸手一摸,又哭了。   “四月份的事儿,当时雨下得大,他平日最喜欢下雨天,一到下雨就爱拽着我去院子里玩水,那天雨格外大,他就去了......”   卫昭心疼她,见清辞哭了比他自己哭还要难受:“阿姐,往后我陪你。”   他张开手,揽住清辞。他其实并不算壮,甚至是瘦的,阿姐比他还要瘦,又是女子,骨架小。   她蹲着,他站着。完完全全将她揽入了怀中,那一瞬间,他的胸膛激起了一阵烈鼓。   阿姐在哭,她捂着脸,微微颤抖。哭声低低的,像是压抑了许久。   卫昭就轻轻地说着:“阿姐,你哭吧。没事的,他们在那边都会好好的,我在这儿陪着阿姐,我不离开阿姐的......”   当天晚上,卫昭将清辞背回了房中。   清辞哭得眼睛红肿,她的心情却不差。许是因着卫昭那几句话,就像有了依靠。   家人死后,她一直都是一个人的。阿婆年纪大,清辞心里有些苦累并不跟她说,也从不敢说起从前。   在卫昭面前却放肆许多,将她压在心底许久的郁气哭出,哭了,就好些了。   清辞道:“你在忙什么,很晚了,要休息了。”   卫昭将帕子沾了温水,往她眼上敷:“第二天会肿眼的,敷一敷好些。”   清辞闭上眼睛,卫昭就动作轻轻地给她擦泪痕。   做完了这一切,卫昭也躺床上。   面对着清辞,伸手过去,碰到她的手背,才停住。   嘴角弯了道弧。   作者有话要说:  孟见麟:我是你阿兄!   卫昭:我才是   孟见麟:我比你大!   卫昭:我要娶阿姐   孟见麟:......   卫昭:叫姐夫   本章掉落红包~ 第31章 、第 31 章   卫昭醒得早, 他醒时清辞还在睡觉。   他躺在原处,日头从窗缝照进,将他半张脸照得发光。他眼珠黑亮, 胶在清辞脸上。   黑色发丝铺满了炕头,他睡觉不老实, 头发压在了清辞的发上。两相胶着,分不出谁是谁的。   他就不想动了。   麦子刚种上, 杂草也除了。   柴火他前日里劈了好多,今早上大概可以偷个懒。   刘秀云起得早, 她会将早饭做好,然后去村里找老伙计们聊天。   卫昭收回思绪, 他其实也没太有什么事情需要做。   干脆就躺在炕上,往西边移了移。   清辞就睡在西边。   他动一下身子停一会儿,看眼清辞醒没醒, 没醒就继续先前的动作。直到头抵在清辞的额头上,才抑制不住地咧开嘴角, 笑得欢快。   阿姐真懒,还不醒, 每次都睡到快正午。   旋即又想,阿姐昨晚哭了, 睡得也晚,要让她多睡会儿,不能吵醒她。   卫昭其实还是有些介意的。   就像一件东西,本是给你的, 可那人却说,是有人不要了才给的。   就导致他到现在还定不下心,哪怕真实地触碰到清辞还是不放心, 他从心底生出股卑弱,渴望得到眼前人的怜爱。   他动了动身子,将双手也搭在了清辞的手背上。   清辞被闹醒了。   她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睁眼就跟一双黑亮的眸子对视,日光还有些耀眼,她伸手挡了挡。还没太睡醒,在炕上扭了下身子。   “你怎么睡这儿来了?”   卫昭没动:“我醒来就在这了。”   “你往后退退,把我都挤墙根上去了,要让阿婆进来瞧见,非把你赶去东屋。”   清辞家的房子花了大钱,翻修了。将曾经不能住人的屋子也重新砌了。   除了清辞跟刘秀云睡得两间正屋,东面还有一间屋子,收拾得很好,人进去就能住。   刘秀云一直想让卫昭跟清辞分房,尤其见卫昭这一年窜高许多,见着他就提上几句。   每次都被卫昭找各种理由推拒。   提起这个,卫昭脸色不好了,他往后退了几下,又停住。不甘不愿地开口:“为什么一定要分房?”   清辞伸了个拦腰,坐起身,熟练地将长发盘起。只一会功夫,她就将发髻整理好,“男女七岁不同席,你算算,如今我们都多大了?”   卫昭沉着脸:“可你是我阿兄。”   清辞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满脸不甘愿,就好似分了房能要他命似的,她就伸手捏捏他的脸颊,他没躲,还将脸蛋往前送了送,“你还真当我是你阿兄?那平日怎么不见你唤阿兄,反倒一口一个阿姐。”   卫昭鼓鼓脸:“阿兄。”   清辞道:“你叫我阿兄我也不应,今年你十一,最多到十二岁,到时你就搬去东屋睡。”   卫昭更气了,偏他又不能顶撞清辞,只得瞪大了眼睛,蓦地转过身去,用背对着清辞。   清辞没管他。   她现在跟卫昭已经很熟了,有时候他闹脾气清辞会哄一哄,有时干脆就当没发现。过一会儿,他自己就好了。   总不能太惯着的。   清辞拒了几次媒人后,来问亲的就少了。但总有一个姑娘,会来找她说话。   有时是在路上碰见,有时是去山上砍柴时,她随着他爹一起,碰见了总会过来打招呼。   那位姑娘是孙屠户的女儿,叫孙芳。   性子很活泼,只每次跟清辞对视上就脸红。闹得清辞连山上都很少去了,只留在家里种菜养鸡。   “孟辞,”孙芳一眼就看见清辞,忙叫他:“好几日没碰见你,你忙什么去了?”   清辞躲闪不急,只得迎面上前:“没忙什么。”   孙芳偷看她一眼,脸又红了:“那怎么不见你去后山。”   清辞道:“我阿弟去,我就不去了。”   孙芳不太敢看清辞,尤其这么近的距离。   她在心里想着,怎么能有这么好看的人呢?不笑的时候好看,笑起来也好看。   她的脸已经很红了,红得她都想转头跑,却又舍不得。   孙芳问她:“那日送去的鸡蛋,是我挑了好久,你吃了吗?”   清辞没明白:“什么鸡蛋?”   孙芳道:“年前多亏了你给我家写联子,前几日送了鸡蛋去,你没在家,我给了你弟弟,你、你没印象了吗?”   清辞完全不知道有这会儿事。但是听孙芳说的,也不像是假的,她就道:“往后不必送了,只是顺手的事。”   “那不成。”孙芳心想着,不送去怎么找机会跟他见面呢?她听说孟辞拒了亲,心里又开心又难过。   孙芳心里纠结,她想直接问问清辞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又不好意思开口。   十六岁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可以娶妻生子了。怎么瞧着他一点也不着急呢?   可是她着急啊。   这么俊俏的男子,她若是不好好抓住,就溜走了。   清辞叹口气。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样的场景,毕竟是她不曾料想过的。她是万万不会想到,有一天竟会被女子喜欢。   她知道孙芳的心思,她每次瞧着自己时,眼底总是亮晶晶,瞧着很欢喜的模样。   清辞就有些不好直言,怕说不好伤了姑娘的心。   可她自己也知晓,不能这么拖下去,拖得越久,才越害人。   真心是耗不起的。   清辞道:“孙姑娘。”   孙芳一听他唤自己,心又开始激烈跳动:“......嗯?”   清辞咬咬牙:“我年纪已经不小,村里也有媒人来说亲,但我都拒绝了,姑娘知道为何?”   孙芳心想,难道是因为我?她抿着唇,低声问:“为何呀。”   清辞道:“我家中遭难,才来投奔阿婆的。早先时候,父母为我定了门亲事,虽然现在已联系不到,但我心中始终记挂着他,故而一直推拒。”   孙芳如坠冰窟,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你,你有心上人啊......”   清辞点头。   孙芳的眼里瞬间溢出泪花:“你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清辞说:“因为你是个好姑娘,你值得更好的男子。我配不上你。”   孙芳跑走了。   清辞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回神,叹口气,就回家了。   ****   清辞一直想着孙芳说的鸡蛋那事。   回到家后,卫昭正坐在院子里等她,见她回来,立马迎上前:“阿姐,你出去不带我。”   清辞道:“下次,有个事要问你。”   卫昭见她脸色不好,往后退了几步:“什么事呀。”   清辞说:“我今日碰见了孙芳,她问我那天送的鸡蛋吃了吗,我没瞧见什么鸡蛋,你瞧见了吗?”   卫昭摇摇头。   他拿了个小板凳坐在清辞旁边,没骨头似的,两只胳膊挽着清辞的,头抵上她的肩膀,侧着脸,眼神像裹了层蜜,正缠在她身上。   清辞动了动胳膊,抽出来。卫昭又紧接着靠上。   “你坐好。”   “好嘛,阿姐别凶。”卫昭坐直身子,像刚睡醒似的,眼神发虚,蒙了层薄雾似的。   清辞见他这个样,也不生气。   大概是见过他小时被虐待得只剩一口气的模样,所以对卫昭做的事情容忍度都很高,也愿意宠着他。   但现下不能纵着,明明孙芳说了给他了,他却说没瞧见。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撒谎。   可他若是撒谎,为了什么呢?   许是忘了吧。   “孙芳今日跟我说了,那日她来,我不在家,将鸡蛋给了你,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印象?”   卫昭恍然大悟:“啊,我记起来了。”他说完,眼捷快速眨动几下,眼底越发澄澈。他抿起唇,低头。不敢再跟清辞对视。   一幅做错了事的模样。   清辞见他这样,就问:“你跟我说,我又不打你骂你,那鸡蛋呢?怎么没瞧见。”   卫昭坐在木凳上,连着凳子往后退,被清辞抓住。他一直低头,思索好久,再抬头时眼圈红了:“我说出来,阿姐不怪我?”   清辞保证:“你说就是。”   卫昭这才开口:“那日我不小心摔了一跤,鸡蛋都打碎了。”   清辞道:“就为这个,摔疼没?”   卫昭点点头,又快速摇头:“我不疼,我是大孩了。”   卫昭今日穿着一身绯红的衣裳,当日买的料子多,刚做好时有些大,他现在穿就合身了。   绯红的颜色,将他脸颊衬得越发白。像个争奇斗艳的娇花。他双眼微挑,有泪珠夹杂在里面,越发像被雨露滋润。   大抵是害怕被骂,眼神看眼清辞,又迅速垂下。还不安地咬了咬唇。   清辞就说他:“往后出这种事,你别怕,要跟我说。磕着碰着不是小事,万一流血了,可疼了。你自己忍着,留下病根就不好了。”   卫昭仍有些自责:“可鸡蛋金贵......”   清辞直接道:“再金贵的东西,都没你金贵。”   卫昭眨眨眼,视线定在清辞脸上。见她还在不停说着,嘴角笑容越发大,他又搬着木凳去了她身边,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双手捏住她的衣角缠在指尖。   “阿姐,我晓得了。”   “往后别瞒我。”   卫昭眼神黑沉:“我怎会。”   ****   孙芳回去后就生病了,躺在炕上,连饭也不想吃。任孙母怎么哄都咽不下去。   孙芳本就是家里的宠儿,这一下,可让全家给急坏了。   众人问她是为了什么,她也不说话。   只是捂着脸流泪。   孙母偷偷问她:“你跟我说实话,可是因为孟辞?”   孙芳的哭声更大了:“娘你别问了。”   孙母顿时气了:“他怎么对你了?”   孙芳呜呜地哭着,好一会儿,才道:“他不喜欢我......”   张诚正巧来屋里瞧她。   他原是孙同安的徒弟,跟着孙同安杀猪。从小的时候就跟在孙同安身边了,后来家里兄弟发迹,去了齐家当了个有些脸面的奴仆,连带着他们全家都去城里安家。   他每月都会来刘家村几次,瞧瞧师父,顺便帮着做些活。为人很是勤劳。   张诚刚走近就听到孙芳的话,心有些闷,本不想多问,可瞧见躺在炕上,瘦了一圈的孙芳,他心里就不好受。   “师父今日炖了肉,小妹最喜欢的,来吃些吧。”   孙母也劝她。   孙芳只好下床,吃了几口就停了。   张诚见她离开,盯了许久才道:“小妹看上了孟家的小子?”   孙同安点点头:“这丫头胆大,自己跑去人眼前,被拒了,眼下正伤心呢。”   张诚皱眉:“他竟敢拒了?”他眼里,小妹是最好的,好到跟她说句话都要斟酌许久,别人怎能轻贱她?   孙同安很看得开:“缘分强求不得。”   张诚不说话,望望屋内,心里一口闷气堵着。   ****   张诚在门外喊:“孟辞,你出来。”   清辞出门,就见到一高壮的男人堵在门口。   男人生的高大,穿一身蓝布衣,胳膊处被撑得股股,一看力气就很大。   他五官普通,一双眼睛生的凶。   面色不善。   “你就是孟辞?”他开口,语气更凶。   清辞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没上前去,只站在门外,离得他远远的。   “我是,你又是谁?”   张诚上下打量她。   只觉得眼前的男人根本就不算是男人,与小白脸有何区别?不就是面相生的好看些,瞧着文文弱弱的。   他心里难免比较起来,论相貌比不过,论才华,听师父说他家的联子就是孟辞写得,那副联子他也瞧过,还以为花钱买的,他就更比不过了......   唯有力气大些。   可孙芳平日里最讨厌的就是一身蛮力的男人,她总说那样的男人粗鲁,说他们不会疼人......   张诚上前一步就要拽清辞,清辞还没后退,卫昭就跑来。   卫昭站在清辞身前,他须仰头才行,但眼神却半点不弱,极凶。   他挡在清辞面前,站得笔直。   他不笑时五官锋利,眉眼本就上扬,半眯着眼瞧人,自有一股凌厉之气。   “阿兄,不必跟他多说。这种来找事儿的,往后理都不用理。”   他冷哼了声。   张诚停住脚步,质问她:“孟辞,你自己做了什么你清楚,我今日只问你一句话,还是不是男人了?”   他只知孙芳因为孟辞生病的,瘦了那样多。而孟辞却瞧着没什么大事,实在不应该。   他今日来,就是为了给小妹讨个公道。   清辞一头雾水:“我连你是谁都不清楚,你见了我就质问我,你想让我承认什么呢?”   张诚:“你,你别装傻!”   张诚往前一大步。   他本就跟着孙同安杀猪,遇到了事先想到的自然是拳头,只他人往前一步,还没碰着孟辞一根手指,就被卫昭重重一推,往后退了好大一步。   卫昭瞪着他,眼神像头凶兽。且他力气并不轻,张诚只觉得腹部像被打了一拳。   张诚缓了口气,才压低声儿道:“我妹子,孙芳。”顿了会儿,他咬牙:“躲在小孩背后,孟辞,你算什么男人!”   清辞越发没有头绪了。   她打量着眼前的男子,见他穿的还算整齐。五官也还端正,并不像地痞无赖。   且他说了孙芳,孙芳又是谁?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什么,问他:“孙屠户家的女儿?”   张诚瞪她:“是!”   清辞就问:“她怎么了?”   张诚很不想理她,但想起孙芳在炕上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心里就来气。   “她生病了,”又补充了句,“被你害的!”   卫昭忍无可忍,捏紧了拳头道:“你胡说。”   清辞揽着卫昭的肩膀,以防他一个没忍住冲上去跟人打架,她道:“你进来说话,在门口不成样子。”   张诚哼了一声,张嘴就想喊。   清辞冷眼看他:“你若想喊就喊,我是男人不妨事的。”   张诚顿时结舌,不再出声,跟着清辞进了院中。   卫昭很讨厌眼前这男人,态度凶,且长得也丑,偏还瞪着阿姐,目光让他瞧着很不爽。   他把院子里的凳子都收起。   若不是阿姐就在旁边,他肯定扑上去打一架,叫那男人往后再不敢瞪阿姐。   可他不能动,只站在清辞身旁,警惕地盯着男人,一有不对就冲上前。   青天/白日,外面也都是人。   张诚满脸薄汗,双眉紧蹙,一幅怒急攻心的模样。   清辞刚把门关上,他张嘴就开始骂。   先骂清辞不是男人,又骂她伤害孙芳,最后还骂她是小白脸,话头刚落,握起拳头就要跟她打一架。   很莽撞的举动。   清辞没理,问他:“你说的我大概清楚了,你觉得孙芳是因我生病的?”   张诚道:“自然。”   清辞又问:“那你今日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他从进门到现在,一直在骂人。骂了很长时间,且他说话带着浓浓乡音,有些词清辞也听不明白,索性当成耳旁风。   张诚捏了捏拳头:“打一架。”   清辞摇摇头:“我不跟人打架。”   张诚嗤笑:“你果然是懦夫!”   清辞仍旧耐着性子道:“你骂我,我也不打架。”   张诚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无论他骂得再难听,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他顿时不知该怎么办。高高壮壮的个子,立在院子里,显得无措。   清辞看了张诚一眼,低头就见卫昭正满目凶狠地瞪人。   她就有些不开心。   她在家中从来不说脏话,先前卫昭来时,遇见不顺心的人也总嚷嚷着打架,现在好些了。   可这男人一来,也不知卫昭学去了多少脏话,别把他教坏了。   清辞稍低头,用低低的语气劝卫昭:“你别学他,骂人不好。”   她又想起男人自进来,半句话不离孙芳。虽然他嘴上叫着妹子,但孙屠户家里有谁,清辞是知晓的。   她就补充道:“骂人不好听,也不得姑娘喜欢。”   张诚身子一僵。   卫昭只觉得好险。方才张诚张嘴时,他就想还嘴,用更脏更狠的话骂回去,幸亏没开口。他点点头:“我不说脏话,你不喜欢,我以后也不说。不学他。”   卫昭伸出手指,指着张诚。   清辞夸他听话,卫昭就抿着嘴笑得乖巧。   张诚今日来,是因为心里的一口气,结果被眼前这两人明晃晃地说教,偏说的又是真话。   他确实粗鲁。   孙芳也不只一次嫌弃过他说脏话,他也想改的,可十多年的习惯了,加之周围人都那样说。就有些控制不住。   他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巨咳,神色郁郁:“我今日来,不只骂你,还要为我妹子讨公道。你欺骗她感情......”   清辞没等他说完就打断:“我没欺骗她。你若不相信,我也没法子,你说她生病了,于情于理我该去看看她。”   张诚:“不用你......”   清辞又说:“既然你说是我欺骗了她感情,那我过去,孙叔也在家,我总不会当着面害人。说开了,对她也好,你带我过去吧。”   她说完,见张诚没动,便提步走了。   卫昭急忙跑去,牵住清辞的手,跟她一起去了。   ****   孙同安得知张诚去清辞家中闹事后,拿起扫帚就往他身上抽。   张诚瞧着壮,在孙同安面前却被打得只有捂着脑袋的份。高高壮壮的一人,像个孩子似的掉眼泪。   “我是为了小妹好嘛......”   “不用你!孟辞多好一小伙子,直接了当拒绝芳儿,也省的吊着她的心,你到好,往后过年,你来写联子吗?”   孙同安气喘吁吁:“你认识几个字啊!”   张诚捂着脑袋,一脸委屈:“我不识字,但我有力气......”   孙同安扫帚一举,张诚就闭上嘴,一个字不敢多说。   清辞跟卫昭在旁边看笑话。   其中当属卫昭更甚,他的眼睛都弯起,咯咯笑了两声。   卫昭踮脚,低声对清辞说:“让他骂你。”   清辞就回道:“就是,骂那么难听。”   孙同安力气大,怕将张诚打坏了,清辞出声制止:“孙叔,你别打了,张大哥没恶意,往后你家的联子,我还给写。”   孙同安笑笑:“别管这人,皮糙肉厚打不坏。”   清辞就说:“那你在外面忙着,我去里屋看看孙姑娘。”   孙同安应了声:“她娘就在里面,你去吧。”   孙芳确实瘦了不少,人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   她其实也不想这样,但就是觉得很伤心。   一想那谪仙似的人,没被她抓住,往后还不知便宜了哪家的姑娘,心里就难过。   “娘,孟辞长得好俊,往后还能有那么俊的人吗?”孙芳扑在孙母的怀里,语气难过:“他太好看,我怕往后的夫君没他好看......”   孙母笑她:“你这孩子,男人有力气最重要,面相顶什么用?你瞧那孟辞,瘦胳膊瘦腿的,还不如你力气大,往后家里的重活,指不定要你来干。”   孙芳不争气道:“......那我也愿意。”   清辞站在一旁好尴尬,出声提醒:“孙婶。”   母女俩一看,比清辞还要尴尬。   孙母回过神就板了脸:“你来做什么。”   孙芳泪眼朦胧地望着清辞。   “我小时,爹就教我,做人要对得起天地良心。那日与姑娘说的话,确实是我的本意,我其实就是一普通人,空一幅相貌罢了,绝不是姑娘的良配。”   “我听说姑娘生病了,便自作多情当成是因为我,你们别怪罪。”   “为了我,不值当的。”   孙芳仍旧不甘心:“我觉得值当。”   清辞笑了:“那是在下的荣幸,姑娘哭一哭,这一茬也就过去了,往后,定会有更好的人在等着你。”   孙芳沉默了好久,盯着清辞瞧,越瞧越好看,她就越发不甘心,但也不想难为人,就问:“比你还要好?”   清辞:“自然。”   孙芳闷声道:“我本来就没那么喜欢你,那日、那日是我昏了头......”   清辞:“是,姑娘昏了头才看上我,那往后能好好吃饭了吗?”   “当然,我才不会为你,委屈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仙女们投的营养液!!   稍后还有一更~(是不是该夸夸我QAQ) 第32章 、第 32 章   孙芳是孙同安的大女儿, 因是第一个孩子,父母偏疼她。她从小喜欢什么,家人就尽可能给她。   张诚原先是附近村的, 跟着孙同安杀猪,是徒弟。从小就对孙芳言听计从, 有时赚了工钱,也不收好, 带着孙芳去镇上买糖吃。   孙芳就越发活泼。见着比村里人好看的孟辞,才会主动上前表白心意。   虽然被拒绝了, 她也很难过。但没想到,孟辞还来关心她, 还劝她好好吃饭。   她就觉得,也没那么难过了。   中午留在孙同安家吃了顿午饭,实在是推拒不过。   吃完饭往家走。   “我有话说, ”张诚追出,叫住清辞。   他不太好意思, 方才在吃饭时,才得知孟辞只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比他要小上四岁。看起来年纪确实轻,他旁边那位小孩, 瞧着也不大。   而自己却跑去人家,要讨公道。   确实像欺负人。   他心里愧疚。   张诚道:“我跟你道歉。”   清辞笑:“没事,孙姑娘好了就行。”   张诚皱起眉。   眼前的少年五官俊俏,就连说话声都跟乡下人不一样, 字正腔圆,语调温软。   不像他,只知满口脏话, 声也是粗声粗气的。   也难怪孙芳不喜。   张诚心里生出股自卑来,垂下头,有些结巴地道:“我小妹,不用你操心......”又急急改道:“不劳小哥费心!”   清辞没跟他多说,转身走了。   卫昭很不喜张诚,因此回去的路上道:“那人真奇怪。”   清辞就说:“是呀,真奇怪。”   卫昭仰头:“阿姐学我说话。”   清辞笑笑:“没有呀。”   卫昭低下头,牵着清辞的手轻轻地晃动。   他的心底没由来一阵轻松,听说阿兄曾义正言辞地拒了孙芳,他就不知为何,总想笑。   他想起在孙同安家时,张诚坐在孙芳身旁,他虽然人讨厌些,但对孙芳却很好。有什么先紧着孙芳,她咳嗽了,张诚也是第一个起身端水送去,被孙芳瞪了也不敢吱声,乐呵呵地笑着。   张诚叫孙芳小妹,但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卫昭就说:“阿姐,张诚虽然人讨厌,但是他对他妹妹好。他们不是一个父母的孩子,像我们。”   其实他心里想说,没谁能跟他和阿姐一般,但是这样说出口难免显得自大,会让阿姐不喜。   他仰头看清辞,等待她的回答。想从她嘴里听到一句,是呀,是像他们一样,是很亲很亲的家人。   清辞却没那样说,她慢慢笑开:“不像我们,这是不一样的。”   卫昭没听到想要的回答,不太开心,小嘴抿起:“怎么不一样了?”   清辞说:“张诚喜欢孙芳啊。”   卫昭急急道:“我也喜欢阿姐!”   清辞只当他是小孩子言论,没当回事,随便回了几句。两人就回家了。   过了几日,张诚来了。   他先前一直跟在孙同安手下杀猪,后来家里搬去了镇上,来回耗费的时间太多,他就很少来了。   孙同安正值壮年,但他每日还要砍柴种地,没了帮手,杀猪的事只能先放一放。但这是很赚钱的,镇上有好些人认准了他卖的猪肉,村里也有好些人来买。   于是孙同安就想到了孟辞。   孙同安自然不会让孟辞跟着他杀猪,孟辞那少年在他眼里,是个识字的读书人,文文弱弱的。是不会沾这些污秽事的。   但孟辞有个弟弟,原是刘秀才的继子,卫昭。   从前孙同安就很可惜他,小男孩有力气,也上进,就是过得太惨,他好几次在山上碰见卫昭。那么小一个小孩,当时才几岁的年纪,就抱着好大一捆柴,他抱着都腿软,但卫昭却稳稳当当的。力气是很大的,让他跟在身边学着杀猪,还能得些钱补贴家用,想来也是愿意的。   ****   卫昭穿一身旧衣裳,袖子高高挽起。他手中拿把刀,正利索地杀猪放血。   这事他做过,每当过年村里有杀猪宰鸡的,他都会去帮忙。因此很快就上手。   张诚在一旁瞧着,啧啧称奇:“你才多大就这么利索,我跟在师父身边好几年了,有时候杀猪手还会抖,你眼睛都不眨一下,要是害怕,别忍着,没人笑话。”   卫昭没理他。   卫昭的衣服溅了血点子,他的脸上也有。他没在意,继续手下的活。眼睛果然眨都不眨。   张诚这才意识到卫昭是半点没惧意,甚至比他还要熟练许多。并不是指他杀猪有多利索,而是他的手法,又快又准,几乎一刀就将它毙命。   张诚道:“我再没见过比你兄长还软弱的人,让他来,他肯定连刀都不敢碰......”   张诚心里始终记挂着孙芳喜欢孟辞这件事。因此酸不拉几地提几句。   卫昭本面无表情的脸倏地沉下,声音冷冷的:“她比你强百倍。”   没等张诚说话,孙芳出来了,她叉着腰对张诚大喊:“你别以为我听不到,孟辞最好了,他长得好,性子好,读书也好,犯不着像你似的,只会杀猪。”   张诚脸涨得通红,等孙芳走了,才喃喃一句:“我哪里不好了啊。”   张诚难过极了,许是觉得卫昭就是一个孩子,且他平日里也不怎么说话,便将心里话都说出来。   “我从小就喜欢她,可她连个眼神都不给我。我也晓得我长得不如孟辞,可、可我有力气啊,她嫁给我,我还照样给她买糖吃,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会对她很好的,我爹娘都认识芳儿,也都喜欢她,她来我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比跟着孟辞强?”   “可我这些话......我都不敢跟她说,哪怕到现在,她都不知我喜欢她......”   卫昭一直沉默着,听到男人传来轻轻地啜泣声,他才抬眼看去。他的面上溅了血,红的血盖在他白玉似的脸颊上,让人瞧不出他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他才有些困惑地问:“你喜欢孙姑娘?”   张诚:“啊,可喜欢了......”   卫昭就问:“可你叫她妹子。”   张诚:“又不是亲的,就是一声称呼而已。”   卫昭蹙眉,还是不太理解:“你喜欢孙姑娘,怎么个喜欢法呢?”   张诚觉得遇见知心人了,很少有人像卫昭这样关心他的想法,他颇激动地道:“我见了她就开心,她出来看我,我干活都有了力气!”   张诚说了好多,卫昭就在旁听着。   脑海里乍然浮现一人的面容,眉眼弯弯,嘴角含笑。   ****   家里因为卫昭的关系,吃好了些。有时卫昭会捎回些剩余的猪肉来,有时又是猪下水。   清辞并不想尝试,但卫昭做的太香了,他将猪肠炒熟后,盖在白面揉成的面条上,她能多吃一碗。   不过卫昭这些天很累。   卫昭总是说他已经是男人了,要撑起这个家。他不仅在家中有活做,还要跑孙同安身边帮忙。   才短短几日,人就瘦了一圈。瞧着却强健不少。   这天,卫昭休息,他在炕上睡到了正午。早晨时迷瞪过一会儿,瞧见清辞在旁边睡得正香,他就继续睡过去。   再一睁眼,就不见人影了。   他将衣裳穿好,跑去了院子里。   清辞正坐在院子里摆弄着什么,凑近一看,是一堆钱纸和几个棉布做的虎娃娃。   卫昭在她脚边蹲下,双手抚在她的膝盖上,仰着脸问:“阿姐,你在做什么?”   清辞见他醒来,将东西收拾好:“今日是我母亲的诞辰,我去山上看看,在等你,我们一起去。”   孟夫人最喜欢花,她还在时,孟府里到处都是花。   春天的桃花梨花杏花,夏天的荷花茉莉花,秋天的桂花菊花木槿,冬天的腊梅......   孟元德一生勤俭,却在夫人身上下了功夫。亲自将满院种满了花。   当年孟家遭逢大难,满门尸骨无存。   清辞便在有花有水的地方为他们立了坟冢。小河村被淹,她来到刘家村又找了处好位置。   死得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也只能借此慰藉。   桂花飘香,绿草莹莹。   清辞看了好一会儿紧挨着的两座坟头,旁边还有一座要矮上许多的。她的眼睛湿润了,心里也不平静。   有些难过,她伸手擦擦还未流出的眼泪,牵起卫昭往前走了几步。   “阿爹阿娘,麟儿,你们莫要记挂我,我现在过得很好。”   “对了,你们都不知道,我还会种地了,以前哪里肯碰啊,现在已经很熟练了。”   “我还认了位弟弟,很听话,他就在我身边,你们瞧瞧,可俊了。”   清辞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子话,卫昭一直在旁边陪着。   这次与以往的每一次祭拜都不同,从前清辞总是孤零零一个人来,孤零零一个人走。   连同她的心,也在这一天变得格外孤寂。   但现下不同,清辞身边有了卫昭。   清辞坐在石墩上,摘了一支野花放在手里把玩。   卫昭不嫌脏,直接坐在了地上,他习惯仰着头看清辞,这样就能将她所有的情绪都笼在眼底。   阿姐眼上挂着泪珠,晶莹剔透,被日光照得斑斑点点的碎光,她的嘴角浅浅勾着,大概是不那么难过的笑容吧。   她将野花放手里转了个圈,又来瞧他,目光一亮,那朵花就插在他的发髻上。   “别动,可好看了。不许摘下来。”   卫昭就将手放下:“好吧。”   他又抬头去看阿姐,直见她也在盯着自己瞧。仍旧眉眼弯弯,树上的桂花落下几朵,在她身旁漂浮,一时之间,香气满盈。   卫昭愣了愣,目光呆呆的。   胸腔处忽的传来一阵急促的烈鼓声,激烈地让他放在阿姐双膝上的手臂麻到了跟儿,又像被火烫到似的,竟是失去了知觉,连动一下都不能够。   他始终维持着仰头的动作,眼底乌黑,却有飘落的桂花影从里面不停略过,唯有阿姐的身影没变。   清辞问他:“你在瞧什么?”   像丢了魂似的,连动都不动。一双眼睛黏在她身上,她就以为脸上沾了什么东西,伸手捻了捻,是一朵桂花。味道很香,她轻轻闻了一下,将它从指尖扔掉。   卫昭还没有反应,大概是体热,脸都红了。连耳朵尖都是红的。   清辞刚想伸手碰碰,卫昭却触电似的弹开。   清辞又问他:“你怎么了?”   卫昭眼神飘忽,急急忙忙道:“没,没什么......”   清辞歪歪头:“真奇怪,天有这么热吗?”她伸手探了探脸颊的温度,将视线移到桂花树上。   卫昭也不知道为何,竟然在心底里松了一口气。   他方才想说,阿姐可真好看啊。   可他没说出口。   以往他也觉得阿姐好看,可从没有这样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阿姐好看到将他的魂也给勾去了。   那阵阵急促跳动的心跳,竟然久久不能平静。   我这是怎么了?   卫昭捂着烧红的脸颊在心里暗想。   作者有话要说:  都在让卫昭长大   卫昭长大了,清辞就不年轻了QAQ   清辞:我想年轻   卫昭:我要长大   清辞:我是阿姐听我的   卫昭:那好吧,反正我早晚会长大,阿姐也早晚是我的   清辞:>…< 第33章 、第 33 章   卫昭一连几日没睡着觉, 他总觉得自己生了大病。   他这几日,不仅头晕眼花,胸膛里还像揣着一头活蹦乱跳的鹿, 要从里逃脱似的。   他在炕上辗转反侧,夜很深了, 他却还睁着眼。   清辞躺在身边,睡得安稳。   卫昭就盯着她看。   清辞的头发散开了, 乌黑的发铺开,更显温柔。她侧躺着, 面对着卫昭,双眼闭着, 盖住了那布满光亮的眸子。   她没在笑,嘴里浅浅吐着气,花瓣似的双唇张合。她觉得热了, 将身上盖的薄被掀开,不满地嘟囔一声。   她里面穿着中衣, 胸膛不似他的平坦,有些起伏......   卫昭的脸又像被火烧似的, 烧得他的脑瓜也嗡嗡的,半点知觉没有。他猛地翻了一个身, 面朝墙壁。   他闭上眼睛,想不明白刚才看到的是什么东西,可脑海里却有朦胧的印象,他是知道的。   那是阿姐啊, 不是阿兄。阿姐跟阿兄是不一样的,阿姐像娘一样。   不,她跟娘不一样, 这是不一样的。   可是哪里不一样?   卫昭说不明白。   他紧紧闭着双眼,现下快入冬,天气寒,不盖被会冷。他将身上盖的被子掀开,两只手冻凉了,就放在脸颊上,还是烫的。   他睁开眼,又翻了个身,面朝着清辞。她身上的被子掀了,许是冷了,就蜷缩起。他怔怔好一会儿,才上前去,将被子给清辞盖好。   卫昭没躺下,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冷月从窗缝照进,他眉眼处似藏着只骇人猛兽,正蠢蠢欲动。   时机到临,便会猛然跃出。   只是他现在也不知这只野兽的存在。他只知道,在阿姐的身边,他睡不好。   卫昭抱着被子去了东屋。   好一会儿,东边有日光露出。   东屋的门又打开,一个小小的身影抱着被子,进了正屋。   清辞睁眼就看到卫昭放大的脸。   他这几日身量又见长了,五官也张开了些。尤其那双眼睛,从前只是好看,现在眼尾微扬,专注盯着人瞧时,像吸人魂的精怪。   只是那眼下是怎么一会儿事?怎么黑得那样厉害?   清辞问他:“你昨晚没睡好?”   卫昭神色郁郁,看一眼清辞,又将目光移开。他盯着清辞撑在炕上的手好一会,慢慢挪过去,将脸枕在上面,闷声道:“阿姐,我得病了。”   卫昭捂着胸口,难过地抬眼,眼窝里立马渗出泪,他眨一下眼,就顺着脸颊滑落。   “好严重的病。”   卫昭想了许久了,他除了得病实在是想不出其他的由头。   他从前听母亲提起过,有种疫病,一旦染上了根本就好不了,是会死人的。   但那种病不常见,上天会有预兆的。   比如发洪水,又比如地震......   可他从没接触过什么人,这些日子也很有力气,吃得多干得也多,怎么会是病呢?   卫昭难过得快哭了,他只能求助清辞。   清辞乍一听,猛地一惊。被吓得不轻,脸立马就白了,她稳住心神,伸手摸摸卫昭额头,嘟囔句:“也不热呀......”   她又去掀卫昭的衣裳。卫昭愣愣看她,将手放在上衣压着,不让动。   清辞就抓住他的手挪开:“你别妨着。”   她将卫昭的上衣掀开,露出小孩白嫩的肚皮。上面除了积年的伤痕,再没有其他的了。   “瞧着也很正常,不像是染了病。我小时得过天花,身上起了好多水泡,我还听人说起过,有身上起红点的,可你肚子上并没有。”   卫昭想了会儿,摇摇头:“我身上没有生怪东西。”   卫昭觉得很难以启齿。   方才阿姐的手指凉凉的,落在他身上,像火烧似的。他不明白什么原由,想让阿姐把手拿开,可她拿开了,他就觉得胸膛里好像又缺了一块什么。   更难受了。   卫昭正在出神。他枕着清辞的一只手,她抽出后,他又枕在了她的双腿上,虽然那怪病还在,但他却很舒服。   很想一直躺在这儿,再也不起开。   他就这样想着,双腿忽然一凉。他猛地起身,愣愣地盯着清辞瞧,双唇动了一下,还未说话,脸已经涨红。   “阿姐,你、你怎能扒我裤子!”   清辞讪讪收手,往卫昭身上又瞅了几眼,见他脸红得不像话,她也觉得方才的方法欠妥。   但她也是为了卫昭好,怕他得病才那样做的。   既然他肚子上没东西,总要看看其他地上长没长。方才匆匆一眼,也晓得了大概。   清辞松了口气,道:“我看了,你身上没长怪东西。”   卫昭的脸还很红,头都不敢抬了,双眼泪汪汪水润润的,他捏紧了裤腰:“我都说了没长。”   清辞很有理:“我总要看看才知道吧。”   卫昭闷闷的:“阿姐你不信我。”   清辞:“不是不信你,是我亲眼瞧见了才安心。”   卫昭虽然还是觉得羞,但阿姐是为了自己好,他就很大度地不跟她计较:“那阿姐往后别那样了,怪吓人的。”   清辞立马点头:“你放心,往后我绝不动。”顿了顿,又笑:“卫昭长大了,知道跟阿姐避嫌了。”   卫昭扬扬下巴,脸虽然还红着,但脊背却挺直了。   清辞拽他裤腰时,刚刚扯到脚跟,他就立马翻身而起。动作迅速,瞧着并不像生大病的人。   再看他脸色,白里透红,甚至因着这些天伙食好了,眉眼都张开了,气色好。   哪里有他说得那么严重。   清辞就想,许是卫昭多想了,身上有一丁点不舒服的地方,就以为有了大病。   她小时候也这样过。   当时跑得急,磕倒了。膝盖破了一层皮,她就满院子里嚷嚷着要看郎中,最后母亲将她好一顿训。   但她肯定是不训卫昭的。   清辞哄他:“你跟我说说,是哪里不舒服?”   卫昭不太好意思,但他还是说了:“我最近心跳得快,像要跳出来似的,身上也好热,阿姐你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   清辞并不清楚。   她找了郎中来,郎中只说卫昭火气太旺,身上并没有大毛病。   可卫昭还时不时地说他难受,清辞只好骗他:“我小时也这样过,这样就是要长个子了。”   卫昭看眼清辞,她才比自己高半头,而她今年已经十六了,他才只有十一岁。   阿姐小时候肯定很矮,后来又一想,她是姑娘,自然不比男娃高。他心里就觉得欢喜,想想再过几年,比阿姐还要高,要低头看她,他藏着的那头小鹿就跳得越发欢快。   卫昭再三确认:“阿姐说得是真的吗?”   清辞向他保证:“......当然真的,我不骗你。你瞧瞧,你现在就比昨天高了些,当然你自己看不出来,再过几天就明显了。”   卫昭只当是真的,一直在笑。   他笑一会儿就跑去门外的树下比划,瞧见并未长高,又闷闷不乐,想起阿姐说过几天才能看出,又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   临近年关,买肉的人多了。   孙同安见卫昭上手快,将大半的活都交给他做。忙起来,也就顾不得长没长高的问题。   张诚也过来了。   他虽然住在县城,还跟在孙同安身边干,他负责将肉运到县城里卖。他黑了壮了,一进门,就喊了声:“芳儿,我给你带糖来了,我让师傅捏的你喜欢的小兔。”   孙芳一听这话,连忙跑出,拿过他手中的糖人,先吃一口:“好甜。”   张诚擦把额上的汗,笑了:“下次还给你买。”转眼又瞧见清辞,就问:“你也来了?”   清辞被孙同安叫来写联子。   正巧卫昭也在这儿,写完就留在这里。孙同安见她识字多,便想着顾她给孙芳当先生。   孙同安虽然是乡下人,但他知道这世上还是读书人尊贵。孙芳虽是女子,但是长女,他心里疼爱,就想着让她读书识字。   总好过往后嫁了人,只知道围着丈夫打转。   前些年方圆百里,唯有刘秀才识字,但孙同安不喜刘秀才,就没让。见了清辞,合眼缘,便想着让清辞空闲时,来家中教孩子们读书识字。   钱自然是要给的。   他杀了许多年猪,攒了不少钱。   有赚钱的营生,清辞自然愿意。   她这些年也攒了些钱,因着城里不太平,她就不再去了。   除了种地,再没有其他营生。   总不能坐吃山空,往后若是有个大使头,拿不出,便会后悔莫及。   卫昭也开心,往后能在孙同安家瞧见阿姐。   但张诚却很不开心:“芳儿大了,孟辞也是个大小伙,让他教芳儿,不太好吧?”   孙同安没出声,他背着手站在清辞身后,看她写字,并不想理他。倒是孙芳白他一眼,完全不顾念他刚送的糖人的面子,直接呛道:“那你来教我?”   张诚就有些局促:“我,我不会。”   孙芳:“不会那就别出声,安静些,别打扰孟辞写字。这个是‘芳’,我认识了,是我的名字呢!”   清辞又写了一字。   孙芳不认识了,问她:“这是哪个字?”   孙同安也去看,挠挠头,并不认字。清辞朝着卫昭招招手:“你过来。”   卫昭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将手放在水中洗一遍,擦干净才过去:“我也不认识。”他摇摇头。   清辞还在看他,眼神闪着光似的。   卫昭的心又开始砰砰跳,总觉得跟自己有关,有个字在嘴边转了一圈,他又咽下去。盯着阿姐的双唇瞧。   清辞说:“日月昭昭,这个字读昭。是个有很好寓意的字呢。”   孙芳问:“怎么个好法?”   清辞:“明亮灿烂如日月。”   卫昭的眼睫眨啊眨,每眨一下眼里的光就亮一分,直到嘴角也勾起,低声呢喃几句:“这么好呀。”   孙芳不太乐意了,追着孙同安问怎么不给她起个好字。   孙同安不识字,名字都是随便起的,谁家叫了听着好听,便给自家孩子也起。   午饭时,孙同安留清辞在家中吃了顿饭。下午他们走,张诚也跟着走。   孙芳问他:“你怎么不留下?”   张诚往日都会在孙家留几晚上,然后再回城里去。没有像现在这般急着回去的时候。   张诚道:“我也想留下,可你也知道我家里,我兄长去了齐家,家里只剩我一个男丁。那齐家前些年嫁了个女儿,听说是宫里当官的。齐老爷为了讨好他,要在咱们县给建个住所。”   孙芳道:“他建他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张诚苦着脸:“怎么没关系啊,凡是家里的男丁都要去帮忙。我这还是抽空来的,告诉你们一声,最近先别去城里了,过了年等着干完活,我再来。”   孙芳结舌:“......这,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张诚叹口气:“有钱有势就是王法。”   孙芳皱着眉:“那,那你会有事吗?”   张诚:“我能有什么事?我力气大,他们说干什么就干什么,等干完就回家了。我一回家就来找你。”   孙芳心里还是担心张诚,只嘴上不说:“谁稀罕你找我啊。”   张诚就笑了,又嘱咐几句,赶着车离开了。   张诚方才说的齐家,是当地的富户。   因着女儿嫁给了宫中常侍,水涨船高,在远安县的地位,连县长见了都要让三分。   齐家那位姑娘很得常侍喜欢,王常侍隔几日就会带着齐姑娘来远安县。齐老爷为了讨好他,这才提出要为他建一处可供休息的场所,王常侍自然愿意。   起初是县城里的壮年男子,后来花费巨多。齐老爷去找了县长几次,请县长喝了几次酒。   再出来时,便喜笑颜开。   刘家村是最后得到消息的。   最近县里发了告示,要求年满十五的壮年男子服役。没说要服多久,只说要去。   当官的是最得罪不起的。远安县如今的县长,很有一番手段,但凡是被他上过刑的,哭都哭不出来。有许多平民百姓遭殃,可连苦都没处诉,有些家里有钱的,想着去朝廷上诉,还没出远安县,就被弄死了。   如今这告示一出,只让人叫苦连连。   有人听了直叹息:“说得那样好听,我有个侄儿在城里,他可跟我说了,根本不是服役,是那齐家的老爷巴结太监,非要建房子,把咱们叫了去,给他白干!”   “去他娘的,老子才不去。”   “你这是说的什么蠢话,县长的手段你忘了?还有那齐老爷,可都不是咱们能惹的!搞不好,小命都没了......”   “咱们去,就能保住命?他们根本不拿我们当人瞧,去了,还不知过什么样的日子,死了,草席子一卷就扔了。”   “唉,没办法。我们的命,就是贱啊。”   众人连连叹息。   清辞也看见了,她如今已经十六,刚好是年纪。   这些人说得没错,平民百姓在如今,不被当人,只当成畜牲,随意折辱差遣。   说是服役,其实说白了,就是去给齐老爷做事。去了那里,干少了干慢了,都是要打要骂的。   动辄就会出人命。   清辞在乡下这些年,身体比往年要强健些。可再强健,也受不住这般折磨。   她心里有些慌,手指捏着手指,转动了几下。耳边还有人在骂,将她的心思搅得越发乱。   她想到什么,就说:“我记得朝廷说过,若是家中独子,或是腿脚不好的,可以出些钱,来免了劳役。”   “我那年从山上滚下,腿脚虽然没大碍,但干不了粗活。当时交了二十文钱呢,顶我家半年的粮食钱了。”   “钱是挺多,但也好过去送死。”   “咱们辛苦些,大不了去县城打工,总好过没名没分地跑去齐家,到时候死了都没有收尸的!”   “是啊是啊。”   旁人七嘴八舌地说着,村长叹口气:“上面说了,要是不想服劳役,要交百金呐!”   “百金?!”   “这是要人命啊!”   众人连连叹息。   清辞神色亦郁郁,过了好久,才找回力气,往家走。   ****   两日后是服役期,清辞一直没跟家里人说,也不知该怎么开口才好。   清辞坐在院子里,撑着脑袋望天。   卫昭走过来,脸色不太好:“你要去服役?”   清辞微讶:“你怎么知晓的?”   卫昭一听她这话,就知道是真的了,眼圈立马就红,他蹲在地上,抓着清辞的双手:“是孙叔告诉我的,你怎么去?你是我阿姐,你又不是男人,他们说、他们都说去了就会死......”   清辞忙捂住他的嘴,又捏捏他的脸:“谁跟你胡说的?不会死,就是去待几天,很快就回来了。”   卫昭已经不是小孩了,他不信她说的哄人的话:“阿姐你别骗我,我要你说实话,去了,是不是就回不来了?”   清辞叹口气:“能回来,只是要受些苦罢了。”   卫昭一听这话,顿时就受不了了。   阿姐是个姑娘啊,她怎么能去受苦呢?   她往常在家里劈柴种地,他瞧见了都会抢过来,他那日曾看见过阿姐因为掌心磨出的薄茧掉眼泪,她还因为在地里除草时,被虫子咬到吓得快哭了......   阿姐甚至还怕打雷下雨,每到雷雨天,她总会睡到他身边,趁着他没注意牵住他的手。   其实他是醒着的。   他都知道。   卫昭的鼻腔发酸,不多时,眼泪就流出:“阿姐,我不要你受苦,”他啜泣一会儿,忽然顿住:“我娘跟我说过,她把她年轻时的首饰给了你,她说过那些很值钱,阿姐你快拿出来,咱们不去服役了,不就是百金吗,咱们家里也有钱的......”   清辞听他说完,用指腹擦去他眼下的泪珠。   卫昭像是被吓到了,又实在担心她。   他的眼泪止不住,一个劲地往下留,清辞擦了也不管用。不一会儿,那泪珠又滚下。   卫昭干脆抓住清辞的手:“阿姐,你将它们拿出来,不要去服役。”   那是蒋氏留给卫昭的,是个念想。   更何况,里面还有卫昭亲兄长的东西,清辞怎么会给别人呢?   清辞让卫昭坐在木凳上,她蹲在他面前,微仰着头,目光盯着卫昭。   他的眼神被泪水弄得一片朦胧,里面依稀还能瞧见她的影子,被泪珠模糊了。   先前还是小声地哭,现在已经一抽一抽的。   清辞就说:“那是你娘留给你的,不能随便给旁人。更何况,百金是很多的钱,你娘留给你的,并没有那么多。咱们家里也没那么多钱。”   卫昭听到这儿,泪水越发多。他的双唇却抿起,一声儿也不出,眼神黑压压的。他握紧了拳头。   “不去不行吗?”   “当然不行,那是县长发的告示,不听,要受罚的。”   “咱们就只能听吗?”卫昭皱眉,冬日的风带着凉意,从脚底板往上,他只觉得整个人坠入无边深渊。无能为力的挫败感,让他有气无处发。   “是啊,咱们这样的人家,只能听从。”   清辞心里也不好受,可她没有办法。   她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去服役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勤快些,别被人抓住把柄。老老实实地,等做完了就回来了。   她这样想的,也这样安慰卫昭。   只他一夜没睡,一直抓着她的手,天亮时,好不容易睡着,梦里却还唤“阿姐”。   登时让清辞的心软塌塌的,就算是不为自己,为了卫昭的这份心,她也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翌日天亮,清辞刚起,刘秀云就推门进来,牵着她的手边往外走边说:“我昨夜去村长家打听过了,咱们村在城里落户的,就只那么几家。你只是村长写了证明,只在咱村里奏效,县里没有你名字。”   “村长现在写好了人名往上交,咱家里还有好些猪肉和小米,都拿去给村长,让他把你名字划掉,不用去受那劳什子的罪。”   清辞刚睡醒,还有些迷糊。她这几日被这件事弄得,脑袋昏昏涨涨,乍一听这个消息,没反应过来。   双眼迷瞪着:“啊?”   刘秀云拍拍她的手:“你不用去服役了,快些精神起来,咱们再捎上些钱,这么多好处,村长又是我亲戚,他定会帮你的。”   清辞听明白,立马精神了。跟着刘秀云将东西都收拾好,临去村长家的路上,她总觉得心里不安:“阿婆,照你说的,真的就可以了吗?”   刘秀云道:“当然可以,我昨夜都问过了,村长只是有些为难。咱们将这些东西送去,他就不为难了。”   刘秀云信誓旦旦,她是最了解村里人的脾性。毕竟是土生土长的。   清辞听她这样说,心也就安下去:“那好,咱们快去吧。”   她们到时,发现刘大壮一家也在。   作者有话要说:  长大倒计时开始QAQ 第34章 、第 34 章   谁家也不想服劳役, 刘大壮家也不例外。   刘大壮跟何花就只得了胖儿这一个儿子,当成眼珠子似的疼。怎么舍得他去做那种累活苦活,搞不好连命都丢了。   他们去求村长, 可村长只说没有办法。   是啊,村长只是刘家村的村长, 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不过是上头发话,他听着罢了。   这些天时常有人来村长家里哭诉。   不只刘大壮这一家。   “知足吧, 前些年,这些贵人要建府邸建楼阁, 将周围百里的男丁都抓了去,多少人就此绝户的。这一次, 也只是每家一位男丁。”   “这次,给贵人建的府邸也已经进行大半,想来也用不了几月。”   “咱们且忍忍, 你们来求我,我也没办法啊。”   村长叹口气。   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 满脸皱纹。自家院子里来来往往很多人,全都在哭, 家家有家家的难处。他听了也心酸,都是他的后辈, 他自然希望大家都好。   可没法子。   刘秀云和清辞进来时,正巧听见村长说的那些话。   刘秀云道:“村长,你看我家小辞......”   村长没等她说完,就开口撵人。将院子里的人都撵了出去。刘秀云三步两回头, 脚还没踏出院子,就听村长小声儿说:“孟辞的户口没报到县里,明日官兵来要人, 你们家躲着些。”   刘秀云听此,顿时大喜。   从村长家离开时,刘大壮和何花还在门口等着,并没有走。刘大壮将耳朵贴在了门上,冷不丁被刘秀云推开。   刘大壮吓得往后退了大步,才勉强站稳:“姑妈,你跟村长在屋里说了什么,怎么这么长时间?”   刘大壮很少唤刘秀云姑妈,现下却脱口而出。   刘秀云道:“没什么,为着前些日子卫昭落户的事,还没感谢村长呢。”   刘大壮不信她的说辞,给何花使眼色,何花立马会意:“清辞也十六了,明个也得去服役吧?姑妈舍得让他去?”   刘秀云道:“自然不舍得,可也没办法。”   清辞不喜眼前这两人,虽说刘大壮与刘秀云是亲母子,可是刘大壮自生下来就抱养给刘秀云的兄长。   母子两人没相处几天,感情淡薄。   刘秀云平时也很少提及刘大壮,虽偶尔去帮些忙,但也是因着亲戚关系,并不亲近。   清辞听到村长说她不用去服役,自然欢喜。   连日里积攒的郁气都消散了。   但是方才阿婆推门时,刘大壮正趴在门口听,也不知他听到了多少去。若是听了去,见了她俩绝不会如此平淡,是以,应该是没听清的。   她怕横生变故,不欲与刘大壮二人多谈。   “阿婆,卫昭一人在家,咱们该回去了。”   “正是,我不跟你们多说了,要回家做饭了。”   ****   卫昭知道后,一个劲地笑,抱着清辞的胳膊不撒开。   晚上睡觉时,滚进了她的怀中。   夜色深,清辞低头看看怀里半大的孩子。他的脸埋在她的怀中,即使是睡着的,也能感受到他的好心情。   可不知怎的,她的心里一阵发慌。   第二日天还未亮,清辞就起了。   她将家里的门都关好,正想着去后山待一会儿,院门哄的一声倒地。   带刀的兵士闯进来,刀尖对准清辞的脸:“你就是刘大壮家的孩子?竟然躲到这里来,快些跟我们走!”   清辞身体一颤。记忆深处的恐惧涌出,她的双腿险些站立不住,有些发软。   喉咙里涌出一句“我不是刘大壮的孩子”,但没说出口,被她咽了下去。   她正是年岁相当的男子,被官兵瞧见了,哪里管她是谁家的孩子,都是要带走的。   更何况,若是她说出了她不是刘胖,那她的身份又是什么?又为何没在县里有户名?   这都是些问题。   所以清辞选择了沉默。   卫昭比刘秀云更早醒来,推开屋门就瞧见清辞被官兵推着往外走,他立马急红了眼,跑到清辞身边拽着她。   “你昨天不是说......”   清辞朝着他摇摇头:“我只是去服役,没什么大事。你跟阿婆在家中等我回来。”   卫昭还想再说话,周围的官兵不耐烦地咒骂几声,挥手就要推卫昭。清辞上前挡住,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兵爷别见怪。”   卫昭眼睁睁看着清辞被抓走,却无能为力。   清辞刚走,刘大壮跟何花就来了。   他们二人昨日见人都走了,刘秀云却被村长叫住,心下生疑。虽然什么都没有听清,但是今早上,见家家户户的男人都站在外面,只不见了孟辞的影子。   他们来回看,来回找,于是便猜想到是刘秀云给了村长好处,这才没了孟辞的名字。   他们心里就不甘心。   论血缘,刘胖跟刘秀云才是最亲的,可刘秀云胳膊肘往外拐,有好处先紧着那野小子。   ......凭什么?   他们二人越想越气,两人一商量,便让刘胖回家藏起来。他们则带着清点人数的官兵来了孟辞家,谎称孟辞是他们的孩子,让官兵给带走了。   他们也不怕孟辞揭穿,他们打死不承认,又能奈何?   他们眼见着清辞被官兵抓走,这才松口气。   何花还在笑着,进门就瞧见孤儿寡母站在院子里,脸上的表情都快哭了似的。   她心里一阵畅快,没表现出来。   “姑妈,您别怪我跟胖儿他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胖儿被我和他爹宠惯了,没受过苦,不像孟辞,什么苦都吃过。”   “胖儿前一阵子,又磕到了腿,这要是去了,连命都没了。”   “孟辞本就是胖儿的表兄,当兄长的,就疼疼弟弟吧。”   何花说完,抬起袖子,佯装伤心地擦了把脸上的泪。   刘秀云面色惨白,说不出话。   卫昭站着,维持着先前的身形好一会儿,像是定住似的,目光黑压压的,直直注视着清辞消失的地方。   他的心突然开始泛疼,先是针扎似的钻心,密密麻麻的,后来就变成了烈火烧灼,让他整个人都仿佛置身火焰。   他受不住了,用手捂住胸口。   你就这么看着阿姐被抓走了?你为什么不留下她?   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你无能,你无能到只能看着阿姐被抓走,你无能到看到官兵连声儿都不敢大声出,还要阿姐护着你,你无能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在乎的人受欺负、受折磨......   卫昭忽然涨红了眼球。   清辞今日穿了一身宝蓝色的长衫,乌黑长发挽在脑顶。她笑起来时,像是最耀眼的日光,她的背影挺直,回头看时,眸光柔柔,应是在说“别担心,我很快回来”。   阿姐永远都是这样,仿佛天塌下来都不会害怕。   她还会安慰他,告诉他“别害怕,有阿姐在”,她永远都是那么温柔,温柔地为他撑起一片足够遮风挡雨的天。   而他窝在里面,受她保护,还以为可以一辈子这样......   可这是不能够的。   他的阿姐,是会在雷雨天害怕到靠在他身边、是会干了一天重活累得爬不起床的人。   他的阿姐,也是需要人保护的啊。   卫昭的身子一晃,往后倒去。   刘秀云眼疾手快扶起他,卫昭挣脱开,勉强站稳身子。他脸上血色褪去,双唇泛白到裂了缝。   卫昭问:“刘胖磕到腿了?”   何花道:“是呀,胖儿走路不小心,从山坡上滚下去,歪了脚,肿了好大一块,路都不能走,更别说干重活了。孟辞是他表兄,他要是见着了,也不忍心的......”   卫昭眨眨眼,笑了:“是呀,她会不忍心的。”   那么善良的阿姐,若是再有一个善良的弟弟,那这日子还有法过吗?只会任人欺负。   刘胖确实是崴到脚了。   他吃得好,在家中很少干活。体型就胖,走路摇摇晃晃,不稳当。被石头绊倒,脚踝肿了一块。   并不很严重,休息几天就好了。   卫昭见了,就笑了。   他心底潜伏的那只猛兽,猛然张开了嘴,露出猩红的舌,牙齿锋利尖锐。   他站在原地,定了好一会儿,眼神越发黑沉。   连带着对自己的那份不满与自责,在看见刘胖那只完好得可能连伤疤都留不下的脚踝时,蓦地爆发了。   他扯着刘胖的领口,将躺在炕上的刘胖拽到了地上。他的力气本来就大,又是从小干惯了粗活的。   岂是刘胖能比的?   他抬起腿,重重踢在了刘胖的脚腕上。   刘胖惨叫一声:“啊!”   他的额头立时渗出冷汗,四肢因为疼痛扭曲成团,他弓着背,除了那根被踢的脚,整个身体成抱膝状。   卫昭没停,又一脚下去,力气大。刘胖除了第一下感觉到了骨裂的疼外,到了后来,竟然像是没了知觉。   刘胖被骇住了:“你......你,别打了,求求你......”   卫昭仍旧在笑着,眼神却凉凉:“我不是打你啊。是你娘说的,你的脚磕得很严重,走不了路,干不了重活,所以才让阿兄去替你的。”   刘胖哆嗦着唇道:“我没事,我的脚原来一点事没有,是你踢坏的......”   卫昭收了笑容,视线落在那只被刘胖撑着身体才能拖着往后走的腿上,似在思考,好一会儿才道:“不是呀,是你自己磕的。”   刘胖害怕极了,被打的那条腿没了知觉,家里没人在。   卫昭就像条致命的毒蛇,整张脸上散发着冰冷噬人的躁欲。让刘胖从脚底生出股骇意,直冲脑门。   刘胖哭出声:“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卫昭饶有兴味地看了刘胖好一会儿。十六岁的人了,瘫坐在地上,满脸横肉,一点精神都没有。裆部有些湿,大概是被吓尿了。   卫昭就呵了声:“你最好盼着阿兄平安,否则,我连命都不要了,也要拉着你们一家人下地狱。”   刘胖双眼瞪大,喉咙嗬嗬地响着,竟是被吓得发不出丁点声儿。   ****   刘秀云从刘大壮家回来,满脸郁色。   卫昭问她:“怎么了?”   刘秀云叹口气:“唉,刘胖的腿坏了。请了郎中去看,不能走路了。”   卫昭低头:“哦。”   刘胖许是被吓着了,当天晚上发热。连着发了好几天,这还不算严重的,最严重的是他的腿,肿起了好大一块,呈紫黑色。   郎中一看,里面的骨头竟然都碎了。   已经不能治了。   何花和刘大壮心疼儿子,他们俩就得了这么一个儿子,是刘家的独苗了。这下子竟然坏了一条腿,两个人当天知道这个消息时,眼睛都哭肿了。   可掉再多的泪,刘胖的腿也好不了。   何花心肝心肝地叫着,问他是怎么弄的,刘胖也不说话,只是摇头。像撞了鬼似的。   一家人又给他请神婆子叫魂,又是好一番折腾。   卫昭听了这些话,只觉得无趣。   旁人家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照旧去刘同安家杀猪,话却不多了。连笑容都没了,孙芳也难过,安慰过他许多次。   可随着日子的增加,卫昭的脸越来越沉,心里有块位置空荡荡的,像是见不到那个人,他在这儿就是个行尸走肉。   过得了无生趣。   每晚也会被噩梦惊醒,一会儿梦见阿姐被打,一会儿又梦见她在哭。而他只能隔着一层梦境,无法触碰无法接近,心里急得恨不能代她去受......   醒来,又是焦急落寞的一天。   ****   年关已过。   转过年来,已经到了春三月。   周围村里陆续有人回来,也带来了不少同村人的消息。   卫昭急急忙忙地跑过去。   他在村口等着,等了好久,没看见阿姐的身影,他的心突突地跳着,不安得很。   他挎着一个篮子,里面放了白面馒头和春饼,他怕阿姐回来饿着,特意备好了。每天都来村口转一圈,可每天都等不到她回来。   卫昭去了村里回来的人家里,进门就问:“我阿兄怎么没回来,她叫,叫刘胖。”阿姐是顶了刘胖的名去的,想起这个就恨得牙痒痒。   “刘胖啊,我记得,很年轻的一个小伙子,做事也认真踏实。”   卫昭就问他:“已经半年了,她还没回来,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那人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原先咱们这些从村里出去的,负责挖坑修河,后来调了一波人去修摘星楼,那劳什子的摘星楼,据说要建十丈高,那可是个累人的活,有好些人爬到半路晕倒,”他手一拍,道:“摔下去,命就没了。”   卫昭脸色发白。   那人又说:“该回来的都回来了,若是没有,小兄弟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那个地儿,能活下来,都是命大的......”   卫昭没出声,他丢了魂似的。慢慢往外走去,起先步伐小,到了后来越来越快。   嘴里还嘟囔着:“不,我阿姐命很大,她命很大的......”   卫昭回去后就心神不宁,连饭也吃不下去。刘秀云让他坐下吃饭,卫昭又勉强坐下。   可看着眼前的粥,他就想,阿姐去的这半年,可曾吃过热饭?她习不习惯?   想的多了,连看都不愿意看。   卫昭道:“我要去找阿姐。”   刘秀云问他:“你怎么去找?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卫昭坚持道:“我要去找她。”   刘秀云也担心清辞,可是卫昭也与她生活了许久,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冒险:“你一个小孩,你怎么去?路上不太平,你就不害怕?”   卫昭忽然哭了,泪珠断了线似的往下掉,他一点声音都没出,只挺直腰杆,看着前方喃喃道:“我要去找阿姐,我要去找她......”   他什么也不怕。   他只怕阿姐不回来。   卫昭到底还是去了,他找人打听了他们服役的地方,又拿了些盘缠就去了远安县。   ****   摘星楼是应王常侍的要求,专门建了与齐姑娘一起赏月摘星的。梁帝后宫就有一座望月楼,高十几丈,王常侍曾陪梁帝去过,景色确实不错。   尤其楼高,站在上面,俯视下方。   有一番登高处就在高位的感觉。   他们这些当内官的,子孙根已经割去了,活这么一世,便想着追求钱财权势。   连那只有帝王可登的望月楼,王常侍也非得建一座与之相差无几的摘星楼,来显示他在帝王心中的受宠程度,以此彰显地位。   是以齐家人对摘星楼的建造格外上心,派了官兵守着。但凡看见那些个偷懒耍滑的,就一顿好打。   王常侍还特意派了几位干儿干孙来,都是些阉人,就瞧不得比他们还要高壮的汉子,平日里有事没事折辱一番。   今天打死个人,明天玩弄一个。   过得好不快活。   清辞的命就没那么好了,她模样生得好,端正。站在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里,就算特意抹了脸,还是显眼。   她力气本来就比男子小些,久而久之,那群太监就盯上了她。隔三差五便拎出她来取乐一番。   有时是让她顶着大石在日光下站着,有时又让她背着比众人背的还要沉的石块木头。   就这样,硬生生地熬了几个月,清辞人就不行了。   齐家在旁边建了一处收容所,专门给体力不支的人休息的。水桶粥桶样样俱全,就连厨房里的物件也是全的。   只从没有给他们用过。只在齐姑娘来时,才会有太监和仆人生火做饭、烧水、还有郎中来看病。   都是做样子给齐姑娘看的。   齐姑娘并不常来,所以这收容所久而久之,就成了将死之人的聚集地。   有些被兵士打死的,或者被太监玩弄坏的,又或是体力不支,一看就不久于人世的。都放到这里。   美名其曰尽力救治。   可实际就是放任他们自生自灭。   清辞就被放到了这里。   满屋都是重伤之人,有些衣不蔽体,满身伤口裸露着,发脓发肿。还有些年纪一看就是壮年的男子,来了这里面,却连路都不会走。   她也疼。身上的衣裳破了洞,虽然入了春,可是风吹着像刀子似的刮着,她面色惨白,唇干了,却没有水可以喝。想着回家,却被兵士关在里面,根本不让出。   清辞撑着身体,努力往墙边靠。   她整个人,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尽了似的。白日里干的活又重又累,吃的还不好。每日饿着肚子去干,慢了就有兵士在旁边催着骂着,直接上手抽的,比比皆是。   她的运气不算好。被几个太监看到了,一连好几日让她在冬日里站着,寒风吹在身上,时常冻得没了知觉。   恨不能就此倒在雪地里。   可总有一口气撑着,撑着她到了现在。到了这满屋都是将死之人的地方。   清辞双眼迷瞪,努力睁着眼。   她眼前的视线越发模糊,渐渐的,那些在屋里的人有了重影。她喘口气,闭了闭眼,不想就此睡过去。   这屋子里没有烧炭,冷得很。   她怕她这眼一闭,过后就被人草席子一卷扔去了荒郊野岭。   清辞想到了阿爹,想到了阿娘,想到了阿弟。   他们每个人都说“你要好好活下去”,她又想啊。她每天都在努力地活着,只想平平安安地活着。   ......可事与愿违啊。   清辞叹口气。   她又想起了卫昭,他如今也有十二岁了,说好了到了他十二岁就分房睡的。若是她现在回家去,也不知他还认不认了......   想起卫昭,她又想,若是就这么死了,那他呢?   他叫她阿姐,他看她的眼神亮晶晶,像黑夜的星,虽微弱却明亮。   她若就这么死了,卫昭该多伤心?   她想回家了。   好想回家啊。   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吵吵嚷嚷。   有普通人的尖叫求饶声,还有兵士的吼叫打骂声。   鞭子抽在地上,啪啪地响。其实一点也不吓人,抽在人身上才疼呢,可疼了,皮肤红得见了血,要留疤的。   她身上就有好几处疤。   清辞缓慢地将眼闭上。   耳边有喊声越来越清晰,在一众吵闹的声响中,直直地钻入她的耳里。   “阿兄!”   “阿兄!”   “阿兄!”   一声比一声响,门被踹开。   人乌泱泱地聚起又散开,好像来了很多人,有哭的有笑的,还有挥拳打人的,那群兵士又说了什么。   清辞听不清。   她只感觉整个身体沉重地厉害,她来这里已经呆了半个月了,拖着这副身体,现在只剩下一口气在。   她感觉整个身体往下沉。   清辞想,就这样吧。   别挣扎了。   突然,一个软乎暖和的东西扑进了怀里,有冰凉的水落在身上。   应该是个小孩吧?   他在耳边哭,他声音低低的,他说:“阿姐,我找到你了。阿姐你别怕,我带你回家......”   阿姐?   她是谁的阿姐?   那人哭声变大:“阿姐你撑住,是我,你看看我,我来啦,我来带你回家了。”   原来是卫昭啊。清辞努力弯弯唇,没做到,有些泄气地沉入了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苦过就甜啦~   清辞跟卫昭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第35章 、第 35 章   梁昭帝十五年, 春三月。   远安县发生暴动。   起因是当地豪主与官宦勾结,残害百姓。导致数百户人家妻离子散,更有甚者, 连家人的尸首都没找到。   百姓怨恨沸腾,官兵镇压无果。   死亡无数。   ****   当日, 卫昭背着清辞从收容所出去。清辞只剩下一口气,软塌塌地趴在他的背上。   起初卫昭叫阿姐时, 清辞还会低低地回应几声,可后来声音越来越低。   到最后, 耳边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声。   卫昭心里咯噔一下,周围全是人, 也有官兵。他背上的人太轻,轻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卫昭忍着心里的不安与恐惧,努力避开人群:“阿姐, 你睡着了吗?你别怕,我来了, 我马上带你回家,先去找郎中, 去找郎中......”   卫昭脚步一转,带着清辞去了就近的医馆。   现下是白日, 街上却布满了流窜的人。   还有几位高壮的汉子,手里拿着大刀与前来捉人的官兵打到了一起。   街面上的铺子都关了门,卫昭使劲敲才把医馆伙计给敲出来。   伙计探出一个脑袋,被街上的暴/乱吓住:“快别来了, 今日不开门。”   卫昭急急道:“麻烦救救我兄长,我带了钱的。”   伙计心软,将他们二人迎进门, 接着迅速地闭门,插上木栓,这才招呼道:“你们在这儿等一会儿。”   卫昭将清辞放到内间的小床上。   身上重量一轻,连他的心也跟着一空。他垂着眼,只双手紧紧握住清辞的手,眼神根本不敢往她脸上瞧。   可又忍不住,他抬眼,目光定住。   清辞身上的衣裳已经很脏了,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各处都氤着大块暗红的血,想来时间长了,留在上面都干了。味道并不好闻。   她也瘦了,本来脸颊上有肉,现在却只剩下骨头。   她紧闭着眼睛,连呼吸声都轻轻地,仿佛下一秒就能停止似的。   卫昭整个人紧绷着,双眼布满了血丝。他一只手握着清辞的,另一只手按在小床边,指尖轻轻地去擦她脸上沾着的脏东西。   语气哀求道:“阿姐,你就算为了我,也撑着好嘛?我不能没有你,我没了你,还不如死......”   “阿姐,你醒来。”   “阿姐,我什么都听你的,你醒过来......”   郎中很快就来了,他看着小床上躺着的人,显然被惊得一愣。近前瞧了瞧,摇摇头。   “伤得太重,时日也长,不好治啊。”   卫昭脸都白了:“能治的,你再看看,多少钱都给你,只求你把她治好。”   郎中见面前的人眼都哭肿了,不忍心道:“治是能治,只是你兄长伤得不轻,要用好些药材。用了,也不一定能彻底恢复,这是一笔很大的开销,你要想好了。”   卫昭忙点头。   郎中道:“我尽力,小哥你先出去等一会儿。”   卫昭摇摇头,眼底泛泪:“我要守着我阿姐,她若是醒来,瞧见我不在,害怕怎么办......”   郎中看看小床上躺着的男子,又瞧一眼站在一旁,半个身子都快贴靠上的小男孩。心里越发叹气。   他留在屋里也好,毕竟小床上躺着的是个姑娘。   郎中很快上手。   清辞伤得重,身上有腐肉,内里也不好。   她昏了将近两天,第三日才能勉强睁睁眼,很快又睡过去。   卫昭就在旁边,觉也睡不着,只睁着眼睛看清辞。   瞧见她皱眉了,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大手攥起来,憋闷地疼。有时她醒来对着卫昭笑一下,卫昭的心又霎时飘在空中。   他的心因为清辞忽上忽下,也因为她渐渐好转的身体,慢慢地落了下去。脸上是劫后余生的笑。   ****   他们在医馆待了有三天。   伙计将花费告诉卫昭,又说:“师父瞧你们可怜,住在这儿的钱就免了,只算了药材费。”   卫昭问:“这附近可有金银一类的铺子?”他出来得急,只捎了过路的盘缠,但他将清辞藏起的小包袱带了出来。   伙计便道:“可是要当东西?有是有的,不过这几日你也瞧见了外面是个什么样子,大概也关门了。”   卫昭来远安县时,到处打听才打听到收容所的位置。他并不敢保证清辞就在里面,只能报着一线希望。   门口有官兵守着,他是进不去的。   但收容所里并不是只有一个人,谁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的。都有家人疼爱关心。   他只不过在人群里哭了几声,就有好些人跳出来一起哭。还有些人看不过眼去,也是被欺负得狠了,众人一合计,便拿上家伙冲进了收容所。   所幸,清辞就在里面。   所幸,她人没事。   否则卫昭真不知道自己能干出什么事来。   自从那天起,远安县就一直处在动乱中。先前的流民也加入跟官兵的斗争,虽然很快就被镇压。   但这里已经不安定了。   动辄就有人横死街头,太不安全。有好些人已经连夜离开了远安县,没有离开的,也闭门不出。   卫昭将清辞留在了医馆,起身去了外面。刚出门就瞧见几位兵士拿着□□在街上走动,将形迹可疑的人抓起。   他现在只是个半大孩子,自然没有威胁。他们也只是多看了卫昭几眼,很快便擦肩,   他转了好几个街,都没瞧见开门的商户。手里还有余钱,交医药费肯定是不够的。或许可以跟郎中商量一下,将簪子玉石都给他?   卫昭一直往前走,路中央站着两位勾肩搭背的人。   他们二人穿着宽大的长袍,面上敷粉,唇也涂得红红,他们在说话,声音却尖细,不像女人不像男人。   是阉人。   卫昭垂头往前走,忽然听见二人的谈话。愣了愣。   “干爹派咱们来,也太无趣了。这里哪有洛阳城繁华呀,瞧瞧,我都瘦了一圈了。”   “你就知足吧,不来这里,把你留在洛阳,你能帮上干爹什么忙?如今宫里那位偏听梁常侍,已经很冷落咱们干爹了,现下又出了这样的事,传到宫里去,干爹要发火的......”   “干爹发再大的火,也落不到咱们头上。有齐姑娘受着呢。”   他们二人皆是年纪轻轻的小宦官,平日里跟在王常侍身边,这次被派了来监工。   二人说起齐姑娘,面上没有半分尊敬,反倒露出幸灾乐祸的笑。   他们接着又道:“也不知是哪个小杂种,竟然坏了我们的好事。将收容所的人给放跑了,你不知道,建摘星楼的那群人中,有个姓刘的,叫刘胖,名字俗气,但长得可俊了。”说话的人叫小春,体型偏高,嗓子尖细。   旁边那位叫宝子,就问:“吆,你把人怎么了?”   小春惋惜摇头:“还没上手,人就没了。送去了收容所,本想过几日,把他弄到我身边,结果就出了这事。”他叹息一声:“那人确实好看,身段也好,若跟不成我,献给干爹也不错,还能换个赏赐。”   宝子就笑:“你们呐,男人又甚好玩的?女人香香软软才好呢!”   他们二人说说笑笑往前走。今日本来就是出来寻乐子的,没成想每找到开门的商户,就买了几壶酒,往回走。   前面突然出来一个人。   瞧着不大,唇红齿白,模样生得可漂亮了。   小春看直了眼。   就见那小男孩往前走了半步,露了个怯生生的笑。   卫昭道:“你们说我兄长怎么了?”   小春愣了愣:“刘胖?我们说的话你都听去了?”卫昭点点头,眸光黑亮。   小春跟宝子对视一眼,想着这人不能留了。就往没人的街角走:“想知道你兄长在哪儿,你跟我们来。”   卫昭站在原地,踌躇着,像是害怕。   小春就笑:“你别怕,这里人多,来这里,我偷偷告诉你,不能被旁人听了去。”   卫昭这才点头:“好。”   他们将卫昭领去了僻静的街角,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四处是逼仄的墙壁,堪堪留出站人的位置。   小春站在路头对着卫昭招手,宝子则站在旁边,脸上的笑容幸灾乐祸的。卫昭也跟着笑。   他问:“你们方才说,要把我阿兄弄上手,是什么意思?”   周围没了人,小春就没了顾忌。   他跟宝子同龄,都是十六岁,但因是年长才去势,比从小就去的心思要沉几分。尤其瞧见这些身体完整的男子,格外嫉妒。   小春毫不避讳道:“你兄长啊,长得可俊了。那么俊的人,我一眼就瞧见了。本来是想着让他跟了我,可他不愿,我就只能惩罚他,让他背着大石站到我满意啦、在雪地里跪着啦,可好玩了......”   卫昭笑,眼神亮亮的,他往前走几步,有些天真地问道:“我阿兄一定很疼。”   小春道:“当然啊,谁让他不听我的......”   小春话没完,便觉得腹部一阵尖锐的疼。他低头去看,只看见一把生锈的钝刀没入。他身上的衣裳是崭新的,被染红了,他刚要尖叫,还没出声就被捂住嘴重重摔在地上。   “你......你......”   卫昭嘴边笑意越发大,眼神却黑沉沉:“我叫卫昭。”   他说完,刀子一拔,直接往宝子身上扔去。又迅速压在宝子身上,捂住他的嘴,等人不动了,才站起身。   “你们该死。”卫昭的嘴角倏地落下,唇角抿成锋利的线。他的右手握着把菜刀,从家里拿的。刀刃有些顿,他的动作就慢了些。   银亮的刀刃红了,血汇聚在刀尖滴落。   宝子已经死了,小春却瞪大眼睛,手指挣扎着指向卫昭,喉咙里嗬嗬地响着:“你......你......”   看见卫昭身后的人,他眼睛一亮:“齐姑娘,救、救我......”他的头蓦地偏向一侧,整个人软倒在地。   卫昭回头,瞧见一位女子正站在后面。   齐桂明穿一身洒金长裙,长发高盘,上面坠着满满金玉。她姿态端庄立在卫昭身后。   丹凤眼,柳叶眉,薄唇小嘴。她的身段好,眼角眉梢都是勾人的媚态,裙角沾了血,她毫不在意地往前几步。   她道:“你杀了他们。”   卫昭往后去看,除了齐桂明。她身后还跟着两位白了脸的丫鬟,大有卫昭一动就喊的迹象。   卫昭没说话,心里思量着该如何解决掉眼前的人才好。   却听她又道:“你的兄长是......刘胖?”   卫昭警惕地蹬着眼前的女子,反问她:“关你何事?”   齐桂明不再多说,回头看一眼身边跟着的两个丫鬟。她垂着眼,唤她们到跟前来,却趁她们不注意,从腰间掏出把精致的匕首。将二人解决。   卫昭冷眼看她,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齐桂明道:“你手里拿着的,是要当了吗?”   卫昭方才打斗间,手里拿着的包袱露了口,一支玉簪子掉出,碎成两半。   齐桂明往前走,裙摆彻底染了血,她将腰间悬挂的荷包拿出,从中掏出几个银锭:“我要了,你走吧。”   卫昭问:“为何?”   齐桂明呵笑了声:“看不惯他们行事。”   卫昭不欲多说,将包袱留下,拿着银锭走了。   齐桂明站在原处,盯着卫昭的背景久久不能回神。   她打扮得极好看,衣裳料子是川地运来的锦缎,头上簪的簪子、腕上带的玉镯,动辄百金。   她整个人都像是金子堆砌的,美得不可方物。   她的心里却空落落的。内里的伤也只她一个人知晓,太监的手段残忍。没了那根东西,床上就越发折磨人。   她弯弯唇,笑出了声。倒地的两个丫鬟是王常侍派来伺候她的,相处几日也有了些感情。   但她的心早在父亲将她送去王常侍床上时,就冷得成了坚冰。唯有想到那个名字时,稍稍动了动。   .......只愿他平安就好。   ****   隔了几日,王常侍来了远安县,收拾乱摊子。   属下将小春宝子并齐桂明的两位丫鬟尸体抬到院子里。王常侍面色阴沉,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齐桂明没等人说话,已经跪在地上,双手攥着王常侍的下摆。王常侍年纪很大了,瞧着四十出头,面容普通。盯人时却极压迫。   齐桂明在他的眼神注视下哭出了声:“大人,我自从跟了你,便一心一意,只想让您开心。可是他们......”她伸手指着小春宝子的尸体,泣不成声。   “她们二人护着我,不幸丧命。幸亏我随身带着匕首,当时路上一片混乱,还有些很可怕的男子,他们跟小春宝子扭打起来,我这才逃脱了......”   王常侍捏着齐桂明的下巴:“你说他二人戏弄你?”   齐桂明只是哭,她闭紧了眼。   她的面容美艳,泪珠像宝珠似的一颗颗从她莹白无暇的面容滚落。   是个让人瞧见了就把持不住的长相。   王常侍吸了口气,用手指捏捏她的唇,又往下。当着院里下仆的面,好一番调弄,才松手。   “他们死就死了,随便扔出去,我的女人也敢碰,胆子肥了。这一茬就过去,我问你,我听说你前些日子去打听过一个人,好像是姓孟的,你打听他做什么?”   齐桂明掩在大袖下的双手紧握,指尖掐进了肉里:“我听说大人要建摘星楼,便知道大人心里有我,我欢喜,就去瞧过几眼,大人也知道我心肠软,瞧见有些人才不过十五六,想起我家中的弟妹,心里不忍罢了......见着这些年纪轻的,上去问过几句,传话的人是怎么跟您说的?”   王常侍的脸色转晴,低头吮吮她的脸蛋:“如此,无事了。”他转身就往外走。齐桂明还扯着他的下摆,低声道:“大人才来便要走,我想您,就留下吧。”   王常侍笑了几声:“你且等等,我去去就来。”   齐桂明乖巧应是,跪在地上。   垂着头,等人离开了才起身,佯装出整理发髻的姿势,将脸颊上的痕迹擦干。   齐桂明进了屋里,斜躺在塌上。身上只穿了件薄纱勉强盖住,极诱惑人的姿态。   人都退下去,她将绿珠招进来,绿珠是从小陪她长大的丫鬟,信得过。   齐桂明问:“他怎么样了?”   绿珠回:“已经大好了,现下回了家。”   齐桂明低着头,摆弄着一根从外面随意拔的狗尾巴草:“好了就行,他总是那么善良,顶替了人来,命都快没了,所幸现下好了,”她又道:“我怎么就不会弄?他那时送了我根小兔子,可被我弄丢了。”   绿珠劝道:“姑娘,您别再想他了。如今,也不成了。”   齐桂明低低地嗯了声,失落道:“是呀,我的身子给了阉人,多脏呀。”   绿珠急道:“姑娘慎言。”   齐桂明笑一笑:“我知道的,只在你面前说。”   ****   清辞已经回了家,她现在已经大好了,只是身子不能大动,要一直躺着休息。   她脱下衣裳,全是伤。卫昭也不避讳,跟刘秀云两人在旁,边给她上药边哭。眼泪啪嗒啪嗒地流。   弄得清辞连疼都不敢呼出声,只闭紧嘴巴忍着。   刘秀云就问:“那些首饰,你全给当了?”   卫昭的心思全在清辞身上,握着她的手,脑袋侧着。并不去看清辞的身子,他也知道要避讳,可他不想出去,只能将眼闭起来才能留在屋里。   有时还能帮她把胳膊上的伤口上药。   卫昭敷衍地嗯了声,说了个数。   刘秀云惊讶:“能当这么些钱?”   卫昭道:“不是当的,是有个叫齐姑娘的买去了。”他顿了顿,问清辞:“阿姐,你认识齐姑娘吗?”   清辞趴在炕上。   她整个人都不能动,一只手被卫昭握着。后背都敷上了药,连腿上都有伤。她是有些疼得,稍稍动了动身子,眉头一皱:“......齐姑娘?”   她隐约有印象。   她想换个姿势,但是卫昭还握着她的手。但她这样趴着很不舒服,尝试往外抽,卫昭立马抬眼看她,叫她:“阿姐。”   清辞趁机将双手交叠放在枕头上,下巴落在上面:“我这样舒服。”   卫昭闷闷道:“好吧。”   他又往清辞身边靠了靠,伸出指腹搭在她的手臂上,也学着她的动作,将下巴搭在另一只手背上,眨着眼盯着她看。   清辞在想着事情,就没在意两人之间的距离。   齐姑娘?   清辞认识的姑娘并不多,这个名字很耳熟,还是在远安县能够出那么多钱的齐姑娘......   她几乎是立马就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经常坐在河边等着她的齐姑娘。   清辞从前在远安县卖鸡蛋,偶然一次回家时,路上遇见了一位姑娘蹲在河边哭。   她怕姑娘要寻短见,便上前安慰。   久而久之,她每次卖完鸡蛋回家,总能在河边瞧见那位姑娘。后来清辞知道这姑娘是齐家的长女,齐桂明。是要送去宫里的。   后来没再见到齐桂明,但却等来了一众要抓她的齐家下人。说她弄得齐家姑娘不愿嫁人,要捉了她回去。   清辞躲起来,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再没去过远安县。卖鸡蛋也是挑别的县城卖。   清辞就说:“我记得她。”   想要问一句她瞧着如何,没问出口。这也不必问,当初那个在河边的姑娘,天真又善良,却被送去阉人身边。只盼着她的日子能好过。   就算是问了,过得不好,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清辞问他:“原是她帮了我,只是她为何买你的东西?”   卫昭自然不会说实话:“街上商铺不开门,我没有钱,就哭,被她瞧见了,就买了。”   清辞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卫昭心里不开心,闷闷得有些堵。   他干脆爬到床上去,小心翼翼地贴着清辞的身子躺下,侧过身。面容对着她道:“阿姐,你别想旁人了,你身体怎么样了?疼不疼?”   清辞摇摇头:“已经大好了。你别担心。”   她的面容还是泛白,卫昭就下去端了杯水,递到她嘴边让她润润唇,然后又躺下。伸出手将她脸侧的碎发拨到一旁,仔细地盯着她的脸瞧。   他们二人离得距离很近,近到卫昭的胸口又开始出声,挺大的声音。震的耳朵里全是。   他也不避讳,反而又靠近些。近到清辞的眼珠子里只有他放大的脸。   他脸红了,却极开心:“阿姐,你有事情一定要跟我说。”   清辞嗯了声,往旁边移移身子。   卫昭又靠过去。   快十三岁的少年郎,面容很是好看。他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清辞的头,像是在学她曾经摸他的头似的。   卫昭道:“疼了也要说,不要忍着。”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做法了——   变大变大变大!!!! 第36章 、晋江文学城04   昭帝十五年发生在远安县的那场□□, 很快就被镇压,死伤的百姓无数。   上头并没有怪罪。   这就让远安县的齐老爷与一并官员肆无忌惮,越发变本加厉。甚至还发生了让官兵闯入民宅, 见着男子就抓走的恶行。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 已是梁昭帝在位的第十八个年头。自从昭帝上位后,宠宦官远贤臣, 使得朝野上下一片混乱。纵使各地纷纷起义,仍无法制止昭帝贪图享乐的心。   大梁王朝的统治已是岌岌可危。正如一根内里被蛀虫腐蚀的梁柱, 只剩外面的繁华。   在上头的贵人们尚且担惊受怕,更别提身在底层的百姓们。   “已经连下了一月的暴雨, 看来今年的粮食又收不成了。”   “是啊。这雨来得急,村西有户人家的小娃娃,才一岁多点就被暴雨冲走了。”   “可找回来了?”   “没呢, 雨太大,不一会儿就见不到人影了。”   “唉。”   清辞顶着大雨将院门打开, 又将门口旁边的专门放水的沟用长棍捅了捅,从里捅出好些杂草和污泥。   院里的水瞬间从沟里流出。   清辞身上已经被水浇透, 看一眼门外,道:“今日是卫昭回家的日子, 可又下了大雨。可千万别在回村的路上,不然,连个住处都没有。”   刘秀云站在房门口,招呼清辞快进来, 说:“他如今也十五了,又不是小孩子,下这么大雨, 定不会傻傻地往家赶的,你放宽心。”   清辞嗯了一声,忙跑到屋门口。拍拍身上的水。目光瞧着密集的雨线,心里隐隐担忧。   这些年,每当村里要人服劳役,都是卫昭顶上的。   他总说不放心清辞,小时候哭着喊着抱着她的胳膊不让走,后来年纪大些了,他得了消息便离开。   根本不给清辞留下他的机会。   他是去年秋天服的役,如今也有半年未回家了。期间清辞不放心,去瞧过卫昭几眼,心也就放了放。   如今,就盼着他回家了。   清辞跟刘秀云往屋里去,还没走到正屋,就被雨水浇透。屋顶破了个洞,雨水渗进来。   清辞就搬着梯子去外面,人刚碰到屋顶的茅草,就听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地上的水被踩得哗哗响。   人未到,声先来:“阿姐,我回来啦!”   卫昭跑进来,眨眼就瞧见清辞站在高高的梯子上,骇得心猛地一坠,他忙跑上前,两只大手稳稳地握着长梯:“你怎么跑到上面去了?不是说了,这种事让我来,你快下来。”   清辞早在听见声音时就往外看,卫昭乍一出现在眼前,她眼里就有泪珠渗出。   看见他平安,她就放心了。   清辞没动,仍旧站在上面:“你扶好,我很快就弄好了。”   卫昭见清辞不听,也没法子,只得稳稳扶住梯子。   他给她递茅草,待清辞将房顶上的洞填补好,人刚刚踩到梯子下面的一截,便被卫昭拦腰抱下。   卫昭已经成大人了。   他长得很高了,清辞站到他面前,才勉强到他的下巴,且他这几年一直干重活累活,人也比小时候强健不少。   他伸手抱清辞时,上臂隐隐透出肌肉线条。穿着一身灰布衣,脸上的笑容却明朗。   眼底映着清辞的影子,他没松手,就着方才的动作抱住了清辞,脸颊在她的脖颈处来回动动。   语气软软道:“阿姐,我回来啦。我一回来就看到你站那么高,吓我一跳,我的心现在还在跳着呢,你听听。”   清辞人还有些没回过神。   她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方才一脚就能踩到地上,冷不丁被他两只手抱住腰。他的掌心烫,让她有些不自在,刚想推开,他又抱上来。   他比清辞高了一个头,清辞站在他面前要仰头才行。她人站在卫昭面前,显得小小的。她整个人被箍在卫昭的胸膛里,耳边是他一声声撒娇似的呢喃。   清辞心里的违和感越来越大。   她伸手将卫昭推开:“外面下雨,快进屋吧。”   说完转身就走。   卫昭站在原处,嘴角弯了弯,胸膛处被湿透的清辞氤的一片冰凉,那感觉却让他无限回味。他有些不满地伸手,摸摸胸膛,感觉阿姐变小也变软了。   他抱她在怀里,一只手就可以环住她。卫昭又笑,这感觉真不错。   卫昭风似的跑进屋,跟在清辞身后。他的身上也湿透了,却并不凉,反而像个火炉子似的。   清辞将帕子递过去,卫昭接过,胡乱地将脸擦了一遍。清辞就说他:“好好擦,着凉要感冒的。”   卫昭却坐到了炕边,仰起头笑:“阿姐帮我好不好?”他抬抬两只手:“那群人太没用了,修个高楼而已,什么也不敢什么也不会,最后还要我去弄,我一个人就要搬好几块大石,现在累得都抬不起了......”他的两只胳膊倏地落下去,一幅有气无力的模样。   清辞轻拍了他的头一下:“就你懒。”   卫昭并不反感,反而将头往清辞手掌下伸去,双眼黑黑亮亮,闪着耀眼的碎光:“阿姐再用些力气,我都没感觉。”   清辞被他逗笑,方才的不适感褪去。   眼前这人,还是她的阿弟呀。   卫昭出去了有大半年,虽然瞧着高了壮了,但是脱下外衣,身上还是没有多少肉。   他的衣裳还是清辞曾经穿过的。他说什么也不肯穿新衣裳,还是刘秀云将清辞之前的衣裳重新改了改,他才穿的。他穿着,比穿新衣裳还开心。   他现下穿的衣裳湿透了,贴在身上。清辞就让他脱了,卫昭利索地将上衣除去,随后坐在炕上,朝着清辞傻乐。   清辞没管他,用帕子将他身上擦了擦,见他浑身都被湿透了,就说:“还是用水冲冲吧。”   卫昭道:“我都习惯了,明天再洗。”   清辞皱皱眉,觉得她的阿弟出去了半年不爱干净了:“那你这样睡觉,能舒服吗?”   卫昭就问:“我今晚能在你屋里睡吗?”   清辞听了,将帕子扔在他脸上:“你说呢。”   卫昭点点头:“我觉得行。”   清辞没说话,她站在卫昭身前,歪着头打量他。他说出那句话坦坦荡荡,一点避讳也没有。   卫昭如今也有十五了,好些他这样年纪的都娶妻生子了。他却还像个小孩似的,闹着要跟阿姐一起睡。   他闹着要跟她睡,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就想起前几日,雨下得好大,她根本就不敢睡觉。碍于面子,也没跟刘秀云说,毕竟她现在也不小了,胆子却丁点大,说出去让人笑话。   卫昭回来了就不同了,早些年他们俩在一个屋睡觉时,清辞晚上害怕了就握着他的手。   后来大了,分了房,她每次都是窝在被里。   现在卫昭又提起......   清辞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窗外,雨下得仍旧大。像密集的线条,不间断。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   晚上会不会突然打雷呢?   她在心里想着,不自觉地往后退几步,心里就有些害怕。   卫昭一直看着清辞的脸色,瞧见她的脸白了白。他就站起身,上前握着清辞的手晃动几下。   “阿姐,好阿姐,我都半年没回家,你就不想我?”   清辞愣了会儿,摇头。   卫昭的脸立马沉下:“我每天都在想你,白天想,晚上想......”   清辞开口打住他的话:“你正经些。”   卫昭撅撅嘴:“东屋都没人住,冷冰冰的,一点人气都没有,我才不要去。”   清辞:“东屋一直打扫着,知道你要回家,刚打扫干净了。”   卫昭被噎住,他才不那么容易放弃。   只要一想起方才抱着阿姐时,那香香软软的气息,浑身都仿佛被电过,胸腔阵阵暖流叫嚣着要留下。   他松开清辞的手,一个挺身跳到了炕上,躺在他原先睡得位置,嘴里嘟囔:“我好累,我睡着了。阿姐千万别吵醒我。”   清辞被他一幅无赖样逗笑了,上前去扯着他的胳膊道:“你去冲冲,身上怪脏的。”   卫昭问:“我去冲了,就能睡?”   清辞:“快去冲,一会儿晚了,可不给你烧水。”   卫昭一溜烟地爬起,往外边走边道:“凉水就行,我已经是男人了,不用热水。”   卫昭虽然大了,在清辞的眼里,却比小时候还要缠人。   他小的时候人小,要是惹着清辞了,清辞一只手就能抓住他。可他现在比她还要高,她站在他面前须得仰着头才行。气势上就输了。   清辞有些气闷。   她总觉得这半年来,阿弟改变了很多。从前他虽然也很亲近她,可却不想今天似的这么粘人,就连沐浴都要她在外间陪着。   她不想纵着卫昭的臭毛病,可听着他一声声撒娇似的控诉,就迈不开腿,所幸站在外面等着。   卫昭冲得很快。   他出来时衣裳没穿好,只堪堪将外裳披着,下袴也松松垮垮地搭在腰间。他从前皮肤白,现在有些黑了,但仍比普通乡下人要细腻些,水珠顺着他的下巴沿着胸膛滑落。   腹部结实有力。   清辞看一眼就将目光移开:“将衣裳穿好。”   卫昭就笑嘻嘻地将扣子扣好,随后拉着清辞的手去了东屋。   清辞问他:“怎么来这儿了?”   卫昭凑到她耳边低声:“阿姐来了就知道。”   卫昭神神秘秘的。   他要去清辞屋里睡,自然不能告诉刘秀云,刘秀云是不让的,所以他的东西都放在了东屋。   他将包袱拿出。   第一层是他离家时带的灰布,磨得有些泛白。打开后,里面竟然还有一块小包袱,料子要好些。   “阿姐,你打开瞧瞧。”   清辞接过,将小包袱打开。   里面的东西露出,她拿起来,有些愣地张开嘴,看看卫昭,觉得不可思议。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包袱里装着的,是一件大红底的洒金长裙。裙子用的料子虽然不是最好,但在远安县已经是极好的了。   料子上手软,花纹也好看。   是一朵朵绽放的牡丹纹,用金线勾勒,即使是夜晚,有烛火照着,像碎光揉进去。   卫昭见清辞没说话,就凑过去,问她:“阿姐喜欢吗?”   清辞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喜欢,我很喜欢。”   她喜欢得很。   她从前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长裙。   裙色要鲜艳,花纹也要张扬些,就像她曾经似的,是个被所有人宠爱的小姑娘。   做什么都不怕。   穿的自然也要最显眼的。   清辞问他:“你是怎么来的钱?”   这裙子光看着就要花不少,卫昭每次离家,清辞都会给他许多。但吃喝需要用钱,是万万不可能攒下这么多的。   卫昭毫不在意道:“干得好了,上头有奖赏啊。”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聊,就转移:“阿姐快进去试试。”   清辞果然去想裙子,有些犹豫:“还是不了吧,我都好几年没穿过裙子,不习惯了......”   卫昭一个劲催她:“好不容易买了来,阿姐就去试试,我想看嘛。”   她也挺想穿的啊......   清辞眨眨眼,目露期待,口是心非道:“既然你想看,那我就穿穿。”   卫昭去了屋外等着。   他心里一面期待着,一面又紧张。   看着外面的大雨,冰凉凉,却无法将他心里的热火浇灭,他整个人都有些躁。嘴唇都干了,他舔了舔。   往屋内瞧一眼,只能瞧见一个黑黑的虚影,他整个人像是被电到似的,又快速把头转开。   胸膛里又开始砰砰砰......   卫昭低着头,心想又骗了阿姐。   可是他干的事可不能让阿姐知道。   他是去服役,活累不说,那群官兵根本不把他当人看。他心里就存着气。正巧一同服役的,有几人家里有些钱,但无势,被官兵强抓了来服役。   他们心里怨恨这些人。说起来,便想报仇。   卫昭做的就是这样的生意。   那些人把欺负过他们的官兵亦或者来监工的太监说出,而卫昭就负责替他们报仇。   他自然知道这项活危险,是以他从来不留活口。   他从小力气就比旁人大,对付几个太监或者官兵还是绰绰有余的。他也没留下把柄,是以赚了好些钱。   他只攒够了阿姐的裙子钱,就再也不干了。   他想安安稳稳回到阿姐身边,并不想多惹事端。   卫昭站在雨幕里,视线盯着黑沉夜色下,地面上被溅起的污浊泥水,他的指腹动了动。   捻了几下,像是沾上了脏东西。   黑夜将他的面容勾勒得越发沉肃阴冷,双唇的色有些红,瞧着却像殷红的血染的。   过了一会儿,屋里传出清辞的声音。   卫昭回神,眼神立马亮了。先前脸上的沉冷不见,嘴角勾着,一派阳光明朗的模样。   清辞有些不习惯,双手不自在地扯了扯宽大的下裙。   她面上的表情有些拘谨,见卫昭来了,就问他:“......好看吗?”   她好久没穿过女装了。方才摸着这裙子,都有些忘记该怎么穿上,费了好些功夫,可又浑身不自在。   尤其被卫昭直愣愣地盯着。   卫昭看着她,没出声。   清辞就说:“我去换下来。”   卫昭忙抓住她的手腕,旋即又松开,脸颊开始变红:“别呀,很好看,就穿着嘛。”   清辞平日里穿惯了灰色衣裳,纵使五官好看,但仍不很显眼。况且她的发髻也是随便挽了个在头顶,活像个小少年。   现下不同了。   裙子合她的身段,大红的长裙穿在她身上,像量身做的。红金交错,越发将她的皮肤显得白,窗外是蒙蒙雨雾,屋内则是一位明艳动人的大姑娘。   她仍旧只挽了个发髻,额头露出,显得精神。   双眼湛亮有神,许是有些羞,不太敢抬眼看人,长长睫毛不停地眨动着。   卫昭看愣了眼。   方才碰过阿姐手腕的指腹,火辣辣得烫人。他下意识捻了捻,又猛地顿住,不想让方才的触感从指腹消失。   他抿抿唇,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想说,阿姐你的睫毛好长啊,我可以碰碰吗?   或者是,阿姐你抬眼看看我,你看我一眼我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亦或是,阿姐,你真美。   这些话卫昭统统都没说出口,到了嘴边,变成了磕磕绊绊的一句:“好、好看的。”   清辞有些不相信,她双手轻轻抓着下摆的一处,来回转了转,裙摆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摆动,裙边用金线勾着,一来一回像翩翩起舞的蝶。   她就笑了:“是很好看呀。”   卫昭只点头,看她一眼就将头底下,耳根子都红透了。   清辞并没有发现卫昭的异样。   她方才穿的时候,因为头一次,有些羞。但卫昭说好看了,她就放心了,往前走了几步,心里越发欢喜。   她睁大眼睛,眸子亮晶晶。在屋内走动了好几下,步伐从最开始的慢到了后来稍快,像是要起舞似的。   卫昭问她:“阿姐会跳舞?”   清辞摇摇头:“从前会一些,现在都忘了。”她说完,张张手,在原地转了几圈,跳了个不伦不类的舞,问他:“怎么样?”   卫昭人都呆了。   他并不会欣赏舞,也从不知道别人跳起来是什么样。   他有眼睛,他眼里的阿姐,只是动动身子,他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他要拼命捂着嘴,才能将那颗灼热的心藏好。   ****   卫昭第二日醒了个大早。   清辞还在旁边睡,许是因为昨日穿了裙子。她的嘴角在笑,就连睡梦中的眉眼都是弯着的。   雨后的日光好,照亮了半个屋。清辞就睡在日光下,连她脸上的小绒毛都能瞧见。   卫昭只匆匆瞥了一眼就起身。   飞快地离了屋子。   虽然人离开了,但是脑海里却全是阿姐方才睡着的样子。对他完全没有防备,整个身子靠过来,他若是往前凑凑,就能碰到阿姐了。   ......碰哪里呢?   卫昭不敢多想,趁着刘秀云没起,将身上的衣裳换下。下袴也脱了,泡在水里好一番搓洗。   见干净了,才搭在绳子上。   旁边还有一盆子的衣物,他随意翻了翻,是阿姐的。他就顺手全洗了,晒好后,刘秀云就起了。   刘秀云很惊讶:“你起得好早?这半年累了吧,怎么不多睡会儿?”   卫昭想起自己起早的原因,就有些尴尬到不知该说什么。面上红了红,道:“习惯了。”   刘秀云应了声:“那你也去休息会儿,我做饭去,一会儿就能吃了。”   卫昭:“好。”   清辞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自从那时在服役伤着后,她的身体就变差了,这些年年岁不好,粮食收成不行。营养跟不上,她的身体就有些虚。   但只她自己一个人知道。   她在屋内咳了几声,人还没动,卫昭就跑进来,一把将门推开:“阿姐,你怎么了?”   清辞微怔,她的手上拿着裹胸布,衣领开得大,顺着她的脖颈一直开到了锁骨稍下,大片肌肤裸露着。   她的面色稍沉,看一眼卫昭。本意是想让他自己识趣些出去,但他傻愣愣地站着,目光盯着她,像是黏住了似的。   她就严肃语气:“卫昭,你出去。往后进来要敲门。”   卫昭回过神,忙转身,并未出去,反倒很有理:“我听到你咳了,是昨夜着凉了吗?我离家这半年,你经常咳吗?”   清辞先将自己收拾好,只道:“早晨醒来嗓子干,喝点水就好了,你别大惊小怪。”   卫昭一直跟在她身后,她去哪里他就去哪儿。   过了许久,没听见清辞再咳,这才放下心去。   卫昭道:“我能挣钱了,孙同安去了城里,我有时也会去帮忙杀猪。能得到些钱,你若觉得不够,我再去找别的活......”   清辞就说:“够了够了,你先在家休息。”   去年,孙芳嫁给了张诚。   恰逢村里接连暴雨,粮食收成不好,孙屠户在村里也没了生意,索性跟着闺女一起,全家搬去了县城居住。   卫昭正在城里服役。他闲暇时就跑去孙同安家里帮忙杀猪,能得些钱。   不过这些钱并不算多,多得是他用其他手段得的。   说起孙同安,清辞就问他:“孙芳成亲时,我还去喝过酒。她现在在城里怎么样?张诚待她好吗?”   卫昭笑:“没有我待阿姐好。”   又来了,总是几句话就没正形。清辞皱眉看他,卫昭立马改口:“孙同安也在城里,且张诚的爹娘很喜欢孙芳,待她像亲闺女,阿姐别总关心旁人,你关心关心我嘛。”   他每次去孙同安家,都会被张诚拽着聊天。张诚娶了孙芳,整个人红光满面,见着人就想炫耀。   每次卫昭去,都恨不能再也不去。   清辞知道孙芳过得好,她心里也欢喜,就露了笑。   她去屋里翻出木匣子,卫昭凑过去看:“这么多钱呢!”   里面有几块银锭,光铜板也有好几串。   清辞道:“这些年一直攒着呢,有大半是你当的首饰得来的,当时我若没生病,也不至于全当了,还能留下。”   卫昭就说:“都是死物,哪有阿姐重要。”   清辞心里暖融融的。   她将木匣子推到卫昭面前:“你数数,里面有多少。”   卫昭接过,他一向很听清辞的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都是乐呵呵地。   他数完后,清辞就探头过去,问:“多不多?”   卫昭抬眼就瞧见清辞放大的脸,一时之间心脏砰砰跳动,“多呢。”   清辞宝贝似的抱着木匣子放到原来的位置,说:“留着给你娶妻子,你可有喜欢的人了?”   卫昭愣愣的,盯着清辞的笑容瞧。   胸膛里的跳动猛地一窒,仿佛整个落下去似的。   他不自觉地抿紧了唇,目光黑又沉。   作者有话要说:  稍后还有一更~ 第37章 、第 37 章   卫昭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他自然知道, 阿姐攒钱给他娶妻子,是为了他好。   可是他心里就是不舒服,非常地不舒服......   昨日夜里, 他梦里有个女子,眉眼弯弯的, 瞧着好看极了。穿一身大红洒金的长裙,过了一会儿, 就成了灰色的棉衣。   那张脸模模糊糊得看不清。   但他心里却隐约知道是谁,只是一直不敢承认。   现下阿姐问他喜欢谁, 他能喜欢谁呢?   他不知道,也不明白。   他只觉得, 要跟阿姐一直在一起,谁也不离开谁最好了。   卫昭就说:“我没有喜欢的人。”   清辞还挺失望的。   她觉得长大的卫昭变得越发好看了,笑的时候好看不笑的时候也好看, 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 也不知往后会娶了哪家的女儿?   她的阿弟可好了,不仅会做饭, 还会帮着洗衣裳。今早上的衣裳就是他洗的,而且他还吃苦耐劳......   有好多好多的优点, 要是细细数,一天都数不完。   清辞就想着,往后他要是娶妻,一定帮他好好把关, 要娶个顶顶好的女子配他才行。   只是卫昭现在不愿意提,就暂且不说了。   钱清辞就一直攒着。   毕竟好人家的女儿,肯定要出好些聘礼, 她可不能让自己阿弟在女方面前失了诚意。   ****   刘秀云最近身体不舒服,年纪大了,身上一堆的毛病。   清辞从郎中那里拿了药来,煮好了递到刘秀云的嘴边:“阿婆,你好歹喝几口。”   刘秀云勉强起身,就这清辞的手一口喝下去:“最近也不知怎么的,总感觉浑身丁点力气也没有。”   清辞也不晓得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前几日还好好的,可是近来却整日躺在床上。也许是因为淋了雨,着了凉。   “你喝了药好好睡一觉,醒来就舒服了。”   清辞将手背放到刘秀云的额头上,有些烫。   现在还是初春,仍有些冷。她将自己屋里的被子拿来,盖到了刘秀云身上。   一出门,就见卫昭站在院子里。   卫昭道:“阿婆怎么了?”   清辞有些不开心。   阿婆的身体一直都是好好的,她虽然年纪大些,可是身体强健。平日里的家务活大半都是她做的。   可是现在却病了。   脸色苍白,眉眼间的皱纹也多了不少。说话有气无力的。   清辞瞧见了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她道:“病了有好些天了,请了郎中来,只说是着凉,要注意保暖别冻着。可这喝了近五天的药,还没见好呢。”   卫昭点点头,提议道:“是不是吃的不好?我看见家中的米粮不多了,蔬菜也只剩下一些,或许给阿婆吃些肉,有了力气就好了?”   清辞犯愁:“去哪里弄肉啊。现下村里没卖的,要不......”她的目光看向院子里的五只鸡,心下虽不忍,可为了阿婆也只能牺牲它们。   卫昭也注意到了清辞的目光,他忙扯过清辞的手,拉着往外走:“去后山呀,后山有好些野鸡野兔,村里人都不知道呢。”   卫昭小时就往山里跑,对里面很熟悉。   清辞跟在他的后面,步伐比他要小许多。   她走了有几步就开始喘气,山间路不好走,她险些绊倒。她没出声,默默跟在后面。   又往前走了几步,清辞被绊了下,她去抓前面的卫昭,掌心攥着他的衣裳,这才站稳。   “阿姐,你脸怎么白了?”卫昭回头就瞧见清辞白着一张脸。他心里一紧,忙扶着清辞坐到了一块大石上。   清辞说:“我没事,被绊了。”   卫昭并不信她的说辞,他将手放到她的脸上。凉凉的,像是冻着似的。又去看她的脸,她的眼皮沉沉,累极的模样。他问:“是不是那年落下的病根?”   当时郎中说清辞命大活了下来,又说要好好调养。   可这么些年,卫昭大都在城里或是服役或是打工,回家的次数寥寥无几,实在太想阿姐了,才回来住几日。   他想赚很多的钱,给阿姐买好多好东西。   他并不知道清辞在家中有没有听郎中的话,开的药并不便宜。或许她没喝?   是了,那一匣子的钱,若不是阿姐将药钱省下,怎么会攒下那么多?   卫昭生气得沉了脸:“你、你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吗?!”   清辞捂住胸口坐在大石上喘息。   她自知理亏,也知晓现在这副身体变差了许多。那时候在摘星楼,寒冷冬日,她一站就是一天。本就是女子,特殊日子里,疼得要命。   她那时在想什么呢?好像什么都没想,只想这一天快点过去,过去一天,她离回家的日子就近。   她本来就因为家人的事,少了很多的念想,只盼着活下去。那时候对于活下去,也仅仅是好好活着,若是遇见了什么事,她一定顶不住的。   ......她会很快就丧失活着的念头的。   是卫昭救了她。   卫昭在她的耳边不停地念叨着,说了什么清辞早已经忘记。她现在能够想起来的,只有当时还是小孩的他,那一声声悲痛的哭泣,就仿佛清辞是他的天,清辞没了,他的天就塌了。   那时候清辞就在想,她要的仅仅是活着吗?   她在这世上,并不是孤身一人啊,还有一位时时刻刻念着她的阿弟。   虽没有血缘,却已经成了彼此的依靠。   清辞头一次见卫昭发火。   虽然知道他是因为关心,可心底还是有些怕。并不是卫昭有多吓人,而是她也知晓是自己做的不对。   她小声辩解:“我,我当时确实觉得身子好了,那些药太贵,能省就省......”   卫昭气笑了:“药怎么能省?阿姐,你看看你现在,往常你去山上砍柴都不像现在这般累,现下不过走了几步,你的脸都白了。”   卫昭只觉得一抽抽地疼,若是旁人惹的他这般难受,解决了便是。   可是那人是阿姐。   他就感觉整个人都像是被困在大笼里,所有的郁气都阻隔在内,无处发泄。他攥了攥拳头,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了清辞的肩上。   “阿姐,你要爱惜身体。”   卫昭叹了口气,继续说:“其实也怪我,当时我年纪小,家里是靠你撑着的,那些药虽然花销大,但是你吃了,对身体好,就是值当的。今天回去,去郎中那里拿些调养身子的,你吃了行吗?”   清辞低着头,眉眼耷拉着,略带羞意地抿紧了唇。被阿弟当成小孩似的关心,倒像是她多么不懂事似的。   但确实是她不懂事了。她现在也很后悔当时没有好好吃药,弄得病怏怏的。   清辞就仰起头,目光定定的,像是发誓似的:“我一定好好吃药。”   得了她这句准话,卫昭才放心:“那你在这等我,我去山里。”   清辞立马跟着:“你走慢些,我跟你一起。”   卫昭求之不得,他握住她的胳膊:“好,我扶着你,我们慢慢走。”   卫昭动作快,不一会儿就打到了一只野鸡。   往家走时要比上山慢许多,卫昭一只手拎着鸡,一只手虚虚撑在半空,让清辞扶着。   清辞也没有很弱,只是走得路多了会累得喘不动气。   她慢慢往回走,很小心地注意脚下的碎石,生怕踩到了摔倒。   一阵风吹过,带来阵阵古怪的味道。   清辞掩住口鼻,怪道:“这是什么味道,怎么、怎么这么臭!”卫昭也闻到了。   他没有空余的手,只皱着眉头瞧着清辞。   清辞立马将手放下,掏出帕子系在卫昭的脸上,将他的口鼻掩起来。   继续往前走着,卫昭的视线扫过坡下的杂草,眉眼一凛,刚想扶着清辞换个地方走,清辞已经看到了。   “那些是......尸体吗?!”   卫昭应了一声,扶着清辞换了个方向,避开了坡下的尸体。   方才的山坡下,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尸体。   草堆被压弯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地皮。   臭味就是从这里传出的。   他们匆匆往家走,路上没再停留。   卫昭去做晚饭,清辞在屋里照顾刘秀云。   刘秀云已经睡过去了,她浑身发热,额头上的汗擦去了还往下流,喝了几天的药,也没有见好,反倒更严重了。   往常还能下地做点事,现在一天都是睡着的。   清辞瞧着刘秀云的样子,心下隐隐不安。白日里见到的山坡下的尸体又在脑海里浮现。   清辞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一路上就被骇得说不出话。下面的尸体,只是目测就有数十,高高地垒在一起。   许是时间久了,臭味很浓。   她皱了眉,端正地坐在炕沿边,因为想事情入了神,指腹抠着掌心。   近来村里人少了许多,哭声也多了。乡下百姓过得本来就苦,她很少去关注,只两耳不闻做自己的事情。   可是现在越想越不对劲。   别说乡下的郎中,就是县里的郎中都未必有很好的医术,只看些小病在行。   刘秀云病了这几日,先前郎中只说是发热,喝几副药就行了,可是这都几天过去了,她的病情反倒越发严重。   有时候醒来,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   清辞心里咯噔一声。   难不成......是疫病?   清辞又去看刘秀云。   刘秀云一脸痛苦,睡着了也不安稳,有时唤的是清辞的名字,有时又唤老爷夫人,还唤了刘大壮的小名。   那个名字是乡下为了好养活取得贱命,是刘秀云给自己十月怀胎的孩子取得,后来就再也没人叫了。   连刘大壮自己也不知道。   刘秀云迷迷糊糊间看到了清辞,脸上露了笑,叫她:“大姑娘,你长大了。”   清辞哎了一声。   刘秀云双手伸着,想握她的手。清辞犹豫了一会儿,便握上,眼泪掉下去:“阿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刘秀云没听清,只嗯啊地回应着,好一会儿才说:“是我连累了你,我老了,没有用了,唯一的儿子竟然还是那副样子!大姑娘,我对不起你,那年,若不是大壮,你也不会去受苦......”   清辞道:“阿婆,你别说这样的话。若是没有你,我也没地方去,说不定早在某个地方饿死冻死了。”   刘秀云看着她,嘴巴张大,好久才吐出一句:“我实在对不起你......”   清辞就说:“我知道的阿婆,你不必说了。大壮是你的儿子,你看不得他受苦受累,也是应该的。”   刘大壮虽然从小不是养在刘秀云身边,到底是怀胎十月生下的。哪怕他变得再坏再无赖,刘秀云对他还是有感情的。   有时候家里得了钱,刘大壮来要,刘秀云也会偷偷地给。包括家里的粮食和肉菜,刘大壮家都没少从刘秀云手里拿。   这些清辞都知道。   她没说,也只当自己不知道。   刘秀云哭了。   她知道她的儿子有多么惹人嫌,也知道当初若不是刘大壮,清辞也不会去服役,还落下了病根。   可说到底,她还是爱护亲儿的。当时听到刘胖不必去服役,她竟然也松了口气。   她因为这件事,一直觉得对不起清辞,见了清辞就觉得愧疚。是以去刘大壮家就多了。“胖儿前几日生了病,我去照顾了他几日。小辞,你别怪胖儿一家,他们确实对不起你,我代他们向你道歉,胖儿的腿也坏了,也算是报应......”   “我晓得你跟卫昭好,那确实也是个好孩子,可是他的心太狠了,胖儿的腿是被他硬生生打折的,这是胖儿亲口跟我说的......你若是不信......”   清辞垂了眼,像是听进去了她的话,又替刘秀云掖了掖被子,低声安抚:“阿婆,你说的我都信,你好好养身体,别乱想。”   刘秀云就说:“好,好。”   清辞等刘秀云睡着后才起身。   她出了屋子,找到家里存着的艾草,本是准备夏天驱蚊用的,她将艾草点燃,放在了屋子的四周。   艾草的气味大,一经点燃,浓郁的香气立马散开。   清辞站在屋门口,望望黑压压的天,又看一眼西屋的灶房里通明的火光。   卫昭正好走出来,闻到味就问她:“怎么现在烧上艾草了?也没蚊子啊。”接着又笑道:“我今天做的鸡汤可香了,再等一会儿就可以喝了。”   他边说边往清辞身边走,满眼都是亮晶晶的光。   因在灶火旁待的久了,额头上热出了汗,他没擦,本是想着到阿姐面前撒撒娇,得她几声夸赞的。   清辞出声制止他:“卫昭,你离我远些。”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让弟弟找到很厉害的工作! 第38章 、第 38 章   卫昭的心猛地沉下, 还没问出声,就听清辞继续道:“若阿婆真是得了疫病,我这些天离她很近......”   卫昭还当是做了什么事惹的阿姐不开心了, 一听是这个,他的心又放下。紧接着, 心间又升起密密麻麻的喜悦,他长腿一迈, 仅三大步就到了清辞跟前,二话不说揽住她的肩膀, 侧着头笑:“阿姐离阿婆近,我离阿姐很近呀!”   卫昭笑嘻嘻的模样:“前些日子, 我与阿姐在一张炕上睡觉,今日一整天也是在一处的,若是真是疫病, 咱俩都一样的!”   清辞想想,他说的确实, 也就没再管。   她刚想转身进屋,却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卫昭抱在了怀里。先前他只是揽着她的肩膀, 后来在她没觉察时,双臂都箍在了她的腰上。   他的头则枕在清辞的肩膀上, 见清辞看他,就眨眨眼,脸上露了笑。   “阿姐,让我靠一会儿吧, 好累啊,想睡觉。”他说着就闭上了眼,将脸彻底埋入她的脖子下, 动了动,寻了个舒适的位置。   清辞浑身都不自在,身前仿佛抱着个火炉子,烫得她恨不得立刻丢掉。   被卫昭碰到的地方,立刻升起股怪异的感觉。   他已经很大了,却还像小时候动不动就抱着她,很不应该了。清辞想要拒绝的,可想起他方才说的话,就觉得不忍心。   卫昭长再大,在清辞心里永远是个小孩。   清辞就想到了阿婆说卫昭将刘胖打断腿的事。   她其实并不相信,当时卫昭才多大呀?   不到十三岁,比刘胖要矮一个头,别说能不能打断了,刘胖可是何花和刘大壮的宝贝,刘胖被打了,他们能袖手旁观?就算当时不在家,事后怎么不来家里闹?   反倒是刘胖只跟刘秀云说,倒像是编排......   而且刘胖是刘秀云的亲孙子,虽然不是从小长在身边,血缘却在。   清辞感激刘秀云,也当刘秀云是家人。她知道刘秀云也是同样,但刘秀云也割舍不掉她的亲儿亲孙。   这都是人之常情。   清辞偶尔会偶尔嫉妒刘秀云对于刘大壮刘胖的纵容与关爱,但也只一会儿,很快就没了。   卫昭却不同,他跟刘秀云虽然生活在一处,真正相处的日子却很少,他大都跟在清辞身后,不言不语,唯有单独跟她在一起时,才说个不停。   刘秀云偏心,也是常理。   正如清辞偏心卫昭一般,甚至还有些阴暗地想,刘胖腿折了也是活该。   这样的念头只在脑海里出现了一瞬,她觉得很不应该,就抿了抿唇,小幅度摇摇头,像是将这阴暗的思想甩出去。   过了会儿,她推了推还在身上趴着的卫昭:“打盹了去屋里睡,站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   半夜,刘秀云睁开眼,泪珠又开始往下流。   她这一辈子实在是幸运,早些年离家就到了孟府,孟府的贵人们都是大善人,对下人极好。   后来回了家,清辞来投奔,却是她将这个家撑了起来。曾经娇生惯养的大姑娘,实在是受了太多的苦,才变成如今这副稳重的性子。   她最对不起的,就是清辞了。她的年纪很大了,平日里除了做饭洗衣,再帮不上别的忙,有时还背着清辞用她的辛苦钱救济她那不中用的儿子......   可她没有半点办法,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她看不得他累着苦着啊......   刘秀云的脸上全是泪水。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呼吸声弱了,眼睛也慢慢闭上。又一会儿,人就走了。   ****   不到半月的功夫,不仅刘家村,周围好几处村子里的人都死了好多。   有些村里,人都没了一半。   众人每日惶惶不安。   清辞去过村长家中,将自己的猜想告诉了村长。   村长也只是叹气,到了如今这个时候,大家心里都不安定,每个人都想活下去,都很怕死。疫病在这个时候,是无药可治的,得了的人,便只剩下熬日子了。   清辞也没办法,她并不精通医术。唯有不知在哪个书本子上看到过,说是艾草可以防止疫病,告诉了村长。   有法子总比没法子强。   刘家村在村长的号召下,便去挖艾草烧,一时间,满村里都是艾草的味道。   但效果却并不好。   仍旧有许多人染了病,每日死的人也很多。渐渐地,大家都像是灰了心似的,每日颓丧地过着。   这天,村外头浩浩荡荡来了一群穿着严实的官兵。   他们将刘家村及附近各个村庄出村的路封死了,人人手中举着火把。   “兵爷,是、是来救咱们的吗?”有人小心问道,人还没靠近,就被一把长/枪挑着甩到了后方。   官兵道:“离远些!”   众人被骇到了,急急后退。   官兵就说:“我们自然是来救你们的。”   众人听了,大喜。   天还未黑,村头就聚集了好些人,他们围在一起,满脸欢喜地等待着。   官兵运来干草扔在旁边,他们左躲右闪。   每个人心里都在问,怎么郎中还不来?他们何时能好啊?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   他们等啊等,等到了天黑,却见官兵将手中的火把悉数扔在了身边,火焰高高窜起,有人被烫的受不了,高声问道:“兵爷,你们这是做甚?!”   官兵只是笑,并未回答。   火把往上加着,不一会儿,整个村就变成了一片火海。   ****   外面全是喧哗声。   清辞穿一身麻衣,发髻也用一根长长的麻布扎起。她看着不远处的火光,她的眼里还有泪珠。是这几天哭得,没了刘秀云,又勾起了她曾经的痛。   她抬袖擦擦,小声嘟囔道:“外面是怎么了?”   提步便要往外出,卫昭拉住她:“阿姐,别出去。”   清辞就问:“怎么突然就起火了。”   卫昭脸色沉沉:“官兵放的。”   清辞惊讶:“官兵?他们......”一个念头闪过,叫她浑身发凉。   往年也有瘟疫横行时。   朝廷大都修建庇护所,将重病之人隔离,虽然并没有可以防止瘟疫的药物,但会派宫中的太医与下面的郎中一起研制。从不会像现在这般,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分明就是不把人命当回事。   清辞气道:“他们这是想一把火烧死我们!”   卫昭心里也气,但他更多是心疼阿姐。   清辞这几年没有好好养身体,不像从前康健。   如今烟气熏天,她已经咳嗽了好几声了,每次咳嗽都把眼睛给咳红了。   卫昭就用帕子沾了水,放到清辞嘴边:“阿姐,你快捂好。”他又道:“官兵把路给封了,若是留在家里,火马上就会烧过来,咱们走吧。”   清辞问他:“去哪儿?”   卫昭揽着清辞的肩膀,将她往烟气少的地方带:“先去后山躲几天,等这一茬过去了,咱们去别的地方。”   清辞垂下眼,沾湿的帕子捂在嘴上,让她舒服了些。她抬眼望望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刘秀云已经走了。当时本就是因为她在,她才来的。   现如今,刘家村也将不在了。不止刘家村,这周围好几处村落,也将被大火消灭。   清辞道:“好,咱们现在就收拾。”   ****   他们两人收拾得很快,趁着半夜上了后山。   山里深处从没有人进去过,里面路不好走,还有许多未知的野兽。   卫昭拿着刀走在前面,手中举着火把。   走了好一会儿,离得村子远了,才放下心。找了一处大石附近,二人这才停下休息。   卫昭燃起了火堆,周围被照亮。   卫昭说:“阿姐,你去睡,我来看着。”   清辞没有推拒,她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上也有些发冷。整个意识像是从脑子里飞走了。自从刘秀云走后,她每日都处在不安中。有时候睁开眼就叫卫昭的名字,看着他的人在眼前,才能安下心。她伸手扯着卫昭的衣袖,便要躺在他的腿上。   卫昭动了动,他伸直两条腿,扶着清辞的后脑勺躺好后,又将衣袖从她手里抽出,换成了自己的手。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轻声道:“你放心睡。”   第二日两人又往山深处走了,远远地还能瞧见火光。   已经烧了一天一夜了。   卫昭怕清辞瞧见了伤心,一路上就故意逗着她笑。清辞整个人恹恹的,腿上也没有太多力气,到了晚上就开始发热。   清辞整个脑袋发胀,却还记得卫昭就在身边。她动了动身子,想从卫昭的怀里挣脱开。   “你离我远些,我生病了,别传染你。”   卫昭根本不听她的话。清辞刚说完,就感觉整个人都被卫昭抱进了怀里。   卫昭害怕极了,他的胸膛里跳的激烈,全是被吓得。当时他从救济所里抱回阿姐时,就被吓走了半条命,若是阿姐再......他定会被吓没的。   他没出声,只眼泪一个劲地掉泪珠。   他现在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五官也越发坚毅。面无表情时格外唬人,现在却在哭,眼睛红红的,双唇也微微撅起,语气哽咽道:“阿姐你别说话,你身上好凉,我给你捂捂。”   清辞实在没有力气说话了,她的眼皮沉沉的,闭上了就再也没有力气睁开。   她知道她现在整个人都躺在卫昭怀中,心里也晓得这样的姿势很是不应该。想要推推卫昭,让他离远些,可连说这话的力气都没有。   很快就昏睡过去。   卫昭红着眼看着怀里的清辞。   她穿着一身麻衣,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自从刘秀云走后,她每日都会哭,并不出声,有时候她睡着了都是哭醒的。醒来就叫他的名字。   让他心里又喜又恼。   喜的是阿姐在不安无助时想到的人是他,恼的是阿姐因为这事吃不好睡不好。   夜深了,山间有些凉。   卫昭往火堆里添了把柴,许是因为有火的缘故,并没有野兽敢近前。他们在这里休息也安稳。   清辞已经睡过去了,卫昭按照她的吩咐,找了些野草揉碎了给她吃了进去。阿姐说是可以治病的药,吃了就好了,他不懂,就信了。   心里默默地想,阿姐你可一定要好啊。   卫昭一直没敢睡,他迷瞪一会儿,就睁眼看着清辞。到了半夜,清辞嘴里小声嘟囔着。   卫昭听不清,凑过去。   清辞扯扯扯扯衣领,很不舒服的模样:“太紧了......”   卫昭急得额头冒汗,好不容易听明白她喊的是什么,可又想不通是哪里紧。他急得红了眼,问:“哪里难受?告诉我。”   清辞仍旧小声嘟囔着,额上一层密集的冷汗往下流。大抵是卫昭身上烫,她使劲往里缩。手不停地扯着前胸的衣服。   卫昭身体猛地一震,磕绊道:“阿姐、阿姐......”他心一横,闭着眼睛摸索,好一番折腾才将裹胸布拿出来。烫手似的掖在了包袱里,又替她把衣领掩好。   脸上的热度一直不下,连耳根都红了。   这下再也睡不着了,就这么睁着眼熬到了天亮。   清辞一大早醒来,烧已经退下去。   并不是染了疫病,而是冻着了。   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又在山上停了三日,见山下的火消停了。他们二人抄小路去了县城。   远安县已经不能待了,他们也不愿留在这里。   现下各地已经有起义大军,有些打着清君侧的名头,有些已自立门户。其中最强的当属北边的青州与南边的徐州,还有与两地接壤的兖州,实力稍次之。   兖州离二人最近,他们两人一合计,便决定去兖州。   二人手里也攒了许多盘缠,他们先是租了辆牛车出了城门,又改了水路,一路辗转东行,走了大概有十日,这才到了兖州的新茂城。   新茂城是兖州的都城,经济最为繁华。   因远离洛阳,少了阉人作乱,街边的商铺有许多,路上行人也多起来。全然不似在远安时的凋敝。   他们先在客栈租了几日,暂时休息。   期间二人又去寻可以暂住的房子,找了好几天,才在一处僻静的街道里租了间房子。   有三间屋,一个大院子,其中的两间被租去了。还剩了一间,正好给他们住。   因着清辞大病初愈,卫昭并不让她动手,只自己一个人将屋里屋外收拾好。   将最大的那间屋子给了清辞,先让她躺下休息。   清辞就道:“我已经好了,又不是瓷做的,碰碰就能碎。”   卫昭高声反驳:“怎么不是?你自己说说,这才几个月啊,你就病了好几回儿了。”   清辞自知理亏,不再反驳。卫昭说什么就做什么,只是看着他累的浑身是汗,心里还是不忍。   晚上,卫昭去买了条大鱼,炖了一锅浓浓的鱼汤:“尝尝好喝吗?”   清辞点点头,喝了好大一碗。   卫昭的心这才放下。   到了晚上,卫昭将今天白日看到的消息告诉清辞:“兖州正在招兵,我想去。”   他今日去街上买菜时,发现一堆人聚集在一处。   他凑上前去,小时候阿姐有空就教他识字,他也认得。   告示上说,三日后在街中央设置高台比武,第一名可直接受封校尉,可领兵作战。其余等人依能力多少依次封官。   这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往常招兵,去的人都是无名小卒。或者派去探路,或者在后打掩护,都是些送死的位置。   可三日后的比武,分明是为兖州牧挑选能人。好增加他的羽翼。   众人跃跃欲试。   卫昭也不例外。   卫昭从前只盼着能一直守在阿姐身旁,这样就是最好了。可后来,他们屡屡被权势所压迫,阿姐差点因此丧命。   他们在上头人眼里,与畜牲无异。   他们的命,不被当命。他们这些人,也不被当人,如蝼蚁,随便一脚就能踩死。   卫昭心想,那他就为自己、为阿姐挣出一条路来。   生逢乱世,参军是最容易出人头地的一条路。   成了,就是封侯拜相、荣华富贵。   不成,就是血洒战场、亲人永别。   成与不成,好歹是一条可走的路。   清辞听完后,久久没有说话。   她的目光凝在卫昭的身上,他已经很高了,比她还要高一头。身量也宽阔了,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自从他长大后,家里好些活都是他顶起来的。   她心里不愿意他去参军,那是个很危险的事,战场刀剑无眼,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   清辞抿抿唇,没说。   卫昭毕竟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他若是不参军能做什么呢?   难不成两人继续养鸡卖鸡蛋吗?亦或者去找些粗活做?   清辞垂下眼,努力扬扬唇,想要笑一下,却失败了,索性放弃,道:“你若想去,就去。”   卫昭重重点头。   清辞回到屋里后,蹲坐在床上发了好久的呆。   她是不安的,这不安来自于心底深处,亲人离去后留下的伤痛。如今她身边,就只剩下卫昭了,她不愿意再让他离开自己。   但这是没法子的,他有他的想法,清辞不愿去左右。   想了好一会儿,她起身,去了案桌旁,提起笔开始写。   清辞一夜没睡着,到了天放亮时,才伸伸胳膊。从凳子上起身,她去了院子里,发现卫昭正在劈柴。   “怎么这么早?”   卫昭擦一把脸上的汗,笑道:“三日后就去比武了,我练练身子。”   清辞道:“这么没章法可不行。”卫昭面露失落,刚想说话,阿姐就递了个东西到他面前。   卫昭问:“这是什么?”清辞道:“大概也算是兵书吧。”   孟元德最爱长女,她要什么给什么。平日里办公,也多带着长女在身边。   时日久了,清辞看的书就多了。   但孟元德终究是文人,爱看的也大都与兵书挂不上钩。但家里书库大,里面存放着好些孤本绝本,有好些是市面上见不到买不到的。其中也不乏兵书。   清辞记忆好,粗略读过几本。   昨晚上,清辞循着记忆,默写了些她还记得的话。   抄了有一个本子多,还剩下好些,她慢慢想,慢慢抄。方才递给卫昭的那一个本小书,够他看好几天的了。   他们二人在门口说着话,旁边出来个高壮的汉子。   他叫张常辉,与老夫老母住在一处,院子里的两间房子,一户是租给他父母,一户是租给他的。   听房主说,这人祖上出过将军,后来改朝换代,他们这些子孙就沦为了平民。   他们一家原不是兖州的,从别地方来的。听说兖州牧正在招兵买马,大招天下的能人志士,便带着父母来了。   已经在这儿住了好几个月了。   张常辉皮肤略黑,常年在乡下干活晒的。见了卫昭与清辞,脸上露了笑,有些憨厚。   “小兄弟,你也参加三日后的比武?”   卫昭不欲多说,只点点头。   张常辉道:“那太好了,我比你早来了几月,对新茂也熟了。你们若是想去哪里,可来问我,我正愁找不到人一起呢!”   这人自来熟,又见同院的两个小兄弟生的白白嫩嫩,像年画里的仙子仙童似的,心生欢喜,就将自己知道的倒豆子般说出。   “你们大概也听到了三日后,第一名会得校尉吧?”   “我原来也是满心欢喜,虽然知道自己不成,但有人能成,算是个盼头。”   “可我后来听人说,那个位置已经被人占下了,组织这场比武的是兖州牧的左膀右臂,李昌平李中郎将,只比校尉高一级,这校尉的位置他已经留个他儿子了。”   清辞听了就问:“不是设在街中央比武吗?那么些人,莫非他儿子真有大本事?”   张常辉嗤了一声,连粗话都蹦出来:“有个屁的大本事,李中郎将上阵杀敌是个好手,生的儿子却不中用,整日拈花惹草,没什么大本事。”   清辞怪道:“那怎么留?岂不是明目张胆......”   张常辉就说:“小兄弟,你也太天真了吧。办法有的是啊,让人装成他儿子的模样上去比武,再说了,他本就是这场比武的主要人,直接把他儿子安排在最后一场,背后里用些手段,那也是很常见的事。”   清辞很震惊,她头一次听这样的事,惊得她重重啊了一声。   张常辉又说:“不过三日后去场上的都是些大汉,你兄弟年纪如此小,瞧着也瘦,若是运气好,捞个百夫长当也不错的。第一那位置,咱们可争不起。”   清辞低着头,叹口气:“是呀。”等张常辉走了,清辞就踮起脚,拍拍卫昭的头,安抚道:“你也别灰心,阿姐没什么大本事,也不求你有多大本事,平安就成。”   卫昭看眼面前的阿姐,胸腔跳的剧烈。   他抬手,摸摸被阿姐碰过的位置。   心里想着,他要的不仅仅是平安,是给阿姐世上最好的东西,让旁人再不能欺负她。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掉落红包~~~   -----------------------------   下本接档文稍微修改了下文名文案,剧情没有变,以前的那版文案字数太多了。   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收藏一下,感激不尽!   以下是接档文:   《重生后成了病娇的心上人》   裴寒光虽然不是皇帝,却总揽朝政大权   他的皇帝弟弟见了他都要瑟瑟发抖,更别提满朝文武,人人背后都道他一句“裴阎王”   他心狠手辣,眼里无人更是因为腿疾喜怒无常,最恨有人当着他面讨论他的腿   从没有人敢找死,却有一人除外   那人是皇帝后宫中一位极不起眼的小妃子   她将他引去了无人之地,大着胆子坐在他的腿上   她长得很美,眼睛水汪汪,无辜又天真   她就是顶着这样一幅纯真无暇的面容,将贴身的帕子塞进他的领口   孟华玉   裴寒光咬牙切齿   从没想过此后的每一日,晚间入梦的都是她,为了她放下全部的脸面,只愿她朝着自己笑一笑   ※男主不是正常人,病娇偏执;腿不是大毛病   ※女主重生   ※阴冷病娇偏执的摄政王与他那天真无辜单纯故意诱他的后妃的故事   ※1v1 第39章 、第 39 章   日头高挂, 街市人声鼎沸。   本次招兵招的是市井能人,并无太多的规矩。也无需报名,只需往高台上一站, 将对手打败即可。   仅一上午,就进行了数场。   上台之人皆是身负武艺的高壮大汉。高台一侧放置着兵器, 来人可随意选择。   “这人就是高岩!”   “哦,他如何?”   “此人是州牧夫人的亲弟, 从小便有勇武的称赞,凡是与他对打之人, 没有不输的。你看到他手中那把长戟了吗?据说重百斤!”   “哦?百斤!那岂不是与场上的虎啸一样重!”   “虎啸?你开什么玩笑,只这一把刀, 当今世上能拿起的人就寥寥无几,拿在手中能作战的更是无人!此刀是州牧偶然得到,当成宝贝供在府中, 你以为咱们兖州能有那样的人才?便是整个大梁都无!”   “哎?你看那人,他拿了......”   卫昭只两步便跳上台, 站在兵器旁并未多留。单手举起中央放置的长刀,他用了力气, 拿在手中来回摆动一下,这才往前站。   对着对面的高岩道:“卫昭。”   对面亦道:“高岩。”   底下传来嘶嘶的抽气声。   不为别的, 只因这两人差距太大。   高岩面容敦肃,衣裳贴着股起的肌肉,他本就高大,立在台上像块大石。   而他对面的是位绯裳少年, 唇红齿白,一张面容生的极好看,并不像是练武之人的模样。   少年手中的大刀从未有人拿过, 因大家都不愿自取其辱。拿在手中也未必能挥的动。   众人只得感叹一句,少年心性。   高岩从小习武,也时常跟着州牧在兵营里训练。州牧的本意是给他安排个职位,等他领兵作战后再升。   但高岩不愿,他喜好比武带来的快慰。也想通过真本事获得职位。   因此,便来了。   但他有些失望,只因对面是个瘦弱的少年,大腿还没他的胳膊粗,竟然还不自量力地拿了虎啸刀。   这把大刀,他也曾拿过,可太重,仅仅举起就费了不少力气,更别说挥动了。   高岩道:“你可去换一把兵器,战场作战,长戟最方便。”   卫昭回道:“不用,这把刀就很好。”   高岩沉默,道:“如此,你先来。”   卫昭弯弯唇,并不客气:“那我便来了。”   卫昭动作迅速,手中的大刀并未阻碍他的行动,反倒是如虎添翼。   刀柄用红宝石以及金片镶嵌成虎跃的图案。   卫昭身子一动,绯色下摆也随之摆动。   竟真像只獠牙大张的猛虎。   底下众人被卫昭的动作一闪,再一眨眼,便是两人打在一处。   只消半刻,高岩的额上便出了密汗。   他从未见过出手如此迅速的人!   这少年动起来,毫无章法可言,却在一瞬间,便能摸清他的动作,将他的攻击抵挡住。   他重重地喘息,将长戟横在胸前,虎啸刀刃与长戟相碰,发出一声震耳的铿锵声。   他两腿用力,却仍被少年用大刀逼得往后直退,直到半个身子都要踏出高台。他眼前刀光一闪,那把银凉的刀刃竟然直接挑开长戟,直逼他的咽喉。   他连忙高声喊道:“我输了!”   就在一瞬间,刀尖停住。   卫昭收起刀,望着满身汗湿的高壮男子,弯了唇,迎着耀眼的日光,露了颗尖尖的虎牙。   台上人喊:“卫昭胜!”   正在此时,高台的主看台上,一位穿着武将服的中年男子睁大眼睛,从席上站起。   他叠着声道:“奇才,奇才!”   旁边的属下道:“大人,此人瞧着年纪不大,出手也并无章程可言,竟然将高岩打败,其中......”男子正是李昌平,李中郎将。他闻言嗤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莫要多言!退下去!”   属下仍旧挣扎道:“公子也来参加今日的比武,若得第一,便是校尉......”   这人话还没说完,便被李昌平一脚踹下去:“少放屁!老子的儿子什么样老子清楚!别说第一,便是让他上台都吓得屁滚尿流,你莫要奉承他,别将他捧的不知天高地厚!”   属下捂着屁股匆匆离开。   李昌平面色沉肃,好心情都被属下一句话弄没了。   他是武将,心思最单纯,平日里少些弯弯绕绕。   他对儿子寄予厚望,可谁知儿子并不是习武的料子,却多了花花肠子。   本次招兵,本就是公平公正。可外间竟然有人传,说校尉的职位是他留个自家儿子的。   ......简直放屁!   李昌平不快了一会儿,很快又被台上的比武吸引住。   又是那位绯裳少年。   他心中暗叹,这少年瞧着便没有受过训练,却能有如此天赋,若是往后加以□□,将是何等奇才啊!   李昌平对今日的结果也有了数,便坐下认真观摩。   ****   卫昭随着中郎将来到了州牧府上。   宽宅大院,琉璃金瓦。   一路走进,处处富贵。   李昌平平日里待有能的属下便极好,见着卫昭,更是由心底生出股欣慰感。   再一瞧这身后跟着的年轻少年们。除卫昭得了第一名外,高岩第二,又另有前十名跟在其后。   他道:“你们莫要紧张,州牧待人极好,进去了随意便可。你们都是我兖州军的兵士,往后要勤勉,成为我兖州的顶梁!”   众人应是。   进了正厅。   州牧坐在椅上,见着了为首的卫昭便笑:“你便是那使得一手好刀的卫昭?不错不错,那把虎啸留在我这也是蒙尘,不若给了你,也算是有个好去处!”   又对高岩说:“往常你在你姐姐跟前可猖狂的很,说要得个第一,如今得了第二,看你还猖狂个什么劲!”   高岩拱手道:“属下会努力的。”   州牧就笑:“好,好,都是我兖州的好儿郎。”   众人随着州牧赴宴,直到夜深,州牧兴致才消,宴停,众人归家。   ****   清辞一直没睡。   她坐在屋里等着卫昭,白日里张常辉曾来过。张常辉第一轮就被刷下去,人很失落,但还是来跟清辞报喜,说卫昭打赢了州牧的妻弟。   她听了心里又欢喜又担忧。她早晨时陪着卫昭一同去了,后来人多了,日头晒,卫昭又将她送回家,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出来。   清辞现在的身体已经不那么弱了,喝了好久的药调养着,早就好了。   只是留下了个咳嗽的毛病,一冻着就咳嗽。   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卫昭太过担心,但怕他分了心思,清辞就没去。   中午时迷迷瞪瞪睡了一小会儿,再醒来便一直等着卫昭,直到了半夜还没人影。   清辞起身,去院子。   人刚到了门口,就听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少年穿着绯红的衣裳坐在马背上,月色下,他的笑容耀眼。   瞧见了门外站着的清辞,他立马笑开,翻身下马,小跑着去了她面前。   “阿姐,我成校尉了!可领一千人呢!”   清辞还没说话,就被卫昭拦腰抱起。   他欢快极了,两只大手稳稳地抱着清辞的腰,将她举到半空,他脚下走得稳,转了好几圈。嘴边笑意不停。   清辞被惊了下,本觉得这样不好,想要说说他的,可是低头就是少年带笑的脸。   他今日去比武,赢了一众人,直接受封校尉,这是很开心的一件事情,清辞不想扰了他的心情,就任由他抱着。   好一会儿,她的头转的有些晕,就用手拍拍他的肩膀:“卫昭,我头晕,放我下来。”   卫昭这才将她放下,只腰间的大手没离开。   他的胸腔里一阵烈鼓,急促响过。   一时是受封校尉的喜悦,一时又是方才抱着阿姐的腰肢,给他心上留下的震颤感。   他就这方才的动作,再次抱住了清辞。   他许是喝了酒,身上有很大的酒味,清辞抽抽鼻子,紧接着,脸颊一烫。是卫昭的脸凑近了,他的黑眼珠亮晶晶的,仔细盯着清辞瞧。   卫昭问:“阿姐,你欢喜吗?”   清辞自然是点头,阿弟有大出息了:“当然呀。你今天好厉害,我早晨去看时,有好些人,你得了第一,只是我都没看到......”   许是知道了少年喝醉了,清辞就没在意他今晚上出格的动作。反倒是伸出手揽着他的腰,半扶着将他往院里拽。   卫昭配合地动了几步,又停下,将头埋入她的肩窝。笑出了声:“那群臭男人有什么好看的。只是比武而已,就将上衣脱掉,臭味熏天的,阿姐去了定会不喜,你若想看,我现在给你看!”   他说着,从腰间抽出今日得到的虎啸刀,挥手就要开始。被清辞制止住,用哄小孩的语气道:“现在大晚上的,旁人都睡觉了,等明早我再看,你乖,先去洗洗睡一觉。”   卫昭点点头,脸颊红红的。   “我听阿姐的,”他又嘟囔了一句:“我最听阿姐的了,我如今成了校尉,你就是校尉的姐姐,谁也不能欺负你,谁欺负了你,我头一个不让......非、非打死他不可!”   卫昭站在月光下,仍是那身绯色的衣裳。越发衬得少年五官精致耀眼,他半靠在清辞身上,有酒气。   他挥了挥刀,又说:“谁也不能欺负你,我杀了他......”   刀尖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他弯着唇。眼神是极澄澈干净的,像是为了泄恨才说的。   清辞只当他是喝醉了胡说的,没在意,将他半抱半拖着去了屋里。   清辞安顿好卫昭,又去了门外,将马牵进院子,拴好后。又拿了盆子水放在旁边,做完这一切才进屋。   卫昭是强撑着才回了家,刚见了清辞就放松了,顿时被酒意打倒。他半躺在床上,醉眼朦胧盯着清辞瞧,又嚷嚷道:“阿姐,你去哪里了,你快来。”   清辞熬了醒酒汤,送到他面前:“喝下去。”   卫昭很听话地一口喝干净。清辞要将碗放下,却被卫昭抓住,他两只手抱着她腰,嘴里嘟囔道:“好舒服呀。”他的脸颊来回蹭了几下,身子又往清辞身上挤。   清辞刚想说他像个小孩,人就呆住。   卫昭从前未喝过酒,眼下是第一次,但显然他的酒量是不好的。脸颊涨的通红,嘴里也嘟囔着乱七八糟的话。   他很依赖清辞,喝醉了一个劲往她身上贴。   清辞就感觉到了。   她起初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后来脑袋一懵。她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姑娘,反倒因为扮作男人,见了不少人也听了不少的混话。   她颇震惊地望着卫昭,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阿弟这是、这是......   清辞觉得很难为情,她用了力气想要推开卫昭。但卫昭的力气比她的要大许多,人虽然昏昏沉沉的,但察觉到有人掰他的手,立马就不从了。   用了力气,怎么拿都拿不下去。   清辞泄了力气,抿着唇很不开心的模样。   她又用力掐掐卫昭的脸,但他只是歪了歪头,便不动了。   “你,你怎么说睡就睡了!”她很恼怒,可瞧见卫昭身上因为比武留下的青紫。那点子羞恼就不成事了,她长长地吸了口气,安慰自己卫昭长大了,到了该娶媳妇的年龄了。   许久后,她也熬不住了,就睡过去了。   ****   第二日,天刚亮,门口便有人喊:“卫校尉,我等奉州牧之命,来给您送奖赏了!”   清辞二人匆匆起身,将来人迎进来。   那人是州牧的近卫,见了卫昭先是恭喜,又命身后之人将百两黄金拿出:“这是州牧大人奖赏您的,您今日便可入营了。”   卫昭道谢,跟清辞说了几句话,便随着近卫去了军营。   人都走了,清辞将黄金收起。   她先是将黄金放到了床边,想想又觉得不放心,围着屋子到处找,最终在墙角处发现了个洞,便藏到里面去。   藏好后,她才稍稍放心。   卫昭如今成了校尉,穿的用的自然不能像从前那样。   就连她这个当兄长的,也要穿的好一些。   不然出去了,丢的是卫昭的脸面。   清辞便拿上钱去了街上。   清辞去了人最多的衣裳铺子。   铺子里大都是官家小姐,身后跟着奴仆,穿的都极好看,聚在一处说说笑笑。   她看了一眼,就往旁边走,绕开那群贵女,直接对伙计说:“有没有绯色的布?”   阿弟穿绯布实在好看,像天人似的,又怕常穿不稳重,又割了几匹鸦青色的。   伙计将布匹拿给她,便匆匆跑去贵女们跟前。   贵女们在一处说说笑笑,伙计也凑到跟前听。   伙计不太相信:“你们说昨日有人将高岩打败了?”   “自然,你这消息也太不灵通了。”   “就是,高岩算什么?一个莽夫,那个少年才俊呢!穿一身绯衣,使得一把大刀,笑起来还有一颗虎牙!”   “虎牙?我怎未看见!”   “你当然看不见,我在前面,看得清清楚楚,不过位置最好的是秀莹,对吧秀莹?”   叫秀莹的姑娘穿一身姜黄色的长裙,站在贵女们中央。她有一汪水似的大眼睛,捂着嘴笑。   “自然,数我离他近。”   这位贵女全名叫郭秀莹,父亲正是兖州州牧郭威。   她是州牧的幺女,上头有两个姐姐三个兄长,自幼便得家人宠爱。   “那日我瞧得清楚,就数卫昭最俊了。”   旁人就笑她:“你如今也十四,到了说亲的年纪,这是心动了?”   郭秀莹手里捏着一匹绯色的布,笑了:“不行吗?”   “你......你说真的啊?卫昭昨日虽然赢了比武,但到底只是个校尉,你的身份,配个皇子都可以,配他......”   郭秀莹不愿意听了,将身子一转,背对着说话那人,语气嘲讽:“怎么不可以?他本事那样大,我还看不上皇子呢!”   丫鬟在她身后小声道:“姑娘慎言。”   郭秀莹满脸不屑:“有甚好避讳的?我说的是实话,上头那些皇子,哪个配的上我?便是告诉我父亲,他也不会挑我的错。”   周围贵女都笑:“秀莹长得好,又是州牧之女,配什么样的郎君,还不是她说了算?你们瞎操心什么。”   郭秀莹道:“就是。”   众人又说了别的,渐渐笑开。   清辞并未离开,一直站在旁边听着,又打量了郭秀莹几眼。郭姑娘长得好看,若是和卫昭在一处,二人倒也相配。   只是郭姑娘的父亲是州牧,官太大了。而且听她说话的语气,便猜出这是位在家中很受宠的姑娘,性子张扬些。   卫昭那人臭毛病多,若是跟郭姑娘在一处,二人能好好相处吗?   清辞想了好一会儿,又摇摇头。   笑自己瞎操心。   天黑了,卫昭才回家,他一进门就叫阿姐。到处找都没瞧见阿姐,转个身的功夫,就瞧见清辞从隔壁出来。   张常辉落后清辞一步,笑道:“今日多谢了。”   清辞道:“没事。”   张常辉叹口气:“我祖辈是出过将军,可那都十几年前的事了。我爹一直想让我参军,可我也得有那个命才行啊!”   张常辉的爹娘一心想让他出人头地,最好的办法就是参军。   可没想到,他第一轮就被刷下去。连个百夫长都没捞着,两位老人就生了气。   恰巧张常辉白日在外面干活,张父病倒了,家里只有张母一人,没了主意。恰巧清辞在院子里,听见声音就进去,帮着请了郎中。   张常辉很是感激。   清辞倒不觉得有什么,宽慰他道:“你放心就成,我现下住在这里,平日里也没什么事,我多照看着他们就成,你去忙你的。”   张常辉一脸快哭了的模样:“多谢你!”   清辞倒是笑了:“不必。”   卫昭脚步顿住,他一直盯着清辞跟张常辉看,脸上的笑意不在,唇倒还是勾着的。   他掌心握着腰间的大刀,指腹捻了捻上面的红宝石,用了些力气,指腹被顶的有了疼意,他并未松开,出声叫:“你怎么不在家?”   清辞这才瞧见卫昭,他站在黑影里,不出声就没人注意到。她说:“你回来了。”   卫昭重复:“是啊,我回来了。”   张常辉见了卫昭就笑:“恭喜你啊,如今成校尉了。”   卫昭没出声,只是点了点头,眼睛黑漆漆的,比夜色还要沉。他望望站在张常辉身侧,显得格外娇小的阿姐,感觉胸腔一阵憋闷,闷得他心生躁怒。   他皱起眉,看向清辞:“我饿了。”   清辞这才想起来,他出去了一天了,也不知道在外面吃的合不合心意,就说:“我给你做好了,你进屋没瞧见吗?”   卫昭摇摇头。   他光顾着找她了,哪里有功夫去看吃的?   清辞就进了屋子,指着桌子上的碗道:“摆在这里你都看不到?”   卫昭抿抿唇,凑到清辞身边:“看不到。”   卫昭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就往家赶,他练了一天,浑身都是汗。身上的甲胄也没脱,味道挺大的,也不是臭味。但让清辞浑身不自在。   她往后退了几步,拿起碗就要走:“我给你热一热。”   卫昭抓住她的手腕,接过碗:“我自己去。”   他并未松手,目光黏在清辞的脸上。   他先是看到了阿姐瞪大的双眼,里面映着他的影,而后目光又被她的唇吸引,薄薄的,小小的,还带着点红。   阿姐并未涂口脂,但他瞧着怎么有些甜呢?   卫昭不自觉地往前凑了凑,胸口蓦地覆上一双手。   清辞推推他:“你今天又喝酒了?”   卫昭摇摇头,盯着甲胄上的那双小手,被衬托的白又嫩,他吞咽了口。却听清辞又说:“你站好了!”   卫昭意识还没反应,身体已经听话地站直。随后就瞧见阿姐一脸严肃地盯着自己瞧,他这才想起方才差点做了什么。   如果阿姐没出声,他是不是就要亲上去了?   阿姐是他的阿姐,他为什么要亲上去?   卫昭心想,或许是因为阿姐的唇看起来是甜的吧。   他在军营了一天,口干得要命,或许连意识也昏了?   清辞的脸色不太好。   她用了力气,将卫昭往后推了好大一步,二人隔了些距离,她这才看向他。   又想起昨晚上发生的事。   卫昭如今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也不能再将他当成小孩子了。   他昨晚的反应太大了,都有些吓到她了。   大户人家的公子,在这个年纪,早就安排了通房丫头。   清辞不喜欢这个,但是是不是该给他说亲了?他凭着昨日在比武场的一番,已经赢得了好些贵女的欢心,若是现在说亲,大概也很容易。   作者有话要说:  卫昭:我要气死了   清辞:你喜欢哪个?胖点还是瘦点?高点还是矮点?   卫昭:...... 第40章 、第 40 章   清辞醒来时, 卫昭已经走了。   院子里挂着他刚洗完的衣裳,连着清辞换下的,有许多。但她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亵裤。   她看了几眼, 将目光移开,很是难为情。   ......看来要将他的婚事提上日程了。   卫昭这一离开, 一连几日都未归家, 一直宿在军营里。   清辞在家中也没有闲着, 她出去打听了一番,将新茂城的姑娘们记了个大概。   她也很是为难, 可她作为卫昭的阿姐, 自然要担负起他的婚事。   早些年卫昭年纪小, 清辞也不懂,就没当回事, 本来清辞也不会做这种事情的,毕竟她连自己的婚事都不在意了。   可谁知卫昭到了年纪,反应会如此大。   近来,许是因为他长久不归家, 一见着清辞便格外亲昵,两人都不是小孩子了, 就算是亲姐弟都要避讳,更何况他俩,可卫昭总一句“不是亲姐弟,就不亲了吗”将她堵回去。   自从卫昭成了校尉后,连着清辞这个当兄长的也进入大家的眼中,卫昭在营中不好见到,便有许多人来请清辞。   十次里不能全部推拒,总要去赴上几场。   这次正巧是李中郎将的长子, 李绰的邀约。   李中郎将是卫昭上司,李绰又是他儿子。   况且李绰的小妹李静,与州牧的幺女郭秀莹,并称兖州双娇。两人一文一舞,是兖州男子的梦中人。   那日在衣裳铺子,说卫昭好看的就有二人。   清辞为了卫昭真是操碎了心。   清辞见着李绰,先是寒暄一番。就听他道:“好一对兄弟,本以为卫昭的容貌已是顶尖,没成想他兄长也生了副好相貌,上天好不公平。”   李绰穿一身月白长衫,身量修长。兖州民风开放,他的衣领没掩好,露出半截胸膛。   他笑得花枝招展,下面有人附和他的话。   清辞只笑笑,并未多说。   她来时已经打听过李绰此人。   李绰是李中郎将的独子,自小颇受宠爱。李中郎将是个粗人,不懂如何教育子女,全都交给了妻子。   李夫人又是个宠孩子的性子。李绰被宠得无法无天,整日没个正形,是花地的常客。   嘴里说话也没个把门,曾因为喝醉了酒,对郭秀莹品头论足了一番,被李中郎将一顿好打,可仅仅老实了几月,又原形毕露。   清辞只摆出个木讷的性子,别人问话才答,渐渐地众人就失去了兴致,不再到她跟前。   清辞乐得自在。   席上的东西都精致,有好些是从前清辞都没吃过的。她只埋头将肚子填饱。   过了好一会儿,众人都喝醉了,忽然一位小丫鬟跑到李绰耳边低语。   李绰喝醉了酒,眼前蒙着层层雾气,一拍桌子便大嗓门地喊出:“郭秀莹跟我妹妹吵起来了!我妹妹也是好欺负的?我这就去!”   他往前走大步,忽然转过身对着清辞道:“你也跟我来!”   ****   李昌平是州牧的心腹,二人的女儿年纪相仿,自然交好。两人又都生了副花容月貌的长相,平日里站在一处,很是养眼。   但都是小女儿,难免有些小性子。   她们二人吵架的根源,便是卫昭。   那日街头比武,她们二人站在正前方,都将卫昭的英姿看了去,一颗心小鹿乱撞。   李静仗着自己父亲是卫昭的顶头上司,整日里带着热汤热饭,假借看父的名义去卫昭跟前转。这件事让郭秀莹知道了,也不认输,前日里拿着绣好的荷包交给卫昭,他没收,让郭秀莹的脸火辣辣的。   二人再次见面,难免吵了几嘴。   清辞跟在李绰的身后,将来龙去脉听明白了。她倒不似李绰满面怒容,毕竟自家的弟妹处在的位置不同。   若是清辞的妹妹因为某位男子跟旁的女子吵起来,她大概也会气得满脸通红。   但现实是,她的阿弟长得俊,让两位贵女吵起来。   李绰走得快,清辞勉强跟上。   到了湖边,果然瞧见两位贵女离得远远的,二人眼睛通红,郭秀莹已经哭了。   “你,你还不是仗着中郎将,若是没有中郎将,卫昭才不会喝你送的鸡汤。”   “得了吧,他不喝我的,就能喝你送的了?鸡汤是我亲手做的,不管因为什么,反正他喝了,你的荷包给出去了吗?卫昭可没收!”   “李静,你到底什么意思?你要跟我抢吗?”   “我可没这个意思,全看卫昭是怎么想的了。”   李绰见了,狠很瞪了清辞一眼:“看看你弟弟做的好事!”他说完就去了二人跟前。   清辞也觉得尴尬,下人呼啦啦地围上去劝架。二人毕竟是贵女,因为一个男人吵架,说出去并不光彩。   清辞本来想离远些的,但她方才只瞥了几眼,并未看清两位贵女的长相,先前在衣裳铺子本就是匆匆一撇,她好奇。再加上心底那点隐秘的想法,促使着她脚步转了个弯,也跟着下人们围上前。   两位贵女见人多了起来,也觉得不好意思。但二人谁都拉不下脸停止,只能你一句我一句互相顶着。   正在此时,下人忽然道:“卫校尉来了!”   郭秀莹一听,眼泪流的更多。委屈极了的模样,提步就要往前走,李静自然不愿意。她也想争在头一个看见卫昭,两人拉扯间,推倒了一众丫鬟下人。   清辞正掂着脚尖往里面瞧。   她在人群最外面,绞尽脑汁想要瞧一瞧哪位说得话最多,哪位性子最沉稳些。   她想着阿弟的性子太活泼了,话也多。该找个什么样的妻子才好呢?   像李静那样性子直的,话也多的,还是像郭秀莹那样,娇生惯养长大,虽然小性子多,但是人沉稳些的?   她没了想法,觉得娶妻实在太难,也从未跟卫昭细细讨论过。   眼见着两位贵女推搡起来,清辞站在外面瞧不见,正往里挤着,忽然被旁边的丫鬟绊倒。   不止她,好几位丫鬟仆从掉进了河里。   噗通!噗通!   李绰见了,忙吩咐下人们下河去捞。   眨眼又一瞧,水里有个扑腾得最欢的,是新近校尉的亲兄。他虽然在背后再如何编排卫昭,也知晓卫昭现下正如日中天,不仅父亲时常夸赞,就连州牧也赞叹有加。   他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卫昭正往这里赶,此次宴席并未邀请他。定是听了兄长在这儿才来的。   李绰的心思转了几转,也跟着跳进了水中,直奔清辞去。   清辞被冰凉的湖水灌了好几口。她不会凫水,只能伸着两只手使劲扑腾着,旁边有衣角擦过,她用力攥着。   “喂,水不深!”李绰喊道。   李绰揽着清辞往岸上游,却没想到她一个大男人胆子丁点大,整个人都挂在他的身上,抓着他衣裳的手都快扣进他肉里了。   李绰疼极了,吼了一声。   清辞被吼得一抖,也想放松,但她害怕,身体反倒不听话了:“......对不住了。”   李绰翻了白眼继续走着,本想着上了岸就将她放下去,却不曾想清辞不下来。他的意识空白了一瞬,低头去看。   清辞整个人都被水湿透了。   衣裳贴在身上,初夏,天虽然不太热,但穿得都极少。沾了水的衣裳薄薄的,一眼就能望见内里贴胸的白布。以及略微起伏的曲线。   她的面容细腻又白。水珠落满了她的脸,争相滑落。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掩住了双五黑透亮的眸子。   她像是在犹豫,咬了咬唇,又松开。她大概也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暴露了什么,但也不愿在继续留在他身上,想着松手,又没考虑好。   清辞看眼李绰。   心里想着,现下是男是女也没什么要紧的。但要她松手,那她现下这副样子就会暴露在众人面前,不松手,她还要维持着跟李绰相贴的姿势,着实难受。   就在她挣扎犹豫的时候。耳边传来李绰略微僵硬的声音:“你,你放心,我不跟旁人说。”   李绰目光闪了闪,而后扬声吩咐众人:“她晕过去了,你们去叫郎中,我将她送到屋里去!”   清辞一听这话,忙闭上眼睛。将身子稍侧,掩住露出端倪的地方。   李绰抱着清辞往屋里走,迎面就跟卫昭撞上。   卫昭这几日一直忙于练兵,他自己就是个半吊子,于练兵训兵一窍不通。好在李昌平并未看低他,时常将他叫到跟前讲解,又给了他几本兵书。   不过这兵书虽好,他却喜欢翻阅阿姐给的。上面是阿姐的字迹,他看起来便格外认真。   只不过几日,就记下了几本书。他又时常在校场与手下的兵士切磋,短短几日便大有进益。   今日休息,他马不停蹄地赶回家中,却听说清辞去了李家赴宴,他只换了身衣裳就匆匆赶来。   卫昭看着眼前的场景,愣住,旋即整张脸沉下去。他二话不说上前,将李绰怀里的清辞抱到自己怀中。   李绰:“卫昭,你......”   卫昭护住清辞:“劳烦李兄招待,我先带兄长回去了。”   李绰看一眼清辞,脸微红:“令、令兄掉进湖水,先去换身衣裳再走吧。”   清辞也觉得湿乎乎的不舒服,她瞧瞧伸手扯扯卫昭的衣裳,小声道:“要换的。”   卫昭眉头一拧:“多谢了。”   清辞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还没来得及跟李绰道谢,就被卫昭带着回了家。   ****   卫昭坐在屋外等着清辞收拾。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气都不通畅,堵在胸口的位置,像被块大石压住,怎么搬都搬不走。他握紧了拳头,想起方才在湖边看到的那幕,整个人快被气炸了。   清辞湿透了,衣裳贴在身上。卫昭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气血上涌,再一瞧阿姐正被李绰抱在怀中。两人紧紧贴着。   浑身都是湿透的模样,连头发丝都沾在一处。   他当时眼球都红了。   现在回想,还是气不顺。   清辞洗了身子,换了身自己的衣裳,拿着帕子慢慢擦拭长发。她坐到卫昭旁边,叹口气:“今日太倒霉了。”   她只是去看个热闹,万万没想到竟然波及到自己。往后大概看着人群就远远躲开,再不敢近前了。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头发,帕子湿透了,她的手上也氤了水,她只皱着眉,想想方才发生的,安慰自己:“其实也没什么,现在又不是在村里住了,是男是女也没什么大问题。”   卫昭听到这儿才问:“......他知道了?”   卫昭几乎是咬着牙才问出的这句话。   他当时接过阿姐,她整个身子贴着自己。因为沾了水,内里的衣服也能隐隐瞧见,最关键的是,男子与女子本就有诸多不同,触感也是千差万别。   他捏紧了拳头,视线锁在清辞身上。   清辞豪不在意的模样,她点点头。手上用了点力气,拧了拧头发上的水。   自从来了兖州,她的日子过得清闲极了。   再不用睁眼就寻思着赚钱,也不用去砍柴喂鸡种地。往常洗了头发,连擦干的功夫都没有,就匆匆带上头巾去干活,现下倒是有了功夫。   她现在慢悠悠地擦着头发。时不时地撩起眼皮看眼卫昭,就发现他坐着,目光黑沉沉的。   就问他:“你在想什么呢?”   卫昭看她一眼,站起身:“我来吧。”   清辞道:“不用,你坐着就成。”   卫昭不听,已经攥住了她的头发,清辞只好松手,将帕子递到他手中,不放心地道:“你轻点,别拽下头发。”   卫昭点点头。   卫昭的手已经变得很大了,他的掌心常年热哄哄的,攥着清辞泛着凉气的头发丝。手中拿着帕子轻轻地绞着。   他这几日在军营里,周围全是男子,做起事来大手大脚。力气也不收着,但站在阿姐身后,握着她的头发,竟然小心得指尖都有些发抖。   他始终记着清辞说的别给她拽下头发这句话,动作轻轻地。时不时问一句:“重吗?疼不疼?”   清辞舒服得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心底叹息一声,阿弟这样好啊......要是多留在身边几日就好了,娶了妻子,就要避嫌了。   想起这个,她就问:“听说有姑娘送你荷包了?”   卫昭沉默了会儿,想了想,才记起前几日似乎是有这么个事,就嗯了声。   清辞的眼睛立马亮了,问他:“你觉得怎样?”   卫昭不懂了,他只专心看着掌心的头发,等到水绞干了,又换了干净的帕子擦。漫不经心地回:“什么怎么样。”   清辞坐直了身子:“相貌呀,性格呀,家世呀什么的......不过你大概也不会留意那么多,但相貌总是看到的,合不合眼缘?”   卫昭一愣,隐约明白了什么:“为什么这样问。”   清辞心想,果然还是没长大啊。   清辞站起身,将头发从他掌心抽出,进了内屋,过了会儿拿出一叠纸,交到卫昭的手中。卫昭只当是兵书,翻开一看,整张脸都黑了。   清辞凑过去,笑笑:“我费了好些功夫呢,我这些日子时常出去打听,这些是我觉得很好的姑娘,或者你自己有钟意的,阿姐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跟我说说......”   卫昭紧攥着手中的纸,皱了破了他也没知觉,只感觉清辞的那些话像尖锐的石子似的往他心上砸。   他默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你什么意思。”   清辞好惊讶:“你不明白?明明你......”她没说下去,换了个话头:“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找个妻子了。往后你去军营里,我们俩还能说说话。”   卫昭忽然沉了脸,重重叫她:“孟清辞!”   清辞微讶:“......你,你这是怎么了。”她往后撤撤身子,离得卫昭稍远。他的脸黑压压的,吓人得很,也不知道哪句话得罪他了,怎么这样凶?   卫昭往前走了一大步,将清辞逼得直往后退。她睁大眼睛,乌黑明亮的瞳仁透着不解。   她怎么不懂呢?   她怎么什么都不懂呢?   明明她比自己还大了五岁!她却总是一幅懵懂无知的模样,竟然还要给他说亲!   卫昭捏紧了拳头,直将清辞逼得背靠着墙壁。他这才停步,低下头,长睫遮不住眼底满溢的怒意,他张张嘴,却发现喉咙里没了声。   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他......   卫昭的双肩颓然塌下,眼底的躁怒在触碰到清辞满眼的迷茫时,被击碎得七零八落。   他抬抬手,将清辞额前的碎发挑到耳后,低着声道:“阿姐,我不想娶妻。我......”   清辞挺不明白的。   她现在就不想嫁人,其实也不必催卫昭的,可是前日里,他的反应都那么剧烈了,为什么还不着急呢?   她又想了想,或许是他如今正升了校尉,有许多事情要忙,没时间吧。她很善解人意:“不娶就不娶,你发什么火呢?吓我一跳,我又不逼你,你好好跟我说嘛。”她拍拍胸口,将堵在面前的人推开。   清辞从地上捡起被他捏烂的纸,怨道:“我画了好几天呢,上面有姑娘的头像也有性格家世,你说扔就扔了?我费了好些功夫,才不让你扔,我先给你留着,往后总会用到的。”   卫昭垂着头,目光一直看着清辞,好一会儿才泄气似的点点头。   ****   卫昭近几日在军营里的情绪一直不好。   他本就因为貌美受到营里兵士的讨论,从前并不在乎,现下让他听到了,却发了好大的火。   将手下的兵士整得再也不敢背后讨论他,这样还不算完,见着人也没有好脸色。整日里神情郁郁。   高岩在他手下任职,比他低一阶,是军侯。他与卫昭就不同了,他本就是州牧妻弟,为人又慷慨大方,跟上级下级处的都很好。   见卫昭这几日状态不好,收了兵就来找他,见他一个人坐在营帐外,便上前问道:“怎么不跟大家伙一起。”   卫昭垂着头,没出声,高岩又问了句,这才回神:“太累了。”   高岩就笑他:“你还累?刚来时,旁人都休息,独你还在在台上练着,早晨大家没起你又早早地去了,怎么如今倒喊累了?”   卫昭心想这人真烦,但他没说。站起身往外走。   高岩看着他的背影就问:“别是因为女人吧?”他摸摸后脑勺,十分不解:“王胜也是,从小订亲的姑娘跟他家退了亲,嫌弃他多少年了还是个小兵,那小子消沉了好几日,柳东也是,被人姑娘拒了,好几日不吃不喝,上了台被我一脚就给踹下去......姑娘就那么好?”   卫昭脚步一顿,咬牙回头:“你能不能别说了。”   高岩道:“还真是啊?”   自然不是。   卫昭在心里想着,他可没被退亲,他也没被姑娘拒绝。   他本不想理高岩,可高岩一幅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样子,非问他是怎么了,卫昭被问烦了,就大概说了句。   高岩反倒震惊:“多好的事,你还不愿意了。”   卫昭垂眼,心想一点都不好。   高岩又问:“你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前日里,我外甥女来给你送帕子,她多好,你怎么给拒了?”   卫昭言简意赅:“不想成亲。”   高岩呵了一声:“是不是没尝过女人的滋味?”他见卫昭一脸青涩,便笃定他是还是个没经事的,就凑到他跟前小说说:“改日我带你去见见世面。”   卫昭躲开他,沉着声道:“不去。”高岩还要说,被卫昭堵住:“你若再多话,便去跑上十圈。”   高岩这才噤了声。毕竟是卫昭的下属,还要听他的话。   卫昭进了营帐就躺下,他双手背在脑后,目光望着帐定,两眼放空。   脑子里一时是高岩说得话,一时又变成了阿姐说的话。   句句都像刀子似的扎人疼。   怎么能这样呢?   难道他们两人在一起生活不好吗,还非的找个旁人来说话解闷?他就不行了?   卫昭越想越气,满腹的委屈无处排解。   他抽出一只手,按了按胸口的位置,低声问自己:“为什么不舒服?”   他隐隐约约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敢说。也不敢跟旁人说,这是一件很不对的事情,可是到底哪里不对呢?   他想起阿姐那双眼,澄澈明亮,望着他时是满心的欢喜。那是阿姐看阿弟的眼神。   小时让他欢喜,大了却让他心口闷堵。   卫昭抬袖,擦一把眼下的泪珠,又连擦了好几下。仍是掉,他用了力气,将眼挫红了,还是无济于事。   索性甩开手,抽噎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又改回驯奴了!还是这个好听~ 第41章 、晋江文学城05   卫昭哭了一晚上。   翌日醒来, 两个眼睛红又肿,旁人问他怎么了,只说是蚊子咬的, 现下入了夏,蚊子也合情合理。   只卫昭回家的次数勤了, 就算是半夜忙完了也要回家睡觉, 第二日再早早地来, 并没有半分倦容。   瞧见的人都叹一句,还是年轻好。   清辞就不那么好了, 她还是闲不住, 又去市集上买了几只鸡。现在有钱了, 还是照原样买了五只鸡。   又买了些菜种子种在院子里,白日忙了一天, 刚准备休息,却被归家的卫昭吵起来。他怎么赶也赶不走,絮絮叨叨说一天都做了什么,说得清辞昏昏涨涨, 又反过来问她。   清辞说了还不算完,一会儿是“有人欺负阿姐吗”, 一会儿又是“可遇见了什么人,男人还是女人”,清辞烦不胜烦。   所幸第二日他走得早,清辞又睡了个回笼觉。   清辞醒来时已经正午了,她今日还要去成衣店里取衣裳。她买了布,并不会缝,给两人都各做了两身。   她取了衣裳往家走,瞧见一队人马从远处近前来。   最前面那人穿一身绯色衣裳, 带着甲胄。腰侧的大刀映着日头发着耀眼的光,不止是他这个人,他胯|下的马也带着镶嵌宝石的当卢,打眼望去,恍若下凡的神子。   清辞不自觉地笑了,并未让他发现,隐在人群中,等他离开了才抬头。   心里想着方才看到的场景,便转了脚步,去了附近的金玉店。   卫昭小时候可沉稳了,让他穿绯衣还不愿意。   要清辞好生哄着才行。现在不用她说,竟全部都是绯色的,连马也带着红宝石。   却也万分相配。   清辞看着店内的冠式,就问:“还有别的样式吗?”   摆在外间的几乎都是玉制的,再不就是木簪子,也有金银一类的,但都不相配。   伙计就问:“您想要什么样的?”   清辞想了一会儿,比划了下:“要在日头底下闪闪发光的,有镶嵌宝石一类的最好了。”   伙计抬头看她一眼,分外不解。   时下的男子大都喜欢玉做装饰品,且瞧着眼前这位小哥,面容虽俊,但并不张扬。配玉石最好了。而且金银一类的,还要镶嵌宝石的,价格不菲。   眼前这小哥,穿着极普通的衣裳,虽然瞧着面相贵气,可难免是某个落败人家的公子,能买的起?   伙计就说:“有是有,只是这价钱......”   清辞还未说话,后面便跟进来一人。李绰远远就看见清辞了,见她进了店,竟不自觉也跟着进了。他常年混迹在新茂城,大家都认识他。   是个出手阔绰的主。   伙计话没说完,脚一转去招呼李绰:“公子今日得闲了?”   李绰没理他,看向清辞:“还是玉的好看。”   清辞见了他有些不自在,点了点头,也没回话。她仍旧对伙计道:“价钱好说,我先瞧瞧。”   李绰就说:“给她拿出来看看。”   清辞看了李绰一眼,又没跟他说话,他怎么替伙计回答了?先前还对她冷声冷语的,怎么突然就变了?   哦,她忘了,那日他救了她。   清辞捏住袖角,往旁边移了移。她早就习惯了穿着男装,但突然出来一个人,知道她是假扮的,就像被人扒光衣裳似的不自在。   李绰见她离得自己稍远,也不知为何,往常要是遇见这样的情况,他要么怼人几句,要么就靠过去,可是瞧一眼对方冷清的面容,像定住似的,动也动不了。   他往常不这样的,什么姿色的女子都见过。   实话说,她长得确实好看,属于仔细看就抓人心的长相,可他也不是没经过事的人,怎么就偏挪不动脚了?   莫非,是因为她的弟弟抢了本该属于他的位置?   李绰满心不解。   伙计拿出来好些冠式,又拿了些带钩。   清辞左右看看,一时拿不定主意,她挑出了两个。   一个宝石大一些,要张扬许多,周身是金片刻出了繁复的花纹。   另一个则是小小的镶嵌在上面。除了中间的红宝石,旁边还镶着几颗圆润的宝珠。   都挺好看的。   李绰指指镶金的那个:“这个好看。”   清辞的目光就看过去,瞧了好一会儿,就将镶宝珠的留下:“我喜欢这个。”她付了钱,装好便要出去。   李绰又跟上了。   清辞往外走几步,他仍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清辞问他:“公子不忙吗?”   李绰道:“不忙。”   清辞啊了一声,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想直接些,可他的父亲是李中郎将,是阿弟的上司,就不好得罪。斟酌了好一会儿,才慢声道:“公子一直跟着我,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无事。”   “可我跟你并不熟。”   “多相处相处就熟了。”   清辞被他堵得很不快。   她垂下眼,想起那日是他救自己出水,就稍微缓了口气。早就打听过这位公子的性格了,今日也不算多意外。   她往前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李绰。往前再走几步,却发现卫昭就在前方。   卫昭举着大刀,刀起刀落,一颗人头在地上滚了几滚。   “早就说了莫多言,这就是下场。”   当场吓哭了好些孩童。卫昭像是不耐烦,侧着头看着正中的日头,呵笑了声。   旁边的高岩就道:“州牧大人一直信赖先生,可是先生却在两军交战时与对方通信,害我兖州连失两城,州牧大人念及旧情,并不怪罪,可是先生他今日竟然还想离开!”   死去的那人是州牧的谋士,曾经很得州牧信任。   谋士的妻子号啕大哭,骂他们:“好一个郭威的走狗!我夫君帮着出了多少的主意,可到了后来,郭威不仅不肯听,甚至失了城也要怪罪到我夫君头上,今日是我夫君的下场,明日就是你们的!”   妇人说完便一头撞死在石墩上。   高岩面露不忍,卫昭却没什么情绪,吩咐下属将尸体清理了。便打马转身,刚抬眸,就与正中的清辞视线交汇。   ****   清辞回到家中便开始生火做饭。张常辉今日不在家,她便将煮好的热粥送了几碗去隔壁。   刚坐下要吃饭,门外传来马蹄声,她顿了顿,再抬眼就见卫昭跑进来。   “那人曾经是州牧谋士,只他老家是青州的,前几月兖州与青州发生冲突,那谋士竟然背叛了州牧。今日我们去本是要捉他的,但他并不从,甚至还......”   卫昭絮絮叨叨地解释,怕阿姐因此不理他,紧张得都熬红了眼。他没来得及换衣裳,还带着轻微的血味。   见清辞不理他,急得上手去抓她的手。清辞就说他:“身上怪臭的,别动手动脚。”   卫昭就老实地站直,道:“阿姐,你信不信我?”   清辞也不说信不信,只是道:“不要乱杀人。”   卫昭默了默,笑了:“......没乱杀,背叛州牧了,是大人吩咐的。”   清辞想着先前看的场景,他下刀很快。银亮的刀刃立马就染红了,往下滴着,汇成一团。   她心底一窒,喘不过气的感觉,去看卫昭的脸,他漠不关心的模样,仿佛方才死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无关紧要的一个物件。   她心底就觉得难受,仿佛看到了曾经的刽子手。   一时又想,阿弟在州牧手下任职,自然要听命的,现下又不是太平盛世,若不杀他人便会被他人杀......   清辞使劲垂着脑袋,并不敢去看卫昭。尤其是鼻尖嗅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还站在旁边,清辞必须得说些什么,她道:“去洗洗身子,换身衣裳。”   卫昭应了声好,很快收拾完,见清辞还低着头,就上前去,蹲下身子。两只手扒在她的膝盖上,眼里溢出委屈的泪点:“阿姐,我身上没味道了。你不喜欢,我往后就不做了,你别不理我啊......”   卫昭又低低地唤了声:“阿姐。”他的嗓子有些哑,又因为委屈带上了些哽咽,传进清辞的耳里,便让她心软了。   清辞伸手握住他放在膝上的手:“没说不让,你本就是武将,往后上了战场,刀剑无眼,你若是不杀旁人旁人要来杀你的,只是......”她眨眨眼,长睫掩盖住黑亮的眸,却让蹲着的卫昭看得清楚,她有了泪点:“只是,若是遇见的是寻常人,别乱杀,他们、他们其实很渺小的,你只一刀,就可能毁了一个家......”   卫昭就知道了。   阿姐又想起了从前的伤心事,她很少哭的,一直都很坚强。唯有想起曾经的家人,才会露出脆弱得让人恨不得抱在怀里安慰的模样。   他那样做了,微微起身,身子往前俯,这些日子又健壮不少的长臂揽住了她整个身子。   “阿姐,你说的,我都记着了。有些人走了,但还有人陪在身边,你难受他也跟你一起难受的。”   清辞应了声:“......那我不难受了。”   卫昭松松手,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她的睫毛沾着泪珠,轻轻一眨就从上面滚落,也不知道滚去了哪里,竟让他的心也跟着一缩。他伸手,火热的指腹盖在她的眼下,给她擦去了泪珠。   他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一直陪着你呢。”   清辞没出声,低头就看见他腰间的刀。她骇得忙移开目光,推推他的身子:“将刀拿下来,我见了害怕。”   卫昭在心里念了句,胆子可真小啊。就乐呵呵地解下,再想抱着她,却发现清辞已经端着粥开始喝,再没有机会了。又悻悻将手放下。   “没有我的?”   清辞道:“你往常从不会这个时间回来。”   卫昭不情愿地坐在对面,眼见着清辞喝了半碗,又推到他面前。他心里的那丁点不情愿立马消散,接到手里喝了个干净。   他其实还有事情要做,刚升校尉,忙不完的事。   可在街上与阿姐对视的那一眼,叫他心里发凉。怕不解释几句,阿姐误会他。虽然也不算误会,但他并不想让阿姐看到他任何不好的一面。   任何与一个乖巧懂事又善良的弟弟所相悖的另一面。   清辞又去锅里拿了馒头,本就是怕他突然回家留着的。见卫昭吃的津津有味,她就开始犯困,眼皮都睁不开。   她的脑袋一点一点的,眼前的卫昭也开始冒虚影。见他吃完了,刚想回屋睡觉,却被卫昭拉住了手。   “......怎么了?”她问。   卫昭仍旧一幅笑嘻嘻的模样。他的眉眼张开了,许是在营里时间久了,锋利许多,笑起来也带着股莫名的戾气。他的指腹在清辞的腕上动了几下,问道:“我见你跟李绰在一起,这是怎么一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稍后还有一更~ 第42章 、第 42 章   清辞今日穿的新衣, 鸦青色的长衫。自从来了兖州后,她的心弦松了,束胸也不似从前紧, 微微裹着,好在衣衫宽大, 看不太出。   但她今日刚刚沐浴, 身上未干就穿了, 又是在自己家中,并未太在意。她往后退几步, 手腕却被卫昭握着, 让她整个人都大动不了。   她有些微的不适感, 那只手不似从前的小,现下已经很大了, 比她的要大许多。握着她手腕的掌心,烫得她眼底发涩。   清辞望向面前的少年。   他从凳上起身,来到她面前,弯着身子, 他的眼仁依然亮,却染着让人辨不出情绪的浓黑。他向前倾的姿态流露出压迫感, 让清辞说不出话,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没回答他先前的问题,而是说:“你松手。”   卫昭并未立即松开,他垂下眼,视线从清辞的脸上到了她的手腕。纤细得让他轻轻一握就攥住,他的指腹染上了清辞腕上的凉意,好一会儿, 才将手松开。   卫昭道:“阿姐别被他骗了。”   清辞没应声,她将双手都掩在袖里,垂着眼不再去看卫昭,好一会儿,才在少年近乎逼视的目光下缓声道:“只是碰巧遇见了。”   卫昭嗯了声,再不说话,眼神定定看了清辞许久,才转身离开。他还有事要忙,不能久留。   ****   过了几个月,接近年关。   卫昭带兵出征了。   当今圣上偏宠身边的常侍们,其中唯项常侍、王常侍二人势大。梁帝的身子并不好,本来已立了太子,太子也勤勉认真。可就因为人太过正直,当面与王常侍杠上,说来也好笑,梁帝待常侍比亲儿子还要信任。   梁帝当即便下旨夺了太子的位置。王常侍欢喜了,底下人却颇多不满。   天下各州本就野心昭昭,得了此机会,以青州州牧魏雄、徐州太守杨惑为首,举兵讨伐。   打着清君侧的名义。   而洛阳城内,听到消息的梁帝又慌又怒,得了王常侍的宽心,便挺直了腰杆,派了王常侍监军,要与各州对上。   大军已出发了几月,正是寒冬腊月。雪花扑簌簌地下,落满了地。   呼口气,都是结成雾的凉气。   清辞裹着棉衣,头顶亦带着顶棉帽。只将一张透白的脸露出,她站在院子里,伸出掌心接一捧雪,等到融化,将水往身上一抹,再收回袖子。   她的脸颊已经冻红了,视线却一直盯着往下落的雪花看。目光深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隔壁住着的张母瞧见了,就问她:“这么冷的天,怎么不进屋里去?”   清辞将双手拿出来回搓搓,哈口气:“瞧瞧雪,一会儿就进去。”   张母就说:“是想你弟弟了吧?这么冷的天,第一次出征,怪让人挂念的。”   清辞听了,嘴边的白雾就消了。她的视线凝在自己一双冻红的手上,她又原地剁了几下脚,到底还是放不下心的。   张母又说:“鸿德山上有座寺庙,挺灵验的。前些日子,我儿磕断了腿,这且不说,整日做噩梦,我就去山上求了一签,回来啊,接着就好了。”   ****   清辞到底还是放不下心,雪停了,她便去了鸿德山。   鸿德山就在新茂城外,不远,半天的路程。她到了山上,人并不很多,她拜了拜,又给卫昭求了平安福。   临走时,瞧见一人,像故人。清辞没来得及想便跟了上去。   碧落原就是风尘女子,她并无才艺,姿色却上乘,被迫沦为妓子,只求能有个地住。   前不久,她被当地的豪主看上,要将她赎了去做妾。可她早就有了心上人,只等着那人将钱攒够,便嫁给他。   如今,却被强占了身子,有苦说不出,当家主母又不喜她的姿态,日日打骂。   她今日是求了豪主,才得了出来的机会。看着佛像慈眉善目,想起自身的经历,泪止不住往下流。   “......碧落?”   碧落身子一颤。她扶着墙根,是避开了跟着的丫鬟才得了这独处的机会,冷不丁身旁有声音响起。   她的眼窝立马就湿了。   她没回头,只当自己听差了。这一声碧落将她带回了从前,心疼得都缩了起来。   那声音并没停止,又响起来:“碧落,是我。”   碧落猛地转身,就看见身后站着的人。她没穿裙衫,而是男子的衣裳,鸦青的色,长发挽到脑顶,丁点配饰都没有,只有一根木簪。她也哭了,看到碧落的面容时就哭了。   “......姑娘,姑娘你......你还活着?”   清辞点点头:“我还活着。”   碧落哭出了声,她没忍住,跪倒在地,双手攀着清辞的腿:“姑娘,我可怜的姑娘,这么些年,我一直以为你也去了,今日还能再看见姑娘......”   清辞蹲下身子,张开手抱抱她:“好了,我没事。我还活着,别哭了。”   碧落跟玉竹,曾是清辞的贴身丫鬟。从小跟清辞一块长大,感情深厚。   玉竹不像碧落运气好,当时清辞逃跑时,玉竹挺身替清辞挡了一刀,当场毙命。碧落跌倒,掉进了枯井中,这才保全了性命。   碧落见了清辞,又欢喜又难过,想要问问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毕竟连她,都哭了许久,更何况死的都是与姑娘血肉至亲的人。   可她没有多少时间了,丫鬟在唤她的名字,她只得匆匆留下句:“姑娘,我如今是东街周家老爷的妾,我得回去了。”   过了一月,又是十五这一天。清辞早早来到鸿德山的寺庙内,远远瞧见一行人走来。   并不只有碧落一人,前面还有一顶轿子,下来一位有些年纪的妇人,此人便是周夫人。   周家是商户,做金银一类的生意。   因为家中有人在州牧身边做事,得了便宜,生意越做越大,成了当地的豪主。周夫人并不顾及碧落的面子,当着寺庙来来往往的人,将她好一阵奚落,见她脸白了又红,这才放过她。   碧落跟在周夫人身后,好生服侍。周老爷不在家,他们一行人今日留宿寺庙,待周夫人睡着,碧落才得了机会去见清辞。   碧落眼下噙着抹泪:“姑娘,我如今的日子你也瞧见了。但我还存了些钱,你若有用......”   清辞摇头,问她:“怎么跟着他了?”周老爷年纪很大了。   碧落就说:“像我这种身份,说了不算。”清辞伸手给她擦擦泪,她的指腹还是凉的,但碧落并不嫌弃,反倒有些依赖地握住她的手,低低得像曾经唤她那样:“大姑娘,日子好苦啊。”   清辞说:“总会过去的。”   碧落没说话,她在心里想着,真的能过去吗?   碧落比清辞还要大几岁,但她被清辞揽在怀中,却像个小女儿似的,满是依赖。   过了一会儿,她道:“我该回去了。”   清辞低头,看了眼碧落。当年碧落同她一般,还是个小姑娘,扎两个小揪,如今梳了妇人髻。记得从前碧落就说,往后要找个踏实的人过日子,清辞是大姑娘,下人想要什么,她都尽力满足的。   清辞道:“别回去了,留下,咱俩说说话。”   碧落面露为难,终究是没拒绝。清辞也在寺庙住了,她跟碧落睡在一个屋,天刚亮时,便听到一众丫鬟在外面走动。   碧落缩在墙角,并不敢动。清辞开门出去,问他们:“是周家的?”   丫鬟们看着她没出声。清辞就说:“前些年跟我家妹子走丢了,如今找到了,她还在睡着,劳烦各位姑娘声音小些,别吵着她。”   丫鬟们见清辞气势不俗,虽然衣物普通,可长相贵气。尤其那双眼睛,黑亮得仿佛星子,她们就红着脸应了声,小跑着离开了。   清辞将碧落带回了家中。   她并不怕周家的来人找,留下碧落时,她心里就有了主意。周家之所以能有如今的富贵,离不了周家老爷的表兄,也就是州牧的左膀右臂李中郎将。   李中郎将为人正直,卫昭回家也说过几句,清辞便也晓得了他的为人。何况这些当地的豪主们,最会看人下菜。   清辞安顿好了碧落,当日便去了李府。李绰听闻是清辞来了,当即将她迎进去,清辞也没多寒暄,直入主题。   她还是那番说辞,碧落是她走丢的妹子,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又将她在寺庙门口瞧见的那一幕,添油加醋地说了,说到最后,竟然真的哭了。   “碧落可怜,沦落到那种地方不说,竟又被周家老爷抢了去。周家老爷比她大了许多,这个年龄,当他爹都成,如此羞辱,若不是我找到,我妹子早就忍受不住了。”   李绰是不管这些事情的。   但来人是清辞,说得主角又是他的表叔,他最烦有人借着他父亲的名头了。还是那么一个关系快要远的忘记的表叔,当即便发了火。   他气道:“当真不知天高地厚,我立马去教训他,让他给你这妹子扶正!”   清辞愣了下,忙上前。但李绰走得快,清辞就抓住他的袖子:“还是离了他的好。”   李绰盯着袖口的小手,脸红了红,仍义正言辞道:“怎能如此?那你妹子岂不成了二身?”   二身又如何?清辞偷偷想,但她没说,只道:“还是离了吧,周老爷太老了。”   李绰就问她:“你多大?”   清辞有事求他,就道:“二十。”   李绰啊了一声,想想自己的年龄,比她大了五岁呢,也不算太大吧?他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就说:“确实挺大的,但......”   清辞立马道:“我妹子我来养,必得让她离了周家。”   李绰办事很快,或许说,他是中郎将的儿子,对付商户还是有许多办法的。   碧落来了清辞这里,再没有被人找过。   渐渐地也就放下心去。但她始终不安心,也不出门,就留在家中给清辞缝衣裳。她从前便是清辞的丫鬟,现下又因为清辞离了那苦海,心底更是感激,将家中的三餐也包揽了。   而清辞也因为碧落的到来,缓解了心底因为卫昭离开产生的恐慌,平日里有个人说说话,也安心些。   冬日时下了一场大雪。   很大的雪,将整个新茂城都掩得白茫茫。天格外得冷,清辞都不出门了,日日拥着被子,攥着掌心的平安福。跟着碧落学做衣裳。   又过了几个月,春暖花开。   前线传来消息,张常侍被抓了。是一位新进的小将军,单枪匹马便将人抓了来。   这场战争,也快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成将军了!鼓掌鼓掌!   感谢投放营养液和投雷的小天使们~无以为报只能勤奋码字! 第43章 、第 43 章   四月初五那天, 卫昭回来了。   走时他在后方,回来时在正前方。他身上穿着银色战甲,风吹起他身后的红袍, 他腰间别着虎啸刀,铁盔下是一张俊逸的脸。   有半年的时间, 他一直在外面。面容有些许变化, 迎着日头光, 像是沉了冬日的霜雪,冷冷的。尤其他战甲上带着血点子, 让人望之生畏。   仍有些大胆的姑娘。   “哇, 我今日可算见着卫校尉了, 真俊!”   “不是校尉了,如今是大将军呢。我听说, 各州都派兵对战,唯有卫将军出其不意,只单枪匹马便将张常侍抓走......”   “这还不算呢,卫将军长得是俊。可你们晓得他还做了什么?张常侍手下的那群兵, 都叫他给杀了!”   “喔,这么狠?”   “何止呐, 如今他风头正盛,可莫要说闲话被他听去了,我只看他一眼,便吓得遍体生寒,再一想这人是死人堆里的杀神,浑身都发抖。”   “小声小声。”   清辞也来了街上。但她没多留,只隐在人群中,看到了卫昭, 刚要走。   却听旁边人喊道:“他看来了!看来了!”   “是谁?”   又有姑娘羞红了脸:“是我吧,我跟将军眼神都对上了。”   清辞就看过去,果然跟卫昭的视线对上。他的眼球红红的,没休息好的缘故。但见着了清辞,立马亮了,连那张沉肃了的面庞,也瞬间涌入光照,变得生动起来。   卫昭露了笑,动动唇。   清辞也笑了笑,回了他句话。等看不到了,这才往家走。   碧落见了卫昭,道:“嚯,那人就是姑娘如今的弟弟?长得可真俊,就是气势有些吓人。”   清辞替卫昭辩解:“他挺好的啊,很乖很听话的。”   碧落心想着,才不那样呢。方才她一直盯着卫昭看,就见他冷着一张脸,可吓人了,若是他回来,她肯定一句话都不敢说。   碧落又问:“方才他对姑娘说了什么,姑娘也看懂了?”清辞说过让她不必再喊姑娘,但碧落不听,仍唤着旧称。   清辞当然看懂了,她点点头。   春日的风暖,吹过她的身,也带了一股暖流。她的眉眼越发柔和,谈起卫昭时,皆是不自知的骄傲流露。   卫昭跟她说“等我回家”,清辞就在家等着。和碧落一起,做了好些吃的。   听到马蹄声,清辞就去了院子里。碧落跟在后面,将披风给清辞披上。   她如今来了月信,怕冷。碧落低头,给她系上带子,还未将披风整理好,就听跑进一人,紧接着便是一声带着寒气的怒声:“你们在干什么?!”   碧落一愣,忙将手松开,站到清辞身后,抖着身子去看前面的人。   清辞也被吓到了,睁大了眼睛。   卫昭一脸怒容,不敢置信地瞪着碧落,而后目光一转,再看向清辞时,夹杂了些让人辨不清楚的情绪。   他方才一进门,就瞧见一身男装的阿姐立在院中,一幅俊俏的少年郎模样。而她身边跟着个姑娘,正亲昵地给她系衣裳,这一幕,只这一眼,就让卫昭烧红了眼。   攥着腰间的虎啸用力压,将掌心压出道深深的红痕。   清辞简单说了一番,卫昭的脸色这才好。   只是他仍有些不喜碧落,实在是初见那一眼给他的震撼太大了。让他现在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规规矩矩地坐在桌上吃了顿饭,等晚间休息时,刚想跑去阿姐房中,却见碧落也进去了,当即沉了脸。   他一甩下摆,坐在了外间的凳上,瞪着清辞,一脸的怨气。   碧落不敢说话,连动都不敢动,清辞就让她进屋里去。   卫昭还坐在凳上,碧落离开了,他脸色也不见好,这么大个人了,站起身,比清辞都高了半头,却满脸怨气地瞪她。清辞没说话,走到跟前。   她伸出手,稍稍碰了碰卫昭的脸侧,那里有道浅浅的痕,就问他:“疼不疼?”   卫昭忙点头:“疼,好疼的!”   他连袖子都撸起,露出胳膊上纵横交错的疤痕,又站起身,将腿上的伤口给她看,瞧见清辞流露心疼,心气才顺了顺。他又坐下,伸直了两条腿,不动声色将清辞圈在他的身前。   清辞没察觉,还当他是累了,就往前走走。她许久没见卫昭了,心里也想,又觉得心疼。   自从卫昭跟了她,虽然也会帮着做家务。可清辞心疼他,舍不得他干重活累活,二人在一处生活得久,也从未分开过这么长时间。   眼下再见着他,就觉得心酸。   清辞问他:“上药了吗?”   卫昭自然上了,但他摇头:“战场上哪有那么些东西,只随便抹点别流血就成。”   清辞就去了屋子,不一会儿拿着药膏出来:“去你屋里。”   卫昭立马起身,跟清辞来了他屋。   这半年,这间屋子也一直打扫着,比他走时还要整洁干净。卫昭一进,便往床上躺,他已经洗干净了身子,穿着清辞刚做的绯红衫子,乐得在床上打了个滚。   在清辞跟前,他永远是个小孩性子。   他一个挺身,又坐起,将衣裳脱到腰间,转过身子给清辞看他的后背。他的背上有一道更深的口子,与胸口只差了几寸。   “这是我去擒张恩那个贼子时,被他用剑捅的,幸亏我反应快些,若是慢了,就死在他手......”   清辞忙捂住他的嘴。她的掌心偏凉,乍一碰上,被那双火热的唇烫的身子一缩,而后便注意到卫昭忽闪着的眼睛,她仍觉得不解气,又收手拍了几下他的胳膊:“别乱说,什么死不死的,你好好的。”   卫昭笑露了尖尖虎牙:“是是,阿姐说得对!”   清辞在卫昭屋里待到了半夜,她也困。卫昭一个劲地留她,他大言不惭道:“死了好些人,我现在闭眼就是,好吓人......”   清辞努力撑着眼皮,问他:“那你一个人在外面是怎么睡得?”   卫昭就说:“就硬撑着啊,阿姐又不在。可我现在回了家,阿姐都不肯让我睡个好觉吗?”   卫昭现在都大了,清辞才不惯他的臭毛病:“我在旁边守着,你快睡。”   卫昭有些不情愿,但他没再继续说。   他先是躺在床上,而后又慢慢挪动身体,将整个身子都贴靠在清辞身上,又伸手攥着她的手,这才安下心,闭上了眼。   他很快就睡过去,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嘴里低低唤着阿姐,一会儿又是清辞,眼角一抹笑意泄出。   之后又说了什么,清辞就没听到了,她很困,迷瞪了会儿,就回屋睡觉了。   ****   卫昭在这场战役里,立了大功。不仅在州牧面前露了脸,各州都晓得兖州州牧手下,多了位奇才。   才十六岁的少年郎,却使得一手好刀,用兵也诡谲,并不按常理出招,一人便将张常侍生擒了。   虽然各州的势力都在发展,但朝廷的兵力还是雄厚。若没有卫昭,这一战,势必两相伤亡惨重,有了卫昭,很快就捉了张常侍。   州牧大喜,接连赏了卫昭好些金银珠宝,又赐他府邸居住。升他为大将军,统管五万人马。   兖州总兵也不过十五万人马,只卫昭就占了小半。可见其在州牧心中的份量,人人巴结讨好。   美妾更是源源送去。   ****   院里立在许多女子。穿着粉衫绿鞋,发髻高高盘起,簪着琉璃宝玉,面容也各有不同。   都极美,身段也好。   是各个部下或其他大人送来的,亦有当地的大族和豪主送的。意思不言而喻。   清辞却犯了难。   卫昭一连几日不着家,如今他们换了大房子住,内里空荡荡的。如今来了这些女子,倒也热闹,只是也太多了。都给他安排到前院吗?   可他年纪还小,会不会就此不思进取?可不安排进去,这些都是送他的,他也没说什么,若是清辞自作主张给安排了其他的活,他会不会生气?   碧落出了个主意:“你就别操心了,将军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我瞧着他身边也没个知心人,如今他忙起来,归家了最需要女子柔情蜜意,你就将她们都送了去,将军自有定夺的。”   清辞挣扎道:“他还是个小孩呢,能有什么定夺?”   碧落就笑:“还小呢?都十六了,姑娘你就别瞎操心了。”   清辞就将手放到她嘴上,捂住:“小声些,我现在是大爷呢。让人听了去......”   碧落忙点头,清辞这才松了手。见人都往这边看,她就挺挺腰,将双手交叉在身后,清了清嗓子道:“就把他们安排在西边的听风院里的吧,哪里离着将军的院子近,几步路的功夫......”   众女有心里大喜,忙行礼。   晚上卫昭回来时,清辞一个劲地笑。   卫昭不明所以,只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连他跟阿姐的院子离得远都没发现,一个人踏进前院,快速地冲洗了一番,刚准备躺下,忽然发现床上有人。   他上前,将被褥掀开。   床上正躺着位美人,只穿着一层薄薄的纱衣,见着卫昭。眼里溢出水汪汪惹人怜爱的情绪,声音拐了几个弯唤他:“将军。”   卫昭额上的青筋突突地跳:“滚出去。”   美人吓得瑟瑟发抖,从床上滚下,刚要小跑出去,却听他又道:“等等。”她心里大喜,转身,刚要露出笑,就见他沉着脸近前,问:“谁让你来的?”   卫昭捏紧了拳头,夜色看不清他的眼。因为生气,眼球遍布血丝,像他现在努力压制怒意的身体,只差一个名字就能燃起来。   美人立马垂头:“是,是大爷安排的。”   卫昭咬牙切齿,往门口走几步,又回屋里,将床上的被褥全部掀到地上,这才大步离开。   这个点,清辞已经躺在床上了。   她这几日很清闲,府里买了丫鬟仆从,又有碧落在旁协助,一切都井井有条。她闲着无事就看书,再不就去街上逛逛,因着身旁有碧落,她去逛首饰店也很方便。   她翻了个身,露了笑。   这个月家人的丧事,她也给大办了,还在府里专门辟了祠堂,放着二人的亲人。   清辞想着想着,便想睡觉。   门却被用力推开,她一惊,还未起身,便被来人压在了床上。他踏着一地的寒霜来,身上带着凉气,眼神更是沉沉的,比夜色还要深沉,骇得清辞久久没出声。   许久,她才意识到是卫昭,想要动动身子,双臂却被他箍住压在床上,他靠的极近,呼吸又大,灼热的,打在她脸上。   她不自在地眨眨眼,问他:“你,你发什么疯?”   卫昭笑出了声,许久才停下,望着她的眼,里面的惊慌在发觉是他时只剩下不解,半点恼怒都没有。她一向很纵容他的,不为别的,只因她是阿姐,要爱护弟弟......   “是,是......我是发疯了,阿姐你满意了吗?”   清辞不解:“我为什么满意。”她已经有些生气了,这么晚了,他却跑进来,连门都没敲,若是她在换衣裳怎么办?但他脸色不太好,她只能压抑着气性问他:“你到底怎么了?”   卫昭粗粗地喘着气,被气得。   他现在胸口还闷闷得堵的难受,快要憋死的感觉。   他上战场也没这么难受过,被人用刀子划破都没这么疼过......   他沉默了许久,意识渐渐回归,方才是靠着一口气才冲进来,可冲进来他就有些后悔了。他竟然将阿姐箍在了床上,这在以前,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的!   卫昭刚想起身离开,却一低头,跟清辞的目光对上。   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屋子,所以便放松很多。穿衣也不像从前裹得那样严实,又因为天稍热,她将领口松了松。   卫昭一低头,视线所及先是眼下大片白腻的肌肤,而后是清辞那双明亮得微带恼意的眼。   他的脑子里轰隆隆响着。   清辞不耐烦了:“你下去。”   卫昭张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俯下身,咬住了她的脸颊。   清辞没防着他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动作,他低下头来时,她的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的,是被吓得。随后脸侧一疼,她叫出了声:“啊......你,你咬我做什么!松开,很疼!”   卫昭松了嘴,仍不动。   借着月色,他看到清辞的脸侧红了,出现了一排牙印。他又心疼又后悔,又有隐隐的喜悦冒出,他想弯唇笑笑,可触及到清辞恼怒的面容,就闭紧了嘴。   清辞一把推开他,实在想不明白他今晚上是发了什么疯。他刚才闯进来时,还以为遭了贼人,可贼人哪有将她压着不动的?她就缓了口气,发现是卫昭,当时真想将他打一顿,半夜不睡觉,跑来她这儿吓她?   怎么越大,越成了这副性子。   她是又气又恼,听他说话仿佛还带着对她的不满,让她又不解。   清辞坐起身,卫昭站在旁,也不说话,沉着脸瞪着她。   清辞将衣裳弄好,问他:“从前院来的?”   卫昭嗯了声。   清辞就明白是什么事儿了。他发了两次疯,一次是清辞将画着姑娘的小像给他,一次是现在,他大概是发现了院子里的姑娘们。可是这有什么值得生气的?还气到犯了小孩子心性,咬她的脸。   她可疼了。伸手摸摸,摸了一手的口水,又用袖子擦擦,使劲擦,将口水都擦了去。   暗暗瞪了他一眼,冷不防他也在瞪他,两人视线交集了会儿,清辞先移开。   清辞没穿鞋,两只脚掩在裤下,只露了五根脚趾头在外面。她晃了晃,就晃到他的腿上,轻轻踢了踢,问他:“你说说,怎么回事。”   卫昭垂眼看她的脚,过了会儿,才移开,闷声道:“都说了不用你操心,你还......”   清辞就说:“不是我,旁人送来的,我不好处置了。就放到你跟前,让你安排。”   卫昭问:“真的?”   清辞道:“我要是安排,也是安排些手脚麻利的丫鬟,咱们这府里太空了。”   卫昭嗯了声,其实方才咬了她一口,气就消了些,听她说不是她安排的,就彻底不气了。他坐到床边,觉得不舒服,就躺了下去,双手背在脑后:“阿姐,往后你别管这些了。”   清辞实在不理解。   像他这么大的男子,不都成亲了吗?亦或是有了心上人,他瞧着也很正常啊。   “你到底怎么一回事儿?”   卫昭眼一瞪,她方才那话听着实在不中听,像他不中用似的,他被噎了下,就问她:“那你呢,你怎么回事?”   清辞如今都已经很大年龄了,像她这个年龄的女子,有些孩子都快长大了。可她却还连个影都没有。   不是比他还要急吗?   清辞真是很难为情,她的目光左右移了移,指尖抠着床板:“就,就是不想啊。”   卫昭说:“那我也不想。”   清辞被他气笑了:“随你,往后别再这样,”她眨眨眼,故作惊吓到的拍拍胸口:“很吓人的。”   卫昭就点点头,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任清辞怎么推都不醒。   ****   翌日,卫昭走了,碧落才敢走到清辞身边,问她:“昨夜我听见声音就起来了,但瞧着是将军,你们吵架了?”   清辞摇摇头:“没吵架呢。”   碧落不太相信:“那怎么那么大声音,”她本来不想说,但清辞一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她就小声嘟囔:“我都看到了。”   清辞张大嘴巴,盯着碧落看了好一会儿,直将碧落盯得垂了脑袋,才抱怨道:“你都看到了还问我。”   碧落就说:“姑娘与将军一直都那样相处吗?”   清辞问她:“......什么叫那样啊?”   碧落觉得很难为情,她见过姑娘跟小公子相处的样子,那才是姐弟间该有的模样。那时两人都小,但清辞是绝不会让小公子上她的床的。   可那位却不同,如今都多大了啊?   他们却还在一张床上打闹,也没有血缘关系,是不是太过格了?   清辞低头想想,也觉得很不应该。   她伸手摸摸脸颊,想起昨夜,那颗虎牙扎在脸上疼极了,可卫昭却半点愧疚都没有,他还想笑的。   她看到了,只不过后来没笑出来。也不知道有什么好乐的,咬了她就那么高兴?   她低着声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的。我往后是该注意些的。”   碧落就问:“那姑娘什么时候恢复女身?”   清辞沉默了好一会儿,扬起胳膊转了个圈:“我这样挺方便的啊。”   这件事就暂且放下,不再提。   ****   高岩始终记挂着卫昭那事,他也立了个小功,没卫昭升的大,升了一阶,是校尉。   领了卫昭原来的位置,仍在卫昭的麾下。   高岩带着兄弟们起哄,要卫昭请酒喝。卫昭毕竟升了职,还是大将军,可威风了。大家伙又是一起上过战场的,是生死交,一堆人都起哄,就不怕卫昭的冷脸了。   军营里都是一堆汉子,一待待许久,都是群见了肉就眼红的。自然不会单纯喝酒。   由高岩带头,去了一家在街尾的酒馆。一群人进了内间,便由老板领来了陪酒的。   个个貌美,一群人已经起哄了。   “将军先挑!”   卫昭没出声。   高岩就做主:“你去他旁边坐着。”指了中间那位瞧着最为艳丽的像是有经验的女子去了卫昭身边,高岩乐呵呵地揽过一位到怀里,打趣卫昭:“今日来了,让你尽兴。”   卫昭面无表情地喝酒。   众人打趣了他一番,就不再说了,毕竟美酒佳人在侧,都只想享受。   高岩喝得醉醺醺,没空理卫昭了。   卫昭拿起酒杯,刚要往嘴里倒,旁边一只手伸来,盖在他的酒杯上。卫昭斜眼看去,就见女子笑得花枝招展:“酒可不是这么喝的,将军可别把自己灌醉了......”   这女子是最开心。周围都是五大三粗的大汉,唯有她桌上这个,唇红齿白。眼尾微微上扬,勾得人心里痒痒的,又见他面容俊美,一颗心便开始乱跳。   心想着,今夜怎么着也得一度春宵。   可他甚冷,只顾着喝酒,也不理人。   卫昭没说话,将身子偏了偏,躲开女子的触碰。连酒杯也放下了,仍旧斜着眼睛看人。   女子被他看得心里一阵慌乱,摸摸发髻,还是完好的,那他在看什么?怎么眼神那样吓人?   卫昭问她:“有心上人吗?”   女子咯噔一下,没想到这人声音也那么好听,她就笑了:“奴家的心都在将军身上呢。”她说着便要歪倒。卫昭拿起桌上的木筷,撑着她的胳膊,沉声道:“好好说话。”   卫昭只一眼,就有寒气凛凛,女子只得坐好。胳膊被木筷戳过的地方生疼,她吸口气道:“有过呢,不过都是些露水情缘,很快就散了。”   卫昭皱眉,像是没料想这个答案,沉默了好一会儿又问:“怎么好上的。”   女子更加疑惑了,也不知这位爷来这是干什么的?只是聊天吗?虽然她是清闲了,可这位爷长得俊,错过了总觉得很可惜,可他太凶了,她只能老实回答:“床上躺一躺,就好上了呀。”   卫昭一窒,他的双手攥紧了。也不知道瞎紧张个什么劲儿,顺着她的话想了好一会儿,耳根红了。他又问:“若是你兄长怎么办?”   女子彻底傻眼了:“......啊?”   卫昭皱眉,又叹口气,起身就往外走。   作者有话要说:  唉,弟弟现在越来越猛都上嘴了,清辞还纵着他,这叫什么?纵容! 第44章 、第 44 章   大雨连绵不绝, 豆大的雨点子从檐上滑落,落在砖石铺成的地面上,溅起的雨丝落在来去的婢女裙角。   婢女说说笑笑, 往里躲了躲。   有些站在廊里往外瞧,说起话来:“大爷还没醒?”   “是呀, 饭菜都热了好几遍, 仍不见里面传。不过将军今日在家, 就没咱们什么事儿了。”   “大爷跟将军也不是亲兄弟,只是拜把子的, 咱们将军怎么整日里往大爷的院里跑?这几日更勤, 我听大爷院里的桂花说, 将军有时去了,整夜都不出来。”   “嚯, 你还不知道呢?前几日将军将院里的女子都派去干粗活了,大爷在后边院里开了个菜园子,养鸡种菜的,就派她们去, 脸都黑了一圈......”   “听你这样说,咱们将军都十六了, 哪个贵人像他这样,身边还没个女人,大爷更离谱,都二十好几,仍是独身,你说......”   婢女们对视几眼,羞得低下了头。   ****   外间仍在下雨,昨晚上下了一夜。卫昭出去了, 天亮才回来,得知清辞还在睡,就去了她屋里。   坐在床脚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脑子里想起那女子说的话,脸红了又白,实在熬不住心底的悸动,脱了鞋就躺了上去,面对着面,也睡了过去。   清辞只觉得一阵冷一阵热,她意识昏昏沉沉。做了个长长的梦。   梦里她还是孟家的大姑娘,吃好的穿好的。旁边的人将她当成宝贝似的哄着捧着,她那时的脾气并不好,一有不如意的事就发小性子。   从没人计较,只当她眼珠子的疼。   梦里笑着笑着,就哭了。   有人在推她:“阿姐醒醒。”   清辞就睁开眼。卫昭躺在床上,半撑起身子,见她小声啜泣着,就轻轻推她,一面哄道:“又做噩梦了吗?昨夜雨下得大,可营里有事,就走了,天亮才回来,今天就不出去了。”   清辞仍有些心悸,还没回过神来。她躺在床上,身下垫了好几床褥子,软和和的。案上的瓶里插着婢女新摘的花,香气满盈。   清辞眨眨眼,眼前蒙着一层雾。盯着眼前的少年瞧,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问他:“忙完了?”   卫昭点头:“都忙完了。”他年纪轻,纵使立了战功,底下仍有些年纪大的不服气,不过这些恼人的事也不必跟阿姐说。他又道:“阿姐一到雨天就睡不好,总做噩梦。今日我在家,找个郎中瞧瞧,总不能一直这样。”   他说着就下了床,唤了人进来,拿了沾湿的帕子。并不让旁人动手,跪在床上,俯着身子给她擦额上的汗。   清辞避开,没让他动手。不理卫昭一脸不愿,自己用袖子擦干净,就说:“也不用请郎中,只是做噩梦而已,醒了就好了。只是你......”   清辞开了个话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方才是睡糊涂了,并没察觉到,现在清醒,就发现卫昭与她的距离实在太近。   他总往她床上跑,这是个什么道理?   说出去,是会让人笑话的,两人又都不是小孩子了。   清辞有意与卫昭拉开距离。   既然他要躺在床上,清辞就穿好外衣下去。卫昭仍坐在床上,满脸郁郁。   “阿姐,我只给你擦擦汗,这都不行?”   “擦汗我自己也可以擦,用不着你。你昨夜忙了一晚上,既然累了,就躺着休息,我去后院看看。”   卫昭沉默,好一会儿才问:“阿姐这是为何?”怎么突然就变了脸,连句好话都不说了。   清辞道:“又不是小孩子了,总这样腻在一起不像话。”她说完就走了,只留下卫昭一人留在屋里,嘴边不停咂摸她刚才那句话,不一会儿就笑了,眼底却沉沉无光。   ****   碧落听了府里婢子的调笑,想了想,还是跟清辞说了。清辞听了后,只庆幸她早晨说了那番话,看卫昭也不像小时候,追出来反驳,大抵是听进去了。   她也不当一回事了。   碧落问:“姑娘准备如何处置她们?”   清辞诧异:“也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的。”   碧落觉得这样不行。姑娘心善她是知晓的,但是可不能压不住下人的,是会出事的。   “姑娘,她们嘴碎,敢背后编排你跟将军,往后难保不做些什么,还是罚一罚的好。”   清辞想了有一会儿,若是只她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能宽待就宽待了。但卫昭如今是将军了,这本就是将军府,若是下人管不住嘴,是会惹麻烦的。   她对碧落招招手,说:“要不这样吧。”   府里的人本来就是刚买的,有些是卫昭上级赠的,大家都各司其职互不干涉,偶尔还有些混乱。   上头的两个主子,一个常年在军营里,一个又面软心善,下人们过得都很自在。   若是各个职位都安排个总管,只负责这一堆人,出了事便找这个总管。   既明确了职责,也有了规范。   碧落也觉得这个主意好,“姑娘想的真周到。”   清辞又道:“今日这事就先算了吧,你只跟大家伙说说规矩就成。”   碧落应了声,去了 。   清辞也没回屋,她在后院里还养着鸡。如今又大了不少,卫昭派来的那些女子,没做过这种事,将鸡放出来就捉不回去了。   满院子的鸡毛。清辞就手把手地教她们,让她们别害怕。可这也不成,她们哪里做过这样的事?那鸡身上还臭烘烘的,清辞只得自己上手。   忙活到了正午,前院来传饭了,清辞才离开。   清辞到的时候,卫昭还在她的屋里,他蹲在内里的地上,面前放着个水盆。背对着门口,只留了个背影。   他极认真,也没听到脚步声,掌心攥着白色的棉布,从水里拿起,搓了搓,又放进去。   清辞问他:“......你在做什么?”   卫昭一激灵,他没回头,反倒将头低下,手上动作加快。水盆里的水被他溅出了好多,都把地面打湿了。   清辞觉得奇怪。   好好的,他也不出去,反倒蹲在她的屋子里,像是在干见不得人的事,心底有不好的预感,立马转到他面前去,瞧清楚了他手里攥着的东西,气血都涌到脑顶了。   是她的裹胸布!   清辞只觉得喉咙被噎住了,想狠很训训他,可又因为羞恼,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大声叫他的名字:“卫昭!”   卫昭匆匆抬了一眼,手下动作没停。又冲了一遍水,这才停了手,小声嘟囔道:“你放在床上被我瞧见了,就洗了。”   清辞伸手捏了捏眉心:“我放在床上你就拿?且不说我自己会洗,如今也有了婢女,交给她们也成的。”   卫昭动动唇,他今天是摆明了要跟清辞杠上了:“不成的。”   清辞压着心气,问他:“为什么不成。”   卫昭扬起头,瞳仁漆黑辨不出情绪,只觉里面沉浮着星点似的烈火,不知何时会燃起。他的指腹勾了勾盆里的棉布,道:“从前我也洗衣裳,阿姐也是让的。怎么如今就不让了?”   清辞站在他面前好一会儿,心底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从前她觉得卫昭可怜,人小小的,没爹没娘,孤零零的也不爱说话。她心里怜爱,他想要什么都愿意给他。   怕他晚上一个人睡觉,就跟他在一张炕上。   可是如今......他总将从前挂在嘴边,有自己的院子也不去,整日赖在她的床上,这是很不应该的。   清辞抬眼,认真地望着他的眼底,企图看清他的情绪。可她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瞧见少年沉似黑夜的眼。   他如今已经很高了,比她要高了一整个头。他人也健壮不少,穿着宽松的长衫,衣领稍开,微露出半截胸膛。   里面的肌肤不是从前的白嫩,带了些微肌肉的纹理起伏。他的手上沾着水,指尖仍然勾着她的裹胸布。   那一长片白色的棉布,是她经常裹着的。就紧贴着她的,如今却被他的指腹反复地搓洗。   清辞忽然就觉得眼前的卫昭陌生了。   仿佛变了一个人,再不是从前那个乖巧懂事的弟弟了。可他说的也没错?从前也是他洗的啊......   清辞往后退了一步,匆忙垂下目光,紧紧盯着他指尖的棉布,道:“你也说是从前,从前你小,我也小。家里就只我们几个,可现在不同了,我们都长大了,这是不行的。”   卫昭就问她:“那怎么着才行?”他脸上露了笑,往前一步,视线紧紧抓着清辞,目睹她瞪大的眼,只觉酸涩又畅快,他又重复一遍:“阿姐告诉我,怎样才可以?”   清辞忽然觉得双唇干涩的厉害,就连跳动的心也短暂停住,她屏住呼吸,用震惊、用不解、用迷惑的眼神看他,只能瞧清楚卫昭脸上的笑,不似从前阳光,带着些微的阴沉。   她的心也一块沉了下去,她伸手,夺过卫昭手里攥着的棉布,扔在脚下,重重道:“卫昭,你太过分了。”   ****   清辞与卫昭一连几日没再说过话。那天卫昭盯着脚下的棉布,震惊许久才回神,转身就离开了。   他去了军营里,许久没回家。   清辞心里也存着气,依旧没消,也不去理他。   正巧李绰来请她,说是在酒楼里设了宴。   清辞承了他的情,不好推辞就去了。   到了之后才发现,没旁人,就只他们两个。李绰包了个二楼的位置,往下看,正能瞧见酒楼一楼正中央新设的戏台子。   李绰见了清辞就笑:“递了好些帖子去,等了许久,今日你才来,可真是大忙人。”   清辞并没收到过他的帖子。今日这个,还是出来的路上碰见了李绰,这才约到了一起。只她兴致缺缺,就没出声,点点头算是应了。   如今到底跟往日不同,且不说卫昭升了职,她不必见着人就小心翼翼生怕得罪。只说李绰这人的性格,虽外间传闻他仗势欺人、最爱拈花惹草,可相处久了,便发现他这人很热心,也不是那种花花肠子的人。   因此相处起来,也就随意许多。   李绰见清辞人有些心不在焉,拖着腮往外瞧。他也不出声了,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越看越觉得心里痒痒得厉害,总想说些什么。   他就想起了父亲跟前听到的传闻,说了给她听。   “那张常侍如今正关在咱们兖州的大牢里,梁帝见大军败了,也不敢管了,当起了缩头乌龟。也不能叫张常侍了,如今那张恩,披头散发,可难看了,只一点我想不明白,他又老又丑,身边的姬妾却貌美,实在让人嫉妒......”   李绰忙捂住嘴,生怕清辞听了他的后半截话去。   他的嘴怎么就把不住门呢?从前是花心,可是现在他整颗心都在清辞身上,这要是让人印象差了可怎么办?   他本想不动声色地将话题给转移了,可抬眼就瞧见清辞直愣愣瞧着她。   清辞本来在看楼下唱戏的,拖着腮一幅事不关己的状态。任李绰自言自语,只偶尔搭上几句话。   又听到他后半句话。心猛地一跳,她动了动唇,问他:“那......张恩的姬妾如今都去了哪里?”   李绰讪讪笑道:“哎呀,问这个多无趣,咱们看戏看戏。”   清辞并不想揭过这一茬去,依旧追问:“张恩一个阉人,那些姬妾跟着他,也不知受了多少苦,如今他被抓了,也该得了自由吧......”   李绰就说:“哪有这样的事?他的姬妾自然都被州牧收到房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稍后还有一更~ 第45章 、第 45 章   “齐桂明。”   清辞默默念了这三个字, 脑海里就出现了一张模糊的脸。齐姑娘弯着一双眼睛,她的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做成的小兔子,问清辞“明日还来不来”, 清辞大概还记得,当时她骗了齐姑娘, 她说她还来。   清辞也真的去了。   李绰见清辞心不在焉, 若是往常他就生气了, 现在并没有,他又说:“明日州牧设宴, 应是能瞧见的。”   州牧喜爱美人, 但他厌恶阉人。对于跟过阉人的女子, 自然也不会好生对待。   乐姬舞姬本就低贱,不比卖身的女子强到哪里去。张恩身边的女子, 大都是官宦人家的女儿。让她们当众奏乐起舞,是侮辱。对大多男子来说,则是享受。   州牧设宴,按理清辞是不去的。   但卫昭近来风头正盛, 又正得州牧看重,又一问得知他家中还有兄长, 便让他一块来了。   清辞跟卫昭,两人一前一后并不说话。有时卫昭看眼清辞,清辞便将头撇开,并不跟卫昭视线交汇。   卫昭生气,可人多也没办法,只得暗自叹气。   兖州州牧名郭威,他见了卫昭来,脸上露了笑。又见着他身后跟着位灰衣少年, 一直低着头,到了跟前,才瞧清楚,容貌清俊,不似卫昭昳丽。   二人走来,周围都黯淡了,唯他二人夺人眼目。   郭威笑问:“这便是你的兄长,孟辞?”   卫昭称是。清辞也忙跪拜,郭威就道:“今日是好日子,大家都欢欣,不必多这些虚礼。”郭威起身,双手扶着清辞的双臂,将她托起后仍不放手,又笑问了几句。   清辞一一答了。只偶尔回话结巴,像是被州牧的气势吓住,连眼神也不敢看去,郭威顿绝无趣,松开手让她入席了。   清辞坐下后仍不抬眼,只垂首盯着面前的盘具。   卫昭跟在她身后,低声道:“往后你别来了,这种宴会,无趣得很。”   清辞点点头,没说话。   卫昭咬牙,视线缠在清辞略显清冷的侧脸上。方才她可不这样,低眉颔首,一幅怕极了州牧的模样。现下对着他,高高仰着下巴,不理不睬的。   他捏紧拳头,又看了清辞好几眼,并不将目光移开。反倒自说自话:“你不理就不理我,还能碍着我什么事?我又不会生气,你这样憋着,难受的也是你自己,我昨听说你屋里的灯亮了一夜,怎么着,没睡着?你那日很不讲理,我只是帮你洗衣裳,你就骂我......”   “卫昭,”清辞仍然目视前方,低声道:“你安静些。”   “......我,”卫昭噎住了,喉咙怎么也吐不出字来。不敢置信地盯着阿姐那过分无情的侧脸,重重地哼了声,也将目光移开。他心想着,再不看她了,再也不跟她说话了。   宴会很快开始。   清辞的注意力便被吸引了去。   郭威赢了此次战役,张恩又是他手下的将军擒拿的,心情格外好。   这些天,整日举办宴会。   郭威如今也有四十,微微发福,但仍能看出力壮的底子,他穿一身玄色大袍,发冠金饰,两手连拍了几下:“近来得了几位美人,舞姿甚美。也让你们乐乐。”   他话落,便见数位只穿妃色抹胸裙肩披浅绿长帛的女子出来。最中间一位手抱琵笆,翩翩起舞。她面容被面纱盖住,只露一双莹莹含情的丹凤眼,眼尾染了红,上挑的弧度更添风情。   郭威就赞道:“此人是张恩的爱妾,容貌艳艳,只到我手里时,半张脸被大火焚烧,已是不堪入目。只这舞姿好,这才将其留下。”   众人叹道:“可惜可惜。”   清辞目光怔怔,落在女子的身上。恍惚间,似与她对视,再一细看,她却将目光移开,并未停留。   ****   齐桂明跳完一支舞,又被要求唱了一曲,众人才放过她。她坐在廊上,肩上的披帛滑下去,露出莹润无暇的肩头,日光洒下,她微微仰头,是极美的。   她脸上却没有笑容,一颗心沉落谷底,全是方才宴会上那一幕。男子穿一身灰衣,面容清俊,他抬眼望来,一如既往的澄澈黑亮,带着些微的震惊。   第一次遇见时,他说:“姑娘,别跳。”第二次见面,他又说:“活着总比死了强,就这几十年的寿命,要好好活。”最后一次时,他送了根小兔子,又对她说:“人活在事,有太多不如意。但也与许多值得开心的事......”   齐桂明就想,是啊,遇见他就很开心。   可是她要嫁人了,被父亲送给阉人,她不想活,脚都踏进水里,却被一位叫孟辞的给救下来了。   自此,心里念的都是那位笑眼弯弯的少年。   却没想,再遇见,是如此狼狈时。齐桂明双手捂住脸,呜呜地哭起来。   ****   齐桂明半张脸被毁掉。即使如此,只半张脸便让人望之神魂颠倒。   州牧先前最喜欢她,日日让她面带薄纱宠幸,可后来,终究是觉得被火烧的半张脸太难看,渐渐就不再去了。   只宴会时让她出来献舞唱曲。   清辞垂目,她方才在宴席上喝了几杯酒,就有些醉。便出来散步,她并不乱走,只在院子里站着吹风。   路过的婢女说起齐桂明,她就竖起耳朵听了几句。又听到:“夫人都病了许久了,先前因为大人胡闹身子骨就不行了,前些日子又被齐桂明顶撞,在床上躺了数日,仍不见好......”   “四姑娘整日担心,正没什么办法。我听四姑娘院里的喜鹊说,四姑娘吵着要将齐桂明赶出去,只州牧不让,这才作罢。”   两位婢女说着话,便见郭秀莹从廊上走来。她正是婢女口中的四姑娘,她今日穿一身绯红长裙,扎了高髻。两侧皆插金步摇,随着她动,头顶配饰叮铃作响。   郭秀莹的脚步很快:“快一些,今日卫昭也来,怎的没人跟我说?李静来了吗?”   婢女摇头:“没有女眷。”   郭秀莹就笑了,用手扶了扶头顶的步摇,往前大步走着,没成想拐角处突然走出一男子,让她迎面碰上。   郭秀莹捂着头,不满地瞥一眼:“你是谁?怎么走的这么急!”   清辞连声道歉:“冲撞了姑娘是在下的不是,只是我瞧着东南角上有团黑气,想去看个明白。”   郭秀莹睁大眼睛:“......黑气?”郭夫人整日拜神礼佛,郭秀莹也陪伴在侧,最信这些话了。前些日子,郭夫人病倒,还请了许多术士驱邪,但都无用。   郭秀莹身边只跟着婢女喜鹊,廊上也无人。清辞就叹口气道:“我本在宴席吃酒,总觉眼前有股黑气缭绕,就出来透气,没成想......算了算了,不过在下的胡言乱语,姑娘只当没听过。”   清辞摆摆手,说着便要走。   郭秀莹叫住她:“您请说。”   府上的东南角,是妾室的所在地。大都是不得宠爱的女子,或是来客献舞,或者让交好之人把玩,亦或者送人。   总之,是州牧腻了的。   齐桂明就在此处。   说起齐桂明来,简直让郭秀莹咬牙切齿。那齐桂明虽然毁了容貌,可身段风情不减。   郭秀莹恨恨道:“我母亲因着这些妾,已经很是伤身了,齐桂明如今虽然不得父亲宠爱,可难保......”她自知失言,闭嘴不再说。   清辞见齐桂明皱着眉,她也佯装愁苦,叹息一声:“是啊,容貌惊人,难保往后不起来,到时成了州牧的心头爱怎么办?”   郭秀莹道:“正是这个理!”她一顿,又问:“先生方才说的黑气,难不成......”   清辞闭着眼睛,将右手抬起,拇指依次捻过其余四指,来回了几番,睁开眼睛便瞧见郭秀莹焦急的神情,她不急不慢点点头。   郭秀莹道:“我就知道!我、我这就派人去杀了她!”   清辞道:“不可,姑娘与夫人皆是心善之人,若是因此犯了杀戒,后果不堪设想。”   郭秀莹暂且放下这个想法,问他:“那该如何是好啊?”   清辞沉思片刻,一直没说话。   郭秀莹的心情已经很紧张了,但见面前这人,年纪轻轻,气度却了得,很有大师风范,尤其他并不说金钱,也不似往常那些骗钱的江湖术士。   他容貌又清俊,第一面上就让人心生好感。   郭秀莹急急地等待着。许久,就听他道:“我算出来了,贵夫人这病,确有邪物冲撞的缘故。只消将其捉住,且要不动声色地捉,放到寺庙,便可化解煞气,夫人的病也就好了。”   郭秀莹就问:“当真如此,可是要将她放到寺庙里,如何才能不动声色地放?”   清辞摇摇头:“天机不可再泄。”   郭秀莹只十四岁的小姑娘,身边的婢女也不过十二三,二人被清辞的一番动作唬住,只急声道:“先生帮帮忙吧,求您了。”   清辞面露不忍:“算了,看在姑娘一心为母的份上。在下折些寿命也不算什么。”她双手合十,默默念了句旁人都听不出的话,继续道:“今日宴席上,州牧新得了好些美姬,这一阵想来也不会想起齐桂明,你可寻了她的错处,放到身边,赶明进山礼佛时,将她一块儿带了去,放到寺庙里,只跟人说她掉下山便是。”   郭秀莹默默记着清辞的话,冷不防她突然沉了脸:“姑娘切记,在下这里还有两个不可为。”   郭秀莹也严肃神色:“先生请说。”   清辞道:“其一,不可犯杀戒;其二,在下今日之言,不可让外人知晓,否则......”她闭上眼睛,手指捻了几下,叹口气。   郭秀莹被唬得大气不敢出,跟身边的喜鹊连连称是。   郭秀莹要给清辞钱,清辞没要,只说:“金钱何其污浊,在下万不能收。”话落,她便走了。   郭秀莹与喜鹊二人望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皆叹道:“这才是高人!”   ****   清辞往前走着,见周围没了郭秀莹的影子,这才长长地吐出口气。   她眨眨眼,因为太过紧张,睫上沾了些雾气,又用手擦去。后背靠在廊柱上,缓神。   拐角的另一处有脚步靠近,她还没直起身子便被来人挤得半步都动不了。   卫昭近前,两条腿略微分开,堵住了她前面的路。将她堵在了廊前。他扯扯嘴角,露了个不伦不类的笑:“我竟然不知,阿姐还会相术!”   清辞面露尴尬:“也、也不是什么大本事。”   卫昭就笑了。知晓清辞方才是在胡说,也不揭穿她。视线所及,是阿姐尴尬得连手都不会放的场面,一会儿去碰衣裳束带,一会儿又去扯袖角。   他心里忽然觉得痒痒的,他伸手将清辞乱动的手抓在了掌心。她的手不似他的热,一碰上就感觉到了,但就这么点温度,却将他整个人都烧起来。   他无视清辞困惑的目光,握着掌心的手好一会儿,才笑:“阿姐方才做的那番动作,瞧着可真有那么一回儿事。”   清辞道:“小时候看惯了,街上总能看见江湖术士,见多了就学会了。”   卫昭应了声,将她的手放开:“怎么不来找我说?我若是问州牧要的话,他会给的。”   卫昭如今可谓是郭威的左膀右臂。又因年轻气盛,郭威甚是看重他,得了宝物也总赏赐他。   他风头正盛,自然不能打击。   清辞也不想让他骄傲自满,就说:“女人还能分给你?往后总要出事的,还是别这样做了。”   卫昭一幅不在意的模样,叫清辞看了心里担忧:“州牧到底是州牧,不能太随意。”   卫昭嗯了声,再不多言。捏着清辞的袖角在掌心翻弄,他坐在廊内的栏杆上,扬起脸道:“阿姐不生气了?”   清辞这些日子一直不理他,也不跟他好好说话,如今是好了吗?卫昭面露期盼,缠着她继续道:“阿姐,好阿姐,别跟我生气了好嘛?我只是、我只是习惯了,见着换下的衣裳就想洗,就原谅我这一次,行吗?”   卫昭见清辞仍旧站着不说话,就抓住她的手,来回晃动几下。弯下腰,将脸靠过去,闭上一只眼睛瞧她:“要不阿姐打我一巴掌,你出了气,咱俩就好了。我这几晚,整晚整晚睡不着觉,你别不理我了......”   清辞被卫昭头顶的碎发挠的脸颊痒痒的,她就有些松动,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想了想,他们之前一直很亲近,也不怪他的。只是洗了裹胸布而已,她也一直以男装示人,消减了两人之间的性别感。若是真说起来,她也有不对的地方,那天怎么就那么冲动了呢?   往常她可不会发脾气。   清辞就说:“好吧,就原谅你这一次。”   卫昭立马起身,抱住了她,欢得一个劲在她耳边说着阿姐有多好多好。他的胸膛已经很宽阔了,完完全全将一个清辞包容在内,像蕴着团火,烤得人晕乎乎的。   清辞本想伸手将他推开,可他用了些力气,连着她的双手也被箍在内里,动不了分毫。面前这人于她来说就像块巨石,费好大力气也推不开。   “卫昭,这是在外面,你、你注意些!”   “在自己家就行了?”   “你又这样。”   “我开玩笑嘛,阿姐别生气,这就松开了。”   卫昭说到做到,慢慢将手松开。可却有什么擦过清辞的耳尖,软嫩得像是落下的花瓣,又沾着雨露,叫她浑身发颤。   她看眼四周,可没有花树在旁。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努努力,看看能不能日万~   小天使们留留言让我瞧瞧呗!想看!!!就像你们想看更新一样想看! 第46章 、第 46 章   郭秀莹去了郭夫人房里。   郭夫人原先是位很漂亮的女人, 可现下眼窝深深陷进去,脸色也白,她粗粗喘着气, 见着郭秀莹来了,也没有精神。   郭秀莹心疼得直掉眼泪。   郭夫人从前身体一直很好, 可是近来与郭威总是吵, 自从齐桂明来了, 郭夫人更是肉眼可见地消瘦。   郭秀莹找郭威去说,可郭威让她别管, 只说大人的事。   她找了人去教训齐桂明, 被郭威知道了, 反倒将她狠狠训了一通。但是近来,郭威果然如那高人所说, 新得了美妾,就忘记齐桂明了。   郭秀莹一面伤心,一面又恨。   既恨新得的美妾,又恨使得母亲病重的齐桂明。   那时得了宠爱的齐桂明, 眼里根本没有郭夫人,即使两人对上, 也从不相让,便是她这副目中无人的性子,使得郭夫人病情加重。   郭秀莹道:“母亲,您今日好些了吗?”   郭夫人躺在床上,身上堆着软软的褥子,勉强睁眼:“那个小贱人,竟然说我是老妇,我儿, 你帮母亲教训她!容貌都毁了,竟敢在我面前猖狂!”   郭秀莹抓住郭夫人乱动的双手:“母亲别急,女儿已经将她赶走了。”   郭夫人眼睛亮了,从床上坐起:“哦,你父亲也同意?”   郭秀莹就道:“前些天碰见个高人,他教我的。我寻了她的错处放在身边教训,前个去寺里为母亲祈福,就将她扔下了,对外只说是掉下山死了。”   郭夫人:“如此。”   过了会儿,郭夫人又问:“你父亲又去了哪里?”   郭秀莹将头低下,并不将他新得美妾的事说出。郭夫人病重这几日,服侍的婢女一向只说好话让她宽心的。   “父亲忙,女儿前几日去,瞧见父亲正跟手下人商量着失城的事......”   郭夫人点点头,闭上了眼。   ****   清辞将齐桂明带回了府中。   齐桂明被扔在半山腰,发现时她人是昏着的。清辞请了郎中来,仍不见她醒,过了会儿就发了热,又是好一番折腾,她睡着了,清辞才停下。   碧落将帕子从清辞手中拿过:“姑娘,我来吧。”   清辞道:“不用,我来就行。”   碧落实在不明白,就问清辞:“这齐姑娘跟姑娘有什么缘故?值得姑娘为她这般费心。”   清辞用凉帕沾了沾齐桂明的脸,放下帕子道:“若真说起来,我这命还是她救的呢。当时我染了病,手里没钱,只有物件,是齐姑娘从卫昭手里买下的。更何况,人与人之间还有个眼缘,我见了她,便是这种感觉。”   碧落低低地笑开:“若真说起眼缘,我看姑娘与将军最有眼缘了。”   清辞就说她:“前一阵你在我跟前说府里的婢女拿我俩说事,如今你又说,想讨罚?”   碧落连忙称不是:“我再也不说了,只是将军待姑娘实在是好。前日里我见屋里燃的香,是上好的,外面千金都难买到。据说是宫里头安神用的......”   “张恩得皇上宠爱,身边好东西自然多,如今他随身的东西都被缴了,卫昭得了一件两件,也有州牧赏的,不奇怪。”   碧落就怪道:“三天两头设宴,就连府里建的都跟皇宫似的,瞧着像个土皇帝。”   清辞用手捂住她的嘴:“小声。”   碧落拿开清辞的手,点点头,又道:“前个谋士被赐死,还是跟了他许多年的,将军如今风头正盛,他就真的放下心?”   清辞心里也并不安定,卫昭有能力固然不用多说,可他这几日,只随着州牧喝酒就喝了好几日。   宴会更是不间断地参加,有时他回来,身上还带着脂粉香。卫昭虽然解释,说是被周围人给熏上的,他没跟着胡闹。但清辞仍觉得不放心。   她也听李绰说过几次,州牧有时请了男戏子来席上,喝醉了酒,就不管不顾的了。她就想起那日去州牧府,被州牧碰到的那根手臂上浮起的难受的感觉。   卫昭越得州牧信任提拔,清辞这心就越发惴惴。   清辞垂眸,掩下眼底的情绪:“州牧心底如何想,我们也不清楚,别自己给自己找不安稳,咱们做好眼前的事,别拖累卫昭就行。”   碧落点点头。   她们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就各自休息了。   翌日,齐桂明醒了。   齐桂明住在清辞的院子里,她一醒,清辞就得了消息。进来看她。   齐桂明换了干净的衣裳,她拥着被子坐在床上。   她倦容仍深,只眼下风情不减。她的衣裳也没好好穿,领口开着,露了大半肌肤,头发也微微挽起,留了几缕放在身前,笑看旁边的婢女:“是你家大爷救了我?你家大爷又是谁,真是个好心人。”   婢女道:“大爷来了。”   门口传来脚步声,不一会儿,一截灰色下摆先入了人眼,接着便是一张略带关心的俊脸。   齐桂明愣住,原还想摆出一幅风情模样。在看清来人时,眼眶瞬间就被雾气盖住。她有些慌乱地将衣领扯好,拥着被子盖住整个人,出口的语气微颤:“......孟辞。”   清辞让众人退下去,只留了碧落在屋内。见着齐桂明哭了,忙安慰道:“你放心,我已经让人打点好了。外人只当你是掉下山死了,你就留在这里养伤。”   齐桂明捂住烧伤的半张脸,人还有些愣。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再睁眼能够看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他还是光风霁月的,如仙人般。可她却很狼狈。   她心底又欢喜又自厌,到了最后,竟生生让她闷闷痛起来。她道:“公子大恩,我无法报答,我......”   清辞差了人将面纱送来,对她直言道:“我不是什么公子。齐姑娘,是我骗了你。”   清辞不是榆木疙瘩,她向来敏感,那时在河边,齐桂明就不止一次,隐晦地向他透露过想要跟着他的念头。当时清辞并没有直言,这一直成了她的心病。   如今又见了她,瞧见她的变化,就直接说了出来。反正现下,性别也碍不住什么事儿。   清辞见齐桂明仍有些不敢置信,知道她需要缓一缓,就放慢语气道:“这是面纱,你想带便带,不想带便放着。郎中说并不很严重,留下了药方,往后虽说会留下痕迹,但不会太明显的。”   齐桂明脸上的伤其实是能治好的。新茂本就是兖州中心,其中不乏能人志士,她又在州牧府中。若是有心寻药,自然大把大把的。可她脸上的伤却半点不见好。   唯有一点可能,那就是齐桂明自己不想好。   清辞就没有点破,嘱咐了一番,刚想走。   齐桂明出声:“你等等,劳烦你近前来。”   清辞依言往前走几步,齐桂明不满意:“再前些。”   碧落有些不愿,抓住清辞的手腕。被清辞抽出,朝着她摇摇头,露了个安抚的笑,直到站到了床边。   齐桂明伸出手,泛着凉意的指腹覆在清辞的眼上,沿着一路滑下,直到了她的胸口。   齐桂明的眼睛是很好看的,微微睁大,藏满了惑人的神情。她的眼神专注地放在清辞的脸上,从她的眼到她的嘴,而后是她的胸口。   齐桂明的呼吸越发微弱,到后来屏住。   她的心底,有什么慢慢破碎,像痛又不像。她看眼清辞的面容,又想起指腹间的柔软,在心中叹口气。   ......竟然、竟然真的是女子。   夜里,齐桂明躺在床上,想着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清辞陪她说笑,也陪她吃饭。这是她跟着张常侍后,从没有过的快活日子,也是从没有过的伤心。   夜色沉沉,窗外蝉鸣不断。   她咬着帕子,压着声音哭了出来。   ****   日头正中挂着,晒得厉害。清辞拿着帕子挡在额头上,她从齐桂明房中出来。见她这些日子养好了身子,连脸侧的疤痕也消了,放了心,又待了一会儿才回自己屋。   几步路的功夫,就出了一身汗。   她进了屋,就问:“你们看见将军了吗?他今天休息,怎么早上不来,中午也不来了。”   碧落道:“将军这几日一直不在府中,今早上又匆匆出去了,也没说去了哪里。”   卫昭这些天确实很忙。   先前与朝廷那一战,让郭威士气大增。这些日子便筹划着如何从青州夺回他曾失去的城池。   青州魏雄,祖上原就在朝廷为官,家世大。在当地是大族,他的儿子也是雄才。尤其大儿子魏原,年纪轻轻,竟敢与郭威叫嚣,而后让郭威连失两座城池。   自此,记恨在心。如今得了卫昭这员猛将,便想夺回城池,洗去曾经的耻辱。   卫昭虽忙,仍时时来清辞院中。但十次有九次扑空,他一问,才知道清辞这些日子都去了桂明的房中。   又一问桂明就住在清辞的院中,心下就有些不快。   就这么几步路的功夫,去问一句就罢了,怎么整日待在里面?卫昭越想越气,他坐在内屋的床上,听着清辞来了,就没出声,目光带怨。   天热,蚊虫多起来,卫昭吩咐人给清辞屋内挂上帐幔,他正藏在里面,双手撑着床,只将脑袋靠近床尾,仔细去听外面的话声。   外面的话头正好说到卫昭身上。清辞听了他又出去的消息,就有些心疼他:“整日里有忙不完的事情,我那天看见他胳膊都青了......”   碧落宽慰她:“将军是武将,难免磕磕碰碰的。”   清辞也知道这个理,但是瞧见他身上显眼的伤,还是觉得心疼,就说:“他现在成了将军,是很厉害了,可我看着他,总想起他那么点高,抱着我喊阿姐。”   碧落就趁机道:“是呢,也难怪姑娘您也不避讳,将军那么大个人了,整日往姑娘床上躺,姑娘还纵容他。”   清辞“唔”了一声,视线放空。想起他撒娇打滚就是不下床的样子,露了笑意:“还不大,十七岁也是个小孩。”   碧落无奈地摇摇头:“姑娘就纵着他吧!”   卫昭沉了脸。   他换了姿势,拿起清辞的枕头放在胸前,用力揉了几揉,心里想着都十七了还是个小孩?   怎么能这样说呢!   十七岁的男子,都娶妻生子了!清辞却还说他是小孩!凭什么呀?她就比自己大了五岁,才五岁而已,就用长辈的口吻说他,她也不大啊......   卫昭越想心里越气,他干脆跑下床,连话都不说就风似的跑出了屋里。吓得清辞跟碧落好一会儿才回神。   清辞呼口气,仍是有些心悸,看看内里不放心总觉得里面还有东西。将帐幔撩开,又四处看看,才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碧落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清辞跟碧落相互看了一眼:“他方才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跑出去了?”   碧落仍是那句话:“我也不知道。”   ****   晚间卫昭来清辞院里吃饭,他一句话不说,端正地坐在凳上。只端着眼前的碗,眼神也不乱看。   卫昭今晚上与以前不同,尤其今中午还发生了那么一出,清辞心里想不明白:“你今天是怎么了?”   卫昭诧异地啊了一声:“什么怎么了。”   清辞也坐直了身子:“你今中午是怎么跑去我床上的,连个声也不出,这也就罢了,后来还跑出去了。今晚上你话也不多,是......是遇见什么事了吗?跟我说说。”   卫昭实在与以往不同,他就算是吃饭话也是不停地说。可今天沉默得只嗯啊着回应。   他穿着便服,脊背挺直。长睫垂着,在眼下洒下一片阴影,盖在他稍白的脸上。   他本就在稍暗处,打眼一看,有些阴沉。   卫昭道:“无事。”   清辞哦了一声,也不再多说。她吃一口碗里的饭,偷眼去看卫昭,他仍是端正坐着,将碗里饭吃完便道:“夜深了,我走了。”   清辞:“哎......”   卫昭人已走到门口,又回头问:“还有事?”   清辞道:“无事,你休息吧。”   卫昭朝着清辞行了一礼,难有的恭敬神色:“如此,阿姐也早些休息。”   清辞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又垂头,继续吃先前的饭,吃了有两三口,啪的一声将筷子放下。   小声咕哝道:“这又是发什么疯?”   ****   卫昭一路回了小院,下人都离开后。他又翻了窗户,从小路到了清辞的院里,怕被人发现了,他爬上了屋顶。   刚想着待会不注意去清辞的屋里,听听她又要怎么说自己,正巧清辞出来了。   清辞原先都准备睡下了,碧落突然来,说齐桂明哭了。她就连忙穿好衣裳去了。   到了齐桂明的屋里,发现她正拥着被子,果然一脸泪水,瞧见清辞来了。忙从被里抽身,跪着到了床沿:“我梦里又梦见了那阉人。”   她只这一句话就让人心里疼。清辞快步上前,刚坐到床沿,齐桂明就抱住了她,将头埋在她怀里好一会儿,才仰头道:“幸亏你来了。”   清辞安慰她:“都过去了,没事了。那阉人可恶,已经被杀了,前日里在牢房里死的,往后你再不必害怕他。如今你不好出去,等你身体好了,想个办法......”   齐桂明心里知道,她在兖州一天,就不能以齐桂明的身份示人。只能待在将军府里,但她是心甘情愿的。   “不必想法子,如今这日子就是我不敢想的了。等我身体好了,我也去你身边服侍你......”   听了这话,碧落就笑:“你还想服侍姑娘呢?连我都插不上手!”   三人在屋里说了好一会儿话。夜深,清辞要走,齐桂明就道:“......我一闭上眼就想起那阉人,骇得我连觉都不敢睡,你来了我才好。难为你了,你快去休息吧。”   清辞本来就有个好性子,先不提从前与齐桂明的那些事,只说在将军府这几天。她们时常说话,竟也发现意外地合。心里的好感就多了许多。   再者,齐桂明生了副好相貌。无论男人女人,见了她都神魂颠倒的。   清辞心里那根弦就松了松,满满都是对她的心疼。   “既然你害怕,那我就留下吧。反正到哪里都是睡,在你这里,还能闻一晚上的香呢。”   齐桂明的屋里燃着花香,是用百花研制成的,她闲来无事,自己做的。也分了清辞些,但许是齐桂明从小熏香,身子也带着股好闻的味道。   齐桂明眼底露了笑:“如此,我也不推脱了。”她忙去橱子里搬出新被放到一侧。她心里打鼓似的跳着,两人刚躺下,院里便传来一阵喊声。   “不好了!将军晕过去了!”   清辞听到这话,哪里还睡得下,披上衣裳就跑了。   ****   卫昭身边的长随叫平安。   是高岩赠给他的,为人伶俐又懂事。他跑去院子里嚎了一嗓子,就跑回院里去了。   平安三步并坐两步蹦到内屋,报信:“将军,大爷往这里来了,你快些躺好了,别让人瞧出来。”   卫昭慌神了:“你给出的好主意!一会儿她来了,怎么解释?”   平安道:“将军果真是急糊涂了。您年纪轻,又上了几次战场,手下亡魂多了,压不住,就被梦魇住了,睡着了说胡话,把属下给吓着了......”   卫昭就笑了:“好小子,有赏。”平安挠挠头笑了,外面有脚步传来,忙让卫昭躺下。而他则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在屋内团团转。   作者有话要说:  稍后还有一更~ 第47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平安在门口打转, 打眼瞧见清辞匆匆来,立马跪在地上哭道:“大爷您可算是来了,将军他、他怎么也叫不醒!”   清辞的脸色就白了, 小跑进了内屋:“怎么没请郎中?快去请郎中!”   平安应了一声,往外跑。   卫昭双眼禁闭, 身上堆着厚厚的被褥, 额上密汗层层。他张开嘴, 双唇动了动。   清辞腿一软,扑倒在床边。急忙去寻卫昭的手握住, 拿了帕子擦他脸上的汗:“今天见你就觉得不对劲, 话也不多说, 都怪我没有早点察觉......”   卫昭露出一点声儿:“阿姐,阿姐。”   清辞忙把耳朵凑上去, 听清了他嘴里喊着的词。眼泪控制不住往下流,她眼前蒙了层雾气。抓着卫昭的手越发用力,她实在太担心了,卫昭长大后就再也没生过病, 瞧着可健康了,谁想到今晚上忽然就晕过去了?   平安马上就来了:“回大爷, 郎中都歇下了。”   清辞就急了:“人命关天的事,你再去叫,拿着银子去。”   平安道:“大爷,不是银子的事儿。将军这病断断续续也有半月了,他从不肯让属下跟大爷说,今晚上属下实在不忍心了。”   清辞的心被他这几句话绞紧:“你快说。”   平安皱了眉:“将军不是别的病,是被魇着了,不信您去听听, 将军嘴里喊着话呢!”   清辞去看,卫昭的唇果然动了几动,趴下去听,就听见“别过来”、“救命”、“血”这些断断续续的词。   平安又说:“好人家的孩子,怎么舍得上战场呢?那都是见血的地,一个不准就丧命了。将军才多大呀?这么小的年纪就去了,难免被骇住。”   卫昭原先还暗叹高岩果真有义气,送了他个聪明伶俐的长随。听见平安后半句话,那些夸赞瞬间就变成了怨念。   他是最不喜旁人拿年纪来说事的,从前听人说他少年英才,年纪轻轻便有一腔胆略,他听了骄傲。   现在却不,只想将说话那人的嘴堵住,让人好生瞧一瞧,他一点都不小,已经是个很大的男人了。   卫昭还在生着气,额上便落了一只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带着微微的凉意。他知道,那是阿姐的双手。   阿姐的掌心带着薄茧,并不厚,但他记得清楚。他最喜欢拿着阿姐的双手来回翻看揉捏,正如此时,她只是轻轻一碰,他脑海里边有了阿姐掌心的模样。   他也不知是被薄茧磨的,还是因为身上的厚被捂的,使他整个丢进火海。   清辞将手拿开,眼睛瞪圆了。   卫昭的脸由白转了红,只一眨眼的功夫,连耳根也红透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发热了?”她又用手试了试,发觉他脸上汗珠越来越多。   清辞就问平安:“平日他也这样吗?”   平安嗯了声:“将军晚上离不了人,属下都是睡在外间的,将军一喊,属下就进来了。今个来的是大爷,许是将军心里安定,倒不似从前怕的那样厉害。”   清辞点点头,垂眸看了卫昭好一会儿。她吩咐碧落:“你别守着我了,去陪桂明睡吧。”   碧落欲言又止,看眼两人越显亲密的举止,终究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   人都退下去了,清辞心里还是不放心。她用手试了试卫昭的额头,还是很烫,热汗不停往下流。   发热之人最怕冷着冻着了,她将被子盖到他的脖子上。掖了掖被角,刚想就此趴在床跟守着他。   卫昭动了,他将被子掀开,擦一把额上的汗。实在是忍不住了,他本就体热,被子一捂,像架在火上烤。   热得他恨不得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清辞睁圆了眼:“你醒了!”   卫昭唔了声,又低低喊了句什么,听不明白。   清辞就问他:“哪里还不舒服?”卫昭躲开清辞透亮的视线,抿抿唇,低着声道:“头有些疼......”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做了很可怕的噩梦,那些死的人来找我索命,我叫阿姐的名字,可阿姐却把我推开了......”   清辞听了就觉得好笑,又有些生气,她轻轻敲了敲卫昭的脑袋:“这梦确实可怕,也不好,我什么样子你不清楚吗?我怎么会推开你呢!”   卫昭追问:“阿姐此话当真?”   清辞心想着这有什么假的,她无论何时都不会将阿弟推开的,就点点头,又训他:“你的小脑袋每天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许乱想了,快点睡觉。”   卫昭垂了眼,将清辞的双手攥到自己的掌心。   那双手与他的比起来,实在是小,从前是她牵着他的,现下却转了个。   他微微用了力气,捏了捏。   清辞啊了一声,有些不满。   他没松开,笑出了声。   屋内燃着根将要烧尽的蜡烛,丁点火光将二人的位置照亮。他抬起眼,瞳仁里映着烛光。视线放在清辞的身上,好一会儿,才看向她的眼,出口的语气有些沉,微微低的嗓音带着哑:“阿姐,你留下吧。”   清辞也很困了。   卫昭明日还要去军营,是很累的。她不想让阿弟连觉也睡不好,就点点头没拒绝。反正小时也经常这样躺在一处睡,如今也没太多的违和感。   清辞躺下,不忘拽着卫昭的袖角。她努力睁眼,瞧见卫昭还睁着,就用掌心盖上:“闭上眼睛。”   卫昭嗯了声,没再睁开。清辞还不放心,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他的后背,拍了几下就被卫昭抓住,他说:“我不是小孩子了。”   清辞应了声:“那我不拍了......”她说话的功夫,就睡着了。已经很累了,现在夜深,烛火也快燃尽了。   卫昭起身,吹灭。再躺下时,人就翻进了清辞的被窝。   ****   清辞睡着了。   她睡着时人很安静,一点声都不出,睡前是什么样的姿势,睡后动都不动。   她闭着眼睛,睫毛轻轻颤动。   卫昭盯着好一会儿,不舍得移开目光,用指腹轻轻碰了碰,又烫到似的快速拿开。又不满意,去碰她的脸,只轻轻一下就叫他快速拿开,魔怔地放到了唇边。   他的唇是热的,指腹也是热的。可碰过清辞的那点地方,却被凉意裹挟着,让他只碰一下便清楚这是方才碰过她的,瞬间那凉意就化成了水。   卫昭愣愣许久:“......阿姐?”   清辞没应声。   卫昭抿紧嘴巴,喉咙里有个词滚了许久。外间蝉鸣不断,月色寂寂,让他胸膛击打的烈鼓震耳。鼓声阵得他头晕脑胀:“清辞......”   卫昭弯弯唇,又唤一声:“清辞,清辞。”   好一会儿,卫昭才握着清辞的手,并着自己的手一起放在头侧,枕着睡了过去。   ****   翌日,日头高挂,碧落来了,见人还没起,就怪道:“将军今日在家?”   平安说:“今天有个宴会,将军给推了。要我说,咱们将军也太随性了,推了好些宴会,还有州牧的,也亏的州牧不计较......”   碧落没说话。只是盯着屋内瞧,等了好一会儿才往前走。   平安拉住她:“你去干什么?在睡觉呢!”   碧落到底是个姑娘家,想的要多,她没好气道:“都什么时候还睡觉,大爷说了今日要出去,要我早些叫她。”   碧落进屋,就瞧见二人抱作一团,心下越发觉得荒唐。她轻声道:“姑娘,衣裳都备好了,你今日还去不去鸿德山了?”   清辞睁开眼,人还有些迷茫。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慌慌张张地将卫昭推开,跟着碧落回了院子。不忘抱怨道:“你不早来叫我。”   碧落无奈一笑:“姑娘,那是将军院里,我怎么敢随意进呢。要我说呀,将军这么大还没娶妻,姑娘也没嫁人,你们二人便在一处......”   清辞捂住她的嘴,瞪眼:“你胡说什么呢?那是我弟弟!”   碧落知道清辞心里的想法了。   姑娘将将军看作阿弟,可将军是不是这么想就不一定了!她没说,也知道将军不会害姑娘,也怕说了再坏了两人之间的感情,全当不知道。只平日里让姑娘多注意些。   “既是如此,那今早上......”   清辞也晓得今早上的行为太过了,说实话,她睁开眼看见两人的姿势也被唬了一跳。   他们两人盖了同一条被子。而清辞整个人躺在卫昭的怀里,两个人还握着手,她的脸一阵白一阵红。   就算是小时候,二人也没有这样的时候。   当时他们虽然在一张炕上,但都是各睡一头的,怎么大了,反倒比小时候还不忌讳了?   清辞暗自摇头,用手轻轻敲敲脑袋,告诫自己往后万万不可如此了:“睡蒙了而已,你别大惊小怪的。现在都这么晚了,快别说别的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碧落应了一声。收拾好东西便跟着清辞去了鸿德山。   清辞早就想来了,先前求了平安符给了卫昭,如今得知他不久还要出征,是跟青州军打。   青州军可不是朝廷的军队,是很强的。   她不放心,就来了鸿德山。得了平安符,又向寺庙捐了钱,僧人赠她一护心镜。   清辞揣到怀里好好护着,天将黑便往家赶。刚回家,就见门口停着一匹马。   清辞没吩咐旁人,自己上前去问了。   那人见着清辞就哭了:“您是将军府的人?求求您让将军救救公子吧,大人要将公子打死了!”   清辞吩咐人去府里叫卫昭,问他:“你慢慢说。”   那人一面哭一面将事情道出。   事情要从郭威说起。   他年轻时是个风流人,在兖州本是个小人物,但他娶了郭夫人。郭夫人的娘家高家,是当地的大户,祖上在朝廷还出过三公,很有声望。   郭威便是凭借妻家青云直上,但高家只得了高岩这一个独子。家族人丁单薄,很快便衰落了。   郭威官位做大,一路成了州牧。从前的伪装彻底撕开,不仅玩弄府中姬妾,就连外面的美人都不放过。   近些日子,又尝到了男子的好处。   新茂有家叫“阳春”的戏院子。   里面全是男戏子,面敷铅粉,口涂红脂。身段与女子有过之无不及。郭威时常去,与里面的人也很相熟。有位叫芳哥的,是里面的花旦。多扮演天真活泼的小女儿,深得郭威欢心。   在将军府门外哭的人,是李绰身边的长随。   李绰此人也是个花心肠的,前些日子见着清辞,恨不得将脸贴上,过了几日,去阳春又瞧见了芳哥,魂又被芳哥勾了去。   但李绰与郭威是不同的。   李绰此人只是外面的风流,见着漂亮美人便上前勾|搭几句,更别说男子了,他也只是整日里送些好物去。   芳哥本就在阳春养了副刁钻的性子,他好攀高枝,但也不是什么高枝都攀的。   郭威年纪大,郭夫人又是出了名的妒妇,虽然如今身体不行了,但早些年被她弄死的姬妾不再少数。   反观李绰,人长得俊俏,后院除了通房丫头外,并无旁人。   芳哥会错了意,还当李绰对自己有心思,就可劲地勾着他,连郭威来了也不冷不热的。   这下子就把郭威的火给挑起来了。   ****   小厮仍在哭着:“大人如今被挑了错处,下面的人说他生了二心,要去投奔青州军。大人那年,也只是看不惯那些狠辣的手段,将叛兵都招降了,却没想到反被害了,失了城池,当年也罚了,本以为州牧已经不计较了,这几日却又拿出来训了大人一通,夺了他的兵符......”   “我家大人待州牧忠心不二,这些日子,也就只有公子做的那事让州牧心里不快,肯定是因为公子,大人生气,谁拦着也不行,公子皮肉嫩,从小没受过苦,大人只打了几下便晕过去了......”   “奴也是没了办法,想着将军的话大人总能听一听的,劳烦将军救救我家公子......”   卫昭面无表情地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清辞坐在旁边,往他身旁移了移,让他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上。   “你只管放心,你家公子我也是认识的。当时也帮了我的忙,中郎将到底是李公子的父亲,总不会真打死的。”   长随也明白是这个理,可公子疼啊。   到了李府,果然一片哭声。   李夫人抱着晕过去的李绰:“你要打死他,先把我打死了。我就知道你看我们娘俩不顺眼,你个没良心的,我如了你的愿,今天就带着绰儿静儿走......”   李静在旁默默垂泪。   李昌平扬起鞭子,许久下不去手,叹道::“夫人,你、你别再惯着他了!”   李夫人只抱着李绰不出声,摆明了不能再让他打了。   “大人,将军来了!”   李昌平这才放下鞭子,去了卫昭面前。   卫昭今日出门没打扮,只随便套了身衣裳出来,是照着清辞的衣裳割的一样的布,灰色的。穿在他身上依旧好看。   不似绯袍明艳,倒显得懒散。   他随意瞥了眼李绰,叹息道:“他快死了啊。”   李昌平被他一句话噎住。   卫昭是站在他面前的,李昌平能够看清楚他脸上的情绪,什么也没有。只是随意地说了一句,连眼皮也懒得掀开,像是没睡够觉似的。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男子,站在他面前,却让李昌平生出了微微的惧意。   那惧意不是其他,而是来自卫昭周身那股毫无善意、任人生死的漠视感。   李昌平道:“带他下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接着他往前一步:“将军这边请。”   卫昭侧头,对着清辞弯弯唇。手刚刚伸过去,却见清辞摇摇头,他的眉头就压下。   清辞跟在李绰走了。   卫昭这才收回目光,沉着脸随着李昌平去了前院。   ****   李绰醒了就看见清辞,迷迷糊糊间笑了:“美人。”   清辞往后退一步,没让他碰到。眼里没有什么情绪,目光有些凉,一直看着李绰。李绰人清醒了,羞得捂住嘴呵呵地笑:“方才是胡话,胡话,你别在意。”   清辞摇摇头:“你好些了吗?”   李绰也摇头:“这么点伤算什么?让他再打,我也是能受得了的!”他身子一动,嗷嗷得喊起来。婢女进来,好一番折腾,这才消停。   清辞一直站在旁边等着,见他人老实趴在床上就问:“芳哥是怎么一回事?”   李绰瞪大眼:“你都知道了。”   清辞实话实说:“知道一点,不是很清楚,州牧很喜欢芳哥吗?”   李绰面上有些热,他本来就对清辞有好感,接过被人知道了这么丢脸的事,连话都不想说了,只闷闷一句:“你还是别知道了。”   清辞很想知道,她摇摇头,往前走了一步。目光认真地注视着趴在床上的李绰,无视掉他有些狼狈的样子。   她将从家中匆匆带来的药膏放到旁边:“这药膏管用,你抹上不会留疤的。”桂明就是用了这药脸才好些的,如今已经看不大出烧痕了。   李绰刚说了声谢谢,清辞就说:“你得告诉我州牧跟芳哥的事,不然往后你爹再打你,我就不让卫昭来了。到时候,你再犯了错,谁也拦不住他。”   李绰微怔。   眼前站着的这人,一幅光风霁月的模样,眼神澄澈得仿佛见底的清水。他伸出手指有些颤抖地指着清辞:“你,你......好吧,但你不许跟旁人说。”   清辞忙点点头,搬了凳子坐在旁边。等着李绰开腔。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掉落红包~ 第48章 、第 48 章   李绰将他知道的都告诉了清辞, 清辞认真听着。   李绰说完,怪道:“你来兖州也有一段时间,卫昭又是州牧手下的将军, 他玩弄男子的事,你怎么不知道, 卫昭就没告诉你?”   清辞从没听过这么荒唐的事, 她摇摇头又问:“卫昭应该知道?”   李绰道:“自然!”他挣扎从床上起身, 用胳膊撑着身子,低声说:“州牧看重他, 大大小小的宴会都带着他去, 连私人的宴会也不放过。州牧身边的人, 没一个不晓得他爱男色的......你弟弟长得又俊,他底下有好些兵都不服气的, 其中缘由你自己想。”   清辞面色沉沉,仍坐在原处,却入了神。李绰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回神,怔怔道了句:“......不会的。”   李绰自然知道卫昭不会。   他原还怀疑过卫昭, 但他很快就发现,凡是州牧设宴, 卫昭能推的都推了。   李绰曾跟着父亲去过,卫昭总是坐得远远,并不参与任何人的聊天。凡是有主动找他的,他一概不理。他说话也难听,总将人刺得坐立难安,久而久之,除了卫昭的下属,再没人愿意靠近他。   “他不会, 旁人难道也不会?”   清辞从李绰房里出来,脑子里全是李绰的那句话。扰得她脑瓜胀疼,她用手指敲了好几下,仍不管用。   她知晓李绰说得是真的,就因此担忧起来。郭威是兖州州牧,整个兖州都在他的手里。卫昭是他的下属,若是他想做些什么轻而易举。   且不说这一方面,只说李中郎将。他跟在郭威手下数年,是他的左膀右臂。可仅仅因为儿子与州牧新宠的男子有了瓜葛,便将李中郎将的兵符夺去。   其心狠,且荒唐。   到了马车里,清辞看着昏昏欲睡的卫昭,忍了几忍,问他:“州牧待你怎样?”   卫昭揉揉眼睛,将脑袋一歪靠在清辞肩上。他手攥起清辞的,细细去捏她手指根部的薄茧,笑道:“阿姐这几日养得好,快没了,摸着好软。”   清辞将手往外抽,卫昭攥紧。趁着她没在意,五根手指见缝插针,与她的五指交握在一处,他掌心热,出了汗,粘腻难受。   “出了一手的汗,你不嫌脏?”清辞抱怨了句,卫昭只当没听见。   清辞垂着眼,抽抽手,还是无济于事,索性任他去了,继续先前的话:“我问你呢,州牧待你怎样?”   卫昭笑笑:“阿姐怎么突然关心这个了。”   清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直言道:“我听说,州牧近来宠一位叫芳哥的。”   卫昭仍旧一幅漠不关心的样子,清辞还在说着,难掩担忧。他就抬眼去看,阿姐垂着眼,眉头稍蹙,擒着抹扎眼的忧思。他伸手覆在上面,捋平了,视线扫过她的唇,又生硬地将目光移开。   “我喜欢女人。”   “......嗯?”   卫昭就笑了,重复一遍:“我喜欢女人。”声音比方才要大很多。他几乎是贴在清辞的耳边说的,说完就将脸埋在她的怀中,闭上了眼。   清辞被他热得像火的身子贴着,往旁边移,他也跟着动:“阿姐别闹,我很困了。昨晚上睡得晚,在屋里补觉的,又被叫来劝人,累死个人。”   清辞张张嘴,想说句什么的。可肩侧的人抱紧了她,呼吸打在她的身上,隔着衣裳都觉得热气哄人,她眨眨眼,一时忘记了该说什么,僵着身子坐着。   好一会儿,卫昭低低笑开。   他根本就没睡,一直闭着眼睛装呢。   “只是州牧而已,他能管着我什么事?如今他手下的将士不中用,还不是要靠我,他也不会怎么着我的,阿姐将心放下。”   “就这么确定?”   “自然,我在他手下待了一年了,若是有中用的人,何至于被青州压着打?城池都被抢了许多去,若不是我来,他连跟张恩那一战,也只配在后面观望......”   “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卫昭听了这话,从清辞怀里起身,歪着头想事情。好一会儿才露了笑,虎牙尖尖露在外面:“我想睡觉。”   他说完便直接躺下,头枕着清辞的双腿,从下往上,睁着眼看她。眼前一黑,清辞将手盖上:“睡就睡,闭上眼。”   卫昭闷嗯了声,听话地睡过去。   到了府外,天已经黑了。   刚进去,就听婢女说:“郭小姐来了,在前院等着将军呢。”   ****   卫昭要清辞陪他去。   清辞先前到底装过一次江湖术士骗了郭秀莹,自然不愿跟她打照面,就推脱回了自己院里。   卫昭不情不愿地去了,到了正厅,发现郭秀莹坐在一旁。他也没坐,靠在门边,打了个哈欠,问她:“什么事?”   郭秀莹见着卫昭,立马就哭了:“将军,我母亲病了许久都没好,前些日子父亲在府中设宴,通宵达旦,一连三日,全然不顾我母亲的病体......”   郭夫人的病本来好转了。   自从齐桂明离开后,她心气便顺了。   郭夫人的郁气,并不主要在于妾室的多少,取决于妾室的态度。齐桂明不尊重她,让她没了脸面,偏州牧不顺着她,反倒帮着齐桂明,心里自然不舒服。   刚刚能走出屋子,就瞧见宴会上坐在郭威身边的男子,二人姿态亲密,顿时让她气得吐了血,自此病情加重,怎么吃药也好不了。   郭秀莹见了,心里难过。   她就想起了卫昭,很想很想见他,得他一声安慰。可没有由头,便想着,卫昭是父亲手下的将军,可让他去劝一劝父亲,一举两得的事。   她便来了。   卫昭听得不耐烦。   他今日困得厉害,昨晚上跟阿姐睡在一处,虽然心底欢喜,可也难耐。一时去看看她的眼,一时又去看看她的唇,身上燥得厉害。他强忍了一晚上,到了天亮才睡着。   醒来就听见清辞出门的消息,他又在家里等着她,一面在心中埋怨出门不带他。忙活了一天,还没好好跟阿姐说上几句话,郭秀莹就来了。   她一直说她的母亲怎样怎样,关他何事?   卫昭听了有几息的时间,眼皮子开始打架,终是不愿意再忍:“说完了吗?”   郭秀莹攥着手里的帕子,有些忐忑地望着卫昭。   她是盼着他能说点知心话的。见了第一面就喜欢上了,但凡卫昭在州牧府,她便寻了由头去,二人也见过几面,说过几次话。便自认为是熟了的。   又见卫昭人冷冷的,只跟她说过几句话,小女儿的心态便如冒了芽的苗,疯狂生长。   让她每每想起卫昭,就红了脸。   郭秀莹道:“将军......能否劝劝我父亲,让他少喝些酒,多了伤身,我劝过好几次,可他并不听......”   卫昭歪了头,抵在门框上。身后是夜晚的黑,灰色的衣裳并不显眼,使得他人也融在一处,只唇有些鲜亮的红,勾了起来:“跟我有什么关系嘛。”他眨眨眼,眼仁亮的仿佛洒了碎星,却透着凉意。   郭秀莹愣住,结巴道:“父亲信任你,你去劝一劝......”   卫昭堵她:“我想劝才劝。”   郭秀莹瞪大了眼,张口无言。她站在屋里,烛光将她眼下的泪珠照亮,她心口窒住,喘不动气。又像被凉水浇了遍,在对面男人透着漠不关心的眼里,渐渐发颤。   “你,就当帮帮我,行吗?”   卫昭笑了:“有什么好处?没好处的事,我可不做。”   郭秀莹哭着跑走了。   卫昭盯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唤人:“平安,是你放进来的?”   平安点头:“她是州牧之女,属下也拦不住呀。”   卫昭应了声:“确实,”顿了下,又说:“这月的银子没了。”   平安:“啊?”   卫昭道:“往后别什么人都往里放,这是我住的地,只我跟大爷进来,其他人要进,先禀了我,我让才能进,否则就在外等着。”   “要是州牧来了......”   卫昭笑出了声,捏着袖角,漫不经心道:“你听我的,还是州牧的?”   平安立马表明心迹:“自然是将军的。”   “好小子,既然听我的,那就再去大爷院里喊一句,今日就说......就说我吃不进饭去吧。”   平安应了声,立马跑去。   清辞再不愿意还是去了卫昭房中。   从这天起,他每日有不同的理由让清辞去,饭也不在清辞院里吃了,直接让人叫清辞去他院里。清辞去也就罢了,不去,他人便跑到清辞屋里撒泼。   不小的人了,让人看笑话。   清辞只得由着他,时日久了,竟然在卫昭的院里比她院里还要长。   这天,卫昭去了营里,忙着十日后出征的事,她闲着功夫就给卫昭做衣裳,连做了五六日,才做好。   卫昭还没回来,清辞就带着碧落去街上逛逛。   二人今日是出来散心的。   走走停停,没成想才刚走到街上,便被一辆华丽的马车拦住。里面的人撩开帘子,声音惊讶:“高人,我终于找着你了!”   清辞无言了一瞬。   好一会儿,才面色讪讪地上了郭秀莹的马车。   她想离开也没法子,旁边跟着侍卫呢,郭秀莹又一脸不放她离开的架势,只得硬着头皮去了州牧府上。   ****   郭夫人裹着被子。   面前的男人看着年纪并不大,像个十几岁的少年。他站得笔直,不卑不亢的。   “你就是秀莹说的高人?”   清辞不得不再次端起高人的姿态,点点头:“正是在下。”   郭夫人笑了:“我见过你,那次宴会,你是跟着卫昭来的,是他的兄长。”   清辞本就垂着头,脸上露出懊恼的神色,只一会儿就消散。她沉默小会儿,才道:“我与我那兄弟没法比,我也就只略通些鬼神之术,勉强帮人看看风水什么的。”她这句也是胡诌,但料想郭秀莹已经将那日的话告诉了郭夫人,只得就此圆下去。   郭夫人:“哦?”   清辞不得不再次胡诌:“郭姑娘带我来,必是为了夫人的身体。夫人体虚,实为阴气过盛,将阳气摄住,又多忧思,故而一天弱似一天。若是怎么才能好,我也没什么法子,但有句话要劝夫人。   “什么话?”   “少看少想。”   郭夫人赞同点头,她知道这个理,又问:“你那日说得那团黑气是怎么一回事?”   清辞知道郭夫人厌恶齐桂明,说出的话自然也是顺着她的意来的:“在下自小便厌恶风尘女子,尤其破坏夫妻感情的。那日我见那位女子长得过于美了,且举止风情,便觉得污浊不堪,这样的人,该去佛门清净之地,净化浊气。”   郭夫人哼笑一声:“那等贱人,去了庙里真是便宜她了,待我身体好了,必得撕烂她的嘴......”她始终记挂着齐桂明当面骂她老妇的事,那人好伶俐一张嘴,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   她气极了,又咳嗽几声。脸色白了许多,便招招手:“你出去吧。”   郭秀莹自知道了清辞是卫昭的兄长,脸色就不好看了。那日她在将军府里,自觉受了很大的侮辱,回来哭了几天,眼都肿了。   心里虽然还有些爱慕,却也所剩无几。   但为着母亲的病,还是开口道:“要怎样做,我母亲的病才会好?”她眼睛红红的,有些肿,一瞧便是经常哭的。   清辞在她面前便游刃有余了:“去看了郎中了?”   郭秀莹点点头:“喝了好几服药,都不管用,一天比一天差。”   清辞就想起蒋氏,那时候蒋氏也是药石无医。拖着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蒋氏与郭夫人,二人所得病症虽然不同,可都离不了心病这二字。   她没再胡诌,说了实话:“姑娘若是真为了夫人好,便劝劝她莫将心思都放在旁人身上,说说有趣的事转移下她的注意,或许还有些用的。”   清辞跟郭秀莹道别,转身走了。有婢女领路,她穿过长廊,刚要出了后院,便被人叫住。   “孟辞?”   郭威从姬妾房里出来,白天喝了酒,荒唐了一番,人还有些晕乎,瞧见一姿容甚好的男子路过,脑海里便出了他的影子,忙喊住。   清辞回身,行礼道:“大人。”   郭威笑笑:“卫昭今日可没来,你却来了。”   清辞抿着唇应了声,没多说。   郭威低头觑她一眼,瞧着她穿着灰扑扑的衣裳,表情也甚木讷,他心里的念头消了消,转而又想起卫昭,笑道:“没想到我兖州来了个奇才,你兄弟甚得我心,这将军之位,到底是屈了他。他可跟你说过,手下的兵士嫌他年纪轻,不听他的?”   清辞沉默半晌,觉得方才那话不像好话,就道:“小人愚钝,卫昭从不跟我说这些,他说了小人也听不懂。”   郭威应了声:“倒是个老实人!”他又叹道:“你那兄弟,我瞧着不错,回家多劝劝他,让他时常来我府上走动,别总去军营累死累活,来这儿少不了他的好处!”   清辞露出迷茫:“十日后便要出征了,卫昭不去军营里,若是懈怠了,误了大事可不行。”   郭威皱皱眉:“没让他现在过来,等他凯旋,重重有赏!”他说完,甩袖走了。摇摇晃晃的,像是喝醉了酒。   清辞收回视线,一路低头出了州牧府。   清辞回到家,满面愁容,一会儿想着卫昭要出征的事,一会儿又是郭威那副讨人厌的嘴脸。都四十多的人了,儿女也一大堆,怎么整日竟干混事。   她站在屋里,来回走动几步。双手紧紧握着,低低骂了句:“......老流|氓!”骂完仍觉得不解气,又原地剁了两下脚,像是郭威就在她脚底下似的。   碧落在外面喊道:“将军,大爷在屋里呢!”   卫昭道:“就是找她。”   碧落仍追在他身后:“您慢些!”她有些气闷,明明将军知道姑娘是女子,怎么还成日里没个避讳,想几时进去就几时进去,万一姑娘在换衣裳怎么办?   她加快脚步追上去,还没进屋里,门就在她面前关上,她只得停住脚步,在外面痴痴地望着。   卫昭并不知道清辞去州牧府的事,只当她是在外面玩了。他刚从军营回来,其实本不应该回的,但他想的厉害,对高岩交代一声,走了。   他背着手,眼神熠熠,像是藏着什么好东西似的,笑得露了齿:“你猜我拿着什么?”   清辞还有些犯愁。尤其瞧见卫昭俊俏的五官,他已经不能用男子的俊朗来形容了,是让人瞧见便觉得惊艳的美。她乍一看,也会愣怔许久,别提旁人了。   许是卫昭的笑感染了她,她的心下宽慰了些。想着他曾说过让她别操心的话,就吐口气,顺着他的话问:“什么好东西?”   卫昭道:“你闭上眼睛。”   这么神秘吗?清辞彻底被他引了注意,视线往他身后瞧,被卫昭一手捂住了眼睛。她还睁着,睫毛眨眨,像把小扇子不停挠卫昭的掌心。   卫昭咽了咽,指尖被她弄得微微发颤,他俯下身子去。视线一一滑过她露出的鼻尖与双唇,在唇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忙移开视线。   卫昭道:“好了。”   他从屋里拿出铜镜放到清辞面前:“这是川地那边传来的,是纱做成的花,扎在阿姐头上,果然最好看。”   他那日巡街,便瞧见有女子带着这花,花骨朵扎得大,簪在发上像真花似的,还不会蔫。   他见了便想给阿姐,如今得了空可算回了家,带在阿姐的头上,让他目光都移不开。   铜镜里的人,五官俊秀,哪一处都是淡淡的,唯有发髻上簪了一朵艳红的花,层叠张扬的花瓣覆在发上,日光从外照进来。在她脸上镀了层金灿灿的粉。   清辞左转转脸,又转转脸,目光只看着头上的花了,都忘记旁边还站着卫昭。   她用手轻轻碰碰花,又眨眨眼,铜镜里的人也对着她眨眨眼。她露了个笑,铜镜里的人也笑了,眉眼弯弯,唇角带弧。   清辞小声说:“真好看呀。”卫昭也凑过来,盯着铜镜里的人说:“最好看了。”   清辞本来没想出声的,但她许久不曾对着镜子照了,一时有些呆了,那句自夸的话脱口而出。   乍想起卫昭还在,脸有些红:“真好看吗?”   卫昭郑重点头:“当然呀,阿姐是最好看的。”   卫昭一直站在旁边,本来是想买花来讨阿姐欢心的。她很少流露出喜欢这些东西的想法,平日里买衣裳也是买最不起眼的色。   那年他送她的长裙被她收起来,压在箱底下。   他生了好一番气。劝她只两个人的时候穿,她也不肯。这次的花,本就是他一时兴起才买的,没想到阿姐带上,看着镜里的她竟然呆了。   好漂亮,真的漂亮。   他都看呆了,一时看看她头上的花,一时又去看阿姐的脸蛋,一颗心又快要跳出来了,他仍舍不得移开。   清辞没舍得摘,对着镜子看了好几眼才舍得放下,问卫昭:“你这次回来,多久还能再回?”   卫昭立马被打蔫了:“这次回来,就要去军营里了。再回来,大概要有三四月吧。”青州与兖州交界,平日里便诸多纷争,这次是打着夺回失城的主意,力求快且省。   卫昭只带着部下几千人马,准备突袭。硬碰硬,兖州兵力不如青州,不是上策。   清辞听着,暂且将心中的忧虑放下,不能让卫昭分了心。她去了屋里,将做好的衣裳拿出来:“你穿穿,合不合身?”   卫昭眼睛一亮,接过:“阿姐做的?”   清辞点头:“是呀,跟着碧落学了好久呢,先前还做不顺手,现在就好了。”她将衣裳抖开,胸口的位置被她缝上了护心镜,不放心,又在他的脖上挂了平安符。   “青州要冷很多,你去时马上就要入冬,多准备些衣裳。”   卫昭连连点头,一颗心被烘得暖暖的。   他也不舍,最后只是抱着她,将他满腔的悸动狠很压制着。阿姐还在耳边絮絮叨叨,有嘱咐不完的事情,他的唇角高高勾起。   好一会儿,闻着她身上的皂角香。实在没忍住,在她的发侧,轻轻地落下了唇。   十日很快就到了。   除了亲近之人知晓,其余再无旁人知道卫昭要出征的事,他带着高岩等千余人,出发了。   兖州城内各人过着各人的生活,州牧依旧夜夜笙歌。不多时,便传来郭夫人去世的消息,州牧这才收敛些,不再光明正大宴请宾客。   清辞则日日在家中祈祷。   卫昭的房间空下了,她闲的无事便去打扫。收拾他的床铺时,发现了一长截藏在枕下的白布。   作者有话要说:  稍后还有一更~我可勤快了! 第49章 、晋江文学城是正版   清辞坐在床边, 拿着块长长的白色棉布,目光微讶。   卫昭封将后,她的生活也跟着好了许多。   裹胸用的布料是极柔软的棉布, 将一整块大布裁成相似的几条布,用来替换。   她捏着棉布, 由惊讶转为恼怒。   她无法欺骗自己, 说这不是她的。裹胸布她日日缠着, 再熟悉不过了,从枕头下发现的这块, 确实是她的。   她就在想, 卫昭拿着这块布有什么用呢?偏偏又是放在了枕头底下......   清辞待卫昭, 是当成亲弟弟来疼的。   起初因为卫昭与孟见麟长相相似,使得她生了怜悯心, 后来相处久了,与卫昭有了感情。先前的初衷便让她越发愧疚,卫昭就是卫昭,并不是她弟弟的替代。她就越发疼他。   卫昭与她也很亲近, 二人从刘家村一路走来,相互扶持, 感情越发深厚。   清辞虽然在心底总说卫昭黏人,可她并没有一点不快。反倒因为二人并没有因年纪生疏而窃喜。   可眼下看着手中的棉布......   清辞垂了眼,目光怔怔,棉布被她一点一点攥在了掌心。过了会,她才起身,寻了剪刀将它剪碎。仍觉得碍眼,就扔在了一旁。   她站在卫昭的屋内,环视四周。   他的屋子比起她的是要空很多的, 只有一张床并一张小桌,再无其他。然后就在这空旷的屋内,她眼前被卫昭的脸充斥,他笑着的哭着的,一会儿又变成了撒娇的、恼怒的......   还以为他是个小孩,却已经长大。   还生了旁的不该有的心思。   至于这旁的心思到底是什么,清辞并不能确定。   卫昭与她的关系很亲近,他小时就经常将她的东西混在他的里面。有次晚上睡觉时,还跑到她的脚边,抱着她的腿睡了一夜,让清辞瞧见了又恼又笑。   他长大后做的事情更是数不胜数。清辞屋里丢了什么东西,总能在他屋里或者身上发现。   只是这裹胸布太过私密了,那是紧贴着她身子的,卫昭不可能不知道,他却将它拿来塞在枕下......   说他还是小孩心性,却难以解释,若说他生了二心,清辞是不愿意往这方面想的。   清辞为着这事头疼了一天,到了晚上还不想吃饭。   碧落来叫她,清辞就说:“我要睡了。”   碧落:“你这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身体怎么成?”顿了顿,又说:“姑娘从将军院里回来后就变成这副样子,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   清辞用枕头将脸盖住,呼吸也屏住了,好一会儿才面色通红地拿开,一呼气,又用枕头盖住。   碧落进来,瞧见清辞一幅要闷死的架势,就笑了:“姑娘你这是做什么?不想吃饭也用不着这样啊。”   碧落将枕头拿开,替清辞顺了顺两侧的碎发:“齐姑娘来了,坐在外间等着跟你一起吃饭呢。你不听我的,她的脸总要顾一顾的吧。”   清辞这才将衣裳整理好,去了外间。   齐桂明今日穿了身青色的长裙,简单挽了发,并无太多的饰物,只簪了支雕花的木簪。   她莹莹立在旁,眉眼稍垂,纵使身上没有半点鲜艳色彩,只她的面容就让人移不开眼。   她见着清辞出来了,忙走上前,揽住她的胳膊语带埋怨:“我今中午来,你在睡觉,晚上来,你也在睡,这样怎么成呢?饭都不吃,你脸都白了。”   她是心疼清辞的,从前就喜欢‘孟辞’,现在知道了‘孟辞’实则是清辞,她虽难过,却也很快就接受了。   眼下说不出心底是怎么想的,但因着清辞是女子的身份,有些关心便脱口而出。   清辞笑笑,由着碧落跟桂明两人将她拥着去了饭桌。   桌上的菜并不多,都是从后院里现摘的。又因是夏天,多了些凉菜。   她让碧落也坐下了,大家围在一处吃。几个人说说笑笑,又都是女孩子,谈话自然就往胭脂水粉上靠。   齐桂明就说:“你们且等着,这几日我做了个好物。”过会儿她来了,将双手背在身后。   碧落就道:“这有什么好藏的,快让我们看看。”   清辞倒是很配合:“猜一猜嘛,”她将一只手放在桌子上,撑着脸,视线使劲往齐桂明身后瞧:“......想不到。”   碧落眼巴巴看着。   齐桂明将东西拿出,她的手又白又细,将拿着的那根金丝做成的簪子衬得格外勾人。   簪子是金丝捻的,簪头是一朵逼真的花,花瓣往外张着,花芯用红彩珠点缀。整支簪子金灿灿。   碧落叹道:“好富贵的簪子。”   齐桂明眨眨眼,目光看向清辞。见清辞眼底也流露赞叹,这才挺了挺腰,笑道:“是宫里娘娘们带的款式,我先前跟着张恩那阉人,见过不少好东西,反正又不能出门,就尝试着做了。清辞,你喜欢吗?”   清辞自然是喜欢的,她再穿男人的衣裳,内里还是个女子。她小时候本就喜欢好看的衣裳、好看的饰品。   大了,是没有法子,存着的钱要吃饭要过日子,不能乱花。现在虽然住在大房子里,可她仍旧不敢多花。   这些钱,都是卫昭拼命得来的,她无法大手大脚地花着,且心安理得。   齐桂明走上前,将金花簪到了清辞的发上,盯了好一会儿才道:“清辞带着最好看了。”   清辞不能要:“别,你费了好大功夫做的,你自己戴。”   齐桂明握住清辞的手不让她动:“你喜欢为什么不戴?本来就是给你做的,我家原就是做这些生意的,我小时候看多了,也会,做起来并不费事,改天给碧落也做个。”   碧落一百个愿意:“先谢齐姑娘了。”   清辞也不好再推辞,拿着铜镜来左看右看,又想起前个带着卫昭送的纱花,脸上刚露了笑,又想起今早上的事。   她的心情又落下。   晚上休息时,齐桂明来了:“我见你今天心情不好,发生了什么,可以跟我说说。”   她与清辞同岁,比她略大了几个月。见着清辞面带愁容,睡不着,心里一直想着,就来了。   清辞坐起身,本来不想说的,但压在心里实在难受,就说了出来:“我在卫昭房里发现了这个。”她将褪下的棉布给齐桂明看,面露不解:“他从前也爱拿我的东西,可是今天这个......”   齐桂明眼里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但那时在远安县的小胡同里,她亲眼瞧见丁点大的卫昭杀死阉人的事。又是因为清辞才做的。她心里便带着些好感。   “你前些日子一直留在前院,会不会是你落下的?”   清辞啊了一声,低着头去想,又猛地抬头:“不可能!我去他房里,又不脱衣裳,怎么会落下呢!”   齐桂明也愣了:“那,那你是怎么想的?”   清辞的双肩猛地塌下去:“就是不知道怎么想,才告诉你的呀。”   齐桂明试探地伸出手,搭在清辞的肩上,见她没推拒,又往里揽了揽。她心里溢出欢喜来,见清辞还皱着眉,就说:“你别多想,你瞧瞧这满府里,将军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就连你,在外也是他兄长的身份,或许因为这个,他对男女之事并不了解,只当是、只当是寻常衣物呢!”   清辞本暗着的眼忽然亮了。   她想起卫昭还替她洗过裹胸布,当时他说是顺手了,可见他眼底那并不是不能碰的东西。   这样想着,心里的郁气就消了。   清辞早上还满脸愁容,到了晚上就宽了心,睡了个好觉。又想着卫昭还在外,也不知吃好没穿暖没?   又开始担心,早将这事给忘在脑后。   这天早上,清辞正在齐桂明屋子里看她做簪子,婢女来报:“李公子来了。”   齐桂明问:“李公子?”   清辞起身往外走:“李中郎将家的长子李绰。”   齐桂明笑了声,满眼嫌弃:“是他啊,你要小心他,那人见着漂亮人就不管不顾的。”   清辞留下句“我知道的”就走了。   李绰今日来不为别的,只因前几日清辞来问他芳哥的事,便以为清辞是对芳哥产生了兴趣。   他便一直等着机会想带清辞也去瞧一瞧。他这人自来心热,好人家因着他的名声不愿与他来往,还有些人家则对他溜须怕马,他就一直独来独往。   遇着清辞,她人随和,长得又好看。李绰就很喜欢跟她来往。   “州牧又得了新人,早就忘记芳哥了,今日芳哥登台,我带你去瞧一瞧。”   “州牧得了新人?他怎么......”   李绰拿出扇子挡着嘴,轻声道:“是呀,郭夫人刚死,他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我父亲天天在家叹气。若不是我父亲忠心,我才不愿在这里待。”   清辞震惊。   李绰就朝着她眨眨眼:“这些话我只跟你说,你可别跟别人说啊。”   清辞就保证:“我不是那样的人。”   李绰笑了:“对嘛,我知道的。”他接着皱了眉:“我妹妹李静,你是知道的,她不像我,是个好姑娘,可那时州牧竟想着纳了她,多荒唐的事!我父亲给拒了,这才作罢,前些年还好,这几年州牧越来越荒唐了......身边人,一有不如他意的就杀,寒了多少人的心呐!”   清辞点点头,想起卫昭,想起那日在州牧府遇见郭威时他说的那些话,摆明了是想让卫昭做那等事讨好他。将她气得不轻,现在想起还气:“是呀是呀,太荒唐了。”   李绰无奈道:“咱们这样想,有些人就不。咱们说了也不算,有一天过一天呗,”他话题又一转:“你今日可有眼福了,芳哥唱戏可好了,你也好好听一听......”   李绰说完,脸上又露了笑。表情转的可快了,闹的清辞也跟着笑了。   芳哥是阳春有名的戏子,又是跟过州牧的。   很多人来捧场。   他今日唱的这出戏,说的是那早就烂口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只是这才子佳人很特殊,二人是兄妹关系,虽不是亲生,但是认了一个爹,上了族谱的。当妹子的有情不敢说出,又怕世俗辱骂,便拒了兄长,谁想当天晚上便被兄长架到了房里去......   周围一圈人低低笑开。   阳春本就不是正经的戏院子,每日的戏也都这般露骨。   这出戏最后定格在芳哥半露的香肩上,而后退了场。   清辞涨红了脸,坐立难安。   李绰在旁边痴痴地看着,冷不丁被推了一把,回过神就见清辞瞪着他。   清辞跟李绰也很熟了,她怨他:“还当什么正经的戏呢,这是讲了些什么!哪有这样的啊!”   李绰嘿嘿笑了两声,他只当清辞是知己了,早就忘记她是女子,现下被她一骂,脸也羞得红了。   “带你瞧瞧新事物呀,你没看过吧?”   清辞气道:“谁要看这个啊!”   李绰就说:“哥哥妹妹,姐姐弟弟的,多刺激啊......”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清辞重重瞪了一眼。   清辞心底忽然发慌,没有任何原因的。她想起卫昭,又恨自己竟在这时候想起卫昭。   “你,你正经些!不然,不然我就告诉你爹!”   李绰被吓到:“你多大了?这种事还跟大人说。”   清辞不看他,也不盯着戏台子看了,掰在指头数落他今日这事哪里不对,把李绰说得流了一脑门的汗:“行了行了,我错了,我们这就走。”   这时来了位男子,是戏院子里的:“李公子,芳哥有请。”   芳哥褪了戏妆,散了满头乌发,他坐在铜镜前。见着来人,脸上自然带了笑:“李公子今日总算得了空,许久没见你了。”   李绰淡淡应了声。却听芳哥又道:“......这位公子是?”   芳哥的眼神落在清辞身上,久久没移开。李绰已经是他见过长相较好的公子哥了,谁曾想他旁边那位小公子,更好看。人站在旁,像竹又像暖风,直叫人心里舒适。   清辞听了他的话,回道:“孟辞。”   芳哥重复了一声,对她笑道:“人好看,名字也好听。”   李绰低下头,幸灾乐祸道:“他瞧上你了。”   清辞很震惊地啊了声:“这才第一面,怎么就......”   李绰给她分析:“你是跟着我来的,跟我交往的人非富即贵,你长得又好看,他们这种人,最爱攀高枝了。”   清辞打断他:“你说话不好听。”   李绰只得闭嘴。   芳哥近前,想了有一会儿,忽而道:“孟辞,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好些日子前了,州牧来这里设宴,他身边跟着位可俊的少年了,喝醉了,就一个劲嚷嚷着......”   清辞整个人僵住,凝神去听他的后半截话。   作者有话要说:  卫昭回来后,天都要变了哈哈哈哈 第50章 、第 50 章   “我去他旁边, 他还骂我,脾气可坏了。”   “若不是长相好,谁愿意去?他自己喝着酒, 也不跟人说话,连州牧跟他说话, 他都不冷不淡的, 我想不明白, 州牧那样的性格,怎么能忍得了他?”   “不过他喝醉酒可好笑了, 拉着我一个劲地问是怎么跟人好上的, 我跟他说了, 他又去问旁人......可能折腾了......”   “问的奇奇怪怪,像我今个唱的那出戏......”   清辞没听下去, 将腰上的荷包拿下:“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别再跟人说了。”放下钱就走了。   芳哥叫住李绰:“......这是什么意思?”   李绰也一头雾水:“给你就拿着,别往外乱说。”   清辞的心彻底乱了。   她到现在还无法相信,卫昭对她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可她又不得不相信, 其实有很多蛛丝马迹可供她发现,但她之前从不当成事, 还以为是他小孩子心性呢。   先前的裹胸布还可以自欺欺人,听了芳哥那一番话,她再不能欺骗自己了。   此后,她整个人都有些郁郁,也不怎么说话了。这样的状况并未持续多久,很快便被前方的战报打乱。   卫昭受伤了。   卫昭一路东行,先占了桐城,后又向临阳进发。   碰上了青州牧的长子, 魏原。   魏原从小便随父出征,很有领兵作战的经验。卫昭此行本就带兵少,两军正面碰上,自然抵不过青州军。正要往回赶时,魏原一支猛箭射来,力道之大冲破他的甲胄往胸口插去。   ****   卫昭浑身染血,被送回来时血味冲天。   高岩道:“幸亏将军细心,胸口放了护心镜,勉强保住性命。”他双眉蹙起,低低咒骂一声:“那魏原心肠歹毒,竟想将我们一举歼灭!去他娘的!”   他骂了好一会儿,瞧着清辞眼泪汪汪地站在旁边,就宽慰道:“将军只是瞧着严重,并无大事。”   清辞谢过了高岩,将他送走后,扑到床边。   卫昭走时还笑着说他会平安回来,可现在却躺在床上,身上的衣裳都被血染透了。清辞跟平安一起,将他的衣裳仔细地褪下,换了身干净的,又请了郎中来。   忙活了大半天,到了晚上时,卫昭还不见醒。清辞一口饭也没吃,碧落劝她:“郎中都说没事了,姑娘去吃口饭吧,别他醒了,您却病倒了。”   清辞这才勉强吃了口,晚上是趴在他床边睡的。   翌日清晨,清辞睁眼就跟卫昭的目光对上。   他人还有些迷茫,眼神迷瞪,看清是清辞时眼神乍然亮了。他动了动身子,想要靠近她,却将伤口扯开,又流了好些血。   “你别动,刚包扎好的。”清辞立马清醒,上前将他的姿势调整好,又给他重新包扎。忙完这一切,她叫人送饭进来,人还没离开床边就被抓住。   卫昭虽然脸是白的,却因为看见了清辞,整个人都有了不少精神。   他努力睁着眼,道:“我疼。”他的手仍旧握着清辞,却没什么力气。   清辞一动就能挣脱了:“知道你疼,我让人送饭进来。你得吃饭。”   卫昭嗯了声:“你不能走。”   清辞没出声,她呆呆站了有好一会儿。视线落在被他重新抓住的手上。   他的手已经很大了,完全将她的手罩住。   这一幕落在她眼中很扎眼,匆匆撂下句“不走”就出去了。   卫昭受了伤,清辞不愿在这个时候跟他计较,就什么也不说,每天只是陪着他吃饭上药。   他好得很快,不过几日就能下床了,只是仍要清辞陪着,清辞全都依了。   州牧得空来了,他很看重卫昭。来到后细细问了他的身体,便对站在一旁的清辞说:“你去忙,不用守在这儿。”   平安也在旁守着,听着这话,便知道州牧要单独与卫昭说话,领着下人出去了。   清辞仍站在旁不走。   州牧皱眉:“怎么?”   清辞道:“卫昭伤重这几日都是小人在旁守着的,他的伤口时好时坏,流了血要立马清理,小人怕离开了,没及时处理,伤了他的身子。”   州牧目光沉沉,盯着清辞看了好一会儿才哼道:“卫昭有位好兄长啊!”   清辞就笑:“多谢州牧夸赞。”   州牧低低哼了声,又询问几句,转身走了。   清辞松口气,转眼就瞧见卫昭单手撑着头,勾着嘴角露了笑。他身上只穿着单衣,州牧来时还好好掩着衣领,州牧刚走,他的衣领就开了。   清辞盯着他袒露的胸膛看,卫昭就笑:“阿姐,我热。”   卫昭说完,又将衣领往外开了开。   卫昭说得不假,他确实是热的。   只是这热也要分两层意思。   其一自然是天气的缘故,如今虽已入秋,可他整日躺在床上,身上缠满了纱布,不热才怪。   其二自然是内心躁动,清辞日日守在他身旁,嘘寒问暖,他本就不是小孩子了,内心的欲念一天大似一天,已经快要熬不住了。   清辞沉了脸,面上并不好看。她走上前去,卫昭仍在笑着,那笑落在她眼中,只觉得别扭。   她低下身子,拿了被子给他罩住:“别胡闹。”   卫昭听了这话,还当清辞是从前那样,往床边蹭蹭,刚要摸到她的手,却发现清辞整个人往后退了大步。他有些怔怔,道了句:“......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你躲什么?”   清辞压着气:“伤了就躺好,别乱动。”   这几日清辞一直是睡在卫昭屋里的,外面置了张小床,她就躺在那里。夜里有什么声响,她也能听见。   虽说知道了卫昭的心思,可谁说不会改变呢?   许是一时想差了,走了歪路,也或许是他身边都是男子,唯有清辞一个女子,便自然而然往她身上想。   这都是有可能的,这样一想,清辞就宽了心。   但到底还是有了避讳,再不能像从前那样任由两个人亲近了。   卫昭在里屋喊她:“阿姐,我一个人睡不着,你进来陪我。”   清辞不理,闭上了眼。   卫昭在屋里又喊了好几声,没人应也觉得无趣,闷闷地躺了下去。   卫昭仰面躺着,睁着眼,在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魏原那一箭是他没想到的,当时情况凶险,他自己都不能保证能不能活下来,是拼着一口气支撑着的。幸好他命大,活着回来,见着阿姐了,这才松了心。   只他满心欢喜地以为,阿姐肯定会日日守在身边嘘寒问暖,他想要做什么阿姐也会顺着他,可并不是这样,与他想的完全相反。   阿姐仍然关心他,只是态度稍显疏离。让他摸不着头脑。   ......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吗?可他这几月一直不在家中,又能做什么事情?   卫昭在床上翻来覆去,实在想不明白是哪里做的不对,可清辞的态度确实很冷淡。   往常,他稍微磕着碰着,就连做了噩梦她都来陪他睡觉,现下伤的这么重,怎么就不来了?   他这一去几月......   脑子里一个激灵,他忙伸手去摸枕头,找了好一会儿仍找不见那东西。他吓得只会往里进气了,从床上挣扎着起身,摸着黑在床上来回找。   清辞听着声音起身,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才问:“找什么?”   卫昭急得快哭的语气:“有个东西放在枕头底下了,现在怎么没了啊......”   清辞语气淡淡:“你出去了几个月,总要让人收拾屋子的。许是被人收拾走了,找不到就别找了。”   卫昭道了句:“不行的。”   他说完才意识到清辞就站在门边,整个人更加紧张了,动作僵硬,回过身去:“你看到了?”   清辞摇头。   卫昭松了口气。   卫昭又找了一会儿,讪讪道:“应该是让人收了去了......”他的眼神不敢往清辞身上瞥,只偷眼看了下,却发现她脸冷冷的,他整个人像是被当头敲了一棒,蓦地僵住,又说:“不,不对......”   她肯定是看到了!   不然为什么待他一点也不像从前亲近了?   卫昭说不出话来,他呆呆地站在床边。目光充满震惊,又有懊恼,还有一丝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期待。   他就这样望着清辞,寂静的夜晚,他的呼吸也跟着屏住了,不敢放出太大的声响,可胸腔的烈鼓不受他的控制,砰砰地响着,剧烈又震耳。   他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喉咙被哽住,他除了“阿姐”两个字,再说不出别的话来,急得眼睛红了一圈。   清辞将卫昭所有的情绪都看在眼里,好一会儿,她轻轻地叹口气:“我没来过你的屋里,你丢的东西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她给了卫昭台阶,让这件事情就此过去。   卫昭目光愣愣,重复了一遍:“你没看到?不,不......你要是没看到,你不会这么对我!”   清辞皱眉:“......我怎么对你了?”   卫昭握紧了拳头,他挣扎了好一会儿,无论怎么用力都压制不住喷薄而出的念头。   他一直不敢承认的、也一直不敢说出口的念头。   “我在临阳被箭射中,快要支撑不下去了,就想到了你,我就不愿意死了。我们好不容易从刘家村出来,才刚刚过上好日子,我不舍得死,也不愿意死。我想活着回来找你,我有好些话都没有跟你说过的......”   清辞的脸白了,她的目光像被烫到似的,并不敢落在卫昭充满渴盼的脸上。她垂下眼,不安地捏紧了下摆:“你别说了,既然平安回来了,就躺下好好休息。我也困了,要睡觉。”   卫昭急道:“我知道你看到了,是你的裹胸布!阿姐,我喜欢你!”他终于说出口了,那股被堵着的洪流蓦地倾泻,流遍了他整个身体。他的脸变红了,还有他的双眼,越发亮,目光熠熠,灼热逼人。   清辞背过身去,咬紧了唇。气得身体发抖,她的脸白了,唇也被她咬破。   卫昭大步跑近,颤着语气倾诉:“阿姐,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我还是要说,我喜欢你......”   “啪”一声。清辞转身,打了他一巴掌,她双眼直视卫昭,显而易见的怒气:“卫昭!我是你姐姐!”   卫昭道:“可我们并不是亲生。”   清辞浑身被抽了力气,双肩塌下去,她的胸口堵着一口气,闷闷的,那股闷气涌到眼睛上,变成了泛滥的泪珠:“我当你是我的亲弟啊。”她转过身去,道:“今晚上这些话,我只当没听见,你往后也别再说了。”   清辞说完,就走了。唤了平安进来守着。   卫昭站在门外,盯着清辞匆匆逃走的背影,久久没回神。   夜晚风凉。   平安道:“将军快进屋里去,外面冷别冻着。”   卫昭抬起袖子,擦一把眼:“冻病最好了。”   平安嚯了一声:“将军这是在使小性子呢,怎么跟大爷吵起来了?大爷那样温和的性子,定是您惹着了!明早上去赔个罪就好了。”   卫昭心想怎么可能呢?他满心都是完了,清辞彻底不理他了。可是那又怎么样?他必得将心意说出,不然会憋死,比重伤还要难受。   ****   清辞回去的路上哭了。   她很久都没哭过得,卫昭重伤回来哭了一次,现下又被气哭了。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她觉得自己这个当阿姐的很失败,她以为两人是很亲的亲人,结果卫昭却说他喜欢她。   这对清辞来说,是半点都不能接受的。她从来只当卫昭是弟弟,是顶顶亲的亲人,她想过嫁人想过给卫昭娶媳妇,从没想过卫昭会喜欢她。   清辞用力擦擦脸,喃喃道:“这是做梦呢,噩梦!”她脚步走得快,不一会儿就回了自己的院子,边走边说着:“醒来就好了,这么可怕的噩梦,说不准明天我就发财呢。”   碧落听着声音匆匆出来:“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清辞回她:“你去睡觉,别管我,我在做噩梦呢。”   碧落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跟着她脚后进去,发现清辞整个人蒙进了被子里。   碧落迷迷糊糊的:“......真是做梦?”   天亮,清辞终于熬不住睡了过去。   睡前不忘吩咐碧落将院门关上,谁来也不许开。碧落多问了句将军呢?清辞说也不许。   碧落就有些明白了。   碧落是个聪明人,又常跟在清辞身边,对她的事情也很了解。这几日姑娘都是去将军房里的,可昨夜却匆匆回来。嘴里说着奇怪的话。   今早上又见她眼睛红了一圈,都有些肿。   昨夜定是哭过的。   她就想起将军每次见着姑娘,那恨不得往上扑的架势,暗自叹口气。去将院门关上,插上了木栓。   ****   齐桂明昨夜也听到了声音,今早上刚醒便去了清辞屋里。   清辞还躺在被里,整个人被裹得严实。齐桂明怕她闷着,将被子往下扯扯,露出她的脑袋来。   清辞睁睁眼,见是齐桂明,稍稍说了句什么。声音低低的,让人听不清,她很快就又睡过去。   昨晚上熬了一宿没睡着,脑袋昏沉沉疼得厉害,眼下有了睡意就不愿起。   齐桂明不出声,坐在旁盯着清辞看。   从前以为她是男子时,觉得是自己的依靠,是她在昏暗日子里的盼望,是最后一点念头。当时也谈不上有多喜欢,只是从没人像‘孟辞’那般关心自己。   她是家中长女,许多事都要自己扛。累了苦了也不跟旁人说,遇见‘孟辞’是意料之外,跟‘孟辞’诉苦也是意料之外。   得知‘孟辞’是女子,更是让她始料不及。   虽偷偷难过,可后来细想又觉得幸亏‘孟辞’是女子。   齐桂明经了太多的男人,只剩下恶心,是她看一眼就会作呕。清辞是女子,让她从心底又多了些亲近。   与男女之情无关,与任何感情也没有关联。只单单想对清辞好些。她自己的人生已经毁了,遇见清辞,便想让她过得舒心。   齐桂明在床边守了一整天,到了快下午时,清辞才醒来:“桂明?”   齐桂明牵着清辞的手,用了些力气将她拉起:“终于醒了,再睡天都要黑了。”将旁边准备的水递过去。   清辞接过喝了几口,道了声谢,眉眼又耷拉下去。往窗外望望,很快收回目光。   齐桂明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就问她:“在找将军?他方才来过,门没开就走了。”她起身,将窗户打开,风吹进来。清辞也稍稍清醒些。   齐桂明问她:“你这几日一直在将军院子里,怎么昨夜回来了?他欺负你了?”   清辞听了这话,立马来了精神,眼睛一瞪:“他怎敢?”   齐桂明被她逗笑,掩着唇道:“那怎么连门都不让进了?”   清辞嘟囔一声:“就不该让他进。”垂着脑袋好一会儿,心里堵得慌,索性拍拍旁边的位置:“桂明,你过来。我有些话想说。”   清辞不愿见到卫昭,倒不是反感他,而是不知道见了他该说什么样的话做什么样的事。   他到底还是年纪轻的,而她又是姐姐,出了这样的事,她也是有责任的。   平时怎么不注意避嫌呢?   要是他要求睡一张床时拒绝,或是表现亲昵的时候,她态度冷一冷,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吧?   她自己一人想了许久,越想越没个头绪。想要教训教训卫昭,跟他说是不应该的,照着他那脾气,若是倔脾气上来,一根筋走到底怎么办?   她就越发没有主意。   清辞道:“这可怎么办呀。”她将求助的目光望着齐桂明,眼神直愣愣的,一幅解决不了的模样。   齐桂明想想,也觉得像做梦似的不真实:“将军他,真的......”   清辞抱着脑袋晃晃:“我倒希望是假的呢。”   齐桂明到底在这方面比清辞要多好些经验,很快便从震惊中缓过来:“平常对待就行了,他也只是跟你说了,心底到底是不是那样想的,咱们也不清楚。这个年纪的男子,身边没个女人,难免躁动,或许一时想差了。”   清辞皱皱眉:“可是他亲口跟我说的啊。”   齐桂明笑了声:“男人说的话你也信?”   清辞有些不理解:“......不能信吗?”   齐桂明点点头:“自然。将军如今这个年纪,我瞧着府里也没什么女人,大概就是年轻躁动了,身边又只你一个亲近人,难免产生了错觉。”   清辞觉得齐桂明说得很在理,止不住地点头,目光赞服:“从前说过亲,他嫌我多管闲事。我就没再给他说,还真可能是因为这个,不过你说的很对,平常待他怎样现下还怎样,等着日子长了,说不准他就想开了。”   清辞想着,晚见不如早见,又不是跟卫昭不往来了,索性当天晚上就将他叫来了院里吃饭。   卫昭也没睡好,脸色比她还要没精神。大抵因为说开了,他不像从前那般扭捏,一见着清辞目光就移不开了,黏在她的脸上,像是等着她一个回话。   清辞被他盯得不舒服,冷眼看他:“坐下吃饭。”   卫昭只得按捺,等人都退下了,他才急急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卫昭昨夜一晚上没睡着觉,心里想的全都是清辞。   一面后悔,怎么就将心里话说出来了呢?阿姐肯定不会再理他了!一面又觉得庆幸,若是他此时不说,要等到什么时候?非要等到阿姐嫁了旁人吗?   他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场景,索性说出来,往后怎么办,再慢慢筹划。   清辞耐心吃饭,打定主意不理会他,倒是卫昭又急了:“阿姐你说句话,你这样,我心里难受。”   清辞就问他:“你想让我说什么?”卫昭眨眨眼,还没出声,她又说:“我说的话,你肯定是不爱听的。索性就不说了,只是我的态度你要知道,我当你是弟弟,你若当我是姐姐,我们还跟从前一样,你若不当我是姐姐,那我今晚上就收拾东西离开。”   卫昭撂下筷子,狠狠瞪她:“你不许走!”   清辞看他一眼。他气得脸都红了,唇也哆嗦着,坐在饭桌旁,真怕他下一刻就起身将饭桌都掀了。她就离得桌子远了远,桌子上有热汤,烫着就不好了。   “我不走,你就还是我弟弟。”   卫昭粗粗喘着气,被清辞一两句话就气得涨红脸。他狠狠瞪着,眼眶越发酸涩,他抬起袖子擦了一把:“你不许走......”他觉着这样的话没有份量,又见清辞态度坚决,低着声委屈地嘟囔了一声:“阿姐。”   这算是服软了。   清辞的面色缓和,嗯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卫昭现在还算个可爱的,珍惜他吧,以后就是咬人的疯狗   卫昭:汪~汪~ 第51章 、第 51 章   夜色深深。   清辞躺在床上, 侧着身,两只手交叠枕在脸侧。她凝神了好久,蹙起的眉头被耳边回放的“阿姐”捋平。   她终于露了笑, 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翌日, 她醒来得早, 让人去卫昭院里叫他来吃早饭。却听婢女说他半夜就被叫走了, 说是新茂城混进了起义军,弄得人心惶惶。   “怎样的规模?大不大?”   “大爷放宽心, 这几年一直发生这样的事, 将军英明神武,这点事对他来说只是动动手指头。”   清辞也知晓新茂并不如表面看起来太平, 或许说, 如今这个世道,没有太平的地方。   她点头应了声。又在屋里待了会, 便去了齐桂明的房中。   ****   卫昭下午才回来, 一回来便去了清辞的房中。他这一整天始终惶惶不安, 这颗心非的看着清辞了才能安定。   可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不见清辞, 便抓着院里的婢女问:“大爷去哪里了?”   婢女回:“大爷去了齐姑娘的房中。”   卫昭哦了声,刚想让婢女下去, 忽又问道:“什么时候去的?”一顿, 又问:“待了多久了?”   婢女想想:“今上午去的, 中午留在那里吃的饭。”   ......这就是一整天都在那儿了。   卫昭让她退下去, 半躺在清辞的床上,目光放空, 若有所思。   认真说起来,卫昭只见过齐桂明一面,就是他十一岁时, 在远安县遇到她的那次。   后来齐桂明住在清辞的院子里,但她并不经常外出,卫昭来了也只是跟在清辞的身边,连面都没有碰见过。   只是听清辞说起她来,好像脸上的烧伤治好了。清辞在他面前提了好几次齐桂明,一会儿是她人长得好看,一会儿就是她的手巧,做出来的簪子可好看了。   他暗自想到,有什么好看的?外面买不到吗?   他在清辞的床上翻来覆去,现下也只敢在她不在的时候这样做,毕竟昨天晚上他可是当着清辞的面叫了阿姐,这就意味着服了软,昨天刚服的,不能今天就破了。   总要坚持几天的。   否则她要生好几天的气了,照她那性格,真有可能离了这里再不见他,他可不敢冒这样的险。   卫昭乱七八糟想了好一会儿,往外瞧瞧,日头仍在原处挂着,对他来说却好像过了一整天那么长,都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回来?   他正想着,门外传来脚步声,忙站起身站到窗户边,装出在看外面风景的样子:“我在这好久了,怎么才回来呀。”   他回头一看,哪里有清辞的影,分明是碧落。   碧落道:“回将军的话,姑娘正在齐姑娘房中看花呢。”   卫昭皱眉,不理解花有什么好看的,能让她在人家屋里里看一天,就问:“什么花。”   “是齐姑娘亲手做的,”用嘴说得不够形象,碧落就从清辞的柜子里拿出一盒妆奁,打开,从里面拿了支金花给卫昭:“将军您瞧,就是这样的花,是齐姑娘特意为姑娘做的,姑娘可喜欢了。”   卫昭瞥了一眼,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好看的,他淡淡嗯了声。去看放在柜子里的妆奁,打开一瞧,发现他送的那支纱花也在里面,他用手捏起,余光去看碧落手里拿的那支,呼吸一窒。   两相比较,他手里这支寒碜极了。   卫昭捏着那支纱花并没有放下,趁着碧落不注意将它卷到了袖子里。他又看了好几眼碧落手中的金花,轻轻地哼了声,转身离了清辞的屋子。   他并没有走,本就许久没回家了,先前还病了大半月。清辞虽然在旁照顾,可两人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好不容易将心里话说出,却被清辞拒了。   眼下正是难过的时候。难过到恨不得缠着清辞一整天,非要将她缠烦了不得不答应自己才好。   这也只是他心里想的,并不敢真做。   卫昭匆匆忙跑了出去,驾着马,高岩住的地方离着将军府不远,他很快就去了。去的时候高岩正在家里喝酒,喝得醉醺醺,卫昭问什么就说什么。   得到满意的答案,他又风似的走了。   他到了清辞的院门口,没像上次直接进去,而是站在外面,大着嗓门喊:“我给你带好东西来了!”   又喊:“孟辞!孟辞!”   清辞听到声响从齐桂明房中出来,道他:“你轻声。”   卫昭就笑着跑到她面前,刚想伸手揽着她,被她推开。人也离得他一步远,他这才收敛了些,规规矩矩地跟在她身后往屋里走。   清辞近日常去齐桂明的房中,有时在旁边看她做钗饰,有时还能指点上几句。清辞的母亲本就是富商之女,虽然不是做女人家生意的,但家里有钱,要什么头饰都能见到。   见得多了,脑子里的想法就多。加上她本就读书多,有许多奇奇怪怪的点子,又找了几件刘秀云曾经绣的帕子,上面的花样是清辞自己想的,改一改,做成发簪也很好看。   她们二人在屋子里忙活这个事,冷不丁听见卫昭的大嗓门。   清辞睡了一晚上好觉,早就将昨天的事释怀了,见着卫昭,还像以前似的:“你小点声,轻轻地说话,我在屋子里也能听到。”   卫昭一脸笑模样,并没有放在心里。他若是小点声,指不定她要在人家屋子里待到天黑呢。   清辞见他一个劲地去看袖子里装的东西,完全没听她的话,不太开心。她稍稍沉了脸,问他:“你听到了吗。”   卫昭道:“听到了听到了,阿姐你快看看这个,好看吗?”他将袖子里藏着的木盒拿出,放到清辞的手里,催她:“你快点打开看看!”   清辞一脸莫名。她在桂明屋里待了一整天,中午也没休息,一直在商量怎样才能将头花做好看些,累得肩膀都疼了,她就想慢一点,可卫昭一个劲地催,见她迟迟不打开盒子,差点上手替她开了。   “怎么这么急?是什么东西......”   卫昭不说话。   清辞将盒子打开,发现是一支镶玉的步摇。   上面用玉雕成几朵透明的花,一只银蝶在上飞舞,下面坠着六串彩珠,每串彩珠下又坠颗水玉。   她哇了一声:“好好看。”   卫昭心底松口气,心里想问比那金花还好看,但他没出声,只是说:“我回家路上瞧见的,我想着阿姐带上好看就买了。阿姐带玉最好看的,带金显得老气,我见有些人家的小姐满头金饰,瞧着足足老了十岁!”   清辞愣愣,显然有些吓到了:“真的吗?”她从前最喜欢金饰了,总要央求母亲给她插的满头都是才好,穿着洒金红裙,人一动,像块大金子似的。   她觉得那样很美,没成想在旁人眼里要是显老的吗?   卫昭又改口:“阿姐戴的话,自然是好看的。只是,还是带我这支最好看了......”   听了他这话,清辞倒是有些伤感:“可是我不能戴,好喜欢啊。”   卫昭问她:“怎么不能呢?阿姐若是想穿裙子,今晚上就可以穿,赶明人问起来,直说就是了,如今有我护着你呢。”   清辞许久都没穿过女装了,突然要她换上,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心底也有些羞,只摸摸那根步摇,便说:“我这样方便呢,就这样吧,不然怪麻烦的。”   卫昭应了声,瞧见站在旁边,穿一身男装,芝兰玉树,比男子还要风流倜傥的清辞,脑海里忽然闪过些什么,让他产生了怪异的感觉。   离开时,他的目光望望齐桂明的房间。就在清辞的院子里,若是想去,几步就可以到了。   ****   晚上睡觉时,清辞将藏在柜里的妆奁拿出,仔细点着里面的头饰。她翻了好几下,始终没见那朵纱花,又去柜子里找,还是找不到。   她有些急,来来回回看着。那是卫昭送她的,她很喜欢,每天晚上都要拿出来瞧一瞧,虽然不能戴在头上,每天瞧瞧心里也满足的。   现在却找不到了......   她正失落着,忽然听外面轰的一声,紧接着是女人的尖叫声。   清辞匆匆跑出去,却见西面齐桂明住的屋子塌下去,她急了:“桂明!”说着便往里跑。   碧落拦着她:“姑娘你等等,这房子刚塌,下人进去了,你别往里跑,”见清辞还想去,就道:“别给人添乱!”   清辞只好在原地站着,好在齐桂明并没有什么事。倒的也不是她的屋子,而是旁边的那间,只不过两个屋子挨得近,她那屋受到了牵连。   人虽没事,屋子却塌了。   “人没事就好。”清辞看着平安出来的齐桂明,松了口气。   碧落怪道:“好好的屋子,怎么突然塌了?”   清辞也觉得奇怪。   这时候,听到声响的卫昭也来了,他大步跑来,先问清辞:“好大的声音啊,这是怎么了......啊!房子怎么塌了?”他顿了顿,生气道:“当时就觉得这房子年岁久,不牢固,你住的这院子尤其荒凉,不让你来,你非要来,说这里安静......”   清辞低着头任由他说着,也觉得只自己任性了。   卫昭只说了一会儿就不说了,吩咐平安:“将府里其他院子收拾出来。”平安应了声,到了齐桂明跟前:“齐姑娘,劳烦您去其他院子先将就着。”   齐桂明道了声谢,目光看向清辞。   卫昭一直注意着她,瞧着齐桂明用委屈又可怜的眼神看清辞,他心里窜起了一团火,恨得牙痒痒。   他就知道不对劲。   清辞常年穿着男装,以前是不得已为着,可是现在呢?现在并不需要她以男子的身份撑起这个家了,她是男子或者女子,旁人并不多言,也不会多管。   这是无足轻重的一件事情。   可她偏偏不,明明见着漂亮衣裳漂亮首饰移不开眼,为何不干脆变回女儿身呢?   卫昭从前信了清辞的话,只当她是穿习惯了。   直到齐桂明出现,清辞不仅为了齐桂明冒险装江湖术士,还将她安排在自己院中,日夜守着,连他来了都不知道,整日里在齐桂明房中。   难不成......难不成她喜欢女子?   卫昭这样想着,只觉得连气都不会喘了,他白着一张脸,眼神沉沉,视线落在清辞身上,立马燃起了团怒火。   他张张嘴,努力用再正常不过的口吻道:“我院里还有空的房间,你今晚先来我屋里睡,”怕她不来,又补充道:“我待不了许久,马上就离开。”   清辞听到这话,才点点头,跟着卫昭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待一大会儿吧,一大会儿,还有一更 第52章 、第 52 章   卫昭是骗清辞的, 他今晚没有事情,但他不那样说,清辞是不会来的。   他没去自己屋, 歪在清辞现在睡得这间屋子靠窗的小塌上。窗外夜色深, 只有明月光渗进来, 内里燃着几根蜡烛, 烛火摇曳,将他笼在里面, 半明半暗, 眼神却露出窃喜的光。   清辞颇有些无奈,她已经很困了, 也开口赶过卫昭几句, 可他全当了耳旁风。先前还好些,穿着鞋坐在塌上, 自从听了她要休息的话后, 直接脱了鞋躺在上面。   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清辞垂着头, 眼皮往下耷拉, 一直想要闭上,总有根弦撑着。她努力睁睁眼, 干脆站起身, 拉着卫昭的胳膊:“要睡去你屋里睡。”   她的手搭在卫昭的衣袖上, 衬得有些小, 也有些白。他垂眸盯了好一会儿,想挪开视线, 却怎么也不听使唤,干脆将眼垂下,定定瞧着。   袖口下的五指蜷缩了下, 像在凭空抓袖上的手。属于阿姐的手。他眼捷眨动快了几息,有薄雾从眼角渗出,染得他眼尾稍深了色,咽了咽,低低开口:“阿姐,我还不困。”   清辞没由来地颤了颤。   他们二人离得近,清辞本就比卫昭要矮上许多,如今卫昭半躺在塌上,稍仰着头,呼出的气擦过她的脸,让她人呆在了原地。   反应过后,忙往后退。   他却反手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清辞嘴里刚要吐出句训斥的话,却听他说:“茧子没了。”他用指腹磨她的掌心,从小手指指跟开始,一直到食指指跟,轻轻的,带着热气的擦过她的掌心,又笑:“果然那郎中没骗人,阿姐现在的手,要好许多了,连疤也没了。”从前下地干活,有时是镰刀,有时是杂草,手上疤很多。   清辞往外抽抽,没抽出来。她低头,就见卫昭目光认真,仔细去看她的掌心,仿佛刚才那带着撩|拨的摩挲,是她自己幻想出的。   她缓缓吐出口气:“卫昭,回你自己屋里睡觉。”   卫昭抬头,看眼清辞微沉的脸色,知道再惹下去她准要发火了,不舍地任由她将手抽出。五指立马缩进了袖子里,捻了几下,像在回味方才的触感。   他接着就笑了,露了口牙,在烛光下尤其灿烂,像个不知事的小伙子,方才做的只是关心他的阿姐。他道:“明天我给阿姐送好吃的来!”说完,他利落地从塌上跳下去,没等清辞再赶,一面回头一面摆着手地离开了。   清辞无奈叹口气,等瞧不见他了,才彻底放松了。   她又出神了好久,回到床上歇息。   翌日醒来,刚洗漱好,便见婢女端着大碟葡萄进来。   葡萄在这时是很金贵的东西,寻常人家是吃不到的。而婢女手中的这蝶,个个圆润硕|大,水珠在上面落着,一个轻颤就滚落。   “将军说这是从北疆运来的,让大爷尝尝。”   “将军还说,让您不必拘着,放开吃就成,让您吃个够。”   清辞让婢女端了些出去分了吃,又让人拿些给齐桂明送去。   碧落眼馋,但也知道这是将军独独给清辞的,就道:“这样金贵的东西,给了我们吃,岂不糟蹋了?”   清辞拿了一颗塞到碧落嘴中:“让你吃就吃,怎么那么多话。”   碧落张着嘴,无奈用帕子接着,从嘴里吐出才道:“姑娘!都没剥皮呢!”   清辞只是笑,又惹得碧落好一番说。   “当年家里鼎盛时,大人也爱拿这些金贵的东西给夫人姑娘解馋,只当时想要买,买不到,每次只得一小串。”   碧落记事好,连这样的小事都记得清楚。   清辞就与她说:“北疆离中原很远,商人将这些东西运来,路途要费好些功夫,且这些东西大都是直接送给达官贵人的,咱们自然是捞不着的。”碧落听了,就道:“将军好厉害,如今还未弱冠,就能领兵作战了。听着就很威风,连这些金贵的葡萄,也能弄这么一些来,足够吃好几日的了。”   清辞倒有些愁,她托着腮,好一会儿才说:“是呀,可威风了。这些定是下面人送给州牧的,州牧又赏给了他,赏了他这么多......”   碧落瞧清辞皱着眉,一副郁郁的模样,斟酌好久,才道:“姑娘是怕,怕州牧待将军太好了?”她也听到过州牧爱男色的传闻,跟在清辞身边久了,也能猜到她在愁什么。   清辞点点头,一会儿愁得皱眉,一会儿又想开似的,她招招手,让碧落附耳过来,道:“我不乱花钱,将钱都存着。你也存着,将来有不测,也好傍身。”   碧落连连点头:“姑娘放心,我不乱花!”   卫昭一天都没见人影,到了傍晚才回来。   他伤刚刚好就奔波,人都瘦了一整圈,脸颊上的肉都没了,五官显得越发凌厉。   他匆匆走过,长袍翻飞。   婢女小厮忙停步,眼神不敢乱瞟,只盯着地面瞧,等了好一会儿,瞧不见卫昭人影,众人才呼出口气:“你们闻到了吗?”   “闻到了闻到了,”有位婢女捂住嘴:“好大的血味!”   周围的人苦着脸,有人说:“我有位兄弟在西街做生意,我听说咱们将军在那里杀了好些人呐。”   “什么人啊。”   “据说是些流民汉子,组织起来要杀了州牧,被人发现了,全都藏着西街呢,将军领着兵过去,当场全杀了......”   卫昭将外裳脱了,吩咐平安:“扔了。”   平安应了声,抱着染血的外袍往外走,迎面碰上了清辞,刚想避开。清辞已经瞧见了,问他:“这是将军的衣裳?”   平安道:“是。”   袍子被胡乱揉作一团,上面遍布血点。靠近,血味直涌进鼻子里。   清辞的心一沉,快步走进屋里。卫昭正站在床边脱里衣,一只袖子脱下,露出染血的臂膀。   “你,你怎么伤到的?”清辞急步上前,轻轻碰着他完好的下臂。抬起头,眼泪已经心疼得快要流出来了,她仔细看着臂膀上的伤口,细长的小道,有血涓涓外流,瞧着就疼极了:“怎么不包扎了再回来!”   卫昭嘿嘿笑了声:“阿姐别担心,我一点都不疼!”   他话刚落,清辞就锤了他的小臂下,气道:“别笑了,怎么不疼?这都流血了,你才刚好呀。”   她让人去请郎中,将他的伤口包扎好。见血不往外流了,才安心。   卫昭就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怪人,说新茂河沉了一只大鼎,州牧派人去捞。路过西街时,突然出来一群人要杀他,我替他挡了一箭,不过不碍事的,你别担心。”   清辞不解道:“鼎?”   卫昭就道:“不过是人胡说的,州牧身边多着些江湖术士呢,他以为自己有天命,说不准是他自己派人往外传的。”他笑了声,“他若有天命,那可真成笑话了。”   清辞不解:“你既也不喜他,那咱们就走吧。左右现在手里有了钱,去哪里都成的......”   卫昭仗着自己受了伤便无法无天,身子一歪就倒在清辞肩膀上,眨着眼睛看她:“不成的,他身边好东西多。我还能捞着好些,有许多珍宝呢,我要来送给阿姐好不好?”   清辞刚要训他,却见他抱着胳膊哎呦哎呦地叫起来,清辞忙起身,怕他乱动撕裂伤口,急得去抓他。   卫昭却在这时突然抬头,额头直接碰到她的额头。眼神亮的仿佛在里面燃了一把烈火,他没移开,视线往下看看,轻声道:“阿姐,我是真的疼,你给我吹吹?”   作者有话要说:  卫昭:州牧好不好咱不管,只想捞好东西 第53章 、第 53 章   卫昭被清辞赶了出去, 门哐当一声从他面前关上,他愣了好一会儿,没恼反倒是笑了。   平安正在门外等着他, 不由问道:“大爷将您赶出来, 您怎么反倒笑呢!”   卫昭道:“她一没骂我二没打我, 我为什么不能笑?”他想起阿姐涨红了脸, 一幅想打他又无从下手的模样,笑得越发欢快:“不过她要是打我, 我也笑。”   这就是傻话了, 平安更不懂了:“将军,您别怪属下多嘴, 您总是围着大爷转, 难不成真像旁人说得那样,您对大爷......”他没继续说下去, 两根食指对到一起。   卫昭虽不明白平安所做的动作, 但他听懂了他的话。脸瞬间就红了:“他们要是那样说, 就随着说去吧。”   平安恍然大悟, 一幅不敢相信的模样。卫昭迈着大步,三下两回头进了自己的屋。   卫昭想的是, 阿姐虽然拒了他, 但她并不厌恶自己。反倒待自己还像从前, 并没有因为他先前的告白疏远。   让他既惆怅又庆幸。   左右阿姐身边除了他也不会有旁人。这样想着, 他便没了那时的失落。   ****   清辞恨不得立马搬离卫昭的院子。   她去府里其他地方瞧,不是住了人就是还没打扫出, 根本没法住人。   她催了催,下人就开始诉苦:“大爷,您就别为难咱们了, 府里头好些事忙活,这些院子本就空几年了,且不说打扫起来费工夫,就算是打扫干净了,这些柱子都坏掉了,光是修整就要费上好些功夫。”   清辞这才作罢,只能继续回卫昭院里住。只是她心里还是有些不愿意,在府里晃荡了好久才回去。   卫昭迎面走来,露出不安的神色:“阿姐你去哪里了,大早上的,我一醒来就不见你的人!”   清辞躲开:“你又不是小孩,离了大人还不成了?”   卫昭被她这句话堵得胸口直颤,他是最恨年龄比她小了,让她可算是有了借口,每每都将他当成小孩子:“我今年已经十七了,不是小孩子了。”   清辞哦了声,转过身不再理会他的执念。   卫昭怕说多了,惹得清辞彻底不理自己,就将话题转移:“后日州牧去郊外祭祀,我也随在左右。”   清辞诧异:“因为那鼎?捞出来了?”   卫昭点点头:“捞出来了,据说是上古帝王祭天用的鼎,”他不以为意:“搞得神兮兮的。”   清辞又问了他几句,若有所思道:“既然说是上古帝王用的鼎,落到兖州,也不该是他用。”   如今梁帝还在,各州虽然势力分明,却也并未公然与梁帝叫嚣。只暗自招兵买马,壮大势力。   卫昭扯扯嘴角,眼底神色淡漠嘲弄:“谁管他的事,爱怎么做怎么做。”   卫昭一幅混不在乎的模样,清辞本想伸手点点他额头,却发觉他人已经比自己还要高许多,索性将手放下:“你还在他手底,怎么能什么也不关心呢,只要你在兖州一天,无论他做什么,你跟州牧就是一条绳子上的。”   卫昭仍是笑笑,主动将腰弯下,拿起清辞的手在他的额头上碰了几下,仍旧是那副混不在意的模样:“我有法子保全咱们,阿姐别担心,只安心过你的日子就成。”   ****   兖州从古至今一直是安分守己的,或者说,因为兖州牧手底下没有勇猛的将士,所以才使得兖州在大大小小的战役中处于下风,因此便斗得少了。   让人误以为兖州是个安定的好去处。   兖州牧郭威先是得了卫昭这员猛将,使得兖州在与张恩的那一战中脱颖而出,势力大增。虽然后来偷袭青州不成,没能将临阳拿下,却也攻下了桐城。   这几站,且不说兖州势力能不能跟青州、徐州抗衡,却先让兖州牧心底大快。   近来又发生一件大事。   有人在城外的河里发现了一樽大鼎。捞上才发现,鼎身刻着“天命神授”四个大字。州牧当场大喜,决定在郊外举行祭祀。   当日清辞被李绰拉着去了阳春。   李绰抱怨道:“约你一趟也太不容易了,你住的那府,看得比牢房还严实,我去过几次,还没进门就被赶走了,我好歹也是郎中令的公子啊!”   清辞连忙道歉,到了门口不进去,扒着门框:“我不进,又是这地方,你若喜欢就自己进去。”   李绰抓着她的手掰开,将她往里拖:“别呀,今天是芳哥最后一场戏,去听听嘛。”   清辞问他:“最后一场?他为何不唱了?”   李绰混不在意:“从良了呀,我就说你那将军府跟牢笼似的,什么消息你也不知道,这芳哥跟一个姑娘好上了,我听说那姑娘为他赎了身,要长长久久在一处呢......”   清辞睁圆了眼睛,被震惊到了:“芳哥他、他不是喜欢男人嘛!”   李绰还是笑她什么也不懂:“准是那姑娘有钱。”   芳哥长得俊,唱得也好,在阳春的地位极高。他这一宣布今日是最后一场,来得人特别多。连二楼都满了人,许是因为要从良了,唱的戏也含蓄。   底下一堆人不满,芳哥只自顾自地唱着,并不理会。一曲终,他毫不犹豫地下台。   台后有位姑娘拘谨坐着,见着芳哥来了,立马起身站到他身后。目光怯怯望着他。   芳哥将姑娘护在身后,带着她去了自己屋子,仔细安慰道:“他们又不吃人,你怕什么?”   姑娘只是笑笑,来了他的屋子里,没有外人,这才稍稍活泼些,夸他:“你唱的真好听。”   芳哥道:“唱的再好听也是取悦人的,像个畜牲。”   姑娘捂住他的嘴:“你别瞎说,你会唱戏我就不会,你很厉害的。”   芳哥被她夸得眉眼都弯起来,他将脸上的妆都卸下,是位有些阴柔的男子,身量偏细长,五官也偏柔。   他们二人在屋里说话的功夫,门开了,李绰带着清辞进来,李绰有些没正经:“大白天的,怎么将屋门关上,在里面做什么事?”   芳哥被吓一跳,起身将姑娘挡在身后,脸上带着假笑:“公子别说这话了,我往后不干这些活了,听着也不好听。”他眉眼仍带着媚,只态度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他是决心要从良的,再不想与从前那些人联系,虽说与李绰并没有什么,可他到底是曾有过念想的,当时是为着李绰的身份,此时见到终究还是别扭。   李绰仍旧是嬉笑着,他眼里芳哥即使从良也是供人取乐的戏子。因此言谈之间并不避讳。   清辞掐了他一把,疼得李绰皱眉:“你干什么?”   清辞道:“你少说话。”   芳哥身后那女子瞧着年纪并不大,也就十四五的模样,目光怯怯。   清辞朝着她笑笑,那小姑娘当即红着脸将头低下去。   清辞道:“定在了什么日子?”   芳哥面色缓缓,看一眼身后的姑娘就笑了:“等我从这里回去就办,只请亲近人在一桌上喝些酒,这事就算是成了。”他也存了不少的钱,但他是阳春的“花旦”,不可能轻易放了他,光是赎身就花了他存着的大半银子。   清辞将荷包拿出,里面装着好几块用金银做成的小鲤鱼,装着好看的。她拿了块小鱼放到芳哥手中,笑:“恭喜你们了。”   芳哥不愿意收,清辞就说:“你收下,我还有话想要问你呢。”芳哥听到此,才将小鱼收起来,说:“这是小梨,一直来这卖花,我常从她手里买。日子久了,就......”   芳哥跟小梨对视一笑,脸都红了。他让小梨先出去,在外面等着。   “你往后不唱戏了,就不怕州牧找来吗?”清辞觉得芳哥长得好,唱戏也好听,难免替他担忧。   毕竟州牧很是喜欢过芳哥一段时间,这件事人人都知道,还为着这个将李昌平革职了。   芳哥原还带着柔意的脸立马沉下,阴阳怪气讽刺道:“一个老不中用的东西,他新鲜劲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如今得了大鼎,哪里还会有功夫想别的?”他对州牧存了满心怨气,道:“他也就瞧着强壮,可内里早就被糟蹋空了,光是这每日的宴席,你们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谁晓得还能活多久......”   “慎言!”   芳哥笑了:“你既来问我,肯定不会往外说,是为了那位小公子的事儿?”   清辞点点头。   芳哥怪道:“我并不知道他的事,你想知道什么?”   清辞看一眼旁边的李绰,他已经无聊地睡过去了。她就到芳哥耳边轻声说:“他在你面前可有提起过卫昭?”   芳哥想想:“......提到过的,可是一位年轻的小将军?”   清辞点点头,急着问:“都说了些什么?”   芳哥道:“原来那日在州牧旁边俊俏的少年就是卫昭啊,”他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我跟州牧的时间也不长,偶然听见过一次,州牧赞卫昭极美......”   清辞脸白了。一个属下,一个少年将军,当州牧的不赞他勇猛不赞他年轻有为,偏偏在私底下赞他的容貌,她攥着拳头,声音又低了下去,问得直白:“照你说,州牧日日喝酒伤了身体,瞧着能活长吗?”   芳哥被惊到了:“这.......这我也说不好。”   清辞很失落,但也知道了她想要知道的事情,就离开了。   ****   自从听了芳哥的话,清辞就睡不好觉了。   晚上关了门,清辞将藏着的钱全都拿出来,一点一点数着,这些只是她手里得到的,就有百金。另外府里的库里还存着赏赐,有绫罗绸缎也有金银珠宝。   她数好了钱,小声嘟囔道:“有这么多钱了呢,随便去个地方做个生意也能生活的......”   清辞在想着事,门外传来疾速的脚步。   只几息,卫昭推门而入。   他脸色阴沉沉,直往清辞床边扑。见着她趴在床上,便直接跪在了床边,扬起头,一脸倦容。眼眶浮着深深的红。   清辞忙问:“怎么了?”   卫昭垂下眼,见她精神奕奕,便若无其事道:“出去得久了,想阿姐了。”他将额头抵在清辞的腿边。   州牧郊外祭祀,引来了不少想要他命的人。卫昭本就负责州牧的安全事宜,将人当场斩杀了,他们死之前自然咒骂他,卫昭都习惯了。可是这一次,他们却骂他的家人,骂他的挚爱之人不得好死。   卫昭自己怎么样,是半点都不在乎的,甚至不信神佛。可这事若是到了阿姐身上,他是恨不能将所有人的嘴堵住,只让他们说好话。   清辞看出他心情不好,只是不愿意说,就不多问,只将手放到他的鬓角,去摸摸他充满疲倦的脸:“这次出行,还顺利吗?有没有伤着?”   卫昭摇摇头,他磨蹭着上了清辞的床,整个人团成一团窝在她的旁边,语气亦倦倦:“阿姐呢?阿姐在家可好?”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想过我吗?”   几日未见,卫昭瘦了许多。   今日躺在她旁边也很规矩,并不乱动,或许也有他累极的缘故,连他的声音都断断续续,带着微微沙哑。   叫人听了心疼。   清辞就不愿再让他费神,实话实说:“自然是想的。”   卫昭眼皮往下沉,仍强忍着拽住她一根手指,央求道:“怎么想的,跟我细细说说吧。”   他每次听着阿姐的声音,或者在她旁边,都有种深深的满足感,让他从一天的空虚中抽身,亦从刀下的血腥里抽身,让他的心热起来,像个活生生有人疼有人爱的一样。   他皱眉的样子太可怜,清辞就依了他:“想你在外面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又想你脾气不好,在家里还很多事,出去了,要是没人依着你,会不会跟人打架,打架了哭了怎么办......”   卫昭闷声道:“我不哭了。”   清辞将掌心盖在他的双眼上,笑道:“逗你玩呢。”   清辞仔细盯着卫昭看,发觉他真的是个大人了,五官轮廓再不似从前可爱,而是略显锋利的俊美,从前从未细看,现在仔细地盯着,倒是有些陌生了。   她眼神定定落在卫昭脸上,卫昭察觉到了,脸色深深,他将覆在眼上的手拿开,睁着大眼睛回望清辞。眼眶很快因为酸涩溢出了水痕,他匆忙移开,问她:“阿姐怎么一直盯着我瞧?是发现我长得好看......”他后半截没说出来,他想说是发现他长得好看心动了,被他咽下去。   只敢在心底偷偷期盼,盼着她能对自己有一点点喜欢,只一点点喜欢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稍后更新   本章掉落红包~~~不要为我省钱,请放心大胆留言好嘛?(卑微祈求 第54章 、第 54 章   清辞不知道卫昭在外面经历了什么, 想得就多了些,面对眼前可怜得瘦了一圈的卫昭,她实在说不出赶他的话, 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在这里睡下了。   其实她思来想去, 除了最开始听到他表明心意的时候震惊, 后来经了桂明的劝解, 她就不当回事了。   她很快也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清辞交给卫昭一把小刀。刀柄短, 刀刃细长, 放置在身上小巧,不会占太多空间。   是她找铁器店现打出的。   卫昭拿在手里比划了几下, 问:“为什么给我这个?”   清辞道:“你身上那把虎啸刀太显眼了, 你将这小刀随身带着,还可以防身。”她坐在床上, 刚睡醒, 眼前还看不清楚, 她用手揉揉, 往卫昭身边移过去,低声说:“......我问过人了, 州牧爱男色, 你长得又好看, 如今时常跟在他身边, 要提防着的......”   卫昭哭笑不得:“阿姐,你说什么呢!”   清辞眨眨眼:“我实话实说, 你别不当回事,要千万小心,”她顿了顿, 又煞有其事地重复一遍:“要千万小心。”   ****   自从郊外祭天后,新茂城多了不少奉承州牧的人。先前也有,但是大都是偷偷的,自从这之后,众人明晃晃地将家中的宝贝送到州牧府上。   “天命神授”这四个大字,不仅让州牧处在大喜中,新茂城众人,大到整个兖州,望向州牧的眼神都与以往不同了。又因近来有传言说,某日傍晚,在兖州的新茂城看到一条巨龙从天上降落,直逼兖州州牧府中去。   顿时让众人大惊,亦猜测不断。   其中最欢喜的莫过于兖州牧郭威了。   正巧他五十大寿,将生辰大半特办。   因他刚死了夫人,来宴会的众人还带着家中顶顶好的女子供他挑选,亦有人送来价值连城的宝贝。   其中最得州牧欢欣的,是城中卖钗环首饰的周家。   周家老爷送来了一棵用翡翠雕成的如意树。树高八尺,世之罕见,州牧也啧啧称奇,因为这颗树,将本不应该坐在前面的周家老爷挪到了身边饮酒。   这一举动,让底下人眼馋,亦让周家老爷高兴得合不上嘴。   毕竟众人心里都几乎都确定了,未来的天下很有可能被这位有“天命神授”的州牧掌握。   清辞也在其中,只不过她坐在最末端。她几次将目光落在州牧身上,发觉他只顾着跟旁人寒暄,并没靠近卫昭,心里就松口气。   但她有些不自在,总觉得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轻声问碧落:“我怎么总感觉有人在看我。”她想不明白,对面是女眷,并没有她认识的人。   碧落却白着脸道:“早知今日,我不跟你来了。是周家夫人,她一直在看你......”   清辞抬眸去看,果真跟一个妇人眼神对视。那妇人翻了个白眼,不轻不重哼了声,将目光移开。   吃了一会儿席,女眷都去了外间,由府里人带着,或赏花或交际。这时走来一婢女,对清辞道:“孟公子,周夫人请您过去说说话。”   碧落不愿意去,清辞安慰她:“你别怕,如今你是我妹子,谁还能欺负了你?”起身走了。   到了外面院子,周夫人被一众女眷簇拥在中间。   她本是没有这个待遇的,只是商户妻子,旁人根本看不上,可是今日周老爷送的礼物入了州牧的眼,还破例将他挪到了州牧旁边。众人的态度就改了。   周夫人道:“我家相公原来有个妾室,是见着她可怜带回家中的。那日我与她一同去山上寺庙,她却跟着野汉子跑了,我虽与她不是同母生的,可伺候一个男人,又是一个院子里的,早就将她当成妹妹对待,心里就难受得厉害。”   某位谋士的妻子道:“这也太没良心了,周家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你们家只一间铺子就赚许多钱,在你家当妾室,吃好穿好的,还有这个善解人意的主母,她是眼瞎了才会跟人跑了。”   周夫人转而又满脸怒容:“这也就罢了,今日却让我在席面上瞧见了她跟那个野汉子!白白污了我的眼!”   “哎呦,这是谁啊。”   周夫人扬扬下巴:“他们走来了。”她特地打听过了,碧落旁边跟着的男子姓孟,而席面上有名有姓的并没有姓孟的,可见就是位无名小卒。   清辞走近,便被众位夫人围了起来。   她来的时候便清楚了,周夫人在碧落还在周家时就百般刁难。如今周老爷成了座上宾,她身为夫人,见着昔日消失的妾室,定会好好羞辱一番。   她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且是有理有据的说辞,并不怕与她争论。   “周夫人,不知叫在下来所为何事。”清辞刚开口时,是客客气气的,她面容俊,双眼澄澈有神。   在场的妇人们有些年纪大的,格外看重这些五官端正的后辈,便往后退,不愿掺言。   周夫人哼笑了声,对碧落说:“怎么?几月不见,你的规矩都去哪里了?你是周家下人抬进府里的,如今老爷没同意,你却与人私奔......”   清辞没等她说完就打断,那话实在不中听,她也不愿意再听下去:“夫人未免太果断了!且不说周家老爷是个见着女子就强抢的性子,也不说周夫人的手里死过多少妾室的性命......”   周夫人听她前面的话就涨红了脸,颤着指头指着她:“你、你胡说!”   清辞没管,继续说下去:“......是谁与你说碧落是与人私奔的?我好好一个妹子,被拐去了风尘之地,好不容易有个心上人,等着为她赎身,却生生被你们破坏了姻缘,强抢进府中,若不是我在庙里偶然遇见,她还有没有命任你折磨,这都难说!”   周夫人捂住胸口,一幅上不来气的模样。   清辞嘴里的话自然是真的,况且这深宅大院,谁的手里干净?可惜理是这个理,被人拿出来,在光天化日之下挑明了说,无疑将她的脸扔在地上踩:“你胡说的!”   清辞并不怕她:“是不是胡说,找人打听就知道了。你做的坏事还少吗?前些日子,周老爷与婢女在一处,婢女有了孕,周夫人却命下人将其害死,你做的时候没避着人,如今怎么还怕别人说了?”   周夫人脸白了。   她万万没想到,一个穷小子竟然张了张好伶俐的嘴,且将她家中的事打听得一清二楚。   她根本就不知道,清辞在找到碧落时,便将周府的情况打听了个遍。她也不知道,眼前这人不是穷小子,而是卫将军的兄长。   她只觉怒气上涌,直冲脑门,颤着手指指着清辞:“来人,快来人,将这个满嘴胡言的人赶出去!”   她又喊了几声,没人动。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留言掉落红包~嗯没错~今晚上两章都有~ 第55章 、第 55 章   周夫人嚷嚷许久, 周围小厮婢女并未听她的,皆垂头站着不动。她指着下人转了一圈,骂道:“好一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我是周家的大夫人!我家老爷如今正在州牧跟前吃酒呢, 我去禀报了人, 非将你们都赶出去不可......”   周老爷送来的翡翠树, 就放在院子中央, 周围守了一圈兵士。周夫人走到翡翠树前,重重哼了声:“你们可看清楚了, 我是周家大夫人, 可不是面前这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鸳鸯。”   李夫人是知道李绰素来与孟辞交好的, 她上前劝道:“他说了, 碧落姑娘是他走失的妹子,如今二人团聚, 岂不是一桩美事, 你何苦如此呢。”   周夫人刚要开口, 瞧见是李夫人。李昌平虽与周老爷是姨表兄弟, 也是很远的关系了。他们周家素来对外称是背靠李家的。   周夫人就苦了脸,叹息道:“你怎知他们不是编瞎话骗我的?碧落在周家许久, 可从没听过有什么哥哥啊, 怎么就偏巧, 去寺庙时遇上了?既然是哥哥, 为何不来与我说,反倒跟着走了?”   她这话说的在理, 旁人都点头。   众人看向清辞碧落两人,含着探究,藏着深深的嘲弄。   碧落被打量的目光弄红了脸, 低头嗫喏道:“不是的......”   清辞借着大袖遮掩轻轻握握她的手:“我这妹子年少便走失,我苦苦找她多年,本就是正经人家的孩子,且不说她做了妾,只说在周家过的日子,我也不细说,只想问问夫人,你说将她送回去,除非我心肝被吃了。”   她是不愿与人计较的性子,可周夫人说得那些话,若她不立时反驳了,坏的是碧落的名声。   再者,既然找回了碧落,她也不能再让她在自己跟前受欺负。   周夫人听着,她做的事,被眼前这无名小子再三再四提起,又闻周围窃窃私语,心已沉下去。   她是商妇,在这种宴席上向来低人一等,处处被辖制。如今好不容易借着献礼挺起腰杆,可不能再让这姓孟的给坏掉。   她本就因碧落勾起了怒火,现下更是一烧再烧。   周夫人大骂:“好你个黑心肝的短命鬼,偷了女人不承认,打量我是傻子呢?嘴里说着是你的妹子,谁知道是不是情妹妹......”   她这话说的太粗俗。   周围妇人忙掩住双耳,李夫人皱皱眉,又上前去拦她:“今日是州牧大喜的日子,就住了吧!”谁知周夫人如今是不吐不快,非得将清辞跟碧落骂的狗血淋头才能消气。   周夫人呸了一声,她如今正在兴头,管不了那么多,“嫂子别拦我,我今日非的骂得这对狗男女没脸面活下去才好,尤其这小娼妇......”她伸手指着碧落,方要打骂,却见面前又站上一少年。   院子里吵得厉害,屋里的人都听见了,纷纷出来。   卫昭远远就听见那妇人嘴里骂“短命鬼”又骂“小娼妇”,他只跟在州牧身侧,并不多管。   走近一看,却见站在那妇人面前的人,是他的阿姐。   登时脑子热起来,那些骂人的话在眼前打着转地出现。尤其那句“短命鬼”,让他的脸沉下去。   卫昭大步走上前,沉声问道:“你是谁?”   他带金冠,穿绯袍,腰间别把镶宝石大刀。这人是卫昭,州牧身边最得力的将军。   周夫人认得他,他方才就坐在前面,少年英姿,模样英俊,她多看了几眼。如今他人正在眼前,浑身沉着阴阴的压迫,让她气都喘得低了,只得将满腹怒气压下,讨好语气道:“我夫君姓周。”   卫昭问她:“周川瑞?”   周夫人连连点头:“正是呢,您看那颗翡翠树,正是我夫君送的。”   卫昭哦了声算是明白了,接着便道:“翡翠树,岂不一碰就碎掉?”   州牧面色沉下,周老爷的脸也白了。   周夫人呆了片刻,也懂了卫昭的言外之意。树木本就高大,翡翠做树虽然花费千金,可翡翠易碎。   如今是州牧五十大寿,更有为大鼎庆贺之意。送来一颗易碎的翡翠树,岂不昭示着州牧的宏图如这颗树一般,一碰就碎?   众人白着脸,都不敢大气喘。   忽闻碎裂声,那颗翡翠树已变成一堆碎片。   卫昭低低笑了声,回头看了清辞眼。   他眼神本来沉沉,回头一眼却蓦地发亮,似乎聚了满天日光,透着小孩才有的窃喜神色。   清辞没想到他会出来,也不会想到他会公然将翡翠树弄碎。他方才出手快,只一块石子,就将整棵翡翠树弄碎。她心里担忧,想去看看州牧是什么样的脸色,但她的视线却定住了,怎样也无法从少年的脸上移开。   他今日穿得极好,绯色底的长袍,上面用金线勾着猛虎图案。头上带着那顶镶宝珠的金冠,他眉眼锋利,五官俊朗,是清辞看惯了的长相。   不知为何,今日她却有些愣愣。   卫昭已站到她身旁,道:“瞧瞧,周大人送的好礼。大人,周川瑞今日敢送大人这样寓意深刻的礼,难保往后不做出些别的事情来,且他家之前还不知做了什么事。”   州牧深深看了卫昭一眼,面色沉沉,好一会儿才道:“你去查。”   卫昭勾唇笑笑,眼底似藏了条毒蛇,领了命起身:“将周家的全部捆起来,压到牢里。”   周老爷软倒在地,哀求道:“大人,饶命啊,这翡翠树本不会碎,若不是将军去打,怎么会碎呢!”   卫昭冷冷道:“ 你送来这样一件易碎的玩意,不是居心叵测是什么?堵了他的嘴,将他带下去。”顿了顿,他道:“慢着。”   卫昭走到周夫人面前,低头,毫不怜惜地盯着妇人充满哀求的眼,眼底浮出抹残忍的红:“你说的那位姓孟的,他是我兄长。”   周夫人瞪大眼,呜呜叫着,满眼震惊。   卫昭摆摆手,抬眼,就见州牧盯着他,他弯弯唇,笑了下。州牧又看了一会,领着众人回席。   卫昭将人带去了牢房,只不出一天的功夫,就将周家犯过的事都查出,一条条念着。   有草菅人命、强抢民女等等。   在当今世道都不算什么大事,可到底受什么样的罚,全凭上头人怎么说。   这天,卫昭将清辞带去了牢中。   周老爷和周夫人还在里面关着,只说了犯的事,并没说怎么罚,就一直拖着。   清辞诧异:“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卫昭没说,只将她带了来。   牢房阴暗,却也不像听到的那样可怖,她一路上并没有见到行酷刑的场景,松了心,乖乖地跟着他往里走。   周夫人单独关在一处,地面铺着杂草,只一扇小小的窗户开着,渗进的日光仍无法将内里照亮。卫昭手上拿着蜡烛,放到一侧,才道:“你瞧里面的人。”   周夫人形容憔悴,乱了发髻,衣裳也脏了。听见声音,她忙抬眸,露出哀求神色:“将军,将军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是我没眼色......”   清辞移开眼。   她是讨厌周夫人的,但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如今这副模样,想要离开。可卫昭却没有这个意思,她只能道:“我不想在这儿,快离开吧。”   卫昭并不想离开,他想起那日阿姐跟周夫人讲理的模样,她自以为凭着道理就可以光明正大立在世间,可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只凭着一番道理的,是活不下去的。   要够狠,够绝。   是以他在外面从没有感情,或者说,他本就是个冷清寡性的人,只不过在阿姐的面前才有了人情味。   卫昭低下头,这一刻,也不知是心底哪股邪念作祟,让他在瞧见清辞眼里流露的悲悯时,蓦地涌上来。他是最不喜清辞面对其他人露出这副神情的。   他低头,在清辞耳边轻声说:“阿姐,那天她骂你,你不生气吗?”   清辞点头,很快又摇头:“当天是生气的,但你都帮我解决了,我就不气了。”   他淡淡应了声,又问:“可你是在意碧落的吧?她那么可怜,被周川瑞抢了去做妾,不好好待,任由周夫人折辱,你就不心疼?”   清辞这才点点头。   她心底在意碧落,碧落本就够苦的,就不愿意看着她受委屈。那日碧落被骂娼妇,她怎么不气呢?要是不气,就不会当众与周夫人理论了。   卫昭眼色沉了沉,又哄道:“那你觉得解气吗?只是骂她几句,这怎么能够呢!”他恨不能将周夫人千刀万剐,竟然咒阿姐,咒她是短命鬼。   卫昭最忌讳这个了。   清辞出神。   卫昭继续道:“只是说她几句怎么解气,阿姐,你该上去打她几巴掌,让她往后再不敢乱说。”   清辞面色犹豫:“打她?”   卫昭瞥一眼不停求饶的周夫人,心中欢快得笑出了声。低低的声音。   清辞回神,望着他充满讥笑的神情,张张嘴却不知该怎么回应。   眼前的卫昭陌生极了,再不是她从前熟悉的阿弟,她印象中的卫昭是个阳光灿烂的少年,是会在她面前撒娇的少年。   可是现在......   他穿着贵重的袍子,五官张开了,因为常年战场厮杀染上了沉沉的压迫人的气息。他眼神没有半分感情,看着牢里的周夫人,像在看一个随便的物件似的,随便到他张张手就能捏死的物件。   清辞颤了下。牢里本就阴冷,凉风从她身边略过,让她缩紧了肩膀,目光从卫昭脸上移开,落在那扇小小的窗户上,瞧不见半点日光。心下越发觉得冷。   她往后退了几步,低下头再不乱看:“卫昭,我想出去。”   卫昭皱了眉:“真不打吗?有我在呢,她伤不到你的,往后若是有人欺负你,尽可以扇过去。”   清辞说得果断:“我不打。”   卫昭有些失望地嗯了声,像来时那样将袖角伸到清辞面前。她却并没攥住,将两只手握起来,掩在袖下,低头匆匆往前走。   卫昭追上去:“阿姐,”迟疑一会儿,才问:“你方才......是怕我吗?”   清辞停了脚步,双手已经没了温度,冷得她浑身打颤,她没抬头也就没去看卫昭的脸,只低着声音状似无意道:“没呢,这里太冷,我不舒服。”   “阿姐早说冷,”卫昭目光凝在她身上许久。他自然发现清辞在抖,是害怕?可她说了是这里太冷,他就上前,去抓她的手,清辞躲了下,卫昭没让,强硬握上,脸上才带上天真的笑:“阿姐既然冷,那我给你捂捂,我热。”   清辞没说话,也没将手抽开,任由卫昭半揽半抱地往外走。   她心底沉沉,说不上什么感觉。   这是头一次,她如此清晰地对长大后的卫昭有了新的认知。很陌生,很奇怪,还夹杂着难过的情绪,让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   ****   与此同时,州牧府中。   高岩来了:“回州牧,将军已将周家犯的事都查出,只凭大人定夺。”   州牧道:“如此。”他听完了,就对高岩说:“这点小事,让卫昭做主了就成。”   高岩应了声是,往外走,州牧叫住他:“高岩,你姐姐去世,我也很伤心,我跟你姐姐是少年夫妻,其中情分不是外人能够明白的。”   高岩垂着头,一副恭敬模样:“州牧所言,属下明白。”   州牧就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以示亲昵:“我还是你姐夫。你姐姐的位置谁也取代不了,改日来我府上咱俩喝几杯,你几日不来,秀莹也念叨。”   高岩称是,又说了几句,很快离开。   高岩前脚刚走,郭威长子郭长宇与谋士进来。   郭长宇并非郭夫人之子,郭夫人膝下只得了郭秀莹一位女儿。其余子女都是妾室生的,养在她的膝下。   郭长宇道:“父亲不怕高校尉因为母亲的事,心生怨怼吗?”   郭威大笑一声:“他只是一区区校尉,能有什么大本事?这点不用你操心,高岩此人愚钝,只知道用兵练武,其他事一概不问不知,那时你母亲央求我,要给高岩安排军中高职,却被他一口回拒,非要自己挣。”   郭长宇心中笑了,蠢人一个。他又问:“儿子听闻,卫昭近日猖狂得很,父亲还要纵他到几时!也太无法无天了!”   州牧没多言。   吩咐了几声让郭长宇退出去了,屋里只剩下谋士,州牧就叹口气,无奈笑笑:“卫昭甚美。”   谋士谄笑:“大人可有法子?”   州牧笑:“他行事本就张狂,得罪了不少人,明里暗里不少人挤兑他。我大寿时又当众打碎翡翠树,不久便会被众人不容,到时我给他些好处,他还能不从我?”   谋士依旧谄笑:“大人高谋!”   如州牧所言。   卫昭在外有个“杀神”的名头,起初旁人想起卫昭还是夸赞,赞他是为年轻有为的少年将军。可后来,随着卫昭做的事情越来越多,手下死的人,有该死的也有不该死的,还有冤死的,众人再谈论起他,无不闻风丧胆。   他行事又张扬,不给任何人留情面。许多人就不喜他,偏他又得州牧看重,树大招风,渐渐就有不少人背后说他。   拿了丁点错处,就告到州牧眼前。   州牧让人叫了卫昭去,当着手底下众多谋士的面,将他训斥一番,随后,并未放他离开。   让他随自己去了书房。   州牧语重心长道:“你知道我看重你,只是你得罪了太多人。如今天下各州都因我祭祀之事,要起兵讨伐,我本是想命你为大将军,领人马去对战的,但是......现在说出去,众人不服啊!”   梁帝本就在位,兖州牧却留下河中捞出的大鼎,不上交,竟公然郊外祭祀。这一举动,自古是帝王才可以做的。   兖州牧的心思昭然若揭。   各州自然不许,起兵讨伐。   大将军之位,是武将的最高职位,卫昭善战,又勤勉,向来是极看重这个位置的。   州牧又道:“只是,你也晓得,我素来是偏爱你的。”他话题一转,问他:“你如今也有十七,怎么还不娶妻呢?往后再大,岂不平白蹉跎。”   卫昭岂会听不出州牧话外的意思。他握紧了腰侧的大刀,往旁边几步,躲开他伸过来的手,语气沉沉,仿佛凝了雨夜冰凉的水,说出的字叫人眼前发凉:“我看不上的人,在我眼前,如摊烂泥,恨不能一刀扬个干净。”   州牧浑身一冷,讪讪笑道:“你这孩子,说笑呢。”他拍拍手,门外忽然进来一群兵士,州牧就吩咐:“给将军把刀卸了,这宝刀要好好养,你不懂,我让他们保管着你的刀,有懂行的,将它磨的比从前还锋利,你用着也顺手。”   卫昭瞪着众人,沉声道:“州牧,你这是要作何。”   州牧瞧着卫昭束手无策的模样,笑得越发欢:“我方才说了,给你磨刀。”他说完,往下看看,又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移到卫昭脸上,等兵士都离开,才道一句:“卫将军,容貌甚美,连女子都不及你半分!”   ****   清辞对卫昭的事只是一知半解。他回家后从不多说,清辞要想打听,也只能通过李绰,可李绰自己就是个二愣子,还不如清辞。   卫昭被叫走时,正在她跟前,如今等到了傍晚还没回来。她就有些着急。   吩咐人出去打听,也没打听出什么事来。过了会儿,守在州牧府外的小厮回来道:“人都走了,只将军没有出来。奴又在外面等了许久,仍不见将军。”   清辞望着沉沉转黑的天,蓦地起身。让人备了马,想想又吩咐碧落:“你将卫昭前日送我的那套头面拿出来。”   无缘无故闯进去不像话,总要有个由头的。   卫昭前几日送她的头面,是珍宝阁里数一数二的,拿来送给郭秀莹也合情理。   清辞去了,很快就到了州牧府外。   州牧府的人认识他,是卫昭的兄长。他们得了州牧的吩咐,不能放人进来的,就说:“州牧已经歇下了,公子有事明日再来!”   清辞急道:“可卫昭......”她将后半截话咽下去。   如今天色还早,州牧是断断不会这么早歇下的,且那日芳哥的话又在耳边回响,州牧说过卫昭甚美的话,其心思可想而知。   清辞望望州牧府大关的门,心下沉沉。掉转马头,很快就走了,她去找了高岩。   高岩不同其他人,他是州牧夫人的亲弟,又是卫昭属下。找他是最合适的。   高岩很震惊:“你说什么?”   清辞道:“校尉,我从小将卫昭养大,心里紧张他。难免多想,他去了一天仍没有回来,我去州牧府,却说州牧已经睡下,连门也不让我进,我又听过外面关于州牧的传言,一时心急。”   高岩听她如此说,也皱了眉。   他从小跟在郭夫人身边,对州牧的性格也了解,州牧是位时分自大且傲慢的人,他是万万容忍不下属下狂傲,也忍不下手底下有属下立了大功的。这样的,往往受他猜忌,很快便革职。   可卫昭却不同,一路高升。   他心下也觉得不好,上马便飞奔而去。   现下夜深,街上没人。二人骑得飞快,冷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清辞高高扬起马鞭,心下什么也想不起,乱成一团。   只盼着这一切只是她多想。   最好是多想了。   他们二人很快就到了,高岩不似旁人。下人拦着他,他伸手推开,带着清辞往里面走去。   二人无头苍蝇似的乱转,清辞叫住高岩:“若是去卧房,卫昭是不肯去的。卫昭来的时候,还有几位谋士也在府中,州牧议事的地方在哪里?”   他们二人去了州牧的书房。院门外没了人,夜色静静,却有震耳的声音传来。   窗户剪影上有两个人在拉扯。   清辞急得额头立马出了汗,她只觉得大脑嗡嗡地响着,什么也顾不上了,提步便跑过去,竟比高岩的步伐还要快。   屋内。   州牧差人燃着香料,让人浑身乏力的香,他已提前吃了解药,并不影响。卫昭却有些无力地站在书架前,手中高高举着一只名贵花瓶,砰一声砸在州牧身上。   他力道大,砸得州牧呲牙咧嘴,大喊道:“卫昭!你别不识抬举!跟了我有什么不好?明日我就让你当大将军!”   卫昭眼神冷冷,像是藏着把要出鞘的刀:“你最好别过来。”   州牧不停步,他实在心痒痒,卫昭是他见过的最美的人,让他就此放弃绝不可能。他刚想继续出言劝他,后脑突然被一重力击中,紧接着,就不省人事。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依旧有红包 第56章 、第 56 章   卫昭并不害怕, 也未惊慌。   他虽力气受限,到底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先不说以他的本事本就可以制服州牧,他身上还藏着清辞送的小刀。   他只是犹豫不决。   若是借此得罪州牧, 兖州就待不下去。可如果今日不得罪, 照着州牧的性子, 他往后也是留不得的。   正在他思索间, 清辞忽然出现,她手中高举一盒甚是眼熟的木匣子, 重重落在州牧后脑上。州牧眼一翻晕倒在地。   清辞下手时并没考虑太多, 她先是被窗户上的剪影骇到了,紧接着便听到屋内两人的声音, 她顿时怒火上头, 什么也顾不得了,举起手中的东西就砸上去。   砰的一声巨响。   清辞被吓住了, 打了个颤便跑去卫昭身旁:“......卫昭?”   她嗓音微颤。   因不知卫昭在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话不敢多说, 生怕伤到了他。只见他衣裳虽然整齐穿在身上, 面颊却白,双臂软弱无力地抚在架子上, 红着眼看她。   卫昭还当出现了幻觉。这个时候, 阿姐早应该躺在床上睡觉才是。自从来了兖州, 她人便有些懒了, 除了去后院种菜养鸡,其他一概不管。他不敢相信阿姐会出现在这, 可当她走来时,他的鼻端便涌入熟悉的皂角香,合着他的衣裳是一样的味道。   他本没受过多少苦, 也没多少委屈。州牧的心思他一直都是清楚的,只一概不理。可见着了她,眼眶忽然就发酸了,他只觉自己仿佛吸入了大量的迷香,四肢都没了力气,双腿一软,即将倒地的瞬间被清辞揽在怀中。   卫昭声音亦无力:“阿姐,这香里加了东西,我没力气了......”   清辞听了他这话,又见他一脸颓丧,心里早就疼得发酸,她半托半揽抱住他:“没事了。”   她看眼躺在地上的州牧,眉头蹙起。院子外面传来脚步声,是方才看门的小厮叫了人来,正要冲进院子里,却听高岩的声音响起:“我找姐夫有话要谈,你们来做什么?”   “可是......卫将军......”   “关卫将军何事?他也来了,我怎么没瞧见!”语气带上不耐:“怎么我如今说话都不管用了嘛,想跟姐夫单独见面都不成了?”   “大人息怒,属下不是这个意思,这就走。”   脚步声哗啦啦退去。   高岩走进,将门关上,看向书架前拥着的两人,又看眼地上躺着的州牧。面色沉沉。   清辞挡在卫昭前方:“多谢。”   卫昭却忽然笑道:“高岩,你有一位好姐夫呢。”他有气无力地趴在清辞肩膀上,许是语调阴阳怪气,让清辞看他一眼,他就垂下眼睫,声音低低道:“方才你们不来,我都快吓死了。”   清辞握住他一只手,微微用了力。   今日之事,本就是州牧荒唐。错也不在别人,可就因为他是州牧,做的所有事情都只有对的份。   卫昭今日不从,难不成往后日日都不从?且今日清辞打了州牧,这是事实。等州牧醒来后,难免心生怨恨,怕是再不会重用卫昭,保不齐,会将他除掉。   若是今日只有清辞卫昭两人,还可以想些法子拖延几日,可高岩......   高岩将州牧拖到了床上去,看看他后脑勺的伤,忽然开口:“流了好些血。”   卫昭贴着清辞的耳廓低低笑:“阿姐力气好大。”   他气息灼热,清辞往旁边偏了偏头。   她虽然不像卫昭日日练兵,可早些时候下地干活练出了力气,在将军府也没怎么闲着,后院的蔬菜地全是她一人种的。力气虽不很大,比起旁人也够用了。   清辞现下在意高岩的态度是什么样的,目光定定落在他身上。   高岩是州牧的妻弟,本应是极亲的关系。可方才他的举动,分明是有意替他们遮掩的,再者,郭夫人已经不在了,高岩待州牧,还会如往日般忠心吗?   她心里存了疑,试探问道:“校尉要给州牧请郎中吗?”   高岩摇摇头:“只是小伤,包扎就好了。”他将州牧的下袍撕下一长块,系在他脑后,忽而问道:“不知将军此后有什么打算?”   高岩看过去。   他是卫昭麾下的,只比卫昭大了几岁,平日里走得近,是最了解卫昭的了。从没见过他像今日这般,发生了这样的事,却还笑得出来,眼睛都弯起来,生怕旁人不知道他的情绪似的。   卫昭似乎有些困了,半垂着眼,没说话。   高岩当他没听见,又重复问了一遍。   卫昭又笑:“要在这里说话?”他动动腿,有些酸了,怕将全身力气都压在清辞身上,往外抽了抽身子,刚想换个姿势,清辞又扶上来,被她手臂碰着的地方立马燃起一团火,烧得他浑身舒畅,他心情极好,唇角弯弯道:“来我家。”   高岩就和他们二人,大摇大摆走出了州牧府。   ****   卫昭猖狂自有他猖狂的缘由。   起先他一直小心翼翼,只为了守住这份前程,好让阿姐过上好日子,不再像从前那般受苦受累,只为了一丁点的钱,每日便要早出晚归。   后来许是有天赋,身边又有肯教导他的人,譬如李昌平,譬如高岩。又有阿姐抄的书籍,她看得书多,记忆也好,凡是记着的都写在纸上,他每日读,懂得就越多,对于用兵之事就越发顺手,且每次都能出奇制胜。   州牧看重他,事事顺从,越发助长他的性子。以至于后来,他手下有精兵,州牧手底下却多是阿谀奉承之辈,出了事无一个能顶上去的,就拿准了州牧不会将他怎样,做起事来越发随着性子。   卫昭知晓州牧的荒唐处,没想到他竟真有胆子动到自己身上。   高岩道:“先前州牧去郊外祭祀,已经惹的各州有怨言,要起兵攻打兖州。如今正是缺人的时候,州牧暂且不会将你怎样,可往后呢?你有什么打算?”   卫昭坐在椅上,清辞在他旁边坐着。他听了一会儿,便往旁边歪,要清辞用手撑着才能勉强坐直:“是啊,明天他醒来也没胆子要我怎样。”   高岩皱眉盯着他:“......你现在身体这么弱了?只是一点香料而已,怎么现在还没好?”   卫昭面色讪讪,索性装到底:“我也不知为何,坐也坐不起来,许是用料猛吧。”他低下头去,眼底带着丝因撒谎而浮现的慌张,怕被看出来。但他等了好一会儿,没听见清辞的声音,只后背攀上一只手,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他的背,带着安抚,他的底气一下子就足了,道高岩:“你去那屋里待一会儿,保准你也没力气。”   高岩半信半疑地啊了一声,看看清辞又看看卫昭,不再多问。   清辞一直在旁边听着。   高岩与卫昭的关系确实要比她想象中好许多,二人谈话并没有太多避讳,也没有因为州牧有所忌惮。她松了口气,出去吩咐人做些热汤送来。   见清辞走了,卫昭这才慢悠悠坐直身子,没了方才的虚弱,直叫高岩瞪直了眼:“原来,她不是你阿兄,是你的阿姐。”   卫昭微微惊讶:“你怎么知道?”他的心蓦地沉下,目光冷冷盯着高岩。   高岩道:“你自己叫她阿姐,叫那么大声,我能听不见?”   卫昭啊了声。他在外人跟前一直唤她阿兄的,没想到在高岩面前倒是忘了装了。他打了个哈欠,望望门外没瞧见清辞的身影,有些不快地垂下眼:“是我阿姐没错,她刚才在我不方便说,我也想问你一句,你呢?你还打算在他手底下吗?”   高岩张张嘴,面容纠结。   卫昭下了剂猛药:“原先是因为他是你姐夫,可是现在,你还当他是姐夫吗?”   高岩蓦地攥紧了拳,再抬起头来,眼圈红了,眸里藏着亲人去世的悲恸:“你要怎么做。”   卫昭笑了。   高岩留下又说了几句话,要走。   卫昭碍于现在正处于被迷药弄得浑身没有力气,不便起身,清辞就跟着高岩送出门。   高岩一路都很紧张,出门前卫昭一直瞪着他。他本是想说一句不用送的,但没说出来,现在清辞走在旁边,叫他又想起卫昭那阴冷冷充满威胁的一眼。   他闭紧嘴巴。   他跟在卫昭身旁,是知道卫昭有个心上人的。从前以为他没经过女人,一直拉着他往烟花地里跑,可卫昭却从不跟着他们胡闹。坐在旁边,只是拉着那些女子不停地问,他曾听过几句,无非是“怎么讨女人欢心”这类的话,他就断定卫昭有心上人。   可从不见卫昭提起,反倒将兄长时常挂在嘴边。   兄长生病了,急着回家。得了好东西,也急着回家给兄长。像个没断奶的小娃娃,离了兄长就不成了。   高岩不喜卫昭的这些行为,还说过他。却不曾想,原来兄长不是兄长,而是姐姐,还是被他偷偷放在心上的姐姐。   高岩上马,回头看眼门外站着的清辞。   她穿一身灰色长袍,长发束在脑顶,用木簪插起。浑身无多余的饰物,与卫昭那恨不能穿金戴银的做派截然相反。却如一根修竹立在风中,眉目清俊,眼神湛亮。   她微微笑着,立在月色下,像下凡的仙子。   高岩骑马往前走几步,想起前几日瞧见清辞与李绰在街上的场景,二人日日往来。李绰人虽荒唐,可长相却不差。他就替卫昭担忧起来。   看二人的相处,清辞似乎并不知晓卫昭的心意,或者说,即使知道了也不当一回事。可怜卫昭都快弱冠了,连个女子都没经过,他暗自叹息,忽得调转马头,到了清辞身边,下马。   清辞没想到他去了又返,微微诧异:“校尉还有何事?”   高岩道:“我有话要说。”   清辞道:“请讲。”   高岩动动唇,扬声道:“卫昭心悦你,望你知晓。”他说完,看眼在夜色下呆立的清辞,又道:“卫昭如今年纪已不小。你虽是她阿姐,可我听他说,你们二人并无血缘。结成良缘,岂不美哉?”   清辞依旧站着,面上没什么表情,稍稍勾了唇,道:“天色晚了,校尉快家去吧。”   高岩还要再说,清辞已转身进了府中。他只好上马离开,心里想着他说得并没有任何错处啊!   清辞回了屋里,卫昭已趴在案上睡过去了。他到底吸了些迷香,又是夜深,睡意浓浓。   清辞唤了平安,将卫昭背去了房中。又给他换了身衣裳。因他今日受了大惊,怕他夜里做噩梦,她坐在旁边守着。他胡言乱语了一阵,又安静下去。   夜晚寂静,入秋后,蝉鸣声也渐渐消了。   清辞坐在黑夜里,垂眸,细细看着卫昭。   过了许久,他嘴唇动动,面上浮现微红。清辞的呼吸窒住,挣扎了好一会儿,低头去听。   他声音低低,似在呢喃:“阿姐,你好美。”过了又一会儿,他又念道:“清辞,清辞......”   清辞彻底呆住了,比那日亲耳听见他表白心迹还要震惊,当时心里存着他胡闹的想法。深想,又觉得是他年少不知事,误把依赖当成了喜欢。   可是今夜,他身子微微扭动。脸颊一抹深深的红,嘴里唤着她的名字,并不是往日叫她时那样,充满欢喜、充满依赖的。他的语气低低的,时而长,时而短促,带着喘息一同出口,叫人不得不乱想。   她再不能欺骗自己了。   ****   果然如卫昭所想,第二日并没有人找来。   州牧也全当没有发生过,见了卫昭,说说笑笑,依旧如从前那样。   只是各州已经打出了名号,因着兖州牧僭越的行为,青州先发兵攻打。   青州与兖州素来有仇,两州相临,本就诸多事端。   卫昭与魏原那一战,虽然没夺回曾经的失城,却斩杀了魏原手下一员猛将,叫魏原恨得牙痒。   这次,魏原亲自领兵,手下十万大军,誓要为曾经的爱将报仇。   卫昭气道:“只青州军就有十万,别说其他州的援军了,这是连桐城都不想要了?”   他仍被重用,只是这次被封了副将,主将是跟随郭威十几年的老将军贺联贺将军,其为人傲慢,仗着资历,从不听旁人的意见。深得郭威宠信。   他们手下仅五万兵马。   桐城又与青州相交,若是打,第一关必是桐城。   桐城本是属于兖州,后被青州夺去,魏原的爱将就是在桐城被卫昭斩杀,从而使得桐城又落在兖州手中。   既是为了报仇,魏原定会先拿桐城开刀。   高岩亦恨恨道:“贺联是他的人,这次去桐城。咱们兵马少,他到底是存了杀你的心思,怕是这一战......”他默了默,心下实在气不过:“难道就连兖州都不顾了?明知道现在各州都有由头来攻打,却不想着如何抵抗,反倒先惩治起自己人来了。”   卫昭拨弄腰侧的大刀,笑道:“我不是他的自己人,校尉呢?”   高岩实在受不住他阴阳怪气的语气,怒道:“你只在你阿姐面前乖,在旁人面前怎么这副模样?怪让人生气的!”   卫昭应了一声,弯唇笑开了。   高岩小心问他:“你阿姐......有说过什么话吗?”   卫昭道:“啊?”   高岩放了心,那日瞧见清辞听完后脸色很不好看,怕自己闯了祸。可这些日子与卫昭在一处,也没听他谈起过,现下一问,就知道清辞没说,他就道:“没什么。”   卫昭淡淡哦了声,又说:“他既然有胆派兵给我,我为何不去呢?”   高岩沉默许久,道:“你是想......”   卫昭点点头,笑了。   午间吃完饭时,清辞将卫昭叫去了屋内。她听到了消息,见这几日高岩来得勤,只想想也能猜出几分。   她让碧落将下人都带出去,免得在院子里偷听到什么,又四下看了看,将房门关上。   她动作鬼鬼祟祟,又穿了身新做的宝蓝色的衣裳,发髻也梳得整齐。叫卫昭心底一阵猛跳,虽然知道是自己胡想,还是不忍停下,怎么将屋门关上了?还穿得新衣裳,打扮得那么好看,是要说什么吗?他只想想脸就红了。   清辞一脸严肃地走近,瞬间浇灭了卫昭的旖|旎,他略带失落开口,又藏着浅浅期待:“怎么将门关上了?”   清辞弯下腰,从床底下掏出一个大木匣子,放到卫昭面前:“你打开瞧瞧。”   卫昭掩下失落,将大木匣子打开,便见里面整齐地码着好几根金条:“......这?”   清辞说:“我将府里值钱的都换成了金条,有许多呢。”   她也听到了些风声。   州牧本身就不是大度的性子,那日求爱被打,他本是高高在上的州牧,本就不容属下拒绝,却被狠狠击晕,心中怎能不气?   且卫昭势力越来越大,州牧心中也是忌讳的,他素来心狠,从郊外祭祀一事上也能看出,他并不顾全大局。   手底下又多阿谀奉承的人,岂会不借着这次除掉卫昭?   “我们在刘家村时,最有钱时也不过存着几块银锭。如今却得了满箱的金子,若是找一处乡下继续从前的生活,过得肯定比往日要好,”清辞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落在卫昭的脸上,又看向他腰间的大刀,问:“......你可愿?”   卫昭没说话,他皱眉似在纠结,好一会反问她:“阿姐呢?阿姐想要那样的生活吗?”他是不愿意的,虽有钱,却无权,被人欺辱,仍旧只有忍着的份。   但阿姐若是想......   清辞直言:“你不必多说了,我知道你不愿意,那你瞧瞧这个。”她将这几日写的东西交给他,是她睡不着时,凭着记忆画的的大概的图纸,上面标记着各个人和事。   “当今天下,各州已不听梁帝的命令,但仍有表面维持,你若想立一番事业,自立是最不可的一条路途。多少起义军或是覆灭,或是被招揽,这是最不可行的,还有一条便是投奔其他各州......”   清辞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平安稳定地活下去。   当时从刘家村离开,她对于卫昭参军这件事,心下一直是不赞同的,她认为平平安安才是好的,上战杀敌有太多的不定数。   直到了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回乡下是她美好的愿景,但也知晓这是不可能的了。卫昭已在各州露了脸,且他既然得罪了兖州牧郭威,若郭威发疯,誓死将他找出,彼时没了权势的卫昭,便如砧板上的鱼肉。   所以比起逃跑,不如想着下一步该如何做,才能从兖州抽身而出。   “西面三州与朝廷交好,受阉人霍乱最厉害,不可去,南面各州虽然兵强,却与兖州素来亲近,你将来既然准备与郭威交恶也是不能去的,唯有幽州、青州、徐州、扬州四地,听闻这些地方的州牧广纳贤才,对地方出身并不看重......”   清辞俯下身子,用指尖点点图纸上的四州所在地。   卫昭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心下微微震惊。从没想过,阿姐连这些事情也说得头头是道!   他目光定定落在她湛亮的眸上,胸腔又是一阵急促的烈鼓,不同往日被她容颜折服,现下却从心底生出强烈的拜服感,亦有骄傲油然而生。   仿佛在说,看呢,这样厉害的人是我的阿姐。   卫昭弯弯唇,身子往清辞身上靠去,指着青州问:“我杀了青州一员大将,如何还能去青州?”   清辞眨眨眼,目光落在图纸上划出的青州的所在地,有些不确定道:“青州现在由青州牧魏雄掌管,魏雄此人,人人都道他宽宏大量,就连曾经叛逃的将领都能既往不咎从新任用,对你,岂会不用?”   卫昭淡淡应了声。   清辞却皱了眉:“只是听说,青州牧的大儿子似乎很重情义,你杀了他手下的将军......”   卫昭就笑笑:“这怕什么?我手下有了兵,岂会怕他们?不过阿姐今日所说,倒是帮了我许多......”他忽的将手张开,抱住了清辞,贴着她的脸呢喃道:“阿姐,有你在身边真好......”他默默在心中补充一句,要永远在他身边才好,永远都不能离开。   清辞还有些话想说,全被他这一抱给打断。她呆愣在原地,这次的感觉,比以往每一次都要强烈。有湿|热的触感,擦过她的发丝,到了她的耳尖......   她这次知道了,是卫昭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有红包~   还有还有,请大家看看预收文《驯奴》吧!感激不尽! 第57章 、第 57 章   卫昭的脸几乎贴在清辞的脸侧, 他心下有沸腾的热气往脑门上冲,让他一时没忍住,盖在了她的发丝。又沿着一路到了她的耳尖, 轻轻一碰, 滚烫的唇被她耳尖的凉意一瑟。   他溢出声低低的叹息, 脸颊比她的耳尖还要红, 心底既羞涩,又懊悔。   怎么这样偷偷摸摸的?他暗自谴责, 却又忍不住, 脸颊轻轻擦着她的发,笑弯了唇。   清辞努力忍着, 他改日就要去桐城, 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其他事情影响。憋着一口气,在他又要来一遍时, 她伸出一只手抵住他的胸膛, 将他推到了床上。   卫昭没反应过来, 还沉浸在方才偷亲阿姐没被发现的羞涩中, 冷不丁被一推,倒在了床上。   他抬眼, 不明白这是为何。   清辞起初面色沉沉, 在他看来时努力笑笑, 一抹淡淡的笑, 很快消散:“你休息吧。”   卫昭站起身,往前走一步, 小声辩驳:“才中午。”   清辞绕开他,道:“中午也该小睡一会儿。”   卫昭不情不愿地点点头,他并不想睡觉, 只想跟阿姐说话。可是瞧着她一脸冷气,不知为何,竟有些不敢开口,只闭紧了嘴巴,看她好一会儿,才试探道:“......阿姐陪我睡吧?”   清辞稍愣,没说话,看了卫昭一眼。   她的脸色实在不算好,眉眼溢着股躁意,双唇压在一处,唇角稍往下。卫昭只得闷闷躺在床上,眼睛忽闪着,好一会儿才可怜道:“......那我自己睡,”顿了顿:“我睡啦?”   清辞嗯了声。   卫昭又道:“阿姐真不睡?”   清辞嗯了声。   卫昭闭上眼睛,翻了个身,背对清辞,只几息,他又转身:“我们一起睡吧......”他话刚落,清辞就走近,沉着脸将被子盖过了他的脸。   “别说话了,快睡。”语气不太好。   卫昭不敢再惹,偷偷乐了好一会儿,睡了过去。   ****   本是定在十日后出发去桐城,可青州军行进速度快。只三日便迫近桐城,卫昭不得不整军先行。   清辞跟卫昭聊过,他起先怕清辞担心,不肯说。后来见清辞一直问,不说反倒更加焦虑,就告诉了她。   卫昭跟兖州牧生了嫌隙,这次出征,手下的兵士连对方的一半都不到。摆明了让他送死。且夺了卫昭的主将,只任为副将,听从贺将军命令。   贺将军是州牧的人,自然是一条心的。   这是兖州的情况。   另一边的青州。   此次是由魏原领兵,本次战役本不用如此兴师动众,其他州也只是做做面子,青州本也应是如此,可青州大将死在卫昭手下,魏原便扬言要替将领报仇。替梁帝讨伐逆贼兖州牧是假,报仇是真。   兖州牧便是基于魏原此战的目的,才派卫昭去守城。   到时卫昭死了,他就可以借着卫昭的尸首消了魏原的气,同时向梁帝告罪,说他本是无心之举。   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兖州牧的心思卫昭岂会不知?   正是由于卫昭整日只知道穿金戴银,除了在战场上严肃,平日出现在众人眼中的,是一位张狂又不羁,甚至还有些不通人情的少年。   众人只当他不知,加之兖州牧信任高岩,经常让高岩来府中,私下打听卫昭。不说高岩,州牧手下也有许多人被卫昭收买,有消息也会传递给他。   卫昭早就做好了准备。   兵符虽然不在他手中,可凭着他往日的威信,至少可以降服一半的兵力。再者便是贺将军,他以为自己是螳螂,却不知身后早已站了卫昭这只黄雀。   只等到了桐城,时机成熟,将他或劝服或杀掉,彼时没了主将,兖州众兵岂能不服?   卫昭虽说得信誓旦旦,且再三保证他不会有事,清辞心里还是担忧。   他们已定好,到时卫昭得手后,便派人来接清辞去桐城。卫昭本想早一些,可若是清辞无缘无故走了,惹人怀疑。她不好乱了卫昭的计划,只得继续留在新茂城。   清辞照旧在后院种菜养鸡。过了几日,有消息传来,魏原大军已将桐城包围,两军对战几日,虽胜败未分,但结果已经显现。   兖州军显然是不敌的。   她蹲在菜地里,瞧着涨势正好的青青蔬菜。目光却空空,好一会儿,她双手合十默声念着什么。   齐桂明站在远处,她现在身体已经大好,脸上的烧伤也因为细心调养恢复了。只是出入仍旧带着面纱。   她眼见着清辞蹲在菜地,久久不起身,她就走过去。   清辞听见声音回头,见是她就笑笑:“你来了。”   齐桂明盯着满地的污泥,眉头皱皱,瞧见清辞的脚下也染了泥,这才勉强走近,提着裙角走过去:“担心将军?”   清辞带着齐桂明去了后院的屋内,这里没什么人。因为清辞喜欢安静,让婢女都退下去,她倒了两杯水,应了声:“是啊,他出去这么些日子,怎么不担心呢。”   齐桂明盯着染了泥的鞋子看了好久,清辞去了屋里拿了双崭新的鞋子递给她:“我平日里也会脏了鞋子,这是放在这里备用的,我没穿过。”   齐桂明笑着接过,将鞋子换上:“你穿过又怎样,我还觉得新的不如你穿过的呢。”   齐桂明换了新鞋子,心情好了不少。看眼旁边定定坐着的清辞,问她:“我虽然整日不出门,可有些事情也是知道的,将军这次去桐城,是打算反了兖州牧,对嘛?”   清辞微讶。   齐桂明今日穿得极好看,是一件绣着芙蓉的亮色长裙。她梳着高髻,打扮艳丽,眉目婉转全是风情。她与清辞相近,像朵依附修竹的娇花,单手撑着下颌。   清辞点点头:“是。”顿了顿,她如实说:“若是顺利,再有三五日,就会有人来接应我们。”   齐桂明震惊得瞪圆了眼睛:“......我们?”   清辞道:“对啊,怎么。”   齐桂明本还想矜持下,可心底喜悦实在如泉涌,让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同往日的笑,她露了齿,极开心的模样,有清辞这句话,她已经像身在云端了。好一会儿,她才问出口:“清辞,你怎么就肯定,将军一定会来接你?”   齐桂明很不解,她是真的不理解。   她有许多的兄弟姐妹,没有一个与她亲近,或是伪装,或是连伪装都不屑,各人为了各人的利益争夺。就连父亲母亲,对她来说,也只有心底的敬意,却无太多爱。   卫昭此去桐城,既决定要反叛,到时还会想起远在新茂的姐姐吗?新茂终究是兖州牧的地盘,到时他是否愿意冒险呢?   齐桂明不信卫昭,卫昭是男人,男人终有男人的劣根性。但她心疼清辞,她怕清辞信任他,到最后反被伤到。   “卫昭如今是将军,已不是当年那位只会跟在你身后的小孩了,人都是会变得,你怎能肯定他还如从前呢?”   她说的,是人之常情。   清辞凝神深思。   齐桂明握着她的手,手心微热,攥住清辞带着微凉的手。清辞感受着从手背传来的热意,目光落在齐桂明带着担忧的眼里。   她是相信卫昭的。   卫昭是她的阿弟,在她的心里,亲人都是最重要的且不可抛弃的,更何况卫昭,二人一路走来,经历太多,若有可能,她是会愿意将最脆弱的一面露给他。   不过齐桂明说对了一点,人都是会变的。她的阿弟就变了,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让她一直头疼。但一码归一码,她是信任他的。   清辞歪歪头,问她:“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话,你就不担心,我因此跟你生嫌隙吗?”   齐桂明下意识摇头:“我不信。”她心中的“孟辞”也好,清辞也好,都是很好很好的人。是好到,在这世上,唯一能让她献出一切去保护的人。   “我不怕,若卫昭真是如此,为着让你嫌弃,我也要说,可你不会的,我了解你的为人。”每次在清辞身边,都会让她产生,原来这世上还有美好的人和事,她过去的那点黑暗,也就不算什么了。   清辞回握住她的手:“卫昭是我的阿弟,旁人不了解,我是了解的。我们两人一路扶持,我若连他都不信,那我又该相信谁呢?”她盯着院外的绿菜,在回忆:“从前家里穷,我拼命干活,留下了一身毛病。好容易他在兖州有了一番作为,我替他开心,他如今要做的事,我帮不上什么忙,只愿别拖累他。”   齐桂明眉头一皱,手中的帕子就落在她的嘴边:“这叫什么话?你不将他养大,他能有今天?你写得一手好字,还看过那么些书,就连你画的花样都好看......”她盯着清辞的面容,脸颊泛红:“长得又像仙子,这么好的人,要真拖累,我巴不得你来拖累我。”   清辞嘴边的笑意越发灿烂,比日头还要耀眼。   ****   五日后,平安回来,他还带着一众打扮普通的兵士,都是卫昭信任的属下。   他将信奉上。   卫昭已经不声不响地将贺将军杀死,桐城的众兵都被他掌握在手。   兖州牧这边,并没得到消息,只以为卫昭还在掌控中。   平安此行,是来接清辞去桐城汇合的。   平安道:“我回府时,瞧见门外有几人行迹可疑,应是州牧派人守在府外的。”   清辞嗯了声,垂着头好一会儿才道:“他让人来守着,主要是看着我,好以此辖制卫昭。你先派几个人,将碧落跟齐姑娘送出去,到时我去外面跟你们汇合。”   平安迟疑:“大爷,将军知道了会剥了我皮的。”   清辞捏着袖角没说话,想了想,还是道:“既然有人守着,不如一个一个出。我在,起码他们不会多想。”   清辞将打算告诉了碧落桂明,两人都不愿意走。   碧落道:“姑娘,我是你的身边的丫鬟,若我外出,你却留在这里,岂不让人多疑?我陪在姑娘身边,姑娘去哪里,我就跟着。”   齐桂明也不想走,但她是特殊的。她并未出现在众人眼前,反倒因为曾经是州牧的妾室,一旦被发现会招惹事端。她自己也明白。因此并未多说。   翌日,桂明打扮普通,随着人出了城。   清辞曾去街上逛过几日,身后果然跟着人,她回了家中,叫来平安问道:“将军那里怎样了?”   平安笑道:“将军一切顺利呢!”   清辞又问了一句。   平安这才说了实话:“将军虽将桐城控制了不假,可是那魏原,铁了心要与将军一决死战,将军手下本就少兵,若不是如此,属下早带了一队人马来,带着大爷杀出去了!”平安见清辞面色泛白,遂安慰道:“不过大爷放心,将军早已派人在青州购置房产,属下此次是带着大爷去青州的......”   清辞在乎的并不是这个,她问:“那卫昭呢?他在桐城怎样?”   平安道:“大爷不必着急,将军向来有主意。虽然青州兵多,可这么些日了,仍攻不下城来。”他想起将军的英姿,不觉感叹道:“从前只听人说,现下亲眼看见才知道,将军果然使得一手好刀,就是以一敌十都不在话下!”   清辞虽然没亲眼见过,只听人讲,眼前便浮现少年张扬的面孔,她心里稍定,又问:“他可派人通知魏雄?”   魏雄是青州牧,是魏原的父亲。卫昭既然有意投诚,魏雄怎会放过这样一位将才?   若是告知了魏雄,魏雄定会派人阻拦。   平安眼睛睁圆了:“大爷真厉害,将军将贺将军的头颅送去了魏雄手中,大概三日便到了,”他说到一半就捂住嘴,看了眼清辞,发现她并没有露出异样,这才讪讪闭了嘴巴。他回来时,将军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将此说出,他一时不察,竟然说露了嘴。   清辞面色如常,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又问了几句,得知卫昭并未受伤,这才回屋里去。   夜色寂寥,只一弯月挂在天上。   清辞睡得并不好,噩梦连连,第二日醒来,眼下一片青黑。她今日要去城外的寺庙里为卫昭祈福,说是这样说,目的是为了出城。   她出门又瞧见了那几位形容鬼祟的人,并没有理,坐上马车便往城门去。   平安撩开车帘,小声说道:“大爷安心,马上就出城门了。”   清辞嗯了声,心下期待着。   马车继续往前走,就在靠近城门的那一刻,忽然停下。车前站着一位锦袍男子,是郭威的大儿子郭长宇,他问道:“车里可是卫将军的兄长?”   清辞的心里咯噔一下,便知道今天再想出去就难了。她撩开车帘走出去,从容道:“是我。卫昭此去桐城,我不放心,想着去寺庙为他求个平安,公子在这有何事?”   郭长宇面色冷冷,道:“我父亲就在旁边,请公子一叙。”清辞应允,给了平安一个安抚的眼神,跟着郭长宇去了。   郭威早就派人注意这将军府的一举一动,那日他被人打伤,早就猜到是卫昭的兄长,只是没想到高岩竟然也掺和进去。   真让他寒心。   他是万万没想到,连高岩都会背叛自己。他不声不响,只当自己什么也不清楚,将高岩卫昭两人安排去了桐城,只等着他们战死的消息传来,而兖州这边,保险起见,他也时刻注意着孟辞。   今日见她外出,跟上来发现,果然是要出城。   既然在他的底盘,又是卫昭兄长,去哪里可就由不得她了。   清辞进来了。   郭威抬眼看去,就见一清俊的男子立在前方,身量娇小,皮肤白皙。她低着头,五官看不完整,但郭威却记得她有双湛亮的眼睛。   叫他心痒了许久,后来见她为人木讷,便没了兴致。   现下再看,竟又有些心痒。一时又想到卫昭,心下叹口气,叹他如此没有眼力,跟着他有什么不好?非要送死!   也不知他的兄长是否也跟他一样,是个死性子......   清辞到了郭威面前,姿态如从前一般恭顺。   郭威问她:“要为你兄弟祈福?”   “正是。”   郭威就道:“卫昭自从来了兖州,为我立了不少功劳。我心里是偏爱他的,我妻在世时,经常念经拜佛,家中建有佛堂,你不如来我府中,卫昭没回来,我便替他照看着你!”   清辞道:“不必劳烦大人,只是小人心里不安,寻求慰藉罢了。大人府中多女眷,我不好去叨扰的......”   郭威忽的沉了脸:“你不去?”   清辞皱眉,没出声。   郭威的脸色一直不好,沉沉盯着她许久,才道:“随我出去。”   郭威骑马在前,一路往胡同口走去。   清辞不明所以,心下打鼓。   又见人群中有平安跟着,她这才松了松心,怕他直接露面跟郭威硬碰硬,摇摇头示意他安心。   郭威带着人走进了胡同最里侧,喧闹声逐渐没了,安静得不像话。周围的气味也变了,血味由淡转浓。   直至走到敞着门的院门口,血味越发冲鼻。清辞自来是闻不得这些味道的,每次闻到就浑身发颤,她现在也不例外,脸上的血色迅速退去,眼底盛满不安。   郭威走进去,示意清辞也来,她只好忍着惧意往里走,却见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   郭威见清辞浑身打颤,心里就明白她是个胆小的,笑了几声,带着威胁道:“我素来听闻,你跟李家那小子李绰走得近,想来是知道芳哥的吧?一个小小的戏子,既然跟了我,我不要了,那也是我的东西,岂能由他人染指?竟然还背着我跟女人成亲了,就只能将他杀了。”   他哼了声:“一个不听话的东西罢了。”   他往前走几步,一脚将爬俯在地的男尸踢得翻了个滚,露出他的五官,正是芳哥,已断了气,不知死了几日。   郭威定定看了几眼,又去瞧旁边的小梨。   他来时,芳哥跪在他的脚边,求他放过小梨。   郭威是知道芳哥的,他即使跟着自己,性子依旧是傲的,当时郭威就是被芳哥的傲气勾住了魂,却没想到,芳哥竟然为了个女人求他......   他原本没想杀芳哥,到底是存了些情谊,只是这女人是一定要杀的,他没想到芳哥会挡在小梨身前,连命都不要了。   真是傻人一个。   清辞双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她目光有些空,望着芳哥,想起几日之前,他还笑着说自己要成亲,他跟小梨对视的时候,满眼都是欢喜。   曾经那样鲜活的生命,如今却没了。   她鼻端萦绕着血味,腐臭味,以及郭威暗暗的威胁,他说“不听话的人就该死”,又说“只要听话少不了你的好处”,一会儿又假惺惺地感叹芳哥的死......   这些话从清辞耳边飘过,让她越发僵硬。   她想起父母的死,也是无缘无故的,只是因为得罪了上面的人,便屠了家......   清辞突然觉得无力,好像这一生就是任人摆布的。一会儿又觉得愤懑,觉得自己不该这样......   她眼睛全湿了,没了自己的意识般,随着郭威去了州牧府。   郭威见清辞被吓掉了魂,假惺惺安慰句:“芳哥不听我的话,背叛我,自然该杀。你别怕。”   他大笑几声,离开。   清辞望着他的背影,像失神了似的,好一会儿才将拳头紧紧握起。   夜色深深,安静得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呼吸声。她站在窗边看着月色,冷风往脸上吹,她忽然又湿了眼眶。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孤单的,有强烈的欲望驱使她,她想卫昭了。   很想很想见到他,仿佛只要见到了他,心底的酸涩才能消除,才能让她从白日见到的惨状中回神。   清辞又站了一会儿,擦干净眼泪,躺在了床上。   州牧府侍卫多,每时都有巡逻,一有风吹草动就能惊动所有人。   平安这几日一直在找机会,急得在外面团团转。   府内,清辞也在找机会出去,她像犯人似的被看管着。只能在自己院子里活动,过一日心焦急一日。   这天,进来一群搬着花盆的壮汉。   侍卫将他们拦住:“干什么的?”   为首的人说:“四姑娘要的海棠花,吩咐我们各个院子里放上几盆。”   侍卫才道:“进去吧。”搬花的汉子们依次进入,将花盆放在各个地方。   清辞站在院子里,侍卫赶她:“快进屋里去!”   清辞没听,蹲在地上看花。   侍卫拿着剑走到跟前,瞪着眼刚要说话,清辞阴阳怪气道:“大人不在,你们就这么对我?他只让我别乱走动,难不成我连院子都不能待?等大人回来,我定要跟他好好说说,治你们的罪!”   侍卫不解看她,明明前几日还一幅不情不愿的模样,怎么今日转变得这么快?正愣神间,就听清辞又道:“府里没有女主人,难保不来个男主人,你们最好说话客气些。”   她这话说的猖狂极了,却叫侍卫们不好多说什么。见她确实只是蹲在地上看花,就没再多言,回到了院门口站着。   清辞蹲在原地好一会儿,指着一个壮汉道:“你过来,把你手里的花搬到这里。”   她这副姿态落在侍卫眼中,让他们瞧不起。都在心里诽谤,如今还没入了州牧房就这般嚣张,往后可还了得?   连眼神都不愿意放在她身上。壮汉走近,依言将花盆放在清辞跟前,听她又道:“将盆里的花挖出来。”壮汉只好蹲下身子去挖土,声音低低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这人是张常辉。   清辞曾与他租过同一个院子,知晓他祖上是从军的,身边必少不了利器,就问:“你随身可带着小刀一类的,麻烦借我一用。”   张常辉身子壮,背对院门,如一座小山,从后看他看不到他的动作。他将身上带着的小刀并火折子一起交给清辞:“我听说州牧近来新得了一位男子,原来是你,只是你......”他噤了声,露出失落表情:“你怎么抛弃了她,来了这里,又问我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清辞听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什么叫“抛弃了她”,但她没功夫细问,只快速说道:“我是被迫的。还要劳烦你件事情,你去将军府找一位叫平安的,告诉他今晚亥时去州牧府的后门,我在那里等他。酬劳你不用担心,到时平安会给你,麻烦了。”   张常辉重重嗯了声,搬着只剩下土的花盆走了。   清辞从花盆里找到了一条虫子,她将它放到了晚上的饭菜中,借此发了好大的火。   她白天时表露了要跟着州牧的态度,侍卫就不好再阻着她,任由清辞去了伙房。   不多时,由伙房开始,冒了好大的烟。   烟雾直冲天际,又是在伙房引燃的,火势立马变大,侍卫争相拿水桶灭火。清辞也急着跟着他们去提水,半道绕去了后门。   府内的人大都跑去救火,平安借此从后门翻进去。他本在原地等着,可心里着急,跺跺脚就往里跑去。   他原是跟着高岩的,高岩常往州牧府来,他对府中的道路也熟。翻墙进来后,便沿着道往起火的地方跑。   那里是伙房,清辞若是从那里来,只有一条道通往后门。果然猜的不错,他跟清辞迎面撞上。   平安见了她,心可算是落下,落了泪:“哎呦我的爷啊,可把我吓死了,要是把你弄丢了,我也不活了!”   清辞见了平安也放了心。她这几日熬的脸色苍白,眼圈也是黑的,她哑着嗓子说:“快走吧,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今夜就走,再晚就走不了了。”   平安点头。   二人刚要走,却见郭威迎面走来,步伐匆匆。   郭威狠狠道:“快!快去救火!”   跟在他身侧的侍卫被他狠狠踢了一脚。屁滚尿流地往伙房里跑去。郭威瞪着他们的背影骂道:“一群不中用的东西,连这点事情也办不好,好好的就着起了火,要你们何用!都杀了!”   他没疑心其他。   自从郭夫人死后,府内没了主事的女主人,仆从私下里都乱了套。府内近来乱得很,不是有人偷东西,就是哪里生事打架死了人。且伙房做事本来就是个肥差,近几日已经发生了好几起冲突,闹得他气血上涌。   郭威又大骂几句,实在气不过,拔剑就将廊外的花树砍断,砰的一声砸在廊内。   清辞藏在黑暗中,眼神直愣愣地盯着他的背影。   她的脑子乱了,全是那日在胡同口看到的场景,芳哥的尸体,小梨的尸体,还有两位老人的尸体,全部躺在干了的血里。浓郁的味道熏得她头脑发涨。   她想起了家人惨死时,也是同样的场景。   她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   一会儿,又变成了窗户剪影上拉扯的两人,她破门而入,看到的是阿弟浑身无力的模样,叫她心底仿佛被狠狠插了一刀。   芳哥说:“一个老不中用的东西,日日饮酒,将身体糟蹋坏了,也就外面瞧着中用,实际上啊,”他的面容鲜活,因为要跟小梨成亲了,因为小梨不嫌弃他的出身,他的语调格外欢快:“我都能将他推倒。”   冷风寂寂,在耳边呼啸。   鲜血,哭泣声,交替在清辞耳边出现,叫她心底突然涌上股冲动。她眼里被血丝布满了,像疯魔了似的,她往前走去。   平安吓的拉住她:“大爷,你别出去。”   清辞甩开他的手,目光盯着郭威的背影,喃喃道:“......不。”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还有一更,可能可能 第58章 、第 58 章   清辞无声无息地走到郭威面前, 她站在月光下,柔弱得仿佛一折就断的娇花,她的眼睛是亮的, 唇也是红了。   郭威回头就看见了她, 皱眉问:“你怎么在这?”   清辞小声说:“我来找你。”   郭威露了笑:“怎么, 想开了......”他话刚落, 腹部却狠狠一痛。他瞪大眼睛,扬起手中的剑, 刚要落下, 平安跑来一脚踢开。   清辞抽出刀,她的手红了, 小刀也是红的, 她愣愣地盯着躺在地上的郭威。他还睁着眼睛,嘴里嗬嗬着要说些什么, 却叫人听不明白。   她蹲下身子, 说:“你要知道, 坏事做多, 是会遭报应的。”   她想起刘秀云时常叹息的话,刘秀云说“好人终究没有好报”、“老爷夫人那样好的人, 最后却落得那样的结果”, 清辞每每听到, 心底剧痛。现在瞧着郭威躺在地上, 一脸震惊又愤怒的模样,她心底忽的痛快起来。   她拎着郭威的领子, 将他从廊上放到了廊外的草丛里。   平安僵着身子,眼珠子只敢盯着一个地方瞧。   他印象中的大爷,是位极温和的性子, 说话都不会大声骂人,永远温温柔柔的。叫人如沐春风。   可今晚上,却像变了个人,不仅眼神凶,做的事也吓得人不敢动。她单手就拎起了郭威,将他放到草丛后,对平安说:“走吧。”   平安的身子哆嗦了下。   忽然觉得,如果当时他没出来挡那一剑,大爷也是有办法挡开的。   他们二人出了州牧府就往城门口去,碧落早在前几日就被平安送了出去。   如今清辞出来了,他们快马加鞭。   城门还开着,一辆牛车正往外赶。平安等人腰侧藏着刀,正准备过不去就杀过去,谁知前面那辆牛车忽然翻了,车里装着的臭物全都倾泻出来。   侍卫被臭的往旁边多:“去你娘的!快收拾起来!”   平安等人才得以离开城门。几人快马加鞭往前走,忽闻一股臭味。   原来是那辆牛车赶了过来,平安刚要抽刀,清辞却出声:“张大哥?是你吗!”   张常辉扬起手:“是我!”他赶着牛车赶上来,他揽了许多活,白天去米店或是铺子里打工,夜晚专门送各户人家的排泄物,运到城外去。他是故意翻倒牛车的,匆匆整理了下就赶过来,来回看了几眼,忽然红着眼瞪清辞:“碧落呢!你把她丢在城里了?你、你这个黑心肝的......”   清辞不明所以,想起那时在州牧府里,他也是没头没尾说了句什么话,原来说得是碧落吗?   她是知晓碧落有位心上人的,后来问她她不说,就没再提,她看着张常辉一脸着急得恨不得将她打一顿的模样,心下有了猜测。   “碧落已经出了城,我们现在正要去跟她汇合,你......”   张常辉就问:“你们要去哪儿?”   清辞道:“桐城。”   张常辉淡淡嗯了声,道了句一路平安就转身往回走。   清辞忽然出声叫住他:“碧落是我的妹子。”   张常辉不敢置信地啊了一声,回过神来就见他们一行人只剩下小小的影子。他心里却因为清辞的话热起来,架了牛车就往家里赶,准备带上爹娘也往桐城去。   ****   清辞去桐城的路上,很有精神,到了休息处,平安等人都闭眼休息,只有她还睁着眼。   郭威的血仿佛还沾在她身上,一会儿叫她浑身发凉,一会儿又浑身发热,闹得她脑子也乱哄哄。   她只想见到卫昭,想要快一点见到他。   一路快马疾行,终于在十日后抵达桐城。   清辞见到卫昭的第一眼,就昏了过去。   郎中摸了清辞的脉,又看了她的脸色:“姑娘这些日子忧思过度,又遭急火攻心。她的身子骨本来就不太好,这些日子又没有好好休息,瞧她脸色泛白,是失血的先兆......”   卫昭已经吓白了脸。   清辞面无血色躺在床上,嘴中时不时吐出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笑,若不是周遭有人,他苦苦撑着,怕是站都站不稳,立马就会软到在地。   平安守在旁,瞧着将军比清辞还要惨白的脸色,上前打断:“郎中,您只说该如何治,怎么养。”   卫昭回神,红着眼瞪郎中:“对对!”   郎中就坐到桌子上写药方,说了几件忌讳的事:“不可久坐,不可久思,亦不能劳累。好好养着,能够养好的,将军不必太惊慌。”   卫昭坐到了清辞的身旁,双手紧紧握着她冰凉的手。实在是没忍住,眼泪流下去。   一颗接着一颗,像断了线的雨珠。   他怎么能不惊慌呢?他的心都快要吓出来了!   阿姐从前身体那样好,现在却不好了。   他明明已经比以前有了很大的出息,也能给她更好的生活,还是让她受了委屈。   他咬住唇,破了皮流了血也不觉得疼,目光黏在清辞紧闭的眼上,低声喃喃:“阿姐,我往后再不让你受一点苦。”   平安送走郎中,回来就瞧见卫昭哭得满脸都是泪:“哎呦我的将军啊!大爷......姑娘好好的,郎中说了没事呢,您怎么哭了?”   高岩在门外,听到平安的话,颇觉新奇,往里探头:“哭了?我看看!”   卫昭背着身子,用袖子狠狠擦擦眼下,声音沉沉:“都出去!”他的语气还带着哭腔。   平安怕他太难过,就道:“姑娘正生着病,将军在她跟前哭,总归是不好的。”   卫昭从没听过这样的话:“真的吗?那应该怎么办?”他抽噎了两声,忍住了。连眼眶里的泪也憋进去。   平安胡诌道:“您多说点有趣的事,姑娘睡着了也能听见,听见了心情一好,病就没了。”   卫昭信了,日日在清辞耳边说有趣的事。   又过了几日,魏雄的信从青州送到了魏原的手中,魏原再不愿意,也不能违抗父命,停止了对桐城的围攻。   卫昭有了功夫,日日往清辞房中跑去。   她时而醒来,时而又睡去,一会儿喊娘一会儿又叫爹。卫昭疼得心都缩起来了,他端着药碗,舀起一勺往她嘴里放,等药碗见了底,才仔细用帕子擦干净她的嘴边。   忙完这一切,他人都累出了一身汗。碧落走进来,道:“将军,您守了姑娘几夜了,今日我来吧。”   卫昭摇头:“不用,我等她醒来。”   碧落只好出去,盯着卫昭熟练又温柔的动作,心下动了动。轻轻掩好门走了。   屋里只剩卫昭与清辞。   卫昭坐在旁边,视线落在她脸上就移不开了,他动了动手指,指腹落在她眼下的一滴泪上,轻轻擦去。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搞感情了,莫急   本章留言有红包~   另外,你们猜猜卫昭的兄长是谁啊?(很期待 第59章 、第 59 章   高岩道:“已经安排了, 只等将军命令。”   卫昭上马,拿着虎啸刀,往回看了一眼。   带着众兵往兖州冲去。   卫昭先占了桐城, 后与魏原联手, 将兖州杀了个措手不及。兖州牧郭威早已身亡, 新任州牧是他的大儿子郭长宇, 匆匆上任,忽闻大军已兵临城下, 吓得惊慌失措。   又几日, 兖州兵败,连割几城, 全部被青州收在囊中, 不仅如此,连赫赫有名的猛将卫昭也成了青州牧魏雄的大将。   魏雄大喜, 连连赞叹。   封卫昭为大将军, 赐他豪宅金宝。   ****   如今已是开春, 卫昭终于从外面回来。   他脚步匆匆, 对府内众人的道贺声充耳不闻,到了院子里, 他大步迈进去, 推门时, 又放轻了动作, 小心没弄出声音。   碧落从内间走出:“姑娘已经睡下了。”她刚服侍清辞将药喝完,碗底见空。   卫昭看了眼, 心才放下。他又往屋内看去,只瞧见层层帐幔,遂收回目光, 跟着碧落走出屋。   “我不在这几月,阿姐的身体可有好转?”   碧落轻声道:“好是好了些,只是时常做噩梦,有时候睡下了,怎么叫都叫不醒,人也没什么力气。”   卫昭听了碧落这话,胜仗的喜悦立马被忧愁盖去。他捏着腰侧的大刀,眉头紧紧皱着。   碧落又说:“将军是知道的,姑娘小的时候遭受灭门,自己撑着过来了,看起来跟没事人似的,说说笑笑,可我觉着,她就是压在心里太久了,被郭威一激,就受不了了......”   卫昭早听平安说过了,他眼底溢出股戾气:“那老贼死了,竟还入了土,我早已将他尸体挖出,鞭打百遍,连他亲儿都再找不回了。”   卫昭此行,不仅将兖州数城收在青州的版图里。   他还闯进了兖州新茂,亲手将郭威的尸体挖出,抽打百遍都不觉得解恨。   清辞从兖州来到桐城时,人瘦得只剩下骨头,仿佛下一秒就能被风吹走似的。仅仅是抽打百鞭,若不是高岩拦着,他甚至都想将新茂城烧了。   他心被狠狠攥住,闷痛难耐,非见着她才能消解。   卫昭立在门口,脸色阴沉。   碧落被他的话骇得大气都不敢出,好一会儿,才听见卫昭道:“你下去吧。”   碧落应了声,走了。   卫昭又在外站了片刻,直至眼中恨意消散,这才提步进去。   屋内应郎中的要求燃着安神的香,床上挂着帐幔,层层叠叠的淡色薄纱。   卫昭撩开,坐到了床边。   他有几月没有归家,这几个月里,他只是凭着记忆中的阿姐,日日回想,才能勉强扼住心底的思念。现在见着了她的人,胸膛里就被如同涓涓细流般的暖意充斥。   他小心伸手,落在清辞被汗打湿的发上。   清辞睡着了,她睡得不太安稳,嘴里时时念叨着什么。   她人又瘦了,脸颊凹陷,眼下两团浓重的黑,脸上也少了血色,脸色虚弱得如同白纸。   她出了冷汗,从额头开始,细细密密落满了脸。   卫昭拿出帕子,先是落在了她的额头上,动作轻轻的,生怕将她弄醒了。过一会儿,又落在她的鼻尖。   他这几个月,手是拿刀杀人的,此刻却捏着一张秀气的帕子,动作谨慎落在清辞的脸上,一根手指头都不敢落下。   许久,这才好歹将她脸上的冷汗擦尽。   做完这一切,卫昭的后背已经被汗湿透了。   他的目光水亮,刚将帕子塞进衣襟,清辞就动了。她应该是被卫昭弄出的动静吵到了,眉头蹙了几蹙,低声哭泣:“不要你死......我不要你们死......”   卫昭忙低下身子,握住她乱动的手,将她的两只手紧紧握着,放在了胸口处。俯下身子,在她耳侧急声安慰:“阿姐,阿姐,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清辞仍在魇中,眼泪顺着紧闭的双眼流下:“我什么都做不了,连替你们报仇都做不到......”   卫昭沉着声道:“我替你报,阿姐你别慌,我替你报仇。”许是听了这话,清辞稍稍安心了,双手挣扎着,怎么也挣扎不出禁锢,她又喃喃几句,听不清楚,但隐隐有“昭”字传出。   卫昭就继续哄道:“阿姐,我回来了,我是卫昭呀。”他不厌其烦地念叨着,直至将清辞哄得平静下去,唇角才稍稍勾起,露了个笑。伸手将她乱了的发丝拨到脑后,“阿姐,你睡吧,我守着你。”   卫昭静静凝视清辞的睡颜,一会儿有酸涩冒出,一会儿又觉得欢喜。   他握着清辞的双手,渐渐松开。五根指头慢慢插|进她的指缝,又握着放到了脸旁。他的脸是热的,清辞的手是凉的,他的掌心也是热的。   就这样紧紧贴着,叫他心底发热。   他看了好一会儿,眼睛酸涩,方要低头。   婢女们的笑声传来,由远及近,到了门口:“将军来了。”   “听说咱们府里的将军,生得可好看了。”   有人抢话:“身边也没有女人,连通房都没有。”   她们又都笑开。   外面的声音屋里听不清楚,但吵吵嚷嚷,清辞刚被哄睡,此时眉头又蹙起来。   卫昭好起来的心情立马沉下。他松开手,小心将清辞的双手移到被里,就大步走了出去。   他推门而出,眉眼低沉。   他在战场多年,身上早就沉了股不说话便叫人望之生畏的肃杀气。本穿在身上,衬托少年容颜俊美的绯袍,此时在身,却像浸了满地的血做成的。   门外的婢女皆瞪圆了眼,根本无暇探究将军的容貌,他的步伐快又急,合着初春的冷风刮在脸上,叫人心里发寒。   “奴婢拜见将军!”   “奴婢拜见将军!”   婢女们皆将眉眼垂下,不敢乱看。余光瞧见那抹绯色下袍走近,心底重重打鼓。   卫昭沉默片刻,低声道:“这是谁的院子?”   婢女回道:“是孟姑娘的。”   卫昭问:“孟姑娘是谁?”   婢女心下惴惴不安,声音带了丝因惧意而生的颤抖:“回、回将军,孟姑娘是您的义姐。”   卫昭似乎带上了不解,轻轻咦了一声,又问:“这府是谁的府?”   婢女回:“是将军您的!”   卫昭低低笑开了,眼底却是凉凉冷意:“不,是孟姑娘的。”他顿了顿,又说:“她如今在屋里休息,你们却在院子里说笑,这该如何解释?”   “回将军,奴婢们、奴婢们不是有意的......”   卫昭的手摸上了腰侧的大刀,被婢女余光瞥见,身子抖得越发厉害。只听府里的将军容貌俊美,却忘记旁人还说他是杀神,手上死人无数。   “将军饶命!”   卫昭嘘了声:“阿姐在睡觉,你们别吵,若发出一点声响......”他歪头思考片刻,又道:“在阿姐的院子里不好杀人,那就割掉舌头。”   婢女哪里还敢出声,咬住唇,连呼吸声都屏住。   卫昭又站了好一会儿,低低道:“都出去。”   婢女们如释重负,纷纷离开。   ****   清辞又落在了四月生辰日那天,全家人在一处给她过生辰,其乐融融。   很快,周围的家人一个个消散。   先是父亲,他被人砍死,母亲扑到他身边,一头撞在了刀剑上,也随着父亲去了。接着是孟见麟,他小小的身躯被血染红,大雨使劲往下落。   她的眼泪也跟着流个不停。   清辞的心里怎么不恨?她一直都是恨的!   可是她的仇人是阉贼,是梁帝。   她没有任何办法,她什么也做不了。   清辞只觉得整个人都沉在了黑暗的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梦里,她挣扎着想要醒来,却怎么样也醒不来。   她只好大哭大叫,用力挥舞双手。   好一会儿,熟悉的声音从黑暗中渗进来。   “阿姐,醒醒。”   她就睁开了眼,努力破开了眼前覆盖着的泪珠,看清了朦胧的人影,“......卫昭?”   “是我。”   她就流了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止不住。   清辞从床上坐起,身下拥着被褥。长发披在身后,脸颊苍白,她抽噎了好一会儿,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卫昭就上前,拍拍她的后背:“阿姐别急,慢慢说。”   清辞抓住他的手,又去摸他的脸,还在病中,身上没什么力气,手也乏力。卫昭就往前弯弯身子,扶着她的手落在自己的脸颊上,她的掌心虽凉,却将他心底滚烫。   清辞问他:“......你真的回来了?”   卫昭点头:“是,我回来了。”   清辞又问:“可有受伤?”   卫昭低声回道:“那些伤落在我身上,很快就好了,不妨事。”   清辞本还有些恍惚在梦中的感觉,跟卫昭一问一答,让她清醒些,目光再看眼前的卫昭,只觉得他的模样又变了,仔细想想,已有接近半年没见。   “你终于回来了。”   她的嗓音有些哑,话从她嘴里说出,带着几分卫昭从前从没察觉到的依赖。   卫昭抬眼,认真盯着醒来的清辞瞧。   她没了精神,眼神落在人身上时也是虚虚的,说出的话都没从前有力。   卫昭出征时,碧落一直跟他通信。   清辞从兖州出来后,身子就病了,刚见到他,他就带兵出征。他听碧落说起,清辞总是担忧他的安危,这一多想,又将身子骨给熬坏了。   直至到了现在,往日的伤,加上对他的担忧,使她整个人都虚弱了好些。   卫昭眼底泛泪:“我带兵一路杀到了新茂城下,兖州如今的州牧,是郭威的大儿子郭长宇,他不中用,也只是担着个虚名,兖州大半的城池都落在了青州。我如今是大将军了,青州实力浑厚,没人敢轻易挑衅,阿姐放心,我能在家陪你许久。”   清辞认真听着,她现在身子虚,有些话卫昭说快了她就听不懂了,睁着眼,露出迷茫。   卫昭重复几遍,慢了语调。   清辞听懂了,她弯弯眼睛,夸奖他:“你一直很厉害。”   卫昭虽然知道这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夸奖,可是落在他的耳里,比吃了蜜糖还要甜。他将被子披在清辞身上,将她整个人都掩在被子里,斟酌了好一会,才开口:“我是阿姐的人,孟家的仇就是我的仇。”   清辞微愣,眼底的泪珠聚集在一处,落不下去:“怎么报呀,是、是上头的人啊。”   卫昭就说:“阿姐那么聪明,怎么现在糊涂了呢?”停顿片刻,看她瞪圆了眼,就用指腹去擦她落下的泪:“青州势大,登位指日可待,到时候,伤害过孟家的人,我叫他们一个个都偿还回来。”   “会有那么一天吗?”   “会的,阿姐要保重身体,要健健康康地等着那一天来到。”   清辞的眼睛瞬间亮了,她重重点头:“我等着。”   ****   清辞从前一直压在心底的,就是面对亲人逝世,却无能为力的挫败,以及对于自己的自厌。   本以为她会一辈子窝在小山村里,日日守着曾经的恨意。可没想到,她会有一天离开小山村。也没想到,有一天,她的阿弟会成为很厉害的将军。   这叫她心里有了盼头。   心情好了,身子就好了起来。   碧落将药碗端来,清辞接过,一口喝下。   碧落又接着拿了颗蜜饯给她,清辞摇摇头,让碧落吃了。   碧落笑她:“姑娘现在不怕苦了?”   清辞知晓她在打趣自己,从前她吃不得一点苦东西,必须得要甜的哄着。   现在倒也不必了。   苦口良药,尝得多了就顺嘴了,也就不那么苦了。   “我出去走走,我还没逛过将军府呢。”   清辞去了院子里,她虽穿着男装,胸倒没再束起。   初春,风还是凉的。   她没往外走,只在院子里转着。院里种着大片的迎春花,嫩黄的色,朝气蓬勃。   碧落在旁,她穿长裙,挽着妇人髻。从前是很活泼的性子,经常撺掇着清辞往外跑,一心想着玩,如今也稳重了。   “你跟张常辉是什么回事?”清辞想起那时在兖州遇见的事。张常辉为人憨厚老实,这是她知道的,所以才会主动寻求他的帮助。但后续的事,出乎她的意料。   碧落低头,红着脸:“什么张常辉,我听不懂。”   清辞坐在廊内的木栏上,轻轻踢动双脚,语带不满:“不许瞒我,你从前什么事都跟我说的。”   碧落只好道:“张大哥家境虽然不好,但是他能干。一天能揽好些活,那时我沦落到那种地方,张大哥在里面当过一阵打手,后来......后来他想赎我出去,就去外面找赚钱多的活,后来、后来我的身子给了周川瑞,就再没跟他联系过。”   清辞不是很相信:“一直没联系?”   碧落咬咬唇,道了实话:“他去桐城找到我,我跟他说清楚了,可他又跟着我来了青州,我、我不能再跟他了!”   清辞不解:“为什么不能再跟他,因为他穷?”她点点头:“是有些,他虽然人踏实能干,可你若是跟了他,大概会过苦日子的......”   碧落忙摇头:“不是的!是......是我不干净了,他还是清清白白的,应该娶个干净的姑娘......”   清辞听了她这话,实在是好震惊。她不由瞪大眼睛,去看碧落泛白的脸,好一会儿才重重道:“你这是什么话?你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不干净了?”   碧落讷讷:“我......我被周川瑞强占了。”   清辞更生气了:“不做人的是周川瑞,又不是你,是张常辉说你的?”   碧落道:“没,他没说。”   清辞道:“那就成了,你往后千万不要再有方才的想法,若真这样说,那些纳妾的男子,不成了臭水沟?”   碧落忍忍,没忍住,笑出了声:“姑娘你真会骂人。”   清辞牵住碧落的手,仔细叮嘱:“你若是嫌弃张常辉,就再相看别人,没有相中的,正好留在我身边。”   碧落嗯了声,在心里偷偷补充道:张大哥是个好人,她不嫌他。   清辞在外面走了一圈,心情越发好。回去的路上,竟还小跑起来,她迎着风,脸上带着笑。   碧落在后面追她,追不上,怨她:“姑娘慢些。”   清辞往后看一眼,见她离了自己好大一截,刚要笑。脚腕一歪,倒在了地上。   碧落连忙跑来:“让你慢些慢些不听,如今磕着了!”   清辞仰头,眼里有泪光,她两只手抱着脚,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小声抱怨:“谁知会忽然崴着脚,好碧落,你别说我了,我站不起来,你快扶我起来。”她撑着碧落的胳膊,勉强站起,又道:“千万别让卫昭知道。”   卫昭若是知道了,又会急得什么似的,一点小伤落在他眼里,可了不得。   可院子里那么多双眼睛,还是叫卫昭知道了。   ****   卫昭听到消息后心都快要吓出来了。   他从不知道自己竟然变成如此胆小的人,一听到清辞磕着碰着了,整个心便坠坠得难受。   又满心躁怒,只想将她身边跟着的人都杀个干净才好,怎么这么点事情都办不好?   病才好了,又歪着脚!   卫昭进去时,清辞坐在床上跟碧落说话。   清辞双腿伸直了,碧落在旁往她脚腕上药,捣成汁的草药敷在她的脚腕上。清辞穿着男人的长衫,发髻仍旧高挽在发顶,簪着木簪。她仰着头,冲着碧落笑。   这一幕落在卫昭眼底,扎眼得很。   他停住了脚步,站在外间定定瞧着,好一会儿,胸口被那股气堵着,叫他连喘出的气都带着股酸涩的躁意,他这才往里面走。   他沉着声道:“阿姐。”   两人抬头。   碧落见卫昭来了,将手中的草药放在一旁就出去了。   卫昭坐到碧落坐的位置,拿起草药继续往她脚腕上敷。   他垂着眼一句话也不说,像是在外面受了委屈。   清辞知晓他在魏雄手下,魏雄的大儿子魏原因着手下将军之死嫉恨卫昭,两人关系一直不好。   她就问:“怎么了?”   卫昭看她一眼,想起方才的场景,冷了脸:“没怎么。”   “......跟魏原呢?他私底下可曾找过你麻烦?”   卫昭皱皱眉。   他来青州几月,从未跟魏原说过半句话,二人迎面碰上,也只是擦肩而过,连眼神交流都不曾有。   旁人都道魏原此人心底宽厚,待人温和。但对卫昭,却实在陌生,只记得对方在对战时一幅恨不得活吞他的模样。   卫昭自然不会说实话:“一切都好,阿姐别操心。”顿了顿,又道:“阿姐你的身体一直不好,就是想事情想的,外面有我,府里的事也交给平安,你不用操心,好好养身体,将身体养好了,做什么想什么,都成。”   清辞闷闷嗯了声。   她的身子骨较之往年,确实不大好了。她也没有什么底气反驳,只得缩缩肩膀。   清辞的脚还被卫昭攥在掌心,药都敷完了,还攥着做什么?她往外抽抽,没抽出来。   她有些疑惑,抬眼看他。   卫昭却将头低下,将她那只歪肿的脚放到了他的腿上。清辞本就半坐在床上,身子往后倚。她的一只脚被他抬起放到腿上后,身子就往下滑了滑。   “你,你松开。”   卫昭没听。他掌心热哄哄的,慢慢落在她肿了的脚腕旁,指腹微微用力,捏着她纤细的脚踝慢慢转动。   “我在外行军多年,经常磕着碰着,都学会怎么处理了。我给你揉一揉,好的快一些。”他说的冠冕堂皇,心里也确实是那么想的,可是当真的握着清辞的脚腕时,当他将她的脚放到他的腿上时,心底那股的灼热感慢慢往他头顶涌来。   卫昭红了脸,低头掩盖。   他的指腹仍旧用着力,轻轻转动她的脚腕。   他的手法确实是舒服的,脚腕崴伤后,虽然不严重,但还是会有轻微的痛感。这痛感在卫昭的揉|捏下,渐渐消散。   清辞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他的手很大,即使是放在她的脚腕上,仍旧大。   轻轻一握,就能将她整个脚腕包裹住。   清辞一直盯着他的动作,出了神。   脚是隐|私的部位,轻易是不给人看的。她现下半躺在床上,一只腿稍稍扬起,裤腿从她的脚腕滑落,落到了脚踝往上三、四指的位置。   她的脚放在卫昭的腿上,卫昭的指腹放在她的脚踝处。动作轻轻地揉动。   她心底不自在,往外抽,卫昭就用力捂住:“阿姐别乱动,这手法要做够一刻钟的。”   她只好嗯了声,露在外面的五根脚趾头蜷缩起来。这一刻钟实在漫长,比一个时辰还要长。   清辞在心里想着。   她先前生了一场大病,如今才刚刚好,却将脚崴着了。卫昭心里着急也是应该的,他或许没有意识到这行为的不当之处。   要不要提醒他?   可她又想起先前卫昭说过对她有心思的话,会不会她说出来,他就多想了?   还是不要说了吧,就只有一刻钟,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清辞等了好久,卫昭还没停手:“一刻钟还没到?”   卫昭道:“快了快了。”   又过了一会儿,清辞睁开眼睛,强忍着睡意道:“我已经好很多了,不疼了。”   卫昭淡淡应了一声,又过了一小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将手松开。刚要说话,却听见清辞的呼吸声,她已经睡了过去。   清辞对他毫不设防,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卫昭哭笑不得。   他又在旁站了好一会儿,定定瞧着她的脸。终究是没忍住,在她额头上落了一吻。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第60章 、第 60 章   卫昭的唇落下去。   这是他想了许久, 一直都不敢做的事情。他从前只敢轻轻地擦擦她的发丝,起先还能借此遏制心底的欲|念,后来就不管用了, 他想要的更多。   他停住了, 不敢乱动。   心里胡乱想着, 阿姐忽然醒来该怎么办呢?又想, 只是额头而已,他的唇落在上面, 丁点感觉都没有的。   是啊, 一点感觉都没有。   卫昭抖着唇,他的目光挣扎许久, 终是落在她的唇上。   她如今身子养好些, 脸颊的肉回来了,唇泛红, 她在睡梦中轻轻喘|息, 一呼一吸间, 胸|脯也随之起伏。   他连呼吸都屏住了, 视线僵硬在她的胸|脯,那里没有从前那般平坦, 陌生得让他舍不得将视线移开。   ......这样不好。   他在心里劝诫。   ......你这样, 跟登徒子有什么区别?   他暗暗骂了几句, 可视线就是不听使唤, 连他的身体都不听使唤了。   卫昭咬住唇,用了力, 可他感觉不到疼,只能感觉到脑中,那拼着一股劲使劲往上涌的冲动。   他一边骂着自己, 脚步却往前走。渐渐地到了床边,他的腰再度弯下去,浑身紧张得只能听见心跳声。   “怦,怦。”   一声快过一声。   他落下去。   在他曾经暗自想过无数次的地方。   卫昭睁着眼,他的脸憋红了。   眼眶里溢出水雾,又羞又激动又紧张。好一会儿,他才起身,背对着清辞,不停地用手扇风,始终浇不灭那热气,他索性出了屋子。   在门口站了许久,他才回神般,用指腹轻轻地碰碰嘴角,笑开了。   ****   屋内。   清辞睁开眼,脸色因为恼怒红了。她咬住唇,好一会儿,泄气似的将脚腕上他敷上的草药全部抹下去。   仍觉得不解气。   她睁大了眼,瞪着窗外离去的绯色背影。   翌日,卫昭来屋里吃饭,清辞没理他,神情恹恹,话都不愿多说。   卫昭还沉浸在昨日偷亲的窃喜中,一瞧见清辞脸就先红了,怕她看出什么端倪来。只低着头不敢乱看,用完饭,他往外走时才不舍道:“我很快回来。”   清辞淡淡嗯了声,目送卫昭离开。   吃完饭后,清辞将平安叫进了屋内。   清辞想起昨天的事情心里就犯愁,她问:“你可知道城里有哪家的姑娘是适龄的?”   平安想了好一会儿,将适龄的女子说了几个。便道:“姑娘问这个做什么?”他刚出口,就拍了脑门一下:“瞧属下这脑子,是为了给将军说亲吧?”   清辞点点头:“卫昭如今也有十八了,已经是很大的年纪了。他又有了自己的府邸,府里没有女主人可不行。”   平安点头:“姑娘说得正是呢,将军成日练兵,有些事情想不到,属下也没想到,这件事还是要靠着姑娘。”   清辞曾经给卫昭说过一次亲,当时卫昭发了好大的火。   她也是不愿意干这个活的,可是卫昭年纪越来越大,先前还只是嘴上说说,现在越来越过分了,竟然都动嘴了。   她又恼又气,恨不得当面骂卫昭几句。   清辞道:“你先留意着有哪家的姑娘是适龄的,别跟卫昭说。”   平安应声,面露犹豫,有些话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卫昭如今是大将军,自然少不了人巴结讨好,有送金银珠宝的,也有送美妾的。将军并未吩咐他是收还是不收,去禀告,只得了句是好东西就留下。   自然也留下美妾。   清辞见他还不走,就问:“还有什么事情吗。”   平安一咬牙,也不管清辞如今还是个姑娘,心想着将军的事情是很重要的。常年练兵的武将,火气最大,身边没个女人怎么行呢?他就将美妾的事告诉了清辞。   清辞听了,只说了句知道了,就让他退下去了。   ****   清辞去了齐桂明的房中。   来了青州后,齐桂明不必藏着,可以光明正大地外出。   她每日都去街上,有时坐在马车里观望一整天,有时会去店铺买东西,她隐隐约约有一个想法,正准备找清辞商量,却见她来了。   只是脸色不太好。   齐桂明问她:“......怎么了?”   清辞让人都出去了,这才道:“我当卫昭是亲弟,可是他却不是那么想的......”   齐桂明面露诧异:“这件事,你很早就知道了,为此烦恼好一阵。”   清辞点点头,在屋里来来回回转了几圈,仍无法消除内心的烦躁,索性坐下,泄气般垂下双肩:“我是早就知道了,可我只当他是胡闹,我以为时日长了,他就没了那些心思,可、可昨日,他......”   齐桂明脸色稍冷:“怎样?”   清辞指指自己的唇,脸颊烧红了,是被气的。她瞪大了眼睛:“简直是胡闹嘛,他趁着我睡觉亲的,打量我不知道呢。”   齐桂明松了口气,方才见到清辞羞恼的神情,她以为卫昭用了强硬的手段。险些就提刀去找他了。   她心里冷冷哼了声,果然是个小孩,亲都不敢正大光明,偷偷摸摸的。生怕被发现似的。   她安抚了清辞几句,清辞仍在面前来回晃着,齐桂明就道:“你讨厌他?”   清辞摇摇头,又点头:“我只当他是弟弟。”   齐桂明默了默:“你当真不会喜欢他?”   清辞坐直了身子,面朝齐桂明。她也不知为何,每每在齐桂明跟前,总觉得自己是个小孩,愿意将烦恼说出。她认真点点头:“卫昭是我在他十岁时遇到的,我将他带回家,就是当成弟弟来养的。”   齐桂明明白了,这才道:“为什么不搬出去呢?”   齐家是远安县的商户,是富商。   齐桂明从小耳濡目染,对于经商一事,也是知晓一二的。如今她离了家,对男人也只剩下反感,岂会心甘情愿嫁给一男人为他生儿育女?   且她长久住在将军府,终究不是长远之策。她与卫昭并无关系,白吃白喝始终不好,且她也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   齐桂明平日与清辞交好,那时她做了好些簪子给清辞和碧落,她们二人都夸好看。   连她也是觉得好看的。   且清辞画的样式新鲜又独特,若是以清辞的点子,加上她的手艺,开一间首饰铺,岂不是很好?   她这几日一直在想这件事情。又怕清辞不愿,毕竟商户是最低等的,她已是将军义姐,岂会在乎这点钱。   没想到,老天都在帮她。   清辞既然不喜欢卫昭,想要卫昭放弃这个念头,最好的办法自然是两个人离得远远的。   见的面短了,感情自然就淡了。   齐桂明将她的想法说出。   清辞听了,眼睛亮了。   她们二人一合计,第二天便去了街上。   齐桂明说:“这里是人最多的地方,咱们要开铺子,就在这里开。”   这里是西街,人员往来众多,街道两侧就有许多林立的商铺。各式各样,城内最大的酒楼就在此处。   只是铺子却不好找。   她们二人在外面转了一天,一无所获。   清辞打起精神,道:“要不,去别的地方瞧瞧?”   这里实在是找不到可以租用的商铺,他们两人只好退而求其次,去了后面一条冷清的街上,终于找到了一家。   店主人是卖女子用的钗环首饰,兼有胭脂水粉。但这条街偏僻,没有人员往来。生意早已经做不下去,如今听着有人来买,自然愿意。   很快就将价钱商定好,连着铺子里的钗环首饰一并低价卖给了清辞二人。   交了钱,这间铺子就是她们的了。   清辞在铺子里走动几圈,瞧着摆在外面的几根簪子,道:“这里人本来就少,可你瞧店里的簪子,式样太老气,年轻女子不会来买,年纪大的也不舍得花大价钱买这样一根簪子的。”   她手里拿着一根中规中矩的银簪子。簪头只是雕刻了一朵花,并无太多的新意。   济阳是青州都城,这里不乏权贵子女。   女子大都爱金银珠宝,权贵子女的妆奁更是有大把大把的首饰。纵有再多,她们也不会将钱浪费在普通的首饰上。   齐桂明点头,又道:“你瞧这铺子不光有首饰。除了脂粉,还挂着几件衣裳并几匹布,东西太杂了。”   二人在新租的铺子里谈了一下午,决定要卖只卖钗环首饰,别的一概不涉及。又将店名定为“蒹葭”。   她们将初步的事宜商谈好,已是夜深。   租房的事暂且不急,回府后,清辞没回自己院子,去了桂明房中。   卫昭差人来找她,被清辞打发走了。   她现在正是兴奋时,跟桂明在屋里又熬了一会儿。桂明是知道清辞的身体的,没让她再熬下去,让她回去睡了。   卫昭这几日脸色不好。   他问:“姑娘呢?”   平安使劲将头低下:“姑娘出去了。”   “又是跟齐姑娘?”   平安飞快点头,余光瞧见卫昭已将手放到了腰侧的大刀上。眉眼沉沉,仿佛乌云滚滚,骇得他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好一会儿,卫昭才道:“出去吧。”   平安立马跑出去。   他越想越不明白,将军这几日的火气怎么这么大?他正是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忽见迎面走来一女子。   那女子是青州牧的二子,魏超送来的。容貌堪称绝色,身段妖娆,他愣愣瞧着。   女子叫青瑶,她对平安行了一礼:“魏二公子送妾来,是服侍将军的,可妾连将军的人影都瞧不见,”她边说,边拿出银子,“劳烦您帮帮忙,让妾见将军一面。”   平安心思一动。心里想着,或许将军的火气正需要青瑶来降,他没收钱,见着青瑶相貌好,便以为近了将军的身,就会被将军宠爱。   索性卖个人情,将她带去了将军院里。   青瑶来总要有个由头的,平安想起前些日子,清辞说起过要给卫昭说亲的事。   那时他也对姑娘说了给将军安排侍妾的事,姑娘是默认了的。他心下有了主意,这几日将军待姑娘也是冷言冷语,便想着正好借此也缓和下两人的关系。   他贴着门框,小声说:“将军,姑娘让属下给您送个人来。”   他开了门,让青瑶进去,他随后跟进去。   卫昭正生着闷气,他这几日心情忽上忽下的。   前几日刚因为偷亲窃喜,这几日就连阿姐的影都摸不着。叫他心里郁闷极了。   乍一听平安的话,立马从塌上弹起,只听着“姑娘吩咐”这四个字,大步往外冲。   青瑶见了急匆匆的卫昭,羞得低下头,娇滴滴喊一声:“将军。”   卫昭蓦地往后退一大步。   盯着青瑶看了好一会儿,又去看咧着嘴笑得正欢的平安,问道:“谁吩咐的?”   平安道:“姑娘。”   “哪个姑娘?”   “孟姑娘,将军的阿姐!”平安满心欢喜,心想着又做了一件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平安:好心办坏事   清辞:我做了什么,你这么对我!   平安:想让您跟将军和好   清辞:谢谢您了 第61章 、第 61 章   铺子是现成的, 里面的东西全部都要换新的。   钗环首饰也没有,要现做。   这样一合计,至少要再等半月左右。   二人并不着急, 清辞负责将花样画出, 齐桂明则对此稍加修整, 将其做成簪子。   二人又将碧落拉了来, 随着齐桂明一起学。三个人的速度终究是快不少,一整天下来也不觉得累。   这几日, 她们干脆宿在了齐桂明的院子里。不知不觉已过去了十日, 她们准备的也差不多。   齐桂明旧事重提,询问清辞房子的事。   齐桂明想要出去, 是因为将军府跟她没有半点关系。她住在将军府, 是寄人篱下,也不自在。   清辞则是想躲卫昭, 两人因为住房商议时, 碧落犹豫一会儿, 才说:“张大哥一家就住在西街后的胡同里。”   张常辉住在西胡同。   离着西街近, 到“蒹葭”几步路的功夫。他家租了一整个院子,父母住一屋, 他自己住一屋, 还空了一间屋子。   他是准备将来买下现在住的房子的。   来了青州后, 他并没有闲着, 找了几份活,虽然累, 却能拿着钱,越发有劲。   听了碧落的话后,他二话没说就开始打听。并没有打听到, 他家现在住的这个,靠的还是祖上的老脸。那人跟张常辉的曾祖父交好,这才得了这个落脚地。   张常辉道:“我实在没打听到有谁家出房子的,要不这样吧,当铺老板人好,我在他那儿干了好久的活,晚上就留在那里,你们姑娘家住在这儿,也就不用避讳了。”   碧落犹豫:“这怎么行。”   张常辉笑笑:“行的!我每日光路上来回就要费好些功夫,如今留在铺子里,还能多赚点钱......”他话头一转,小声道:“我不乱花的,钱都攒着的,前个数了数,有......”   碧落忙道:“你的钱,跟我说什么?”   张常辉以为她嫌弃自己,面露失落,还是道:“是少,但我会努力赚的!”   碧落丢下一句“知道啦”就小跑着离开了。   清辞等人知道了这个事,便和齐桂明商量着,不如将张常辉招进铺子里。   不识字不打紧,他人老实又是摸得清的人,总比找不知道什么脾性的人来强。   左右有她们,随时看顾着。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这天,清辞在齐桂明屋子里瞧她做出的簪子,平安来了:“姑娘,将军正满屋子找您呢!”   清辞有好几日没见过卫昭,闻言,有些不自在。她坐着不起身,视线从平安的身上移开,落在桌上的金簪上,视线飘忽不定。   平安又重复了一遍。   清辞这才开口:“......什么事。”   平安苦着脸,一幅快要哭了的模样。   自从那天,他将青瑶带去将军面前之后,将军总找他的茬,有时他在将军旁边打盹,一回神,就见将军盯着他,似笑非笑。让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后背涌来,阴恻恻的。   他曾试探着询问过,可将军一句话都不多说,最多问一句“姑娘在哪”,他都一一答了,可将军的脸色越发不好。   平安人不傻,时日长了就咂摸出了。   从前当姑娘是大爷,没乱想。   现在则是不乱想都不成了。   天底下可没有当弟弟的整日问姐姐的行踪,晚上还在她院子里留宿。   说将军没有别的心思,平安是一百个不信的。   想清楚了这一茬,平安就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刮子,怎就办了那样的事呢?   平安道:“姑娘这几日没回屋不清楚,将军这些日子整日唉声叹气,饭不好好吃,觉也睡不着,外头又有一堆事等着他办,属下瞧着都心疼。他每每从外面回来,头一个找姑娘,可姑娘总不在,眼见着人越发瘦,精气神都没了......”   他说得不假,都是事实。   但卫昭找清辞,不是为这个。   今日碧落在院子里收拾包袱时,被平安瞧见了。平安自从知道了将军的心思后,对清辞的事格外上心,瞧着碧落怎能不上去问?   这一问,被震到了。姑娘竟然想要搬出府去,这还了得,忙告诉了将军。   将军知道后,脸色都阴了,让他来齐姑娘院子找清辞。   “姑娘快随属下回去看看吧,也劝一劝将军。”   清辞听到这话,就坐不住了,跟着平安去了卫昭院里。   推开院门,卫昭正站在院里,果然瘦了许多,眼神没了往日神采,明明日头高照,他眼底却沉沉如黑夜。   “阿姐。”他叫了一声。   清辞蓦地停住脚步,站在院门口,明明想要往前走,可身体却不听使唤,站在原地。   卫昭没动,也没再说话,只是站在院里看她。   好久,清辞才将目光落在他身上。掩在袖里的手攥起,有些不知所措。   眼前的卫昭还是从前的模样,可清辞知道,已经变了。她放在心上,当成亲弟养大的卫昭,不仅对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且并不悔改,反倒趁她睡时偷吻。   这让她心底聚了一团怒火,又羞又恼。她的指尖掐进肉里,迎着他的视线往前走了几步,叫他:“弟弟。”   卫昭突然笑出了声,他让旁人都退下去。走到清辞跟前,伸出手,却见清辞往后一退。他的手僵住,好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收回,道:“饭菜都备好了,阿姐好久没陪我一起吃了。快进来吧,都要凉了。”   清辞不疑有他,进了屋里。   卫昭随后进去,将门关上,坐在她对面。   两人吃饭时一句话没说,从前卫昭总说个不停,现在却低着头,筷子在面前的碗碟里动动,入他口的食物并不多。   清辞观察了许久,才道:“怎么不吃?”   卫昭垂头,他没说话,只是动动筷子,往嘴里放了一口,又慢悠悠吃了两三口,彻底将筷子放下。   “阿姐开铺子了?”   清辞做这些事没瞒着卫昭,因此并不惊讶,她点点头,道:“再有三五日就能开张了。”   卫昭嗯了一声,忽然开口:“阿姐怎么不跟我说,”他笑了一声:“我还是从别人嘴里知道的。”   清辞心里本就是压着一口气,这些日子做的所有事情从没跟卫昭说起过。   她也曾设想过,照着卫昭的性子定然会生气的。可他只是态度平静地问出来,让她微微惊讶。   清辞道:“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告诉你。”   卫昭脸色沉下去:“所以往后,阿姐有任何事情,都不会跟我说了,对吗?”   清辞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有些不耐烦,出口的语气就不算好。   卫昭这几日并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竟然惹的阿姐不来见他,连饭也不一起吃,这本就叫他惶惶不安。后来又听她还要住到外面去,整个人都仿佛坠进了冰窟。   他日日想,到底哪里出了错。   阿姐肯定是生了他的气,否则不会不来见他,甚至开了铺子也从没跟他说过一句。这很不对劲。   他就想起那天他趁着阿姐睡时做的事,会不会被她发现了?   越想越觉得是因为这个。   所以阿姐讨厌他了,是吗?   卫昭暗暗想,肯定是了。   清辞的话出口就有些后悔了,她虽然不喜那日卫昭做的事情,可到底还是心疼他的。眼见着他因为方才的话露了失落的神色,她心里也不好受。   “我是想着,你在外头已经有很多烦心事了,我就没必要再说出来让你知道......”她又补充了几句。   卫昭却仿佛没听见,他看了眼窗外黑沉的天色,忽的问道:“那天,阿姐醒了。”   “......什么?”清辞一开始没明白,见卫昭一直盯着她的嘴巴看,忽的明白过来,脸颊在他的视线下慢慢红了。眼神却溢出羞恼,“我不知道。”   卫昭就确定了,他的视线没移开,从清辞红着的脸到她瞪圆的眼上,对视片刻,他心底却沉沉似水。她几日不见他,不正是说明了因为那件事厌恶了他吗?   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自暴自弃地想着,眉眼耷拉下去,眼里神情不辨,好一会儿,他才道:“阿姐就这么讨厌我?”   清辞偏开头,没说话。   卫昭一脸懂了的神色,他走到清辞的身旁,不顾她的反抗,强硬地拉起她的手出了房门。   步伐匆匆,去了清辞的屋里。   清辞挣扎许久,到了她的屋里才将手挣脱开,卫昭的脸色很不好看,她心里升起了些许害怕。   卫昭走到木箱旁,打开,里面空荡荡的,衣裳已经被碧落收拾好放在包袱里。   “阿姐连自己家都不要了吗?你是开了一间铺子,可是那铺子就在西街,从西街到这里,也不过一会儿的路程,阿姐却合计着跟人在外面租了房子。要不是今日被平安瞧见了,阿姐打算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卫昭一脸气极的模样,大喘了几口气,捂住胸口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他来回走动了好几圈。一会儿指指空荡荡的木箱,一会儿又去翻她床上的东西。   “阿姐连日常用的东西都搬走了,是准备往后都不回来了吗?这里难道不是你的家吗?你......”   卫昭抬起袖子,狠很擦了一把脸:“你到底有多讨厌我!”   清辞久久没说话,盯着被他翻乱的屋子,越发生气。   屋子是她的屋子,木箱里装着她常穿的衣裳,床边也放着好几件日常用品,有些还是比较私密的。   可卫昭不仅能准确地找到东西都在哪里,甚至当着她的面将东西全都翻乱了。   半点避讳都没有。   清辞声音冷冷,努力压制怒气:“......你说我讨厌你?卫昭,你好不讲道理。你十岁时,我将你带回家,你叫了我八年的姐姐,在我心里,你跟我的亲弟弟是没有任何差别的,可是你都做了些什么!”   她伸出手,颤抖着指着他:“你趁着我睡觉做过些什么?我不说,只是想当成什么都没发生,你若不这样,我会出去住吗?卫昭,你是我的弟弟!永远都是我弟弟!”   卫昭红着眼瞪她。   此刻的清辞在他眼里无情极了,他恨不得上前将她的嘴堵住,让她再也说不出那些伤人的话。   “我们不是亲姐弟,为什么我不能喜欢你?”卫昭垂着头,双肩仿佛失去了力气,塌下去,他喃喃道:“我喜欢你,让你这么恶心吗?恶心到恨不能再也不见......”   清辞最看不得卫昭委屈了,他快要哭出来的模样。自从他长大后,一直坚强,遇见了事都是自己扛着,从没像现在这样,仿佛被打击狠了,整个人都蔫了。   可她还是点点头,道了句:“是,你不能喜欢我。”   卫昭重复一遍:“我不能喜欢你......”他低着头,身子无力地软下去,蹲坐在地上,好一会儿才将头抬起来。他的眼球彻底红了,那双向来灿烂的眼里,再没了往日见到清辞时由心底发出的欢喜,黑压压得如同窗外的夜晚,又沉又冷。   清辞被他的视线盯着,打了个颤,她抿抿唇,强撑着底气道:“卫昭,你好好想想。你若是想明白了,我只当过去什么都没发生,我们还是姐弟......”   她实在受不了卫昭此刻的模样。也蹲下身子去,伸手握住他的手,轻轻道了句:“你别哭,你叫我一声阿姐,我永远都是你阿姐。我也不想离开这里的。”   卫昭的视线依旧没动,阴恻恻的,好一会儿,他弯弯唇,露了个放肆却悲凉的笑:“......你好不讲道理。”   若他能控制自己的心,岂会到了今天的地步?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稍后更新~ 第62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清辞蹲在卫昭的面前, 本是想着安慰他一番,可他的泪水止住了,眼神却渐渐的, 由委屈转而变得凶狠。   她离得卫昭近, 近得连他眼底的情绪看得分明, 正是因为这个, 她的后背攀上冷意。   身子僵住,刚想往后退去, 却被卫昭推倒在地。她的头落到了他的掌心, 整个人都是蒙的。   不容清辞多想,卫昭已经俯下身子, 狠很落下。   这算不得是吻了, 他重又急,认准了她方才说出那些让他恼怒话的地方。他的力气本来就比清辞大许多, 一只手垫在她的脑后, 另一只手则压着她的手腕。   清辞挣扎片刻, 很快便被唇上的疼抽掉了全部的力气。她啊了一声, 眉头紧接着蹙起。   她是怎么也想不到,卫昭会突然将她推倒, 虽然并没有磕着, 可还是吓了她一跳。   “你, 你起来!”   卫昭不听, 他粗粗喘着。视线如同锋利刀刃,落在她的脸上, 割得她生疼。   她眼底涌出怒气,回望着卫昭,手腕动了动, 仍抽不出,“卫昭!”   卫昭充耳不闻,原先的狠意退去。在清辞冷冷的视线中,他再次大胆地重复先前所为,只是这次要慢一些。   他的睫毛长长的,如同柔软的羽毛,在她的鼻尖滑过,又落在她的脸侧,接着是下巴......   清辞眼底的冷意越发浓。   她抿紧了唇,心底只余阵阵失望,想要挣脱开,却苦于力气不敌,只能任由他为所欲为。   她又狠很念了一遍卫昭的名字,他这次到是听进去了。愣了愣,而后将脸垂下。   啪嗒,啪嗒......   他的动作停住。   清辞心底往上涌的怒气在他渐渐变大的抽噎声中,蓦地停住,她躺在地上,双手被卫昭抓着。而卫昭则停止了先前的动作,将脸埋在她的肩膀处,哭声小小的。   她的头有些疼:“......你哭什么?”   卫昭起先没说话,肩膀却开始抽动。   清辞皱紧眉头,沉声又问了一遍。她的肩膀被他的泪水打湿了,冰凉凉的,叫她心底的怒火也被浇灭。她呼口气,又问了一遍,这次语气要平静许多:“为什么哭?”   她的语气一软,卫昭的哭声更大了。他的鼻子也抽了几下,也不知落在肩膀上的是不是单单只有泪水。   清辞胡乱想着,好一会儿,卫昭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别,别讨厌我,求求你了......”他哭得好难过,一遍遍重复:“阿姐,我真的好喜欢你,你说讨厌我,我、我就生气了......”   清辞面无表情,她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情绪面对他。明明他做的那些事情,足够让她生气,可一听见他用委屈的语调喊她阿姐,她那些积压在心底的气就莫名其妙消散了。   她道:“别哭了。”心里想着,她都还没哭呢。   卫昭抽噎的声音继续传出:“我不后悔......”沉默片刻,他又道:“要是回到方才,我还会亲阿姐的。”   清辞等了好一会儿,等他的哭声变小,就说:“你起来。”   卫昭慢悠悠地起身,将手伸到清辞面前,想将她拉起来。清辞没握上,双手撑着地面站起身来。   “你出去,我要睡觉了。”她的脑袋乱哄哄的,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卫昭。索性将他往外赶。   卫昭却不动:“方才......”   清辞背对着他:“你再不走,我真的要生气了。”她这句话说得半点威胁都没有,偏卫昭听了后白着脸,慢慢往门口走去,他道:“阿姐你让我好好想想,那你也该好好想一想,为什么不能喜欢我。”他将喉咙里那句“我可好了”咽下去,站了小会儿,才转身走了。   清辞呆呆立在床前,一直没动。   她回想着卫昭临走前说得那句话“为什么不能喜欢他”。她也在心里问自己,可是这有什么为什么,她把他当成阿弟,就是这么简单啊。   她长长叹了口气,打了盆水将脸洗干净。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收拾好一切,她躺在被里,久久睡不着。   她一直想着方才的事情,有生气有难过,却独独狠不下心谴责他。   ......都是你纵容的。   清辞在心底暗暗想到。好一会儿,才睡过去。   ****   次日卫昭来时,扑了个空。   清辞人已经走了,让院里的婢女给他带的话。她说去外面住几天。末了,还严厉地威胁他,让他别乱来,否则连姐弟都做不成。   卫昭本想一把火烧了那铺子的心歇了,每日都焦躁不安。因为记着她的话,也不敢偷偷去找她,一面骂她心狠,一面又盼着快点见到她。   折磨得人又瘦了一圈。   清辞到是自在了不少,本以为要烦躁好几天,可开业的事一忙起来,她根本没有闲心去想别的,就连卫昭都被她抛在了脑后。   晚上则跟桂明碧落睡在一张炕上,说不完的话,每天忙碌又充实。叫她很快就将那日的烦恼忘记。   这样过了五六日,平安跑来了。   平安一进门就吆喝着“不好了,不好了”,得了齐桂明一个白眼。   平安没瞧见,自顾自说着:“姑娘,您快回去看看将军吧,他不行了!”   这句话着实吓人。   别说清辞,就连院子里的人听着都被唬了一跳。   张母知道卫昭,曾经在一个院里住过,就担心道:“怎么了,慢点说。”   平安喘口气,这才开始说。   卫昭还在兖州时,与青州军多次交战,曾在一次战役中,将魏原麾下的一位将军杀死。   至此,不仅得了魏原的恨意,那位死去将军的家人也恨他入骨。得知卫昭被封为大将军后,更受不了了。   碍于青州牧这才没动手。可也一直再找机会,要报仇雪恨。是人,总会有露马脚的时候。   这不,就让他们找到了。   卫昭这几日不知道遇见了什么事,心情一直不是很好。正巧这日遇见了一群人当街闹事,原来是两家的马车都想先行,偏没有一个让的。   其中一家人就是已故将军的妻子何氏。   两家人当街闹起来,纷纷动手。   卫昭就在这次争执中,将何氏身边的婢女失手砍死。   这下子惹怒了何氏,正巧何氏的兄弟们都在旁边,就动手跟卫昭打起来。   几个人动手没有轻重,卫昭当场晕过去。还是二公子魏超听到风声赶来,这才将这场风波平息。   只是卫昭回去后就不停吐血,至今还在床上昏迷。   清辞一听,人已经恨不得立马飞奔回去。   齐桂明却道:“将军一直威猛,一人抵千军都是行的,怎么就轻易被人打晕了?”   平安哎呦了一声:“齐姑娘您真会说笑!那么一群人,单打将军一个,能不受伤才怪!”   他们说话间,清辞已经跑去门口,骑上平安来时的马就没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留言掉落红包~ 第63章 、第 63 章   一路上, 清辞渐渐平静,等平安追上来时,问他:“卫昭是怎么伤到的?”   平安苦着脸道:“被何氏的兄弟打的!”   清辞垂眸, 又问:“没人拦着吗?”   平安就说:“姑娘也是知道的, 赵将军是被咱们将军杀死的, 赵将军的家人素来跟咱们不对付, 今日让他们找着机会了,怎么不狠狠地出口气呢?”他说着便哭出来:“齐姑娘说得是不假, 将军厉害, 可是再厉害,他一个人也难抵众人!”   平安被吓坏了, 骑在马上, 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抬起拭去脸上的泪:“属下是个不中用的, 只会零星半点防身的功夫, 那日只我跟着将军, 若不是这样, 也不会被人欺负......”   清辞沉默片刻,撂下一句“快回吧”就先走了。   赵将军是寒门出身, 得魏原提拔才一步步升至将军。   他的妻子何氏也是普通人家, 有三个弟弟, 皆是游手好闲之辈, 得了赵将军这个姐夫的便宜,才在营中挂了闲职。   按理说, 就算他们有三个人,卫昭也是不会落在下风的......   怎么如今却伤的这么严重?   ****   卫昭躺在床上,上衣未穿, 从右肩到他左侧的腹部缠着白布,有血渗出,染红了大半。   不止如此,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被人打狠了。   他双眼紧闭,唇泛白。   清辞推门进去,就看见这副场景,心下有再多的疑问都消了,快步上前。   平安跟着也近前去:“将军身上本来就有伤,战场上被人刺了一剑,一直瞒着姑娘,不肯跟姑娘说。好不容易快要养好的伤口,今日又撕裂了......”   清辞一看,果真是这样。他胸口稍偏的位置,血痕最重,她的手掌在上面虚虚地放着,好一会儿才敢落在未被血染的白布上,指腹动了动,神情微变。   平安还在旁边说:“将军昏过去时,还在喊姑娘的名字,方才郎中来看,血流了好多,属下看着就疼,可将军一声都不吭,一直看外面,”他抹抹眼泪:“属下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嘴上不说,可我常跟在他身边看得最清楚,他在想姑娘呢!”   清辞垂着眼,视线模糊。   她的指腹仍旧不停地动着,少年灼热的皮肤隔着一层白布烫得她指腹微疼。   她道:“郎中怎么说的?”   平安叹口气:“说将军命大,若是再晚几刻,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了。”   清辞眨眨眼,泪珠滚落。   平安一直低着身子,见清辞的视线一直落在卫昭身上,这才敢偷偷打量下。   他说的话半真半假。   将军伤的确实很严重,但到不了他说的地步,顶多就是疼点,多养几日罢了。   可他心里着急,眼看着姑娘跟将军两人闹了矛盾,姑娘竟然还搬出府里去,将军为此每日都没有好脸色,动不动发火,他看着也着急。   索性趁着现在,将情况说严重些。   平安就道:“姑娘,您别嫌属下多嘴,自古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将军待姑娘的心意,我们外人看得最清楚。姑娘生病时,将军日夜不离,人也跟着瘦了一圈,但凡姑娘想要的,哪怕是随口说的一句话,将军都能给您弄了来......”   他见清辞在听,越发来劲:“姑娘待将军,自然也用不了属下多说,既然两人都是真心为着对方,何苦要闹这一出呢?让我们这些人瞧见,心里也急啊......”   清辞一直在听着,好久,她叹了口气:“你说的,我都知道了。”   平安应了一声。   清辞就让他出去了。   平安临走前,往回看一眼,就见姑娘轻轻地握住了将军的手。他忽然笑开,放心闭门而去。   ****   清辞一直待在卫昭房中,临到了晚上,卫昭才慢慢醒来。   清辞忙将水递到他唇边,轻声道:“先喝点水。”   她单手扶着他的头,另一只手将水碗往他唇边送。卫昭人刚醒,有些虚,眼神也发散,起初有些迷茫地落在清辞脸上,任由她往嘴里送了口水,又连喝几口,眼神才慢慢聚焦。   卫昭啊了一声,被呛到,咳嗽起来。   清辞刚动,想着将水碗放下,再来看他,他却咳得更厉害,抓着她的手腕不松开。   他道:“别,别走。”   清辞只好端着,用空着的手拍拍他的后背,有些无奈道:“我没说要走,我是想着将碗放下的,你还喝吗?”她将碗往他唇边递了递,卫昭的视线一直落在清辞脸上不移开,就这她的手喝了大半碗水,才摇摇头。   清辞这才将碗放下,仔细打量着卫昭。   卫昭刚醒来,失血的缘故,脸色没以前好了,有些苍白,唇色也淡。   他用手支撑着身体,半坐在床上,努力往清辞身边移。   ......都受伤了,还这么些小心思。   清辞见他这样心疼,就不想再找他的不自在,抓着他的胳膊,小心避开他的伤口,让他重新躺在床上,见他还想挣扎起身,沉声道:“老实躺好,我有话问你。”   这语气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卫昭方才还满眼发亮,此时微微黯淡,低声嘀咕:“别问了吧......”   清辞没管他的话,仔细盯着他的眼睛:“你实话跟我说,怎么伤到的。”   清辞是了解卫昭的,他不是个能吃亏的性子,也不是个只会绣花功夫的人。   他自小力气就大,长大后越发厉害,这些年在兵营里,本事见长,就是高岩都打不过,更何况几个连绣花功夫都不会的男人?   这样的,就是再来十个卫昭也是能打得过的。   可他不仅没打过,还受了很重的伤,重到现在躺在床上浑身力气都没了。   病恹恹的。   清辞的语气发冷,像质问。   落在卫昭的耳中,让他的心往下沉,直到沉到了最低,他听到“咚”的一声,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疼痛。   他压在心底许久的爱意,日日期盼的想起阿姐就开心得冒泡的小心思,在他将心剖开给清辞看后,得来的却是她毫不留情地拒绝。   她甚至还离开了府,再不要他了。   他又酸又疼,眼神渐渐由失落转而发狠。   “阿姐是怎么想的?我是故意将自己伤成这样,来讨你的同情,你是这么想我的吗?”   他笑了一声,笑声嘲讽又自悲:“他们有兄弟姐妹,亲人死了,全都恨上我,恨不得让我也死了,那群人再多,我动动手,他们根本近不了我的身,可我根本动不了,阿姐你知道吗?我难过,我的阿姐不要我了,我就算被打,就算被打死又能怎么样呢?没有人会心疼我的......”   他忽然产生了一种想法,若是清辞不要他了,那他在这个世上就只剩下他独自一人,孤零零地活着。   或者,连活也不要了。   卫昭说着,慢慢将视线从清辞脸上移开,落在了被烛火照不到的黑影里。   他垂着眼,眼下被亮光照出大片阴影。眼色漆黑,唇角由自然的闭合,慢慢勾了上去。   他低低笑了两声。   “你要不想留,就走。何苦来看我呢,你一直觉得我恶心,也不必留在这儿......”   清辞果然起身,慢慢走了。   脚步声落在他的心上,像一把重重的刀子,一下又一下要将他整个人剜干净才算完。   藏在被下的手紧紧攥起,他突然抬眸,眼神凶狠得恨不得要将她吞下去,直直地盯着。   她果然......她果然......   他重重开口:“你站住!你站住!”他气得从床上起身,被子被他拂落在地,哭喊着道:“我不许你走,不许你走!”   清辞背对着卫昭,叹口气。   心想着,果然果然,他说得再好听,可是心里想的却不是那么回事。又想,他的性格竟然成了这样,她只是拒绝了他的心意,他却以为她不要他了。   可她分明说得很明白,姐弟还是姐弟。   他却像没听到似的,被人打了也任由自己受伤,这样的性子,与疯子何异?   清辞没停下,继续往前走,将门打开。   后面卫昭像是疯了,大喊大叫,只听砰的一声,又有东西从床上被他扔下。若不是他现在身子虚得连床都下不了,估计现下早已经跑来将她抓住了。   “平安,将军醒了,你吩咐厨房的人送碗热粥来。”   平安应了声,面露犹疑:“里面是什么声?”   清辞道:“没事,你去忙你的,不用管。”   平安走了。   清辞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一直没动。静静待了好一会儿,才提步往屋里走。   进了内间,就瞧见满地狼籍,他的被子、枕头、换下的衣物都散在地上,还有床边的木匣子也倒在地上。   卫昭见她没想走,目光躲闪,红着眼辩解道:“我,我不小心碰着的......我以为你要走,我,我不是故意的......”   清辞将东西全都拾起来,放好。搬了个木凳,坐在他床的对面,看着卫昭不说话。   卫昭方才是气血上涌,让他没了思绪。   现在被清辞冷冷盯着,并不为刚才的事情心虚半分,但还有些不自在,他垂垂眼,又抬起,低声唤她:“阿姐?”   清辞不冷不热地嗯了声。   卫昭磕绊问:“你,你还走吗?”   清辞微微诧异,目光探究看他。少年面目微红,眼底噙着汪水似的,方才那大喊大叫疯子似的模样彻底消失,现下倒有几分像从前那位乖巧又阳光的阿弟。   她心中生出轻微的割裂感,使她不得不仔细盯着卫昭看,看得久了,就有些走神,不由得想起当时在刘家村听到的话。   好像......有说这孩子凶狠,又有说这孩子心冷的,没有一句好话。她当时只觉得卫昭可怜,他在她面前又格外乖,以至于到了现在,她对卫昭的印象还是懂事又听话。   或许,是他装的?   不然怎么解释他方才的行为,完全不似他从前的性格。   清辞胡思乱想了一阵,再回神,就见卫昭已不知不觉坐到了床边,黑亮的目光紧紧盯着她。   见她目光看来,忙露了个讨好的笑。   卫昭长得一向好,哪怕现在受伤,也是虚弱得让人心怜。他的脸是白的,唇也淡,眼眶却红红的,方才那大喊大叫的模样又在清辞脑海浮现。   她此时再看卫昭,后背隐隐发凉。好一会儿,才在他近乎逼视又祈求的目光下,无奈一叹:“我不走,但你要听我的话。”   卫昭连连点头,恨不得立马下床来跪在她身边发誓。   她就说:“往后再遇见这种情况,不许再有方才的想法,先打了再说,你身上受了这么重的伤,自己不疼吗?”   卫昭想摇头的。这点疼,竟然换来了阿姐的温声细语,叫他欢喜得恨不得出去再被人打上几拳,但他肯定不能这么说。于是点点头,真诚道:“我疼,我自然疼,我往后不这样了。”   清辞应了声,见他这样说了就放了心。正巧这时平安端了粥进来,“先把粥喝了,身上那么多伤,往后不许吃一点肉,只能喝粥吃菜。”   卫昭急着向清辞证明,接过平安手里的热粥就往嘴里送,顿时烫得他叫了声,眼泪立马出来。他还端着不送收。   “你,吐出来啊!”   平安接过他手里的碗放在盘上,清辞则上前看他的嘴。舌头被烫得发红,她气得轻打了他的肩膀下:“这么烫,你就咽下去了?都烫红了!”   卫昭嘿嘿笑道:“不,不烫。”   清辞白了他一眼。将碗拿到手里,舀起一勺子粥在嘴边吹吹,才往卫昭嘴边送。   卫昭人有些愣,任他想得再好,也不敢奢想在他将心意暴露,且方才还发了一通疯时,阿姐会亲手喂他粥喝。   他人呆住了,放到他嘴边的粥,他都不知道张嘴往里咽。只瞪圆了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眼尾稍红,藏着抹极淡的还没反应过来的欢喜。   清辞将勺子放到他的唇缝,心下觉得好笑。   她要走时,他发了疯,哭着喊着不让她走。她现在端了粥来亲手喂,他又呆住了。   她心底有微微的酸涩冒出来,使得她的声音软和了:“张嘴呀。”   卫昭这才慌慌张开,一口咽下。   清辞说他:“慢点。”   卫昭嗯了声,下一口果然在嘴中待了一小会儿才往下咽。眼底藏着丝淡淡的喜悦,像是要得她的夸奖似的。   清辞没说话,只是用帕子擦擦他的嘴角,动作轻轻的,刚将手拿下。卫昭却才从方才的木讷中回神,唇角缓慢地勾起,黯淡的眸子也亮了。   “阿姐,”他脸红红,“我还要喝。”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没谈恋爱,但是无论做了什么都会被姐姐纵容的弟弟,不觉得甜吗?   还有一更~ 第64章 、第 64 章   卫昭身上有伤, 清辞看着也心疼,事事就愿意顺着他。晚上在外间睡的,早晨醒来却发现人在他床上, 睁眼就跟他黑亮的眸子对视。   他唰的一下重新躺好, 清辞懒得跟他计较, 将敞开的衣领合好, 坐起来穿鞋。   卫昭又等了一小会儿,才装不下去, 爬起来盯着她看:“阿姐去哪儿?”   清辞说:“我哪里也不去。”   卫昭将头低下:“我好了, 你还走是吗?”   大早上的,清辞不想跟他吵架, 又见他垂着头, 模样实在可怜,就道:“不走, 我今天就让人将我的东西都拿回来。”   “真的?”卫昭往床边蹭蹭, 两只手拽着清辞的袖子不让她走。   清辞无奈道:“真的。”   ****   早饭刚吃完, 府里就来了一人, 是魏原。   魏雄膝下有五子三女,其中最出息且最得他看重的, 当属他的长子魏原。   魏雄时常夸赞魏原有他年轻时的风范, 又见魏原做事都极周到, 就越发偏爱。   魏原并不是嫡子, 而是妾室所生。魏家也只有二公子魏超与大姑娘魏涵是正室尤夫人所生。魏家家风甚严,所以即使魏原不是正室所出, 对尤夫人依旧尊敬有加。   前些日子尤夫人在病中,她的亲子不在身边,是魏原鞍前马后, 又是跟前伺候喝药又是请戏班子给她解闷,孺慕之情,让州牧身边那些极古板难讨好的谋士都赞他有大孝。   魏原不仅待父母孝顺,对待手下人,也是重情重义。   先前被卫昭杀死的赵将军,生前与魏原关系极好。   赵将军却死了,让魏原好一阵郁闷,每每看见卫昭就恨不得杀他报仇。   但他只是心底想想,卫昭此人,他还是很欣赏的。   用兵诡谲,出人意料。   为人又勇猛,如今在青州,也叫他放心。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赵家人暂且按捺心底仇恨,知道顾全大局。赵将军的妻子却沉不住气,教唆她的兄弟们找卫昭的茬。   卫昭如今再怎么说,都是魏雄极看重的大将,他除了性子古怪难驯,并未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反倒有大功。   结果何氏的兄弟却将人打得躺在床上。   魏雄向来知道魏原与赵将军关系好。魏原在父亲面前也从不遮掩对卫昭的怨气,但这怨气被他拿捏的很好,只是怨并不恨,甚至时时表露赞赏。   却被何氏给搞砸了。   叫父亲以为他纵容手底下的人故意找事,道他小肚鸡肠,狠狠骂他整晚。天亮才放他出来。   他连歇都不歇,立马赶来卫昭府中,替赵将军的家人给他赔罪。   魏原来到卫昭房中,瞧见卫昭果然躺在床上,就道:“伤如何了?”   卫昭瞥他一眼,没说话。   他是懒得装的,既然二人互相厌恶,何必假惺惺的,他完全当魏原是个透明人,张张嘴道:“还没喝完呢。”   清辞在旁边很尴尬。魏原好歹是州牧长子,面子总是要给的,结果卫昭连眼神都懒得给,她真想好好说说他。   她道:“大公子放心,郎中来看过,已经好很多了。需要多养几日。”   魏原嗯了声,问:“阁下是?”   清辞方要说话,卫昭终于舍得张开金口了:“我阿兄。”他瞧了魏原一眼,见他穿身黑色劲装,腰上绑着刀,五官俊朗。在青州也是好些姑娘的心上人,此刻却将目光落在清辞身上,叫他心里不舒服极了。   清辞本是想说姐姐的,可后来又一想,她本就穿着男装。说阿兄要好些,若真说姐姐,那该出去避讳了,不能留在屋里,她想想都觉得卫昭还会疯。   真是让她很头疼,她喂卫昭喝完了药,又应他的要求递了个蜜枣给他,这才松口气,坐在旁边静静待着。   魏原与卫昭实在没什么话说。   魏原此人本就善于伪装,若是寻常人,他早就假意关心一番,还能赚着个体恤手下、宽宏大度的评价,可是对着卫昭,尤其见他那副桀骜的模样,心底就有些气。   他忍忍,道:“昨日之事,是何家的错。将军不必挂在心上,战场刀剑本就无眼,赵将军之死也是无奈。我已将何家兄弟训斥一顿,他们也知道错了,往后不会再来找将军的麻烦。”   卫昭淡淡哦了声,忽然就问:“他们也像我这般,下不来床了?”   魏原:“这......”   卫昭弯着唇笑出声:“既然不是下来不床,那大公子还来跟我说什么,可见你这道歉也不是真的。”   魏原沉着脸,不说话了。   卫昭毫不畏惧地盯着他,许是觉得有些浪费时间,便又将目光转到清辞身上,瞧见她面色严肃,就伸手牵着她的袖角晃动两下:“我昨晚上疼得一宿没睡着,你是知道的。”   清辞顺手牵住卫昭的手,知道他大概是心气不顺,借此出出气,只是这话出口是得罪人的,就道:“卫昭昨日被打是轻,他攻兖州时在胸口被人刺了一剑,昨日又被重击,伤口撕裂,流了好些血。何家兄弟是为了泄气,可卫昭却差点丧命。”   她搬出兖州来,就是为了让魏原知道。卫昭这伤,是为了魏家人打兖州给留下的。是立了大功的。   魏原果然面露讪讪:“是我做的不周,不知他们竟然下了如此狠手!”   卫昭嗯了声:“很重的。大公子若真要训他们,手下千万别留情。”   魏原哼笑了声,点头。   魏原又留了一会儿,实在是不喜卫昭那副嘴脸。   他长这么大,竟从不知有人在兄长面前竟然一幅没张骨头似的!比女人还要娇贵!   吃的、喝的都要他兄长递到他嘴边,这也就罢了,竟还笑得那样一幅荡漾嘴脸。叫魏原看了心底恶心。   魏原实在是想不通,在战场上杀人眼都不眨的卫昭,挥刀时威风凛凛,怎么人后却那副模样?   他脚步匆匆,脸色阴沉。越发不喜卫昭,只觉得此人形容怪异,连往日那点欣赏也荡然无存,只想着往后离他远远的。   ......半点都不像个大丈夫!   魏原正往外赶着,对面齐桂明也往卫昭房里去。   她知道了清辞要搬回府中的消息,正生着闷气呢,等了好一会儿没见清辞来,就想着来找她。   岂料前方有一男子脚下生风,眼睛白张似的往这边冲来,她躲闪不急,被他撞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扶着廊柱才勉强站稳。   “砰。”   齐桂明低头去看,见她往日藏在袖中的玉坠落在地上。本就有裂痕,如今已碎成两块。   她心中不快,狠瞪男人一眼,低身去拿,却发现他动作更快,已将那两块碎玉握在手心。   作者有话要说:  下本开《驯奴》呀~有了一张可好看的封面了! 第65章 、第 65 章   玉坠碎成两块。   魏原将其攥在掌心, 只见一块写着“康”字的上半边,另一块则是“康”字的下半边,和一个“儿”字。   连起来, 是“康儿”两字。   两个字已经不是很清楚了, 需要仔细辨认才能够看明白。玉坠的原样是方方正正的, 现下各个边角有些圆。应该是时时被人放在掌心摸的缘故。   魏原急忙问道:“你这是哪里来的?”   齐桂明皱紧眉头。   眼前的男人身高体壮, 面相带凶,一看就不好惹。   可是他却将她的玉坠拿去了。那枚玉坠她日日带在身上, 从不离身。   “这是我的, 还给我。”她将手伸出。   魏原打量着眼前的姑娘,她穿着浅青色的长裙, 裙上用金线绣并蒂莲, 发髻插满金玉簪,瞧着有十来岁的年纪?他紧紧攥着玉坠, 并无归还之意:“你如今多大?”   这句话很冒犯, 齐桂明抿唇不语, 仍旧将掌心朝上, 向他索要玉坠。   魏原有些急了:“可有十八岁?也不对,十五六岁也是有可能的......”他从前并不对女子上心, 可却仔细盯着眼前的姑娘, 企图从她面上找出一丝一毫的熟悉感。   当年, 当年......   魏原忍不住回想起来。   他的生母是父亲身边最得宠的妾室。而他也因着母亲的缘故, 时时跟在父亲左右,彼时, 就连尤夫人所出的嫡子都无法占据他在父亲心中的地位。   他的母亲不争不抢,性格温顺。他小时最喜欢待在母亲房中,听她讲故事, 听她哼歌谣。   本来以为一切都会如常进行下去,可是突然有一天,他的母亲被人说与府中的下奴私|通,他那样温柔的母亲,怎么可能做出这等事情。   可父亲却信了,将她赶了出去。   自此后,他再也没见过母亲。   手心的这枚玉坠,是他自生来便带在身边的。   小的时候身体不好,母亲就给他取了个“康儿”的小名,玉坠上刻的正是这两个字。   母亲离开时,这枚玉坠也随之不见。如今再见到,却恍若隔世,叫他眼底仿佛泉涌似的,可是这感觉也只是一会儿,他并不敢确定眼前这女子到底是谁。   是母亲与父亲的孩子,还是母亲离开后再嫁与别人生的亦或者这枚玉坠是她从别人手中拿的?   齐桂明正是恼怒得不知该怎么做时,就见清辞匆匆赶来,她那一瞬间,像有了靠山似的。匆匆提步,迎着清辞,还未走到她身边就将双手抬起。   清辞顺势握上。   齐桂明就带着哭腔道:“清辞,我的玉坠被他抢去了。”顿了顿,又补充:“是你的那枚。”   她一直以为玉坠是清辞的,所以才会好好保管着,日日贴身不离。哪怕知道她并非男子,也不愿舍去。   这枚玉坠是为数不多的几件,她辗转几地后还留在身上的东西。   清辞牵着齐桂明的手往前走去,到了魏原身边才站定。瞧见魏原的目光直勾勾盯着齐桂明,她往日因听外人传他的好话而生的好感荡然无存,冷声道:“麻烦大公子将玉坠还来。”   她伸出手,却听魏原道:“这是我的。”紧接着,便是一声哽咽的语气:“是我母亲的。”   清辞的手僵硬住,目光惊讶:“你......”   ****   玉坠没要回来,叫齐桂明很生气。   清辞跟齐桂明简单说了几句,齐桂明问:“不是你的?”   清辞点头称是:“是我阿弟的。”   齐桂明不满瞪她:“我还以为是你的,我每日都带着......”顿了顿,就说:“罢了罢了,臭男人的东西我也不稀罕要。”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得知清辞留在将军府再不走了,齐桂明气道:“你若真想拒了他,便一不做二不休,任他要哭也好,要闹也罢,时日长了自然就放弃了。”清辞犹豫:“可......”   齐桂明见她这副神情便知道她要说什么,重重叹口气:“你就纵着他吧!”她转身就走,临到门口突然折回,从清辞的身下取下个白玉带钩:“玉坠既然当给我就是我的了,如今却被人抢去,我总要拿点什么。”   “随你拿就是。”清辞笑笑,目送齐桂明离开。这才开始回想方才发生的事情。   玉坠是当时蒋氏交到她手里的。   说得也很明白,是她大儿的。   而现在,魏原却拿着那枚玉坠不还,且说是他母亲的。这已经很明显了,只是......   卫昭知不知道呢?   当时卫昭不愿再留在兖州,除了青州外,还有好些地方可以去,怎么偏偏就来了青州?他可是杀死了青州的一员大将......   这件事情,主人公毕竟不是清辞,她也不好替卫昭做主,是认还是不认,总要找他说明的。   清辞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告诉卫昭。   卫昭听了,不轻不重道一句:“原来是他啊。”   清辞听他这语气不像是早就知道的,就问:“你原先不知道,怎么要来青州呢?”   卫昭说:“我不知道我的父兄是谁,但我曾听我娘提起过青州,就想来了。”   清辞道了句原来是这样,又问他:“那你对这兄长,是怎么个想法呢?”   卫昭又是一句不轻不重的话:“随他去。”   这一句随他去,也只随了两日。   两日的时间,魏原就将事情打听明白。   原来这玉坠并不是齐桂明的,是卫昭的。这件事也不难打听,他亲自去问的齐桂明,随后他又找了高岩。   高岩不仅是卫昭手下的中郎将,他还是跟卫昭从兖州一路走来的,对卫昭的事情想必了解的更多。   问了他,这才打听到,卫昭身边只有一位义姐,二人是从远安县一路扶持走来的。魏原只一细想就明白,想来当时那跟在卫昭身边的兄长,便是高岩口中的义姐了。   又问卫昭还有旁的亲人吗,高岩只说不知。   那就是没有了。   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魏原再也忍不住,借着看病的名义又去了将军府。这次他来,并不似先前不情不愿。   他步伐匆匆,没等门人通报,就进去了。他推门而入,实在心中急切难耐。   “卫昭!”他进了门就大喊,彼时卫昭正在睡觉,满脸不耐地醒来。   “出去。”卫昭睁眼就见魏原走近,心下的火气蹭蹭往上冒。他睡得正香,却被吵醒,心里怒火可想而知。   魏原并不听,挥手让进来的下人退出去。他虽是州牧大公子,但下人都畏惧卫昭,不敢乱动。卫昭又歇了一小会,才开口:“都下去吧。”   卫昭在府中歇了几天,身上的伤口已经大好,可瞧着还是病怏怏的。   他歪靠在床上,拥着被子。   脸色雪白,眸色乌黑。   他动了动身子,眼睛眨了眨,流露几分不经意的轻笑:“大公子想问什么?”   “你的母亲......”   卫昭垂下眼,静了好一会儿,才漫不经心道:“她已经死了。”   魏原突然红了眼。   卫昭又说:“问我母亲做什么?”他这副姿态实在傲慢,比前日里来,还要过分,可魏原心里却生不出半点反感,反倒因为卫昭泛白的脸而生出内疚与自责。   “你的母亲,姓什么,叫什么。”   卫昭说:“蒋玉兰。”   魏原目光呆住,紧紧盯着卫昭好一会儿,眼泪终于从眼眶流下,他伸出手去,想要握住卫昭的手,可他却将双手藏进被中。   魏原只好攥着他的肩膀,目光定定看他。好久,才道:“卫昭,我、我是你的兄长......”   卫昭没什么情绪。   他早就知道他有位兄长,从没见过,怎会有感情?连蒋氏,他都快忘记了模样。   说他寡情也好,说他残忍也罢,他就是这样的人。   他自小风里来雨里去,从没得到人关心过。小时候依赖母亲,可长大了,眼瞧着母亲为了刘安次次冷落他,他的心早就凉了。   魏原的伤心不是装的,他是男人,从不肯轻易掉眼泪,也最瞧不起动不动就哭的男子。   可今天,他是真的忍不住了。   母亲死了,他伤心。又见卫昭满眼冷漠,心里又是一伤。他哭了有一会儿,怕卫昭烦了,就止住,问他:“你如今多大了?”   卫昭沉着眼,并不想多说。   认了亲兄长本来是件很开心的事情,可他却半点开心不起来,或者用毫无情绪形容更贴切,他淡淡瞥了眼魏原,没说话,眉宇间全是不耐。   当时来青州,只是心底执念。来了,执念就消了,反倒觉得多个兄长问来问去很是烦人。   他打定主意不再多说,却见清辞进来了。   清辞今日穿了身浅绯色的长衫,腰间束着绣金线的宽带。发上簪着镶宝珠的镂空金冠,是齐桂明做的。   自从开了“蒹葭”,清辞每日的饰品都是出自齐桂明之手。她面色本就偏白,眉眼清俊,穿绯色尤其将她显得朝气蓬勃,比往日要鲜艳许多。   她进门时脸上带着笑容,那笑容叫卫昭心底一荡,脸上也跟着露了笑。   “阿姐!”他情不自禁唤道。   清辞应了声,见着魏原就在旁边,就收了笑。见了礼,坐在旁边问了卫昭几句,无非是“身体怎么样了”、“还疼吗”这样寻常的问话,卫昭一一答了,眉眼温顺。   魏原在旁沉了脸,好一会儿,才插话道:“你们感情极好。”话落,就见卫昭脸上笑容更大。   魏原就又问了一遍:“你如今多大?”   卫昭低低开口,极乖巧的模样:“十九。”闻言,清辞捏捏他的手,道:“哪里有十九?这才转过年来,半年都不到。也只十八而已。”   卫昭嘟囔一句:“就是十九,我年纪很大了。”   清辞听了只当没听见,随他去。   魏原眼见着两人如此亲密,心底很是羡慕。   他从前就欣赏卫昭,知道他是自己的阿弟,越发为他感到骄傲。很想夸他几句,但见他一脸无所谓,也就咽下。   他细细去想卫昭的年龄,十八了......   十八?   那不是母亲离开那年就出生了吗?   魏原直言道:“你既然十八,那你可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卫昭很是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可是清辞就在旁边。这几日,阿姐待他很好,总叫他心底惶惶不安。   毕竟阿姐并未说过往后要怎么着,她待他已经与从前一样,是当成弟弟对待的,叫他沮丧又窃喜。   没彻底不理他,已是谢天谢地。   如今,怎么可能在当着她的面撕破乖巧的外表?   卫昭就垂下头,丝毫不顾及魏原就在旁边,他将身子往下撤撤,整个人躺进被子里,将清辞的手拿来枕在头下。   “我生来就不知道父亲是谁,只有娘,后来娘改嫁了别人......”   他灵机一动,话头一转:“我当时人小,什么都做不了主,可怜娘被他生生折磨死,我......”   他余光一瞥,清辞果然面露怔怔,显然是想到了曾经的事。眼底也泛起泪光。   他心中稍稍得意,却听魏原已经哭了出来:“天杀的!那人是谁!”   卫昭瞥他一眼:“已经死了。”   魏原心里仍然愤愤,他咬紧了牙。忽然道:“果然。母亲当时果然是被人诬陷的,可怜她怀着你,却被赶出家门。”他听了卫昭的话便明白,再结合卫昭的年龄,便知晓母亲当时离家时是怀着身子的。   树大招风。彼时母亲得父亲盛宠,而他也出息,怎能不招人妒忌?府中人又掌握在正室手中,得了蒋氏又怀孕的消息,岂能不生坏心?   魏原攥紧了拳头,眼神沉沉。魏原又留了一会儿,仔细嘱咐卫昭一番。碍于清辞在旁,卫昭都乖乖应了。   魏原又将他家中得力的郎中请来给卫昭调理身子,得了好东西也给卫昭送来。不仅如此,时不时便来将军府中,哪怕卫昭不愿跟他说话,他自顾自地来。   他是兄长,要担起兄长责任。且卫昭性子本来就古怪,时日长了,就熟悉了。   ****   又调养几日,卫昭身体就好了,不能在家中待。   去了军营。   清辞在院里的槐树下支了张石桌,她坐在凳上。面前摆着几张图纸,有簪子的花样,也有桂明送来的账本。   她静静待着,平安走来,面色犹豫。   清辞这才住手,问他:“怎么了?”   平安道:“姑娘先前让属下留意有没有待嫁的姑娘,先前因为大公子与咱们将军不合,旁人家里都不敢来说亲,如今见着大公子与将军好了,就来打听亲事,现下门外就来了媒人,姑娘您看......”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莫慌莫慌 第66章 、第 66 章   清辞坐在石凳上, 许久不语。   她的视线落在桌上,目光却空空的,并没有看桌上的东西, 脑海里想着的是卫昭。   他笑着的模样, 他哭了的模样......还有他怒极发疯的模样。有些叫她心里发暖, 有些又叫她生气。   她呆呆坐着。   平安不敢催, 老实立在旁边,好一会儿, 才听清辞说:“叫她走吧。”   平安没听清, 姑娘方才那句话声音低低的,一阵风吹过就没了, 问了句:“姑娘说什么?”   “以后我也不操心他的婚事了, 他既然现在不想成婚,往后有媒人来问, 如实说了。”她在心里补充一句, 到时耽误了婚配, 她可不负这个责任。   平安应了, 退下去。   清辞却坐在院里发起呆,好一会儿才回了屋里去。   ****   这天, 入了夏。   天气转热, 院里的石凳不能坐了, 被日头晒得发烫。   清辞回了屋里去, 坐在塌上。   平安端着一碗冰粉进来,笑道:“姑娘您可有口福了。这是从南边传来的, 甜甜凉凉的,可好吃了。”   瓷碗里盛着碗深棕色的软软的东西,撒着桃块和荔枝肉。清辞接过, 尝了一口,又再吃一口,问他:“将军呢?”   平安回:“高大人刚走,将军现下还在书房里。”   清辞点点头,知晓他近来事情多,很忙,又问:“他吃了吗?”   平安道:“头一碗就让给姑娘送来了,将军说不喜欢吃这些甜滋滋的东西。”   ......胡说。   清辞在心底偷偷地想。他是最喜欢吃甜的了,哪次生病,喝药时都要好好哄哄,喝完了还要给他颗蜜枣吃。否则就要生闷气。   他如今却对平安说不喜欢吃甜的,打量她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呢?无非就是想让她过去罢了。   她无奈笑笑,将冰粉吃完。又吩咐平安再做碗端去书房,她人也去了。   ****   清辞到时,卫昭正坐在案后。   他面前放着一卷公文,凝神去看。在家中他的穿着随意许多,外袍大敞,里衣也敞开,露了大半胸膛。   许是有些热,他一手拿着扇子扇风,额上有晶亮的汗珠。他此时没笑,心里装着事,面容格外严肃。   倒有几分大人模样。   清辞立在门外呆站许久,才提步进去。   她将冰粉端到他面前,少年蓦地抬头,眼里亮光闪闪,重重地难掩喜悦地唤她:“阿姐!”   清辞垂着头,那声阿姐从她的耳里传进去,叫她心底微颤。她有些不敢抬眸,指腹还放在碗边,冰粉是凉的,将她的指腹也弄凉了,她却被卫昭的视线盯得浑身发热。   额头淌下一滴汗,她蓦地回神。往后退退,道:“天气热,你也吃点。”   卫昭应了声,问她:“阿姐喜欢吃吗?”   清辞点点头,又摇头:“还行。”   卫昭继续追问:“还行是什么意思?是喜欢吃还是不喜欢吃,阿姐若是喜欢吃,我日日都给阿姐做,若是不喜欢,那我再换别的来。”   清辞愣愣:“......你做的?”   卫昭咬一口桃块,甜得他弯了眼:“阿姐那份是我做的,我特意跟人学的,好吃吧,阿姐喜欢吗?”   被他视线盯着,清辞说不出违心话:“喜欢的。”   听了她这句话,卫昭开心地笑出了声,好一会儿,眉眼又垂下,先前亮着光的眸子瞬间黯淡。他视线紧紧盯着清辞,与她对视,带着失落的难过的语气道:“要是阿姐也喜欢我就好了。”   清辞没回他的话。   她随意从卫昭身后的书架拿了本书来,坐在案旁,垂眸看开。卫昭见此,不快地抿抿唇,倒也没再说什么,继续先前的事了。   到了晚间,旁边燃起烛火。   清辞从书中回神,抬眼就见卫昭已经趴在案上睡了过去。他双手交叠放在案上,脸颊枕着两只手。那双叫她心慌的眸子被遮盖住,只余一双蒲扇似的黑密睫毛。   再往下,是他高挺的鼻、嫣红的唇。唇角稍稍勾着,倒像在做什么美梦,时不时吧唧下嘴巴。   清辞渐渐地将书放下,双手拖腮,去看卫昭的睡颜。   她看得有些入神,不由得就想起卫昭说得那些话......   他说“阿姐,我喜欢你”,他说“不是亲生,为什么不能喜欢”,他还说“要是阿姐喜欢我就好了”......   他说这些话时,总是一幅委屈又可怜的面容,好像如果她不回应他的感情,他就难过得要死去,他也确实那样做了,又哭又喊,连别人落在身上的拳头都不挡。   她觉得好笑,又无奈。   却唯独没有厌恶。   甚至这些天,总是梦着他。一会儿是他小时候乖软的模样,一会儿又是他牵着自己的手喊阿姐,然后这些画面最后通通都变成长大后的卫昭偷亲她的场景......   清辞定定看着卫昭。   夜风从窗缝渗进来,将他脸侧的发丝吹乱。她伸手去拨,卫昭却突然动了。   她的手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僵住。指尖碰着的他的发丝,渐渐地被风吹得缠绕住。   他呢喃道:“阿姐,我喜欢你......”过了一会儿,又说:“我好喜欢你,你就不能喜欢喜欢我吗?”   他连梦中的语调都带着哭腔。细听,还有卑微得近乎乞求的意味。   清辞的心在那一刹那,也不知道是被夜风吹的,还是被指尖缠绕的那缕细细的发丝撩|拨的,又或许是因为他的语调太过卑微,叫她心疼。   她愣了片刻,将他脸上的发丝拨到他耳后,身子往前倾,想将他的眉头捋平,那里深深地皱着,皱出一道竖痕。   卫昭却忽然睁眼。   清辞的视线跟他对视片刻,没移开。他呼吸浅浅的,是灼热的,扑面而来。   卫昭眼神迷蒙,语气轻轻道:“阿姐,我喜欢你。”   这句话他已经说了好几遍了,可总也不厌烦。此刻刚醒,意识还有些蒙,睁眼就是阿姐的脸,让他心底暖融融的,像照进了整个白日的暖光。   “你稍稍喜欢我,一点点就够了,行吗?”他眯起眼睛,眸色深深,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还是趁着现在他睡意朦胧时说出。   他是不抱任何幻想的,也从不奢望阿姐能给他满意的答复。她不骂自己,不离开自己已经是极好的了。   他知道阿姐把他当了接近十年的弟弟,喜欢上他很难很难,可是再难他都要努力一把。   若是不能跟阿姐长久在一起,他真不知道自己会成什么样。想得多了,眼眶就有些湿,他的眼睛几乎迷成了一条缝,忽然就听耳边一声温柔响起:“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留言有红包~ 第67章 、第 67 章   齐桂明听完后, 很震惊。   卫昭对清辞的心思,身边的人多多少少都能看出来。   她也不例外。   但她知道清辞是把卫昭当弟弟的,而且男人对于感情像—阵风, 很快就没了。她也只是对清辞说要她平常心对待, 从没想过清辞竟然给出了回应。   要知道, 男女之情总是不如姐弟之情可靠。卫昭如今爱慕清辞, 好话说尽,谁知往后怎样?   —是大将军的义姐, —是大将军的妻妾。   这两者, 选哪,孰轻孰重, 明眼人—眼就能看出。   “你......你傻不傻?”   “他说要你喜欢他, 你还真答应了,做姐弟不好吗?”   “你小点声。”清辞将手指放到了桂明的唇边, 四下看看, 这才垂头坐下。   她现在张家租的院里。张妈在厨房做晚饭, 张父则跟着张常辉和碧落去了‘蒹葭’。张常辉最近跟着碧落学字, 已经能看懂简单的账本。   铺子交给张常辉管着,齐桂明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铺子里做钗环首饰, 碧落在旁打下手。清辞则提供图纸和金钱。   清辞今日是见卫昭不在府中, 她得空才来的, 听了桂明的话, 就道:“我也想跟卫昭做姐弟,可是他......”   她见桂明坐在旁, 目光专注盯着,越发想要倾诉:“你不知道他,他在外人面前稳重极了, 可是在我跟前,连两岁的小孩都不如,我刚回府,第二日也没想走,他受了重伤,我怎么可能走?只是去叫人送饭,他却以为我要走,在床上又哭又闹,要不是他动不了,我都觉得他会扑上来......”   齐桂明张张嘴,无言了瞬:“这,他。”   清辞见她—幅不相信的模样,就道:“你也是不信的,旁人说出这话,我也不相信。可他那天哭得很厉害,非说我不要他了,”她默了片刻,忽然重声道:“不讲道理。”   齐桂明听了许久,就说:“你还把他当弟弟?”   清辞没有立刻回答,想了—会儿,先摇头,又点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她托着腮,凝神。   好—会儿,就听齐桂明又问:“非得纵着他吗?”   清辞愣愣,没出声。   碧落很快回来,张母的饭也做好了。他们在院里支了张木桌,几人围在—起。期间清辞—直都没说话,碧落跟清辞说今日的生意,清辞也没听明白,只偶尔应和几声。   碧落问:“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清辞摇摇头:“没什么。”   碧落不相信:“那怎么—句话也不说,叫你也不答应。齐姑娘也是,话也不像从前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齐桂明笑她:“在想你什么时候成亲。”   碧落红着脸讷讷两声:“还早呢。”   齐桂明说:“不早了,今早上张姨还来问我你有喜欢的东西没有,你没瞧见正屋里的家具都换成新的,这房子过几天也就买下来了。”   碧落闻言更羞了,低下头吃碗里的饭,早就忘记先前问清辞的话。而清辞也回神了,看看碧落红着的脸,为她感到开心。   ****   清辞本想着趁天没黑快点回去的,多说了几句话,天就黑下去。   “天黑了,你—人回去不安全,留在这住—晚上吧。”齐桂明道。   清辞望望漆黑的天,摇摇头:“我现在这样子,外人以为是男子,不妨事。”她说着就往外走,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马蹄声。   卫昭很快出现。   卫昭今日忙的事多,回到府中就见阿姐没在,—打听才知道来了张家。他连衣裳都没换,匆匆赶来。   他昨日刚得了阿姐的准话,早上天不亮就出了门,内心本就惶惶不安,这下回家不见她,更是着了急。   他接到清辞后,抿着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听清辞说:“怎么不叫平安来?”   卫昭内心诧异,—时没反应过来,皱眉问:“为什么要叫他来。”   清辞见他面色不好,也不知是不是白日在外面受了气,就慢声说道:“你—整天都在外面,怪累的。从张家到将军府,过几街就行了,用不着你来接。”   “不,”卫昭直接拒绝,“我要来。”   卫昭是骑马来的,回去路上谁也没骑马,他牵着马走在外侧,路上漆黑,只有几家店铺外还挂着灯笼。   他余光看向清辞,她走在里侧,半句话也不多说。眉眼还是—如既往的冷清。   他心里有些急了,唤她:“阿姐!”   清辞本就在想事情,她其实有些困了,想早些回府里睡觉。可马只有—匹,若是两人都上去,势必会接触,她现在最怕跟卫昭接触了。   心里—阵—阵发慌。   忽然听见卫昭叫她,吓了—跳,往旁边闪去。这动作落在卫昭眼里,无异于干柴落在火堆,噼里啪啦燃烧起来。他蓦地沉下脸,眼里藏着深深的失落,上前攥着她的胳膊质问:“你,你要反悔?”   清辞懵了:“......说什么呢。”   两人在夜色下站着,清辞被他攥着手腕,往后退几步,抵在了街边的店铺门前,这家店铺老早关了门,整—条街上都没灯笼,黑漆漆的。而卫昭的眼神比夜色还要深黑。   他克制内心的焦躁,问她:“我昨夜跟你说,要你喜欢我,你是答应了的。”   提起这,清辞就很难为情。   毕竟现在她心底还是当卫昭是弟弟,可又清楚,如今二人的关系已经不单单是姐弟那么简单了。   说—句还能回到过去,也是骗自己的话。毕竟他俩亲也是亲了的。叫她每每想起来,脑袋乱哄哄,完全没法思考。   她愣了有—会儿,就是这么—会儿的功夫,手腕的力道越发重,重得她啊了声。卫昭听不见似的,漆黑的眼紧紧盯着她,非要得到—答案。   “不反悔,我说的是真的,”她将目光移开,脸颊稍稍红了红。也不知道是被疼得,还是因为说得那句话叫她羞了。   她眼神不敢再看近在咫尺的少年。他逼视的目光压迫感十足,人又挡在她面前,像做山似的。他身上又热,烘得清辞的脸色又深了。   卫昭不太相信:“真的?”顿了顿,又说:“没骗我?”   清辞被他挤在角落,后背出了层密汗,伸手推推,没将他推开,语气就不太好了:“你若再问,就是骗你的了。”   卫昭起先并没有听明白清辞话里的意思,他人愣在原地,清辞这才将他推开,往前走了几步,定在原地看他。   他其实已经不算是少年郎了,如今也有十八。武将本就比常人强壮,但他却不同,—身绯衣,容颜熠熠。他站在黑影里,身形有些瘦,视线透过洒落的月光落在清辞身上,神情专注,好—会儿,他才从怔愣中回神,慢慢扬起嘴角。   这—刻,漆黑天上,那轮明月都不如他耀眼。   他道:“阿姐,我......”他想求清辞再说—遍昨晚上说过的话,可又怕将她惹恼了。毕竟清辞答应的是尝试喜欢他,而不是已经喜欢上了,他有些失落,很快就振作起来。   “我们回家!”他接着方才未完的话继续道。   清辞嗯了声,瞧他脸色倦倦,就问:“今天很累?”   卫昭沉默片刻,回:“青州近日出现了大批流民,我今天出去就是忙这事去了......”   这几日各地都发生大大小小的地动,规模最大当属洛阳附近的几县。   洛阳虽受波及不大,但立马有流言传出,说梁王朝的统治已经走向末路,将宫中的梁帝气得晕过去,几日未醒。   因为这件事,各地流民越发聚集起来,出现了好几支流民组成的军队。作战能力并不输正规军,攻占好几座城池。   当地百姓称呼他们为“救世主”。   称呼—出,—传十,十传百,各地不断有人响应。   青州境内便时时受此骚|扰,州牧也派人去围剿。   可总失败而归,那群人狡猾得很。   卫昭这些日子,就是在忙这事,那群人神出鬼没,将来往的军队打措手不及。他连着在城外驻守了好几天,这才将他们在济阳的头目抓住,为着这事他人都瘦了。   眉宇间的戾气更浓。   卫昭说:“阿姐放心,我都办好了。”他说这话时,明显压抑着笑意,像是要得她夸奖似的,但他眼底的倦色骗不了人。   清辞移开目光,没注意到卫昭突然黯淡的眼神。   他垂下头,盯着下方两人时不时蹭在—起的袖子,空荡的心口才稍舒适些。心底又有阵阵失落。   走了有几步,他的袖角忽然被抓住,他的呼吸紧接着屏住。又—会儿,他的手被慢慢地握在—只稍显凉意的手中,他连呼吸都不会了,瞪大了眼睛,视线久久落在前方的路面上。   “阿姐......”   清辞没用多少力,只是将他的手虚虚地握在掌心。她这动作实在也出乎自己的意料,只是瞧着他面色不好,想让他别那么失落,鬼使神差握上去。   她心里打鼓似的震声剧烈,只盼着这段路短—些,快点回府才好。   卫昭只感觉掌心火热,他也没说话,又往前走几步,被她握住的手动了动,从她的掌心挣扎出。   五指利落的插|在她的指缝里。他的手本就热出了汗,动作—变,两人相对的掌心更是汗液涔涔。   清辞挣扎了下。   “别动!”卫昭忽然出声,又低低补充句:“不许动。”   清辞面露无奈:“很热。”   卫昭理直气壮道:“那也不成,是你先握的。”   清辞也就任他去了。   —路上,两人无言。   —努力压抑心底喜悦。   另—则满心慌张,有些事情已经渐渐脱离了本来的想法。   ****   清辞又做梦了。   梦里没有了小卫昭,而是长大后的卫昭朝着她笑。—会缠着她要牵手,—会儿又缠着她—起睡觉。   她怎么拒绝都不管用,不论逃到哪里去,总是能被他找到。梦境的最后,他亲上了她的额头。   触感真实,她仿佛也真的感受到那双灼热的唇。   忽然醒来。   卫昭蹲在床边,双眼亮晶晶。嘴边还噙着抹得逞的笑意,似乎没想到清辞会突然醒来,欲盖弥彰地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想想,又抿了下唇。似乎不过瘾,又用手摸摸唇角。   好久,他才道:“你醒了啊。”   他的脸颊红了,连着耳根都染着粉意。晨间睡意朦胧,他似乎也刚醒,又被喜悦包裹,眼神水亮,怎么也看不够似的笼在清辞身上。   清辞睁大眼睛,过了会儿才重新闭上。她只是见他那副模样就知道他又做过什么,在心里安慰自己,她没看见就当没发生。   歇了几息,又睁开。方要从床上起身,卫昭却忽然俯下身来,光明正大对着她的脸颊亲了—口,发出了—声响亮的“吧唧”。   清辞:“你......”   卫昭没说话,脸色红得更深,盯着清辞那张被留下印记的脸颊,他眼神闪闪,趁她没反应,又在另—边重复先前的动作。声音也更响。   “阿姐,我睁眼瞧不见你,心里就发慌,害怕你哄骗我,过几天就说没那回事......”   清辞拿过帕子,在他控诉的目光下将脸侧口水擦干。   卫昭闷闷道:“你为什么擦,嫌我脏?”   清辞瞥他—眼,大早上刚醒。又不是正常醒来的,她正生着气呢,就没说话。   卫昭自言自语:“你擦了也不管用,我还可以再亲的。”   清辞眼—瞪,见他俯身过来,立马伸手将靠近他的半张脸颊捂住,眼底流出淡淡的窃喜。却见卫昭笑得更大,朝着她的唇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第68章 、第 68 章   卫昭被清辞赶出去了。   清辞躺在床上好一会儿, 被他亲过的脸颊烫得厉害。她将帕子展开盖在脸上,睁着眼睛望着床顶。   婢女进来,叫她洗漱。她这才起身, 用凉水往脸上扑, 仍消减不掉脸颊热度。   ****   魏原自从知道卫昭是他亲弟后, 跟他关系越发亲近, 连着两家的往来走动也频繁起来。过几日,传来了个好消息, 魏原的妻子陶氏有喜了。   魏原与陶氏成婚近五载, 膝下并未有任何子女。陶氏有喜的消息传出,让青州牧心里大喜, 不等孩子出生, 便要大办宴席庆祝。   魏原与陶氏并不想大办,平稳生下来才是。但眼见着青州牧因此每日都带着笑模样, 两人就什么话也不说。派人准备当天的事宜。   房内, 陶氏刚送走了尤夫人。   尤夫人见她有喜, 就免了她每日的请安, 陶氏孝顺,没从。听尤夫人嘱咐了几句应该注意的事项, 见尤夫人面色倦倦, 就将她送回院中。   陶氏回了屋里, 将尤夫人送给她的香囊摘下, 交给孙孙嬷嬷:“收好了。”   孙嬷嬷不解:“这底下这么多眼睛,她要是想害夫人, 也犯不着用明眼人能看出来的伎俩,夫人别太心虑了。”   陶氏挽着简单的妇人髻,除了一根简单的步摇再无其他。她比魏原要年轻几岁, 但眼尾却带着细纹,灵动的杏眼里噙着抹愁丝,她将妆奁打开,一一翻过,又啪得扣上。   “我不要她的东西。”她的语气带着嗔怒。   孙嬷嬷劝道:“夫人,您如今怀着身孕,可不能动气。”   陶氏这才缓缓,望望门口的位置,语气低低带着愁:“大公子一个月才来我房里一次,这次有喜,还是他前几日喝了酒,也不知道遇见了什么喜事,又哭又笑。将我好一番折腾,这才怀上了,他......”   孙嬷嬷道:“您这又多想了吧?大公子什么脾气夫人还不清楚嘛,他身边又只有夫人一个女子,其他日子里都是宿在书房的,更何况,你们是从小的情分,他若不喜你怎么会去家中巴巴地求娶?”   陶氏的面色仍不见好,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他跟赵将军一向交好,就自来不喜卫昭,怎么这才几日,就跟他这么好了?前些日子两人还一起去了马场,我听说,卫昭有位义姐,平时卫昭去哪里都会带着她的,会不会......”   孙嬷嬷脸色也白了:“应该不会吧。”   陶氏叹口气:“怎么不会......他当年娶了我来,就将我冷着,分明就是因为情分才娶的,哪是因为我,”她眨眨眼,一滴泪落下,她又说:“我要去见她。”   “......卫昭的义姐?”   陶氏点点头。   ****   陶氏的马车远远地停在“蒹葭”门口,孙嬷嬷要扶她出来。陶氏摇头拒绝了。   “我看眼就好。”她心下沉沉,她从小就跟在魏原身后,是最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的。他喜欢沉静些,温柔些的,最好懂事。不能像她这般总是无理取闹。   她已经改变了很多,连从前喜欢的衣裳都压箱底,每日只穿素色衣裳,妆容也淡。可他还是不肯多看一眼。   她心底有怨,想看眼卫昭义姐的模样,又怕到时见了觉得她太好看怎么办?那她岂不是越发呕气......   她没想进去,只远远看着。往里瞅了眼,指着里面一位穿着素色长裙的女子道:“那位是不是孟辞?你看她发髻还是男子的发髻,我听说她经常穿男装的。”   孙嬷嬷也不大认得,她道:“我进去瞧瞧。”   ****   齐桂明非要清辞穿裙子:“你当时扮男装,是为了好生存,如今都来了青州,还穿臭男人的衣裳做什么?还是裙子好看,这件我只穿了一次,在你身上竟然也合身,”她目光看向清辞胸部,直言道:“其实也不小了,但还能再大,早就让你别缠裹胸布,你还不听......”   清辞脸都红了,捂住她的嘴:“别说了,你害不害躁?”   齐桂明见她脸蛋红红,一幅急得恨不得逃走的模样,伸手拔下她的簪子。   清辞一头长发散落。   齐桂明道:“你既然穿了裙子,头发也该弄弄,正好咱们店里不缺首饰,你坐好了,我给你盘发。”她们这店自开业来并没多少人,也清闲。   清辞想要拒绝,被齐桂明推着坐下。她心里也生出些期待,就由着她弄了。   “过几日你要随着卫昭去赴宴,不会还想穿长衫吧?我可不许了,你既然也决定尝试跟卫昭相处,怎还能整日穿男装?他倒好,穿绯衣带宝冠,谁见了都夸一句好看,你是他兄长时打扮的朴素也就罢了,如今可不成。”   齐桂明出了将军府,听的话就多了。   众人谈论起卫昭,除了赞他的功绩怕他的残忍,更多的是年轻的姑娘们谈他的容貌。说起卫昭,都红了脸。   清辞是卫昭义姐时,就是有人爬卫昭的床,齐桂明都不管。可现在不同了。   她又多问一句:“真想好了。”   清辞眨眨眼,看着铜镜里齐桂明模糊的眉眼:“顺其自然就行。”   期间走进一位老妇人,问了几句话。碧落上前招呼的她,老妇人没久留,在铺内转了一圈就出去了。   众人也没多想。   清辞身上的这件衣裳,是浅青色交领长裙,腰间的大带上绣着一朵朵绽放的莲花。衣裳贴身,大带被桂明用了点力气,将她的胸|脯显得越发鼓。   清辞憋着一口气,低头。却听耳边有玉珠敲击的声音传来,眼睛往上翻翻,瞧不见。   到了铜镜旁,才看到她发髻上插了根玉簪,下面坠着两串玉珠,她轻轻一动,就有声音传出。   齐桂明跟碧落瞧着,呆呆好一会儿,都夸她。   “好看极了,”碧落抹抹泪,她是知道从前姑娘的喜好的,如今想让她穿艳色的衣裳,她也不穿。这件浅青色的,还是她跟桂明劝了许久。   齐桂明也道:“素色太淡了,不过你长得好看,穿什么也好看。”顿了顿,见清辞面露犹豫,手指也不老实,一会儿扯扯腰间的带子,一会儿又去扯领子,笑她:“本就是女子,怎么穿长裙还不习惯了?”   清辞怨她:“你绑得也太紧了,我都喘不动气。”她说着,就想将腰间的大带松开,被齐桂明阻住。   “胸若小山起伏,腰弱细柳扶风。”她对着清辞一阵指点,将清辞的脸说得通红。   卫昭走来,听的就是最后那句话,目光去寻清辞。   作者有话要说:  辟谣——   魏原:我有妻子   齐桂明:我搞事业   卫昭:我我我.....   众人:你辟什么谣?   卫昭红着脸:我不小   清辞:十八是不小啊   卫昭继续红脸:嘿~ 第69章 、第 69 章   回去的路上, 卫昭一眼都不敢看清辞。   他脑海里总是不住地回想那句话,“胸若小山起伏,腰似弱柳扶风”, 他想一次, 脸色就会深几分。   余光去看旁边的清辞。   她的身姿窈窕, 裙尾摆动。就连发髻上那支叮铃作响的簪子, 都仿佛在敲击他的心。   明明是一个人,只是换了身衣服, 怎么他的反应就这么大了?   他低下头, 只敢看着底下。好一会儿,终于到了府中, 清辞回了院里, 而他站在门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是放松, 也带着失落。   碧落去了“蒹葭”, 过几日就要跟张常辉成亲。卫昭就从他院里拨了两位给清辞贴身服侍的婢女, 倚竹和听风。   两人是平安从人牙手中买来的, 才十五六,长得白嫩干净, 为人也机灵。在卫昭院里是干粗活的, 卫昭身边都是小厮, 他还时常不在府中。   倚竹和听风早就不想在将军院子里待了。   将军不用她们不说, 每次回来身上沾着血,吓人得很, 夜晚睡觉都要盖紧被子才成,如今来了孟姑娘院里,两人自然高兴。   倚竹道:“姑娘。”   听风也道:“姑娘。”   清辞正坐在铜镜前看着里面的自己, 几年没穿女装,都有些不认识了,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移不开眼。忽然听到脆生生的两遍姑娘,她回头:“什么事,怎么这么开心?”   倚竹性子比听风活泼些,连忙道:“姑娘您瞧瞧院子里都有什么。”她又补充道:“平安方才送来的,没敢打扰姑娘。”   卫昭让人抬了两个大箱子放在院子里。   打开一看,一箱子装着成衣,都是女子的衣裙。   另一个箱子则装着钗环首饰。   倚竹道:“将军待姑娘真好。”   听风也说:“是呢,姑娘不知道,但是我跟倚竹姐姐是在将军院里待过的,这些裙子是将军亲自割了布匹,又找人做好的。我们刚去院里时,将军就开始了,每月总能拿回几件来......”   清辞命人将两个大箱子抬到了西边的房里去。打开装着衣裳的箱子,拿起最上面的一件。   是绯底绣金的长裙。做工好,布料也好。再往下拿出几件,她视线扫过那一件件新裙子,按照倚竹听风的话,卫昭很早就开始攒裙子了。只等着她穿的那天送来。   她心底微微感动,再往下翻,忽然就发现裙子的做工逐渐粗糙,有些地方明眼一看就不对劲。   ......这是怎么回事?   按照卫昭如今的身份,店家不可能糊弄他,而且他也不会看不出来这明显的瑕疵吧?   清辞暂且按捺疑惑,将几件明显针线粗糙的衣裳拿出来,放到了房里靠床的小塌上。   卫昭回屋里换了身衣裳很快就来了,刚踏进屋里,随后就看见放在塌上的衣裳,他笑着问:“阿姐喜欢吗?”   他走近,随手拿起,忽然就瞧见领口处歪歪扭扭的针线,脸上神情错愕许久,张张嘴又闭上,一幅局促不安的模样:“这......”   清辞问他:“怎么了?”   卫昭啊了声:“没什么,怎么选这些啊。”他又拿起下一件,针线要好些,但还是歪歪扭扭着,是没法穿的。他脸颊红了,不经意地看了清辞一眼,发现她也在看自己,更羞了。   清辞道:“这是你做的?”   卫昭忽然生出了丝小心思被发现的羞涩,低低嗯了声。   卫昭小的时候什么都会做一些,衣裳破了大多数都是他自己缝的。   跟了清辞后,就再没有做过这些活。   第一次生出想要为阿姐做裙子,是十五岁那年,他服役回来,从城里买了件大红底的洒金长裙,那时候金钱有限,他买的布料不是最好,但那件是他见到的阿姐穿的第一件裙装。   再后来,他穿了阿姐亲手为他做的衣裳。阿姐的针线活并不比他好到哪里去,针线露在外面,里面若不多套几件,还扎得慌。虽然如此,但他却经常穿。   正是这时候,他忽然也想给阿姐做一件衣裳。   可在兖州的日子,日日都不安稳,他就暂且放下。如今来了青州,他本是没抱多大希望,但没想到认了亲兄,事事有魏原帮衬,卫昭也乐得自在。   闲暇就在屋里缝衣裳。一件不成就两件,坏了的也不扔,压在箱底......   清辞拿过衣裳,摸了摸领口歪扭的针线。她的视线久久地落在上面,好一会儿才问:“做的不好怎么不扔了?还留着做什么。”   卫昭端正地坐着,余光瞥向清辞的腰肢,耳根瞬间涨红,他移开目光,欲盖弥彰地也拿了件衣裳放在腿上:“我白天要忙着军营的事,晚上才能有一点时间来做。从前我也只会缝补,可要真做一件完整的衣裳还是很难的,我的指头上都是针眼,阿姐不心疼我,反倒叫我扔了......”   他有些气闷地坐着。垂着头,眼皮也垂着,挡住那双向来熠熠的眼眸。没了那双叫她心慌的视线,她反倒自在很多,心里想,果然是这样。   这些衣裳的针线粗糙到不用细翻都能看出,他肯定是故意想要自己知道这是他日夜缝出来的,不仅如此,还缝坏了好几件。   ......怎么这么可爱呢?   清辞心底微微震颤,她的动作完全不受大脑控制了,掌心放到了他的头顶,轻轻摸了几下,笑道:“你要扔我还不让呢。”   清辞忽然靠近。   她身上仍旧穿着浅色长裙,腰肢纤细。腰带上绣着盛放的莲花,素淡的颜色和花,卫昭一直觉得是不配阿姐的。可现在也不知怎么的,他因为她的靠近呼吸变得浅浅的,渐渐地只进气不会出气了。   视线久久落在她的腰上,心里告诫自己快点移开,可不听使唤。他蹙起眉,有些难耐地抬头:“阿姐,你不许再摸我的头。”   清辞不解,掌心僵硬在他头顶,几息后才拿下:“......不摸就不摸。”   头顶突然轻快了。卫昭心底这才舒适,从前是小孩,摸就摸,他现在都多大了,还摸?就不会换个动作吗,像那天晚上似的来牵他的手多好......或者......   清辞见卫昭有些发呆,就不再管他。将散在塌上的裙子一件件叠起,想着这是卫昭做的,心底就没由来一股暖流流过,她弯唇,露了个笑。伸手将卫昭腿上的裙子扯过来。   “捏那么紧做什么,小心扯破了......”她说着话,往他腿上瞥去,目光突然愣住。脸颊渐渐染上一层羞恼的红,她气极了,见卫昭还一脸无所觉,掏出帕子盖在他的脸上。   她道:“出去!”   卫昭面色怔怔,显然不明白阿姐怎么突然生这么大的气,他一动,帕子从他脸上滑落。他伸手去接,这个动作使他从塌上站起来,刚要往前走,忽然僵在原地。   他回府就换了身衣裳,除去里衣,罩在外的衣裳是夏季偏薄的料子,在家中日常穿着,凉快。但就因为凉快,布料薄薄的,根本挡不住东西。   他愣住,又去看阿姐羞红的脸。胸中忽然有东西炸开,他明明羞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可心底却有头猛兽叫嚣着,想要挣脱出。   ......羞什么?你喜欢她不是吗?这都是正常的反应,你喜欢她才这样的......   卫昭又重新坐下,不顾清辞瞪圆的眼睛,高声道:“阿姐,我们成亲吧!”   ****   这日,魏雄在府中设宴。   也不怪他如此开心,他人如今已快到六十,却无半个孙子。魏原成亲五载,一直没有消息。魏超如今也有十八,先前曾娶过一位,但很快就去世,就一直没再娶。   还剩些都是小孩,更不可能了。如今陶氏有喜,怎能不叫他开心?   清辞坐在车厢内,车帘忽然掀开,卫昭露了张脸在外面,低声叫她:“阿姐,别生我气了。你不想就不想,我绝不逼你,只是,我连说说都不行吗?”   清辞将头偏开不看他。就听外面马蹄哒哒,卫昭又来了这一侧,同样将车帘掀开,露了张越发委屈的脸:“阿姐,好阿姐......”   清辞这才道:“我没生气。只是你、你突然那样,你、你不害臊,我还害臊呢。”她垂下头,只露了半张羞红的脸给他瞧,卫昭吞咽了口,无奈又可怜道:“我若能控制,岂会在阿姐面前出丑?偏我控制不住,叫阿姐看到了,得了理由疏远我......”   许是清辞红透的脸显出些从前没有过的温顺,叫卫昭心底瞬间有了底气:“你只是年纪比我大一点,可是做事未必有我想得周全,我既然喜欢你,你也答应了我。理应成亲的,不然成什么了,那我不成流|氓了......”   清辞将车帘从他手里扯过。遮住他的视线,重重喘口气,道:“好好看路,不许再说话。”   外面,那人低低叹口气:“阿姐就欺负我吧。”   清辞气闷,瞪圆了眼睛,胸脯起伏片刻,嘴角却渐渐露出笑意。脑海里浮现卫昭可怜又委屈的面容,他低低地说“阿姐你就欺负我吧”,叫她想起就觉得心底暖暖的。   过了会儿,她睡了过去。   ****   半个时辰左右,马车到了魏府。   卫昭将清辞叫起来,说:“到了里面,不用理别人,被欺负就还回去。”   清辞无奈笑了一声,道:“谁那么坏,怎么成天想着欺负人。”话落,就走了。去了陶氏房中。   陶氏的房内并没有太多的人,魏原得魏雄看重,今日也有不少来巴结讨好的人。但因为陶氏怀着身子,女眷只得在外面坐着,内屋里只进了一二位与陶氏素来交好的妇人。   清辞也去了内屋,一眼就瞧见穿着素色衣裳歪靠在塌上的妇人。   她近前,唤道:“夫人。”   陶氏早在清辞进门就注意到她,如今她来了面前,陶氏的后背渐渐挺直,微微仰着下巴,目光偷偷打量她一眼。又装作毫不在意地移开:“孟姑娘。”   陶氏吩咐孙嬷嬷给清辞搬凳子来。凳子上垫着软软的坐垫,放在她面前。   清辞坐下。规矩地垂下眼,并不乱看。   屋内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清辞听卫昭说起过陶氏。   陶氏的父亲原是魏雄手下的将领,跟随魏雄一路走来,很得魏雄看重。   后来陶老将军年迈,家中只有独女陶舒玉。魏雄便将陶舒玉指给了长子,既宽慰了老将的心,又促成了一桩儿女亲家。   陶舒玉因为是独女,陶老将军又忙于战事。她从小是跟在魏原身后的。自小便称呼魏原哥哥。   本是青梅竹马,两人婚后理应琴瑟和鸣的。   外间却传言,陶氏心有所属,魏原也只将她当成妹子,从未动过男女之情。   这样一说,二人成亲五载未得一儿半女,就显得合情合理。   “阿姐不用理她,等我得空就来找你,才不在这劳什子的宴席上浪费时间。”   卫昭说话做事从来都随心所欲,偏也没人敢拿他的不是。将他越发弄成了个霸王的性子。   他与魏原是亲兄弟这一事,除了清辞三人知晓,再无第四人。卫昭只当父亲死了,魏原也没提过。   清辞也只将这些事咽在心底。她一直坐在凳上,是不太舒服的,屋里的其他人都退了下去,只有她和陶氏以及陶氏的老嬷嬷在屋内。   清辞总感觉有两双视线落在身上,叫她浑身都不太舒服。她稍稍动了动身子,抬眼,就跟陶氏的目光对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第70章 、第 70 章   陶氏打量着清辞。   那天在“蒹葭”门口看得并不清楚, 现在她人就在眼前,倒叫她心里闷闷得不通气。   长得可真好看啊......   陶氏心里不太舒服。昨日魏原来找她了,她心里欢喜, 可没想到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叫她看顾着卫昭的姐姐。   她伸手, 将掌心放在肚子上, 这才有了点底气:“听说你开了间首饰铺子?”   清辞回:“不是我一人开的, 主要负责的是旁人。我只负责提供资金。”   陶氏点点头,许久无话。   想起魏原如今与卫昭走得近, 虽然心里嫉妒她, 可也不能破坏了魏原与卫昭的交情。毕竟卫昭手里拥着重兵,是个得力助手。   “孙嬷嬷, 你将我妆奁里那支芙蓉花簪拿出来, ”陶氏让清辞收下,道:“我夫君知道我喜欢芙蓉花, 特意让人打了这支, 可我如今怀着身子, 也没处打扮, 就给你戴着吧。”   陶氏说完,攥紧了手中帕子, 仔细盯着清辞的反应。她已经挑明了这是魏原赠的, 若是清辞收下, 那就证明她心里也是有想法的。   否则......否则魏原怎么去将军府那么勤?明明之前跟卫昭还是一幅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清辞自然是不要的:“既然是魏大人送给夫人的, 怎么好再转送给旁人。”   陶氏道:“不妨事。”   清辞看得清楚,陶氏嘴上说着不妨事, 可是眼睛却一直盯着那支芙蓉簪,显然并不想给。这一番也只是试探她而已,至于试探什么, 总不会试探她与魏原吧?   她有些怔怔,旋即就觉得好笑。   再三推拒,陶氏这才作罢。正巧此时尤夫人来了,众人起身行礼,尤夫人坐在塌上,叫众人都坐下。   尤夫人如今四十出头的年纪,面容显得尤其老态。   她打扮素雅,脖上挂着一串佛珠,身上也无太多饰品。端庄坐在塌上,垂着眼睛,倒有几分慈眉善目。   她先是问了几句陶氏,接着便看向清辞:“这位就是卫将军的义姐,孟姑娘?”   清辞道是。   尤夫人就笑了:“瞧瞧这眉眼长得,可真标志。卫将军的容貌已经够出色的了,没想到他的义姐也这般天仙似的......”   “夫人谬赞。”   尤夫人笑容和煦:“这孩子,还谦虚了。”   陶氏在一旁笑起来,她的面容徒然鲜活,灵动的杏眼弯起,笑声清脆:“母亲见着好看的姑娘总要夸上几番,当初见了我也不停嘴地夸,如今见着孟姑娘,是打了什么心思?”   尤夫人点点陶氏的脑袋,陶氏从小就在魏府长大,跟大家都是熟悉的。尤夫人道:“就你知道得多。”   陶氏灵活下塌,她如今怀着身子,叫孙嬷嬷好吓。陶氏却不在乎,她亲昵地揽住清辞胳膊:“母亲可别跟我抢,我虽没有兄弟姐妹,可我有好些适龄的表兄弟,个个一表人才,早就想说给孟姑娘,叫她好好选选了。”   尤夫人嘴上笑着:“好好。”   又说了一会儿话,尤夫人让身边的嬷嬷送了碗热汤进来,说是滋养身体的,叫陶氏喝了。   汤里加着的都是大补之物,她看着陶氏喝了几口,就不再多留,转身走了。   尤夫人走后,陶氏就将碗放下。垂下眼,又恢复了刚进屋时那副蔫巴巴的模样。只她的手放在肚上轻轻摸着,上塌也叫孙嬷嬷扶着,没有方才那股莽撞劲。   ****   尤夫人回了房中,脸上的笑容消失。哪里还有方才的慈眉善目,她沉着脸坐在床上,好一会儿,紧紧地攥着手中帕子道:“魏超呢?他整日都在做什么!”   丁嬷嬷道:“夫人别生气,气坏身子。”   尤夫人恨恨道:“青州何时出过大将军?那卫昭一来,州牧就将大将军之位赐给他,他如今句句都是夸赞卫昭,超儿却不知道争取,却被魏原那庶子抢去!”丁嬷嬷沉默片刻,安抚道:“二公子好歹是嫡子,魏原不过是蒋玉兰那小贱人生的,大人如今再看重他,曾经蒋玉兰做的那些事情,哪一件说出来不让大人隔应?夫人放宽心。”   尤夫人这才缓口气:“卫昭那位义姐,年龄大些,配超儿勉强了,不过,她背靠将军府......改天找个机会,让超儿去见见她。”   丁嬷嬷道:“可是陶氏方才说,她给孟姑娘......”   尤夫人靠在床上,用指腹按按额头两侧,语气沉沉:“不必管她,她如今也就仗着肚子里的孩子,到时候这孩子没了,看谁还将她放在眼里。”   尤夫人又不忘嘱咐道:“我听说卫昭极看重他的义姐,你派人好好打听打听,她经常去哪些地方,咱们心里也好有个数。到时嫁给了超儿,就不怕卫昭还跟魏原亲近。”   丁嬷嬷应了声,吩咐人去办这件事。   ****   陶氏这边,她缓了缓神,就继续方才的话:“孟姑娘可有钟意的男子?若是没有,我可就要做主了。”   清辞没有立刻回话。   她的目光落在陶氏的手上。陶氏正一点点地将面前的补汤往外推,直到推到桌角才松手,还想往前,却察觉到清辞的目光。遂尴尬地收回手指。   陶氏想要开口解释几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闭上嘴巴。她有些气愤地看眼清辞,又发觉似乎没有生气的理由,闷闷哼了声。   清辞便是从陶氏的动作中,大概摸清楚了她的性格,也明白了她对自己产生的敌意。   果真如她先前所想,她是怀疑自己跟魏原有关系。   她道:“我的婚事就不牢夫人操心了,”顿了顿,直言道:“夫人大可不必多虑,大公子来府中是找将军商议军事,我很少见他,也从未说上几句话。”   陶氏愣愣:“你怎么知道?”她急急出口,反应过来,忙将嘴巴捂住。   清辞笑笑:“夫人如今有了身子,切不可多思多虑,好好养着才是。”   陶氏面色尴尬,垂着头不再多说。过了会儿,卫昭和魏原一起来了。陶氏刚要露出笑脸,却见魏原并未进来,只卫昭将清辞带走后,就没影了。   陶氏呆呆地站立,看眼孙嬷嬷道:“方才......”   孙嬷嬷亦不太相信:“老奴瞧见卫将军是牵着孟姑娘的手离开的?”   过了几日,孙嬷嬷将打听到的消息告诉陶氏:“我有位同乡,他儿子如今就在将军府做事。我从他那里听说,这两人不简单呢。”   陶氏忙问:“怎么回事?”   孙嬷嬷道:“将军十八了,身边一位女子也没有,孟姑娘更离谱,如今二十三了还未许配人家,听府里的人说,卫将军回去后,很少回自己的院子,多数都是宿在孟姑娘院里的......”   陶氏很震惊:“啊。”   作者有话要说:  陶氏:我怀疑你跟魏原有关系   魏原:......你在胡思乱想什么?那是我弟妹!   卫昭露出笑脸:哥!   魏原喜极而泣:你终于认我了,好弟弟   卫昭冷漠脸 第71章 、第 71 章   陶氏听完消息后一直很震惊。她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问孙嬷嬷:“那为什么不成亲呢?”   孙嬷嬷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陶氏歪靠在床上,身上盖了件薄毯。她静静想了好一会儿,不由得想起她跟魏原成婚之前。   陶氏很早就喜欢跟在魏原身后, 后来渐渐长大, 魏原就是她一直想要嫁给的男子。   可是魏原总将她当成妹子。陶氏也只能将自己的喜欢按捺下, 没想到, 魏雄会将自己指配给魏原,让陶氏偷偷开心了许久。可成亲后并不像她想得那样, 魏原一直尊敬她, 甚至两人一直没能圆房。   陶氏用了许多的办法,可魏原总是坐怀不乱。后来她便用了最下作的法子, 是她从库里翻出来的。魏原身为大公子, 底下不少人送好东西进来,被她找到, 正好用上。   陶氏垂着眼, 想起先前因为怀疑清辞, 偷偷在心里说过她的坏话, 可现在一看,事情并不是她想得那样。   她心里生出愧疚, 同样的, 又因为得知了清辞与卫昭的秘密, 可清辞并未与卫昭成亲, 便以为同当年的自己一样,苦苦单恋, 心下又有些同情清辞。   她让刘嬷嬷走近:“我记得先前拿来的香料还剩下许多,你派人将它送给将军府的孟姑娘,另外, 这里还有些安神的,也一并送了去。”   孙嬷嬷应了声,就出去了。   ****   清辞拿到香料后,立马就给陶氏回了礼。是“蒹葭”的头面。她闻了闻香料,其中有些带着淡淡的檀香,还有几包是薄荷香,其余她没打开。她就让倚竹将薄荷香的燃上,其余的暂且收起来。   倚竹问:“姑娘喜欢什么味道的?”   清辞正在画花样,随口说道:“你看着点就成。”   倚竹应了声是,拿着香料出去了。她跟听风都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对香不了解,闻着都挺好闻的。便想着每日换着点。   薄荷提神,清辞闻着也精神许多。   她打起精神,认真想着纸上的花样。青州民风不若兖州豪放,衣裳首饰都略显保守,女人家头上带的首饰尤其。   她描了幅青竹式样的玉簪子,又描了幅富贵些的,是以牡丹花为雏形,花蕊用玉石点缀,蕊心坠着四串水玉,各有六颗。簪头的牡丹花旁,又另有两朵小花。   她描了一半,思绪就无法集中。   想到在魏府瞧见的那一幕,尤夫人与陶氏面上和谐,背后确实风流暗涌。   就担心起卫昭。   清辞索性将手头的活先放下,去了卫昭房中。卫昭在书房,魏原、高岩都在里面。   为着这几日流民起义的事。   清辞也听卫昭提过一两句。她坐在屋里等着,随手翻起他放在案上的兵书。是她按照记忆抄写的那本,纸有些泛黄,一看便知道被他翻过好几页,每行话旁边,他都标注了,有些是他自己的理解,有些则是他不明白之处,还有些......   清辞瞧着那笔触霸气的大字,写着“这是阿姐给我的”,翻了几页,又出现了“阿姐的字真好看”,其后还有数句,句句直白。   清辞捏着那本薄薄的书籍,无意识地翻着,实则视线根本没有去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她全部的思绪都被方才看见的那几句直白幼稚的话打乱。   呆坐了好一会儿,平安进来添茶,杯子里冒出苦涩的香气,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嘴角勾了起来。   又呆坐片刻,将笔拿起,在最前面写下“业精于勤,荒于嬉”,写完后,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耳边突然传来脚步声,接近着便是卫昭的笑声:“阿姐别动,我都看见了,你偷着写了什么?”   卫昭三步并作两步迈了进来,衣袍翻飞。像个火热的小太阳,刚一靠近,便有蒸蒸热气往人身上扑去。   他单手抓住清辞的手腕,凑上去看她方才落笔的地方,念出:“业精于勤,荒于嬉。”念完就笑了,“好啊,我这才从书房出来,阿姐连一刻都不许我休息?”   卫昭的目光更热,他靠得近,脸颊几乎贴在清辞脸上。清辞被胸腔内那阵打鼓似的响动震的头脑发懵,她伸手推开卫昭。刚碰上,就像放在一块石头上,硬邦邦,她用了点力气,卫昭这才不情不愿往后退。   清辞下意识伸手,借着拨弄发丝的动作,将带着凉意的手背往脸颊上贴了片刻,这才问:“很棘手吗?”她见他这几日几乎不得休息。   卫昭说:“若让我来办,早就解决了。可州牧的意思却是能招揽先招揽......”若让他全权处理,那群流民兵的人早被杀光。他低头看眼清辞,她目光澄澈干净,性格是最善良的了,怎能让她知道自己内心想法?   索性转移话题:“阿姐别担心,怎么今日想起来我房里了?从前可是叫你你都不来的......”   这话里就带上了控诉。他整个身子往前倾,半趴在桌案上,眉头略微皱起,挤出抹失落来,可怜地望着她。   清辞果然被他带的忘记先前的话题,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你正经点。”   卫昭嘿嘿笑了两声,也不管地面泛凉,直接坐在地上,双手抚在她的膝盖上,下巴搭在上面,继续仰着头看她。   清辞已经习惯了卫昭这些奇奇怪怪的动作,随他去了。她现在有别的担心的事情,就问他:“你跟魏原现在是怎么回事,他待你如何?”   世家大族,尤其魏原与卫昭这般,从小未在一起生活。哪里有那么多的手足情深,不自相残杀已是很和谐的了。   但魏原自从认了卫昭,但凡有好东西都会送来将军府,与卫昭走得也很近。实在不难让人乱想。   卫昭直言道:“阿姐在担心什么?”   清辞想了想,问他:“他可有提过叫你认父的事?”   卫昭点点头:“他之前提过,被我拒了。我生来就只见过娘,父亲在我这里,早就当他死了。”   眼前人是卫昭,说话就没了顾忌,清辞继续将忧虑说出:“青州牧如今看重你,你若不是他的亲子还好些,可若让人知道了,难免不会多想。魏原是长子,又自来得到州牧看重,知道了你的身份,万一......”   州牧如今将要六十岁,身边的属下早就分了阵营。   一派亲近长子魏原,一派亲近嫡次子魏超,现下又突然冒出个位高权重的大将军,若是旁人不知道他的身份还好,当成可以拉拢的大将,若是知道他的身份,难免会猜忌卫昭也想分一杯羹。   卫昭听完她这话,先是不正经地来了句:“有阿姐真好,”被清辞瞪了眼,这次讪讪道:“阿姐多虑了,此事魏原已经答应我不会让其他人知晓的,而且他这人......”   但凡魏原单独跟卫昭在一处,总是默默掉眼泪,问他从前跟母亲是怎么过日子的,又问母亲提起过他没有。   总是一两句话就开始哭,哭哭啼啼的,与他威猛健壮的外表半点不符。   且他还时常逼迫卫昭喊他兄长......   卫昭道:“此人甚烦!”   清辞愣怔片刻,无话可说。   又过了会儿,卫昭道:“后日你要去天湖寺?”顿了顿,又问:“......跟齐姑娘吗?”   清辞点点头:“她说要给‘蒹葭’求个签,顺便给财神爷烧香火,求他保佑。”   卫昭哦了声。   卫昭沉下脸去,双手从清辞的膝盖转移到她的腰肢上,紧紧揽着。   心下不快。   ......又是齐桂明。   不过他知晓阿姐跟齐桂明关系好,如今又一同开了店面,他若表现的不好,只会让他跟阿姐刚刚转好的关系恶化,他得克制住才行。   可是真的好嫉妒啊,他偷偷地想着。   手上的力气越发用力,直到阿姐说了句疼,这才后知后觉地放松力道。   ****   魏超坐在旁边的木凳上,脸色微微震惊:“孟辞?”   方才母亲说要他后日去天湖寺,寺外的山路上已经安排了人,到时只需要他做做样子,将孟姑娘救下就好。他是知道孟姑娘的,是卫昭的义姐,可她年龄已经二十好几了,哪里比得上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他心里有些不愿意。   尤夫人是魏超的母亲,怎会不清楚他的小心思,就道:“前些日子你父亲得了好几匹川地来的锦缎,叫卫昭瞧见了,他全都要了去,将先前你父亲赠他的宝剑还了回来。你道那锦缎拿回去做什么的?是给孟辞做衣裳的,如今济阳谁人不知道,卫昭极看重他那义姐,若你娶了她,卫昭岂会再与魏原往来?”   魏超还有些不愿:“到底是卫昭的义姐,又不是亲姐,当妾室不也便宜了她?”   尤夫人怒其不争,用手恨恨拍打他两下:“卫昭是什么身份!你将他义姐当妾室,这是在侮辱他,到时候他岂会帮你?”   魏超这才讪讪道:“母亲别气,是儿子不中用,二子这就去办。”他说着刚要走,尤夫人将他叫住:“我儿,你是嫡子,比魏原那个庶子强百倍千倍,千万要给母亲争气。”   魏超应了句是,离开了。   丁嬷嬷上前,给尤夫人顺气:“夫人别气,公子说得也在理,孟辞只是大将军义姐,让她做正室确实便宜了她。”   尤夫人面色沉沉:“陶氏的父亲是州牧身边的老将,魏原娶了陶氏,全了州牧的心思。可陶家如今没有实权,帮不上魏原。超儿婚事还没定,必得找个有权有势的妻家才行,否则这州牧之位,恐怕会落入魏原之手。卫昭如今手握兵权,又得州牧看重,他的义姐最合适不过。”   丁嬷嬷道:“夫人说得是。”   尤夫人喘息几声,渐渐躺下。她脖子带着的佛珠被拿下,放在一侧。她眼神盯着床顶,渐渐浮现恨意。   “谁也不能抢走我的位置,蒋氏那贱人没了,他儿子就更别想抢我儿的位置了!”她愤愤说了句。   丁嬷嬷道:“当年叫她失了州牧宠爱,赶出府去。如今她的儿子,也是斗不过夫人的。”   尤夫人听了这句宽心的话,渐渐闭上眼睛。   ****   清辞跟齐桂明上山求了根上上签,将齐桂明乐得捐了好些钱。下山时,两人坐在车内商讨店铺该如何发展的事。   如今来铺子里的人少,生意略显惨淡。   她二人在车里说着话,平安骑马随在旁边。再往前走时,忽见前方来了一众蒙面人,穿的是破布烂衣,手上举着刀具。   平安道:“你是何人?这辆马车也敢拦,不要命了。”   马车上印着将军府的标记,寻常人一眼就能看出。且将军府的马车豪华许多,是不容易认错的。今日姑娘上山,将军指派了许多人随着,扮成寻常家丁跟随在侧。   对面的人道:“找的就是你!”   两方人马缠斗起来。   清辞掀帘去看:“怎么回事?”   齐桂明挽着清辞的胳膊,也往外看去。   车外的马夫道:“姑娘放心,平大爷马上就能解决了。”   齐桂明道:“是流民吗?我听说城外有流民作乱。”   马夫点点头:“瞧他的穿着应该是的。”   几人说话间,流民越来越多。   几乎要将马车给围绕起来,这时,马夫驾着的马忽然受惊,大叫一声往前面冲去。车内传来两声惊叫。   平安见此,刚要去追。   忽然间后方一人冲来,他将马驾得飞快,很快追赶上前方马车,喊道:“莫怕!” 第72章 、第 72 章   马疯了似的往前跑, 车厢剧烈颠簸着,车夫努力控制缰绳,可根本无济于事。   车厢内, 清辞抱住齐桂明, 二人蜷缩在角落里, 身子随着车厢晃动。磕在车壁上, 顿时青了大块。   车外忽然有人喊道:“莫怕!”   魏超一刀将马砍死,车子随之停下。他推开惊魂未定的车夫, 撩开车帘道:“姑娘别怕。”随即他愣住, 望望车里的两个姑娘,咽了下口水。   清辞最先反应过来, 道了声谢, 便躲开他的手往下跳,随后将手伸出, 让齐桂明扶着下来。   魏超自来熟地走到两位姑娘面前, 道:“刚才好险, 若不是我及时赶到, 后果不堪设想。”他见两人目光看向那匹倒地的马,就道:“事出有急, 不得已为之。”   清辞看了魏超一眼。他穿着月白锦袍, 头带玉冠, 腰上配着玉饰, 面容有几分眼熟。   她没再多想,道:“今日多谢公子相救。”   魏超笑道:“不必多谢。”   魏超没想过卫昭的义姐会生得如此好看, 虽然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两人哪个是,但哪一个都让他心里欢喜。   又细细打量一番。   一位穿的素雅些,容颜却娇媚, 只是梳着妇人髻。另一位五官清俊,面容带笑,叫人心里如同春风拂过。   他就知道了谁是卫昭的义姐,目光又往齐桂明那儿瞥了一眼,心下微微叹息。只是瞧见孟辞的长相,已出乎他的意料。本以为二十多岁还未嫁人的女子,不是身有疾病就是容貌丑陋,没成想还是个身姿窈窕的,容貌也好。   魏超还想再说些话,但平安很快赶来。   平安道:“二公子。”   魏超点点头,斥责他:“你是怎么护驾的?两位姑娘受了很大惊吓,今日若不是我刚好路过,她们若是伤着了,可如何是好?”   平安心里也害怕,连连称罪。又说了几句话,魏超主动揽下了送人的活,待等了马车来,将人送回将军府,这才离开。   魏超离开后,齐桂明冷哼了声:“你瞧见他方才的眼神了吗?”她翻了个白眼:“实在恶心人。”   清辞自然也看到了。   他时而盯着清辞,时而盯着齐桂明,他虽然容貌俊朗,可笑起来让人生厌。一路上滔滔不绝,先说他做过的事情,又说他如今如何有出息。话里话外都是骄傲语气。   “魏超......”清辞默念了一遍,想起他是尤夫人的儿子。前几天魏府的席上,她在陶氏房中见过尤夫人。彼时尤夫人就想说什么,被陶氏打断了。而今天又恰好被魏超所救,实在让人多想。   齐桂明见清辞提起他,就说:“我听过他,旁人都拿他跟大公子比较。魏超此人虽然也有些才能,可是私下里却龌龊,他原先有过一任妻子,但因为魏超宠妾灭妻,将好生生的姑娘气死了......”   “真的啊?”   “我也是听人说的,不过瞧他方才那模样,这传言也是八九不离十。”   清辞赞同点点头,又不免担忧道:“我怕他今日是有备而来的。前些日子,尤夫人还问过可曾有婚配,今日他就出现了......”   ****   果然如清辞所料,没几日,小尤夫人来了。   小尤夫人是尤夫人的妹妹,嫁给了州牧身边的别驾从事,曹大人。小尤夫人要年轻许多,面容慈善,见了清辞就夸她生得好看。   小尤夫人道:“孟姑娘来济阳这么久了,也没来跟你说说话,姑娘可别拿怪。”   清辞说怎会,二人又闲聊几句,小尤夫人就道:“孟姑娘别嫌我多嘴,你长得花一般的容貌,性子也好,怎么如今还未许人家呢?”   清辞实话说了。小尤夫人露出伤心神色:“真是苦了你了,一个女人家的,带着弟弟生活,实在不容易。如今你也迎来了好日子,若是信得过我,我给你说一门好亲事。”   不待清辞开口,她已经道:“我有个外甥,如今还未婚配。人生得俊朗,你应该知道他,叫魏超,是州牧的二子,如今跟在他父亲身边做事,未来有大出息的。”   清辞插不上嘴,只能静静听着。   她见小尤夫人来,便大概猜到了什么,听她开口,果然是为着婚事来的。她如今身份特殊,是卫昭的义姐。   卫昭是谁?   是青州的大将军,掌兵权,得州牧看重。若是娶了他的义姐,岂不是背后靠着大将军这座靠山。   而且魏超虽然是嫡子,可是明显比起他那身为庶子的大哥,还是魏原更得魏雄看重。这下自然着了急,便想着靠着结亲,来得到卫昭的帮助。   清辞垂眼,姿态温顺,思绪却飘了。   好久,小尤夫人终于讲完。她一脸志在必得,仿佛清辞嫁给魏超就是捡了大便宜。   清辞沉默片刻,问她:“我听说,魏二公子有妻子,怎么如今还为他说亲?”   小尤夫人道:“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早就过世了。如今他身边没个知心人,我瞧着都心疼。”   清辞淡淡应了声,又问:“妾室也没有?”   小尤夫人面露惊讶:“你这是什么话?哪家男子没有妾室,我是过来人,我懂你的心情。只是当家主母的,若是吃妾室的醋,有失身份。在男人心中,正房与妾室总是不一样的,你莫不是因为这个,才一直未嫁吧?这可不成。”   这怎么不成?清辞在心底偷偷想到。她坐在小尤夫人的对面,被她视线盯着,浑身不舒服。她就想起卫昭说的话,若是有谁惹你不开心,尽管还回去,她虽没有这个勇气,但还是直言道:“我觉得不好。”   小尤夫人一噎,目光愣愣。   旋即心里就生出不喜来,若不是姐姐叫她帮着给魏超说亲,她才不会来。魏超是她的外甥,她自然希望魏超娶一位家世样貌都顶顶好的女子,而不是眼前这位大言不惭的将军义姐。   “孟姑娘,我与你说句实话。你虽是将军义姐,可到底比不上亲生的,就连这魏二公子的亲事,还是我好说歹说,才同意娶你,而不是纳......”   这句话说得就不好听了。   清辞沉了脸,目光冷冷。   她还未说什么,却见门外,卫昭大步而来。他没有半句废话,直接叫平安进来:“将她赶出去,往后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里进。”   小尤夫人面色泛白,胸口被气得剧烈起伏:“我是曹大人的妻子!”   卫昭冷哼一声,眼神都不给她:“我管你是谁,滚出去。”   卫昭不理旁人,攥着清辞的手进了内屋。   他心底燃起了一团怒火,只是想想有人觊觎阿姐,就叫他浑身火烤似的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留言有红包~   来个小预告:下章有上一章的东西出场~   ---------------   下本开《驯奴》感兴趣的朋友收藏一下吧!感激不尽!   秦寒光虽然不是皇帝,却总揽朝政大权   他的皇帝弟弟见了他都要瑟瑟发抖,更别提满朝文武,人人背后都道他一句“秦阎王”   他心狠手辣,眼里无人   更是因为腿疾喜怒无常,最恨有人当着他面讨论他的腿   从没有人敢找死,却有一人除外   那人是皇帝后宫中一位极不起眼的小妃子   她将他引去了无人之地,大着胆子坐在他的腿上   她长得很美,眼睛水汪汪,无辜又天真   她就是顶着这样一幅纯真无暇的面容,将贴身的帕子塞进他的领口   孟华玉   秦寒光咬牙切齿   从没想过此后的每一日,晚间入梦的都是她,甚至为了她放下全部的脸面,只愿她朝着自己笑一笑   --   孟华玉大着胆子诱那位世人眼中的阎王爷,原因无他,在前世她将死之际,那男人将她从后宫抱出,不顾众人目光,一遍遍念她“昭昭”   昭昭,她的乳名   ※奴指的不是男主的身份,而是男主对女主的态度,甘愿臣服极尽宠爱   ※男主不是正常人,病娇偏执,腿不是大毛病;女主重生   ※阴冷病娇偏执的摄政王与他那天真无辜单纯故意诱他的后妃的故事   ※1v1 第73章 、第 73 章   屋内。   卫昭大马金刀地坐在小塌上。他双目沉沉, 盯着窗边小几上放着的香炉,有几缕淡淡的香气飘进他的鼻息,叫他心中怒火更胜。   “魏超算什么东西!”   “凭他也想娶阿姐?”   他忽然起身, 在屋内来回走动几步, 大声嚷嚷着。   卫昭方才听到小尤夫人的话, 简直要气疯。   清辞在他眼中, 无论是相貌、学识还是品行,都是世间最好的, 嫁给谁都是屈了她。就连己,他仍觉得还配不上阿姐, 唯有一步步往上爬,尽他所能,才不叫己在阿姐面前时被卑击垮。   可他听到了什么?   小尤夫人竟然说, 阿姐不配魏超,勉强纳了也是她的福气。   他听到这句话,胸腔立马突突地跳着。   清辞本来也是生气的, 她的性子虽然随和些,可也不代表旁人都骑在她头上了,她还半点无所觉察。方才小尤夫人说的话实在不中听,一会嫌她年纪大一会儿又说她身份低, 叫她连敷衍小尤夫人几句的欲|望都没了。   后来卫昭来了, 强硬将小尤夫人赶走,她心里就舒畅些。如今再见卫昭一幅气极了的模样,怕他气性太过伤着身子,就说:“你坐下,走来走去晃的我头晕。”   卫昭依言坐在旁边。   清辞问他:“怎么这么生气啊......”她见他面目通红,胸脯剧烈起伏, 看起来被气得不轻。   卫昭冷冷哼了声:“怎不生气?”随后他让倚竹跟听风进来,吩咐她们:“你们姑娘性子软,做不出打人的事。但你们俩是她身边的人,往后再出现今天对姑娘出言不逊的,直接上手打,出了事我担着。”   他目光泛红,板着脸时格外凶,倚竹听风颤着身子应了句是。卫昭叫她们退下了。   清辞张张嘴,面露犹豫。   卫昭问她:“阿姐不同意?”   清辞摇摇头,倒不是因为这个,她问:“这样没事吗,随便打了人,不会被人抓着你的把柄吗?”   卫昭忽然就笑了。   清辞如今一直都是穿裙装的,今日是一袭洒金红裙,她衣裳穿得鲜艳,头上的发饰却少。只簪了根玉簪子,莹润无暇的青绿色,将她的肤色衬得暖又白。   她的唇上点了淡淡的口脂,有些甜香味。他闻不太清楚,鼻息间全被她屋里的熏香盈满。   她坐得有些懒散,他们二人在对方面前一向放松。清辞单手放在塌上的小几上,拖着腮,另一只手则去扯腰间坠着的流苏。她视线专注地盯着卫昭,含着明晃晃的担忧,与仔细辨别才能辨清的期待。   她有些紧张地张张嘴,等着他的回答。   卫昭忽然撇开目光,望着窗外那颗硕大的槐树,枝干遒劲,绿意葱葱。有风吹过,吹得槐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风是什么温度的?   凉的吧,可是现在日头晒人,连风都是热的。对啊,他忽然觉得好热,身体内似乎藏着一股即将喷发的热火。   他动了动身子,怎么坐着都不舒服。又在小塌上磨蹭了会儿,才在清辞又一遍问话中道:“阿姐放心就是。”   他忍了忍,实在忍不住,将目光重新放到清辞脸上,虽觉得体内热火越发燃烧,他心底却传来阵阵安宁,像是窗外的那颗槐树,被风抚摸后,连叶子都发出舒服的声音。   卫昭静了片刻,缓慢开口,语气带着不屑:“谁若有半句惹阿姐不快,阿姐尽可以打回去,就是尤夫人说了你,你也可以。”   清辞“嚯”了一声:“也太不收敛些了吧。”   卫昭眼底忽然泛起一层湿润的雾气,他定定看了清辞好一会儿,一个翻身从塌上下去,紧贴着清辞又坐下去,他躺在塌上,将身子弓起来,熟练地枕在她的双腿上,笑问:“阿姐仗着如今权势,会欺负别人吗?”   清辞道:“我怎会?”   卫昭道:“那就是了,阿姐既不是欺负人的性格,只能是旁人欺负你,既然是旁人的错,阿姐还回去就是,”他顿了顿,笑她:“我在外可是个霸王,怎能让阿姐毁了我的名声?”   清辞被他逗得捏着他的脸颊轻轻晃动几下:“你还知道啊。”   卫昭嘶嘶地喊着疼,又说:“我在阿姐面前可不是,阿姐说什么我听什么,半句都不敢反驳。”   清辞脸红了,骂他又不正经了。心里想着,之前她还说过二人只能做姐弟,他可是从不听呢,可见这话是骗人的。   魏雄来因着“礼贤下士,心胸宽广”的名声,被各地豪杰推崇,有许多名士就是因此来的青州。在他手底谋事。   卫昭如今是大将军,手握重兵。然会被上位者猜忌,可卫昭偏偏狂傲不羁,任意妄为。他有如此行事,得罪了不少人,但与此同时,魏雄也将猜忌的心放下。   魏雄本就有名声在外,又见卫昭如此行事,然就随着他去了。卫昭做的越过,魏雄反倒越放心。   清辞想明白了这一通,也就将心放下了。   她的手无意识地搭在卫昭的发上,从额头捋至脑后,渐渐地,她发觉掌心的温度烫人。   她不由惊道:“怎么这么烫,发热了?”她又用掌心探了探,卫昭却一把将她推开,站了起来。   清辞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到,愣了会儿才问:“......怎么了?”   卫昭面颊泛红,眼神左右漂浮,就是不敢落在清辞身上。他在屋内来回走了几步,忽的站在香薰前停步。他问:“......阿姐屋里换香了?”   清辞点点头:“是前日里陶氏让人送来的。”她也走过去,俯下身子闻了下,面露疑惑:“前几日一直熏着薄荷,晚上有时是檀香,只是这个味道我从来没有闻过,还挺香的。”   卫昭没应声,定定看了那香炉好几眼。余光却看身侧面颊微红的阿姐,他呼吸窒了一瞬,忽然转身往外走:“阿姐,我先回屋了......”   现在还没到傍晚,往常卫昭都会留在这里吃个晚饭才走得,怎么今天走得这么早?而且之前又摸着他额头发热,别是身体不舒服却硬撑着不说吧。   清辞这样一想,就有些担心。忙上前去,拽住卫昭的袖子,将他扯得停下脚步。   “还没吃晚饭,你走什么?再留一会儿,是头有些不舒服吗?我给你揉揉......”   卫昭小时候不舒服,清辞也会给他揉头。后来长大了,就没再做过,现在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了。他每日那么辛苦,现在身体又不舒服。   清辞扯扯卫昭的袖子:“......怎么了?”卫昭仍呆呆站着,好一会儿才咬咬牙,回头,低声一句:“是你要我留下的。”   清辞没听明白:“啊?”   卫昭垂下目光,大步走到门口:“平安,端碗冰粉来。”他现在浑身燥|热,须得吃点凉的才行。   ****   卫昭盘腿坐在小塌上,低着身子,用勺子去舀碗里的冰粉,他吃得慢,吃一口,用余光瞥一眼清辞 。   她的脸颊已经从先前暖玉似的莹白,渐渐染上了粉意。她低头在一旁画簪子,刚开始时她还能下笔,现下那笔尖停在纸张上方,许久未落。   他往上看去,只见清辞蹙起眉头,神情不耐。他忍着体|内的燥|火,再次低头,笑了一下。   随后,他舀起一勺子冰粉,递到清辞嘴边,笑道:“阿姐,你脸颊怎么红了?是热的嘛,吃点凉的降降火......”   清辞张嘴,冰凉滑腻的果块入嘴,并未叫她有所好转。   清辞面露迷茫。   ......她这是怎么了?   她拿出帕子,擦去额上的汗珠,又默默吐了口气,想着静心些,可还是消解不了热意。   她像是被架在了火堆上,不仅有灼热的火在烤着她,还让她有些烦躁。   似乎想要些什么......   可是她应该要什么?   对面的卫昭轻轻地笑了一声,举起勺子,递到她嘴边,语气低低道:“阿姐,再尝一口?”   清辞乖顺张嘴,目光却有些怔怔。   卫昭可真好看啊......   她不由得再次想到,这次的想法与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有些不同。从前觉得他生的俊俏,作为阿姐,她是有些骄傲的。可是现在,她目光落在他灼灼似日光的眼眸上,又去看他因为冰粉而沾上水润的唇。   她不觉地吞|咽了下,目光移不开。耳边响起胸腔里一阵激烈的鼓声,震得她头脑昏昏。   她张张嘴,叫他:“卫昭......”   卫昭低低的笑声传来:“怎么了?”   他忽然起身,走到她跟前,用手背去探她的额头,故作惊讶道:“呀,怎么这么烫,阿姐不舒服吗?”   清辞本就不舒服,被他的手一碰,那难耐的感觉更深了,将手放在他手上想要推开,可不知怎么的,她却伸手握住:“你,你快叫个郎中来,我,我身子不舒服......”   卫昭站着没动。   清辞的指尖越发的烫,她身上的力气变小,低声求他:“叫郎中。”   她抬眸看去,却见卫昭眼神幽幽。   “阿姐,这香里加了东西。”   “啊?”   “陶氏有没有告诉过你,这香是做什么的?我先前还未觉察,可直到我的身子有了感觉,才明白过来。这香是用在闺房增加情|趣的,阿姐现在知道是做什么的了?”   清辞早就没了意识,只能怔怔点头:“那.....那叫郎中来......”   卫昭在心里呵了一声。   都到了现在了,他怎么可能叫郎中,就算叫了郎中,又能有什么用呢?   他眼神幽幽,似匹饿狼,紧紧盯着清辞。   清辞的手胡乱动着,扯扯衣领,似乎又意识到这样不好,勉强制止住。   可还是抵不过心中的躁意,她再次伸手。   衣领被她扯开了大半,恍若暖玉的莹白刺得人眼前发胀。她的神情似恼似泣,眼睛里盛着一汪清泪,望着他,认真地、充满哀求地望着他。   卫昭猛地吞|咽了下。指腹捏紧下袍,忍忍。脚步往后退去,可又在她的目光中前进几步。   脑海里不停环绕一句,他本来想走是阿姐叫他留下的。   卫昭走到她身边,垂眼,盯着她泛红的脸颊。好一会儿,喑哑道:“阿姐,我知道这香料,叫了郎中来他也是没有法子治的。”   清辞的眼前像是被迷了一层雾气,语气带着哭腔:“......那怎么办?”她现下只感觉被数千只蚂蚁啃噬。实在没了法子,她伸手扯住卫昭的衣袖,往下拽拽,急急地再次出口:“那应该怎么办,怎么办才能好,我不舒服......”   卫昭咬咬牙,目光越发沉。他终于放弃了挣扎,坐在清辞身旁,用他火热的掌心盖住她同样充满热意的手:“阿姐,我有办法。”   清辞问他:“真的吗?”   卫昭笑了下。他一笑,仿佛漫天飞花盈满天际,目光灼灼逼人,唇色红艳,耀得清辞眼前一片迷雾顿现。   “阿姐,你信我。”   他说:“我帮你。”   ......   卫昭是个生手。   他很紧张,额上的汗一颗颗滚落,刚擦干净,又落下。他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他的指腹火热,并不知道具体在哪里,只能凭着猜测以及阿姐的反应。他还穿着整齐的衣裳,腰带也未解,明明己也难受得厉害,可在看见阿姐时,就都忘却了。   他口干舌燥。   好一会儿,才在清辞的泣声中露了笑。   他唤道:“阿姐。”   清辞睁眼看看卫昭,意识渐渐回拢,问他:“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第74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清辞从未有过现在这种感觉。   在这一瞬间, 她什么都忘却了,只余下欢愉。   她的脸蛋还是泛着粉的,一路到了耳根。   卫昭在耳旁低声说着什么, 她没听清楚。只记得方才她被抱到了床上, 随后他人就跟过来。像个冬日的火炉子, 烫得她浑身都冒热气。   屋里的香气还在鼻息环绕, 她喃喃了一句,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阿姐别急......”   “我慢慢的......”   ......   清辞道:“把香炉拿出去。”   她推了推卫昭, 那感觉并没有因为他的帮助消减分毫,反倒屋内充斥着越来越浓郁的香味, 叫她头脑越发昏胀。   他没动,仍旧蜷缩着手指。   她继续推他:“拿出去。”   他这才叹口气,起身。将香炉扔出屋内, 又大步迈到了床上去。他眼神因为激动泛红,耳边也烫人。   “阿姐,我帮了你, 你也要帮我。”他大喊了声,见她闭着眼睛,呼吸浅浅的。又低声在她耳边重复了句。   “阿姐,”他一遍遍唤她, 却见她睡得沉沉。只不过一会儿的功夫, 她就睡了过去。   他那欢快得听到外面鸟叫声都愉悦的心情,忽然落下了一块块大石头,堵得他闷闷的。最难受的并不是这里,而是他一直未曾疏解的地方。   卫昭愤愤瞪着清辞。   他故意发出了声音,她没醒。   他又用手推了推她,依旧没醒。这才颓然地塌下双肩去, 目光越发委屈。   “你总是这样。”   “我帮了你,你却睡过去了,你.....你太欺负人了。”   他嘟嘟囔囔了一堆控诉清辞的话,最后实在没忍住,拿起她软绵绵的手,好一会儿,他才在类似于欢愉和不快的矛盾的心情中,笑了声。   “阿姐,这下你赖不了帐了。”他嘿嘿地笑道,随后也躺了下去。   ****   清辞一觉睡到了傍晚。   天已经有些黑了,她睁眼时,意识还有些不清晰。总感觉做了什么事情,可她细想又想不起来。   她动了动身子,忽然有股感觉从腿|间传来,她愣了足足有半刻钟。这才眨巴着眼睛去看身旁。   卫昭正在睡着,他勾着唇,笑得满足。   她又停顿了几息,这才发出一声长长的类似懊恼的:“啊。”   清辞看着卫昭,这才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用了陶氏送来的香料,而陶氏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给她送了些催|情的。叫她跟卫昭吸了好多。   然后,然后就意|乱|情|迷了。   不过她只记得,昏睡前,卫昭的衣裳是整齐的。所以他们两人并没有到最后,只是他的手......   她的目光不敢去看,只隐晦地用余光瞥了下。这才匆匆收回。她的心还在怦怦跳动着,扶着床边刚要下去,忽然觉得手跟粘|腻,非常怪异的感觉。   清辞坐在床边,将手举起放在眼前看了好一会儿,双唇渐渐抿起,有些不快,又有些羞恼。   她愤愤地瞪了熟睡的卫昭一眼,忽的伸手将他推起来。   “卫昭。”她叫了他一声。   卫昭迷糊间睁开眼,方要发火,忽然看清阿姐的脸。睁眼就看到清辞的感觉实在让他欢喜,他咧开唇角,道:“阿姐,你醒了。”顿了顿,无意识地说道:“你怎么能睡过去了呢,我还难受着,你却丢下我不管我了......”   清辞红着脸,面露讪讪。假装听不懂他说的意思,催他:“你去烧捅热水。”   她从前见卫昭熟睡,是不会将他叫起来的。可是现在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无名火,她看着卫昭睡眼朦胧的模样,就想起先前,他趁着她被香料迷得晕乎乎时,哄骗的那些话。   叫郎中怎么会没有用呢?   明明是他心思不轨。   卫昭本想着跟阿姐旖|旎一番,可瞧见她的脸色不太好。怕她事后追究,只得听话跑出去。   他先将热水给清辞放好,等她洗身子时,他匆忙跑回自己院里,用凉水冲洗了个干净。又重新回了她院里。   怕阿姐脸皮薄,到时看见了又要暗暗生闷气。就将她床上的被褥全部洗了一遍。   做完这一切,清辞还未出来。他就跑到门口问她:“阿姐,好了吗?”   清辞本不想说话,可又觉得这件事情主要责任在她。若不是她在屋里放上香料,怎么会出现今天的事情呢?   再者就是......   她咬了咬唇,似乎那感觉并不难受。这样一想,她的脸瞬间就红了,忙用手拍打两下。外面又传来卫昭的喊声,她回过神,叫他轻声些。这才穿上衣裳出去了。   自从这日之后,卫昭有时候的举动越发放肆。甚至还总想着将她往床上带,被清辞给狠很地拒绝了。   就算卫昭露出极委屈难过的表情,都不能撼动清辞半分。   清辞倒也不是讨厌卫昭。   她最近心思有些乱,见着卫昭总会想起那日发生的事。从他的眉眼到他的唇,再到他灼热的指腹。   每一个都是她熟悉的地方,可又有了不同。似乎在这一刻,在她心里,终于意识到卫昭是个男人了。   而且是个对她有压迫感,有侵|占|欲的男人。   她的心里就有些发慌。她大概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可又没办法控制她的心。   ****   卫昭这几日不在家,清辞也得了清闲。总算不必整日应付他某些放肆的要求了。   她去了“蒹葭”,将画好的图纸交给齐桂明。随后便坐在她旁边帮着她做些简单的活。   齐桂明盯着清辞看。从前也觉得清辞好看,可是现在却觉得她眉眼越发生动,她怪道:“你这几日是吃了什么好东西?脸色怎么这么好......”她用手点点清辞的脸蛋。   清辞没躲开,就嗔她一眼。   齐桂明笑笑不再多说,又问她:“我这几日在铺子旁边寻了处住宅,院子宽敞,你还来吗?”   清辞摇头:“我就不去了。只是你一个姑娘家的出去住不太安全,这件事你不能推辞,我让平安从府里调几个人去你那里,平时也能帮衬着你干活。”   “那我肯定乐意呀。”   她们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店里忽然来了一个人,清辞起身去招呼。却见来人是魏超。   她愣了下,道:“魏二公子。”   魏超较之先前,脸色有些冷,他绕着铺子转了一圈,道:“令弟好大的脾气,先前我姨母去将军府,竟然让人赶了出来。姑娘是怎么个说法?”   自从寺庙被流民追杀发生后,凡是清辞去哪里,身边都跟着侍卫。“蒹葭”店周围就有很多奉命保护的人。   清辞就不怕他,她哦了一声:“这个啊,公子怎么不去问问你姨母都说了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75章 、第 75 章   魏超不像魏原年纪轻轻便跟在魏雄身边。   他小的时候身体不好, 一直被尤夫人养着。后来渐渐长大才住在了单独的院里,由先生教导。   尤夫人到底是女子,对待魏超宠爱大于严厉, 魏超的性格便有些玩性。死了一任妻子后, 他并不着急续娶, 反正他的身份摆在这, 身边又不缺女人。   可随着年龄的增加,他对权势的欲望也与日俱增, 他渐渐察觉到相比起自己,父亲更看重大哥。这叫他心里有了危机感, 可他无论做什么,都比不过魏原。   唯一的一点,就是魏原已娶了陶氏, 陶家除了一位告老的老将军外,家中再无他人可以帮衬。魏超不同,他还未娶妻, 正巧这时,卫昭的义姐出现了。   不可否认的是,对于卫昭,魏超嫉妒大于赞赏。   先前有大哥压他一头, 如今又来了卫昭, 他年纪轻,却有大才能,父亲提起卫昭都是夸他。   但他只能暗暗妒忌,毕竟若是能将卫昭招揽在自己手下,对他是有益无害。   又有母亲在旁边指点,魏超对于娶孟辞这件事, 更是志在必得。   魏超是州牧二公子,是嫡子,相貌好。   孟辞是卫昭的义姐,年龄已过二十。   熟好熟坏,一看便知。想必孟辞听到他要娶她为妻的消息时,定是感激涕零的。   他想想那日见到的孟辞容貌,只觉得心底痒痒,又一想,姨母已经去说了。这件事很快就能办成,他就生出几分期待来。   可如何也想不到,等了几日,听到的却是小尤夫人被赶出将军府的消息。   登时让魏超怒火冲天。   将军府他进不去,他打听到了孟辞开的首饰铺子,果然叫他在里面看见了孟辞。   ****   魏超盯着面前站着的女子。   清辞今日仍旧穿的鲜艳,又因在“蒹葭”,齐桂明将她好好打扮了一番。先前画的牡丹式样的簪子,齐桂明紧赶慢赶地做出来,给清辞带上。   金灿灿的花簪,莹润的玉石,坠在一侧的水玉。将清辞的面容显得越发夺目。若说她以前的五官清俊,叫人细看才能分辨她的美,现下,便是看一眼就移不开目光。   无论是她湛亮的眸子,还是艳红的唇。哪怕是冷眼瞪人的模样,都叫人心猿|意马。   魏超有些意动。   他心里存着气,进门时的语气便不好,现下看着眼前的清辞,他沉了沉,才问:“我姨母都说了什么?”   对待相貌好看的女子,他愿意多些忍耐。   清辞却一眼都不愿意看他,若不是碍于他的身份,早就让人将他轰出去了。   她抿起唇,满脸冷意:“魏二公子既然想知道,不如去问小尤夫人。”   魏超见多了这样欲擒故纵的女子,表面冷意,实则内心期盼他的靠近,他心底微微不屑,低声问道:“可我想听孟姑娘亲口对我说。”   清辞闻言,面露诧异:“公子这是何意?”   魏超露了笑,他往前一步,刚要说话,却听清辞道:“来人。”话落,门口冲进几人,腰间皆配着刀。   魏超愣住,脸上浮现不解,皱眉看她。   清辞道:“魏二公子来错地方了,这里是首饰铺子。可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地方。”   魏超冷脸,直言道:“我要娶你,你不愿意?”   清辞道:“我为何会愿意?”   魏超盯着她,狠很地盯着面前的女人,他从她的语气和表情中,看不出任何欲擒故纵的痕迹,反倒满脸厌恶。   ......厌恶?   魏超心底怒火更甚,方要往前一步,却见旁边有侍卫站过来,挡住了他的动作。他这才回神,眼前这女子不是平民女子,背靠将军府,他并不能为所欲为。   他缓了口气,才说:“我来是真心想跟你谈一谈,你可否先叫他们退下去?”   清辞没说话,没点头也没摇头。她往后退去,站得远远地,赶人的意思很明显。   魏超只好道:“或许你觉得,我姨母去提,让你无法安心。那我现在告诉你,我当时在寺庙见你时,便想娶你了,所以听到姨母说你拒了的消息时,才冒昧赶来。希望你不要怪罪。”顿了顿,他又说:“我是真心的,望你明白。”   清辞小声重复了遍:“真心?”   魏超点头,想往前去,碍于周围的侍卫只得停在原地。   清辞默了默,才道:“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魏超道:“我,我来告诉你我的心意。”   清辞点点头,魏超面色一喜,却听她道:“你这是逼迫。”   魏超急道:“我只是告诉你!”   清辞笃定道:“既然是来告诉我,那我的态度在小尤夫人来将军府时,就表达的很明确了。”顿了下,她补充道:“望你明白。”   魏超噎住,一瞬间冷了脸色。他犹豫片刻,笑道:“孟姑娘是在说笑吧。”   魏超一幅无赖模样。   他做惯了这样的事情,从前但凡看上了谁,总会想办法得到。那些不同意的女子,或是用金钱,或是用权势压迫,很快就妥协了。   面对孟辞,他更是不能错过。孟辞不仅容貌好看,背后靠着的卫昭更是他的一大助力。他是打定主意要娶的,不会在乎她的态度,今日来也是告诉她一声。   清辞皱皱眉头,眉眼中藏着越来越深的厌恶。   她很想将这人赶出去,可是心底顾虑太多。这时,齐桂明走到她身边,攥住了她的手,露了个笑容。   “魏二公子觉得这是个笑话?”齐桂明问。   魏超点头。   齐桂明又说:“为什么觉得是笑话呢?因为你是州牧公子,而孟姑娘只是将军义姐,你打心眼里觉得她嫁给你是高攀。”   魏超没有反驳,这本来就是事实。   齐桂明见他那副肯定的嘴脸,早在心吐了一万遍。她原先脸皮也是薄的,若是遇见了今日这样的事,说不定都吓哭了。可她自从被送给阉人玩|弄,而后又落在其他男人之手,早就将她练就了幅厚脸皮,阴阳怪气也是在行的。   “这才是笑话。”她顿了顿,忽然瞪起眼睛,眉间表露嘲讽:“二公子就不曾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幅什么嘴脸?若我说,你连给孟姑娘提鞋都不配!”   魏超指着齐桂明:“你!”   齐桂明看向清辞,她眼神如刀,目光落在清辞身上时,却笼上股叫人安心的意味。清辞忽然领会了她的意思,她吩咐人:“这里可没有魏二公子,眼前只站着个流|氓,还不将他赶出去!”   众人一听,立马上前,将魏超推搡着拥出了“蒹葭”。   魏超一出,路过的行人停步,不解地看着铺子门口的闹剧。   “这人是谁?好面熟。”   “是魏二公子。”   “嚯,他怎么被推出来了?”   “我方才离得近,听了几句,好像是魏二公子调戏人,将人惹恼了,这才被赶出。”   有人低声道:“他经常干这样的事。只是这家店铺怎么如此硬气,连他都敢赶?”   “据说跟卫大将军沾点关系。”   “难怪。”   魏超狼狈地踉跄着被推得远远,他瞪眼周围的人。   旁人立马噤声,不敢多说。又闻“蒹葭”内传来阵阵笑声,他的脸登时烧红了。   从没有受过这样大的耻辱。   他愤愤地骂了几句,这才离开。   ****   齐桂明笑着揽着清辞胳膊,语重心长道:“就该如此,你就是太多虑了。如今怕什么?那魏超出言不逊,要我说,就该给他两耳光,竟还妄想娶了你......”顿了顿,她忽然惆怅道:“若叫卫昭知道,没他的好果子吃。”   她余光瞥瞥清辞荣光焕发的脸,心下为她欢喜。想起那短暂地放在心底的“孟辞”,微微叹口气。   清辞点点头。   齐桂明又问:“今日之事,要告诉卫昭吗?”   清辞想起魏超被赶出去时,满脸的怨恨,道:“要说的。”   不等清辞告诉卫昭。   魏超已经派人来了,他身后跟着媒人。遇见相熟的人,问他要去做什么。他便回一句去将军府提亲。   从魏府到将军府,不过几条街的路程,硬是让魏超弄得满城皆知。   魏超想得很简单,他甚至没来得及跟尤夫人说便自作主张地来了。   他被气昏了头脑。回去的路上,满脑子都是齐桂明嘲讽他的那些话,竟然说他连提鞋都不配。   他暗自生气,心想着等着把孟辞娶到了手,就想办法将齐桂明也纳进府中,到时让她们看看到底配不配。   他一路走进将军府,还未进门,迎面碰到了卫昭。   卫昭穿绯衣,配金刀。   胯|下一匹黑色骏马,他容貌俊朗,迎着日光走来。竟恍若天上神子下凡。越靠近府门,他脸上笑意越大,停下马,他大步跨下,刚要进府,却见魏超走来。   魏超道:“卫将军。”   卫昭眯起眼睛:“二公子有事?”   他往后看去,只见魏超身后还跟着位笑眯眯的妇人,穿着喜庆。再往后,便是几抬箱子。他想起前几日小尤夫人说的话,心中已然猜到他来的目的,便露了个笑容。   卫昭没等魏超开口,便道:“请进。”   魏超心下一喜,便随着他进去。   卫昭将人带去了前厅,吩咐人将茶倒好,便开口:“二公子今日来是提亲的?”   魏超笑笑,看眼院里放着的两抬大箱子,道:“那日在天湖寺曾与令姐有一面之缘。当即倾心,今日前来,是想......”   卫昭摆摆手,示意他明白了。他的眼睛弯成一道月牙,眼底是满溢的笑意,他唇角也勾着,露了颗尖尖的虎牙。他在人前向来是冷峻的、严肃的,可今日却满面笑容。   魏超心底暗暗吸气,被他容貌惊愣片刻。又细细琢磨,便觉得这件事情稳了。   魏超道:“将军既然同意了,那这日子也该定下。”   卫昭打断他的话,问他:“我阿姐也知道?”   魏超沉默片刻,道:“那日孟姑娘的马车受惊,我恰好路过,将她救下。今日去孟姑娘的铺子里见她,跟她表露了心意,姑娘并未拒绝。”   卫昭恍然大悟:“啊,这样。”   卫昭忽然站起身来,径直走到魏超面前,魏超不明所以,方要起身,却被卫昭用手按住。   卫昭低着头,仔细地盯着魏超看,半晌,忽然叹了口气,又莫名地笑了几声。   “把那个女人带出来。”他的语气转冷。平安却知道他说的是谁,刚来府里时,魏超赠给将军的美妾,青瑶。   青瑶来了,怯怯望着众人。   卫昭就说:“二公子是来提亲的,择日不如撞日,你跟他走吧。”   魏超:“这,不是......”   卫昭一只手抚摸着腰侧的大刀,另一只手则摸了摸头顶的金冠,是阿姐送他的。摸着,就不至于被心底疯长的戾气击垮,他笑了起来:“不然呢?你还想娶谁,我阿姐嘛......”顿了顿,他脸色瞬间沉下,像被坚冰覆盖,尖锐刺骨的寒气隔的老远都往人骨头里钻,他道:“她是我的。”   魏超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你们!”   卫昭道:“平安,送客。”   ****   清辞回府后便觉得气氛不对。   她往院里走,老远就瞧见倚竹听风和平安站在门外,满面忐忑。她不明所以,走近了,问道:“将军在里面?”   平安点点头:“姑娘快进去看看吧。”他使了个眼色,示意清辞将军生气了。   清辞了然,走进屋去。就见卫昭半躺在小塌上,衣裳半开,露了大半白玉似的胸膛。他见清辞来了,也不说话,只是抿着嘴笑,目光带着火星子,从清辞进来后一直没离开。   “你怎么了,”清辞问他,“在外面受气了?”   卫昭见清辞坐到他对面,脸色又沉了几瞬:“阿姐怎么不靠过来?是用完了我,就嫌弃了,对吗?”   他阴阳怪气的,眼神也不太和善,清辞就没理他。拔了头上的牡丹花簪,拿在手里慢慢欣赏。   她这动作,落在卫昭眼底只以为是心虚。   卫昭自从听完魏超的话便存了一肚子气。   他是不太相信魏超的话的,毕竟魏超长得并不比他好,而且阿姐那性子,也是不会喜欢魏超的。   可是......可是万一呢?   他实在是忍不住胡思乱想,若是没有魏超还会不会有其他人?有其他人像魏超或者是像他自己,觊觎着阿姐。   他只是想想,便浑身难受。恨不得立马将阿姐娶了,永远放在身边才是,可是阿姐愿意吗?   卫昭盯着清辞片刻,忽然忍不住,扑上去。   清辞被他唬了一跳,还没反应人便倒在小塌上。   “你......你发什么疯?”   “是,我发疯了。阿姐,我不许你嫁给旁人。”他低低的语气开口,带起股阴凉的风。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第76章 、第 76 章   卫昭居高临下, 衣裳半开。没了那层布料的遮挡,源源不断的热气往清辞脸上扑去。   他的脸色实在不算好看,沉沉得藏着股阴狠气。看她时微微瞪大了眼睛, 眼球泛红。   他道:“你不许嫁给旁人。”   清辞有些不解, 她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眼里带上了丝迷惑, 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卫昭不语, 许久才道:“魏超找过你。”   “啊,”清辞回了一声。她将事情的大概跟他说了一遍, 期间不停地用手去推他,可他像座山似的, 无论清辞用多大的力气都无动于衷。她就有些泄气。   ......卫昭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呢。   他生气的样子有些吓人,他的脸色阴沉沉的,却在笑着。眼底没有笑意, 只有让人畏惧的厉色。   清辞心底生出微微的惧意,小心道:“你先起来。”   卫昭嗯了一声,翻身躺在了小塌上, 手一横便拦在她的腰上,锢着她不让起身。心底仍有不安,他面上却不显,笑着道:“我浑身累得厉害, 只想躺着, 阿姐陪着我。”   他这么一说,清辞就放弃挣扎,仰面躺着,望着顶面。她跟卫昭离得近,所有的感觉都很强烈。   他灼热的呼吸,逼人的视线, 以及放在腰上那只沉甸甸的胳膊......   清辞喘不过气,她憋了一口气。静静望着,视线放空,尽可能地忽略身旁人的存在。   卫昭忽然笑她:“阿姐怎么不呼吸了?”   清辞听到他的笑声,这才泄了一口长长的气,问他:“为什么生气。”她不是很明白。   卫昭本来的好脸色消失,他视线黑沉,凝了好一会儿才道:“魏超来提亲了。”   清辞很震惊:“......提亲?”   卫昭点头,仔细观察清辞的面色,却见她眉眼瞬间涌出股恼意。像是被气极了的模样,她咬着下唇,不知道怎么办的样子,忽然低声带着怒意道:“我不嫁他。”   听她这样说,卫昭心底压着的闷气忽然消散了,他满足地抱起她,将脸完全埋入她的肩窝。明显感觉清辞因此微微战栗的身子,却没挣扎,他脸上笑意更大,凑到她耳边道:“阿姐只能嫁我。”   ****   又过了几日,平安忽然跑来道:“姑娘,将军跟魏二公子打起来了!”   清辞本在院子里坐着,听到这话忽然站起,问他:“怎么回事?将军人呢?”   平安将来龙去脉说了遍。   魏超先是被清辞跟齐桂明讽刺一遍,而后又被卫昭挤兑了。他心里本来就存着郁气。   正巧此时,洛阳的梁帝因为前些日子发生地动受惊,身体一直没有好转。而远在西北的凉州牧虎视眈眈,为了暂时保住大梁统治,梁帝不得不暂且新任魏雄。   魏雄的祖上原就在朝廷任职,出过不少能臣。早些年梁帝后宫发生内乱,也是魏雄救了梁帝一命。   如今出了事,梁帝本能依靠魏雄。青州实力雄厚,若是魏雄肯帮他,其他州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梁帝将他最宠爱的小女儿武阳公主梁珺,借着为他祈福的名义,送往青州。实际意思不言而喻。   魏超是想揽了这个活去。只是一路将公主从洛阳护送来青州,而且公主身份尊贵,若是他好好表现,何愁没有一位好妻家?可谁知魏雄将其交给了卫昭。   他心底的气就顺不过来。   一气之下,跑到魏雄身旁,说要纳了卫昭的义姐为妾。是的,他说的是纳。   正巧此时卫昭来了,被他听到。他当即上前跟魏超打起来,说是互打,可魏超哪里是卫昭的对手,只三两下就被卫昭打的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魏雄大概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晓两人打架的源头是因为一个女子,那位女子还是卫昭的义姐。   他当即不说话了,吩咐人将清辞带到府里。   ****   魏雄坐在上首,他人已过中年,两鬓头发微白。五官却还有年轻时的沉着气息,垂着眼睛看人,自有股威严。   他穿一身玄色的大袍。端正坐着,好一会儿才问:“你就是卫昭的义姐,孟辞?”   清辞行了一礼,称是。   魏雄让她不必拘泥,又让她坐在一侧,这才打量起她。许是瞧见清辞面目紧张,便笑道:“我听卫昭说起过,是你将他养大的。我瞧着你也还是个年轻的,小时必是受了很多累吧,”他眼里露出赞赏:“将卫昭养的极好。他是位不可多得的将才。”   清辞道:“我只是给他提供住所,让他不至于饿着。他有如今的造化,全凭了他自己。也多亏了州牧能赏识他。”   魏雄听这小姑娘话语间还不忘奉承他,便大笑起来。他见惯了旁人的谄媚,可此时瞧着清辞,却觉得身心舒畅。   他默了默,说起卫昭的好话:“我是极赏识他的。旁人都说他性子傲,不将人放在眼里,我却觉得这样好,像个年轻人。”也像他年轻时的样子,他有时看着卫昭,像看着从前的自己。而且卫昭的眉宇间,也有他年轻时的模样,就叫他越发爱重卫昭。   清辞见魏雄果真如传言般,看重卫昭。甚至连他无法无天的性子都说好,她放了心。   “卫昭的性子不能惯,州牧这话不能当他面说,否则他更不知天高地厚了。”她讨巧说了几句。   魏雄眼底流露喜色,就说:“总是听卫昭提起你,三句不离他的阿姐。如今见着了,确实是个好姑娘,也难为魏超今日来求我,叫我给你俩指婚,就是为了这个,卫昭跟他打起来了。”他叹口气:“魏超自小被他母亲惯坏了,卫昭今日打他这一顿,我正要谢谢他呢。”   清辞这就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按理说,魏超是州牧的亲子,而卫昭只是得力的将领,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但州牧的意思却是更偏袒卫昭。   她思索片刻,就说:“先前有人来家里提亲,卫昭也发了好大的火。他根本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因我俩从小相依为命,便觉得来提亲的人是要抢走姐姐,因此听不得旁人说半句关于我的话。”她轻轻笑了声。   她故意将此事说成是卫昭的小孩心性发作。正巧州牧一直说卫昭的性子好,卫昭有什么好性子?无非就是不受约束,放荡不羁。她这样说,也是印证了,卫昭心思少,州牧大可以放心。   果然,听此,魏雄大笑起来。他眼角挤出泪珠,笑了好一会儿才说:“果然还是你了解卫昭,他正是小孩性子!”   清辞见此,呼出一口气。   魏雄笑了一会儿,渐渐停下。他用袖角拭去笑出的泪花,问她:“虽然他是小孩性子,但这么着也不行。瞧他都十八了还未娶妻,你这当姐姐的也是,如今可有二十?”   清辞回:“二十三了。”   魏雄应了一声:“是大了。不过也没事,既然如今都说开了,那我要问问你的意见,你可愿意嫁给魏超?”魏超来说的是纳,只听这一个字,魏雄便沉了脸。卫昭如今是大将军,身份尊贵,他的姐姐怎能给人做妾?魏雄本来也是要骂魏超的,没成想被卫昭听见,已然替他将魏超教训一遍。   只是魏超到底是他的亲子,总不能处处扫他的兴?又见清辞样样都好,便想着成全这门亲事也不错。   谁料清辞却道:“我不愿。”   魏雄皱眉:“哦?为何。”   清辞自然察觉到魏雄不悦的气息,她在脑中飞快地思索着,该如何回答才不至于惹怒他。她想了一会儿,忽然跪俯在地:“民女已有心上人,只是那人......那人是卫昭。”   魏雄满眼震惊。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弟弟有没有在听墙角? 第77章 、第 77 章   魏雄又问了一遍:“是谁?”   清辞已将卫昭的名字说出口, 第二次越发顺畅,她道:“卫昭。”   魏雄仍有些不敢置信。二人虽然不是亲姐弟,可素来以姐弟相称, 且两人相差五岁, 实在有些大。他沉思片刻, 问她:“卫昭知道吗?”   清辞方才已经说了卫昭将她当姐姐, 又说他小孩心性, 现下肯定不能说知道,她摇摇头:“卫昭并不知晓, 是我一厢情愿罢了。”默了片刻, 她额头触在地上:“我一直将卫昭当成弟弟扶养, 也自知年龄有差,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无法将卫昭再当成弟弟来看。是以, 我不愿嫁给旁人, 哪怕......哪怕不能嫁给他,一直做他的姐姐,我也甘愿。”   魏雄听她所言, 虽然觉得她的行为有违常理,但也勉强信服。又听她语气真诚, 话语间是一片赤忱爱意,叫他眼眶微湿。年纪大了,经历得多, 就越发看不得少年人的真诚。   “既然如此,还是尽快定下才好,你跟卫昭如今年纪都不小了。只是不知道, 卫昭知晓你的心意,该是如何。”他叹息一声,替卫昭觉得头疼。   卫昭这人,在外人看来狂傲不羁。在他面前亦没有半点惧意,为所欲为,眼底的傲色谁也及不上。唯有谈起他的阿姐时,才流露敬意。   且卫昭总不经意说起他的阿姐,魏雄便产生了卫昭姐弟二人感情深厚的印象。如今再听清辞的心意,不由地想,若是卫昭知道,他一向尊重敬爱的阿姐,竟然对他产生了男女之情,该是何等的难过?   魏雄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不管。只是你要清楚,卫昭是成大事的人,万万不能因此受到影响。”   清辞道:“州牧放心,我都知晓。不跟他说。”   魏雄忍了几忍,终是道:“......实在荒唐!”   清辞垂下头,待州牧离开后,才由府内的婢女领出门去。   刚出门,就跟站在门外的卫昭撞上。   婢女也吓了一跳,忙垂下头行礼:“卫大将军。”   清辞更惨,她出门时还有些紧张,只顾低着头跟在婢女身旁走,哪里会料到一头撞在卫昭胸膛上。   卫昭练武之人,胸膛硬,像块大石,清辞捂着额头,疼出了泪花。   “阿姐,没事吧?”   卫昭眼神飘忽,落在清辞的脸上,又移开,见她伸手揉额头,刚想替她揉,手还没碰到她的人,脸立刻红了,他的手也僵在半空,连忙背在身后。又道:“你......你怎么不看路呢!”   清辞吸了口气,抬眼就瞧见卫昭满面通红,她也不懂他脸为何如此,像被煮透了似的。她也没问,只是道:“我怎知道你站在门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卫昭含糊地应了几声,显然没听见清辞问的什么。   清辞又问了一遍,卫昭才说:“没什么事,听你来了,在等你。”他其实是跟魏超打架,身上挂了彩,被州牧留下上药。上完后刚要回家,就听清辞也来了,他就赶了过来......   卫昭道:“回家吧。”   清辞不知为何,总感觉有些奇怪,她再次看眼卫昭的脸色。他已经恢复正常,目视前方,步伐走得快,跟她拉开距离后,又停下等她。   她这才想起来,卫昭怎么不问州牧跟她说了什么?   他们二人去了门口,卫昭骑在马上,清辞则进了车厢,她撩开车帘问他:“进来吗?”   平安说他跟魏超打了起来,身上多多少少会受点伤。他又一整日没回家,会很累的。路上大概半个时辰左右,还能小睡一觉。   卫昭却摇摇头:“不必。”   清辞道:“嗯。”   她将车帘放下,头抵在箱壁,闭眼小睡。方要进入梦乡,忽然听马夫大喊了一声。   “将军!”   马车突然停下。清辞惊醒,撩开车帘下去,问道:“怎么了?”   卫昭的声音传来:“我没事,阿姐别过来。”   马夫接着道:“将军摔下马了!”   清辞微讶,绕过车厢,果然见卫昭躺在地上。黑马仰头叫了两声,往旁边闪去。卫昭迅速地爬起来,脚却崴了,有些瘸。他的脸彻底红透了,低着头不敢看清辞一眼。   路人见此,指指点点,想笑却碍于卫昭身份不敢。   “将军可好?”有人近前来问。   卫昭冷着脸:“我无事。”   清辞见他脸都黑了,走到他身边搀着他往车厢走:“你今日是怎么回事,瞧着心不在焉的,是发生了什么吗?”她将卫昭扶着上了马车。   车里常备着药物,卫昭抹上药,用手揉着脚踝。   “没什么。”他飞快地瞥了眼清辞。立马将头垂下,嘴角不可抑制地勾起来。   清辞又问了他几句,见他一幅打定主意不说话的样子,就不再问。嘱咐了他几句要注意的话,就不说了。   ****   回府的路上,二人坐在车厢,面对面,双腿贴着。   清辞倒还好,她垂着头昏昏欲睡。   卫昭在她闭眼后,才将目光抬起,紧张地、不知所措地看向她。与此同时,他胸腔里响起一声震过一声的巨响。   他整个人因为这阵响声,四肢僵硬住,想动却动不了。那与清辞膝盖相贴的腿,更是热得没了知觉。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仍觉得不够用。   快要憋死了似的。   为什么会这样呢?   卫昭想起一个时辰前。他听说州牧因为二人打架的事,将清辞请来了府里,当时他只想冲到州牧面前。实在不讲道理,他跟魏超的原因,为何要迁怒阿姐?   他匆匆到了门外,刚要进去,忽然听见阿姐那声“我的心上人是卫昭”,他推门的手停在半空。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可是这声音确实是阿姐的。   阿姐一本正经时,模样很严肃,瞧着清冷,可她说出的话却软乎乎的。像她的人一样,如暖风,如江流,温煦得叫人心里舒服。他不可能听错。   他又听了些什么,可那些话从他的耳朵里进去,很快又出去,他被阿姐那一句心上人,震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直到胸口传来“怦,怦”的声响,紧接着,阿姐一头撞在他的胸口。   将他撞得神魂都飞出去。   低头,是阿姐如暖玉的脸庞,那双眼睛溢着汪水,那双唇红嫩如晨曦带着露水的花瓣,每一处落在他眼里,都叫他呼吸窒住......   卫昭那一刻忽然就想,这是他的阿姐。   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   卫昭扭伤了脚,本不是什么大事。   他在马上一直想着阿姐说得那句话,想得入了神,一时不察才摔下去,行军打仗伤得比这还重,一会儿就好了。   可清辞一直守在他身边,细心搀扶着他。他的脚就娇弱起来,愣是好不了,走一步钻心似的疼。   卫昭吸了口气。   清辞道:“是不是还疼?这样可不行,从马上跌下来,那么高,得请郎中看看才成,”说着就想起卫昭刚跟魏超打了一架,语气闷闷道:“他说什么,你、你全当他胡说的,犯不着动手,刚跟他打完,又跌下马去,你也不嫌疼?”   她这句话说完,照着卫昭的性子,肯定死皮赖脸地说一句“有阿姐在就不疼”的话,可今天他异常沉默。   清辞等了好久没听见卫昭的声,一看,他面红耳赤,垂头往前走。呼吸也轻轻的。   她吓了一跳,用手去探他的额头,第一下卫昭往旁边偏去,第二下才让碰上。   “好烫,你发热了?”清辞心里纳闷,怎么三天两头地生病。心里想着得好好给他补补身体才是。   卫昭语气低低,感觉嗓子被火烧着,发不出一点声。   只能摇了两下头。   他的胳膊被清辞扶着,他没了知觉,连眼神都不敢往清辞身旁看去。好一会儿,才低声道:“阿姐,我、我想回屋去......”   清辞听他这话,以为他身子不舒服。忙扶着他回了屋里。又请了郎中来。   郎中给把了脉,又看了脸色。   一头雾水。   “将军身体并无大碍......”   “可他浑身软弱无力,额头也烫,怎么可能没事呢?”   郎中沉思片刻:“或许是天热上火?将军身体很好,不必喝药,不若让将军喝些清热败火的凉汤。我方才瞧见府中种有荷花,可以采些莲蓬让将军吃,亦可以去火。”   清辞一一记下,送郎中离开。   回屋,就见卫昭红着脸,一幅没有力气的模样。可怜巴巴又含着隐隐的她看不懂的期待神色。   清辞到了他床边,问他:“你到底怎么回事。”出去时人好好的,回来时状态也不错,怎么从马上跌倒后,就变了样呢?不,从在魏府见他,就觉得奇怪。   卫昭嘀咕一声:“我高兴。”   清辞问:“什么?”   卫昭小声道:“我想喝水。”清辞刚要给他拿,却见他一个大步从床上迈下去,先她一步到了桌案,拿起茶碗往嘴里倒,喝了好几口才停下。他回过头去,眼神熠熠,瞬间又恢复从前神采,问她:“我不日要去洛阳,阿姐有喜欢的东西吗?”   清辞道他:“你注意些,稳当点,别再伤着身体就好。”   卫昭应了一声,若有所思。   卫昭去看清辞,见她听到洛阳并不异样。斟酌片刻,小心问他:“阿姐,你可知道当年,具体是谁害孟家?”   他从前只知道大概,怕伤及清辞的心事,从来不敢多问。也曾偷偷打听过,可早已过去许多年。   如今又缝战乱,他根本打听不到任何事情。   只知道阿姐曾是汝阳县长之女,而孟家毁于一场大火。阿姐每到四月,总是神情郁郁,至今还害怕暴雨,得有人陪着才行。   他瞧见了心疼,正好此去洛阳,可以打听一番。   只是一点线索也好。他每次看见阿姐因为家人而流露悲伤时,心底又痛又怜。   “我也不知道。”清辞摇摇头,叹口气。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她该忘的早就忘了。世道如此,并不只有她一家受人迫害。心底那些不甘与恨意,早已被压下,唯有想起亲人时,才会稍稍露尖。   她知道卫昭关心她,亦怕他胡思乱想,便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她母亲貌美,被阉人看中,想借此献给上头人讨好。   父亲知道后,上奏讨伐。因此得罪那群阉人。   外人只道是孟家因财被屠了满门,实则是因为阉人报复。清辞当时年纪小,并不知道阉人具体是谁,连样子都没见到过。只是偶然间听到父亲在房中怒骂,才渐渐明白来龙去脉。   卫昭听此,问她:“阿姐真放下了?”   清辞面露怔色,好久才道:“自然不会,我盼着他们不得好报。”   卫昭道:“会的,一定会的。”   清辞道:“不说这些了,你什么时候出发?”   卫昭道:“大概要五日之后,”他停顿片刻,脸红了红。自从听到阿姐说的那句话后,他在她面前总是说不出话来,打了好久的气,才问:“......阿姐舍不得我?”   清辞直言道:“是啊,洛阳好远。”   卫昭忽然后悔,为什么要问出那句话?他问了,阿姐答了,倒叫他又不知道该如何说什么。   今日实在是头昏脑胀,看着清辞,就想叫她重复遍与州牧说得那句话。   他使劲憋着,脸通红,心想着该如何说才能叫她承认是心里话,而不是随口编的。   他是见识到阿姐随口编瞎话的能力,瞧着板板正正一个人,说起瞎话脸不红心不跳的。   卫昭在纠结。   清辞则打量着他。   “你怎么了?”清辞问他   过了会儿,又问:“想说什么?”   卫昭支吾着。   清辞恍然大悟:“你听到了......我说你是我的心上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第78章 、第 78 章   卫昭的脸腾得红了大片。   卫昭其实是不安的。   他太知道阿姐的性格了, 她虽然答应了他会喜欢他。甚至也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可是那都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   若是让她选择,她肯定不会答应他的话, 也不会同他做那些的事, 更不会当着人面说他是她的心上人。   短暂的狂喜过后, 是巨大的空虚以及隐隐冒上来的戾气。他不住地反问, 为什么阿姐就不能喜欢自己呢?   他是不安且害怕的。   明明她人就在身边, 可总怕下一秒就不见了......   卫昭抬眼,眼底蕴着狂风暴雨般的不安与狂躁。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话。   如果说听到了, 她会不会说是为了骗魏雄编的谎话。如果说没听到, 那她是不是就此揭过, 再也不提了?   他抿紧唇,掌心攥着床单。先前的羞涩与期待褪去, 只剩下躁意与无法安抚的戾气。   “阿姐希望我听到,还是没听到。”   清辞面露讶意。   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她希望听到还是没有听到, 听到就是听到, 没听到就是没听到啊。   她不解其意,思索了好一会儿。去看他的脸色,心底惊讶于他变脸变得好快, 先前还一幅羞答答说不出话的模样,现在却好像笼上了厚重的乌云, 看人的眼神带着凶光。   她颤了下,有些怕。   “你......”她说了一个字,就打住。走到他身边, 手指伸出去,想去摸摸他的头,想起他说不让的话, 五指蜷缩了下,转而落在了他的脸上,语气柔柔,带着哄道:“怎么突然不开心了?”   静了片刻,她明白了,笑出了声:“你怕什么,怕我不承认,还是怕我说是骗人才说的?”她没等卫昭接话,自己回答:“......确实是编的。”   卫昭蓦地沉了脸,五指迅速握着她的手腕。   他叫她:“孟清辞。”语气沉沉,像头饿狼,目光亦不善。他手上用了力,心底因她那句话泛起痛意,像被人不停地用拳头击打似的。   清辞本是实话实说,没成想卫昭突然发了疯,他的力道不算太大,但还是叫她手腕泛疼。她蹙蹙眉,眼底掀起骇意,眼捷也因此眨动得快了些。   “卫昭,你听我说完。”   “我不想听。”卫昭沉声说着,眼神凉飕飕的。   他先是被她抛到云上,心情在狂喜中,紧接着被她狠很一击,如何能承受的了?   心底想着,就这样算了。   他喜欢她就够了,何苦等她开窍?不如现在就把一切办好,生米煮成熟饭,她不嫁也得嫁。   他犹豫着,又退缩着。忽见她弯下腰,朝着自己而来,紧接着,额头泛起凉意。   清辞的身体带着凉意,她的唇也是凉的。   不似卫昭,他额头火热,刚碰上,他浑身发颤。他呆呆地望着清辞,随着她的动作移开目光,带着不解,眼眶因她方才的话还透着红。   “你,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清辞伸手摸了摸唇,被烫得发热,亦如她现在的心,也漾起浅浅的波澜,她瞪了卫昭一眼。   “我方才在州牧面前说的话,确实是编的,你先别急。怎么又变了脸?好好听我说完呀。”   “你说。”   “先前是骗人的,现在不是啊。”   卫昭懵了:“......什么。”   清辞道:“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有很多,而且复杂。见你第一面时,我觉得你可怜,那时候是带着怜惜的,后来你成了我弟弟,我仍然觉得你可怜,但与此同时,与第一次又有了不同,我有了责任,是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抛下你。是姐姐对弟弟的亲情。”   卫昭听她又说姐弟,打心底排斥。不等她说完便心急地拽着她的手到跟前来,跪着起身,问她:“现在还是吗?”   清辞不理他,继续说:“你长大后,比阿姐有本事,那时候我依赖你,我想着阿弟终于长大了啊,我见你有出息,想着我也可以跟着享福了,可却发现了、发现了你的心思,说实话,那时候我没有很生气,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倒底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怎么会让你生出这样的想法。”   她的目光淡淡的,落在卫昭脸上。   瞧着年纪轻轻的男子,因着她的话而紧张、生气、欢喜,她心底就涌出微妙的满足。   “后来想得多了,干脆就不想了。给自己徒增烦恼,我那时候在想,反正也不可能跟你决裂,就这么过下去吧,走一步算一步。”   她见卫昭果然沉了脸,一幅恨不得吞了她的模样。她浅浅笑了声:“后来又变了啊,你都给我做裙子了,我从没听说男人家还会做衣裳的。那时候,大概对你的喜欢有一点点了吧......”   清辞伸出比划了一下,非常非常小的一点点。   她眉眼弯起,绯色的长裙将她脸色衬得天真活泼,完全不像二十多岁的人。倒像豆蔻年华的小姑娘。   她眨眨眼,见卫昭不相信她说的话,目光依旧沉沉,落在她身上怎么也移不开。似乎在思考她话里的真假。   她想了一会儿,又在他脸颊飞快地落下一吻。   “大概,大概就这么一点,你明白了吗?所以你不要生气,不然惹恼我,连一点也没有。”   卫昭如今成了男人了。脸蛋不似小时候白软,像块嫩豆腐似的,她从前最喜欢捏他的脸。   可现在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变了。   浓眉大眼,挺鼻薄唇。五官深邃,脸部轮廓仿若刀削。他微微闭着嘴,眼角微挑。眼神不似从前见她时熠熠,带着打量,带着厉色。   他盘腿坐在床上,一只手还抓着她的手腕。静了好久,他慢慢开口:“阿姐说真的?”他哼了声,“可我不相信,除非......”   他指了指自己的唇:“亲这里。”   清辞难得红了脸。   方才亲他的额头还好,亲他脸时,是真的心里打鼓。很紧张很紧张,感觉心都快要跳出喉咙。   她从前从没有这种感觉,现下只是跟卫昭目光对视,都像被火烫到。偏他的目光专注,落在她身上怎么也不离开,像要将她盯出个窟窿来。   她回想下方才的感觉,无论是他的额头还是脸颊,都是热的。热得她都有些站立不稳了。   她默了默,动动手腕:“你先松开。”   卫昭迟疑看她,顺从地将手松开。   他见清辞果真在思考,心底涌出微不可查的期待。屏住呼吸等着。   而后,清辞道了句:“好。”   她双手捧着他的脸,卫昭被迫仰头,闭上了眼睛。   微微的凉意,渐渐被融化。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留言有红包,祝大家一切平安! 第79章 、第 78 章   清辞一触即离。   与其说是吻, 不如说是碰了一下。她紧张,双腿站不住,方才的两下已让她鼓足了勇气。本就是被卫昭吓到了, 他突然沉了脸色, 眼里好像藏着头猛兽。   她头脑一懵, 就亲下去。   刚要离开, 卫昭猛地伸手按住了她的后脑, 他不再乖顺,从床上起身, 半跪着。仍然比清辞要高好多, 他本来垂在身侧的双手捧住她的脸, 吻住。   “嗯......”   清辞睁大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卫昭。他闭着双眼,长睫忽闪了几下, 像把小扇子打在她的脸上。好一会儿,她胸口憋闷, 微微挣扎道:“松开。”   卫昭松开, 双手仍然捧着她的脸不动。他的眼睛里像落满了星星,一闪一闪地发着光。双唇莹润,带着水光。慢慢的, 他笑了笑,眉眼都弯起来:“阿姐, 你别想哄骗我,这才是。”   清辞一句话也说不出,她胸口怦怦跳动, 呼吸也上不来的感觉。因为被他捧着脸,她只能被迫跟他的目光对上。   他眼底满是欢喜与兴奋。   仿佛得了好玩的东西,让他爱不释手。   他低下头, 还想再来一遍,清辞却回过神,将手捂住嘴巴,他就落在了手背上。有些失落,也有些好笑。   “怎么?明明是阿姐先主动的,现在又不让了。”   清辞支支吾吾,眼神乱瞟,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没骗你。你、你快躺下休息吧,郎中都说你上火了......”   “先前是上火了,现在好了。”   “嗯?”   卫昭道:“阿姐再亲我一下,我保准连脚都好了,”静了几息,补充道:“像我刚才那样。”   清辞原先还害羞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听他在耳边肆无忌惮地调笑,恼羞成怒。   她瞪眼:“你松开。”   她现在像一只炸了毛的猫,瞧着凶巴巴的,一点震慑力都没有。卫昭憋着笑,他的双手是松开了,只不过转移了位置,改成环抱着她的腰,低低笑出声:“我偏不。”   清辞觉得郁闷。   从前卫昭对她的话向来是听的,她但凡大声说句什么。小孩就吓得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他,自从他长大后越来越不乖了,完全不把她的话当回事。   她被箍在他怀里,像挨着个火炉子。偏现在天气又热,不一会儿她的身上就出了汗,湿|答答得难受。可卫昭却无所知,仍旧自顾自地偎在她身上。   ......实在太黏人了。   卫昭道:“阿姐方才亲口承认了,你喜欢我。”   清辞回他:“只是一点。”   卫昭道:“我听到了,你就不能反悔。”   清辞看他一眼,只见他脸蛋红扑扑,眼神闪闪望着她,她低低嗯了声。   卫昭仍在说:“像在做梦,我从前都不敢想。阿姐你要不再亲我一下,我怕这是假的。”他说着,坐直身子看她。   清辞抿紧唇不说话,眼神也不看他,卫昭还在旁边低声央求着。   这时,婢女进来,说晚饭做好了。   卫昭这才消停。   ****   梁朝虽然式微,终究还撑着具空壳。   武阳公主到底是公主,面子上总不能让她过不去。依魏雄的命令,军队整顿了半月,卫昭这才出发去洛阳。   他临行前不放心,匆匆赶回府中。今早上他已经跟阿姐告别,可心里总放不下他。   大概是患得患失吧。   若是往常,卫昭会将这份渴望压在心底,只想着挣一份前程让阿姐享福。可自从阿姐袒露心意后,他每日都像身处云端,分开一刻都受不了。   只想日日黏在她身边。   倚竹听风守在外间,见了卫昭,还未行礼,卫昭就叫她们出去了。   卫昭昨夜缠着清辞到了大半夜,倒也没做什么。只是想想有几月不见她,心里就发慌,说了好久的话,天快亮了,才让清辞睡去。   她现在还在睡着。   面容恬静,应该是睡得极好,发出低低的鼾声。   卫昭轻声走近,见她额头热出来汗。随手拿起旁边的扇子给她扇风,边扇着边打量她的睡颜。   他空落落的心一下子有了归处。拿着扇子扇了好一会儿,见她还没有醒的痕迹,他沉默片刻,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这才离开。   到了外面,吩咐倚竹:“你去盛些冰块放在屋里。”   倚竹应了声,方要走,又被叫住。   卫昭道:“姑娘热了一身汗,你们平时伺候要多注意些。平日里常备着冰,但也要记住,不能太多,免得受凉。”   “奴婢知道了。”   卫昭不放心,又嘱咐句:“外面天热,让姑娘少出门。”   默了默,他又道:“姑娘若是空闲,你记得在旁边嘱咐几句,叫姑娘给我写信。”   倚竹一一应了。   却听他又说:“姑娘若是不愿意写,你就告诉她,写一个字也行。不,不行,叫她多写,日常吃了什么,玩了什么,不拘什么内容,都写上。”   卫昭想到什么说什么。   在门外站了足足又有一个时辰,直到高岩来叫人,他才依依不舍离开。   ****   卫昭刚走没几刻,清辞就醒了。   她看到了床边盆里放着的冰,有些化了。问了倚竹才知道,卫昭刚刚来过,她忙起身。   “将军已经出发了。”   清辞应了一声,坐回床上放空好一会儿,才起身。   第二日,收到陶氏的帖子。   帖子上说,邀她来府里看花。   清辞收拾收拾就去了。   陶氏仍旧一身素衣,盘了简单的发髻。   她的肚子能看出弧度来,还不太明显。她歪靠在小塌上,身下垫着软枕。   “大公子这几日都宿在哪儿?”   香莲是她的贴身婢女,她回道:“夫人放心,公子都宿在前院,也没乱七八糟的女人。您还不知道公子的性子吗?他的心向来不在女人身上,这些,您是知道的。”   陶氏自然知道,小时候魏原就爱读书,从不跟同龄人胡闹,但仍难掩失落道:“他在前院都不来看我。”   陶氏与魏原关系冷淡,这是府里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是主子们的事,下人也不好过多掺言,只能安抚。   陶氏从前是能够忍受的。   毕竟魏原一直冷淡,相处得多了,便觉得相敬如宾也总比旁人宠妾的好。   她心里的怨气是来源于昨日魏原说的话。   魏原说卫昭去了洛阳,又叫她平日里可以邀孟姑娘来府里说话解闷。她听着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   真是不明白,魏原怎么独独对卫昭和卫昭的义姐那般好?从前从未见他如此过。   她虽然心里这样想,面上还是要与将军府的人交好的。   清辞虽不如陶氏想得多,但她还是不明白。   为何会送香料给她?还是那样的香料......   但她对陶氏的印象还是很好的。毕竟卫昭与魏原相认,陶氏算是卫昭的大嫂。   清辞到了陶氏屋里。   “夫人。”   陶氏笑说:“你可来了。我怕你一人在府里闷,就叫你来这里,咱俩说说话。我如今怀着身子不能走动,也正闷着呢。走,去园里看看花,刚开了一园的牡丹,还有几株绿牡丹。”   清辞称好,随着陶氏一起去了院里。姹紫嫣红,香气袭人。旁边设着石凳,香莲将软垫放上,陶氏这才坐下。又在另一石凳上铺上,叫清辞也坐。   “谢夫人。”   “你我二人不必言谢。理应多多往来才是,我在这府中,连个说知心话的都没有。”这句话就是场面话了。陶氏坐得端正,让香莲站远些,犹豫了好一会儿终是问出口:“那日我送你的香料,你可用了?”   陶氏用帕子遮住嘴,大抵也是害羞的,声音低低。   清辞正疑惑这件事。   但到底是害羞,她道:“那日我用了檀香,睡得是比以往沉了,还有薄荷的,也提神,都是极好的。”   “......啊,就没了吗?”   “还应该有什么。”   “有一包香味极香的,用了后......”陶氏掩住嘴。   清辞问她:“我实在不知道夫人是何意。”   “我......”   陶氏从前性子活泼,到底是武将的女儿。向来学不会遮遮掩掩的性子,可后来长大。又嫁给了魏原。   一大家子人,上头还有位虎视眈眈的尤夫人。她的性子就变了,不怎么爱说话,也不敢说话,生怕说多错多,给魏原惹祸。   可今日她实在是忍不下去。她时时担心魏原与清辞的关系,一会儿觉得自己想多了,一会儿又觉得是真的。   快要折磨疯了。   她绞着手帕,直言道:“是我特意让人给你送去的,我是什么意思,你肯定也清楚的。你也不必套我的话,你与卫大将军的事,我都知道了。”   这下换清辞懵了:“啊?”   “你喜欢卫大将军,但是碍于姐弟的关系,一直不敢戳破。我送你香料,也只是助你而已,何况那香对身体没有害处,只是一时让人头昏,喝碗冷水就好了。”   听陶氏这句话,清辞在心里想着,卫昭那日果然骗人。   说什么他见过这香,郎中也无法子,分明就是他心怀鬼胎。   陶氏聪明了一会,急急问她:“你别当我是傻的,肯定是用过了,怎么样,他可有说什么吗?”   “夫人想知道什么。”   “我,你们郎才女貌,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自然是盼着你们结成良缘啊。”   清辞听她这话,顿时哭笑不得。见陶氏一幅问到底的架势,本是不想多说的,还是说了句:“是该谢谢夫人。”   “你谢我的意思,就是成了?那你们可有商定何日成亲,我可算是媒人了。”   “成亲倒还不急。”   清辞话还没说完,被陶氏打断:“怎么能不着急?该立马办了才行,是不是没人替你们操持?你莫担心,这件事我揽了。”   香莲在旁边听了就笑:“夫人说什么傻话,先不提旁的,您如今怀着身子,怎么好劳累呢?”   清辞也点点头:“香莲说得对,夫人请我来是为了赏花,咱们去看看吧,散散步,也好过坐在这里。”   她们二人在园子里转着。   陶氏因为吃了定心丸,知道清辞对魏原没想法,原先的敌意都褪去。又因着香料的关系,越发有话聊。   清辞本就是和善的性子,旁人冷她也冷,旁人热她也能跟着说几句话。   园里尽是盛放的牡丹花,忽然出现一男子。   “这人是谁?”   “他啊,是尤夫人请来打理花草的花匠。这一园子的花草,都是他打理的。”   这人叫丁伯明。见着陶氏来了,上前行了一礼。陶氏让他不必管她们,但他仍恭敬地跟在身后,一言不发。   此人年纪看起来有三十岁左右的样子,穿一身灰衣,模样比府里的下人都要俊。因为蒋氏的缘故,清辞对尤夫人格外的关注,听陶氏说此人是尤夫人请来的,多看了他一眼。正巧跟他目光对视,见他慌乱移开。   心下不解。但也没多想,又在园里转了几转,陶氏说累了。就回了屋里。   陶氏坐下才喝了几口水,方要擦嘴,忽然道:“咦?我的帕子不见了。”   香莲忙去跟她一起找,翻遍了身上也不见:“应该是在路上不知道掉哪里去了,夫人别急。”   孙妈妈正巧进来,安抚道:“只是一块帕子,丢了就丢了。再用块新的就是。”   陶氏道:“可,可上面绣着我的名字,若是被人捡去,可怎么办?”   孙妈妈仍是说:“府里人谁不知道夫人名讳,被人看见了就送来了。”陶氏微微安了心,还是叫香莲去路上看看,能不能捡到。   清辞坐在一旁,抿了几口茶,目光在孙妈妈身上转了几转。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第80章 、第 79 章   孙妈妈也跟着出去找了。   陶氏嘀咕一声:“怎么突然不见了呢。”   清辞放下茶碗, 两人在园里聊了许久,已经不似从前生疏,她坐到她旁边, 问:“是什么样的帕子。”   陶氏说:“一块青色的, 上面绣着‘玉’字。帕子丢了就丢了, 可是这上面有我的名字。”   “你别急, 她们去找了。说不准掉在了路上, 很快就捡到了,你最近还掉过东西吗?”   陶氏想了想:“自从有了身子, 我的记性就不如从前好了, 总是忘。不过好在有孙妈妈, 我有时随手放的东西都能忘记,还要靠她才能找到。”   清辞点头:“身边有从小跟着的人, 是要省很多心。”   陶氏顺着她的话说:“是呀,孙妈妈是我乳母, 你是知道我的, 我家中就独我一人,母亲去世早,全靠孙妈妈照顾我, 我父亲出征,那时跟夫君一块长大, 他就将接到府里来,可他事情多,常常顾不上我。我能依靠的也只有孙妈妈了......”   孙妈妈跟香莲很快回来, 二人都说没看见。   陶氏只好道:“罢了罢了,不去找了。”   孙妈妈上前扶着她的手,将她扶到床上:“依我看, 丢了就丢了,也没什么事!”   清辞又留了一会儿,要走。   陶氏差人给她拿了一小木匣。   “你送我的头面我很喜欢,我还跟旁人说起过,她们去‘蒹葭’瞧过,都说好看。这些东西你收好了,保准能用到。”她今日本是想带着这套头面的,可孙妈妈说那头面太重,就收起来了。陶氏这才作罢,没戴。   清辞看她的表情,大概猜到里面装了什么。   无奈笑笑,就走了。   回去后打开一看,除了香料,竟还有几件形式怪异的小衣,并一卷黄色的长绢。   她只看了那小衣,脸红了,将小木匣扣上,拿在手里烫手,最后藏在了床底下。   清辞藏好后,用手扇了扇,脸上热度仍然不降。静坐了片刻,脸上红晕才退去。   随后唤了平安来。   “姑娘有什么吩咐?”   清辞问他:“要劳烦你件事情。”   平安立马道:“姑娘请说。”   “你去打探一下,有位叫丁伯明的,在魏府做花匠,”想了想,又说:“还有大公子的夫人陶氏,她身边有位姓孙的奶|妈,你也一并去打探。”   平安没多问,领了吩咐便着手去办。   清辞在发呆,想想今日发生的事,心里总不安。   且不说她与陶氏今日聊的甚好,只说陶氏与魏原是夫妻。魏原又是卫昭的兄长,他二人近日走得近,在外人眼里,已是拴在一起了。   无论是情还是理,她都该帮陶氏。   ****   不过几日,平安就吩咐的事打听齐全。   丁伯明跟尤家有关系,他父亲是尤府的花匠。去世后,就由他顶了这份差事。   因他养的花比较好,尤夫人前几月就将他唤到魏府侍弄花草,已经待了四月有余。   他是个独身。今年正好三十,相貌生的好,经常跟尤府的婢女勾|搭,来了魏府才老实。   并没传出什么事。   只是孙妈妈......   平安道:“这孙妈妈是夫人身边的老人,从小照顾夫人。她也一直跟在夫人身边,只是属下打听到,前些日子,孙妈妈的家人在乡下置办了田地。”   孙妈妈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都已经成家。   兄弟俩并没有正经的活,先前还在陶府干事,可因为手脚不干净,让他们回家了。   陶府顾念着孙妈妈的脸面,并没把事情说开。只是说府里用不了这么多人手,每人还给了十两银子,做遣散费。   偌大的家里,全指着孙妈妈一个人的月例生活。但孙妈妈到底是陶氏的乳母,自然少不了好东西。一家人生活得倒也不差。   只是前月里,他们手头忽然就有了钱。   行事也大手大脚起来,吃的喝的样样都好。身影时常出入在各大酒楼。   不免让人怀疑。   清辞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果然猜的不差,那日就见孙妈妈脸色不好看。再结合平安打听到的消息,便也八九不离十。   孙妈妈的两个儿子不作为,孙妈妈又得陶氏信任。一边是亲儿子,一边是主家小姐,孰轻孰重自见分晓。   许是手头缺了钱,又见陶氏记性变差,就趁机拿些东西也没人知道,只是这东西拿去做了什么.......   还不十分清楚。   到底是陶氏的乳母,清辞也不想将人想得太坏。   正思索间,倚竹跑进来:“姑娘,香莲来了。”   “快让她进来。”   香莲一见了清辞就哭:“孟姑娘,奴婢求你救救夫人吧。她在这里无依无靠,奴婢能想到的只有姑娘。”   “发生了何事?”   “今日尤夫人去园里赏花,我们夫人正巧也在,您是知道的,夫人自从有了身子,每日饭后都会去散上会步。可今日却不知怎的,那花匠一直与夫人说话,叫尤夫人撞见,便说夫人不知避讳,而后......”   香莲捂着脸哭起来:“他竟然跪下替夫人说情,本来就是没影的事,叫他这样一搅和,没事也成有事!尤夫人差人搜他的身,竟从他身上发现了夫人的帕子!”   清辞问:“是那日丢的那块?”   香莲道:“正是!”   清辞立马将平安叫进来,吩咐他两句,又派人准备马匹:“你别急,我当时是在场的。我知道那块帕子是夫人丢的,我这就去。”   ****   这事惊动了魏雄,他发了好大火。   “陶舒玉!”他气极大喊。   “你父亲的为人我最是清楚,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如今你竟做出这样的事情?我知道康儿待你冷淡,可他身边并无其他女子,就连你们膝下无子,我也不催。只是念在你父亲的面上,可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他胸口剧烈起伏,眼球布满血丝。   若是其他事,睁一只眼比一只眼过去了。可是这事,是他从前经历过的,且在他心里留了根刺。当年他宠爱蒋玉兰,结果蒋玉兰却与人私|通。   将他气倒在床,几日未好。再之后,就是听到蒋玉兰私奔的消息,他怒极了,险些迁怒魏原。   陶氏跪在地上,哭得上不来气:“父亲,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魏原跪在陶氏旁边。   陶氏又扯着他的衣裳哭道:“夫君......魏原哥哥,我,我真的没有做过。他骗人!”   魏原扶住她的身子,一只手放在她后背顺气:“父亲,舒玉说的对,您从小看她长大,她的性格您是清楚的。她断断不可能做出此事!”   魏雄冷冷哼了声:“叫孙氏进来!”   孙妈妈很快来了。   陶氏从魏原怀里抬头,唤了声:“孙妈妈。”   孙妈妈忙将头低下,视线盯着地面。   魏雄道:“陶氏都做了什么,她不承认,你替她说!”   孙妈妈抖着身子,支支吾吾。   尤夫人走到她身边,安抚道:“您别怕,实话实说,可不能冤枉舒玉。”她捻着手中的佛珠,眉眼温柔。   孙妈妈打了个颤,道:“回大人的话,夫人时常抱怨大公子不来院里走动,先前还好些,可是后来带上了怨气。恰逢丁伯明在园里养花,夫人原就是爱花的性子,上前交谈几句,就、就时常联系着......”   尤夫人皱皱眉:“这帕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孙妈妈道:“是夫人交给老奴,让老奴转交给丁伯明的。”   陶氏哭得眼睛肿了。   若不是魏原抱着,她现下早已爬到孙妈妈的面前。   “孙妈妈!”   “你撒谎,你撒谎!”   孙妈妈有些不忍,可尤夫人就在她旁边,她心里畏惧,只得继续道:“大人若是不信,可派人去丁伯明家中。他家中亦藏了好些夫人的东西,都是、都是极私|密的......”   这话彻底惹怒魏雄。   魏雄上前,抽剑便要挥下,却见魏原将陶氏抱住。   “你闪开!”   魏原沉声道:“父亲!”   尤夫人叹口气:“大公子怎么还不相信?你们夫妻的关系,我们不管不代表不清楚,大公子是勤勉,可也不至于半月都不到她房中。”   她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你们成亲五载都未诞下子女,怎么如今,如今陶氏却有孕了?”   魏原瞪她,咬牙道:“这孩子自然是我的。”   尤夫人道:“真是可怜孩子,你待她真心,可她,却全然不把你放在心上,不然也不至于与旁人私通,你怎么还不清楚?”   尤夫人这几句话,直往魏雄心上插刀。   魏雄想起蒋玉兰,便想起曾经的耻辱,现下,恨不得一剑刺死陶氏。   “康儿,你让开。”   魏原跪着走近,用手握住指着陶氏的剑尖:“父亲,我信她,她绝不可能做出那等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卫昭:离开阿姐的第一天,想她   卫昭:离开阿姐的第二天,想她   高岩:你注意点   卫昭:我已经尽量克制了,可我就是想她想她   高岩:......   *   大家都要注意安全,平平安安   感谢小天使们的营养液和霸王票~本章留言发红包~ 第81章 、第 81 章   下人来报:“孟姑娘来了。”   魏雄问:“她来干什么?”   下人回道:“大夫人身边的香莲跟着。”   魏雄了然, 沉沉看了眼哭倒在地的陶氏:“叫她进来,我倒要听听她说些什么。”   清辞来之前还有些打怵,在看见满眼通红的陶氏时, 那点惧意消退, 她往前走几步:“州牧。”   魏雄没应声。   他的视线有些凉, 清辞一直低着头, 过了许久, 魏雄才转身坐到了椅上。   魏原扶着陶氏站起来,他道:“孟姑娘有话请说。”   陶氏被魏原揽在怀里, 已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小声道:“那日, 你也是在我旁边的,我的帕子明明是掉了的, 我还派孙妈妈去找,可她现在却说我故意给旁人。我没撒谎, 孟姑娘, 你是知道的......”孙妈妈是她信任之人,可却当面背叛。陶氏眼见着清辞来,目光闪现微弱的希望, 可又害怕她也跟孙妈妈一样。   清辞来之前已经听香莲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不知孙妈妈一事, 现下听陶氏这样说。   微微震惊,但也早有预料。   她道:“确实如夫人所说,那日我跟香莲都在, 夫人丢了帕子心急,派孙妈妈和香莲去找,没找到就回来了。”   魏雄不擅长处理后院的事。   他娶了尤夫人, 又见尤夫人将府内打理的井井有条,就全权交给她,并且十分信任。   他今日听尤夫人说当场抓住了陶氏与丁伯明勾|搭,已是怒火攻心,后来又听说陶氏私下里拿了不少私|密物件给丁伯明,还是她身边的乳母亲口承认的。   他就认定陶氏做了出格的事。现在又见清辞说得言之凿凿,他道:“哦?”   尤夫人上前,站在魏雄身后,先是安抚几句:“大人且息怒,听听孟姑娘是怎么说的,”她嘴角勾着抹温柔笑意,“舒玉性子腼腆,极少见她跟旁人玩的好,如今因着卫大将军与大公子的关系,反倒越发亲近,是件好事。”   魏雄皱眉。   尤夫人接着道:“我虽然亲眼瞧见舒玉跟丁伯明拉扯,可其中说不定还有隐情呢。”   魏雄早已听不进去其他的话,只一句卫昭与魏原走得近,就够他多想的。目光沉沉,在清辞与陶氏的身上转了几转,道:“你说得可都是真的,没有半句谎言?”   清辞点头:“我说的句句属实。”她看了眼跪俯在地的孙妈妈,故作迟疑道:“既然尤夫人说了,其中可能有隐情,我这里还有些疑惑。还望州牧解答。”   不等魏雄回答,魏原已急道:“孟姑娘快说!”   魏雄面露不喜,看了眼魏原才点头。   清辞走到孙妈妈身边,故意隐瞒了她让平安去查消息的事实,道:“诚如尤夫人所说,我在这里也无甚亲近之人。多亏陶夫人亲善,常邀我来府中,我那时听她说起过孙妈妈的家事,您家中那两个儿子似乎并无事可做。”   孙妈妈辩解道:“平日里会干点小活贴补家用。”   清辞点点头:“既然如此,大概能赚多少呢?”   孙妈妈道:“我们这些下人,干些苦活累活,又能赚多少钱呢?孟姑娘您也别再问了,我知道您的意思,您想说我见钱眼开,是收了人钱财才这样说,可是,可是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尤夫人面露不耐:“孟姑娘,你问她这些做什么,这些事情与今日的事又有何相干!”   魏原堵她:“母亲莫急,儿子看这位孙妈妈身上尽是疑点,自然该好好盘问盘问。”   尤夫人还想说,但被魏雄看了眼,就不再多言。   清辞稍稍皱眉,似是极困惑的模样。   陶氏急声问:“怎么了。”   清辞道:“我那时在街上,碰到过孙妈妈跟他的儿子,当时寻思着是熟人,便想着去打声招呼,谁知他们几人进了当铺,当了满满一袋子的金银珠玉.....”   孙妈妈听此,大声喊道:“不是我,不是我!姑娘定是看错了人,我从没去过当铺!”   清辞越发疑惑:“......真的吗?可那人可真像孙妈妈,我还纳闷。”   清辞说得话自然是假的,她说的也只是她的揣测而已。   她虽然让平安查了孙妈妈的家事,可孙妈妈到底是魏府的人,她这样做了,当着魏雄的面说出来,难免叫魏府人不喜。   索性换了个话头。   先是抛出一句含糊的话,叫众人产生疑问。随后自然有人会顺着这句话去查证。   果然,魏原吩咐身旁的随从:“你去,将孙妈妈家里的事打探一番。他们这些日子做了什么,去了哪里。”   长随应了声出去。   平安早就守在门外,他与魏原身边的长随是相熟的。看见熟人,问一句去做什么。他手里正好打探到了消息,也省了时间。   这期间,众人都没说话。   唯有孙妈妈眼睛通红,身子发抖。显然是怕的,她小心看了眼陶氏,见她正瞪着自己,忙将头低下。   身子抖得越发厉害。   大约一个时辰左右,随从进来。   “回禀大人,他们家的事极好打听。左邻右舍都瞧见的,孙家的两兄弟这些日子吃穿都好了不少,而且属下还打听到,他们一家在乡下买了田地。”   孙妈妈立马反驳:“没有!”   随从没理她,径自从怀里掏出地契:“这是乡下田地的地契,大人请过目。”   魏雄先看,又被魏原拿去。   魏原盯着上面的字迹,重重呼出口气,道:“好大的一笔钱。孙妈妈可要给我们好好解释一番,这些钱是哪里来的!”   孙妈妈张大嘴巴,支吾着说不出话。   “我,我没有啊,那不是我们家的,不是......”   魏原早已起身,见她还在狡辩,一脚将她踹翻在地:“休要胡说!”他愤愤道:“舒玉也是你看着长大的,怎么好做出这种事编排她?她拿你当亲人,你却陷害她,快说出那人是谁!”   尤夫人端坐在旁,依旧慈眉善目。   她捻着手中佛珠,目光怜悯看向孙妈妈,温声道:“大公子说的是,舒玉是你看着长大,你怎么能如此狠心?你们家的情况我们也是知道的,平日里也是能接济就接济,如今你做了这样的事,叫你两个儿子知道,也是没脸!”   她语气温柔,眼神落在孙妈妈身上,孙妈妈浑身一颤。   她岂能听不出尤夫人话里的意思?   孙妈妈承认,当时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两个儿子无所事事,成日喝酒赌|钱,将家里都掏空了。她没办法,借着陶氏孕期记忆不好,就偷偷拿她的首饰去当,没成想被尤夫人发现,以此为要挟,还给了好处。   她没法子,这才帮着一起陷害。心里也难过,可比起亲子,只能牺牲陶氏。   孙妈妈哭着道:“是我鬼迷心窍,见着夫人的东西值钱,就偷偷拿去卖了......”   魏原问:“丁伯明又是怎么一回事?”   孙妈妈偷偷看眼尤夫人,终究是没敢把实话说出:“是,是老奴混说的,我见你们都怀疑夫人,怕我也跟着受连累,胡乱编的......”   魏原冷冷一笑:“一派胡言!”   孙妈妈抿紧嘴。   魏雄道:“来人,将她赶出府去。”孙妈妈被人推搡着,方要离开,就听魏原却道:“父亲,她害舒玉被冤枉,只是赶出府,儿子不服。”   魏雄沉思片刻,道:“打她二十板子,再逐出去。”   孙妈妈一听,人顿时吓软:“不要,二十板子,我年纪大了,熬不住啊......”又去求陶氏:“夫人,看着我服侍你十几年的份上,救救我吧......”   陶氏将脸埋在魏原怀中,不看孙妈妈。   孙妈妈被拖出去。   清辞站着,眼神淡淡落在尤夫人身上。瞧着她面上露了浅笑,那一瞬间,她心里忽然生出股叫她喉咙哽咽的情绪。   她想起蒋氏。   那个温柔,说话少,却任劳任怨的女子。一个人带着孩子改嫁,嫁给一位不算好的男子。   她说起她当年经历的事时,脸上全是淡然,可那些伤害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她也受到了像今天陶氏经历的冤枉。   可是当时,她的夫君不信她。蒋氏的人生,也早早结束。   尤夫人,却还得意地将从前施加给蒋氏的手段,再次落在蒋氏的儿媳身上。   清辞小声道:“今日香莲去找我,我还不相信。明明孙妈妈瞧着对夫人极好,竟然如此......”她叹口气,又道:“丁伯明现在在何处?”   魏原哼了声:“正在外面绑着!”   清辞道:“我听说丁伯明是尤夫人从尤府要来的?”她看向尤夫人,语气含着担忧:“夫人您心善,家中的下人可要好好审查才是,这丁伯明,那日在园里,一直跟在我们身后,叫他退下他也不退,别是他自己起了坏心思,见不得逞,便使了坏!”   魏原的目光落在清辞身上,清辞看过来。二人对视一眼,魏原忽然想明白了什么,跪倒在魏雄跟前。   魏雄不解:“你这是作何?”   魏原道:“父亲,母亲如今年纪已大,府中人又多,母亲一人操持着,难免费神。当年那事,那人也是尤府的人,儿子知道母亲心善,见着尤府的下人手艺好,就招到咱们府里,可是这些人的品行,也要一一考察才是!”   尤夫人面色讪讪,好一会儿用帕子擦擦泪:“这事是我的不对,大公子说得极对。”   魏原道:“儿子没有怪罪母亲的意思,只是怕母亲太累,伤着身子。”   尤夫人夸他懂事。   魏雄却坐在一旁,一直未说话。   久久望着门外,紧接着,他又看着尤夫人,眼神流露陌生。终究是压下心底的怀疑。   他叫人把丁伯明打死扔出去,随后便甩袖离开了。   ****   魏原跟陶氏向清辞道谢。   陶氏一个劲地哭,边哭边谢她。   清辞道:“没事。只是举手之劳,只是没想到他们连这事也信了。”找人打听一下,就能弄明白来龙去脉,可偏偏州牧不去,乍一听到消息就给陶氏定了罪。   不难想象,当年对待蒋氏一事,他也一样。   明明作为州牧,他事事处理得好。处理内院的事,却偏听偏信。   魏原跟陶氏自然知道她话里的意思。   他们二人也没多说。   素来是知道的,魏雄在家中说一不二,尤夫人又是正室夫人,管着府里上上下下的事情,她说了什么,魏雄极少有不信的时候。   清辞走时,魏原叫住她:“今日我在城外,碰见信使,就将卫昭的信拿来了。正巧你来了,就一并拿走吧。”   他捏着厚厚的一沓,只是靠手感就知道写了不少的字。   清辞接过:“多谢大公子。”   他道:“你不必谢我,今日之事多亏了你。且卫昭与我的关系,你是知道的,你又是她的姐姐,尽管把我当成大哥,有事来找我,我能帮上定全力以赴。”   清辞道谢,拿着信走了。   魏原还在看她,心里惆怅。   魏原今日碰见信使,一问是卫大将军的。   他心下激动,忙接过。本以为有自己的,毕竟厚厚一堆,可他翻遍了署名,并没有他的名讳。   他心下不爽。也就忘了将信还回去,揣着一路回了府中。见了清辞才想起来。   送走了清辞,魏原回了房中。   香莲小声安抚着她。   魏原见她坐在床内,帐幔半遮。心下微微泛凉,终是忍下心底的担忧,道:“......既然无事,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又不放心,补充道:“往后有事,叫人来找我,我今日若是没回家,那你可怎么办?”   听陶氏低低嗯了声,这才转身要走。   身后却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陶氏从床上跳下,光着脚跑到他身边,从背后抱住他的腰。   “......夫君,你别走。”她鼓足勇气说了这句话,只盼着他不要扯开她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弟弟就回来啦! 第82章 、第 81 章   陶氏一直不明白, 婚前对她极好的魏原,婚后却冷淡。   她一直以为魏原不喜她,甚至有些讨厌。   毕竟成亲这五年, 他时常不在家, 一有战事便出去, 一待就是几月。直到今日, 魏原护着她, 还相信她,叫她从前那些小甜蜜都冒出, 终于有了勇气留住他。   “夫君, 你别走行不行?我今天好难过, 你都不肯留下陪我......”下人见两人如此,都退出去。   魏原面色怔怔, 低头,盯着腰上环抱的手。有些不敢相信, 他胸中积压着一团郁气, 在内里环绕不散。   他问:“你想我留下?”   陶氏点点头,意识到他看不到,就嗯了声。   魏原吸口气。   这些年, 他很少留在济阳。就算回府,也极少在陶氏房中留宿。   他亲眼目睹母亲被陷害, 可他却没有任何办法。自此孤零零一个人。唯有面对陶舒玉,才能敞开心扉。   当年父亲给他二人指婚,他心里欢喜, 可从没表现出。他以为,舒玉只是将他当成哥哥,甚至, 舒玉在他面前总是老老实实,在魏超面前却活泼。   他一度认为,陶舒玉喜欢的是魏超。   因此魏原再如何喜欢陶舒玉,也总不敢亲近她。   生怕看见她眼底的抗拒与埋怨。   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了?他听下人提起过,说陶姑娘跟二公子在园里放风筝,两人看着郎才女貌。   他听了心里不舒服,又见说这话的人,是陶舒玉身边的孙妈妈,自此身心不疑,一面嫉妒被陶舒玉“喜欢”的魏超,一面又庆幸是他娶了舒玉。   这也是他婚后,不敢靠近舒玉的原因。也只敢假借醉酒,去房中赵她。   如今见识到孙妈妈的嘴脸,当年她说的可信吗?   陶舒玉喜欢的真的是魏超吗?   魏原慢慢地,将他的手覆在了陶氏的手上。   他道:“好。”   陶氏终于笑了,轻声叫他:“......夫君。”   ****   清辞回了府中就将信打开。   卫昭写了好多。   大都是他一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这类的话。   明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他一张纸也写不完。看着这些信,清辞就想起在她耳边不停说话的卫昭。   她笑了笑,嘟囔道:“这才离开几天,就写了这么多。”   清辞看完后,将信收好。   过了几日。   卫昭在信中说,他们已经接到舞阳公主,只是途径兖州时,忽然被兖州兵突袭。他还要多留几日,要她勿挂念。   清辞已经从陶氏那里听来了这消息。   兖州自从被郭长宇接管,便有些无法无天。连护送武阳公主的队伍,到底象征着天子,还是卫昭领的军,他都敢惹。   果然,又过几日。   前方传来大捷,不仅兖州被打得元气大伤,更有兖州大将直接投奔到卫昭麾下。   其中就有李昌平。   魏雄大喜,卫昭人还没回来,就连下几道命令奖赏。   ****   晨间。   清辞收拾好后坐下吃饭,吃了几口实在没胃口,就将筷子放下。她去了卫昭的书房,坐在椅上,无聊地翻着手中的书籍,意识却有些放空。   日光透过窗缝渗进,在案上投下一点光亮。清辞盯着案上的亮光一直看。   倚竹走进,道:“姑娘,您早饭没吃多少。这是厨房做的糕点,多少吃点吧。”   清辞没动,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动作。   倚竹道:“姑娘,姑娘?”她伸手在清辞面前晃晃。   清辞这才回神:“怎么?”   倚竹笑道:“厨房做了糕点,姑娘快吃点。”末了,她又打趣道:“方才奴婢叫了姑娘好几声,姑娘都不应,这是想什么入了神?”   清辞愣了几愣,见倚竹捂住嘴笑得欢快,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她脸立马就红了。   又不由得顺着倚竹的话去想,是啊,她方才发了好久的呆,在想什么呢?清辞单手托腮,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目光又落在桌角的亮光。   她在想卫昭。   自从知道他领兵与兖州交战,就日日担心,担心他的安危。如今得知前方大捷,又开始想,已经好久都没回来了,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从兖州到青州,少说得半个月的路程。   半个月后,大军进了济阳城。   魏雄本是想设宴宽待卫昭的,可临时得知了卫昭受伤的消息,忙让府里的郎中跟着卫昭回了将军府。   卫昭这是旧伤复发。   又恰逢阴雨天,身上的伤口没有及时处理,发脓了。一路强忍着到了济阳,这才忍不住,向州牧告假回府修养。   他躺在床上,因为刚刚处理了伤口,面色有些白,说话也没怎么有力气。   他强撑着口气问:“姑娘呢?”   平安上前,眉眼皱起来:“姑娘今天被陶夫人请去了府中,她是不知道您今日回来的消息,若是知道了,哪还能走啊。”他话刚落,就听门外婢女唤道:“姑娘。”   有脚步声传来。卫昭等不及平安闪身,一把推开他,顾不得身上的伤口猛地从床上坐起,头使劲往门外探。   “将军,您还有伤呢。”   “你往旁边站。”卫昭面露不耐,平安挡住他的视线了。他就差将身子也探出去,听见脚步声近了,忙又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哎呦哎呦叫了两声。   清辞快步走近,一眼瞧见床上的虚弱男子。   他穿着白色单衣,脸颊泛白。许是因为疼得,眼眶有些红,嘴中还不住地发出呓语。   她又走近几步,坐在床边。   视线描摹男人俊朗的五官,将近半年时间没见面,他又变了许多。稚嫩彻底消失,眉峰如刀,透着沉沉的肃气。   清辞心疼,同时,又因为看见他人终于出现在眼前,心里涌出淡淡的欣喜。   她伸手去碰他的下巴,那里长出了胡渣。她觉得新奇,指腹碰上,有些扎,她快速收回。   “......将军睡着了?”   平安睁眼说瞎话:“方才郎中换药,将军一直忍着没出声。如今是睡过去,可嘴里喊着疼呢!”   床上的男人动了动,嘴边呢喃:“阿姐,我疼......”   平安又说:“将军一回府就找姑娘,得知姑娘没在府中。原本还笑着的,脸立马就变了,这么多月不见,将军想姑娘想得厉害,如今梦里都是姑娘。”   清辞被平安说得有些害羞,同时又有些自责。   是啊,今天他回来,她还出去做什么?   她让平安退下去。   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清辞这才舒了口气。她试探着将卫昭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身子微微俯下。   “你终于回家了。”   她的指腹温热,慢慢地,覆在他单衣掩盖的胸口上,轻声哄他:“阿姐在呢。” 第83章 、第 83 章   清辞掌心下的胸膛, 泛着热气,比屋内的炭火还要烧人。只几息,她的掌心便暖暖的, 那里一下又一下, 剧烈跳动, 像要透过衣物蹦出。   她也跟着, 莫名紧张起来。   卫昭安静地躺在床上, 他先前还小声嘟囔几句,渐渐的, 连呼吸声都变得很轻很轻。   清辞半俯着身子, 认真地打量他。   从炎热夏季到寒冷冬天, 已过去了半年。这半年里,她虽然每日都没有闲着, 可又好像每天都空荡荡的,像是少了一个很重要的物件, 叫她每天都过得恍惚。   她的手从他的胸膛移开, 到了他的手背上。   他虽然在睡着,可手依然滚烫,她握住。那一瞬, 耳边仿佛传来窗外清晰的风声,拂过雪枝, 落了满地纯白的花。   清辞轻轻地喟叹一声,视线终于大胆地,再次落在他的脸上。   他紧闭双眼, 眼睫微颤,鼻梁上凝着几滴热汗,唇上的皮肤也沾着些, 微微透着亮。   她将帕子攥在手中,只用帕尖去沾。轻轻将他脸上的汗珠拭去,他的呼吸又轻了,几乎听不到。   炉内的炭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清辞的身子仿佛随着这声音,打了个冷颤。   她在屋内,穿得厚实,外面披着绵衣,手依然有些凉。但方才放在卫昭的手背上,被烘得有了暖意,她静静坐在一旁,视线凝在卫昭的身上。   窗外又是一阵冷风,天色由白转暗。   她搓了搓双手,慢慢地将鞋子退去,只穿着棉袜。她小心避开卫昭的身子,爬去了床的内侧,心里打鼓似的跳得剧烈,她坐了有一会儿,才躺下。躺在卫昭的身侧,拽着一点被角,闭上了眼睛。   呼吸渐渐平稳。   卫昭维持着先前的动作,平直躺在床上。他没想一直装睡,只是讨几句阿姐的关心罢了,他打算很快便睁开眼睛,可事情慢慢脱离了他的掌控。   在清辞来之前,他心里是有些失落的。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见阿姐,可是阿姐没在。   他出去了大半年,收到的阿姐的信件却寥寥无几,每次来,只那么几行字,他一会儿就读完。并不能消解心中的想念,反倒叫他恨不得按上双翅膀,快些回到济阳,回到将军府,回到阿姐身边。   他甚至想要以此控诉阿姐,控诉她并不关心自己,控诉她说的话都当不得真,明明走之前,流露万分不舍、说尽好话,回来却冷落他......   卫昭有太多太多的怨念想要发泄,却全被清辞一个动作打乱了阵脚。   卫昭整个身体僵硬住,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或者,他是醒来,还是继续装睡。   他凝神去听,阿姐似乎已经睡过去了。她上了床,爬到内侧,躺在了自己的身边。   他就算想,也从不敢奢想能有这样的好事。他的意识放空,整个人沉浸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喜悦中。忽然听见炭火的响声,他回过神,侧头,看清辞。   屋内炭火烧得足,暖气融融。并不冷,反倒叫人有些热,完全不必穿上厚实的棉衣。   可清辞依旧穿着。   她的衣领上是一圈白色的绒毛,掩住她的脖颈,衬得她脸如暖玉。她的身子到底是留下病根,往常看不出,一到冬天就明显,她怕冷。   卫昭慢慢地,坐起来,将盖在身上的薄被掀开。   他身上盖着的这床,是薄的。他踮着脚下地,动作轻轻,从木箱里拿出一床厚实的棉被,盖在了清辞的身上。从她的脚到她的下巴,盖得严实,一丝冷风都透不进去。   紧接着,他也钻了进去。   怕将清辞吵醒,他并不敢贸然将她掌心攥着的被角扯出,而是侧过身子,将她的两只冰凉的手全部纳在自己的掌心中。   随着她,也闭上了眼睛,慢慢睡过去。   冷风呼啸,最终被屋内的炭火挡住。   只剩下醉人的暖意。   ****   屋外。   倚竹和听风,以及平安站在窗外。几人搓了搓手,看着天上飘落的雪花。   “又下了,这是今年的第二场雪。”   听风笑着道:“今年第一场雪,姑娘送了我们每人一套头面。是用红玉做成的梅花,簪在头上,又有雪花点缀,可漂亮了。姑娘也带着,当时我就在想,将军要是看到了,指定要呆住,他现在回来了,改天定要给姑娘带上。”   倚竹笑她:“就你知道的多。”   听风笑得娇俏,眨眨眼睛:“我就是知道。”   平安让她俩小声些。他将双手揣进袖口,将脸凑近窗户。满是菱格,什么也看不清,他就作罢。   平安诧异:“屋里怎么没声了,是不是都睡过去了?”   听风道:“这还没传晚饭,天也没黑呢,不能吧。”   倚竹的到底比他俩沉稳些。她静静听了片刻,将门推开,脚步轻轻走进去。平安随后也进去,几人就瞧见床上的一大一小两个鼓鼓的包,顿时愣住。   他们迅速反应过来,低下头。   倚竹上前,将屋内的棉帘放下,遮挡外间的冷风。   平安则去勾了勾炭火,收拾好一切。   几人静悄悄地退出去。他们对视几眼,眼底皆藏着淡淡欣喜,随后,各自退去,忙各自的事情。   ****   清辞醒来后,已是半夜,这一觉她睡得踏实。即使时间不够,仍然有了精神。   她往旁边探去,摸到一手热气。人却消失,她猛地坐起身,唤了一声:“......卫昭?”   没有人回答。只有床边一截红蜡摇曳火光,她又叫了几声。仍没有人回答。   这么晚了,能去哪里呢。   清辞下床,将鞋穿好,掀开棉帘走去了外间。敞开屋门,瞧见浴房里亮起的光,她顺着光源走去。   轻轻推门。   屋内的水声哗啦响着,隔着搭着衣裳的木架子,她瞥见了卫昭露出的一点身影。   她轻轻出声:“卫昭。”   卫昭退去衣裳,站在浴桶旁,只用凉水往身上冲。他拿着木瓢舀了一瓢水,从肩膀往下倒去。   凉水从上往下浇灌,瞬间被他身上的热气烫成一串串接连不断的水珠,他甩甩头,水珠往四周散开。   冷得打了个颤。方要再舀一瓢水,却听到阿姐的声音,他的动作停住,目光疑惑地望向门口。   隔着木架子,他瞧见了那件淡色的棉衣,不敢置信地张口:“阿姐,你、你醒了......”随后,猛地反应过来,扯过木架子上的衣裳盖住下|身。   衣裳一被拿开,二人的视线瞬间对上。   清辞的脸颊微红,眼前一闪而过,她将视线撇开,看着地面散落的水珠。   她没往前,也没往后,只是站在原处。   听着他窸窸窣窣地忙活了一通,他说:“好了。”   清辞的视线没再看他,而是去看他身旁的浴桶,里面没有水,反倒是他旁边有一个小木桶,里面还剩了半桶的水。   屋内没有热水泛起的雾气。只有凉凉的冷意。   她便猜到了卫昭是用凉水冲的身子。这么冷的天,他的身上又伤,怎么能用凉水冲,这不是雪上加霜嘛。   她的脸色冷了,声音沉沉问他:“怎么想起冲身子的,你身上还有伤。明天一早,再洗也可以。”   卫昭只堪堪披上了外衣,连束带都没有。他勉强将外衣合上,双手攥着衣边的交界处,耳根红透了。   他此次在外面,并没有很好的条件供他沐浴。加之一路上赶得急,难免有异味。他先前只顾着回家见阿姐,忽略了,睡了一小觉起来,鼻息间闻到的先是阿姐身上的香气,再之后,便是他身上汗味。   他一刻也忍不住,跑到浴房。又嫌烧热水浪费时间,他想尽快回到房间,便用凉水冲了。   怎么也不会想到阿姐来了。   卫昭道:“我身上不洗不舒服,阿姐回屋吧,我很快就收拾好了。”   清辞并没有走。她踏着一地水渍走到他身边,用手去探他的手腕,果然是凉的。   “你等着,我去烧水。”   卫昭“哎”了一声,清辞已经出门了。   他这才匆匆将衣裳穿好,跟在她的身后,水烧开了,他就抬进来,灌了满满浴桶的热水。   热气氤氲,瞬间将浴房蒸得有了暖意。   卫昭耳根的热意一直没退下去,他见清辞还站在旁边,顿时又羞了。想起方才的场景,他浑身不自在,在浴桶旁站了片刻:“......阿姐,回屋吧。”   声音带着丝几不可察的扭捏的羞意。   清辞目光从他身上收回,背过身去:“你洗,不用管我。”   卫昭张张嘴,有些不知所措。   卫昭站在原地,望望浴桶,又去看清辞的背影,忽然咬咬牙。干脆将衣裳全部退去。   他迈进了浴桶,整个人沉进水里。只露了头,眼仁在黑夜的烛光里,仍旧亮亮的,紧紧盯着清辞的背影。   她笔直地站在门边,虽然隔着木架,从缝隙里仍然能瞧见。他感到羞涩的同时,又有淡淡的喜悦从心底升起,最后演变成足够将他理智冲垮的念想。   卫昭道:“阿姐,我、我的身上有伤,碰不到后面。”   他瞧见木架后的那截身影,从笔直慢慢僵硬,随后,她转过身来,脚步往这里走。   这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很快,她走了过来,视线盯着脚下的水渍,慢慢开口:“你转过身去。”   卫昭听话转身。   清辞拿了木瓢,从浴桶里舀起一瓢热水,从他的肩膀上往下浇。又拿了棉巾,擦拭。   水面荡起波纹。   清辞的心是紧张的,同时,又没有那么紧张。   她很难形容自己的感受,或许说,她本来是紧张的,可是看见卫昭红透了的耳根,以及掩在水下不知所措的双手。她就松了口气。   她移开视线,耳根同样红透。   眼前弥漫层层水雾,叫人看不清眼前的场景,却又能分辨轮廓。   随后,清辞拿了放在一旁的皂角,拔了他头上的簪子,一手捧着他的黑发,一手用皂角擦拭。放在掌心揉|搓,从他的发顶到发尾,好长时间,她才洗净。   清辞道:“好了。”她走了出去。   卫昭整个人都像是被煮透了,他哗啦地站起身,水珠争相从他身上滚落。他踏出去,用干棉巾胡乱地擦了下,套上衣裳,方要走。   清辞说:“把头发包起来。外面天冷,小心冻着。”   卫昭拿起棉巾将头发包起来,而后跟在清辞的身后回了屋里。   屋内,炭火仍旧烧着。   火光红亮。   清辞回了屋里就将鞋袜退去,双腿都放上去,用被子盖住。目光去看卫昭。   卫昭蹲在地上。   他拿开棉巾,将湿发靠近炉内的火气,慢慢擦拭。他的动作都放慢了,总感觉阿姐的视线,比这火光还要烫人。   他偷偷咽了口,抬起眼,看向床边。   清辞没有躲,目光仍旧直愣地落在卫昭的身上。她渐渐平静,不似方才心慌,很久没见他了,如今跟他在一个屋里,就不想看别处。   “阿姐,你......”   “嗯?”   “没什么。”   卫昭匆匆移开目光,闷头擦头发。   直至头发干得差不多了,他才停手,只是一直蹲着,腿有些麻了,他缓了一会儿,才直起身子。   “我擦好了。”他说。   天色彻底黑了,早已是半夜。   寒风呼呼吹着,打在窗上。   卫昭站在火炉旁,头发散在身后。火光照耀,为他身上镀了层烫人的光。   清辞“嗯”了声,她往后撤撤身子,依旧拥着厚被,从脚底往上,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我先睡了。”她说完,躺在了床上,面朝内侧,背对卫昭。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第84章 、第 83 章   卫昭此去洛阳, 明面上的任务是接武阳公主,可实际上,他将整个洛阳城都逛遍, 运了好几箱子东西回来。   有一床毛毯, 冬日铺在床上, 人躺在上面格外暖和。婢女将毯子铺在清辞屋里, 又在旁边设了炉子, 这炉子也是新鲜式样的,外面罩着一层镶嵌金丝的罩子, 放在屋里, 既好看又隔烟。   将清辞的屋里重新修整一番, 婢女来报:“姑娘,屋里都收拾好了。”   清辞正跟卫昭在他屋里吃饭。闻言, 她放下筷子,用帕子擦擦嘴, 起身:“这就去。”   卫昭问:“阿姐不吃了?”   清辞点点头:“已经很饱了。”   卫昭也跟着放下筷子, 随在她身后去了她的屋里。   屋里早就烧上了炭,挺暖和的。   清辞进门后,就将棉氅解下。她坐在床上, 毯子软和又暖,她晃晃脚。   “好舒服。”   卫昭让众人都退下去, 他也紧跟着坐在清辞旁边,视线垂在地上,仍有些心悸。   卫昭还有些回不过神。   他走之前, 阿姐还是抗拒跟他有很亲|密的行为,再回来。她竟然主动睡在自己屋里。   昨晚上,他一宿没敢闭上眼睛, 生怕这是自己做的一场梦。天知道,他早晨睁眼就看见阿姐的睡颜,心底一声盖过一声的巨响,叫他整个人都仿佛飘在云端,现下踩在地上,还有些不真实。   清辞往后退去,后背靠在墙上。   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两人都没有说话,静悄悄的,只能听见炭火的声音,她默了片刻,开口:“你去洛阳,都顺利吗?”   卫昭暂时摒除杂念,回道:“一切都很顺利。路上虽然受到兖州的挑衅,但路经兖州时,早就有了准备,并没有伤到一兵一毫,反倒是兖州大败,还损失了好几员大将......”默了片刻,他脸上露出讥讽的笑:“郭长宇连他爹都不如,全是没脑子的。”   说完,他意识到语气似乎太凶,又夹杂着骂人的话,忙收住。侧过身盯着清辞看,视线里藏着说不清的意味。   清辞问他:“怎么了?”   卫昭道:“阿姐今晚,还去我屋吗?”   清辞没有立刻出声,顺着卫昭的话,思索。   昨天是半年后见他的第一面,有些微的陌生感,同时,又有因为长久的思念产生的依赖。   她就不愿意回自己屋里。   再有便是,卫昭像个火炉子,她在旁边,并不像往常似的,半夜会冻醒。   她睡得极好。   可昨夜的行为对清辞来说,到底是需要勇气的。许是夜色深,又或许是见卫昭容颜憔悴,她便那样做了。   现在是白日,卫昭坐在床边,侧着身子,双目灼灼盯着她。仿佛在等她一个摇头。   她就有些羞,将视线移开:“我就不去了,还是睡在自己屋里好。不然,白费了你的心意。”她摸摸身下的毯子:“很舒服的。”   卫昭了然点头:“那我也在这儿。”   清辞愣住:“......啊?”   卫昭笑了声,在清辞愣怔的目光下,眼底的茫然渐渐被破开。他耳根仍旧是红着的,却沾上了些无赖的神色:“阿姐都说你的屋里舒服了,我还回去做什么,我也觉得还是你屋里好,比我屋好多了。”   卫昭说完,整个身子仰躺下,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再说了,阿姐的身体畏寒,连郎中都说了不能受凉,我的身子又偏偏热。阿姐不觉得睡在我旁边,比火炉子还管用吗?”   他说话间,又换了个姿势。侧起身子,单手撑着头,眼底是黑亮的光。他抿着唇,唇角上勾,比起他露齿笑,现在的样子显然透着股诱|惑。   清辞的视线沾在他的唇上。没说话。   卫昭见她有了羞意,他就大胆了,伸出手扯住她的袖角,来回晃动几下,催她:“阿姐说,我说的对不对?”他一刻也不消停,没等清辞说话,已然开口:“阿姐肯定是很舒服的,昨天半夜,阿姐抱着我的胳膊,怎么都不松开......”   清辞伸手将他的嘴捂住,眼底溢出羞恼:“你,你别胡说。”   卫昭呜呜叫着。他被捂住嘴巴,眼底的笑意却越发大。   清辞:“......你别乱说,我就松开。”   卫昭配合点头。   清辞果然将手松开,卫昭笑了一声,忽然坐起身,凑到清辞的耳边:“我说的是实话,阿姐不让我说,那也没法子。你确实是那样做的......”   清辞偏开头不去看他。   心里想着,明明昨夜说两句就红脸的卫昭,怎么今日就变了。昨天晚上,她给他擦头发,他身子都僵住了,动都不敢动,仅仅一夜,他又来打趣她。她在心里轻轻哼了声,再不去看卫昭,只将视线放在毯子上,用手一下下去拔毯上的软毛。   过了一会儿,倚竹进来,道:“姑娘,园里红梅都开了。”   清辞的院子后面,是一片园子。   园子里种了大片的红梅,先前还是花苞,昨天雪一下,今早上起来一瞧,满园的红梅。枝头压着白雪,红梅从雪堆冒出头,暖暖日光洒下,景色大好。   清辞站在园里,眼底映着眼前景象:“好美啊。”   卫昭将她的棉氅重新系好,又拿了棉套让她将双手套进去。他吩咐平安:“将姑娘的手炉拿来。”   平安应了声,快步出去。   清辞则嫌麻烦:“我又不在外面久待,而且你也别总是担心我,我没事的,我身体很好的。”   卫昭道她:“若是好,那为何屋里烧着炭,你身子还凉?”见她乖乖低头不再多言,又说:“阿姐,你总不当一回事,你若是再这样,我往后也不用你关心了。”这样的话他也能说出口,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呢,用这样的话威胁人。   偏清辞听了,面色讪讪:“我知道了。”   卫昭这才作罢。   清辞站了一会儿,将棉套摘下,伸手去碰枝头上的红梅。她忽然瞧见上面有一枝,花色极深,且簇拥着好几朵,她指给卫昭看:“你看那枝,上面开了好花。”   卫昭若有所思问她:“阿姐想摘?”没等清辞回答,他已将身子弯下,抱住她的腿将她抬了起来。   周围的婢女立马将头低下,脸色红了,余光偷偷看向两人。   清辞惊呼一声:“......你做什么!”   卫昭仰着头,任由清辞的拳头落在他的肩上,他只是笑着:“阿姐这样就能摘到那枝红梅了,快摘呀,不摘我可不松手。”   清辞只好红着脸将那一枝摘下:“放我下来。”她心里打鼓,在屋里闹就闹吧,如今在园子里,围着一众婢女小厮,她的脸红得比手里的红梅还要艳。   卫昭果真将她放到地面,却没松手,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我找到了十一年前去过汝阳县的阉人,”准确说,他查到了一堆人,用了些手段,才供出是谁做的。当即便将那人带来了济阳,“他如今就在牢中。”   清辞面露震惊。她的腰肢被卫昭揽着,二人没面对面,靠的很近,他呼吸灼热,将她周身一圈的空气都烘得没了凉气,她心底更是因他那句话微微震颤。   “真的吗?”   “是真的,我找到了那些人。”接近着,卫昭又说:“阿姐若去,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   清辞忙扯住他的袖角:“我要去,现在就去。”   卫昭应了一声,忽然低头。像从枝头飘落的雪花似的,很轻很轻的一下,随即便消失。清辞反应过来时,只余下唇边的暖意未消。   他的眼底映着日光,露了抹得逞的笑:“是我该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卫昭:嘿嘿嘿嘿   本章留言有红包~ 第85章 、第 85 章   牢里, 光线昏暗,充斥潮湿气息。   “大将军,到了。”狱卒提着一盏烛灯, 在前面领路, 随后停在深处的一间牢房外。   相比进门时听到的惨叫, 这间牢房要安静许多。   狱卒将烛灯挂在墙壁上, 退下去。   卫昭将烛灯拿下, 提在手中,嘱咐清辞:“小心脚下。”   他见她几乎快要贴近铁杆, 忙伸手挡住:“到我身后。”   他即使在她的旁边, 仍不能保证百分百的安全。虽然他已将吩咐人将邱贵“伺候”了一通, 仍不放心。   清辞嗯了声,又往里看了眼, 才往后退几步。   卫昭提着烛灯,将牢门打开, 走进去。   清辞立马跟上。   烛火发出幽幽的光亮。   角落里藏着一个人, 他穿赭色囚服,囚服上明显一块深色的印记。头发凌乱地披散着。   听到脚步声靠近,他下意识抱紧身体, 从动作来看,他在剧烈颤抖。头使劲低垂。   随着卫昭靠近, 他呢喃声变大。   “别打了,别打了,我都听你们的, 求求了,我......”   卫昭冷哼了声,打断了邱贵的话。   他的眉眼在手中烛光映照下, 渗出彻骨的冷意,眼底的神色亦被烛火耀出深红色。   他道:“此人叫邱贵。”   卫昭蹲下身子,他将烛火靠近邱贵的脸,带着烫人的火光甫一靠近,邱贵便大喊了声。   卫昭并未因此将烛火远离,反倒将头垂下,寻到邱贵的目光后,嘴角快速弯起,轻声说道:“安静些。”   邱贵瞪大眼盯着眼前出现的人。   他惊骇地啊啊大叫几声,在卫昭越发阴森的视线下,用手捂住嘴巴,发出闷闷的呜呜声。   “阿姐,就是他。”   卫昭见邱贵安静了,这才掩下眼底带着疯狂的狠意,抬头时,目光转瞬温顺。   清辞的脚下踩着潮湿的地面。再往前,是一片污浊的混合着血液的脏物,她没注意,视线放在邱贵身上。   她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卫昭眼疾手快地制止她:“阿姐,这里脏。”   清辞脚步未停,那块污浊太大,她索性没躲开。一脚踩上去,随后垂下视线,盯着邱贵凌乱的脑顶。   清辞问:“为什么。”   她实在是不懂,为什么偏偏是她的母亲?她母亲虽然美,可世上的美人太多,实在不至于叫人看了就念念不忘。甚至连她身为人妇都不在意。   她一直不明白。   邱贵呜呜着没说话。   他垂着头,不发一言。   卫昭忽的伸手,用手中的烛灯推邱贵一下。邱贵如同风中残败的枯草,颤巍巍倒在地上。   邱贵目光满是惧意。   卫昭轻飘飘道:“孟姑娘问你话,好好答。”   邱贵这才抬起眼,看见清辞的面容时,微微惊讶。   眼前的女子身穿淡色棉服,脖颈一圈细软的绒毛。   她的下巴埋在里面,唇色泛红,脸颊如白玉,透着微微的虚弱神色。她的双眼却极亮,比烛火还要耀眼,那里面仿佛埋藏寒冰,又仿佛存着一汪即将决堤的水。   她看人时,专注又认真。   邱贵因她的视线,心底泛起酸涩。   她长得实在太像了,像极了那位孟大人。两人同是一身挺直脊梁,眼神坚定有光。   他再次抱紧了身体,使劲缩成一团。旁边的卫昭如同一把染血的剑,好像他稍有不慎,就会被利刃封喉。   “孟姑娘,是我猪油蒙了心,那年我在汝阳见到孟夫人一面,便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我也是想升官发财想疯了,见孟夫人貌美,就想着将她送给上头的贵人们,随便拿一个都好,只要贵人肯帮我,我对不起你孟姑娘,你要打要骂我都受着,我求你留我一条小命,我当牛做马报答你。”   清辞问他:“所以,你得不到我母亲,便想毁了我们全家,那场屠杀也是你带人做的?”   她左手使劲握住右手。   颤抖着,她恨不得一剑将这人砍死。   邱贵垂下眼:“是我。”   并不是他做的,他只是奉命办事。本意是想着趁着孟府不注意,将孟夫人绑走,可孟夫人几乎不出门,但凡出门都有孟元德陪着。后来这件事情被孟元德知道,他上旨指责了上头的人,上头人发了怒。   就派了人来,将孟家一家屠杀。那人不邱贵,是梁帝身边的大常侍,项林。   可是邱贵不能说出,他答应了卫昭将这一切全都揽在自己身上。这样,他才能活下去。   “可是我没有得逞,我就存了怨气,就带着人去伪装成盗取钱财的贼人,将孟府一家、一家全杀了......”   清辞静静地听着他说完,视线始终平静。好一会儿,她才问道:“你当时,是什么职位。”   邱贵答:“宫中的小太监罢了。”他如今早已混成了项林身边的得力助手,也拜了项林干爹。可他在外出时,被卫昭神不知鬼不觉地抓了起来,从那以后便一直关在阴暗牢房。   邱贵无数次地以身份威胁,可得来的却是“伺候”,让他嚣张了十几年,忽然感受到了恐惧。   其中有对死亡的,更有对残忍的未知酷刑的恐惧。   清辞轻声重复道:“一个小太监,竟然有这么大的权利。”   邱贵默默看了眼冷脸的卫昭,咽了咽,道:“孟姑娘应该十分清楚,梁帝极看重宫中的常侍,连我这样职位低微的小太监,对外仍然有很大的权利。”   清辞勉强点头。   卫昭穿着绯袍,提着一盏烛灯,视线看向清辞时,是温顺的,是带着暖意的。   他稍稍歪头,问她:“阿姐还想问什么?”   清辞摇摇头:“没什么好问的了。”该知道的她已经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她问也问不出来。   卫昭又说:“那阿姐想怎么办?”   邱贵扬起头,目露哀求:“孟姑娘,求您饶了我吧,我被鬼迷了心窍,您饶了我这一命,我往后当牛做马报答您......”   他脸上全是血污,身上的囚服亦是,不知是受了什么样的酷刑,他的手脚都是扭曲的。   眼底的恐惧在烛火映照下格外显目。   清辞道:“......饶了你?”   邱贵猛地点头。   清辞却摇摇头:“我不想。”   邱贵张大嘴巴,方要说话。   卫昭却起身,拿出帕子,缠在他的嘴上,打了个死结。邱贵只能呜呜喊着,说话不清楚。   清辞转身去了外面。   卫昭还蹲在原地,等清辞背影消失后,才淡淡笑了声。邱贵在他耳边不停地呜咽着,他知道邱贵要说什么话。   卫昭确实答应了邱贵,只要他能配合着将所有的罪责揽到身上,就能饶了他的命。邱贵也确实这样做了。   “你说的,要放了我......”邱贵的话含糊不清。   卫昭嘴边笑意越发大,尖尖虎牙露出。牢中昏暗的烛光笼在他身上,将他的绯衣照的如同鲜血染红的,他脸颊也白,白得叫人心惊,更像是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他语气淡淡:“是我说的,可我是骗你的啊。”他慢慢拔出腰间的大刀,视线逼迫墙角的邱贵,在他浑身泛起恐惧的颤抖中,将刀挥下。   一声惨叫划破寂静的深处。   清辞垂下眼,一滴泪水从眼眶滑落,等卫昭出来后,她轻声道:“邱贵死了。”   卫昭道:“是,他已经死了。”   清辞沉默了片刻,她的视线一直落在卫昭身上,见他面容坦荡,思索片刻,才问他:“他只是一个小太监......”哪里会有那么大的权利呢。   卫昭静了片刻,看向清辞。   清辞面无表情站着,除了方才擦干的那滴泪,再也没有其他的情绪了。他心里隐隐知道,阿姐应该是猜出他隐瞒了一些事情。   “可他也参与了。”   “我知道。”   “如果杀了他,能让你的心里好受,哪怕欺骗你、隐瞒事实,我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阿姐,过去对你来说,是痛苦,我不想你每次回忆起来,只有痛苦。”   如果仇恨没能解决,每一次回忆,都是将伤口硬生生撕开,每次都要承受着比过去要痛苦百倍的伤,以及无法挽救的无能为力的挫败。   倘若能将这件事情解决。   伤口才能慢慢长好,再回想,才不至于二次受到伤害。   清辞搓了搓手,朝着卫昭露了一个敷衍的笑:“你说的,我都知道。”   随后,她不顾卫昭的反应,朝着牢外走去。   卫昭快步追上:“阿姐!”   清辞扶开他的手,冷声道:“卫昭,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想听的是事实。如果我在你心里那么脆弱的话,你干脆所有的事情都不必告诉我了。”   清辞快步离开。   卫昭站在原处愣了好一会儿,匆忙追上去。   马车已经不见了,牢外空荡荡的。一阵冷风吹过,吹起他眼底略显狂躁的迷茫。   ****   清辞一路回了府里,人有些没精神,只交代了将院门关上,谁也不许放进来的话,就躲进屋里。   她早就察觉到了邱贵嘴中的谎话。她想知道的是事情的真相,哪怕背后那人权利过大,叫她无法抗衡,她也想知道事情发展的经过到底是什么。   可卫昭却隐瞒了。   他的本意是好的,是怕她受到伤害,索性将罪责全部推到邱贵的身上,叫清辞以为她的仇报了,她可以放下过去了。   可他这样的想法,把清辞想得过于脆弱。   清辞并不是瓷娃娃。   累不得,伤不得。   相反,她觉得自己足够坚强,足够坚强到去知道当年发生的一切。说句实话,她其实早就放下了,足足有几年的时间叫她为了家人的逝世难过哭泣,她泪水流干了,连着心底的恨意也退去。   她只盼着将生活过好,如果未来可能的话,再将仇人找出,为亲人报仇。   这并不是必要的,而是能力范围内,能够让清辞最满足的事,但是做不到,她也不在意。   她知道若是父母弟弟还在,是不愿意她以报仇为生的。   清辞坐在窗边,静静看了好一会儿。   有雨点落下,渐渐打湿地面。   她心里又隐隐生出悔意,她心里想的是这样,可是卫昭又不是她肚里的蛔虫,怎么能事事都跟她想到一块去呢?他那样做确实是为了她好......   可是,她并不想得到卫昭的欺骗与隐瞒,这叫她心里有些许的不快。   清辞纠结着,一会儿想着要不去找卫昭说说话,把话说明白,告诉他,她心中的真正的想法。   她其实并不是很怪他的啊......   一会儿又想,外面雨下得那么大,她才不要去。明明是卫昭说的,将事情查清楚了,要替她报仇,可结果却隐瞒了好些事情,是他做错了。   她不需要去找他。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清辞心底的不安也急剧上涨。   她开始想,要不就去找他吧?   毕竟他身上还受着伤呢,她从前是见识过卫昭的臭脾气的,生气的时候连自己的身体都顾不上,他这次有没有也被自己气到呢?   费心费力地查到当年的事,本着为她好的心,却得到了她的埋怨,这件事情换在谁身上都不会好受吧?   清辞这样想着,就站起,方要往外出,忽然听见院里一声惊呼。   倚竹指着墙:“大将军,您、您怎么在上面!”   卫昭没说话,他心底委屈,在院里众人的目光下,从墙上一跃而下。刚站起身,就见门口站着清辞。   隔着雨雾,视线模糊。   清辞的脸仿佛带着冷意,卫昭以为她要谴责自己爬墙,辩解道:“门又打不开,还不许我翻墙了?”顿了顿,他忽的抱怨:“你好不讲道理!”   院里众人震惊望着墙下这位宛若孩子性子的大将军。   搓了搓眼皮,细看,还是震惊。   这......怎么瞧着好像委屈哭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第86章 、首发晋江文学城   项林是梁帝身边最宠信的宦官, 就连曾经的王常侍都远远极不上项林的恩宠。   项林不仅靠着梁帝独掌朝堂,就连宫中禁军都掌握在他的手中。他的权利极大,加之梁帝信任不疑, 他私底下格外张狂, 为所欲为。   汝阳的孟夫人, 是项林命令属下的人抢来的。   可属下人办事不力, 没等人到, 先被孟元德知道。孟元德一纸状书告到了御前,梁帝自然想要保他, 可奈何群臣不愿, 是以梁帝便夺了他的部分权利, 叫他闭门思过。   项林心里生了恨意,派人屠了孟家满门。   卫昭如今虽在各州声名赫赫, 可对付项林,还是不能太过随意, 此事要从长计议。   他就想暂且瞒下, 不愿叫阿姐知道。   谁知阿姐因此生了气。   卫昭并不很理解,他满脸郁气回来。   平安前来问,他就将事情大概说了下。实在是平安每次出的主意都极好, 叫他对于男女之事上,格外信任平安, 盼平安能给出个好主意。   果然,他十分了解女子的心思。   平安道:“将军,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别说是女子, 谁又喜欢被人隐瞒呢。将军您想想,若是姑娘有事情瞒着您,您又作何想?”   卫昭的脸沉下。   平安又说:“再说了, 属下瞧着孟姑娘是位很冷静很坚强的女子,将军这次的做法,是、是有些看低了姑娘的承受力,或许也是因为此,姑娘生气了。”   “将军,姑娘心软,您说句好话,这事就过去了。”   不必他说,卫昭肯定是要道歉的。   ****   卫昭规矩地站在清辞面前。   清辞端着碗热茶,是暖身子的,她吹吹热气,喝一口。随后再盯着卫昭看几眼,低下头。   卫昭将他打听到的事情全部说出。他站着,心里有些不安,瞧着阿姐的脸色仍有些不好,怕她还在生气。   “阿姐,我错了。我往后肯定不会再瞒着你,这次你就原谅我吧,你、你别不说话......”   卫昭也不知道怎么的,他说话的间隙,泪珠忽然从眼眶流下。他本不像管,可泪珠像窗外的雨,不间断地往下流,他只得伸手,狠很擦一把。   红着眼眶,将眼睛瞪大。   眼底的委屈都快要随着眼泪流出。   他低低唤了声:“阿姐。”   清辞在心里想着,人真的是很奇怪。   方才没见着卫昭的人,她在心底已经埋怨起自己,可他现在跑了来,开口就是道歉。   她就端起架子,完全不认为自己方才做的事情有不对的地方。   清辞本是想着将眼前的热茶喝完,再说话。卫昭却当着她的面哽咽,声音沙哑,带着哭腔。   她微微惊讶,抬眸。   卫昭的眼眶红透了,眼珠子黑亮,纵使隔着一层泪珠蒙上的雾气,仍能辨别里面的委屈。   他用袖子擦几下,也不知道想到什么,越发委屈。好一会儿,他狠很抽噎一声,神色由委屈转而埋怨,愤愤瞪她。   他双唇微抿,阴戾顿现。   长睫倔强地不肯落下,每眨动一次,都带落一颗泪珠。   清辞将茶碗放下:“你去洗洗,身上全湿了。”   卫昭见她终于开口,得寸进尺:“阿姐原谅我了,对吗?”   清辞点头。   卫昭终于笑了,连忙用袖子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想着坐到她身旁,可浑身湿答答,又不好过去。   他含着期待问:“那我现在去了?”   清辞没出声。   卫昭眨巴两下眼睛:“阿姐,我的身上还有伤,你忘啦?”   清辞目露不解:“你到底想干什么?”   卫昭咬咬唇,低着头:“你昨天帮我洗的。”   清辞这才明白他的心思,故意沉脸:“那是昨天的事。”   “可我的伤好的没那么快,胳膊还有些抬不起来......”   “卫昭。”   “嗯?阿姐同意了?”   “再多说,就回自己院子。”   卫昭只好不情不愿地去了浴房。   ****   因为卫昭今天的行为,他失去躺在床上的权利。   清辞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在小塌上将就一晚,要么就回自己屋去。   ......这还用选择吗?   卫昭蜷缩在小塌上,朝着对面道:“阿姐,这里不舒服,”过了一会儿,又说:“就在窗户边上,外面雨下那么大,我都试着凉风了,好冷呀!”   清辞岿然不动。   卫昭憋着一口气:“阿姐,我身上疼,大概是今天伤口进了水,你帮我瞧瞧吧?”他语气试探,可清辞仍旧不为所动,甚至闭上眼睛。   卫昭只好暗自生着闷气。   雨下得越来越大,噼里啪啦砸在地上。   卫昭转了身子,面朝着窗户。   一道亮光突然划破天际,紧接着,是一声巨大的轰鸣。   他心里想着,打雷了啊......   脚步声响起。   紧接着,窗边的小塌上多了个人,准确说,是卫昭的背后。而且,他的手臂被人为地抬起,抱进温暖的怀中。   “......卫昭。”   清辞声音微颤:“你睡着了吗?”   清辞的脸色发白。   她望着窗外电闪雷鸣,心底泛起惧意。她抱紧怀中的手臂,又问了句:“卫昭,你怎么不说话了?”   卫昭听到她声音颤抖,本想着再等一会儿,可心底实在忍不住,他闭着眼都能想象到阿姐害怕的模样。   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每到雷雨天,无论他们两人多大年纪,卫昭总会在清辞屋里待一宿。   从前没有表露心意,他俩会聊天,直到雷声停下。他才回自己屋,现在却不同。   他可以正大光明的......   卫昭将胳膊抽出,用了点力气。   他们俩本来就是面对面,亮光闪过,他看清阿姐在他抽出胳膊的瞬间,流露的失落与不安。   他心底立马泛起酸涩的疼意。   没等很久,他立马张开手,让阿姐藏进他的怀中,语气低低带着笑意:“现在想起我了?先前还不理我......”   清辞整个人团成一团,她实在太害怕,完全顾不上面子,脑袋一懵就跑到小塌上。此时,她安心闭上眼睛,狡辩道:“我刚才睡着了,没听到你说的......你说了什么?”   卫昭揽紧怀中的阿姐。   胸膛因为她的靠近,连着里面都发出满足的喟叹。他长臂一捞,将清辞抱起来,光着脚,走到床边,将她放下,随后他也躺了过去。双手自然搭上。   清辞顺势往他怀里滚。   卫昭眼底尽是欢喜,他见清辞闭上眼睛准备睡觉,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靠近她耳边:“阿姐方才问我说了什么。”   “嗯,你说了什么?”清辞继续装傻。   卫昭笑笑,耳根红透,却依然开口:“阿姐好软,这里,比我的软。”他在清辞不解的目光下,用手点上她的衣领下方。他迅速收手,在清辞即将羞恼的眼神下,飞快道:“阿姐别说话,我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卫昭:嘿嘿~ 第87章 、首发晋江文学城   卫昭紧闭双眼。   他的双手老实地搭在清辞腰上, 就连唇也紧紧闭着,仿佛为了证明自己话里的真实性,连呼吸都不要了。许久, 他没听到清辞任何的谴责, 也没见她有任何挣扎的动作。   他悄悄睁开一只眼。   清辞已经睡着。   她的睡容安静, 头微垂, 下巴藏进被子里, 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右手食指勾着他的衣领。她的双腿也蜷起来, 顶着他的腹|部。   卫昭看得入了神。   他现在耳根还是红的, 方才做出的动作几乎没有经过大脑, 正巧两人面对面,就碰上了他梦里反复触碰、爱不释手的地方, 梦里他可以大胆,尽情地肆意妄为。   可是现实, 他却有些退却。指腹还带着方才的火热, 他只是想一想触感,整个人就红透了。   想着想着,又开始想, 阿姐怎么不骂自己呢?他都做好了被骂的准备,可她却睡过去,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难道是默认了?   他勾唇笑了笑,方要闭上眼睛睡去, 大腿靠近膝盖的位置被轻轻碰了下,带着冰凉的触感。   是清辞的脚。   卫昭立马将手伸过去,轻轻碰了碰她的脚|尖, 触手冰凉。他见她还在睡着,又大胆攥了攥,感觉掌心都被凉气钻入。有些担忧地静了片刻,他将长袴挽到大腿|根。   将清辞冰凉的双脚藏进他泛着热气的膝盖内部,这才闭上眼睛睡去。   清辞在雨夜的睡眠很浅,一有雷声就能惊醒。   外面又是一声惊雷,大雨下至半夜停了,临近天亮,又开始哗啦地往下砸。   她缩在卫昭的怀里,指尖带着颤意地攥住卫昭胸前的衣裳,视线越过卫昭看向窗外的暴雨。她的肚子叫了几声,咽了咽,又忍了一会儿。   她忽然小声开口:“卫昭?”   卫昭正在睡梦中,含糊地“嗯”了一声。   她加重了语气:“又下雨了。”   卫昭不快地道:“嗯......”   “下了好大的雨。”眼前的年轻男人睡得安稳,睫毛像把浓密的小扇,清辞再往前靠近,就能被扇到,她静静看了片刻,又开始自言自语:“刚才好大的雷,把我吓醒了,你没听到吗?你应该是没听到,还在睡觉,你这几天都在府里养身体吧?也是,最近也无战事,你也不必像之前那样,日日去军营......”   卫昭翻了个身,背对着清辞,不过一会儿,他又转过身来,双臂用力将清辞揽进怀里。   用揽不太贴近,他几乎是将清辞按进了他的胸膛。随后,他又将一只手伸进被里,找着清辞的眼盖住。   “阿姐......睡觉吧......”   “外面在打雷,睡不着了。”   卫昭半睁开眼,眼底夹杂被吵起的烦躁,又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让清辞再次睡过去的无措,索性将双手盖在她的耳朵上。   “听不到了。”   清辞小心看他迷蒙的双眼,见他面露不耐烦,默了好一会儿,她实在没忍住,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还是能听到。”   卫昭唰地坐起,足足瞪着清辞半刻钟。   清辞仍旧躺在床上,她眼睛睁圆了,黑亮的眼里盛着抹亮眼的水光,像汪溢水的清泉。她微带惧意,小心闭着嘴,被子盖至她的脖颈,她的两只手抓着被子,白皙的五指像块美玉,稍稍蜷缩,指甲处因为用力泛着微红。   她长得真是很好看,处处都让他心悸。就连此时,因为怕他生气而露出的惧怕的小情绪,都叫他心底颤动。   卫昭重重叹口气:“阿姐。”   清辞立马说:“我不说话了。”   卫昭一点都不相信,他盘起双腿,望望窗外依旧泛黑的天。他借着修养身体,向州牧请了几天假,但每天仍有事情要处理,偶尔也要去营里巡视,只是一些杂七杂八的活能推就暂且推了。   恰逢雨天,睡意愈浓。   他本想睡久些,可瞧着阿姐的精神头,怕是不能够了。   卫昭心底有些纳闷。   从前他也不是没跟阿姐同床共枕过,每次阿姐都是一脸心疼地关心他,从不舍得将他吵醒,反而连起床的声音都轻轻的,有时将他吵醒了,还会继续哄着让他继续睡。   怎么现在是这样了?   他静静想着,心底忽然破开一个大口子,随即便涌入让他浑身震颤的狂喜,阿姐这是......将他当成男人对待了?   从前将他当成弟弟,当成小孩子,所以事事关心。   现在却不同,她偶尔发小脾气,就连睡不着,都要将他闹起来......   卫昭忽然翻身,跪趴在床上。   他面朝清辞,笑了起来。   “......你、你笑什么?快睡觉吧。”   “我不困,我也不睡了。”   “啊?我不吵你就是了。”   “是我自己睡不着了,不关阿姐的事。”   清辞被卫昭盯得发慌,她移开目光,摸摸肚子,转移话题:“有点饿了。”   卫昭立马问:“阿姐想吃什么?”   清辞认真想了一会儿,忽然失落道:“现在还是半夜,厨房不开火。”   卫昭眨眨眼:“我可以做呀。”   ****   卫昭做饭一向好吃,只是随着官职越大,他的事情越忙,也建了府,府里的人各司其职。   他也就没必要再去做饭。   但现在阿姐想吃,他自然愿意去做。   伙房的一切摆放整齐,各类瓜果蔬菜都放置在单独的区域,让人一眼就能找到。   卫昭在盆里找到一盆揉好的面团。又见铁盆底下盖着一块猪肉,他就问道:“阿姐想吃馄饨吗?”   清辞自然是吃什么都好的,她点点头:“好呀。”   卫昭的动作很快,很快就将肉馅剁好。清辞也没有闲着,她虽然不会做,但还是能帮上忙的,她按照卫昭的要求将面皮赶好,卫昭再将肉馅包进去。   两人一起,速度很块。   差不多用了一个时辰左右,外面天光泛亮,包好的馄饨终于下锅。   从前在刘家村,生活不如现在好,肉并不是时时能够吃到。   攒够了钱,还要去县城。   也不方便。   现在不一样了。清辞面前摆着一碗刚出锅的馄饨。肉香往她鼻子里钻,她舀了一勺碗里的馄饨汤,将汤里漂浮的香菜吹开,喝了一口。又在卫昭的目光注视下,舀起一只馄饨,馄饨上面漂浮的面皮薄薄,下面则坠着一小块圆圆的包着猪肉的小包,内里瞧着油汪汪。   她分了两口,先将小肉包咬掉,再将面皮吞进去。热得哈了几口气,才道:“好吃。”   卫昭立马笑开,见她吃得果真开心,这才放心地舀一只吃起来,边吃边道:“好久没做过了,还怕不好吃了。”   他们二人坐在伙房的小木凳上,弯着腰,面对面吃着。   锅里还剩着馄饨汤,淡淡的热气从锅里往外冒。   外面是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在地面,溅起阵阵混合着草木的泥土味。   卫昭吃得快,他吃完时清辞还在小口地吹着,等吹的不那么烫才往嘴里放。   他拖着腮,认真望着她。   自从心里想明白了阿姐的态度,总感觉怎么也看不够她。从前她没同意,甚至隐隐表露他再说喜欢就断绝关系的想法时,他就想,他要求的并不多,只求阿姐能永远跟他在一起,哪怕以姐弟的名义。   可后来,随着清辞步步妥协,他想要得越来越多。以至于到了现在,阿姐是喜欢自己了吧?肯定是的,他也没有什么其他要求的了......   是的,他没有其他要求了。就这样就很好。   卫昭视线垂下,伙房内只燃着一根蜡烛。   他的眉眼笼在阴影下,目光充满贪恋,像把沉重的枷锁锁在清辞身上。   却自以为,是天真宽容。   清辞吃完最后一口,她用帕子将唇擦干净。   一开始她还能慢慢品尝馄饨味道,可到了后来,尤其察觉到卫昭的视线,总叫她心里不安。   她抬眼,跟卫昭视线对上。   卫昭在笑着,单手拖着腮,双唇因为热汤的浸润,泛着红润,连他的眉眼也在烛光笼罩下显得朦胧诱|惑。   清辞道:“我吃完了。”   卫昭仍旧维持动作没变,问她:“阿姐要给我什么奖励?”   清辞:“......啊?”   卫昭无奈笑笑:“又是这样,那我自己来取了。”   卫昭说着,从木凳起身,隔着两人中间的小桌子,弯腰吻了上去。   直吻得清辞没了力气,险些往地上倒,他才转过去。将她揽住,随后抱起她往屋里跑去。   清辞面带红晕,刚刚吃饱,脑袋还不太清楚。她腰上箍着的那只大手,有力又热。   烫得她像是被抽去了全部力气,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了。她问他:“你、你要做什么?”   卫昭没说话,回了房后。将清辞放上去,随即覆上,继续在伙房里做的事情。   许久之后,两人气|喘|吁|吁。   卫昭沉着眉眼看清辞。   他忽的扯开腰间的束带,抓着清辞的手往下。清辞微愣,反应过后,忙往外抽,可她终究敌不过卫昭的力气。   只能任由他动作。   卫昭的视线渐渐朦胧,由先前清晰的连眼底的贪恋都能辨别,现下却蒙上层薄雾。   他“啊”了一声。   双唇微分,而后,缓缓地露了满足的笑。   “阿姐。”卫昭唤道。   清辞闭眼,没答。   卫昭又道:“我好喜欢你,阿姐。”   ****   二人醒来后已接近正午。   平安来报:“将军,舞阳公主来了。”   卫昭正在穿衣裳。清辞还盖着被子睡觉,听到平安的声音也睁开眼睛,盯着卫昭看。   卫昭道:“我出去。”他快速将束带系上,去了外间,问道:“她来做什么?”   平安道:“属下也不知,公主很早就来了。属下说将军正在书房议事,公主说不急,一直在正厅等着。”   卫昭道了句知道了。   ****   梁珺坐着,脊背挺直,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   她身穿绯色长裙,外面罩着一件绣金的大袍。她五官娇媚,在洛阳以美貌著称,她的母亲是梁帝最宠爱的贵妃,连皇后都不及贵妃荣宠。   这次,她本是不愿意来,梁帝有许多公主,可偏偏最宠爱最富盛名的公主,是她,武阳公主。   若是小地方梁帝绝不舍得让她来,可此地不是别处,是如今兵力最盛的青州,梁帝自然要拿出诚意。   只能忍痛割爱。   梁珺的美貌不是虚名。   此时坐在厅内,外间日光大盛,红梅绽放枝头。她像是瞬间夺了日光,整个人美得叫人移不开眼,含情眸,挺鼻小嘴,唇上口脂仿佛鲜艳欲滴的花瓣。   她静静坐着,不说话,仍叫人移不开眼。   许久,还不等人来。   梁珺开口:“秀雯。”   秀雯是她的宫女,秀雯弯腰,附到梁珺面前:“公主吩咐。”   梁珺问:“你看,我的妆花了吗?”   秀雯笑笑:“公主放心,您极美。”   梁珺这才放心地笑笑。随即便听着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她忙挺直了脊背,端着一幅笑颜,目光落在门外。   一截绯袍先入人眼。   随后,是那位英姿勃发,容颜俊朗夺目的大将军。   他穿一身绯色锦袍,腰间带着大刀。走路时带起一阵凛冽的风,刮在人脸,叫人顿时愣了神。   梁珺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卫将军。”   卫昭已经坐下,问她:“公主有何事?”   梁珺目光微垂,落在他的脸上,只觉得几日不见,他身上那股吸引人的气息又强烈了。从前见他永远沉着脸,现下却勾着唇。她从来不知道,卫昭笑起来也如此夺目。   “听闻将军受伤,特来送药。”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第88章 、首发晋江文学城   梁帝宠武阳公主, 又因武阳公主素来貌美,并未早许人家。   梁珺如今正是十七岁,花一般的年纪。   洛阳许多世家公子, 都不曾入她的眼。她得知自己要去青州时, 并不愿意, 可无奈。   她一直带着怨气, 直到看见来接驾的青州大将军卫昭。他姿容昳丽, 竟叫她心尖发颤。路上,又恰逢兖州挑衅, 她的马车受惊, 是卫昭将烈马稳住, 将她从车内救出。   她的一颗心越发不在自己身上。   来了青州,梁珺便派人去打听卫昭。   听闻他并未娶妻, 且身边连通房都没有。   她心里越发满意。本想着找个由头来将军府,恰巧听闻他如今受伤, 这才来了。   梁珺让秀雯将小盒拿过去:“这是我从洛阳带来的, 宫中特制的金疮药,对于伤口的治疗作用极好。”   卫昭看了一眼,问她:“谢过公主。”   梁珺笑笑, 脸颊红了。她低下头,不敢再看卫昭, 来之前有好些话想要说,可是见到卫昭,一个字也说不出。她只感觉整个人都喘不上气。   卫昭不紧不慢地道:“公主还有何事?”他懒懒地, 视线落在虚空。语气亦带着疏离。   梁珺道:“是还有一件事要劳烦将军,洛阳与青州相距甚远,两地民俗不同, 就连济阳有什么,我也不知晓,只盼望将军得空时,可以带我一游。”   卫昭淡淡啊了声,笑道:“公主找错人了,我亦不熟。”   梁珺微讶。   卫昭却已起身:“实在不巧,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不好招待公主。还望公主见谅。”   卫昭嘴上这样说,可眉宇间却没有半点歉意。   他因着昨夜的事情,嘴角始终带着点笑意。并不深,却叫人看着移不开眼,他的五官本就惊艳,此时又因喜事,使得他整个人身上罩着虚假的和暖气息。   实际上,他目光寒冷。   无论是语气还是动作,都透着疏离。   梁珺初见卫昭,卫昭比现在还要冷。从不多言,浑身像覆盖寒冰,挥刀杀人时亦毫不留情。   她那时吓傻了,本想着得他几句安抚,可他却未会意,将她安置在账中,派了多人守着,再不多问。   现在比之前要好许多。   起码,他笑了。   梁珺只好道:“既如此,将军去忙吧。”   卫昭吩咐平安送客,他则转身离开。   梁珺又站立一会儿,才带着秀雯离开。   途径长廊,她看见卫昭的身影,停下步伐。   眼见卫昭将迎面而来的女子抱住,她眉间皱起:“此人是谁?”   平安在旁道:“回公主,是将军义姐,孟姑娘。”   梁珺道:“义姐?”   平安答:“正是。”   梁珺越发不解,盯着那女子看,好久,掩在棉氅内的双手握起。   ****   清辞收到李绰的拜贴,心里开心极了。   她朋友极少,李绰算其中一个。   自从离了兖州,再没见过。如今得知李昌平已经收在卫昭麾下,李绰一家也平安。她自然替他开心,得了他的拜贴,不等他来,已经出门迎接。   路上遇见卫昭,她步伐微停,还未说话,卫昭就将大氅敞开,将她整个人纳入里面。   清辞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蒙在里面。   大氅的内里是软和的细毛,他的双手抓着大氅的边合上,在她的腰上扣紧。清辞只露了头,她脑袋发懵,足足愣了几息,才反应过来,推他:“你这是做什么。”   她的脸都红了。   旁边尽是人。   卫昭低头,眼底映着日光,落在人身上瞬间激起团烈火,他将唇凑到她耳边,轻声道:“阿姐,你得帮帮我。”   “......什么意思?”   卫昭故意笑了一声,他嘴中呼出热气,亲眼见着清辞因此颤了颤,他脸红的同时,心底亦因她的反应荡起愉悦。他的语气越发轻飘:“阿姐,你往廊上看。”   清辞侧头。瞧见廊上一身华服的女子,心里明白那应该就是武阳公主梁珺。   只是她不解。抬头,目光带着疑惑。   卫昭道:“公主似乎对我有了误会,阿姐是知道公主来青州的目的,魏原如今有妻子,魏超亦有原配,阿姐说说,如今青州城谁最有可能娶她?”   清辞微讶,这人自然不必说,是卫昭。   卫昭虽然不是州牧之子。   但他的地位,是除了青州牧魏雄外,地位最高之人。他是青州的大将军,掌兵权,又因少年一战成名,如今各州都知晓他的威名。   他娶公主,再合适不过。   清辞一时之间,不能分清她心底的感受到底是什么。只维持着仰头的动作,眼底淡淡蒙着层薄雾。   卫昭问她:“阿姐说,你觉得这门亲事好吗?”   清辞没有立刻回答。   卫昭又问:“阿姐,我娶公主......”   清辞忽然伸手,捂住他的嘴。她用了力气,将卫昭的脸颊挤出软肉。   卫昭弯起眼,眼底溢出笑意。   清辞眼神冷冷,将手松开:“你若真想娶,就娶。”她说着,便要从大氅内脱身。   卫昭忽然抓住她的手,捧在掌心。因着她手泛凉,他放在嘴边吹吹,道:“别呀,阿姐,你最近越来越容易生气了......”他笑了声,又问:“那阿姐说该如何是好?若是州牧赐婚,我没有理由拒绝呀!”   卫昭故作无奈。   清辞瞥他一眼,不说话。   她岂会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他所有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了,眉眼间的得意都快溢出。   她打定注意不开口。   卫昭不依不舍道:“阿姐,你说嘛。”   清辞道:“你的事,我不管。”   卫昭恨得牙痒痒。   清辞被他大氅包在怀中。她眉眼清淡,只唇色微红,涂了淡淡口脂。只是这样,仍叫他移不开眼。她的面容过于温和,没有丝毫攻击性,就连语气亦是温温柔柔的。   偏让他恨不得咬她一口。   他也抿紧唇,不说话。等了许久,仍不见清辞开口,她的目光落在廊上,那里已经没了人,只有枝上的红梅绽放。檐下落了几滴未尽的雨珠,地上散着零落的花瓣。   卫昭忽的大声:“阿姐!”   清辞被他吓得回神,皱眉看他。   卫昭心里想着,反正指着阿姐开口也不知会等到何年何月,索性自己再说,她若是再拒绝......   再拒绝他现在就将她扛进屋里,继续昨夜没完的事。   “阿姐,你嫁我吧。”   卫昭说完,红了脸。   他眼底藏着期待,屏住呼吸等着她的回答。见她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仿佛又在放空,他又补充道:“阿姐,就成亲吧,成亲吧,成亲吧......”   清辞久久地望着他的眼,点点头。随后,将红透的脸埋入了大氅内。   作者有话要说:  全员助攻 第89章 、首发晋江文学城   尤夫人信佛之人, 府中建有一间专门供她烧香拜佛之地。里面供奉着一件足有半人高的漆金佛像。   梁珺次此前来,明面上是为了梁帝祈福,至于祈福之地, 自然选在魏府的佛堂。   梁珺本人, 则自然而然地住在魏府。   这日, 梁珺与尤夫人一同礼佛。   梁珺虽然贵为公主, 可威望却不及尤夫人。   梁帝如今病弱, 只靠药物勉强吊着性命,各地虎视眈眈。青州亦是如此。梁帝之所以倚重魏雄, 不过是看在魏雄在众人之中, 若是得势, 是最宽和之人,他是绝做不出趁人之危之事。索性向他求助, 勉强苟住梁朝统治。   青州本就势大,尤夫人是魏雄的正房夫人。梁珺此次前来, 本就是出于联姻目的, 又因为在弱势,不得不小心讨好。   梁珺将尤夫人从蒲团上扶起。   尤夫人拍拍她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上下打量她一眼, 赞叹:“武阳公主果然名不虚传,这相貌放在青州, 亦是无人能比的。”   梁珺羞得低下头,小声道:“怎会,济阳是山水宝地。我这一路上, 瞧见许多女子都比我好。”   尤夫人笑道:“公主谦虚。”   梁珺低声道:“不是我谦虚,昨日我去将军府,偶然瞧见将军义姐孟姑娘, 她的相貌比我强,不知为何到如今还未出嫁?”   尤夫人的笑颜消失,目光转沉。   梁珺口中的孟姑娘,尤夫人可是恨了许久。   从前确实有几分想要撮合孟姑娘与魏超之意,毕竟孟姑娘身后靠着的,可是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卫昭。   可自从那日,清辞带人帮陶氏说理,跟魏原一唱一和,不仅帮陶氏逃了过去。竟还让魏雄对过去之事产生怀疑。   对陶氏一事,尤夫人是故技重施,将过去那套施加在蒋玉兰身上的,又重新施加到陶氏身上。   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孟辞。   “公主何必提她?她与公主怎能相提并论,前些日子,二公子来我跟前说极喜欢一位女子,想娶她为妻,这本是一桩好事,可谁知,孟姑娘瞧不上二公子,将这事给推拒了。公主尽可以去打听一番,为了这事,还使得二公子跟大将军闹了不愉快......”   “......为何会不愉快?”   “大将军敬重孟姑娘,这一向是大家都知道的,本来是和和美美的事,谁知道孟姑娘跟大将军说了什么话?害的他们二人......哎,不提也罢。”   梁珺怔怔,忽然问道:“大将军与孟姑娘并无血缘,我还听说,他们二人近日会成婚,此事夫人可有耳闻?”   尤夫人道:“公主莫要听人混说,即使州牧再如何看重人才,可对礼义廉耻还是极看重的,他们二人虽非亲生,可倒地有背常理,大将军怎会如此行事呢。”   梁珺轻轻应了一声,垂眸,若有所思。   按照尤夫人话里的意思,卫昭对孟姑娘只有姐弟之情,而无男女之情?   所以......所以是孟姑娘一厢情愿吗?   梁珺抿抿唇,微微勾起唇角。   尤夫人在一旁看着她,亦笑。   ****   待二人分开。   丁嬷嬷很是不解,问道:“夫人为何要与公主说那些话?”   尤夫人脸上的笑容早已不见,哼道:“卫昭将我儿打成重伤,孟辞叫我在州牧面前出丑。将军府的人既让我过不去,我自然不会叫他们好过......”   丁嬷嬷:“老奴还是不解,夫人难道不想让二公子娶了公主吗?公主是皇室的人,娶了她......”   尤夫人道:“皇室?皇室如今只剩下一盘散沙,谁知那天就消失了,她如今是公主,只不过徒有其表,我儿娶她做甚?日后州牧得势,梁珺放在身边,她是梁朝公主,岂不麻烦?她既然对卫昭有意,不如我顺手推舟,你想想,卫昭如今已经手握兵权,倘若再娶一位公主,州牧心里如何想?”   丁嬷嬷道:“夫人说得极是。”   得了尤夫人的话,梁珺再也坐不住,听闻今日卫昭不在将军府,而是去了济阳城外的军营。   她让人备好马车,赶了过去。   梁珺到了后,被拦在营外。   “我是武阳公主。”   “军营重地,若无吩咐,谁也不许进。”   “那好,你们禀告卫将军,我来找他。”   “将军不在。”   “去了哪里。”   守营的士兵对视几眼,道:“将军去了城外。”有多事的士兵,又补充道:“跟孟姑娘!”   梁珺呆住,愣愣好一会儿才回神。   ****   天气回暖,城外的野地冒了绿芽。   卫昭想着该带着阿姐出来走走了。   清辞自冬日以来,人一直懒散。如今入了春,也该出门转转。   于是卫昭就带她去了城外。马蹄哒哒落在地上,卫昭骑马在前,回头冲着清辞招手:“阿姐,你太慢了!”   清辞淡淡瞥他一眼,并不理会他的挑衅。她牵着缰绳,姿态悠闲,慢悠悠地往前骑着。   过了一会儿,卫昭从前方调转马头,来到她身边。他伸手,将清辞背后的棉帽合上。   清辞今日出门披了件绯色的大氅,后面带着帽子,帽边围了一圈白色软毛。   她的脸藏在棉帽里。脸颊被风吹得泛了点红,她往棉帽里缩缩。   “还是有点冷。”   卫昭闻言,忙提起缰绳,将马停下。他从马上跨下,又上了她的马背,从背后将清辞揽在胸中,道:“现在好了!”   卫昭整个人像个火炉子。   清辞起先还有些羞,想想,他们二人马上就要成亲,也就没什么好避讳的。索性往后倚着,心安理得靠在他的胸膛上,松开缰绳,将双手揣进袖中。   二人往前走了一会儿,忽然见前面出现河流。河边开着几多颜色各异的野花,这时候,天还有些凉,已经有几只蝴蝶出现。   清辞来了精神,叫卫昭将马停下。她利落下马,朝着河边的野花跑去。   身后的大氅被风吹得鼓起,绯色鲜艳,绣金图案被日光照得闪闪发亮。   卫昭在后边追她:“阿姐你等等我!”   清辞听不见,一心去追飞舞的蝴蝶,她跑得极快,到了河边,那两只蝴蝶已经被她吓跑。她并不失落,反而看着蝴蝶飞走,她喘几口气,用帕子垫在河边的石块上,方要坐下,卫昭却大步赶来。   他身体素来不畏风寒,今日因为要带清辞来郊外骑马。他在外多罩了件薄外衣,他脱下,垫在石块上:“这石块在外面风吹雨淋的,阿姐垫上帕子就好了?多凉啊!”   清辞任他教训,坐在他暖烘烘的外衣上:“你不冷?”   卫昭听她这话,立马将脸凑到她的面前,眼睛里藏着束光,笑道:“阿姐碰碰,是凉还是热。”   清辞脸红,用手将他靠近的脸推开。随后低下头,目光放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卫昭突然开口:“阿姐。”   清辞嗯了一声,眸光微疑惑。   卫昭道:“阿姐记得刘家村的那条河吗?就是这样一条,很长很长的河流,在山旁边,也有一块这样的绿地,只是比这里要小很多......”   “我记得,那里还有几颗桂花树。开花很好看。”   “对,很好看。”卫昭想起他小时候,也是跟着清辞在河边玩,好像是从那天开始的?他对阿姐有了不一样的感情,他脸颊红红,继续说:“当时我记得阿姐也是坐在这样的一块大石头上,然后,然后你对着我笑,当时桂花正好飘下,就洒在你身边,那时候我心里就想着,阿姐真美......”   清辞微讶,没想到连这样一件小事他也记得这么清楚:“我都忘记了。”   卫昭道:“我没忘。”   卫昭的眼底像燃了团烈火,他定定注视清辞,心底的渴盼越来越强烈。   他用力压抑心底的躁欲,只克制地拿过她的双手放在掌心,轻轻搓了几下。   “阿姐,我好想快点成亲呀。”   说完,他目光越发放肆。眸光亮亮,笼在清辞身上。清辞被他的目光看得心底发颤,她躲了躲,磕绊道:“反正,反正也快了......”   “......可是对我来说,好慢。”   清辞抿唇不语。   她也不知道为何,眼前的卫昭叫她有些害怕。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好像从她答应嫁给他时,卫昭对待二人的关系,便越发放肆。   她放空几瞬,又想,是她多疑了。   视线所及,是卫昭阳光单纯充满喜悦的笑脸,他只是迫不及待想要娶她。   他们二人又在外待了一会儿,才回去。   卫昭跟清辞共骑一马,另一匹马则被卫昭牵在手中。   到了军营门口,兵士开门让行。   守在旁的兵士道:“禀将军,武阳公主要见您。”他往门外指指:“公主在马车上。”   卫昭往马车上看了一眼,正巧跟梁珺的目光对视,对方朝着他露了个略显僵硬的笑。   清辞也看见了站在马车上的梁珺,她道:“我先下马。”   卫昭揽住她:“不用。”   卫昭将大氅合上,他身上披着清辞穿的那件大氅,清辞则被他包在里面。他将中间的系带系上,单手箍住清辞的腰不让她动。   “你去告诉公主,营里不允许任何人进,哪怕是公主也不成,让她往后不要再来,来了也不许放行。”   “可是营中没有......”   “现在有了。”   兵士默默望了眼卫昭怀里的清辞,将话咽下去。   卫昭提起缰绳,抱着清辞慢悠悠进去。   ****   卫昭办事极快,他既然得了清辞的同意,立马派人开始着手成亲所需要的东西。   这消息传得也快,很快,魏雄就知道了。   魏雄将魏原召进来,问他:“......卫昭要成婚,跟你说过?”   魏原更是郁闷:“儿子听舒玉说过。”他几乎日日都能碰见卫昭,虽说两人现在的身份不亦太过亲近,可他总想要补偿卫昭。毕竟他是州牧大公子,而亲弟弟,却随着母亲辗转乡下,过得苦且难。   魏雄点点头,过了会儿,又叹口气:“康儿,我跟你说也不怕你笑话。你素来稳重,办事是最让我放心的,我如今问你,你,你见卫昭时,可曾有熟悉的感觉?”   魏原装傻:“未曾。”   魏雄哼笑了声:“当我不知,你素来与赵将军极好,卫昭来青州,你还一脸不愿,恨不得杀他报仇,怎么如今,我却时常听说你与他走得极近?”   魏原:“......儿子与父亲一样,惜才。”   魏雄破口大骂:“你放屁!”魏原就不说话了。   魏雄见他如此,不再多问,只是心里还有些不快。   “卫昭并无父母,如今在我青州,又是我手下的人,成亲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来找我谈谈?实在目中无人!”   他们二人在屋中说话大声,尤夫人与魏超闻声也来了。   进门就瞧见魏雄指着魏原鼻子骂。   二人心底窃喜,面上却按捺。   尤夫人自然听到风声,又听了魏雄的话。   心里有了猜测,虽然梁珺之事并未成功,但因为卫昭成亲之事,却叫魏雄发怒,也算是意外之喜。   “大人息怒,大将军的脾气您素来是知晓的,他年少不知事,大人莫要跟他生气。”   魏雄听她此言,本是发泄,却瞬间被拱起火:“他还年少?你们瞧瞧他都做了些什么事情,根本不将我放在眼里,成亲之事倒也罢。那武阳公主他又是怎么弄的?让公主在营外站了半天,回来就病倒了,若是她有三长两短,该如何向天下交代?到时谁都能来骂我不将天子放在眼里!”   魏超跟尤夫人相视一眼。   尤夫人带着哭腔道:“卫大将军的性子,从兖州便是如此,兖州牧将他提拔至将军,可大人瞧瞧他是怎么回报的,我只是一介妇人,并不知晓其中缘故,可也清楚,他当初能反叛兖州,焉知不会再反叛青州?”   “超儿是您的孩子,他也不放在眼里,仅仅因为几句玩笑话,他就上手打人,你瞧瞧他的胳膊,郎中说他往后想要再拿重物,可不行了!”   提起这个,魏雄沉了脸:“确实。”   若说魏雄先前只是因为卫昭成亲之事,对他有些怨言,这些怨言,是带着埋怨性质,后来听尤夫人一席话,心中便隐隐后怕。   他只当卫昭有他年轻时的风采,又因那点微妙的熟悉感,从来都是纵容卫昭的。   其中自然不乏卫昭手握重兵的原因。   卫昭如今在各州赫赫有名,若是离了他,想必其他州都恨不得将卫昭招揽。若是不投奔诸州,卫昭如今的实力,也完全足够割据一方。   魏雄变了脸色。   魏原在旁边看着暗暗着急。   他素来知晓魏雄耳根子极软。又因魏超之事,心底对卫昭生了怨。其实魏原也觉得卫昭下手太狠,魏超只不过说了句纳妾的话,竟叫他生生把人胳膊打断。   不过......确实解气。   只是如今,眼见着父亲因为二人的话对卫昭产生怀疑,他心中愤愤,张张嘴,又咽下。很是纠结。   魏超很少见魏原有如此焦急的模样,他心中发笑,问他:“大哥有话要说?也是,你素来与卫昭亲近,如今自然是要替他说好话的吧,我这当弟弟的,胳膊都被他打断了大哥还要向着他吗?”顿了顿,他补充道:“是向着他的人,还是向着他的兵?”   魏原眼被气红:“魏超,慎言!”   尤夫人早已低低地抹开泪。   魏雄看看尤夫人,又看看魏超的胳膊,眉头皱起。他重声道:“来人,将卫昭找来!”   魏原道:“父亲,且慢。”   魏雄冷眼看他:“怎么,如今你连我的命令都要左右吗?”   魏原将随身带着的玉坠拿出,那两块碎玉打了孔,被他日日带在脖上。他掌心张开,道:“父亲可还记得这个?”   魏雄仔细盯着他手中的玉瞧,拿起来,那两块玉合起来,显示出两个字,他念出:“......康儿。”   魏雄身形一震。   他记得,他自然记得。   “康儿”是他心爱的女子为他生下的长子所取的小名,他心里欢喜极了。这玉日日带在小魏原身上,是蒋玉兰亲手给他挂上的。   那时,蒋玉兰抱着孩子轻轻哼着歌谣,而他就站在他们母子身后,静静地看着......   只是,这枚玉怎么会碎掉?   康儿又为何会突然拿出来?   “父亲方才问我,见卫昭时可有熟悉的感觉,是儿子骗了父亲,儿子有。”   魏原跪在地上,扬起头,眼眶溢满泪珠。   “父亲,赵将军之死,儿子恨极了卫昭,即使面上装得再合,可是心底总想要报仇,可儿子看着他,根本恨不起来,直到我发现了这枚玉,当时母亲离家时,这枚玉随着母亲消失了,这么多年,儿子终于找回了......”   魏超不解其意,尤夫人却在魏原开口那一瞬,白了脸,她颤着手指头指着他:“你、你一派胡言!”   魏原不理她,继续道:“卫昭如今十九岁,冬日生人,父亲可以想想,卫昭的母亲怀他时是什么时候。”   魏雄哑住,好一会儿,才磕绊道:“可、可是......”   魏原的眼泪流下来:“父亲,我娘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她在儿子耳边说得最多的,是父亲您,她对您是什么心意,难道您不清楚吗?她是什么样的人,您难道不清楚吗?她会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父亲心里,难道就没有一丝半点的怀疑吗?”   魏雄双眼失神,满脑子都是魏原的问话,好久,他目光看向尤夫人,大笑了几声,轰然倒地。   “父亲!”   “父亲!”   “大人!”   ****   卫昭半夜被叫去了魏府,回来时满面愁云。   清辞问他:“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卫昭道:“州牧晕过去,至今未醒。”清辞刚想安慰他几句,谁知卫昭忽然抱住她,“都怪阿姐不早嫁我,如今州牧若是不早点醒来,定好的日子岂不是要推迟?”   清辞安慰他:“没事的。”   卫昭立马瞪眼:“怎么会没事,阿姐是什么意思,想反悔?”   清辞立马反驳:“我可没说。”她不再多言,用手一下下戳着他覆在她手背上的手,哄道:“我答应了你的事,就不会反悔了。他到底是州牧,待你很好,咱们成亲之事,早晚都一样。”   魏雄是急火攻心,所幸过了几日,他渐渐转好。只是说话却不太利索,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将卫昭召进来,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又后悔曾经做过的事。   不需要任何证明,他见卫昭第一眼就觉得熟悉,不为其他,卫昭像极了曾经美貌惊人的乔夫人。   魏雄的母亲。   从这以后,卫昭越发忙碌。他不仅要管军营之事,时常还会被魏雄叫到府里。   不过倒也有一件好事。   魏雄醒来,成亲之日不必再往后推。又因为卫昭如今身份揭露,青州几乎人人知晓他是州牧的三公子,应该叫魏昭,昏礼自然是大办。   一整个白日都很热闹,到了晚间,将军府内人员仍旧络绎不绝。   ****   清辞坐在铺着喜被的床上。   她头上顶着凤冠,红盖头放在手边。喜服也是大红色,上绣鸾凤和鸣。   烛光下,金灿灿。   她等了有好一会儿,外面天都黑了。仍不见卫昭前来,她并不是很紧张。毕竟将军府是她一直住着的地方,卫昭也是她很熟悉的人,现下又是夜深,困意袭来。她用手撑着头等了有一会儿,实在熬不住,交待了一声就躺下睡去。   清辞睡得浅,门外传来倚竹听风的声音,她们喊:“姑爷。”又听到卫昭带着喜意的笑声:“都赏!”   卫昭大步走进来,并没有刻意放缓步子。他亦穿一身大红的喜袍,喜气洋洋。与他往日的装扮大有不同,平日虽昳丽,却叫人不好接近,今日却很是和善。   “阿姐!”他喊了一声,走近,又对着清辞的耳根低声唤:“清辞......”   清辞睡眼朦胧,躺在床上,揉揉眼睛。   卫昭的脸靠得极近,喜色从他的眉眼溢出:“清辞。”   清辞这下终于反应过来:“不许叫我名字。”   卫昭:“那可不成,如今我们成婚,我还要叫你阿姐吗?”他盯着床上的人瞧,见她脸上上了妆,脸颊红扑扑,唇上更是像抹了层油亮的蜜。   他本大胆的视线在那双红艳的唇上停留许久,忽地被心底升起的欲念冲得红了脸,他自己都能感觉到烧得慌。   他忙坐起身,匆匆移开视线,又偷偷看一眼,早忘了之前说的话:“阿姐,你唇上涂的什么,香不香?”   清辞脑袋也发懵,她本就刚睡醒,朦朦胧胧的,又见卫昭整个人像仙子似的在眼前晃,不,不是仙子。他眉眼含情,五官俊朗,说句妖精也不为过。   她被迷得晕乎乎,舔了下唇脂,默默道:“......是花香,你要尝尝吗?”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本章留言发红包哈~   今晚太热啦!我妈还不让我开空调,她嫌冷。。。。我就码一会儿字热得起来转一圈,忘记时间了>_< 第90章 、首发晋江文学城   清辞坐在床上, 双手掩在大袖下,扶着床边。   大红色的喜服将她脸颊映出淡淡红晕,她微微仰头, 眼底有羞涩, 亦有像被迷雾遮掩住的浅浅期待。   屋内的装饰换了新。   床幔换成红纱, 喜被铺在床上, 上面绣着鸳鸯戏水。帐上两侧各挂颗坠着铃铛的鎏金香薰球。   二人视线在一片喜色中对视。   卫昭的脸红成一片, 他听到清辞的话时,第一反应是听错。目光错愕落在她脸上, 发现她亦红透的脸蛋。   他迟疑了几息, 俯下身, 吻上去。   花香在唇间蔓延。   他这一刻,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身体完全不听自己的,他想要伸手将清辞揽住, 顺势坐在床上。可事实是, 他仍旧站在原地,只脊背弯下,就连覆落的唇都僵住。   他想, 一定是喝了太多的酒。   清辞不比卫昭好到哪里去。   她起初闭着眼睛,后来发现卫昭落下的唇是抖的, 她就莫名地想笑,也确实笑了。她睁开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卫昭。他很紧张, 紧紧闭眼,脸颊红得不像话。   二人就这样贴着唇。   清辞没忍住,右手抬起, 碰了下卫昭的脸颊。果然是烫的,她的指尖蜷缩起。   卫昭离开一点,问她:“你做什么?”   清辞睁圆了眼睛:“你好紧张。”   卫昭泄了口气,放弃般坐在她身边:“阿姐先别说话,让我缓缓。”   卫昭从清辞答应成亲之日,就着手准备。   亦在心里演练了许久,到了洞房该说什么样的话,该怎么样开始,他甚至还拉下脸皮找魏原谈过。魏原丢给他一本泛黄的小书,他偶尔钻研,直觉得也算是经验丰富了。   却败在一个吻上。   清辞放松坐在床边,手里拿着喜帕,是她今日盖在头上的那块。上面绣着鸾凤和鸣,灿灿金线在烛光下有些耀眼,她定定看着。余光瞥向卫昭,发现他不知在想些什么,脸更红了,一会咬唇,一会又瞪眼。   她觉得好笑,就没出声,一直瞧着。好一会儿,才起身,坐在铜镜前。唇上的口脂没了一半,唇边也晕染上些,她用帕擦去,回身看卫昭。   卫昭也在看她。   他的唇上红艳艳,是方才染上的。一抹鲜艳的红在他唇边出现,惊艳动人。清辞看了许久,才回神,从妆奁里拿出她嘴上涂的口脂。   清辞到了卫昭跟前,卫昭随之抬头,又低头。她将口脂放到卫昭的唇上:“你别动,我给你涂上。”   卫昭蹙眉:“不要。”   清辞不理他的拒绝,边往他唇上涂,边说:“很好看的。”卫昭的唇形像花瓣,她仔细将口脂涂上,艳红的色,很配他。   清辞要他去铜镜前,卫昭却死活不去。他拽住清辞的手腕,道:“阿姐,办正事吧。”   清辞呆住,不知所措重复道:“正事呀......”   卫昭盼这一天已经盼了很久,他一刻也不愿意再等。不等清辞反应,他已经将外衣全部扔掉,他见清辞还坐在床上,并未叫她。他跪在上面,双手揽住清辞的腰。   “你......你干嘛呀!”清辞惊呼一声,随即整个人被卫昭拖上了床。因为她是坐着的,垫着的被褥皱起。   卫昭一一扯平:“阿姐,你、你是自己躺下,还是......”他说这话时有些结巴。   清辞脸红透了,她静了片刻,见他竟然想直接将她推倒,她立马往后退去:“......你,你跟我说一声,我自己会上来,不用你拖我!”   卫昭自知理亏,老实地坐着,用眼神催促清辞。   清辞心里真是很无奈。明明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被他用嘴说出来,搞得她躺下也不是,不躺也不是。甚至连身上的喜服都烫手,她攥着腰间的束带,紧张得指尖用力。   卫昭见清辞半点没有脱衣服的举动,反倒将束带攥紧,他急着上手。被清辞瞪了一眼。他委屈地垂下头,低声叫她:“阿姐。”   清辞给自己打了打气,吩咐他:“你去把床幔放下,再把喜烛吹了。”卫昭立马下床,清辞又叫他先把床幔放下再去吹喜烛,卫昭知道阿姐害羞,听了。   卫昭上去时,就见清辞藏进被里。只眨着眼睛看他,他被清辞的眼神看得愣了好一会儿,才一鼓作气,钻进被里。   ......   看得再多,终究比不上实践。   书上是小人画,卫昭钻研几天,自以为懂得了精髓。又想着,他到底是做过好几场梦,梦里感受堪比现实。   他是不会在阿姐面前出丑的。   现实却恰恰相反。   卫昭卡在第一步。   他甚至连手都失去知觉,现实的场景比梦里的要让他更加紧张羞涩,他视线所及之处,燃起一片火星。   就这么摸索着,他终于探到了成功的边缘。   ......   清辞亦紧张。   但她在成亲前,曾得到陶氏的嘱咐。陶氏如今,自诩是卫昭长嫂,连带着对清辞,都带上长辈看小辈的目光。   那日她偷偷地告诉了她一些房中密事,虽然二人都羞,可这样的事,总得有人说,不至于两眼摸黑。   清辞直直躺着。   她浑身像煮熟了,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只能感觉到卫昭的手小心又放肆地试探着。   许久,她蹙起眉。   ......   卫昭发出难耐的闷哼。   ......   帐外燃着根照明的红烛。   亮光淡淡,轻轻摇曳几下,几滴蜡油从红烛上方淌下。   用不了半刻钟。   账内忽的传来男人委屈又带着微躁的声音,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不服气。   “阿姐,阿姐......”   “我太紧张了,再来一次吧,再来一次吧,再来一次吧......”   “不要,不行,我睡着了。”   又过了半刻钟。卫昭才撩开帐幔出来,脸上早已没了喜色,沉着脸去抬水。   将二人都清理一番,这才搂着她安心睡去。   心里想着,反正以后日还长,他不信往后还跟今日一样,他只是......只是太紧张了!   ****   翌日晨间。   二人早早醒来。   卫昭如今到底是魏府三公。   魏雄刚知道这个消息,便设了宴会宣布此事,卫昭对此的态度并不热络,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事。   多一重身份少一重身份,对他没影响。   只是成亲后,他们二人却要去魏府敬茶。魏雄本想在魏府开辟出块院,叫卫昭来。   卫昭自然不同意。   他们二人收拾好便去了魏府。   魏雄尤夫人坐在正座,其余人则按照辈分依次站在旁边。   卫昭与清辞齐声开口:“拜见父亲大人。”   魏雄的脸上有了气色,他大笑几声,接过二人递来的茶水,一口饮尽:“好,好。”   婢女又送来两杯茶,卫昭与清辞接过。   尤夫人挺直脊背,面露僵笑,方要伸手去接。卫昭将手中茶杯倾倒,茶水洒在地上,清辞也如此。   尤夫人面色瞬间发白:“你、你们......”   卫昭牵着清辞的手站起身,并不理尤夫人,而是道:“你是知道我娘的,如今她在天上看见你我二人成婚,定会高兴。这两杯茶,是敬给她的。”   清辞抿着唇笑笑。   卫昭领着她到了魏原与陶氏身旁,道:“大哥,大嫂。”   魏原与陶氏应了。   魏原心里的喜悦并不比卫昭差多少。他从前从未从卫昭嘴里听见“大哥”二字,如今借着他成亲这个喜事,倒是从他嘴里听到。他擦去泪珠,故意道:“成亲是喜事。昭儿昨夜没睡好还是怎样,声音太小,我都未听见。”   卫昭如今心情开心,并不跟魏原计较,如他所愿又叫了他几声。魏原这才作罢。   剩下的魏府女,卫昭一人都没看,本就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尤夫人坐在正位,脸上笑容再也维持不住,神色阴沉。   自从魏原将卫昭身份说出,魏雄便有意冷落尤夫人跟魏超两人。连尤夫人的解释都不听,毕竟魏雄如今身体变差,醒着时总想着找来卫昭,或许有悔恨的情绪在里面,他刻意回避掉任何与尤夫人有关的事情。   如今尤夫人在府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唯一的亲儿魏超,又不如魏原出息,甚至因为手腕受伤,如今只得了个闲职。并无实权。   尤夫人看着眼前这副喜气洋洋的画面,恨得牙痒痒。   卫昭清辞二人,留在魏府吃了饭,就回府了。   卫昭如今身体已好,一堆事情等着他处理。   他就去了书房。   清辞则回房睡了个回笼觉,醒来后,就听人来报,说是李绰来了。她忙起身去接。   按理来说,清辞如今已为人妇,是要跟李绰避嫌的。可她从小穿男装成习惯,男女之嫌几乎没有,又因为在兖州与李绰一向交好,便将他请去了正堂。   李绰此次前来是为了恭喜清辞成亲之事,亦是来向她告别。他从前混混度日,如今算是醒悟,主动请求父亲,随他去青州边城。   他这一举动,自然得到李昌平的夸赞。这些日,一直将李绰带在身边训练。   清辞听了,也夸赞他。将李绰夸得都不好意思了。   说了一会儿话,李绰就说想逛逛将军府的院。清辞带着他去了。   二人边说边笑。   婢女随从在身后远远跟着。   卫昭站在廊上,视线沉沉,盯在二人身上:“这人是谁?”   平安道:“将军您忘了?是李昌平李中郎将家的大公,李绰。”   卫昭有了些许印象。   他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则放在刀上,看了好一会儿,重重笑了声。眼底一片暗色,随之二人身影消失,他的唇角也沉下,大步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还有一更~ 第91章 、首发晋江文学城   屋内。   卫昭坐在椅上, 满脑子都是方才看到的场景。阿姐和李绰站在一起,二人说说笑笑,叫他看见心里非常不爽。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不停地扣动。心底烦躁, 又有隐隐的不安升起。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起, 阿姐无论是回应他的感情还是答应跟他成亲, 貌似都是在他的逼迫下。   她并不是真心的, 而是受不了他的痴缠。   这样的想法叫卫昭受不了。   卫昭的目光一直落在门外, 黑压压得仿佛藏了满眼的暴风雨,许久后, 他再次问道:“李绰走了吗?”   平安刚从外面回来, 他奉了卫昭的命令去跟着清辞与李绰:“李公子已经出去了。”见卫昭的脸色实在不算好, 平安想了想,补充道:“李公子与姑娘在兖州时就是朋友, 当时许是姑娘男装示人,二人有了交情, 李公子今日前来, 也没说什么话,是来向姑娘告别,不日他就要随着李中郎将去边城了。”   卫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清辞回来后, 卫昭只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清辞见卫昭的脸色不好,问了几句, 卫昭并未回答。清辞还当是他遇见了棘手的事,结果到了晚上,他人像条疯狗, 从她的脸到身上都被狠很咬上好几口。   昨夜,卫昭虽然因为头次激动,很快缴械。   但清辞亦是初次, 两人没什么经验,头一次太猛,就有些疼,今夜是断断不能再行|房的。   卫昭也知道,他没做到最后一步。但胸中嫉妒旺盛,叫他下嘴时没了轻重。   清辞忍了几忍,实在不知道卫昭这又是发了什么疯,她使劲推着他的头,语气愤愤:“你这是干什么,你咬得很疼。不许你再乱动了,躺下睡觉!”语气很重,带着训斥。   卫昭抬眸。   清辞躺在床上,脸色微恼。她双眼圆瞪,白皙脖颈下,是一排泛红的牙印。见了此,卫昭的意识回神,静了片刻,他才翻身躺在清辞旁边。   “阿姐,对不起。我,我......要不你咬回来吧?”卫昭将胳膊伸到清辞嘴边,清辞摇摇头。   “你今日怎么了,脸色很不好。”   卫昭道:“没什么。阿姐不是困了吗,睡觉吧。”他钻进被里,翻身,将手搭在她的腰上,用力往自己怀里揽,直到抱满了,这才放心地松口气。   ****   卫昭一早就走了。   清辞醒来后没见着卫昭的人影,心里松了一口气。   昨晚上他虽然说没什么事,可是无论是他的神情还是动作都很吓人。像头发了疯的野兽。   她从前从来不会对卫昭有类似于害怕的情绪,从前她的身份是姐姐。姐姐待弟弟,跟女人待男人,是截然不同的。   清辞静静喝粥,神情发呆。一直在想昨天一天发生的事情,想不通他为何情绪大变。   “倚竹,你去找平安,说我有事问他。”   倚竹很快将平安找来。   清辞问他:“昨夜将军回府后,见了谁?”   平安道:“将军回府后就去了书房,期间没见什么人啊。”   ......那就怪了。   清辞凝神沉思,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何。   她的视线再次放在平安身上,平安日日跟在卫昭身边,对他的行踪是最了解的,于是又问道:“你再仔细想想,将军在书房里,可曾遇见棘手的事?或是发怒,或是什么的,你都跟我说说。”   平安垂了眼,他倒是想起一件事情。昨日自从见到孟姑娘与李绰在一处,将军就一言不发,神情吓人。平安将这件事情交代了。   清辞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卫昭他不会是乱想了吧?   春日,风和日丽。   窗户大开,暖风从外面吹进来。清辞半躺在塌上想事情。   卫昭忽然大步跑进来,他像阵风似的,直接跳到塌上,将清辞抱住。他覆在她耳边笑了几声,轻轻叹道:“废物一个。”   清辞方从他给的惊吓中回神,紧接着便听到他带着嘲讽与不屑的语气,问道:“你说什么?”   卫昭紧了紧抱着她的手:“我说,阿姐如今是我的妻子了,真好。”他心里却想得是,谁都不能靠近,哪怕靠近一点,都不行。   清辞面露诧异,总觉得他说的不是这句。而且,她闻了闻,卫昭的衣裳带着淡淡的血味。   “你,你受伤了?”   “不是我的。”   “......那你的身上怎么会有血味?”   “阿姐别管这么多,你怎么躺在窗边呢?外面风多大呀,小心别冻着。”卫昭起身,将窗户关上,换了身衣裳后,他又跑来,自然而然地抱住清辞的腰躺在她身边。   到了第二日,清辞才听到消息。   卫昭将李绰打成了重伤。   如今李绰人还在床上躺着,据说他被抬回家时,浑身都是血。险些就救不过来了。   清辞听到消息后非常震惊,她问道:“将军在哪儿?”   “将军在书房。”   清辞匆匆去了书房。   书房内,卫昭气定神闲地坐在案后。见到清辞推门而入,他立马笑开:“阿姐,你来了啊。”   清辞不理会他的笑容,问他:“卫昭,昨日你身上的血,是李绰的?你将李绰打了,为什么?”   卫昭的笑容消失,脸色沉下去,只嘴角还勾着,眼底的神色转而阴凉:“不过是军中比武,他不敌我罢了。”   “你,那你也不至于将人打成重伤!”   “为何不可?”卫昭笑出了声,“军中比武本就是愿赌服输,他技不如我,一些简单的攻击都防不住,我这还是手下留情,若真是上战场,他命都没了。”   卫昭从案后起身,走至清辞身前。   他低下头,黑沉的目光笼在她身上,像天际的乌云,沉沉地压在人身上,让人无处躲避。静了片刻,他道:“阿姐很关心他啊。”   清辞道:“你将人打成重伤,如今全城的人都在说这件事情。更何况,李绰并不是营中的人,你何必下狠手?”   卫昭漫不经心道:“我说了,是比武。他不敌我,那是他活该,只是我也有些疑问需要阿姐解答,你如今是我的妻子,为何还要关心别的男人?”他将手抬起来,指腹刮过清辞的脸颊,将她脸侧的发丝捋到耳后,俯下身子,盯着她。   “......阿姐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伤到?”   莫名的,清辞打了个颤。   眼前的卫昭让清辞感觉陌生,若说从前他是温顺的小兽,那么现在,这只小兽却朝着她张开了獠牙。   她往后退几步,眼神渐渐浮现惧意。还未远离,腰侧蓦地箍上只大手,将她整个人揽到怀里。   “阿姐既然来了,那就别想走。”卫昭含笑说出这句话,眼底忽地又浮现从前那般的阳光温柔:“打就打了,他又没死?算了算了,别说旁人了,阿姐留下陪我吧。”   清辞看了他好久,心底发凉。   卫昭在她充满怀疑与惊惧的眼神下,唇角缓慢地勾起,露了个灿烂笑容。   ****   清辞没再听到过关于李绰的消息。   她只要一提起李绰二字,或是被卫昭知道了。他总能在一瞬间变了脸色,神情阴沉得叫清辞好几次都怀疑这还是不是从前,她那温柔懂事的阿弟。   近几日,清辞来了月事。   卫昭仍不离她,今早上被魏原叫走,清辞这才能松口气。   婢女来报:“武阳公主来了。”   清辞坐直了身子,听到武阳公主的名字时,稍微愣了一下,紧接着便起身整理仪容,去了正堂。   梁珺仍旧坐在下首,见清辞来了,她起身,朝着清辞露了个笑容,叫她:“孟姐姐。”又解释道:“我初来青州,人生地不熟,身边也没有交好的人,姐姐比我大几年,我叫你声姐姐,行吗?”   她姿容好,笑得张扬,比外面的花还要夺目。   没等清辞走进来,梁珺就到她面前,亲热地揽起清辞的胳膊:“孟姐姐。”   清辞今日穿着绯裙,梳着妇人髻。   衣裳和头饰是卫昭选出的,不同清辞往日的穿着,以素雅为主。身上的绯裙将她衬得明艳动人,虽然梳着妇人髻,只看面容却并不觉得成熟稳重,反倒显小。   裙摆随着她的走动,如同湖上荡漾的波纹,绣金的图案随之金光闪闪。   听到这声“姐姐”,清辞的感觉有些微妙。   清辞道:“公主身份尊贵,我当不起您这声姐姐,公主直接唤我清辞就是。”   梁珺不好再说什么,笑着点点头:“卫大将军曾经救过我一命,我一直没有好好道谢。如今将军成亲了,我想着,来你跟前也是一样的,我这里有好些从宫里带来的新鲜物件。”她说着,挥挥手,宫女递了木匣放到清辞桌上。   清辞道了声谢,又听梁珺说道:“说起来我这个称号还是因为我小时喜欢舞枪弄棒,父皇才取了‘武’字,如今可算不在宫里拘着,听说将军府里有好些兵器,还有武台,我往后可以常来找姐姐吗?”   梁珺笑得亲近,“姐姐”二字从她嘴里像裹了层蜜。   清辞这些日子,本就因为卫昭的反常面带冷色,如今更是笑不出来。她看着梁珺,久久没有移开视线,心思却飞到了别处。   梁珺对卫昭的心思显而易见,她看重了卫昭什么......   外表,亦或是权势?   还是因为被卫昭救过,产生了崇拜之情?   清辞抿着唇,视线垂下。   她的脖颈下方隐隐发痛,是被卫昭一遍一遍,用虎牙磨的,磨得发了红,渗出血丝。如今天气本就回暖,裙裳领子开得大,正巧将那处红痕露出。   她心中隐隐不快,心里想着,梁珺可曾知道卫昭是个喜怒无常的疯狗?   清辞这从小当姐姐的,都觉得他最近不正常,何况旁人? 第92章 、首发晋江文学城   梁珺含着期待眼神。   清辞垂眸, 她的指腹落在束腰的宽带上,轻轻剐蹭几下那只绣金的大花。许久,她抬眸, 对梁珺露了个充满歉意的笑:“公主恕罪, 府中的一切我皆做不了主。”   梁珺头:“如此。时候不早了, 那我就先走了。”   清辞道:“公主慢走。”   梁珺走出时, 回头看了一眼。   清辞还坐在椅上, 她今日穿得鲜艳。整个人如同枝头含苞待放的花,眉眼皆是动人风情。但她抬眼时, 又冷清清的, 都说她性子好, 凡是求她的事没有不应的。   可是今日她却拒绝了。   梁珺攥紧了手。   她想起尤夫人曾说过的话,孟姑娘对卫昭是一厢情愿, 那他们二人能够成婚,也许卫昭是出于无奈?毕竟清辞做为他的姐姐, 将他养大, 又向他表露爱意,他定不愿伤了姐姐的心,因此同意与她成亲。   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   清辞仍旧垂着头, 梁珺走后,她去了偏房。将衣领扯开, 脖颈下方靠近右肩的卫昭,牙印清晰,微带血丝。   倚竹讶然:“夫人是怎么弄的?”她凑上前去只见清辞的白嫩的肩膀上, 落了个血痕。她瞬间心疼地去拿药。   “没什么事。”   “夫人就骗奴婢吧,我虽不知您从前过得什么日子,但您在将军府, 可是一伤都没受过的,若是让将军知道,非得拿我们试问。”倚竹拿了药膏抹上,忽然道:“这......这怎么像牙印呢?”   清辞从她手接过药膏,仔细抹上。清凉的药膏一碰到渗血的伤口,带着微微的疼意,她抿唇忍了几息,疼意过去后,才道:“对呀,你猜是谁咬的?”   倚竹愣住:“难不成,是将军?”   清辞道:“就是他。”   倚竹似乎懂了什么,忽然愤愤道:“夫人可千万不能这么纵着将军,您身素来什么样子您自己也清楚,将军自成婚来,哪次不是闹到大半夜?没一天停歇的......”   清辞连忙打断她:“你,你别说了。”她羞得捂住耳朵,脸颊烧红。   倚竹并不听,她是真心为清辞好:“原来还以为是磕伤的,若是牙印,得下了多大的力气?可夫人您瞧着半都不生气,奴婢知道您性子好,可真要这么纵下去,非把将军纵到天上去不可!”   清辞忙道:“好啦好啦,知道了。”   倚竹这才停嘴,心疼地给她往身上的痕迹抹药。   过了一小会儿,听风进来:“姑娘,鸡汤炖好了,正派了人给将军送去。”   清辞应了声。   ****   梁珺出了院子,越想越不甘心。   她自小被梁帝和庞贵妃捧在掌心。母妃常跟她说,以她的身份容貌品行,当嫁给世上最好的男子。她母妃也经常告诫她,喜欢的东西定要得到,哪怕不能得到,也要毁掉。   她从小遵守贵妃导,加之梁帝纵容。在宫中是个霸道的性子,来了青州,人生地不熟,她慢慢收敛。   可她发现,她不主动争取,什么都没有了。她想了想,转身往前院走去。那是卫昭的书房所在地。   梁珺往走,正巧碰见一小厮提着食盒而来。   “这是送给将军的?”   小厮自知道这是贵人,行了一礼:“是。”   梁珺道:“如此。孟姑娘正好有东西要交给将军,她身不便,就叫我送去。”   小厮:“这......”   秀雯在旁边道:“公主,反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您就交给他,叫他一并送去。”   梁珺笑着头:“也是,只是这东西贵重。你可千万仔细些,砸了碰了,可要赔命的。”   小厮立马道:“奴才笨手笨脚的,怕、怕不能胜任。公主您看,奴才手还提着食盒,更不好办了......”   梁珺就道:“如此,你带路吧。”   到了门口,梁珺道:“我给将军送进去就行,你回去吧。”   梁珺推门而入。   卫昭正坐在椅上,他双腿交叉放在面前的案上。姿态随意,他手中捧着本文书,将脸遮住。   梁珺上前,将食盒放下,又将盛在瓷碗的鸡汤端出,低声道:“孟姑娘吩咐伙房,给将军做的鸡汤。”   卫昭先听了孟姑娘三字,方要说什么,紧接着便听到后半截,郁气消散,眉眼舒展。   “是夫人。”他没抬眼,只将面前的鸡汤端在手中,也不嫌烫。喝了几大口,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你下去吧。”   梁珺站不住了:“将军,是我。”   卫昭蹙眉:“武阳公主?”   梁珺看到卫昭时,还是难掩激动心情。   卫昭哪怕蹙着眉头,都是好看的。她垂下眼去,脸颊羞红,低声道:“我有几日没见将军,将军对我有大恩,我一直想要报答的。”   卫昭将双腿从案上拿下。他看向面前放着的鸡汤,心底猛地涌起一团幽幽的凶躁,他在屋内来回转动几步。脸上的情绪显而易见地沉下去。   他默了好一会儿,才问:“是夫人叫你来的?”   梁珺咬唇,头。   “为什么叫你来?”   梁珺的双手掩在大袖下,忽地握紧。   梁珺抬眼,目中流露出可怜的情绪。   她自然知道自己来青州的目的,无非是为了她背后的皇室与青州联姻。可目前,魏原年纪大她许多,家中又有妻子,魏超虽为嫡子,可魏超如今的地位,连最不受重视的庶子都不如。尤夫人又已经失势。   唯有卫昭。他不仅手握重兵,又是州牧的三子,无论地位还是身份,都与她相配。   且,梁珺爱慕他。   将军府守备极严,平日卫昭除了在军营就是在府中,很难见到。今日,还是梁珺废了好大的功夫,打着为将军夫人送物件的名头,才得以进来。   若是今日就这么离开了,往后再见不知要等到何日。况且,她来了青州已经近几月,却还未将婚事定下,母妃已经来信问了,她须得尽快做决定才成。   否则......   朝廷如今失势,只余下一具空壳。她还不知道会被随便嫁给谁,这样的结果可不是她想要的。   梁珺的眼眶凝着一汪泪珠,忽跪在地上,方要攥住卫昭的袍角。   卫昭人却一闪,往旁边躲开。   梁珺只得攥着帕子捂在胸口:“将军,你帮帮我吧。”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如花似玉的公主,面容娇美,眼眶微红,满脸的委屈可怜。   “我虽然贵为公主,可是如今,却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我父亲送我来是为了联姻,可我、可我不想嫁给旁人......”   “将军,您帮帮我吧。”   卫昭在外一直有个杀□□头,这名头并不是空穴来风。他待人从来冷漠无情,更别说面前这位公主。   他唯一记在心上的,就是梁珺说的那句“夫人让她来的”。   他皱眉,沉沉盯着跪在地上的梁珺。   他问:“你也是这么对夫人说的?”   梁珺不明所以,神情惶惶然。   卫昭却似乎懂了。   这一次,卫昭更加印证了清辞不喜欢他的事实。   从前她替他说亲也就罢了,那时候她一直当他是弟弟,拒绝他的爱意。如今二人都成婚了,她竟然还想将其他女人往他身边塞?   梁珺定是这样告诉阿姐的。   阿姐或者是出于怜惜,或是出于想要摆脱他的想法,这才叫梁珺将这碗鸡汤送来。   为什么?凭什么?   卫昭心不停地发问,若是出于怜惜梁珺的目的,还叫他心稍微好过,若是出于想要摆脱他......   他狠狠喘了口气。低下头,目中泛着凶光,笑了声:“然后呢?然后你们准备怎么做?”   卫昭想起刚刚咽下去的鸡汤,只觉得那滚烫的热度还留在喉间,要将他烧成灰烬。连吐出的嗓音都哑得不像话。   梁珺抬头:“将军,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卫昭突然笑出了声。他弯下腰,目光望进梁珺含情带怜的眸子,他的眼神聚起一团暗色,黑压压。让人望之生畏。   梁珺的身子抖了抖:“将军......”   卫昭忽然沉下脸,脸上笑意不见:“公主既然不明白,那我就跟公主说清楚。你的事,与我不想干。”   梁珺急道:“将军!”她咬咬牙,连面子都不要了:“难道将军真就对我一心思都没有吗?我不求将军什么,只愿将军让我住在府中,我什么名分都可以不要......”   卫昭打断她的话:“公主自重。”   卫昭不再多言,他大步走出去,将门打开,吩咐外面的侍卫:“送公主出去。”   随后,又当着梁珺的面道:“回来后,都下去领罚。书房谁也不许进。”他说完,大步离开。   梁珺软倒在地。   她面上涨红,又因卫昭方才的话,转瞬便发白。   所以......他并不喜欢自己?一切都是她的遐想?   她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紧接着,便被侍卫拽起,狼狈带出府。   ****   卫昭一路步伐匆匆。   他心存着气,打定主意要问清辞个明白。将门用力推开,一眼瞧见铜镜前坐着的清辞。   他在心底冷笑了声,沉声道:“阿姐好兴致。”   清辞正在妆奁挑挑选选,并未察觉到卫昭语气的凶意。或者说,她其实已经习惯了。   这几天卫昭一直阴阳怪气,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她随意地嗯了一声,从面拿了根红梅式样的红玉簪子,边往头上比划,边转身看卫昭。   清辞问他:“好看吗?”   清辞很喜欢这根簪子,是齐桂明亲手打磨的。像极了冬天盛放的红梅。她眉眼都带着欢喜,轻轻晃了晃脑袋。   卫昭被她眼底的碎光晃到,急切的步伐缓慢了下来,走至她面前,将她手中的簪子接过。   “我来给你戴。”   清辞就乖巧地坐着,动也不动。   “‘蒹葭’本是我跟桂明一起开的,我好久没去。她一个人打理得可好了,如今要换成更大的店面,就在西边那条街上,她前日给我送钱来,好多呢。”她不由得感叹道:“桂明好厉害啊。”   卫昭的手顿住,他手中拿着那根簪子。垂眸看了几眼,手指慢慢地一根根松开,簪子落下,发出清脆的玉碎的声响。他道:“不小心掉了。”   “你......”簪子都拿不住吗?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就道:“很好看的,不过,碎了就碎了吧。”   清辞方要弯腰去拾碎玉。   卫昭先她一步,将碎玉包在帕子,又仔细地将碎片收好。拿出去,一会儿后又进来。   “阿姐今日做了什么?”他搬了木凳坐到她旁边。   清辞一一回答。   卫昭没听到自己想要知道的,直言问:“武阳公主来了?”   清辞头。   卫昭道:“你们说了什么吗?”   清辞想了想。其实也没有说什么事,无非就是武阳公主找她闲聊,透露了她的小心思。随后她就走了。   清辞摇摇头:“也没聊什么。”   “没聊什么......”卫昭从凳上起身,走到清辞身后,脸颊贴着她的动了动,热得清辞缩了缩身子,却被卫昭强硬箍住,“所以我在阿姐心中,什么都算不上,是个可以随手就扔的物件,连根簪子都不如,对吗?”   清辞不明所以。   铜镜映出背后的男人。他眼眸泛红,嘴角勾着嘲讽又阴戾的笑,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像只恶鬼,恨不得将她生吞进去。   清辞被他这样的眼神吓得打了个颤:“卫昭,你在胡说什么......”   卫昭现在毫无理智。满脑子都是梁珺的话,以及阿姐略带惧意的情绪,他胸口憋闷难泄,盯住她。   “你现在是我的妻子,嫁给了我,就别想再把我推开。”他的手指在她的耳根上摸了摸,撩起一片红意。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第93章 、首发晋江文学城   清辞一头雾水。   耳根后的指腹实在太烫, 她想要躲开,可是她整个人都被卫昭箍住,想动也动不了。只能透过铜镜去看他的表情。   他这是又发了什么疯?自从两人成婚后, 他就性情大变, 动不动就冷脸, 今天又是为了什么生气?   清辞想不通。   她视线平静落在铜镜里卫昭的身上。耳根后的指腹慢慢地转移到她的脖颈上, 指腹所到之处, 掀起一片火星。   不过她想起卫昭的问话,他似乎提到了武阳公主。   清辞道:“今天武阳公主是来找我了, 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卫昭将下巴搭在她的肩膀, 脸颊蹭蹭她的, 唇几乎贴在她的耳边,低声道:“阿姐, 给我纳个妾吧。”   清辞愣住,她眼睛睁圆了。   “......纳妾?”她重复了一句。目光仍然呆愣愣, 心底有委屈慢慢地往上涌。   果然, 夫妻之情不可靠的吗?   他们才成亲不到一月,他就想纳妾了?还跑到她面前跟她说,是要她帮着张罗吗?   难不成......他听到了武阳公主的消息, 想要将她也一并收在府中......   清辞眨眨眼,眼睫眨出几滴泪珠。她忽然挣脱开卫昭的束缚, 转过身去,跟卫昭面对面。   她向来冷清的脸上带上了难过委屈。眼圈也因为心底不停上涌的情绪泛红。   “这事我不管,你想纳就纳, ”过了几息,清辞实在没忍住,她从凳上起身, 瞪着卫昭:“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娶我,我本就不想嫁人,是你非要我嫁给你,如今,如今我跟你成亲,从姐姐成了你的妻子,你却......”   “卫昭,你叫我失望。”   清辞眼底涌出一汪泪。   卫昭张张嘴,道:“阿姐不愿意吗?”   清辞背对着他,指着门口:“你出去。”   清辞的语气带着怒意。卫昭站在原地好一会儿,脸上这才有笑意缓慢溢出。   他仍不放心,转到她面前去:“阿姐,纳个妾还能陪你说话,你想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多好呀。”   清辞被他气得抿住唇:“随便你。”   卫昭蓦地笑开:“别呀,阿姐不让我纳我就不纳了。”   清辞道:“我没说不让。”   卫昭道:“就是你说的不让。”   清辞愤愤瞪他:“卫昭!”   卫昭嘿嘿笑了几声。   卫昭来之前,还以为阿姐要将他往外推。当时心都快要疼死了,现在见她竟然没有这个意思,别提多开心了。   只是他还有一点不太明白。他再次转到背对着自己的清辞面前,清辞还想转身。卫昭急忙用双手抓着她:“阿姐,阿姐,是你说的不让,你不让我就再也不提了。”   清辞不说话。   卫昭继续道:“你既然不想,那你为何还要让武阳公主来给我送鸡汤?”   清辞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还以为他又想找茬。瞪着他道:“我可没让武阳公主给你送鸡汤,她是公主,我吩咐她做什么,怎么,你突然提她,是想说什么,想要娶她对吗?”   卫昭急急道:“阿姐,你可别冤枉我!”又说:“今日我在书房,武阳公主提着食盒进来,说是阿姐吩咐她来送的,我以为阿姐......阿姐不喜欢我,才将我往外推,这才生气的。”   清辞呛他:“谁知道是不是你编来,要和我吵架的。”   清辞站直了身子,双手掩在大袖下,稍稍握成拳。   她眼圈红了,明显还是很委屈。   方才卫昭说出那话时,她的第一反应是想哭。随后她就真的哭了,是真的很委屈。一直以来,卫昭待她很好,给她所有他能给的关心爱护,直到某一天,他忽然说要纳别人。   那一刻,说将她从云上抛下也不为过。   清辞这才意识到,原来卫昭在她心中的位置,早已不是相依为命的弟弟那么简单。卫昭早已从方才恼极的情绪中抽身。他见到阿姐不愿意他纳妾时,他就已经回过神。   此时再看阿姐,见她眼圈红红,竟是哭了。他的心也跟着揪起来,一连串地道歉:“阿姐你别哭呀,我是发了疯了才说出那样的话,我本来就不想的啊,是今日听武阳公主的话气昏了头,阿姐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他浑身找帕子,翻遍了也没有。只得攥起袖角去拭她眼底的泪痕,清辞起初不让碰,不过卫昭被躲开也不恼,不依不饶。他的动作轻轻地,像在呵护一件珍宝。   “阿姐,是我错了。我往后再说那样的话,你就打我,狠很打。”   “我又打不过你。”   “那怎么办?要不你咬我......嘶!”   清辞想起她疼了一天的右肩,顺着他的话头,毫不犹豫地咬住他的肩膀。隔着几层衣服,她咬不到肉。   卫昭低眸看她,眼底藏着淡淡笑意:“阿姐,再用力。”   清辞看不惯他这种表情。好像他随口说了句话,惹得人生气了,道歉就好了似的。他昨晚上还将她的右肩咬出血丝,当时她被吓到了,反应愣愣,再回想,就觉得不解气。   清辞在卫昭惊愣的目光下,扯开他的衣领,重重咬下。   卫昭:“......嘶!”这次是真的疼。   他没动,眼看着清辞并不松开,他的肩膀都麻了,嘴角却绽放了灿烂的笑。   “......这是我还给你的。”清辞松口,见咬的牙印,似乎比昨晚上她牙印上的血丝要多,就有些不自在。她就将右侧的衣领扯开,露出快要结痂的伤口:“这是你昨晚上咬的。”   卫昭伸手去摸肩膀上的血,眸光溢出病态的温柔。   他的指腹在自己的肩膀上覆了会儿,又放在清辞的右肩上,而后笑得越发大:“我的是阿姐咬的,阿姐的是我咬的。”他笑声低低,藏着满足,眼底尽是单纯阳光,仿佛跟刚来时是两个人,情绪转变之快叫人咋舌。   二人对视片刻。   卫昭低头要去亲清辞的唇,被清辞伸手挡住:“现在不可以,我还在生气。”   卫昭委屈地垂下眼:“阿姐,你就原谅我吧。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恨不得天天守在你身边,哪里会要别人呢?我对你怎么样,你难道不清楚,我平时说了那么多喜欢你的话,你一个字不信,怎么我随口胡诌的,你反倒信了?”   清辞道:“谁说我不信?”   卫昭的眼神蓦地亮了:“阿姐阿姐,你也喜欢我对吗?”   清辞的脸颊红成一片,她眼睛里本来溢着汪水,现下因为热气变得雾蒙蒙的。卫昭还在耳边说个不停,她脑袋一懵,将他推倒在床上。   “砰”的一声。   卫昭倒下去。   清辞吓得连忙跪到上面,去看他的后脑。   卫昭说:“阿姐,我没事的。”他笑了笑,“你想做什么就做吧......”他的胸口激烈跳动着,慢慢地将含着期待的眸子遮起,长密的睫毛因为紧张颤动。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   我写误会时:啊啊啊啊弟弟要气得发疯了好耶!   你们:呜呜呜呜不要误会 第94章 、首发晋江文学城   卫昭仰面躺着, 清辞跪在旁边,单手撑在床上,俯着身子去看他的后脑。   “阿姐, 我真的没事。”卫昭睁开一只眼睛, 安抚清辞担忧的情绪。随后, 他带着暗示性的将双唇撅起来。   清辞微愣, 脸颊随即红了。她随手拿起帕子, 堵住他的嘴,恼道:“说了不可以。”   她现在都还没有消气, 方才是担心他摔到后脑。她也没想到, 她轻轻一推, 就能把卫昭推倒。砸在床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吓她一跳。现在听他无事,气性又上来。   她月事还没走, 小腹胀疼。按着帕子有几息, 卫昭呜呜叫着,眼底喜色泛滥。   清辞心想她不能跟卫昭一般见识。她就松开手,从床上起身, 走到了院外。   卫昭跟着起身,大步跨出去, 很快赶到清辞身旁。   清辞在外面透气。见卫昭也追出来,想起他先前说的话,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问他:“你对武阳公主,是怎么个想法?”   武阳公主貌美,又有公主之尊。外间人几乎都在传, 公主与卫昭才相配,而她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义姐,理应让位。这让她听了之后,心情很不舒服,后来就没再打听过。今日武阳公主来,察觉到她对卫昭情谊,又听卫昭想要纳妾。   若这是他真实的想法呢?   只是碍于清辞跟他的情分所以才推拒,若真是这样......   清辞垂下眼,坐在石凳上。只盯着石面瞧,根本不敢去看卫昭,生怕看出他对此有一丝一毫的期待。   卫昭顿时后悔,他实在是妒意上头,才说出那句违心的话,不过是想试探阿姐想法。   没成想,反倒被她当成真的。   他索性发狠道:“若我对武阳公主产生一丁点不该有的想法,就叫我天打雷劈!”   “你!”清辞急了,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发毒誓。她朝着地面呸呸呸了三口,又喃喃道:“卫昭说的都是胡话,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卫昭道:“我说的都是真的,若我......”   清辞瞪他一眼:“你闭嘴。”   卫昭的嘴巴还张着,却没再出声。眼见着阿姐又对着地面呸了三声,他手撑在石桌上,拖着腮,目光亮亮盯住她。等她终于不再念叨,才笑着问:“现在可以说话了吗?”   “你要说什么?”清辞还是不放心,怕他嘴上又不遮拦。目光一直凶凶的,瞪着满面喜色的卫昭。   卫昭改为双手托腮:“阿姐,我那句纳妾的话才是胡话,方才的,不是胡话。”他微微笑着,目光专注。   清辞嗯了一声,低下头。脸颊透了红。   ****   魏雄的身体越发不好,他年纪本来就大了,又因急火攻心,彻底伤到根骨。每日需要躺在床上。   魏雄一病,落在卫昭身上的事就多了。   卫昭这几日几乎时常不在家中,半夜回来是常事。有时,一整夜也不见他的人。   清辞早已经习惯了卫昭的怀抱,可现在每晚上却要自己躺在床上入眠,要好久才能睡着。   她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着,哄自己入睡。门外传来脚步声,卫昭推门而入,他的步伐轻轻,生怕将床上的清辞吵醒,只他身上血味浓郁。   他在门口,并未进内屋,远远看了清辞一眼。转身出去,很快,他又进来。身上的血腥味不见,带着淡淡的皂香。   “你回来了。”清辞将双手拿出被褥,攥着放在胸口的被子上。她还在迷糊中,眼神呆呆的,却还是努力去看卫昭。   “阿姐,你醒了。”   卫昭被清辞一幅迷蒙的样子弄得胸口涨呼呼的。他忍不住,低下头,吻住她的唇。辗转几息,唇间绵|软,叫他在这充满暖色的亲|昵中,迅速退去一整日的疲惫狠戾。   清辞发出轻轻地呢喃声,迷迷糊糊间闭上眼睛,任他索求。待他离开,才慢慢睁开眼睛,眸里溢出水雾。   “......现在几时了?”   “不到子时,阿姐是被我吵醒的?我不出声了,阿姐快睡吧。”卫昭脱掉外衣,翻身进了被里,侧身抱住清辞。闭上眼睛,他很累了,几乎眼睛一闭就睡过去。   清辞本还想问问他这几日在外面可曾顺利,但眼见他眼下一片疲惫的青黑,嘴边的胡渣也出来了。   她心疼地用手摸摸,声音轻轻:“好好休息吧。”说完,清辞垂下头,将脸埋入被中,找到他的胸膛,额头贴上。寻了个舒适的动作。也睡了过去。   半夜,清辞刚睡着又被吵醒。   卫昭原本安静睡着,忽的发出几声低低的吼叫,而后便是啜泣声。   他仍旧维持侧躺的动作。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眉头皱在了一起,许久没有仔细看他了,他的眉宇越发浓厚锋利,眉心皱出几道竖痕。他不再出声,只是眉头越皱越紧,放在清辞腰上的手随之用力收紧。   好一会儿,他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出:“别离开我......”   清辞去听。   他又道:“阿姐,你别讨厌我。”   清辞见他说得越来越不像话,轻声回应:“没讨厌你。”   “不许你离开......”   卫昭说梦话的功夫,眼下已经流出几行泪珠。他的睫毛有些不安地颤动着,仿佛梦里是让他极畏惧的事情。   清辞无奈叹道:“是梦到了什么呀,哭成这样......”   清辞拿了帕子去擦,又因被他用力箍住。即使梦中,他的力气也极大,让她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力。她只得大声道:“卫昭,你醒醒。”   卫昭惊醒,睁开眼睛,他眼眶带红,急切去寻清辞身影。看见她就在自己怀中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调起的心才落下。他收紧怀抱,一遍遍不厌其烦叫她:“阿姐,阿姐,阿姐......”   清辞仰着头,他双臂结实有力。到底是行武之人,平时看着瘦削,实则蓄满力量。她感受到卫昭语气的不安,哄道:“梦都是相反的,别害怕。”又笑他:“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做梦都能吓哭呢?”   卫昭低低啜泣几声,还未从梦境重回神,他不满地说道:“你都不知道有多可怕。”   “那你说说,我听听。”   卫昭方要张口,忽然想起他在梦里的所作所为,就说:“......跟阿姐说了也不懂。”   卫昭的梦里,阿姐跟别的男人跑了,他在后面追着。他追啊追,苦苦哀求,可是阿姐一眼都不看他。转眼间,清辞有了孩子,他实在受不了,将他们全都杀掉了,梦境的最后,他抱着阿姐的尸体,刀刃即将划破脖颈......   卫昭被梦外的阿姐唤醒。   卫昭红着眼,心有余悸道:“你不能嫁给别人,更不能......不能跟别人生孩子,否则......”   他眼神沉沉,蓄满威胁。   仿佛清辞不答应他,他就能做出很可怕的事情,而且他的眼神,真是很吓人。混着泪的眼眶泛红,眼睛瞪大,唇被他下了狠劲咬着,透白。   清辞猜想他梦里可能就是梦到了他说得这些事,顿时哭笑不得。他得有多不安呀。   与此同时,清辞心底又生起淡淡的疼。卫昭从小没受过多少的关爱,如今,即使面对清辞,还是患得患失。   她就从他怀里起身,往上爬去,亲了下他的眼角。泪珠被她沾在唇上,她抿进嘴里,道:“我已经嫁给你了,卫昭,我是你的妻子啦。”   卫昭眨眨眼:“还有一只。”   清辞又在他的左眼边重复之前的动作。随后,她又同样亲亲他的鼻尖,又落在他的唇上。很快离开,不掺杂任何欲|念,只是单纯的心疼。   卫昭终于笑了,他还有些不安:“阿姐不会后悔吗?”   被褥下,清辞的双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慢慢握住。告诉他:“那你后悔娶我吗?”   卫昭瞪眼:“我怎会?”   清辞笑说:“我也不会。”   清辞身穿单衣,衣领微开。露了大半雪肤,以及下方深深的一道,被掩藏在暗影。她侧躺着,枕着棉枕。眼神透着股让人心安的温柔,因为半夜,她是被吵醒的,眼睫眨动得缓慢,她许是想到卫昭荒乱的梦境,无奈笑了声。   笑声低低,绵|软勾|人。   卫昭呆呆看了许久,脸颊蓦地红透。他一个翻身,将下|袴撩开,重重压下去。   清辞:“你......你说一声呀!”   卫昭低低笑开:“我都好久没做了。”   清辞推他:“你明天还有事,要休息。”   卫昭拿开她的手。被褥里的下裙被退去,卫昭贴近,道:“阿姐,好阿姐,我都许久没做了。”他一件一件地数道:“洞房时,我们都没经验,草草了事,谁知后来你也不给我机会,月事一来就是半月,现在我整日又不在府里,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清辞耳根子最软了,尤其对卫昭。听他这样说,就放弃挣扎,任他所为,无力辩解道:“谁来月事,会来半月呀......”   “我不管,对我来说,比半月还要长。”   “不讲......啊!”   “阿姐说什么?你大声些。”卫昭眼睛弯起。   清辞抿着唇,克制喉间溢出的低声。偏过头去,黑眸蒙着层迷雾。   晨光破开迷雾。   湛亮的光束从中穿出,洒在地上。叶上,露珠颤抖着,慢慢滑落,啪嗒一声,滴在地上。   浴房。   水声哗啦,又夹杂其余声响。   过了许久,声音才慢慢低下去。   卫昭光着上身,将昏睡的清辞抱出,仔细放在床上,为她盖上被子。低低看她几眼,不舍地在她额头留下一吻,这才穿好衣裳,走出去。   ****   夏至这日,陶氏诞下一子。   举府欢喜。   其中,当属魏雄大喜。他人还在病中,起先须的卫昭在身旁才有好脸色,如今知道陶氏诞下长孙,心中欢喜自不必说。   他将小男婴抱在怀里,眼底溢出泪珠:“真好,真好。赏,陶氏大功,要好好赏。”   魏原小心看着魏雄的动作,一幅怕他将孩子摔到的模样:“父亲放心,儿子早已经答应了舒玉,待她出了月子,便带她去玩。”   魏雄笑道:“这孩子,小的时候就缠着你陪她到处玩,这么大的人,也有了孩子。叫她往后稳重些!”   魏原称是,双手去接魏雄手里的孩子。   魏雄连忙背过身去,重重哼道:“你这才是头一个,我比你有经验!这是我的好孙儿,我岂会伤到他?”   魏原讪讪道:“是儿子多虑了。”   魏雄到底精力没以前足,他抱着小男婴哄了一会儿,将他递到魏原怀中,问他:“李绰是怎么回事?”   魏原愣了会儿,道:“父亲还不知道卫昭的性子吗?李公子也是倒了霉,跟弟媳说了几句话,被卫昭碰见,就被卫昭给打了。索性没什么大事,儿子已经派府里的李郎中去了。”   魏雄点点头。好久,才道:“康儿。昭儿不似你,从小长在我跟前,他小时受了太多苦。如今还能这么有出息,我已经很满足,往后,他若是做了什么,你千万担待。”   魏原跪下去:“父亲,卫昭是我亲弟。我疼他,不比父亲少。”   “如此,我就放心了。”   魏原又说:“父亲好好养着身体,孩子还不会叫你祖父呢。”   “是,是。”   魏原出去。   抱着孩子回了房间,陶氏正好醒来。见着魏原就叫他:“夫君。”   魏原步伐加快,到了陶氏跟前。将孩子放到她枕边,见她脸色不对,就问:“怎么了?”   陶氏说:“公主方才来了。”   魏原:“何事?”   陶氏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关心我几句。只是我瞧着,公主待卫昭似乎不同,夫君,我很喜欢清辞。”   魏原不解其意。   陶氏将头抵在魏原胸膛:“公主来青州,无非是为了联姻。可我青州与她相配的人,用指头都能数过来,公主到底是公主,配魏超,有些说不过去。不如,替她说几门好亲事?”   魏原沉思。   陶氏道:“咱们青州,也有好些好儿郎的。”   魏原笑道:“全听夫人做主。”   陶氏低低笑开。   ****   过了几月。   魏原与陶氏之子过百日。   小男婴已经取了小名,叫淘淘,只因他性子淘气。   到底是州牧长孙,宴席自然大办。青州城内,许多世家子孙都被请来,年轻俊朗的少年们聚在府中,好生养眼。   清辞今日穿得喜庆,她撩开车帘,卫昭将手伸过去,清辞扶着他的手跳下马车。   旁边又一辆马车停下。走来几位翩翩少年郎,笑声朗朗。清辞偏头去看,眼前突然一黑。   卫昭将手盖在她眼上。   “阿姐,别乱看,小心摔倒。”   清辞无话可说,无奈笑笑。将眼垂下,卫昭这才将手放下,只换了一边,挡住那群聒噪的男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第95章 、首发自晋江文学城   卫昭随着魏原去了。   清辞则来了陶氏房中。屋内和暖, 因为陶氏坐月子,窗户关着,门边挂着挡风的帘子。   清辞进去。陶氏半躺在床上, 乳母抱着淘淘来回走动, 如今叫陶氏要改口了:“大嫂。”   陶氏连忙伸手, 叫清辞坐到她身边来。清辞坐下后, 陶氏叫乳母过来:“你瞧瞧它, 像谁?”   清辞低头仔细去看。小男娃包在襁褓里,笑得眉眼弯弯, 现在其实看不太出来它到底像谁, 不过眉眼间依稀有陶氏的样子。   “我也不太会瞧, 乍一看有些像大嫂。”   陶氏笑了:“都说像大公子,只你说像我。”   陶氏说了几句淘淘的事, 便叫乳母抱着他去了偏房,随即, 她握着清辞的手, 问她:“你和卫昭成婚时,我也没去,你可别怪罪。”   “怎么会。”陶氏身子有孕, 不便行动,自然就没有去。   陶氏道:“我是万万没想到卫昭竟跟大公子是亲兄弟。原先我还奇怪, 他经常去将军府,那时我还以为......”她收住话头,继续道:“对了, 你与将军怎么样?他待你可好?”   清辞笑笑:“极好。”   陶氏直言道:“我听说,武阳公主心悦将军,这事你可知道?”她不由得担忧:“她还去过将军府, 这事你知道吗?”   清辞一一回答:“我都知道。武阳公主在我面前透露过,还有那日她来府中,先见了我,又去了卫昭书房.......”   陶氏的心吊起来:“怎样了?”   清辞笑笑,心里想着,她怎么比自己还要着急?不过,知道陶氏是关心自己,她心底暖暖的:“大嫂,你不必担忧。我与卫昭相伴多年,我信他的。”   “那就好。”陶氏松口气。   “你今日来府里,可瞧见什么不同了?”陶氏问她。   清辞没明白,摇摇头。   陶氏就说:“你进来时,就没觉得男子特别多?”   清辞想起她在门外碰见的青年男子,只是她一位都没有瞧见模样。在门口也就罢了,进了府里,卫昭直接将她按到怀里,走的小路,更别提男子了,连府中的下人都没瞧见一个。   “这些年轻男子......”清辞恍然大悟:“是给武阳公主相看的?”   陶氏点点头:“魏超是什么人,咱们还不清楚吗?总不能平白糟蹋了她,反正她来青州,是为了联姻,找个青州的才俊,二人成婚,不也很美?”   清辞想想。   武阳公主才与卫昭相处不过几月,又是在回青州的路上,那时或许是被容貌迷了心窍。如今盼望着她能早些放弃。毕竟卫昭都已经与她成婚了。   她点点头:“说得是。”   清辞觉得这主意甚好。与陶氏讨论了番今日来赴宴的男子的家世相貌,清辞又问道:“尤夫人如今,还在佛堂吗?”自从魏雄醒来,便下令叫尤夫人日日在佛堂诵经,向死去的蒋氏恕罪。   陶氏面色冷下去:“她从前做的那些事,都抖落出来,父亲怒极,自然不会再让她出来。”   清辞叹口气:“人已经没了,如今再做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陶氏小时候,被蒋玉兰哄过,蒋玉兰还给她糖吃。闻言,她也面露郁色,好一会儿,她道:“不提这些伤心事了,你可知道,再过几月,他们便要去洛阳?”   清辞听卫昭提起过。   如今西北的凉州军虎视眈眈,前几月,凉州牧借着祝贺梁帝大寿的名义进宫。至今未出洛阳。   梁帝已被凉州牧控制,一场大战一触即发。青州各将已经在准备,不日便会前去洛阳,到时,天下的局势也会因此改变。   这一行,也凶险。   毕竟西北汉子,各个强壮威猛,凉州牧的兵力并不弱,如今又占据洛阳,抢得先机......   清辞担忧也无用。她对军事到底不精通,只偶尔能提些主意,“担心也无用。咱们在青州好好的,他们去了也能安心。”   陶氏点头:“你说的极是。”   说话的间隙,武阳公主来了。   陶氏这时候已经有些累了,勉强跟梁珺说了几句话,提了几句世家公子。见梁珺脸色羞得低下,知道她听进去了,就不再多说。   清辞告退。   梁珺紧跟着,离开。   梁珺小跑几步,追到清辞身旁:“孟姑娘,请留步。”   清辞停下:“公主有何事?”   梁珺犹豫片刻。眼泪先流出,她咬住唇,颤着声音道:“孟姑娘,都道您心地善良,您帮帮我吧。”她说着,身体慢慢滑落,跪在地上。裙摆铺开,像朵盛放的花。   清辞忙低身扶她:“公主使不得。”   梁珺哭道:“您先答应我。”   清辞垂眸盯着她,好半晌,才缓声道:“公主先说,是什么事。”   梁珺泪光点点:“我知晓你已经与将军成婚,我、我不求名分,只求姑娘能容下我,我绝不与姑娘抢将军半分,我只想求一个可以容身之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个物件似的,被人挑选......”   清辞蹲下身子,她拿出帕子,递到梁珺面前,梁珺没拿。她也不好直接上手替她擦泪,只得软下声音道:“你是说今日的宴会?”   梁珺点头。   清辞解释道:“不是别人挑你,是你挑他们。陶夫人特意请了青州的世家公子、才俊豪杰,连画像家世都派人打听着,到时候全看你选谁了。”   梁珺抿唇不语。   清辞继续道:“你说不要名分,可你是公主,怎能随随便便住在将军府呢?将军他相貌再好,他也已经与我成婚了呀,你瞧瞧别人,比他好的,有大把呢。”   梁珺捂住脸,低低哭泣。   她自然知道清辞说的话有道理,可是她没有退路了啊。卫昭不仅相貌顶好,就连地位权势,未来定是不可估量。她怎会放弃这么好的夫婿,转而嫁给样样都不如他的人呢?   梁珺做不到。   她尝试过放弃,可她每每想到,若是随便嫁人,往后只能仰望跪拜别人的样子,她受不了......   “孟姑娘,求求您,帮帮我吧。”   “再没有人能比过将军了,我是真心爱慕将军,为了他,我可以不要名分的,你是他的妻子,可他早晚也是要纳妾的,到时我帮你......帮你留住他,行吗?”   清辞的面色由担忧转而冷冷。   她道:“公主,你起来。”   梁珺不起:“孟姑娘......”   清辞脸上的笑意不在,她站起身,垂眸盯着跪在她面前的公主。   梁珺脸面不要了,为了个得不到的男人,苦苦哀求。   清辞扯出自己的双手:“若是其他的事情,但凡你提出来,我能帮上的肯定会帮。可是你说的男人,是我的夫君,我是傻了,才会放别的女人在他身边。”   “孟姑娘,不是的,不是你说的那样......”   “武阳公主,不瞒你说。我的心眼素来小,他既然娶了我,那就再也容不下旁的女子,若是他想要,先把我休了。公主也同样,您若是真想嫁给他,便亲自找他说,他若是同意了,我立马搬出府。”   清辞将被梁珺抓在手中的裙角扯出,转身就走。   她步伐匆匆,往前直走。   “阿姐,慢些。”   清辞闻言抬头,就见几步之外,卫昭站在那里。他站在树杈下,面色平静,眼底湛亮似星子。他朝着清辞伸出手:“来这里。”   清辞站在原处。   卫昭见她没动,脸色红红:“......我腿麻了。”   卫昭听了清辞的话,起初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后来见阿姐急步走来。她的面容落在他眼里,比花还要娇艳,闹得他胸腔响起阵阵烈鼓。   耳边开始不停回想清辞那句“他是我的夫君”,他耳根发热,像是要烧起来。双腿也麻了,定在原处,连动都动不了。   清辞过去。   卫昭连忙握住她的手。   “阿姐。”他低低唤道,又笑出声:“我都听到了!”   清辞应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卫昭:啊啊啊啊啊姐姐说她心眼小容不下其他女子   卫昭:意思是不是爱我至深?   卫昭:是的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第96章 、首发晋江文学城   车厢内置着软垫。   清辞无视卫昭目光, 垂头拨弄袖口上的绣纹。车子驶过街道,听到叫卖的小贩,她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眼。   靠近她的这一侧, 小贩举着插|满糖葫芦的草架子, 糖浆裹着山楂果子。她多看了眼,卫昭挤过来,吩咐道:“停车。”   卫昭下车, 买了一串, 递到清辞手中。   清辞问他:“你不吃?”   卫昭摇头:“太甜。”   清辞哦了一声,不太在意。   清辞咬了一大口, 半个糖葫芦被她咬掉,方要再咬第二口,卫昭凑过来, 靠近她的耳侧咽了口。   清辞早就猜到了卫昭的心思, 他哪里不爱吃甜啊, 他是最爱吃甜的。小时候是家里没条件, 现在有条件, 他喝完苦药都要吃好几颗蜜饯。   “真想吃?”清辞将她咬得剩下半口的颗糖葫芦递到他嘴边。   卫昭点头:“我只吃一口。”   清辞在他张嘴要咬的时候,将糖葫芦放到自己嘴中。她笑着看向卫昭错愕的表情,咽下去后, 才指指车外:“想吃再去买一串呀,这串是我的。”   卫昭闷闷道:“阿姐真小气, 半颗也不给。”   清辞不再说话,自顾自地吃着,本来她没有太大兴趣想要吃。只是听着外面的吆喝声热闹,瞧几眼。但被卫昭一闹,吃进嘴里的糖葫芦格外甜。   卫昭趁她不注意, 大口将她咬了一口的咬去。眼底闪着窃喜的光,像是在说,看吧我还是吃到了。   清辞背过身去。过了半刻,她又回过身,将剩下几颗的糖葫芦串塞到卫昭手中。   “有点酸,不想吃了。”   卫昭接过,极快地将剩下的吃完。   路上,清辞睡过去。   到了府,卫昭把她叫醒。   清辞在车厢里睡了将近一路,临下马车,发觉脚麻了。卫昭先下去的,清辞磕磕绊绊地走到车厢外,不太好意思地道:“脚麻了。”   卫昭忙将手伸过去,要将她抱下来。   清辞左右看了眼,见车夫低着头,门外站着的侍卫目视前方,没有往二人身边看来的。她弯下腰,贴近卫昭的耳边低声道:“......你背我。”   卫昭讶然,愣愣片刻。他有些听不懂阿姐这话的意思。   卫昭在今天之前,一直怀疑阿姐对他的心意,直至听到阿姐对武阳公主说的话,才叫他心里有了些微的踏实。   将军府所在的街道虽然行人不多,但也有三三两两的人经过。更何况,府外还站着一群人,阿姐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叫他背着呢?   顶多让他扶下马车,就再也不许他亲近了。   刚才许是听错了吧,卫昭有些失望地想到。   卫昭仍站在马车旁,双手抬起,一幅呆愣的模样。   清辞等了片刻,不见他背过身去,这时候,其实她脚腕的酸麻感已经渐渐退去,完全可以下地行走了。   可是她突然就不想这样了。   她垂下目光,眼仁如同水洗过得清澈透亮。她记得武阳公主说起对卫昭的心意时,她胸口升起的一点一点快要将她整个人都淹没的不好情绪,是嫉妒、害怕,以及患得患失。   卫昭还在发愣。   他的目光略显疑惑,又带着怀疑,定定看着清辞。   清辞静了静,将双臂伸出,揽住卫昭的脖子:“你快点背过身去。”又催促道:“快点呀,人都在看着呢。”   卫昭还未回神,但他听从清辞的吩咐,用后背对着她。清辞上前,搂住他的脖子,双腿也盘起来:“我好了,回去吧。”   卫昭:“嗯,嗯。”   卫昭脚步生风,仿佛踩着云。   他背上背着阿姐,迎着众人的目光,思绪渐渐收回,旋即耳根迅速发红。清辞就爬在他的背上,脸颊微微贴着他的,他走得急了,颠簸一下,她的脸就会撞在他的脸上,撞得卫昭的心仿佛都要跳出去。   “没力气了吗?要不我下来吧。”清辞觉得不太好意思了,卫昭的额上出了密汗,怕他累着。挣扎着要下地。   卫昭的双手却轻轻拍了拍她,“别乱动。”   清辞的脸红了。卫昭的掌心火热,虽然他动作轻,可他力气大,那里本来就软。被他一拍,她只感觉有股微麻的触感瞬间升到脑顶,她垂下眼,将脸埋在他的背上。   “阿姐?”   “阿姐?”   清辞抿紧唇不说话。   卫昭反应过来:“我、我不是故意的啊......”他静了片刻,就笑出声:“阿姐哪里我没碰过?怎么只是轻轻拍一下,阿姐就害羞了......”   清辞用手捂住他的嘴,卫昭呜呜两声,这才道:“好啦,知道阿姐脸皮薄,我不说了......”   回到屋里后,即使清辞一再说她的脚没事了,卫昭仍拿着被热水浸泡过得帕子去敷她的脚踝,连着脚一起被他握在手中:“好凉啊。”   清辞往里缩缩,又被卫昭拽出。她只好红着脸道:“我躺进被子里,一会儿就热了。”   “被子哪有我热?”   清辞垂下眼,不敢去看卫昭。他总能一句话就将她说得脸红心跳,从前怎么没觉出呢?   卫昭将她的两只脚都捂了一遍,这才掀开被子盖住。他沉默半晌,才开口:“明日我就出发了。”   清辞本还昏昏欲睡,听到这话蓦地精神了。她知道卫昭要去洛阳,还以为要一个多月才能出发,没想到会这么快。   “你都准备好了?”   卫昭点头:“阿姐在家里等我。”   他是大将军,这样的事是常事。只是听到了消息,还是很担心,她道:“怎么突然决定明天了呢?”   清辞说完就去床底下翻箱子,将压在床底下的箱子都拖了出来。来回翻找了一通,找到了她刚去庙里求来的护心符,她将它挂在卫昭身上。   “一定要平安。”   “阿姐放心吧。”   卫昭注意到带出来一个小木匣,伸手拿过:“这是什么?”   清辞看了眼:“这个啊.....”她突然反应过来,是陶氏曾经送给她的。里面装着的东西不堪入目,又不好扔掉,就被她塞到了最里面。她连忙夺过,可卫昭已经勾着一块黄绢到了面前。   “......咦?”   黄绢展开,上面画着两个栩栩如生的小人。姿态各异,且充满心意。   卫昭津津有味地看着,半晌,忽然笑道:“怪不得阿姐不给我看,原来是这个。”   清辞辩解:“是、是大嫂送来的,我还没看过。”   卫昭笑得更欢:“正好,我们现下钻研钻研。”   清辞钻到最里面不理卫昭。   卫昭独自坐在床边,细细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被清辞踢了一脚,她说:“不要看了。”   卫昭很好说话地嗯了声:“好,那现在来实践。”他将黄绢展开放到床上,指着第一个动作,“我瞧着这个好,也不算很难,咱俩先从这个做起......”   他说完,就脱掉鞋子,靠近墙角坐着的清辞。   ****   翌日清晨,清辞早早醒来,她跟卫昭挥挥手,要他保重。卫昭亦不舍,尤其看见清辞眼底浮现的泪花,但他必须得离开了,只能亲亲她的额头,转身就走。   清辞定定看了几眼。   她擦擦眼角的泪珠,在心里默念了几遍祝他一路顺风平安的话,心里这才安稳了些。   西北军常驻洛阳,早已引得天下人不满。且西北军残暴不仁,在洛阳几日,已经将洛阳搅的天翻地覆,天下各州虽有怨言,但都在观望。   卫昭此次随着魏原前去,本意不是讨伐西北军。而是打着为梁帝补送礼品的名头。   由于魏原走了,陶氏又刚刚生产。她这一胎生得很是艰难,是以身子有些不好,这月子坐得就有些长。   如今刚刚能出门。清辞前日去看过。还碰见了武阳公主,只是武阳公主再没有跟她说过话,面容冷冷。清辞并不在乎。   这天,清辞起得早。   平安来报:“姑娘,这是齐姑娘前几日给你送来的信。”   清辞接过。   齐桂明如今已不在济阳,济阳的铺子被她暂且交给碧落和张常辉,而她则去了青州其他的地方。说是要考察环境,争取让各地都有‘蒹葭’。   她临行前,清辞本想让侍卫跟着,齐桂明嫌麻烦,只点了营中一位年纪轻轻地小少年。   那少年虽小,武艺却强。   他叫江渊。是青州江家的公子,因是幺子,自来行事无拘无束,听到齐桂明要往各地去,自告奋勇跟着了。   如今信上说一切都好。   清辞就放了心。   她将信件收起来,凡是齐桂明来的信,都被她收在小木匣里。她看了看窗外的天,问道:“将军出去多久了?”   平安道:“正好五日。”   清辞道:“五日啊。”   平安大概算了算路程,说了个大致到了哪里。   清辞却摇摇头:“不会。到不了。”   平安不解,但他也不好直接顶撞清辞。只得在心中暗想,他是跟着将军出过城的,五日的功夫,将军紧赶慢赶,定能到达望城,只是夫人为什么说不会呢?   清辞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卫昭出行前曾跟她说过。这一次的出城,并不是真的去洛阳,而是为了迷惑魏超以及尤家人。   尤夫人虽然失势,但是尤府却有两位将军手握兵权。不将尤家除去,始终安不下心,因此便想出了这招。   果然。   不过几日,尤家人便按捺不住。他们派兵将整个济阳城围堵起来,连魏府也一并控制着。   任何人都无法出入。   清辞听到消息时,了然点头。   平安紧接着又道:“陶夫人前几日回了陶府,可谁知今早上,被魏府的人叫回去。如今,陶夫人也被关在里面,不过......不过夫人别急,想来没什么大事......”   平安这话说的,连他自己也觉得心虚。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第97章 、首发自晋江文学城   魏超与尤夫人都恨极了魏原卫昭二人。加之他二人都是蒋玉兰之子, 此恨越深,   如今得知二人带领大军前去洛阳。洛阳如今在凉州牧手中,凉州牧何许人也?坐拥西北, 手下兵士勇猛凶悍, 又岂是一兵一卒能够打败的?   所以二人此去,凶多吉少。哪怕赢了,那也不怕。尤家有兵, 且素日与尤家以及魏超交好的也不再少数。   趁着二人不在, 魏雄又昏迷,正是夺下青州的好时机。   ****   清辞听到陶氏回了魏府的消息, 便开始心急。她骑上马就准备走,被平安拦下来。   “夫人,您去了, 也帮不上什么忙啊, 不如在府里安心等着, 属下已经通知高大人了。”   高岩被卫昭留下, 如今就住在将军府内。   清辞迟疑片刻, 就道:“你告诉高大人我去了魏府,你放心。就算是为了名声,他们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再怎么说,我也是三夫人。”   清辞骑马走了。   魏原不在, 魏雄如今又昏迷,偌大的魏府,陶氏能依靠的人只有她自己,况且陶氏如今又产子,此子是州牧长孙, 自来得尤夫人忌惮。   如今,魏府被尤家人掌控。   万一想对孩子做出什么事情,岂不是轻而易举?   大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尤夫人就算再心狠,尤家的人也不会任由她为所欲为。陶氏到底是魏原妻子,只是一弱势的妇人,哪怕加上清辞,二人在他们眼中也是弱女子,并没有什么威胁。   留着,还能勉强赚个好名声。若是都杀了,不仅被人耻笑,万一魏原卫昭打了胜仗,听到此消息,被激怒得不顾一切报仇。得不偿失。   清辞这样想着。   她并不是很确定,可是她并不放心陶氏一人在魏府。   魏府的门口站着一圈的兵士,不止魏府。清辞来之前,本想去陶府一趟,发觉不仅是陶府,好些官员府外都被重兵把守,这是彻底要反了。   兵士喝道:“站住!”近了前才发现是清辞,又行礼:“夫人。”   清辞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可是府里出了什么大事?”   兵士沉默不语,他们到底忌惮卫昭,并不敢出言不逊。   “我来找我大嫂。麻烦你们让让......”   兵士左右看了眼。   他们只接到命令说谁也不许放出去,另外陶家的人不能进,并没说过卫夫人不可。且他们多多少少有点脑子,能够猜出上头的意思,既然关一个陶氏是关,再多一个将军夫人,上头说不定还有奖励。   “夫人请进。”   清辞走进去,起初步伐还慢,到了后来,她一路小跑到陶氏的房中。   “大嫂!”   陶氏听到清辞的声音,立马从床上起身:“清辞?是你吗?”   清辞进了屋里,见陶氏抱着淘淘,终于放下心:“你们没事就好。”   陶氏见着清辞。胸中的委屈往上涌,她哭道:“他们不是东西,夫君刚走,他们却派兵围了魏府,连父亲也被控制起来......清辞,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清辞低声哄了她几句,又问:“大哥临走前可跟你说过什么?”陶氏点点头:“都说了。”   “那你怎么还回来?”   “我......我听他们说父亲病重,怕是活不长了,叫我赶紧回来给父亲准备后事,我一时心急,就给忘了......”   “如此。现下这济阳城,哪里都一样。”清辞道。   陶氏哭声低低:“清辞,幸亏你来了。我吓得不行。”   清辞赶来的消息很快传到尤夫人的耳中。   尤夫人立马赶来,她推门而入,脖上仍然挂着佛珠,只是脸上的笑容再无温和,只剩下幸灾乐祸。   “多亏老天保佑,我实在没想到,你们竟也会落到如此地步。想我那时被关在佛堂,日日有人看守着,你们是万万想不到,竟有一天,还会被我关起来吧。到底是两个毛没长齐的丫头片子。”   清辞道:“尤夫人,我们并没有做什么。”   尤夫人狠狠呸了口:“你没做什么,魏雄会将我关在佛堂?你若是没做什么,为什么本属于我儿的州牧之位,如今却到了魏原手中,我儿才是嫡子!”   清辞觉得眼前的尤夫人成了一个疯子,她再无从前的端庄,或许是近期经历的事情,让她从高处跌落谷底,因此情绪不稳定了。   “是你害人在前,如今只是被大家知道了而已。”   “你是真当我不敢对你怎么样?”尤夫人恨极了清辞一幅事事不缓不急的样子,气道:“卫昭如今可不在,我想怎么对你,全凭我的心情!”   陶氏扯扯清辞的袖角,她温声道:“您别听清辞瞎说,她懂什么呀。如今......如今夫君去洛阳,小叔守在济阳,正如您所说,小叔是嫡子,州牧之位,是他的,谁也夺不走。”   尤夫人虽知道陶氏说的是违心话,可她最喜有人在她面前奉承。她身后跟着一众婢女妈妈,呼啦啦地全部涌进来,随后她坐到塌上,朝着陶氏伸手:“我看看这孩子。”   陶氏抖着手不愿意。   尤夫人仗着人多,将淘淘从她怀里抢过来。   陶氏紧张地盯着尤夫人的动作。尤夫人知道陶氏害怕什么,故意抱着孩子站起来,道:“没想到,你五年未有喜,如今竟然一举得男,可真是好命......”   陶氏瑟缩着不敢说话。   尤夫人又道:“你可得好生照看着,这么小的孩子,病了磕了,可是很难治的。”   尤夫人说着,手上一松,陶氏早已经被她的动作吓哭,随着淘淘的哭声跪在了地上,举着手去接。   尤夫人稳稳抱着淘淘:“我也是孩子的祖母,舒玉,你把我想的太坏了。”   陶氏只是呜呜哭着:“母亲,孩子还小,您把他交给我吧......”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尤夫人问:“发生什么事了?”   婢女答:“夫人且等,奴婢这就去打听。”不多时,婢女进来:“回夫人,是高大人带兵闯进来了。”   尤夫人忙道:“快去通知我兄长,叫他拦住!”婢女应了一声,跑出去。   清辞闻言,心下一跳。   高岩留在这里,不仅是出于保护她的目的。更是为了以防万一,可以提前给卫昭报信。如今他们该来了吧?   她正在想着,忽然听尤夫人道:“高岩是卫昭麾下的校尉,如今他来,是为了救你吧?”   清辞道:“我不知。”   尤夫人冷哼一声:“少跟我装。我可告诉你,我们尤家如今五万大兵,济阳已在我尤家手中,你的小命,是被我攥在手心的,最好乖乖听话。”   尤夫人抱着孩子起身要走。   陶氏立马跪在地上,扯着她的下裙:“母亲,求求您,孩子还小,他离不了我啊。”   尤夫人道:“跟着我也是一样的。”   门外的喧哗声越来越大。   尤夫人面容皱起,将孩子交到身旁的丁妈妈手中,方要出去看。回头却见清辞将丁妈妈拦住,丁妈妈自来力气大,又见清辞娇滴滴的,伸手推她,冷不丁却被她攥住手。   清辞神色冷冷,她的力气本就练出来了,如今虽然身体虚了,可到底还存着些。对付丁妈妈是够用了:“把孩子给我。”   丁妈妈惊呼,脸色疼得泛白,一个劲地喊着疼:“夫人轻些......手断了!”   清辞将孩子抱在怀里,交给陶氏。站在他们二人前方,瞪着尤夫人:“夫人,我尊称您一声夫人。可您也别做的太过分了。”   尤夫人怒极了:“你!来人,将她给我捆起来!”   这时,门外众人忽然喊道:“杀进来了!”   “大将军杀进来了!”   “尤将军、尤将军被砍死了!”   一连串地惊呼往人耳朵里钻。   尤夫人愣在原处,待她回过神来,眼珠已经透红,她愤愤地带着不甘地吼叫一声:“不可能!”   她踉跄着要往外走,忽听一阵男声响起。是卫昭的声音,他喊道:“凡是尤家人,全部杀死。得头颅者,赏百金。”   尤夫人往后踉跄一大步,忽的瞧见屋内的两人。她不管不顾,拿起身旁的木凳便往二人身上砸去。   “你们都得死!”   屋内逼仄,避无可避。   尤夫人疯了一般,追着二人便要砸。陶氏抱着孩子,干脆将孩子搂进怀中,清辞见此,方要用手去挡。   “噗嗤”一声。   一柄大刀从尤夫人胸口徒然穿过。卫昭伸手,迅速接过滑落的木凳。他将刀刃抽出,踹开奄奄一息的尤夫人。   “阿姐,你伤到没?”   清辞一直强装镇定。她想要护住陶氏,她便不能害怕,现在见着卫昭,她眼眶被泪珠浸透。只是瞬间的功夫,眼圈就红了:“卫昭......”   卫昭想用手,可他的手太脏,身上也染着血。只得出声安慰:“对不起阿姐,是我来晚了。现在没事了。”   清辞面色怔怔,好一会儿,她忽然上前抱住卫昭的脖子,不顾他脸上的脏污,用唇去蹭:“你来了就好。”   她像头受惊的小动物,苦苦寻求卫昭的存在。仿佛只要他来,一切都能使她心安。   “卫昭,卫昭......”   卫昭紧紧搂住清辞。   作者有话要说:  解决了这些人,魏原成州牧,卫昭只会更猖狂!   卫昭:阿姐哭了,好可怜,想亲   清辞:呜呜呜给你亲   卫昭:啊啊啊啊啊! 第98章 、首发自晋江文学城   去洛阳是假, 等尤家人露出马脚是真。   卫昭回来得突然,杀了尤家军措手不及。   他在外本就凶名赫赫,回来的消息传开, 兵士们早就闻风丧胆。   大半已经投降, 剩下一半,被他毫不留情解决。   一时之间,魏府哀嚎遍地。   脚步所踏之处, 俱是鲜血纵横。   魏原已将叛将降伏, 跟卫昭汇合后,问他:“舒玉如何了?”   卫昭道:“嫂子一切安好。”   魏原的心放下去:“那就好。”默了片刻, 他又道:“尤夫人和魏超,到底身份尊贵,先留他们一命, 往后再......”   卫昭摸摸腰侧的刀, 混不在意道:“都死了。”   “死了?”   卫昭不再说话。他浑身染着血, 瞧着像从地狱出来的修罗, 脸上表情却温和。   “大哥, 你的心可不能这么软,”他将指腹的血点抹去,“该杀就得杀。”   魏原皱眉。他自然想要除去尤夫人和魏超, 同时,他亦想要仁善名声。   但是......卫昭杀了便杀了吧。   “有你就够了。”魏原拍拍卫昭的肩膀, 道:“辛苦了。”   卫昭低低嗯了声。   他身穿铠甲,披战袍,浑身染血。眉宇间却染着如同春风般的暖意,唇角也上扬。   往常魏原与卫昭说话,几乎得不来他的回应。   卫昭总是一幅慵懒模样, 只在提起清辞和上战场时,生气才会回归。   魏原道:“怎么回事?”   卫昭:“嗯?”   魏原原先一直在想着今日发生的事情,此时察觉卫昭的怪异,仔细观察他,这才发现卫昭脸颊透红,他诧异道:“你的脸......怎么是红的?”他伸出手去抹,以为是血。用力抹了几下,红意未退。   卫昭将他的手挥开,捂住另一边脸颊,眼神忽然有了光。他含羞地抿起唇,忍了忍,终是没忍住,道:“你别碰,阿姐亲我了。”   魏原呆了:“什么?”   卫昭不厌其烦地重复道:“阿姐跟大嫂在一起,我去时,尤氏欲对她们不利,我就将她杀了。阿姐嘱咐我小心,还亲了我......”他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右颊:“就是这!”   卫昭虽然与清辞有过很多次的亲密,甚至做过比亲吻还要亲密的事情。   可这次不同。   他能感觉到阿姐见到他时的心情。那一刻,仿佛他就是她的天地,他来了。她才能安心。   况且,阿姐是当着好多人的面亲他的。叫他心底一阵荡漾。   “尤家人已经死了,没我事,先走了。”   “哎,你站住!”   “何事?”   “你可别忘了,明日咱们得去洛阳。梁帝已经被控制,若再不去,恐失了机会......”   “我知道。”   清辞已在高岩的护送下回了将军府。卫昭因为惦记着清辞,跨上马便疾速往家赶。   ****   清辞一直站在府外等着。她目光放空,落在远处,久等不来卫昭。最后,她才在倚竹的劝慰下进了屋里。   又等了许久,卫昭才回来。清辞一听到他的脚步声就往外跑,直到看见廊上走来的卫昭,停住脚步。   清辞立在门口,她还穿着今日出门时穿得那件衣裳。   她的脸色有些白,目光空落落的,落在卫昭的身上才带上了生机。她动了动唇,眼神颤巍巍的。   方才亲眼见着尤夫人死去,出去的路上,踩着遍地的尸体。她从魏府出来,一直没有回神。   此时看见卫昭,她才稍稍回神,叫他的名字:“卫昭。”   卫昭早已大步跑过来,看见她惨白的脸,瞬间便猜到她可能是被魏府的场景吓到了。   “阿姐,我来了。我们先进屋里。”   卫昭没吩咐下人,而是牵着清辞的手去了伙房。亲自为两人煮了碗面,待吃完后,清辞脸上才恢复血色。卫昭就牵着她回了屋里。   “好些了吗?”   清辞没说话,她摇摇头。   清辞已经将外衣脱下来了,但是她现在仍觉得自己浑身都是血。若是卫昭没回来,她是不至于怕成这样的,可是他一出现在面前,方才经历的恐惧就被放大了。   她恨不得扑进卫昭的怀中。   她素来是看不得这样的场景的,尤夫人死时她还能勉强忍住,直到看到魏府遍地尸体,她彻底被骇住了。她的双手抓着卫昭的衣裳,眼神仍带着惧意。   抬眸,眸光浮现点点泪光。   卫昭被清辞的眼神看得心里一阵发软。他只是脱了战甲而已,身上的衣裳也没有换。   汗味夹杂着血味,难闻极了。   也亏的她现在不嫌弃。   卫昭坐在清辞旁边,轻声哄她:“阿姐你闻闻,我现在身上全是臭味,”他将鼻子凑到举起的胳膊上,“咦”了一声,又道:“我去洗个身子,很快的。”   清辞仍旧抓着卫昭的衣裳,她站起身来,无声催促卫昭。   “阿姐,你这......你要跟我一起洗啊?”   清辞点头。   卫昭心里即心疼又欣喜。双重感觉交杂出现,冲击得他脸上表情便格外沉稳。他扬起唇,将清辞的手包在掌心。朝着浴房走去。   卫昭其实很想在浴房来一场。可是他看见清辞疲倦的面容,就加快了速度,很快冲洗干净。   牵着清辞回了房间。   清辞一晚上都很安静,她换上干净的单衣。乖巧地坐着,时不时抬头看看卫昭。卫昭用棉巾擦头发,他没让清辞动手,他胡乱地擦了几下,将棉巾放下,刚抬头,就跟清辞对视。   卫昭被清辞的眼神看得脸红,嗫喏着不知要说什么。   清辞静静看他。她的眸子乌黑,溢着淡淡的水雾,好一会儿,她才问道:“你明天还要走吗?”   卫昭听出她心底的不安,走过去,坐在床边跟她面对面。小时候的阿姐在他眼里可伟大了,现在的阿姐依旧很好,却又多了另外的模样,在他面前会流露脆弱,会像他寻求依靠。而不是从前,再累再苦都傻傻地独自支撑。   “这次很快的,如果顺利的话,不出几月我就能回来了。”   “你骗我。”怎么会那么快呢?寻常的战争动辄就是一年半载,这次去,可是跟凉州牧交战。凉州牧并不弱。   “阿姐信我。”   卫昭的眸底映出清辞的面容。   清辞定定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可,我不想你走。”她说完,似乎是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很不大度,就咬住唇,将目光偏开。   卫昭先是愣住,随后才察觉到她方才说得是什么。胸腔一阵暖流涌过,他捏着清辞的双手,目光灼灼:“阿姐,我也不想走。若是可能,我想一直陪在你身边。”   卫昭蹲到地上。替清辞脱了鞋袜,他双脚一瞪,将自己的鞋袜也退去,随后坐到床上。   “阿姐今天受惊了,快躺下休息吧。你好好睡一觉,别多想了,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尽快回来的。”   清辞反驳他:“我只要你平安。”   卫昭连忙应道:“有阿姐在,我肯定会平安的。阿姐相信我。”   清辞应了一声。   清辞也不知道自己今晚上是怎么了,她心里没由来的一阵不安,尤其是看到卫昭时。恨不得他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她平躺在床上,卫昭坐着。他低头看她,眸底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灼灼情意,她的目光被烫了一下。   清辞伸出手,抓着他腰间的束带:“我相信你。”   卫昭见她情绪有所好转,这才躺下。双手规矩地搂在她的腰上,闭上眼睛。   清辞默了片刻:“你累了吗?”卫昭睁开眼睛,一片清明。还是很有精神的,他以为清辞是睡不着觉,就道:“我还不困,阿姐想做什么?”   清辞面对卫昭。   掩在被下的双手被她用力握了握,她有些不安地眨眨眼睛。脸颊蓦地红透了,她定定看着卫昭,眼底一片水光,像被日光照得波光粼粼的湖面,他被吸引住。   胸前忽然剧烈跳动起来,他隐隐猜到了什么。又不敢去想,只睁大双眼,带着懵懂、期待,以及一丝隐隐蛰伏眼底的欲|念。喉结不可控制地滚动几下。   他的吞|咽声有些大,屋内安静,突然一响,惊得清辞露出赧色。好久,她终于下定决心,翻身在上。   卫昭突然瞪大眼睛,呆呆望着坐着的清辞。   她亦羞涩,不过还是大着胆子趴下,小声叫他的名字:“卫昭。”   她又说:“你想要的。”她用手轻轻探了探,被烫了一下,又迅速收回。整个人都红透了。   卫昭脑袋懵住:“啊......”他眨眨眼,静静看着清辞。好一会儿,他蓦地翻身,彻底将局势转换:“阿姐,你说,只是我想?你想不想......”   清辞抿唇不语。   卫昭一个劲地闹她:“阿姐说实话,你想不想?”   清辞这次低低开口:“......你快点。”   卫昭失笑:“这可快不了。”   卫昭心底的火,彻底被清辞的一个动作点燃。往常他还顾忌着清辞,现下他可管不了那么多了。   明明他今晚上是想让阿姐好好睡一觉的。   可是,是阿姐先招惹他的,叫他如何也平复不下来。只要望进那双清冷却又裹挟羞赧的眸中,他就失控般地一遍遍索取。   终于,慢慢停歇。   卫昭抱着昏睡的清辞冲了遍身子,这才心满意足地睡过去。   ****   出了尤老将军叛乱之事,魏原当之无愧地接替魏雄的职位。成为新一任的青州牧。   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带兵攻打洛阳。   梁帝已经病逝,如今朝政皆由凉州牧握在手中。他挟持不足两岁的小梁帝,自封为大丞相。   此举惹得各州出兵讨伐。其中势头最猛的,当属青州军。如今青州吞并了兖州,势力早已不可小觑,又有卫昭这员威名在外的猛将,势不可挡。   青州军很快攻入洛阳城下,由卫昭带头,打着“除奸贼”的名头,杀入洛阳城。   凉州牧最终死在了卫昭刀下。   小梁帝终于获救。但青州牧魏原并没有急着离开,或许说是,梁朝的大臣们,纷纷请旨让其留下。   如今在位的小梁帝,并不是先帝嫡子。而是贵妃之子,贵妃生得一儿一女,公主封号武阳,如今在青州,小儿子不足两岁,已登临帝位。   洛阳城先是遭凉州牧的一番洗劫。又遭他霍乱,朝廷秩序已然打乱,亟待人出来维持。   青州牧当之无愧。   于是,魏原领凉州牧先前的职位,只是他这大丞相,是在天子的亲授、百官请愿的前提下,权势自然不是凉州牧可比的。   卫昭也由青州的大将军,变成梁朝的大将军。   又因其战功显赫,封为霸王候。   消息传回青州,引众人哗然。   ****   陶氏听到消息后,难掩开心:“......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她去握清辞的手:“清辞,你可听到了?他们好好的。”   清辞点点头,心里亦开心。   陶氏笑了一会儿,脸色又沉下:“先前只想着过好眼前的日子,可他如今成了大丞相,往后......”天子年幼,梁朝已然走向崩塌。如今还能维持多久,全看魏原的心思,只是高位终究让人畏惧。   清辞宽慰她:“正如你所说的,过好眼前的日子。在哪里,以什么样的身份,都是一样的。他无论成了谁,都是你的夫君,你可别提前吓自己。”   陶氏道:“我知道这个理,可是我心里慌呀。幸亏还有你在我这,不然我非得慌得连觉也睡不着......”   清辞又陪了陶氏一会儿,才起身回府。   过了几日,仍不见洛阳派人来接。   流言顿时四起。   都道洛阳美女如云,终究是衣不如新。   作者有话要说:  卫昭:我就是小霸王   清辞:弟弟   卫昭:我是阿姐的小霸王   清辞:咦?   卫昭:阿姐才是我的小霸王,任你打任你骂......任你为所欲为!   还有一更哈~ 第99章 、首发自晋江文学城   其中被说闲话最多的, 当属卫昭。   不为其他,卫昭的好相貌是有目共睹的。且他年少轻狂,如今也才及弱冠, 正是大好年华。   反观他的妻子。   如今已有二十五, 这在女子之中算是很大的年纪,怎能比得过年纪轻轻如花美貌的小姑娘?   众人便说,卫侯爷如今在洛阳, 定是不会再认他从前的妻子了。洛阳的世家姑娘, 有才情的、相貌的,可比青州多得多。   一开始只是一些闲话, 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传的越来越离谱,甚至都有说卫昭如今已经在洛阳另置妻妾。   早已经忘记了故人。   “夫人, 你别听外面人瞎说, 他们懂什么啊。”倚竹愤愤道。   听风的面色也不好, 她呸了声:“都没见过将军是如何待夫人的, 就瞎说。夫人您好好想想, 哪次您在,将军的眼神不是沾在您身上的?就连奴婢在旁看了都羞......”   倚竹应和几声。   清辞面色淡淡,一幅并不在意的模样。她也未说话, 齐桂明还未回来,铺子里只有碧落张常辉两人, 清辞偶尔去看,铺子开的越来越大。   她瞧见了,心里就舒畅些。   又过了几日,下人来报:“夫人,武阳公主求见。”   武阳公主一直未嫁。她也庆幸自己一直未嫁, 如今她亲弟成了天子,贵妃成了太后,对她来说有利无弊。她这次来,便是听了如今已未太后的先贵妃的旨意,回洛阳。   特意来跟清辞告别的。   “孟姑娘,我明日便要出发去洛阳了。我如何也没想到,竟然还能有再回洛阳的一日,你可有什么话要与卫将军说的,我可以给你带去。”   梁珺眼底闪着幸灾乐祸的光。她如今穿着华丽的宫装,跟前几日想比,判若两人。   自从听到传言后,她便派人加了一把火,果然,如今济阳城内人人都在可怜孟清辞。她听了,心里一阵畅快。   那日她苦苦哀求,孟清辞竟然心狠至此,不仅不同意她的请求,还让卫昭看了笑话。   梁珺回去后,哭了许久。如今,看着孟清辞略显疲惫的面容,她就越发得意。   清辞面色如常:“不劳烦公主了。”   梁珺走后,倚竹听风暗暗地说她好多坏话。   清辞也没有制止,她去了后院。   院里照旧开辟了块菜园子,她如今无事就会来这里种菜,如今府里占地面积大,正好又辟了块田地。入春后,地里冒了青芽,她去拔了几棵杂草。就回了屋里。   ****   就在众人纷纷揣测卫昭的家室时,他人忽然来了济阳城外。他比身后的大军要早到半日,独身前来,先回了府中。他回来的消息没有任何人知道,自然是想给清辞一个惊喜。   果然,他到时清辞竟然还在睡觉。   他在倚竹听风震惊的目光下,轻轻“嘘”了声。随后,他放轻脚步走进屋里,坐在床边静静看了她好一会,掌心痒痒,终究是没忍住,他伸出手指捏住清辞的鼻子。   “唔......唔......”   清辞呜咽两声,睁开眼。卫昭笑眯眯地低着头,他松开手:“阿姐,日头都升到半天腰了,你怎么还在睡?”清辞眼神愣愣的,她眨眨眼,又眨了几下。   语气还不太相信:“你回来了?”   卫昭应了声:“我来接你跟大嫂去洛阳,不过我骑得快,比大军早到了半日。就想回来看看阿姐,如今差不多要回去,跟他们一起进济阳。”   清辞从床上起身,抱住他的脖子。   卫昭回抱她,好久,他道:“阿姐,我该走了。”清辞不舍地松开手,目送卫昭离开后,又重新恢复了精神,她洗漱完,又换了身新衣裳。满心欢喜地等着卫昭回来。   ****   卫昭前脚刚到,济阳的各大官员得来消息,纷纷去他面前。卫昭如今已是霸王候,又是统领军队的大将军,人人都畏惧,人人也想要巴结。   本是要设宴接风的。可是卫昭凶名在外,没人敢在他跟前开口,有人终于忍不住颤巍巍地提议,谁知卫昭全当没听见,交代了几句,骑马回了府中。   众人不甘心,备好礼品送到将军府。   清辞到前院时,就见卫昭被一众美姬环绕,周围摆着几大箱装满金灿灿银亮亮的珠宝珍品。   “将军您瞧瞧,这箱子里的都是下官珍藏许多年的。各个都是不凡之物。”   “将军岂是俗人?将军如今刚及弱冠,身边怎能只有一位妻子,您又素来强健,在床|事上可不能委屈。您瞧瞧这几位女子。”那人目光在美姬身上来回看看,低声道:“将军定会满意。”   清辞听他们所言,心里不适。   她停住脚步,远远看着。   卫昭被他们说的不耐烦,也不知道他说了句什么。围绕在身边的人忽然白了脸,带着来时的东西纷纷离去,原先还吵吵嚷嚷的院子里,顿时恢复平静。   卫昭面色沉沉,眨眼瞧见不远处的清辞,脸色立马好转,他人还未到跟前先喊道:“阿姐!”   清辞看过去。   卫昭跑过来,喘了几口气,笑着抱怨道:“吵死我了。一群谄媚小人,若不是他们拦着,我早就能见阿姐了。”   清辞不冷不淡地嗯了声。   她今早上还很热情的,怎么现下就变得如此冷淡?卫昭摸不着头脑,他急着解释道:“阿姐是误会了吧?我可没收,我早就说过,除了阿姐,我谁都不要。”卫昭攥着清辞的袖子,不让她走,沉默片刻,眼底忽然沉沉:“阿姐,你别不是想甩开我了吧?”   清辞怔怔,见他白着脸,眼底藏着凶气。她皱起眉:“别胡思乱想,我只是被你闹起来,没太有精神。”   卫昭怀疑地应了声。   二人用了午饭。   清辞还是一幅神游模样,叫她好几声她也不应。卫昭心底忽然发慌,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   “......阿姐?”   清辞随意应了声。   她在想方才看到的美姬,各个如花般,穿着裹胸长裙。脖颈下方是大片如雪般高堆的小山,颤巍巍的,她不知道卫昭看了吗?应该是看到了吧......   卫昭站在她面前,垂着头,目光由疑惑转而凉凉。   他的双手忽的握上了清辞的手腕,指腹火热,慢慢地顺着她泛凉的手腕往下摸去。   他心底有些泛酸地想着,她在想什么这么入神?为什么都不看他?为什么......   “孟清辞。”他凉凉开口。   清辞忽然回过神,她抓住卫昭往下滑动的手。握着他的手腕,慢慢地覆到她如雪堆的地方。   清辞的双睫颤动几下,有轻微的麻意从他掌心下传出,让她的身体都随之微微一动。   她眼底蒙上一层羞赧的薄雾,却又大胆地、不带丝毫掩饰地望着卫昭的眼。专注地望进他的眼底。   卫昭的指尖被柔软的触感一烫,蜷缩起。他目光惊愣,微微张嘴,却因为胸腔的热意发不出声音。   清辞静了片刻,声音淡淡,她明明坐在床上,二人离得不算特别近,可开口,却像在他耳边似的。   “......比她们怎样?”她的双手握着他的手腕,往侧动动,随后准确地、完完全全地覆盖住。 第100章 、首发自晋江文学城   卫昭站在原处, 他愣住,喉咙燃起一把火,烧得他连一个字都说不出。他心底震颤不断, 逐渐地, 在清辞越发专注大胆的视线里,他红着脸低下了头。   他的手是大的,比阿姐的肤色要深些。此时覆在上方, 让人无法忽略掉, 显眼又刺目。   他几乎瞪圆了眼睛。从脸颊开始,一路红到了衣领包裹下的脖颈, 他连视线都不敢跟清辞对视。   “阿姐,你......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啊?”他害羞得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视线落在窗户露出的缝隙,天色慢慢转黑, 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清辞见卫昭一幅无所适从的模样, 轻轻笑了一声。她眼底虽然羞涩, 却又含着大胆。屋内热气烘人, 她的眼神却越发清亮。   “今日他们送来的女子你有钟意的吗?”   卫昭似有所觉, 回过神,立马委屈道:“阿姐你都看到了!我没有收!”   清辞点点头:“是,我都看到了。”   卫昭突然愤愤, 他将手抽出,又被烫到似的, 指尖蜷缩着,无意识地捻了几下。   他心底的震颤在清辞的怀疑中,慢慢冷却。   他是一心一意只喜欢阿姐的,她怎么怀疑自己呢?   “你既然都看到了,那你还问我。”   清辞见他面色阴沉, 她并无畏惧,视线越发专注,她道:“我要你亲口说出来。”   “......啊?”   天色黑下去。   卫昭在屋内,婢女便没敢进屋点蜡,清辞起身,将蜡烛点燃,烛光亮起。她看到卫昭的面容带着委屈,又有说不出的狠戾。   清辞并不是故意为难他,只是想把一些事情说明白,她道:“我的夫君,必得一心一意。倘若你与其他女子沾染分毫,那我们便和离。从此以后,不仅夫妻,连姐弟也做不成。”   近日济阳城内流言纷纷。乱哄哄传进清辞耳中,她听得很不耐烦,同时又有隐隐的慌乱升起,可见了卫昭,她才知晓,她先前的慌乱、动摇有多么的可笑。   她的阿弟,她的卫昭。是最值得她信任的人。   卫昭却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被她出口的话骇住,仿佛他真做了坏事,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的面色越发低沉,他眉眼压下去,眉心皱出一条深深的竖纹,似乎被伤到了:“阿姐,我的心意你还不知晓吗!我从小到大,只喜欢过你一个人,我从未想要跟旁的女子,你、你这么,到底什么意思!”   他气极了,在原地剁了两下脚,烦闷太盛,他来来回回走了两圈,拽住脑顶的头发,在清辞面前站定,冷冷看她。   清辞却笑出了声,她起先眉眼稍冷,现下像是被春日融化了的寒冰,那暖意渐渐在她脸上浮现。她起身,将卫昭的双手握住,笑盈盈道:“你说的话我都相信,我也知道,只是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卫昭缓了神色,咬住唇瓣,极委屈的模样。狠戾从眼底退去,只剩下惶惶不安,他实在被清辞那句和离吓到,好一会儿,他才重重道:“你想听什么直接告诉我......你、你何苦吓我!”   清辞自知理亏,忙哄他:“我错啦,别生气了。”   卫昭依旧沉着脸,他反手将清辞的双手握在掌心,揉着她软嫩的双手,渐渐平复,仍有些不甘心:“我也要听阿姐说,说你只爱我一人,其他男子你不许看不许说话更不许想。”   清辞被他这一连串无理的要求惊住,但见他眼底显而易见的期待神色,就不忍心拒绝。她一字一句认真重复道:“好,我只爱卫昭一个人。”   卫昭不依不饶:“还有。”   清辞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目光带笑。踮起脚尖,含|住他的唇。   卫昭满脸惊讶,瞪圆眼睛。   清辞眼睛弯弯,她将手从他掌心抽出,覆在他的双眼:“把眼睛闭上。”   卫昭长睫颤颤,扫在她的掌心。她缩了下,往前盖住,卫昭听话闭上。清辞越发熟练,想着他从前对自己做的,撬开他双唇。   “阿姐......”   “嗯?”   “去,去床上......”   清辞脸亦红红,但她极少见卫昭还有不自在的时候。她便鼓足勇气,牵着他的手,而后俯下身子。   “好。”   ****   卫昭睡了个好觉。第二日醒来,他人还未睁眼,先叫了声阿姐,双手往旁边摸去,摸了个空。他立马起身,来回看几眼,喊道:“阿姐?”   倚竹闻声进来,回道:“夫人早醒了,如今在后院呢。”   卫昭知晓后院开辟了块地,用来种麦子。   他来不及收拾,就跑了过去。清辞立在旁边,手中抓着几颗杂草,见卫昭赶来,她脸先红了。昨夜还那么大胆的,弄得他连话都说不完整。   卫昭昨夜真是很害羞。   清辞说得每一句在他听来,都让他红透了脸,明明之前还能死皮赖脸戏|弄阿姐。可她忽然大胆起来,竟让他节节败退。他在心底打打气,大步跑到清辞面前。   故作沉稳的模样。   清辞见卫昭直愣愣地站在面前,不言不语,她道:“没睡醒?”她瞥见卫昭脸侧的红痕,突然结舌,好一会儿才拿出帕子去擦,轻声训他:“你醒了就来了?怎么也不把脸洗洗,你、你都被人瞧见了,也不怕笑话。”   卫昭隐约猜到了什么,他左右瞅瞅没人,忽然靠近清辞,在她脸上留了个响亮的吻。   “我还怕别人看不到呢!”   关起门来是一回事,光天化日又是一回事。清辞羞得瞪他一眼,拉着他回了屋里。等他洗漱完,吃了饭。二人这才去了魏府,见陶氏。   卫昭此次前来,是为了接陶氏和清辞去洛阳的。如今他们已在洛阳得了官职,提拔几位亲信守在青州。大军很快就出发,回来的时候用的时间短,去的路上,因为有女眷,速度慢下来,生生拖到了将近一个月才到洛阳附近。   再有一天便到洛阳了。是夜,众人都睡去,卫昭却将清辞叫起来。   清辞睡眼惺忪,她翻个身背对卫昭:“我要睡觉。”   卫昭趴下身子。用手拿着他尾尖发丝逗她:“阿姐,带你去个地方。”   “天亮再去。”   卫昭只好道:“那好吧,阿姐确定不想去?”   清辞蓦地清醒,她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坐起身,满眼震惊。   “去哪里?”   难道是她想的地方吗?她不敢提起,亦不敢重新踏入,却又日日怀念的地方......   卫昭点点头,他眉眼溢出温柔神色,指腹轻轻去擦她的眼角,“阿姐,我陪你去。我们在一起十年,我从未见过你小时生活的地方,你该带我去见见的。”顿了顿,他语气轻轻,似是安抚:“还有,父亲母亲和小弟。”   清辞的眼泪瞬间涌出。被卫昭一一拭去,见她眼睛红了一圈,他心疼地低头,用唇去碰。带着热意的唇落在冰凉的泪上,她感受到卫昭的心疼,渐渐止住泪意。   “我要去,现在就要去。”   卫昭拉她起床,知道她心情不好,任劳任怨为她穿好衣裳,又将鞋子替她穿好。   二人半夜驾马离去。   汝阳离洛阳相近,天未明,二人就到了。   孟府的大门还完好地立着,只是匾额砸在地上,碎成两半。走进去,曾经的树木花草、欢声笑语,都随着一场大火消失殆尽。   卫昭怕清辞见了此景伤心,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往怀里带,低声道:“阿姐记性好,肯定还记得从前的模样,你告诉我,咱们差人将这里翻修,还跟以前一样。”   清辞眼圈红红。她从卫昭怀里挣脱,踩着满地的废墟往前走去,循着记忆里的场景,走过她父亲处理事务的前院,穿过拱门,是她跟孟见麟经常捉迷藏的小园子......   清辞往前走着,走过一颗巨大的老槐树。她站定,看着眼前坍塌的房屋,道:“这是我的房间。”   卫昭上前握住她的手:“阿姐小时候也像现在这般爱睡吗?日头升到半天腰也不醒,母亲是不是经常说阿姐?”   清辞顺着卫昭的话,回忆起从前的事情,她眼里带上了笑意。站在从小生活的地方,虽然一切都已改变,曾经的经历却印在脑海,成了回忆,成了她回想起时的慰藉。   “我娘才不训我,她最疼我了。”   卫昭笑她:“是,怪不得阿姐现在还爱睡。”   清辞不满地看他一眼,反驳道:“你小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催过你。”   “可我起得早,阿姐醒来时,我早就醒好久了。”   清辞哼哼两声,不去看他。   被卫昭一闹,清辞的心情好了许多。   “还能变回从前的样子吗?”   “当然能,等回了洛阳,我就去找工匠,让他们把这里修复成从前的样子,阿姐还可以回来住。”   清辞点点头,满怀希冀。   卫昭仰头,见天色还黑,有几颗微弱的星子仍在发着光。他便伸手指了指:“阿姐你看。他们都在天上看着你呢,你如今嫁给了我,都不给父亲母亲介绍我吗?”他佯装生气的模样,对着天大喊道:“父亲,母亲,小弟,清辞现在是我卫昭的妻子,我会一直对她好。”   清辞见卫昭大喊几句,她也跃跃欲试,在卫昭鼓励的眼神下,喊了声他们从前的称呼。   心情舒畅些。清辞站在地上,伸伸手,妄图去碰天上的星子,发觉距离太远,她眉眼溢出失落。   “卫昭,我想近一点。”   卫昭起初不明白她的意思,见她仰头望着一侧的老槐树。心领神会,他抱着清辞的腰肢,将她托举到老槐树分出的粗壮枝干上,随后,他人也翻上去。   虽然距离仍旧很远。可站在树上,夜风微凉,拂过清辞的脸颊,她慢慢笑出声。   腰上揽着一只灼热的大手,带来让她安心的暖意。   清辞在心中默念:父亲、母亲、麟儿,我一切都好,勿挂念。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二更了,大家晚安   本章留言发红包~ 第101章 、首发自晋江文学城   黑夜寂寂。   清辞坐在粗壮的树干仰头望天。渐渐地, 困意袭来,她却不想睡,强打起精神跟卫昭说她小时候的事情。说她的母亲, 说她的父亲, 说她的小弟......   “阿姐?”   卫昭的肩膀一重,他偏头去看。清辞已经不知不觉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睡了过去。她还在小声嘟囔着,只是听不清在说什么了, 大概还是她小时的事。   卫昭静静看着怀里的人。伸手, 将她往怀里揽了揽,他的双臂圈在她的肩膀和腰上, 将她整个人按进怀中,他满足地笑笑。因为怀里抱着清辞,他就不好下去, 只得继续坐在树上, 远方天际露了抹淡淡的白。   天快亮了。   清辞往卫昭的怀里蹭蹭, 她半边脸颊压在他的胸膛上, 压的红红的。卫昭眼神定定, 一直瞧着清辞,好一会儿,他才在清辞小小的呼声中, 亲了亲她的额头。   “阿姐,该回去了。”   清辞一幅不愿意醒来的模样, 她忘记了还在树上。使劲往他怀里拱,发髻乱了,头发丝翘起来,声音带着重重的困倦:“还早呢......”   “阿姐忘了?这是汝阳,今日要进宫的。路上去车厢里睡, 比在这里要舒服得多......”   清辞这才想起昨夜发生了什么。她睁开眼,还有些懵,迷迷糊糊地去看面前的卫昭,意识到双腿悬空后,她小小地惊呼了一声,抓紧了卫昭胳膊。   “怎么,怎么在树上?”   卫昭笑出了声。他的脸上笼上了层显而易见的欢欣,冲淡了他因一夜未睡生出的疲倦,他先是伸手将她乱糟糟的发丝往头上压,而后才解释道:“你睡懵啦?昨天晚上是阿姐拉着我上来的,后来你睡了过去,我就没叫醒你。”   清辞面色讪讪,方要往树下爬。只看了一眼,就怕得不敢再动,目露期待:“卫昭。”   卫昭憋住笑,挺直了腰板,双手揽在她周身任由她抓着,装作不知:“怎么了?”   清辞问:“怎么下去呀。”   卫昭沉思一会儿:“哎呀,上来好上,下去可怎么办啊......”   清辞面色担忧,她彻底清醒了。离地面太高了,她是跳不下去的,要是抱着树干往下滑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她觉得卫昭是有办法的。   果然,卫昭道:“阿姐抱住我。”   清辞连忙抱住了他的腰。   卫昭道:“不是抱这里。”他将环绕在腰间的手移到了脖子上,指腹在她的手背上留了一会儿,这才落在她的腰上。他的两只手稳稳地抓着她的腰,随后往下一跳。   清辞瞪圆了眼睛。   卫昭先落的地,他将清辞稍稍举了起来,待他双脚踩到地面,才将她放下。双手仍没松开,装模作样怪叫几声:“我的腿,震得好疼啊。”   清辞立马慌了,忙弯腰去揉:“啊?疼得厉不厉害?”   那么高的距离跳下来......   清辞轻轻碰了碰他的膝盖处:“是这里疼吗?”   卫昭点点头,又摇摇头。   清辞急了:“你先别动,我去找郎中,伤着腿可怎么办啊......”刚要走,被卫昭抓住。   卫昭皱起眉,他用近乎祈求的可怜语气,认真说道:“阿姐,你亲我一下就不疼了。”其实他并不疼,只是想逗逗清辞。   清辞反应过来他是在装,面色就沉下去。瞪了他一眼,仍不放心,“真的没事吗?”   卫昭见清辞是真的担心了,连忙解释:“阿姐,我就是想让你亲我一下,才骗你的。我真的没事!”他在原地跳了两下,又重重剁了几下脚,笑嘻嘻地看着她。   卫昭本以为清辞肯定会训他几句的,但她没有,她只是说了句:“以后别这样了。”随后,清辞捧着卫昭的脸亲了上去,过了几息,她松开。   “开心了吗?”   卫昭的眼底溢出汪浅浅的水渍,他脸上的表情有些羞,还有些小小的兴奋,最后都被他压制下去。他轻轻咳了两声,义正言辞道:“阿姐,时间太短了,我什么都没感觉到呢。”他的脸更红了,连着耳根。   清辞很好说话,她低头,轻轻咬住已经有些红的唇瓣。并没有思考很久,她再次亲上去。   卫昭的手方要落在她的后脑,清辞离开:“......不能再继续了,要回去。”   卫昭毫不在意,他的视线完全黏在她的唇上:“没事的,我们晚点再到也行。或者......我们在汝阳住一晚,明天再回也行,”他小声嘀咕道:“得去找个旅馆,现在就去......”   清辞打断他的胡思乱想:“不行。”她用两根手指夹住他即将压过来的唇,严肃道:“现在就要回去。”   卫昭神色难掩失落,眼神透着足以让人心软的哀求。可清辞偏过头不看,他只好在清辞耳边重重叹口气,“好吧好吧,府里的床可比外面的舒服多了。”他得意地笑了声,小跑几步,回头叫她:“阿姐快点啊。”   天色还有些沉,并未完全亮。   卫昭跑在前面,却似灼热的太阳,将她心底的那些不快与阴霾全部赶跑。只剩下足以温暖她的光芒。   ****   早上出发,赶在日落前进了洛阳。   卫昭去了宫里,清辞则回了候府。她站在门外看着匾额上三个霸气的笔触。   霸王候。   她在心里想到,倒也符合卫昭的性子。   清辞进了屋里。   毕竟是候府,又是坐落在洛阳的繁华街道。府邸比从前的要大许多。屋里的摆设也精巧,只是现在清辞无暇去欣赏,或许是昨夜坐在树上吹了一夜的冷风,她今早上肚子就有些不舒服。果然来了月事,提前了许多天。   她的小腹坠坠地疼,天还没黑。她便躺在了床上,抱着灌了热水的汤婆子。她蜷缩双腿,闭上眼睛。并没有睡,在等卫昭。   过了好一会儿,卫昭才回来。他大步跑进来,一阵风似的,眨眼间就坐在了床上。   “阿姐,怎么回事?月事刚走怎么又来了?”他一连串的问话出口,清辞没来得及回答,卫昭早已掀开她的上衣,将手探进去,火热的掌心甫一接触到她冰凉的脊背,就皱了眉。   他自责道:“都怪我不好,昨夜那么冷还让你在树上睡。我应该把你叫醒的......”   清辞想说不是他的原因,她张了张嘴,还没出声,就见卫昭难过得皱着脸,好像做了天大的坏事。他垂着眼,像是快哭了。他眼圈红红,将手拿出,两只手快速地搓|动几下,又重新贴上她的后背。   清辞笑他:“这么点小事,怎么还哭鼻子?卫昭,你今年多大了,许是我记错了,分明还是个小孩......”   卫昭哼哼两声,两只脚踢蹬几下,将鞋脱去。他翻身上去,躺在她面前,抓着她的手按在下袍:“我是不是小孩阿姐心里清楚。”   清辞的面颊瞬间红透,她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卫昭跟着她躺了一会儿,见她脸色有些白。嘱咐了几声就出去,再进来他端着一盆热水,放到地上。随后将清辞拉起来。   “阿姐烫了脚再睡。”   清辞应了声好。她方要脱去长袜,卫昭已经替她做了,他又蹲在地上,按着她的两只脚放在热水里。   “行吗?”   “嗯。”   “阿姐往后每天都要烫烫,驱寒,你瞧瞧你最近来月事都虚成什么样了?”   “我知道啦。”   “算了算了,我替你记着。”   烫完脚果然舒服了。清辞窝进卫昭火炉似的怀抱,睡了过去。翌日清晨,二人刚刚起床,便听到外间有人传:“侯爷,宫里来旨了。”   卫昭正在给清辞梳头,闻言,仍旧不急不缓:“是谁?干什么的?”   平安说:“是太后身边的项常侍,原是先皇身边的。说是宫里太后赏赐给将军的。”   铜镜里,清辞眉头皱起。她攥着袖角,问道:“是项林?曾经掌管禁军的项林?”   平安应了句是。   清辞还想说什么,卫昭先开口:“你下去吧。”   平安走后,卫昭有条不紊地将她的发髻盘好。见镜里的阿姐容颜明媚,他露了个满意的笑,低下身子,覆在她的耳边,“阿姐放心,我定叫他偿命。”   清辞抿紧了唇,在卫昭起身时,攥住了他的手。无论何时,他的身子永远热哄哄,指尖一接触到属于卫昭的暖意,她心底安了下去,道:“我跟你一起去。”   卫昭道:“好。”   他们到前院时,项林已在此等了足足两个时辰。但他脸上并无任何怨言,见了卫昭来,还笑眯眯地凑上前。   若在几月之前,他是万万不会如此的。可是现在,他除了大常侍的名头,再无其他可以震慑人心的职权。   如今整个洛阳的军队,更甚至还有满朝文武,都被魏原掌握在手中。小梁帝只是傀儡,更别提他这先帝身边的人了。   项林的权势,本就是依靠着帝王。如今帝王都成傀儡,他更是卑微如草芥。   项林见卫昭走来,连忙到他跟前,笑着道:“侯爷,太后娘娘说了,她一直感念着您的恩情,若不是您,这洛阳城指不定在凉州牧手里怎么糟蹋呢。如今您来了,她一直没好好谢过您,这些都是给将军送来的。”   项林边说着,边叫人打开箱子。   项林是阉人,他开口,语调尖尖。   清辞打量着他。   项林的长相是很普通的中年男子面貌。甚至放在一众阉人里,算得上清秀。   他走到箱子前,吩咐小太监将它们一一打开。随后,他又吩咐道:“拿过来。”   身边的小太监给他递上长木匣。项林又将其呈到卫昭面前。   “侯爷,您打开瞧瞧。”   卫昭接过。   将木匣打开,就见里面是一柄浑身镶嵌金玉的匕首。他喜爱金玉,不算稀奇。无论他的佩刀还是头冠,皆是金灿灿的。太后这柄匕首送的,也算是投其所好。   “嗯,不错。”   清辞瞪大眼睛盯着他手中的匕首。项林在一旁道:“这柄匕首是太后娘娘一直带在身边的,娘娘轻易是不给旁人的......”   清辞忽然出声:“这是太后娘娘的?”   项林这才注意到旁边的清辞,他是个人精,见二人姿态亲昵,便也露出笑脸:“是啊。还有这箱子里的珍宝,可不都是太后娘娘的珍藏。”   卫昭低头,问她:“怎么了?”   清辞盯着那柄匕首上的饰品,从刀柄到刀尾。每一处都不放过,好一会儿,她咬住唇,眼眶泛了红。   “这柄匕首,是我父亲送我的生辰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的卫昭最不喜欢这些饰品,穿鲜艳的衣裳还是清辞要他穿的   而小时候的清辞最喜欢这些金灿灿的东西   所以......   弟弟的喜好其实是照着姐姐来的~   以后大概都在十点更新吧,其实快到结尾了,不过大家放心,会有番外的。 第102章 、首发自晋江文学城   清辞拿过匕首, 仔细端详许久,越发确信。   她小时候极爱耀眼的珠玉,就连鞋面上也要镶嵌硕大的珍珠。这柄匕首是父亲照着她的喜好打造的。   她将匕首拔出, 刀刃上赫然印着四字“平安顺遂”。   清辞咬住唇瓣, 盯着手中的匕首许久,才将目光重新落在项林身上。   他面带疑惑,似是不明白她为何如此。   她也很不明白, 为什么属于孟家的东西, 却落在太后的手中。   ......会不会是项林将她家中的财物搜刮,献给了太后?可为什么项林又说, 这是太后娘娘一直带在身边的?   清辞正在疑惑间,卫昭上前,他不顾众人目光, 将胳膊搭在她的肩膀处, 随后往他身边用力, 将清辞带到了他的怀中。随着清辞的靠近, 他的脸上扬起抹张扬的笑。   他偏头, 看着平安道:“柴房收拾出来了?”   平安应了声是。今早上得了吩咐,他就开始收拾。   “如此。”   卫昭的眼睛忽然亮了束光,带着叫人心惊的狠。他看着项林, 嘴边的笑意越发大,就这么盯着项林, 将项林盯得双腿开始打颤。   项林有些不明所以,畏惧道:“不知侯爷要奴才做什么?”   “我呀,”卫昭眨眨眼,他脸上表情转化得极快,偏头看向清辞时, 眼底的狠戾系数转化为宠溺,他近乎单纯又纵容地盯着清辞,问她:“阿姐想要他做什么?”   清辞被卫昭的眼神蛊惑了,就好像无论她说出什么,他都会满足。她静静地回望卫昭,指尖有些不安地勾住他的手指,紧紧勾在掌心。   心底有个声音不停地说,项林是罪有应得,不要去管那么多,他做了坏事,就应该受到惩罚。   卫昭会帮你的,他一直都在帮你,他说可以,就一定可以的。   清辞心里还有些担心,她怕卫昭会受到影响,毕竟如果她说出来,按卫昭的性子,一定会帮她做到的。   “你会受影响吗?”   卫昭的眼底只剩下眼前的清辞,她明明恨极了项林,却还顾忌着他不肯将心底的意愿说出,这一刻,他心底像是被巨大的暖流冲垮,让他整个人都恨不得软倒在清辞的身上。他扬起唇角,笑得阳光灿烂。   “当然呀,阿姐想要做什么都可以。”   紧接着,他覆在清辞的耳侧,低声道:“项林是先帝的人,又曾掌管禁军,魏原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正想找个机会将他除去,所以阿姐想要将他怎样,全凭你的处置。”   清辞了然地点点头。她看向不明所以的项林,见他朝着自己露了个谄媚的笑容,心下一阵恶意翻涌,她道:“......先把他抓起来。”   卫昭挥挥手:“把项大人关进柴房。”   项林一脸震惊,他见候府的侍卫都朝着他走来,吓得双腿立马软倒,跪在地上告饶:“侯爷饶命啊,奴才做了什么事,要您这么对奴才啊!”   卫昭见清辞一脸不耐烦,他连忙道:“把他带下去。还有你们,带上东西滚出去,”他冷眼扫视跟着项林来的宫中内侍,他们早就被吓破了胆,闻言哪里还管得上项林,早想离开了。抬着箱子往外跑,还未出门,就听卫昭又道:“把东西放下。”   卫昭在外的名声一直不好,早在他在兖州成名时,便得了个“杀神”的称号,而后一年强似一年,更是没人敢惹。且他最为人知晓的,便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无论是谁,凡是惹他的不快,皆没有好下场。   偏偏这样一个人,却没人能镇的住。   如今身为大丞相的魏原,是他的亲兄长。不仅半点不管卫昭的事,对他还格外纵容。就连小梁帝都极少得到魏原的笑脸,却被魏原系数给了卫昭。   谁还敢惹?除非命不想要了......   偏偏这让人闻风丧胆的卫昭,眼底像裹了一层蜜,长睫眨动下,泛起晶莹剔透的小星点,他弯着腰,拿了帕子用小心翼翼的生怕擦疼的力度,去拭清辞眼眶的泪珠。   “阿姐别难过了,如今项林已经在我们手上了,你想怎么处置他,全凭你,你要是觉得不解气,那就把狱里的那套用在他身上,你要是害怕,我来做,你只看着就好。”   清辞眼泛泪珠,她在卫昭温柔的哄声下,摇摇头:“先不要他死。”   卫昭愣住:“啊?阿姐,你可别心软......”   清辞道:“你可知道庞太后?譬如她是哪里人,家里做什么的,什么时候来的洛阳......”   “阿姐怎么突然打听这个?”   清辞牵着卫昭的手回了房中,将门关上才开口:“我母亲虽然相貌好,可并未到倾国倾城的地步,且我母亲当时已为人妇,她几乎不出门,怎么偏巧就被来汝阳的小太监瞧见了呢?再说了,我父亲好歹是汝阳县长,就算项林再无法无天,他怎会冒着得罪我父亲的后果,将我母亲劫持呢?且项林似乎并不爱美色,就连他府中也没有女人......”   “阿姐怀疑,他背后有人指使?”   “嗯,跟我父亲或是母亲有仇之人。”   “庞太后......”卫昭冷着脸唤了一句,又道:“阿姐别急,我这就派人去打听。”   卫昭叫平安进来,吩咐他几句。   平安退出去,正巧此时听风抱着小木匣往里走,她脚步匆匆,面容不善,没注意到前方走出的平安。二人撞上。听风哎呦一声,人差点往后仰倒,索性平安扶了她一把,只是手中的木匣落地。   珠宝掉在地上。   红石榴手钏碎落,噼啦啪啦砸在地上。   听风去拾,一幅快哭的模样。卫昭就坐在屋内,他眼神阴沉沉,只看她一眼她就受不了了......   清辞蹲在她身边:“没事。这木匣好眼生,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提起这个,听风就气道:“是武阳公主送来的。”默了默,她实在忍不住:“她当自己是公主,就能为所欲为吗?明明夫人您才是将军妻子,可她屡次挑衅不说,瞧瞧她送来这些东西,也就这手钏好些,其他的都是什么,连地摊都不如,这不是摆明了瞧不起夫人嘛!”   清辞想起这一茬,她看着地上散落的碎珠。红绳中央串着指肚大小的金麒麟,她将金麒麟拿在手中。   “既然不好,就不要了。你把这些都扔出去。”   听风收拾完,抱着木匣子走了出去。   清辞拿着金麒麟站到卫昭面前,她的表情愤愤,像是要讨一个公道,将掌心摊开。   “这是我阿弟的金麒麟。”   ****   平安很快将消息打听来。   庞太后家在汝阳,她的父亲是读书人,母亲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庞家家贫,读书的花费极高,家人供不起,没了办法,这时候他们想起老一辈曾经提过的好兄弟。   庞老爷与宁家的老爷子曾经是同窗,二人虽都落榜,但因是同乡,交情极好。如今宁家在汝阳是远近闻名的富户,便请了宁家帮忙。   宁家现任的家主是个大善人,又因为老一辈的关系,便帮了庞家。自此后,两家的关系便越发近,儿女们也时常在一处玩。可巧,宁家只得了一个女儿,庞家也有位同龄的女儿,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自不必说。   平安越往下说,越觉得两人的面色不好,他不敢出声了,小心觑着两人的脸色。   清辞面上没有太大的表情,淡淡道:“......后来宁家的姑娘嫁给了汝阳县长。”   平安连连点头:“对对,夫人真是神了,属下还没说您就猜到了。”   清辞问他:“那庞太后呢?”   平安道:“这也很是奇怪,当时庞太后并未嫁人,反倒一直留在汝阳,只是她跟宁姑娘的联系远了,再后来她进了宫里......”   “我知道了。”   清辞静静坐了一会儿,卫昭并不敢打扰她。他见清辞皱着眉,一幅深思模样。他轻轻开口:“阿姐?”   清辞没有理他,他就不敢再出声了,双手勾着她的手,握在掌心。用他掌心的暖意去化她的凉,入了迷似的盯着她瞧。   她忽然起身,要往外走:“我有话问项林。”   卫昭怕她想得太多伤身体,上前拽住她的手,轻轻晃动几下,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阿姐,他们都不会有好下场的,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只是想要个真相。”   卫昭嗯了声,他见清辞的眉头还在皱着。迟疑了一小会儿,便凑过去,吧唧一口亲在了她的眉心,而后又顺着一路亲上了她的唇,每一下都是重重的,且伴随着响亮的声音。他的眼神亮亮的:“阿姐,我陪你一起去。”   清辞的心真是被他弄的软乎乎的。她也勾住卫昭的手指,怕他多想,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不生气了。”   到了现在,她也只是想知道当年的事情为何会发生的,比起愤怒,她更想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并且让他受到该有的惩罚。   清辞的手被卫昭握在掌心,他脸上藏着担忧。一幅怕她伤心又不敢多说话的模样,她心底因此变得暖暖的。   她想了一会儿,学着卫昭方才做的,双手捧住他的脸,因她身高不够,只在他的脸侧响亮地亲了一口。   “这下你相信了吧?我真的不生气了,”她说着,将掌心朝上,“走吧,去柴房。”   卫昭亲清辞亲一百遍他都没事,可清辞只是亲他一下,他的四肢就好像中了迷|药,站都站不稳。他几乎是强撑着,牵住清辞递过来的手,被她拽着往外走。   日光下,两人的影子时不时地重叠在一起。   卫昭低着看着,耳根红红,慢慢地,他弯起唇角。眼底的光芒越盛,他被胸腔的热意涌得浑身发热,他猛地张开手抱住了清辞,只抱了一下又快速松开。   卫昭往前小跑几步,回头看她。   清辞吓得瞪圆了眼睛:“好好走路,你突然抱我做什么?”   卫昭笑嘻嘻的模样,语气雀跃:“我想嘛。”他满脸皆是让人无法谴责的讨好,双手摸了摸滚烫的脸颊。见清辞有些不满地瞪他,忙露了个委屈的表情。   “阿姐,我抱你都不行了?”   “没说不行,只是你好歹跟我说一声,走着路呢,你吓到我了。”   卫昭毫无认错的态度:“那我下次不会了。我现在想再抱你一下......”她的脸蛋也不知道是被日光晒的,还是怎样,泛着红,叫他手心发痒,就连胸腔也痒痒的。想抱着她。   清辞义正言辞道:“不行。”她往前快走几步,推着卫昭的身子往前走,又训他:“你转过身子来,好好走路。在外面不许这样。”   “没有不好好走,就是想看看阿姐呀。”   “不行。”   “阿姐怎么这么凶了?还说你没生气......”   清辞不理他了,快步朝着柴房走去。   卫昭见此,也收敛了些,怕真的将她惹怒。他小跑着跟上。   ****   柴房内。   地面铺着杂草,杂草并不是干的,有些潮湿,且这也不旦旦是一间柴房,角落里摆满了刑具,刑具上还带着未处理的血液,猩红的血伴随着铁炉里冒着烟的烈火,似要将人吞噬。   柴房的窗户皆被堵上,只留了小小的缝隙。里面黑漆漆的,纵使是白天,仍然见不到几丝光亮。   项林只在里面关了一上午,如今才是傍晚。开门时,他整个人就蔫蔫的,没了精神。   许是被炭火熏的,他的脸有些黑。   门刚开,他循着光亮望去,还未见人便哭道:“我是大常侍!太后娘娘身边的常侍,要关我,先问了太后才成,不然、不然你这就是谋反!”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晚了一会儿,本章留言发红包~   推荐一下下本接档的古言《驯奴》你们一定会喜欢到收藏的对嘛?   文案:   秦寒光虽然不是皇帝,却总揽朝政大权   他的皇帝弟弟见了他都要瑟瑟发抖,更别提满朝文武,人人背后都道他一句“秦阎王”   他心狠手辣,眼里无人   更是因为腿疾喜怒无常,最恨有人当着他面讨论他的腿   从没有人敢找死,却有一人除外   那人是皇帝后宫中一位极不起眼的小妃子   她将他引去了无人之地,大着胆子坐在他的腿上   她长得很美,眼睛水汪汪,无辜又天真   她就是顶着这样一幅纯真无暇的面容,将贴身的帕子塞进他的领口   孟华玉   秦寒光咬牙切齿   从没想过此后的每一日,晚间入梦的都是她,甚至为了她放下全部的脸面,只愿她朝着自己笑一笑   --   孟华玉大着胆子诱那位世人眼中的阎王爷,原因无他,在前世她将死之际,那男人将她从后宫抱出,不顾众人目光,一遍遍念她“昭昭”   昭昭,她的乳名   ※奴指的不是男主的身份,而是男主对女主的态度,甘愿臣服极尽宠爱   ※男主不是正常人,病娇偏执,腿不是大毛病;女主重生   ※阴冷病娇偏执的摄政王与他那天真无辜单纯故意诱他的后妃的故事   ※1v1 第103章 、第 103 章   项林在柴房呆了半天, 就受不了。   窗户从外面封死,屋内只有隐约一点光亮。各个角落处堆满了刑具和潮湿的杂草。   他如今年岁已大,又过惯养尊处优的日子, 再将他扔到这间小小的柴房中, 无异于天上地下。   项林并不明白卫昭为什么将他关在这里,关在这暗无天日完全可以算的上牢房的地方......   “侯爷为何这样做?”项林不解,他的衣裳已经脏了, 满眼不甘却又不敢发泄的压抑。   卫昭满不在乎地瞥他一眼:“为何?我要是说我就是想要谋反呢?”   项林被他的眼神盯住, 浑身发冷,他从前在高位, 亦是被万人畏惧的,可他到底是宫中常侍,并不似卫昭, 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卫昭只是盯着他, 就叫他喉咙干涩, 说不出声, “你......你!”   卫昭一脚将他踹倒。   他的力气大, 项林整个人往后飞去,随后重重跌落在地,哼哧喘着气, 越发不敢大喘。   “侯爷,您大人有大量, 奴才做了什么惹着您了,奴才在这儿跟您道歉,求您大人有大量......”   清辞站在旁边,冷眼看着趴在地上的项林,他苦苦哀求着, 来之前穿得光鲜亮丽,只是半日,他就像变了个人,面容憔悴不堪。   柴房外守着候府的侍卫。柴房内,只有卫昭项林和她三个人。她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她静了片刻。也不知在想什么,目光空空的。   好一会儿,她才在项林的哀嚎中回神。   项林被卫昭用根棍子抵着,抵到了墙根,卫昭偏头看清辞,他正巧站在有光照着的地方,容颜沐浴光下,阳光灿烂到让她心底的郁郁被驱散。   “你还记得汝阳县长,孟元德吗?”   项林愣了一瞬,他死死瞪着清辞,颤颤巍巍道:“这、这人是谁......啊!我说,我听过他。但是我并不认识他。”   清辞并不想跟他多啰嗦,她只想知道,她母亲的事情,是不是庞太后指使的。   “邱贵你认识吧。”   项林白了脸。   “邱贵已经招了,当年他们是奉了你的命令,想将我母亲掳走,这个你认不认?”   项林还没说话,卫昭已经踱步到角落处,挑挑选选,发出铁器碰撞的声响。项林早已被吓得说不出话,连忙点头:“是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项林脸色惨淡,他笑了两声,问她:“你是谁?”   “孟家的人。”   “果然,果然,竟然还有人没死......”项林话刚落,卫昭便拿着烫红的烙铁按在他的大腿上。卫昭面色阴沉,听着项林的惨叫,他脸上笑容越发狠辣,弯下腰,用泛着森森冷意的眼神盯住他:“好好说话。”   项林嘶嘶地喘着气,一五一十地交代道:“当年我曾去过汝阳,见过孟夫人一面,于是我就生了强夺的心思,这才命手下去办。可谁知他们并没有办成,最后孟元德竟然上书参我,害我被先帝教训一顿,我怀恨在心,这才派人将孟家灭门。”   项林招得太快了,说的都是曾经从邱贵嘴里听到的。   清辞明白,他在说谎。他说的并不是实话,或许他交代邱贵等人时,用的确实是这一套说辞,可是这一套说辞用在他身上,说不过去。   方才开门时,项林满眼不甘,甚至公然叫嚣着卫昭要谋反,如今只过了几息,他便蔫蔫地靠在角落处,一五一十地将他曾经的所作所为交代出......   哪里会有这么轻巧的事?   他原先是先帝身边的人,如今却在庞太后身边从事。   清辞看了眼角落处的刑具,她攥着手中帕子,情绪有些焦急。   “卫昭。”   卫昭忙将手中的刑具放下,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果然有些凉:“阿姐,你想怎么做?”   清辞的眼睛有些红,不过她并没有哭,她仰着头,对卫昭说:“我要听他说实话。”   卫昭道:“阿姐先出去,我有办法。”他的目光瞥向柴房内的刑具,都太血|腥,怕她看不得。   清辞却摇摇头:“我留在这里。我要亲耳听到。”   卫昭无奈道:“好吧。但是阿姐若是有不适,千万不能强撑着......”他絮絮叨叨还有许多想要说的,一会儿在心里想着什么办法见效快,毕竟这里太潮湿了,阿姐身子怕凉,常待不好。一会儿又想万一他太残忍了,被阿姐嫌弃可怎么办?   清辞一直注意着项林,项林已经没太有力气,他情绪不太对,清辞忙叫卫昭:“他要咬舌!”   卫昭立马回身,捏住项林的下巴。项林被迫张着嘴,舌头上果然有道深痕,索性被发现得快。   “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   卫昭会的手段太多,只几下项林就挨不住了,全招了出来。   项林在宫中,原是个不得宠的小太监,后来因为某次犯错被罚,是刚刚进宫还不得圣宠的庞太后将其救下。   自此后,项林一直感怀在心。他一步步往上爬,终于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对于庞太后所提的要求,他有求必应。   当时梁帝宠信他,事事听从。庞太后也只是要他去掳一个县长的妻子罢了,他便照做了。   至于庞太后。   项林跟在她身边的时日长,对于她的心思自然也十分了解。孟元德年少时便是有名的才子,相貌又俊朗,孟家是汝阳出了名的读书人家,祖上皆有人在朝为官,只不过到了他这一辈,家中人大都隐居。只从事着乡镇的教书,庞父就曾在孟家读过。   彼时,庞太后便心悦孟元德,但不曾想到,竟然半路杀出个宁姑娘。孟元德对宁姑娘一见钟情,年少中榜,当即便向宁家求娶,二人琴瑟和鸣。   庞太后每每去到孟家,都恨得心肝俱疼。于是,在她得了盛宠,并且又有大常侍做依靠时,她便想着将这门让她嫉妒的婚事毁掉。   既然她得不到,那谁也别想得到。   ****   清辞蹲在地上,将自己团成一团,默默地看着地面上溅落的血渍,又从血渍转到项林身上。   他人已经被折磨得昏过去,被卫昭一盆冷水又醒来,他睁大的眼里含着恐惧,想要求饶,却说不出半句话。   好一会儿,他微弱的声音传来:“不关她的事,她只让我抓人,没让我杀,人、人是我杀的......”   清辞认真听下去。她在想,人可真是复杂,做尽了坏事,却仍旧还保留着某些善念。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她抠着手指,眼神纯澈得好似汪清泉,“不关庞太后的事?”   项林用尽力气点头。   项林心底一直有个不敢说的秘密,从当年被庞太后救下就藏在了心底,可他一直不敢袒露,只能默默地尽自己的所能去帮助她。   这段时间,跟在她身边,伺候她,是他从未敢想过。他知晓自己跟她的身份犹如云泥,是以他从不越矩。   今日之事,项林本打定主意不说的,可是卫昭的手段太狠,他根本忍不住......   清辞静静看着项林。她的眉头皱起,咬住唇瓣,脸色因为长时间处在潮湿的柴房中,泛白。   她的眼珠乌漆漆的,落在项林的身上。见他目露哀求,好似在说,要她行行好,不要怪罪庞太后。   “可是凭什么呢?”   “我的家人,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呢?平白无故地被你们杀害......”   清辞语气淡淡,而后又问他:“你跟庞太后,你......”   项林急了:“没有!太后她并不知晓!”   话落,清辞笑了一声:“原来真是这样。”   项林白着脸:“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庞太后最在乎的是什么?”   “权势吗?她如今成了太后,已是后宫中地位最高的女人,她的儿子成了天子,她如今该满意了吧?”   “项大人觉得,若是把这一切都给摧毁了呢?庞太后会不会绝望?从高高在上的太后,成为......”   卫昭也学着清辞蹲在她身边,歪头凝视她,见她在沉思,他补充道:“阿姐可听说过人|彘?”   清辞还未说话,项林已经急了,他呜呜地吼叫着:“不能这么对她,你们不能!”   清辞见他满脸绝望,她心底畅快。她的眉眼都因此舒展开,再没有比此刻,亲眼看着仇人痛苦更让人愉悦的事情了,她盯着项林哭红的眼,冷声道:“如此,甚好。”   回应她的,是项林一声比一声的痛苦与求饶。   可是这又怎样?   根本没有人会管,也没人在乎他是否绝望。他总要为过去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清辞得到想要的,出了柴房。   卫昭随后出去,吩咐道:“将他看好了,不要让他死了。”他看了眼刑具,又吩咐了守卫几句,跟了上去。   ****   当天晚上魏原就来了。   魏原如今身为大丞相,忙得事情多起来。卫昭也不闲,可卫昭总能找理由回府。魏原见他刚成婚没多久,夫妻俩正是感情浓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想到今日,听闻卫昭把项林抓起来了。还没有任何由头。   魏原自然也不想要项林好过,可是他在乎名声,项林毕竟是先帝身边的人,他好好待着,洛阳那些文人也会夸他句宽容待人。   可卫昭却......简直无法无天!   魏原道:“将项林放了。”   卫昭见了魏原并不行礼,他懒散惯了,仰面躺在椅子上,双腿交叠置于案上,一幅无人能奈他何的表情。   “不放。”   “卫昭!你别太过分了!”   卫昭丝毫不惧,他冷冷哼了声:“项林既然落在我手中,我绝不放他。如今他人就在柴房,你可以去看一眼,看他还能活几天。”   魏原瞪他:“你无缘无故将他抓起来,你到底置我于何处?他如今是太后的人,太后已经派人找我了,你......”   卫昭沉默许久,他将双腿放下,走到魏原身边,眼神如窗外的夜色般黑沉:“项林杀了我阿姐的家人。还有庞太后,他们一个一个,我全都不会放过。”   魏原恨极他这副桀骜不驯的模样:“你!”   卫昭忽然抿起唇,眼底浮现叫人心疼的哀求,他低低开口:“这事你就不要管了,我有分寸。清辞是你的弟妹,你的弟妹被欺负了,难道我这做丈夫的,要袖手旁观吗?”他红着眼,一幅地狱修罗的模样,出口的语气却软软得叫人怨气全消:“大哥,你就别管了。”   魏原的怒气,全在卫昭这句大哥里消散。 第104章 、第 104 章   项林被抓后, 他曾经的干儿子也曾派人来侯府打探,全被赶了出去,连门都进不去。   项林有一位干儿子, 叫项彪, 曾经官至校尉,如今官职虽不如从前大,但他人脉最广。   项彪费劲一番心思周旋, 好不容易见到卫昭, 刚说出项林二字,便被卫昭一杆长|枪抵着他的衣领甩了出去。   项彪当场昏厥。被扔在府门口, 没一个人敢上前。   如此,谁也不敢触卫昭的霉头。   项彪回去后,骨头都断了好几根, 躺在家中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便求到了宫里太后的跟前, 通过太后这层关系, 在魏原面前指出卫昭的恶行。   哪个上位者, 都不希望自己的属下无法无天、为所欲为。魏原也如此,更何况,卫昭还是他的弟弟, 随时都有可能取代他的地位。   一切却如项彪想像的相反。   魏原应是应了,却并没有办到, 见了太后直叹息。好似,他对卫昭也有怨气,可他现在办不了,卫昭手握重兵,没了他, 不行。   项彪身体受到重伤,连干爹也没能救出,他只得在家中修养。没过几日,从前结下的仇家纷纷找来,让他苦不堪言。   项林则一直被关在柴房,再无人问津。   ****   魏原极爱重蒋氏,小时,他没能护住蒋氏,让他在此后的每一天都充满自责。如今好不容易得知,他还有位亲弟,自然是用心爱护。   只要卫昭做的不很过分,他都当没瞧见没听见。   那日,卫昭将清辞一家的事情告诉了他。他身为卫昭与清辞二人的兄长,自然不好再阻挠。   况且,如今善待梁朝人,也不过是他的缓兵之计,待到时机成熟,他自然是要取而代之的。   魏原去陶氏房中,对陶氏说明了这一切。到底是他疼爱的弟弟,弟弟又极爱妻子,他索性做个好人,要陶氏平日里多跟清辞说说话,以免清辞伤心,也省的卫昭处理军务也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他的阿姐。   陶氏听了,欣然应允。她请了清辞来家中,没想到清辞并没有闲着,来传话的人说孟夫人去了最近新开的首饰铺子里,一直在忙着,晚上才得空回家。   又过了几日,清辞才抽空来。   “齐姑娘回来了?”   清辞点头:“她是个很有头脑的女子,‘蒹葭’在她手里,经营得越发好。如今已在各地都开了铺子,她如今也来了洛阳,最近正在筹备开店的事宜。”   陶氏惊讶道:“她不嫁人了吗?”   清辞道:“随她吧,她如今想如何就如何。”   陶氏仿佛听了很新奇的话,瞪大眼睛看着清辞,若有所思点点头:“也是,她如今开了这么多间铺子,已是极富的人了,若是嫁人,反倒是束缚。”紧接着,她又问:“那你去做什么呢?”   清辞掰着手指头,想了想,道:“主要就是去店里看着,有不满意的地方直接跟工匠说,你有兴趣,改日我们可以一起去。”   陶氏忙点头:“好呀。”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武阳公主便来了。她如今回了宫中居住,每日陪在太后身边,自觉威风不少。   “夫人。”梁珺唤了陶氏一声,接着,便朝着清辞笑笑:“孟姑娘。”   清辞梳着妇人髻。她今日穿一身绣青竹的浅青色交领长裙,脸上粉黛未施,双眼灿灿似明月。   她听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将目光移开,没有理。   梁珺今日则是一身绣金红裙,发髻遍插金簪,灿灿夺目,她一来,仿佛将屋内所有的光亮都夺去。叫人的目光只落在她的身上。   “孟姑娘,殿下跟您说话呢。”梁珺身边的大宫女不满道。   “哦?”清辞笑笑,不解其意,“屋内哪里有孟姑娘?”   大宫女一噎:“您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吗?!”   梁珺在旁浅浅笑着。   陶氏沉了脸,方要说话,清辞冲着她摇摇头。清辞脸上依旧是温和笑容,她的眼神看向说话的大宫女,她依稀还记得她的名字,秀雯?   清辞试探开口:“......秀雯?”   秀雯一愣,应了一声。   清辞接着说道:“我如今嫁给霸王候卫昭,我是他的妻子,你便要尊称我一声夫人,而不是姑娘。”她如今身在高位,如果待所有人的宽容,势必是不成的,更何况对她出言不逊的这人,还是心念卫昭的女人的宫女,她就不能有好脸色,可要她主动教训人,她又有些不好开口。   她在心中想着,若是她是卫昭,会怎么做呢?拉下去掌嘴?不不不,他怎么会这么善良呢......   “把她拖出去。”卫昭忽然大步跨进来,他先是对着陶氏行了一礼,随后转身,轻轻笑了几声,弯下腰盯住跪在地上求饶的秀雯,他的神色纯净懵懂,转向清辞道:“她欺负你。”   清辞的面容很快恢复平静,点点头。   卫昭便继续问秀雯:“知道我是谁吗?”   秀雯快哭了,她点头:“霸王侯。”   卫昭又指向清辞:“那她呢?”   秀雯瞥向梁珺,梁珺面色发白,不安地望着她,秀雯哭着道:“夫人,卫夫人。”   卫昭笑了:“你知道的很清楚呀。”   卫昭不知道是打哪里来的,绯袍上深一块暗一块,浓浓血腥直往人鼻子里钻。   秀雯骇得直磕头:“侯爷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卫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不敢,可有别人敢,”他忽然转头,看向清辞:“阿姐,杀鸡儆猴的道理,你读书多,比我还要了解吧?”   清辞没出声。   陶氏揽着清辞的胳膊,她靠近卫昭时,皱皱鼻,没敢用帕子掩住嘴。卫昭虽是她夫君弟弟,可不妨碍她害怕。   “卫昭既然来了,这事便交给他处理,你陪我看看淘淘,他可聪明了,前几日都会叫人了......”   “好。”   清辞陶氏走后,卫昭就懒得再管了,他对着属下道:“这人辱骂夫人,你们知晓该如何做了吗?”   属下点头。   卫昭便道:“把她带下去。”   梁珺泪眼婆娑,求他:“侯爷,秀雯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一时没改过来,您别怪她,要怪就怪我吧......”她上前,还没碰上卫昭的衣裳,他人便从屋里走出。一眼都未看她。她的心瞬间冷下去,像被泼了一盆冰水,让她的骨头缝里都感觉到冷意。   ****   回家时,清辞面色如常,洗身后,回了屋里,她今日去铺子里学着打磨玉石,又给齐桂明打下手。还缠着齐桂明讲了好一些她在外遇到的事情,快到天黑,才恋恋不舍回去,随后便去找了陶氏。   她今日很累了,躺在床上便想睡去。但她心中始终藏着一个事,便强撑着眼睛,等卫昭上来后,侧过身子,盯着他看。卫昭也以同样的动作看她。   二人对视良久。   卫昭先开口:“齐桂明回来了?”   清辞点头,她就知道卫昭会有这么一问。   卫昭压住心中妒意:“那你跟她待了一天?”   清辞摇摇头:“没呀,做了好些事呢。如今‘蒹葭’是个大铺子了,要打点好多东西,一整天都在忙。”   卫昭心底仍旧不太舒服,他眉眼压低,长睫在眼下投上阴影。他深深吸了口气,阿姐要是只属于自己就好了,永远陪在他身边,去哪里都不分开,可是这真的可能吗?   卫昭在心底胡思乱想,想了一会儿,他被心底的戾气覆盖。眼神沉沉,似藏了只未知凶兽。   清辞没注意到他情绪变化,将她思考了许久的问题问出:“秀雯,最后怎么处置了?”   卫昭看向她:“阿姐想怎样?”   他的语气不太好,清辞不明白他为什么变成这样,眼神疑惑望着他,回答:“我想知道。”   卫昭道:“大概是......割舌吧?”说完,他观察清辞的脸色。   清辞有些怔怔,乍一听到那两个词,她后背的寒毛都立起,叫她颤颤。她的眼底慢慢浮现出畏惧的神色。   卫昭紧紧盯着她,抿紧唇。胸口那只凶兽疯狂叫嚣着,眼前的阿姐,不仅一颗心不在自己身上,甚至还畏惧他......她其实很早就怕自己了吧?只是一直藏着不肯说......   卫昭有些阴戾地想,该怎么对阿姐好呢?他眉眼沉沉,笼着股阴森森叫人胆战心惊的神色。不多时,他的怀里忽然钻进一团泛着凉气的身体。   清辞那日见识过卫昭对付项林的手段,当时她没感到害怕,只觉得痛快。可痛快很快过去,随之而来的,是印在她脑海中,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去除的画面。   她抖着身子钻进卫昭的怀中。他的胸膛暖和,他的掌心也暖和,她窝在里面才会心安。   “有点疼。”   卫昭张张嘴,不知该说什么,他满腔要发泄的怨气,在她这一个动作下,悉数化为裹了蜜似的甜,他有些紧张地眨了几下眼睛,耳根红了。   他轻轻地将双手放在她的背上,将她彻底揽进怀中。随后带着隐秘的欲|念,收紧再收紧,直到与他紧紧|贴住,这才露了个满足的笑。   “阿姐疼什么呀。”   “听你说那两个字,再想起那个画面,虽然不是在我身上,可舌头就很不舒服。”   卫昭觉的阿姐好可爱,他眉眼弯弯:“阿姐放心啦,谁也不敢欺负你,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   “嗯。”清辞静了片刻,她的心情恢复平静。这才开始思考秀雯的事,下意识忽略掉卫昭说过的惩罚,她想起梁珺对卫昭一幅势在必得的模样,心里不太舒服。这种不舒服,到了卫昭身上,变成了迁怒。   清辞一个翻身,坐起来。   她双手压住卫昭的双手,语气不太好:“你今天,有没有看公主一眼?”没等卫昭回答,她有些凶地说:“不可以。”   卫昭的眼睛水汪汪的,像溢满了清澈的泉水。他的黑瞳映着清辞的影子,一个让他心底颤抖不止的影子。   怦怦怦。   快要跳出来似的。   卫昭抿紧了唇,即使跟清辞已经有了好几次亲|密的行为,可她总是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让他从脸颊红到耳根。他几乎是用尽力气,才能克制住翻身将她压|住,随后钻进被窝的行为。   “阿姐今日穿了一身青色长裙,裙上绣着竹子,而且,你的发髻是我盘的,本来我想给你画妆,但是我现在的手法还不算好,就只简单地涂了唇。”   卫昭的眼神亮晶晶。   “阿姐今日美极了。”   “旁人呢?你可注意到旁人穿的什么衣裳?”只因梁珺穿了身洒金红裙,那时清辞从前最爱穿的裙色。亦是最显眼最夺目的颜色。   卫昭脸色红红:“我、我只记得阿姐的衣裙。”他忽然将双手挣脱,揽住她的脖子,语气低低娇声道:“阿姐,我都说了你极美,我眼神都挪不开,全都看你了。你要不要奖励我?” 第105章 、第 105 章   清辞翻|身在|上。   卫昭一幅放弃挣扎的模样, 任由清辞将他的双手压在下方。衣襟散开,露出大片胸膛,蒸蒸热气往清辞脸上扑去, 将她的面颊烘得红红。   卫昭有些紧张地将目光移开, 过了几息,又不甘心地将目光抬起,直视清辞的视线。   “阿姐。”他低声, 再次开口, 语气带着央求,“你不让我看, 我就不看,我很听你的话。”   清辞眨眨眼,没出声。   卫昭继续道:“就亲一下嘛。”   清辞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 实际上, 她的心里紧张。   此刻眼里的卫昭, 如同勾人魂魄的妖精。   无论是他的眼睛还是他的姿势, 亦或是他出口的语气, 都让清辞心里怦怦跳动剧烈,像烈鼓又似热火烧灼。   她心里想着,只一下怎么够呢?   她低下头, 在卫昭期待的视线下落在他的额头上,离开。果然瞧见他满脸显而易见的失望, 他挣扎着要翻身,被清辞用力压下。   “不要动。”   “可......”   “别说话。”   卫昭用近乎哀求的表情盯着她,他动了动两条腿。表情隐忍又可怜。   清辞笑出了声:“你性子也太急了。”   卫昭想要反驳,刚张开,便被清辞俯身的动作惊住, 随后,他还未出口的话都被她含|进|嘴里。   ......   ......   许久后,清辞额头出了密密麻麻的汗,她的眼底却藏着欢喜与疲惫。   她勉强抬起软掉的手,擦去他唇角留下的口脂。掌心盖住他不知餍|足的眼神。   “去浴房。”   “可我还想......”   “我今天好累了,想睡觉了,等以后,以后好嘛?”   卫昭虽然还想,可是他总要顾忌着清辞的身体。恹恹地嗯了声,将她抱起去了浴房。一个时辰左右,二人回来,躺下,睡了过去。   ****   翌日清晨。   卫昭精神满满,今日他空闲,就没有早起,一直在床上待着,期间数次想要将清辞招惹起来,可终究是没忍心。   昨夜次数虽少,时间却不短,将她好一翻折|腾,眼下就让她好好休息。   过了几刻,卫昭也睡过去。   再睁开眼时,清辞也醒了,二人用了午膳,在屋里闲聊的功夫,高岩来了。   卫昭道:“不必,你留在这说吧。”   高岩看了清辞一眼,一五一十道:“庞太后宫中的探子今日来了,庞太后果然跟徐州牧有牵连。前些日子,庞太后将一封信夹在锦缎里,赏赐给玉嬷嬷,让她带出宫。属下并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将信偷偷拿出。”说着,他呈上一封信件。   卫昭接过,囫囵看了一眼:“她倒是清楚得很,如今靠宫里的人抵抗不过青州军,便去求徐州牧。”   卫昭将信合上,放在一旁。哼笑了两声:“正好,省的我给她胡乱编造一个罪名了。如今她这一项罪名,说给大丞相听,你说大丞相会如何做?”   高岩沉吟片刻:“属下不知。”   卫昭道:“你回去吧。”   庞太后虽有太后之名,却无太后之实。   如今宫里宫外,全都听从大丞相的命令,不仅如此,就连她出入都有人时刻跟着,更别说她那贵为天子的小儿子。   这种局面,让庞太后心底恨恨。   这天下,明明是她儿子的天下,可眼下,很快却要落入他人手中。   魏原打得注意,她知道的一清二楚,不过就是想要赚个好名声,待到时日久了,随便安个什么名头,让小天子让位于他。到时名声有了,权利也有了。   庞太后岂能安心?   如今天下的局势,唯有徐州牧勉强能与魏原相抗,且庞家有女嫁给徐州牧的儿子,是姻亲关系。到时许诺些好处,先将魏原铲除才是正事。   庞太后便找了她身边得力的玉嬷嬷,将求助的信件夹在锦缎中,叫她带出宫去。   卫昭道:“我早已在宫中安插了眼线,庞太后还当别人不知道呢。阿姐,如今证据也有了,你想将她怎样?”他脱了鞋子上塌,凑到清辞面前,笑嘻嘻问道:“阿姐怎样做,才能解气?”   清辞怔怔,慢慢去捋他方才说的一番关于庞太后的话。许久后,她问道:“我见大哥曾来过府中,他定是为了项林的事,我之前问你你也不跟我说,他对此是怎么个态度?”   卫昭茫然道:“......我没不跟你说啊。”他愣了愣,想了一会儿,忽然明白过来,他这几日一直在外面忙碌,回家与清辞待在一起的时间极少,大都是床|笫之事。哪里听得别的男人的名字?是以清辞刚开口,就被他堵住......   卫昭脸色红红:“大哥说了,这事情依我做主。”   清辞还有些不放心:“他不会因此,对你有不好的观感吗?”毕竟卫昭如今权重,行事又放肆。难免会招有心人的妒忌,说些坏话,将二人离心什么的......   卫昭宽慰她:“阿姐放心就成,你只告诉我,你想将庞太后怎样?”   清辞再三问了几遍,卫昭忽地上前捏住她的嘴巴,愤愤道:“阿姐别再提他了,我今日好容易得闲,多跟我说说话不成吗?”顿了顿,补充道:“他是我大哥,听说我在外面受苦,他心里过意不去,一直想要补偿我,所以对我格外纵容,阿姐明白了吗?”   清辞心里纳闷,她刚刚一直跟卫昭说话,哪里有提别人?谈起魏原也只是因为担心卫昭。   这人,成天想些什么?   清辞不愿意跟卫昭多计较,将他的手拿开,瞪了他一眼。揉了揉被他捏得有些红的唇边,卫昭则厚脸皮地凑上前:“捏疼了?阿姐还回来!”   卫昭将双唇撅起。   清辞哼哼了两声,别开脸不看他。   两人闹了一会儿,清辞出了一身汗,她推开卫昭,往窗边靠去,坐在风口冷静一会儿,开始想庞太后的事。   该怎么对她才解气呢?   清辞一直是个感情极淡的人,大多人和事在她眼前,如过眼云烟,很快消散,几乎留不下痕迹。   可对庞太后,提起她,清辞是恨的。   恨得恨不能将庞太后抽皮剥骨。清辞一家人本来和美地生活着,庞太后却心生妒忌,将孟家给毁了,十数条人命皆死于烈火刀下。还有她最爱的父母亲弟,以及从小照顾她的婢女妈妈,她怎能不恨?   可是若要庞太后死,实在太便宜她了。   卫昭见清辞沉思着,小心靠过去,先是用指尖碰着她置于塌上的手,见她没什么反应,便整个握住。随后,他又一点点地挪过去,直到到了清辞旁边,这才慢慢将头枕在她的肩膀上,脸上露了灿灿的笑容。   好一会儿,卫昭出声:“阿姐,若你不知道该如何做,那就交给我。军中的酷刑不比狱中少,定让她痛苦,解阿姐的气。”   清辞认真听着,问他:“皮肉之痛?”   卫昭点头:“自然。叫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清辞淡淡应了一声:“再说吧。”   卫昭应道:“好。”   ****   几日之后,洛阳城外一位渔翁忽然捞上一块巨石,正巧此时魏原在外寻城,路过之时,天际忽然出现大朵灿灿红云。而后,巨石上竟然显现四个大字——济世之君。   众人惊呼,纷纷跪地叩拜。   魏原不慌不忙将众人扶起,而后将那块巨石献给小天子,彼时,到了天子跟前的巨石,上面的四个大字却消失不见。小天子才两岁多,并不太懂,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皆无话说。   众人心中皆知晓将要发生什么。   又过了几日,小天子忽然病重,因病退朝。魏原领天子命,听政。   此事传到庞太后的耳中,她立马急了,在屋中大骂:“竖子!这是我儿的天下,他想如何?他到底想要如何?!”   宫女纷纷去劝。   “公主来了。”   梁珺进殿,眼瞧着曾经风华绝代的母亲,如今整个人像是失了神采,头发也白了许多,心底酸涩。   “母后,您别生气。”   “珺儿,我如何不生气?你弟弟落在魏原手中,生死未卜,我被囚在这里,还不知道会被他们怎样对待!珺儿,这天下,是梁家的天下!不是他魏原的!”   “徐州牧也没有消息传来吗?”   庞太后哼了两声:“那就是个软弱无能的!魏原兵力强盛,如今谁敢跟他对抗?更何况,他手下的大将卫昭,谁不闻风丧胆?只一个卫昭,就没人敢来抗......”她脑海突然一个激灵:“对了,卫昭。”   梁珺一怔:“母后?”   庞太后呵呵笑了两声:“卫昭囚了项林,项林待我忠心,我岂能放任他不管?还有一事,我听闻魏原素来看中卫昭,且卫昭又是魏原的亲弟,不若找个机会,将卫昭毒杀,这样一来,既报了项林之仇,又让魏原损失一员大将,岂不美哉?”   “......您!”   “如今我孤儿寡母,如何跟他们对抗?古语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能让他们损失这八百,便也值了。”   庞太后被今早上听到的消息气疯了,话出口后,她开始沉思其中的可行性。   卫昭死了,对她有益无害。大可以将他的死做的隐秘一些,这样,对她来说只有好处。   可怎样才能隐秘呢?   庞太后将目光看向了梁珺:“珺儿,母后过得苦啊!”她抱住梁珺的腰,开始呜呜地哭泣。   梁珺惶惶,不明白庞太后是何意:“母后,您这是怎么了。”   庞太后道:“我们一家人的死活,都系在你身上了。后日是我的生辰,彼时大办宴会,我给你和卫昭赐婚,你成为他妻后,找机会将他毒杀。卫昭死了,魏原定会难过一阵,我们便趁着此时,传信给徐州牧,到时,这天下还是咱们的天下!”   梁珺白了脸:“可,可他有妻子。”   庞太后哼笑道:“一个无名无姓的女子,不用管她,到时我在众人面前赐婚,我毕竟是太后他总要顾忌几分颜面,不敢拒绝的!我儿,你一切听我的!”   梁珺颤着唇,并不敢说话。   一时是赐婚的喜悦,一时又是母后哭声带来的痛苦。她整个人仿佛被撕裂了,面上表情扭曲几瞬,她乖巧应道:“母后,我听你的就是。”   庞太后这才收了泪:“珺儿放心,母后手中有味毒药,下在酒水饭食中,无色无味,吃之即死。断然不会查到我们头上,你放心去做。”   梁珺面色不显,应道:“珺儿遵命。”   庞太后这才露了舒心的笑。   ****   很快,便到了庞太后生辰这日。   清辞盛装打扮,随着卫昭赴宴。一路上,卫昭借着为她解气的名头,不仅将庞太后的祖宗全都骂上,连着庞太后的子女,都被他骂得不堪。   他表情生动活泼,出口的话虽然不好听。清辞听着,却意外的舒心。快到了宫门口,才让他住嘴。   “阿姐用完我就丢,也太无情了吧。”卫昭假意嗔她,眼里含着似勾人的情意。仿佛他说的是旁的什么事。   清辞红着脸瞪他:“你好好说话。”被卫昭一闹,她胸口的郁气彻底散了。随着宫人到了宴席。   魏原在明面上,待庞太后极好,应有尽有。连着她的生辰,都大办特办,如今外间人都在传魏原“宅心仁厚,宽和大度”,说他“有明君风范”。   许多人都在私底下暗暗想到,若是魏原成了天子,如今天下的模样会不会大变?他们这些人能不能吃饱穿暖?   毕竟看起来,魏原是个能够体恤平民百姓的人。   庞太后自然也知道这次宴会大办的目的,是以她在主位上,连笑都装不出来,沉着脸。   唯有看向卫昭时,才露出丝诡异的笑容。   清辞盯着庞太后看了许久。   她将庞太后的面容印在了脑海里,回想着卫昭在马车里出口的脏话,她也跟着,在心中骂了几句。果然解气。   “她怎么老是看你?”   卫昭懵了:“谁啊?”他偷偷地想到,是不是哪家的贵女偷看他,被阿姐发现,她吃醋了?他心底窃喜,去看清辞的面容,却发觉这并不是吃醋时才有的表情,顿时泄了气,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阿姐怎么总是看别人?我才是你的夫君。”   清辞无奈地瞥他一眼:“我说庞太后,她一直在看你。”   “哦?肯定我生的俊啊,庞太后都盯着我瞧,我是阿姐的夫君,阿姐更是应该正大光明地瞧。”卫昭扬起脸,笑了下。用风华绝代都无法形容的长相,清辞红着脸愣住,好一会儿,才在卫昭得意的笑声中低低说他几句。   席间歌舞退去,庞太后忽然招了梁珺上前,对着一众人宣布:“我儿武阳公主,如今正是婚配的年纪,我瞧着卫侯爷有勇有谋,且仪表不凡,跟我儿甚配,如今便将武阳公主许给卫侯爷为妻。”   梁珺一脸娇羞,垂头立在旁边。   庞太后笑笑,对着卫昭招手:“卫侯爷,还不快到跟前来。”   众人震惊,目光转向卫昭。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解决他们了   上一章的项彪,在最开始的出现过,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在清辞与卫昭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本章留言发红包哈~ 第106章 、第 106 章   庞太后从容坐在上首, 梁珺娇羞低头。卫昭坐在离两人不远的位置,绯红锦袍,头束金冠。梁珺悄悄看他一眼, 红着脸移开目光, 生怕被旁人发现似的小女儿情态。   清辞看看这个,又去看看那个,旋即跟众人打探的视线对视, 她尴尬笑笑。垂眼盯着面前的小碟, 席上饭菜精致可口,可惜她还没吃上几口。   清辞叹口气。梁珺脸颊红红, 明里暗里被提醒过好几遍,可她从不醒悟,竟是要在卫昭这一棵树上吊死。   既然她喜欢, 也控制不住, 那便光明正大地来, 可却将清辞当成死人, 由着庞太后指婚。   可是为什么呢?明明知道卫昭有妻子, 却巴巴地给女儿指婚,也不怕梁珺进了候府受到冷待?   清辞想不明白,她目光冷冷, 看着主位上的两人。   席上鸦雀无声。   “夫人,你尝尝。”卫昭忽然开口。   他坐在清辞旁边, 绯衣耀眼,金冠灿灿。他用银筷夹起面前瓷碗里的鱼肉,放在清辞面前的小碟上。   “嗯?”清辞不解其意。   卫昭的眼里仿佛没有旁人,大殿之上,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儿, 清辞纵使镇静,可还是有些局促。卫昭却不,漆黑瞳孔里,只有清辞一个人的影,目光专注,重复一遍:“夫人,你尝尝这鱼做的怎样?比我在家中做的如何?”   清辞回神,瞥了眼众人,这才动手,将小碟里的鱼肉夹起,还未咽下。卫昭目光便急切地催促她回答。   “甚好。”   “比我做的如何?”卫昭眼神黑漆漆,偏头看她。眸里盛着浅浅的期待,像个需要夸奖的小孩。   清辞纳闷,她以为他夹鱼肉,只是很单纯地忽略庞太后旨意的一件小事,可看他的表情,却执着于宫中膳食与他的厨艺......   “嗯......”   “夫人说。”   清辞小声:“夫君更好。”   卫昭的脸蹭的一下红了。   他本来身子前倾,整个人都快要贴上清辞了。可她一句“夫君”出口,他仿佛烧透了似的,往后坐去,离着清辞有些距离后,这才感觉胸膛处舒畅些,他慢慢地大呼大吸几口,实在没忍住,扬起嘴角笑开。   灿灿的笑容,眼神熠熠发光。   卫昭的笑将众人的眼都晃了下。   梁珺看着这一幕,都快哭了。她眼里聚着一汪泪,大胆、无助,又含着祈求地看向卫昭。   昨日庞太后跟她说的那些,她根本就不愿意照着做。若是庞太后真心为了她好,不应该主动替她谋求一份好的婚事?庞太后却为了弟弟的江山,要她去毒害卫昭。   万一事情暴露,庞太后可有想过她的感受?   梁珺失落的同时,又有隐隐的野心升起。   既然要她嫁给卫昭,那她就好好的嫁,她相信她自己的美貌,卫昭不会坐怀不乱的。彼时,她巩固好自己的地位,还愁卫昭不帮着自己,不帮着庞太后吗?   梁珺想的极美,可眼下卫昭所做的一举一动,却叫她心生愤恨、不甘,她的目光由难过转而变得阴狠。   “母后。”她低低唤了声庞太后,想叫庞太后替她做主。庞太后的脸色并不比她好,脸色惨白,血色全无。   庞太后忽然觉得喉咙干涩。她的眼睛死死瞪着殿下卫昭所在的位置。她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带着嘲弄与戏谑,仿佛在嘲笑她,“看啊,这算什么太后?不过一具空架子罢了”。   浑身的血液往脑顶流,她不能被别人嘲笑!不能被人看笑话!   “卫侯爷......哀家叫你上来领旨。”   卫昭置若罔闻。   庞太后双腿一软,往后退一步。   陶氏打圆场道:“太后您老人家糊涂了不成?卫侯爷早已经成亲了,他的夫人正是旁边的孟氏。您今日却要给武阳公主赐婚,岂不是要她进府便做妾室?武阳可是公主啊,不若您交给我,改天我给武阳找个好夫婿。”   宴席这才如常进行。   一刻后,庞太后身子忽然不舒服,先行离开。   众人并未停止宴饮,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宴会结束,众人退去。   ****   “卫昭!”魏原大步追过去。   卫昭回头:“怎么?”   魏原看向他腰间别着的大刀:“你去哪里?”   卫昭实话实说:“明德宫。”太后虽居的宫殿就在明德宫。   “你拿刀做什么?”   卫昭不说话,定定看着魏原。   “你这是什么眼神?”   “大哥,是你说的,一切随我。”   魏原自知理亏。   清辞在旁边,目光纯净。见魏原看来,喊了他一声:“大哥。”   魏原局促地应了声。想起二人找庞太后的缘由,他在心中叹口气,道:“罢了罢了,随你们去吧。”   两人越走越远。   陶氏抱着淘淘走来,道:“冤有头债有主,便是杀了她也是应该的。夫君为何阻拦?”   “我只是担心卫昭,怕他行事太极端,遭人怨恨。”魏原停顿一会儿,又笑道:“他都有分寸,是我瞎操心了。”   陶氏安慰他:“你也是心疼他,到底是卫昭的兄长,总是盼着他好的。可卫昭不是你,他并不需要好名声。”   魏原笑笑:“夫人说得是。”   今日席间发生的事,陶氏耿耿于怀,她垂着眼道:“武阳是公主,她何至于将自己放低,非得眼巴巴凑到候府?真让人想不通,我又不害她,好些优秀的男儿都还未娶妻呢。”   “依着卫昭的脾气,往后若再想好,可不能了。这婚事,你也别插手。”   “不用你说,我知道。”   魏原笑笑,将淘淘接到自己怀中,逗乐一番。二人并未回府,而是留在宫中。   这里,早就有魏原留宿的宫殿了。   ****   明德宫。   庞太后愤愤站着,来回走动几步,一时无法宣泄愤意,将摆件推倒在地,玉饰碎了,宫人忙跪下。   “太后息怒。”   庞太后大喘几息:“皇上如今在哪儿?”   玉嬷嬷道:“回、回娘娘的话,老奴今日去见皇上,可是守卫不让进......”   庞太后又是勃然大怒:“混账!竟然将我儿囚|禁!”   宫人屏息,大气不敢出。   梁珺亦守在旁,神情恍惚。好久,她才回神,安慰她几句:“母后息怒......”   庞太后气得双眼血红:“我怎能不气!好一个卫昭,竟然无视我的命令!他当自己是谁?我是太后!他不过一个侯爷而已......”   “卫侯爷!”   “奴婢参见卫侯爷!”   “奴才参见卫侯爷!”   卫昭大步进殿,清辞随后赶到。   “你们都退下去。”   宫人应了声,全部走光。偌大的殿内,只留庞太后与梁珺两人,对视一眼,皆震惊。   庞太后反应过来,原来不知何时,殿里的人早就成了卫昭的耳目。她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你、你想做什么?”   卫昭道:“把人都带上来。”   侍卫压着人走进殿内,一人的四肢都已上刑,瘫软在地,如同烂泥。此人还穿着宫装,却已经脏透了,味道也不好闻。他趴在地上挣扎许久,呜呜地哭起来。   “你是......项林?”庞太后不敢相信。眼前这人,哪里还有从前威风凛凛的中常侍的半点威风,一幅等死的模样。   项林没说话。他始终面朝下,生怕他露出一丁点可怖的样子,将庞太后吓到。   侍卫一脚将项林踢翻。   项林仰面躺着,直对庞太后的视线。他如今已经不成人样,庞太后果然惊呼一声,往后退去,砸在梁珺身上,这才勉强站稳。   “卫昭,你到底要如何!”   卫昭没说话。   侍卫又将一人压上来。是被割了舌的秀雯,她比项林要好些。一进殿,便匍匐着往梁珺身边爬,嘴中咿咿呀呀说着什么。   梁珺捂住耳朵,惊呼了一声。   梁珺跟庞太后抱在一起,颤颤发抖。   卫昭拿着一把刀,刀刃银亮。   “恶有恶报,庞太后,你的恶报来了。”   清辞在旁静静看着,不发一言。卫昭吓了庞太后一番,见她一眼都不敢看项林,搂着梁珺,颤颤巍巍的模样,他笑出了声。   “阿姐,她们胆子好小。”   清辞嗯了一声。往前走去,径直走过项林,她慢慢下蹲,直视软倒坐在地上的庞太后。   “你应该是知道我的。”她弯起唇角,眉眼纯澈,像个不谙世事的纯真的小姑娘。可实际上,眼中笑意浅浅,藏着浓黑的叫人分不清的情绪。   “孟辞!是你撺掇卫昭来对付我们的吗?”梁珺忽然恨道。   清辞没理梁珺。   清辞只注意到庞太后的一举一动。庞太后皱起眉,盯着眼前熟悉的眉眼,一时想不起来。   清辞提醒她:“我不叫孟辞,我本名是孟清辞,我是汝阳人。庞太后想起来了吗?”   庞太后愣怔片刻,恍然大悟,旋即疯了似的大叫几声:“你没死!你竟然没死!”   清辞想不通,她的父母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她不惜一切代价,将孟家毁掉。   不过现在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只是看着庞太后因为她的出现而发疯,心底就阵阵痛快。   “对,我没死。我还好好活着,我要亲手为我家人报仇。”   卫昭笑笑,将刀递到她手中:“阿姐拿着。”   清辞接过,紧紧攥在手中,庞太后畏惧地往后缩,惊恐地瞪大眼睛:“不要,我求求你,我跟你母亲是好姐妹的,她一定不希望你......啊!”   刀起刀落。   庞太后震惊地看着被她刺了两刀的两条腿,血流如柱。清辞将刀还给卫昭。   “当年大火焚烧,是你们断了他们逃生的路。如今你的这两条腿,连一条人命都抵不过的。”她的眼神冷冷,如同寒冰。   庞太后的双腿泛着钻心的疼,额头布满密密麻麻的冷汗,喉咙犹如失声,她喊不出。咬紧下唇,强忍着痛苦,畏惧又怨恨地瞪着清辞。   “你们这样对我,我要告诉所有人,你们、你们这是以下犯上,是谋反!”   “不会管的。庞太后,我尊称你一声太后,你真以为自己是太后吗?”清辞语气淡淡。   “小皇帝已经被囚禁,还有你的儿子们,都已经被抓起来。还有你交给徐州牧的信,也在我们手中,你觉得你还能依靠谁?”   庞太后浑身的力气被抽去。   “......你抓他们做什么,你放了他们。”   清辞神色冷冷:“不放。”   卫昭道:“阿姐别跟她废话,一刀将她了断就是!还有她的儿子们,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孟家上下百人,杀她的儿子还不够偿还的呢!”   庞太后最心疼她的儿子们。那是她放在心尖上养大的,如今小皇帝被囚|禁,已经叫她心肝俱疼了。如果她的其他孩子因此受到伤害,她如何能忍受的了?   “别,我求求你......”   “杀了她也太便宜她了吧。”清辞垂眸,盯着地面流淌的血迹。淡声道:“我要你日夜跪在我孟家众人的牌位前,赎罪。若你不诚心,那你的儿子,便一个个杀尽。”   梁太后白着脸,沉默一会儿,终是不甘地点头。   梁太后没想到,一切消失得太快了。   她前一刻,还是宫中太后,下一刻却被斩断双腿,如同烂泥般瘫软在地。   她想要的荣华富贵、权势滔天皆离她远去。   她连宫殿也无法居住。连夜被送去了城外的寺庙里,庙里有一间供奉牌位的屋子。有侍卫把守着,去的当天晚上,她连腿伤都没能治,便被迫跪在潮湿冰冷的地面。   梁太后被生生从明德宫殿内拖出去时,双腿的血迹蜿蜒了一道。梁珺跪倒在地,愣愣看着。像是被吓傻了,好一会儿,她才将目光落在清辞身上。   “你,你好狠的心......”   “侯爷,侯爷你救救我!别听她的行不行?我是真心喜欢您的......”   清辞等她说完,直视她充满怨恨与不甘的目光:“梁珺,我最后再跟你说一遍。卫昭是我的夫君,是他明媒正娶将我娶进家门,且有我在,他这辈子不可能纳妾,我亦不许让他有除我之外的女子,你若真心喜欢他,便想办法,让他休了我,你再嫁。”   卫昭闷声道:“阿姐!”   清辞看卫昭一眼,她本意是想对梁珺放狠话。没想到卫昭却当了真,他发起疯是很难办的。思考一会儿,她将掩在大袖下的手勾住他的手,轻轻晃动几下。   卫昭果然软了神色:“阿姐,你别乱说。”他伸手,用指腹将溅落在她脸上的血擦干净,语气温柔道:“阿姐你先出去,这里交给我好嘛?我绝不会让她往后再来打扰你。”   清辞本想拒绝。她是知道卫昭的手段的,可又想想,何必呢?梁珺是庞太后的女儿,虽说错事是庞太后做的,可要她一点也不迁怒旁人,那是不可能的。况且,梁珺数次挑衅,她是一点也不想留在这儿了。   “好,我在宫门等你。”   卫昭立马拒绝:“不要,”他有些委屈地瞪着她:“......阿姐就在门口,我很快就出去。”   解决了庞太后,清辞心里痛快,也疲倦,很好脾气地应了声,便去了殿外。   清辞走出去,卫昭脸上的温柔神色彻底消失。   他五官俊朗,却寒凉得让人望一眼就遍体生寒,更别提现在,因为梁珺的那些话,他心中厌烦。   “武阳公主,你何必呢?”   卫昭蹲下身子,染血的刀被他拿在掌心。刀尖抵在地面,他眼眸黑沉,似暴雨乌云。梁珺直视卫昭的目光,渐渐地,竟感觉周身被一团阴森黑暗的气息包围。   “侯爷......我是真心的,我求你看看我......”   卫昭笑出声。他起身,用剑尖指着匍匐在地浑身颤抖的秀雯:“公主想和她一样?”   梁珺震惊看他。   “这我最在行了,不过我的手法总不比专业的人好,可能会有些疼。公主再说一遍心悦我,我可就要下手了。”他唇边挂着抹冷漠到没有丝毫感情的笑意。与方才在清辞面前,判若两人。   梁珺周身泛冷,张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   卫昭道:“如此,甚好。”随后,他又道:“庞太后宫中竟然藏有与徐州牧相勾结的信件,人证物证都在,庞太后已经伏法,武阳公主亦是从犯,即刻将她压入地牢。”   梁珺不敢相信:“侯爷!”   卫昭转身便走,梁珺扑上前去,手刚刚攥着他下袍的袍角。卫昭便利落一刀,将下袍割去,风一阵似的没了影。   梁珺跌倒在地,愣愣看着手中的断袍。她泪意上涌,刚要出声,便被捂着嘴押了出去。   ****   清辞站在殿外的莲花池旁。   夜风徐徐吹来。身后有脚步声由远极近,她还未回头,双眼便被捂住。   “猜猜我是谁?”是卫昭特意压低了的声音,幼稚得还跟小时候一样。   清辞的心情忽然好起来,故作不知:“你是谁呀?我不知道,猜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还有一两章就完结啦! 第107章 、结局(上)   翌日。   庞太后伏法的消息传出。   武阳公主亦被贬为庶人, 关入大牢。   二人所犯的事,便是勾结徐州牧妄图刺杀魏原。   魏原如今何等权势,便是朝中有不满之人, 都不敢当着他面顶撞。更何况, 因有“济世之君”这块巨石的出现,加之魏原把持朝政后,所下的政令都是实实在在为百姓考虑的。不说为官者, 底层百姓受益颇多, 许多别地的流民纷纷来洛阳。   其中便有一条,凡是受战乱迫害的百姓, 皆可到青州、司州、兖州、凉州、冀州等地,每地各设救济所,供流民歇脚。其中的青壮年, 凡参军者每人可得一块地, 老幼病残者, 则由当地的救济所照看。   其中还有许多, 皆是为百姓考虑。   ......   此项政令一出, 与魏原作对的其他州的百姓,纷纷收拾行李来此。有些不能离家的,便盼望着青州军能够快些打过来, 好让他们也归顺朝廷。   政令是好的,只是实施的过程中却颇不顺利, 头一等便是钱财的问题。   不过好在,没过几日,“蒹葭”的齐姑娘便捐了数千两银子。还特意在洛阳城中,为病残者设立了一所医馆,专门为他们疗伤。   魏原听此大喜, 不仅亲自为“蒹葭”提字,更是指定往后宫中女子的一应饰物,皆从“蒹葭”处购置。   由“蒹葭”带头,魏原又自掏腰包,朝中的官员们或是真心、或是讨好,皆纷纷出钱出力。   ****   清辞穿一身青布衣,面容素淡,她面前有一小炉子,炉子上熬着一碗祛风散寒的药汤,她吹着火。齐桂明比她穿的要好些,托腮坐在旁边。   “如今‘蒹葭’成皇商了。”齐桂明心里开心,她道:“当初决定跟你开这间商铺,只是为了谋生,没想到现下竟然做到了这番规模。”   ‘蒹葭’这几年,越做越大。齐桂明的腰包鼓鼓,已经是富甲一方的齐姑娘了。   清辞恭喜她:“若不是你,也不会发展这么好。桂明,你真的好厉害。”   齐桂明嗔她一眼:“这又不是我一人的功劳,这铺子可是我俩一起开的。你画的那些簪子,哪一个不被夫人姑娘们追捧?当初我可是身无分文的,多亏你出了银子。往后,你还得跟我做下去。”   “自然,赚钱的生意,我怎会不要?”清辞笑笑。药汤熬好,她垫着棉巾,将药锅端下来,分到每一个瓷碗里,再让倚竹听风发给院子里的人。   院子里有好些生病或是失去亲人的流民。衣着不整,伤痕累累,让人瞧着心里难受。   清辞跟齐桂明在院子里忙碌了许久。齐桂明见日头升到正中,打趣道:“正午了,你说卫昭今日回家,你怎得还留在这里,不怕他来捉你?”   清辞抿着唇不说话。   齐桂明又笑:“他管你管的太严,你是不知道,好几次我去侯府找你,十次里有九次进不去,他这样,你就不烦?”   清辞摇摇头:“......倒也不会。”   齐桂明道:“若是有人管着我,不让我去那,不让我去这的,我非翻脸不可。你脾气倒是好。”   清辞解释道:“不是我脾气好,只是这人是卫昭。”   齐桂明皱眉:“哦?你这么说我就不懂了。”   清辞一脸认真,她抬头看了眼挂在头顶的日头,日光熠熠,灿烂夺目,她说:“等你遇见某个人,你就会懂了。”   卫昭不是旁人,跟任何人都没有可比性。   他从小就是个听话的好弟弟,如今成了她的夫婿,更是让她心里欢喜。虽然偶尔有些小性子,不过都无伤大雅,例如齐桂明说的这些事,她其实都是知道的。   只是她也没什么办法,卫昭似乎从小就依赖她。小时候,她理解为小孩子的独占欲,等他长大就好了,没成想,成年后的卫昭变本加厉。   清辞摇头失笑。   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外人眼中,卫昭是个恣意妄为、无法无天的霸王,殊不知,在她面前,是只纸老虎,看起来凶猛可怖,实际内里,软得可爱。   “......你笑什么?”齐桂明诧异道。   清辞立马收了笑:“没什么。你看那边有个小孩子,他怎么不去屋里,偏偏缩在墙角,我去看看。”   ****   天已入秋,凉风习习。   屋里是张大通铺,虽然人多,但是总比外面要暖和些。且这些人,本就是身上带伤的,在外面久待,会加重本身的病伤。   在院子的角落,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蜷缩着一位看起来八、九岁的小男孩。小男孩的衣裳破了,胳膊似乎被利器划过,血干在上面。   清辞走过去,蹲下身子,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小男孩的身子一缩,头低到胸口里。   “你别害怕,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我帮你解决啊。”顿了顿,她主动拉进距离:“我也有弟弟,他像你这么小的时候,也是跟你似的,不爱说话,一个人待着,过了好久,他才跟我说话的,你呢?你为什么在这里,被人欺负了吗?”   小男孩从怀里抬起头,两只眼睛盛满了泪珠,盯着清辞看了许久,哽咽开口:“......我爹娘死了,明明已经来了医馆,可是没等来郎中,他们就死了。全都不要我,他们谁也不愿意要我,就我一个人了......”他呜咽着,将嘴巴藏在胳膊里,哭得小声。   清辞低声安慰他几句。   小男孩低声,似乎是没了生趣:“我到哪里都是累赘,爹娘不要我了,我也受了伤,大概很快就能找他们了吧......”   清辞怔怔,问他:“你听过霸王侯吗?”   小男孩点点头:“他很厉害,是个大将军!”   “他小的时候,比你还要艰难。饭也吃不上,还会被人打,不过你看他现在,已经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了。”   小男孩若有所思。   “只要活着,一切都有可能。”清辞拿来药,将小男孩的胳膊处理了,缠上白棉布,夸奖他:“你胳膊上好大的伤口,我给你包扎时,你一声都没哭,可厉害了。我听说,大将军小时候经常哭鼻子,等你长大,或许比他还要厉害哦。”   小男孩:“真的吗?”   “你若是想,就能成为真的。”   小男孩重重点头。他脸上露了笑,从墙角起身,踉跄着进了屋内,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朝着门外的清辞道:“谢谢大姐姐。”   清辞立在门口许久,见小男孩躺在通铺上睡过去。这才转身,刚抬眸,便跟依靠在院墙的卫昭对视。   “你怎么来了?”   卫昭不说话。   卫昭刚才军营回来,他穿着绯红锦衣,双臂抱着把金光灿灿的宝刀。面容有些冷,唇角勾着,眼神沉沉地盯着清辞,里面是浓黑得让人辨不清的情绪。   他背靠在院墙,一条腿收在墙上,膝盖微弯,另一条腿则笔直地伸着。   姿态懒懒散散。   “阿姐这是什么话,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了?”   卫昭轻笑了两声,面容在日光下夺人眼目。   很快,他扬起的唇角便抿起,双唇抿出一条冷直的线。   昨日,卫昭早已跟清辞说好,中午他不留在军营,而是回家。他一得空,便驾马匆匆回去,可到了府里,却说清辞不在。他又赶到了这里。   到了这里,他是如何也不会想到看到方才那一幕。   清辞动作温柔地安慰一个素未蒙面的小男孩。小男孩看起来八、九岁的模样,浑身是伤,哭起来楚楚可怜。   ......像极了他小时在清辞面前的模样。   所以她是心软了吗?也想将他认成弟弟?   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止不住的妒忌。没错,他承认他小心眼,连一个小孩子的醋都不放过,可他无法控制,眼看着清辞的温柔并不是独他一个人的。心底便好似猛兽破笼,挣扎着要跳出来......   卫昭的眼越发沉,几乎是用力才能克制住,上前将她带走的冲动。清辞慢慢走近。   “你怎么了?好大的火气。”   卫昭闭上眼睛,过了几息,才睁开:“阿姐什么时候走?”   清辞看了周围几眼:“现在吧。”   话落,卫昭握住她的手,步伐匆匆,抱着她的腰将她拥到马背,随后大腿一挎,他也翻身上马。从背后将她圈在怀中,收紧双臂。   “驾!”   马蹄哒哒,跑得飞快。冷风刀子般往脸上割。清辞不明所以,几次想要开口说话,皆被卫昭一声带着浓浓怨愤的驾马声打断。   ****   二人到家时,日往西沉。   卫昭一言不发,将清辞抱下马。清辞自己是能够下马的,但她刚把脚踩在马镫上,卫昭便抱着她的腰将她抱下去。随后牵住她的手,往屋里赶。   “卫昭......”   “卫昭!”   卫昭充耳不闻,到了屋内,他才开口:“阿姐饿了吗?”清辞想将自己的手腕拿出,奈何被他紧紧攥住。她蹙眉,不是很明白他为何忽然变了个人似的。仿佛藏着满肚子的怨气无处发泄。   “先不吃,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卫昭看她几眼,忽然笑起来:“没发生什么啊,只是我有点想阿姐了。”   清辞一点都不信他说的:“若是没发生什么,在路上你为何一句话也跟我说?难道是因为我今天中午没回家?可我刚准备走,你就来了呀......”   卫昭仍旧在笑着,他弯下腰,笼着阴森冷肃的黑眸望着她。眼底一丝波澜都没有,让人辨不清他的情绪。   “阿姐,我真没骗你。我就是着急......”   “着急?你急着做什么......”   清辞话没说完。腰间的束带便被他解开,他指尖一勾,她的衣领便往外散去。下意识想要护住,卫昭却握住她的两只手。   “自然是想这个呀。”   他笑得妖冶,猛地将清辞抱起来,放倒在床上,盯住她,语气冷冷:“阿姐,你还记得你收留我的那天晚上吗?雨下得好大,我浑身都湿透了,没有地方去,除了你之外,我再没有第二个可以依赖的人,是你将我带到屋里,让我上你的炕,那天晚上,你抱着我睡了一晚上......”他的唇温柔地蹭蹭她的脸蛋。   “阿姐,我就只有你一个阿姐。”   “你也只有我这一个阿弟,对不对?”   清辞仰面躺着,面颊红红。因为疑惑,眼神带着沉思,她思考时,眼神总是冷冷的,透着股疏离。但是现下,他们二人却以最亲|密的姿态抱着。纵使她的表情再冷,她的脸颊也是红的。   他没忍住,咬了一口。瞧见清辞轻轻颤动的睫毛,以及眼眶涌出的羞涩的泪意,他笑出了声。虎牙尖尖,有些示威又有些讨好地道:“我是阿姐的阿弟,也是阿姐的夫君。对吗?”   没等清辞回答,卫昭已经迫不及待拆了她的衣裳。   他的身体火热。   “我饿了,先、先吃饭!”   “不行,阿姐,我也饿了。咱俩一起等等,我很快就好了......”他似乎颇有耐心地哄道:“很快就好......”   动作却没有半点耐心,凶狠贯入。   ......   ......   卫昭说得快并不是实话。   清辞脑袋晕乎乎的,期间头顶在了床头,磕得她泪珠都出来。卫昭只是安慰她几声,又继续。   她实在是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卫昭就是个疯子,不知疲惫地闹到了深夜。   清辞当时已经快要睡着了,又被他抱去浴房洗身子,随后将她放在床上,他则去了伙房。   简单做了一大碗面条,喂了清辞几口,将剩下的一口吃掉。卫昭翻身上去,搂着她睡过去。   ****   清辞醒来的比卫昭要早。   她整个人都被卫昭圈在怀中,想要动一下都困难。她浑身乏力,也没有力气挣脱他的怀抱,只得两眼放空,回想昨日发生的事情。   以往,每次床事,卫昭除了偶尔几次忍不住外,他都是很听清辞的话的。她一喊疼,他就不敢动了。   可是昨夜却不然。   他像头凶猛的野兽,动作重又急。无论她如何求饶如何喊疼,他只是言语上的安抚,动作却一点不变。   所以昨日卫昭情绪大变,是出在她身上的,或者说,是跟她有关的事情。   可是昨日,她一整个上午都没见卫昭,更别提说话了。突然,清辞想起昨日在小院里的画面,卫昭当时脸色就不好看了。难不成,就因为她安慰小男孩?   那只是个小孩呀!   清辞越想越确定。   怪不得昨日忽然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还逼着她发誓,说只有他一个弟弟,只有他一个夫君。   她将脸埋进卫昭的胸膛,双手缩在胸前。好一会儿,她被闷的受不住了,就近咬住他胸膛上的软肉。   “嘶!”卫昭茫茫然,一幅懵懂无知的模样。低头看看清辞,发觉她还在怀中,先是露了个满足的笑,而后便咕哝道:“什么东西,咬了我一口,好疼啊。”   清辞笑出声:“起床了。”   卫昭不愿意:“昨晚半夜才睡的,这么早,阿姐起的来?”   清辞故意道:“自然。今天我跟桂明说好了,还要去医馆的,你快点松开手,我要下床。”   卫昭的脸色变得极快,阴沉沉的。他没说话,只是将双臂收紧。   清辞心想,果然。   清辞用了点力气,将卫昭的双手拿开。随后她起床,先将脸洗了一遍,坐在妆奁前,开始盘发。   卫昭穿好外衣,坐在床边,视线盯住她的一举一动。清辞忍着笑意,唤了听风进来给她盘发。听风的手艺好,会好多好看的发髻。   “夫人您看,这是新学的单螺。”听风将一根碧玉簪子簪在发髻的一侧。   清辞满意点头:“手好巧。”   听风笑道:“哪里是我手巧,是夫人生得好看。”   二人交谈的一幕,落在卫昭眼底,刺眼。   他忍了又忍,终是在二人对视一笑时,没忍住。他站起身,脸色沉沉:“听风,你出去。”   听风不明所以,退出去。   卫昭大步走近,将簪子拿下,又将她的发髻也拆了。乌黑发丝散下。铜镜里,女人面露疑惑,眉头紧蹙。   卫昭本想掩饰自己心中的妒忌,可他嘴上却说出来:“阿姐,我不许你再去。”   “嗯,为何?”   卫昭没解释,又说:“这女子的发髻也简单,我会学。往后也不必让听风亦或是其他人来,我给阿姐盘。”   清辞听他这句话,忽的笑了。   她转过身,坐在凳上,面朝卫昭,扬起头。脸上粉黛未施,乌黑长发将她的面容衬得清冷,眼神大胆,似是藏着笑意。   “你连听风的醋也吃?”   卫昭闷不作声:“阿姐只说答不答应吧!”   清辞被卫昭气鼓鼓的模样逗笑了。她本能地用双手环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的腹|部,仰着头,晶亮的黑瞳盯着他,睫毛轻轻颤动。   卫昭的脸颊在她注视下,染成红色。   “我若是不愿意呢?”她的双臂收紧,姿态依赖。   作者有话要说:  清辞已经懂得如何拿捏卫昭了哈哈哈 第108章 、结局(下)   卫昭偏过头去, 不敢看清辞的双眸。她眸光晶亮,眨眨眼睛,便让他心怦怦跳。索性不去看, 目光放空, 望着窗外,许久,他咬住唇, 蛮不讲理道:“不许去。”   清辞仍旧抱着卫昭的腰,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静静望着他, 双眼平静无波,让卫昭突然焦急起来。   “阿姐!”他愤愤唤了声。   清辞不再逗他:“你说不去就不去了。”   卫昭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快,一时没反应过来, 面色怔怔。   清辞双臂用了点力道, 抱着他的腰肢紧了紧, 让卫昭回神, 她才道:“我只是偶尔去帮忙, 院里请了郎中看着,比我要专业多了。”随后,她又道:“院里有许多小孩子, 瞧着可怜,我就多帮了几把。今日让倚竹听风炖补汤去, 给他们补补。”   “有很多小孩?”   “对啊,大多瞧着不超过十岁的模样,或许也是因为吃不上,显得格外瘦小。你当年就很瘦,又瘦又矮, 面色也不好看......”   清辞起身,站在卫昭面前,用手去比量二人之间的差距。清辞在女子之中并不算矮的,可她站在卫昭面前,勉强到他的下巴。   她踮起脚尖,又落下。   “你现在好高。”她想起刚见到卫昭时,瘦瘦小小的一个,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年那个小男孩,如今成了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她近乎自夸地想着,其中还有她不少功劳。   清辞笑出声。   卫昭问她:“阿姐笑什么?”   “没什么啊。”清辞坐在凳上,催他:“你把我头发散开做什么?听风盘得很好看呀......”   清辞去弄头发,卫昭走上前,双手握着。   “我来吧。”   “你会吗?”   “简单的会一点,”他立马保证:“我会好好学的!”   清辞淡淡嗯了声,老实坐着,任由他梳发。卫昭有些心虚,亦有些不知所措,往镜子看了眼,正跟清辞视线对上。清辞弯弯唇,卫昭一愣,忙将视线定在她的发顶,僵住似的不敢再乱瞟。   铜镜中的清辞面容有些模糊,但她的眼眸却依旧灿灿。她唇边扬着抹笑,让他本就有些紧张的心越发不能自抑,他耳根红了,腰上仿佛还残留着方才被她环抱的触感。他深呼吸口气,将注意力集中在清辞的长发上。   他只会盘简单的发髻,刚盘好,便发现脸侧还留了几缕,他面色讪讪:“我再来一次。”   清辞没有任何不愿:“嗯。”   卫昭的手是拿惯大刀的,从前或许还会点盘发绣花的本事,现下却全都抛在脑后。不过他本来就手巧,思考了几息,便盘了个中规中矩的简单发髻。   “阿姐,”他带着近乎卑微的语气,用溢满水光的眼仁盯着她,“我下次一定盘的比现在还好看,你往后都让我给你梳发好不好?”   “你有时间?”   “有的!”   清辞应道:“好啊,你既然有时间那就给我盘吧。”她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夸奖他:“这次也不错呀。”   卫昭眼神立马亮了,嘿嘿笑了几声。   卫昭今日在家中休息,他始终缠在清辞身边。清辞没有半分不愿,反倒觉得他很可爱。两人在府中赏了会儿花,卫昭便急不可耐地催着清辞回房去。他让清辞坐在塌上,他则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本小书,照着书中所写,拿着她的头发做试验,盘不好再重新来。   “好了没啊?”   “阿姐先睡,我练练手。”   “好吧。”清辞拖着腮,闭上眼睛。日光打在脸上,暖融融的,她很快便趴在塌上的小案上睡去。卫昭仍不知疲倦,孜孜好学地盘发。   ****   日子过得极快。   前一阵子,因为魏原颁布的政令,不仅在百姓口中得到了好的评价,连带着投奔他手下的兵士也多了起来。   小天子如今年岁小,频频生病,朝政全权交到魏原手中,又过几日,小天子忽然宣布,要顺应天命,将天子之位给魏原。魏原再三推辞,任由朝中大臣请愿也不为所动,直至后来,小天子再三恳求,以自己年岁小、体弱多病为由,魏原心底不忍,终是从命。   魏原称帝,改国号为“魏”。   梁朝统治自此结束。   魏原成为天子后,曾与之不合的徐州牧联合其余各州,打着“清君侧,除佞臣”的名头,起兵讨伐。   魏原命卫昭领军,前往对抗。   ****   卫昭离开已经近一个多月,前方捷报频传。清辞心中仍是担忧,更多的,是想念。虽说平日里,卫昭痴缠她要多些,可真等他不在身边,清辞哪哪都不舒服。   有时候半夜醒来,她会唤卫昭的名字。就连半梦半醒间,都仿佛看见卫昭在身边。   清辞索性不在家中待下去,去了“蒹葭”,随着齐桂明在铺子里看了几眼,两人又去了学堂。   魏原称帝后,拨了不少钱财用于恢复民生。“蒹葭”作为大商铺,也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二人所来的学堂,是朝廷建立的,在城门外的空地里修筑,占地面积大,足可盛数百人。   其中多是些贫民子弟,因无钱读书,便来这里听讲。   清辞与齐桂明,皆是读书识字之人,闲暇时也会来此,帮着教学生读书识字。   偶尔,陶皇后也会来此。   虽是万物枯败的季节,可洛阳城内,却显现出一片生机。   清辞自从去了学堂,人就忙起来,好不容易休息几日。陶皇后又把她唤进宫里去,说是得了新鲜玩意要跟她一起分享。   清辞去了。陶皇后神神秘秘的,让宫人都退下,她从床底的小木匣里掏出几块黄绢。   清辞一看黄绢,陶皇后还没说什么,她便懂了,忙道:“皇后娘娘!”   陶皇后诧异道:“你小声些,我偷偷给你的,别让人知道。”她塞进清辞怀中,道:“我之前给你那小木匣,你打开过吗?里面除了黄绢,还有一件小衣,样式新奇独特,我跟你好才送你的,你穿过吗?”   清辞红着脸:“不懂娘娘说什么。”   陶氏笑道:“跟我还害羞了。”她温柔地摸摸肚子:“前些日子诊脉,我有孕了。昨日夫君说起来,还在感叹,他说他不仅想当父亲,还想当叔父呢。”   清辞听了这话,不出声了。   陶氏便道:“卫昭时常征战,你们二人聚少离多。等这次结束,定要让卫昭好好陪陪你。”   清辞静静听着,心里暗暗地想,有个小孩是她跟卫昭两人的,貌似也挺不错的......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她被迫抱着一木匣子的黄绢往家中去。   ****   三月后,天已入冬,漫天大雪飘舞。   卫昭回来了,他凯旋而归,不仅连夺了徐州数城,还斩杀了徐州牧手下几员大将。如今的徐州,也只勉强撑着,但凡魏原动动手指,便立刻土崩瓦解。   魏原大喜,赏赐卫昭珍宝珠玉,封他为卫王。卫昭与魏原是同胞兄弟,本就应该封王,只是恰逢徐州牧作乱,卫昭领兵出战,便没来得及。魏原又允卫昭府邸留在洛阳,这是殊荣。   明眼人便只卫王是皇上极疼爱的亲弟。   今日恰巧是卫昭生辰,魏原都打算让卫昭留宿宫中,与他不醉不归。可卫昭脚底却像抹了油,宴席一散,他人就跑没影了。   魏原暗自失笑,又喝了几杯酒,无奈一叹。在弟弟心中,他这当兄长的,远远不及那位将他养大如今已成为妻子的孟清辞,他心中微微不爽,却也没任何法子。   又过了几息,他去了陶皇后处。   ****   卫昭回府后,得知清辞在浴房。彼时已经是夜晚,他正想推门而入,清辞却不让他进,要他去别处清洗,任由卫昭百般撒娇,清辞始终不允。   气得卫昭在门外赌了会气,这才跑到前院去。匆匆冲冲身子,便往寝屋跑,几步路的功夫,他就又出汗了。   卫昭气闷,今日是他的生辰,他在宴会上便想着回家了。他心想着,阿姐这么多天不见他,肯定很想他,说不定在家中准备了惊喜,亦或是,他刚回府,阿姐就会抱上来。毕竟阿姐最近越来越放的开,有时候他脸红得都说不出话,她却依然笑着勾他。   可没想到,他回府后。连阿姐的面都没见到,她连浴房都不让进,他当时就应该推门进去的。   为何非要听她的去前院洗?   卫昭想了一路,越发郁郁,推门而入。他脸色沉沉,抬眸望去,随后双脚狠很定在原处。   清辞坐在床上,乌黑长发披在身后,衬得她面容白如暖玉。她只涂着口脂,双唇艳艳,眸光亮亮,轻轻地抬起,目光落在他身上。   这还不算什么......   她的衣裳......   她上身只穿着小衣,一件碧色的小衣,紧紧地帖服在她身上,从胸|口到小腹,红线绣着两只交颈鸳鸯,她的胸|口处只遮了一半,另一半露着,如同雪堆。   清辞脸色红红,羞得她都不敢抬眼,不过面前的卫昭似乎更紧张。许久都没见他喘气,且他的脸更红。   她就笑笑,问:“好看吗?”   卫昭呆呆的,目光偷偷瞥向她的胸|口,又去看她的腰肢。大声吞咽了下,在寂静的屋里格外响亮,他整个人沸腾了般,磨蹭着往床边走。   “......好,好看!”   “嗯,你快点过来呀。”清辞朝着卫昭招招手。卫昭停顿片刻,大步走过去,笔直地坐在她身旁,目不斜视。   清辞越发大胆,又叫他:“脱了鞋子,到床上来。”   卫昭依言。很快,他直愣愣地平躺下。   “阿姐,你来吧。”   “嗯?”   卫昭实话实说:“我我太紧张了!还是你来吧!”   清辞怔愣片刻,心想,今日是他的生辰,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便也放开脸面,俯下身子去,卫昭眼眸黑亮,盯在她的脸上,他的手紧张又克制地落在她的腰上。   “呀。”清辞惊呼一声,忙去拿帕子:“你、你流鼻血了......”   卫昭连忙起身。用帕子捂住鼻子,清理了一番后,这才回到屋里。他有些哀怨地看着清辞的眼睛。   “阿姐,都怪你。”   清辞笑笑:“是,怪我。”她说着,便要往身上披衣裳,被卫昭伸手挡住:“别,别呀,我还没看够呢!阿姐这样好看!”他捂住鼻子,纠结片刻,朝着她央求道:“阿姐往后都这样穿吧,只在我面前。”   卫昭嘿嘿笑了两声,清辞骂他不正经。   两人嬉闹一会儿,卫昭沉住气。便恢复了从前的威猛,将清辞揽在怀中,放下了帐幔。   ****   过了几月,卫昭亲自下厨,做了一锅鱼汤。清辞忽然呕吐,请了郎中来,原是有了喜脉,自是一阵恭喜。   “阿姐,有孩子了。”   “嗯。”清辞温柔地摸摸肚子。   卫昭看看她又看看被她温柔抚摸的小腹,他忽然伸手,将那只手握在掌心。   “我的。阿姐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   清辞知道他的臭脾气又犯了,不跟他争论:“是是是,都是你的。”   大雪过后,日光烂漫。又是一个好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一路支持陪伴,正文到这里结束啦!   我休息几天再更番外哈~本章留言有红包~   ---------------------   下本古言接档《驯奴》喜欢的小伙伴快去收藏吧!   下面放文案:   秦寒光虽然不是皇帝,却总揽朝政大权   他的皇帝弟弟见了他都要瑟瑟发抖,更别提满朝文武,人人背后都道他一句“秦阎王”   他心狠手辣,眼里无人   更是因为腿疾喜怒无常,最恨有人当着他面讨论他的腿   从没有人敢找死,却有一人除外   那人是皇帝后宫中一位极不起眼的小妃子   她将他引去了无人之地,大着胆子坐在他的腿上   她长得很美,眼睛水汪汪,无辜又天真   她就是顶着这样一幅纯真无暇的面容,将贴身的帕子塞进他的领口   孟华玉   秦寒光咬牙切齿   从没想过此后的每一日,晚间入梦的都是她,甚至为了她放下全部的脸面,只愿她朝着自己笑一笑   --   孟华玉大着胆子诱那位世人眼中的阎王爷,原因无他,在前世她将死之际,那男人将她从后宫抱出,不顾众人目光,一遍遍念她“昭昭”   昭昭,她的乳名   ※奴指的不是男主的身份,而是男主对女主的态度,甘愿臣服极尽宠爱   ※男主不是正常人,病娇偏执,腿不是大毛病;女主重生   ※阴冷病娇偏执的摄政王与他那天真无辜单纯故意诱他的后妃的故事   ※1v1 第109章 、番外(一)   万物生发, 枝头桃花绽放,一阵风吹过,扑簌簌得落下几片花瓣。   清辞恰巧走过, 花瓣落在她的头发上。她伸手掸了掸, 见花瓣仍旧落个不停,没再管。继续沿着石子小路往前走着。   倚竹小心跟在旁边,见清辞一句话也不说, 便想起太医说过, 有孕之人情绪最容易低沉,况且卫昭如今领兵出征, 清辞难免担忧。便出言宽慰道:“王爷自来英勇善战,这次也只是领命监军,南面的州郡, 王爷动动手指头就能将他们解决, 您不必太过担心了。”   清辞摸摸已经显怀的肚子。   倚竹又道:“您放宽心。”   清辞点头, 她勉强笑笑:“虽然如此, 可见不着他的面, 总是胡思乱想。”   “不怪您,太医说了,您如今怀有身孕, 免不了多思多虑。奴婢记得王爷来了好几封信,有砖头那么厚, 您去瞧瞧,宽宽心?”   清辞早已经看完了,不过她也累了,便顺势回了屋里。倚竹将装信的木匣拿出,随后便退了出去。   清辞坐在床上, 拿出信封,重新又看一遍。   王朝初立,难免有人不服。卫昭又兼有大将军之职,被皇上派到南面州郡镇压。如今已去了三月有余,这三个月内,信件源源不断地送来。   拆开,是他寄来的第一封,纸张洋洋洒洒写了五六页,其中最多的一句便是“阿姐,我想你了”。   清辞最初还会脸红,看常了,便也能做到面色如常。   最近的一封是半月前来的,他说“一切安好,阿姐勿念”又问“孩子可有闹你?我走时还不显怀,现在能看出来了吗?阿姐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吗?会不会想我?”他写了好多,清辞一一看完,嘴角挂着丝浅笑,随后,将木匣放在枕边,用手抓着一角,躺下小睡了一觉。   过了一月有余,卫昭终于将事情解决。到了魏原跟前,他匆匆交代几句,便回了府中。   乍一见到清辞,他眼圈都红了。   他想要扑过去抱住她,又见她肚腹圆圆,生怕一个冒失再伤到她,只呆立在原处。还是清辞上前,道“抱抱”,他才克制地将她揽入怀中。   ****   卫昭现在还感觉像是做梦似的,从清辞有孕的消息传出,他就一直觉得不真实。身侧躺着的,是他从小惦记着的阿姐,万万没想到有一日,她竟会怀了自己的孩子。这喜悦还没来得及消化,他便离开了。   心中自有满腹怨言。   这次见了魏原,他只干巴巴一句皇上,没喊大哥,让魏原黑了脸。如今,允了卫昭在家休息,这才有了好脸色。   清辞已经睡着了,她侧躺着,面对他。呼吸浅浅,睡得安稳,从她的面到她的身子,视线停在她鼓起的肚腹。   卫昭屏住呼吸,愣愣盯着。   ......里面装着一个小孩子?   卫昭有些不敢相信,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双手拘谨地放在胸膛处。生怕做出一点大动作惊到睡梦中的清辞,他慢慢吐出一口气,看眼清辞的脸,而后又转到肚子处。   他眨也不眨地盯着。   好一会儿,他慢慢伸手,轻轻戳了戳她鼓鼓的肚子。很轻很轻的,指腹碰到衣裳,就快速拿开。   很难想象,里面装着属于两个人的孩子。   卫昭没敢再动,而是在想,未来的小孩是男孩还是女孩?样貌是随他多一些还是随阿姐?   他私心里,很想要一个像阿姐多一些的小姑娘。他会给女儿买漂亮的裙子,精致的首饰,还可以带她骑大马......   他盯着清辞的肚子,美美地想着。黑眼仁亮晶晶的,笑意也越来越大,而后他忽然想到,若是个男孩呢?   ......像阿姐一样的男孩?   他仔细想想,脑海里只有儿时扮作兄长的清辞,实在想像不到像阿姐的儿子是什么样的,又想,会不会生个小时候的他?   小卫昭......   卫昭皱了眉。   他才不要像他的儿子。他只有一个,若是生出个小小的卫昭,那阿姐会不会更喜欢小卫昭了?   想想就非常难以接受。   卫昭往清辞身边靠去,他请教了太医,问了许多需要注意的事项。知道她如今辛苦,觉也睡不好,便不敢吵到她,只轻轻地移动身子,离着她稍微近一些,又将手伸进她的被中,慢慢的覆盖在她的手背上,这才安心睡去。   第二日醒来,清辞还在睡。他本想静悄悄起床,但他一动,清辞就睁眼了。   “......不舒服。”她小声嘀咕一句,睡眼惺忪,勉强将沉甸甸的眼皮睁开。   卫昭忙俯下身子,脸色焦急道:“哪里哪里?怎么回事?”   清辞将胳膊伸出被中:“酸。”她又皱起眉:“腰也酸,腿也酸,哪里都不舒服......”   刚怀上的时候还好些,那时候肚子并不显怀,好像没太有什么影响。自从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沉甸甸的,坠得她的后腰就开始酸,慢慢变成了浑身都酸疼。   卫昭如今回来了,就在身边。她身上的酸疼好像因此放大了十几倍,本来是可以忍受的,可是睁眼就瞧着卫昭,似乎就忍不了了。   卫昭连忙跪在床上,捏住她的肩膀,一直捏到了手腕:“这个力道可以吗?”   “还能再重点。”   “这样?”   清辞啊了一声:“轻些轻些。”   卫昭力度轻轻,将她的两条胳膊都揉了一遍。   “还有腰。”清辞从床上起身,坐到床边,背对着卫昭,用手指着她难受的地方:“这些地方可酸了。”   卫昭顿时慌了:“这、这里我可不敢动。”   清辞的腰偏瘦,肚腹却圆鼓鼓的,他的手放在上面都颤抖,更别提给她按了。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力道,按疼了是小事,万一按坏了可怎么办。   他不敢,他一点也不敢。   清辞笃定点头:“没事的。”   卫昭往后退退:“不行。”   清辞回头看他:“没那么脆弱。”   卫昭一脸严肃,默了片刻,仍是道:“我不敢。”   ****   卫昭请了几位产婆还有远近闻名的妇科圣手,请教了许多问题。还学了些手法,他暗自练了好几天,这才敢在清辞身上上手。   “阿姐,若是不舒服,一定要立马跟我说。”   清辞连连点头:“我知道。”   “我还是不太放心,要不改日吧......”   “不成。我说让旁人给我按,你不让,今日必须你来。”   “......好。”   人身上的穴位相通,清辞的后腰酸软,若是实在担心,可从其他地方的穴位入手。   长期按|摩,便可缓解酸疼。   果不其然,他连按了几日,清辞的身子果然好了许多。 第110章 、番外(二)   月份渐大, 清辞虽没有任何不适,可思虑越发多起来。她晚间要起夜数次,卫昭睡在外间, 她一动就会将他吵醒, 况且第二日他还有事要忙,如此下去,相比较越发圆润的清辞, 卫昭人瘦了一圈。   再者便是, 卫昭到底是血气方刚的男子,难免有反应, 醒着时还能够冷静平复,半梦半醒间,他有时挨蹭着便去搂抱清辞。虽也无再亲密的举动, 可他甫一动作, 愣是将人吓了一大跳。   清辞便有些焦虑。   恰逢陶皇后将随身的乳母送至卫王府中。   陶皇后知道清辞身边没有知晓事的老妈妈, 就算是有, 也不比从小跟在身边, 知根知底的强。便把常跟在她身边的赵妈妈送了来,日常提点着孕期需要注意的事项。   这日卫昭在家中休息,日上中天, 赵妈妈进屋里时,便见两人在床上大闹。卫昭翻身在上, 只着亵衣,他身子微弓,努力提着力不去触碰她的肚腹,清辞则平躺着,一面推着他, 一面轻轻笑。   本是再寻常不过的夫妻之间的小情趣,落在赵妈妈眼中,却是很了不得的大事。   女子有孕是很需要注意的,虽说生产时不亚于鬼门关,可有孕期间亦需要万分小心。   其中最应注意的,便是男女房事。   寻常人家,男子房中安排妾室通房,妻子孕期男人可去别房疏解。可卫王府却不同,王爷王妃不仅同院居住,王爷身边连个通房也没有。   况且卫王武将出身,身高力强,自有精力需要发泄。如今王妃有孕,晚间自然是有伺候不周的地方,二人夜夜相对,本就是夫妻,万一一个没忍住成事了怎么办?   王妃如今已近临盆之日,可不能有半点差错......   赵妈妈毕竟不是卫王府的老人,对卫王还是惧意大过敬意,她趁着卫昭不在,才敢在清辞面前道:“王妃,皇后娘娘特意让老奴来,便是因着老奴经验丰富,好照看您。如今倒有一事,您现在已近临盆,该万分小心,虽王爷守在身边是好事,可总比不得老奴有经验。”   清辞面露羞赧。她自然知道赵妈妈话里的意思,今早上被撞见,两人都很羞。现下听了,连连点头:“赵妈妈说的对。”她招呼了听风,让她去把前院的正房收拾出来。   “今晚上,便叫王爷去前院睡。”   赵妈妈满意点头:“正该如此。王妃放心,老奴就在外间守着,您一出声,老奴就听见了。”   清辞谢她:“有劳赵妈妈了。”   赵妈妈笑道:“王妃说笑,这是老奴的福分。”   当天晚上,卫昭果然被赵妈妈挡在了房门外。他也是很知事,脸上无甚表情,默默去了前院。   一连几日,白日他在外忙,晚间回了府,清辞却已睡下,他只能进去看几眼,留夜却是不能够的。赵妈妈就在外间看着,守贼一样,不过几日,卫昭愁的人又瘦了一圈。   赵妈妈在府里呆了几日,便也明白在外威风凛凛的卫王,回到府中确实个很好说话的,渐渐地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王爷,王妃好不容易睡下,您可别将她吵醒了。”   卫昭点点头,很想留在屋里,哪怕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就成。可赵妈妈催他离开,虽然嘴上没明说,可他就是清楚。脸色就不太好,没表现得太明显。   他皱着眉头,目光委屈又难过地盯住睡梦中的清辞,想要摸摸她的双手,赵妈妈却走上前来,挡住他的动作。卫昭只好收手,不情不愿地离开了房中。   ****   卫昭站在院门口。   夜风习习,吹起他额前的碎发,攀在他的脸侧。   他束着金玉冠,着绯色锦袍,袍子有些宽大,被风吹得鼓鼓。他脸侧几乎没了肉,瘦削坚韧,凶气越盛。他眉眼冷肃,乌黑的瞳孔映照着西沉的日头,眼底渐渐染上大片的浓黑。   “王爷,天黑了,回屋吧。”平安小声道。   卫昭没回答,往院内看了一眼。赵妈妈正往这里走来,要将院门关上,他一个闪身,躲去了旁边。   待院门关上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果真成了贼人一般,面露讪讪。   “王爷......”待四周平静,平安再次出声。   卫昭沉默片刻:“你先回吧。”   平安讶然:“那您......”   卫昭的目光移到墙头,平安了然,退下去。   卫昭很不想这样,可他没其他办法。   卫昭曾萌生过要将赵妈妈送回宫中的想法,被他硬生生忍下去。有眼可见,赵妈妈懂得确实多,又是照顾过皇后的,仔细得很,平日里的吃食亦或是注意事项,她都懂的,清辞也确实比从前要胖许多,脸蛋红润,身子也越发丰腴。   为了阿姐,他忍忍,是没什么问题的。况且也不过几月的功夫......   可他实在是想见阿姐,不仅仅是见她,还想要抱她亲她。可自从赵妈妈来,时刻跟在清辞身旁,根本容不得他俩有任何亲昵的行为......   他是洪水猛兽不成?清辞是他的阿姐,是他的妻子,他怎会不心疼,做莽撞的事?   可有冤无法诉,只能生生忍着。   卫昭也想光明正大地步入院中,去到阿姐身边,抱着她入睡。可他心里亦清楚,赵妈妈定会百般阻挠,他脸皮厚倒是无妨,若是赵妈妈去阿姐面前告他的状,阿姐得羞好久,说不定就随了赵妈妈的话,跟他保持距离。   思来想去,还是得暗着来。   夜幕沉沉,灯光渐熄。   卫昭翻墙而入,进了院内,又小心地跑至窗下,过了几息,翻身进去。   ****   屋内。   清辞侧躺着,腰下垫着软垫,她眉眼安静,呼吸浅浅,睡得极美,卫昭委屈地抿起唇。   他脸上笼罩一股好似被人抛弃的怨气,又有些不知所措。到了床前,借着火烛,他跪在地上,双臂攀在床沿,垂眸细看。   清辞如今嗜睡,往往卫昭回府,她已经睡去,二人说话的日子少之又少。   叫他心底很是不愿意。有时看着她圆鼓鼓的肚腹,就越发担忧起来,现下小家伙还没出来,他跟阿姐二人便如此,若等小家伙出来,阿姐面前,岂不是连一席之地都不给他留了?   这样一想,便惶惶不安,更兼有隐秘的嫉妒暗自疯涨。   卫昭叹口气,小心将头靠在她的腹部,抵住。就着他现下的动作,慢慢闭上眼睛。   “......怎么来了?”清辞听到动静便醒来,知道是卫昭,没睁眼。现下清醒了,见他竟然跪在床边就想睡去,这才出声。她的掌心放在他的头上,慢慢抚摸。   卫昭享受着这难得的亲昵时光,他将脑袋越发往她掌心蹭去,嘟囔道:“阿姐小声些,赵妈妈在外间。”   清辞怔怔,好一会儿才明白:“怕她来赶你?”   卫昭闷闷嗯了声。   清辞笑出声:“她也是为我们好。”   卫昭轻哼了声。   清辞道:“还不都是你,你若平时拘谨些,也不至于给人留下坏印象。你且等等,再过几月,小家伙就出生了,到时候就不必去前院了。”   卫昭将下巴抵在床沿,眨着水汪汪溢满委屈神情的眼睛瞅她:“可我现在就想回来。”   清辞也想他的,但她没出声,垂眸,越发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   “算了,我偷偷来也是一样。”   “你会休息不好的。”   “不在阿姐身边,更不好。”卫昭炫耀似的,握着清辞的手碰自己消瘦的脸庞,又撩开衣裳,让她去摸他都快瘦出骨头的胸腹。   “是瘦了。”清辞难掩心疼,她往里挪挪,撩开被子:“你上来吧。”   卫昭这才笑开,一股脑将外衣脱去,钻进了被子里。他很老实,侧躺着身子,跟清辞面对面,去碰她的手腕。   “还酸吗?”   “不了。伙房里照着赵妈妈的食谱,每日变着法的做,我吃着觉得很好,身上也有力气了。”   “明日我休息,我来给阿姐做。”   清辞应了声,眼皮渐渐发沉。   卫昭将脑袋凑过去,小声问:“阿姐,孩子闹你吗?”   清辞应了声。提起孩子,她眉眼恬淡,有浅浅水光似能从她的眉眼溢出,映着窗外流进的月光,温柔得叫人失言。卫昭张张嘴,愣愣盯住她。   “他可听话了,我听赵妈妈说,大嫂怀淘淘时,吃什么吐什么,人都瘦了一圈,折腾了好几个月,可他却很听话,不吵不闹的,肯定是个好孩子呢。”   卫昭谈不上该开心还是难过。   听闻阿姐省心,他自然觉得欢喜,心里骄傲地想,不愧是他的孩子,在肚子里就知道体恤母亲了。可另一方面又想,孩子如今如此听话,阿姐提起他时,眉眼温柔,让他看着,很是自愧地产生嫉妒。   ......这可是你的孩子啊!   卫昭暗暗想,可他无法控制心里升起的妒意。耳边是清辞温柔的嗓音,她说着肚里的孩子,声音似水,眉眼亦似水,处处温柔。   提起孩子,她倒是有了精神,半点不困了......   卫昭面露不快,怕被清辞看出分毫,索性将脸埋入她的怀中。   “阿姐,我困了。”   “睡吧。”清辞揽住他,轻轻拍拍。过了没几息,她却先睡过去了,卫昭往里拱去。小心避开她的肚子,也睡了过去。   半夜,清辞憋醒,急着如厕,卫昭却在外侧睡得熟,本想忍忍的,但实在不成,便小心下床。她如今挺着大肚子,很是不方便。   “阿姐,你去哪?”   “你睡,我如厕。”   卫昭猛地坐起身,拿了外衣给清辞披上。将她从床上抱下来,扶着她的胳膊。   “我陪你去。”   “不用......”   “正巧我也要去。”   清辞无话,二人从屋内走出。赵妈妈闻声赶来,震惊看着房内的卫昭,见二人搀扶着往外间去。卫昭拿了夜壶,忙前忙后,半点没怨言,赵妈妈便退下去了。   第二日,赵妈妈去了卫昭跟前,仔细与他说了注意事项,见他记得认真。甚至拿出纸笔来,但凡她说得,都一笔一划地记下,她心中宽慰,便也默许了他回房的事。   ****   伙房内,热气熏天,蒸得人脸冒热汗。   本就天热,伙房如同蒸炉。   “王爷真在里面?这可是王爷啊,是皇帝的亲弟,上战场拿刀枪的,他怎来了伙房......”   “这还能骗你?不信你瞧。”   厨娘往灶台一指,果见旁边蹲着个高大的男人。蒸腾热气缭绕,绯红的身影依旧显目。   他熟练地杀鸡、除毛、生火,案板被他用菜刀剁得震震有声。锅里煮着鸡汤,是他一早来做的。   不消一会,便有香味传出。   厨娘道:“你们还不知道吧,王爷时常给王妃做吃的。自从王妃有孕后,伙房更是王爷常来之地,今日,他还特意来请教我等,问妇人有孕后,吃什么最好。”   婢女连连赞叹。   “我等一直不知,王爷待王妃竟如此好,与寻常夫妻一般,半点没有架子。”   “嚯,”厨娘笑道:“寻常夫妻,也鲜少有男子为女子进伙房的。女子有孕本就辛苦,那些个男人,无论有钱亦或没钱,哪个没生旁的心思?王爷这般,才让人羡慕。”   “照我看,咱们王妃也极好。”   说起这个,婢女笑道:“王妃还分糖给我们吃。”   “是呀是呀,‘蒹葭’的簪子,百金难求,王妃每逢节日,便赠给我等,任我等挑选......”   他们七嘴八舌谈论起王妃的好处。   一会儿羡慕王妃,一会赞叹王妃。   总之,有说不尽的好。   ****   卫昭的厨艺一向好,这是清辞领教过的。   瓷碗里盛着鸡汤,香味浓郁。她转动汤勺,惊讶道:“怎么没有骨头?”   卫昭眨着眼睛,亮晶晶,盛满了向她讨夸奖的神色:“阿姐说这是为什么呀。”他愉快地踢了两下腿,坐在她旁边,静静看着。下袍晃动几下,遮掩不住的喜悦。   “我猜呀......”清辞故意拉长了语调,眼见着卫昭的脸颊越凑越近,使坏道:“猜不出来。”   卫昭轻哼一声,“吧唧”一口亲在她的脸侧。见她眼中笑意越盛,便又在她另一侧如法炮制。   “......咦,有口水。”清辞故作嫌弃。   卫昭道:“不许擦!”   清辞瞥他一眼,笑意流露,她舀起鸡汤,慢慢喝着,期间赞叹不止,夸得卫昭尾巴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   淘淘的生辰在夏日。   彼时清辞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做起事情来处处受限制。卫昭醒的早,他先将自己收拾好,便给清辞穿衣裳,又蹲下身子,将她的鞋穿好。   抬眼便见圆鼓鼓地肚子,他没忍住,唇落在上面。   “好啦,还要去宫里呢,快起来。”清辞笑笑,催他。   卫昭不依,又亲了好几下,这才站起身。   清辞将双手递给他:“拉我起来。”   卫昭握住她的双手,没拉,反倒弯下腰,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会,唇|舌|交|缠,好一会儿,他才移开。唇未涂口脂,却水亮诱人。   “是桃子味的。”   清辞摸摸唇上口脂,吩咐他拿了一面小镜子,一照,唇果然干净了,瞪他一眼。再次涂上,卫昭作势弯腰,清辞抬袖去挡,卫昭眼底笑意流露,清辞便知晓被他耍了。   “再没正经,晚上不许来了。”   卫昭连忙告饶,眼底却藏着促狭的光:“好嘛,我不逗阿姐了。有了小孩,阿姐对我好凶啊......”   清辞不理他。   这么一闹腾,去宴会便比旁人晚了许多。   有心人想要拿怪,可架不住,卫昭是皇上放在心尖尖上的弟弟。陶皇后跟孟清辞关系也极好,见了面便说个不停。   那些暗地里想要挑拨关系的人,实在无从下手,只得作罢。   淘淘如今还不会叫人,可急得陶皇后了不得。见了清辞便开始倾诉,说淘淘看起来憨憨的、笨笨的,语气却全然宠溺。清辞宽慰她几句,说小孩子一看就稳重踏实,二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天将暮,卫昭来接她。   如今月份大了,府里请进了产婆、太医提前候着,准备齐全。   过了几月,卫昭便向魏原请假,说要回家陪妻子生产。将魏原好一顿气,无奈卫昭像个无赖似的,魏原不许,他便缠着,时而撒娇时而抱怨,终于将魏原缠烦了,便准了他的假期。   某日,卫昭陪着清辞在院里散步,时值寒冬,地面积雪未化,路面打滑。   卫昭小心守在旁边,生怕她滑倒了。   二人起初还说说笑笑,到了梅花园里,卫昭刚一松手,想摘枝梅花,清辞却忽然疼痛发作,险些跌倒在地。   “快,快请产婆!”   “还有太医,一并请来。”   清辞入了房中,卫昭在门口急得团团打转。他脚底生滑,清辞在屋里喊一声,他便急得扒着窗户去看,被平安劝开,他又重复打转的动作,期间当着院里众人的面,摔了好几跤。   终于——   “生了,生了!”   “母子平安!”   “恭喜王爷,是个胖小子呢!”   卫昭推门而入,还未进里屋,便被听风拦住:“王爷,王妃刚刚生产,身子虚弱,你刚从外面来,带着寒气,还是在屋里暖和暖和得好。”   卫昭只得停住脚步。眼巴巴地往里望着,再三问道:“王妃怎样?”   听风安抚他:“王爷放心,王妃身子好着呢。如今正喊着饿了......”   “快,快去伙房传膳。”卫昭急了,脑袋乱哄哄。   听风笑:“早就备着了。”听风给平安使了个眼色,平安便上前,劝道:“王爷,你快坐下等着吧,这屋里人来人往的,您别挡路啊!”   一听挡路,卫昭立马闪开,眼巴巴地望着一墙之隔的里屋。他实在没忍住,去偏房脱下外衣,原地跳了几下,确认身上没了凉气,这才冲到里屋。   “阿姐......”   “王爷,王妃睡下了。您看看小公子......”   卫昭瞥一眼乳母怀里通红皱巴的小男婴,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嫌弃地撇开目光。   卫昭绕开抱着婴儿的乳母,坐在床边,珍之重之地握起清辞的双手,放在唇边亲了几下,一会儿心疼她,一会儿又想笑。   他再次看了眼被乳母放在清辞身旁的小男婴,笑出了声。心里埋怨,明明他跟阿姐极好看,怎么孩子如此丑?一会又想,阿姐这下肯定不会被孩子夺去宠爱了吧!   于是,看向小男婴,越发顺眼。   ****   卫昭守在清辞身边一整夜,期间孩子哭了好几遍,被乳母抱下去哄着了。   晨间,清辞睁开眼睛,先问:“孩子呢?”   卫昭睡眼惺忪,道:“乳母哄着呢。”   清辞便道:“我看看他。”   卫昭俯身亲她一口:“先用膳,过后再叫他来。你刚生产完,身子虚弱。”   清辞觑他一眼:“看一下就不会多少功夫,”推推他:“快去,把孩子抱来我瞧瞧。”   卫昭依言,唤了乳母进来。   包裹在襁褓内的小男婴睡得沉沉,许是被放到母亲身边的缘故,特别安心地砸吧了两下嘴,清辞的心都快要融化了,一双眼睛黏在他的身上,眨也不眨。   语调温柔道:“好可爱呀。”   卫昭坐过去,俯下身子,跟清辞头挨着头,直言道:“如此丑,哪里可爱?”   清辞闻言一愣:“胡说。”   卫昭来了劲:“你瞧瞧他,皱巴巴跟个小老头似的。阿姐一定是身子虚,快用些吃的吧。”   清辞抱着小男婴转了个身子,不给卫昭看了,背影气呼呼的。   卫昭摸不着头脑,心想,明明他说的是真话,怎么还生气了?   可见偏心!   赵妈妈瞧见了,打圆场:“王爷您有所不知,刚出生的小娃娃都是这般呢。小公子是极俊的,不信您瞧瞧他的眉眼,随了您九分呢!往后,定比您还要俊俏!”   这是好话,讨喜的。   岂料卫昭听完,一股脑爬到床上,探头去看小男婴,眉眼溢着满满的不情愿以及质疑。他凑到清辞耳边,低声道:“......才不像。”   他才没这么丑呢。   清辞笑他:“你小时也这般。”   卫昭顿时瞪大眼睛,满脸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发红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