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缠》 作者:衔香   文案:   上一世温宁做了谢景辞三年外室,最后却死在了他大婚当日。   这一世重来,温宁意外认了亲,便主动与谢景辞一刀两断。   谁曾想父亲出征,恰把她托给了谢家说亲,于是温宁不得已又和他住在了同一屋檐底。   初时,谢景辞神色淡淡,当真像个陌生人,温宁放宽了心,以为他彻底放过了自己。可等到婚事接二连三地告吹,她心中渐渐起了疑。   直到有一日,温宁亲眼看见求亲的拜帖被谢景辞踩在了脚底,素来端方的世子提剑抵着那人眉心:“她是我的妻——”   温宁腿一软跌进了门里,一抬头,这才看清他眼底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注:1.娇软表妹×心机世子;   2.无血缘表兄妹,上一世有隐情,男主没娶别人   3.感情流/非大女主/甜文~   4.前几章慢热,v后节奏快。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破镜重圆 乔装改扮 甜文   主角:温宁,谢景辞 ┃ 配角:平康县主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被心机表哥盯上了怎么办   立意:以诚相待,以心换心 第1章 托亲   钻心的疼从小腹爬向四肢,温宁脸色发白,手指紧紧地抓着帷幔。   “刺啦”一声,秋香色的软烟罗生生被扯断。打盹的丫鬟这才惊醒,揉了揉眼,发现榻上的姑娘已经蜷成一团。   她吓了一跳,彻底清醒过来,忙掀开帘幔:“姑娘,快醒醒!”   “怎么回事?”   守夜的大丫鬟听见了里屋的动静,边走边拢着衣衫,急匆匆地朝床边走来,一入眼,便是姑娘痛苦至极的脸,那小丫鬟已吓得呆了。   “你是怎么照顾的?姑娘疼成这样才发现!”   银环敛眉训斥了那小丫头一番,同时动作麻利地拧了一张帕子,轻轻擦去温宁额边的汗。   换了三回水,那躺着的人才终于睁开眼,湿漉漉的睫,分外招人怜。   “不关她的事,是我的旧疾……”   温宁的嗓音还带着脱力后的绵软,银环给她垫高了肩,喂了几口温水,才渐渐回转。   “旧疾?”   银环没敢多问,姑娘是最近才被找回来的,那流落在外的十几年是如何过的,她不敢问,一问便怕伤了她的心。   “没什么,只是一点心病。”温宁勉强扯了下嘴角。   上辈子突然病逝,还死在了世子大婚当日,始终是温宁心中的一根刺。   是意外,亦或故意?   温宁不敢深想,也无从查证。只是一躺在他身边,便控制不住的夜夜心悸。   窗外锣鼓喧鸣,百鸟朝凤,窗内却死气沉沉,冷冷清清。   一丧一喜,一死一生,只有她身下的血与外面的喜才能找出一丝相同。   自此,温宁这一世再也不穿红。   许是厌烦了她没来由的惊惧和夜半的呓语,当温宁偶然找回了亲生父亲,主动向他拜别时,世子并未过多言语,便亲手抽出了她的身契。   是以,这一世不过一年有余,温宁便得以提前远离上辈子的结局。   好不容易重来,温宁只想把这些无法求证的前尘当成故梦,往后守着老父安度余生。   然而,温宁想着独身一人,将军却因为愧疚,一心想为她寻个好儿郎。   忠毅候温卓一生戎马倥偬,起于行伍,始于微末,以战场为家,膝下只得了一个女儿,却还因他的刚直流落在外十七年。   一想起女儿,这位万军压境都毫不折腰的铁血将军,也忍不住红了眼圈。   因此,在好不容易找回了女儿之后,忠毅侯最大的心愿就是为她找一门好亲事。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出征。   “什么,父亲你又要出征?”   温宁一听,便放下了碗筷,再没了胃口。   相聚不过半年,这么快又要分开。更何况父亲鬓已微霜,看起来不像是知天命,反倒似年逾古稀,温宁实在不忍心。   “西戎来犯,边境不宁,我与他们打了一辈子交道,没有比我更了解西境的人。”温卓看着她脸上的担心,轻声安慰了几句:“阿宁乖,我和你阿娘给你取名‘宁’,也是希望百姓早日安宁。待我归来,给阿宁挣个乡主的封号,一定风风光光送你出嫁。”   “我不要什么乡主,也不要出嫁,我只想父亲平安。”   温宁紧紧抱着他,生怕他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傻阿宁,怎么能不嫁人呢。京里勋贵人家的姑娘,十五岁上就定了亲,父亲这么晚才找到你,生怕咱们阿宁许不到好人家了……”   忠毅侯看着和妻子六分像的脸,心下一阵酸楚。   当初妻子嫁给他时也不过十七,国公府娇养长大的女儿,陪他在风欺雪压的西地待了那么多年,最后只剩下一身枯骨,虚弱地遥望远在千里的故土。   一想起来,便是满腹的愧疚,因而对于女儿的婚事,他也愈发重视。   父亲如此执着,温宁心下犹疑,几次三番想说出那段不光彩的外室经历,可是一看见他满腔愧疚,便又咽了回去。   当初认亲之时,世子替她造了一份清白的经历,因此忠毅侯只知晓她这些过得不易,却不知内情。   如今若是说出真相,温宁既怕他在带兵时分心,又怕他这宁折不弯的脾气,让晚年也过得不太平。   思来想去,满腹犹疑化作了呜咽,难以言语。   忠毅侯摸了摸她的发顶,只当是女儿家的不舍和羞涩:“西境不平,爹爹这一去少则一载,多则三五载,你娘亲早逝,侯府只有你我二人相依,也没个姑姊兄弟为你操办。如今你已十七,待我归来怕误了年纪,我便想着将你送到京师的外祖谢家去,谢家家世显赫,你外祖前些日子得了你回来的消息高兴不已,将你托给她说亲我也放心。”   谢家?温宁一开始并不愿意。可后来听父亲说起早逝的母亲,说她弥留之际除了忧心自己,还有就是惦念千里之外的故地,一时间有些犹豫。后来终究不忍让操劳的父亲担心,含着泪应下了。   侯府在西州,这边甫一应下,京师便传来了外祖的回信。   字字句句,皆是欢喜,念及忠毅侯出征走得急,谢家还准备派人来接,足见其上心。   温宁一看,便也稍稍定心。   听闻国公府累世功勋,就算在京师,也是世家中的世家。   温宁一开始还有些担心不好相与。但没想到老太君如此上心,便明白也不是所有世家都像那位世子一样淡漠寡情。   提到他,温宁忽然想起前世今生,虽活了两辈子,但一直养在城郊的宅子里,说到底有点可笑,她竟不知这位枕边人姓甚名谁。只是听闻旁人唤他世子,便也跟着唤了。   此去京师,不知会否又与故人相见?不过京师公侯遍地,她一个外小姐,想来也不至于。   *   边关吃紧,父亲走得急,临了了还不忘给她留了一队兵,跟着护送到京师方才安心。   已是四月底的天气,京城一片春意,官道两旁的绿槐随风扬起,湿润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气。   温宁自三岁被拐后,流落江南,那次意外后,便跟随世子来到平京,一住就是三年。   可那三年,尽数消磨在深深宅院。平京的繁华,她还是第一次这样真切地触摸到。   碧瓦朱甍,层楼叠榭,街市两边飞出的屋檐张扬肆意,夺人眼球。   深蓝的天幕低垂,连片的高楼凌虚,虽则还未黑尽,但风灯一盏盏挂起,与烛影一起晃动的,还有间或逸出的嬉闹声。   银环看得有些痴迷,西州倒也不算荒凉,只是早早就宵禁,远没有平京这样恣意。   马车在人流里行进,忽然一座七层高楼映入眼帘,巨大的凤凰灯倒垂在塔顶,铺开的尾羽层层叠叠,流光溢彩,银环忍不住惊呼出声。   “姑娘,平京可真是气派,这样酒楼,怕不是常人进得去的。”   温宁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眼便瞧见那巨大的凤凰灯,尘封的记忆忽然被唤醒,眼底有些迷蒙。   “这是摘星楼,平京有名的销金窟。”   “摘星楼?好名字。不过,姑娘你是如何知晓的?”   银环有些糊涂,她听说姑娘这些年长在江南,按理来说应当没来过平京,怎么如此清楚?   “我……这匾上不是有么。再说这门前停了如此多宝马香车,必然是个奢靡的地方。”温宁一顿,胡乱解释了一通。   银环正在兴头上,也没有生疑:“这楼如此高,若是住在顶层,不知道是何种光景,一伸手,当真能摘星?”   银环望着凤凰灯,充满了憧憬。   温宁却别开了眼。   她是住过的。   摘星是夸诞了,不过那一晚,漫天的烟花绽放在她头顶,倒真有点不似人间。   她也是那晚迷了眼,才在平京住下了别院。   那年,她刚跟着世子从江南来到平京,本来是想寻亲,然而豪无音信,只好打算回去。   临行的那一日,恰好是上元节,听闻安排了焰火,她便多留了一夜。   摘星楼最高,地界也最好,那一晚世子清了整个顶楼。   一朵朵烟花开在头顶,坠落的花焰似落了一场星雨。   临别践行,温宁本就有点微醺,当一大朵烟花绽开时,她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踮起脚,吻上了世子的唇畔。   唇齿相接,若即若离。   短暂的触碰后,温宁忽然清醒,欲往后退,却一把被揽住了腰肢。   掌心隔着薄薄的衣衫,传递出与他面色不相符的热度。   世子低头,在温宁错愕的目光里,撬开了她的齿关。   这一吻便一发不可收拾,温宁的后背抵着栏杆,承受着他第一次清醒时的欲|念。   直到楼底传来一声惊呼,世子才把她打横抱起,陷入了无尽的纠缠。   从此,他们的关系再也厘不清。   世子为她置了一处宅院,院子不大,胜在雅致,温宁一住就是三年。   作者有话说:   新人按爪,喜欢的小可爱可以收藏一下呀 第2章 入府   直到驶过了摘星楼,温宁的心烦意乱才被压下来。   “再转过一条街就是定国公府了。”   骑马在前的护卫隔着帘子知会她一声,温宁定了定神,把那些旖念绮思通通甩出去。   “姑娘,你的脸怎么有些发烫?”   银环看着她微红的脸,以为她吹了风受了寒。   “无碍,只是有点紧张。”   她扯了个借口,到了陌生的地方,也确实不那么安心。   “姑娘生的这样好,不必担心,老太君定然会欢喜您的。”   银环看了看自家姑娘,杏眼樱唇,肤白胜雪,她从未见过比姑娘更好看的人。   温宁笑了笑,没有说话。对于这些勋贵世家而言,美貌只不过是锦上添花,以色侍人,也终究会色衰爱弛。   更何况近些日子,她才了解到,母亲虽然是国公府的小姐,但身世还有一番牵扯,她并不是老太君亲生的,而是长到十五岁才发现与属官的女儿抱错了。   后来国公府接回了亲生的女儿,母亲却也被老太君留在了身边,仍然当作是亲生女儿一般抚养,直至嫁往边塞。   母亲不是亲女,却仍得优待,这里头有养育的情分在,可轮到温宁,既无血缘,也无相处的情分,到底隔了一层,因而她还是有些不安。   说亲之事不过是安抚下边关的父亲,温宁实则并不指望。她记不得母亲长什么样子了,这一趟能看看她生长的地方,也算是了却一个念想。   思虑间,“吱呀”一声,马车缓缓停下。   温宁掀开帘,看见两个汉白玉雕的石狮端坐在朱漆大门前,上书“定国公府”几个鎏金大字,遒劲有力,一看便知是名家的手笔,这便知晓,是到地方了。   护卫拿着拜帖上前,银环透过帘缝,看见一车一车的货品流水般地从角门送进去,有些纳罕,这国公府未免也太阔绰了一点,非年非节的,置办这样多的东西。   她点检了下姑娘的随身物品,不过也就两大箱子,心中有些暗叹,他们侯爷的爵位是凭着战场上的军功一点点挣来的,自然比不得这累世的积攒。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石青色缎面的妇人出了朱门,亲自搭着温宁的手,把她扶下了车舆。   那妇人自称是老太君身边的林嬷嬷:“没想到姑娘到的这样早,老太太听见人已经到了,席已经摆开了,硬是不让动筷,表小姐快跟我走吧,老太太可惦记着您呢!”   “嬷嬷费心了。”   温宁道了句谢,跟着她碎步上前,绕过影壁,穿过曲径游廊,步行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垂花拱门前,踏进了老太太的寿禧堂。   她甫一进门,便察觉满屋子的眼光汇集而来。温宁敛着眉,跟在林嬷嬷身后,脚步没有一丝错乱。   温宁流落在外的事情众人多多少少有些耳闻,心下有点可惜,如今一见面,这气度竟丝毫不比国公府养出的女儿差,更遑论样貌,竟比她那当年名动京城的母亲出落的还要好。   自她进门,老太君眼眶便开始湿润,温宁还没来得及见礼,便被她一把扶起:“这是阿宁吗?都这么大了,长得真像你母亲!”   她枯皱的手一点点抚摸温宁的五官,眼泪簌簌地落下,温宁一见她,便想起残存的母亲的虚影,一时间也落下泪来,带着泣音叫了声“外祖母”。   “哎,好孩子,你比你母亲,长得还要出彩些。”   老太君把她揽进怀里,两个人抱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二舅母出言提醒,老太君才依依不舍地松开,看着满屋子的人,逐一给她介绍起来。   老太君膝下三儿一女,长子尚了陛下的胞妹,如今是内阁首辅。次子从军,常年驻扎在雁门关外。三子尚文,如今在翰林院编修史书。女儿便是指温宁的母亲了,不过那位亲生的女儿在认回之后,嫁予了恭郡王,如今是郡王妃。   舅舅们各自领了差事,不在府里,温宁一一拜见了舅母们,并没得见福安公主,听闻太后近日不大舒爽,她回宫侍疾去了。   除了长辈,寿禧堂里还坐着不少姑娘。看到温宁坐在老太君身边,偶有或惊或羡的眼光伴着淡淡的刺意扎进她眼里。   温宁垂眸,只当没注意到这些眼光的不平静。   席刚散,老太君拉着温宁说了好会儿话,已经误了平日里休息的时辰,在林嬷嬷三催四请下,才去安歇。   她走不久,舅母们没久留,剩下一群姑娘在园子里消食,这时一个婆子领着几个端着布匹的人走了进来。   “正巧诸位姑娘都在,老太太吩咐把刚送来的布料拣出来,给姑娘做几件鲜亮的衣服穿,姑娘们看看哪个合眼缘。”   没了长辈,一个身材颇为高挑的女孩先站了出来,她一一摸过那托盘里布匹,有些阴阳怪气:   “祖母平日里难得给我们这些亲孙女开库房,今日倒是沾了外孙女的光!浮光锦、青蝉翼、云雾绡……可都是今年紧俏的新品!”   “是吗,竟有青蝉翼,夏日快到了,我去年就想要一匹,奈何遍寻不见,没想到竟在祖母的库房里。”   另一个稍矮一截,下巴有些尖的姑娘凑过去,也摸了摸那布匹。   “明容小姐、乐容小姐,这些布料原本就是为姑娘们备下的,过些日子便是老太君的七十诞辰了,她最喜小辈们打扮得鲜亮。”   “我就说嘛,祖母最是疼爱我们,那——我要这个浮光锦、云雾绡……”   明容嘴角带着笑,一匹一匹地挑着,最后拣了四五匹,随手丢给侍女。   乐容跟在她身后,倒只拿了一匹青蝉翼。   明容二舅母家的嫡女,听说性子颇有些骄矜,这一晚上看下来,果然不是个好相与的。   不过温宁并没有久居的心思,因而并不屈意讨好,也不过分冷淡,只当是没听出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她还在琢磨着“七十诞辰”,来之前温宁并未听说,因此也没备下什么寿礼,如今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也不知要如何准备。   温宁不动,身边还站了文容和音容两位姑娘,看着都是闷葫芦的性子,也不去挑选。最后还是她耐不住,温煦一笑:“文姐姐,音妹妹,你们先挑吧。”   文容身为三房的嫡女,性子却不像明容那般骄矜,反倒安静地过分了,额边垂着长长的一缕长发,挡住了半边眼睛。   她似乎没什么兴趣,低声对温宁说道:“宁妹妹,音妹妹,你们挑吧,我不常出门,这些料子太过鲜亮了些。”   文容不去,温宁又看向音容,方才她分明注视了许久那浮光锦,眼见着落入明容手里,眼底不经意间划过一丝落寞。她是二房的庶女,自然不敢跟嫡姐争。   踌躇了半晌,音容才从剩下的随手拿了一匹,正当要抱在怀里时,明容却突然伸出了手截住她。   “音妹妹,不好意思,这匹我看上了,方才没注意,拿在你手里,才发现那么衬我的肤色。”   明容说话轻巧,一伸手,便把那料子搭到了侍女怀里。   又多了一匹,侍女本就快负担不起,此时摇摇晃晃,身形不稳,一个趔趄差点倒在花丛里。   将倒未倒之际,还是温宁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的手臂,才免得这一摞倒下去。   明容冷哼了一声,责骂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这可都是顶好的料子,没见识的,勾了丝你可赔不起!”   那丫鬟也不敢顶嘴,红着眼圈一个劲地赔礼,最后还是林嬷嬷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老太太刚歇下,可别吵醒了她。”   “嗐,没什么大事,就是个丫头手脚不利索,明姐姐骂了她两句。”   乐容笑着跟林嬷嬷解释,明容别着脸,气还没消。   林嬷嬷待在这宅子里几十年,什么没见过,纵是心里跟明镜儿似的,面上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以为多大点事,枇杷,你来帮她拿一些,待会儿给明姑娘送过去。”   林嬷嬷背后走出个女孩,从那丫头手上分了几匹。   “文姑娘,音姑娘,宁姑娘,您三位有看得上眼的吗?”   林嬷嬷瞥向她们空空如也的双手,一匹一匹地比划,最后替每个人拣了两匹。   轮到温宁的时候,林嬷嬷一拍脑袋,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诶,瞧我这上了年纪,记性不好,老太太说从前大小姐最喜欢穿青色,宁丫头和她长得像,穿起来必定也好看,因此嘱咐我记得给宁姑娘挑一匹,我记得库里有一匹‘雨过天青’,不知道拿来了没有。”   送布匹的婆子一听林嬷嬷这么说,忙翻拣了一通,最后在一个小厮捧着的手里找着了。   “没错,就是这个色,宁姑娘肤白,穿起来定然好看。”   林嬷嬷在她身上比划了一通,温宁纵是不想出头,也只得招了人眼红。   “多谢外祖母惦念。”   乐容看着那匹“雨过天青”,上好的缎料,隐隐流动着青光,初看不起眼,但一抖动起来才知晓妙处。再低头看自己手里的那匹“青蝉翼”,顿时就失了光彩,暗自愤懑老祖母当真偏心。   而明容的气恼就差没写在脸上了,她方才挑了好几匹,唯独漏过了这个看起来不大起眼的。没想到竟如此贵重,这岂不是说她没眼光?   但林嬷嬷毕竟是祖母的人,她脾气再娇纵也不敢违逆祖母,当下眼光胡乱瞟着,忽然看到那匹“雨过天青”下面还压着一匹,映着淡淡的蓝光,是一匹月白的料子。   于是颇为得意地上前,指着那月白的布匹说道:“雨过天青固然好,但我还是爱这月白的料子,嬷嬷,这匹我要了!”   送布料的婆子一看她走到此处,便心叫不好,抬眼瞟了下林嬷嬷,她似乎也不知道。   于是在明姑娘伸手的时候,咬着牙偏身挡了一下:“明姑娘,这匹月白的料子有主了。”   一而再地被截,明容脸色一变:“是谁?我想要,难不成又有人跟我抢?”   这个“又”字用的很微妙,温宁只当听不见。   四月的天气,那婆子就汗湿了脸:“嗐,什么抢不抢,世子常穿月白,他素来爱洁,老太太吩咐了,这些都是为他备下的。”   “哦……原来是替大哥哥备的。” 明容伸出去的手立马缩回来了:“那是我不懂事了,我也是瞧着好看,多看了一眼。不过大哥哥不是去处理江州贪墨案了么,难不成要回来了?”   她连当都督的父亲都敢顶撞,唯独怕了长房的世子哥哥,一想到他那张不近人情的脸,什么布匹也不敢要了。   “听说是办好了,十日后便是老太君寿诞了,世子仁孝,前几日传信已经在路上了,回府也就是这几日的光景了。”   明容干笑了几声,再没有说什么。   人还没回府,就让骄纵的明容吃了瘪,温宁也着实好奇,这位表哥到底是何许人也?   作者有话说:   按~ 第3章 相见   温宁被带到了憩园。   这是母亲曾经的住所,这么多年没人住,院落打理得还很好。听林嬷嬷说,知道她要来后,老太君特意着人翻新了一遍。   院中一颗高大的垂丝海棠正在盛开,温宁站在树下,仿佛能看见母亲像她这般年纪时,伸手去摘花的景象。   屋内的柜子里还留着一些书画和绣品,温宁一件一件地看,关于母亲的样子也渐渐鲜活起来。   她的母亲,真是个极温柔的人,做到一半的绣品,针尖上还缠绕了一圈,以防扎到人。   她当年若是没丢,母亲便也不会抑郁,最后瘦成了一把枯骨,早早先去。   若母亲还在,温宁这十七年,也必定不会如此颠沛流离。   一想到这里,温宁终于忍不住贴在那副未完成的鸳鸯绣帕上,泪流满面。   听说当初那个拐走她的人是父亲的政敌,但温宁却隐约记得,带走她的是个涂着丹寇的女人,而且那人的后颈上似乎还有一道疤痕。   然而时间太过久远,温宁也不敢肯定,也许这女子后来买走她的人也说不定……   总之三岁的她转手了好几道,最后被王妈妈买了去,养在深闺里教习。后来偶然碰上了那位世子大人,才免得零落成泥的命运。   银环正收拾着东西,眼看着姑娘越来越伤心,忍不住宽慰了几句:“姑娘,一切都过去了。你看,老太君多疼爱你,特地给你留了这样好的料子。”   温宁哭了一会儿,抬眼看到那匹暗夜里流光的布料,止住了声,忽而又生出错觉,这布料,怎么那么像那位世子当初救她时穿的那件?   一想到这里,温宁有些惊疑,立马坐直了身体,探出指尖一点点地抚摸那布匹。   微凉、丝滑,有种不显山不露水的华贵,和当日蒙着眼触摸到感觉竟如此相似!   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温宁立刻收回了指尖。   “怎么了姑娘?”银环见她忽然收回了手,像是被吓到了一样,“这布料有什么不对吗?”   “没……没什么。”   温宁镇定下来,布料而已,天下哪有独一匹的?即便是贵重些,这些公子们也不难弄几匹。   她一定是太过疑虑了。   *   第二日果然提到了寿礼的事,几个姑娘在园子里等着,准备向老太君请安。   明容昨日因料子的事失了脸,今日一提到寿礼,立马又来了精神:“我父亲驻守雁门关,前些日子刚打了胜仗,差人送回几箱子礼,倘若我献上那尊玉佛,祖母一定会很高兴!”   乐容顺着附和:“二叔屡建功勋,便是不送什么,明姐姐往那一站,祖母定然就会欢喜。”   明容很是受用,又转向文容:“文姐姐,你打算送什么?听说三叔还住在翰林院呢,你也劝劝三婶,别总是跟三叔怄气。”   文容波澜不惊,她甚少出门,可也不像音容那样任人欺负:“明妹妹费心了,父亲和母亲的事,还轮不到我一个小辈插嘴。”   她这话既是在自贬,也是在反击。   三房的事,何时轮得到二房的小辈插嘴?   “你……”   明容没想到,这个素来寡言少语的文容会当众驳她的话,刚想发作,乐容按下了她的手。   “文姐姐,父亲的脾气倔,你又不是不知道。幸亏我娘已经说动了他,说是不日就回,要不然在祖母寿诞的当口闹出休妻的事,多不好听!”   听见她的话,文容面上没什么反应,可温宁却瞧见她手中的帕子越绞越紧。眼见着指甲都快嵌进肉里了,于是不着痕迹地轻轻握了一下,文容这才缓缓松开,默默看了她一眼,又低下了头。   温宁这时才认真打量起这个乐容小姐来,听说她和文容一样,都是三舅舅的女儿,只不过文容是嫡出,她是庶出。   一个庶出的女儿如此牙尖嘴利,竟当面讽刺嫡姐,看来传言中说的三舅舅和舅母不合无疑。但温宁也没想到,竟会闹到要休妻的地步。   这么一比较,她们侯府虽然没有这么阔绰,但父亲只娶了母亲一人,母亲死后,便决意不再续弦,也是很难得了。   毕竟二舅舅和二舅母这对青梅竹马,都因为二舅舅常年驻守雁门关,而纳了一门妾室在身边。音容就是生下来后因为身体不好送来国公府里养着的。   同样是庶出,音容上面压着一个厉害的嫡母,又有个明容这样骄纵的嫡姐,因而不像乐容那样肆意,常常做个隐形人,显得有几分可怜。   思及此处,温宁又不禁觉得自己管的太宽。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外小姐罢了,她们这些嫡亲的孙女哪怕在府里有个高高低低,到了外面都是难得的贵女,何必多操心。   她不想管,但有人偏要把她扯进来。   明容方才瞧见了温宁的安抚,又把矛头指向她这边:“侯府远在凉州,宁妹妹又流落在外这么多年,怕是不清楚礼数,也不知道妹妹要送祖母什么礼物,我来替你掌掌眼,免得到时候冒犯了!”   说罢,和乐容一起看着她,眼角轻挑。   温宁确实是不知晓外祖母寿诞,眼下也的确没什么可拿出手的,但她们这么说话,未免也   逼人太甚。银环脾气燥,登时就要驳回去,却被温宁侧身挡了回去。   正当局面有些尴尬之时,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问询。   “什么礼物?说来与我听听。”   温宁一抬头,是个穿着黑色劲装的男子。虎背熊腰,剑眉高竖,一看就像是练家子。   “哥哥,你怎么回来了?”   明容一看来人,小跑着过去,脸上尽是天真欢喜,哪还有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   “今日京畿军营无事,我便回府给祖母和母亲请个安,方才离得老远就听你在说什么礼物,是不是又耍脾气了!”   谢景越看起来严厉,但对嫡亲的妹妹,语气倒是很宽容。   “哪有!祖母的寿诞快到了,我不过是在商量送什么礼罢了。”明容扯了扯他的衣角,态度娇嗔。   “你们这些半大的姑娘有什么好送的,平日里多陪陪祖母便是最大的孝心了。”谢景越忍不住失笑,环视一圈,眼眸里忽然闯进个一袭鹅黄衣衫的姑娘。   那姑娘身量高挑,眉目如画,一把细腰,盈盈不足一握。   “这是?”   温宁虽不喜这般打量,但颇感谢他解了围,于是款款地行了一礼:“二表哥,我是温宁。”   她这么一叫,谢景越顿时就明白了,原来眼前这位就是大姑母的女儿。只是,不是说流落在外十几年么?没想到竟也出落得这样好。   “表妹多礼了。” 谢景越有些拘束,不敢多看,插了一句,“怎么不见大哥?我方才看见他的车驾了。”   说是大哥,实则也只比他大上一月,只是那人生来就是长子嫡孙,注定要承袭国公府的爵位,因此谢景越自小便老老实实地叫着。   “什么?大哥哥也回来了?”明容也摸不着头脑。   正当谢景越疑心自己看错了之时,“吱呀”一声,寿禧堂紧闭的门忽然开了。   林嬷嬷站在门口:“世子清早便到了,给老太君见了礼后在抱厦里休憩了一会儿。”   温宁看过去,林嬷嬷身后果然站着个一身月白衣衫的男子,男人背对着,束着紫金峨冠,只看得出长身玉立,四肢都极为修长。   这位,大概就是国公府的世子爷了。听说他年纪轻轻就领了刑部侍郎之职,日后简直难以估量。   “大哥哥果真回来了……”   明容缩在谢景越身后,声音越来越低。   温宁一进门,就看见桌子上摆着一座小树似的红珊瑚,没有一丝杂色,想必这是这位世子的手笔。   他们一进来,老太君就咧开了嘴:“景辞给你们也带了礼,林嬷嬷,快把那东珠拿出来。”   林嬷嬷端着一个漆盘,上面摞着几个盒子,一一走过去,明容、乐容、文容、音容各个有份,可轮到温宁却有些尴尬了,许是世子不知道还有一位表妹,因此只包了四份。   明容可算捡到了机会,方才送礼之事被二哥哥打断了,现在正好借大哥哥的礼,让她难堪,于是特意装作关心的样子,关切地去拉温宁的手:   “宁妹妹还没有礼物呢!你来自西地,怕是没见过这东西,要不,我这份儿给你吧!”   明容这么说了,乐容也跟着凑上来:“还是给我这份吧,宁姐姐人生地不熟的,需得多多关心。”   温宁方才瞟到了一眼世子的紫金冠,总觉得有点熟悉,心下正慌乱,却还被两个人一起阴阳怪气,顿时有些烦躁。   但也不好发作,只好一边觑着那人一边拒绝:“多谢明姐姐和乐妹妹好意,阿宁心领了。”   “没事,阿宁你就拿着吧!”   明容这会儿执意要装大度,一个劲儿地递到她面前,这边动静不小,引得正与老太君喝茶的世子逐渐侧过了脸。   温宁看着那轮廓一点点清晰起来,脑子里顿时乱做一团,推拒之间,明容手一翻,惊呼出声,那盒东珠散了一地。   温宁还没反应过来,东珠便滚到了她脚边,推搡之间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在地,腰肢忽然被一只大手揽住,牢牢地将她护在了怀里。   一股清冽的松木香气袭来,温宁脑子里一片空白,许久,像木头人一样缓缓抬头,脑海里那荒谬的猜想一点点成真。   竟真是那张熟悉的脸!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纠缠   先前的猜疑尽数被证实,临到关头,许是太过震惊,温宁反而说不出话来。   只是呆呆地抓着谢景辞的衣袖。   直到看见他眉心微微皱起,才发觉自己的指甲已经嵌进了他的手臂。于是慌忙松开,退了两步低低地一礼:“多谢!”   “下次小心。”   谢景辞素来沉静,薄薄的嘴唇微抿,仿佛真的不认识眼前人。   这么一来,温宁又忍不住疑心是自己的错觉,难道世界上真的有两个长得如此相似的人?   然而,下一刻,素来端正严谨的谢景辞理了理方才被弄皱的衣袖,温宁偶然瞥见他宽大的袖口下露出一角疤痕。   这下再也没法自欺欺人了。   那道一指长的刀疤,没人比温宁更清楚来历,正是当初从江南离开时,为了救她划下的。   霎时,温宁脸色白如残烬,心底恍如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在这种场合,但凡谢景辞透露出一点她曾经做过外室的消息,往后余生不必说自己无人敢娶,连整个侯府都要抬不起头来。   温宁本就随世浮萍,可父亲不一样,他戎马一生,清白磊落,不能因此而蒙羞。   因此尽管心如鼓擂,温宁还是抬起了头,定定地看向谢景辞。   这辈子他们是和平分开,谢景辞寡情,但或许——总不至于绝情?   谢景辞垂眸看着她,目光停驻了一瞬,但下一刻,又视若无睹地转过了头去。   温宁一下子凉到了心底。   “宁妹妹,你没事吧,方才都是我不好,害得你差点摔跤。”   明容没想到是世子哥哥扶了她,当着他的面,再不敢使什么伎俩,乖乖地承认了手滑。   开玩笑,她现在还记幼时给文容的课业上泼了一滩墨,然后装作无辜要替她誊写,结果真的被大哥哥要求誊抄的事情!   大哥哥常年管刑狱,明容一见他,就心有余悸。   然而,温宁现在哪有心情应付她,木然地抽出了被紧攥着的手:“没什么大碍,妹妹多心了。”   “没事就好,明容素来就每个定性,幸好景辞扶了你一把。对了,还没给你们介绍,景辞,你方才扶的就是你大姑母和忠毅侯的女儿——温宁。”老太君对着谢景辞说道。   温宁紧张地看向谢景辞,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可谢景辞只是无波无澜地看了她一眼,音质清冷:“表妹安好。”   仿佛真的是初次相见的陌生人。   温宁紧绷着的肩膀顿时就松了下来。   谢景辞看见她不露痕迹地舒了一口气,唇线紧抿。   他在她心里就这样不近人情?   温宁没看见他眼底转瞬即逝的晦色,顺着他的话行了个礼:“多谢大表兄。”   景辞,谢景辞,温宁放松下来,默念了一遍,原来他叫谢景辞。所谓世子,原来竟是定国公的世子,怪不得当初连渝州知府都敢抓!   “今日回府匆忙,未及替你备礼,改日补上,表妹勿怪。”   谢景辞看着她无声的退避,淡淡地补了一句。   “表妹”两个字从他口里说出,温宁总觉得有些怪异。   “大表兄客气,表兄事务繁忙,不必为我如此费心。”   一想到要因为礼物之事又要见面,温宁心底便止不住的慌乱。   “毕竟是景辞的心意,阿宁不必推拒。”老太君拍了拍温宁的手,又转向谢景辞:“景辞,你大姑母去的早,我这心里总不是滋味,往后你可要多照顾些阿宁。”   “祖母放心。”   谢景辞语气诚恳,引得祖母十分欣慰,可这些话落到温宁耳朵里,却重如千钧。   “劳累大表兄了。”   府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温宁不想跟他扯上任何关系,硬着头皮回话,身体却绷得紧紧的,生怕被看出有什么不同。当下便打定主意,待到祖母寿诞结束,她立刻就打道回府去。   好不容易请完安,几个人一同回去。谢景辞要回前院,走在她们前边,相隔不远,温宁慢吞吞地踱步,与他保持距离。   走了一会儿,温宁看起来魂不守舍,直到身旁的文容突然停住,戳了下温宁的手臂,她才回过神来。   明容看她连自己的问话都没听,耐着脾气又问了一遍:“宁妹妹,你预备献什么礼呢?”   温宁抬起了头。   “祖母既说我们几个不必送那些俗物,那我们便各展所长,舞乐书画,宁妹妹难道无一所长?”   明容轻笑,帕子掩住了唇。   听说温宁刚找回来没多久,从前是养在商贾家里的,她倒要看看,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能会什么才艺?   温宁一眼便看出了她的讽刺,但现下这种局面,出风头未必是好事,瞥了眼远远走在前面的谢景辞,低声说道:“还没想好。”   “哦?但我瞧着宁妹妹这窈窕身姿,仿佛是常年习舞之人才会有的。”   乐容忽然插了句嘴,听见她的言语,明容眉毛一拧,仔细打量了一番,还真是有点道理。   眼前的人身形纤细,袅袅婷婷,再忆起方才她后仰的情景,腰肢如柳条一般,既柔且韧。   察觉到二人的打量,温宁头皮发紧。   大邺的户籍制度严格,无论平民和管吏,都有“照身贴”,只有商人流动性较大,因此世子为她拟的是一个商户女的背景,按理来说,不该学太多技艺。   可她自小被王妈妈买了去教习,琴棋书画,无一不学,此外还得能歌善舞,样样皆精。   在那种环境里,学不好的人都会被当做弃子,早早地流入风尘。只有顶尖的,虽则也免不了侍人的下场,但起码会等到及笄。   温宁知晓这个道理,是以自小就分外努力,为的就是让王妈妈看到她的潜力,晚一些被推出去,从而找到脱身的时机。   没想到当日保命之法,今日却成了潜在的祸患。   “明容要献舞。”文容小声地在温宁身后提醒了一句,温宁便知晓,这是让她避开的意思。   保险起见,温宁思虑再三,说道:“我并不善舞,近来病了一场,许是身形消瘦,让妹妹看走了眼。”   说罢,斜觑了走在前头的世子一眼,离得颇远,他应当听不见吧?   可谢景辞一向耳力过人。远远地听见随风飘来的低低絮语,脚步一顿,轻笑了一声。   不会跳舞?   她的舞,说是名动天下也不过为过。   隔了许久,谢景辞还是清晰地记得,她莲步轻移,腰肢微颤,撞入自己怀中的场景。   那晚,谢景辞生平第一次被勾起了欲,明知道是自找麻烦,却还是鬼使神差地把她带下了船。   温宁余光里瞧见谢景辞脚步一顿,心跳也跟着停了一瞬,待看见他拐过了弯,人影渐渐淡去,提着的心才跟着送了下来。   “不会啊?”乐容嘴角轻抿,似乎很贴心地补了一句,“这么好的身形真是可惜。若是有条件自小习舞,必定也会像明姐姐一样。”   明容有些得意:“我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既然祖母爱热闹,那寿诞那日,我便跳上一支,哄哄她开心。宁妹妹,你既不善舞,那抚琴总该可以?不如我二人一个奏乐,一个起舞,祖母定然开心。”   温宁实在不想配合这娇小姐的脾气,明明初次见面,也不知她为何如此针对自己。   “明姐姐的提议固然是好的,但阿宁手拙,也不善抚琴,怕坏了姐姐的舞。”   “瞧我,不该提起妹妹的伤心事的,妹妹若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了去,便是实在献不出什么才艺,想必祖母也不会怪罪。”   明容瞧她似乎真的什么也不会,顿时放下了心。   她不知,寿宴岂止是宴席?   定国公府的老太君做寿,必然是全京师的豪门贵胄云集。   时喻定然也会来,青梅竹马许久,按理也该定下来了,可舜国公府迟迟没有动静,明容拉不下脸去问,只好在宴席上打算大展风头,让时喻着着急。   偏在这时候,来了一个外小姐,还是个容貌身段极佳的。恐怕贺寿是假,说亲才是真!幸而乐容提醒了她留心,要不然半路上被截胡,有理可都说不清。   “多谢姐姐关心,阿宁思虑一番再做决定。”   温宁垂眸,看着明容这么紧张寿宴,大约有些明白了。其实她本意也不想出风头,如今又知道了世子的身份,更加不想久留。因而献礼一事,还是低调些好。   明容见她颇为低顺,终于满意地离开了。   温宁回到了憩园,顿觉身心俱疲。   直至看见那株高大的海棠树,便如同看见了母亲,轻轻地贴上去。   银环只以为她是受了明容的气,并不知晓这一日她见了谢景辞想起的从前的诸多委屈,只好煮了一壶安神茶,劝她歇下。   这一觉昏昏沉沉,梦里温宁仿佛不是在憩园,而是在蝶园,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在脑海中错乱。   直到一声催促,温宁才终于从梦魇中睁开眼,此时已夜幕西沉。   银环给她擦了擦额上的汗:“姑娘,世子来了。”   世子?   他来了。   温宁看着银环的脸,慢慢与蝶园里照顾她的念珠重叠。一时竟分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作者有话说:   有没有在看的小可爱呀~ 第5章 私会   “念珠?”银环有些疑惑,“念珠是谁?”   这么一问,温宁方才清醒一些,发觉自己把呓语说出了声。   “一个旧识罢了。”   骤然被勾起了思绪,温宁有些怅然,她走了大半年了,蝶园里的人大约也都遣散干净了吧。   没人照顾,也不知那株亲手栽下的栀子还能不能成活。   未来得及深思,忽而又想起方才的通传,顿时有些警醒:“你方才说谁来了?”   “世子来了,就是大房的长子,谢大公子。”   银环以为她记不清关系,解释了几句。   没想到话一出口,忽见姑娘向上拉住了被角,神情有些紧张。   “他来做什么?” 温宁语气有些冷。   那一日明明说好了一别两宽,今日却不得不住在同一屋檐底,也难免温宁有危机感。   “这……我也不知,不过世子手中拿着一个檀木盒,约莫是给姑娘补礼来着。”银环倒是很高兴,“早上才说过,傍晚就送过来了,世子对您还真是上心。”   多一个照应的人,姑娘在国公府的日子也能好过一点。   “檀木盒?”   温宁嘴唇轻抿,眼眉微低,长睫落下一片阴影。   既然来了,那便也趁此解释清楚。她可不想被误会来国公府是另有所图。   谢景辞站在海棠树下,长身玉立,听见脚步声一回眸,便看见温宁一身素色纱衣,眸中划过一丝诧异。   她穿素衣,也别有一番风情。   其实,谢景辞一直以为她喜欢繁丽的衣饰。   无论是江南之初见,还是平京之蝶园,每回相见,即便是深夜,她也总是云鬓花颜,衣装整齐。   如今换上了一身素衣,朱唇未点,却生出一种清冷之气。   谢景辞看着她一步步走来,忽然觉得手中这礼颇不合时宜。   于是轻轻拂袖,把手中的檀香盒子轻掩进袖底。   盒中是一支缠丝绕珠玉鸾步摇,是当初她尚未离开之际,就备下的生辰礼。为了这礼,平京顶好的工坊,磨了三个整月。   可如今一看到这张清水芙蓉面,谢景辞忽然就觉得拿不出手了。   不是不够贵重,只是不相配。   他陡然生了错觉,素淡的,和华美的,哪一个才是她?   “见过大表兄。”温宁此时已走到了树底,微微低腰,“不知大表兄所来何事?”   一阵清淡的香气扑鼻,才让谢景辞找回些往日的记忆。   “路过憩园,本想补上礼,才发觉拿成给母亲的了。”谢景辞声音略带歉意。   母亲?   原来是给福安公主的。   从温宁的角度,刚好看到一点露出的木盒,上面雕镂着繁杂的花纹,看起来很是华丽,倒是符合天家的审美。   她估摸着约是钗环步摇之类的,幸而也不是送给自己的,否则既不好不戴,戴了又必须发髻衣饰样样相配,一套下来,少说也得十几斤。   “多谢大表兄好意。” 趁着此时,温宁索性把心思表明,“只是不必如此麻烦了,阿宁待寿诞结束后便会离开。”   “离开?”   谢景辞声音浑厚低沉,落下来便给人带了些压力。   “是。”温宁挺直了肩,一如当初执意去认亲,“既打算离开,不如表兄带我看一看这国公府?”   温宁看向了他,眼神明显有话要说。   “好。”   谢景辞应下了声,没带小厮,温宁也没让银环跟着,两个人出了憩园,缓步走到假山后面。   月色如洗,一如温宁现在的心情。   从前还在蝶园的时候,温宁对他既敬且惧,如今解了关系,终于能平静一些。   她款款一行礼:“世子,我并非有意要来国公府,也并未料到你是谢家的大公子。如今贸然来了,很是抱歉。”   温宁说完,看了眼谢景辞。男人走在她前面,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一道利落的下颌线,凌厉而分明。   “嗯。”   谢景辞一贯是神色淡淡。温宁判断不出,他究竟是信或未信,于是又接着说下去:   “但无论是何原因,我今日毕竟住进了府里,还是有违当日的约定。然而祖母待我甚好,此时离去难免惹她伤心。所以恳请世子再给我些时日,待祖母寿筵结束,我便立即动身回西地。”   温宁一字一句,向他保证。   “你以为,我今日找你,是想让你赶快离开?”   谢景辞看着她,声音和月色融为一体,泛着些凉意。   温宁抬头,虽没说什么,但是那沉默已经验证了他的猜想。   “我还没有那么绝情。”   谢景辞避开她的眼,他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只化作一句:“不必着急,祖母很疼爱你。”   “谢世子体谅。”   尽管他没说什么,但温宁怕他误解还是补了一句:“还有,婚事只是父亲的意思,我并没有这个打算,也请世子不要多心。在府里,我一定与您保持距离,定不会泄露一字一句。”   温宁说的很郑重,谢景辞垂眸看着她,许久未言语。   他从前便发现,温宁紧张时会无意识地蜷起手掌,就像蜗牛遇到危险会锁进壳里。此刻她素手贴在腰际,微微有些颤抖,正是紧张的表现。   她就这么怕自己?   谢景辞嘴唇紧抿,转过了身去。   “嗯。”   温宁见他应了声,总算了却一件大事。可还未及得喘口气,忽又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她现在脑子有点懵,刚说了保持距离,这会儿要是被人撞见可不太好,何况又是表兄表妹这样的关系,于是下意识地看向谢景辞。   谢景辞眉心微皱,看着她惊慌的眼神,一伸手,便把她揽进了假山里。   猛然跌进他怀里,温宁愣了一瞬,才想起来推拒。可忽而又瞟见了外面的衣角,顿时不敢乱动,脑袋乖乖贴靠在他肩颈。   “怎么不见了?”明容质问着乐容。   “不可能啊,方才我明明看到一男一女站在这里。”乐容四处看了看,确实没发现别的人。   “会不会看错了?咱们毕竟隔着一个湖呢。”   明容揉了下眼睛,她方才和乐容在湖边散心,远远地,乐容说看见有一对男女并肩而立,又想起这附近是温宁住的憩园,于是起了心过来“捉双”。   “明姐姐,我真的看见了有人。那男的被挡住了,但女的身量高挑,很像温宁。”乐容仔细回想了一下,确信自己没看错。   “温宁刚来这几日,难不成就有相好的了?”明容觉得太离谱了,“兴许只是园子里丫头和小厮鬼混。”   “是吗?”   乐容四处寻了寻,也没找到什么落下的东西,但是仍不死心,又凑到明容的耳边,说出了怀疑:“那个男人……我瞧着倒是很像大公子。”   “像谁?!”明容一愣,不自觉喊出了声。   “明姐姐你小点声,我也没看清,只是怀疑而已,可千万不敢让大公子听见。”   乐容立马环视四周,见没什么动静,那股后怕才消退。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是大哥哥。”明容一万个不相信,“说是我哥,我还能信三分。大哥哥那冷冰冰的性子,怎么可能刚见面就和温宁在一起。”   “我……我也只是猜测而已。”   乐容毕竟是三房庶女,虽说在三房蛮横了些,但是编排未来的国公爷,还是有些心虚。   “你定是花了眼。今日公主婶婶回来了,大哥哥之前外出江州办案那么久,现在应该在梁园请安才对,怎么会到这个偏僻的的湖边?”   明容越回想,越觉得乐容在胡说。   “更何况,我瞧着那个温宁也是个没脾气的,让她去勾缠我大哥,给她一万个胆子她怕是也不敢!你没瞧见她上午见了大哥哥一副退避千里的样子么?”   “见是见了……”确实看起来客客气气,没什么交集。   但凭乐容钓着韩小将军的经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思索了片刻,忽然出声:“你不觉得他们二人太客气疏离了些么?就像是……刻意保持距离。”   一听这话,明容仿佛看傻子一般看她:“疏离?你对着大哥哥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能生出什么亲近?怕是比她还要客气。”   乐容一噎,碰了一鼻子灰。大公子掌管刑狱,手上沾了不少血,素来和她们这群养在园子的姑娘不大亲近。   躲在假山里的温宁听到二人的言语,也禁不住生出一丝赞同之意。虽说她二人总是针对自己,但这冷硬的脾气和莫名的畏惧,倒真是有些共鸣。   不过有一点明容还是说错了,她真的敢勾引谢景辞,譬如当日之江南宴。人在走投无路之际,是什么都能做出来的。   假山里空间逼仄,温宁清浅的呼吸一直落在谢景辞颈侧,生出一种闹人的痒意。   他越发觉得今日这衣领扣的太紧,须解开一两颗才能喘口气。   可怀里的人紧紧贴着自己,似乎不知道给他带来了多大的困扰。   天气有些燥热,眼看就要下雨,明容渐渐没了耐心,离开了湖畔,向着假山走去。   乐容忽又想起了什么,抬步追了上去:“大公子虽说看起来冷情,但或许是久在刑狱,习惯了威慑人的缘故。若说他本人,倒未必这么寡情。明姐姐,难道你不记得去年那件旧闻了么?”   “旧闻?什么事?”   明容走得很快,有些不耐烦。   乐容神秘兮兮:“就是去年上元节,听说大公子在摘星楼把一个女子抵在栏杆上强吻……”   这件事啊!   明容忽然就停下了脚步。   乐容压低了声音,“当时好几个人亲眼所见,听说大公子那天晚上还为这个女子包下了整个顶层……”   眼见二人停在假山旁,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石壁,温宁脑子一激灵,再不管什么距离,恨不得和谢景辞一起印在石壁里。   作者有话说:   喜欢的小可爱可以收藏一下啊,会坚持更新的~ 第6章 借衣   温宁一紧张,呼吸也重了些,像小刷子一般喷薄在谢景辞颈侧。   温润潮湿的气息一下子就勾起了那些日日夜夜的记忆。   她的身子因为紧张还在轻轻地颤抖,一抬头,忽然撞见谢景辞眼底越来越深的眸色,顿时吓得不敢再乱动。   谢景辞垂眸看了她一眼,看见扑闪扑闪的睫,喉头一动,终究还是别开了眼。   许是太久不见,她的一举一动,都能让他轻易失控。   外面   明容回身,看着乐容道:“后来那几个人不是也辟了谣么,说是大哥哥当日是和小郡王一起去的,小郡王梁骥风流成性,我看摘星楼上的那个应当是梁骥!”   乐容想了想,说道:“我看是未必,你还记得第二日平康县主来咱们府里时是肿着眼睛的吗?小郡王到底是平康县主的兄长,虽说不是一个母亲,但是毕竟同住一个府里,那晚楼上的人究竟是谁,恐怕没有比她更清楚的了……”   “但是怀玉她不是说了没事么?”   “平康县主素来都是一副矜贵的样子,让她承认被一个妓子抢了未婚夫,以她的脾气,怎么可能?”   乐容说的有条有理,明容一时无法反驳,又觉得平康县主连她这多年的密友都不愿说实情,是在太掉脸了,心下微恼,便顶回一句:“妓子,你怎知那女子便是妓子?”   “夜半三更被带上摘星楼,还被一个男子当街吻上,哪个大家闺秀能这么放肆?少不得是风月地出来的。”   乐容用帕子掩住唇,仿佛说出来就已经已经污了她的嘴。   “是么,怪不得那日以后便没听过那女子什么消息。”   “楼里的女子,就是个玩意儿,能有几个长久的?”乐容斜着眼睛,“别看那会儿光鲜亮丽,等到年老色衰,连咱们身边的粗使婢子都不如!”   明容点头称是。   “玩意儿”,“风月地”……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这些话如同针尖一边,一个字一个字扎进温宁心里。   她脸上顿时血色褪尽,煞白着一张脸,无措地推拒,仿佛推开谢景辞就能洗刷掉这段见不得人的曾经。   谢景辞收紧了手臂,低头看着她。   从前,他并不曾在意摘星楼传出的风言风语,只是不喜被窥探,因此压了下去。   但如今看着她这般在意,忽然发觉自己或许有什么遗漏。   这难道就是她当初执意要走的原因?   思及此,谢景辞眸色黯了黯。   肩颈上忽然一片濡湿,带着温热的潮意,她的肩膀一瑟一缩,看起来十分委屈。   他原以为温宁跟了自己多是算计,可未曾想过,她竟也如此委屈。   “这种女子反正和咱们也没什么关系,大哥哥将来要娶的必然是世家贵女,我看怀玉也未必在意。”   明容掩面打了个哈欠,有些疲累了。   “说的是。”乐容附和着说起来:“那个江家大小姐你还记得吗,正经的三品大员的嫡女,就因为上元节赏灯一不留神被拍花子的拐了去,再找到的时候已经在凤来仪挂牌了。   说是到的及时,还没坏了清白,但你看后来那婚事多艰难?江大人一怒之下夷平了凤来仪又怎样?总归事情已经传开了。可怜那江小姐原本和大房的令姐姐有的一比,也是太子妃的人选之一,最后却嫁了一个孤儿寡母的穷书生。”   “唉,也真是可怜。令姐姐如今已生下了皇太孙,日后必然是要登上后位。这人和人啊,一个意外,就能差那么多……”   明容自小是被娇养着长大的,偶然听到这种事,只觉得不可思议。   四月底的天气,已经有些燥,明容一想到婚事,又有些烦闷:“怎么这么闷!捉人没捉到,反倒想起了这些个不好的事,我看还是回去吧。”   乐容尽管心下不甘,也不敢说什么,可忽然一滴水砸到她额上,心叫不好:“下雨了,这会儿怎么下雨了?”   她们刚才聊得起兴,没注意一大块乌云已经遮住了月亮,眼看着就有一场大雨。   “没带个下人,都怪你,非要这会儿过来!”明容生了气。   “是,都是我不好。”乐容也忍着气,“明姐姐,那假山是空的,要不我们去那里避避雨?”   “假山?”   明容有点嫌弃。但是雨点越来越密集,她也顾不得什么,只好提起裙摆走过去。   温宁一听外面的动静,又惊又惧,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将哭未哭的模样,双手还下意识地抵着谢景辞。   眼下这情景,若让她们看见,便真的解释不清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谢景辞来不及多想,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出去,挡下她们。   正当他准备出去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呼叫声。   “明姑娘,乐姑娘,幸好找到你们了!”   原来是明容身边的丫鬟找来了,香荷满身是汗,带着两把伞急匆匆地跑过来。   “香荷,你快点,我都快被打湿了。”   明容停在了那里,方才她走得有些快,衣裙上溅了写泥点,又恼又气,随即指责起乐容来:“都怪你,提的什么馊主意!没看到半个人影,反倒让我溅了一身泥。”   “明姐姐,我也是好心……”   乐容并没比她好到哪里去,可眼下也不敢说什么,只好忍着气一路走回去。   等到外面彻底安静下来,温宁便一把推开了谢景辞,半边身子斜在洞沿,疏离地向他道谢:“多谢世子今晚相救。”   末了,声音有些哽咽,还是补了一句:“不过今晚着实是意外,日后我定会谨守今晚的诺言,万望世子也是如此。”   雨滴顺着风从洞口刮进来,打在她背上,温宁白着脸,好似没有知觉。   她宁愿淋雨也不愿跟自己待在一起。谢景辞一下就冷到了眼底。   “好。”   “谢世子成全。”   温宁一直没抬头,说完转身要走进雨里,却忽然被谢景辞叫住。   “你就这么出去?”   他的语气似有不悦。   温宁低头看了看自己,除了衣服有些发皱并没有什么不妥。   待到一件大氅兜头罩过来,温宁才明白他的意思,原来是嫌她穿的单薄。   大概是方才贴着他瑟缩被发现了。   “多谢世子关心,阿宁心领了。”   温宁并不想和他有任何牵扯,伸手就要拿下来,又被谢景辞拦住。   “你身体不好,淋了雨生了病不好解释。”   谢景辞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生了病确实不好解释,万一再说是淋了雨,明容她们定然会怀疑。思及此,温宁犹豫了一下。忽而又想起大氅给了她,那谢景辞怎么办?   一抬头,却发现谢景辞已经走进了雨里。   “在这里等着。”   大氅给了她,他只穿着一身单衣,雨下得急,不一会儿衣服便湿尽,紧紧贴着他的身躯。   温宁移开了眼,沉默地站在假山里。   不一会儿,一个人影撑着伞快步向假山走来。   听着这急促的雨滴,温宁觉得即便是陌生人了,今晚还是道一声谢为好。   可等到人影靠近,她才看清伞下的来人。   “这天气,怎么忽然下起了雨了!”银环担忧地走过来,离得近了才看见姑娘身上披着世子的大氅,“世子对您真体贴,方才他一身是水地过来,可真是淋了个透尽!”   “是吗……那他现在在哪呢?”   “世子让我快点来找您,他……约莫是回去了吧。”   银环挠了挠头,她走得急,也没注意。   温宁叹了口气。   本是想说清楚,但眼下,似乎又欠了他人情。   *   第二日,许是吹了风,温宁有些头痛,去请安的时候,发觉明容和乐容都没来,说是受了风寒。   她们二人撑着伞还得了病,昨夜世子一身单衣走在那么大的雨里,温宁一想起来便觉得不安,于是在寿禧堂多坐了坐。   可直到中午,谢景辞也没露面。   不光如此,接下来一连几日,都没听到他的消息。   直到第四日,温宁去寿禧堂请安时,刚好看见他出来。   谢景辞今日一身宝蓝,脸色有些过分的白。   温宁远远地行了个礼,谢景辞微微地点头,擦身过去。   离得近,温宁能闻到松香下淡淡的药味,并不浓郁。但温宁对他的气息很熟悉,当下便知道他定然也是生了病。   可那日以后,他们便是陌生人,现在去关心,似乎显得她纠缠不清,是以敛了眉,并未说什么。   这样也好,回到正常的轨迹,也省的旁人猜疑。   毕竟一想到明容和乐容那晚上的刺意,温宁便有一种难堪的情绪。   不过,好几日不见明容和乐容,温宁也轻松了一阵。   自那晚后,她对这两位表姐妹算是看得清。   都不是什么好相处的性子,或许也正是这样的性子,让她们二人也生了嫌隙。   听说明容因为这场风寒好几日下不了地,准备在寿宴上献的舞也来不及排,为此骂了好几次乐容,还向她母亲崔夫人哭诉了一番。   崔夫人素来就不喜三房的韩姨娘,可三房的胡夫人和三爷不对付,向来做不了姨娘的主。崔夫人又不好越过三房去说教,是以在老太君面前漏了点风,敲打了下韩姨娘。   于是乐容的日子也不那么好过了。韩姨娘整日里耳提面命,乐容身体还没大好,就被催着赶快准备给老太君的寿礼,重新讨回她欢心。   “你也要体谅娘的难处,虽说你父亲对咱们母女颇为看重,但我毕竟不是主母。更何况你也知道你父亲为什么惯着你,若不是因着你那一手好丹青和京中才女的名号,咱们的日子便真的难熬了。”   韩姨娘正是因为生的娇媚,又善于红袖添香,才被风流才子三爷纳进了门。   三爷是个文人,生性风流,又酷爱书画,可三夫人却是典型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祖训下养出来的世家女,行事一板一眼,枯燥无趣,是以一直被三爷厌弃。   偏生三夫人又极为自矜,即便是受了冷落也不会曲意逢迎,这才让韩姨娘有了可趁之机。   “好了,我知道了。”乐容不耐烦听她抱怨,“献礼的事我自有决定,你放心,这病不会碍了你讨老太君欢心。”   “我又哪里是这个意思,我不过是盼着你警醒些……”   韩姨娘听出了她话里的刺,绞着帕子想解释,却被冷冷地打断。   “我何时不警醒了?你以为,我那么愿意捧着明容,踩着那个表小姐?”乐容柳眉剔竖,“我不过是想趁着寿宴露露脸。一样是国公府的孙女,凭什么令姐姐能做太子妃,我却连侧妃也够不上?”   韩姨娘被她这话一唬,吓得掉了帕子:“我竟不知,你何时有了这等心思……”   作者有话说:   黑化预备 第7章 流言   “为什么不敢有?你不敢往上攀,还不许我拣个高枝?”   乐容口轻舌薄,句句扎人。   “顶头的夫人管不了事,我瞧着咱们母子三人的日子如今已经够好了……”   韩姨娘拾起了帕子,余光斜觑着乐容,忽然觉得一手养大的女儿看不明白了。   “够好?”乐容冷笑,“怎么好了,就因为你是个姨娘,我就永远担着庶女的名头,在令容和明容面前抬不起头!夫人与三爷不睦,你难道就没想管把她换下来?”   韩姨娘觉得女儿今日的言语越来越超出她想象,顿了一下,犹疑地说:“胡氏虽然脾气冷了点,但对我们倒算不上苛待。她若是被休,新夫人可未必这么好相处……”   “阿娘,为什么一定要有新夫人呢!你难道就没想过扶正?”   乐容抬手拉住了韩姨娘,好言相劝。   “扶正?” 韩姨娘手一抖,声音断断续续,“可是我出身不显,大爷尚的是公主,二爷娶的世家女,我一个小门小户,便是三爷同意了,老太君那关也过不去……更何况三爷看似风流,可骨子里到底还是重规矩的,要不旭哥儿怎的自小就养在前头?”   “老太君已经七十了,她还能清醒几年?”乐容接着劝道,“要我说,阿娘你该趁着这次父亲发怒使使劲,一举让他休了胡氏!”   “休了她……”韩姨娘喃喃自语,忽而又摇了摇头,“我怕是不行,国公府还没出过这样的先例。”   乐容闻言脸色一变,甩开了她的手,委屈地道:“当初我连及笄礼都要迁就文容那个丑丫头,说什么讨个姐妹齐心的彩头,却偏选在了她生辰的那一日!如今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你难道还想看着我连说亲也要矮她一头?”   她一激动,连着咳嗽了好几声,脸色通红。   韩姨娘伸手想替她抚背,却被一把拍开,当下眼圈也有点红。   “及笄一事,原是我思虑不周。我当初想着,你毕竟是庶女,若是单独办一场笄礼,场面定然不比她们热闹,这才求了三爷,让你和文容办在了一起。不也是那日,你露了一手好丹青,传出了才女的名头?若早知你如此在意,我又何苦去讨这份求人的苦头?”   韩姨娘说到此处,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乐容沉默了片刻,别过了身,拉高被子遮住头,声音闷闷的:“既是如此,我累了,姨娘你走吧。”   ……姨娘。   韩姨娘一听她叫自己“姨娘”,不啻于晴天霹雳,脸色唰地一下白到了底。   虽说庶女原本就该称她姨娘,但三爷偏宠她,孩子也一直是在她膝下养大的,是以自小便没按那规矩来。这称呼府里也默许了,只有在来了宾客的时候才改改口。   如今私底下她却唤了自己姨娘,韩姨娘顿时悲从中来,掩着面出去了。   房间了彻底没了声音,乐容睁开眼,呆呆地看着墙上那副丹青。   那是一副夜宴图,线条流畅,柔中带刚,画上数十人物,栩栩如生。及笄宴第二日,她就凭着这幅画名满京城。也正是从此起,原本对她算不上的关注的三爷真正重视了这个庶女。   三爷自诩风流,为人放荡不羁,忽而知晓庶女承了他的衣钵,顿时欢喜地不得了,是以对着她那些小性子和耍脾气也颇为娇纵。   也正是从此,已经有些衰老的韩姨娘重新得到了爱宠,甚至还得了一个儿子。   一想到这里,乐容就不禁为阿娘的窝囊愤恨。   明明只要再添把火,自己就不用再背着庶女的名头,可她偏偏扶不起!   乐容几欲呕血,她不想,那她就只能用自己的办法来谋个出路。   于是心下一动,对着外头的婢子叫了声:”让顺娘过来。”   少顷,一个年约三十的妇人走了进来。   那妇人围着一个大头巾,头巾垂下来半截,裹住了脸。离得近些,还能看到纱布底隐隐有一道长疤,颇有些狰狞。这一看便叫人忘却了那双本来生的颇为风流的丹凤眼。   妇人很是恭敬,深深福了一礼:“姑娘大安。”   “嗯,你来的倒快。”乐容打量着她,“前些日子,我吩咐的事做的怎样了?”   “您交代的事,顺娘不敢怠慢,如今已经快收尾了,只是……”顺娘吞吞吐吐,似有为难。   “只是什么?这些日子你要的我都一一找来了,难不成你还有什么稀世珍宝要朝我讨么?”乐容眼睛一斜,面带讥讽。   顺娘脸一红,忙跪在她脚边:“姑娘明鉴,我要这些说到底也是为了让姑娘更出彩。只是这一件我实在没法将就,我虽则来府里也快三年了,但一直待在后院,未曾近观老太君的面,是以怕稍有差错坏了您的事。”   乐容一听此言,又收回了视线,眉头紧蹙:“容我想想。”   顺娘脸上有疤,平时一直养在后院,化作个粗使婢子以遮掩。若是贸然跟着她到寿禧堂,未免太过扎人眼。倘若再让有心人识了去,那可就坏了事了。   思虑了半晌,乐容招了招手,顺娘忙膝行着上前,听她耳语几句,这才算定下。   言毕,乐容一眼便瞧见了顺娘面纱底下那道狰狞的伤疤,眼底泛起些许恶心。   “我方才说的你都记好了?还有,你这张脸,可千万遮严实了,若是吓到我祖母,或是引得人注意,我可饶不了你!”   顺娘余光里瞥到了她的厌弃,默默向后退了半步,伏在地上:“婢子一定会小心。”   *   憩园   银环拿着洗干净的大氅走过来,问道:“姑娘,世子那日留给你的大氅已经打理干净,要怎么处理?”   那日温宁回来之后,跟银环提点了一下,是以银环这几日也极为小心,生怕别人知晓那晚在假山后面的是自家姑娘和世子。   这几日后院已经隐隐有流言了,上午崔夫人身边的嬷嬷对她们这些使女也敲打了一番。   银环忍不住叹气,这高门深院的真不容易。虽说她知道二人并没有什么,可若落在别人耳朵里,难免不会多想。   一个外小姐,千里迢迢来探亲,若是被编排成觊觎世子,名声上可就太不好听了。   “拿去烧了。”   温宁现下也不知该如何办,谢景辞自然是不缺这一件大氅的,但放在她这里,一看见便想起雨夜的场景,平白地令人心烦。   “烧了?这么好的料子……”   银环有些诧异,姑娘怎么自那晚回来便如此喜怒不定?   温宁没说话,银环只好拿出去,但等她走出几步,又突然被叫住。   “算了,还是挂在柜子里吧,我寻个时机还回去。”   毕竟丢出去若是招了人眼,就愈加麻烦了。   那些流言温宁也听了个一二,越传越离谱,最后竟成了鸳鸯戏水,交颈相缠……   吓得她去寿禧堂请安都宁愿绕路来避开那座假山。   温宁叹了口气,这府里是愈发待不下去了,若不是为了外祖母的寿诞,她恨不得立马打道回西地的宅院。   偏偏今日休沐,晚上老太君在寿禧堂设宴,说是大爷和三爷难得都在府里,要好好聚一聚。   温宁来了这些日子,还没正式拜见两位舅舅,是以今夜须得露面。   这种团聚的场面,身为长房嫡子,谢景辞必然也会出席。   一想到那些尴尬的流言,温宁都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   傍晚,为了绕过那座假山,温宁到的稍微迟了些。   一进门,又像初来那次,顶着许多眼光。   明容和乐容大约是病愈了,今晚也来了席上,有意无意地偏着头盯着温宁,似乎是在确认那晚是不是她。   温宁余光扫了一圈,谢景辞竟然不在,于是那颗不自在的心顿时缓了下来。一举一动都极为端正,向两位舅舅见了礼。   大舅舅眉目清正,许是身居高位,纵然在家宴上也仪容整肃,不苟言笑。但在温宁拜见时,还是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倒是福安公主,与温宁想象的不大一样。   她生的极为美貌,保养的又好,完全不像是生了一儿一女。   对着温宁,称不上热情,但也不过分疏离,只是下意识地让人觉得不可接近。   温宁原本也没指望有什么交际,只是看到公主那微抿的薄唇,她总算知道谢景辞那清冷的模样是随了谁。   至于三舅舅,他生就一双风流凤眼,坐在席上一杯接着一杯地饮酒,并不理会众人。   温宁上前拜见,他也只是带着醉意看了一眼:“瑶岑妹妹,你今日回门了?”   温宁愣了一下,瑶岑是她母亲的闺名。   坐在一旁胡夫人一听此言,不得已出来打圆场:“宁姐儿莫怪,你三舅舅就是这个性子,一喝醉就胡言乱语。”   三爷闻言横眉倒竖,显然不满妻子对他的贬低。   眼见着他要发作,老太君重重地一咳。   “好了!你都是快当祖父的人了,成日里还没个定性。”   三爷见母亲生气,顿时消声,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又饮下去。最后不得已,胡夫人扶着醉倒的三爷提前离去。   似是勾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一场家宴算不得尽兴。后面人人都不怎么言语,老太君不久后就扶着额去休息,原定的游园赏月自然也进行不下去,众人纷纷散了。   温宁走在后面,忽而看见乐容立在一旁,不善地看着她。待温宁看过去,又发觉她已换了笑脸。   温宁以为是她方才的拜见让三爷当众遭了训斥,才惹得乐容不高兴,于是想缓和一下:“乐妹妹,你怎么不走?”   乐容似笑非笑:“这就走。夜风有点凉,婢子去给我拿披风了。”   “你大病初愈,要不把我的给借给你?”   温宁抬手便要去解,忽然一个人影从后面低着头走了过来。   正是那婢子来了。   乐容低低骂了一句:“怎么来的这样迟?”   那婢子矮了身,低着头不敢反驳。   温宁瞧着那婢子甚是卑微,包着头脸,看不清面容。但又不好说什么,只得离开。   可走着走着,总觉得身后隐隐有一道视线。温宁以为是乐容,于是转弯时回了一下头,然而余光一瞟,却正对上那婢子的眼神。   温宁一顿,那双眼睛,竟十分肖似故人……   作者有话说:   猜猜乐容身边的婢女是谁? 第8章 绿腰   那婢子也怔愣了一瞬,随即又低下头去。   温宁驻了脚步,多问了一句:“乐妹妹,这婢子怎包着头巾?”   乐容低喝了那婢子一声,才对温宁道:“她原是我在外头捡的,看着身世可怜,我实在不忍心才把她带回府里。但因着她貌寝,怕吓着了府里的贵人,这才让她遮了头脸,做些粗使杂活。”   “原来是这样。”温宁看了那婢子一眼,“乐妹妹真是心善。”   然后眼见着那婢子给乐容围上了披风,看着她们离去。   一而再地被扰乱,乐容憋了一肚子火,直到园子里终于忍不住发作。   登时,桌上的笔墨纸砚落了一地。   顺娘已经习惯了这位大小姐的发作,低眉站在门边,尽量让自己没什么存在感。   但没想到乐容今日火气如此之盛,纵是顺娘敛声屏气,一方砚台竟朝着她直直地砸过来。   顺娘下意识地侧身,但脑门上还是被狠狠磕了一下。   墨汁全然洒在她的脸上,浓黑的颜色顺着那道伤疤流下来,分外狼狈。   “还敢躲?我不是让你要注意小心,遮人耳目,结果你竟特意抬头。万一被发现了,你以为你还能活?”   乐容不解气,言毕,一摞宣纸又尽数朝她扔过去。   顺娘这次也不敢躲,生生挨了一下,脸上手上都被宣纸锋利的边缘割出一道道血痕。   “是顺娘的错。顺娘只是觉得那姑娘生的出众,才多看了一眼。”   “出众?”乐容冷哼,“不过是一个侍婢的后代,真是什么人都敢称表小姐了,说到底和这国公府可没半丝亲缘。”   “她——是那个抱错的姑太太的女儿?”顺娘难得多问,随即又意识到不妥,“那要不要也留意一下,万一……”   “用不着。”乐容眼神轻蔑,“小门小户养出来的,一无是处,不足为惧。你只要专心完成我交代的事。”   说完,乐容又想起今晚被打断的事,皱了皱眉,接着说道:“今晚本来想让你趁着赏月时到园子里看上一眼,谁知却被搅乱了。我看祖母这些日子未必有出来的兴致了。你如今先把那面目空着,到时候我来补,总归也差不了太多。”   一听她亲自来,顺娘本想说什么,但忽又想起方才那张脸,便咽了回去,只是低头称是。   乐容这会儿撒完了气,见她还算顺眼,又带有警示意味地看了她一眼:“不要忘记当初救你的人是谁,若没有我,你们岂能活到今日?”   字字句句皆是敲打,落在顺娘身上,让她弯下了腰:“谨记姑娘恩情。”   *   却说温宁方才表面跟乐容道了别,但当看到那婢子伸手替她系上披风时,便知晓事情似乎不简单。   因为那婢子虽然裹得严实,但系披风的手指纤长白净,看着全然不像是常年做粗活的人。   再联想到乐容今夜对她无由的警惕,温宁走到一半,再三思虑,还是折了回去,远远地跟在乐容和那婢子身后。   乐容似有怒气,脚步极快,那婢子碎步跟着她后面,许是走得急了,头巾一点点松散。   温宁目不转睛地看着,待到那婢子抬手整理时,终于看到了被遮住了侧脸。   面纱下横着一道极为狰狞的长疤,从嘴唇贯穿到耳际。   银环一看见那疤痕,吓得差点叫出声,幸而温宁及时捂住了她的嘴,前方的人才没有发现。   直到回了憩园,银环还是有点后怕。   “那么长的一道疤,得是什么仇什么恨才能在一个女人脸上划下啊!”银环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吓得直哆嗦。   可一看,姑娘心不在焉地坐着,似乎一点儿也没有被吓到,于是问了句:“姑娘,你难道就不怕?”   温宁回过神,没回答银环的问题,反倒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觉得那个婢子漂不漂亮?”   “嗯?”银环有些糊涂,嗫嚅道:“我被吓着了,没敢细看,但有那么一道疤在,如何能好看呢……”   温宁沉默,她方才看见了,那张侧脸,同十年前实则并没什么太大变化。   前提是,若能去掉那道狰狞的伤疤的话。   所以啊,曾经名动江南、多少人一掷千金都难得一见的花魁“绿腰”,如今怎会在国公府里做了个粗使婢子?   以及,她脸上那道疤,又是从何而来?   再见故人,温宁忍不住回想起了教坊的日子。   温宁和绿腰,原本都是王妈妈教养的。   只不过绿腰风头最盛的时候,温宁还只有七岁。   那会儿,绿腰已入欢场,纵情声色,一把软腰,收拢了无数裙下臣。   人红了,脾气也大,王妈妈找她来给小姑娘们教习,三回总是有两回不见人影。   偶尔有一回到了,往往也是双眼迷离,罗裙上还沾染着酒渍。   王妈妈说教,她也只是勾唇一笑。   眉眼微动,便借着酒意起了舞。飞身旋转,水袖轻扬,恣意得像一只滑翔的鸟。   时隔那么多年,温宁始终记得她那醉后一舞。   温宁从前被逼着学舞,说到底是为了生存,那是头一次知晓,舞蹈还可以那样轻盈空灵,震撼人心。   后来,温宁一舞冠绝江南,多多少少也是受了那一晚的熏染。   但其实,温宁还知道,绿腰最擅长的不是舞,而是画。   她们这些女孩子,大多是孤女或是被家里卖来的,自小便养在乐坊。   但绿腰不是。   听说她原本出生在官宦世家,长到十几岁时,全家被抄,她也跟着沦为官妓,才入了教坊。   教坊里的姑娘自小被教导琴棋书画,却不是为了修养,而是供客人取乐,抬抬身价。   绿腰可以歌可以舞,唯独不愿提笔。   她说,要给自己留下大家闺秀的最后一丝体面。   等王妈妈知晓她亦善画的时候,绿腰已经大红,是以并不理睬她的提议。   只是当看到七岁的温宁的时候,兴许是想起了当初的自己,破天荒地放下了酒杯,对她招了招手。   “小女娃,过来。”   自此,温宁便承了她的画艺。   然而没等到温宁出师,绿腰便赎了身,跟着一个白面书生走了。   那一年恰逢天下大赦,官妓只要交够了赎身钱,也能从良。   多少豪绅巨贾围着绿腰转,可最后,她竟宁愿自掏了腰包,跟了一个穷书生。   绿腰和书生,一时传为了笑谈。   绿腰素日里脾气傲,得罪了不少人。是以临走的那日,教坊里无人相送。   但她也不在意,换上了一身浅碧,挽着妇人髻。   九岁的温宁,默默跟着她走到大门。   绿腰最后还是回了头,摸了摸温宁,递给她一只画笔。   然后便义无反顾,扑进了那书生怀里。   从此,温宁再也没见过绿腰。   但教坊鱼龙混杂,偶尔有人说,绿腰出去了才知道生活苦,遂甩了书生,搭上了豪门大户。   也有的说,书生抵不住流言,休了绿腰,将她转卖给旁人。   温宁对于这些消息,一个也不相信。   她觉得那样恣意的绿腰,本就不应该被关在笼子里。   ——可没想到隔了十年,今日一见,竟会是这种场面。   温宁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支画笔。   经过了数载流徙,这只做工精良的笔丝毫未减光彩。   但是绿腰究竟经历了什么呢,竟从一个张扬恣意、众星捧月的佼人,变成了容貌尽毁、低眉顺眼的女婢?   *   顺娘一身狼藉的出来,侍候的婢子也见怪不怪了。   其实早在乐容小姐带着她回来时,她们就觉得诧异。   因为顺娘不但样貌吓人,还带着一个瘫痪的夫君,根本出不了什么力气。   真不知道姑娘看上了她哪点,三年了也没逐出府去。   半夜的时候,若是路过那间小屋,偶尔还能听见几声痛苦的呻|吟。   从喉咙里低低地逸出来,又干又哑,仿佛是肺部已经干涸了一般,着实有几分可怖。   顺娘回屋前,拿帕子把脸上的墨汁仔仔细细擦了一遍。然而身上的那些着实没有办法了,于是侧着身进去,一进屋,就换下了外衣。   那床上躺着的人只有眼睛能动,眼见她把乌漆漆的衣裳卷成了团,无力地半阖。   “方才作画时沾染了些墨迹,你不必担心。”   顺娘温柔地对那躺着的人耳语。   若说顺娘脸上的伤痕可怖,那床上躺着的那个简直没了人形。   似乎是经过了一场大火,男人身上遍布突出的疤痕,脸上连五官都几近模糊不清。   可顺娘似乎并不觉得怕,耐着性子替他擦身。   男人的喉咙已经毁了,却执着地呜呜呀呀,一开口,又止不住地咳嗽。   顺娘连忙劝道:“潘郎,你别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男人停住了声,眼中含着泪,将落未落之际,顺娘连忙用帕子替他拭干,因为他的烧伤极为严重,一滴泪就会引起热疮。   “这都是我自愿的,她当初毕竟拉了我们一把。”顺娘淡淡地说,“不过凡事都有个头,你放心,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   顺娘低头,轻轻贴住他脸上仅剩的一块完好的额头。   这样温柔的动作,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初见。   ——书生原不是什么书生,而是她家道未曾中落之前的未婚夫。   一朝遭难,人人避之不及,原本都快举行的婚礼,也随着她沦为官妓而解亲。   那时,她的人生如一滩烂泥,整日在酒水里浸淫。   醉眼迷离,总能看到一个身穿白衣的书生远远地望着她。   这样的人,绿腰见的多了。   都是包不起她的穷书生罢了,守在一楼里,等着她下楼时讨几句言语上的便宜。   然而,日子久了,绿腰却发现,他从未像其他人一样围过来调情。   总是远远地看一眼,等她走近,却又移开了视线。   显得分外纯情。   终于有一日,男人许是攒够了钱,终于上了二楼。   绿腰讥讽地一笑,袅袅娜娜地贴了上去。   可男子却温柔地推开她,唤了一句她的闺名。   顺娘,是她未出阁前的乳名。   绿腰那时才明白,当她陷在污泥里时,还有一个人为她众叛亲离,自降白身,始终不离不弃。   作者有话说:   写到绿腰,有点难过。哎,我这收不住的创作欲,下一章回到主线剧情 第9章 囚绿   温宁辗转了一夜。   一闭眼,忽而是教坊的醉生梦死相,忽而是绿腰的疤痕芙蓉面,忽而又看见了自己濒死前的血流长阶。   也不知当时谢景辞看了她面目全非尸体,会不会有一丝后悔莫及?   想起他总是一丝不苟的衣领和抽身时的毫不迟疑,温宁几不可察地叹息。   上一世的最后几个月,谢景辞来的越来越少,本就不多的情谊日益稀薄,让温宁变得愈加小心翼翼。   最后她死的蹊跷,若说未曾怀疑过世子,必然也不可能。   然而这一世重生,终究还没有到当初的境地。这些问句,也就没有了问出的时机。   不过,温宁当初决意要走,谢景辞并没有挽留。   想来,或许情淡从这个时候便开始了。   又亦或,当初他也同温宁一样,只是被摘星楼上的迷离,短暂的迷了情。   待及过个一两年,便觉得朱颜倦,恍然醒悟当初的决定是多么不体面……   想到这里,也不知道绿腰脸上的伤,是否也与情有关?   她们这些没有来处的人,看到一个礁石便以为是岛屿。   实则礁石上毫无立锥之地,一旦登了上去,最后只会变成搁浅的游鱼。   温宁看着那支画笔默默叹气。   正当她回忆之时,银环神秘兮兮地进来了。   昨晚,温宁嘱咐她悄悄去打探打探那个“顺娘”的来历,也不知道她得了什么消息,一脸唏嘘。   “姑娘,我今日去取餐,恰好碰到了三房的下人。那个顺娘的确是乐容小姐捡回来的,但是听说捡回来的不知她一个,还有她瘫痪的夫君,两个人都伤的不轻,唉,真是苦命人!”   “夫君?”温宁听到此,心中已有了五六分猜测,“那……她夫君叫什么能打探到吗?”   银环仔细想了想:“具体叫什么倒不知晓……不过,有次病得重了,好像听到顺娘失声,哭着喊过什么‘潘郎’的。”   “姓潘啊……”   温宁沉默了片刻,约莫正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白面书生了。   平心而论,温宁记忆里的那书生算不得多英俊。   但不知为何,当初绿腰离开的教坊的时候,温宁远远地看着他们二人抱在一起,一青一白的身影,在她的记忆里徘徊了许久。   久到她也及了笄,那一日被逼着上了画舫,不得不向贵人献礼时,也忍不住在心底幻想,是不是也能遇到一个像书生一样痴情的人?   然而,温宁被蒙上了眼,脚上缚住了金环。   只能凭着感觉决定自己的命运。   四方八席,舞步停在哪里,今晚就要上哪艘画舫。   那些所谓的贵人,就喜欢看初长成的姑娘懵懂瑟缩的样子。   越是跌跌撞撞,他们越是欢喜。   越是慌慌张张,他们越是尽兴。   从这卑劣的行径中,获得居高临下的掌控欲。   可温宁能怎么办呢?   她不是没逃过,可教坊背后勾连着整个渝州,哪一个码头,哪一个关隘,没有他们的人把守?   她只能换上红妆。   闭上了眼,四周群狼窥伺,带着不怀好意的黏腻,盯着她翩翩飞舞的裙裾。   更有甚者,恨不得用眼神或言语将她的衣衫剥离。   温宁忍着泪意听着这些污言秽语。   忽而又有银票煮酒,黄金洒地,想要勾她过去。   纸醉金迷,穷奢极欲,处处花天酒地。   有一处倒是过分安静,反落在了温宁耳里。   鼓点声声催逼,丝弦几近崩乱,温宁心一横,大着胆子,莲步轻移,撞进了那人怀里。   扑面一阵清冽的松木香气,温宁当下觉得,这选择似乎也不算糟极……   那时,谢景辞化名“谢清”,还只是远来的巨贾,坐在客席。   但当知府似笑非笑地向他讨要之际,却微微勾唇,驳了知府的面,扶住了她的肩,将温宁打横抱起。   温宁到底还是上了船。   那一晚,温宁战战兢兢,侧耳听着他的动静。   可谢清握住她的脚尖,拆开脚上的金环,解下她的缚面,只留下一句:“早点休息。”   所有的惊魂未定都在这一刻夷平。   温宁懵懵懂懂,似乎体会到了绿腰当年的心境。   只是从回忆中抽离,温宁却不明白,绿腰与书生,为何竟落到如此田地?   “姑娘?”银环看着出神的温宁,连叫了两声。   见她回了神,才接着说道,“我还听到她们窃窃私语,说是乐容姑娘对这婢子很不客气。昨晚上就有人看到顺娘额头青肿,被泼了一脸的墨,从房间里被赶出来。但……也不知为何,顺娘如此不讨她的欢心,在这府里三年了都还没逐出去。”   “三年?”   温宁一听到时间,脑海里的纷繁错乱的关节顿时明白了个大概。   既然顺娘便是绿腰,那乐容三年一举成名的画技,便十分值得令人怀疑。   所以当下,唯一要紧的便是亲眼看到乐容的丹青。   温宁当初承了绿腰大半的画艺,若是得以看见,必定能认出来。   只是,乐容的丹青都在三房,温宁昨夜才撞见了顺娘,今日若是去特意拜访,又恐打草惊蛇。   迫不得已,只得找了文容。   “祖母爱热闹,当日那副《夜宴图》最后似乎是被送到了她房里。”   她这么一说,温宁顿时心如鼓擂。   她既盼着能见到绿腰的笔墨,又害怕那真的是绿腰所作。   想当初,绿腰身陷淤泥,也不愿笔墨沦为娱人的玩意儿。   如今却甘愿舍弃姓名,替她人做嫁衣来谋名谋利。   温宁不想相信。   然而她最终还是亲眼看见了那流畅的线条,熟悉的笔法。   于是不得不相信。   指尖抵住手心,温宁难得生了怒意。   她原以为,乐容只是小有算计,可没想到她竟骗了所有人!   就连昔日随心所欲的绿腰,也被她磋磨地忍气吞声。   心疼,愤恨,可温宁却不知道站在什么立场来揭穿。   万一真相大白,乐容顶多小惩大诫,仍做她的贵女,但是顺娘呢?   是否会因为要替乐容遮掩而销声匿迹?   就像当初,谢景辞一传出订婚的消息,她便被抹杀地一干二净。   更何况,温宁自己的身份也是一个尴尬的问题。   回想起昨夜的那道视线,正是来自绿腰。   她大约……也是认出了自己?   *   正当温宁犹疑之际,意外来客却半夜轻扣响她的门。   来人竟是绿腰。   一进门,绿腰什么也没说,直接跪在了她面前。   那一刹那,温宁全身的血似乎都涌到了脑子里。   可看着佝偻的绿腰,嘴唇颤动,却什么也说不出。   绿腰怎么能这么卑微?   绿腰怎么可以这么低眉?   她曾经皎皎如月,也曾占尽风流,是温宁对于美丽最初的想象,也是温宁关于远方的第一个追求。   可是如今,绿腰不到三十,却折了脊,困在了笼里,习惯性地朝别人曲膝。   温宁含着泪抬手去扶起。她不能容许,容许绿腰被肆意欺凌。   然而,绿腰却伏的更低。   “阿宁,我今日有事要求你。”   看她执意不肯起,温宁便也要屈膝。   直到此时,绿腰忍不住叹了口气,才跟着她站起。   “这么多年了,阿宁,你还是没变。”   没变么?温宁沉默,不,她也曾曲意逢迎,也曾小心翼翼,只是看到了她,就想起上一世被摧残的自己,实在不忍心。   “绿腰姐姐,有什么需要阿宁帮的,你放心说。”   绿腰或许是真的着急,一提到事情,便红了眼圈:“阿宁,我别无他求,只求你能救救我夫君。”   “是当年的那个书生?”温宁问道,有点难以置信。   绿腰点了点头,嘴唇因为干裂已经出了血。   “潘郎全身烧伤,如今又病急,可乐容……不愿再管,我真的没办法了,我不能看着他痛苦至极死去,阿宁,你救救他好不好?”   温宁看她着急,安抚地拉着她的手:“姐姐你别怕,我一定尽力。只是,难道你替乐容执笔,是为了你夫君?”   绿腰一听,便明白她已知晓个大概,当下也没隐瞒,苦笑了一声。   “阿宁,你真聪明。   当初我和潘郎远走高飞,做了一对平凡夫妻。谁曾想再是低调,还是便被人惦记上了。男人么,都爱那张皮相,于是我亲手划破了自己的脸。谁知这下却让那个人恼羞成怒,设了局要把我们二人活活烧死。   火势很猛,潘郎忍着焚身之痛把我推了出来,最终被烧得不成人形。我带着他四处求医,又要避开官府的追缉。走投无路之际,只好卖画为生。也是偶然间,被外出的乐容看见。”   绿腰说完,整个人都苍老了一截,变成了那个沉默寡言的顺娘。   “你夫君,用的是什么药?”   能让曾经那么心高气傲的绿腰,甘心忍受着乐容如此侮辱的对待,那药,一定不简单。   绿腰苦笑:“说是药,倒不如说是毒。”   作者有话说:   阿宁看到绿腰就想到了上一世的自己,两个人好惨…… 第10章 蝶园   “毒?”   明知是毒,为何还要给他服下?温宁不解。   绿腰叹了口气:“当初从火场里出来的时候,潘郎已经没了知觉,整整一年仍是没什么起色,我便想带着他离开国公府。可乐容尝到了才女带给她的甜头,并不答应。为了让我继续帮她执笔,乐容给了我一种药,说是能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   温宁不相信,世间岂有如此违逆天理之物。   许是看出了她的疑问,绿腰说道:“起初我也不信,但潘郎许久没有起色,我只得死马当作活马医,给他用了药。没想到半瓶下去,潘郎真的睁开了眼!”   “既是如此,那你为何还要称这药是毒?”温宁有点糊涂。   “我一开始也不知,见到潘郎一日日好起来,便安心下来给乐容作替。但是不久,我发现潘郎的性格变得有些怪异。他开始日益刻薄,我一刻不在,他便心生怀疑,待到夜半时,又忽而痛哭流涕,跟我说对不起……”   绿腰现在想起,仍是觉得有些后怕。   “我疑心是那药的问题,所以手头的药吃完之后便停了几日,自此,潘郎的性子果然渐渐安稳了不少。但是不吃药,撑了三日,潘郎又忽然病急。那一晚我没办法,只得又去求乐容小姐。这回用下去,潘郎不但醒了,而且并未像上次一样性格大变。”   提起病急,温宁忽然想起银环打听到的消息,约莫指的就是这一次了。   “我以为这下一定没问题,便忍受着乐容越来越大的脾气,替她准备寿诞礼。但是没想到今日却发现潘郎一夜之间眼见的衰老了许多,并且又陷入了昏迷,可是如今药已经断了,我去求乐容,乐容不开门,只说她那里也没了,让我认命。”   “你是说,这种药虽能续命,但副作用会让人忽然变老?”   温宁眉心微拧,实在太诡异了。怪不得绿腰说这是药,也是毒。毕竟照这个趋势,人没等到病死,反而会老死。   “但如今潘郎只有一丝气息,我实在没办法,只有再用那药再试一试,但是乐容小姐说她那些药也是她偶然得到的,已经没了。现下潘郎也离不得我,我实在没办法了,只得来找你。”   绿腰说道此处,已经泣不成声。   这些年她的棱角被一一磨平,如今拖着残躯还坚持活下去,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她的夫君。   “好,我明日便出府帮你寻药。”   温宁的帕子擦过她的眼角,就像当年绿腰的手抚过她的头。   “阿宁,实在多谢你了!”   绿腰一见她应下,下意识地便要跪下。   温宁实在不忍心看到她这副模样,手一撑,把她嶙峋的身体扶起。   *   绿腰走后不久,天已平明。   温宁和着衣坐在窗前,朦朦胧胧,待及开门鼓一擂动,登时便睁了眼,拿着昨夜绿腰给她的药瓶出了门。   五月初的天气,还有些清冷,国公府尚未苏醒,只有膳房的人和洒扫的婢子热气腾腾。   一边是众人的睡眼惺忪,一边是绿腰的泪眼朦胧。   温宁如梦似醒,裹紧了披风,抬快步子穿行。   一路清静,她走的急,没想过前面竟还站着一个人。   谢景辞刚从蝶园回来,看见了眼前的人还有些恍惚。   自她走后,他已经许久未过去。   但不知为何,却也没想过遣散仆人。   推开了门,念珠甫一见到他的面,还有些诧异,翘起唇便探着头去看向他身后。   然而身后空无一人,嘴角那抹喜意顿时烟消云散,化作了一丝黯然。   “瞧我,竟还以为宁姑娘跟着您一起回来了呢……”   念珠是府外买的丫头,规矩懂的不多,也不知晓他的身份,是以说话没大没小了些。   谢景辞素来重规矩,但此时听着她不甚恭敬的问询,竟也没什么反感。   一进门,便瞧见一株伸到窗前的栀子树。   葱葱郁郁地铺满整个窗台,星星点点的白花正在盛开。   一阵清气随风飘来,不知怎的让他想起了憩园的那株垂丝海棠来。   再一看,纯白的花瓣一片片舒展开,逐渐凝成了那日穿着素纱的温宁的神态。   “您瞧,这栀子花开的多好啊,只可惜姑娘怕是看不着了……”   念珠看着公子目不转睛,略带可惜插了一句。   话音落地,花瓣凝成的少女一片片凋零,谢景辞这才回神,嗓音不甚分明:   “这花,是她种的?”   “是啊,姑娘当初可费了一番力气。您不在的时候,可不就靠侍弄这些打发打发时间。”   念珠颇有些同情。   谢景辞眉心微拧:“我不是给她备了车驾?”   他虽然并不常来,但也未想过让她困在这深院里。   “可是姑娘在平京举目无亲,何况,她的身份唯恐招了人眼,是以日复一日,只是守在这院子里。”   念珠觑着他的眼,没看见生气,于是又补了一句:“若是有个孩子,这院子怕是就没那么冷清了……”   孩子?   一听见这两个字,谢景辞脑海中忽然一阵剧痛。   漂浮的淡淡清气化作了丝丝血腥,他脑海中一错乱,忽而把凋落在长阶上的花泥看成了一滩滩血,身形一阵摇晃,扶住了窗台。   待到回过神,窗外已下起了一场淋淋漓漓的小雨。   朦朦胧胧,仿佛看到了温宁满身是血的场景……   这一夜颇不平静,谢景辞脑子里昏昏沉沉,于是起了早,回府里清醒清醒。   没想到一进门,远远地就看见温宁直直地朝他走过来,谢景辞一愣,又疑心是昨夜的幻境。   可直到温宁撞上了他的怀里,那种温热的气息才让他的身体先被唤醒。   额头磕到了他的下颚,这一下撞的不轻。   温宁吃痛,连连后退,还没看得清来人,药瓶却从她袖中滑到了那人腰封。   绿瓷瓶碰上蹀躞带,溜溜地转了一圈,眼见着就要落下之际,温宁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好不容易抓住了东西,却只听“刺啦”一声,蹀躞带竟然被她扯坏了!   玉石叮咚落地,在空旷的清晨格外分明。   温宁脑子里顿时变得乱哄哄,随即才想起脸红。   只是脸上那片微红,在看清眼前的来人后又变成了潮红。   谢景辞垂眸看着她,眼神里意味不明。   “怎么这么急?”   他声音略带问询,动作却不紧不缓,慢条斯理,一点点收拢散开的衣襟。   “我……我出去办点事情。”   温宁侧开眼,不敢看那熟悉的肌理。   “办什么事,是这个吗?”   谢景辞伸出掌心,上面赫然躺着一个绿瓷瓶。   “怎么在你这?那我手里这个——”   温宁一伸手,才看清自己抓的竟是蹀躞带上的玉环!   冰凉的玉石一下子成了烫手的山芋,温宁拿也不是,扔也不是,只好胡乱丢到他掌心。   “这个还我。”   温宁伸手去拿,可是谢景辞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忽然收拢了掌心。   来不及缩手,温宁白嫩的指尖一下被他攥在了手里,好不容易褪去的红晕一下子晕成了一大片,蔓延到脖颈。   “抱歉。”   谢景辞松开了手心。   温宁连忙收了手指,贴紧了腰侧。   “只是,你带着药瓶要做什么?”   谢景辞看着掌心那点洒出来的红粉,面色微冷。   “我……我身体不大舒服,这药吃完了,正要去配一剂。”   温宁不想让他知道太多,遂随口扯了一句,反正只看药瓶他也不知道是什么。   没想到话音刚落,谢景辞忽然攥住她的手腕:“这药是你吃的?吃了多少?”   温宁没想到他突然这么紧张,不适地抽出了手腕,含糊地说道:“吃了一瓶。”   一瓶?   谢景辞仔细地盯着她看了一番,忽然唇角微勾:“你可知这药是什么来历,若真是你的,现在你恐怕得跟我去一趟刑部大狱。”   大狱?温宁顿时吓的不轻,不过就是一味稍显怪异的药,怎生就扯上了刑狱?   “我……这是我捡的,只是瞧着瓶子好看而已。”   她话里明显知道些什么,或许是被吓着了,不愿对他说实话。   谢景辞想起了蝶园,难得缓了声音:“这药与我手中正在查的几个命案有关,你若是知道什么,可尽数与我说,也免得这药流出去祸害更多的人。”   “你说……这药是祸害?”   温宁眉头微拧,那,乐容怎会有这么可怕的东西?   “近日京畿数地频发当街伤人案,死者鼻腔中皆有这种红粉,你身在国公府里,又怎会接触到?”   谢景辞颇为严肃,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听见他的话,温宁想起了绿腰昨晚的描述,踌躇了一番,觉得谢景辞虽然情感上淡薄了些,但是于公事上倒未听过什么错处。   思来想去,还是把知道的一五一十说尽。   听着她的话,谢景辞面色越来越冷。   虽知不是针对自己,但温宁还是觉得不甚自在,声音说到后来越来越低。   “乐容?这药是乐容给的?”   “怎么……你不相信?”   比起她,乐容到底是他的妹妹,温宁也不敢保证他会信自己。   谢景辞唇线微抿:“不是不信,只是太巧了。乐容的舅舅是开药堂的,那几个案子,或多或少都出自药堂。”   只是等他找过去的时候,人已经悬在了大梁上。   桌子上留下了一份遗书,字字句句,哭中带泣,说是抓错了药方。   听起来非常合理。   可就是太过合理,反倒让谢景辞起了疑。   直到看见了温宁手中的绿瓷瓶,这一丝怀疑终于化成了形。   作者有话说:   最近在修文,明天多写点 第11章 鬼市   温宁最终还是没出的了门。   红粉一夜之间销声匿迹,谢景辞说现在全平京大约只有“鬼市”还没清干净。   鬼市,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地儿。但温宁实在别无他法,仍打算跟他去探个究竟。   子时风静而聚,丑时风动而散,来人皆缚面,交易限金银。   这是鬼市的规矩。   黑白两路兼有,三教九流聚首,形形色色,林林总总,一个个幽灵,穿梭在欲望编织的暗流。   既说是“鬼”,意即行踪不定。   每一旬开一次市,下一次开市的地点则隐藏在上一次散市的号子上。   “一路向东,呼光莫故。”   这是谢景辞得到的号子。   温宁头一次见,实在不明白这指的是何处。   若说“一路向东”还好理解,但是后一句却着实不好猜。   可是一抬眸,谢景辞不慌不乱,便知道他已经有了成算。   他不说,温宁也拉不下脸,干脆回去叫银环拿了一张地图,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看。   银环放下了地图,发觉姑娘一头青丝披散着,无发无簪,连个系带也不见,顿时有点生疑:“姑娘,我今早给你的束的发带怎生不见了?”   温宁从地图里抬起头,摸了摸自己倾泻的青丝,不自觉地红了耳尖:“许是丢在了路上吧……”   “丢了?”银环有点急,“丢在哪里了,要不我去给您找找?”   银环自从来了国公府,听了不少深宅秘事,是以对丢了东西这些事甚是敏感,总觉得万一这东西要是某些不轨之徒捡去了,怕是会生出什么桃色来。   “别找了,用不着这么麻烦……”   温宁试图阻止。   可银环却一板一眼,对她好好劝解了一番。   “姑娘,国公府不比咱们侯府,我看着府里诸位小姐,都颇有成算,咱们还是得警醒着点。你放心,我一定能找回来。”   银环虽不明白这些日子姑娘究竟在做什么,但是和三房的婢子走得这么近可算不得好事,当下叹了口气,打定主意要出去好好寻找一番。   温宁一见她真要迈开步来,连忙拉住她的手臂:“好姐姐,我知晓你是为我操心。只是……那发带,原是扯坏了,扔在了半途。”   她这么一说,银环才放下心来。   话音刚落,温宁别过了脸,耳尖红的快滴出血。   其实,她扯坏的哪是发带,而是那人的蹀躞带……   当时,眼看着国公府一点点活泛起来,怕招了人眼,温宁只好解下自己的发带,缠在了他腰间。   谢景辞倒也不挑,眼看着她手指一勾一绕,那妃色的发带便打成了结。   淡粉映着藏青,竟诡异的和谐。   温宁一抬头,才发觉这点艳丽的色彩,让谢景辞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   只是一想到他束着个妃色的发带穿过了大半个国公府,温宁不知为何,脸上总是有一种灼烧感。   心烦意乱,这号子也解不开,她连晚饭也没用。   浓黑的天幕一点点压下来,眼见着不久便得动身了,温宁愈发纠结,觉得少不得还是得问问谢景辞。   忽而又觉得总是找他,有违当初的诺言。   焦躁辗转,温宁着急起身一不小心碰上了书架,手臂一痛,雪白的腕上顿时乌青一片。   银环听到了她的呼痛,忙侧过身来,却见姑娘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书架,好像手臂上青紫一片的人不是她。   “姑娘,你怎么了?”   银环心疼地拉住她的手臂要帮她涂药,可是温宁竟笑了:   “银环,我明白了!”   温宁抬手,从那撞到她的架子上抽出一本韵书,接着,指尖又划过地图,停在了一处,顿时确定无疑。   “明白什么了……”   银环一脸糊涂,觉得姑娘甚是奇怪,可是一想起她刚回府时那死气沉沉的样子,又觉得她如今这样甚是不错。   “方才我看见韵书才想起,这原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个把戏——拼字。   ‘呼光’是‘荒’的反切,‘莫故’是‘墓’的反切,那号子的后半句‘呼光莫故’实际上指的是“荒墓”。   这么一看,那‘一路向东’也不是指真的向东走,毕竟东边的荒墓可不少,那‘东’字与后半句反过来,正是所切之字,也即‘德红’,对应上地图,正是德红门。   所以这号子上下连起来,今夜的鬼市就在‘德红门荒墓’!”   有条有理,有理有据,银环觉得虽不太懂,但也觉得差不离。   于是温宁颇有了底气,当着谢景辞的面一字一句又重复了一遍。   眼见着他的神色逐渐松动,温宁眼里一点点放出光来:   “我猜对了吗?”   谢景辞盯着她飞扬的眉眼,喉头微动:“嗯,是这里。”   话音刚落,温宁眼见的欢喜了不少。   他们从前很少交谈,谢景辞竟不知她还懂得这些。   可转念又一想,自己从来也未问过。   许是最初的相见太过不堪,是以他一去,温宁便敛了眉眼,自觉的替他宽衣。   为数不多的话语,都被碾成了破碎的呻|吟。   再忆起念珠的话,谢景辞忽而觉得那座蝶园,在他看来是个桃源,落在温宁眼里,或许只是囚住她的深渊……   坐在马车上,温宁总觉得谢景辞今夜极其沉默。   虽然他从前也不甚热络,但也没有这样冷淡。   直到马车停住,温宁才终于松了口气,起身欲从这压抑的车厢里出去。   然而刚迈开一步,却被他握住了手臂。   “鬼市里鱼龙混杂,需要缚面。”   温宁这才想起来,传言里似乎的确有这么一条。   然而她走得太急,压根儿没想起。正踌躇之时,却见谢景辞拿出了两个备好的面具。   一个玉面狐狸,一个黑色鹰隼,看上去颇有几分凌厉。   温宁拣了玉面狐狸,谢景辞戴上了黑色鹰隼,方下了马车,远远地朝那荒墓走去。   四周俱是坟茔,倒是偶尔有蓝色的磷火跳动。   风吹过柳林,呜呜的像是鬼哭,温宁的步子不自觉地越来越僵硬。   许是察觉到她的僵硬,谢景辞脚步一顿,向她伸出了手。温宁看了眼成片的土堆,再看了眼温热的手臂,果断地攀上了他手臂。   “会不会走错了地方啊?”   许久未看到人影,温宁轻轻扯了一下他的手臂,有点疑心。   “没有。德红门这里原是座古城,百十年前沉陷了下去,荒墓这里应当是一个入口。”   谢景辞声音很平静,温宁便安了心。   果然没走出几丈,谢景辞停在了一株大柳树下,那柳树旁有一座石墓,墓边留着许多新鲜的脚印。   “脚印停在了这里,想必正是从这里进去,可是这墓看起来极为严实,从哪里进呢?”   温宁打量了一圈,忽然见谢景辞推了一下墓碑,墓碑一动,便露出个一人宽的方洞来。   进了洞,走过一条狭长的通道,眼前忽然便开阔起来。   此处约莫是处城楼,殿中熙熙攘攘聚了许多人。   或是戴着獠牙面,或是以油彩敷面,配上身前的成堆金银,恍如地府一般。   他们二人一迈步,门两边忽然站出两个戴着黑铁面具的大汉,大汉执着剑,拦在了他们前面。   温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有些害怕,忽然看见一个戴着红面具的女子扭着腰向他们走来。   “二位,找财喜否?”   那红面具声音又尖又细,面具下的凤眼对着他们上上下下搜刮了一遍。   “不。买东西。”   谢景辞平静地说,隔着面具,显得浑厚低沉了些。   “那黄连子还是裕子?”   “都不要。”   “敢问贵姓?”   “紫河里。”   “好嘞,又来一位客!”那红面具眼睛一挑,对着众人一呼喝,又转身对他们笑道,“李公子随我这边来。”   温宁懵懵懂懂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眼神也不敢乱瞟,一路跟在谢景辞身后,进了一个单间。   说是单间,不过也就是用屏风遮住了那面。   谢景辞低头对那女子说了些什么,她面露诧异:“这个可不一定有。”   “你只管去问,不拘钱银。”   谢景辞声音平缓,那女子打量了他一眼,应了声好,扭着腰出去了。   一看单间里没了人,温宁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小声地问谢景辞:“你们方才在打什么哑谜?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都是鬼市的行话罢了,防止混入官府追查的人。”谢景辞解释道。   “‘找财喜’是在问是不是来卖东西,若是要卖,得先过一遍他们的眼,估个等级。”   “那‘黄连子’和‘裕子’又是何意?”   “‘黄连子’是茶,‘裕子’是酒,问的是喝茶还是喝酒。”   “最后一句呢?作何解释,‘紫河里’可不像汉姓。”   “这个不是真的问姓什么,而是在问要买什么样等级的东西。”谢景辞难得耐了性子,“一共分横河里、沙河里 、紫河里三级,等级越来越高,东西也就越难求。横河里和沙河里就是外面的那群,紫河里则是要进了单间,报给紫面具,单独议价。”   谢景辞解释了好一番,温宁才弄懂,这会儿不禁又有点后怕,小声地问道:“那我们方才若是没听懂呢?”   “没听懂?”谢景辞看着她的眼,指了一下来处的黑面具,淡淡地说:“那他们的刀就会落下来。”   作者有话说:   注:反切是来自音韵学,这个是真的;黑话是百度化用的,以及感谢给我投营养液的小可爱! 第12章 内子   “啊?”   他这么一说,温宁的心顿时悬了起来。   “竟是如此么。” 温宁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那大汉雪亮的刀锋,默默转回了头,“那你是如何知晓?”   以他的身份,怎会接触到这种地方。   谢景辞淡淡地道:“办案需要。”   他这么一说,温宁才想起来,有一回情动,当她实在忍不住,指尖嵌进了他背里时,骤然听见了一声闷哼,待到一切平息,强撑起眼皮,才隐约看到他汗湿的背上斜着一道两寸长的新疤痕。   她当时无心发问,现在想来或许正是谢景辞办案之时所伤。这么看来侍郎这个位置也不是那么好当。   说话间,看见一个戴着深紫面具的人正朝这边走,温宁立刻警醒起来。   先前的红面具是“孟婆”,负责接引;守着门的黑铁面具是“牛头马面”,负责拘役;而眼前的紫面具则代表“判官”,掌管“紫河里”一级的商议。   据说“判官”上面还有“阎罗”,也就是这鬼市的主人,但是为人十分神秘,只知道戴着黄金面具。   眼前的这个判官约莫有三十多岁,矮小精壮,他一过来,先是客气地抱歉:“李公子,听闻您要找起死回生的药,这百年人参、天山雪莲咱们倒是不少,但是起死回生有违天理,咱们鬼市也不能通天不是?”   “既是如此,可否换以续命之药?”   谢景辞退了一步。   直接问药太过引人注目,这样以退为进反倒会放松这些人的警惕。   “续命?怎么个续法。” 闻言,那判官果然坐了下来,“不知公子求药所谓何事?”   “我家老太爷病重,昏了几个月,因着分家产一事几房闹得不可开交,是以想求个续命之药,能让老太爷清醒清醒。”   谢景辞说的隐晦,手指轻扣着石桌。   判官一听,不经意地瞟了一眼他的手指,笑着说道:“看公子这气度,想必也是家缠万贯,那确实得上点心。我这里呢,有一个‘找财喜’的客人寄卖的药,如今还剩下一瓶,或许能帮上公子的忙也说不定……”   他边说着,手肘半撑在桌边,轻点了下。   谢景辞余光看了一眼:“只是我祖父年事已高,这药用是该用的,但是药性上可得斟酌,万一下的太猛了,我可得背上个不孝的名声。”   判官一听,压低了声音:“这点公子尽管放心,这样的药都是试过的,至少能撑到公子想要的时候。”   谢景辞眉眼微挑,看了紫面具一眼:“既有判官担保,我自然还是信的。”   随后中指和食指在桌面上轻扣了三下。   “好!公子爽快。”判官大笑了一声,忽然注意到一旁的温宁。   这一看不打紧,看完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忽而转换了语气:“不过……这药极为难得,我这里也只有这一瓶了,说是有价无市也不为过。单单用钱银怕是不好向阎王交差……”   说罢,目光在温宁身上转了一圈,意图极其明显。   察觉到觊觎的危险,温宁浑身一个激灵。她自小在教坊长大,对这种目光再熟悉不过。   当下一阵头皮发麻,绷直了身体,目光微抬,看向身侧的谢景辞。   隔着面具,温宁看不清他脸上到底是何神色。   下一刻却见他方才搭在石桌上的手指逐渐收拢成拳,接着听见了一声轻笑。   那笑声从鹰隼面具里透出,仿佛沾染上了青铜的冰冷和鹰隼的锐利。   “这是内子,判官说笑了。”   “哦?原来如此,失礼失礼。”判官有些诧异,抱了拳以示赔罪,视线这才移开,“黑市鬻妾的不少,典妻确实不常见。您这位夫人生的好,可是得看紧一点。”   虽然看不见全脸,但那微挑的双眼和樱唇已是极为动人,判官尽管赔了礼,可抬起头的时候还是悄悄瞥了一眼,颇有点可惜。   “内子好奇,带她来见见世面。”   谢景辞微微侧身,恰好挡住了温宁。   温宁看着他宽厚的肩,心跳砰砰,随即又垂下了眼。   判官是人精,一看这公子护得紧,倒也并未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又点了一下桌面:“最近风头紧,鬼市的日子不好过,公子你看,这银钱上能不能……”   “再加三成。”   谢景辞语气果决。   “公子果然是个爽快人,那就这么定了,小娘子跟着你定然也是富贵的命!”   三千九百两银钱入账,判官肉眼看见的高兴。   这样一小瓶药,竟然如此昂贵,温宁沉思着,也不知到底是何人弄出来的。   “小鬼”上去取了银钱,点检清楚,判官颇恭敬地送了二人出去。   药已经拿到了,温宁忙赶回给了绿腰。   但是用不用,用多少却是一个问题。   这是温宁第一次亲眼看到那躺在榻上的人,纵是有了心理准备还是没想到会这样可怖。   那人像是被吸干了精气一般,干瘦又衰老,前日还花白的头发此时已经白尽,整个人如油尽灯枯了一般。   如若不用药,看着怕是撑不过明日。   绿腰轻轻抚过他枯树皮一般的手,低声在他耳边询唤:“潘郎,你能听到吗?”   榻上的人毫无反应,离得如此近,也只能听见微弱的呼吸声。   绿腰叹了口气,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一点点把那红粉送进他嘴里。   等了半刻钟,那床上的人喘气忽然变得急促,一声一声,从烧坏的喉咙里逸出,像是某种动物的低吼。   “潘郎,潘郎你怎么了?”   绿腰先是喜,后又变成了惧,急忙给他顺气。   连拍了好几下,床上的人忽然睁开眼,眼底已经充了血,赤红赤红,身上的青筋暴起,双手不受控制地颤动。   一见这情况,谢景辞立刻上前封住他的三大穴,那隆起的青筋才慢慢消退,呼吸声也渐渐平缓。   “世子爷,潘郎这时怎么了?明明服了药,怎么会这样!”   绿腰话里透着焦急。   谢景辞眉心紧皱:“这种迹象,和当街伤人的暴徒极像,若是不封住他的穴位,怕是会像那些人一样,精神狂乱后暴毙而亡。”   “什么,暴……毙?”   他的话一说出口,绿腰仿佛一下子就被击垮了,整个人坍塌了下去,温宁连忙架起她的肩,才免得她倒地。   “封住穴位能还能撑多久?”   温宁心知,这种办法都是逼不得已才能使用,恐怕是时日无多了。   “三个时辰。”   谢景辞看着那那粗喘的人说道。   绿腰嘴唇颤抖,止不住地自责:“是我的错,都怪我不好,我不该再给他用这种药……上一次用还是好好的,我没想到,没想到竟是我害了他……”   谢景辞看着她,静默了一瞬,解释道:“不是你的问题,他的身体已经衰败到了极点,这药能唤醒他的意识已经不易,其实若是像常人一般,未必会这么早出现暴动。”   他这么一说,温宁忽然想起来绿腰曾说过的第一次断药时的情景,跟现在差不多。   “这种药难道是能够透支人的精气?要不然怎会短时间内精神回转,之后又快速衰老?”   温宁怀疑道。   “大概是这个意思,就像烧火一样。一堆快熄灭的柴,缓慢地燃烧还能继续烧一个时辰;如果鼓起了风,火光会发亮,看起来像回到了烧的正旺的时候,但与之相应,不到半个时辰可能就会烧尽。然而此时风还没停,因此最后完全烧尽的灰便会被吹散,连木柴的形体也无法保持。”   “你这是说,一旦过了三个时辰,潘先生连现在这副模样可能都不能保持?”   温宁看了眼那枯槁的人形,实在不忍心。   谢景辞点头,眉头紧锁:“我接手的那几个案子,罪徒原本身形都极其高大,暴动的时候三个差役也制止不住,但是最后血肉都像被吞噬了一般,萎缩成了一团干瘪的骨架。”   干瘪的骨架……   温宁实在不敢想这是什么景象,更不敢想绿腰万一看见了这样的场面还能否坚持住。   然而绿腰此时已经麻木了,听见谢景辞的解释,干裂的唇微微笑着,牵扯出一道道血痕:“多谢世子,至少让我明白了这是什么东西。”   温宁沉默地看着她走到床边,此时榻上的人已经逐渐平静,虽然声音仍在粗喘,但是眼神分明恢复了理智。   他嘴唇一张一合,看起来是想说些什么。   绿腰轻轻弯下身,贴在他唇边。   “潘郎,有什么想说的你尽管说吧……我都听着呢!”   她的语气十分轻柔,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   那榻上的人喘了几下,才终于积攒了力气,被毁掉的嗓子一点一点吐出几个艰涩的字:“你……不要……怪……自己……”   绿腰定定地看着他,好不容易强忍的情绪再也忍不住,掩着面痛哭失声。   是啊,她一直在怪自己,要不是为了她,潘郎不会和家族断绝关系,也不必承受那么多流言蜚语,最后甚至被大火烧的不成人形。   绿腰怎能不后悔,怎能不负罪,她宁可当初被践踏成花泥,也不舍得爱人为了她碎骨粉身……   或许也因此,她曾经那么高傲的一个人,甘愿划破了脸,甘心为奴,被羞被辱,这里头都有几分说不清的赎罪和对自己的愤怒。   她以为潘郎不知道,可没想到他一直看在眼里。   潘郎啊潘郎,到了最后,还在为她考虑。   她怎么能忍心?   绿腰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情绪外露,这么多年的压抑、委屈和怨恨都在此刻化做了阵阵哭声。   半晌,一只手轻轻颤抖着抚摸过她的发顶,绿腰才终于抬起头。   榻上的人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努力动了动唇,想扬起一个笑:“顺娘,你……你再为我……跳支舞……好不好……”   这几个字仿佛已经耗尽了他毕生的力气,他一说完,便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绿腰含着泪,轻轻地点了点头。   温宁实在不忍再看,掩着面替他们留下了独处空间。   绿腰摘下了面纱,烛光洒在她脸庞。   舞动的身影映在窗上,一起一落,一步一转,水袖轻扬,裙角荡漾。   温宁泪眼朦胧,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她翩翩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写道绿腰真是爆哭……明天高考的朋友们加油啊(?? ??_??)?? 第13章 败露   绿腰跳了一夜,跳到足尖都在滴血。   可她却像不知道痛一般,仍然在飞身,旋转。   直到温宁抱住她的腰,她实在挣不开,才瘫在了床沿。   榻上的人变得像干尸,又像骷髅。薄薄的一层血肉攀附在骨骼上,只有嘴角隐约还能辨认出在微微上扬。   乐容一推门,便看到这副景象,吓得尖叫一声,连连后退。   随后,定了定心神,又用手帕掩住口鼻,支使着身后两个身形高大的婢子:“快去,把那人移出去!”   那两个婢子带着一张草席,立马就要把那榻上的人卷进去。   直到这时,绿腰猛然清醒过来,挣扎着扑上去:“不要,你们要把潘郎带去哪里?”   “人死了自然要挪出府去,难不成留在这里招晦气!”   乐容嫌恶地偏过脸,这才注意到温宁也在屋内,神色一僵,转而又道:“宁姐姐怎会在这里?”   “路过。”温宁忍着怒意。   可惜谢景辞夜半带着剩下的半瓶药回刑部了,若是他在,乐容岂敢直接抢人。   听了她的话,乐容细细打量了温宁一番,发现她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手臂分明半撑扶着绿腰,一看关系就不一般。   但当下也顾不得了什么,只想把她赶出去:“既是路过,那姐姐还是赶快出去,免得过了病气!”   一听乐容赶人,绿腰下意识地抓紧了温宁的手。   乐容一看她这模样,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顺娘,你这是做什么?你是三房的粗使婢子,怎可攀住表小姐的手!”   温宁挡在她前面:“无妨,我瞧着这婢子怪可怜,留下来帮她料理一把便是。”   乐容一听,心如擂鼓,也不知道温宁知道了多少,竟当面和她对上!   当下便冷了声音:“三房的婢子自有我管教,表小姐若是没事,就回憩园好好歇着。”   “不急,我和这婢子颇合眼缘。”   温宁见她着了急,偏偏侧了身,不慌不忙地坐在了椅子上。   乐容一看她大有坐到天荒地老的样子,顿时就来了气:“竟和一个婢子投了眼缘,我瞧着宁姐姐还是自矜着身份,姐姐从前不知晓这些规矩,便也罢了,如今到了咱们这国公府,可得注意点!”   这话已经是明着嘲讽了,但温宁面上却丝毫看不出生气,反而笑着开了口:“婢子也是人,人各有长,取长补短,这是老祖宗前几日说的,怎么乐妹妹觉得老祖宗说的不对么?”   “我……我岂是这个意思。”   乐容一噎,甩了帕子,温宁这话里分明就是在暗示她已经知道了代笔,所以,这是在威胁她?   乐容恼羞成怒,越发觉得要尽快解决这婢子。   于是心下一横,也不管温宁坐在这里,当下叱了那两个婢子:“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人挪出去!再敢怠慢,仔细你们的皮!”   绿腰眼见着夫君被搬动,连忙扑上去挡在她们面前。   乐容一看,立马又指着她:“快,快!把顺娘也给绑上,她怕是已经过了病气了。”   那两个婢子一听,立即分出手来把绿腰的双臂按在后背,又拿出粗绳来,竟要把她捆住。   温宁急忙去阻拦,乐容却一边掩着口鼻,一边把她推搡到门口:“宁姐姐,屋里晦气,你毕竟是客人,待在这里可不好。”   “你干什么,她没病。”温宁焦急地想上前去。   可乐容眼睛一动,她身边的婢子便立马会意,架着温宁的肩半拖半拽的把她拉向门口。   绿腰已经被捆住,嘴角也塞了抹布,眼看着温宁被拉出去,嘴里呜呜地想挣扎,却被那婢子一巴掌扇过去,彻底昏死。   “不要!”   温宁惊呼,可那丫鬟却一把把她推出去。眼看着房门就快闭上,温宁一咬牙,一脚踹过去。“砰”的一声,木门被踹开,正好看到那两个婢子正在掐绿腰的脖颈。   眼见着她已经面色紫红,温宁一把扯开了婢子:“乐容,光天化日的你胆敢杀人!”   乐容怒火中烧:“一个贱婢,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惩治?她犯了什么错?”   温宁解开绿腰的绳子,露出被掐的青紫的脖子。   “什么错用不着跟你解释,你有什么资格管!”   乐容恨恨地看了她一眼,要不是温宁,她早就处理干净了。   可她话音刚落,门外却进来两个身影。   “是我让阿宁来的,阿宁管不了,我难道也管不了?”   乐容一抬头,竟发现是文容扶着胡夫人来了,当下脸色一白:“太太,您怎么来了?”   温宁一看到胡夫人,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   方才一见到乐容,她就让前来寻她的银环去给文容递了个信。如今能搬到胡夫人,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我再不来,你怕是就要在这清净之地杀人了!”   胡夫人常年信佛,看着一派平和,可当真凌厉起来,一句话便吓得众人低下了头。   乐容忙挡住身后,嗫嚅着想要解释:“我……我……”   “不过就是惩治个婢子,哪个不长眼的竟敢劳驾太太!”   韩姨娘急匆匆地进来。一进门,略略地一福,便挡在了乐容面前:“阿乐被三爷惯坏了,婢子不懂事,顶多是教训得过了点。”   多年的宠爱,还是把她们母女养的心大了。   胡夫人眯了眯眼,端坐在椅子上。   “哦?究竟如何个不懂事。坏了规矩,撵出去是了,怎的又捆又掐?老太太不日就办寿了,府里却闹出这等血光!韩姨娘,我许久不管事,你一直料理着三房,怎生出了这等子事!”   胡夫人越说越怒,最后一拍桌子,韩姨娘立即跪在了当场。   “是妾照料不周,太太息怒!”   韩姨娘那躬着的身子顿时绷紧,拧了把乐容,让她解释。   乐容找人代笔的事情压根没有告诉韩姨娘,如今见姨娘逼着她说,顿时就慌了神:“这……这婢子的丈夫生了怪疾死了,我瞧着她也染了病气,便……便想着私下处理。”   “怪疾?”   胡夫人粗略地一扫,只看见席子里约莫卷了个人,那婢子脖子上一片淤痕。   绿腰此时已经转醒,虚弱地摇了摇头:“不,夫人……我没有……”   她还想接着说,可乐容心虚至极,立马打断:“这婢子原是我看她可怜才捡的,但是她平日偷奸耍滑,这次过了病气竟还敢瞒着,我这才生了气,请太太责罚。”   乐容忽然跪下,态度极其诚恳,想要用责罚遮掩过去。   胡夫人这么些年虽然不管事,但到底是世家出来,一眼就看出来猫腻,于是把话题又抛了回去。   “婢子,乐丫头说的你认不认?且说一说。”   绿腰终于能说的上话,当下挣扎着起身,低低地一福:“太太明鉴,姑娘要杀我,原不是为什么病气,而是,而是……怕我揭穿她代笔……”   “你胡说什么!”   绿腰还未说完,乐容立刻颤抖着打断。   “代笔?”胡夫人眼神一顿,“接着说下去。”   绿腰得了准许,接着说道:“我原本也是官家的小姐,因为落难,不得已卖画为生,偶然被乐容捡到,她一看我的笔墨,当时便起了心……”   绿腰为了保护温宁,隐去了前尘,把后面的代笔之事一一说来。   一字一句,说起及笄那日的《夜宴》,说及后来的种种,终于又谈到了为老太君寿辰备下的《观音图》。   “乐容姑娘这次想让我以老太君的面容来作观音像,然而我未曾细见老太君,是以只完成了大半,脸面尚且空着,是乐容小姐自己补上的,那人面的描绘与身体迥异,太太若是不信,可派人去姑娘书房一探。”   绿腰说完,深深地伏在了地上。   自她开口,乐容的脸色就越来越差,这会儿险些倒在地上,还是韩姨娘一把扶起了她。   韩姨娘当下有点慌乱,但面上仍是强撑着:“你这婢子净会嚼口舌,平白地诬陷我们姑娘!我们姑娘可是全平京都挂了名号的,也不知你竟是受了何人指使!”   言毕,眼神怨毒地扫过绿腰和一旁的温宁。   “好了!”胡夫人一声轻咳,“冤不冤确实不能光听,平白地坏了乐姐儿的名声可不行,珊瑚,你且去四小姐书房里看看有没有那观音像。”   一见珊瑚动了身,乐容双手直抖。   待到那副观音像取了回来,当下连头也不敢抬。   无它耳,实在是那脸面和身子差的太大,一看便知撒谎的到底是谁。   胡夫人当下就沉了脸:“乐丫头,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不是……我只是还没来得及改。”   乐容顿时就哭出了声。   韩姨娘一听,立刻撒起泼来,哭天抢地:“都怪姨娘不争气,好不容得了这么一个才貌双全的姑娘,却惹得人觊觎,姨娘就该一头碰死在这里,省的姑娘因着我被人嫌弃!”   她说罢就要一头去碰那柱子,这是突然一声厉喝传来。   “你做什么!”   韩姨娘一看来人,登时便哭哭啼啼地膝行过去。   “老爷,都是妾的错,才教咱们姑娘这么被折辱。”   原来是三爷来了,胡夫人冷着脸行了一礼。   “怎么闹成这样?”   三爷看着满屋子乌乌泱泱,脑子都快炸了。   “因着乐丫头要杀替笔的事……”   胡夫人说话简洁,可一出口就被韩姨娘打断。   “替笔,哪来的替笔!怪只怪我们姑娘生错了肚子……”   韩姨娘娇娇柔柔地捂着面流起泪来。   “好了,便是偏房,我又何曾亏待过你们母女?”   三爷扶起了韩姨娘,眼底似有怜惜,缓了声安慰着。   然而,未及训斥妻子,当扫了一眼那画时,脑门上的青筋顿时突突。   “乐容,这究竟是不是你画的?”   他声音难得带了一丝严厉。   乐容咬着牙承认:“是我。”   三爷看着倔强的女儿,沉默了一瞬:“既是你,那你便当着我面重画一遍,好不好?”   乐容怔愣了片刻,可韩姨娘直接给她塞了支笔:“好女儿,快去!”   乐容拿起笔,笔尖饱蘸了墨汁,可她的脑海却如同这画纸一样空白。   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她,她手腕止不住地抖动,可就是落不了笔。   忽然一滴墨从那笔尖滴落,摔在了摊开的宣纸上,溅了星星点点。   像是打开了开关,乐容终究还是没撑住,“扑通”一声,跪到了三爷面前。   “父亲,是我鬼迷心窍……”   话音刚落,韩姨娘一下瘫倒在地。   三爷看了眼母女二人,沉默了半晌,忽然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   直到笑出了眼泪,一脚踢开了抱住他的韩姨娘。   “我养了个好女儿,好女儿!”   他身形一阵摇晃,勉强扶着门窗。晃荡之际,忽看到了温宁方才踹门散落的木棒,一弯身,便拿在了手里。   乐容满脸是泪,却看着父亲拿着木棒朝她转身,顿时吓得直往后退。   “不要,父亲,女儿知错了……”   作者有话说:   姜还是老的辣 第14章 上药   乐容不住地瑟缩,终究被逼到了角落。   三爷长叹一声,字字泣血:“我是个文人,可后院偏没个知心的。好不容易出了一个擅长书画的你,我多欢喜。你要什么,我给什么。你在府里放肆,我也惯着。可没想到你竟是用了替笔!我这一身清名,怎能容许!”   一字一顿,恍若雷击,乐容的脸色越来越白。   “你既借了别人的手,我便废了你那骗人的手!”   说罢,提起棍子便要抡下。   “不要!”   韩姨娘急忙去挡,可终究来不及,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乐容的右手绵绵地垂下,登时就晕了过去。   木棍断裂,在场的诸人皆不敢睁眼。   “静娴,剩下的该怎么办,你看着处理吧……”   三爷扔了木棒,丢下这么一句,整个人像是脱了力一般地走出去。   胡夫人看起来似乎没有被这一场闹剧惊扰,扫了一圈,对着绿腰开口道:“老爷既然发话了,我便打算从账上支一笔钱银与你,让你好好把丈夫安葬,往后余生无忧。只是有一条,替笔之事万不可说出去。日后乐容醒了,对外也只称是不慎伤了手,永不能作画。你可愿意?”   乐容毕竟是国公府的孙女,事情若是传出去,不但伤了她的脸面,还会波及国公府。   绿腰这么多年被世事锤炼,早知没有真正的公道,如今能有这样的下场已然是宽厚了。   当下俯了身,低低地应承道:“谢太太体谅。”   胡夫人点点头,又对着昏过去的乐容和抱着她的韩姨娘道:“老爷既废了乐容的手,我便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乐容脾性有疵,需加以管教,依我看便禁足三个月,好好思过。韩姨娘,你可答应?”   韩姨娘此时已哭成了泪人,当下再不敢说什么,含着泪跪谢。   处理完两方,胡夫人眼神扫过一圈,带了些威严:“今日这园子的事到此便终结,往后不许在任何地方提起,若是谁的嘴不紧,当心被撵出去!”   言毕,仆人们纷纷低头称是。   到这里,胡夫人起了身,颇亲热地拉住了温宁:“阿宁,今日之事多亏了有你。”   这位夫人的厉害温宁已经见识到了,当下生怕她看出别的什么,于是忙垂了眸:“三舅母言重了,我也只是路过而已。”   三爷这次识清了韩氏,掌权又交还于正室,不论是有意还是无心,胡夫人对这位表姑娘都生了好感。   于是笑着拍了拍她的肩:“我记着你的情。”   她声音不大,但是分量极大。多一份庇佑自然是好的,温宁点了点头。   只是书生的尸体不能直接入土,谢景辞说必须火葬。   连仅存的尸身也不能保持完整,温宁一开始还担心绿腰不愿。   可没想到她只是轻轻点了头,毫无回拒之意。   “我如今既已知晓这药是个害人的东西,便不能由着它再作践人。世子爷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潘郎那样心善的人,在天之灵若是知晓,必然也会同意。”   得了她的许,那书生的尸体最后便只剩了一捧灰烬。   绿腰捧着骨灰,向二人拜谢。   温宁要留她,她却摇了摇头。   “你的好意我都知晓,只是潘郎被困在床上这么多年,我想带他走一走,那三千九百两银钱我如今无力偿还,若是以后有可能,我定然会归还与你。”   绿腰温柔且坚定。温宁默了半晌,只说出一句:“保重。”   然后便看着她一路向南,远去了身影……   了却一桩事,温宁精神上终于不那么紧绷。   这一松弛,才让她忽然觉起身体上的病痛。   刚走了几步,右脚便疼的不行,但看到谢景辞走在前面的身影,温宁咬了咬牙,抬着步继续跟上去。   然而这强忍终究还是在上马车时现了形。   温宁提着裙裾,勉强踏上了马凳,可一使劲,右脚踝一阵钻心,忍不住痛吟出声。   “怎么回事?”   谢景辞倾着身子,扶稳她的肩。   “大约是扭了脚踝。”   温宁本不想说,但现下上马车都困难,不得不倚靠他。   谢景辞垂眼,隐约看见了一点青紫,眉心微微皱起,双臂一使力,便掐着温宁的腰,把她提上了马车。   骤然凌空,温宁忙搭上他的肩,可用不着她使劲,谢景辞双手稳稳地把她送进了车厢里。   “多谢世子。”温宁理了理裙裾。   “不必客气。”   收回了手,谢景辞才发觉她的腰纤细的过分,一双手便能箍尽。   车厢并不算小,可他一进来,便充斥着难以忽略的存在感。   温宁几次三番想掀开衣摆察看脚踝,可一想到身边人,便收回了指尖。   许是察觉到她的顾忌,谢景辞从暗格里找到了一瓶雪莲膏,递给她之后便合上了眼,让她能放心处理。   看到他假寐,温宁侧过了身,轻轻扯开衣摆,鞋袜半褪。   原本白嫩的脚踝现下一片淤青,踝骨处高高肿起,看着十分唬人。   温宁弯着身,想去涂药,可一伸手,手臂一阵痛楚,不慎打翻了药盒。   听见了药瓶落地的声音,谢景辞立刻睁开了眼,一眼便瞧见她那手臂和脚踝上的大片淤青。   温宁连忙放下衣摆想要遮掩,却被谢景辞一把按住。   “怎么伤成这样?”   他脸色微沉。   “看着吓人,实际上并没有什么。”   温宁抽回了手臂。她皮嫩,夏日里不慎磕着碰着,身上便会有很多淤青。肘上的这块大概是那会磕在书架上的。当时并未觉得有什么,但隔了几日,竟隐隐有些酸痛。   谢景辞定定地看着她,指尖挑了一抹药膏。   “过来。”   温宁本不想让他代劳,可谢景辞声音不容置疑,她不想为了这点小事与他生气,于是只好把衣袖卷起。   清凉的药膏落到伤处,微凉又刺痛,温宁下意识地想收回手臂,却被紧紧攥住。   “别动。”   他垂着眸,指尖在伤处上轻轻按揉。   上药这事,谢景辞其实并不少做。   温宁初到蝶园之时,谢景辞常常没个轻重,往往一场情|事过后,便把她弄得青青紫紫。   初时,温宁从来不说,谢景辞也不知。直到有一次白日里无意间撞见她换衣,雪色的后背上布着几处淤痕,这才留了意。   自此,偶尔失了控,谢景辞便会在她熟睡后涂抹些膏药。第二天一早,那痕迹便淡的几乎看不清。   涂完了手臂,谢景辞抬起了她的脚,轻轻搭在他膝上。   这姿势不甚雅观,温宁侧着身,尽量不去看。   待他指尖落下,红肿的地方一阵剧痛,温宁咬着牙,抓着衣摆。   许是察觉到她的吃痛,谢景辞放轻了手,又开口分散她的注意力。   “脚踝是怎么伤的?”   温宁回想了一下:“大概是早上为了救人踹门的时候扭伤的。”   踹门?她么?   谢景辞手指顿了一下,眉眼微挑。没想到她还有这样胆大的时候。   温宁似乎读懂了他的神情,红着脸别开了眼。   “事急从权,我平日里素来是很规矩的。”   谢景辞垂着眸:“不规矩些也没什么不好。”   这话是什么意思?温宁琢磨不透,世家大族首要的便是讲规矩,自从认了亲,来到这国公府,温宁步步谨慎,生怕行差踏错被人指责。   不过他们身份不同,谢景辞是定国府的嫡长孙,他便是不规矩些,也无人敢指责,与她一个外小姐自然不同,温宁只好含混着扯开话题。   “你昨夜带着那半瓶红粉回刑部,可有什么发现?”   一提到这里,谢景辞原本平和的神情眼见地沉了下去。   “那瓶子里的红粉实则并不是什么药粉,而是一种蛊虫的虫卵。”   “虫卵?!”   温宁一惊,牵扯到了脚踝,痛呼一声。   谢景辞见状,腾出一只手紧紧箍住她小腿,贴在自己的膝上,免得她再乱动。   “那虫卵寄生在人身体里,开始孵化时,会散发一种气味,能够让人精神大振,也就是所谓的‘起死回生’。待到慢慢长大,便会吸食人的血肉,让人精神错乱。那些暴徒当街伤人,实则已经是被成虫控制的行尸走肉,早没了意识。最后暴毙变成干尸,其实是被虫子啃噬殆尽。”   温宁越听,神色愈发严肃,怪不得谢景辞要烧了书生的尸体。   这么一想,又忍不住问道:“它们万一在人死后出来了怎么办?”   “这个当下无须担心,它们只能存活在活人身体里。待到寄主死去,这些以血肉为食的虫子便也会随之死去。只是……”   谢景辞忽然停顿了一下。   “只是什么?”   温宁着实忧心,这东西闻所未闻,甚是邪门。   “只是若是服用虫卵的时间够长,人死后,那蛊虫便可以结茧,在茧中产卵,以母虫供养虫卵。”   “产卵?那岂不是无法根除……”   这蛊虫实在太可怕了,温宁忍不住心惊:“这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谢景辞眉心紧蹙:“前些日子,我发现京畿伤人的那几个尸体里红粉与那日你掉落的药瓶里的并不完全相同,所以猜疑这东西还在实验中,具体为何还不好说。”   “那能找到背后的人么,鬼市是不是源头?”温宁猜测道。   谢景辞摇了摇头,放开她脚踝,帮她整理了下裙摆。   “鬼市鱼龙混杂,不好判断。这几日发现京外也有几例,还须得多方查证。”   难得看到谢景辞为公事如此忧心,温宁也不好多说什么。   车厢里忽然沉默下来,只余谢景辞在沉思。   连日来的奔波疲累慢慢涌上来,温宁慢慢合上了眼,斜倚在车边。   日暮西沉,车厢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忽然一阵颠簸,温宁的头微微扬起,谢景辞见状,手臂一抬便挡在她脑后,把温宁轻轻揽靠在肩上。   清浅的呼吸落在谢景辞颈侧,樱唇随着车厢一晃一荡,一来一回擦过他下颌。   微热,柔软,带着撩人不自知的娇憨。   谢景辞别开了眼,想要避开这触碰。   可谁知微微一偏,温宁的唇正好擦过他唇尖。   马车缓缓停下,谢景辞也像定住了一般。   清风拂起窗帘,路过国公府的平康县主从马车上刚好看到这一幕。   素日清冷矜贵的世子爷,竟眉眼温柔地吻着一个女子——   平康县主慢慢抓紧了手帕,冷声对车夫道:“折回去。”   作者有话说:   哦豁,看到了哦 第15章 不轨   冷风透进来,温宁梦中瑟缩了一下,自觉地抱住唯一的热源。   温润的唇擦着谢景辞唇畔滑落,一路擦过他的下颌、脖颈和喉结,最后落到了锁骨处,才终于停住。   微涨的酥意从那被摩挲的地方一点点涌起,牵扯起许多不合时宜的绮思。   谢景辞喉结轻微耸动了一下,垂眸看向毫不自知的人。   她睡得正好,脸颊上甚至枕出了他的衣领印子,完全不知道给身下的人带来了多少困扰。   门房还在躬着身子等他下马。   谢景辞喟叹了一声,解开披风一半围住她,就着怀抱的姿势下了车驾。   世子怀中似乎抱着一个女人?门房不敢细看,隐约只能瞧见那玄色的大氅下露出一截皓腕。   像羊脂玉一样柔腻嫩白,随着世子的脚步一颤一颤。   侧门人稀,快进门时世子忽然停了一下,门房立马低下了头。   “方才有人来过么?”   谢景辞冷声问道,声音虽冷,却刻意压低,仿佛是怕惊扰了怀中人。   也不知哪个姑娘有如此福分,门房暗自感叹,又仔细回想道:“两个时辰前三爷从这个门进来过,其他的……就没有了。”   “没有?”   谢景辞看了眼那即将消失在街尾的马车,目光沉思了片刻。   门房偷偷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怔愣了一瞬:“这好像是恭郡王府的马车。”   西侧门的车驾不多,但是恭郡王府顺路,来人大多从这个门进,是以门房一眼就辨认出。   “好,我知道了。”谢景辞脸色微沉,“今晚的事,不要说出去。”   “是,小人一定谨记。”门房连忙应声。   夜阑人静,谢景辞特意寻了一条小道,待及他抱着人走进憩园的时候,银环正焦急的立在门前。   看清了来人,银环一愣,差点叫出声,却被谢景辞用眼神一制,立马捂住了嘴。   “她累了,不要吵醒她。”   这……这是姑娘?可姑娘怎么会在世子怀中睡着?银环满腹疑问,但一瞧见世子的神色,还是压了回去。   眼见着世子小心翼翼地把姑娘放下,银环立马去打了盆热水。   刚躺下,一触及微冷的锦被,温宁立马又弓起身子,双臂勾住了谢景辞脖颈,似乎是不舍得这热源。   谢景辞将将收敛了情绪,转瞬又被她勾起,前功尽弃,清明的神色忽然就变得晦暗不明。   现下左手揽着她的肩,右手扶住她的腰,脖子还被拉到了她身前,一低眉,便是一片雪色。   青色的经络清晰分明,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落,谢景辞像是被蛊惑了一般,终于低下了头。   像她一路摩挲一般,谢景辞最后停在了耳尖。   银环一进门,便看到这样一幅耳鬓厮磨的场面,太过惊吓,反而愣在了当场。   察觉到紧盯的视线,谢景辞抬起了头,眼神一扫,像泛着寒光的剑。   银环连连后退,明明是他不轨,怎么好像是自己的错?   可姑娘还在他身下,银环定了定心神,强撑着发问:“世子……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谢景辞像是没听见一般,把温宁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慢慢解开。   一解开,她便又缠上去,解了两三回,温宁才终于放弃,眉目微拧,似乎在梦中也不高兴。   看到他的动作,银环这才反应过来,擦了擦汗:“原来是我们姑娘缠着您啊,这……实在不好意思,姑娘睡眠不好,许是做了噩梦。”   “噩梦?”谢景辞脸色不大好看,“照顾好你们姑娘,不该说的别说。”   银环微低头:“自然。”   既然世子都不计较,为了姑娘的脸面,银环当然也不会多嘴。   眼看着他出了憩园,因为担心姑娘,银环替温宁洗漱时仔细查看了一番,除了淡淡的乌木香气,并没有什么异常,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   第二天日上三竿,温宁才悠悠转醒。   喉咙里干的发痒,灌了一杯温水,才逐渐好受点。   “我昨日……是怎么回来的?”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马车上,隐约觉得似乎有人在托着自己。   “世子把您带下了车,叫了婢子背回来的。”   银环胡诌了一通。   “他……没有来吗?”   温宁昨夜做了乱七八糟的梦,一时间有些疑心。   “世子么,没有。”   银环低着头。   “没有就好。”   温宁低头,啜了口温茶,谢景辞素来都不算温柔,那样轻柔的触碰,大抵是梦境罢了。   只是不知为何竟会梦到了这般,温宁按了按眉心,许是近日里接触太多了,还是要注意点儿。   外面忽而传来一阵脚步声,隔着窗子,温宁隐约见到一群衣着妍丽的妇人打园子里过去,颇为不解。   “怎么这般热闹?”   “不日便是老太君寿辰了,这几日听说远房的亲戚们陆续到了,便安排在这园子里。昨晚您出去的时候,老太太打发人来请,我推说您头痛歇下了,这才没得见。”银环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   温宁收回了目光,吩咐银环替她简单打扮一番,昨日避过了,今日再不去,恐惹得老太君担心。   待温宁收拾好,果然传话的人便到了,还是老太君身边的林嬷嬷亲自来的。   “姑娘今日可好些了?听说姑娘昨日身体不快,老太太着实忧心了一番,这不,大清早的便叮嘱我过来看看。”林嬷嬷拉着她的手打量了一番。   “无大碍,只是吹了点风,劳累嬷嬷了。”温宁笑着道。   “既是如此,昨日崔夫人的娘家妹妹来了,今日二姑太太也来了,老太太让我领您去认认人。”   二姑太太,就是那位和母亲抱错的姊妹么?   温宁不太想去,但今日不去,寿宴上也总是免不掉的,便还是点了头。   “江家夫人和姑太太都带了女儿来,与姑娘约莫差不多岁数,到时候也可做做伴。”   林嬷嬷很是贴心,怕她见人不自在,温宁点了头称是。   正当林嬷嬷和温宁走出了憩园,另一边,明容领着平康县主也从园子正前往寿禧堂。   “你说什么,乐容被禁足了?”平康县主颇为诧异,怪不得今日只看见明容,没看见乐容:“不是说她伤着了手么?”   “小点声。”明容一听她问出口,连忙环顾了下四周,才解释道:“那是对外的说辞罢了。听说是找了替笔,被三婶发现了,三叔知道后气得废掉了她右手!”   “找替笔?”平康县主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我就说,她看着不像是个有能耐的。”   “说来也是,到底是庶女,自然比不得怀玉你。”   明容也不是那么喜欢乐容,一个庶女罢了,要不是文容性子和她不对付,怎会轮得上乐容。   只是一提到梁怀玉,明容这个娇养长大的嫡女也略带羡意:“你这一身才名连学富五车的太傅都夸过,比你那兄长可好太多,比起他当恭郡王世子,我听说还有人夸你是‘女世子’呢!”   梁怀玉极注意仪容,听见明容这么夸,也只是用帕子轻掩了下唇,微微笑道:“只是读了一些书罢了,说到底,这些才名都是个虚的。更何况……男子都爱好颜色,空有这般才华,也难得有知心人。”   顺着明容的话,梁怀玉后半段转了调子,想套一套口风,果然明容接着聊起了谢景辞。   “那可未必。”明容反驳道,“世子哥哥就不是爱皮相的人。当初兴办女学,我听说他也出了份力。怀玉姐姐,你尽可放心,世子定然是喜欢你这样有才的。”   “是吗?”平康县主听到这里反而面露郁色,“可是我昨日偶然看见大表哥在门前抱着一个颇妖娆的女子……”   “怎么可能。”明容摇了摇头,“我从未看见大表哥带回来什么女子。”   “没有么,那这女子有无可能是府里的?”平康县主又问道。   “府里……”明容思索了一番,“祖母寿诞快到了,近几日府里进进出出不少人,也来了不少亲友宾客,你这么一说,我倒还真想起一个人。”   “是谁?”梁怀玉捏住了帕子,面带紧张。   “二婶的侄女江娆。你还记得吗,就是小时候常来咱们府里小住的,我记得有一回她落水,还是大哥哥救了她呢!只不过后来江家外放,她也跟着走了。没想到这次寿诞,竟也回了平京。”   明容说完,接着又小声补了一句,“大哥哥已到弱冠之年,我瞧着这次登门怕是不止为了祝寿。”   “是吗?”梁怀玉面上仍是带着笑,可眼底却不甚平静。要不是福安公主和她母亲有隙,她和世子的婚事或许早就应该定下了。   江娆,她有点印象。不过小时候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论身份,论名声,她平康县主不知道要高上多少。   “我瞧着大哥哥应当还是属意怀玉你的,毕竟他素日里不沾女色,倒是当初进学时,偶尔还会和你说上几句。”   明容劝慰道,可没想到没走几步,眼前的一幕却彻底粉碎了她的宽慰。   两个人登时顿在了牡丹园的小径上。   *   而另一边,林嬷嬷领着温宁也路过牡丹园。   远远的瞧见花丛边立着一个粉白身影,似乎在和什么人说话。那女子半低着头,脸上带着女儿家的娇羞。   五月的花儿长得忒高,恰挡住了那一半身形,不过隐约还是能看的出是个男子。   平京的风气没有那么拘束,但是未成婚的男女大白日的这么站在花园里说笑还是不太雅观。   林嬷嬷瞅了一眼,回头对温宁说:“宁姑娘,我们换条道吧。”   看林嬷嬷这态度,说笑的定不是什么丫鬟小厮,温宁便也没追问,移开视线低低应了声:   “好。”   她一开口,那被挡住的男子忽然偏了头。   “景辞哥哥,怎么了?”   穿着粉白衣衫的女子问出了声。   景辞?温宁停步,一眼便对上谢景辞的目光。   原来,和粉白女子说话的是他啊。   作者有话说:   眼见不一定为实 第16章 婚事   “这……江娆怎么和世子哥哥站在一起?”明容颇为讶异。   “她就是江娆?”平康县主盯着那粉白女子的身影若有所思。   “是她,但是……”明容挠了挠头,“难不成,昨晚世子哥哥抱着的人就是江娆?”   是江娆?   夜色里,平康县主并未看清那马车里的女子模样,只隐约瞧见她身形纤细,肤色白皙。   而眼前这个……刚好对得上。   于是梁怀玉不由得抿了唇,细细打量了这女子一番。   其实白日里看过去,那江娆也只能称得上是小家碧玉,容貌并没有平康县主想象中那么惊异。   这么一来,她又稍稍安了心。   “兴许是吧。”平康县主声音听起来颇为镇定,脸色一如既往的端着。   明容忍不住暗叹,觉得这位密友当真有气量。   可她没瞧见,平康县主那掩在袖子里的手,方才已生生扯坏了一张帕子……   另一边,听见江娆的发问。   谢景辞的目光掠过温宁,停顿了一瞬,才转了回去。   江娆也发现了来人,她不认得温宁,但是认得林嬷嬷,当下便有些脸红。   一低头,余光里又瞧见明容和另一个衣着鲜丽的女子站在园子入口,顿时就像被灼烧了一般。   温宁眼看着那姑娘脸上的红慢慢晕开,胸口隐隐有些发闷,默默收回了视线。   林嬷嬷也没想到除了她们,平康县主也在,当下再避反而显得刻意,于是干脆出来打了个圆场。   “这不是巧了么,我方才还担心娆姑娘迷了路,打算顺道去接一下,没想到世子恰好路过,倒是给老奴省了力了。”   她这么说了,平康县主和明容便装作是刚到一般朝这里走过来。   平康县主朝着谢景辞款款一见礼,仿佛没看到那女子一般:“大表哥安好。”   谢景辞微微颔首,并没见什么多余的表情。   梁怀玉暗暗收紧了手心,面上却是一派天真,仿佛这时才看见了他身边那女子:“这位是?”   江娆此时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半低着头小声道:   “我是江娆,崔夫人是我的姨母。”   “原来是娆妹妹。我是梁怀玉。”两个人互相见了礼。   这时,侍从忽然向谢景辞低语了一句,他对着园子的诸人一颔首,便要离开。   转过拐角的时候,瞥见温宁站在那里,谢景辞手心微微收拢,到底还是松开了,擦着她身子走了过去。   目送谢景辞的背影,平康县主这才注意到林嬷嬷身边还站着个姑娘,一打眼看过去,美得不可方物。   眼前的女子衣着素雅,腰若纨素,身形纤侬有度,一张脸更是雪肤花貌。   心下一紧,梁怀玉忽然就生了危机感。   “这位妹妹生的极好,是哪位夫人家的?”她主动拉住温宁的手。   “这是大姑太太的独女,温宁。”林嬷嬷介绍道。   一听见这个名字,平康县主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那个假千金姨母的女儿?一想起她流落在外十几年,梁怀玉危机感顿时便消了大半,然而面上还是端着笑,看不出丝毫的热情消减。   “这是平康县主,二姑太太和恭郡王的嫡女。”林嬷嬷又对温宁介绍道。   县主?   温宁被拉回了些记忆,她……应当就是上一世和谢景辞成婚的那位吧。   长的很是端方,举止也颇有礼数,和她想象中的相差不远。   倒是可惜了那位娆姑娘,温宁淡淡地一扫。   她上一世养在园子里,并不知晓谢景辞还有这么多风流韵事。   那时约莫也是这个天气,谢景辞许久没来。   养了三年的烟绒紫好不容易开花,温宁想着,这品种难得,最好能留给他看一眼。   可这花娇贵的很,养起来异常麻烦,为了让它开久一点,温宁着实费了不少力。   有时睡眼朦胧,夜半听见了雨声,便连忙披衣,将它挪进来。   在她的照看下,烟绒紫也难得的多开了一旬。   然而从开花到花残,温宁一直没等到他来。   最后还是从别人嘴里听到了他的消息。   许是连送菜的小厮也觉得她可怜,和别人交谈时刻意压低了声音。   但是温宁失眠了一整夜,清晨时分刚好睁着眼。   原来,他是订婚了。   要娶的还是一位县主。听说很是有才,也相当登对。   话语中谈及温宁,小厮只剩了一句“可惜”。   自此,温宁常常睁着眼到天明。   想了好多晚,最终还是决定离开。   她不是个坚强的人,但困在这深深宅院实非她所愿。   终于有一晚,夜半时分房门忽然被推开。   温宁浅眠,帘帐微动,便睁开了眼。   一侧身,正看见世子站在榻前。   他身上还带着夜风的凉意,沐浴在月光里,仿佛像玉石雕刻的一般。   “醒了?”   看见她睁眼,微凉的指尖拨开她的衣领,便要探进去。   温宁按住他的手,长睫微微颤抖。   “听说世子要成婚了,既是如此,不如就此分开吧。”   她说完,抬起了头,目光难得的坚定。   “谁告诉你的?”   谢景辞眼中墨色半褪,手腕微动,修长的手指便从衣领绕到她净白的脖子上。   喉咙被他的扳指抵住,温宁不大舒服地侧过头。   “是我偶然听到的。”   “不用管。”谢景辞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可是……”   温宁还想说什么,然而他指尖一扣,温宁就被迫仰起了头。   冰凉的唇骤然落下,堵住了她开口的机会。   浮浮沉沉的一夜,等温宁睁开眼,身畔空空如也。   她怔愣了一会儿,疑心昨夜是一场梦。   然而第二天,园子里的下人通通换了一遍,这才明白世子的确来了。   此后,温宁再没有听过什么婚事的消息,也没再见过谢景辞,直到那一日迎亲的队伍踏过她窗子。   前世今生,这是温宁第一次见到这位“县主”的面。   尽管她颇为热情,温宁却始终生不出什么亲近。   微微一笑,便不着痕迹地抽出了被握住的手。   几个人一同前往了寿禧堂,虽是同路,却各怀心思。   不过不得不承认这位平康县主着实会说话,不一会儿,便和江娆亲同姐妹。   一踏进寿禧堂,隔着屏风隐约看见老太君和一个贵妇人说着些什么,那贵妇人垂着头,老太君手中的佛珠不住地捻动,温宁隐约觉得气氛不太对。   待温宁进了门,老太君睁开了眼,却毫无异色,满是关怀。   “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劳累外祖母关心。”   温宁福了福,老太君看人的确没事,才放心地点头。   “都坐下吧。”   平康县主无论在哪里都是人尖子,今日在外祖母面前,忽然发现温宁这么得脸,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这是你姨母。”老太君给温宁介绍道。   原来这贵妇人便是与母亲抱错的那位姨母,听说是嫁与了恭郡王,温宁行了个礼,弯身时很难不瞧见她头上那颗鸽血红的宝石,分外夺目。   “都长这么大了啊,真像你母亲!”郡王妃面上挂着笑,忽而又道,“这个年纪,可说亲了?”   说亲这种事向来是长辈之间讨论的,温宁母亲不在,被当面这么问了,当下微红着脸只好摇摇头。   “忠毅侯为国效忠,阿宁的事,我来操心就成。”老太君捻着佛珠道。   “姐姐走的早,我也是好意。怀玉也没定下,我这不是心想着相看时帮阿宁留意一下。”郡王妃抿了口茶。   茶碗还没落下,忽而听到一个爽利的声音。   “平康县主的婚事哪里用的着愁,要愁也怕是挑花了眼罢了!”   原来是二房的崔夫人带着江家姨妹过来了。   一提到婚事,平康县主立即低下头,面色娇羞。   老太君看着这群姑娘,忽而感叹道:“姑娘都大了,也该是成婚的年纪了,前几年为着她们身子着想,多留了几年,再留下去恐怕就要怨我这把老骨头了!”   “这是哪里的话!”崔夫人笑着道,“大房的不就是多留了几年,近些日子又传了好消息了,可见姑娘家晚几年出门是好的。”   一提到令容,老太君神情放松了许多:“这孩子从小就有规矩,也是我最放心的一个。”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但也不难让人联想到后半句,乐容的事多多少少估计还是传到了老太君耳朵里。   “说起令容,我记得景辞也只比她小了三岁,如今皇太孙都开蒙了,现在又有了一个,景辞怎么还没听见什么消息?”崔夫人岔开了话题。   “景辞忙于公事,福安公主那边许是在看了。”老太君道。   谢景辞身上一半流着皇家血脉,如今大房又领着要职,是以他的婚事慎之又慎,老太君并不打算揽过来。   老太君都这么说了,郡王妃和崔夫人想从这里插手的念头便落了空。   她们各自怀着心思,一个想着亲上加亲,一个觉得大房如今风头太盛,若是再娶个贵女,恐惹得圣心猜疑,是以把自己的侄女带进府了。   温宁看着饭桌上的暗流涌动,只当是不知晓。   待及众人散去,眼看着平康县主与江娆一起说说笑笑,走在莲鸢湖畔,略觉得有些讽刺。   当下便告了头疼,转过身,抄了一条小道回去。   绕过湖,走到紫藤架下,温宁忽然看见了谢景辞的身影。   她微微弯身,表示行礼,也不看他的反应,便径直走过去。   可擦过他身际之时,右手却突然被攥住。   温宁挣了下,反被握的更紧。   她美目微怒,刚想说什么,可外面却忽然“扑通”一下,紧接着传来女子一声尖叫——   作者有话说:   文案修改了一个小设定,改成女主不知道她是被谁杀的~后面会让她一点点发现凶手,然后新仇旧恨一起报 第17章 指痕   “落水了!来人啊!”   平康县主声音焦急,原来竟是江娆掉进了湖里!   湖边的几个丫鬟都不会水,焦急地乱转,眼看着人一下一下的扑通着。   温宁转过头去,忽然想起听过的谢景辞救人的传闻,下意识地问了句:“你不去救她?”   谢景辞盯着温宁,薄唇轻启:“你可知下去的后果是什么?”   男未婚,女未嫁,一旦下了水,春日衣衫轻薄,肌肤相亲,在男女大防的约束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怕是只有成婚一条路可走。   “这不是正如了你的愿……”温宁抿了抿唇。   他们方才不还在花园相谈正欢么?江娆门第差了点,若是正经议婚怕是难过长辈那关,现下刚好是一个时机。   一听她的话,谢景辞脸色瞬间阴了下来。   “你真的这么想?”   手腕猛的一紧,被攥的通红,仿佛快被折断,温宁挣不开,便别开了眼。   “和我的想法有什么关系,到底是一条人命。”   眼见着扑通的水花越来越小,温宁既紧张又慌乱,敛着眉低下头去。   “好。”   谢景辞怒极反笑,松开了她的手。   听见他一步步离开的脚步声,温宁按了按生疼的手腕,不由得抓住了栏杆。   忽然,一道黑影像离弦的箭一般入了水,温宁的手一下子抓紧。   那黑影朝着江娆快速地游过去,见来了人,江娆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缠上去。   眼看着那人把江娆托起到岸上,丫鬟们一阵惊呼,随后才想起给他们披上外衫遮挡一下。   崔夫人和郡王妃听见了动静,一群人正乌泱泱地朝这里赶过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怕是只有成亲了……   他真的下水了?   温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乱成一团麻,无法思考地朝岸边走过去。   可刚走出紫藤架,却看见一角玄色的衣裾,她心跳一滞,缓缓抬头,待看清面容后,顿时愣在了当场。   如果眼前的这个人是谢景辞,那……救人的那个是谁?   温宁侧过头去,正好听见了崔夫人的失声。   “景越,你怎么会在这里!”   明明侄女儿得救了,可崔夫人那一刹那面容几近扭曲,没有半分喜意,看着抱着江娆的人情绪几近崩溃。   谢景越身体疲累,还喘着粗气,看见母亲情绪这样大,忙松开了抱着的人:“孩儿只是见有人落了水……”   江娆没什么大事,只是呛了几口水,现下睁开眼,看清方才抱着她的人后,霎时面色如纸。   目光逡巡了一圈,看见站在远处的谢景辞,脸色变了又变,不禁红了眼圈。   可谢景辞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切,脸上并没有半分怜惜。   “都怪我不好,没能拉住娆妹妹,她方才要采芙蕖,我应该尽力劝阻的……”   平康县主眼中蓄了泪,一抬手,露出了被岸石擦破的血痕。   “县主,您别自责了,方才您为了拉住娆姑娘已经伤着了。”梁怀玉身边的婢子抬起她的手,拿了帕子按住止血。   “县主怕是也吓到了,先去处理伤口吧。”崔夫人平了平气,对平康县主抚慰了一句,接着冷声训斥了围观的丫鬟,“都围着做什么,还不赶快把人抬回去!”   众人不敢再看,手忙脚乱地将两个人各自围好。   江家夫人眼看着人要散,一把抱住了嘴唇乌青的江娆,哭着道:“怎就碰上了这种事,我们阿娆可如何是好啊!”   “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崔夫人冷声打断了妹妹的哭哭啼啼,眼光示意了下儿子,谢景越有些踌躇,但母亲的眼神严厉,他只好转身要离开。   此时郡王妃掩了掩帕子,似是有些同情:“姑娘家的清白最是重要,可娆丫头还未婚,如今却被瞧了去,怕是……”   她这么一说,江夫人止住的哭声陡然爆发:“都是我没看顾好姑娘,以后还如何做人,不若今日便带着姑娘淹死在这里!”   江夫人说完,便要抱着江娆跳下去,众人急忙去拉,才把她扯住。   “好了,像什么话!”老太君不知何时被扶着走到了园子里,拐杖点地,众人皆没了声音。   “先把人找个近的园子带下去,免得生了寒气。”   这话算是变相的承诺,江夫人一听,忙抹了泪跪下来:“多谢老太君!”   随后,老太君又睨了崔夫人和谢景越一眼:“二房的,到寿禧堂来一趟。”   崔夫人捏紧了帕子,冷冷地扫了一眼江娆,还是低着头跟着老太君上前了。   江娆瑟缩了一下,低着头。   憩园离得最近,温宁便领着江娆往自己园子里带去。   只是经过平康县主身边的时候,江娆脸色惨白,停顿了一瞬。   “娆妹妹,可是有什么不适?”平康县主按着仍在渗血的手臂,坦然地问她,目光里满是关切。   江娆嘴唇乌青,脸色煞白,喉咙微动,似乎是想说什么,可一开口却是止不住的咳嗽。   平康县主忙怕了拍她的肩:“娆妹妹,落了水容易着寒,须得尽早瞧瞧,省的落下病根子。”   江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由着人搀扶着离开了。   换下湿衣,又灌了两碗姜汤,江娆的面色才逐渐回转过来。   现下江夫人、崔夫人和郡王妃都已经去到寿禧堂了,是以温宁便照料了她一番。   “银环,把我那新做的里衣和襦裙找出来。”温宁吩咐了一声。   “宁姐姐,实在多谢了你。”江娆红了眼圈,“出了这种事,旁人还不知道怎么想我呢……”   “你多虑了,好好养身体,祖母既已发了话,便不会有什么。”温宁安慰道。   “他们嘴上不说,但暗地里未必不会嚼舌根。”江娆小声哭起来,“可我压根就未曾肖想过二公子……”   江娆看起来颇委屈,趴在了枕头上抽泣。   她这哭实际上半真半假,未曾肖想过谢景越是真的,因为她肖想的本是谢景辞。   可是如今,却意外让二公子救了,一想到姨母那阴沉的脸色,江娆又是气又是惧,但也不敢说出来,只好用哭声来掩盖。   温宁多少知道点她的心思,倒也没戳穿,只是安慰道:“老太君是开明的人,你若实在不想,她定然也不会逼你。”   听见她的话,江娆止住了些许哭声。她的哭声里,委屈是少,气恼是多。   其实她难道就一点儿都不知道平康县主的心思么?明明感觉到了河畔湿滑,却仍顺着她的话伸手去摘芙蕖,实则——是看到了那紫藤架下的模糊的身影。   一想起小时候曾经被谢景辞救起过的经历,江娆当下眼眉一敛,便生了心思,如今已到适婚年纪,若是双双衣衫湿尽……是以一咬牙,才大着胆子顺势跌了下去。   朦胧间,终于等到一个黑色的人影下了水,她激动万分缠了上去。可谁曾想来人竟是谢景越,她的嫡亲表哥!   姨母领她进府本是想提拔一下江家,撮合她与大公子的,如今却入了她亲儿子的怀……江娆一想到姨母那压抑着怒气的表情,便心生恐惧。   然而,世子,他当时就站在那紫藤架下,为什么不来救她呢?   他早上不是在自己试图搭话的停下了脚步么,那样子,分明不厌恶她的。   江娆越想越不明白,只觉得是被谢景越那个五大三粗的抢了先了,世子还未来得及下水。   当下便又哭起来,拭泪时,偶然瞥到一角玄色的衣裾,江娆顿了下,帕子半遮住眼,细细地去瞧。   原来是银环拉开了衣橱,正低头在衣箱里翻找替换的新衣。衣橱上方挂着许多衣裙,满列鹅黄淡青的女子襦裙中,却夹着一件男子的大氅!   黑色织金布料,下摆上绣着云纹,一看就不是凡常之物。   这位表小姐的房中怎会有男子衣物?   江娆右眼一跳,觉得那纹饰越看越熟悉,她心跳砰砰,猛然一个激灵,这才忆起今早世子在牡丹园驻足时穿的不正是同样纹饰的衣袍!   所以,温宁衣橱里的这件竟是世子的?   移开了视线,江娆盯着温宁,仔细回想起方才的场景。   这位表小姐似乎和世子都是从紫藤架下走出来的……只是那会儿兵荒马乱,她并未多想。   现下再回想起谢景辞那看向她时冷冷的目光,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怪不得平康县主要设计她,她原以为只是因为看到了她和世子站在一起。   却未曾想过,这个撞见本身竟是被设计好的。   如此说来,今日的种种便也完全能有解释了——   为什么多年未见了,这位素来清冷的世子在她试图搭话时竟停下了步?   为什么偏偏此时平康县主恰好看到了他们站在一起?   为什么看似对她有情,她落水时世子却只是站着?   原来,她只不过是眼前人的挡箭牌……   江娆苦笑了一声,一时间不知该称谢景辞无情,还是深情。   只是无情是对她,深情却用在了别人身上罢了。   温宁并不知晓身后人的千回百转,她拿着火斗,熨烫了一遍,才把温热的衣衫递给江娆。   一转身,却见江娆直勾勾地盯着她。   “宁姐姐,你腕上的指痕是怎么来的?”   温宁顺着她的目光低下头,凝白的皓腕上赫然烙着红色的指痕,一看就是刚被人紧紧攥过……   作者有话说:   大氅在第七章埋过伏笔 第18章 醉吻   “不小心摔倒了,被扶了一把。”温宁放下了衣袖,遮住那指痕。   “痕迹那么深,难不成扶姐姐的是个男子?”江娆追问道。   “不是,是我不小心攥的紧了些。”银环掩上了柜门,对江娆劝道,“娆姑娘方才呛到了,还是少用些嗓子为好。”   “不碍事,我现下正烦扰,与宁姐姐说说话也少些忧心。”江娆接过了衣衫,上面仍温热着,当下又敛了眉眼,“宁姐姐真是个极温柔的人,对着我这个落水的人,还想着熨烫一遍,也不知将来谁能有福气娶到姐姐?”   温宁并不愿多谈婚事,只道:“我只想陪陪父亲,至于嫁娶之事,暂且不急。”   “可我瞧着姐姐生的好似神仙妃子,倒是和谪仙一般的世子颇为登对,若是齐肩并立,想必会极为赏心悦目。”江娆抬起了头,目光似有打量。   “娆妹妹说笑了。”温宁的脸上并没因她的话起什么波澜,仍是淡淡地道:“世子虽好,我却无意,”   “无意?”   江娆半信半疑,但听着她毫不迟疑的语气,转而一想,也许是自己会错了意,怕只是郎有情,妾无意?这么一想,当下又不由得觉得讽刺,别人求之不得的,她却弃之如敝履。   许是想到了这里,后来半晌,江娆都并未再言语,临走到门前,却折身看了一眼眉眼温柔的温宁:“宁姐姐,我真羡慕你。”   这句话来的没头没脑,温宁一时拿不准她是什么意思。   待及人影远去,银环关上了门,“扑通”一声,便要跪下。   “你这是做什么?”   温宁连忙扶起她,她将银环视同姐妹,从未要她行过什么大礼。   “姑娘,是我不好,我方才发现,翻找衣服的时候世子的那件大氅不慎露了出来,许是被娆姑娘看到了,她才问了那些话。”   银环的声音已带了哭腔,这种事情一旦被看见,难免不会被多想,万一再传出些流言,可就有损她们姑娘的名声了。   话音落到温宁耳里,血脉像忽然加快了一般,她头有些晕,扶着柜子方才站定。   怪不得江娆变得这样奇怪,原来,除了手腕的红痕,还看见了大氅。   “不是你的错,只是一件衣服而已。”   温宁安慰着银环,不经意瞥见那玄色的衣裾,仍觉得有些刺眼,便低下头去。   还是得趁早还给谢景辞,何况,江娆当下心情不佳,万一再对着众人说出些什么,着实不太好。   犹豫了半晌,温宁决定夜半须得去一趟前院。   亥时三刻,已是人定。   温宁包着披风,带上帽子,严严实实地趁着夜色去了谢景辞的住处。   守门的小厮恰好是初次跟着谢景辞去憩园的那位,一看温宁是来还衣,倒也没有拦。   “世子傍晚饮了些酒,已经歇下了,姑娘暂且在抱厦先等等,我去通报一二。”   一听谢景辞已经歇下,温宁本想折回去,这时房内忽然亮起了灯。   “进来吧。”   许是因为饮了酒的关系,谢景辞声音有些低沉沙哑。   温宁这还是头一次进他在国公府的住处,抱厦里摆设并不繁杂,只是一踏进门,便闻到他身上惯常沾染着的乌木香气。铺天盖地的气息涌过来,温宁略有些不适应。   谢景辞刚起身,衣襟并不像平日里扣的那样紧,领口略有些松散,显出一点阴郁的白。   “大半夜的,你怎肯踏进我的院子,不是说素日里最重规矩吗?”   修长的手指捏住骨瓷的杯子,谢景辞一口饮尽,接着便揉按着眉心,酒劲儿未退,说的话也略带刺意。   温宁不明白他这几日怎么总是这么大脾气,现在手腕上仍是红肿,当下又被这么一刺,便只把东西丢下,语气也冷冷的。   “只是来还个衣,这会儿过来,只是免得人看到多想罢了。”   “谁会多想?”谢景辞捏着杯子,眸色有些暗。   “今日江娆到我的园子擦洗,许是看见了……”温宁不太确定,但还是跟他提了一句,防止措手不及。   “我知道了。”谢景辞眉心微皱,两杯茶下去,声音渐渐分明。   “那好。”温宁见他听清楚了,转身便要离开。   刚走出几步,谢景辞忽又叫住了她。   “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温宁回头,只见谢景辞从里间拿出了一个漆盒,盒子不大,但雕刻的异常精致。   “这是什么?”温宁扫了眼,却并没伸手去接。   “那日刚回府时没给你备礼,最近刚好想起来,便买了一个。”谢景辞看着她清丽的侧脸,声音也柔缓了一点。   “不过是敷衍下外祖母和明容她们,世子不必破费了。”温宁目光略过那盒子,便转过头去。   谢景辞伸出去的手一顿,没送出去。   他想了许多种情形,唯独没想到她如此不在意,当下脸色略有点阴,但还是塞到了她手里。“买都买了,若是祖母问起来也有个交待。”   他语气颇为随意,说完便侧过身去。   温宁想了想,便也没拒绝:“多谢世子。”   她微微颔首,便要推门。   可刚推开一条缝,谢景辞的手却忽然从她颈侧越过,又把那门拉了回来,温宁来不及撤手,右手被他握个正着。   面带疑问,温宁一回头,才发现整个人都被他罩着,像是拥在了怀里一般。   “这是做什么?”温宁不自在地偏过头,耳尖有点红,被他按在门上的右手动了动,想要抽回来。   “方才外面有巡夜的经过。”谢景辞解释道,温热的呼吸落在她耳后,耳上别着的碎发随着他的话音轻轻拂动。   “哦。”   温宁小声应了句,便要抽回手,软嫩的掌心擦过他的骨节分明的手指,眼看就要脱离,谢景辞却忽然收拢,刚好握住她指尖。   “嗯?”温宁试图想收回来,却丝毫挣不开,当下便隐隐有些生气,咬住了下唇。   谢景辞看着她嫣红的唇,眸色一点带暗下去。   “别咬。”   他声音低沉,拇指指腹压住了她的下唇。   她的唇一咬,就分外潋滟,像是受了欺凌一般,激发出他潜藏在黑夜里的不为人知。   “放开我,外面应该没人了……”温宁偏头,避开他的指腹,离得太近,隐约闻到些酒气,他大概还未完全清醒。   然而谢景辞这会儿酒气上头,什么都听不清,眼看着她鲜红的嘴唇一张一合,眸色一动,便含了上去。   温宁一愣,没想到他会如此放肆,可她的口舌现下被紧紧勾着,完全说不出话来。   双手止不住的推拒,却一把被压在了门上。   温宁又急又气,恍惚间察觉到他的手掌慢慢抚上了腰,当下一急,便狠狠地咬了下去。   唇上一吃痛,谢景辞立即松开,唇齿满是血腥味。   眼见他松手,温宁脸上挂着泪,手一抬便给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结结实实的一下,谢景辞不知道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故意不避,脸上印着鲜红的指印。   温宁手还麻着,听着响亮的声音,心下也有点慌乱,颤抖着手低头去系自己的衣带。   平时极为灵巧的手指,这会儿绕了半晌,也系不上。   谢景辞看着她挂着泪珠的睫,和颤抖着的手,这才清醒过来。   “抱歉,我……” 他伸手想要帮她,却被一把拍开。   “别碰我!”   温宁推开门,紧紧攥着自己的衣带,小跑了出去。   夜风吹进来,隐隐的香气从他怀中散去。   她这样衣衫不整的出去,万一遇见个不轨之徒就糟了。   谢景辞按了按眉心,抬脚跟着她出去。   守门小厮本来已有些困顿,方才一声响亮的巴掌,立刻将他从半梦半醒中唤醒。   忽而又听见了哭腔和低低的絮语,然后眼见着宁姑娘和世子一前一后急匆匆出去,立即低了头,不敢再看。   谢景辞远远地跟着她,眼见着温宁脚步慢慢平稳,拐进了憩园,在夜风里驻足了许久,直到那风灯熄灭,才折回去。   下唇上的血迹尚未干涸,脸上还印着鲜红的指痕。这样暧昧的伤痕,不难想见方才是发生了什么……   江娆愣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这是白日里那位清冷高贵的世子爷。   她方才被姨母骂了一通,正在园子里散心,未曾想竟碰上了谢景辞。   可是路过她,他像是失了魂魄一般,分毫未停步。   “世子,我有一事想问你。”   江娆看着他的背影,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问。   仿佛这会儿才注意到有人,谢景辞想起了温宁方才的话,还是驻了足。   “什么事?”他语气并不算和善。   一见这反应,江娆之前那些猜想大致便坐了实,她微微蜷起手指,仍是留有一丝希冀。   “世子对我……是否只有利用?”   “你想说什么?” 谢景辞难得回头,目光却极其锐利。   他还真是……毫不留情啊!   江娆苦笑,随即深深行了一礼,这才又道:“世子误会了,我知道我动机算不上纯良,但发展到如今的地步,我也没想到。看在宁姐姐的份上,求世子帮帮我!”   一提到温宁,江娆虽未抬头,但明显感觉上方的视线沉重了几分。   作者有话说:   礼物这个第四章有提过~以及求个预收啊——《囚金枝》   柔嘉身为妖妃带进宫的便宜女儿,自小便知道太子不喜自己。待萧瑾登基后,她愈发小心,生怕被送去和亲。   然而,和亲的消息仍是传了出来,西戎竟愿倾一城来求娶帝姬!   是夜,柔嘉尽管害怕至极,还是跪到了太极殿:“愿皇兄垂怜……”   年轻的天子挑起她下颌,似笑非笑:“那柔嘉准备用什么来抵一座城?”   她的身份,拜皇家所赐;   满身绫罗,皆陛下所予;   唯有一身冰肌,属于自己。   柔嘉咬了咬唇,衣衫半解:“任皇兄撷取。”   柔嘉本以为皇兄厌她至极,便是解了衣他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可谁曾想,他竟真的让自己以身相抵……   【男主视角】   先皇半生清明,末了却纳了臣妻入宫,被史官狠狠记了一笔,平添污名。   萧谨身为太子,自小便痛恨父皇这一行径。   谁知待及妖妃的女儿越长越大,他竟重蹈了覆辙,并且栽的更狠,陷的更深……   注:无血缘,大概是一个小甜饼 第19章 伤口   “事已至此,二表哥待我颇为有礼,愿意许我正妻,阿娆甚是感激,不敢再多求。只是……姨母仍是恼我,并不应允表哥,阿娆实在是别无他法了,盼世子看在那日的事情帮我一把。”   江娆眼中含泪,似泣非泣地低头求他。   “后院的事,我并不插手。”   谢景辞冷冷地看着,那日她到底是怎么掉下的水,岸上看的一清二楚。   “阿娆出身不算高,也知道府里的贵人并不喜我,但……”江娆停住了泪,顿了一下, “若日后二房迎娶的是贵女,那将来的世子夫人在择亲想必身份会更高,所以……烦请世子再考虑一番。”   忠毅侯白手起家,且偏居西地,远远比不上国公府。即便有大姑太太的关系,但姑太太到底是养女,因此,温宁在府里的身份颇为尴尬,认真算起来并不比江娆好到哪里去。   她这话既是在暗示,也是在打赌,赌世子对温宁到底有多少情分,是想娶她当夫人,亦或只是做个偏房?若是想许她正妻之位,那势必要考虑江娆的请求。   其实这话江娆本不敢问,直到今夜看见了他脸上的指痕,才大着胆子说了出来。毕竟,能这么纵容女子且丝毫未见生气,可见是用情不浅。   果然,一阵沉默过后,头顶上传来了应许的声音。   “好。”   谢景辞声音落下之时,江娆既欢喜又酸涩,终究只剩了一句:“多谢世子,我定会守口如瓶,也愿世子早日得偿所愿。”   让崔夫人改主意并不算难,毕竟是她的侄女,崔夫人对江娆原本也无恶意。只是江娆的父亲一直候补,未有实职。而谢景辞手中刚好握着他递补那人的官司,是以折子一递,江父的补缺有望,崔夫人那边便也松了口。   一桩婚事就此定下,是以老太君特意设了晚宴,让众人前去。除了远在边关的二老爷和被关禁闭的乐容,三房基本聚齐。   谢景辞甫一进门,那唇上的一小块血痂便分为惹人注意。他执掌刑狱,即便在府里也总是带着冷冽气息。   如今唇上这样特殊的地方竟有了伤,格外惹人遐思。   众人的目光多多少少停顿了一下,似有打量之意。   温宁也愣了一瞬,她昨日只想让他赶快清醒,没留意咬的竟这样狠,还留下了这样明显的血痂。当下莫名有些脸热,便低下头去。   “景辞,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崔夫人忍不住发问,脸上挂着关切,她方才因为景越的婚事被老太君数落了一番,这会儿难得瞧见大房的嫡子有不妥,自然要问上一番。   “审案子时不慎被伤到了。”   谢景辞神色自如地坐下,脸上一点儿都不见异色。   他如此大方,倒显得问话的人和盯着他的人心思不大妥当。   “犯人多狡猾,世子可要小心点。” 崔夫人脸色青白转换了一番。   “多谢二婶关心。”谢景辞神色淡淡。   “景越的婚事既已定下,日后也是有家室的了,行事要向你大哥看齐,为大邺尽心。”老太君另起了个话题。   “孙儿遵命。”谢景越平日里颇有些鲁莽,这回阴差阳错定下了婚事,倒也变得沉静了不少。   江娆落了水,脸色还有些白,是以桌子上特意端了碗补气血的汤。   “这是三红汤,娆丫头,你昨日落了水,日后须得多多注意,这水边湿气重,还是要少去。”老太君关心地对她说。   江娆一听,便明白这是在敲打她,应声道:“老太君放心,以后我定当小心。”   看到她点头,老太君接着又道:“我年纪大了,这府里的事毕竟看顾不过来,你们如今都不小了,眼见着都要说亲,往后更要谨言慎行,省得叫人揪出错处来。”   她人虽老了,但事情看得分明,话音刚落二房和三房都低下了头。   见他们有所反应,老太君倒也没继续,让林嬷嬷布起了菜,气氛又和缓下来。   一顿饭吃的每个人各怀心事,许是察觉到温宁并未怎么动筷,明容为了体现友爱特意问道:“宁姐姐,你食欲不振吗?我瞧着你吃的并不多。”   她这么一说,老太君才注意到:“难不成是身体刚好,没什么胃口?”   温宁脸色微红,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顺着点头。   见状,老太君又让林嬷嬷给她布了一盅火腿鲜笋汤,汤汁清透,鲜味扑鼻,看起来便十分可口。   “多谢外祖母。”   看着这盅特意赐下的热汤,温宁略有些发愁,她倒并不是食欲不振,只是……昨夜咬下去的时候,自己的舌尖也破了,那地方伤在里处,并不像谢景辞那样明显,是以并不方便吃热食。   但眼下若是不喝,又怕拂了外祖母的心,温宁抿了抿唇,只好拿起白瓷勺子,小口地喝着。   热汤一送到口中,那伤处便一阵疼痛,她不敢显露出来,便强忍着吞咽,眉心微皱,脖颈出泛着不自然的红。   连喝了几小口,谢景辞一看便知晓是怎么回事,眸色越来越深。   眼见她怕拂了祖母的意要坚持把这热汤喝完,谢景辞半是气半是忧。   总不能由着她把自己疼死,谢景辞到底搁下了筷子。   “今日已立夏,许是天气转热没了胃口,这火腿鲜笋汤适合冬日,夏日里还是饮些清凉的为好。”   言毕,又给她推了碗润肺补凉汤。   老太君一听他这么说,当即赞许道:“说的有理,我怕冷,素日里饮食温热,倒忘记了你们这个年纪正是火气大的时候。”   于是,温宁眼前的热汤便顺理成章的被换成凉饮。   温凉的糖水入口,那舌尖上的伤痕仿佛被抚慰了一般,少了许多痛楚。温宁顿时明白,他应当是看出来了。   “多谢大表兄。”温宁小声地道谢,心下却止不住地羞愤,若不是他酒醉,便也不会生出这样尴尬之事……   眼看着一盅补凉汤被她饮尽,老太君也放下了心。   可福安公主的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倒是变了三分。   儿子是什么脾气,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连她这个母亲都不怎么多说,平白无故的怎么肯对一个表小姐言语?   还有今日这唇上的伤,怎生就这样巧?   是以,待宴席散后,福安公主难得的将谢景辞叫到了园子里。   福安公主性子冷清,儿子比她还冷上三分,又素来有主意,是以福安公主并不常干涉他,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这个做母亲的对儿子毫不关心,尤其是到了婚龄。   “你已年及弱冠,这个年纪是该考虑婚事了,这几日二房虽不太平,但景越的婚事到底也定下了。” 福安公主绕了一圈,才问道,“你可有什么中意之人?”   中意之人?谢景辞唇线微抿,有倒是有,只是那个人并不中意他。   “儿子现在并不想考虑婚事。”谢景辞声音淡淡。   她问他可有什么中意之人,结果却回了个不考虑婚事,驴头不对马嘴的,但福安公主素来明白,儿子打小就是这么个别扭的性子,当下便肯定,一定是有了。   “是为了你那个外室?”福安公主问道。   谢景辞抬头,目光略有诧异,疑心母亲知道了什么。   “不用担心,我只是偶然听说了而已。”   福安公主抿了口茶,她一向知道儿子有个藏起来的小姑娘,听说是个江南办案时带回的孤女。世家子十六七便要安排知晓人事了,儿子一向有主意,福安公主不好过多干涉他,是以便是知道,也并未多加过问。   “不是,她已经走了。”谢景辞手指微扣,松了口气。   “走了?”   福安公主略有些诧异,这意思竟是那姑娘主动走的?倒是个有脾气的。   “既然如此,你也该正经考虑下婚事了。前些日子,太傅家的托人在我面前提了一句,太傅毕竟也是你的老师,是以这次趁着祖母的寿诞你便见一见那徐家姑娘吧。”   大邺虽重规矩,但也不提倡盲婚哑嫁。未婚男女在宴席互相相看,是不成文的规矩。   老师的孙女……谢景辞眉头微皱,老师德高望重,又待他不薄,直接反驳怕是有伤他的颜面。况且母亲今晚的发问像是有些疑心,若是让她知道温宁的来历,那便再无可能了。   是以,思虑了片刻,谢景辞还是点了头,想着到时候再直接当面说清楚便是。   福安公主一听,眉头微挑,她本是想借此套套景辞对那表姑娘的想法,却没想到他直接答应了相看,顿时又疑心起今日的晚宴是自己想多了。   母子各怀心思,一杯茶喝了三刻有余。   憩园   温宁回来以后,心神颇不安定。   她这几日无意间看见了母亲留下的绣样,便想着完成这幅绣品来为外祖母祝寿,也算全了母女两代的共同心愿。   然而心思烦躁,绣着绣着,总是不自觉想起这几日谢景辞古怪的言行,一晃神,针尖便扎进了指心。   直到鲜红的血珠沁出来,温宁才回过神来。   银环连忙攥住她的手指止住血,可是血珠却不小心滴到了绣品上。   看着那帕子上血污,银环颇有些可惜:“沾了血,这绣帕怕是不能用了。”   到底是母亲的遗物,温宁叹了口气,便是用不了,也收起来存个念想吧。   可是刚一拿起,灯光一洒,温宁忽然发现那血迹滴落的地方竟隐约显出了字样……   作者有话说:   打哑谜 第20章 寿筵   “这是什么?”银环凑了过去。   隐约能瞧见个字形,却看不分明。   温宁摩挲了一下,牙尖咬破指腹,两滴血晕开,字迹渐渐分明。   红色浸染的地方渐渐显出两个白字——“扶风”。   “怎会有字迹,这扶风是何意?”银环很是惊异,这绣样估摸着是夫人未出阁前留下的,没想到竟藏了个如此隐秘的东西。   指尖滑过那两个小字,触感微滑,温宁便明白了:“这字是用白蜡写上的,因此平时难以注意。但一旦沾上了深色,这蜡字一对比便显出形迹了。”   道理并不复杂,是一种隐秘传递消息的方式罢了。   温宁又看了眼,帕子上绣的是青竹,母亲按理来说当时尚未出阁,所以这绣帕应当是用来传情之物吧。   至于“扶风”,大概是母亲当时的心仪之人……   温宁并不了解母亲年轻时候的经历,只听说她与父亲成婚后琴瑟和鸣,后来又因为她被拐而郁郁而终。   这下偶然窥见到母亲年轻时的一角,温宁心下颇有些疑惑,既然如此,那母亲当初为何要远嫁父亲?   “扶风”到底又是何人呢?   翻看了母亲留下的其他绣样,温宁并没找到什么线索,只是过程中反而找到了一副松鹤图,看样子大概是为当时老太君五十诞辰准备的,但不知为何,那绣稿只完成了一半。   算了算时间,估计还未等到老太君的诞辰,母亲便已出嫁了。   然而比较令人奇怪的是,世家贵女从定亲到出嫁少说也得半年,半年的时间母亲为何没能绣完呢……   还是说,她出嫁的实在太急,急到连寿辰礼也来不及完成?   如果是这样,温宁抿了抿唇,这般着急的婚事未免也太过蹊跷了点。   然而,时间太过久远,而且又是母亲的私事,她不好去烦扰外祖母,父亲又远在边关,只好暂且压着。   自从江娆落水和老太君晚宴那日的敲打之后,园子里一连数日都颇为安静。温宁这些日子并未找到更多的线索,便把心思放到了寿礼上,接续着母亲当年未完成的那副松鹤图,也算全了母女两代的心意。   到了寿筵那日,她才真正感受到簪缨世家的强盛与丰裕。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流水般的奇珍异品从早到晚地从角门里送进来,看的银环一次比一次惊异。   “这还只是办个寿诞,若是轮到这府里的世子成亲,真不知是何场景!”   是何场景?温宁隐约有点印象,大抵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这日从一早开始,世家夫人和贵女便陆续到了园子里,钗环满头,雍容华贵,连走路带起的风都带着一股香气。祖母寿诞,太子妃也回了府,更为这园子添了一份贵气。   温宁这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位让祖母赞不绝口的令姐姐,她相貌不太像公主,倒更像是大老爷,端庄明媚,举止娴雅,即便是遇了喜,仍是不减风采。相比之下,那位太子殿下反而显得庸常了些。   平日里偌大的厅堂今日乌乌泱泱,各国公府侯府伯府的夫人和小姐们一走进来,连夜晚都要被他们头上的明珠照亮。   平康县主今日衣着极其华丽,颇下了一番功夫,但触及温宁之时,目光一顿,又觉得自己这身打扮被衬的颇为俗气。   倒不是说人工雕琢的不美,但相比起来,总觉得差了些浑然天成的气韵。   温宁今日也没有着意打扮,她穿着那匹老太君赐下的“雨过天青”做成的襦裙,极其玲珑剔透,唇上难得点了抹红,如朝霞映雪,楚楚动人。   平康县主虽然面上不显,但是对这位美的出奇的表小姐还是多看了几眼。不过,论及家世,论及才能,梁怀玉自视甚高,因此当到了献礼之时,颇为骄矜地献出了诗赋,众人的眼光便一下子移到了她这里。   “平康县主真不愧是‘平京第一才女’,这诗不但寓意好,书法上也造诣颇深。”安国公夫人赞叹道。   “怀玉有心了。”老太君看了看,也颇为欢喜。   “平康县主以诗才闻名,我记得国公府还有一位姑娘以丹青出名,今日怎么没见到?” 归宁伯夫人有些疑惑。   “乐容不慎伤了手,正在园子里静养。”三房的胡夫人解释道。   归宁伯夫人对当初的那副夜宴图记忆深刻:“原来如此,今日难以得见她的丹青有些可惜。”   “其实我倒觉得当初文容姑娘那幅也相当不错,不知这次寿宴文姑娘可有作画?”顺安伯夫人忽然说道。   文容性子安静,猛然被这么一提,察觉到众人的目光看过来之时颇有些紧张。   温宁坐在她旁边,知道她为了这幅画准备了许久,发觉她手有些抖,便轻轻握了一下。   手心传来熨帖的热度,文容镇定了几分,这才抬起头上前。   文容作的是一幅《万壑千松图》,笔精墨妙,画卷一展开,仿佛能听得见松林风声,感受到山风拂面。   老太君一看,便眼开眉展,在场的诸人,也都啧啧称奇,文容难得受到这么夸奖,一时间颇为脸热。   眼看着两位姐姐被夸了一同通,明容显得有些焦虑,是以,她原本准备了两支舞,一支颇有些难度,一支则简单一些,但眼下眼看着要被别人抢风头,一咬牙,便跳了那支颇为难度的《拓枝舞》。   鼓点声响起之时,明容一开始脚步还能稳住,身姿摇曳,但慢慢便力不从心,因为此舞要求极高,练舞之人腰肢要软,四肢须修长,明容在身形上实则并太合适,强行的后果便是当鼓点声越来越急促之时,她的脚步已有跟不上的趋势。   而这舞,温宁倒是颇精,一看见她脚下步子乱了,便心知不好。果然,当鼓点声更进一步时,明容快速舞动的身形一晃,不受控制地偏离到了温宁眼前。眼看着就要摔倒之时,温宁立即伸手撑了她后腰一下。   明容此时已经控制不住自己身体了,知晓自己马上就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摔倒,万念俱灰之际,身后突然多了一把力,恰好将她推回正轨,便顺势停在了鼓点最高处,做了个结束的谢礼。   一场舞跳的有惊无险。   在场懂舞的并未多言,不懂的只觉得不错,是以倒也没出大差错。   明容暗自心悸,平了平气,一回头发现刚才帮自己的是温宁时,面色青了又红,颇为复杂,但在经过她身边时,还是微不可察地小声道了句谢。   温宁并未多言,温煦一笑,便拿着绣品上前。   一走动起来,身上的“雨过天青”像是暗夜流光一般,随着她的步伐泛起涟漪,配上她清丽出尘的容貌,让人疑心是到了仙境。   谢景辞刚从前院抽身,正与梁骥在水榭处醒酒。   梁骥半醉半醒,恍惚间看到那厅堂里一抹流动的青,不知怎的便想起了谢景辞这身月白,也是像流光一般,有种微妙的相似感。   “我怎么瞧着,这位姑娘的衣裳和你身上这套颇为相配呢?”   谢景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眼便撞进温宁袅娜的身姿,每走动一步,像踩碎了湖光一般,泛着细碎的闪。   “是吗?”   他神色淡淡,视线并未久留,移开了她纤弱的腰肢。   随即烈酒入口,掩饰了微动的喉。   “这是哪位姑娘,我从前怎么没见过?”梁骥一细看,顿时有些惊艳。   “大姑母的女儿。”谢景辞惜字如金。   “原来是那位刚找回来的表小姐啊。”梁骥想起来了,接着又问道,“比之你那位藏起来的美人如何?”   一听这问话,谢景辞手中的酒杯一滞。   梁骥一瞥,立马恭维道:“抱歉抱歉,你那位珍重的紧,表小姐怎能比得上!”   可话音刚落,谢景辞神色骤然沉了下来。   梁骥连忙又改口:“是我想岔了,到底是府里的表小姐,一个外室怎么能相比!”   然而反过来说也不对,谢景辞的脸色愈发阴郁。   眼看着那危险的眼神,梁骥:默默闭上了嘴。   “祖母五十寿诞之时,母亲备了一幅松鹤图的刺绣,只可惜只完成一半,这次阿宁接续了母亲把它绣完,也算是尽一份母亲与我的孝心。”温宁将绣品递上去。   这刺绣用的是平金打籽绣,绣工精细,穿花纳锦,一看便十分精美。   不过绣品如何倒是其次,老太君一听到这是她和母亲一同做的,当下便红了眼圈:“你母亲素来体贴,只可惜去的太早,难得有你在,也算是一份慰藉了!”   老太君细细摩挲了一番,眼神里满是感动。   众人一看,这才明白这份礼是送到老太君心坎上了。   “原来,这个是大姑太太的女儿?”顺安伯夫人问道,她从前与府里的大小姐是旧识。   “是,这是温宁。”老太君拉着温宁的手介绍道。   “这模样生的可真好啊,比瑶岑当年还要美上三分。”顺安伯夫人看着她,目光里颇为感慨。   确实是美,在场的诸位夫人见惯了这平京的美人,但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姑娘无出其右,便是素有雅名的平康县主,认真比起来也得往后排。   平康县主是个心思敏感的人,自然察觉到了眼神中的这种打量和比较,暗自绞紧了手中的帕子,忽而看见一人进了寿禧堂,顿时脸色又回转过来,颇为欣喜:“父亲!”   老太君眼神已经有些花了,这会儿看见梁怀玉行礼,才反应过来眼前的来人是谁。   自从当年那件事之后,恭郡王已许久不再踏足国公府,当初便是回门,也是郡王妃自己回来的,没想到七十寿诞之时竟能看到他的身影。   “扶风,你来了。”老太君声音中带着欣慰。   来人一身蟒袍,苍髯如戟,俯首道:“请老太君安。”   ……扶风?   温宁猛然抬头,这才明白,原来与母亲相交的人,竟然是恭郡王。   只是——恭郡王娶的是二姨母,为何又会和她母亲扯上联系呢?   作者有话说:   梁骥:我太难了 第21章 调戏   许是察觉到打量的目光,恭郡王一回头,目光顿了一瞬。   “这是阿宁,瑶岑的女儿。”老太君介绍道。   “都长这么大了。”恭郡王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微微怔愣,“当初你出生的时候,远在西地,郡王府未来得及备礼,如今第一次相见,这玉佩便给你吧。”   恭郡王说完,便解开腰上悬着的玉佩,那是一块莹润细腻的羊脂玉,做工精美,一看便价值不菲。   “多谢姨丈,这玉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温宁推拒道。   可恭郡王执意要给,她实在推不开。   平康县主坐在一旁,父亲踏足国公府的喜悦还未散去,便看到他竟把随身携带了多年的玉佩送了人,脸上的笑容顿时像凝固了一般。   另一旁的郡王妃脸色也不大好看,恭郡王今日虽来了,但是自从他进门起,目光并未在她这个郡王妃身上停留过一瞬。   明明是夫妻,却连陌生人都不如。她这郡王妃表面上当的风风光光,背地里却不知晓有所少耻笑……   但,即便是如此,即便感受到了那些贵妇人不善的眼光和窃窃私语,她还是绷直了身体,没有泄露出丝毫颓败情绪。   知女莫如母,老太君看见了她紧扣的手指,微微偏过头,到底还是忍不住一声叹息。   恭郡王走了后,女眷们便开了席。   太子妃遇喜,怕受了冲撞便并没有留在园子里,而是去了福安公主处。   令人称奇的是,临走前,徐太傅家的嫡孙女也默默跟在了后面。一看这场景,各府的姑娘们心里便多少有了数,这徐家姑娘约莫是入了福安公主的眼!   自从二房的定了亲后,京中这些夫人们对谢景辞的婚事便愈发留意,是以,当下不少人都暗自唏嘘,平康县主虽然面上仍带着笑,但是话也渐渐少了。   “哟,我瞧着这徐雪乔去了梁园,平康县主你怎么没去啊,难不成是福安公主没请你么?” 护国将军府的何凝素来就看不惯平康县主,此刻忍不住要来踩她一脚。   她话音刚落,不少贵女便用帕子掩着唇,像是在笑,笑声里又像是在同情。   平康县主心悦定国公府的世子几乎人尽皆知,然而这都十七了,还没传出丝毫定亲的消息,反而徐家的姑娘入了公主的梁园,怎能不令人好奇。   “公主贵人事忙,怀玉怎好叨扰。”平康县主声音平静,纤纤素指却不着意地攥紧了杯子。   “倒也是。”何凝眉眼一挑,“不过,徐雪乔是太傅一手教出来的,从前开女学的时候,听说和世子就颇为相投,如今能入公主的眼也不稀奇。”   “何小姐与其操心别人,不如关心关心自己,我听说,燕云山的庙很灵,何小姐不如去转转运。”平康县主微微勾唇,优雅地饮了杯水。   “你!”何凝柳眉倒竖,这明显就是在嘲讽自己的婚事,“不劳烦县主多虑。”   两个人夹枪带棒暗讽了一番,本来大好的月色都让温宁没了心情,便默默坐在位置上,直等席散。   她不想出风头,然而两人不对付却殃及到了温宁。   酒杯推搡间,看不清到底是谁手倾了倾,一杯葡萄美酒便全然倒在了温宁那身淡青的衣裙上,淋了个透底……   “呀!”银环一声尖叫,急忙去拭,可是衣裙上星星点点地溅开,慢慢晕成了一大片。   “宁姑娘,真不好意思!”何凝没想到会殃及别人,当下连忙扯了帕子。   平康县主也起了身,目光里看起来颇为关切:“宁妹妹,真是抱歉,要不我陪你去清理清理?”   “无碍,我回去换一身便是。”温宁眉眼微垂,也不想待在这里,便借此机会打算回憩园。   眼看着她离开,平康县主凝视着那背影片刻,忽然看到了桌子上发着亮的东西。她目光一顿,便不着痕迹地把那东西掩在了袖底,随即想了想,又对着身旁的丫鬟耳语了几句。   另一边,温宁刚走过抄手游廊,拐下小径,银环猛然想起方才郡王给姑娘的玉佩忘记拿了。那玉佩甚是贵重,若是丢失了甚是麻烦,银环万分懊恼,只能回去拿。   眼见着憩园就在不远处,绕过这片花园便到了,温宁便打算自己提着灯回去。   月色如洗,然而不知什么时候却蒙上了云,听着草丛里的声声虫鸣,温宁心里阴恻恻的,总觉得后面好像有人在跟着自己。   但是一回头,身后空空荡荡,不见丝毫人影。   她便只好提着微弱的灯继续向前去。   然而这股不好的预感,在花丛后突然跳出一个人时终于应了验。   “小娘子,这么黑的夜,怎么一个人提着灯走?”   一个满口酒气的人忽然拦住了温宁的去路,他穿着锦衣,看起来约莫是来赴宴的某家公子。然而一派浸淫酒色之相,眼袋耷拉着凸出来目光极其黏腻,一对上仿佛黏上了蛛网一般,看的温宁头皮发麻。   “你是谁,别过来!”她一边警惕地后退,一边悄悄从头上摘了根簪子,握在手中。   “别躲啊!”那男子眼见着温宁后退,反而欺身上前,眼神越发放肆,“这么美的小娘子可不多见,让爷来陪陪你!”   酒臭扑面而来,混合着油脂的腥气,温宁掩着鼻一步步被逼退到了墙根,眼看着那人走近,她急忙大喊:“救命……”   可一张口,樱唇便被那人死死捂住:“喊什么喊,人都在前院呢,你最好识相一点!”   皮肤吹弹可破,眼眸清澈如水,那人目光一扫,眼神便愈发过分,伸手就要扯开温宁的衣领。   温宁一边闪躲,一边咬着牙暗自握紧了金钗,待那人伸着头凑过来时,狠狠地一下便刺了过去。   “啊!”黑暗中听见一声痛呼,温宁连忙推开他。   可谁知刚还没绕过他,那人却一下起身扯住了她的头发,温宁被极大力的一扯,径直摔倒在了花丛上。   “还敢刺我!”那人面目扭曲,狰狞地笑着,随即一把拔出了金钗,“原来还是个有刺的美人。不过,小爷就喜欢带刺的!”   眼看着他愤怒地靠近,温宁这才看清那金钗原来只插到了那人胳膊上,顿时又慌又惧。   “我是府里的小姐,谁给的你这么大胆子……”   按理来说能参加寿宴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便是喝醉了也不至于如此,可眼前的人荒唐至极,毫无顾忌,看的她愈发心惊。   “谁给的?”那人嘴角冷哼,朝着温宁一点点靠近,“这张脸多好看啊,可主人却是个不听话的,再敢乱动,小心我给你脸上添个彩!”   他这么说着,便拿着带血的金钗试探性地擦过着温宁的侧脸,冰冷的凉意带着血迹附着在细腻的脸颊上,温宁忍不住生了一股寒意。   “怕了吗?那就好好伺候小爷!”看到了眼前人的恐惧,他似乎十分得意,伸手便要去扯温宁的衣领。   温宁死死地攥紧,眼泪止不住地流下,眼看着就要攥不住,忽然,不知哪儿来了救星,那肥硕扭曲的身体被一脚踹开,直直地跌在了花丛上,荆棘刺破双腿,那浪荡子吃痛忍不住大叫起来。   身上的压迫感一去,温宁泪眼朦胧中看见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来人轻轻给她围上了大氅,熟悉的乌木香气袭来,她紧绷的弦顿时松了下来,拢紧了罩着的衣。   “哪来的多管闲事的,竟敢坏爷的好事!” 到嘴的鸭子飞了,那人恼羞成怒,捂着心窝就要爬起。   可一眼看到了月白的锦缎,嚣张的话语顿时咽了回去。   “什么好事?”来人声音冰冷,明明是问句,却听出了杀意。   “世子,我……我喝醉了,不小心撞到了姑娘,我这就走,就走……”那人说完,悄悄地伏着身子想要离开。   然而刚伸出一只手,那肥腻的手掌便被狠狠踩在了脚底。   “啊!”手心被狠狠地碾磨,仿佛骨骼断裂了一般,他撕心裂肺地呼痛。   “喝醉?”踩着他的人一把将人拎起,狠狠撞在了围墙上,眼神如寒潭一般,“这会儿酒醒了吗?”   “醒了醒了!”那人慌忙点头,满头是汗。   “既然醒了,”谢景辞眼神一凛,“那便该算账了——”   扣着他脖子的手骤然收紧,那人的脸色涨的像猪肝一般,连眼白都翻了出来,眼见着便要喘不过气。   “世子……我……错了,放了我……”他挣扎着艰难地求饶。   可谢景辞青筋暴涨的手没有一丝松开的意思,温宁明白,这是他怒到极致的反应。   一只手轻轻扯了他衣裾,谢景辞才回过神来,微微垂眸,看见了她打湿的睫,骨节分明的手这才松开。   那濒死的人骤然滑落,猛喘了两口气,便晕了过去。   谢景辞擦了擦手,随即微微屈膝,替她整了整衣襟:“没事了。”   半干的泪痕又重新湿润,温宁无助的抽泣,像一只孤独的小兽,谢景辞心下一紧,明明知道不该,却还是伸出手,轻轻把她拢进了怀里。   她难得没有推拒,双手搭在了谢景辞肩上,最后也只是微微攥紧。   然而,这温存不过半刻,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你说,方才那坠子掉在哪里了?”   归宁伯夫人面色焦急,站在了走廊上四处张望,身后的平康县主顿了顿,指向了花丛。   “好像是在那边。”   不远处,漆黑的花丛里似乎有一对相拥的人影。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太忙了,但是会坚持日更,明天争取早点更   感谢在2021-06-16 21:00:01~2021-06-18 00:4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孙尚香辣翅、妙角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孙尚香辣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贴近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朦胧中感知到一群黑压压的人影缓缓逼近,温宁顿时止住了泪意。   她现下衣衫狼藉,脚边还躺着个被刺伤的外男,若是当众被看见,便是当真什么也没发生,也恐会流言四起……   正当她焦灼之际,外面却忽然又多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个侍卫模样的人急匆匆地走近。平康县主一眼认出领头的那个是太子近侍,立即停了步:“发生什么事了?”   可那近侍只是路过,并未多言,对着梁怀玉的询问也只囫囵说了句“办事”,便匆匆向着前院走去。   趁着两群人说话,谢景辞环视了一圈,轻声说了句:“抱歉。”   温宁尚未反应过来,身子便骤然凌空。   她下意识地环住谢景辞的脖颈,转瞬之间,谢景辞一手托着她的腰肢,一手穿过她的膝,将她打横抱起,从花丛后斜行,没入了游廊后的房里。   隐约听见“吱呀”一声,平康县主立即回头,可隔着几簇花丛,那方才还在的人影顿时没了形。   她心下一急,便立刻抬步上前。   “是在这里吗?”归宁伯夫人便立即跟上去。   她这么着急,找东西是假,找儿子才是真。家里有个不成器的浪荡子,国公府寿宴这样的场合,她原本是不想让小儿子来的,可儿子到底到了说亲的年纪,软磨硬泡之下,归宁伯夫人还是松了口,派小厮紧紧跟着。   谁曾想一个不留神,那浪荡子便没了踪迹!方才平康县主的丫鬟说看着一个身形颇似的人朝着园子里来了,归宁伯夫人眼皮一跳,立马找了借口跟出来。   “大概就是这一片,隐约看见了人影。”平康县主边走,边用眼神搜寻。   可直至走到了花丛前,眼前却一片空无。   她心下正疑惑,忽听见身边一声痛哭。   “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归宁伯夫人连忙扑了上去,原来那花丛后面正斜躺着一个昏过去的体态臃肿的男子。   怎么只有一个?平康县主并未在意那哭声,目光略过那昏迷之人,四周环视了一圈,并未发现任何女子身影,当下颇为懊恼。   而另一侧,隔着一道游廊,谢景辞正抱着温宁靠在门里。   温宁衣裙上满是酒渍,现下被他抱着,湿尽的衣衫贴在他腰上,温宁一低头,便发现他月白的衣衫上也晕开了一片。   潮湿的地方紧紧相贴,分外不舒服。   听着外面的动静小下来,温宁便松开环着他的手臂,微微低眉:“放我下来。”   谢景辞听见她的请求,倒也没拒。只是这约莫是盛放杂物的小间,近日寿宴事多,里面满满当当的东西摆了一屋子,连找个下脚之地都难。   温宁的脚尖一落地,便即刻要和他拉开距离,可刚一后退,不知踩到了什么,脚底一滑,整个人便仰着向后倒去,眼看着她要摔倒,谢景辞立即抱住她的腰,侧身一转垫在了她身底。   身下传来一声“闷哼”,温宁却丝毫没感到疼痛,茫然地从温热的脖颈处抬头,这才发现原来是被谢景辞护住了。   “对不起。”温宁的脸红了个透尽,怕压着他,便立马要从他身上下去。   可她腰肢微动,外面便传来了说话声。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响动?”平康县主侧着耳朵,问身边的侍女。   园子里颇为安静,侍女答道:“方才好像有什么东西散落的声音。”   平康县主四下里环视了一圈,水榭、花丛和小径三面都一览无余,眼下只有游廊外的房间能容人,若是可能,也只有这里,是以她当下便踩着步子靠近。   听见外面的絮语,温宁如泥塑一般,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再弄出什么动静,只是这样一来,便只好紧靠着他的身躯。因为离得太近,呼吸起伏都缠绕在一起,温宁不得不屏息敛气。   “呀,原来是一只黄鼠狼!”   丫鬟叫道,眼前一只油光水滑的黄皮子敏捷地从花丛里逃窜,搅起了“沙沙”的声响。   平康县主看向那灵敏的畜生,顿时觉得方才的声音怕是自己的疑心。想来也是,那归宁伯的小公子被刺伤昏迷倒地,说明温宁怕是早已回去了,既然能逃得脱,又怎会留在这里?   梁怀玉心下冷哼一声,着实没想到她看起来那么娇弱却能有这份本事。   不远处,归宁伯夫人查看了一番小公子,发现儿子只是昏过去了,当下便急忙要带人回去。   “夫人,小公子在府里出了事,怎能不找出伤人凶手呢?”平康县主劝阻道。   “不……不必了。”   归宁伯夫人神色有些慌张。她很清楚自己儿子是个什么德性,必是他又惹了人去,偏偏这是在国公府里,冲撞的还不知是哪位贵女。趁着对方尚未追究,还是趁早离开的好。   “可我瞧着小公子伤的不轻,要不先请府里的大夫看看吧,求个稳妥。”   一看归宁伯夫人不愿意,平康县主略显担忧的又提了个建议,实则是换了个说法——只要先把人留在府里,等这个浑球醒了后难保不会吐出什么浑话来。   肩上的伤口着实不轻,脖子的淤青又那么显眼,归宁伯夫人尽管想息事宁人,但也不能眼看着儿子出事,是以折衷了一下,便听从了平康县主的意见,叫了人来把人抬去。   隔着一道游廊,平康县主的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可站在温宁的角度,便能感受到满满的恶意。她逐渐对心生疑虑,总觉得她这位县主似乎在针对自己?   怀疑的种子一旦被种下,便会不停地让人回溯。温宁抿了抿唇,仔细回想了一番,若是今日有什么招了她的眼,那便只有恭郡王那块玉佩了。只是一件小小的礼物,竟能惹得她如此嫉妒?   再联想起江娆当日之落水情景和她经过平康县主时的神情,温宁的心骤然沉到了水底。   听着外面的一字一句,谢景辞的神色也渐渐冷了下来,他原以为梁怀玉只是嫉妒成性,但没想到先是设计江娆落水,后又引人调戏温宁,一桩桩,一件件,都在突破的他的底线。看在祖母的面子上,他原本不想对一个女子动手,但眼下却不得不重新考虑了……   外面一阵窸窣,趁着正在抬人的时机,温宁收敛了思绪,当下的境地,似乎并不比她的疑虑更好解决。   她打量了一圈,发现他们如今被困在了两行货架之间,然而这过道实在太狭窄,只得容一人肩齐。温宁犹豫了一下,便打算撑着手臂,从他温热的身躯上向下去。   察觉到她的意图,谢景辞唇线紧抿,由着她去,然而当衣料摩擦,温宁的手不小心碰到他腰侧之际,谢景辞忽然一把钳住了她乱动的手心,看向她的眼神晦暗不定。   温宁身体一僵,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异常,面红耳赤地停在了当场。   气氛极其尴尬之际,一片静谧中忽然传来一声“嘤咛”,温宁那原本只是微红的面颊一下子红得几欲滴血,一眼瞟到谢景辞那意味不明的眼神,立即涨着脸小声道:“不是我……”   在这样逼仄且极其安静的夜里,这句话一说出口便带着狡辩的气息,温宁又羞又急,却不知晓怎么解释才好。   然而紧接着黑暗中又传来一声相似的声音,更加细微,也更加令人浮想联翩,传入耳畔之际,温宁急忙埋下了头去,一时不知道是该庆幸澄清了自己,还是陷入了愈发尴尬的境地……   “大概是隔壁。”谢景辞声音听起来十分镇定。   温宁胡乱点了点头,避开他的视线,这一排三间都是盛放杂物的场地,他们躲了进来,没想到隔壁也躲了人。   只是谢景辞听起来颇为冷静,然而他钳住温宁的手却逐渐如升温的烙铁一般,在这样的气氛里,很难不令温宁想起某些过去的记忆。   是以她立马抽回了手,想从他的身体上侧过去。   货架格外拥挤,温宁逃避的动作又太急,动身时一不小心便撞在了右侧的木架上。   只听“刺啦”一声,木架擦地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明晰,门外和隔壁的声音忽然一下俱停。   “我总觉得这房间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平康县主对着那紧闭的房门凝视了许久。   “兴许,是老鼠作祟?这儿三间都是杂物间。”丫鬟猜想道。   “老鼠?”平康县主摇了摇头,不,不是,像是……人声。   思索片刻,她还是决定提着灯笼亲自去看个究竟。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晚上九点更~ 第23章 撞见   灯笼的光线透过窗子一点点渗入这漆黑的房间里,温宁紧紧盯着那漏着一道光的门缝,几乎不敢呼吸。   谢景辞已经起了身,宽阔的后背,将她整个人都遮在了身后的阴影里。   温宁这一瞬间五味杂陈,明明紧张至极,可又莫名地觉得心安。   屋外,游廊后有一排三间,平康县主走近之时,看着这一模一样的三扇门,脚步声一顿,似乎是在犹豫是哪一间。   正当她踌躇之际,静夜里忽然“当啷”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摔到了地上。   温宁愣了愣,他们并未动作,那这声音便应当是从隔壁出来的。   果然,一听见响动,平康县主瞬时明白了声音的来向,随即调转步子,抬着步子便急匆匆地走过去。   “吱呀”一声,隔壁的房门猛然被推开,连带这相邻的房门也晃动了一下,温宁屏着气,隐约听见一阵慌乱窸窣的声音,仿佛是……正在穿衣服。   隔着一道墙,她都听的清楚,更别提平康县主了,当下梁怀玉便厉声喝道:“是谁?”   房间里乱糟糟的看不分明,平康县主一把夺过丫鬟手中的灯笼,亲自提着上前。   黑夜里静谧了一瞬,随即传来低低的哭声,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温宁一听这柔中带媚的嗓音,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乐容。可……她如今不是正在禁足吗?温宁心下一紧,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不久平康县主的一声惊呼,坐实了她的猜想。   “乐容,你怎会在这里?还……还穿的……”   她后半句没说完,实在是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不好说出口。   乱糟糟的杂物间里,乐容衣衫凌乱,眼角还噙着泪,一见到来人,慌忙避开她的视线。   “怀玉姐姐,我……我……”她一开口,声音都带着委屈,无助地看向身后。   顺着她的目光,梁怀玉隐约看见那后面躺了个赤着上半身的男子,当下便用帕子半掩着面,劝道:“乐妹妹,你怎会做出如此糊涂事?还是,被人欺负了?”   乐容一听她问话,哭声一下就爆发出来,一声一声地抽泣。   “你先别哭,那男人是谁?”梁怀玉眉头微拧,让丫鬟给她披了身衣裳。   “是……是……”   乐容咬着唇,嗫嚅地想要解释,可是话一到唇边,又变成了哭声,   隔壁房间里,温宁一听这声音,瞬间明白了一切,她目光僵硬地转向谢景辞,只见谢景辞不知何时已经站起,眉心紧皱,显然也是想到了。   怪不得方才那群侍卫面色焦急,原来是这样一位贵人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竟然是……殿下!”平康县主到底还是听清了乐容微弱的声音,目光顺着那堆衣服看去,果然看到了一角杏黄,当下便退后了几步。   “怀玉姐姐,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一醒来,就变成这样了……”   乐容边哭,边抚着额,似是刚刚酒醒,而另一边的太子正睡得正熟,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酒气。   眼见牵扯到太子,平康县主当下也不敢插手,连忙让丫鬟去了寿禧堂。   不一会儿,崔夫人便急匆匆带着人赶到了,太子尚未醒酒,如今又出了这种事,思来想去,崔夫人便让侍卫将太子暂时送去了梁园,至于乐容……如今她的身份已然有变,太子未醒之前,国公府不好做定夺,是以将人送去了寿禧堂。   外面一阵兵荒马乱,待会儿少不得要去老太君那里一场,是以趁着众人离开,温宁也须得赶快离开这杂物房,换下这身沾染了酒渍和血污的衣裳。   太子是谢景辞的姐夫,如今太子妃还身怀六甲,却出了这等子事,谢景辞的神色从方才起便十分凝重。温宁感受到了他的沉重,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思来想去,只好道了句谢。   “多谢世子今日搭救……若是有什么需要的,改日我一定尽量回报。”   “嗯。”谢景辞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言。   温宁不想打扰他,转身便要离开。此时,这园子里重新变得安静起来,一想起方才之事,她隐约还有些后怕。   可走到拐弯之际,远远的,余光里瞥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这才发现,原来谢景辞一直跟在她十丈的身后,一路护送着她……   温宁脚步停了一瞬,才继续向前。   此时东面的寿禧堂和梁园已经乱成一锅粥,越发显得这偏居一隅憩园安静地过分。两个人的影子一短一长,一前一后,无言地走过这长长的小径。   末了,待踏进憩园门槛,温宁顿了顿,还是回了头,朝着他一弯身。   谢景辞停下脚步,并未说话,看着她动作,微微点了头,便转身朝着东面离开。   寿禧堂内   已经一炷香了,乐容的哭声一直没断,温宁换了身衣服过来时,正瞧见她委委屈屈地在抽泣,韩姨娘则哭哭啼啼地跪在老太君面前。   “这怎能是乐容的错呢?我们姑娘好端端地在园子,却被夺了清白,上哪说理去?”韩姨娘呜咽地哭道。   “乐容不是正在禁足,怎么到了紫藤园?”胡夫人面色凝重。   一听这话,众人的目光都聚集过去,无形地加了许多压力。   “我……今日是祖母寿诞,婆子都去帮忙了,我只是听见了前面的奏乐,心里有些闷,便想着到园子外散散心,可谁知,谁知刚走出不远便被抱住了……”乐容红着眼睛解释道。   这话把自己撇的清清楚楚,偏偏太子殿下又醉了酒,叫人没法再问。   她刚说完,林嬷嬷便踏进了门,面色焦急:“太子妃知道了,现下晕过去了。”   一听这话,老太君面色微紫,呼吸一下子就变得艰难,连声问道:“怎么会这样?有没有大碍,府医过去了吗?”   “都去了,说是动了胎气,喝了安胎药,现下已经平稳,只是还是不能下床。”林嬷嬷连忙解释。   众人安抚了好一会儿,老太君才平静下来,念了句佛号:“没事就好,让公主好好照顾太子妃。那殿下呢,醒了吗?”   听见老太君的问话,乐容也竖起了耳朵,紧紧抓着帕子。   “已经醒了,世子正在殿下身旁。”林嬷嬷回道。   “好,有景辞在我就放心了。”老太君捻着佛珠道,随即目光扫过乐容,面色又变得凝重,“乐丫头,你方才说的可是句句属实?如今殿下已经醒了,若是有一句假话,便是我想护你也护不住!”   乐容忙低下了头:“确实如方才所说,我一开始并不知晓来人,极力呼救,只是殿下喝了酒我实在挣不开,这才……”   她说完,又低低地哭,叫人不好再问。   极力呼救?   温宁坐在一旁,心下疑惑,那园子里静的很,从被浪荡子骚扰到谢景辞来的那一段许多长的时间里,她并未听见有任何呼救。   并且,若不是她那边弄倒了花瓶,引得平康县主推了房门,那杂物间甚至都不会被发现……   一想到这里,温宁禁不住心底发凉。   正好此时谢景辞也走了进来,一进门便听见乐容的辩解,当下神色便愈发冷峻。温宁的目光不经意间和他对上,默契丛生,便知两个人的猜想一致。   “景辞,你来了?”老太君看到他的身影,被乐容哭的痛极的头总算有一点缓解。   “给祖母请安。”谢景辞走过堂前。   乐容余光里瞥见他的身影,立刻低下了头去,忍不住打颤。   “殿下那边有什么处置吗?”老太君问道。   太子身份特殊,乐容又是太子妃的堂妹,她也不好定夺。   “殿下醉的厉害,醒来已记不太清了。”谢景辞顿了顿,随即又拿出手诏,“不过,无论如何,殿下说这件事于乐妹妹声名终究有损,是以赐了个承徽之位。”   承徽。   乐容接过手诏,面色顿时变得灰白。   她以为,至少会封个良媛……   可是白纸黑字的,如今已经定局,尽管心有不甘,她只能拜谢。   谢景辞一看她的反应,便愈发证实了心中猜想。太子为人敦厚仁慈,说的不好听点,则是懦弱心软,生平又素来怜香惜玉,听不得软话。方才之事,他全然记不清了,待得知恐是侮辱了太子妃的堂妹,立即便要给乐容封个良媛。   乐容的心机,谢景辞已经见识过了,把这样一个人放进怀有身孕的姐姐身边,他并不能安心。是以,话语中不经意漏了点乐容禁足的原委,才让太子改了主意。   事已至此,老太君也不便多说,只好让乐容下去休息。   平康县主守在一旁,眼见着突然冒出来乐容之事搅乱了她原定的计划,顿时便有些烦躁。   母亲自从早上的事情后便借口头痛回府休息,若不是因为哪个假姨母,她们母女也不会被冷落这么多年,一想到这里,平康县主便忍不住迁怒温宁。   可如今温宁已换了一身衣裳,面色如常的坐在那里,看起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反倒是那不中用的浪荡子昏了过去,平康县主越想便越发生气。   是以,当听到丫鬟向归宁伯夫人通报小公子已经苏醒的消息之时,她悄声对侍女低语了几句,侍女了然,随即悄悄地出了门去。   不一会儿,正当老太君训完话,大家要散去之时,隔间里忽然传来了瓷碗破碎的声音,间或夹杂着几声痛吟,混合着咒骂声,引得不少人侧目。   温宁才稍稍安心,忽听见这嘈杂的声音,顿时又紧张了起来。   她目光下意识地去找谢景辞,正对上他沉如水的眼眸。   作者有话说:   乐容:请给我一张s卡 第24章 野外   “这是怎么回事?”老太君将欲起身,又坐了下去,看向那传出声音的外间。   归宁伯夫人尚未开口,平康县主却面露忧色:“方才我路过紫藤园,刚好瞧见小公子受了伤躺在了花丛里。”   “毕竟是在这里受了伤,那便请小公子过来,国公府要给个交待。”老太君沉声道,这一屋子的目光的都在看着,只好暂且叫人过来。   归宁伯夫人见事情已经到这个份上,再不好阻拦,只盼儿子已经醒酒,可千万不要说出什么浑话来。   那小公子生的肥硕,素来又娇惯,头一次吃这么大的苦头,一醒来便在骂骂咧咧,然而一进到寿禧堂里,瞥见了那坐在上首的身影,却立即低下了头去。   “赵公子,你这肩膀是如何伤的?”老太君一眼便看见他那缠满了白布的右臂。   “是……是……”赵拓抬起被横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目光小心地打量了一番,一下就落到温宁身上,眼中显出几分愤恨来。   然而下一刻,忽瞥见她不远处坐着一道挺拔的身影,那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捏着一只杯子,仿佛稍微一使劲,那琉璃杯便会被碾碎……   一看见这场景,差点喘不过气的记忆顿时浮现出来,赵拓立即敛着眉道:“是我自己喝醉了,不小心撞到了石碓上。”   “对,我回去一定好好说说他,总是这样不当心,害得老太君操心。”归宁伯夫人连忙追补道。   “既是如此,那便请大夫瞧瞧,这美酒虽好,贪杯却误事,小公子日后可要注意些。”老太君顺着这话说下去,声音里已沾染了些疲累。   “侄孙一定谨记。”赵拓忍着气答应了。   平康县主没想到这浑名在外的小公子这么快就低头,心下正纳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落到了谢景辞身上,心跳顿时停了一瞬。   谢景辞只是神色淡淡地举着酒杯,可周身却散发出一股冷冽的气息。   难道方才是他救了温宁?   梁怀玉起了疑,目光一凝,忽然看见了他那月白的腰间有一块小小污渍。   并不显眼,但是谢景辞素来爱洁,没道理衣服上沾染了污渍扔出现在众人面前。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根本来不及换。   想到这里,梁怀玉又细看了一眼,那片污渍恰是红色,与她之前洒在温宁身上的酒渍竟极其相似……   然而,温宁身上的酒渍是散在了下裙上,即便是被他搭救了,又如何能沾染上他的腰间?   难不成,她是被谢景辞抱回去的?   这个猜想一浮现,不管是真是假,平康县主骤然便生了妒意,手中的帕子越绞越紧。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打量,谢景辞忽然朝这个方向看了一眼,目光里颇为不悦,梁怀玉立即低下了头,待回了府才忍不住大发脾气。   只是这脾气发的还是太早了,待听见谢景辞要去赴端阳龙舟会与徐家小姐相看之时,她才发觉比起那些莫须有的猜想,这看得见的徐家小姐才是刻不容缓……   其实龙舟会一事,谢景辞本不欲去。但是偶然间听到了老太君要借着龙舟会给温宁与顺安伯府的二公子相看的消息,鬼使神差地便也应下了。   重五之日,护城河上龙舟竞发,夏夜微醺,国公府的姑娘们除了待嫁的乐容都上了画舫。这样的节日,是男女之间少有的能够正大光明相看的机会。   自寿宴之后,温宁也算在平京各府夫人面前露了脸,虽说忠毅侯白手起家,根基又远在西地,但架不住有个国公府的靠山和她出众的容貌,是以这几日不少媒人踏上了府。   老太君喜上眉梢,最后慎中之慎,暂且定下了顺安伯府的二公子。温宁并不愿去,然而外祖母言语中百般慈爱,还带了些许愧意。   “当年你母亲嫁的急,虽说你父亲对她极好,但是边关远隔千里,我这心里始终过意不去……”   老太君说道这里,眼中已含了泪意。   温宁心下不忍,拒绝的话到底没当场说出口,便想着等相看完了再推拒,至少能让外祖母心里好受点。   夜风微凉,护城河畔灯火通明,河中千帆竞发,贵女们纷纷提起了裙摆,踏进张灯结彩的画舫。   顺安伯府的二公子孙章已经坐在了朱雀画舫里面,远远地看见一个身着鹅黄襦裙的女子踏步而来,举起的酒杯顿时停在了唇边。   那女子虽然戴着面纱,但是眉黛青颦,双瞳剪水,身形更是纤侬有度,微抬的手腕如霜雪一般,她甫一下轿,便引得了不少目光。   在这许多的打量中,谢景辞坐在不远处的画舫中,目光也停了一瞬,待看及她款款一弯身,向画舫里的孙二公子行礼时,指尖一紧,差点捏碎了骨瓷杯。   坐在他对面的徐雪乔现下正抹着泪,她知晓谢景辞对她无意,但当亲耳听到他如此说时,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谢景辞这座龙头画舫与温宁所在的雀鸟画舫相距不远,温宁刚踏上去,一眼便瞥见徐家姑娘小声地哭着,而对面的人则一脸冷漠。   此时,谢景恰好与她对上,那目光如脚下的河水一般,在浓稠的夜色下,黑沉沉的看不分明。   温宁心下一凛,立马转回了头。他们从前毕竟曾有那样亲密的关系,如今被当众撞见,尽管她无意于婚事,却不知为何还是有些慌乱。   她当下立即端起茶杯,许是太急,茶水溅出了一点,稍稍打湿了手腕,一旁的孙二公子立即拿了帕子替她擦拭。   “多谢二公子。”温宁不自在地抽回了手臂,余光中,似乎觉得龙头画舫那便的视线更加冷峻了。   “孙某唐突了。”孙章一看她的反应立即缩回了手去。   这时忽又觉得有目光不善地盯着自己,一抬起头,才发现对面坐着国公府的世子,同时也是他的上官,是以孙章立马拱手行了个礼。   谢景辞神色微冷,看见他动作只是微微一点头。   孙章琢磨不透他的态度,不过转念一想,这表小姐是世子的表妹,便疑心是自己方才的举动惹得他以为自己不够守礼,是以接下来再不敢乱动,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茶。   河面的龙舟赛已经开始了,鼓点声越来越激烈,那些肌肉虬结的桡手们奋力挥洒热汗,一片火热之中,两个人的目光也纷纷转了上去。   正当那桡手门驶过他们画舫一侧快要到达终点时,孙章却面露难色,原来他方才饮了太多茶水,现下急的很,只好寻了个借口上岸去出恭。   温宁正看得尽兴,对他的离去并未多言。   然而正当孙章刚上岸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撞击声,他猛然回头,只见温宁所在的朱雀画舫竟被那竞赛的龙舟撞整个裂开了!   不仅如此,除了朱雀画舫,不少画舫似乎都受了波及,河面上顿时乱成一团,姑娘公子们都纷纷落了水,一时间呼救声,尖叫声和呻|吟声漂荡在整个河面。   孙章一看那碎成数块的朱雀画舫,吓得腿都软了。   而另一边,谢景辞所在的龙头画舫并没有大碍,眼见温宁落了水,他来不及多想,立刻就跟着跳了下去。   护城河连接的是活水,此时又在汛期,水流湍急。温宁被卷进漩涡里,连呼救声都喊不出。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耳畔是急促的水流声和铺天盖地的哭嚎,恍如人间地狱,可她的身体却又被人高高的托起。   混混沌沌间,温宁一会儿感觉自己沉到了水底,几近窒息,一会儿又感觉有人在给自己渡气。   不知过了多久,她骤然感知到一阵凉意,像被极冷的风搜刮了所有温度一般,立即睁开了眼。   这一睁,谢景辞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忽然映入她眼帘。   他的脸有些白的过分,唇上也带着些不正常的红,眼眉微垂,似乎在看着她身前。   感知一点点恢复过来,温宁这才感觉到他略烫的手正停在自己锁骨处。   她微微低眉,正看见他修长的手指正拉开自己的衣带,随即,又向上移,扯开了她的衣襟。   一片白皙在黑夜中分外显眼,山风一吹,温宁这才回过神来,当下一抬手指尖便挥了过去。   极清脆的一声,在这无人的旷野里仿佛还带了回声。   谢景辞被这巴掌打的偏了头,察觉到一丝疼痛,他指尖移到脸上,摸到了下颌上一道凸起的划痕,大约是被指甲刮的。   看着他的动作和似有不悦的眼神,温宁这会儿忽然后怕起来。   环视了一圈,才看清他们大约被冲到了城外的一个山谷处浅滩上,两侧都是黑黢黢的山,只有极远的山腰处瞧得见一豆灯光。   一股山风吹过,无所遮盖的肩颈上一阵寒意,温宁连忙拢起衣襟。虽然这湿衣沾了水如若透明,但总比毫无遮掩的好。   “你想做什么?”她一边拢起衣领,一边警惕地后退,这一动,连右臂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也来不及顾忌。   看着她眼中的惧意,谢景辞忽然轻笑了一声:“我还没那么饥不择食。”   “那你为何……为何要解我的衣……”温宁还是有些不放心。   “你受伤了,再不处理可能会留疤。”   谢景辞右手微抬,温宁这才看见他手中的绿色草药。   原来是这样。可她之前竟打了他……一想到这里,温宁脸颊上顿时绯红一片。   “对不起。”她声音微弱,最近好像总是把他牵扯进这乱七八糟的事情里。   “嗯。”谢景辞并未抬头,指尖一拧,便挤出了绿色的草汁,“自己解开。”   听见他的话,温宁也不好再忸怩,她微微偏头,拉下了衣衫,这才看清右侧肩下和后背上布着一片手掌大的淤青。   微凉的草汁滴落在灼烧的伤处,稍稍缓解了疼痛。谢景辞的指尖随即落下,虽然极其温柔,但温宁不知为何还是瑟缩了一下。   “忍一下。”谢景辞目光一顿,更加轻柔。   然而指尖每动一下,她的蝴蝶骨便随之微微翕动。   温宁咬着唇,察觉到了谢景辞的注视,红着脸低下头去。   明明比这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无数遍,可是他的手指一落下,她还是忍不住地微蜷。   作者有话说:   谢景辞:又被打了,她总是想多怎么办…… 第25章 温存   他的指尖很烫,温宁一开始以为是错觉,垂着眸紧扣手心。   然而,落在后颈处的呼吸逐渐也染上了热意,她身子略微倾了倾,心底忍不住泛起些怪异。   直到那微烫的手指滑过她脊背,温宁一个激灵,惊吓的偏过头去,此时谢景辞却骤然倒了下来。   温宁脑子一懵,直到他靠在自己脖颈,才明白谢景辞是昏过去了。   相贴之处传来难以忽视的热度,连呼吸都带着湿润的热气,温宁伸手摸了下谢景辞额头,知晓他大约是发烧了。   也是,为了救她被水冲到这山谷里,衣服都来不及换便去给她采药,夜风这样的凉,河水这样的冷,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只是,温宁从没有见过他这样虚弱的时候,并且这样的虚弱又是因她而起,当下难免生了些许愧意。   两人的衣衫俱是湿尽,夜风一吹,不过多久怕是都要病倒。   温宁沉默了片刻,看了眼那刚点起的篝火堆,决定先把湿衣烤一烤。   为他宽衣,从前是温宁的分内事,谢景辞总是穿的一丝不苟,束得严严实实,是以每次拉开他的衣带,温宁总是有一种冒犯感。   没想到时过境迁,她又要这样做。直到指尖触及到那灼烧着的皮肤的时候,这些遐思才被抛在了脑后。   平心而论,谢景辞生的极好,即使在病中,体态也依然端着,看不出有一丝颓气。唯一的一丝病容,便是那素日里不苟言笑的冷峻,染上了一丝绯色,显得没有往日那般叫人不敢亲近。   温宁并不识得草药,山谷深幽,又恐有兽来袭,因此只好撕开了下裙,拧作帕子,一遍遍擦去他升腾的汗意。   帕子拂到肩颈,温宁双手将他扶起,遍布青紫淤痕的后背忽然映入眼底。   大大小小,纵横交错,或是细长的一道,或是红肿的一片,温宁悬着的手一顿,停在了肩脊。   她隐约记得浪潮翻涌的时候一直被人护在怀里,即便是这样,她肩胛处都撞了一处淤青,那护着她的人只会更严重。   温宁有些自责,她应该想到的,只是谢景辞神色丝毫不见异常,她便未曾想起……   素手轻轻贴在他的淤青上,昏睡中,谢景辞眉目微拧,似是察觉到了痛意。   大约只有这时,他的情绪才是毫无保留的吧。温宁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那草药还剩了一把,她便低着头一点点碾碎,轻轻敷在他的伤口上。   药汁浸透,那伤口才显得没那么可怖。   待他眉目终于舒平,冷风一吹,温宁哆嗦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这身湿透了的衣服。   她抬眼看过去,谢景辞现下正昏睡着,这漫天星空,幽幽谷底,除了她并没有别人了,温宁沉思了片刻,便拉开了衣带。   搭在木枝上的衣衫充作了一道简易屏风。温宁抱着膝坐在火堆前,火光将她的身影拉的长长的,映在屏风上,陪着昏睡的人。   半晌,“屏风”那边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温宁侧着耳,终究是不放心,披了件里衣赤着足过去。   此时,谢景辞的热意已经消退,嘴唇略微有些发青,看着像是有些发冷。   温宁伸手去探他的额,许是察觉到触碰,许是因为警惕,谢景辞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温宁试图挣开,却发现他只是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东西。   落水的恐惧的还历历在目,温宁不知他梦到了什么,看着他紧抿的唇线,试图抽出的手还是停下了,由着他握住。   他的衣衫几乎干了,但温宁只有一只手能动,并不太方便,只好将他的衣衫虚虚的罩上。   然而这点儿夏衫对病中的人来说实在太过轻薄,衣衫盖上去,他的眉头仍然微微皱着。   温宁想了想,又把自己的外衣扯了下来,也搭在他身上。   又多了一层,谢景辞神色舒展了些。忽而,他嘴唇微动,温宁低下头,想听得清楚一些。   可是一弯身,许是感受到了温热的气息,谢景辞一伸手便将她揽进了怀里。   他的手紧紧环着她的腰,似乎是在汲取热气。又像是终于抱到了什么东西,渐渐变得安心。   温宁的额抵着他下颌,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有些无措。   但他现下只是一个病人,又是因她而病,温宁试图推开的手终究还是松了下去,转而微微扣着,揽住他的肩。   松枝正燃,夜风柔吹,混乱的一夜在两个人的相拥中渐渐燃尽。   第二天,温宁一睁眼,一片陌生感。   入眼是一面顶上的石壁,视线往下,她才发现身处一个山洞里,朝阳斜斜地照进来,洒进些温暖的气息。   温宁刚想起身,忽然看见一抹长长的影子从外面朝她靠近,一想起昨晚的事,总觉得有些难堪,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更不知如何面对他的善意,慌乱间又闭上了眼。   谢景辞现下全无病容,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看见温宁的睡颜,他停下了脚步,将盛满水的荷叶放到了石缝中。   一缕日光倾泻进来,洒在温宁脸上,大概是怕她被这光芒惊扰,谢景辞转过身,站在她身旁,身影刚好挡住那落在她脸上的日光。   一半迎着日光,一半落在阴影里,温宁稍稍睁开一点,便看见他半明半暗的侧脸。   剑眉星目,隆起的鼻梁像一把刻刀分开了光影。   明明看起来这样薄情,然而动作又无比温柔,手臂微抬,替她遮去这刺眼的光。   温宁目光微凝,又重新闭上了眼,只是眼睫像洞外的野草沾上了露水般,微微有些湿润。   “又难受了?”   谢景辞以为她仍在梦中,低下头,嘴唇贴在她眼角,像昨夜一般,一遍遍吻过她眉眼。   她后半夜就像现在这样,睡梦中哭了起来。   一声一声,喊着“我疼”,指甲紧紧嵌进他的手臂。   “哪里疼?”   谢景辞抱着她,轻柔地抚着她微湿的额发。   温宁说不出话,像是遭受了极大的痛苦一般,拉着他的手贴到身前。   “这里。”   谢景辞的手贴到她心口,宽厚的掌心下是砰砰的心跳。   可她却说:“疼的快溶化了。”   她紧紧咬着唇,脸色煞白,仿佛五脏六腑真的化为了血水一般。   谢景辞安抚的手顿时停在了那里,她这幅样子,与梦中的场景太过相像。   当初在蝶园之时,忽然有一日起,温宁开始日日心悸,睡梦中总像现在这般哭着喊疼。   初时,谢景辞以为她只是遭了噩梦,然而每次叫醒她之后,她眼中总是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与颤栗。   谢景辞为她延请过太医,然而太医束手,说是“心病”;也请过佛子,但主持摇头,只说“红尘事。佛门难医”。   俗世与佛门皆救不了她,最后还是一个道长勘破了天机。   “病不在外,在你。”   在他?谢景辞不信。   然而“冷落”了她一段时间后,再入蝶园,一推门便撞见了她久违的笑脸。   只是,那笑脸在看见了他的脸之后,便逐渐收敛,敛成了木头人面。   那晚,谢景辞抱着噩梦中的温宁坐了一夜,第二日,便替她寻起了生身父亲。   不过兜兜转转,她还是回到了自己眼前。   温宁要保持距离,他随她的意。   温宁总是在推拒,他也并不急。   然而当看到她和别的男人相看时,那一刻谢景辞才彻底明白,他远远没有那么大度,没有那般不在乎,也永远不可能放手。   她有病,病因是他,他可以改,可以假装离开,可以忍受她不爱,只要她一直都在。   他就是这样温柔且卑劣,带上了假面,怕惊吓了他的惊弓之雀……   清晨的日光还是有一丝透了进来,照在拥吻的人面。   谢景辞的吻太过密集,一遍遍掠过她的眉眼,温宁心下一阵慌乱,手指微蜷。   许是察觉到她微动的睫,谢景辞终于停了下来,直起了身体。   温宁一睁眼,便是谢景辞那张半明半暗的脸。   “醒了吗?”   他声音如常,略有些低沉。   “嗯。”温宁点头,许是昨夜吹了风,嗓音有些喑哑。   谢景辞看了她一眼,便转身取了一捧装满水的荷叶,递给她的时候,指尖一触即离开,让温宁不禁疑心方才的缱绻只是一场幻觉。   兴许只是一时的错乱,温宁什么都没说,捧着硕大的荷叶,低下头小口啜饮。   清甜的山泉一入喉,便驱散了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喝了一小半,她抬起头时,泉水溢出了一点,顺着她潋滟的唇边滑落,谢景辞眸色暗了暗,指尖轻轻抹去那颗水滴。   这触碰太过自然,温宁近来一直受他的照顾,倒也没生出反感,只是偏了偏头,移开话题:“这是哪里,昨夜我们不是在河边吗?”   “河边会涨潮,我找了处山洞。”谢景辞擦了擦手指。   他身体一向很好,温宁并不意外他下半夜便好转了。   然而一瞧见他齐整的衣襟,温宁才猛然想起昨晚自己的衣衫都披在了他身上,夜里还好,看不分明,可这白日里一切都无所遁形,是以她立马查看身上的衣着。   一低头,她的外衫,里衣都穿的整整齐齐,没有一丝不规矩。   然而问题也正在于此。   温宁抬起头,所以,这是谢景辞帮她穿的?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写清冷系的男主,但是越写越觉得男主太温柔了,温柔中好像还有一丝丝变态……怎会如此?(沉思.jpg感谢在2021-06-20 19:35:48~2021-06-21 21:0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257246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吾爱   她眼中的疑问太明显,只一眼,谢景辞便明白。   他别过眼去:“失踪了一夜,府里该着急了,我们要快些回去。”   谢景辞看起来太过坦然,坦然的让温宁一度觉得自己的羞赧有些不合时宜。   衣带束的太紧,脸色一热便有些出汗,她稍稍松开一些,岔开话题:“这里荒山野岭,道路湮灭,该如何回去?”   “山腰有座佛寺。”谢景辞凝望着那对面的半坡道。   顺着他的视线,温宁极目远眺,果然在绿树掩映中发现一抹灰瓦,隐约还能瞧见从山脚蜿蜒而上的青石长阶。   “都说深山藏古寺,没想到这里也有一座。”温宁有些诧然,随即又想到,“你是如何知晓的?”   他执掌刑狱,手上沾了不少血,不像是会拜佛的人。   谢景辞凝眸,许久才出声:“有所求。”   有所求,他有什么可求的呢?长公主为母,首辅为父,出身高贵,仕途坦荡。   然而离了那红尘俗世,此刻,他的背影看起来却有一丝落寞,温宁便也没再问下去。   上山的路并不容易,那庙宇看着不远,但走起来极累。   石阶陡峭,两侧遍布着荆棘和灌丛,时不时的伸出枝丫勾住飘逸的衣摆。   谢景辞在前面开路,温宁牵着他的衣袖,勉强走到了半坡。   山间云雾缭绕,温宁昨日赴会穿的是红纻丝绣鞋,柔软轻薄,只适合走坦途,一旦到了这青苔遍布的石阶上,踩到了石子尚可以忍受,但一踩上青苔,便胆战心惊。   谢景辞刚开始牵着她,走到陡峭之处便半扶半抱着,后来,当看到温宁被磨得通红的嫩白脚尖,他忽然驻足,俯下了身。   温宁看着他伸出的手臂,眼眸微垂,本来走的就慢,再推拒下去不知何时才能到,最后抿了抿唇,双手只得攀上他的颈。   她身形纤细,谢景辞两只手臂便把她抱得稳稳当当。   一路寂静,只有山间的风柔柔地吹,她的发丝偶尔轻轻拂过他的面。   待及山门之处,远远地看见有身着青衣的小和尚在扫落叶,谢景辞便将她放到了青石上。   “能走吗?”   他褪下了温宁磨得半损的绣鞋,入眼,莹白的脚掌红的快要滴血。   “可以的。”温宁低声回道,脚心微蜷,偏着头避开他的注视。   忽听得“刺啦”一声,温宁看过去,发现谢景辞撕下了一块他的里衣,紧接着,那柔软的棉布便缠绕到了她脚上。   垫了两圈,再踩上去便松软了许多。   “谢谢。”温宁扯了扯衣摆,不太好意思。   “嗯。”   谢景辞垂着头,并没松手,骨节分明的手抬起她脚尖,替她穿上了红绣鞋。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山门,一踏进去,一个洒扫的小沙弥便一脸仁善地迎过来。   “二位施主也是昨日端阳落水被冲过来的?”   “‘也’字作何解?”温宁有些疑惑。   小沙弥解释道:“昨晚师兄们下山捡到了不少落水的人,一问才知是龙舟出了事,他们如今正在庙里养着。”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那么多落水的人里,昨日只有他们二人在那山谷,只因其他的都被带走了。   说话间,一个披着袈裟的人走了过来。   “许久不见,施主安好?”   这话明显是在向故人打招呼,可温宁并不认识这位白眉主持,那这故人指的便只有谢景辞了。   果然,她一回头,便见谢景辞还了一礼:“尚可,多谢挂念。”   “女施主看起来气色颇好,身体如何?”住持点点头,又看向她。   温宁不明白这位住持为何突然问她,但出于礼节还是回了一句。   “一切安好。”   “老衲看来也是。”住持欣慰地笑了笑,“那二位便暂且歇着吧,庙里已经派人下山通知官府,不久便会有人来接。”   谢景辞微微颔首,便领着温宁进了后院。   待看到两人一前一后,刻意疏离的背影,住持的笑容又变得有些迟缓。   一旁的小沙弥看到谢景辞进门的背影,忽然有一种熟悉感:“这位公子,是给庙里捐了千两供灯的那位大香客吗?”   住持似笑似叹,点了点头。   “那这位公子身边的这位就是他祈愿的夫人吗?”小沙弥有些困惑。“可她看上去好好的,不像是有病啊。”   “有些病不在外。”住持捻着佛珠道,“在心。”   “在心?”小沙弥年岁尚小,有些摸不着头脑,远远地注视那美的不像话的姑娘沉思着。   后院住了不少落水的人,温宁一进门,便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国公府的文容和护国将军府的何凝。   只是她与谢景辞是从前院进来的,这大清早的,两个人只以为他们昨夜是歇在前院了,倒也没怀疑。   换了衣,听说这庙很灵,文容和何凝便拉着温宁去前院礼佛,她便也没推拒。   参拜完佛祖,大殿旁的侧殿里满室灯火忽然吸引了温宁的注意。   一盏盏铜灯摆满了整面墙,灯座系着红绳,下悬着灯牌,温宁依稀听过,这是祈愿的光明灯。   星星烛火摇曳,寄托着点灯人的愿念,她一眼看过去,便被正中间的那盏主灯吸引了注意。   不同于其他铜灯,这是盏银灯,单独供奉在一个三尺见方的龛内,灯牌正面用朱笔书着“长生”,属于长生灯,或是为病人求康健,或是为老者求寿命。   供奉这样一盏灯的钱银,怕是比其他所有灯加起来还要多。   一旁的小和尚看见她目光盯着这灯,解释道:“女施主,这主灯是京中一位贵人为她的夫人点的,将来五年都满了,您若是想供灯,可以看看别的。”   “不必劳烦。”温宁轻轻摇了摇头,只是有些感叹,“这位贵人真爱他的夫人。”   “是啊。”小和尚也颇有感触, “那灯上的木牌还是那位贵人亲手刻的。”   那木牌用的是上好的小叶紫檀,用细细的红绳悬着,随着风微微翻动。   温宁并没有多看,便移开了视线,待她转身,正好与谢景辞擦肩。   温宁没想到他也会来,文容和何凝还在外面,她并没说什么,只微微行了一礼,便出了门去。   她没回头,便也没看见那小和尚见到谢景辞时的讶然。   “谢施主,您来了?”   “嗯。”   谢景辞有些沉默,他凝视了片刻那明亮的火烛,便抬步上前,向那主灯里添了一舀灯油。   “您放心,这盏长生灯日夜都有人看顾,从未灭过,您今日前来,难不成是尊夫人有所好转?”小和尚问道。   “她很好。”   谢景辞低语,摩挲着那垂下的木牌,眼神中映着熠熠的烛火。   “阿弥陀佛。”小和尚念了句佛号,面带喜色。   添了灯油后,谢景辞并未久留。   他走出长廊,悄悄回来许愿的何凝忽然看见了这抹背影。   谢景辞竟也会在佛寺祈愿?   何凝喜欢清隽的书生,并不喜谢景辞这种一眼看不透的类型,但谢景辞的愿望,谁能不好奇呢?   何凝素来胆大,只犹豫了一瞬便站到了那盏银灯前,趁着小和尚转身的瞬间偷偷把那木牌转了过来。   木牌上的字并不多,可是一眼看过去,何凝顿时愣在了当场。   正中间刻着一个“宁”字,下面刻着两行小字——   “岁岁年年,吾爱永康”。   “这是一位公子为夫人祈愿的灯,施主切勿乱动。”小和尚一回头便看见何凝呆呆地望着那木牌,急忙劝道。   “夫人?”何凝心生怪异,谢景辞并未娶妻,哪来的夫人?   这时,方才一前一后出去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脑海,像是打通了关塞一般。   “宁,温宁,吾爱。”   何凝顿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这冲击有点大,何凝愣愣地走出门去,连遇到门槛都忘记了抬步,差点被绊倒在地,还是路过的小沙弥扶了她一把。   她记得这小沙弥,似乎正是方才给谢景辞送东西的那位,脑海中又有了个猜想。   “小和尚,你早上给那位谢公子送的什么?”   “送的衣服啊,谢公子是我们佛寺的大香客,他也是在端阳落了水,早上到了我们佛寺,住持特意交代我要好好安排。”小沙弥解释道。   早上才到,那昨夜……   何凝追问道:“他和那位长得极美的姑娘是一起来的吗?”   “是啊,他们不是夫妇么?”小沙弥觉得她这问话着实奇怪,“这灯正是谢公子为夫人点的。”小沙弥指了指那盏主灯。   一听这话,何凝恍然大悟,一切都确定了。   她向外看去,温宁正站在一丛山茶花前,山上温凉,夏日未至,山茶这会儿刚开,几朵深红,为着灰墙青瓦添了些彩。   可是花再美,也比不得温宁往那儿一站,这漫天的云雾仿佛只有她站的那处透了些光亮,不然,怎会如此夺目?   寺庙里一直很安静,僧人们性情温和,是以鸟兽们并不怕人。几只云雀正停在花枝上吵闹,有一只格外胆大,跳到了温宁手上,偏着头看她。   那模样格外滑稽,温宁忍不住一笑。   而不远处,谢景辞站在台阶上,远远地正看着这一幕。   她一笑,谢景辞的神色都仿佛柔和了许多。   何凝站在他们身后,远远地看着,这场景太过祥和,她一时语塞,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山茶花的花语:谨慎,理想的爱。   话说有些长时间和人待在一起的鸟是真的胆大,冬天有几只特别胖的鸟在学校地上跑,我都怕一脚踩到……   感谢在2021-06-21 21:00:03~2021-06-22 21:15: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化身孤岛的GJ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相看   下山的路上,温宁总觉得何凝热情的有些过分了。   前些日子看到何凝和平康县主针锋相对,温宁还以为她是个泼辣性子,没想到温柔起来态度也是真的好,顾忌到她脚伤,每走到一处碎石比温宁自己还要留心。   温宁心底微微一动,有人对她释放善意总比恶意要好,是以这一路上她和何凝相处的颇为愉快,最后实在禁不住游说,还接了她的邀约,答应去赴游园宴。   一回府,温宁和文容被府里的夫人们好好安抚了一番,这次端阳节不少贵女和公子都受了冲撞,京中震荡,圣上听闻此事后下令彻查,因此谢景辞来不及回府便先入了宫。   温宁那个相看对象孙章也在刑部供职,又恰巧在当场,得知温宁回府后,顺安伯府特意差人送来了补品。   寿禧堂内,老太君看着那送来的燕窝和阿胶有些头痛。   “景辞,那孙家的二公子听说正在你手下供职,你觉得他人品如何,为官表现如何,与阿宁可曾般配?”   老太君自打知晓了那日画舫断裂,孙章被吓得傻站在岸上,一点儿也没有下水救人的举动后,便对他减了许多好感。   “人品尚可。”谢景辞看着那包装华贵的礼品,沉吟了片刻,话锋忽转,“但性格软弱,为官平庸,不堪造就。”   他虽不喜孙章,却也不屑编排,因此这话并未有假。   此次端阳落水之事,孙章身为主事,在那发狂的桡手暴毙后简单归为“生平不顺,受了刺激”便想着赶紧结案,要给圣上和京中的贵人们一个交代。   最后还是谢景辞发觉到那人口中残余着一丝红粉,暂时压下了案子,才得以继续追查。   老太君并不清楚内情,但孙儿为人清正端方,素来做的又是识人断人的事,所以对他的评判颇为信服。   “性格软弱,这是大忌。”老太君摇了摇头,“阿宁生的好,要找一个能护得住她的才行。”   对于温宁的婚事,老太君一直颇为谨慎,这国公府虽说是温宁的靠山,她自己对这个外孙女儿也极为看重。但毕竟温宁和府里没有亲缘,等她去后,这下一代会如何相待老太君也不敢保证,那夫家的态度更是无法预料。   因此,找一个爱重她、一心护着她的夫君在老太君看来是首要条件。   祖母的语气很坚决,这桩婚多半是没下文了,谢景辞饮了杯茶,并未多言。   此时,温宁刚好踏进们来,一大早的林嬷嬷亲自去的憩园,她一开始还不明白缘由,但当看见了那案上摆着的东西和礼签顿时便知晓了。   “阿宁,你身体可养好了?”老太君听闻她落了水,着实忧心,文容回来后便小病了一场,不过老太君观摩着她的气色,倒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劳累外祖母惦记,阿宁现下已经无恙了。”温宁福了一礼,抬眼时看见谢景辞坐在一旁,又向他微微一弯。   “没事就好,那日你落水,我听说孙章就站在岸上,却眼睁睁看着你掉下去。此举着实欠妥,顺安伯府为此也送来了补养品。但依我瞧着这孙章是非良人,你若是不愿,我便代你把这礼拒了,你看如何?”   老太君斟酌了一番,把决定权留给了她。   当着谢景辞的面聊自己的婚事,虽说他看起来神色淡淡,但温宁还是有些不自在,垂着眸道:“全凭外祖母安排。”   她模样乖巧,生的又好,像她母亲一般惹人怜,这话一出口,让老太君不禁想起来瑶岑当年的情形来。   那孩子本就宽厚,得知自己的身份后更是安分,即便是婚事有变,也只是低低地拜伏:“全凭母亲安排。”   这一安排,便去了远隔千里的西地。没过几年,却传来病逝的消息……   一想起往事,老太君捻着佛珠的手便控制不住的颤抖。   她枯皱的手轻抚了抚温宁的发顶,声音有些断续:“好,好,外祖母这次定会为你寻门好亲事。”   温宁心思敏感,自然察觉到了外祖母这爱抚里的歉意。   而这歉意只能来自她的母亲,想来也是,父亲那会儿只不过是个从五品的游骑将军,又长年驻扎西地,为何回京述职的时候恰被国公府的女儿一眼相中?   父亲后来说,那时母亲对他一见钟情,便义无反顾只身随他赴了西地。   温宁并不怀疑父亲与母亲之间的情意,但眼前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发现,让她醒悟到他们之间或许并不是一见钟情,而是日久生情……   当时恭郡王与母亲本是两情相悦,然而最后嫁与恭郡王的却是二姨母,联想到那日寿宴上二姨母难看的脸色,温宁懵懵懂懂的明白了个大概。   想来应是二姨母替了母亲的婚事,毕竟认真算起来她才是国公府的亲生女儿。母亲或许是为了避她,或许是不忍见昔日爱人另娶他人,便孤绝地远嫁西地。   然而时隔二十年,温宁瞧着姨母那日落寞的神态,忍不住叹息一声,强求的到底留不住,终究也成了孽缘。   气氛有些低沉,谢景辞拿出了一瓶药,推到她面前:“宁表妹,这是雪莲膏,那日被水卷走的人大多有擦伤,这药颇为适用。”   雪莲膏是作何用处,温宁自然是清楚的,这小小的一瓶,怕是价值千金。   然而她近日受谢景辞馈赠颇多,心下总是觉得不适,便低声婉拒道:“多谢表兄关心,阿宁的伤已然好的差不多了。”   好了?谢景辞唇线紧抿,倒也没拆穿。   她皮肤那样柔嫩,从前稍稍使点劲儿都要留个几天印子,这次肩胛一片青紫,必不能好的如此之快,这话一听就是在敷衍。   或许这几日独处的把她吓到了,是以一回府,温宁除了来寿禧堂请安,便一直避在憩园,偶尔行路遇见了他,也总是低着头。谢景辞想找个机会把药膏给她都没有合适的时机,倒不如当着祖母的面送出去。   因此谢景辞虽收回了手,却并未拿走药膏。   “阿宁,无须跟你表兄客气。他比你年长些,照看你是应该的。”老太君劝道。   谢景辞是未来国公府的掌舵人,他若是愿意做温宁的后盾,自然是老太君乐于见的。   “那便多谢表兄了。”   外祖母都开了口,温宁不好再推辞,她不想欺瞒外祖母,但若是说出前尘来,又恐惹得她心忧。   这掌心大小的药膏价值千金,拿在手里仿佛也重如千斤。   装了心事,温宁回去的路上神情郁郁,然而,路过水榭之时,却见到平康县主笑的满怀。   福安公主坐北朝南,一派尊贵气象,郡王妃难得不摆架子,像是在赔笑一般,言笑晏晏。   一旁的平康县主仿佛正说到什么开心之处,难得抛了端庄的姿态,掩着唇轻笑,连福安公主那不苟言笑的神情都有了一丝松动。   余光里瞥见路过的温宁,平康县主眼眉微挑:“宁妹妹要过来喝茶吗?”   温宁从前听闻福安公主与郡王妃不大对付,也因此,谢景辞与平康县主这对金童玉女的婚事才迟迟未定,一个不急着娶,一个不急着嫁,都是高门子女,倒也稀奇。   不过许是因为端阳节与徐家小姐的相看未成,是以福安公主对着郡王妃的邀约难得没有推拒。如今两方一笑泯恩仇,那儿女之事大概也可更进一步了。   算了算时间,和上一世从纳采到婚礼的时间也差不多,果然,这一世谢景辞还是要娶平康县主么?   温宁看了眼那珠光宝气的水榭,和她格格不入,因此只是远远一福,不失了礼节便离去了。   她生的美貌,引得福安公主也多看了两眼。这一看,眼神不由自主地又被她手中那靛蓝的瓷瓶吸引了去。   这雪莲膏是宫中秘制,颇不易得,昨夜她那好儿子刚从梁园拿走了一瓶,转眼就出现在了一个外小姐手里……   福安公主盯着那婀娜的身影,不禁生了些遐思。   *   听闻端阳那晚,东宫来人,只用一顶小轿便将乐容抬走了,连场酒席都没办,说是太子顾念太子妃正在孕中,闻不得荤腥。   乐容在上轿前很是哭了一场,不知是为离家不舍,还是太子的轻视。   不过,隔了几日,在游园宴上,这位新晋的承徽倒是一扫苦相,春风满面的出现在人前,看起来约莫是过的不错。   明容一看,便气不打一处来,怪自己从前瞎了眼,竟与这么个没脸皮的、勾搭姐夫的庶女相处颇欢。是以刻意避着乐容,几个人到了后园闲逛。   温宁今日前来一是应何凝之约,二则是祖母又为她寻了一门亲事,正是这园子的主人家,承平侯府的小公子赵淮。   听闻这赵淮打小随父在外历练,刚回平京,虽以年及弱冠尚未定下婚事。   何凝一听她是来相看的,面上露着些许诧异,远远的又瞧着谢景辞与平康县主坐在亭子里,想起了近日来福安公主与郡王妃破冰的传闻,脸上的古怪更甚。   “怎么了?”   温宁看着何凝欲言又止的神色忍不住发问。   “这相看之事谢景辞知道吗?”何凝反问道,见温宁不语,又改口道:“我是说……不知这赵家公子的品性如何,府里没有派个知根底的婆子或是长辈陪你相看么?”   毕竟那日谢景辞那样深情且独占的眼神给何凝留下的冲击太深,她总觉得谢景辞不可能轻易放手。   听到她的问话,温宁脸色微红,不知何凝为何也知道了:“有,外祖母让大表哥陪着我。”   她也不明白,为何外祖母竟提了如此建议。可谢景辞都没拒绝,温宁更不知从何开口。   “啊,让谢景辞陪你相看?”何凝惊呼出声。   这声音不算小,一落地引得站在亭子里的谢景辞忽然回了头。   温宁一抬眼,刚好对上他深不见底的双眸。   作者有话说:   让前任陪女主相亲,嘶,好修罗,搓手手~   感谢在2021-06-22 21:15:02~2021-06-23 20:44: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nny 5瓶;孙尚香辣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算计   偌大的亭台, 谢景辞往那一坐,空间仿佛都逼仄了起来。   温宁和他坐在一边,不自觉收拢了裙摆, 与他的衣裾分得稍开些。   赵淮过来时,远远地看见屏风上映着一对人影,风灯摇曳,被拉长的影子忽而交缠在一起,忽而若即若离, 宛如一幅皮影画卷。   他心底有些纳闷, 疑心走错了地方,但一抬头, 匾上明明白白书着“揽月台”,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瞧瞧。   一进门, 先瞧见的是那位面如冠玉的定国公世子,心下一凛, 立即挺直了腰板, 端庄起来。   颇郑重地行了一礼, 抬头时,温宁那仙姿玉色的容貌忽然映入眼帘, 赵淮一时间看得有些出神。   直到被旁边的人冷冷一扫,他才觉得唐突, 忙收敛了神色。   赵淮给温宁留下的第一印象并不算坏,身形高大,肌肉虬结,皮肤稍有些黑。样子不算顶顶俊美, 但是和京中这些贵公子不同, 也别有一番风采。   待见了礼, 落了座,赵淮立即殷勤起来,提起案上的紫砂壶便要斟茶。   然而茶壶将将倾斜,一只修长的手却虚虚罩在了面前的杯子上。   赵淮疑惑道:“世子,这是何意?”   谢景辞手指轻扣,看了一眼那连热气都不冒的壶口。   “茶凉了。”   赵淮立即伸手去摸壶腹,触手微凉,大约是放的久了,当下面色一囧,连忙赔礼道:“抱歉,是我怠慢了。这样凉的茶水,怎好给小娘子饮!”   随即,又叫了亭外的侍者,低声训斥了一番。   “不要紧。”温宁瞧见了他颇为局促的神色,缓声道。   “应该的,是侯府招待不周。”赵淮余光里瞟了一眼神色淡淡的谢景辞,又对下人道,“将那君山银针沏一壶来。”   热气缭绕,人面显得有些虚浮,如罩了面纱一般。饮了一杯茶,互相介绍之后,赵淮才稍稍放松了下来。   前院宴席还未开,侍从上茶的时候,又上了些点心。素白的瓷碗中盛着奶白的杏仁酪,淡淡的香气扑鼻,颇为诱人。一旁还布着荷花酥、桂花糕等各式糕点,赏心悦目。   据赵淮的经验,女子大多爱吃些甜食,这杏仁酪品相最佳,是以特意推到了温宁眼前:“这杏仁酪是特意请了翠微楼的大师傅来做的,宁姑娘可以试试,正好配着微苦的茶,解一解涩味。”   这番话说的很是周到,赵淮殷切地看向温宁,期待着能博美人芳心。   温宁看了下那杏仁酪,脸上并不见多欢喜,但一抬眼看到赵淮期待的眼神,眉头微蹙,犹豫了一瞬,纤纤素手还是伸了出去。   待她指尖探过去之时,耳畔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宁表妹,你忘了吗?”   温宁没抬头,却明显感觉身边人的气氛一变,脸色微红,如葱根一般的手指立即撤了回来,一点点收拢。   “难不成是不合胃口?宁姑娘不必勉强。”赵淮眼神在二人之间转了转,劝道。   “并非如此。”温宁连忙解释,“只是我一吃杏仁便会起疹子,严重点可能会喘不上气来。”   一提到杏仁,温宁忽想起了初到蝶园之时的囧事,一块小小的糕点,差点要了她的命。   那一日谢景辞晚间过街而来,给她带了翠微楼的杏仁酥。   温宁从前在教坊时,日子虽过的不差,但王妈妈对她们的吃食管的极严,酥酪、糕点这些甜食在小厨房是绝难见到的。元夕的时候能吃上一碗猪油桂花白糖馅的汤圆已经是难得的消遣了。   杏仁酥包在牛皮纸里,香味扑鼻,温宁很是动心,但这么多年的习惯,让她不敢多吃,便只拣了一小块。   味道的确是好,翠微楼的手艺也的确名不虚传。   但当晚吃完温宁身上却慢慢热起来,渐渐又觉得痒,闹人的睡姿终于惊动了睡在一旁的谢景辞。   他起身点了灯,昏黄的灯光一打,才看清她瓷白的肌肤上布了不少红点,整个人额发微湿,衣服稍稍一摩擦,便起了一大片红疹。   一见此状,谢景辞不顾宵禁,强行带了大夫来,回到蝶园忙活了一夜,她才渐渐好转。   糊里糊涂差点送了命,温宁吃了不小的苦头。后来又是药浴,又是外涂,折腾了数日,这红疹才消下去。   她还记得,痒的厉害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去挠,谢景辞为了不让红疹被抓破,双手钳着她的手腕,抱了她一夜。   那会儿初始,他们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却不知从何时起,谢景辞来的越来越少,最后她的身体忽又弱了下去。   直到他大喜那日,温宁本已不太清醒,五脏六腑都像溶化了一般。派人去送信,然而念珠被不知何时到来的守卫拦住,说是世子今日大婚,禁止园子里的人出入。不见人也行,念珠去请大夫,结果依旧是不让进出。   最后,等不来他,也请不到大夫,温宁只好眼睁睁看着身下涌出了一滩一滩刺目的红。   眼看着温宁脸色变幻,赵淮当下改口道:“不知姑娘喜好,险些害了姑娘,实在是罪过。”   听见他的话,温宁才从回忆中抽离,她柔声道:“不关赵公子的事,我伸手原也不是去拿那杏仁酪,只是瞧着这桂花糕颇为喜人罢了,是大表哥误会了。”   言毕,她拿起一块香糯的桂花糕,轻轻咬了下去。   “味道的确是好,赵公子费心了。”   看着她面上的笑容,赵淮也松了口气:“姑娘吃着好,我便安心了。”   然而余光一瞟,那位坐在她身侧的世子却唇线紧抿。   赵淮尴尬一笑,另起了个话题:“听闻忠义侯府在西地,我自小便被父亲带去西地历练,这点与宁姑娘倒是颇为有缘。”   “是有些巧。”   桂花糕其实有些甜腻了,温宁饮了一小口茶,不知该如何接话,她对西地并不如何熟悉。   见她不甚热络,赵淮又转声道:“三年前的那场平城之战宁姑娘不知可曾听过?那场大战我大邺大败西戎,将其逐到了关外百里,真可谓一战扬国威,大显我朝之勇武!”   “自是听过。”温宁点了点头。   难得寻见个能聊下去的,赵淮神色奕奕地接着说道:“其实那场大战,我也在场。当时战事吃紧,父亲本来叫我留守,但我执意去前线,最后击败了西戎,就算受了伤也从未曾后悔过。”   温宁本以为这些世家子到了边关只不过是镀个金,待个三五年,只为了添两笔军功回来好承爵,没想到这个赵淮当真上了战场,心下顿时有些佩服。   “赵公子真是英武。”温宁真心实意地夸了一句。   “嗨,这算什么,好男儿征战四方,岂敢居功。”   赵淮嘴上这样说,但得到了美人的钦佩,眼底的笑意却弥漫不散。   “哦?”   两人气氛正热烈之际,忽听一声问询。   谢景辞薄唇亲启,漫不经心的地问了一句:“却不知赵公子身在何营,领的是什么差?”   “……”   赵淮正在得意之时,猛然被这么一问,神色有些慌张:“难不成……世子当时也在战场?”   “不在。”谢景辞淡淡的回道。   一听他不在,赵淮又镇定了下来:“其实说起来并无什么大功,不过是拿了个三等功罢了。”   战场上实打实的三等功已然不小了,这番话显然是在自谦。   “原来是三等。”谢景辞忽然笑了,“我初时不在,但后来圣上派我犒军,因此也随军三月,战场上的那些军士我一一转达了圣上的爱重,倒是不记得见过赵公子了。”   这话刚说出口,赵淮的脸顿时涨的通红,当时战事吃紧,战场上立了军功之人现时便接受了圣上的嘉奖。   他本以为这些没去过边地的公子贵女便是编个谎也听不出来,但没想到眼前这人恰好是圣上派去犒军的亲信!   “我……世子不记得了也是对的,我那会儿受了伤,不过两月便转去后方军需处了,三等功也是在那儿立的。”   赵淮找补道,言毕,又瞥了一眼温宁的神色。   兜兜转转全是假话,看来,眼前这个赵淮和那些镀金的世家子并无什么不同。   温宁接回来以后,时常也关心战事。父亲是常年在战场上拼命的,性情粗犷,不时便能听到他大骂军需那些蛀虫,塞人过来镀金也就罢了,更过分的是有些人还要以次充好,在上战场的那些士兵的吃喝穿用上做文章……   听闻那场大战也不是一开始就节节战胜的,而是在皇上派去的人斩了一批管粮草的才稳定下来。   当下,温宁的神情忽然淡了下去:“三等功也是极好的。”   不到一刻,这茶便喝完了。   茶喝的快,说明话聊的不多。   赵淮还想再添,但前院已然开席。再懊恼,也只得眼睁睁看着美人起身。   太子今日也到了,听说是陪这位新晋的乐承徽赏花,倒是有雅致。谢景辞与东宫关系亲近,太子一来,便召了他前去。   眼看着这尊大佛离开,赵淮思来想去,总觉得若是方才没有谢景辞揭他的底,今晚多半能成事,是以当看到温宁一个人落了单的时候,又追了上去。   “宁姑娘,方才招待不周,请多海涵。不过我对姑娘的孺慕之心,天地可鉴!”   赵淮长得人高马大,挡在她前面,连廊上的灯光都照不过来,温宁落在阴影里,心下顿时便慌起来。   “多谢公子之心,阿宁回去后自会与外祖秉明,只是婚姻大事,还需长辈参详。”   她语气轻柔地解释了一番,希望能劝退赵淮。   “西地风气开放,怎生宁姑娘如此计较?”离得近,赵淮看见她扑闪的睫,忽然凑过来,“只要你应允了,老太君定不会反对。这玉佩是侯府的传家物,现下我便赠与宁姑娘。”   他说着,便拉起温宁的手,硬把玉佩往她手里塞。   “公子抬爱了,不过这玉佩太过贵重,我不能收。”温宁神色微冷,紧握着拳,心知收了这东西便是私相授受了。   然而赵淮硬要给,推拒之间,那玉佩忽然被一把甩开。   清脆的一声响,玉佩摔了个四分五裂。   像是打开了开关一般,赵淮伪装的神色一变,露出了掩藏的痞态:“不过是个西面来投奔的外小姐,听闻和这府里的老太君还没什么血缘,若不是瞧你长相不错,我何苦费尽口舌?既然这好好的正妻你不要,那便只能做妾了!”   他说着,忽然松了松衣领。   温宁顿觉不好,转身便要走,却牢牢地被拦住了去路,逼到了栏杆处。   “赵公子,我家世虽比不上承平侯府,却也不能任你侮辱,你若是敢乱来,我便从这里跳下去!”温宁后背抵着栏杆,语气果决。   “跳下去?”赵淮嗤了一声,“这台子虽不高,但下面种的可是刺枫,这么美的脸你舍得?”   直到此时,他话里还带着戏弄,丝毫没有退后的意思。   眼看着他一步步逼近,那粗大的手快要触及衣领,温宁不再侥幸,心一横,闭上了眼身子便仰着倒下去。   耳畔擦过风声,她已做好了满身荆棘的准备,然而,身上并无尖刺划破肌肤的痛感,反倒稳稳的被人接住了。   温宁睁开眼,才发现是被一个身穿黑衣的人托到了怀里。   “二哥?”那站在台上的人惊讶地一声,随即吓得往后退。   黑衣人面带歉意,放下了温宁,随即冷着脸斥道:“还不快下来道歉!”   “二哥我错了,我只是……一时糊涂了,你别告诉父亲。”   赵淮神情惶恐,慌张地逃走。   眼见人没了踪影,黑衣男子叹了口气,向温宁拱手道:“在下赵深,我这弟弟是老来子,因此被惯得不知天高地厚,今晚之事我一定秉明家父,让他好好管教。在此,我代他先行向你道歉了。”   赵深这么一拱手,温宁才发现方才为了救她,这人手腕上被刺枫扎的鲜血淋漓,当下也不好和他多计较,便扯了帕子,递给他暂时包上。   “多谢二公子帮我。”   相比于赵淮那个假模假式的,赵深倒是真的常年在军营,看起来也颇为有礼,温宁一看他单手难以包扎,便主动替他帮忙。   月上梢头,人影浮动。   谢景辞本来在太子身边,许久不见温宁的身影,便抛下了太子,步履匆匆地过来,一入眼却是这般亲昵的画面,当下手心便微微扣着。   温宁背对着他,赵深倒是看清楚了来人。   他和谢景辞也算故交,眼见着来人面色微沉,忽想起这位表小姐正是寄居在谢府的,当下忙把来龙去脉解释了一番。   谢景辞听着他的话,眉心微皱。   赵深包扎完,又许诺道:“我这去把那纨绔揪出来,改日一定带着他登门道歉。”   谢景辞应了声,待人离开,执起了温宁的手腕。   “疼不疼?”   温宁惊魂未定,手腕还在微微颤抖,听见他的话低下头去,才发现自己腕上不知何时也被划了一道血痕,沁出些鲜红的血珠。   她摇了摇头,比起这点疼来,惧意更甚。   然而当谢景辞用帕子轻轻按在她伤口时,温宁眉目微拧,轻呼了一声,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谢景辞紧紧攥住。   “别动。”   他语气有点凶,但动作分外温柔。   温宁抿着唇,由着他擦拭。   她眼睫上还挂着一滴泪,将垂未垂的,大约是方才被逼得狠了不自觉流出来的,虽然当真敢跳下去,但那一刻应该还是害怕的吧……   谢景辞心底微微一动,指腹抹去了那颗泪珠。   这动作有些过界,温宁像受惊了一般,避开他的触碰。   一个迎,一个避,虽没有什么言语,空气中的情愫却遮掩不住。   这一切刚好落入前来寻人的平康县主眼中,她盯着那台下的两人,手中的帕子越绞越紧。   前不久母亲和福安公主才释去前嫌,没了老一辈的阻碍,梁怀玉满心期待,认为表兄应当也如她一般欢喜。   毕竟,他前不久不是才拒了徐家那个女儿么?   然而,这几日她每回去找表兄,他却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梁怀玉一开始想不通,联想起这些日子他的反应,心下越来越不安。   今日游园宴刚开席,太子还在场,他却中途离开了,这举动实在有些异常,是以,她便一路悄悄跟着谢景辞过来。   没想到竟撞见眼前这幕!   温宁,果真是她,上次那酒渍梁怀玉便有了些异常的感觉。这惴惴不安到底还是成了真。   平康县主县主素来骄傲,但这份高傲却被眼前这个人一次次破坏,她脸色渐渐沉下去,显得有些阴厉。   忽而,眼前的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去。眼看着那远去的背影,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   也是这般透亮的月色,也是人影交缠,梁怀玉想起了那晚在国公府前看到的亲吻。   窈窕的身姿,白皙的肌肤,她当时以为那人是江娆,可如今同样的场景一看,这才知晓眼前人这个才是他的心头好!   她竟被蒙了这么久,还煞费苦心地设计了一场落水,到头来,却眼睁睁看着他们越走越近。   母亲被毁了一辈子还不够么?现在,谢景辞又被抢走,新仇旧恨累在一起,平康县主脸色铁青,牙齿几欲咬碎。   回到前厅之际,瞧见两个人又恢复了那般疏离的神态,平康县主心下之恨意更甚,终是耐不住,从袖间拿出一个药瓶。   这是她偶然间得到,近日习舞,有人给她引荐了一个来自江南的王妈妈,人虽半老,但舞技着实不错,后来她才知晓这人从前是教坊的主事,只因遭了难所以才逃来平京糊口饭。   为了讨好她,王妈妈特意献上了这秘药,预备着处置后院的阴私。据说教坊里最坚贞的姑娘,都抵不过这一指甲盖的粉末,男子更是如此。   没想到今日竟提前派上了用场,估摸着时间,待乐容过来时,平康县主衣袖不着意地轻拂过温宁的酒杯。   果然,乐容如今有太子作陪,很是春风得意,但一圈贵女作陪还不够让她满意,又扶着身边的侍女一步步朝着国公府的姑娘走去。   “数日不见,府里可还太平,祖母的身子可还康健?”   这话语满含关心,但乐容声音却懒懒的,显得趾高气昂。明容别过了眼,压根不搭理她。   眼看无人搭话,乐容心下微恼,却偏偏要继续戳她们的心窝。   “我如今入了东宫,姐姐们难道不为我欢喜么?”   “你……”明容最沉不住气,受不了这庶女一朝飞上枝头的跋扈,她刚要开骂,却被文容和温宁按住。   太子就在不远处,当众闹僵了谁都下不来台。   “自然为妹妹高兴。”温宁答道。   许是料定了她们会压下去,乐容又道:“既是高兴,姐姐们为何不为我举杯助兴?”   平康县主率先举起了杯子,一看她动作,剩下几个人也不好干坐着,是以只好饮了一杯。   酒杯见底,乐容才满意地离去。   回府的路上,明容大骂了一番乐容这做作的姿态,可温宁的喉咙许是被烈酒灼烧,一直泛着些痒意。   到了憩园,连喝了三杯茶水,她才觉得好受些。   然而晚上一入梦,往昔与谢景辞欢好的记忆却忽然涌上来,勾勾缠缠,声声缱绻,让她梦中竟生了薄汗。白日里一惊醒,面上一片潮红,那眼角的媚色引得银环都不敢多看。   第一晚如此也就罢了,温宁只以为是烈酒作祟。   然而第二晚更加难以启齿,她被烦扰了一夜,清晨不得不沐浴了一番。   日光照进来,温宁一身雪肌白的几近透明,藕臂搭在浴桶边缘,蛾眉微蹙,轻轻枕上,仿佛有什么苦恼心事。   身后的银环正拿着衣服进来,一眼瞧见了她的雪背,目光似有疑惑:“姑娘,你这颈后何时长了颗红痣?”   “红痣?”   温宁回头,然而视野有限,并未看见银环所说那颗痣。   “兴许是我记错了?”   银环挠了挠头,姑娘一身冰肌玉骨,雪肤上几乎没有斑点瑕疵,因而方才瞥到一颗红点,银环才有些惊异。   可温宁并不放心,让银环拿了铜镜来,她要亲眼看一看。   银环拿了镜子,再走过来,日光明晃晃地照着,可那后背上却一片光洁。   “诶?怎么没了。”银环仔细打量了一番,什么也没看见。   温宁手持铜镜,亲自瞧了瞧,确实什么也没找到。   “大约只是沾上了什么东西。”银环想了想,这颜色许是口脂、胭脂之类的。   “可能吧。”   明日便是谢景越和江娆下聘的日子,府里要小忙一场,是以这么点小事温宁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寿禧堂里一见到谢景辞,便想起夜夜纠缠的梦境,她面色微红,抬起步子急匆匆地避开。   *   承平侯府已经带着赵淮前来道歉,一直苟安在后方混功名的赵淮,这回当真被送上了前线,国公府便也没继续追究。   赵深与谢景辞昔日是同窗,时隔多年未见,一见面却是舍弟犯了错,是以赵深晚间特意来了一趟国公府小酌,亲自赔个不是。   酒过三巡,赵深的脸渐渐热起来,话也慢慢多起来。   “宁姑娘当晚没被吓到吧?”他一脸关切。   话锋转到温宁身上,谢景辞手中的酒杯一顿,放了下来。   “现下已无大碍。”   “那就好。”赵深欣慰地笑笑,脸上忽然又泛起绯色,“不瞒你说,我长到这么大,女子也见了不少,以往并没有太深感触,直到那日一见到宁姑娘,忽然就明白了一见钟情的滋味。”   他边说,边拿出了一份精致的拜帖。   “这几日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赵淮那小子是个愣头青自是配不上,但我你是知道的,实打实的立了功勋,品性又佳,所以我想请你帮我当个中间人,替我说合说合。”   刺眼的红落入眼帘,是求婚的婚贴。   观星阁里的风忽然停了下来,空气有些闷热。   谢景辞手指微扣,不置一词。   确实如这位同窗所说,他品性和事业双全,比起前两个来,很难挑的出大错。   饮了两杯酒的赵深正在兴头,见谢景辞神色淡淡,也不介意,又接着说下去:“宁姑娘生的美貌,脾性又温柔,我从前并不晓得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但一见到她,只觉得样样都好,样样皆合心意,若是能有幸娶到她,我一定将她捧在手心,绝不会让她受气!”   谢景辞唇线紧抿,修长的手指捏着酒杯,看起来有点漫不经心,可眼神一掠过赵深,偶又闪过冷光。   “怎么,谢兄你不信我?”赵深看着他变幻莫测的神情,立刻拍着胸脯道,“我的人品,你大可放心,虽则在边关时也养了个把外室,但那不过是纾解的玩意儿。若是娶了宁姑娘,我一定在她进门前把后院处理的干干净净,绝不让她糟心!”   同是男子,他觉得自己这么处置,已然是很有诚意了,便期待地看向谢景辞,希望他能给个准话。   捏着酒杯的手忽然停住,随即将一整杯烈酒送入口。   喉咙微动,酒杯忽地落到案上,赵深被这声音一震,这才看清那杯身已有了裂纹。   “如何处理干净?”   谢景辞微微勾唇,薄唇沾了酒色,看起来有些潋滟,可赵深却从这微笑中嗅到了一丝危险气息。   “养在西地,永不带回平京可否?”他试探着说道,眼看谢景辞神色不改,又换了口气,“其实那外室只不过是个官妓,要不,干脆远远地发卖算了。”   说起婚事,赵深又起了兴:“你放心,我的孩子,一定会先从正妻的肚子里出。虽则,宁姑娘身形纤细了些,看起来不是个好生养的,但……”   话只说到一半,赵深忽然脖子上一紧,接着还没反应过来,便“砰”的一声,整个人被极大力地撞到了窗上。   窗户半开,他大半身子被迫仰在窗外,一低头,下面黑黢黢的一片,顿时就慌了神。   “谢兄,何至于此?我不过是想求娶你的表妹,你若是不愿引介,我另寻他人便是了,何苦这般动怒!”   赵深涨着脸,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明明是一个武将,现下却被人压制得毫无反手之力,愤怒中又带着一丝窘迫,不明白谢景辞这样一个冷静的人忽然发的哪门子的疯。   “表妹?”谢景辞将他拎起,仿佛又恢复了平静,他动作斯文地整了整了发皱的衣袖,眼神带了些兴味。   赵深好不容易顺了气,正急促地喘息,忽听得此言,愣了一瞬,瞪大了眼睛:“你……你难道对她……”   “我和她,可不仅止于表妹。”谢景辞一字一句,一步一趋,眼中的占有欲毫不掩饰,“你是来求亲,还是,来夺妻?”   他目光冷冽,与目光一同扫过来的,还有一把泛着寒光的剑。   剑尖抵着赵深眉心,他连大气也不敢喘。   “所以,”谢景辞踩在那了张大红的拜帖上,眼神如冰刃一般,“当听到你那些觊觎、那些污言秽语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想……想什么?”剑锋一闪,赵深被寒光逼的闭上了眼。   “我在想,这个人要是再也开不了口就好了。”谢景辞声音淡淡,仿佛一点儿也不把他的命放在心上。   话音刚落,眼看着剑锋要擦过去,门扉忽然“吱呀”的一声响动。   两个人回头看过去,温宁捧着醒酒汤正站在被吹开的门前。   “宁……”赵深下意识地想喊,却被谢景辞一抬手劈在后颈,径直昏了过去。   温宁脸色煞白,嘴唇微微颤抖,看着那站在月色里的男人斯文地擦着手。   “过来。”   谢景辞声音微哑,背对着月光,脸上的神情看不分明,帕子被随意地丢弃,正如那倚靠在窗台软绵绵倒下去的人。   温宁不知为何,怕极了此时的谢景辞。   他眼中的侵略性太强,目光太过直白。   温宁摇头,下意识地往后退,然而后面的门槛太高,脚下一个趔趄,偏偏摔到了门里。   醒酒汤“砰”的一声,全砸在了地上。热汤洒出去,几滴正好溅在了温宁手腕。   白嫩的皮肤上瞬间就泛起了几点红,谢景辞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俯下身,向她伸出手。   “让我看看。”   他声音忽然无比温柔,却又不容置疑。   温宁脸色煞白,想要往后退,然而身形一动,便被他攥住。   “你受伤了。”   他将温宁的衣袖推上去,露出了一截藕臂。   “没……没关系。”   温宁连忙想要拉下去,另一只手却也被制住。   “会疼。”   谢景辞执着将那被烫到的手臂抬起,几点红痕分外显眼。   温宁不敢直视此刻的谢景辞,别开眼去。   然而,她偏头的一瞬,谢景辞却忽然低头朝那红痕吻了下去。   温润的唇舌擦过手臂,温宁全身僵麻,一回头,便瞧见他的发顶。   微疼,酥麻,温宁急忙想抽回手。可谢景辞固执地吻过她手臂上的每一寸,蜿蜒向前。   他眼中的情绪太过汹涌,仿佛要舐吻远不止这条手臂。   “不要……”   指尖抵在了他唇畔,温宁声音里已然带了哭腔。   谢景辞抬头看着她,眼神稍稍清明,拉下她的衣袖,最后只是轻轻她手面上落下一吻。   温宁趁着这清明的一瞬,慌忙推开他,起身小跑了出去。   温香软玉从怀中消散,窗门大开,谢景辞看着那楼下慌张的身影,目若寒潭。   果然,还是吓到她了啊……   谢景辞碾了碾指腹,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她的余温。   一路回到憩园,温宁行色匆匆,连发髻何时散开了都没发现。   银环看见了她腕上的红痕,伸手想要抬起来察看。   可指尖刚一搭上去,温宁猛地收紧了手臂。   “姑娘,你这是怎么回事……”   银环的手落了空,看见她一副避人的模样,疑心姑娘是受了什么欺负。   “没事……你去帮我打热水来,我累了,想要泡一泡。”   她拉紧了衣袖,努力保持着平静对银环说道。   直到沐浴在热水中,放松下来,水汽缭绕间,方才的所见所闻仿佛仅仅只是一场幻觉。   然而一闭眼,脑海中全是谢景辞的脸。   一会儿是刚入府时的冷淡,一会儿是方才那样汹涌的舐吻……   夜半醒来时,温宁已经薄汗涔涔。   仿佛是要下雨,这夜间闷的人喘不过气来。   温宁无力地抬了抬手臂,饮了一杯凉茶,却还是压不住烦闷,披衣下榻,推开了抱厦的门。   一缕凉气顺着夜风钻进来,驱散了些许燥意。   这门正对着湖面,月色不好,依稀只能看见黑黢黢的假山。   温宁站了一会儿,身上的热意仍是未消散,便想着去湖边吹吹风。   然而刚走出不远,忽看到湖边还站了个男子身影。   许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那人也转过了头来。   一看清他的脸,温宁身形一顿,拢了拢衣襟,便要回去。   刚回身,手腕却忽然被牵住。   滚烫的手心一触及到那微凉的手指,相贴之处顿时升起一股异样来,温宁连忙甩开了他的手。   “你怎么了?”   谢景辞眉心微拧,显然是察觉到了她手心异常的温度。   “没……没事。”   温宁只是想来驱散燥意,然而一碰到他,心底的翻涌更甚。   忽然一道闪电滑过,白光照亮了湖边的一切。   趁着这抹亮光,谢景辞隐约看见她脸颊上一片绯红。   随即一声惊雷落下,响声震天,接连不断,仿佛要把这夜幕震碎,温宁害怕地捂住耳,闭上了双眼。   雷声中,长臂将她揽入怀,她瑟缩着身体,暂且没推开。   谢景辞的怀抱微凉,一贴上去,身体里的热意顿时便没有那么澎湃。   待雷声消止,温宁却仍是紧紧抓着他的衣领,谢景辞一低头,发现她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已经蔓延开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天使支持,今天有红包掉落哦~   感谢在2021-06-23 20:44:03~2021-06-25 15:4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nny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夜雨   夏夜闷热, 湖面上雾气升腾,眼看着要有一场夜雨。   挣扎间,温宁的手已经将谢景辞紧扣的衣领扯的松了些。   她仍是贪凉, 热烫的脸颊无意识地摩挲着谢景辞颈侧。   “温宁,阿宁……”   谢景辞低声叫着她名字,轻轻托起她下颌,强迫她抬起头。   可她一抬起,双眸却像那起了雾的湖水一样朦胧。   她已经意识不清了, 完全凭着内心的渴求行事。   谢景辞箍住她作乱的双手, 却挡不住她不安分的唇舌。   那颈项中露出的一点白成了她寻觅的所在。   樱唇忽然含上他喉结,此时一道惊雷劈下, 谢景辞微微僵硬,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便落了下来, 一滴一滴砸在相拥的人身上,四周渐渐涌起了潮气。   眼看着黑云越来越低, 怀中的人还在毫无意识的触碰, 谢景辞抚上了她的腰, 将人一把抱起,快步进了抱厦。   一进门, 室内的闷热便让温宁分外抗拒。   她不愿向里走,挣扎着要下来, 谢景辞只好抵着门将人放下。   水色的罗裙裹着柔软的腰肢,沾了一点雨,带着几分湿气,在这本就闷热的夜里更是分外磨人。   温宁轻哼了两声, 便伸手去扯衣带。   外衣已经被她扯的乱七八糟, 眼见着里衣也变得松松垮垮, 将落未落,谢景辞一把按住了她的手。   “阿宁,不要动了。”   他声音略有些低沉。   听见他的制止,温宁面上浮出些委屈来。   傍晚的事还历历在目,一想到他那样直白的神色,温宁即便意识朦胧时,也有些后怕。   “你总是这样……”她咬着唇,看上去格外让人心疼。   谢景辞将她散落的发撩到耳际,低声问道:“什么样?”   温宁脑中混混沌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轻轻地控诉:“你今天好凶,我有点害怕……”   谢景辞轻笑出声,低头吻了吻她发顶:“以后不会了,我温柔点。”   耳鬓厮磨间,温宁脸上浮现出些许难耐来,她伸手想抱住谢景辞,可搭上去的手总是被拿开。   几次三番,温宁终于被逼出了泪意:“我好难受……”   像得不到糖吃的小孩,格外磨人,谢景辞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湿意,捧着她的脸:“哪里难受?”   “哪里都不舒服……”温宁呢喃着,脸颊贴上他停留在耳畔的手,轻轻摩挲着,仿佛这般便能缓解她的不适来。   然而到底还是不够,她趴伏在谢景辞肩颈,不知为何,突然低低地哭了起来。   哭声像猫挠一样,说不上悲伤,只是有些委屈。   她现在意识不清,谢景辞不想趁人之危。   可她看起来又实在难受。   谢景辞扣住她的腰,薄唇一寸寸吻过她脸颊,半晌,还是轻叹了一声:“很快就不难受了。”   温宁止住了哭声,看着他摘下了扳指,递到了自己手中。   “为什么给我……”温宁含着泪意抬头问他。   谢景辞没有说话,轻轻贴了下她唇畔,随即,骨节分明的手从她的下裙探进去。   好大一会儿,一道闪电滑过,刺眼的亮光照在门扉,温宁绷直脚尖,仰着头说不出话来。   手一松,玉扳指“当啷”一声,不知滚到了哪里。   踮起的脚尖终于落下,温宁无力地靠在他肩上细细地喘息。   谢景辞偏头吻了吻她微湿的额发,修长的手指借着她裙摆擦了擦。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终于落下。   片刻缱绻,谢景辞把人抱上了榻,给她喂了两口温茶。   雨丝驱散了一些温热,后半夜,温宁沉沉地睡下,黎明时分,隐约听见门扉一声“吱呀”,好像有人走进了雨里……   雨后清晨,在这梅雨之时令难得的清爽。   温宁睁开眼,支摘窗被掀开了一丝缝隙,清凉的风徐徐透进来,一下一下,像是在轻轻扯着软烟罗的帷帐。   银环走进来的时候,隐约闻到了一丝淡淡的香气,她没太在意,提着热水进去,一抬头,看见姑娘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双目放空,有些呆呆的娇憨。   “姑娘怎么醒的这样早?”银环将热水倒进浴桶里,笑着问她。   热气一升腾,温宁回过些神来,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昨晚你睡得好吗?”   “夜半好像下了雨,我睡得迷糊,隐约听见了雷声,姑娘你没被吓着吧?”   银环有些不好意思地,她总是睡得比姑娘还熟。   “哦,没吓着。”温宁掀开帘子,解下了寝衣。   直到浸在浴桶里,周身的疲惫感才慢慢消散。   她在沐浴,银环便去收拾床铺。   整平了床榻,一落脚,忽瞧见床尾的地下落了一件水色罗衫。   银环颇有些纳闷:“这件罗裙我记得昨日明明收在衣柜里,怎会落在这里?”   她说着便捡起来要拿去洗。   温宁忽想到了什么,忙制止她:“不必洗了,拿去扔了吧。”   “可这罗裙是新做的,姑娘只穿了一次……”银环看着她。   “有些紧了,穿着不大舒服。”温宁垂眸,面目被水汽的遮掩着,看不分明。   “姑娘好像确实长高了些。”银环看着她出浴的身影,双腿纤长,腰肢纤细,偏偏该长肉的地方也极为丰盈。   擦干了发,想起今日是二房下聘的日子,府里也要小宴一场,须得装扮一番。银环本想给她微施粉泽,但拿起了胭脂,比了比脸颊,又比了比樱唇,终究还是放下了。   “我瞧着姑娘今日气色极好,这胭脂若是点上去反倒画蛇添足了。”银环有些无奈地笑道。   温宁看了眼铜镜,不敢再看第二眼,手指轻轻将镜子移开一些。   梳妆台上放着一个典雅的漆盒,已经放了好多日,却不见姑娘打开。   银环为她梳好了发髻,刚要戴耳饰的时候,比了好几对,都觉得不甚满意。   余光一瞟,总觉得这盒子的大小,看起来像是装耳饰的。   “姑娘,这漆盒里的东西能动吗?”   温宁今日似乎总是在神游,反应也慢了半拍,听见她的话,眼神移过去顿了片刻,才说:“开吧。”   漆盒看起来并不张扬,但嵌了一个精巧的锁,轻轻一按,锁舌便弹开,里面卧着一对小巧的白玉耳坠,莹白剔透,闪着微光。   银环拿起来比到她耳际,极其衬她的肤色,当下便十分满意:“姑娘,这白玉坠子是何人送的呀,这样好的成色,稍稍暗沉些的肤色定然撑不住,又不过分浮夸,戴在你身上实在太妥帖了!”   温宁偏头,瞧见那这坠子的模样,稍稍有些不自在:“一个故人。”   这白玉的成色,与昨晚他手上的扳指如出一辙,大约是同一块玉料切割的。   温宁抿了抿唇,那时候根本握不住,也不知扳指滚到了何处……   正想着,一起身,她腰肢微酸,又坐了回去,凳子微移,忽然就看到了那枚滚落在梳妆台下的玉扳指。   一缕阳光斜照在上面,晶莹透亮。   银环正给她选衣裳,趁着她转身,温宁眼眉一敛,俯身将那扳指拾了起来。   明明昨夜求之不得的微凉,这会儿握到了手心,温宁忽觉得极烫。   她小心地把这东西藏到了袖子里,待寻个时机还他。   昨夜实在太混乱了,偏偏一醒来一点一滴全都记得起。但这几日皆是与府里姑娘们同饮同食,白日里又丝毫未觉到异常,温宁着实想不明白。   忽想起前两夜那难以启齿的梦境,温宁思索了一番,总觉得许是在外面吃到了什么东西。   今日是午宴,听说郡王妃和平康县主一早便到了。   温宁起的不算早,到寿禧堂时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   她一进门,便觉得有一道视线在紧紧盯着她,可一抬头,众人皆在喝茶,并无什么异色。   直到谢景辞进来,她立即收敛了神色,不去看他。   “景越比景辞还小一些,如今已经定了亲了,不知景辞什么时候能有好消息?”   崔夫人笑着道,说着,眼神便看向对面的平康县主,其意味不言而喻,众人也都跟着笑起来。   听说谢景辞刚拒了徐家女儿,没多久,福安公主和郡王妃又冰释前嫌,因此不少人把目光投向了他和梁怀玉。   那视线一道道落下来,梁怀玉面上适时染了些女儿家的羞红。   她悄悄抬眼,却见谢景辞目不斜视,心下顿时又凉的透彻。   “景辞的事确实该紧着点了。”老太君感叹道,“我年纪大了,也不知还有没有福看到四世同堂。”   “婆母福气大着呢!”福安公主劝道,目光在儿子和梁怀玉之间转了转,却并没开口搭线。   她不开口,郡王妃也没法应和,忽瞧见桌角的温宁,便转向她道:“听闻宁丫头这近来的几次相看都不太顺,需要姨母帮忙牵线吗?”   前几日承平侯府的小公子为她犯了糊涂的事情多多少少已经传开,看来这美貌太过招人也未必是件好事。   “宁丫头的事暂且缓缓吧,宁缺毋滥。”   一提起温宁,老太君看起来颇为伤神,一个两个都是这般形态,令她忍不住怀疑其自己的眼光来。   “劳累外祖母了。”   温宁柔声向外祖母道谢,现下回想起来,似乎每一场相看都有谢景辞在侧,一想起他昨晚那样汹涌的情绪,这些事情里怕是多少有他的手笔在吧。   思及此,温宁忍不住端起茶杯,抿了口温茶,目光微抬,忽看见他正漫不经心地拿捏着骨瓷杯,修长的手指上空无一物,劲瘦有力,隐约有青筋凸起。   许是察觉到打量,谢景辞一眼看过来,温宁含着的那口茶忽然呛到了嗓子里,凝白的脸顿时涨的通红……   作者有话说:   我好像是个感情流……剧情写的贼慢,感情写的快一点   感谢在2021-06-25 15:40:01~2021-06-26 14:36: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茗洺 3瓶;4109664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红痣   一想起昨夜那样汹涌的情绪, 温宁心下便有些慌乱。   是以当谢景辞提起去找大夫时,她并没有反对。   只是这府里的大夫是万万不能的,谢景辞安排了马车, 前往近郊的一个颇为有名的医馆。   马车并不算大,他一进来,温宁并紧了双腿,裙摆却无处安放,铺散在他脚边。   袖中的扳指稍稍有些硌人, 尽管不想回忆, 但好不容易等到了物归原主的时机。   “扳指还你。”温宁敛着眉,从袖中拿了出来。   落到他手里, 还带着些温热气息,谢景辞一圈圈套上指腹, 沾染了丝缕香气。   他的手骨节匀称,瘦长挺直, 扳指一戴, 仿佛套上了符咒一般, 显出几分禁欲气息。   然而日光一洒,那扳指清透莹澈, 忽然让温宁想起他昨夜满手晶莹的样子来……   不敢再多看,温宁移开了眼, 瞥向窗外,细长的脖颈上却浮出一抹红晕。   谢景辞端坐着,车厢里不算明亮,他的脸落在一片阴影里, 偶尔转着那扳指, 不知在想什么。   一路艰难,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晃晃悠悠停下。   温宁动作有些急地掀起帘子,正准备下去,腰上却忽然横过来一只手,将她揽了回去。   “嗯?”温宁抬眼看他。   “头发要绾起来。”   谢景辞看着她倾泻而下的满头青丝,沉声说道。   他心思缜密,这么一说,温宁便明白了。   她如今披着发,一看就是未出阁的姑娘,却得了这般难以启齿的症候,难免叫人怀疑。绾上妇人髻,也能少些猜疑和打量。   青丝如瀑,丝滑如缎,总是从她的手中滑落。   散开了好几次,温宁有些羞窘,又有些心烦意乱。   身后传来一声低笑,随即满头青丝被人托起,松松地绾了个堕马髻,如蔷薇花低,藤萝枝蔓。   只是当视线触及那雪色的后颈时,谢景辞目光一顿,轻声问了一句:“现在还难受吗?”   没有了发丝遮挡,他的呼吸径直落在耳后。   薄薄的热度传来,温宁脸色微红,摇了摇头。   没再多说什么,谢景辞目光掠过那净白无瑕的后颈,将发髻微整,收回了手。   幂篱一戴,遮掩了几分少女情态,倒真有些妇人的温婉来。   隔着一层纱幔,老大夫搭在皓腕上,目光在两个人身上转了转,笑着道:“二位是新婚吧,小夫妻感情好,用些助兴的药也无可厚非,但年轻人还是不可太贪欢,来日方长嘛。”   “不是……”   温宁面上显出一抹酡色,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解释。   幸而下一刻老大夫面色忽转,缓解了她的尴尬:“不过,这药怎如此凶猛?小娘子这般柔弱,怎可用这样狠的药来。”   老大夫又看向谢景辞,目光带了些谴责。   谢景辞唇线紧抿,并未出言反驳。   温宁知晓这是为了顾全她的颜面,红着脸试图解释:“不怪他……”   “小娘子不用为他辩解,这般年纪的男子大多不知轻重,你不要总是依着他乱来。”   老大夫见的多了,一看她这般护着,便以为又是个脾性软的。   “不过,这种药你是如何得到的?我曾经在江南游历的时候见过,似乎是那些教坊里专门弄出来的……”老大夫看向谢景辞,眼神更为不悦。   家里已经有了这么个貌似天仙的夫人,却又和教坊扯上关系,明明看起来这般清贵端庄,行事怎生如此放荡?真是人不可貌相。   “意外偶得,我也不清楚这药的药性,劳烦大夫讲解了。”   被骂了一通,谢景辞面上却看不出恼,仍是风度颇好地向老大夫求解。   “你不知道?”老大夫态度好了些,摸了摸胡须,“这药确实也少见了,从前江南最顶级的教坊妙音坊尚未解散的时候,听说他们对不驯服的姑娘用的就是这种药。此药性毒,但名字倒是颇雅致,你就没发现你那小娘子身上有什么异常么?”   异常?   温宁沉思了片刻,她一到晚上就意识混沌,什么也想不起来。   不过,妙音坊,不正是她从前所在的地方么?   她那会儿那年纪小,王妈妈总是用药来吓唬她,但是从未真正拿出来过,她以为只是个唬人的东西,没想到离了教坊这么久,却意外用到她身上了……   “她后颈上似乎多了颗朱砂痣。”谢景辞答道。   话音刚落,温宁忽然想起银环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但当时自己明明拿镜子照了,却什么也没瞧见。   余光里瞥见她脸上的困惑,谢景辞顿了一下,又道:“只是昨晚上有,白日里却忽然消失了。”   温宁偏过头去,俯下视线,然而衣领遮的严严实实的,她什么也瞧不见。   不过,他……他为何对自己的身上一颗小痣都如此清楚?   一想到这里,温宁忽然脸庞微热。   “这就对了,此药名为朱砂痣。”老大夫叹道,“没想到竟也流入平京了。说是药,其实本也不是药,是一种红色的情蛊,进了人身体后,随着蛊虫长大苏醒,欲|望便会被勾起,直至半月后蛊虫死去。若是得不到排解,便会血热而死。不过这蛊只在夜间活动,所以白日一沉寂自然便看不见了。”   “半个月……”温宁脸色煞白,“能直接把这蛊虫驱出来吗?”   “要是那么简单,这药便也不会被教坊秘供着了。” 老大夫摇了摇头,看了眼温宁纤弱的身体,话语又有些回转,“不过,虽然解不开,压制药性还是可以的。”   随即转身,从高高的药柜里给温宁拿了瓶药。   白色的瓷瓶里装了七粒,将要递过去的时候,老大夫忽然又收回一点,对她警示道:“这蛊虫性热,因此我给你的药,药性寒凉。偶尔吃上一次倒是没事,不过若是吃的太多,可能会宫寒,小娘子若是尚未生育的话,子嗣上可能会艰难,如何取舍,须得你自己斟酌。”   眼前这小娘子看起来年纪不大,不像是生育过的。   思及此,老大夫又冷着脸看了一眼谢景辞,眼中的谴责显而易见。   他特意把药给了小娘子,就是让她自己决定自己的身体,免得一直被这不知轻重、只会贪图享乐的夫君牵着鼻子走。   “好,我知道了,多谢大夫。”   温宁接过瓷瓶,嘴唇微抖,向这位体贴的老大夫深深地福了一礼。   回城的路上,深蓝的天幕一点点垂下来,官道两旁的村户已升起了炊烟,偶尔听得见几声深巷犬吠。   一切看起来那样静谧安宁,可夜色越暗,温宁的心底就越慌乱。   她已经感觉到了,从夕阳沉没的那一刻起,骨髓里便升腾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来。   一路前行,待进入城中,看见万家灯火的时候,温宁已紧紧地咬着唇,伏在马车的车窗边,与身边的人拉开距离。   她的发髻已经散开,青丝倾泻,遮住了绯红的脸。   谢景辞沉默地看着她避开的身影,待听见了微弱的哭声,终究还是伸出了手。   然而一触及她的肩胛,温宁便像受了惊一般拂开。   她现在意识尚未泯灭,记得从前的种种一切,也记得那晚他眼中的直白。   “你不用担心,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碰你。”   谢景辞看着她渴求且挣扎的模样,心底传来迟钝的痛感。   许是信了些,温宁这才转过身子,掐着手心,垂眸不语。   行至拐角,马车一个颠簸,她身形不稳,被晃进了谢景辞怀里。   车夫是跟了谢景辞多年的近侍,并不擅长驾车,只是在这样隐秘的出行时临时代替。   察觉到了颠簸,他立即向谢景辞告罪。   可谢景辞并不怪罪他,反倒有些意外的庆幸,大约也只有这样意外的时刻,她才愿意抱紧自己。   意识还未完全沦落,温宁明知道该放开,但是双手却不听从命令,反而抱得更紧。   她的指尖还陷在掌心,余光中瞥见了深红的印,谢景辞的手伸过去,试图掰开她握紧的拳。   “放松。”   谢景辞偏头吻着她的耳垂,低低地诱哄着。   温宁摇了摇头,固执地握得更紧。   于是他的唇便从耳际滑落,滑到她唇角,浅浅地啄吻,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   一个失神,她的樱唇因为喘息,微微张开,与此同时,那紧握的拳也松了一瞬。   趁着这一瞬,谢景辞侵入她的齿关,将她抵在车厢上,指尖掰开她微松的手,十指相扣,按在了窗边。   浅啄变成了深吻,两个人都有些失控。   待马车“吱呀”一声停下,谢景辞已经深埋在她的衣领里。   温宁弓着背,双目有些失焦。   十指交缠,衣袖在牵扯间无力的垂落,一个瓷瓶忽然掉落。   骨碌碌的响动传来,温宁曈朦的眼渐渐回神。   此时,清风一吹,拂起了车帘,国公府的鎏金门匾突然映入眼帘,像是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温宁立即清醒过来,一把推开正在舐吻她的人。   猛然从温热里脱离,谢景辞薄唇沾了些水色,在夜色里格外潋滟。   里面的动静忽然停下,外面的近侍犹豫了半天,终于等到了通禀的时机。   “世子,国公府到了。”   半晌,里面才传出应声。   “嗯。”   谢景辞眸中的深色逐渐褪去,看着她微颤着手拢上衣襟。   “抱歉。”   他声音有些低哑,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微低着头帮温宁一圈圈缠上了衣带。   “没……没事。”   温宁声音有些颤抖,红潮还未完全散尽,垂下眸去。   忽看见了脚边的瓷瓶,她弯着身捡起,紧紧握在了手里。   作者有话说:   谢景辞:我不会乱来的。   下一秒:抱歉。感谢在2021-06-26 14:36:32~2021-06-27 20:09: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战战的大表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孙尚香辣翅 9瓶;ZMYeo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吞药   今日尚有晚宴, 估摸着时间也快开席了。   可她现下却这副样子……   衣衫不整,红痕点点,身体里还在不断翻涌着别样的情绪。   温宁看了眼手中的瓷瓶, 嘴唇紧抿,老大夫的警示犹在耳边,但她已经别无选择。   只犹豫了一瞬,温宁便倒出了一粒,直接吞咽了下去。   她动作太急, 药丸又苦又涩, 一入喉,堵在嗓子眼里, 忽然引起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谢景辞来不及拦,眼看着她脸涨得通红, 咳嗽不停,立即伸出手去想替她顺气。   然而他的手一搭上去, 便察觉到那单薄的脊背忽然变得僵硬。   接着, 她身子微避, 从他的怀中逃离,裙摆一提, 便步履急促的下了车去。   侧门人稀,谢景辞伸出去的手还停在原地, 沉着眸看着她快步的背影渐渐远去,半晌,终究没有多说,调转了车头, 从反向的侧门进了府。   时间紧促, 温宁来不及料理身上的痕迹, 只好匆忙换了件衣裙,便赶紧过去。   夏日已至,当她穿着交领襦裙出现的时候,园子的姑娘们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梅雨时节,夜间颇为闷热,姑娘们大多换上了轻薄的齐胸襦裙,露出细长的脖颈来。   这交领襦裙多是崔夫人之流的当家太太穿着,连平康县主平日这样注意端庄和仪容的人,也换上了直领襦裙。   偏偏温宁今日裹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和老太君这样惧寒的人都有的一比。   明容是个怕热的,身边放了两盆冰还是出了汗,一看温宁今日如此打扮,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宁妹妹,你不热么?”   温宁有些心虚,心知这般打扮有些招人眼,但只得硬着头皮解释:“还好,我近来有些体虚。”   体虚?   明容细细打量了她一番,柔嫩白皙的脸颊上没有丝毫汗意,偶然触及她的手,指尖还有些凉意,当下便也信了。   实则自从服下那药,不多会儿,骨髓里便浸出丝丝凉意,因此温宁挑了这件交领襦裙,也不全是为了遮掩颈下的痕迹。   “不过,你穿这件衣服倒是挺显身形的。”   明容偏着头,难得夸了温宁一句,自从献舞之事后她倒也没那么排斥温宁了。   平康县主正在和崔夫人谈笑,余光中瞥了向这边,心中暗骂了一句,果然是小门户养出来的,穿衣打扮都如此不矜持。   其实,温宁的衣服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她平日里大多穿着齐胸襦裙,颇为宽松,显不出身形来,如今换了件高腰襦裙,便显得腰肢格外纤细,上身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与从前那番姣美相比,多了一分妩媚。   “只是有些紧了。”   温宁并不想把目光集中到她的身形上,现下,那本就不适的上身被丝缎擦摩的有些发疼,小腹又隐隐有坠痛感,实在算不得好受。   偏偏平康县主过来,又邀着姑娘们一起端起了果酒。   青梅酒初酿成,浓郁酸甜,明容和文容都饮了不止一杯。   到了温宁这里,她也只好顺着喝下了一杯。   微凉的酒液入肚,不多时,下腹的坠痛感便又强了几分。   这抑制的药丸着实寒凉,温宁现在总算体会到老大夫为何那般谨慎了。   “今日是二表哥的好日子,宁妹妹为何不饮了?”平康县主看温宁住了杯,特意走到她面前。   温宁知晓,她若是不喝,恐令人以为她在这样的日子里有什么不高兴的情绪,进而联想到对谢景越有特殊的想法上来。   是以抿了抿唇,只好将那杯斟满的果酒尽数饮了下去。   她举杯时,平康县主不着意地打量了一番,却见她面色如常,举止稳当,丝毫看不出异样来,一时间不禁疑心起王妈妈给自己的药到底有没有用处来。   明明说的是未经人事的女子三日后便会渐渐被蛊虫勾起情|潮来,然而今日时间已至,平康县主找了她那个游走花丛的表弟进府来。可是温宁看上去一派正经,丝毫不像是中了药的模样,平康县主着实犹豫了一番。   不过自从发现她和谢景辞的隐秘关系,梁怀玉便觉得温宁惯来会演戏,因此当下只认为她是在强行克制,仍是让侍女通知了堂弟暗自跟上去。   两杯果酒下肚,小腹的疼痛忽然被勾起,温宁不想在众人面前失态,是以宴席一过半,便寻了个借口回去休息。   一瞧见她急促的身影,平康县主嘴唇微微勾起,心中暗叹,果然还是没让自己算错。   梁骁是平京有名的浪荡子,是偏室所生,生平除了美酒,便爱美人。因此当堂姐向他推荐了温宁时,顿时惊为天人。   但当得知她如今寄居在国公府里,心下又有些犹豫,不过平康县主的命令他不敢违逆,况且色胆大过了戒心,他便一路跟着落单的温宁前进。   温宁此时唇色已经隐隐发青,半倚靠在银环身上才勉强走的下去。   “姑娘,你怎么了?”银环从未见过她这般虚弱,当下便慌了神。   温宁摇了摇头,并不愿多说。   身边有侍女守着,梁骁本不好接近,可一看温宁这般连路都走不动了姿态,便寻了个关心的借口迎了上去。   “姑娘,你可是不舒服,需要帮忙么?”   经过了从前之事,温宁此刻已经颇有戒心,一看见有男子靠近,当下便强撑着精神,站直身体,冷下脸去:“无甚大碍,只是这园子里姑娘颇多,公子一个外男,夜间行至此处怕是不太妥当吧?”   她的声音十分冷静,脸上毫无绯色,反倒带着冷意。   被当面训斥,梁骁当下便知晓那药并没有下成,立即道了歉:“在下也是关心姑娘,若是有所冲撞,还望见谅。”   温宁竭力绷着脸,直到看见他身影消失,失去了危机,整个人即刻垮了下来。   “姑娘,姑娘,我去找大夫,府医就住园子里!”银环心下着急,立即要扶着她过去。   “不要……”温宁脸色煞白,仍是撑着摇头,坚持要银环带她回去。   一回到憩园,喝了两杯姜茶,她的面色才稍稍好转些。   银环放满了热水,让她驱驱寒。   “你出去吧,再帮我煮些姜汁糖水来。”   温宁拒绝了她照顾,自己待在浴房里,待看见人出了门,才敢拉开衣带。   她身前满是谢景辞留下的痕迹,根本不敢让银环瞧见。   待泡进热水中,腹部的坠痛稍稍缓解了些。   然而上面的红肿一触及到热水,便生出细密的胀痛来。   他方才太过用力,温宁久未经过,柔嫩之处狼藉不堪。   不敢久泡,待小腹的坠痛感稍稍消退,温宁便拣了帕子简单擦拭了一番,连小衣都穿不得,松松披了件寝衣便歇在了榻上,试图让自己睡过去来缓解这种痛感。   不知道是疼昏了过去又醒来,还是痛到模糊了意识,半梦半醒间,温宁忽然察觉到小腹上多了一捧温热气息。   她以为是银环,仍是闭着眼。   仿佛是掌心在轻轻的揉按,不一会儿,被瘀滞的经络稍稍回暖,温宁紧蹙的眉心也稍稍舒展开。   紧接着朦胧中,察觉到衣带被解开,身前传来一丝凉意,温宁下意识地抱着臂环在身前。   然而藕臂却被人轻轻拿开,温宁皱着眉,不知道银环在做什么。   下一刻,一丝淡淡的艾草气息传来,她感觉到身体正中间仿佛注入了一股热流,顺着脊髓蔓延下去,全身的血脉似乎都在回暖。   微青的嘴唇渐渐恢复了血色,惨白的脸逐渐也浮上热气。   随即,那艾草的气息散去,又代以温热的掌心,轻柔地按压。   温宁这会儿意识回笼了些,大约明白这是在用艾草热灸她的檀中穴。   然而……银环何时学得此法?   温宁来不及深究,忽又想起身前那斑斑痕迹。   绝不能让银环看见——   这念头如此强烈,竟让她在转瞬间有所清醒,一把抓住银环的手臂。   但是,柔软的指腹触及的却是骨节分明的、硌人的大手,温宁摩挲了一下,忽然摸到了一个微凉的扳指,即刻从昏睡中惊醒。   指尖像触及到了火炭一般,立即缩了回去。   她一睁眼,果然是谢景辞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你……你怎么来了?”   温宁愣了一瞬,才想起来收拢衣襟,可棉布一擦过身前,又传来细细的疼痛。   她咬着唇背过身去,将寝衣拉紧。   “小厨房没炭了,银环在前院熬汤,我路过看见,便想着你可能不舒服。”   谢景辞难得多解释了两句,看着她身体回暖,绷着的心终于稍稍放松。   “多谢了。”   温宁背对着他,低低谢了一句。服下这种药是她自己的选择,即便如今这般痛苦她也认了。   可谢景辞看着她的背影,心下却忽然发紧:“抱歉,我方才不知会弄疼你。”   他定是看见了,那样大片的痕迹。   温宁的脸埋在被里,久久没有抬起。   作者有话说:   男主好狗,我先骂!   以及,如果不是同排的大哥外放抖音,我在今天应该能按时码完……给各位看官老爷鞠躬了,我找个机会多更一章!   感谢在2021-06-27 20:09:43~2021-06-28 22:15: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ecretev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范渰玘 30瓶;坏坏窝宝 28瓶;画枝一梦 5瓶;野肆 4瓶;顾昀、归海月楼、张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请医   “你出去吧。”   她声音闷闷的, 不太想说话。   谢景辞站在那里,指尖被艾草灼伤的滚烫还未散去,隐隐有些发红。   “敷点药, 会好受些。”   他换了只手,将梳妆台上的靛蓝瓷瓶递过去。   余光中察觉到那递过来的药瓶,温宁并不想接。   但他的手一直伸着,丝毫没有收回的意思,僵持了一会儿, 温宁便只好拿了过来。   一低头, 正是上次用的雪莲膏。   她知晓这膏药可以祛瘀消肿,但……这样的地方也可以用么?   温宁没有动, 目光微抬看着他。   双眸如水,带着些犹疑, 谢景辞一眼便看懂了。   “可以。”谢景辞轻声答道。   从前有些过火的时候,温宁熟睡后, 用的便是这药膏。   她实在太柔嫩了, 轻轻一握, 便留下了指痕。   明明已经留心克制,还是弄伤了她, 谢景辞有些悔意。   然而,即便是得到了肯定的应答, 温宁握着那药瓶,还是没有动作。   “我去给你倒些热茶。”谢景辞知晓她放不开,转身去了外间。   温宁这才背过身子,指尖悄悄挑起了一点, 清凉的膏药一落下, 那红肿之处的灼烧感即刻消退了许多。   这会儿身前涂了一片, 温宁一低头,忽觉得药香有些熟悉。   淡淡的香气,似乎还能助人安眠,不知为何,竟让她想起了蝶园的夜晚。   谢景辞重新进来时,她的手刚从后颈处拿开。   素白的脖子上多了一根细细的吊带,大约是穿上了小衣。   察觉到她的防备之意,谢景辞目光微凝,将茶碗递给她的时候保持了些许距离。   热茶入腹,精神稍稍放松下来,温宁也没有那么渴睡了。   “是何时有异样的?”谢景辞问她。   雨夜那晚温宁已经濒临崩溃,谢景辞知晓她的性子,在此之前定然隐忍了许久。   “大约三日前,游园宴之后便做了一些……奇怪的梦。”   温宁抿着唇,不太想回忆,但这事着实蹊跷,又和她从前的经历勾连上,不知晓是谁想要害她。   游园宴?谢景辞眉目微拧:“那日人多眼杂,你可有怀疑之人?”   宴会上吃过的、喝过的东西不好追查,见过的人数不胜数,况且这药何时潜入,蛰伏了多久,着实不好判断。   温宁仔细回想了下,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被赵淮那个混账调戏,其他的,除了乐容过来刺了国公府的姑娘们几句,并没有什么大事了。   “会是赵淮吗?”她猜测着开口。   “赵淮?”谢景辞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他是相看不成,恼羞成怒,应当不敢当着面下药。”   不是他,温宁又想起:“宴席将结束的时候,乐容过来了,但当时文容她们也都饮了酒,却并无异样。”   “乐容近日在东宫颇不安宁,手不会伸得这么长。”谢景辞脸色微沉。   太子是个软弱心善的性子,乐容竭力倾诉昔日做庶女的苦,博得了不少怜惜,甚至引得太子将当日蓄意勾引之事看成了英雄救美。   这么一来二去,乐容洗了个干干净净,近日在东宫颇得宠幸,耀武扬威。   “都不是,那会是谁呢?”温宁微微蹙眉。   自打来了国公府,她时刻谨小慎微,并未刻意得罪过谁,却被下了这样狠毒的药,不仅要毁她的清誉,还想毁了她身体。   这般狠心,到底是招了何人的眼?   思及此,平康县主的脸不知为何忽然冒了出来。   一想起她当日对江娆的狠心,温宁陡然心生冷意。   难道是她发现了自己与谢景辞昔日的关系?然而梁怀玉上辈子毕竟成了谢景辞的妻,温宁垂下了眸,现下说出来倒显得她有妒意。   何况,谢景辞既能娶她,想必对她的信任远远多于自己。   于是温宁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没将这个名字说出口。   她忽然有了心事。   谢景辞一垂眸,便瞧见温宁微偏的侧脸。   唇线紧抿,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其实谢景辞心底已经隐隐有了怀疑,只是温宁已经别过脸去,似是不想再说话,他便没在她面前提。   “这件事交由我细查,你这几日饮食上注意一些。”谢景辞放缓了声音,“若是……有什么不便之处,就让银环来梁园找我。”   母亲进宫侍疾,他借口翻修前院的住处,暂且搬到了梁园的偏院。   那偏院颇为僻静,与憩园只隔了一片湖,两面的抱厦隔水相望,依稀看得见灯影倒映湖水两侧。   挪院子的动静不小,温宁晚间时听见了声音,没想到竟是他。   他搬的这样近……温宁没应声,避开谢景辞的视线,细腻的脖颈上却爬上了一丝红晕。   半晌,身下的床铺一沉,温宁一低头,瞧见手边多了个木盒。   “这是什么?”温宁有些疑惑。   “昨日那老大夫买药时送的。”谢景辞声音微沉。   那时候温宁心下正慌乱,并不知还有这么个东西。   “送的?里面是何物?”温宁垂眸,这盒子包的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出来。   “你打开便知道了。”谢景辞喉头微动,移开视线。   那位老大夫为人甚是开明豁达,对她这个“成了婚的妇人”关照颇多。   温宁耐不住好奇,终究还是伸出手去。   谁知当锁舌一弹开,待看清了盒子中的物品,温宁立即涨红了脸背过身去。   “我不要,你快点拿走……”   她声音几不可闻,整个人深深埋在了被子里。   “真不要?”谢景辞低低一笑,将盒盖按了回去。   “不要……”   温宁裹紧了寝被,像是看到了什么惊吓之物,死死不愿抬头。   “别闷到了。”   她裹的像蚕蛹一般,谢景辞俯身,将她从层层叠叠中捞出来一点。   寝被微松,她全身通红,整个人像是煮熟了的虾一般。   察觉到他的注视,温宁素手遮住脸,埋的更低。   微湿的热气喷薄在他手心,有些痒意,谢景辞不敢再闹她,轻轻撩开那被压在身下的发丝。   “好,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察觉到那深陷的地方慢慢弹起,温宁才缓缓抬起头来。   一转身,谢景辞已经离开了,可她视线微微向下,床畔却赫然放着方才那个盒子……   它怎么……怎么还在!   温宁绞着帕子,手足无措。   此时,外间忽然传来银环的脚步声,温宁来不及多想,做贼心虚一般连忙将那盒子塞到了枕底。   银环拎着姜汤走近内室的时候,一眼便瞧见姑娘面色发烫,她疑心病症发生了变化,忙上前问询:“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脸色为何如此红?”   眼见银环走过来,温宁忙挪了挪身体,挡住身后的枕头:“没事,我差不多好了,刚刚只是发了汗。”   “果然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过姑娘还是得留心身体,改日请大夫看看吧。”银环絮絮地念叨个不停。   温宁囫囵地应下,待她熄了灯离开,看着那烫手山芋不知该如何是好。   *   难得睡了一个整觉,温宁起来的时候神清气爽。   身前的红印大半消了下去,她去寿禧堂时,便穿了一件直领襦裙。   “宁丫头,听说你昨日里不大舒爽,早早便回去了,如今可好些了?”老太君关切地问道。   “现下已经无恙了。”温宁柔声答道,不明白老太君怎么知道了。   “好,那我就放心了。”老太君笑道,“方才怀玉偶然提起,说昨日里瞧见你脸色苍白,早早离了席,我还以为你真的生了什么大病,如今一瞧,你看上去好好的,并没什么问题。”   “是吗,那我倒是担心过头了。”平康县主掩着帕子轻笑。   她这几日总是往国公府来,不是待在寿禧堂,便是梁园。温宁本以为福安公主进宫后,没了殷勤的对象,平康县主应当会少来些,没想到她还是日日都不落。   “多谢县主关心。”温宁总觉得她对自己的留意似乎过了头了,但当着众人的面,并不好说什么。   “怀玉是个体贴的孩子,年纪又较你们长些,有她照看着,我也能放心些。”老太君拉着梁怀玉的手,对众人道。   “不敢说照看,只是怀玉的一番心意罢了。”平康县主微微笑着,面色恭谨,“不过,有些病在里不在表,我瞧着宁妹妹有些体弱,还是请个平安脉才能放心些。”   昨夜梁骁说药并没有下成,可王妈妈又说绝不可能,思索了一夜,平康县主便想出这么个法子来。   “不必了,我真的没事。”   温宁手心微蜷,忙出声拒绝。她的脉象太明显,昨日那老大夫一搭上就把出来了。若是在外祖母面前说出来,要如何解释……   “讳疾忌医可要不得,况且我近来正有些头痛,听说这府里长住的大夫颇精女子之病,正好请他来给我们姐妹都看看。”梁怀玉拉着她的手,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怀玉说的有理,既然如此,阿宁你就不要推拒了,你母亲过去身子就弱,最后去的那样早,着实令我痛心。你现在住在府里,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我怎能安心?”   老太君忽然想起了多病的大女儿,一眼扫到温宁那细弱的腰肢,还是觉得请个脉为好。   “我……”温宁张了张口,看着两张关切的面容,再也没法拒绝,只得点头,“好,那便多谢外祖母好意。”   大夫就住在园子里,来回不过一刻钟,温宁焦急如麻,指尖紧紧抵住手心。   身旁梁怀玉还在笑着说些别的琐事,时不时问上温宁一句。   温宁嘴角扯着笑,心跳却快到了嗓子眼。   作者有话说:   今日又是讨厌梁怀玉的一天呢。   感谢在2021-06-28 22:15:03~2021-06-29 20:54: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ecretev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OLO 11瓶;蕉蕉 3瓶;呆桃女朋友 2瓶;张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冷水   “前些日子, 吴家女儿那件事你们听说了吗?”趁着老太君去换衣的空档,平康县主忽然问道。   “什么事啊?”明容想不起来,“吴家女儿, 是吴姝吗,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来好久没看见她了。”   “她现在呀,大变模样了……我昨日出门遇到吴姝,差点认不出来。整个人瘦的颧骨高凸, 脸颊凹陷, 看起来像是白日撞了鬼似的。”平康县主帕子轻掩,“可真是糊涂!”   “怎么会这样。”明容有些惊讶, “她从前不是挺丰腴的?”   “还不是因为那桩婚事。”平康县主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提起。   “什么,她成婚了?”明容越来越摸不着头脑, “吴家好歹也承了五品官,怎么嫡女的出嫁如此草率……”   “婚事办的急, 我也是偶然看到她绾了妇人髻, 肚子高隆, 才明白的。”梁怀玉道。   “怎么还有喜了,难不成是……奉子成婚?”明容越想越觉得怕。   “是啊, 听说是被人骗了身子,有了身孕。这吴姝原先还不懂, 在宴会上突然干呕才被发现的。”平康县主抿了口茶。   “啊,被人骗了,怎么会出了这种事。”明容有些害怕。   “谁说不是呢,而且听说啊, 还是被前来投奔的表哥骗的。那表哥本是个破落户, 靠着吴家的嫁妆, 才在平京安下了家。   婚前他花言巧语,婚后却露出了真面目,吴姝有孕的时候,他却在外面花天酒地。不多时,便要抬个妾进门,被这么一刺激,吴姝当下就滑了胎了,成了这副模样。”平康县主声音里带着些叹息。   “这表哥太过分了!”明容气的脖子通红。   “表哥固然可恶,不过女子也要自持些,切不可被花言巧语迷了眼,更不可对不该碰的人动心,要不然,你看这如今的下场多难堪!”平康县主摇了摇头,目光有意无意地瞥过温宁,“宁妹妹,你说是吧?”   她话里说的是吴家姑娘,但目光一转向她,温宁却感到极为不适。   “县主说的有理。”温宁攥紧了手,面目竭力维持平静。   可这份平静,在看到拐角处的大夫时终究有些绷不住。   “大夫来了,林嬷嬷,外祖母早上说最近胃口欠佳,顺便也看看吧。”平康县主贴心地道。   “哎。”林嬷嬷应了声,便转身去请。   于是府医便先给二人看了看,都只是小毛病。   此时,平康县主又把目光投向温宁:“宁妹妹,你脸色怎么有些白,难道是又不舒服了,快让周大夫看看。”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温宁避无可避,顺了顺气,只得缓缓将衣袖拉起。   手一搭上,周大夫眉头忽然微微皱起。   “大夫,这是怎么了?”平康县主问道。   隔着纱幔,温宁的手微微有些抖。   周大夫抬起头,目光顿了一瞬:“这位姑娘似乎有些风寒前兆,须得多多注意才是。”   “风寒?”平康县主听起来似乎比温宁还紧张,又似有些惊异。   “幸好是前兆,阿宁,你这几日可得多多注意,好好在园子里歇着,这日常的请安就暂且免了吧。”老太君有些庆幸,忽然瞧见梁怀玉的怔愣,又问道,“怀玉,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事,怀玉只是觉得表妹看起来有些体弱,有些担心。”平康县主收敛了眉眼。   “劳累外祖母和县主关心,阿宁一定会多多注意。”温宁理了理袖子,眉间稍稍有些疑惑,可一看周大夫不着意地朝她微微一笑,顿时就明白过来。   大约是昨晚之后,谢景辞便开始动作了。   只是,他难道也怀疑起了平康县主?温宁垂下眸去。   皇宫   福安公主进了宫,待谢景辞下朝后,也被留下了。   太后只是小病,福安公主却打算小住几日,看起来有些避人的意味。   “皇上年纪越大,也愈发顾念亲情,可那些兄弟们囚的囚,关的关,现下已无法亲近,于是又转而弥补到儿孙上。”   福安公主眉目微凝,接着又道:“恭郡王是先帝前太子的独子,自皇上登基之后,领了个不痛不痒的封号,但这段时间却颇为亲近,上次端阳之事后,京畿巡防加强,特意让恭郡王执掌了禁军,可见其宠信之盛。你身在朝堂,已经察觉到了吧?”   “嗯,有所耳闻。”谢景辞声音淡淡,眉目却不甚舒平。   “听说这几日内务府已经赶制亲王用具了,怕是再过不久,这郡王升亲王的旨意便要下了,如此一来,平康县主的身份也水涨船高,我问问你,你到底对她有无有意?”   福安公主鲜少跟他谈心,但也隐约察觉到儿子对梁怀玉似乎并不满意。   “无意。”谢景辞声音不大,但毫无回转余地。   福安公主已经猜到了,不过听见他态度如此坚决,还是有些意外:“她母亲刻薄张扬,我颇为不喜,不过怀玉这孩子和她母亲并不相同,一直端庄有礼,你为何如此抗拒?”   谢景辞顿了顿,只说了句:“脾性有疵。”   “脾性?”这是个大问题,福安公主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再斟酌细察一番,你不要忙着推拒。国公府现下如日中天,皇上虽是我一母同胞,但他疑心太过。恭郡王有身份无实权,近来又颇得圣心,其实,平康县主着实与你有益。”   “无需如此。”谢景辞眉心微拧,并不想以婚事作伐,更何况他心中隐隐有个更大的疑虑。   见儿子这般坚持,福安公主有些伤神,摆了摆手让他回去了。   待他一离开,公主忽想起那位表小姐手中的瓷瓶来。   然而就这么一晃神,人已经走远,远远的只能看见一个步履匆匆的背影。   暮色刚至,他便走的这样急,福安公主叹了口气,这么拖下去,也不知他何时能娶妻。   *   温宁是被热醒的。   从寿禧堂回来,她身心俱疲,小睡了一觉。   然而不知何时起,这屋子里闷热无比,直教人快喘不过气来。   银环斜靠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扇子,昏昏欲睡。   待及窗外一声惊雷,她骤然被惊醒,一抬头,外面已黑云密布,眼看着就要有一场大雨。   耳边传来烦闷的轻哼,银环一回头,见姑娘已经面颊绯红,额发尽湿。   “姑娘?”银环单手打着扇子,又拧了帕子,帮她擦了擦汗。   凉风一吹,她才悠悠转醒。   “什么时辰了?”温宁睁开眼,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天有些错乱。   银环偏头瞧了一眼,西洋钟的钟摆已经快竖直垂下来。   “酉时三刻了。”   “才酉时吗?”   温宁有些难以置信,她已经梦魇了好一会儿了,本想着把这阵情绪睡过去,终究还是被闹醒。   “今日漫天阴云,看着是暗了些。”银环以为她是嫌内室偏暗,起身想要多点几盏灯。   “不必了,你去吩咐着备些水来,我沐浴一番。”温宁背过身去,她脸上的红潮太过显眼,一点灯怕银环瞧见。   银环应了声,刚踏出内室,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多提些冷水来。”   银环转身:“姑娘,这夏日虽热,但冷水沐浴可万万使不得啊。”   “没事,我只是预备着。”   温宁勉强答道,她声音已经有些颤抖。相较于那晚雨夜来说,今日这翻涌的情绪来的更早,更加汹涌,也不知是否是那药压制的太厉害了,骤然生出了相反之效。   待银环出去,温宁撑着手坐起,轻轻将衣襟拉下肩头,对着台上的铜镜。   借着微弱的灯光,她一偏头,便瞧见镜子里后颈上赫然出现了一颗红痣,鲜红得几欲滴血。   被这红色一刺,温宁急忙拉上了衣襟,转过头去,仿佛看不见就不会烦心。   黑云越来越低,这内室仿佛要将人蒸熟了一般。   好不容易捱到银环备好了水,温宁一踏进去,全身稍稍好受了些。   然而不久,热气熏蒸的她面目绯红,里外俱是热意,温宁总算明白了这血热而死是何死法了。   好比将人架在蒸笼上,偏偏又不给你任何甘霖。   实在忍不了,温宁咬着唇,对银环道:“加冷水。”   “好。”银环隐约瞧见姑娘泛红的后背,便加了一舀冷水,顺着桶壁缓缓流下去。   木桶的里的水稍稍凉了些,但水温还是温热,温宁不爱出汗的身体仍是冒出了汗淋淋,又叫了声银环:“再加。”   银环试探着又添进去两舀,便不敢再动作了。   温宁皱了皱眉,偏头看她:“我说停再停。”   “姑娘,这水已经凉了,不能再加了……”银环试图劝道。   “继续。”温宁声音少见的坚定。   银环只好又往下添,三大勺下去,桶里的热气消失殆尽,已经彻底变成凉水了。   全身都被凉意包裹着,温宁藕臂搭在边沿上,终于沉静了一会儿。   然而不多时,西洋钟摆到正下方之时,一股愈发强烈的热意从后颈处像四方经络爬去,温宁全身僵麻了一瞬,俯下身贴在藕臂上轻轻喘息。   “银环,把剩下的水全都倒进来……”温宁低低地说道。   “这可都是刚从深井里送上来的冷水啊!”银环万不敢如此行事,这不是明摆着让姑娘生病么?   温宁不说话,忽然伸出双手,将那置在架子上的冷水桶一把向浴桶里倾来。   大半桶的冷水,瞬时全都浇到了她身上……   “姑娘!”银环被她大胆的举动吓坏了,忙伸手去拉,可是桶底只剩半指深了。   再一抬头,肉眼可见的,瞧见那冷水流过的地方,绯红瞬间被褪成了煞白。   温宁嘴唇微青,转过身去:“你下去吧,我再泡一会儿。”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银环声音里带了些泪意。   “没事,我歇一歇便好。”   温宁声音像灯光一样微弱,一热一冷,仿佛已经耗尽了她全部力气。   一声惊雷落下,随即狂风四起,下起了瓢泼大雨。   半晌,她才从冷水中起身,蜷缩在寝被里。   然而,冷水只是杯水车薪,这小小的蛊虫所翻涌出的是源源不断的热意。   不多时,温宁唇上已经咬出了血迹,刚冲洗完的汗意再一次升腾起。   内侧的窗外是一片湖泊,朦胧中,她忽然瞧见湖面上亮起了灯影。   作者有话说:   福安公主:儿子走的太快,什么时候才能娶到老婆啊!   谢景辞:……我就是去找老婆的。   感谢大家,明晚双更~   感谢在2021-06-29 20:54:26~2021-06-30 17:55: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ecreteva、常欢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nny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惊雀   风雨如磬, 湖面泛起了涟漪,昏黄的风灯被雨雾模糊地看不分明。   借着微弱的一盏光,温宁看了眼老大夫留下的白瓷瓶。   昨日刚吃了一粒, 如坠冰窟,痛不欲生,若是接连两粒,恐怕会要了她的命。   温宁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放下了瓷瓶, 轻轻合上眼, 想要等身体的热意慢慢消散下去。   然而根本不行。   淅淅沥沥的雨声落在耳里,她微张着口, 雨丝定是微凉,可是听的见, 触不及,只平添一股恼意。   内室的冷水已经见底, 温宁偏着头, 看向窗外的水汽, 格外想去雨里淋一淋。   丝丝雨雾顺着风钻进来,抱厦里分外清凉, 一推门,湖风送来了清冽的气息。   温宁稍稍回了神, 一抬眸,忽瞧见湖对面的抱厦里站着一个人影。   是他,他回来了。   谢景辞正站在昏黄的风灯下,似乎也在遥望着这边。   脑子里一片混沌, 许久温宁才想起来谢景辞也搬来了这里。   隔水相望, 温宁不知为何, 颈下陡然生出一股热意,匆忙避进了门里。   他怎么这么巧,恰好站在这里……室内格外安静,只余她心跳砰砰。   不多时,身后的窗户透出的灯光骤然灭掉,隐约又听见关门的声音。   一切归于平静,温宁想,谢景辞应当是睡了,方才,大约只是透口气。   她实在想让雨淋一淋,驱一驱燥意,于是微颤着手,又重新推了门出去。   果然,对面的风灯已经熄了,门窗紧闭。   雨滴顺着夜风刮到她身上,灼烧的肌肤散去了一些热意,温宁闭上眼,走进雨里。   然而那雨只落下几滴,便没了动静。   脚边还在淅淅沥沥,身上却丝毫未湿,温宁后知后觉地睁开,忽然发现是被遮在了伞底。   远处仍是黑寂,身前的人却高大无比。   他……他不是睡了么?   温宁脑海中一声轰鸣,思绪不清。   “怎么走到了雨里?”谢景辞举着伞,沉声问道。   温宁偏过头,咬着唇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脸颊微转,颈侧的红晕便落入眼底。   谢景辞眸色稍重:“淋雨会生病,回去好不好?”   温宁偏不,转身就要走进雨里。   腰肢忽然被揽住,他手腕微扣,便将人带回了伞底。   “不要任性。”谢景辞低低地哄着。   温宁挣扎了一下,后颈处的红痣忽然露了出来,殷红如血,在雪白的脖颈上分外突出。   红的刺目,白的惹眼,谢景辞微怔,这一晃神便让她挣了出去。   她动作有些大,手肘一弯,撑着的伞忽然被顶的飞了出去。   风急雨骤,转眼间,那把伞便消失在雨夜里……   两个人都愣了一瞬,随即大雨落下,谢景辞立即半抱着她进了檐下。   沾衣欲湿,两个人发丝上都浮着些水汽。   房檐不算低,可他一进来,便充斥着难以忽略的存在感,温宁连转身都困难,只好轻轻抵住他的肩。   “伞没了,我怎么回去?”谢景辞撩开她垂下的发丝,声音有些低沉。   温宁眼底像雨雾一般迷蒙,听到问话,双手本是抵在他肩上,却不知何时变成了紧扣着。   那衣襟被紧紧抓着,谢景辞看了眼,眸色深重。   “要不要我走?”他喉头微动。   温宁不说话,手里却越抓越紧。   “嗯?”谢景辞压着嗓子,贴在她耳际,偏要她回答。   她终于受不住,偏过头,红唇微动。   声音很低,但谢景辞还是听清了。   轻轻的一声,扯断了最后一根绷着的弦。   瞬间,谢景辞的眼眸深不见底。   骤然被吻住,温宁僵了一瞬,双手无力地滑落,却忽然被扣住,按在了门上。   房檐很窄,他半边身子都被雨打着,却像察觉不到一般,紧紧箍住手中的人。   半掩的门外经受不住这疾风骤雨,“吱呀”一转,温宁后背随着门转动,“砰”地一下被抵在了里侧的门扉上。   直到落到微凉的被衾上时,温宁趁着空隙急切地喘了口气。   脚腕握在他手里,谢景辞却忽然停下,目光落在了枕边的盒子上。   温宁稍稍回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好不容易压下的红晕又蔓延开来。   “要它,还是要我?”   谢景辞声音喑哑,给了她最后一次选择。   温宁偏过头,不敢看他的眸。   “阿宁?”   这种时候,谢景辞总是分外强势,空着的那只手忽然钳住她下颌。   温宁不得不看着他。   可她实在说不出口。   温宁咬着唇,最后偏着头朝那扣在颊边的扳指上轻轻一吻。   一道惊雷劈下,像是打开了最后一扇门,温宁来不及撤离,忽然蛾眉微蹙,紧接着那扳指便抵住她的唇,挡住了逸出的声音。   窗外电闪雷鸣,疾风骤雨……   许久之后,暴雨初歇,温宁樱唇一翕一合,细细地喘气。   谢景辞这会儿极其温柔,指尖绕着她的乌发,轻轻落下一吻,随即掌心一扣,她就被调转了身体。   手臂一扫,有什么东西忽然被推落在地。   一道闪电滑过,两个人皆停了一瞬,   白光照亮了内室,温宁双眼迷蒙,却还是瞧见了那地上的东西。   一个盒子,空的盒子,里面空无一物。   温宁眉心微拧,回过头看他。   可微凉的吻骤然落下,质疑的话语瞬间支离破碎,连不成句。   大雨下了一夜,黎明时分才渐渐停歇。   树叶上还挂着雨滴,风一吹,簌簌落下去,分外宁静。   ……   再度醒来的时候,温宁看着顶上的玄色帷帐愣了许久。   目光微转,发现这是一件充满冷冽气息的男子房间。   窗外也是一片湖泊,只不过此时看过去,对面是她的憩园。   温宁垂眸,似乎明白了这是哪里。   她微微动身,身子僵了一瞬,稍稍揭开一角,却发现寝被下空无一物。   外面忽传来了脚步声,温宁立即缩了回去,埋在被衾里。   里面满是他的气息,浑身上下像被包围了一般,昨夜的记忆忽然就涌了上来。   谢景辞进来的时候,榻上的人正侧着身闭眼,面色微红。   夏日的被衾很薄,不过一层薄薄的毯子。纤细的身形裹在里面,影影绰绰,只露出一只细白的脚腕。   上面还残留他的指痕,谢景辞站在榻前,微微垂眸,掀开了被角,   察觉到后背一阵凉意,完全落在那人视线里,温宁眼睫微动,轻轻攥着寝被,不知晓他要做什么。   紧接着,一抹凉意渗进肌肤,温宁咬着唇,尽量让脊背不颤动。   可那手毫无章法,温宁神经绷紧,待察觉到似乎要向下去,她到底还是撑不住,转过身,睁开了眼。   她的眼神黑白分明,格外干净。   “醒了。”谢景辞眸光微凝,声音有些低沉,“哪里不舒服吗?”   他现下看上去一本正经,端正自持,但说出的话却教人无法回答。   温宁偏过头去,哪里都不舒服。   淡淡的粉色晕开,谢景辞轻笑了声,习惯了她别扭的情绪。   他的手仍是进了被里,挑着药膏,温宁最后的固执,便是埋在枕头里,绝不抬起。   半晌,她趴在枕上眼眸微闭,空中悬浮着淡淡的雪莲香气。   直到一套崭新的襦裙递到了她面前,温宁才慢吞吞地起身,拉上了帘幔,一件件穿起。   帷幔微动,偶然瞥见他在一点点擦过手指,温宁手一抖,衣带打成了死结。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一开口,嗓音微哑,她脖颈上又爬上一抹绯红。   谢景辞没说话,给她递了杯温水。   水盛的太满,温宁接过的时候不小晃出了一点,打湿了灰缎的床垫。   她忽然就想起来了,被抱起时的最后一眼。   一榻糊涂。   不敢再回想,温宁红着脸,小口地啜饮着温水。   她喝的很秀气,只有小巧的鼻尖微微翕动,但一整杯很快就见了底。   指腹抹去她唇角的水迹,谢景辞问道:“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后半夜直接昏了过去,谢景辞给她喂了点蜂蜜水才缓过来。   日光已经穿过紫藤架,湖面上波光粼粼,远处隐约有人声。   温宁摇了摇头:“我要回去。”   可她刚想下榻,外间却传来了男子的声音。   “怎么搬到这儿来了,叫我好找!”梁骥摇着扇子,四处打量了一番,走到了门前。   他素来没大没小,不甚庄重,外间找不到人,说着便要朝内室走来。   一听见男子声音,温宁僵了一瞬,抓着谢景辞的袖子,目光有些慌乱:“怎么办……”   “别怕。”谢景辞握着她垂下的小腿,将人折回了床榻里,“待在这里,不要出声。”   随即轻轻落下一吻,将床幔拉的严严实实。   梁骥刚踏上内室的门槛,视线便被走出来的谢景辞全然挡住。   谢景辞脸色微沉,声音有些冷冽:“什么事?”   “哟,今日休沐,怎么这么大火气?”梁骥和他自小熟识,一眼便瞧出他眼中的不悦之意。   “有事说事,无事出去。”谢景辞有些不耐,眉头一皱,梁骥便退到了外间。   “嗐,我能有什么正事。”梁骥挠挠头,将手中的笼子一提,“,这是我前日淘来的白羽金丝雀,不算多贵,但特别稀罕,你瞧瞧,通体雪白,唯独眼睛和爪子红通通,可讨人喜欢了!”   笼子用黑布遮着,谢景辞没心思去看,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真的好看,你一定得瞧一眼!”梁骥看他没什么兴趣,非要把笼子举起,凑到他跟前。   谢景辞不耐地转身,梁骥便掀开了黑布,不知是被光线刺到了,还是碰到了哪里,笼门一松,那白色的雀儿忽然飞了出来。   横冲直撞,像只无头苍蝇一般。   谢景辞立即伸手去捉,可那雀儿狠啄了他一口,反倒滑脱了。一片混乱时,那雀儿忽然飞进了内室,一头扎到了玄色帷帐里。   “啊……”   那严严实实的帷帐里突然传出一声女子的惊叫,又细又柔,分外惹人遐思。   作者有话说:   伞:我很懂事,厚葬吧   感谢在2021-06-30 17:55:46~2021-07-01 19:00: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暗香盈袖Iris、陈木可 10瓶;——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心机   梁骥恍惚了一瞬, 方才帘幔微动,他仿佛看见了一截伸出的藕臂。   “你……”他张着嘴,异常惊讶, 想要细看一番。   可一抬头,内室的景象被谢景辞高大身躯遮的严严实实。   “出去。”谢景辞神色冷冷,声音带着些凉意。   梁骥连忙收回了眼,抱着拳道:“抱歉抱歉,我不知晓你这帐子里还藏了这么一个美人。”   许是听到了声音, 忽然间, 那雀儿在帐子里也不安分,扑腾地起劲。   温宁不知道闯进来的是什么东西, 也不敢再出声,只得咬着唇, 不断地向后退去。   帐中忽然传来压抑的泣音,谢景辞来不及说什么, 立即转身进了内室。   玄色的帘帐微微露出一条缝, 温宁抱着膝, 不断地向后退。   被那东西逼着,温宁慌乱间一不小心退到了床沿, 身子一后仰,眼看就要倒下, 谢景辞恰好赶到,扶着她的腰一把将人揽进了怀里。   那雀儿方才横冲直撞,这会儿见了光,也朝着帐外飞去。   谢景辞一手揽着温宁, 眸光微凝, 另一只手一擒, 便把那作乱的金丝雀抓到了手里。   此时,温宁这才看清方才冲进帐子里的是什么东西。   原来只是一只小鸟儿,红红的喙,细细的爪,在他手中不断地扑腾。   “放了吧……”温宁不好意思地低下微红的眼,看起来只不过是个可怜的小东西。   她脸上微微出了些汗,眼角还有些湿意,谢景辞偏头轻轻吻去了她颊上的泪痕:“在这里再待一会,我把人送走。”   外面还有人在,隐约看的见一角男子衣裾,温宁羞怯地放开紧紧环着他的手,点了点头。   玄色的帷帐又被拉上,谢景辞倒提着那鸟,出了内室,一把丢到了梁骥怀里。   梁骥连忙打开了笼子,门栓一下来,那鸟便被关了进去。   方才,他隐约听见了女子说话的声音,轻轻柔柔,听不分明,虽只瞧见了模糊的身影,想必也是个美人。   只是,没想到谢景辞竟也会有这么耐心的时候,抱着人低低地哄着。   “里面这位是?”梁骥抬着眼,眼中充满了兴味。   谢景辞没理,转身洗了洗手,又拿帕子将那雀儿扑腾过的地方都掸了掸。   衣襟微乱,大概是方才被那帐中的美人扯开的,梁骥眼一瞥便看见了他一贯扣的紧实衣领下的模样。   喉结下微微发紫,隐约还可瞧见一枚深色的咬痕。   啧,那美人声音如此细弱,也不知被逼成了何种模样,才在他身上落下了这样深的咬痕。   梁骥嘴角勾着,难得找到他的短处:“没想到定国公世子还有金屋藏娇的兴致,我原以为那京郊的一房偏室,已经是你这位大公子最出格的事了,你如今倒好,竟直接带了人进府里!”   不过说着说着,他忽然咂摸了一下:“不对啊,你对那外室不是挺上心的么,怎么又带回个别的?难不成,府里这个就是……”   “别乱猜。”谢景辞扔下了帕子,眸色有些不虞。   “好,我不说了。”梁骥摆了摆手,忽想到了那外室的身份,脸色难得变得庄重起来,“不过,你那外室出身教坊,若是想嫁进这国公府,简直比登天还难。即便是做妾,怕是也少不了受磋磨。你若是当真在意她,须得好好考虑。”   他这会儿眉头微蹙,没半点从前的玩世不恭,谢景辞扣着衣襟的手一顿,便知晓他想起了母亲。   “嗯。”谢景辞点了点头。   “最好,不要像我母亲那样,出身不好,却偏偏和那个人长得最像。抬进了府里,也一直活在流言里。”梁骥嗤了一声,笑容中有些伤情。   他母亲死状极惨,从那之后,梁骥便一改从前的勤奋上进,成了平京城有名的混不吝。   这件事两人都默认不提,这会儿忽然被勾起,谢景辞拍了拍他的肩:“伯母的祭日快到了吧?”   “嗯。”梁骥垂着头,鼻音有些重,“今年他要升亲王了,旨意大概就在这几日,一个死去了这多么年的偏室的祭日,怕是早忘了个干净。更何况,我那位矜贵的妹妹诞辰也就在这几日,府里正忙的热火朝天。除了你,我母亲的祭日怕是也没人会记着了。”   “伯母很好。”谢景辞从未有轻视过她的意思。   “人人都在说他痴情,可我母亲又做错了什么,要被他纳进府里,后半生都在模仿另一个人的行径,最后生生被逼疯跳了井?”梁骥眼眶微红,眸中又带着怒意。   “别想太多了。”谢景辞安慰道。   这话题太沉重,梁骥不想再提,半晌,忽又问道:“诶,对了,说起我那妹妹来,你对她到底有没有意思?”   “没有。”谢景辞唇线紧抿。   “那就好,我看她这些日子总往国公府里跑,还以为十拿九稳了呢。”他又恢复了那般吊儿郎当的姿态,话音里带着些嘲讽。   恭郡王如今正得圣心,梁怀玉是他的嫡女,又是二姑母的女儿,现在这个关口,谢景辞眉心微蹙,倒是确实不好直接动作。   “前段时间让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谢景辞沉思了片刻。   “有点眉目了。” 梁骥放下了鸟笼,“那玩意儿果然不是最先出现在平京,我那些狐朋狗友传出来消息,说是越州上层的圈子里近来流行一种长生的秘药来,不少富商巨贾乃至朝廷大员都在求药,只是那药颇为稀缺,竞价已经超过了万金。”   “万金?”谢景辞面上有些郁色,一个月前,他接手这药时还只是千金。   “我也觉得有些离谱了,越州虽富,但那些人也都不是傻子,那药定然是有什么作用,才会让他们趋之若鹜。”梁骥说道,只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好,我过几日找个借口去越州一趟。”谢景辞看着那岸上的空瓶,神色有些凝重。   “不过,你这一走,没个十天半个月的可回不来,留下这小美人独守空房这么长时间,你舍得吗?”梁骥挤了挤眼。   这话虽然不着调,但温宁如今的状况离不开人,谢景辞看了眼帐中的人,凝眸不语。   “果然是放在心尖上的,一刻都离不开。”梁骥勾着唇,“方才冲撞了她,那这金丝雀便送给你这位美人吧,算是个赔礼。”   小小的雀儿似乎听懂了人语,笼子一放下,两只爪子便紧紧抓着栖木向后缩。   那般谨慎又可爱的模样,像极了她昨夜的模样,谢景辞的目光不自觉被吸引了过去。   一看见他眼里那点儿温柔的光,梁骥便清了清嗓子:“那小爷就不打扰二位缠缠绵绵了。”   他很有眼色地离开了,待人影一远,谢景辞立即快步向内室走去。   一室静谧,方才梁骥待了快半柱香,这会儿轻轻拉开帘子,温宁又睡过去了。   一丝光透进去,她眉眼微动,不适地皱着。   谢景辞轻轻放下帘幔,侧身进去。   她眼睫微湿,一扑一闪着,分外招人怜。   情不自禁地低下头,谢景辞轻柔地吻了一会儿,似乎是感受到安抚之意,温宁的眉头渐渐舒平。   然而,待察觉到那温润的唇有向下的趋势之时,温宁“嘤咛”一声,下意识推开那沉重的头颅,不想被打扰睡眠。   忽然被推开,谢景辞抬起头,从她微松的衣领中看见两道红痕。   痕迹很浅,大约是方才被那雀儿挠的。   将她的外衣拉下一点,露出圆润肩头,他执着帕子轻轻擦了擦。   并不算疼,但温宁本来就浅眠,谢景辞指尖掠过的时候,她便睁开了眼。   窗外天光已盛,糊里糊涂地又睡了过去,温宁这回睁开眼,感觉睡了好久似的。   “什么时辰了?”她声音有些疲倦。   “辰时。”   “辰时?”   谢景辞话音刚落,温宁立即清醒过来,她平日起得晚,但这个时间银环应该已经去叫她了。   昨夜来不及进内室,衣服便散落了一地,床榻上又那样狼藉……   一想起那混乱的场景,温宁便急忙起身要下去。   “不急,已经让人清理过了。”谢景辞揽住她的腰,将人按坐了回去。   手边有些硌人,温宁抬起袖子,这才发现昨夜的那个盒子也被清理到了这里。   一看见它,温宁立刻别过眼,可腼腆的目光中又有些犹豫。   她还记得那闪电滑过时的一瞬间,明明里面什么都没有,他却还让自己选……   温宁抿了抿唇,总觉得被人拿捏地死死的,赌准了她不会再打开看。   察觉到她微弱的生气,谢景辞低低地轻笑了一声。   “这种东西也敢随便乱用?你若是想要,上次磨坠子还剩了一块玉料,我亲手给你刻一个便是。”   “谁想要了。”温宁偏着头,小声地反驳了一句。   明明……明明是他非要放在那里,那时候又非哄着她二选一。   她怎么肯用这个,到底还是如了他的意。   脸颊上浮出一大片红晕,温宁挣开他的手,从他的膝上慌张地逃出去。   她起身太急,裙摆随着风飘逸,一不小心便挂到了桌角上。   走不过去,温宁只好回过身,伸手想解开,却忽然看见了那案上摆着一大块玉料。   晶莹剔透,莹润微光,与他手上的扳指,和自己耳上的坠子如出一辙。   大约,这就是他口中的玉料吧——   耳垂上温热的坠子忽然灼热无比,不知是被那玉烫的,还是她耳尖太热。   裙摆还勾在桌腿上,温宁红着脸,可一着急,却怎么也解不开。   眼看着谢景辞轻笑着要走过来,温宁一狠心,将那扯住的外裙直接撕下了一块,随即,便提着裙摆小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心机boy   过几章到江南去~感谢在2021-07-01 19:00:14~2021-07-02 01:2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ecretev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11 5瓶;张张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故地   温宁回去的时候, 银环正从门内出来。   “姑娘,大清早的没看见你,你怎么从外面回来了?”银环问道。   “睡不着, 散散心。”温宁撩上散着的发丝,简单解释了几句。   她白得几近透明的眼底稍稍有一点乌青,银环一看,立即劝道:“姑娘赶紧去休息吧,明日还有平康县主的生辰宴要赴, 少不得劳累一番。”   “生辰宴?”   这几日事情太多, 银环不说,温宁差点都忘记这件事了。   “是啊, 听说恭郡王要升亲王了,所以平康县主这生辰宴办的很盛大呢!”   这事传得沸沸扬扬, 连银环都知道了。在这样的当口,温宁尽管万般不愿意, 也不好直接拂了人的面。大不了, 早点离席就是了。   她实在太过疲累了, 稍稍用了点早膳,便一觉直接睡到了午后。   屋子里稍稍有些闷, 温宁执着团扇,去了湖边散散步。   竹篱上满架蔷薇, 蜂蝶相戏,温宁倚在秋千架上休憩了一会儿。   稍稍入梦,裙摆忽然被轻轻扯动了一下。   她睁开眼,一个粉琢玉砌的娃娃正眼巴巴地望着她。   “姐姐, 我的竹蜻蜓飞走了, 你能帮我摘一下吗?”   他说得可怜, 人又长的可爱,温宁心下一软,点了点头:“在哪里?”   “那里!”小公子胖乎乎的手指向那蔷薇架上一指。   温宁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果然在顶上看见了一个挂着的竹蜻蜓。   但是那架子太高,温宁踮着脚,伸长了手臂,还是差了一截,只好无奈地朝那小公子解释:“姐姐够不到,你的嬷嬷呢?让她带你去找几个家丁来。”   一提到嬷嬷,小公子立即摇了摇头:“不要嬷嬷,嬷嬷知道了会告诉母妃,那珏儿就玩不成竹蜻蜓了!”   母妃?温宁明白了,眼前这个小公子应该就是皇太孙。   “姐姐,要不你抱着珏儿试一试吧,我胳膊很长的!”他捋起了袖子,露出了肉乎乎的胳膊,“老祖宗说我长得像舅舅,长手长腿的,将来一定会长得很高。”   他舅舅,温宁抿了抿唇,不就是谢景辞吗?   确实很高,温宁在女子里也算是高挑的了,但是亲密的时候,仰着头才能稍稍触碰到他喉结。   “好,我抱你试一试。”他声音很软,又分外招人怜,温宁不忍心拒绝。   然而一俯下身,温宁才认识到这个年纪的小孩有多重,活脱脱的一个胖墩。   温宁吃力地抱起他,腰肢被压的微微向后拱着,弯成了一道弧。   偏偏这小祖宗还在一个劲儿的叫着:“再高点,再高点,还差一点儿就够着了。”   面色微涨,温宁咬着牙又将他托起一点,然而,到底还是差了一截。   梁珏正在激动的时候,双手伸的老长,双脚也在努力地向后蹬着,一不小心,就踹到了温宁腰上。   “唔。”温宁轻呼一声,皱了皱眉。   昨夜被他掐着的地方,现下又被他侄子踹了一小下,真不知欠了他们舅甥什么债……   腰上一阵酸痛,温宁身形有些不稳,偏偏那小祖宗还在乱动,身体一晃,眼看着就要向后倒去,温宁下意识地将这身份尊贵的小人护在了怀里,自己向后倒去。   趔趄了几步,后腰却忽然被人一把撑起,谢景辞双手将两人环着,才免得摔倒。   “舅舅!”梁珏一回头,看见了来人,立即伸着手要他抱。   谢景辞瞟了一眼温宁被压弯的腰,双手一提,便穿过他腋下将人提了起来。   “你已经六岁了,怎么还叫一个纤弱的姑娘抱着?”   谢景辞沉着脸,目光略有责备之意。   梁珏闻言微低着头,跟温宁道歉:“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他还好,不算太重。”温宁不着意地揉了揉腰。   目光略过她腰上的一点鞋印,谢景辞目光里多了一份沉思。   “舅舅,你举着我,我要去摘竹蜻蜓。”小胖墩闹着他。   被闹的没有办法,谢景辞轻轻一举,便将他托起。被人举高的感觉比摘竹蜻蜓还让梁珏满意,小胖墩兴奋地不想下地。   外甥像舅,日光落下来,谢景辞身形高大,偏偏双臂却抱着这么一个小人,这场景落到温宁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   她心中一动,不知想到了什么,连忙避开了视线。   摘到了东西,梁珏又闹了谢景辞好一会儿,直到嬷嬷找来,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待一大群人走远,只剩两个人还站在浓荫下,谢景辞目光停在她腰上,轻声问了一句:“他方才踹到你了,疼不疼?”   “不疼。”温宁转过身,声音有些低。便是疼,也是怪他。   “真的?”蔷薇架和墙角更好形成了三面屏障,谢景辞从背后环住她,掌心贴在了她腰上。   夏日衣衫很薄,他的手一落上去,便唤醒些痛意,温宁眉目微皱,轻轻咬着唇。   揉了一小会儿,掌心的热度渗进来,那淤青的地方才好受了许多。   只是,一看到方才这孩子,温宁才想起,昨夜他留了那样多的东西在自己身体里,会不会……有孕?   念头一起,温宁顿时生出些后怕来,忽然便推开了他。   她额上冒出了冷汗,神情有些慌乱,谢景辞顿时就明白她在担心着什么。   “不会,你那日服下的凉药药性很强,这半月都不必担心。”他轻声安抚道。   尽管如此,温宁仍是有些不放心,天色稍暗便去找了那位周大夫,仍是开了避子的汤药。   自那日服了大夫给的药之后,这蛊虫便越来越不规律。   这一夜温宁并没有发作,反倒噩梦连连,梦中总是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仿佛在低低的哭。   温宁伸手想去抱抱他,可指尖还未触及,那小人便消散成了一团光影……   *   次日,平康县主的生辰宴办的很是隆重。   恭郡王晋封亲王的旨意已经下了,这一日郡王府里分外热闹。   梁怀玉穿着一袭曳地描金红裙,如众星拱月一般被簇拥着。许是太过得意,素日端庄的脸上,如今连眼角都散逸着喜气。   只是,当目光略过温宁之时,稍稍停顿了一下:“宁妹妹今日可要尽兴些,这美酒佳肴,不必拘礼。”   温宁淡淡地点头,联想起梁怀玉近日的言行举动,她多半确定了平康县主便是给她下药的人。只是眼下找不到证据,说出来反倒伤了自己。是以今日酒席,温宁分外谨慎。   至午宴结束,一切尚且平静,并没什么差错,只是当温宁想要提前离开时,平康县主便一而再、再而三地挽留。   投完壶、游过船之后,当梁怀玉又提出要去赏花时,一看那夕阳已经半沉,温宁立即婉拒了那邀请。   “怎么,宁妹妹,今日我生辰,你不高兴吗,这么早便要离席?”   父亲擢升亲王的消息传下后,平康县主从前端庄的话语里又多了一份凌厉。老太君刚说过要她们好好相处,这话当着国公府姑娘的面一问出来,温宁实在不好回绝。   “是啊,宁妹妹,怀玉姐姐还请了京中一个顶有名的戏班子来,留下听完戏也不迟。”明容不明白二人之间的气氛何时变了,当下只好打了圆场。   众人的目光都看着她,若是再坚持难免惹人怀疑,因此温宁只好坐了回去。   日头越来越低,温宁也越发烦躁。   平康县主又要领着众人赏花,偌大一片花园,不知要赏到何时。   一缕夕阳斜照在她身上,温宁心下如虫蚁啃噬一般,已经泛起一股痒意。   正当她要强行离开之时,不知何处飞来了一群鸟儿,似乎是被笼子关久了,这些鸟儿扑腾着翅膀,横冲直撞,低低地飞着。   后花园的贵女哪里受的了这般冲撞,羽毛、鸟粪落了头顶和衣服上满身,一个个又气又急,四散奔逃。满园的花折的折,踩的踩,一片混乱。   待及驱逐走鸟群,贵女们已经狼藉不堪,纷纷告辞离去。   一片混乱,温宁的异样也没人看得清,便趁机离了席。   此时日头已经西沉,暗沉沉的天色看在温宁眼中分外压抑,温宁加快了步子,向那马车小跑着前去。   一掀开帘子,谢景辞赫然坐在那里。   来不及多问,温宁已经意识不清,眼前一黑便跌在里面人的膝上。   谢景辞摸了摸她的微湿的额,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立即就让车夫加快了脚程。   马蹄急踏,然而这会儿正是华灯初上,人流汹涌的时候,不多时,便被堵在了街市上。   温宁面色绯红,无意识地蹭着他的脖颈,紧扣的衣领一点点被她蹭开,谢景辞按住她作乱的手,低低地诱哄道:“阿宁,再等一等。”   然而,温宁这会儿烧的厉害,明明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可是眼泪忽然就涌了出来。   “算了。”   谢景辞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细细地啄吻着她唇角,终究还是不忍心。   待车帘微微鼓起,依稀看见一面凤凰灯时,谢景辞眸光一凝,叫住了车夫:“到摘星楼停。”   作者有话说:   梁骥:这些鸟可都是我的宝贝……   感谢在2021-07-02 01:25:01~2021-07-02 21:07: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金鱼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月夜   顶楼清净, 天幕仿佛触手可及,漫天银辉洒进来,这朱栏玉砌仿佛如云阶月地一般, 不似人间。   月转高楼,一缕清辉从绮窗里照进来,落在她未着寸缕的身体上,温宁悠悠转醒。   入眼是全然陌生的摆设,窗外隐隐浮着些许雾气。   一低头, 榻前落了一地的罗衣, 不远处洒着一地水迹,仿佛正是从那浴桶中溢出来……   过于凌乱的景象, 瞬间勾起了她脑海中的荒唐记忆。   她敛回视线,侧着的身体刚想躺正, 身子一动,忽察觉到难以忽视的存在感, 顿时僵了下来。   环住她的手臂稍稍收拢, 仿佛是被她的动作扰醒, 谢景辞睁开睡眼,轻柔地吻着她微动的睫。   “又不舒服了?”   他声音带着些刚醒的低哑, 随他一起苏醒的还有尚且停留的部分。   目光触及到温宁那稍稍失神的双眸,他的爱怜也更深重了些。   温宁来不及出声, 抓紧了枕头,脑海中忽浮现出之前一遍遍缠着他的景象来。   静夜里,银辉忽然泛起了涟漪……   蝴蝶骨一翕一动,带着些许薄汗, 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光芒, 如同她眼睫上挂着的泪珠一般晶莹。   半晌, 温宁背对着月光细细地喘气。   满头青丝披散着,裹住了她纤细的身形,像是蝶蛹的茧,将她困在里面。   如果说前几次还可以安慰自己那是药性使然,用混沌来骗过自己,如今脑海中异常清醒,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沉沦,她不禁生出些无力来。   身后的人呼吸渐渐均匀,温宁明明身体累极,可意识却不断地跳跃,愈发清醒。   许久,她还是披了衣,赤着足出去。   一推开门,月光倾泻了一地,微凉的夜风夹杂着雾气透进来,驱散了一室的香气。   栏杆外是沉睡的街市,远远的,依稀可以看见国公府那片莲鸢湖的水光。   脚下巨大的凤凰灯已经熄了,只余一双红灯笼装饰的双眼仍然亮着,没有华丽的尾羽衬托,暗夜里那双红眼生出些凤凰泣血的意味。   温宁垂着眸,忽想起了第一次来这里的场景。   那时候因为在江南之时帮助谢景辞掩饰了身份,他许了自己一个心愿。   温宁虽不知道他的身份,但从渝州的重洗中也明白他来头很大。   一个心愿,是不小的承诺了。   可温宁知晓她所做的只不过锦上添花,因此并没有狮子大开口,只是请他帮忙寻找家人。   听到温宁的请求,他当时神情微怔,不过还是点头应下。   但温宁流落的时候年岁太小,拷问了王妈妈许久也只得出一口京城口音。于是她便只好跟着谢景辞从江南来了平京。   然而,平京这么大,人海茫茫,又时隔十几年,早已物是人非。找了一个月,仍是没什么音信,实在不好再继续麻烦谢景辞,温宁便向他请辞。   一切本来都很平静,不巧,那日却偏偏碰上了上元节,酒醉,动情,焰火流星,自此再也纠缠不清。   从前在江南的时候,为了遮掩耳目,温宁虽然名义上是他的人,夜夜同住一室,同进同出,但谢景辞从未碰过她。   直到摘星楼的那一夜,温宁才明白,他也并不像看上去那般清心寡欲。   将她抵在栏杆上的时候,谢景辞的掌心便传来惊人的热度。   后来温宁扶着窗台,在漫天烟花中,一次次承受着他汹涌的情潮。   烟花极尽绚烂之时,映着他的神情也稍稍柔和了一些。那时候温宁小心翼翼又充满着期待,没想到后来所有的爱意都被深深宅院消磨殆尽……   一夕凉风透进来,谢景辞睡梦中下意识地环住怀中的人。然而手臂微动,却只拢住了虚影。   一睁眼,便看见温宁斜倚着栏杆。   此时已夜半,一轮圆月高悬,正挂在栏杆上空。银色的月光撒了满地,她瓷白的肌肤落在这清辉里几近透明。   高处风急,素色的长裙随风曳曳,勾勒出纤侬有度的身形,鸦青的发丝尽数披散着,与夜色融为一体。   温宁伸出手,不知是在感受夜风,还是在触摸月光。   这一幕落在谢景辞眼里,忽然生出一阵心悸。   她太过美丽,微蹙的眉又笼罩着淡淡的哀愁。   像是传说中的嫦娥,迎着风,仿佛即刻就要奔月而去。   又像是白色的金色雀,展开了翅膀,马上就要飞离……   迟钝的痛感缓缓升起,谢景辞眸色微深,凝视了她许久。   直到从身后环住她的腰,轻轻埋在她温热的肩颈,这种若即若离的心悸才稍稍退去。   察觉身后的热意,温宁收回了手,一偏头,微凉的侧脸贴上了他的额发。   “我们,去江南吧。”   他声音有些低沉,从颈后传入耳中。   温宁远远地眺望着前方,这皇城太大,一眼甚至望不过偌大的国公府邸。   她垂眸,轻轻点了点头。   随即便察觉到他环着的手臂越收越紧,轻柔的吻落在她耳际,滑下后颈,仅剩的一件外衣也落了地。   他的唇不带情-欲地吻过每一寸身体,仿佛只是在确认她不会消散。   温宁仰着头,银白的月光洒在她扬起的脖颈上,有一种脆弱的美丽。   *   憩园   姑娘迟迟不归,银环心急如焚,正当她想去寿禧堂之时,世子的近侍忽然进了门,让银环不必再等下去。   这话里的意思,一出口银环便明白了。   联想到姑娘前几日的异常,银环心里一揪,紧紧地攥着。她想继续问下去,可那近侍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不愿说。   银环还是守了一夜,黎明时分,房门“吱呀”一声,她便睁开了眼。   昨夜的惴惴不安终于成了真,她亲眼看见世子抱着姑娘踏进了憩园。   谢景辞的动作温柔且自然,轻轻将睡着到的人放在了床榻上,替她掖了掖被角。   察觉到银环眼中的惊异,也只是淡淡的一句:“照顾好她。”   银环不敢多问,待他离开,才敢低低地哭起来。   日上三竿,温宁一醒来,便瞧见银环红肿的眼圈。   银环比她还小,这样就哭了,若是知道她从前那些事,该会哭成什么样呢?   温宁并未多言,只是柔声安慰了她几句。   谢景辞素来神通广大,一封江南商户的来信,便让温宁有了正大光明远行的机会。   信上说养母生病,万分挂念,盼她前去。   虽说是伪造的经历,但温宁也的确小住过一段时间,那对老夫妻待她甚好,家中的一儿一女不知实情,也真的把她当做是姐姐来看。   想到那一家子的温馨和煦,温宁倒也真的打算去看一看。   老太君不放心她一人独行,得知谢景辞有案在身,便让他捎带一程,如此一来,刚好合了他的意。   只是温宁瞧见老太君这般体贴,内心总有些过意不去。   若是得知自己和谢景辞早就乱成一团,不知道外祖母是气恼更多,还是怜惜更多……   商户之事她现在还不敢跟父亲说,因此这次出行,温宁并没带上银环,只有谢景辞不知从哪找来的丫鬟跟着。   此行走的是水路,顺风顺水的话,三四日便也到了。   码头鱼龙混杂,等开船的时候,温宁忽然听见了也是南下的邻船上的窃窃私语。   “那人走了吗?”一个年轻男子问道。   “没呢,怎么可能轻易就走了,好不容易搭上了王府的嫡女,便是再多的棍子,也不能走啊!”另一个年纪稍大点的答道。   “不怕君子,就怕小人,被这样的纨绔缠上了,那贵女可不好摆脱哟。”   “要不是她忽然失态,自己掉下了湖去,也不会给人这机会。”   “说起来,听说这位听说从前是个端庄的贵女,怎么会这样……”   “谁知道呢,听说是误服了什么药,当着这么多贵女的面不管不顾地要扯开衣服。而且,听说那纨绔瞅准了时机,明明早就捞到了人,偏偏趁着人多的时候才把人推上来,当众这么一看见,可不就坏了名声了。”   “怕是早就被盯上了哟,要不然,那好几大箱子的彩礼,一天就准备好了?这人虽纨绔,脑子却也不笨,借着肌肤相亲的借口抬了彩礼大张旗鼓的求亲,就是要闹的众人皆知。偏偏礼数到了,态度也诚恳,叫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来!”   “可不是吗,听说王府的人撵了几波都撵不走,干脆关紧了大门。我看呀,这十有八九亲事要成……”   你一言,我一语,温宁听了半晌,终于明白了。   原来是京中有位贵女宴席上不知为何突然失了态,掉进了水里,然后被一个纨绔当众捞了上来。那纨绔借着肌肤相亲的名头,抬了好几大箱的彩礼,大张旗鼓地去求亲,现在还跪在那门前未离去。   只是恭王府……嫡女,不就是平康县主?   落水,下药,不都是梁怀玉曾经对江娆和她施下的手段么?   这些事颇为隐秘,除了她,怕是也只有谢景辞知道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温宁抿了抿唇,这大约……是他的手笔吧。   思及此,她抬头看了眼站在船头的人。   谢景辞一身黑衣,仿佛沉浸在了夜色里,带着几分冷冽气息。   只是,若是他并不喜平康县主,那上一世又为何要娶她呢?   还是说,有什么她并未知晓的隐情……   作者有话说:   古早味…… 第38章 行船(一更)   一路顺风, 在船上待了两日,温宁便已有些疲乏。   直到听见可以留宿在商户那里的消息时,她那总是恹恹的模样才稍稍打起精神来。   当初伪造身份之时, 谢景辞给了这郑姓商户不少银子。郑家倒也是个正经做生意的,将这银子全部投入布行中来,不多时,也成了这小城数得上名的富商了。   一接到温宁要来的消息,从一大早上起, 这院子里便洒扫、烹煮起来。   郑家有一总角之年的女儿, 尚且记得去年那位暂居了一个月的美貌姐姐,只是当再次亲眼见到时, 这小姑娘还是被温宁的容貌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姐姐似乎又张开了些,愈发美貌了, 我都不敢直视……”   待众人见完礼之后,小姑娘陪着温宁前去客房, 红着脸悄声对她说道。   王氏虽不知晓这位“女儿”的亲生父母究竟是谁, 但仅凭她身边这位公子的气度来, 便不敢不恭敬以待,听见女儿这般没大没小, 悄悄地拧了她胳膊一把。   “不碍事,她很活泼。”温宁微微一笑, 她是很喜欢孩子的。   “姐姐身上好香啊,用的是什么香?”小姑娘朝阿娘吐了吐舌头,她正是好奇的年纪,什么都想问一问, “哥哥身上……似乎也沾了些。”   她话音刚落, 前面几人的步子忽然顿了一下。   “童言无忌, 姑娘莫怪。”王氏小声向她赔着礼,眼睛却斜觑着身旁气质冷冽的男子。   他们二人此前假借身份时虽然称的是兄妹,但王氏这么多年跟着丈夫在商海里浮沉,一眼便看出这不寻常的关系。   听见她的问话,温宁脸上倒并未见异常。   “你喜欢吗?”她素白的手摸了摸那小姑娘的双丫髻,去年过来的时候还只到她的腰间,如今又高了一个头了。   “嗯嗯。”小姑娘点头如捣蒜,她总觉得这个姐姐好像是从天上下来的一般,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带着难言的气质,连身上的香气也这般幽香迷人。   这般纯澈的眼光看着她,温宁心下一软,伸手将香囊解给了她。她身上虽是体香,但这香囊系在她身上许久,倒是也沾染了一些。   得了香囊,小姑娘兴奋地捧着,午睡后,又大着胆子过来缠着温宁说了好久的话。   她是个伶俐的性子,自小跟随父母四处闯荡,年纪虽小,见识却颇广,一下午数着各地的风土异闻,逗得温宁脸上的笑一直没断过。   “姐姐,你们是从皇城来的吗,我去过好多地方,但是没去过平京,好想去看一看啊!”小姑娘满心憧憬地晃着她袖子。   温宁一点头,她脸上的笑容更甚:“那我以后可以去找你吗?”   以后,以后是多久呢?温宁目光微怔,江南之行后她可能很快就离开平京,再也不会去了……   但小姑娘的梦很纯粹,温宁不忍心打断,仍是微微笑着:“想见我可以,不过我的家很远很远的。”   “很远?”小姑娘皱了皱眉,“可是运河修通后,我听说平京到这里只要两三日的。”   温宁笑了笑,摸着她的头没说话,平京是不算远,可是千里之外的关外,才是她真正的家,也是她最终的归宿。   这平京的一切,好的坏的都像是一场幻梦,她如今身心俱疲,只想早点回去。   窗户半支着,谢景辞路过的时候,刚好看见这一幕。在说起家乡的时候,她的脸上浮现出少见的光彩。   很远很远,谢景辞知道,她说的是关外,不是平京。   她想走了。   即使她的身体仍在贪恋,但内心已丝毫不留恋。   这蛊虫将他们的身体拴在一起,却将他们本就支离破碎的心推的更远……   谢景辞站了许久,眸色随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深不见底。   顾念到他们明日早起,今日晚膳开的很早,在船上时温宁一直没什么胃口,如今在其乐融融的氛围里,难得多吃了半碗。   暮色刚至,园子的灯便熄了。   想着姐姐明早便要离开了,小姑娘白日里得了香囊,便也想将自己这么多年收集到的“宝贝”拿给她看。   然而,她刚一过去便看见那房间的灯已经熄了,踌躇了一番,到底还是不敢去敲门打扰。   正当要离开之时,却又忽然听见那房间里传来低低的泣音,小姑娘转身的脚步顿时便停下了。   是那位姐姐的声音,又细又柔,间或……夹杂着一两声似是痛苦的低吟。   小姑娘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抬起步子便要去看个究竟。   远远地看见她朝着那紧闭的房间走去,王氏刚巧路过,立即快步上去,低声训斥了她一番:“快回去!”   “可是……姐姐好像在哭,我想去看看她。”小姑娘一脸担忧,攥紧了拳头。   “哪里有哭声……”王氏面色微红,仍是催着她回去。   “真的!”小姑娘颇为倔强,可是这会儿再竖起耳朵,却什么也没有。   “没事的,可能只是在船上待的太久了,会有人安慰她的。”王氏不想多说,糊弄着她赶快离开。   “真的吗,谁会安慰她呢,是那位哥哥吗,可他看上去好凶啊……”小姑娘还在问个不停。   “唔。”王氏红着脸囫囵应了,为防她再说出什么大胆的话来,干脆将她撷在腋下,快步揪着走了。   外面的声音一散,温宁紧咬的唇关终于放松了些,似嗔似怒地看向身后的人。   往常这般,谢景辞总会稍稍放缓些。   但他今日格外沉默,也格外不好求情,很快,腰肢一托,温宁便不得不抓紧了帷幔,难得分出的一点儿薄嗔又渐渐失了神……   第二日一早,他们便起了程。   河面起了薄雾,朝阳还躲在山后,但码头已人流涌动。再往南一程便是越州了,那是有名的鱼米之乡,加之养蚕缫丝,盐铁丰裕,是商贾流动最繁忙之处,也是大邺有名的富庶之地。   郑家全家人都来送别他们,特别是小姑娘,虽则被阿娘拎走了,但心下忿忿,总觉得姐姐受了欺负,为此与阿娘置了一晚上的气。   然而当这一大早瞧温宁面色红润,双眸如水,比昨日初见时容光更盛时,她又不禁疑心是自己想多了。   临别之际,小姑娘特意将自己珍藏的打络子的彩缕送予了她,路上消磨消磨时间。   并不是多值钱的东西,但是温宁一路上倒是颇有兴致,拣了几根素净的真的打起了络子。   她手很巧,十指纤纤,不多时,一个柳叶络子便成了形。   只是炎夏已至,她身上穿的都是纱衣,这络子配上去总不太搭,温宁在腰间比了比,到底还是放下了。   采青是这次跟过来的丫鬟,瞧见她这番犹豫的模样,眸光一转,劝道:“娘子不如将这络子送给郎君,我瞧着倒是挺配的。”   采青是从府外采买来的,不知谢景辞跟她说了什么,一直娘子郎君地叫着。   温宁知晓他此次前去越州是有案在身,还和那古怪的红粉有关,掩饰身份的事情她从前便做过,如今既需他解药,又念及绿腰之事中他的帮助,倒也答应了。   只是谢景辞素日里衣着极简,全然不似其他公子哥一般配着许多香囊或挂着成串珠玉,这一个小小的络子更是不相配。   采青这话多半是在讨好,温宁心里明白,当下便摇了摇头。   然而谢景辞闻言,却意外地放下了文书:“拿给我试试。”   他答应地爽快,颇为兴致地看着她,温宁只好递了过去。   “帮我系上。”谢景辞低低地说,没有直接去拿,而是执了她的手贴到了腰际。   他今日腰上束的是绿松石带钩,若是要系上去,须得先将这带钩解开,再穿上去。如此这般,未免太过亲密了。   “你自己来……”温宁避着他的目光,被攥住的手挣了挣,没挣开,反倒一个不稳,坐到了他膝上。   一看见两人突然亲密的姿态,采青很有眼色地退下去了。   船厢里光线不算亮,温宁一偏头,细腻白嫩的脖颈便递到了谢景辞眼前,他放缓了声音:“我看了一天文书了,眼睛有些累,你帮我系上好不好?”   越州形势复杂,又牵扯到那怪异的药,温宁扫了一眼案上那密密匝匝的各种资料,顿时便有些头疼,一想到这些东西他要全部记住,便也没再推拒。   她垂眸,双手环住谢景辞的腰,低头仔细地解着那带钩。然而,似乎是起了风,船只随水波一晃一晃,她灵巧的十指这会儿并不够用。   好不容易将细细的带子挂上去了,突然,“砰”的一声,船身一阵剧烈摇晃,案上的文书全都倾倒在地。   温宁本是想把带钩系上,身形不稳间却一下将那带钩甩了出去,谢景辞的衣襟瞬间全部被扯散。   来不及顾忌身外之物,晃动来临之时,谢景辞一把揽住她的腰,将人牢牢地护在了怀里。   船只摇晃了好一阵才停下,温宁被晃的有些头晕,趴在他肩头平息了好一会儿。   待她回过神,手心之下忽然传来劲瘦坚硬的触感,指尖摩挲了一下,察觉到温热的气息,温宁这才明白这是不隔衣物直接抱在了他的腰上。   她面色一红,连忙抬起了头,却瞧见谢景辞身前的衣襟已完全散开。   大白日的,他的身体就这样映入眼帘,温宁耳尖烧的快滴血,即刻就要松手离他远点。   可她手一松,又被谢景辞按了回去。   “别动,外面有人在看着。”   他偏着头,看似在温柔地亲吻温宁的脖颈,却低低趁机提醒了她一句。   这……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刚到越州地界就被人盯上了?   温宁身子一僵,双手虚虚地扶着,不敢再乱动。   她悄悄瞟了一眼倾倒的铜镜,里面刚好映着对面船只的景象。   一个年轻男子仿佛正透过车窗打量着这边的动静。   作者有话说:   一更,二更稍晚,十二点前   感谢在2021-07-03 19:01:53~2021-07-04 16:3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茗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天香   原本只是做戏, 可谢景辞吻着吻着渐渐真的动了情。   察觉到被烙铁般的东西虚虚贴着,温宁面色一红,扶在他腰上的手一紧, 狠狠掐了一把。   随即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我有分寸。”   他嘴上这么说着,可那舐吻的力度一点儿也没减,渐渐地又从脖颈缓缓移上去,几欲贴上她的樱唇。   温宁面色绯红,又羞又窘, 当他的唇覆过来的时候毫不迟疑地咬了下去。   瞬间, 满口血腥,谢景辞这才微皱着眉稍稍后退。   唇角流血, 衣襟半开,又被女子一把推开, 他现下这副模样像极了风流浪子,完全不像素日里那般清冷矜贵。   完全不像?   温宁一滞, 忽然就明白了他说的分寸是什么意思。   果然, 不久, 耳边便传来一声轻咳。   “打扰二位了,我是这河上疏导船只的, 方才起了风,我的船一偏, 不小心撞上了二位,您没事吧?”   一个刀疤脸的中年男子出了声,他穿着一身短打,看起来有几分凶神恶煞。话里话外虽是在道歉, 却又有几分试探之意。   谢景辞蹙着眉, 薄唇紧抿, 看上去颇为不虞,不虞中又透露着被打断的烦躁。   温宁心领神会,立即攀着他的手臂,轻轻依偎上去:“郎君息怒,夜长漫漫,又何必拘泥于一时……”   她这般主动地贴上来,除了被情潮支配的无法自已时候,素日里是从未有过的。   谢景辞身体一僵,但面上却一派淡然,从鼻腔里“嗯”了一声:“既然绾绾都开口了,那此事便算了吧。”   绾绾是谢景辞为她取的化名,温宁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然而现下他用这般调-情的语气说出来,简简单单的两个叠字忽然变的缠绵起来。   “公子大度,赵四佩服!这样吧,我赵四别的不行,但在这越州生,越州长,公子初来乍到,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问,也算是赔礼了。”刀疤脸拱着手,朗声一笑。   谢景辞理了理衣襟,目光里似有几分不屑:“那,你且说说这越州城最贵的酒楼在哪里,我有些乏了,须得找个歇脚处。”   “公子这般金尊玉贵,想必自小也是在钱堆里长大的,这越州第一楼——天香楼,可是个绝佳的去处,定然不会让您失望。”刀疤脸奉承道。   “行,我倒要看看这天香楼比之我们洛州的翠微楼如何!”谢景辞眉眼一挑。   “洛州?公子是从洛州来的?”刀疤脸忽然来了兴趣。   “嗯,做点小生意。”谢景辞淡淡地道。   他越淡漠,刀疤脸反而越感兴趣:“洛州的瓷器和酒业最为出名,不知公子经营的是哪一行当?”   “哦?你知道的还不少,我家世世代代经营制瓷,洛州萧家听过吗?”谢景辞难得分给他一点眼神。   “萧家呀,那自然是听过的,不过前段时间西戎来犯,萧家的家业受了不少损失,听说分出去了好几房……”那刀疤脸边说着边悄悄观察着他神色。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我是嫡系,懂了吗?!”他语气一扬,颇为不悦。   刀疤脸心底暗嗤了一声,一分家,谁都说自己是嫡系,不过面上仍是恭维着:“凭公子这气度,一看便是。那……萧公子此次下江南,是为了另谋财路?”   “唔,只是随便看看。”   他说的含混,但这话落到刀疤脸耳朵里便八九不离十了,只当是青年人脾气傲。   “嗐,萧家家大业大,公子又这般青年才俊,只管放心大胆去闯,这越州财路亨通,条条能通天,那赵四便提前祝公子事业大成了!”刀疤脸拱着手一笑。   温宁虚虚环着谢景辞,替他系上腰带,带钩一扣,谢景辞整了整衣襟:“那便候着吧,到时爷大业一成,随便丢下点赏金,就足够你这粗使的莽夫下半辈子吃喝不愁了。”   “多谢公子体谅,那小人便等着公子的打赏了!”   刀疤脸俯身一躬,心里却暗自笑道,这外来的小公子当真没见识,他可是这越州城的“鹰眼”,只要发现不对,一句话就能让底下的“水鬼”翻了他的船。   多少来路不明的命官和钦差就是这么丧的命!   这小公子也是命大,长得这般不凡,在上一道关卡便引了注意,结果他一盘问,只是个完全不了解越州的初生牛犊而已。   不过,这洛州萧家的身份,倒是刚好中了大人的意,是以,刀疤脸立即遣人通报了一声。   另一边,谢景辞一下船,便带着温宁直奔天香楼,要了最上乘的房间。   男子剑眉星目,长身玉立,女子虽缚着面,但身姿婀娜,一看便知是个绝色佳人。   老板娘经营这天香楼这么多年,还未见过这般登对且容貌绝顶的一双人,当下眼光便停留了许久。   然而没过多久,在难以伺候这方面,他们也着实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小厮满头汗地请老板娘上去,一进门,便瞧见二人连行李都未拆。   老板娘扫了一圈,笑着道:“这位公子可是有什么不满意,这间‘天字房’在我们天香楼是顶好的房间了,我不是夸口,整个越州城就没比得过的!”   “光线还算敞亮,布局尚可,但……”谢景辞话锋忽转,扫过床榻,“那种寝被教人如何安睡?”   “寝被?”老板娘并未瞧出什么异常,试图解释道,“这寝被都是用织锦做被面,刺绣用的都是苏绣,且每日一换……”   “织锦?”谢景辞一哂,手里的扇子扔到了案上,“换上蚕丝被来,上面不许有任何刺绣,绾绾皮肤柔嫩,稍稍有一点不平,都要被磨得睡不着。”   一席话淋漓尽致地展现了纨绔作风。温宁倚在他怀里,面色微红,虽说她平日里对这些榻上的东西注意了些,但也没有这么夸张。   “是我疏忽了,小娘子肌肤如水,是当用最好的最细柔的蚕丝,去把那库里的天蚕丝被拿来!”老板娘对着小厮吩咐道。   听了她的安排,谢景辞眉头稍展,随即又微微蹙起:“还有这屋子的盆栽,都移出去,这般劣质的花香,熏得人头疼。”   他说完,指尖挑起温宁的一缕发丝,一丝淡淡的香气便浮出来。   明知道他在做戏,但这般亲昵的动作,还是让她有些脸红。   老板娘明白了,这是觉得花不配人,立即又安排道:“公子都发话了,那便移出去吧,这般普通的花草,确实难以配得上小娘子,将那幽昙移过来。”   “嗯,这般处理尚可。不过……”谢景辞声音一顿,“将那木质浴桶也换了,我听说这越州有种热岩,这种石头做成的浴桶能发热保温,治得了女子体寒,你这天香楼有吗?”   老板娘看了他一眼:“公子见多识广,这石头我们这越州的确是有,但是产量极少,能做成浴桶的少之又少,公子若是想要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得……”   她话音一弱,谢景辞即刻接着道:“钱不是问题。”   “好,那便将那座刚打磨好的浴桶给公子抬来。”老板娘爽快地说。   又指了几处,一一改的合他心意了,谢景辞这才吩咐侍从解开行李。   一合上门,小厮抹了一头的汗,叫苦道:“这贵客也太挑剔了,出门在外还这般讲究,真是折磨人。”   老板娘却摇了摇头:“这般精细的,一看便是常年娇养着的有钱的主儿,何况我们本也不只图这点房钱,今晚的竞拍,给‘天字房’送个信儿。”   “这么快就让他到地下竞拍?”小厮有些犹疑。   “‘鹰眼’都看过了,要是有问题,当场就被‘水鬼’拖下水了,还能介绍来这儿?何况只是去到一层,没什么大不了。剩下的事,等大人决定了再说。”   老板娘抚着额道,思及这公子对怀中那位小娘子的珍重,又补充说,“今晚加些女子用的物件。”   房内   待外面的人散的干净,谢景辞立即收起了那副风流浪子的姿态,整衣危坐着。   温宁抿了口茶,那些堆积起来的疑问才终于找到时机问出口。   “为何一进越州,我们便被人盯上了?”   谢景辞看着缓缓西沉的落日,神色微凝:“这越州城已经烂了,从上到下,织着一张巨大的网,将所有外来的危险一网打尽。”   温宁沉思了片刻:“那刀疤脸是和来历,为何要在他面前伪装?”   谢景辞将手中的资料递给她:“那刀疤脸是‘鹰眼’,像他一样的人有很多,守在那条运河的上下,判别可疑的外来者。   水底下有‘水鬼’,一旦‘鹰眼’觉得那人有危险,‘水鬼’就会翻船将人拖下去。   若只是怀疑,岸上还有‘狗腿’,紧紧地盯着,制造麻烦将人逼走。”   鹰眼、水鬼、狗腿……听得温宁心下一凛,这形势比当初的渝州还要复杂许多。   “那你为何又要如此挑剔这‘天字房’呢?”   谢景辞看了她一眼:“这天香楼和他们都是一伙的,楼底隔几日便有竞拍,那药和这竞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要想混进去,必须得坐实这风流浪子又亟需东山再起的商户身份,才能博得他们信赖。最早今晚,他们应该就会来递请帖了。”   温宁抿了抿唇,大约明白了,但是他要的那些东西都是为她所用,温宁还是有些不自在。   不多时,两个人各怀心思地用完膳,方才要的东西也都送来了。   那浴桶着实是大,热岩果然名不虚传,一泡进去全身都舒适了许多。   她之前吃了老大夫给的凉药后,小腹一直隐隐坠痛,如今只泡了半个时辰,便觉得那块郁结的经络稍稍舒展了些。   若是加以时日,她那体寒的毛病或许能解决也说不定……   热气熏蒸地她白皙的脸有些发红,温宁双臂搭在桶壁,轻轻枕上去,脑子里思绪杂乱地串在一块。   谢景辞方才那对话里仿佛早就知晓这浴桶,特意带她来这里,难不成是有这方面原因?   她看了眼那窗边的背影,刚想问出口,滚烫的热意便熏蒸的她一片朦胧,仿佛忽然生了睡意一般,慢慢垂下头去。   察觉到她逐渐滑落的身形和泛红的身体,谢景辞从夜色中回眸,双手钳住她的腰肢,将人从热水中捞起。   水珠从白腻的身体上滑落,她似乎被热汽熏得过了头。   谢景辞轻笑了一声,抱着人到了窗台。   此时那幽昙正在缓缓盛开,江南的夜风吹进来,裹挟着丝丝缕缕幽香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   二更   谢景辞:伪装我是专业的 第40章 幽昙   小厮敲了许久, 紧闭的门扉才开了一条缝。   丝缕幽香逸出来,他连忙低下了头,递上了请帖:“请公子安, 今夜楼里有竞拍,老板娘特意给您留了个席位。”   然而,他头低了半晌,手中高举的帖子却迟迟没人接。   小厮一抬起,才发现那仪表不凡的公子面色微沉, 眉宇间满是不耐。   “不去。”他声音微冷, 言毕便要将门合上。   小厮愣了片刻,视线一滑, 落到他松散的衣襟和脖颈处暗红的吻痕上,顿时便明白了。   “打扰公子了, 不过今晚刚到了一批珠宝首饰,琳琅美玉, 小娘子初到, 您看……”   说到一半, 那将欲闭拢的门扉又拉开了些。   “几时开始?”他难得松了口。   “亥时三刻。”小厮答道,随即又体贴地补充说, “还有一个多时辰,公子不急。”   “唔, 我问问她。”   眼前人看起来还是没什么兴趣,不过许是那些珠玉有所提示,他转身朝着床榻走去。   小厮不敢抬头,门缝半掩, 只有一室烛火摇曳, 透出些许光来。   隐隐听得见女子柔柔的声音从里侧传来, 似是在轻轻地抱怨,随即又有几声男子的诱哄,最后才传来低低的应声。   一看这般温柔缱绻的气氛,小厮垂着头,估摸着多半是成了。   果然,不多时,请帖便被人拿了去。   “我去。”   他声音有些冷,与方才耐心诱哄的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话音刚落,“砰”地一声,大门又紧紧地关上了。   门扉一开一闭,满室的幽香散逸了些,夜风一吹,谢景辞深重的眸色稍稍褪去了些。   方才那出对小厮的话确实是演戏,但是对温宁,倒也不全是。   他快步走进了里间,榻上的人背对着他,只有腰间搭了一角蚕丝被。   细弱的腰肢上鲜红的指印清晰可见,雪白一片上又隐约看的见齿痕。   谢景辞按了按眉心,刚才着实有些太过了。   仿佛中了药的是他一般。   他俯下身,替温宁撩开披散一床的青丝。   脸颊上痒痒的,温宁眉心微蹙,轻轻拂开他的手。   落到腰侧的手指将蚕丝被稍稍拉上去一些,许是被磨到了,温宁轻哼了一声,按住他的手。   “别闹……”她声音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红唇一张一合,谢景辞的眸色忽然便染上了深色,那被按住的手渐渐反握住她的纤纤素手,鬼使神差般又覆了上去。   半梦半醒间,温宁终于睁开了眼,勉力回过头去,却瞧见他素来沉静的双眸,现下隐隐有些猩红。   她心下一惊,可夜风一送,幽香弥漫,原本在推拒他劲瘦腰肢的双手却渐渐环紧。   不多时,刚刚挂上帘钩的帷幔又被晃得散落垂地。   夜色渐浓,窗台上的那盆幽昙一瓣瓣放开,清淡的香气渐渐馥郁起来……   亥时二刻   小厮在楼下等了许久,仍不见有人下来,只好硬着头皮又上去。   房门隔音很好,他敲了半晌,里面才应了声。   “知道了。”男子的声音有些低哑。   “那您尽快。”   小厮不敢久留,躬着身子告退,可刚走出几步,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裂帛。   “刺啦”一声,仿佛是那软烟罗的帷幔生生被扯断了……   亥时三刻   小厮正有些急,又不敢上楼去,踱了半晌,环形楼梯上终于走下来一双人影。   男子一身玄色锦衣,女子白纱缚面,斜倚在他怀中,被半扶半抱着走了下来。   “公子,您来了?请跟我到地下一层。”小厮打开了暗门,领着他们下去。   通往地下的楼梯又长又陡,看起来有不少年头了,墙壁上没用明火,悬挂的都是夜明珠,散发着微亮的光芒。   刚走几步,忽听见一声女子的声音,他一回头,原来是那身姿窈窕的小娘子下楼梯身子一顿,轻声对身边人说了一句什么。   随后,那公子低头吻了吻她额发,脸上似有歉意,将人打横抱起。   路过他时,那小娘子缚着面,只余一双眉眼露在外面。   她似乎有些困倦,从方才下楼起便没怎么睁过眼,懒懒地趴在他颈侧。   这会儿暗室里光线没那么刺眼,她才缓缓睁开,双瞳剪水,欲语还休。   一眼望过来,小厮瞬间愣住,只觉得那双眸比这暗夜里的明珠还要流光溢彩。   楼梯到了地下一层便戛然而止,再往下的铜花门紧紧关着,上面挂了四五把沉甸甸的青铜锁。   目光略过那门,谢景辞只停了一瞬,便状若无事地继续随那小厮过去。   眼前是一座颇大的厅堂,中间一个圆台,为展示拍品用,其余三面都是坐席。   坐席是单独的包厢,错落分布,层层排高,看起来颇为壮观。   许是因为夏日,包厢并没有封死,每个包厢都挂着纱帘,一坐进去,既不会闷热,竞拍时的神情和打算也不会被人瞧去。   台下的席位并不算多,约莫也就百十来个,他们来的不算早,这会儿下面基本已经坐满了。   不过,二人一进门,郎才女貌便招徕了不少目光。那些原本紧闭的帘子稍稍掀开了一条缝,不知是在看那俊美无铸的郎君,还是看他怀里那柔弱无骨的小娘子。   “二排,左三。”小厮抬起手臂,声音洪亮,引着他们过去。   算是前排中间,不错的位置,瞧见他们走过去,原本没掀开帘子的一些这会儿也稍稍开了一点,能坐在这位置,想来这位公子的身家也是相当丰裕的。   方才温宁全身乏力,软软地趴在床上,本不想跟过来。   但这越州形势不明,初来乍到,谢景辞并不放心,是以明知她累极,仍是替她穿了衣,将人带在了身边。   一进包厢,温宁便又合上了眼帘。   地下一层只不过是常见的竞拍,东西虽说不错,但落在谢景辞这种簪缨世家出身的公子眼里,也只是兴致缺缺,没几件看得过眼的。   因此前半段他一直未举牌,只是揽着怀中人,时不时安抚她微皱的眉。   温宁小憩了片刻,稍稍回了点力气。待及外面声音稍稍嘈杂些,才睁开了眼。   她细细瞧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眼前是个什么情况。   只是目光一收,忽然对上了谢景辞黑沉沉的眸,那些凌乱的记忆顿时被勾起,温宁即刻便要从他身上下去。   他方才实在太放肆了,就像凶兽一般,咬住了猎物便再不松口。   那会儿欲哭无泪之时,温宁才明白他从前皆是留了情的,否则她的眼泪与求饶都只会成为催情的药,成为他攻城略地的号角。   然而奇怪的是,明知道身体快承受不住,她却仍是紧紧地环住他的腰,一边推拒一边抱得更紧……   幸而有人打断,这场淋漓尽致的情-事才有了终止的时候。   然而,这会儿她身子一动,细弱的腰肢便又被完全揽住。   大手落到她腰上的青红之处,温宁细细地抽了口气。   瞧见她面上浮现出些许吃痛,谢景辞立即松开一些,稍稍上移了一点儿。   “抱歉。”他声音里有些愧意。   虽然他是主犯,但温宁明白,自己不仅是被害人,也是从犯。   她没说话,偏了过头去,细长的脖颈上浮现出一抹红晕。   一回想起楼上的场景,谢景辞也有些混乱。   他当时被情潮主使,但又没完全失去理智,只是身体似乎并不听从脑海中的命令,当察觉她紧紧环抱着的双臂之时,又愈发冲动了些。   “还能坐住吗?”强行将人带下来,他并不放心。   声音虽轻,但这场里这么多人,温宁怎么好意思回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那我帮你揉一揉?”他低低地问。   这话虽是问句,但不等温宁回答,他的手便开始轻轻揉按着。   酸麻又刺痛,温宁咬着唇,埋在他肩颈上。   不知他是从哪儿学的,揉按的力度和手法总是分外到位,不一会儿,那淤青之处便渐渐发热,舒缓了许多……   外面,上半场已经结束,此时似乎到了休憩的时候,嘈杂的声音也安静了不少,只有帘子里的住客低声絮语,仿佛是在讨论哪个更值得些。   谢景辞的手温热又熨帖,随着腰上的疼痛减缓,温宁渐渐合了眼,生了些困意。   不知过了多久,待及外面一声惊锣,纱帘仿佛都跟着震了几震,她才忽然惊醒。   意识刚回笼,温宁身体一僵,发现谢景辞的手不知何时已离开了腰际,上移了不少。   隔着衣被他握住,她的脸唰的一下红的彻底,轻轻地推着那劲瘦的手臂。   可谢景辞面上一派坦然,仿佛和揉腰没什么区别,都是替她缓解疼痛罢了。   “这里更严重些。”他偏着头,低低地在她耳边解释。   温宁偏着头,含混地应声,不愿抬起头,却可耻地觉得当真好受了许多……   不一会儿,外面忽然传来了小厮的提醒:“公子,这下半场开始了,又新上了不少珠玉宝石,您若是有需要的,可以瞧一瞧。”   一听见声音,温宁忽然想起这前面是纱帘,虽说他们并未掀开,但这影影绰绰的反而更让人遐想,心下一乱,她一把推开那温热的手,背着身整理了下衣襟。   “嗯,知道了。”   少顷,里面传出了男子淡漠的应声,似乎带着些不虞之意。   小厮头一低,也不敢多留,将下半场画册递过来,便赶紧离开了。   外面,这下半场气氛果然热烈了些,台上的一男一女,应声唱和,将那些宝石珠玉夸得快上了天。若是有感兴趣的,便立即着人端着漆盘到帘子给那人看看。   从他的膝上下来,一想到方才的事,温宁有些懊恼又有些不自在,随手拿起那册子胡乱地翻看着。   她翻的很快,不多时一本册子便见了底,可仍是微低着头,侧身对着他,仿佛真的入了迷。   “有感兴趣的吗?”谢景辞声音低沉,目光落到她手中的册子上。   颈后传来温热的气息,温宁一激灵,细长的脖颈稍稍扬起:“还行,没……没看到合心意的。”   “真的?”谢景辞靠的更近些,仿佛在看那册子,又仿佛在打量她的神色。   “嗯,都……都挺一般的。”温宁稍稍避开些,整个人快贴到了厢壁上。   瞧见她的局促,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那你不如把册子正过来再看看。”   话音刚落,温宁缓缓低下头去,当目光触及那一直拿倒的画册上,脸颊顿时一片绯色。   仿佛被烫到了一般,她手一松,便将那册子扬了出去,恰好落在纱帘下,露出一角。   稍稍退后的小厮一听见身后传来动静,立即回身探过来:“怎么了,公子可是不喜?”   片刻,里面传来男子的应声,仿佛还带了些许笑意。   “没事,她只是有些害羞而已。”   作者有话说:   改名字啦,以前的感觉不太贴…… 第41章 断甲   下半场过了一半, 但前排今日看起来兴致缺缺,并不太热衷。   老板娘观察了一会儿,又吩咐道:“将那新收的一批也呈上来。”   “可那些不是原本要供给二层的?”小厮犹豫地问道。   “不了, 二层最近走人不走货,都放到一层去。”老板娘若有所思。   不多时,台上便多了几个漆盒。   尽是成色极好的玉镯玉坠,一呈上来,前排这些毫无动静的帘子也渐渐掀了开。   已经到了下半场, 不管看得上看不上, 谢景辞一连高价拍了好几件,紧接着, 托盘愈发殷勤地递过来,温宁尽管神情恹恹, 也跟着看了两眼。   “有想要的吗?”谢景辞问她。   温宁平日里并不爱戴这些,但如今到了越州, 思及她扮的身份, 少不得要抛头露面, 因此还是打量了一番。   目光触及那边缘的一个吊坠,她忽然愣了愣。   “喜欢这个?”谢景辞示意那侍从将盒子递近一点。   “这个是和田暖玉, 柔腻细滑,莹润光泽, 和小娘子十分般配。”那小厮口齿伶俐,一见人来了兴趣,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那便这个吧。”谢景辞难得见她分神,当下便举了牌。   “二排左三, 五百两!”小厮带着喜意叫道, 这后半场几乎被这位公子包圆了。   又是二排左三, 小厮的话音刚落,周边的帘子纷纷掀开,窃窃私语。   “一千两!”   一片絮语中忽然传来一个张扬的声音,一排左二的帘子被掀了开。   里面是一个穿着华服、身形有些微胖的年轻男子,他怀中搂着一个丰满的女子,探着头看向后排,言语有些轻挑:“好玉配美人,小娘子若是喜欢,这坠子我便拍下,权当送予你了!”   从一进门起,他的目光便被这天生尤物的小娘子勾了去。方才那帘子里又传来细柔的嗓音,像是一把小刷子似的,挠的他心痒痒,心下顿时烧了一团火,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许公子,您今日怎么来了一层?”老板娘一听见这声音,眉头微皱,连忙起身过来。   “山珍海味也会吃腻,偶尔上来找点新鲜的。”那白胖的公子懒声道,目光却一直斜觑着后排那紧闭的帘子。   即便是隔着一层纱帘,丝丝缕缕黏腻的目光还是钻了进来,温宁即刻拉高了面纱。   察觉到她的不适,谢景辞揽着她的腰,轻轻将人遮在怀里,目光微寒,沉声道:“两千两。”   “三千两!”许泽志在必得,目光死盯着那帘子。   “四千。”谢景辞声音冷冽,丝毫不退。   “四千两?”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坠子。”   “在下面都能买一个美人了吧……”   “嘘,这是一层,二层的事不可乱提。”   听着这令人咋舌的价格,原本寂静的场地里忽然嘈杂起来。   温宁隐约听见了一点,这才明白这地下做的都是什么生意,顿时头皮发麻,紧紧攥着他的衣领。   “哟,这是哪家的公子,好大的口气,我怎么没见过?”许泽生了怒,一把推开怀中的女子,质问着老板娘。   老板娘一看气氛不对,立即打圆场道:“这是洛州萧家的萧大公子,刚到越州来。”   “萧家?”许泽咂摸了一下,好像这两天在哪听过。   不过他可是这城中一霸,想要的东西竟然还有人敢跟他抢,当下立马就要变脸。   然而,身边的侍从却死死拉住了他的手,眉头紧皱,小声地劝着。   一听见事关父亲的北进,许泽那扬起的手到底还是没砸下来,鼻子里挤出点气音:“行吧,远来是客,今日这玉我便让给萧公子了!不过,萧公子可要有福消受才是!”   “许公子承让。”谢景辞面色沉静,但目光直直地看着他,声音里带了些许挑衅。   “你……”许泽被这么一激,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许公子息怒,息怒。这还有好一批没呈上来呢,您若是有看的过眼,我亲自叫人给您送过去。”老板娘调笑着挡在他面前。   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许泽眼中的怒火消了不少。   “好,既如此,我就等着看红姐的眼光了。”他说着,又一把扯过了那衣着暴露的女子,肆无忌惮地磋磨着。   那丰满的女子被当众这般对待,咬着牙忍痛,却还是讨好地笑着,不敢有一丝反抗,看的温宁心里一惊,忙回过头去,靠在谢景辞颈侧。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只是那许泽临走时仍在死死地盯着温宁,看的她心里直犯恶心。   “那姓许的是何人,为何这般狂妄,今晚得罪了他,会不会给我们添麻烦?”上了楼,温宁一想起那人如毒蛇般的眼神,心里便颇不宁静。   听见这话里的“我们”二字,谢景辞关门的手一顿,回身凝视着她。   “怎么了?”温宁看着他,有些心忧,这里天高皇帝远,强龙难压地头蛇,犹豫地问道,“难不成真是什么厉害人物?”   “他是许通判的儿子,许泽,越州城里有名的纨绔。”   明明话里的消息算不得好,但谢景辞的神情看起来反倒有些柔和,温宁也稍稍放下了心,可随即又想起:“这萧家的身份毕竟是假的,万一……他去查了可如何是好?”   “假的?”谢景辞轻笑,将她揽过来,随即拿出了两张照身贴,“萧随是真的,绾绾也是真的。”   温宁皱着眉,拿到手里仔细打量了一番,丝毫没察觉到破绽,忽又想起他从前替自己办的商户女身份,便也想通了。凭空造出一个身份合适的人,对他这种位高权重的人来说只不过是易如反掌。   “只是……身份虽然是真的,但这一晚上便花出去万两,还要在这里盘铺子,这花销……”   那坠子被抬的价着实太高了,并不是温宁本意,她垂着眸,手掌微扣。   眉头微微皱着,面上有几分纠结,她这般操心的模样不知为何令谢景辞忽然颇为愉快。   “我母亲的封号是什么?”他伸手轻轻包住温宁那微扣的掌心,低低地问她。   “福安,”温宁下意识地回道,“福安长公主。”   圣上唯一的同胞妹妹,听说当初出嫁的时候十里红妆,陪嫁无数,先皇还专门为她修葺了一座雕栏玉砌的公主府。   不过公主尚俭,一直居住在国公府里,还将那座府邸改成了皇家园林,赢得了不少美名。   “那你可知洛州的旧称是什么?”谢景辞又问,趁着她微怔的时候,把那紧扣的手指掰了开。   “旧称?”温宁摇了摇头,她长在江南,并不熟悉西北的情况。   然而,一联想到方才的封号,忽又美目微凝,“难道是福安……所以,洛州是长公主的封地?”   “嗯。”谢景辞微微勾唇,“萧家本来就是我们的,至于银钱方面,你不必担心。”   她这副模样分外可爱,谢景辞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发顶。   洛州之于北方,就像越州之于南方,都是以繁华出名,光一地的税收,每年就不知有多少。   为他操心银钱,温宁觉得自己真是太多虑了,当下便有些脸红,一把挣开他埋进了床铺里。   然而她动作太急,幅度有些大,一牵扯到腿根,又忍不住轻声抽气。   “还疼着?”谢景辞皱着眉,低低地问她。   温宁不说话,紧紧埋在被里,仿佛已经睡过去了一般。   “抱歉。”谢景辞凝视了片刻她的背影,拉开抽屉,拿出了靛蓝的瓷瓶,“要不要上点药?”   或许是真的太不舒服,许久,那柔软洁白的蚕丝被里终于传出闷闷的应声。   然而当感觉到下裙被推上去,温宁忽又红了脸,按住他的手。   “那你自己来?”谢景辞轻声问她,看起来颇为耐心,将瓷瓶递过去。   她何曾这样做过,何况还是当着他的面……   温宁咬着唇,又埋下头去,任由他安排。   眼睛不看,耳朵便格外灵敏。   当听见他擦完手,放下帕子的声响,温宁全身一颤,下意识地便往里缩。   然而脚腕却被他牢牢捉住,轻轻一折,温宁便避无可避,紧紧埋在被里。   大概他也明白方才太过分了,这会儿倒没什么旖念。   温宁只想赶快睡觉,但他一向是个极致的性子,不放过一丝缺漏。   察觉身后那般专注且认真的目光,她终于忍不住催促了一声。   “你快点。”她红着脸,轻声说道。   “真的?”谢景辞嘴角噙着笑意。   温宁扭头,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然而当他一加快,异样的感觉忽然传来,她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才明白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已经尽量忽视外面的声音了,但是暗夜极静,听见他洗手的声音,温宁刚刚平复的心跳又跳个不停。   不过,这次是真的累极,平息了一会儿,她便不知不觉间沉沉地睡去。   待听见均匀的呼吸声,谢景辞才走过来,替她盖上了被子。   目光略过她身上的红痕,忽想起今晚两人的异常,温柔的神情顿时又变得冷峻。   起身在这室内逡巡了一圈,他的目光最终落到了那窗台的幽昙上。   洁白的花瓣此时已经完全合拢,但是离得近,仍是有幽幽的香气扑鼻,轻轻一吸,便让谢景辞想起那时候放浪的举动。   沉吟了片刻,他想起了这花的来历,暂且把它移到了外间。   她睡得不太安稳,双手紧握着,搭在身前,嫩白的手腕上不知何时缠上了一根细细的红线,勒出了一道红痕。   谢景辞微微皱眉,俯下身替她将那红线解开。   可她攥的极紧,仿佛怕被人抢了去。   谢景辞辨认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方才拍下的那个吊坠。   白嫩的手指被一一掰开,谢景辞试图将那缠在她腕上的坠子拿开。   可刚拿走,手里一空,温宁似乎有些生气,细长的指甲狠狠地挠在了谢景辞手背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触目惊心。   被挠出了血痕,谢景辞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倒是先皱了眉,梦中轻声呼痛。   无奈一笑,谢景辞轻轻抬起她那如葱根般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原来那小指上的指甲有些断了,不知是方才挠断的,还是那会儿受不住时扯断了帷幔弄的。   她的指甲生的十分漂亮,薄薄的一层,透着点淡粉,谢景辞用匕首的刀背,替她将断裂之处一点点磨平,随后又拿了湿帕子细细地擦去浮末。   如此这般,那小指上的指甲除了短了些,与其他圆润的指尖并无什么不同。   微微一扣,忽又令谢景辞想起了她极致欢-愉时蜷起的脚趾,白白嫩嫩,一颤一颤的,抵着他的肩。   心念一动,他抬起那指尖轻轻吻了下去。   这幽昙除了少许的致幻的效果,只能放大欲望,可她那会儿紧紧抱着他的腰,不愿松开。   想来,意识里大约也没那么抗拒他吧……   作者有话说:   每天都在腻腻歪歪…… 第42章 在意   将近晌午, 天光极盛之时温宁才悠悠睁眼。   刚醒来尚且有些无力,手指虚虚一拢,却什么都没握住, 温宁心底一慌,立即起身去找那吊坠。   环视了一圈,终于在床边的案上找到了踪迹。   她珍重地拿在手心,脑海中隐约显现出这红绳缠在腕上,然后又被人解开的景象来。   伸出手指, 迎着光看了看, 温宁这才发现昨夜那断裂的指甲不知何时已被修剪整齐。   白嫩的手指滑若凝脂,淡粉的指甲在这日光中盈盈透亮, 看不出一点儿折损的痕迹。   “采青,是你替我修剪的吗?”她柔声问道。   采青正在拧热帕子, 听见她的问话,迷茫地抬头:“修剪什么?”   她看起来毫不知情, 温宁敛下眉去, 心下便明白了:“没什么。”   热帕子递到手中, 她轻轻擦着手指,温热的触感一袭来, 忽然便想起昨夜被他一根根吻过手指的画面来。   从指尖到手腕,一遍又一遍, 温宁慢慢红了脸,洗漱了一番,颊上的残红才褪完。   这时,厚重的门扉“吱呀”一声, 温宁一抬眼, 先瞧见的是那搭在门上的手。   匀称修长, 劲瘦有力,上面却偏偏留着一道极长的血痕,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杰作,她立即低下了头去。   “醒了?”谢景辞刚从外面回来,身后跟着的侍从提着两个大食盒。   一摆开,透明的水晶皮里面包着颗颗饱满的虾仁,鲜虾云吞香气扑鼻,随后,几碟脆嫩爽口的小菜也一一端了上来,绿的绿,白的白,看起来十分有食欲。   顾念到夏日炎炎,温宁胃口不好,谢景辞还特意给她带了一碗冰酪,单独装在一个盛满冰的食盒里。   将冰酪端出来,采青看了那剩下的半盒子的冰,有些咋舌:“这么多冰,怕是比这碗冰酪还贵吧?”   温宁正小口地吃着那云吞,她长在江南,饮食里偏爱河鲜,但平京桌上多是牛羊,便是有虾蟹之类的也不算肥美,这会儿吃到了极鲜美的鲜虾云吞,唇角微微扬着。   听见了采青的话,目光顺着看过去,一时也有些怔愣。   “这冰酪与那云吞还不是一个楼里的。一面怕云吞不够热,一面怕冰酪不够凉,我和公子回来的时候可费了番周折呢!”那侍从是跟了他多年的老人,一提起来话便多了些。   温宁稍稍停箸,方才没注意,这会儿一抬头才发现谢景辞额间生了些许薄汗。   “这冰酪有些凉,你身子还未好,最多饮半碗。”他并未多言,只对温宁嘱咐了一句。   听见她低低地应声,谢景辞便转身去更衣。   擦身而过之际,温宁忽然扯住他袖子,目光微抬:“你吃了吗?”   极朴素的一句话,却让谢景辞身形一顿。   温宁鲜少主动与他交谈,遑论这般关切,他目光微垂:“只饮了些酒。”   既然是打着找生意的名号,谢景辞今日便去看了铺子,敲定了两间,少不得要与人同席,做做场面。酒桌上的菜多是摆设,他几乎未动筷。   “要不要再用点?”一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温宁忽然想起了他从前那一饮酒便不吃饭的习惯。   “好。”谢景辞低低地应声,回身坐下。   两个人相对坐着,用餐习惯都极为文雅,虽然没什么交谈,但这般和谐的画面落在采青眼里却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她被带来的时候,特地被嘱咐过多做事少过问,尽管一口一个小娘子郎君的叫着,却总觉得他们之间虽然举止亲密,但少了些过日子的感觉。   如今这般相互在意,似乎有了点小夫妻相处的意味……   温宁难得吃了一整碗云吞,又用了些冰酪。虽然贪凉,但她也明白这冰的不能多饮,因此到了一半时,虽然有些不舍,仍是放下。   “不吃了?”谢景辞刚好也停了著。   温宁点了点头,随即便瞧见他动作文雅却毫不顾忌地用她的勺子尝了尝那冰酪。   白勺刚离开她的樱唇,又触及那薄唇,温宁面色一红,偏过头去。   忽又想起他们自来了江南,夜夜同睡一榻,唇舌交缠,如此计较,反倒显得是她格外在意了。   用完了膳,采青收拾了一番含着笑将门关紧。   谢景辞方才出了汗,他素来爱洁,用完膳便要宽衣。   因为是谈生意,夏日里他也穿的层层叠叠,外衣一解开,温宁才瞧见他后背已经汗湿了。   一想起这汗水大半是为她赶回来流的,她犹豫了一瞬,还是走上了去前。   “我来吧。”她轻声道。   谢景辞没说话,稍稍垂眸,将衣带递给她。   轻轻一抽,他的衣襟便散了开。   怕她害羞,谢景辞一直抬着手臂,方便她动作。   可他实在太高,温宁垫着脚才能将衣衫褪下。   褪到里衣时,手臂却忽然轻松了些,温宁一抬头,原来是他稍稍俯下了身。   一个伸着双臂,一个微微扣着,刚好是拥抱的姿态,谢景辞稍稍一收拢,便将人抱在了怀里。   他上身还赤着,带着蓬勃的热气与汗意。   窗外,日头正毒辣,街道上行人匆匆,在这样的炎夏他既要与那些人周全,还时时顾全自己。   一想到这里,温宁并未推拒,手臂轻轻环上,任他的呼吸喷薄在耳际。   他的背骨肉均匀,紧实劲瘦,随着一呼一吸,难以忽视的力量感扑面而来。   然而,手心一贴上去,却感受到了一道凸起。   她顺着摸过去,忽感觉到他脊背一紧,指尖连忙收回去,却被他一把捉住。   谢景辞的背正对着铜镜,温宁不可避免地看到了那后背上的道道红痕,以及零星散布的月牙形的血痂。   “哪里都软,偏偏指甲这样硬。”   谢景辞轻笑,捉住她作案的指尖,轻轻摩挲着。   温宁面色微红,视线急忙移开那镜子,一偏头,红唇却被他噙住。   耳鬓厮磨,浅尝辄止,不多时,却教两个人都生了薄汗,轻轻地喘-息着。   叫了水,谢景辞抱着她盥洗了一番,身上的热意才慢慢褪去。   *   傍晚要去赴越州商行的宴席,温宁惊异于他的动作之快,但谢景辞却面色微凝。   不是他动作太快,而是对面太过心急。   这话说的颇为含混,温宁不了解这越州形势,只是暗自紧了紧心弦。   到底是外出,思及谢景辞扮的是洛州富商,温宁踌躇了片刻,难得穿的鲜亮一点。   一身刺金莲青收身襦裙,衬得她腰若纨素,纤侬有度,发髻上斜斜插着一只步摇,随着她莲步轻移,微微颤动。   采青素来知晓小娘子是美人,但往常见惯了她清冷如皎月的姿态,这回儿稍稍一装点,只觉得又生出另一种靡丽的美来,一颦一笑,都万分动人。   谢景辞看过来时,眸中渐渐染了深色,温宁别过眼去,却被他从后揽住。   “戴上这个。”他声音微哑。   温宁抬眸,从镜子里看见他指尖执着那白玉耳坠,轻轻穿过她的耳垂。   两只莹润的玉坠一装点,中和了些靡丽的气质,显出几分素日的清雅来,让她稍稍安了心。   他今日身着玄色织金锦衣,从镜中看过去,两人金色的丝线纹路交织在一起,一步一绕,并肩同行,生出些缠绵的意味……   在越州从商,必然绕不过商行,尤其是丝绸、瓷器和酒这些大宗。越州的商行现下是由首富何家管着,因此晚上赴宴去的也正是这何宅。   不愧为越州首富,高台厚榭、雕梁画栋,跟长公主让出去那座改为皇家园林的公主府都有的一比。   今日宴席邀请的人并不算多,皆是青年男子,在前院稍事休息之时,温宁偶尔听见一两句谈话,那口音大多是北方。   她心下有些奇怪,抬眸看向谢景辞时,却见他神色未变,目光似有安抚,这点疑惑便暂且压了下去。   不多时,后院来了人,一一拿了名帖引了众人过去,一路穿过长长的曲折的回廊,眼前忽然映入一座宏大的厅堂。   或者不能叫厅堂,简直像殿堂一般。   尚未入门,里面便传来丝竹管弦之音,侧耳一听,温宁便知晓这乐队怕是不少于百人。   一推门,那一群群衣着妍丽的乐师与舞姬果然验证了她的猜想,大厅里灯火通明,酒席上   酌金馔玉,一派奢靡。   入座之际,同行的人有眼尖的,一眼瞥见了那主位上的人,惊呼道:“这不是蒋主薄吗?”   他这么一说,众人纷纷抬起头去,只见那主位上坐着一个年逾四十的华服男子。   那男子闻言摆了摆手,笑着道:“今日只是碰巧过来了,顺便看看各位青年才俊,不必拘礼。”   他这般说了,看起来又颇为和蔼,众人行了礼后便也落了座。   明明赴的是商行的宴,却碰见了这越州的主簿,且他看起来这般自然,想来也是没少来的。   亦或……这何家原本就是个傀儡,他才是这殿堂的主人?   台前与幕后之事当初的渝州之案便曾有过,心下一紧,温宁忽记起了谢景辞那文书上的朱批,特意将这个蒋主簿圈了出来。   想来,这人必不简单。   作者有话说:   谢景辞:老婆主动跟我说话了……   今天卡文晚了点,明天双更~   感谢在2021-07-06 19:01:12~2021-07-07 19:14: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IAMYOURMOTHE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太阳2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晚宴   温宁在打量别人的时候, 自己也落入了别人的眼帘。   是个极其美丽的小娘子。   可惜——   却绾了妇人髻,倚在了别人怀里,引得席上一阵唏嘘。   然而, 当目光移到她身旁那人之际,这点唏嘘又成了不情不愿的羡忌。   那公子面如冠玉,长身玉立,手心一直贴在小娘子腰际,散发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谢景辞目光一扫, 便将那各怀心思的眼神尽收眼底。   扶在她腰际的手, 也愈发紧了紧。   二人太过出众,一进门, 连蒋主簿都难得分了些许注意。   眼神略过谢景辞,又着意顿了顿。   “公子请往主厅, 小娘子暂且移步偏厅,待议事毕, 再同聚畅饮。”守在门前的侍卫手一抬, 指引道。   这般讲究, 也不知席上谈的是什么要紧之事。   温宁环视了一圈,果然瞧见那些被带来的女子皆移步到了偏厅, 并不算远,隐约还能听见屏风后的窃窃私语。   一听这要求, 谢景辞垂眸,握了握她手心:“可以么?”   相比他去的那处处人精之地,几个侍妾而已,温宁点了点头, 敷衍应付之事她从前并不少做, 将手心一抽, 便提着裙摆踏阶而去。   “哟,没想到萧兄还是个情种,放心吧,只离开一会儿,不会跑了的!”一个华服男子打趣。   “这般风姿动人,便是上心点儿也是应当的。”另一个男子目光追随着温宁的背影,似是有些惋惜。   “萧某不才,让各位见笑了。”谢景辞淡淡地回道。   “年轻人嘛,贪欢些也无妨。”蒋主簿忽然笑了笑。   他方才初见这人周身的气度,心下尚有些绷紧,不过这一打岔,倒是松了松弦:“听说萧公子是从洛州来的,一来便盘下了好几间布行,年轻人,真是有胆识,有闯劲啊!”   “无奈之举罢了,萧家遭困,倚安不得不大胆些,鲁莽前来越州,还望大人多照拂才是。”谢景辞言辞恳切,不卑不亢。   “萧家家大业大,待战事一结束,定然会东山再起,那你这日后是打算长住越地了?” 许主薄眯着眼又问。   “萧家的根基毕竟还在洛州,此行实则是拓展生意,经营丝绸钱银流转快些,南北一连通,也能解得了洛州之困。”他解释道。   “萧公子颇有远见,蒋某佩服。”蒋主簿称赞了他一番,随即似是不经意地问道:“我听说你们萧家的瓷器主要是销往关外,这战事一来,运输线路可有损?”   “线路倒是暂且无忧,仍是掌握在大房手里,只是二房和三房因战事生了异心,趁乱分家,此番下江南,也是为了堵住他们带走的缺口。”谢景辞沉声解释,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那倒也无甚大碍,倚安风华正茂,定然大有作为,我蒋某就是欣赏你这般敢闯敢做的!”蒋主簿看起来很是满意,举起杯邀他。   称呼不知不觉从萧公子变成了倚安,在场心思敏锐一点的,都察觉到了蒋主簿对这姓萧的的重视,看向他的目光也不由地多了几分打量。   “那萧某便先行谢过主簿抬爱了。”谢景辞举起了杯,自然也明白方才的话果然奏了效。   但是猜想成了真,又不禁让他添了几分隐忧。   一杯见底,侍从很有眼力劲儿的又替他满上。   “萧公子,你觉得这酒如何?”蒋主簿掂着杯子,眼神瞟向他。   “醇厚丰满,回味无穷。”谢景辞夸赞了几句,随即话锋忽转,“不过,这酒名唤西平酒,来自边关,我萧家常年来返两地,家中常备此酒,如今在江南能饮到,倒是勾起些许思乡之意。”   酒液刚一入口,他便明白这主簿仍是没放下戒心,特意借了这边关的酒来试探。   幸而,这萧家的生意他也的确看顾过几番。   果然,一见他品出来了,蒋主簿又笑着道:“让公子思乡,是我的不周到,来人,将我珍藏的这酒与萧公子斟一杯。”   纯澈透明,香气扑鼻,此酒一看就非凡品。   谢景辞抿了一口,尚未抬头,紧接着那小厮便似是无意似是有意,将那瓶身朝谢景辞眼前送了送,一个赤色的“贡”赫然映入眼帘。   “味道如何?”蒋主簿眼中带着些许兴味看着他。   贡酒?   这是在借酒打哑谜,试探他的下限?   谢景辞眉目稍敛,面上无惊无惧,反倒露出些愉悦之意:“主簿这酒比之方才更胜一筹,馥郁醇厚,满口生香,今日能饮到实属有幸,这种琼浆玉液若是日后能时时品到,也不枉此生了。”   听了他的话,蒋主簿顿时大笑起来:“萧公子果然是个有魄力的,我没看错人,日后若是在这越州有什么不顺,尽管来找我!”   “与主簿同路,倚安求之不得。”谢景辞面上也带着笑意,敬了他一杯。   显然,他的魄力和野心让蒋主簿非常满意。   这姓萧的一来便得到了主簿的欣赏,同行的众人既羡且妒,纷纷举着酒杯敬了起来。   这边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偏厅里的温宁也没能避免。   两杯果酒入腹,温宁不敢再多饮,婉拒了那上首的红衣女子源源不断的催酒。   她知晓这果酒喝起来虽然甜丝丝的,但是后劲儿着实不小,她酒量不算好,在这般嘈杂的场合还是小心为上。   这红衣女子原是蒋主簿的爱妾,生的颇为妩媚,今日为了赴宴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没曾想却被一个外来的女子抢了风头,且自己大人的目光都快在这小娘子身上颇久,一时间叫她既心急又生气。   劝酒不成,她刚想出言教训,忽瞧见了对面台上那玄衣男子正与大人谈笑风生,想了又想,还是暂且忍了下去。   只是话语中仍是带了刺意:“咱们女子啊,色衰爱弛是自古不变的道理,万不可侍美横行,还是得有个真切的倚仗才行,你们说是不是?”   她说着,目光瞟了瞟身边那过分出众的人。   一个有眼色的便立即恭维道:“如夫人说的有理,您刚为大人诞下一子,这可是莫大的功绩,比那些虚无缥缈的宠爱来的可靠多了。便是有人想凭借姿色往上攀,也甭想越过您去!”   “你就是嘴甜!”那红衣女子嗔道,但话语里却颇为受用,“说来也是,你虽瞧着这府里一日日的进新人,个个鲜妍姝丽的,但不是被送人了,便是新鲜劲儿过了,丢在院子里活的连下人都不如。也只有像我这般有子女倚靠的,才能时时得些脸。”   她话音刚落,便戳了在场不少人的心,在场的这些女子大多只有空有一身美貌,身世可怜。   更有甚者,在富商巨贾、达官显贵之间转了不少次,身子早就坏了,这妾室母以子贵的道理谁不懂?但迟迟没有消息,那么多前车之鉴也着实令人心寒。   “那敢问如夫人是如何有好消息的?”一个年纪稍长的女子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   她也是这越州的,早就听闻这如夫人曾在府里被人算计滑胎,落下了病根,不能再生育,谁曾想这才一年半载,居然又好了。   这话算是问道那红衣女子心坎上去了,她神秘莫测地掩着帕子:“这事啊,说来也巧,有赖一位高人指点,若不是他给予了我良药,哪有这翻身之日!”   “什么良药啊?”这话说的神秘,一下子便勾起了众人好奇心。   “咳,说起来你们多多少少怕是也听过,就是那雁鸣山的热岩,日日在那浴桶里浸泡,我这经络都疏通了许多,那体寒的毛病着实好了些!”红衣女子说道。   热岩啊,一提到这个,原本满怀期待的几位顿时耷下脸来。   也有和温宁一样,从外地而来的,不明白一个小小的热岩,有什么难的,遂问出了声。   “你们是不知道,这雁鸣山极为古怪,自打前年起,人只要一进去,便再也出不来了。这热岩听说是在雁鸣山里面,只有深入进去才能采的到。”一个女子解释道。   “还有这样的事,官府没管吗?”温宁忍不住问道。   “怎么没管呢,也组织了好几拨,但每一次都全军覆没,渐渐的,山脚下的村子里都在传这雁鸣山是受了诅咒,是不详之地,夜晚还总有奇奇怪怪的声音。加上接二连三的死人,慢慢的村民也都搬走了。自此后,那地方便再也没人敢去了。”这女子一提起来还心有余悸。   真的有这么古怪的地方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热岩温宁房中刚好有一个,是以便对这话留了心,想着回去之后细细查看一番。   想的太过出神,她游离了一会儿,再一回神,却发现她们一嘴一舌的已经开始讨论起如何保养,如何受孕的姿势上了,听得温宁脸一红,忙低下头去,绞着手中的帕子。   “这位妹妹,这般害羞做什么?我瞧着你气色极好,有没有什么美容养颜之法给咱们传授一下啊?”   一个性格泼辣一点的把目光逮向温宁,有意无意地扫过她那丰盈的上身与纤细的腰肢。   她这么一说,温宁便格外显眼起来,不自在地解释道:“只是饮食清淡了些而已。”   “只有这个?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药膳或方子之类的?”那女子仍是不甘心。   “要什么药膳?人家那夫君疼爱的紧,夜夜笙歌的,又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烦心,气色自然便好了。”红衣女子一眼扫过去,声音有些尖细。   这话一出,众人看向温宁的眼神也愈发暧昧了些。   她脸庞微热,似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可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心,这红衣女子是蒋主簿的爱妾,方才这话对他们的房中之事都这般清楚,想来,这天香楼怕是与这位蒋主簿也脱不开干系。   思及此,她忍不住朝那正厅看过去。   对面觥筹交错,酒酣耳热,谢景辞与那主簿似乎相谈甚欢,目光有意无意地也在看向这里。   一眼瞥见那微动的喉结,温宁立即转过了头去,却还是瞧见了他放下酒杯时唇角的一抹笑意。   一时间,她那因酒劲上头本就酡红的脸颊,顿时又晕开了一大片……   作者有话说:   身体不舒服,单更 第44章 醉酒   或许是从前在教坊时被逼出来的习惯, 温宁醉了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来。   既不会像醉鬼那样撒泼,也不会倒头就睡。   她只是那样安安静静地坐着,看起来格外的乖。   问一句, 答一句。   问什么,说什么。   但毕竟被酒意侵染,她每次回话总是慢吞吞的,仿佛吐出这几个字已经用尽了全部思考的力气。   谢景辞将她抱进去的时候,她的手牢牢勾在了门上, 迷茫又警惕地问:“这是哪里?”   并不需要什么准确的答案, 她只是在期待有人回答而已。   “天香楼。”谢景辞笑着说道。   果然,她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想没想起,只是有了回应便已经安心。   又酸又苦的醒酒汤递过去, 她也只是捧在手心,小口小口地喝着。   “好喝吗?”   明明皱紧了眉头, 却还是一口接一口, 谢景辞忍不住逗她。   “不好喝。”   温宁摇了摇头, 神情十分认真。   “不好喝还喝?”   谢景辞微微勾唇,将那半空的碗从她手中抽出来。   “……”   温宁思考了一会儿, 仰着头看他:“不是你让我喝的?”   可她话还没说完,微张的红唇里便被塞了一颗蜜饯。   甜甜蜜蜜的滋味蔓延开, 她心情一好,方才的质问也抛到了脑后。   醉酒的人不方便泡澡,否则热气一蒸,容易晕过去。   谢景辞简单冲洗了一下, 披了件外衣吗, 随后又拧了热帕子, 替她简单洗漱。   “今天都聊了什么?”谢景辞抬起她的手,一根一根擦拭着。   “很多很多。”温宁回想着,看上去有些苦恼,“她们太能说了……”   一个接一个,七嘴八舌,说到最后,加上醉酒的缘故,温宁脑子里晕晕的,消息太多,冲淡了她原本着意要记住的事情。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温宁脑海中一闪,神情严肃地看着他。   “什么事?”谢景辞停下了擦拭的帕子。   温宁张了张口,忽然脑子一空。   “……我忘了。”   她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只记得很重要很重要。偏偏内容是什么,却死活想不起来。   “忘了便忘了吧。”   谢景辞忍不住轻笑出声,重新抬起她的手臂,将衣袖捋上去。   嫩白的胳膊一露出来,腹侧的两个黛色小字也映入眼帘。   谢景辞目光一顿,稍稍将她的胳膊翻过来:“是这个吗?”   温宁侧着头看向手臂,目光凝聚了好一会,一点点辨认:“山……”   “山岩。”谢景辞告诉她。   上面的字迹看起来是用染眉的石黛划的,笔画歪歪扭扭,与她平日里写的一手极好的簪花小楷大相径庭。   大约是偷偷地趁着众人不注意在袖子里划下来以防忘记。   看来,她对自己酒后的行状倒是有所估量。   “什么意思?”谢景辞边问,边用帕子擦去那石黛的痕迹。   温宁默念了一会,顺着顺着便脱口而出:“雁鸣山,热岩。”   她忽然想起来了,便慢慢地将白日里听到的那些一点点重复给谢景辞。   眼见着他的眉头越皱越深,温宁有些被肯定的得意:“你也觉得有问题?”   谢景辞点了点头,随后将目光移向那热岩制成的浴桶。   温宁也将目光投过去,这一看,不禁惊叫出声:“那里……为什么有血迹?”   目光中隐隐触及一缕缕红,温宁下意识抓紧他袖子。   “不是血迹,是铁锈。”   谢景辞走过去,挑起那红色,指腹一捻,便得出了结论。   她喝醉了,将桶底被水迹沾染的地方看成了血迹。   不是血,温宁稍稍放松了些,然而谢景辞的神色却愈发深重。   无人出入的雁鸣山,深山里的热岩,热岩下的铁锈,和那能短时间增强人力量的红粉——   桩桩件件串连在一起,将整个越州推向一个危险的深渊。   这些事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谢景辞沉思了片刻,擦了擦手,须得先探过那山才能下决断。   然而,那山如此隐秘,未免打草惊蛇,还得找个恰当的时机才行。   “很糟糕吗?”目光触及他沉下来的脸色,温宁拧着眉问道。   “尚未脱缰。”谢景辞放下了帕子,将她揽入怀里,“你的消息很有用。”   这么直接的夸奖,温宁即便在醉着,也有些不好意思:“有用就好……”   她稍稍偏过头去,顺滑的青丝侧到耳际,细长的脖颈上那根红绳便分外显眼。   谢景辞眼眸一低,顺着那红绳看下去,一个莹白的玉坠悬在险峰之间,随着她的呼吸一晃一荡,格外有存在感。   “就这么喜欢?”他低低地问道。   温宁顺着他目光垂下头去,将那玉坠拿起,郑重地点了点头:“喜欢。”   “为什么?”   谢景辞指尖挑起那玉坠,摩挲了一番,上面还残留着她温润的气息。   她平日里并不喜欢戴这些饰品,偏偏对这个玉坠格外不一般,大约有什么重要意义。   “这是母亲留给我的。”她眼睫微动,“很小的时候,被人拐带走之前。”   这坠子成色极好,大约被卖入教坊之前,被那拐走她的人生了贪念摘了去,阴差阳错十几年居然又出现在了越州,重新回到她手里。   越州与渝州不算远,那么,拐走她的人很可能是越州出身。   她这么紧张这坠子,大约也是想找出那人吧。   “怎么不跟我说?”谢景辞眸色稍黯,手一松将那玉坠放了回去。   若是往常,温宁定然不会开口。可她现下格外好说话,一问就答。   “你最近好忙,我不想再麻烦你。”   她声音渐渐低下来,又怕因为自己的事情打草惊蛇,暴露身份,因此一直压在心底。   “找个人而已,不麻烦。”   看出了她的隐忧,谢景辞心底一绞,安抚性地吻了吻她发顶。   “还记得那人有什么特征吗?”   温宁沉思了一会,声音有些犹疑:“时间太久,我也记不分明了。他们都说是父亲的政敌报复,但我依稀记得带走我的是个女子。她后颈上好像……有一块很大的疤痕。”   “好,我让人去查,你暂且不必担心。”谢景辞答应道,看出来她心情低落,又引着她稍稍放松,“今日在宴席上还聊了些什么?”   “她们说的很多……”   温宁慢慢地回忆,一点点跟他数着,什么时兴的衣裙样式,保养的诀窍,还有过几日的百花节。   一件一件,都是女儿家的琐事,谢景辞却听得很认真,时不时附和两句。   可一条条顺下去,温宁却忽然住了嘴。   “怎么不说了?”她难得这么多话,谢景辞问道。   然而,一眼望过去,她的脸颊绯红一片,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嗯?”谢景辞存心逗弄她,撩开了那垂下来挡着侧脸的发丝。   温宁这会儿反应到底还是慢了半拍,他一问,下意识地便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又害羞的不敢抬起头来,倚在他颈侧。   话题一转向房中之事,谢景辞突然也热了起来,稍稍扯开了衣襟。   余光中瞥见那一抹阴郁的白,和那块垒的紧实的腰腹,温宁愈发不敢抬起头来。   慌乱的呼吸轻吐在他颈边,情绪难得的直白。   她平日里总是分外羞涩,既是被蛊折磨地受不住了,也总要他先把灯熄完。   过程中视线更是不敢乱瞟,宁愿他从后面也不敢直视。   难得碰上她醉酒的时候,这会儿她是会稍稍大胆一些。   察觉到她的目光半遮半掩,谢景辞轻笑了一声,垂眸吻了吻她微闭的睫,牵着她的手轻轻贴上去。   掌心下的腰肢一片紧实,偶尔略过块垒之处,温宁忍不住眼睫一颤。   待察觉到愈发向下的趋势,她像是被灼伤了一般立即想要挣开。   然而这一挣,却让局势更不可控。   温宁身体微僵,不敢再乱动。   “就这么怕我?”   谢景辞没松手,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才……才不是。”   温宁仍嘴硬着,目不斜视,细长的脖颈上那一抹红晕分外显眼。   但若说毫不好奇,也太过虚伪。   特别是……在这般鲜明地感受到的时候。   酒意驱使,她目光虽仍是直视着前方,但眼睫眨动的时候,余光却难以避免地看下去。   然而,就这么轻轻一瞟,她愣了好一会儿,连视线都忘记移开。   待感知到眼前人的目光灼灼,温宁才连忙收回眼光,可脸上的通红一片却再也难以遮掩。   “现在才想起来怕,是不是有点晚了?”   谢景辞嘴角噙着笑意,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谁……谁怕了?”   酒壮人胆,温宁固执地反驳道,但断断续续的话里,显然底气不足。   她仰着头,看起来分外有骨气,然而又丝毫不敢低下,仿佛一低头便是莫大的罪过。   这一点小小的倔强忽然令谢景辞心情格外愉悦。   腰肢一托,温宁松了口气,一直绷着的脖颈终于松懈了一点,以为他终于要放自己下来了。   然而下一刻,身体却毫无预兆地沉下去,身子一弓,用实际体验来为自己的厥词付出了代价……   今晚的天香楼,灯火格外通明,仿佛要燃尽那过往的无数黑夜。   作者有话说:   谢景辞:我老婆好可爱!   感谢在2021-07-08 21:46:33~2021-07-09 19:42: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味 5瓶;44454518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低泣   温宁今夜很累, 可谢景辞却格外有兴致。   非要让她亲眼看着。   她脸一红,映到他眼中,又是一片猩色。   就这么恶性循环, 到了后半夜,连她这样绵软的性子,到底也忍不住狠狠咬了他一口。   鲜血淋漓,似乎有些过了头。   她忙偏过头去,移开视线。   可耳边却传来一声轻笑, 仿佛感觉不到疼。   微热的指腹擦去她唇角的血珠, 谢景辞低头吻了吻她湿红的眼角。   轻柔如羽毛,又惹得她眼睫一颤。   “我好困……”   她软着嗓子求, 声音里沾了些疲累。   “困就睡吧。”   谢景辞这会儿格外温柔。   “你这样,我怎么睡呀……”   温宁红着脸推了推他, 却纹丝不动,忍不住轻声控诉。   “闭上眼慢慢就睡着了。”   谢景辞低声哄着她, 却丝毫不退。   他总是避重就轻……   温宁咬着唇, 有些委屈。   但又困又累, 她终于还是放弃,试图闭上眼, 尽量忽略他的存在感。   然而眼一闭,耳朵却听得格外清楚, 耳边除了他粗重的呼吸,隐隐还听见窸窣的脚步声。   “你听见了吗?”   她偏着头,小声地问。   今晚的月色极好,窗外的人影一闪而过。   “嗯。”谢景辞收回目光, 落到她晶莹的眸上。   “有人好像一直在盯着我们。”温宁微微蹙眉, “蒋主簿的那个爱妾今日说漏了嘴, 我们这些人的私事他们好像都知道……”   “天香楼就是他们的。”谢景辞解释道。   “啊,那我们不是中了圈套……”温宁有些担心。   “灯下黑,最危险的才是最安全的。”谢景辞早就打算好了,“而且,只有在这里才能最快打入。估计这两天便会请我们去地下二层了。”   二层。   隐隐想起那日听到的杂谈,温宁有些瑟缩。   还有白日里宴席上的听闻,有几位身世可怜的女子好像正是那地方出来的……   “处理完那些蠹虫,她们……会怎么办?”温宁迟疑地问他。   因着喝醉的缘故,她现在不甚清醒,前言不搭后语。   谢景辞略一思索:“‘她们’是你在宴上碰到的人?”   温宁迟钝地点了点头:“她们有的好可怜,被转手了好多次,身子也坏了,容颜也老了。”   “我知道了,不会牵连她们。”谢景辞安抚地吻了吻她发际。   他这么说,果然让温宁稍稍放了心。   可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又眉头微拧:“我今日听说一个男子为了娶妻,把跟了他很多年的女子给药死了,你……会不会这样对我?”   她问的很认真,但显然不是当下的处境,思绪大约是停留在了蝶园时期。   “不会。”谢景辞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格外轻柔,“我怎么舍得。”   “真的吗?”   温宁不知为何仍是忧心,惶惶地攥紧他手臂。   “我会娶你,不做妾,只为妻。”他声音十分恳切。   “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这话平日里难得找到出口的时机,现在趁着她酒醉说出来,也不知她醒后还能记得多少。   谢景辞微微一动,吻着她迷蒙的眉眼。   “娶我?”温宁呢喃着重复了一句,忽然偏过头去,“不要!”   “怎么了?”   缱绻的吻随着她转头骤然落了空,薄唇遂移到了她耳际,顺势问了一句。   这会儿酒劲儿未退,温宁也说不明白,可心底就是乱糟糟的,下意识地拒绝。   “嫁给我,不好吗?”   谢景辞轻轻托住她下颌,让她转过脸来。   她是个回避的性子,宁愿这么跟他含混不清,也不愿直视两人的曾经和如今。   若是平日里直接求娶,定会吓得她立刻就逃。   也只有这种时候,才能听两句真话。   “不好。”温宁固执地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好疼,还会死掉……”   她说的乱七八糟。   可谢景辞格外有耐心,轻声追问道:“为什么疼,为什么会死掉?”   联想到她在蝶园时那忽然产生的心悸和噩梦,谢景辞心弦一绷,不由得多问了几句。   “就是很疼,离开你就好了……”   她声音带着些许泪意,这会儿自己也说不清,只是下意识地抗拒他。   看着她脸上痛苦的神情,谢景辞到底没忍心问下去,换了个角度哄着她:“你不是喜欢孩子吗,我们成了亲,就可以生一个。”   孩子?   她止住了声,的确很喜欢。   梦中总是有一个粉琢玉砌小娃娃,在朝她招手。   他哭的很伤心,看起来又有些委屈,听得她心一软,想去抱一抱。   可是一伸出手,那活生生的孩子便散成了虚影,每次醒来,都让她无比惆怅。   脑子里一乱,温宁回过头,小声地对他说:“我好像……有三个月身孕了。”   声音不大,落在这静夜里,却恍若一声惊雷。   谢景辞着实愣了一瞬,随后算了算时间,才平静地开口:“不会的,第一次到现在还没过没过半个月。况且,我服了药。”   “什么药?”温宁不太明白。   “避子的药。”他声音低沉,贴在她耳边解释。   她还在调养身体,舍不得让她吃避子药,更不能让她婚前怀孕,他便找了那老大夫,配了一副男子用的药。   他这么一说,温宁脸庞微热,怪不得他最近这么放肆……   可是——   她脑海里记忆有些混乱,这会儿不知为何总是浮现那种感觉,觉得小腹微微鼓起,好像真的有生命在里面。   尽管万分羞涩,她还是牵着他的手贴上去。   “你摸一摸,真的有的。”   她咬着唇,不敢低头。   谢景辞轻笑了一声,缓缓后退,随即手掌覆上去。   轻轻揉按了一会儿,他轻声解释道:“你喝醉了,我们会有孩子的,但不是现在。”   “没有么?”   温宁有些失神,手心轻轻贴上去,掌心之下光滑柔腻,却……一片平坦,并没有那种轻轻敲击肚皮的奇妙感。   “怎么会没有呢?我真的感觉到了。”   温宁声音有些着急,又有些害怕,忽然好像记起了什么,低低地哭了起来:“我想起来了,我要走,你不放,还娶了别人……最后连它也没了……”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声音也断断续续。   仿佛真的发生过一样。   “怎么会,除了你,我谁都不会娶。”   谢景辞吻去她眼角的泪,沉声许诺道:“只有你,绝不可能有别人。”   “我好疼,真的好疼,可是你不来,好久不来了,他们也不让我出去……”   可她还是哭个不停,把他的肩颈打湿了一大片。   “抱歉。”   谢景辞抱紧了她,轻声地劝慰。   “流了好多血,好多好多,它也没了……”   越说哭的越狠,她已经有些喘不上气,声音哽咽。   “是我不好,别哭了。”   谢景辞虽然不明白她的话,却也听不得她这么哭,一边吻着,一边抚着她的背   过了许久,大概是真的筋疲力尽了,那哭声渐渐微弱,她才慢慢睡过去。   卷翘的睫毛微微湿润,上面还挂着晶莹的泪,看起来格外委屈。   谢景辞将她紧扣的手稍稍解开一点,起身拧了热帕子,替她擦拭了一番,那微蹙的眉头才稍稍舒展一些。   做完了一切,下弦月尖尖地挂着,时候已经不早了,谢景辞抱着她躺下去。   然而,这会儿一静下来,他沉思了片刻,总觉得温宁方才说的不只是醉话。   三个月的身孕,难道是她没离开蝶园的时候?   可是自从她有了心悸的毛病,怕惊扰养病,他从那以后便一直没和她亲热。   算算时间,她不可能怀孕。   更何况那会儿请了那么多大夫,便是有了孕也应当能诊出。   想来,仍不是蝶园。   但她哭的又那么真切,还有什么娶妻之事,谢景辞看着她的睡颜,心底隐隐有些乱。   这一夜素来清醒缜密的他,脑海里混混沌沌,不甚清明。   待及梦中的“他”一推门,温宁血流满地的场景映入眼帘,谢景辞心底一阵剧痛,突然惊醒。   此时,窗外日光极盛,偶尔传来一声鸟鸣。   他稍稍回神,手臂一动,传来酥麻的刺痛。   大概是被枕的久了。   可温香软玉满捧,温宁正好好地躺在他怀里。   悬着的心终于落定,他万分珍惜地落下一吻。   *   许是饮了醒酒汤的缘故,宿醉醒来,温宁并无太多不适。   只是或许也因了这醒酒汤,她昨夜半梦半醒,并没有醉死过去。   这会儿一清醒,那些不堪且凌乱的记忆也慢慢都涌了上来。   采青眼看着她微微发怔,随即脸庞越来越红,红的几欲滴血,仿佛要烧起来了一般,嘴角噙着笑意轻咳了一声:“小娘子,擦一擦吧。”   再不降降温,她觉着这脸皮薄的小娘子怕是要羞愤而死。   “不用了,我沐浴一下。”她低低地开口,身上黏腻腻的。   沐浴完,外间却多了一个人。   提着一个药箱,看起来大约是大夫。   他请大夫做什么?   温宁愣了一瞬,随即又回想起昨夜那时间混乱的言语。   他大约……是将那孕事当成了现在。   “让黄大夫看一看。”   他走了进来,理了理她微乱的衣襟。   “不用,那都是……醉话。”   她轻轻挣开,似是不想再提。   “还是看一看吧,我放心点。”   看到她微微闪避的姿态,谢景辞眼眉一敛,重新揽住她的腰。   “都说女子会有胎梦,这些避子药又不是绝子药,保险起见,还是诊一诊为好。”   他这么说了,温宁忽然也提起了心来。   万一真是……该如何是好?   可梦里的那个孩子,哭的很伤心,她又真的很想抱一抱。   沉思了半晌,她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随着他出去。   作者有话说:   三个月那是上一世的~ 第46章 沉溺   “小娘子并无大碍, 你们年纪尚轻,子嗣之事不必着急。”   一搭上脉,大夫沉吟了一会儿。   “多谢大夫。”温宁放下袖子, 眼眉微敛。   她神色淡淡,看不出失落,也看不出宽心。   “不过……”大夫一顿,微微皱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这时间到底还是短了点, 何况我瞧着你脉象稍稍有些乱,还是再过个月余才能下结论。”   “好, 我们会注意些。”谢景辞沉声谢道。   她后颈上的红痣愈发淡了,有时甚至将将夜半便模糊不清。   今日这大夫只察觉到一丝脉乱, 却并未发现原因,想来这蛊不过多时便能解了。   蛊毒发作稍缓, 温宁自然也感觉到了。   然而, 与之相反的是, 他们却越来越放纵,越来越沉溺……   每每欢愉到了极点,   仿佛要把对方揉碎在骨血中一般。   一认清这个事实,温宁绞着帕子, 又不禁有些慌乱。   特别是昨晚。   他的话还犹在耳畔。   那样认真,那样诚恳,那般温柔缱绻。   温宁可以假装酒醉记不得了,但心里难道就没有丝毫波动?   她毕竟不是顽石。   只是一想起那般绝望的结局, 她的心上始终有一个结。   更何况, 还有那个曾经鲜活的期待。   一尸两命。   温宁闭上了眼。   不止是怨愤, 还有自责。   察觉到她的指甲深深陷在手心,谢景辞一点一点将其掰开。   “不必忧思过虑,顺其自然。”   谢景辞没有逼她,也没有催她答复。   她现在这样不那么抗拒,已经是莫大的推进。   一辈子很长,他们慢慢来。   谢景辞下午一直在外面。   商铺的事情很多,他总要露面,给监视的人吃下一颗定心丸。   自大夫走了以后,温宁便不怎么说话。   采青见她总是出神的模样,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姑娘不妨打些络子,上次那个柳叶络掉进了水里,不能再戴了,可郎君仍是捡了回来,着我清洗一番。”   她说着,将那个晾晒好的络子拿了出来。   过了水,那络子已经隐隐有些褪色了,形状也有些松散。   不过是随手编的,他何苦这般在意……   温宁敛了眉,低声说道:“给我吧。”   那络子本已松散,轻轻一扯,终于还是完全散开。   墨绿的丝缕摊在她手心,像她脑海中的思绪一般杂乱。   半晌,她还是拣了几根新的,重新打了一个。   采青给她打下手,时不时剪个线头,眼看着她纤长的手指灵巧地翻飞,一个缃色的络子慢慢成了形。   “娘子,这打的是何物?”   采青歪着头打量了一番,隐约像是个动物形状。   她突然开口,打破了一室的寂静,温宁灵动的手指顿了一瞬,将那半成型的络子拿了起来。   “原来是个虎形。”采青笑着道,“倒是少见。”   迎着光,她目光凝视了片刻,仿佛直到这会儿才发现自己做的是个什么东西。   日头渐渐西移,室内渐渐暗下来,最后缀上一颗黑珍珠,她稍稍揉了揉眼,再睁开,眼前多了一片玄色的衣裾。   “做的什么?”谢景辞刚回来。   温宁十指虚虚拢着,将手中的东西遮掩一点。   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了一圈,采青笑着开口:“郎君回来了,这是小娘子替您打的络子。”   “是个虎形?”谢景辞抬起她的手,目光一顿。   他的属相正是寅虎。   忽然便心底一软,她到底还是有几分记挂的。   温宁倒也没反驳,将那络子系上他腰间,细细平整了一番。   平心而论,谢景辞生的清贵端方,气势冷冽,这缃色的络子坠在玄色的锦衣上,稍稍有些突兀。   不过千金难合心意。   采青奉承了一句:“看起来挺有童趣的,特别是那黑珍珠做的眼,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挺有童趣”。一句话惊醒梦中人,谢景辞将那络子托起来,原本只是个身条优雅的虎形络子,缀上黑珍珠,显得可爱了许多。   “好像不太相配。”   温宁也愣了一瞬,素手搭上他腰间,作势要解下来。   “不必解,这样很好。”   他一手按住那纤纤的素手,另一只手扣在她腰上,稍稍使劲,便将人揽进了怀里。   他身上的气息冷冽而纯净,比之上辈子后来的成熟冷硬多了些暖意,温宁没有推开。   那会儿正是他本命之年,她恰好怀了身孕。   冥冥之中觉得颇有缘分,因此她格外偏爱虎形的东西。   今日无意识地打了一个虎形络子,这会儿摩挲起来,她也说不准这络子是为谁打的。   或许是谢景辞,或许是那孩子,或许只是纪念他们永不知情的父子缘分……   *   用完膳不久,果然应了他昨日的话,小厮递上了地下二层的请帖。   不过与第一次不同,这回小厮特意压低了声音,单独对着谢景辞说了些什么。   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温宁,不敢直视,似乎是在刻意避着她。   只是待人一走,谢景辞倒并未瞒着她,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   和温宁想的差不多,她的脸色由讶异慢慢平静,侧过了身子:“这种事,你自己去便好了,若是有看得上眼的,带回来也算是救她脱离了苦海。”   “你就这么宽心?”   谢景辞从后面将人掰正了身子,贴着她耳际。   “我有什么不宽心的……”温宁微微垂眸,避开他的触碰,“认真算起来,我只不过是你的表妹罢了。”   从前是外室,现下是表妹,哪个身份都没资格去管他在外面的所作所为。   “表妹?”谢景辞指腹捻着她耳垂,声音低沉,“夜夜在表哥身下承欢的表妹?”   采青还在外间,他越发无所顾忌了。   “你别说了……” 温宁看了一眼,脸庞微红,小声地劝道。   还有那前几夜,情到深处,总是逼着她一声一声地喊表哥。   她那会儿控制不住自己,也不知有没有被守夜的采青听了去……   离开平京许久,这称呼一提,忽又让她想起了临行前老太君的嘱托。   老太君让谢景辞好好照顾她,他的确是好好照顾了。   只不过日日夜夜,里里外外都被他照顾个遍。   一想起老太君,想起那高门大户的国公府,温宁忽又生出些惆怅来。   她别开眼,唇线紧抿,看上去一派云淡风轻,似乎真的不在意。   谢景辞气的想笑,单手擎住她下颌,忽然便朝那鲜嫩欲滴的樱唇上咬了下去。   唇上一紧,仿佛是被咬肿了一般,温宁忍不住呼痛,皱着眉回头看这罪魁祸首。   美目圆嗔,蛾眉微蹙,她这会儿终于有了些生气的模样。   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总之这副姿态总算令谢景辞满意了。   “待会儿到下面你选一个,我带回来。”   谢景辞凝着眸盯着她的眼睛。   话音刚落,那双沉静如水的双眸终于滑过了一丝波澜。   “好。”她微微垂眸,耽搁了片刻才想起,“那,将人安置在哪里?”   谢景辞自然没有错失她眼底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想什么呢。”   这回他当真愉悦了许多,轻笑了一声,“不过是做个样子,蒋主簿将这北地的几个每人身边都安插了一个美姬,时时监视着。如果这回不带一个,下次便是当众赐了。倒不如提前选个好拿捏的,当婢子使着。”   “婢子?”温宁眉眼微抬。   “总归是留个眼线,婢子和侍妾差不去太多。何况我们这般如胶似漆,若是随意带回个侍妾反倒惹人怀疑。”谢景辞解释道。   谁跟他如胶似漆了……   温宁不自在地别开眼,随即又想到:“那我是不是要扮的善妒一些?要不然怎么好将人使做婢子。”   她若是真的在意,又何须扮演?   谢景辞眸色微沉,含住她的唇,逸出一丝叹息。   “不用,一直都是我鬼迷心窍,无法自拔——”   *   铜花门缓缓开启,其实这二层与一层在布局上倒并没有太大差异。   只不过坐席少了约一半,那台上用黑布一排排遮着,看起来着实有些神秘。   许泽今日也在,他坐在第一排,看起来分外自在,大约是这场合的常客了。   一进门,温宁便察觉到那抹黏腻的视线,时时附着自己。   她依靠在谢景辞身侧,这股反胃感才消去一些。   待众人落了座,黑布一掀起,原本寂静的场地忽然便喧闹起来。   那台上摆着一个个踱金的笼子,笼里皆是年轻的男男女女,无一例外,生的都颇为姣好。   灯火全都被点燃,亮光一刺,笼中的人也愈发焦躁和惶恐起来。   然而这点惊惶更加刺激了台下的人,瞬间,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谢景辞神情凝重,捂住温宁的耳,她才稍稍好受一些。   台下坐着的,不少也是从北地来的。这才几日,便被熏染地如此糜乱,着实令人心惊。   不多时,鞭子一甩,“啪”的一声,砸在那笼子上,场地才渐渐安静下来。   “今日这里的十三位皆是自愿卖身,五十金起价,价高者得。”一个声音洪亮的大汉叫道。   随即又打开了笼门,执着鞭子将人一一驱逐出去,站在台前。   此举又引起不少骚动,台下人纷纷掀起了帘子。   锣鼓一敲,别人尚未来得及出价,一个懒洋洋却趾高气昂的声音骤然传开:“我全要了。”   话音刚落,全场一片哗然。   然而当看清这出声的人是谁,原本叫嚣的人又瞬间颓了下去。   一直在后方暗暗看着的老板娘,忍不住暗骂了句“蠢货”,终于还是走了出去。   “许公子,今日这是公开竞拍,多少也给其他远道而来的客人留一点儿,您说是不是?”   她娇笑着劝阻道,以为这般说,他应当听得明白了。   没想到这许泽成日在酒色中浸淫,这会儿脸上的醉意还未退,一点儿面子都不给。   “留什么留,老子看上的,谁敢跟我抢?”   “公子,老爷嘱咐过……”   身边的侍者低声在他耳边试图劝阻,可话还没说完,却被一巴掌拍开。   他歪歪斜斜地走上了台,一一打量了一番,只要看得上眼的也不管暗示不暗示,便一把将人扯出来。   走到最后,台上只剩了两个瘦弱一些的。   “还剩了两个,算是给面子了吧?”他骄横地斜觑着老板娘。   这一举动气得不少人拂袖离去,他却愈发得意,揽着人上了楼去。   不多时,这场混乱的拍卖便草草结束,北地来的客商无一个带走的。   眼看着谢景辞也要离去,老板娘忽然身子一侧,挡住了他去路。   眼前这人是蒋主簿特意叮嘱要送出去的,她绝不能这般轻易便放人离开。   作者有话说:   谢景辞:老婆都不吃醋,X﹏X   感谢在2021-07-10 19:54:42~2021-07-11 20:03: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姜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暖香   “萧公子, 扫了您兴真是不好意思,不过这几位虽然看着瘦弱了些,但只是遭了难, 还没养过来,您看看有没有兴趣?”   老板娘婉声劝道,只当没看见温宁在旁。   之前她已经让小厮着意细说了一番,没想到这萧公子仍是带了房中人来。   当着面塞人,着实有些不好办。   被拦住了去路, 谢景辞淡淡一扫, 收回了眼神。   “不必。”他看起来毫无兴趣。   想来也是,身边杵着个天仙似的美人, 寻常的庸脂俗粉怎么入的了眼?   但蒋主簿的命令又不得不听。   一着急,老板娘悄悄掐了一把那看呆了的姑娘。   那姑娘身上一疼, 眼中便蓄满了泪,立即拜伏道:“求公子怜惜……”   这嗓音千回百转, 万分娇柔, 一听便是着意练过的。   不过, 这般捏着嗓子委实太过了些,连老板娘都听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谢景辞眉头果然皱的更深了些。   另一个姑娘倒是颇有眼力见, 一见身边人这么直白的勾引不得法,立即换了法子, 扯住了谢景辞衣裾。   “奴名连芯,原本是越州山里的,老家遭了难没了活计才沦落至此,盼公子垂怜, 赎了奴安葬老父。若得大恩, 连芯此后便是公子的人, 为奴为婢,任凭安排。”   她言辞恳切,默默掉泪,让人不忍心拒绝。   说完,目光又有意无意地投向温宁,带有哀求之意。   温宁身形一顿,抬眸看向谢景辞。   “绾绾身边刚好缺个婢子,你若是愿意,那便跟回去吧。”谢景辞沉声应下。   婢子?   连芯一滞,连挂在颊边的泪仿佛都停住了。   她只不过是给个台阶下,他竟真的让自己为婢?   “公子仁善,做了婢子是你的福分,连芯,你可答应?”老板娘婉声劝道。   连芯会意,立即住了泪,拜伏道:“谢郎君娘子大恩。”   总算将人送了出去,完成了蒋主簿的指示,老板娘长舒一口气。   至于能爬多高,能笼络多少,端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眼见他选了后面这一个,温宁稍稍有些不安。   这些女子虽然都是蒋主簿派来的,但性格和心思仍是有差异。   依她看来,那第一个直白的姑娘,倒是更好拿捏些。   但谢景辞既已经选了这后一个,那姑娘又说的万般可怜,温宁便也没开口,只是隐隐觉得不安……   楼上,采青正在备水,一晃神瞧见郎君和娘子身后跟了个俏丽的姑娘。   她面露诧异:“这是?”   “我是郎君和娘子买下的婢子,名唤连芯。”   既已入了门,连芯倒是收敛,立即放低了姿态。   原来只是个婢子,吓得她以为郎君另有了新欢。   不过采青从前没少在深宅大院待,这姑娘虽说是侍婢,姿态放的也低,但那眼神骗不了人,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   眼见着她端起茶盏便要近身伺候,采青微微挑眉,便以教规矩为名带了人出去。   连芯本想着去奉茶,可话还没说上,便被带了出去,一时间颇有些气闷。   不过转而一想,她生的虽不比那位娘子那般绝色,但也称的上一句小家碧玉。   山珍海味固然是好,但吃久了也会腻,有她这般清粥小菜放在眼前做调剂,她不信这位郎君能一直不动心。   想来,定是这位娘子管的太厉害了。   连芯暗自思忖了一番,决心先做小伏低,从长计议。   采青领她去了隔壁,也是间上房。   “两位主子和气,便是婢子的吃穿用度一应也是极好的。”采青解释道。   “郎君真是大方。”连芯打量了一番,知晓这是给女侍住的,也不由赞叹了一句,随即又亲热地问道,“采青姐姐,你跟了郎君和娘子多久了,也是从洛州来的吗?”   采青当初被选中的时候,看中的就是她的谨慎周全,何况两位主子事少钱多,脾气又好,她没道理跟一个外人多说。   何况,看起来还是个想爬床的婢子。   当下只淡淡地回道:“好一段时日了。我自小流离,老家是哪里的早就不知道了。”   说到身世,连芯也眸色一黯,随即又感叹道:“郎君待娘子真是极好,这位小娘子可真是有福气。”   “娘子貌美又仁善,两人恩爱些也是理所当然。跟了他们这么久,我还从未见过郎君眼里有其他人。”采青紧紧盯着她。   这婢子的打算郎君和娘子未必看得出来,采青叹了口气,觉得自己须得替他们警醒一些:“郎君生的清贵,只有小娘子这般出尘的人物才配得上,自然也瞧不上俗物,你说是吧?”   她这话极其犀利,就差明说了。   连芯面色微涨,不知晓她是何时看出来的,只好点头称是:“那是自然,公子这般云端上的人物自然不是我可以肖想的。”   嘴上虽这样说,可待及采青一转身,她又暗自握紧了手心。   *   采青估摸着时辰,休息了一会儿,待月上梢头,便起身到了外间候着。   不多会儿,隔壁叫了水,她眼皮一抬,立即应声提起了备好的热水。   连芯一思索,也跟在了采青身后。   “姐姐,我帮你拎一些吧。”   她笑着便伸出了手,显然是想进门去,仿佛压根儿没听见方才的敲打。   采青暗啐了一声,但想着若是让她瞧见郎君和娘子亲密无间的姿态,或许能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了心,便也答应了。   “你待会儿不要多问,也不可乱看,小娘子面皮薄,你只管把水添进去便立即出来,懂了吗?”   “懂了,连芯是个有分寸的,姐姐只管放心。”她连忙点头。   一推门,仿佛是燃了香,迎面一室如兰似麝的香气。   内室的水晶帘被夜风轻轻拂动,玎玲作响。   帘后的床幔四下垂坠着,遮的严严实实。   不过虽然遮的紧,但这夏日的霞影纱到底不隔音,隐隐听得见那里面传来尚未平复的喘息声。   连芯当初是特意被教过的,自然晓得这室内方才发生了什么,当下便有些脸红。   幸而采青走在前面,未曾注意到她的神情,连芯立即收敛了神色,跟着把水添进去。   热气缭绕,采青搭上了干净的帕子,便转身知会了一声:“公子,热水已经备好。”   “嗯,下去吧。”帐子里传来男子低沉的应声。   相较于白日里的冷冽,这会儿他的声音沾染了暖香,多了份喑哑的意味。   采青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夜晚,立即拎着空下的木桶,便推门出去。   她走的很快,但跟在后面的连芯却步子慢了下来。   手臂刚搭上门边,身后忽然传来帘帐被拉开的响动。   她忍不住停步,一回眸,便瞧见一个披着中衣的高大男子抱着一个娇弱无力的女子出了帐。   那女子只裹了件薄毯,枕在男子臂弯里,双臂无力地垂下。   露在月光下的身体莹白如玉,只有微蜷的脚尖泛着一点红。   像是风雨过后的娇花一般,低眉折腰,惹人生怜。   连芯愣了一瞬,忘记了移步。   目光微微上移,忽对上一道极冷的视线,像是剑锋的寒光一般,立即低下头,连忙掩上了门扉。   “怎么了?”   隐隐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一变,温宁费力地睁开眼。   那双本来沉如寒潭的双眸一垂下,忽又变的温煦起来,低头在她微湿的额发上落下一吻。   “没事,你休息吧。”   温宁实在累极,也无心多问,由着他帮忙沐浴。   待洗去一身疲累,重新回到床榻,她忽然又没了睡意。   感觉到她翻来覆去,睡得不太安稳,谢景辞双手抚上去,箍住她的腰肢:“有什么心事?”   心事倒没有什么,只是有些不安。   温宁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白日里的感觉说出了口。   “我总觉得,今日带回来的那个孤女不太安分……”   她说完,身后忽然没了声音。   怕谢景辞误会,她连忙回头,却对上了他暗夜一般的眼眸。   暗沉沉的看不出情绪,又仿佛万般情绪浓稠地化不开。   温宁立即要转回去,可腰上却忽然一紧,他双手一扣,温宁便被调转了身体,面对面贴在他怀里。   下颌抵着她的额,轻轻摩挲,谢景辞声音低沉:“是不太安分。”   微热的鼻息缓缓下移,喷薄在她颈侧,温宁脸一红,这是在说她睡姿呢,还是说那个侍女的举动。   “不是,她出现的时机太合适了。”   温宁撑着他的肩,稍稍后退了一点。   “嗯,继续。”谢景辞抱着她枕的高些,两个人目光才得以平视。   “前一个女子直白了些,倒是好分辨。”温宁沉思了片刻,“这后一个话里话外都颇为安分,但我总觉得……她是在以退为进。比较起来,总觉得她心思更重了些,倒不如第一个好拿捏。”   “你说的也有道理。”谢景辞稍稍收紧环着的手臂,“不过,我选这孤女,不单是为了打消蒋主簿的疑心。”   “那是为什么?”   这般浅显的把戏,她都能看出,料想谢景辞也不会忽视。   原以为他是被那孤女楚楚可怜的模样拨动了心弦,但现下瞧着他这般冷静,温宁这会儿也有些好奇。   “那孤女身形瘦削,手上有薄茧,和其他的那些专门养做送人的不同,大约真的如她所说,是家中遭了难,卖身葬父的。”谢景辞说道。   薄茧?   温宁确实没有发现,她沉吟了片刻:“如你所说,你是真的出于怜惜她才将人买下的?”   “当然不是。”谢景辞轻笑了一声,吻了吻她微蹙的眉,“她身世若是不假,那姓名和出身也当是真的。姓连,来自越州山里,忽然没了活计,家中不久前遭了难,有一处地方倒是都对得上。”   “你是说……雁鸣山?”   温宁直起身,忽然想起了那文书上对雁鸣山猎户的记载。   作者有话说:   谢景辞:辨别白莲我是认真的。感谢在2021-07-11 20:03:49~2021-07-12 20:03: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独酌浅唱、Zero 5瓶;姜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盖头   “公子起的早, 小娘子通常要多睡一会儿,送膳进去的时候,你动作轻一些, 记得不要吵醒了她。”   采青开门之前,又对着连芯提醒了一番。   昨日她回去的时候,发现连芯不知何时落在了后面。   一回头,便瞧见这丫头脸上半红半白,眼睛里似羞似惧。   一看便知是瞧见了不该看的。   果然是个不安分的。   采青愈发没了好脸色。想着待小娘子醒后一定要跟她说说, 将这个心怀不轨的早日撵出去。   “是, 连芯谨记。”   连芯是个能忍的,只当没瞧见她的鄙夷, 这会儿又低眉顺眼起来。   当初蒋主簿要将她们这批人送来给商户的时候,连芯还万分不愿。她从前也是正经人家的姑娘, 给一个商户做妾算什么?   可是当萧公子走到她面前的时候,那般卓绝的气度忽然便令她红了脸, 哑口无言。   公子剑眉星眸, 高大伟岸, 相比于前面那些被许泽带走的姐妹,他这般人物真是再称心不过了。   只是, 一回想起昨晚那道冷冷的警告视线,这晴天白日的, 连芯又像坠入了冰窟一般。   公子眼中只有那位小娘子,视旁人若无物。抱着她的模样,仿佛捧着一块易碎的美玉,无比珍惜, 旁人怎么插足进去?   可是蒋主簿的话犹在耳边, 连芯咬了咬牙, 仍得去试一试。   谢景辞惯来不喜婢子服侍,两人进门的时候,他已洗漱完,穿戴了好衣裳,正拉上床帐。   帐子外垂下一截藕臂,隐隐瞧得见雪白圆润的肩头,半掩在倾泻的青丝下。   她睡姿实在不安分,外侧的人一起身,没了阻拦,便辗转斜趴到床侧。   眼看着再一翻身,她便会滚下来,谢景辞只好俯身探进帐中,双手钳住她的腰,稍稍一紧,将人抱回了里侧,随即又扯了枕头挡在外面。   那软枕上沾染了他的气息,温宁手一搭上,倒是安静了许多。   她总是这样,白日里清冷疏离,不可亲近。   但一到了晚上,便格外黏人,不论是手还是腿,总要有一样缠在他身上。   这会儿感知到他倾身的气息,皓腕一抬,便勾上了他的脖颈。   她今日格外娇气,也许是昨晚不知不觉间受了刺激……   一想到这个原因,谢景辞眉眼又柔和了许多,顺着她的意,俯下身去,一点一点,啄吻她的眉眼。   待及红唇被堵住,喘息愈发艰难,温宁又有些不耐,眉头一皱,手腕稍稍使劲,推开了那沉重的肩颈。   清除了烦扰,她又背过了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睡了过去。   一勾一推,谢景辞眸中的欲念刚被燃起,尚未褪去,点火的人却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一俯身,忽瞧见她眼底微青,半晌,谢景辞终究只是低低地一笑,替她盖上了薄衾。   采青在外间一一摆好了膳食,清淡且精致。   等了片刻,却不见茶水递上来,她微微皱眉,一回头发现连芯面色微红,正神游天外,端着漆盘如木头人一般。   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采青暗自气恼,轻咳了一声,连芯仍是没什么反应。   顺着她目光看过去,采青才发现这人又在看向内室。   她这下狠狠拧了一把,臂上一吃痛,连芯才急忙移开视线,低下头去。   谢景辞刚转身便感觉到了那道窥探的目光,他拉紧了床幔,面色有些不虞。   思及这婢子的身份,到底还是压了下去,暂且没有发作。   “公子,请用茶。”   见他落了座,连芯温声细语,举着茶碗,稍稍侧身,屈膝一福。   采青刚起身拿了碗碟,一抬眼便瞧见这侧身行礼的姿势,刚压下的火气顿时烧的更旺。   刻意挺着胸,撅着后腰,将原本扁平的身材硬凹出一道曲线。   敬个茶需要这般七扭八弯的姿态吗?   大早上的,小娘子还在里间睡着,她便这么不安分。   采青眸中淬了火,恨恨地盯着她半低的头,心里一慌,又看向公子。   却见公子连目光都未曾施舍分毫,只是淡淡地吩咐:“放下吧。”   采青悬着的心顿时松了下来。   也是,公子方才还在与小娘子温存,怎会看得上这样的婢子?   连芯身体都快拧的僵硬了,却只得了这么一句,纵然面皮厚,现下也终究有些难堪,拿着漆盘退到了一侧。   谢景辞平日里用膳颇为挑剔,但饭量并不算小。然而,他今日只用了往常一半不到,桌子上有几盘基本没动。   膳食一向都是采青负责,她斟酌着开口:“公子,这早膳可是不满意?”   谢景辞擦了擦手,扔下了帕子:“胃口不佳。”   胃口不佳?怕是反胃吧。   一想到这里,采青睨了那丫头一眼,连唇角都憋着笑意。   “待会儿你备点梨汁来,她嗓子有些哑,润润喉。”谢景辞看了眼里间,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吩咐道。   采青高兴地应了声,转身去楼下准备。   盯着她的人已经下去了,里面的人还在熟睡,难得有独处的机会,眼见公子起身要走——   “哎呀”一声,连芯心一横,装作头晕,身形一个不稳,便娇娇弱弱地朝眼前人身上倒去。   当初在蒋府的时候,教习她们的嬷嬷说,有些男子可能不会主动去找人,但若是送上门来的,多半也不会拒绝。   是以连芯才敢大着胆子这么做。   出乎意料的是,她身形一仰,虽未倒地,但迎住她的并不是昨晚那样有力的臂弯,也不是方才那样温柔的大手。   肩膀一痛,连芯回过头去,却发现只是被一柄小小的折扇撑住了肩。   那清贵的公子离她一尺远,片衣不沾。   用折扇撑住她的肩,顶多是风度使然。   “身体不适,便不必当值了。”他沉着脸,冷冷地道。   见她睁开眼,折扇一收,便扔到了案上。   “多谢公子。”连芯有些失落,起身时一不注意便碰倒了茶水。   茶水飞溅,溅到了谢景辞衣摆上,顿时湿了一片。   “公子,我替您擦擦吧!”连芯拿着手帕,急忙半蹲着身要替他擦拭。   可谢景辞身形一避,低喝了一声:“下去。”   略带薄怒的训斥,让连芯身形一顿。   她递上的茶,公子连碰都不碰;触及她肩膀的折扇,公子直接扔了;现下溅了茶水,公子也不要她擦拭。   纵是脸皮再厚,几次三番这么难堪,连芯终究还是受不住,红着眼圈小跑着出了门去。   并未在意眼前人的离开,外衣上溅了茶水,谢景辞眉头微皱,起身回了里间。   换下外衫之时,床幔一闪,忽从铜镜里瞧见里面的人不知何时醒了,一双盈盈的笑眼,正打量着外间。   眼看着那女子走了,目光里还似有不舍。   仿佛看热闹似的,完全与她无关。   即便昨夜还在他身下求-欢。   谢景辞薄唇紧抿,脸色晦暗不明。   解下了外衣,手却没停,他又慢条斯理地解着中衣。   衣襟稍稍散开一些,露出分明的肌理,里面那道视线渐渐不自然的别开。   解衣的手一顿,谢景辞半是气半是笑,忽然转身扯开了帘幔。   亮光一刺,温宁笑眼一滞,忙遮住了脸,似是没想到他会发现。   指缝中瞧见他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她这会儿才想起来后怕。   “我还困着呢……”   她小声说道,边说边将薄衾稍稍向上拉,遮住身前的大片雪白,紧接着身子微蜷,小心翼翼地想埋进床榻里边。   可身子刚一后退,露在外面的脚踝忽然被人攥住。   她扯了扯,然而纤细的脚腕却被扣的更紧,牢牢地握在他手里。   “你干什么呀……”她略带薄嗔地向后看。   “好看么?”谢景辞声音听起来仍然平静,低低地问她。   “什么好不好看的……”温宁不自在地偏过头,“我刚醒。”   她话还没说完,忽察觉到那手从脚踝一路顺着小腿上移。   微凉的触感滑过温热的肌肤,温宁一颤,忆起了他的危险,忙改了口,承认道:“她不是出身雁鸣山吗,对你挺有帮助的,我只是好奇你会怎么处置……”   实话实说了,那手不但没停,反而愈发向上。   细弱的腰肢骤然被掐住,温宁心里一慌,死死扯住了床幔,那试图将她抓回来的手才停了下来。   “那你满意吗?”   看见她扯住床幔,谢景辞倒也没强行将人转过来,反而顺势侧卧在她身后,双手紧紧地贴着她的腰。   满不满意?温宁着实认真沉思了片刻。   到底是个线索,她本以为谢景辞便是不主动笼络这婢子,至少也会留几分颜面,却没想到他拒绝的那么直接。   察觉到她的犹豫,身后忽然传来低低的笑声。   温宁慌了神,连忙答道:“满意。”   “可我瞧着,你方才笑的挺欢的。”   他眼眸微沉,打量着身前的人。   便是没回头,温宁也感觉到了那极具侵略性的视线,即刻便软了声音:“哪有,是你看错了……”   “真的?”   虽是问句,但这语气似笑非笑,显然不信。   温宁一颤,连忙又抓紧了床幔。   “这么喜欢床幔?”   谢景辞抬眸看了一眼那紧握着的素白手指,因为过于使劲,指尖稍稍泛了红意。   每次在榻上避开他,都往床幔里钻。   也不知什么时候养成的坏习惯……   谢景辞眸色微凝,紧接着扶在她腰上的双手一使劲,便将人拖了回来,压在了身底。   猝不及防,光裸的后背骤然贴上他微凉的锦衣,温宁浑身一个激灵。   可紧接着银红的霞影纱床幔随她一起被扯下,层层叠叠地将两人缠在了一起。   视线被挡住,温宁愈发慌乱,可她一使劲,反而缠得更紧。   “你起开呀……”   温宁扯不开那帷幔,反而弄得更乱,只好红着脸去推他。   然而一回头,隔着一层银红的鲛纱,却对上了他压迫感十足的眼神。   “像不像红盖头?”   他指尖一挑,搭在她头上的那块银红鲛纱忽然掀开了一点。   作者有话说:   谢景辞:吵架的时候也能扯到结婚上,不愧是我。   感谢在2021-07-12 20:03:58~2021-07-13 19:52: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二十一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拔萝卜的大松鼠 6瓶;小和尚尚 5瓶;姜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坦白   红色的纱幔一点点被挑起, 谢景辞的眼神也温柔了下来。   这种感觉很怪。   温宁也说不上来,心跳忽然便“砰砰”地加快。   明明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但相隔的红纱缓缓揭开, 倒真有了点第一次见面的感觉。   眸似寒星,鼻梁高挺,薄薄的唇衬的他有些无情。   是极其成熟冷峻的长相,目光看向她时,又总是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气息。   被他这么看着, 温宁忽然便有些脸红。   不自在地想要别开视线, 然而头一偏,半边侧脸便落入他等候已久的掌中。   “像不像?”   谢景辞低低地问, 指尖捏着她的下颌,掰过来直视他的眼。   “像什么……”   温宁声如蚊蝇, 不敢看他。   一出口,忽又想起他说的“红盖头”, 嫩白的脖颈爬上一丝红晕, 她不自然地抿着唇。   然而两瓣红唇尚未来得及相贴, 便被他微热的指腹抵住。   太过危险的气息,像他现在整个人一样。   温宁身体一僵, 再不敢乱动。   “不像吗?”   谢景辞声音有些低哑,胸膛抵着她的后背, 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温宁不说话,试图抿紧,可柔软的唇瓣终究挡不住他指腹的强硬。   指腹微动,碾着她的红唇。   “像……很像……”   温宁终究还是耐不过, 小声地挤出了一句, 面色比那被揉搓的红唇还要娇艳。   这回答仿佛令他很愉悦, 冷峻的神情终于稍稍柔和了下来,指腹稍离,低下头去,安抚地吻着那鲜红的唇。   他总是那么强硬。硬邦邦的肩膀,抵着她的背;骨节分明的手指,钳着她的下颌。   浑身上下难得有一处柔软,但薄唇一贴上去,便没完没了。   不多时,温宁眼中便被逼出了一层水雾。   她伸手想去推开,然而双臂皆被那层层叠叠的银红鲛纱缠住,牢牢地和他的腰背捆在一起。   越挣越紧,温宁终于放弃。   他今日的情绪来的格外奇怪,也格外澎湃。   朦胧中瞥见他越发深重的眸色,温宁一颤,差点忘了呼吸。   她艰难地偏过头,想要稍稍躲避一点。   然而视线一转移,恍惚中仿佛看到窗外滑过一个黑影。   目光一滞,温宁以为是幻觉。   但是下一刻,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沉重的落地声,随即又传来连声的尖叫和惊呼。   温宁一愣,直到唇上骤然刺痛,她才回过神来。   一眼对上谢景辞沉下来的眸,她心里一惊,连忙解释,但樱唇被他包围着,难得挤出的话语也变得含混不清。   外面,这一楼的客人纷纷开了门,围到栏杆处,人声越来越大,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谢景辞眉头微皱,终究还是放过了她。   唇上一松,温宁终于有了喘息的时机,大口大口地汲取着空气。   稍稍平息了一点,她便断断续续地开口:“刚才……好像有东西掉下去了。”   扫了一眼那越聚越多的人群,谢景辞靠在她颈侧平复了一会儿,才抱着人起了身。   身上被鲛纱缠的乱七八糟,像是蝶蛹一般,完全动不了,温宁红着脸看向他:“你帮我解开呀……”   柔软轻薄的红纱,一层又一层,裹着她嫩白的身体,衬的那露在外面的肩颈愈发的白,也衬的她微肿的唇越发娇艳。   她甚少这么穿,这一身的红,仿佛穿上了嫁衣一般。   谢景辞眸色一黯,指尖挑起那断开的一截纱,缓缓地扯开。   这般认真的模样,像是在解开新嫁娘那繁复的衣裳。   红纱一片一片落地,温宁那被缠绕的紧的呼吸也愈发顺畅了些。   她迫不及待地想从这红色蝶蛹出来,然而身子一晃,谢景辞在她耳侧低低地出声。   “别动,后面缠在一起了。”   温宁不敢再造次,只是外面人声越来越嘈杂,她心里也乱成了一团麻。   察觉到微凉的指尖触碰到她的后颈,温宁微微颤抖,轻轻扯着他的袖子:“你干什么啊……”   谢景辞指尖一顿,这才明白,方才解的不止是红纱,还有那挂在她脖颈上的系带。   然而为时已晚,等到两人都明白过来,跟随那鲛纱一起滑落的,还有她本就不结实的亵衣。   所有的束缚完全褪去,身前骤然一片凉意,这时采青刚好端着漆盘走进门里,温宁愣了一瞬,才意识能遮蔽的床幔已经碎成了无数片,心下一急,连忙埋在了谢景辞怀里。   他身躯高大,应当能遮个七七八八……   “呀!”采青一进门,先瞧见的是外间的一片混乱。   杯盏倾倒,茶水泼地。   她刚想说什么,可目光再稍稍往里移,里间更是一片狼藉。那银红的帐子不知何时被扯坏了,隐约只瞧的见一地乱红里,小娘子莹白的手臂正环着公子的腰背。   采青脸一红,连忙放下了漆盘掩着门出去。   大门“砰”地一声关闭,温宁才敢从他怀里起来,然而眼眸微抬,撞见他那含着笑意的眼神,她的脸瞬间红的滴血,立即环着臂背过身去。   “你出去。”她声音有些气恼,又带着些许窘意。   那蝴蝶骨在日光下翕动下,透着淡淡的粉意,谢景辞低低地笑了一声,踩着一地的乱红撩开了帘子。   *   外面已经聚了很多人,从一楼到五楼,每一层走廊的栏杆处都围了不少人,从上到下,看向一层厅堂里的那处。   温宁穿好衣裳,一出门瞧见的便是这副情景。   她走近栏杆,想向下看看,然而刚探头,眼眸便被横过来的大手遮的严严实实。   “别看。”谢景辞低低的警示她。   温宁还在恼他,刚想拉下那手,却听见旁边一声尖叫。   “是……是她!”   连芯不知何时也出来了,眼神一落地,脸色便煞白如灰烬。   “是谁啊?”采青问道。   连芯像是被吓得不轻,整个人满头是汗,没有回答。   倒是这一层的有个北地客商打量了一眼,有些叹惜:“这不就是那二层剩下来的那个女子吗,之前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坠了楼了?”   “听说她后来被送给胡公子了,胡公子那人你也知道的,后院向来没个规矩。”另一个插话道。   “怪不得昨晚半夜楼里一阵吵闹,估计是这新来的和那个脾气厉害的闹起来了。那个悍妇行事泼辣,这后院之事说不清,又没个娘家撑腰的,这姑娘算是白白送了命,倒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可惜!”另一个轻嗤了一声,“没有夫君撑腰,那悍妇敢这么出格?说到底,还是那女子本就……”   他刚想继续说下去,但眼神一瞟,落到了谢景辞带回来的连芯身上,忽然便住了嘴。   连芯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心里一慌,忙低下了头去。   待及人被抬走,谢景辞遮在温宁眼前的手稍稍松开一些,趁着这一间隙,温宁推开他的手,固执地看了下去。   人虽抬走了,地上却仍残留着一大滩尚未来得及清洗的血迹,一眼望过去,她瞬间便有些眩晕。   隔着数层楼高,那极重的血腥味仿佛还能传到她面前,她隐隐有些反胃,喉咙里一阵恶心。   “不让你看,还非要去看。”   谢景辞眉间微冷,手掌却格外轻柔,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   温宁张口想反驳,可一想到那么活生生的人转眼就没了,还是她亲眼看见掉下去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一时也没了气力,倚在他怀里慢慢平复。   连芯本就因同伴的死惊吓过度,这会儿又瞧见两人亲密无间的模样,面如死灰,颤抖着唇,小跑着回了屋去。   采青回去的时候,连芯还在哭。   她没好气地刺了一句:“现下知道哭了,之前胆子怎么就那么大?主子好心替你赎了身,你倒好,不想着感恩,反倒想爬床。狼心狗肺的东西,再不收敛一点,下场未必比今日那姑娘好!”   听见她的话,连芯哭的愈发厉害了,不知是想到了那同伴,还是想起了今日几次三番被那人冷着脸拒绝。   看见她哭的实在可怜,采青又顺着劝了一句:“你干嘛总想着插足主子呢?咱们公子在房内看起来是挺温柔的,但这仅限在小娘子面前,对待旁人他未必有那么多耐心。我有一次看见他训诫下属,一个个人高马大的,被公子眼神一扫,吓得连气都不敢喘。”   她话音刚落,连芯想起了早上公子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一时也有些心悸。   “我从前也是好人家的姑娘,若不是为了……”连芯试图辩解,但到底还是没敢说出口,只是含混地说道,“我也有苦衷。”   “苦衷?苦衷也不是你忘恩负义的理由。公子可不像看起来那么温润和善,当真触了他的逆鳞……”采青没有多说,“你自己掂量掂量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一语惊醒梦中人,连芯本就在犹豫不决,听了她的话,愈发踌躇了。   待及下午传来公子将她老父厚葬的消息,这点儿犹豫的私心又变成了难堪,烧的她无地自容。   夜色一擦黑,连芯便跪到了公子面前。   一进门,满室幽幽的香气,仿佛是什么花正在盛开。   许是白日之事太过血腥,温宁这会儿还没缓过来。一副恹恹的模样,连晚膳也没多用。   谢景辞抱着她轻声安抚着,头也没抬。   被冷落了一阵,连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半晌,忽瞧见那案上摆着一张画像。   不知为何,从前的记忆一幕幕涌上来,连芯心一恸,原本就愧疚的心绪顿时更甚,眼泪“唰”地一下便掉下来了。   “公子,您……您都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谢景辞:解衣带解顺手了…… 第50章 窘意   到底是蒋主簿的人, 连芯凄凄惨惨地跪着,她却坐在谢景辞怀里,温宁总觉得有点恃宠而骄的意味。   她终究不太自在, 身子一抬,便想避开。   然而稍稍离开一些,腰上便横过来一只手,将她按了回去。   “你坐着。”谢景辞声音不容拒绝。   挣也挣不开,下面的人还在哭哭啼啼, 温宁只好旁观着一出大戏。   “多谢公子不计较我先前的举动, 替我安葬了父亲。”   连芯红着眼圈拜伏,一抬头对上那锐利的眼眸, 心底一慌:“您明察秋毫,胸有悬镜, 想必已经知晓我蒋主簿安排的。但主簿并无坏心,婢子也不敢作乱, 只是盼两边配合顺利, 早日北进罢了。”   听见她的坦白, 谢景辞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随即手一抬, 将那案上的画卷扔到了她面前:“这是不是你弟弟?”   说是画卷,实则只是一张寻人的画像。墨笔粗粗地勾勒个形状, 隐约看得出是个半大少年,眉目模糊,倒是眉峰的那颗痣颇为显眼。   “是,这是舍弟, 公子……如何知晓?”连芯摸了摸那画卷, 忽然又泪如雨下, “我弟弟失踪快半年了,这寻人的画像是找的街头的先生给画的。父亲也是因为上山去寻他遭了难,才一病不起。”   “你是雁鸣山人?”谢景辞问道。   “是。”连芯答道,一脱口又有些落寞,“从前是。我家是雁鸣山的猎户,一年多前雁鸣山变得越来越古怪,山脚下的村户都搬走了。但我家祖祖辈辈在这里,母亲又卧病在床,所以我们并没走。   几个月前弟弟进山失踪了,父亲进山去找,人没找到,自己却疯了,成日里癫癫狂狂。为了给父亲治病,机缘巧合之下我进了蒋府。最后父亲虽然没救过来,但主簿到底有恩于我父女,我这才听了他的安排,来了天香楼……”   “这么说来,你倒是挺感恩蒋主簿的?”谢景辞面色微沉。   “主簿毕竟对我有恩,何况我重病的母亲也亟需钱银……”连芯低下头去,声音越来越弱。   她不敢说话,头顶却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那你可知你父亲中的是何毒,又缘何会疯?”   “中毒?”连芯抬起头,一片茫然,“大夫说他是受了刺激,我以为是弟弟失踪,他承受不住才疯了……”   谢景辞不动声色,眼眉微抬,身边的侍从便将那发了黑的银针和一叠仵作的验尸的结果丢到了她面前。   连芯识得几个字,一看那银针,和仵作条理分明的分析,脸色越来越白:“难道是瘴毒?我父亲明明走的小道,从没像别人一样直接进山,从来都没出过事的,怎么这次会中了招……”   这雁鸣山外山不知何时起有了瘴毒,误闯者一吸入便像中了麻药一样,酸软倒地。山中猛兽又多,不多时便会被拖了去,因此进山的人才越来少。   “没直接进?”谢景辞眼眸微凝,听出了不寻常之处,“那你们走的什么路?”   连芯抿着唇,本不想说,但一想到如今已经家破人亡了,那山洞又有什么好守的?何况公子这般人物,又不会觊觎他们这猎户的地盘,到底还是敛了眉,和盘托出。   “是一处暗洞,正好通往山里头。那地界猎物多,草药也多,又没有别处的瘴毒,是我父亲偶然发现的。也正是贪恋这点儿东西,我们才没搬走。”   “暗洞在哪儿,你能画出来吗?”谢景辞目光如炬,吩咐侍从拿了地图过去。   密密匝匝的一张雁鸣山的地图铺开,足足有半人长。这样不易得的东西,怕是比知州老爷那里存着的还要精细,萧公子不过一介商户,哪里来的这么大本事?   连芯暗自心惊,提着笔的手微微颤抖。   “你不必怕,也不用问我是谁,蒋主簿包藏祸心,那雁鸣山的古怪多半是人为,你若是不想助纣为虐,便将那山洞细致标出,也算是将功折罪了。”一眼扫过她颤抖的手,谢景辞警告道。   “那我父亲的死和弟弟的失踪岂不是都与他脱不了干系?”连芯攥着拳,目光惊愕,“可……可我母亲还在被蒋府的人看管着。”   “你母亲已经接出来了,若是你将这暗洞标出来,说不定你那误闯山中的弟弟也能得救。”   谢景辞神色淡淡,将选择抛给她。   公子半是威逼半是利诱,连芯彻底没有了选择。额上不知何时布满了汗珠,连芯嘴唇发白,俯身拜了谢,随后将那隐蔽的暗洞标了出来。   搁笔之后,一阵清风拂过,连芯紧绷的神经忽然有些清醒,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将所有的底细都托了出去。   心慌且惊惧,她心底一阵恍惚,这会儿再想起公子那一步步的问话,才晓得她怕是一开始就入了圈套……   大门一开一闭,室内通了风,温宁疲乏的神色才渐渐回转过来。   方才两人的对话明显是谢景辞在主导,她揉了揉眉心,有些不明白:“为何连芯方才答应的那么爽快?”   有问必答,看起来不太像她的性格。   听见她的问话,谢景辞拿着花盆的身形一顿,转过身去。   温宁一眼便瞧见他怀中那开的正盛的幽昙,好几日不见这花了,他今日怎么有心情移进来?   然而还没开口,离得近,那馥郁的花香扑面而来,直钻紧口鼻。温宁稍稍有些眩晕,待缓过神来,才发觉他将那花又移出去了。   “难不成,是这花有问题?”她拿着帕子轻掩,那浓烈的香气和忽如其来的眩晕才稍稍散去。   “嗯,这花有一定的致幻效果,会放大的人的欲-望。”外衣上沾染了一些花香,谢景辞更了衣才走过去。   “怪不得……”温宁沉吟了片刻,她今日心情低沉,方才愈发疲累,这会儿那花一移出去,身上又轻松了些。   可她刚放下帕子,方才这话又令她想起第一晚到这房中的情形,松下来的神情忽然一紧。   “这花只能放大人的欲-望,没有别的影响吗?”温宁绞着帕子,似是不经意地发问。   “没有。”谢景辞声音低沉却毫不迟疑,“至少,不会勾起原本就没有的心思。”   温宁一僵,一抬眸撞见他深不见底的瞳色,脸庞忽然便绯红一片,满是被戳破的窘意。   他这般神色,大约……也是想起了那晚的场景吧。   温宁偏过头,谢景辞那过于强烈的占有欲,她一点也不惊讶,然而那晚上她自己的反应,却不由得令她慌乱起来。   她清楚地记得,那紧紧环在谢景辞腰上的手。   原本只是推拒,后来却变成了攀上去。   一推一拉,一片混乱,不知是抗拒,还是想要更多。   那晚,沉沦的似乎从来都不止他一个人……   一认清这一点,温宁心神极度不定,忙避开他的视线,向里侧走去。   然而她刚走出一步,腰肢却被人环住。   宽阔的胸膛将她包围,谢景辞倾着身,贴在她耳际:“你在怕什么?”   他声音并不大,但一字一句,都敲到了温宁的心底。   她心跳砰砰,脑海中思绪繁杂,不知该如何回答。   沉默了半晌,耳垂红的快滴出血,谢景辞到底不忍心逼她,贴着那耳垂的薄唇渐渐用力,缓缓下移,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绵密的吻带着些惩罚的意味,温宁被迫仰起细长脖颈,薄唇略过之处泛起一阵酥麻,令她下意识地想逃离。   偏偏腰肢紧紧地握在他手里,她不得不扶着桌案,咬紧了唇瓣。   察觉到她细密的颤抖,谢景辞终于收回了些许理智,深重的眸色缓缓褪去,将她那滑落的外衣拉起。   半晌,温宁无力地靠在他肩上,张着唇喘息。   意识模糊之际,温宁隐约听见他说了句什么,然而太过疲累,来不及细想她便陷入了黑沉的夜里。   *   清晨,耳畔一阵喧闹的人声,鼻尖隐隐飘过些许甜香,温宁缓缓睁开眼,才发现不知何时被抱上了马车。   “醒了?”谢景辞托着她的腰,将人扶正。   车帘微微鼓起,窗外热闹的街市映入眼底,温宁才隐约想起,昨晚他在耳边的絮语似乎正是出门的事。   “这是去哪里?”她看着过分喧嚷的街市,脑海中有些混乱。   “今日是越州的百花节,我们白日里逛一逛街市,傍晚我送你去一个地方,等我办完了事再去接你。”谢景辞解释道。   “你去哪里?”温宁跟了他许久,心思也稍稍敏锐了一点。   “雁鸣山,从密道里进山探一探。”谢景辞神色淡淡,去这危险之地仿佛如出门喝茶一般。   “那山好像很怪异……”温宁看着他,目光里隐隐有些忧心。   “不用担心,这次只是去看看而已。”谢景辞捋着她微扣的指尖,低低安抚了一句。   许是装了心事,即便今日的街市格外热闹,温宁脸上也没多少笑意。   直到下了马车,谢景辞牵着她的手在人群中穿行,仿佛被身边的欢乐感染了一般,她微皱的眉头才渐渐舒平。   两侧皆是各色摊贩,糕点的甜香、馄饨的鲜味和鲜花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呈现出一番市井独有的热闹气息。   教坊管得严,国公府规矩重,西地偏僻,温宁鲜少接触这些。认真算起来,这么无拘无束地走在街市,倒是极少见的经历。   她看的眼花缭乱,神情也鲜活起来。   “小娘子,郎君,这夏日炎热,要不要来些杨梅渴水?”路过之时,茶铺的小厮很有眼力见儿的招徕着两位赏心悦目的客人。   细白的瓷碗中盛着紫红的杨梅汁,上面还漂浮着些许冰块,看起来十分清凉可口。   温宁有些心动,便要了一碗。杨梅渴水酸甜可口,谢景辞倒没拘着她。   只是当她饮了一碗后,目光又被漉梨浆勾住的时候,谢景辞稍稍有些皱眉。   比起杨梅渴水来,这漉梨浆冰镇了更久,那嫩白的指尖一触碰到碗底,便被冰的通红。   然而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放下的意思。   看到那通红的指尖,谢景辞唇线紧抿。   刚想出声劝阻之际,那嫩白的手指却托着细瓷碗递到了他面前。   “你要不要饮?”   她声音又甜又清冽,仿佛被那深红的杨梅汁浸染了一般。   谢景辞皱紧的眉头忽然便舒展开来。   作者有话说:   谢景辞:我老婆好甜!   感谢在2021-07-14 20:08:56~2021-07-15 21:47: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姜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簪花   清凉的漉梨浆在她的指尖微晃, 盈盈如她似水的眼波。   谢景辞没有伸手去接,而是俯身就着她的手尝了一口。   “好甜。”   再抬起头时,他唇边沾着些许水色, 格外潋滟。   温宁的脸忽地便红了。   幸而身边的人声忽然喧闹起来,温宁这般不自在的神色才稍稍遮掩了一点。   “他们都在看什么?”温宁侧身避开他的视线,轻声问着小厮。   “噢,小娘子不是本地人吧?”小厮解释道,“今日是百花节, 咱们越州有迎花神的传统, 十二种名花由选出来的年轻女子装扮着游街,这些女子叫做‘花仙’, 大家都在等着看花仙游街,从里面选花神呢!”   “选花神, 怎么选?”温宁被勾起了些许兴趣。   远远的看过去,今日这街市上的男男女女手中大多执着一朵鲜花, 牡丹, 蔷薇, 栀子,茉莉……颜色不一, 香味也大不相同,十分惹人注意。   “, 他们手中的花相当于票签,等游完街,喜欢谁就把这花放到谁的花篮里,最后花篮里最多的那个也就是花神了!”小厮笑着说, “小娘子若是想选, 可以到那卖花的花站买一枝, 就是南面人最多的哪里!”   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温宁看到了一大片摆放着的鲜花,格外热闹。   “想去?”谢景辞低低地问,摩挲着她微红的指尖。   “可以吗……”温宁目光中有些犹疑,怕耽误他的事。   “不急。”谢景辞握紧她的手,带着人过去。   卖花的小姑娘手下正忙碌,一抬头瞧见一张清绝的芙蓉面,目光一愣,指了指旁边:“姑娘,花仙们都在后面等着,您是不是走错了?”   “我们只是看看。”谢景辞扶在她的腰上的手一紧,眸色稍冷。   被那微冷的眼神一扫,卖花的小姑娘大白日的忽然有些瑟缩。这位公子这么在意小娘子,想来也不可能让她站在花车上被那么多人打量。   温宁选了一朵栀子,素白的花朵拿在手里,她低头轻嗅,面庞浮起一丝愉悦之意。   不多会儿,人群慢慢分到了街市两边,一辆辆花车缓慢地驶过来。花团锦簇的车上四边各坐着穿着白裙的姑娘,中间簇拥着一个打扮妍丽的女子,那女子按着代表的花装扮,或簪着花朵,或身着花纹锦衣,倒真有了几分花仙子的意味。   花车经过人群,人声也逐渐喧嚷起来。有的人觉得那丰腴的“牡丹仙子”最中意,有的觉得那清丽的“兰花仙子”最合心,还有的觉得“蔷薇仙子”长得最标志……   温宁听着他们说话,觉得挺有意思的。她想问问谢景辞的意见,一回头却发现他手中空空如也。   想来也是,这些小姑娘喜欢的事情对他这样怀揣着国事的世子来说,应当也没什么吸引力吧……   “十二位花仙子已经游完街了,诸位喜欢哪位仙子,便将手中的花投到她面前的花篮里,最后花篮最满的那个,就是今日的花神了!”主持花神祭的人宣布道。   话音刚落,有的早就想好了的人,拿着花便郑重的递过去;也有的犹豫不决,在几个人心仪的人指尖徘徊不定。   温宁觉得那位“兰花仙子”最合心意,正当她准备将花枝递过去之时,衣摆却被轻轻的扯住了。   一回头,一个四五岁的女娃娃害羞地看着她:“姐姐,你长得真好看,我把花送给你好不好?”   小姑娘手中拿着一朵红艳艳的山茶,肉乎乎的胳膊伸的老长,费力地踮着脚将那花朵递到她面前。   “姐姐不是花仙,这花应该送给那些姐姐们。”温宁俯下身,柔声说道。   “为什么啊,丫丫觉得姐姐长得最好看,比她们都好看!”小姑娘年纪小,还搞不懂规则。   温宁浅浅一笑,摸了摸她的头,这孩子身边没有大人,怕被人群踩到,她便将人抱了起来。   “丫丫,你怎么跑到这里了?”一个满头是汗的妇人环视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孩子,焦急地走过来。   “娘亲,我过来送花!”那小姑娘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向着她撒娇。   “丫头淘气,多谢小娘子了。”那妇人接过了孩子,却拦不住她伸出去的胳膊,只好笑着道,“这花小娘子便收下吧,也算这孩子的谢礼。”   话已至此,小姑娘还在举着山茶软糯糯的跟她道谢,温宁便只好收下了。   这一收,仿佛开闸的信号。   “我也觉得这位姐姐好看!”另一个孩子也把手中的花塞给了温宁。   童言无忌,往往说出最真实的想法。周边的目光齐齐聚过来,或惊叹,或呆滞,不多会儿,牡丹、蔷薇、栀子花……各色花枝堆满了温宁的怀里。   明明只是过来看看,却收到了那么多的花,温宁抱着这一大捧,站在人群里有些手足无措。   此时,又一个青年男子红着脸想把手中的蔷薇递过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谢景辞眉头微皱,侧身挡在温宁面前。   “太多了,她拿不下了。”   “抱……抱歉。”那男子一抬头,看见两人亲密的姿态,脸颊通红,忙低头离开。   后面的人被谢景辞微冷的眸一扫,手中拿着的花仿佛成了烫手山芋,不自在地移开了眼神。   “我们走吧。”温宁扯了扯他衣袖,眼看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她有些不习惯。再说马上就计票了,她捧着这么大捧花算怎么回事……   一眼瞥见她的窘意,谢景辞替她接过一点,揽着人一路穿过了拥挤的人群。   直到车帘放下,那一直被人注视着的感觉才稍稍褪去。   谢景辞扫了一眼那大团的花簇:“暂且将这些花移到外面?”   车厢里混杂着各种鲜花的香气,浓烈的有些让人头晕,温宁被熏的鼻尖痒痒的,便由着他将花移了出去。   马车晃晃悠悠走了许久,穿过街市,过了城门,一路行进在官道上。   “我们……这是去哪里?”温宁忍不住问道。   “去一个长辈家里。”谢景辞解释。   长辈?温宁有些疑惑,他母亲是长公主,父亲出身平京累世的世家,在这千里外的越州会有什么长辈?   直到驶进一座清幽的独门宅院,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出门来迎,温宁才明白这长辈是谁。   “大公子,你亲自来了?接到来信我还以为是托人过来看看呢。”那妇人一看到谢景辞,连眼角都透着笑意。   “嬷嬷,您近来可好?”谢景辞一改往日的冷峻,对着这妇人,神情柔和了许多。   “好着呢,公子你忙于正事,不必为我这个老太婆分心。公主怎么样,老太君身体还硬朗吗……”一见着人,那妇人便话不住口,待听见都好,才放下心来。   一番寒暄,她忽然瞧见了公子身后还跟着个极美的姑娘,面色一惊:“这是?”   “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温宁。”谢景辞揽住温宁的腰,动作十分自然。   温宁身子微僵,却听见他低声在耳畔介绍:“眼前这位我的乳母,去年刚离开国公府。”   乳母?这世家的乳母比夫人和孩子在一起的时间的还多,谢景辞看起来对她情分颇深,倒也不奇怪。   只是他这般向乳母介绍自己……温宁微微垂眸,话既已出口,她也只好顶着这个名头见了礼。   “原来是未婚的妻子,老奴刚走了一年,公子便要娶妻了,这日子过的可真快。宁姑娘生的真是极为标致,站在咱们公子身边,风采也丝毫不减!”薛氏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了一圈,嘴角噙着笑意连忙请人进了门去。   宅院不大,但是颇为雅致,一看便费了不少心思。谈话中知晓这是谢景辞托人安排的,温宁眼眉微挑,颇有些诧异。   坐了不多会,谢景辞便要起身。   “我尽量在日暮之后赶回来,乳母为人和善,你不必拘谨。”谢景辞低低在她耳边嘱咐了几句。   单独出门太过显眼,温宁也知晓他是借着百花节游玩的名头遮掩行踪,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对留在这里倒也并无异议。   “这么早便要离开?我记着今日是公子的生辰,怎么也这么忙?这样吧,您若不嫌弃,老奴晚上便替您做一碗长寿面,也算有个纪念。”薛氏面上有些担心。   生辰?   温宁抬眸看向谢景辞,他并未说过。若是她知晓,方才集市那般热闹,也不至于全程让他陪着……   “嬷嬷不必费心,在外不讲究这些。”谢景辞虽是在回答薛氏,却握了握温宁的掌心,带着几分安抚之意。   温宁知晓谢景辞身上有不少处伤痕,刀伤,剑伤,特别是前胸那一道,格外狰狞。每次她的手搭上去都忍不住有些心惊。   眼看他要转身,温宁到底还是沉不住气,在擦身之际轻轻回握住他的掌心。   “你小心些。”她垂着眸,轻声嘱咐了一句。   她掌心软软的,虚虚地攥着他的指尖。   谢景辞身形一滞,指尖一点点挑开她的指缝,十指相扣,将人拥进了怀里。   “嗯,等着我来接你。”谢景辞浅浅地吻着她的发顶。   只是短短地拥抱了一会儿,温宁却忍不住心跳砰砰。直到他转身走远了,指尖的余温才慢慢散去。   云鬓微乱,面颊绯红,薛氏站在旁边,一眼看到那她眼底的笑意,温宁忽又有些不好意思。   她不自在地理了理发髻,一低头,一朵洁白的茉莉忽然落到了掌心。   小小的一朵卧在半个掌心上,散发出淡淡的清气。   这是……什么时候簪到她发髻上的?   温宁目光微怔,忽想到了谢景辞。   那会儿折花的时候他面色微冷,直到上了马车,又将所有的花移了出去。   温宁本以为他对这种小事不会上心。   却没想到,他的花早就簪上了她的发髻……   作者有话说:   谢景辞:哼,老婆只能戴我的花!   感谢在2021-07-15 21:47:50~2021-07-16 20:00: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1907861 10瓶;sunny 5瓶;33064577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急促   “宁姑娘, 大公子估计好一会儿才回来,你要不要暂时去客房休息?”薛氏走到她面前。   “不用了,嬷嬷您叫我阿宁就好。”温宁收敛了手指, 将那茉莉包在掌心,“我不知道今日是他的生辰,没来得及准备礼物,能不能跟着您学做面?”   这么个姣美的小姑娘,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如今却愿意为公子洗手作羹汤, 薛氏面色顿时便柔和了许多。   “当然可以,不过这揉面可是个辛苦活, 宁姑娘你只需表表心意便好,不必亲自动手。”薛氏劝道。   温宁却摇了摇头, 谢景辞应有尽有,她能为他做的并不多。   长寿面看起来简单, 做起来却并不容易, 尤其是对温宁这种从未下过厨的人来说。   水和面的用量, 揉按的手法,即便有薛氏在一旁指导, 到底也重来了不少次。   温宁学的异常认真,半低着头, 眉心微微皱起,小心地试探着加水和加面,看的薛氏目光慢慢露出了笑意。   为了方便,温宁挽起了发, 薛氏正在给她指点, 一走近, 她那后颈处的大片吻痕忽然映入了眼帘。   浅红叠加深红,深深浅浅,星星点点,有的新,有的旧,在细白的肌肤上格外显眼,一看便不是一日能形成的……   薛氏目光一滞,倒是没想到自小便冷静自持的公子还有这么疯狂放肆的时候。   她笑了一下,可转念一想,那姑娘前头白白净净,没留下丝毫痕迹,又明白公子仍是有分寸的,即便在情动难忍的时候,也始终在顾全她姑娘家的体面。   想来,公子是真的动了心,也是真的用了心了。   然而,思绪一回到二人刚下马车时的画面,薛氏捏着帕子,又不禁有些忧心。   这姑娘看着虽娇弱,但一举一动,都牵扯着公子的心情。认真算起来,薛氏倒觉得在二人的关系里,反倒是那位素来掌控全局、冷峻端方的公子陷得更深些……   “宁姑娘,今日是百花节,你们来的路上有看见迎花神吗?”目光扫过那茉莉花,薛氏问道。   温宁刚扔掉一块失败的面团,听见她的话,絮絮地说了一番今日的见闻。   “怎么,公子居然肯喝漉梨浆?”薛氏满眼的不可置信。   温宁有些疑惑:“他喝了挺多的,有什么不妥吗……”   “何止是不妥,公子很是厌烦甜食呢,姑娘你不知晓么?”   温宁摇了摇头,全然没看出来。   薛氏掩着帕子轻笑,想起了往事:“公子自小进宫做太子侍读,加之长公主的关系,日日要到太后宫里请安。太后疼爱孙辈,但她年纪大了,口味偏甜偏糯,因此宫里总是摆满了各式甜汤甜糕,一连吃了好多年,便是再好的东西也反了胃,所以公子长大以后很少吃甜食。”   “是吗……”温宁脸庞微热,她端过去的时候,丝毫没察觉谢景辞有拒绝意思,还有那日的半碗冰酪,也全都入了他的口。   “不过,既是姑娘送的,莫说是甜汤,便是苦药,公子怕是也甘之如饴!”薛氏一想起二人方才的场景,目光里似有感慨,“公子定是将姑娘搁到了心底,才这般在意。”   温宁抿着唇,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按着手中的面团,并未接话。   “不如我给你讲讲公子年少的事吧。”薛氏看着她低头的模样,若有所思:“公子是金尊玉贵长大的,他长得好,又聪慧,生在那样的家世里,想要的几乎没有得不到的。但也正因为事事都触手可及,公子对什么都没太大兴趣,养成了个冷静自持的性子。”   温宁手腕微滞,他一开始确实是这样。   “教养使然,便是遇到不喜欢的,他也只是淡淡地疏离,不会过分磋磨人。与之相应的,对待极其喜欢的东西,自然也不会表露太多。公主出身皇家,惯来情绪不外露,觉得儿子这般性格恰到好处。但依老奴这般寻常人家看来,只觉得有些心疼……”   薛氏慢声细语,说到后来,时不时看着她,听得温宁也慢慢垂下了头。   “唯一的一件不同,大约是十三那年,老奴还记得公子那段时间他对马驹颇为上心,有一次赢了一场比赛,他牵了一匹极漂亮的汗血马回来,每日除了进学,便是待在马厩里。但是忽然有一天,那马却不见了。一问才知原来是被公主随手送了人,原因是怕他太过沉迷这些公子哥的玩意儿,失了心性。”   “那他当时什么反应……”温宁忍不住出声,心底隐隐有些酸涩。   “要不说公子冷静地不像个少年人呢!”薛氏一想起往事,也着实有些感慨,“他当时看起来丝毫不在意,也没生气,还是照常进学。等到年底的学业结束,公子无论是学问还是品性,都得到了夫子的极力夸奖,甚至一向吝惜言语,极其严厉的皇帝也嘉奖了他几句。   也就在当晚,公子忽然把那马牵回了府里,原本只是小小的一匹,那时已长成了良驹,公主直到那会儿才知晓,他一直没放弃那马驹……”   温宁本来垂着眸,听到后来,不知不觉地抬起。   看到她的反应,薛氏接着又说道:“但公子长大以后,成长的比公主预期的更加冷静,也更加难以捉摸。年纪轻轻,他便办了不少实事,平城之战、渝州贪墨案……哪一桩单拎出来都值得大说一番。   相比之下,他对婚事倒是异常淡漠。公主着急的时候曾说公子这个性子找个门当户对的端方姑娘也就罢了,但老奴没想到竟能看到公子这么赤诚热烈的时候……”   察觉到薛氏善意的提醒,温宁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明白她这样在府里待了几十年的定是看出什么来了。   “嬷嬷,你想说什么?”看着她欲语还休的样子,温宁轻轻出了声。   “宁姑娘,你是个好孩子。”薛氏放缓了声音,“我是看着公子长大的,对他的了解比旁人更多些。他能做到现在这样,着实是对你用了心。公子自幼便矜贵清傲,不需要刻意讨好谁,也用不着去学如何照顾人。   但是我今日见他对你,简直是捧在了手心。你所站之处,始终在他的目光范围里,片刻不离。这是我一个外人便能看得清,至于平日里那些相处的细节,无需我提,你定然更有所感受吧。”   温宁目光微怔,忽忆起了那断甲和鲜虾云吞和半碗冰酪,还有数不清的温柔缱绻的夜晚。   “面多了。”见她走了神,薛氏出言提醒。   她一开口,温宁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干面粉放的太多,手上已经被完全缠住了。   薛氏提着壶,加了一点温水进去:“感情中的两个人就像水和面,你多一点,我也多一点,面团才能黏合的牢固,揉按的成形。倘若只有一个人一味的投入,那面团或软,或硬,都成不了形,做出来的面,自然也不好吃。宁姑娘,你说是不是?”   水一加进去,那面粉自然便脱落了。温宁轻轻地揉按着那光滑的面团,点了点头。   日暮渐渐西沉,几经辗转,那长寿面终于成了形。虽然有了个大致的形貌,然而面条拧巴巴的,像她性格一样,并不均匀。   温宁垂着眸,有些不好意思,但嬷嬷却拉着她的手,婉声劝道:“第一次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再说了,哪怕你做的不成形,公子定然也全盘接受。”   温宁点了点头,心里有点乱,走到院子里单独待了一会儿。   这院子在近郊,四周皆是薛氏的宅园和田地,夏日的午后蝉声混合着蛙鸣,明明极其吵闹,但声音一杂,又显得这院落格外安静。   深蓝的天幕一点点垂下来,远处的的山林慢慢溶进了虚影里,一切光影被被吞噬殆尽,紧闭的门扉却没有丝毫动静,温宁站的有些腿酸,终于忍不住起身推开了外门。   夜风微凉,轻轻拂动着她的白裙,和柔软黑长的发丝纠缠在一起。   她远远地看着那蜿蜒的官道,却久久等不见人影。眼眸渐渐暗淡,染上一丝落寞之意。   然而稍稍一低眉,侧门却“吱呀”一声响动。   尚未来得及回头,后背便被一个宽厚的胸膛紧紧包围。锦衣微凉,沾了夜色,带着几分寒气。   “我回来了。”他声音低沉,贴在她耳际。   温宁愣了一瞬,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稍稍放心,但那清冽的气息却隐隐夹杂着一丝血腥气,又令她绷紧。   “你……没事吧?”她敛着眉,指尖微微颤抖。   “没事,不是我的血。”   谢景辞细细地吻着她耳际,直到这会儿才觉察到掌心之下那绷着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软软的温热的细腰紧紧贴在他的掌心。   夜色朦胧,他的唇落下的时候带着些许山中的凉意,一点点上移,侵入她温软的唇间,仿佛是在汲取热源。   辗转,碾磨,不知疲倦。   不是合适的时间地点,但两个人都有点情不自禁。   许久,一只小兽从门前窜过,带起窸窣的草叶声,惊起一只半眯的鸟雀,温宁才从他深黑的眼眸中回神。   她轻轻推他的肩,可谢景辞吻的正深,他喉结一耸一动,分外有力,仿佛要把她生生吞吃入腹。   呼吸有些艰难,温宁脑海中一片混沌,模模糊糊中仍记挂他的生辰。   无奈之下,终于等到一个放松间隙,她咬了下他的舌尖,那深埋的头颅才终于抬了起来。   “我给你做了长寿面……”她轻轻地喘息,小声说道。   谢景辞定定地看着她,粗重的呼吸慢慢平复。一低头,将那纤纤十指抬起。   “手疼不疼?”他低低地问,指腹摩挲着她微红的手背。   “不疼,嬷嬷还等着呢。”温宁红着脸,靠在他颈侧。   一进门,两人的唇在灯光格外潋滟,薛氏忍着笑意:“刚煮好。宁姑娘做了一下午呢,长长久久,长命百岁,是极好的寓意,公子快趁热吃吧!”   细细长长的一根面盘卧在清汤里,在微凉的夜间升腾起袅袅的热气,入口极鲜,面条也颇有韧劲。连汤带面,谢景辞用的干干净净。   “很美味。”他眼中带着笑意看向温宁,轻轻捏了捏她指尖。   温宁一时有些脸热,不自在地别开眼,看的薛氏脸上的笑意更甚。   一碗面吃完,天色已经不早了,拜别了薛氏,两人便回了天香楼。   今日是百花节,这会儿街市仍在喧嚷,天香楼到处醉醺醺的,因此他们回去的时候倒也并未招惹注意。   只是刚下马车,不同于往日的沉静内敛,谢景辞步履有些急促,贴在她腰上的手也烫的过分,隔着衣服,那热意便烧的她忍不住想躲开。   温宁红着脸,几乎是被他半拥半抱着推上了楼。   沉寂了一路的眸色深重的不像话,上楼的间隙,温宁无意中瞥到了一眼,捏紧了帕子,连忙低下头去。   一推门,还没来得及转身,那扶在腰上的手掌一扣,温宁后背一凉,便忽然被抵在了门上。   铺天盖地的吻骤然落了下来,变本加厉,继续着方才被打断的不愉。   他吻得愈发深重,比之方才的收敛更加无所顾忌,只片刻,温宁便仰着细长的脖颈,像被掠去呼吸的鱼,几乎无法喘息。   外衣一件件落地,两人的气息也愈发混乱。   来不及走到床榻,刚行至桌案,谢景辞便将她的下裙推了上去。   “扶紧。”他气息有些不稳,低低地贴着她耳际。   作者有话说:   谢景辞:小别胜新婚,(≧O≦)   感谢小天使,二更稍晚,十一点前~   感谢在2021-07-16 20:00:49~2021-07-17 17:48: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1907861 5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淤青   桌面又凉又硬, 一路的急切稍稍缓解,谢景辞回神了一些,轻柔地舐去她眼角的泪。   又凶又温柔, 温宁眼角湿红,双手紧抓着桌沿,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可以同时两者兼有。   然而,一晃神被他抱了起来,悬空的感觉并不比方才好受。   短短的几步路, 还没走到榻前, 温宁便煎熬地受不住,一口咬在了他的肩头。   谢景辞很少有失态的时候, 偏偏今晚所有的理智都不在线。   像是绷断了思考的弦,他只会一次次把她拖入他的世界。   让她在汗水和泪水中沉陷——   她后颈上的红痣已经淡的几乎看不清, 那怪异的幽昙也早已挪到了外间,可两人像是不知情一般, 又像是齐齐忘记, 任凭身体放纵和陷落在黑夜里。   ……   久晴的越州难得下了一场雨, 夜雨淅淅沥沥,雨丝浸润在每一寸空气里, 清晨的气息格外纯净。   房内的窗户昨夜开了一条缝,丝丝的凉气钻进来, 带着雨后的清新,轻轻摇晃着帷幔,偶尔有微光一闪一晃,映在紧闭的帐子里。   温宁掀开眼帘, 眼波随那虚影轻轻摇晃, 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眼神微聚, 落到了眼前人的脸上,又有些恍惚。   难得在早上看到他,更难得看到他的睡颜,目光一触及,温宁忽然有些移不开眼。   他睡着的时候唇线仍是紧抿着,神情微冷,凛然不可侵犯。   偏偏眼睫又长又密,中和了一点那薄唇带来的锐利。   心念一动,温宁伸出了手指,细嫩的指尖顺着他高挺的鼻梁缓缓滑下,落到他的薄唇上。   他的棱角利落分明,看起来极有攻击力。但指尖顺着那轮廓描摹,一落上去,薄唇又格外的柔软。   似乎是察觉了细微的触碰,他眉头微微皱起,温宁连忙收了回去。   可那柔软的触感实在太好,眼看他眉目重新舒平,温宁忍不住又伸出了指尖,在他的唇峰上轻触了一下。   一触即离,温宁心满意足,然而指尖尚未远离便被一把攥住。   谢景辞一睁开,眼神格外锐利,待看清了人,那冰冷的视线瞬间又融化成一缕暖光。   他抬起那嫩白的指尖送到唇边,轻轻吻了吻。   “好玩吗?”一出声,他素来冷静的嗓音这会儿却带着惺忪的低哑。   温宁红着脸,想缩回指尖。然而手腕和手掌都握在他手里,她非但抽不回,反倒被顺着指尖,手心,手面,手臂一路蔓延颈侧,吻了个遍。   只是指尖轻抚了一下他的唇,温宁有些悔意,没想到最后深陷在软榻里的却是她自己……   不多时,柔腻之处被轻咬住,细微的刺痛传来,温宁低吟了一声,试图推开他沉浸的头颅。   然而她那点儿微弱的力气落到他紧实的肩颈上,不仅推不开,反倒还有些欲拒还迎的意味,平添了意趣。   嫩白的手臂滑落的他的脊背上,温宁无意识地摩挲,迷蒙之中忽然摸到了一片凸起。   她稍稍回神,想起了谢景辞昨晚抱着她时身上那淡淡的血腥气。   心里一惊,掌心顺着那凸起轻抚下去。无意间略过一处,谢景辞闷哼了一声,齿关也稍稍失控,落到温宁身上,她一痛,也跟着轻吟了一声。   谢景辞这才抬起头,眸色微凝,目光中似有歉意:“重了点?”   温宁红着脸,趁着他离开,侧身拢了拢衣襟。   一停下来,她忽然想起了掌心之下的凹凸,轻声问了一句:“你后背怎么了?”   昨晚一片混乱,她来不及出声便沦陷在他的眸色里,根本没机会细问他的遭遇。   “一点小伤,出山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谢景辞淡淡地移开视线。   “是吗……”温宁抓着锦被,微微垂眸。   当初臂上那么长的一道淋漓的伤痕他也说是小伤。   她敛着眉,到底有些不放心。眼看着谢景辞欲下榻,趁着他侧身之际,温宁心一横,手臂微抬,环住了他的腰。   温热的柔软骤然贴上后背,谢景辞身体一僵,只这一瞬,那光裸的后背便落入温宁眼里。   从肩胛到后腰,一大片淤青,青中带着丝丝血痕,横贯整个左背,触目惊心。   温宁愣了一瞬,随即心底闷闷的,隐隐涌出一股酸涩感。   “疼不疼……”她指尖微微颤抖,虚虚地罩在那淤青上方。   他昨晚情绪格外汹涌,温宁也格外沉浸,丝毫未察觉到异常,自然也未曾想到那后背上竟有这么大片的伤。他也不说,那般不知疲倦,仿佛这伤不是他身上一样……   目光一掠,又发现了几枚鲜红的指甲印,温宁手心微扣,垂下了眸。   “不疼。”谢景辞俯身,轻柔地吻了吻她微颤的睫。   “可是那样大的一片……”温宁看着他,眼中升腾起些许雾气,“要不,我替你涂点药吧?”   那位置太过隐蔽,他又不喜别人近身,若是不处理,不知晓会严重到什么程度。   “好。”谢景辞揉了揉她的额发,这回倒是并未再拒绝。   清凉的药膏挑在她手心,温宁格外小心,一点点顺着边缘涂上去。   他虽然嘴上说着没事,但真正触及到的时候,还是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雁鸣山那么古怪,他又没带什么什么人,这样的伤,看着像是是被什么斧锤之类的砸上去的。   “这伤是怎么来的?”温宁敛着眉,试图分散一下注意力。   “在山洞里时,替一个逃出来的人挡的。”一提到雁鸣山,谢景辞神色渐渐沉了下来。   “连芯不是说那山洞只有他们一家知道么?”温宁手一滞,一出口,忽又想起连芯说过曾经有一个弟弟上山的时候失踪了,她美目微瞪,“难道,那逃出来的……”   “嗯。”谢景辞看向她,“那逃出来的是个半大孩子,眼眉上有一颗黑痣,十有八九是连芯的弟弟,我便将人护下了。当时他身后有不少追兵,这伤正是在救人的时候伤的。”   “怎么还有追兵,那山里到底藏着些什么东西?”温宁涂着药,暗自心惊。   “偷采铁矿,训练私兵。”谢景辞沉声说道。   他话音刚落,温宁震惊地险些丢掉了药瓶:“这……蒋主簿难道是想谋反?”   又是炼铁,又是练兵,还做的这么隐蔽,一看就包藏祸心。   “蒋主簿只不过是个马前卒。”   “那……难道是那位许通判?”温宁皱着眉,思索了一番,忽想到了许泽的无法无天。   “许通判也只是个傀儡,或者说整个越州只是个试验点。真正的推手,还是在平京。”不知想到了谁,谢景辞神情忽然便冷了下去。   “平京?”温宁眼中有些忧心,能在越州布置下这么大的阵仗,那人在平京想必也有不俗的权势,“不过,那红粉和这雁鸣山又有什么关系呢,还有,之前传的神乎其技的续命又怎么解释呢?”   “续命只是个幌子而已。寿命有时,人死不可复生。所谓返生,要么是那人意识尚未泯灭,要么是人已经死了,只是蛊虫作祟而已。”谢景辞向来不信怪力乱神之语,直到救下了连芯那个被喂食红粉的弟弟,他的猜想果然得到了验证。   “至于和雁鸣山的关系,这东西原本的功效是为增强士兵的战斗力。练兵谈何容易,人数有限,规模和动静太大又极易被发现,所以他们才藏在这雁鸣山里,试图炼出以少敌多甚至是以一敌百的人形兵器。”谢景辞不想她担心,简单解释了几句。   他这么一说,温宁忽然想起了那个书生,本以为那只是回光返照,没想到那才是这药原本的功效。只不过平京的那药或许仍在初期,容易反噬过度,所以书生才时好时坏吧……   后来端阳节上的那个桡手掀起的风浪,显然要更进一步。时至今日,那雁鸣山里的那些私兵应当更可怕了吧。   温宁抿了抿唇,随即又想到,若是这些异常的人被放出来,守城的兵士能有多少抵抗力呢?更别提万一同样的法子传到了边境,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不用太担心,发现的早,他们如今尚未成气候,我已经传信给驻军,景越就在渝州,到时候里应外合,一网打尽。越州一断,平京那里也只剩了个空壳子。”谢景辞抚了抚她的额,低低地安慰。   这样大的事情用他沉稳的声音说出来,温宁倒也真的有些安下了心。   这一回神,她才发现那药早已经涂完了。说话间,她的手心不知觉地来回揉按搓磨着他肩上的完好之处,无形中倒生出了几分调-情的意味。   “你怎么不提醒我……”   温宁脸庞微热,连忙收回了手,头顶却传来低低的笑声。   只是松松垮垮套了件寝衣,谢景辞扶着她腰上的手一紧,温宁便一个重心不稳屈膝坐在了他怀里。   许是昨夜的记忆太深刻,这会儿不小心重温,她不自在地想要移开,但顾念着谢景辞腰背上的伤,又不敢动作太大。   她太天真,只想悄悄地躲开,却不知这么一点点碾着,反而更要命。   余光中瞥见他那忽然沉下来的眸色,温宁一颤,连忙撑着手后退。   但她一着急,忘记了腰肢还被人紧紧攥在手里,这么用力地一扯,谢景辞微微勾唇,顺势就着她的力俯下了身。   本想远离,却忽然将人拉的更近,温宁面上浮过一丝懊恼,曲着膝抵开他。   然而一使劲,红肿的膝盖碰上他硬实的腰身,忽然又逸出一丝轻吟。   “肿了?”谢景辞低头扫了一眼,低低地问。   他话不多,却总是爱问这些难堪的问题,温宁咬着唇,侧脸埋在锦被里,不想回答。   可他偏偏又问了一遍,温宁稍稍回过头,视线落到那有些红肿的膝盖上,轻轻点了点头。   柜子上,那靛蓝的瓷瓶已经空了,所剩不多的药膏方才全都涂在了他背上。   谢景辞眉心微拧,打量了一眼那泛红之处,忽然便低下头去。   视线一避开,膝上却传来温热的气息,温宁身体一僵,才明白他在做什么。   膝盖而已,她不敢抬头,只好由着他亲吻。   然而那唇吻过了膝盖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直到彻底被他的薄唇包围,温宁眼神涣散,抓紧了寝被才回过神来,他那问话里一开始便不单指膝盖……   作者有话说:   谢景辞:亲亲老婆。   感谢在2021-07-17 17:48:18~2021-07-17 23:1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月里的鱼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求娶   这两天, 采青总觉得小娘子似乎在躲着公子。   小娘子本就面皮薄,这两日更是愈发爱脸红。   明明上一刻还在好好地捧着书卷,公子一靠近, 她便连忙丢下了书卷,转身进了内室。   用膳时也是,总是坐的离公子远远的,偶尔一抬头,撞见公子在饮茶, 她便面色红的连筷子都拿不住。   至于晚间安寝, 才是让采青最困扰的事。   虽说采青住的也是上房,条件也颇为精细, 但当小娘子抱着被衾柔声细语地站在门前,想借她半个榻的时候, 还是眼皮直跳,直呼不妙。   尽管小娘子娇娇柔柔的模样格外惹人怜爱, 声音也婉转动听, 让人不忍心拒绝, 然而一眼瞥到公子那站在门口的冷峻侧脸,采青立即识趣地连连摆手, 恳请小娘子回去。   “我睡觉很老实的,呼吸也轻, 绝不会打扰到你。”温宁咬着唇,双眸如水波一样,看的人心里软软的。   “不是打扰的问题……”采青硬着头皮回拒,目光微抬, 悄悄地看向她身后。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温宁一眼便看见了那高大挺拔的身形, 他背着光,脸庞落在阴影里,神色晦暗不明。   一看见他,温宁就忍不住脸热,转身便碎步朝里间走去。   然而谢景辞眉头微皱,几个大步,便径直拦住了她的去路。   细弱的腰肢紧紧地握在他手里,就像兔子被拎住了耳朵,雀儿被抓住了翅膀,猎物到了猎人手里,丝毫动弹不得。   忽然被清冽的气息包围,温宁红着脸挣了挣,却将他的胸膛带的更近。   头顶上传来低低的笑声:“离家出走?”   热气痒痒的喷薄在她颈侧,温宁努力偏着头避开。   “不是……”她小声地说。   一低头看见手中的被衾,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好像……真的有点离家出走的感觉。   “那是为什么?”谢景辞好脾气地从后面拥着她。   温宁别着脸,显然不想回答。   一低头瞥见那细白颈侧浮上来的一抹红晕,谢景辞忽然笑了笑:“还在生气?那下次我提前说清楚?”   下次?那样羞人的事,他还在想下次……   温宁面颊红的几欲滴血,连被子也不要了,一松手便想从他的臂弯下钻出去。   可她稍稍一动,便连人带着被衾被谢景辞一把抱了起来。   那薄薄的被衾到了他手里便成了束缚人的工具,温宁被牢牢地卷住,像是蚕蛹一般,箍在了他怀里。   “放我下来……”她似嗔似怒,不安分地扭动着。   可谢景辞却置若罔闻,抱着她便向外走。   “天黑了,不要打扰采青休息。”他低低地贴在她耳际说道。   明明暮色刚至,可公子说黑了,采青便立即手足无措地端着水盆,仿佛真的要洗漱休息了。   温宁素来不喜欢给人添麻烦,谢景辞这么一开口,她也只好放弃了挣扎。路过时一眼瞥见采青憋着笑的脸,她又忍不住红了脸,深深地埋在了谢景辞怀里。   扯坏了的床幔刚换上不久,天香楼很贴心地换了一个更轻薄的,除了朦朦胧胧地遮掩一下,没半点实际用处。   刚被放下,她便钻到了床榻里侧,紧紧地裹着被衾。   “不热吗?”   看她裹的严严实实,谢景辞动手扯了扯,一扯,她反而裹的更紧。   “不热,我……我还有些冷呢。”温宁埋着头,小声胡乱地应付着。   雨后微凉,但到底在夏日里,断没有发冷的道理。   “哪里冷?不是用那热岩泡了这么久吗?”   谢景辞眉头微皱,想起了她当初服下凉药时全身发冷的模样,手一伸,便探进了被衾,搭在了她的小腹上。   “没关系……我睡一会儿就好了。”他的手忽然伸进来,温宁身子一僵,再也不敢乱说。   “真的?”谢景辞那贴在小腹的手掌微移,掌心之下传来一阵“砰砰”的快速心跳,带着微热的汗意。   他忽然勾唇笑了笑,上身一俯,便将人从乱糟糟的寝被中捞了出来。   埋的太久,温宁脸颊红扑扑的,全身也有些无力,靠在他肩头小口呼吸了片刻,才伸着双臂软软地推他。   “怎么这么害羞?”谢景辞温柔地吻着她微湿的额发,落到那鲜红的耳垂上,轻轻含了上去,“那会儿哭的那么厉害,不舒服吗?”   温宁刻意不去回忆,除了那模模糊糊的失控,已经记不清具体的细节了。   可谢景辞这会儿一提,被他逼哭了的场景又浮现出来。她曾经害怕他的强硬,好不容易习惯,却没想到那柔软的薄唇一寸寸侵入也能将人逼疯……   “你别说了……”温宁抓着他的衣领,死死地埋在他颈侧不愿抬起。   衣领被扯的松松垮垮,谢景辞轻笑了一声,薄唇微离,指腹碾了碾那小巧的耳垂。   “不是不舒服,那是……”他声音有些低沉,“太舒服了?”   离得太近,声音径直闯入耳朵里,温宁的脸倏的一下红的彻底,一抬眸瞥见他眼中明了的笑意,忍不住咬着唇生气地背过身去。   只剩一截细长的脖颈留在他面前,染着淡淡的粉意,微微颤抖着,格外惹人怜惜。   像极了她那会儿全身颤抖着去推他的模样——   谢景辞喉头微动,本是闹她,最后反而自己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敛了敛目光,环住她的手臂渐渐收紧。   微热的气息贴在耳后,温宁还想挣开,可他深深地埋下头去,声音里沾染了些许疲累:“今晚不碰你,现在让我抱一会儿。”   从雁鸣山回来以后,他这几日一直早出晚归的,一回来便对着地图研究。温宁有时替他磨墨,眼看着密信一封比一封传得急,天香楼的气氛也不知不觉凝重了一些,便知晓这局势是越发紧张了。   一想到这里,她眼眉微敛,并未再推拒,由着他抱着侧卧下。   谢景辞静静地抱了她一会儿,她身上淡淡的暖香渐渐浸染开,鼻尖满是安心的气息,连日来紧张的神经慢慢松下来,不知不觉便睡了半个多时辰。   再睁开眼,眼前人依然是那副乖巧的模样,闭眼前是什么姿势,睁开后丝毫没有变化。   “你方才一动也未动?”谢景辞低低地问她。   温宁点了点头,脖颈一动,被压着的酸麻感传来,带着些许刺痛,忍不住逸出了一丝轻吟。   “怎么那么听话?”谢景辞吻了吻她皱着的眉,将人转了过来,正面靠在他身上。   这么一活动,四肢都传来微微的酸痛,温宁小声地低语:“我怕一动就吵醒了你……”   谢景辞帮她揉了揉肩,大手一落上去,肩颈之处又热又麻,温宁忍不住想躲。   可头一抬,那颈间戴着的玉坠便从衣襟里滑了出来,沾着些许温热的气息,一下一下,晃动在谢景辞下颌。   他执起那玉坠,目光顿了一瞬。   温宁一见他这番模样,便猜到大约是前些日子去找的人有下落了。   “找到了吗?”她声音有些急切。   谢景辞摩挲了一下那温热的玉坠,点了点头。   “找到了,这坠子转了几次手,最开始流出的那个人,的确是后颈有疤痕的一个妇人。”他声音低沉,边说边拉开她的衣领,将那坠子放了回去   “原来我真的没记错……”温宁目光微怔,随即又想起,“那她为何要绑走我。或者说,是受了谁的指使?”   她只有隐隐的猜测,定定地看着谢景辞。可话刚一出口,他却眸色微凝。   温宁心底一沉,便知晓自己猜对了。   一想到边关的风沙,一想起母亲的枯骨,还有那江南吃人的销金窟,万般滋味涌上来,温宁眼圈忽然便红了。   谢景辞心中一绞,伸手想抱住她。可温宁却打掉他的手,深吸了一口气,侧过了身去。   “那人毕竟是你的亲姑母,我如果想报仇,你会不会拦?”   谢景辞落下的手又抬起,看向她的眼神没有片刻迟疑:“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她罪大恶极,本就不值得同情。”   “真的?”温宁眼中含着泪,声音有些哽咽。   “伤了你,她罪无可恕。”谢景辞紧紧地抱着她。   初初知晓消息的时候,他也曾想过,若是温宁没被拐走,作为侯府的表妹平安顺遂地长大,再来到平京与他相见,那他们之间或许便会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不必经历分分合合那么多磨难。   他也不敢去想,如果当时再早一刻、迟一刻,或者心硬地没将人带下船,那她现在会在哪里,会有什么样的遭遇……   温宁终于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他最近这么忙,还在百忙之中抽空找到了人,温宁自然是相信他的。   只是……她眼角微红靠在他颈侧:“父亲还在边关,若是,若是他知晓了这个消息……”   一想到他曾认为是因为自己得罪了政敌导致女儿被掳,而在内疚和自责里活了十几年,温宁声音便有些哽咽。她既想让父亲早日释怀,又怕他得知了消息控制不住自己。   毕竟恭郡王刚升了亲王,一个亲王妃,又有谢家的背景,要如何撼动?   许是看出了她的心事,谢景辞抚了抚她的发:“边关传来消息,忠毅侯连打了几次胜仗,前不久的那一次退敌百里,收复了两座城池,西线的战事估计不久便要结束了。”   “真的?”一听见父亲的消息,温宁即刻坐直了身体。   “当然,皇上虽多疑,但并不昏庸。侯爷这次退敌有目共睹,军功卓著,这军衔大约也会往上提一提。”谢景辞又道。   父亲的好消息一传来,温宁的泪意也止住了些。   看到她眉头舒展,谢景辞低头吻去那眼睫上的泪珠:“等你父亲凯旋,我便上门去提亲好不好?”   他声音不大,但一字一句极为坚定。   温宁看着他那深沉的眸色,目光微怔,紧紧抓住了帕子。   作者有话说:   谢景辞:紧张.jig.   感谢在2021-07-17 23:19:20~2021-07-18 21:47: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欢欢乐乐 4瓶;把酒言欢愁更愁、3567797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昏暗   他的眼神太过灼热。   被那样看着, 温宁怔愣了一瞬,一回神,目光中又闪过一丝慌乱。   此时大门忽然被扣响, 声音并不重,但是一声接着一声,显得有些急促。   仿佛是救了急,一被打断,温宁顺势低下了头去, 避开他的视线。   片刻, 从身后环住她的手渐渐松开,压迫感离去的同时, 也带走了温热的气息。   温宁垂着眸,回身侧躺着。   待听见大门“吱呀”一声, 侍从压低声音跟他絮语的时候,躁乱的心才慢慢回过神来。   好像是那救回来的人出了什么事, 谢景辞低斥了一句, 声音里带着些不虞。   片刻, 他回身从内室拿了一件外衣。   脚步声不重,但静谧的夜里听得格外清晰。温宁抓着锦被, 明显感觉到那脚步经过她榻前时停了一瞬。   不过也只停下了一瞬。随即,披上外衣的声音传来, 那脚步又渐渐远去,直到大门重新被关紧。   身后空空如也,温宁绷着的身体慢慢放松,平躺在了榻上。   室内只留着一盏昏黄的小灯, 他一离开, 那过于强烈的存在感也随之离去, 温宁这才发现这床榻原来是极宽大的。   门外,谢景辞目光微沉,周身都散发不可接近的冷意。   侍从隔着半步跟在他身后,一路上都不敢抬头。   要不是那个人半夜突然发狂,他也不会这么没眼力劲儿的入夜去惊扰公子。   拐进一条隐蔽的巷子里,连芯一看见来人,立即像见了救星一般颤抖着手打开门。   “公子,您总算来了,小武他白日里还好好的,但是方才入了夜忽然就开始躁动,直往那门上撞,似乎是想要冲出去。幸好周侍卫在,将人暂且捆住了。但我瞧着他双目发红的样子实在有些担心,这才……”连芯声音格外焦急。   “我去看看。”谢景辞一听这症状,眉头微微皱着。   房门刚一打开,那全身都被捆住的半大少年又狂躁起来,他看起来意识不太清醒,额头一直在撞着地面,撞得鲜血淋漓。   连芯一见他这副模样,立即扑了上去:“小武,你这是怎么了,白日不是还好好的……”   那少年头发杂乱,双目赤红,完全认不出眼前的人,连芯一靠近,他以头抢地的动作暂停,却突然挣断了绳索,直直朝着她撞了过去。   眼下他这副狂暴的模样不像是人,活像是一头丧失了人性的野兽。连芯似是没想到,又或是被吓到了,呆呆愣在了当场。   直到那面目狰狞的人被一脚踹开,她惊魂未定,才明白是公子救了她。   “多谢公子!”连芯心有余悸地道谢,但弟弟这一下伤的不轻,捂住心口滚了几圈。   稍一平息,他又仿佛是被激怒了一般,这回目标不再是连芯,而是直直地冲着谢景辞扑过来。   “公子!”侍从大惊,刚想替他挡着,可谢景辞眸色一冷,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一脚踢中那人的腿,随后双手一扣将人死死按在了地上。   那少年口中像野兽一样低吼,声音含混不清,谢景辞一个手刀劈在他颈后,他才彻底昏厥过去。   “公子,我弟弟不会有事吧?”连芯抱着平息下来的少年低低地哭着。   明明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孩子,却不知被喂了什么东西,消失了三个月,便全身肌肉虬结,青筋暴起,救回来的时候跟发狂的小兽一般,只会呜呜地低吼。   白日里还难得清醒一两个时辰,晚间却又变本加厉,连基本的意识都没了。   “好好养着,大约还能撑上一年。”谢景辞沉声道。   “一年?”连芯失声,“怎么会这样,他才十三啊!这是什么毒,难道……没有药可以治吗?”   “不是毒。”谢景辞扫了一眼那肌肉过分虬结的少年,视线淡淡地移开,“是蛊。”   而且是故意做出来的透支人身体、刻意将人炼成人形兵器的蛊。所以除了不死不休,无药可解。   一年,也是因为那人实在等不及了,要趁着内忧外患的时候搅动风云。否则他们对这些好不容易带进去的士兵也不会下那么的剂量。这几日的忙碌也正是为了研究此事,带过来的名医皆束手无策,与当初平京的判断别无二致。   听到他的,周侍卫也震惊地抬起了头,他这下总算明白为什么公子会做出封山火攻的决定了。毕竟那座雁鸣山里的已经不是人了,一旦养成,只会像眼前的这个少年一样,会是祸乱天下的群兽。   谢景辞给她留了暂时抑制的药方,又问道:“今夜有何异常,他为何突然狂躁了?”   “异常?”连芯擦了擦泪,仔细回想了一番:“院子的大门按您的指示从未大开过,也没有人进来过,屋子里也一直点着安神香。若说有什么异常……只有天香楼那里今夜似乎是有什么大宴,隐隐传来笛子的声音。因为曲调有些怪异,我稍稍留意了一点。”   “怪异?”谢景辞沉吟了一瞬,忽想起了那晚上山看到的一个女子。   也是手执竹笛,带着面纱被众人簇拥着,看起来,在那群人里地位绝不算低。   一想到这里,他忽然便明白了。   “那笛音是不是带着些异域风情,所以听起来才怪异?”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好像有点南疆的调子。”连芯回忆道。   “好,我知道了。”谢景辞微微蹙眉,“这几日加大安神香和抑制药的剂量,最好不要让人醒过来。等时候到了,我安排人把你们送出城。”   “多谢公子。”连芯不敢多求,但是也隐约察觉到了这越州似乎有些暗流涌动。   解决这边的事情,已经月上中天。   谢景辞回去之前,刻意在衣衫上泼了些酒。夜半出门,又带着一身酒气回来,在这纸醉金迷的天香楼里简直是再寻常不过了。   室内格外安静,昏黄的火烛静静地燃烧着。床幔轻薄,隐约只看得见锦被下一个微拱的背影。   谢景辞收回了视线,换下一身沾着酒气的衣衫,洗漱了一番才上了榻去。   身后贴上一个带着潮气的胸膛,他一上榻,这本来宽大的床榻却显得有些局促。   温宁合着眼,呼吸均匀,看起来睡得正熟。   但实则从他一推门,酒气稍稍传来,她便已经从浅眠中醒来。   他饮酒了?是为了方才的事吗?温宁忍不住胡思乱想。   但当清冽的气息贴在颈后,传来酥麻的痒意,温宁眼睫微颤,又知道自己是想多了。   谢景辞虚虚环着她,一眼瞥见她微颤的睫,方才的郁意一扫,无声地笑了笑。   随即指尖挑开她的衣领,缓缓地探了进去。   薄弱之处被人握在了手心,仿佛心脏被牢牢的抓起。   温宁仍闭着眼,却紧抿着唇,竭力控制自己的心跳,试图让它显得平缓一点。   然而他指腹稍碾,末端一刺痛,温宁还是控制不住地轻呼出了声。   一睁开,便对上了他饶有兴味的眸,脸庞忽的一下便热了。   “醒了?”谢景辞声音低沉,隐隐有些歉意,但那手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心跳已经砰砰地不受控制,温宁偏过头,不想看他的视线。   可那手指稍稍收拢,她的心也像被揪起来了一样,只好眼眉微嗔地转了回来。   “你干什么呀,我还困着呢……”   温宁隐隐有些羞恼,他总是这样,越来越放肆。   “一个字而已,说完就让你睡。”谢景辞停住了手,眼眸微沉地看着她。   一个字……哪有人求娶的时候只许说一个字的。   “好”还是“不好”,一字之差,却天壤之别。   温宁面色微红,眉间浮出些微的恼意。   她红唇微张,刚露出一个“不”字的口型,那俯在她身前的头颅便忽然一低,将她的声音吞进了腹里。   他吻的很凶,温宁被堵住了声音,被夺去了呼吸,呜呜咽咽地说不出话来。   落到他手里的心脏也随着他的情绪忽高忽低,忽松忽紧,乱的不成形。   半晌,他终于放开,温宁急促地呼了两口气,那濒临窒息的感觉才稍稍退去。   “再说一遍,我没听清。”谢景辞碾着她潋滟的唇,声音微沉。   他的视线极具压迫感,偏偏又极为温柔,一眼望过来,仿佛要把她拖进深渊。   温宁别开视线,这回学乖了,紧抿着唇线。任凭他怎么盯着,硬是不开口。   “不说话?那我当你默认了?”指尖掠过那抿成一条线的唇,谢景辞眼角忽然染上了笑意。   这一笑令温宁心中警铃大作,她忽然便软下了声音。   “可是我想多陪陪父亲……”温宁咬着唇。   “侯爷年纪不小了,战后可能会迁回平京,到时候有的是时间,我也会陪你一起。”见她终于肯正面回答,谢景辞也放缓了声音。   “可是公主出身皇家,她应该喜欢平康县主那样的……”温宁一认真地去想,又忍不住皱起了眉。   “母亲喜欢我喜欢的,她嘴硬心软。”谢景辞吻了吻她眉心。   “但是还有外祖母,她若是知晓我们在一起了……”温宁一想到她在操心婚事,便忍不住有些愧疚。   “知晓了更好,双喜临门,一举两得。”谢景辞揽住她的腰。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她一个从流落在外十几年的、从偏僻的边关来的,而且和着偌大的国公府只有名义上的亲缘的关系的表姑娘,想嫁进这高门,当真有那么容易?   温宁无声地叹了口气,江娆嫁到了二房都半是意外半是运气,但凡国公府翻脸不认,做妾都是抬举。   轮到谢景辞,单看外祖母从没有把他们想到一起,便也知晓外人眼里他们是有多不相干。   “你只须答应,剩下的由我解决。”谢景辞看出了她的顾虑,声音放轻,将人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昏黄的灯光从他的身后照过来,温宁看不清他的神情,但那落下的吻极其温柔,又格外珍惜。贴在她腰上的手温热又有力,仿佛要把她揉碎进他的身体。   她看不清,但感受不会骗人。   半晌,靠在那宽厚的肩颈上,她终究是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谢景辞:只许说一个字。   感谢在2021-07-18 21:47:17~2021-07-19 20:15: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笙有你 22瓶;温染琉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前世   明明说好了只是抱抱她的, 但是环抱拥吻之际,他还是推了进去。   只不过不同于往常,他今晚格外温柔, 格外细致,留意着她脸上的每一丝神情。   但那存在感实在太强,也太过漫长。   温宁双目涣散,浮浮沉沉之际,仿佛回到了月夜行舟的时候, 整个星夜都在她眼前眩晕和旋转……   黑沉沉的一夜, 谢景辞枕着她的气息入睡,不知为何, 一场怪异的梦境忽然袭来。   还是熟悉的平京,只不过不同于往昔的繁华, 城里过分安静了些。   此时刚入夜,街道上却空无一人, 两侧的酒肆客栈大门紧闭。只有一间临街的药铺亮着一盏微弱的灯火, 但是任凭生病的人如何砸门, 如何哀求,那铺子的大门始终紧闭。   不多时, 装备严整的巡夜禁卫军听见了哭声,扬着鞭子便驱逐着妇人赶快回去。   那妇人抱着他的腿苦苦哀求道:“官爷, 我家官人真的只是患了伤寒,高烧不退,没有任何异常,求求你让他们开门, 我抓服药就立即回去!”   “伤寒?”那巡夜的头领看了一眼那躺在板车上面色灰白但颇为健壮男子, 顿时如临大敌, “他这模样谁知道是不是被中蛊了,还抓药,赶快把人拉去西郊的义庄去!”   “义庄?不,他不是傀儡,他意识很清醒,一直在喊着冷,官爷不信你去听,你走近便能听见了。”   那妇人哭着求他。   “走近?”那头领捂着鼻子连连后退,“你这妇人果然不安好心!听说这蛊已经到了能传人的程度了,你这般诱着我靠近,是不是心怀叵测?”   他话音刚落,身旁的几个人立刻拔出刀指着那妇人,还有一个甚至拿出了火和油,作势便要泼在那人身上。   “没有,不是这样!我真的只是想替夫君求药,官爷,我们都是城里的住了好多年的百姓,从没有接触过越州来的人。”那妇人一看到那火油,立即拜地乞求道。   “现在何止是越州,那批跑出来的人早就藏到各种人群里了,走在路上,无缘无故便发狂开始杀人。还有好多就像你夫君这样的,看着只是患了伤寒,但这都是刚被种下蛊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忽然发狂了!”那头领掩着口鼻,嘴上虽是这么说,但看了眼那虚弱的人后也有些犹疑。   正当两边僵持之际,这头领身边的兵士中的一个忽然青筋暴起,目眦欲裂,举起刀便向身边人砍过去。   那头领完全没料到身边的人竟然是傀儡,身形一顿,直到那刀就要落下来才连忙躲避。可那发狂的人双目无神,下手又狠又重,眼看着那锃亮的大刀直直地就要劈下来,忽然一柄剑穿心而过,那人缓缓地倒了下去。   直到热血溅到了那头领脸上,他才回过神来,一阵劫后余生的庆幸。一抬眸,看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正擦着剑上的血,连忙拜谢:“多亏谢大人出手!”   “烧了。”谢景辞并未多言扫过那倒地的人,冷冷地留下一句。   目光一转,看见那病人和妇人,又沉声道:“这蛊现下不会传人,不可草木皆兵,以讹传讹。这人只是伤寒,不必送去义庄。”   “是,小人知错,我这就给这病人拿药。”那头领没想到素来冷酷的谢大人会这么说,神情一愣,躬着身子连声认错。   “多谢大人相救!”那妇人终于等到了救命药,抱着夫君泣不成声。   待人远走,听见禁卫小声说起这位谢大人,那妇人神情这才回过神眼前的人是谁,但冥冥中又觉得他和传闻中那个“以杀止杀”的形象并不相符……   错判,烧杀,同伴相残,亲友反目。   这样的事情每时每刻都在曾经繁华安乐的平京发生。   大火一点,一股焦尸的恶臭传来,街道上又多了一滩黑色的污迹。或浅或深,一路走过,这街道上的黑块数不胜数……   萧条,脏污和暴戾,人人自危,昔日的喧嚣都化作了绝望的死寂。直到马车驶到近郊,街市渐稀,人烟渐少,谢景辞微冷的眼眸才稍稍和缓一点。   “公子,去西郊的义庄正好路过蝶园,您要不要去看看?”周侍卫驾着车,看到了那不远处一座安静的宅院,犹豫着开了口。   是不是蝶园没关系,主要是公子自从领了这蛊祸之事,一直在外奔波忙碌,很少睡过一个整觉,他这般说话也只是想让公子念在那位姑娘的面上休息一下。   车帘微动,谢景辞抬眸,一眼便瞧见了那座静谧的宅院。   夜已经深了,衣衫上还沾着血,满身浓重的血腥气,他本不欲前去,但凝望了片刻,却不知不觉下了车。   门前的守卫格外警惕,一见有人靠近,立即拔出了剑相对而立。   待人走得近些,看清了面目他们又连连后退。   可他们一收回剑,谢景辞却皱紧了眉,冷声斥道:“我不是说了任何可疑的人都不能放进去。我身上沾着血,又未曾开口,你们就那么确定我意识清醒,没被感染?”   “我等知错,谨记公子教训!”   连他本人都要防着,被谢景辞这么一斥,守卫们立即绷紧了弦,再不敢有丝毫松懈。   换下了血衣,谢景辞简单洗漱了一番,除去那股浓重的血腥气,才推门进去。   室内很安静,她已经睡熟了,只有淡淡的暖香晕染开。   谢景辞站在窗前,原本只想过来看一眼,但目光触及她的睡颜,又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微凉的指尖划过她的侧脸,他冷峻的神情也稍稍缓和了一些。   似乎是察觉的凉意,温宁下意识避开了那指尖,头一侧,细白的颈侧便递到了他的眼前。   已经许久没有亲近过,整日里满手鲜血,铁石心肠,忽然让他有些不敢触碰眼前的人。   一开始,那些尚有一丝意识的人或愤或恨地看着他,随即心口处喷涌出大量的热血,他拭剑的手也会有一丝停顿。   但后来,那些人实在太多太多了,无休无止,无穷无尽,日子一久,他只会面无表情地将剑从那最薄弱的地方刺进去,以最快的方式处理完毕。   杀的人实在太多,有时候他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一眼扫过去,最先看到的竟是心脏的位置,在下意识地判断手中的剑从哪个角度刺进去最快最致命。   然而,当再抬起头,对上那些正常的人关心或微笑的神情,这一下意识的举动又让他无比心悸。   他虽然没有中蛊,但以杀止杀,似乎和那些只会下意识杀人的刽子手没什么不同了。   身上的血腥气太重,充斥着令人厌恶的气息。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血是冷的。   直到触碰到她温热的身体,一丝暖意顺着指尖渗进他寒凉的血脉里,心底那柔软之处被渐渐解封,他才觉得自己并不是冷血的行尸走肉,才能坚定所有的杀戮最初的原因都是出于人性和爱意。   然而,或许是他的身体太冷,或许手上的扳指太凉。   指尖刚挑开她的衣领,她便睁开了眼。   那朦胧的眸子一看清来人,忽然变得躲闪和逃避。   她的抗拒令谢景辞眸色微冷,接下来想要离开的话又令他血液回凉。   扳指抵住她的喉,他那一瞬间骤然生出了薄怒。   但视线落到了她氤氲的眼眸上,所有的怒意又骤然褪去。   他眸色回暖,冰凉的唇吻过她的身体,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汲取温热的气息。   全身带着夜风的凉意,谢景辞一贴近她温暖的身体,身下的人察觉到冷意下意识地想要回避。   但很快,那微冷的躯体渐渐升腾起汗意,灼-热的气息喷薄在耳际,她的手也渐渐环紧。   血雨腥风的日子里,今夜是难得的安宁与欢-愉,局势很乱,怕被盯上,破晓之前他便需要离开,是以他今晚格外放纵了些。   待一切歇止,已近黎明。怀中的人已经沉沉睡去,他没有休息,而是在剩余的时间里一遍遍描摹她的眉眼,仿佛要在见不到的日子里将人刻进心底。   破晓之际,谢景辞才终于起了身,在她的眉间落下一吻。   却不知这一别再见时怀中的人已经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成亲是多方布置下的局,只等着那日趁着防备松懈将那幕后之人一网打尽,毁掉制蛊的源头。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计划进行,控蛊之人被活捉,偷偷运进来的大批傀儡被埋伏的军队尽数绞杀,整个恭王府在大火中化成了灰烬。   在祖母的请求下,梁怀玉被留了一命,但她被这么一刺激神智已经不清醒,看着恭王府的大火忽然对谢景辞发出了阴毒的诅咒。   原来她也没有置身事外,很久以前她便发现了蝶园的存在,她也有防备,那个藏起来的女人被悄无声息地喂下了□□,算算时间大概也就大婚这两日便会彻底要了她的命。   她话音刚落,守门的侍卫此时也快马赶来,一下马,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无声跪在了他面前。   “她怎么了?”谢景辞神情仍然冷静,但话音里却带着自己都未曾发现的颤意。   “事发突然,外面当时全是傀儡,开门便要被傀儡攻陷,不开门主子又在流血,两难之际,尚未来得及抉择,主子身体太弱,不多时便没了动静……”侍卫埋的极低,话音也越来越微弱。   他的话还未说完,谢景辞唇线紧抿,忽然攥住了缰绳,策马而去。   门前满是尚未来得及清理的断臂残肢,原本数十轮值的守卫现下只剩下了一个,满身是血地执着剑。大门仍是闭着,但一推开,门内的血迹已流下了长阶……   他护住了一座城,却没保住最想护下的人。   谢景辞眼前一黑,天地都眩晕地旋转起来。   心口疼到窒息,再一睁眼,窗外已经平明,轻薄的床幔随着风轻轻拂动,缠绕着淡淡的暖香。   他稍稍环紧手臂,温香软玉紧紧贴着他的身体,昨夜的噩梦才慢慢散去。   眼前人睡得正熟,察觉到他抱的太紧,眉头微微皱着推开一些。   谢景辞看着她的睡颜,沉默了片刻,那身影渐渐与梦中的人重叠。   前些日子她醉后的话语一点点冒出来,还有从前突然的心悸,与方才的梦境串联在一起。   心脏猛的一坠,仿佛被凌迟了一般。   他明白了,那不单是梦境。   那是他们的曾经。   谢景辞静静地看着她,指尖一点点滑过她的眉眼,仿佛在确认身边的人是否是真的存在。   许是察觉到了痒意,睡熟的人翻了个身,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埋进了他怀里。   温热的小腹忽然贴在了他手心,他垂着眸看过去,目光一顿,久久没有回神。   那样柔软、嫩白又细腻的地方,曾为他隆起过吗?   她当时……又是什么心情?   眸色渐渐变深,他缓缓低下了头,轻柔地吻着那曾经饱含着希望,又受到过伤害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哦吼,想起来了。   感谢在2021-07-19 20:15:29~2021-07-20 20:15: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仙人.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软硬   像是羽毛轻轻扫过, 又像是柔风暖暖地拂过。   小腹一阵酥酥麻麻,温宁睡梦中皱着眉,樱唇微抿, 似是受到了搅扰,又有些不耐。   她无意识地伸手去推,细嫩的指尖却触及到了微硬的额,再往下,顺着那高隆之处下移, 温热的鼻息喷薄在她指尖, 像是忽然被烫到了一般,她立即收回了指尖。   一睁眼, 才发现衣襟不知何时已散开到了腰际,谢景辞正认真地吻着她的小腹。   意识刚清醒过来, 温润的触感格外清晰,何况又是落在那样脆弱且不常触碰到的地方。   她的脸倏的一下便红了。   微麻的痒意令她格外不自在, 温宁红着脸轻轻去推他:“你干什么呀……”   她刚醒, 声音没什么力气, 连责怪也显得有些绵软。   那柔白的平坦之处随着她呼吸一起一伏,仿佛有了生命一般。   谢景辞凝视了片刻, 慢慢从她身前抬起,朱唇粉面, 星眸微嗔,她的样貌和回忆里并无太大差异,只是现下身段更柔美腴润,娇嫩丰盈, 少了些孱弱之气。   像是彻底安心了一般, 谢景辞忽然垂下头埋在了她的颈侧。   沉重的身体一落下, 压得温宁有些喘不过气,粗沉的呼吸落在耳后,带着灼人的热气。   他今日似乎不太对劲。   温宁沉思了片刻,推拒的手悬在了半空,转而落下去摸他的额,指尖相贴片刻,果然感受到了烫意。   “你发烧了?”她轻声地问,带着一丝讶异。   明明昨夜还那般精力旺盛,怎么一觉醒来忽然染上了病容?   “让我抱一会儿。”谢景辞声音有些低哑,答非所问,只是抱着她的手环的更紧。   高挺的鼻梁擦过她的耳尖,薄唇细细地摩挲着她的侧脸,温宁心底一软,微微侧着眼,隐约觉得他往昔气势凌厉的眉眼这会儿都温柔了许多。   只是滚烫的热气一直落在她的耳后,温宁到底有些不放心:“要不,叫个大夫来吧?”   可话还没说完,肩膀上忽然一沉,谢景辞倒了下来。   “你怎么了?”温宁勉力撑着手臂将人扶起来一点,一抬起却瞧见了他唇角的血迹,顿时就慌了神。   “醒醒,谢景辞你醒醒!”她声音忽然便带上了哭腔,可谢景辞像是毫无意识一般,往日高大的身躯这会儿格外沉重。   “采青,快去请大夫!”温宁努力将人平放下,一手托着人,一边急声叫道。   采青放下手中的东西,一进门唬了一跳,连忙去叫人。   不多时,大夫便到了,搭着脉仔细斟酌了一番,眉目渐渐舒缓开:“小娘子别急,这位公子年轻气壮并无大碍。只是一时心思郁结,急火攻心才忽然吐了血。待我开几服清热去火的药煎服下,他休息个一两日便无恙了。”   “多谢大夫,无事便好,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听了他的话,温宁才终于放下心来。   心思郁结,急火攻心……   这样的病症和他一贯冷静自持的模样实在相去甚远,温宁一时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何事能让他情绪波动这么大。   她叹了口气,拿着帕子细细地擦去了谢景辞唇角的血迹。血红褪去,他唇色有些发白,配上那棱角分明的轮廓让温宁总是忍不住心软。   苦涩的药汁一点都喂不进去,即使在昏迷中,谢景辞警惕性依然很高,眼眉一蹙,冷硬的气势便迫的人不敢接近。   采青端着那分毫未动的药汁束手无策,最后还是温宁放下了帕子,接了过来:“我来吧。”   她一靠近,谢景辞那紧皱的眉头便稍稍舒平一些,勺子递到他唇边,淡淡的暖香浸染开,他倒是难得没抗拒。   一碗药汁下肚,温宁拿着帕子替他擦了下唇角,刚想转身,指尖却忽然被他紧紧攥住。   拉扯间,“砰”的一声,空药碗不小心摔到了地上,温宁想俯身去捡,但左手被他牢牢攥着,怎么弯着腰都差了一点。   “娘子,您陪公子吧,这些事我来做就行。”采青小声说着,很有眼力见地收拾了一番。   温宁无可奈何,怕吵醒了他,又不敢使劲抽手,只好由着他这么一直攥着。   午后天长日远,蝉声阵阵,身体有些疲乏困倦,眼皮不知不觉便合上,半梦半醒间温宁实在撑不住,下意识地合衣躺到了他身侧。   夏日闷长,室内极静,显得时辰流逝也慢了许多。日头一点点西移,室内的光线慢慢暗下去,只余清浅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交织在一起。   不知何时起,周侍卫拿着密信和守在外间的采青僵持着。   一个面色焦急,一个寸步不让,低低的吵架声终于还是惊动了内室的人。   温宁从他怀中醒来,这才发现那紧握着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反倒是她一只手搭在他胸膛,一边倚靠在他臂弯,睡的格外惬意。   习惯实在太可怕了,温宁有些脸热,慢慢收回手臂,平躺了下去。   指尖碰了碰他的额,眼前人已经退烧了,面色也基本恢复如常,现下大约只是太累才这么沉沉的睡着。   想着他这几日的疲累,温宁看着外间的人,到底还是起了身。   “什么事啊?”她低声地问着周侍卫,若不是太过要紧,他也不会这个时候过来打扰。   周侍卫刚才跟采青争执了一番后,才知晓公子身体不适,当下也不敢再叨扰,只是将密信收回,待晚些再过来。   只是他刚转身,里面却传来一声传唤。   “进来吧。”那声音除了稍稍有些哑意,听起来气势十足,大约是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温宁立即回头,正对上他清明的眉眼,这才彻底放下心来,领着人进去。   “公子,这是北面传来的急信,让您看完之后今晚一定要回复。”周侍卫躬着身将那几封密信递过去。   谢景辞扫了一眼,一伸手忽然将站着的温宁揽到了身侧:“我刚醒,头还有些晕,你帮我念。”   这么要紧的事,温宁抿着唇有些不情愿,但看到他寡淡的唇,到底还是说不出拒绝的话,将那信接了过来。   第一封倒是简略,“兹事体大,慎重考虑。”   温宁很快便念完,却不明白什么意思,谢景辞神色微凝,又将第二封给她。   她只好接着读下去,第二封洋洋洒洒,开头的问候倒是寻常,只是当读到“小儿狂妄,冷酷心肠,视人命如草芥,玩众人于股掌……”之时,温宁忽然住了声。   她稍稍抬眸打量一眼,谢景辞却神情未变,只是淡淡吐出了两个字:“继续。”   温宁不得已又粗粗扫了一眼后面的话,更加佶屈聱牙,也更加粗鄙难听,她皱着眉,小声劝道:“算了吧。”   目光掠过她微蹙的眉,谢景辞低头扫了一眼,总归是翻来覆去换着花样骂他的话,便也没强求。   这第三封一落到温宁手里,尚未开封,信封上的“吾儿亲启”几个大字着实有些烫手。   温宁有些为难:“这是舅舅写给你的,你自己看吧……”   这位舅舅位高权重,又不苟言笑,温宁仅仅是看着那遒劲有力的字迹便有些害怕。   “没事,反正不久后也是你的父亲。”谢景辞揽着她的腰,低声说道。   私相授受,八字没一撇的事,他就这么有把握?   温宁红着脸偏过头去,一不留神,那信已经被他展开了,她只得硬着头皮读下去。   这位舅舅的严厉果然名不虚传,对唯一的儿子写信通篇皆是公事,字里行间都充满严肃,只是到了末尾之时才稍稍缓和了一点。   “事关前途,望你考虑周全,好自珍重。”   温宁念完,这才明白这些信说的是什么事,平日里柔婉的神情此时也不禁染上一丝凝重:“你真的要封山火攻?”   消息说那山里藏了好几千人,不少或是无故失踪的,或是被骗去的,被种下了蛊后现下存活的大约一半,其中部分人还残留着一丝意识。   封山火攻,将所有人全部烧死……   温宁抿了抿唇,不太敢想象这个场景,怪不得这些信如此谨慎,个别的骂声这么激烈。   “周弘,你是怎么想的?”谢景辞放下了信,忽然问道。   话题骤然抛过来,守在外间的周弘毫不迟疑地抱拳跪下:“属下跟了公子这么多年,一切全凭公子安排。”   “只是……传话之际,二公子眉间似有犹豫,说牵扯到太多人命,让我转呈请您再三考虑。”周弘说到后来声音也有些低。   谢景辞沉默了片刻,但也只有片刻,再抬眸时声音不容置疑:“我意已决,封山火攻,势在必行,今晚你便复信,三日后按计划行动。”   “三日?之前定的不是五日么!”周侍卫有些惊异。   “夜长梦多,那山洞虽然隐秘,但丢了一个人,又折损了不少追兵,难保不会找过去。提前两日让谢景越尽快调兵,从渝州山脉后绕过去,埋伏的隐秘些听候指令。”谢景辞沉声吩咐道。   “属下遵命。”周弘素来相信公子的决断,尽管此事看起来太过残忍,但他什么也没说,仍是领了命立即着手去办。   人一走,室内忽然静的可怕。   旁听了这样一场血腥的计划,温宁默默地将那些信递到了火盆里。火光腾腾地燃起,她神情有些郁郁。   谢景辞凝视着她纤弱的背影,半晌,还是起身从后面抱住她。   “你也觉得我太过冷漠,不近人情?”他声音低沉,环着她的手臂却抱得极紧。   她是个温柔心软的人,枕边人却这样大规模地杀戮,沾了这么多的血腥。   谢景辞问出口的时候难得有一丝迟疑,若是她实在接受不了……   最后一封信燃尽,火光渐渐熄灭,温宁回过头,眸中的暖意却并没有散:“没有,我并不这样想。”   她声音很轻,但丝毫没有敷衍之意。谢景辞沉寂的眼神忽然凝住:“为什么?”   梦中的惨烈犹在眼前,他不会放任那些事再发生,因此防微杜渐,手段强硬。但这样的举动看在正常人眼中,难免太过火,太残忍。   那些谩骂和劝阻之语皆在他意料之中,他不惧,也不在意。   唯独对她,谢景辞目光一顿,闪过一丝迟疑。   血腥、杀戮和暴力的确是他正在做的事,而这些词与她的柔软、温良和纯净格格不入。   他不清楚她能接受多少,但更不想再将她蒙在鼓里。   温宁敛着眉,并不见生气,总是被他环住的手臂此时却慢慢抬起,抱在了他的腰上。   她缓缓地开口:“我见过书生发狂的样子,也被失控的桡手推下过水,我知晓他们的可怕,用的不是眼睛,而是亲身的感受。而这些最危险的时候,每一次伸出手的都是你。所以,我相信你的决断,靠的不是只言片语,而是相信你这个人,相信你的一切。”   他只是看起来面冷,骨子里却温柔至极。   最后一句,温宁说不出口,便闭上了眼睛轻轻倚靠在他的胸膛,他会明白的。   温热的气息隔着一层外衣渗进他的心脏,流淌进全身的血脉里,谢景辞收紧了手臂,似喟似叹,浅浅的吻着她的发顶。  、   她虽然柔软,但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是他最坚硬的支撑。   作者有话说:   谢景辞:再来一世,我还是爱老婆!   感谢在2021-07-20 20:15:56~2021-07-21 18:1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把青、忘忧清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把酒言欢愁更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回京   时间越临近, 谢景辞近日也愈发忙碌,成日里早出晚归的,温宁只有睡前才能见到他一面。   夏日容易犯困, 白日睡得久了些,夜晚微凉的时候温宁倒是精神颇足,便拿起了裁减好的料子替谢景辞缝制起里衣。   他素来爱洁,又挑剔的很,最近宴席颇多, 不得不在外面见些乱七八糟的人, 里衣过了两遍水便不再穿了。带的衣服不多,外面铺子里卖的的成衣他又看不上, 到最后缝制里衣的差事只得落到了温宁手上。   幸而她针线活做的不错,正好打发打发时间。替他做了几件之后, 温宁一俯身忽觉得自己的小衣也勒了些,因此采买料子的时候悄悄留了两块这越州特产的天蚕锦, 打算给自己裁做几件小衣。   原本温宁还觉得小衣紧了只是错觉, 毕竟夏日炎炎, 她胃口并不算好,腰腹上也依旧紧致匀称, 一点儿都没看出来胖了。但今晚解了衣衫,拿着布料贴身比了一下才发现今日这心衣的用料足足比春末那会儿宽上了一寸。   她有些诧异, 疑心是布料不同的关系,但接下来对着那铜镜比划了好几番,仍是这个结果。   直到这会儿她才不得不低头认真打量了一番,眼眸一低, 落到了那愈发饱满之处, 她的脸慢慢浮上了一层红晕。   “在想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问询。   温宁猛地抬头, 从铜镜里看见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正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她。   夜风拂过光裸的后背,温宁这才想起来为了量的准确一些她刚刚解开了衣服,这会儿灯火通明的,他却忽然进来了,温宁立即红着脸扯着那布料便挡在了身前。   指腹捻着那天蚕丝的布料,谢景辞低低地开口:“柔软细腻,很适合你。”   他的话总是一语双关,温宁似羞似怒地嗔了他一眼,便想从他的臂下钻过去。   然而谢景辞似乎早有察觉,手臂一落,温宁便被困在了梳妆台和他两臂之间。   淡淡的酒气喷薄在耳际,温宁才明白他的眼神今晚为何这般直白。   “你醉了……要不要喝点醒酒汤?”温宁小声地问他。   “没醉。”谢景辞沉声说,除了眼眸深重些,声音倒仍是平稳正常。   “真的?”温宁狐疑地抬起头,但头一抬,便瞧见他那目光正微微下滑,即刻拉紧了天蚕布转过了身去。   “紧了?”谢景辞偏偏不依不饶,似是也发现了。   余光一瞟,看见那挑在他指尖的、摇摇欲坠的刚换下的藕荷色小衣,温宁腾地一下面色红的彻底。   “还给我……”她声音里带了些许气恼,手一抬便想要去扯回来,刚刚触及一点,他忽又抬的更高。   可望而不及,温宁红着脸踮起脚,谢景辞低低地轻笑了一声。   “我……我不要了!”温宁咬着唇背过身去,面上有些委屈。   他定然是醉了,要不然怎么总是戏弄她?   “给你。”谢景辞收敛了笑意,这回倒是很认真。   “真的?”温宁抬着眸,睫毛一扑一闪的,像刷子一样挠在了谢景辞心上。   他眸色渐渐变深,当温宁再伸着细白的胳膊试探着去拿的时候,忽然上前了一步。   柔软碰在了他微凉且坚硬的胸膛上,温宁一愣,才想起来推拒。   然而他的手不知何时扶在了她腰际,她一挣,那手便毫无章法上下相移。   温宁欲怒还羞地抬头,一眼撞见他暗下来的眸色,忽地便泄了气、消了音。   “你还病着呢,大夫嘱咐你不能劳累……”温宁细声细气地说,别过了头去。   “早就好了。”谢景辞声音微哑,贴在她腰上的手轻抚着,传递着难以忽视的力度和热度。   “那也要多休息……”温宁声音越来越低,不敢直视他的眸。   “不然你检查一下?”谢景辞声音低沉,手臂一紧,忽然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骤然悬空,温宁惊呼了一声,来不及拿稳,紧攥的布料落了地。   “我的布料!”她羞恼地看着那堆叠在地上一团锦布。   然而下一刻后背一凉,贴到了床面,谢景辞的手慢慢从腰际上移,嘴角噙着笑意:“现在不需要了。”   温宁还想辩驳,可是小小的唇忽然便被堵住。   酒气仿佛会熏染一般,温宁慢慢也染上了醉意,眼神朦胧,看着轻薄的帷幔在她眼前忽高忽低,东倒西歪。   太密,太急,温宁一刻也来不及休息,哭着咬在了他肩上。   他的唇轻柔地安抚着,身躯却没有丝毫慢下来的意思,仿佛是久别重逢的冲动,又仿佛是别离之前的狂欢。   云收雨歇,昏昏沉沉地快睁不开眼之时,温宁隐约听到他在耳边说了些什么。   反应了好一会儿,她忽然清醒了一点,嗓音微哑地问他:“为什么……要送我走?”   谢景辞扶着她的腰将无力的人靠在肩上,给她喂了半杯温水后才解释道:“这两日就要收网,怕他们鱼死网破伤害到你,先送你离开我才能安心一点。”   “不要。”温宁摇了摇头,慢慢地倚在他颈侧,“他们疑心重,现在走太惹眼了,我还是等你一起。”   见她拒绝,谢景辞眉头微皱,放缓了声音:“目前的计划是切断雁鸣山和越州城内的联系,拖住许通判和蒋主簿,方便景越攻山。但是一旦雁鸣山起了火,城内便会立即暴露,到时候难免有一场厮杀。刀剑不长眼,我便是派了再多的人,也不一定能保证你毫无无伤。只有你离开,我才能毫无顾忌。”   他眼眸微沉,一字一句格外认真,温宁到底还是点了点头,随即手臂撑着他肩,下颌微抬,轻轻吻上他那薄薄的唇。   这一吻又惹得谢景辞倾身覆下,温宁紧紧地攀着他的肩颈,在暴风雨的前夜,两个人都放纵了一回。   *   经过这几日的暗中安排,地下三层终于向谢景辞开启。   尽管知道这是个销金窟,但真正走进去,纸醉金迷,一派奢靡的景象还是令人颇为不适。   那位许通判看着一本正经,一到了这地下,真面目并不比他那纨绔放浪的儿子好到哪里去。谢景辞替温宁寻了个头痛的借口没来,然而身侧无人作陪,在这样的场合难免被多灌了几杯。   酒过三巡,谢景辞一直引着话题,那帮人喝的醉醺醺,倒也并未想到雁鸣山会出事。   只是目光逡巡了一圈,忽发现许泽那个纨绔不知何时竟提前离开了这样骄奢淫逸的宴席,谢景辞心底一沉,想起了他对温宁的觊觎,瞬间停下了杯,眼眸冰冷。   在开宴之前,他便安排了人护送温宁出城去,算算时间,不出意外的话她这会儿应该刚好正要出城门。但是许泽这时却不见了,会不会是……盯上了落单的温宁?   一想到这个可能,谢景辞额上青筋直跳,捏在手心的酒杯都几欲裂开。   正在此刻,铜花门忽然被撞开,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许大人,蒋主簿,不好了,方才我在楼上看到西面的山上着火了,看那位置好像是雁鸣山!”   消息一出,像是晴天霹雳一般,醉醺醺的众人瞬间清醒。   “你说什么?雁鸣山!”许通判身材肥硕,被这么一吓,杯子都掉了地险些喘不过气来。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人来报,快,赶快派人过去,把城中的驻军都叫过去!”蒋主簿脑子还清醒些,立即吩咐道。   “属下遵命!”那侍卫拿着调令便要转身离去。   谁知刚走到铜花门前,两柄长剑一伸,骤然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们是谁,没听见大人下令了吗,怎敢拦我?”那侍卫怒目圆睁地叫嚣着,可话还没说完,脖上的热血便喷了出来,他捂住脖子回头,一看见身后的人,难以置信地开口,“萧公子,你,你……”   谢景辞神色微冷地转身:“所有人,出门者死。”   他话音刚落,室内的人立马拔出了刀,但此时铜花门忽然大开,外面黑压压的一片,不知哪来的人竟然已经将这里包围了。   “萧随,你到底是何人?”蒋主簿被护着步步后退,眼神阴毒。   谢景辞这会儿并不再收敛气势,眼神一扫,忽然看得蒋主簿夏日生凉。   “周弘,这里交给你了,反抗者就地格杀!”他最后丢下了一句,便蹙着眉立即上楼去。   铜花门骤然关上,方才的酒池肉林顿时化作了血雨腥风。   *   温宁上了马车,怕招了人眼,只带了几个精锐的扮做马夫和侍从跟着。   谢景辞给她的路线是出城之后到一座驿站等着,温宁便按着路线行进。一路上安安稳稳的,倒并无大碍,但临近城门,她心中却有些不安,总有些被窥探的感觉。   然而稍稍掀起帘子,街道上的人来来往往,神色如常,她迟疑了片刻,又将帘子放了下来。   不多会儿,马车便顺利地出了城。夏日炎热,官道人稀,马车驶的有些快,温宁被颠簸地有些反胃,便掀了帘子换换气息。   但这会儿她刚一掀开,忽瞧见后面扬起了尘土,再一定睛,隐隐似乎瞧见一群骑着马的侍卫,中间还跟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   那马车太过显眼,温宁盯着那马上的金辔头看了一会,骤然明白过来。   “快!快走,后面是许泽!”她心底一慌,急切地催着车夫。   虽不知身份有无暴露,但被许泽盯上了,温宁总是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小娘子坐稳了。”那侍卫一回头瞧见乌泱泱的人,立即鞭子一甩,加快了进程。   可是他们一快,身后的人仿佛被刺激了一般,这会儿也毫不遮掩了,加快着动作立即跟了上来。   离得不远,温宁甚至能听见许泽那满口酒气的叫嚣声。   “小娘子跑什么啊!听说你头痛,爷可是特意提前离席来找你的,我跟你说,爷府中有个妇科圣手,不若跟我回去好好瞧一瞧!”   温宁堵上了耳朵,竭力保持平静:“再快点!”   这越州郊外多山,此番本就穿行在岭上,他们都是平原长大的,在坡地山驾车的本领自然比不上许泽这些本地的。   眼看着上坡越来越吃力,身后的人却越来越近,几个侍卫立即下车提剑去拦。   许泽带的也都是精锐,何况人要多上几倍,趁着交战一片混乱之际,他突然跳上了温宁的马车。   “小娘子,我来了!”许泽调笑着从车厢上探下头来。   那肥头大耳的模样骤然倒悬在车门上,吓得温宁直恶心地往后退。   “你别过来!”温宁拔下了簪子,紧紧地缩在里面,可她这副模样许泽完全不放在眼里。   “小娘子,我心仪你好久了,好不容易等到个独处的机会,你别躲我,让我抱一抱!”许泽目光里满是贪婪,说着便要从车厢上爬下来。   无人可助,侍卫们自顾不暇,温宁小心地环视了一圈,眼看着许泽就要爬下来,她一狠心,握着簪子刺了一下马背。   马儿一痛撒腿就疯跑,此时刚到坡顶,正值下坡的加速,两者一合,马车驶的像飞起来了一般,连车厢几乎都要被晃散,许泽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甩了下去。   温宁被颠地想吐仍然紧紧地抓着车厢,然而这马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越跑越快,车厢顶忽然裂开掉了下去,温宁被吓的脸都白了。   万分紧急之时,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她一回头便看见谢景辞正策马飞驰过来。   “快跳车!”谢景辞高喊道。   听见他的声音,温宁这会儿心神一定才发现不远处前面就是一片凹陷的断崖,她心一横,咬了咬牙从飞驰的马车上跳了下去。   就在此时,谢景辞也立即下马一伸手接住了跳下来的她,将人紧紧地护在怀里滚下了坡去。   瞬间天旋地转,耳边呼啸着风声,谢景辞抱紧了怀中人,替她挡着身下的碎石。   直到落下浅滩,不知撞到了什么,谢景辞脑后一疼,随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像是在深渊里坠落了许久,耳边或哭或笑,或是水流声或是马蹄声,嘈杂的人声来来去去,日日夜夜更换不停。   谢景辞再睁开眼,入目是玄黑的帐子,室内浮动着沉郁的乌木香气,再看向窗外,阳光一洒,湖波微动,显得格外潋滟。   原来,是回了国公府了。   “大表哥,你醒了?”耳边传来柔柔的关切声音。   谢景辞一凝神,看清了声音的来源,温宁穿着妃色的襦裙,正好好地站在榻前,悬着的心顿时松了下来。   “大哥哥醒了?太好了!”明容一看见他睁开了眼睛,立即欢喜地拉着温宁,“阿宁,你留在这里先照看,我这就去通知祖母和公主婶婶!”   室内又重归寂静,谢景辞扫了一眼,并无别人在场,便拉着她的手想将人揽进怀里。   然而他的手刚搭上去,面前的人脸上却浮现出惊愕之色,随即脸一红便将那手推开。   “大表哥,你这是做什么?怎么可以……”温宁声音有些慌乱,警惕地退后了几步。   谢景辞看着她脸上的戒备微微蹙眉,这会儿才觉得不对:“你方才,叫我什么?”   “大……大表哥啊。”温宁抿了抿唇,目光中有些诧异。   虽然大表哥刚才的举动有些冒犯了,但若是和她一样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原谅。   “难不成……你和我一样都失忆了?”温宁斟酌了一番,还是试探着问出了声。   “失忆?”她话音刚落,谢景辞眼神陡然一变,直直地看向她。   作者有话说:   谢景辞:老婆,你叫我什么?连手都不让拉了,心碎.jpg   ps.很快就会想起来的,虐一把狗子,让他老是戏弄人   感谢在2021-07-21 18:12:28~2021-07-22 20:00: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醉君心 1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厮磨   他的眼神炽热而深邃, 温宁不知为何有些心慌,视线一偏,轻轻呀了一声。   “你伤口是不是裂开了?”   她这么一说, 谢景辞才顺着低下头去,左肩上的白衣沁出一丝红迹。他眉头微皱,想起了这是那会儿救她时被一道箭簇擦过去受的伤。   “皮外伤而已,不严重。”谢景辞淡淡的说,只是那伤处恰好在活动之处, 因此不易愈合。   温宁仍是有些不放心, 但正在此时,明容领着老太君和公主进了门来。   “总算是醒了!景辞, 你这昏过去快五日了,我这心一直提着, 现下可有什么不妥之处?”老太君关切地看着谢景辞。   “劳累祖母了,是孙儿的不是,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谢景辞沉声回道。   “还是让吴太医看看吧。”福安公主一眼扫过他渗血的肩头, 唇线紧抿。   “对, 再看一看为好。你伤着的这些日子,可急坏了你母亲, 她派人请了吴太医来,又将人一直留在了府里, 每日晨昏皆来诊脉,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老太君慈爱地看着谢景辞。   “让母亲担心了,儿子以后定会保重好身体。”谢景辞知晓母亲的性格,她素来养尊处优, 作息极其规整, 这会儿眼底却隐隐泛了青色, 想来这几日也一直在为他操心着。   太医看了诊,又检查了一番伤口,面色渐渐缓和下来:“世子既已苏醒,便没什么大碍了,肩上的伤并不严重,稍加修养,及时换药便好。”   太医的话落地,众人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老太君心一宽,忽又想起:“阿宁你这几日好些了吗,伤到脑袋可不是小事,虽说你看起来好好的,但失了记忆着实有些让人担心。”   “祖母不必担心,我其实也并未全忘,在西地的那段日子的还是记得住的,只是从前之事与国公府之事皆记不得了。”温宁缓声解释道。   只记得西地的了?偏偏把所有与他相关的都忘了个干净,谢景辞唇线紧抿,淡淡地看了温宁一眼。   “这病症倒也少见,听说你是回来的时候恰好碰上了景辞,因着他的原因才被那些贼人推下了坡。说起来是景辞牵连了你,趁着这会儿吴太医在,正好也让他诊诊吧。”福安公主转向温宁说道。   如何失忆温宁的确记不清了,但公主这样说了,她也只好应承:“大表哥办的是利国利民的大案,阿宁不敢说牵连。”   这几日谢景辞人虽躺着,但越州之事已经传到了平京。毕竟听说那日尽管封山火攻,但还是有数十个半成型的傀儡逃了出来。   仅仅是这逃出来的数十个都闹得越州城大乱,驻军全数出动围剿了一整日才将人彻底绞杀。若是那山上的几千个一起涌了出来,或是被运到了别的地方,那场景简直难以想象。   是以在尚未酿成蛊祸之际,谢景辞便能冒着大不韪做下如此有魄力的决定,着实令朝野震动。   太医又替温宁看了一番:“这位姑娘之所以间断失忆是因为脑中淤血凝滞,不过并不严重,我开一些活血化瘀的药方调理一段时间,大概不出一月应该就能好转了。而且待在熟悉地方,看到熟悉的场景有助于唤起记忆,兴许好的更快一些。”   一月?谢景辞看了一眼那离他三丈远、退避三舍的人,眉头微微皱着。   下一刻,待听到熟悉的地方能够唤醒记忆,他那微皱的眉又松了一些。   *   回到憩园,温宁揉按着眉心,看起来有些不舒服。   银环给她递了杯温茶,关心地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方才忽然有些头痛,现下已无大碍了。”她垂着眸抿了抿茶水。   头痛?   一想起姑娘方才是从哪里回来的,银环平静的眼波微微起了涟漪。   这几日一直都好好的,偏偏……世子醒了之后,姑娘一见到他便开始头痛了。   银环绞着帕子,看着姑娘现下对着世子毫无警惕的样子心中有些犹疑。   姑娘刚被送回来的时候昏迷不醒,口中又总是念着不舒服,银环便替她沐浴擦拭了一番。谁知衣裳一解开,姑娘后颈处星星点点的吻痕便露了出来,目光一扫,那细白的腰肢上的指印还清晰可见,再往下,连那腿后根处都有着浅浅的牙印。   银环尚未出阁,不懂得这房内之事,但一瞧见姑娘身上这样多的痕迹,眼泪瞬时便啪嗒啪嗒掉了下来。即便是为了解毒,但姑娘身体娇嫩,世子却这般如狼似虎,恨不得把姑娘吞吃入腹,银环一想起来便替姑娘委屈。   温宁一抬眸便瞧见银环一脸纠结、欲言又止的样子,柔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话想说吗?”   银环想劝她趁着失忆离公子远一点,又怕她想起往事伤心,纠结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只是含混地说道:“姑娘仿佛又长了一些,前些日子老太君又赐了一些料子,您挑一挑再做几件罗裙吧。”   一提到做衣裳,温宁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显出一副她在灯火下缝制里衣的景象,霎时又是一阵疼痛,天旋地转之间,她摇了摇头:“不了,明日再看吧,我有点头痛,今日想早些安歇。”   见她不舒服,银环也不敢再刺激,只好转身铺平了床榻。   今日睡的太早,银红的纱帐缓缓落下,温宁仍是没什么睡意。半晌,她还是睁开了眼,不知为何心底总是空落落的,像是缺失了一大块。   从前的事情外祖母他们不甚清楚,只说是流落在一个富庶的商户之家,来了国公府之后的事情三言两语又已经讲尽,她十七年的人生听起来平平淡淡,似乎没什么波澜。   但温宁听着这一件件的讲述却仿佛在听编造的话本,仿佛是在听别人的故事,这些经历丝毫唤不起她的记忆,也并不能让她共情。   放空了许久,温宁焦躁地辗转反侧,一翻身,右手却下意识地搭过去。   再一睁开,掌心之下一片微凉,身侧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枕头孤零零的躺着。   温宁看着那枕头忽然有些出神,夜深人静的,她却鬼使神差地觉得旁边似乎应该枕着一个人才对……   夜风一吹,她混乱的思绪清醒了一点,又觉得自己这念头简直是发了狂了,连忙收回了指尖,把这不知哪来的念头甩出了脑海。   身子一背,看向那纯色的床幔,她涌动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只是方才被这大胆的念头一激,现下愈发睡不着了。   百无聊赖之时,她目光攀着那床幔一点点发散,余光一瞥,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抽丝忽然映入眼帘。   原本不是大事,但在失眠的夜里,这一点点的瑕疵也能引起她的注意。   温宁稍稍抬起身子,如缎的青丝垂坠下来,随即挑起一点那抽出来的红丝线,指尖一绕,红丝便缠了一圈。   这帐子为何抽了丝?偏偏又是指甲盖大小的,难不成……是她扯坏的?   温宁垂着眸若有所思,但实在想不起来也想不明白,反倒安神香慢慢弥漫开,眼皮微坠,她渐渐生了睡意。   这几日她一直睡不好,便点了这安神香助眠。香气像游丝一般浮动在静夜中,温宁指尖缠着那扯下的一截红丝,渐渐合上了眼。   许久没做梦了,这晚刚闭眼没多久,黑沉沉的梦境忽然向她压了下来。   也是这样的夜晚,也是这样银红的帐子,不同的是,这帐子中安眠的不止她一个人……   腰肢被牢牢地箍住,沉甸甸的热意压在脊背上,粗重的喘息一呼一吸,喷薄在她耳际,她的气息也渐渐混乱起来。   仿佛是行舟于水上,身体随水波一起漾着,又仿佛是颠簸在马背上,忽上忽下地让她毫无安全感。   唇瓣紧咬着,双手便只好牢牢地扯着纱幔,寻求一个支撑的着力点。   忽然,一滴汗珠砸到了她雪白的腰窝,碎成了无数片。   像是静夜中的一声惊雷,指尖一紧,银红的纱幔便刺啦一声被勾出了丝线。   视线朦胧,她艰难的回头想看清那身后的人。然而涣散的眼神一凝聚,晶莹的眸中却渐渐映出了一个熟悉的面庞,温宁顿时便被惊醒了过来。   她坐直身体,惊魂未定地抚着额,轻轻喘息着。   这会儿一回神,再想起方才的混乱不堪的梦境,她的脸慢慢红了起来。   她为何……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并且梦中的那个人,竟然……竟然还是大表哥?   难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她明明白日里刚拒绝过大表哥那样无礼的举动。   温宁红着脸埋在膝上,平复了许久,暗自安慰自己一定是白日刚好见过了大表哥,晚上才不小心将他拖入了梦境。   然而手指一擦过额上的汗珠,指尖上缠着的那截红丝忽然映入了眼帘,温宁立即回头,摩挲着那帐子上勾丝的那块,眸中既困惑又惊异。   如果方才的梦仅仅是梦,那为何这帐子上恰好有这么一块和梦境相合的勾丝之处呢?   还是说,那般真实的要将人逼疯的梦,根本不是梦呢……   难道她失去记忆之前曾与大表哥有过些什么?   一想到这个可能,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温宁脸庞微热,连忙将那一截红丝线扔了出去。   帐子一掀,漫天的银月洒了进来,柔柔的夜风吹拂着她的面,驱散了些许愁闷。   反正也睡不着,在这里只会胡思乱想,温宁索性披衣下了榻。   夜阑人静,一推开抱厦的门,湖面上微风荡漾,送来些许凉气。   温宁沉浸在夜风里站立了一会儿,那潮湿黏热的梦境才渐渐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晚风柔吹,淡淡的藤萝香气浮动在鼻尖,温宁睁开了眼,想去藤萝架下乘凉,然而刚踏出一步,她忽瞧见了一水之隔的对面。   挂在檐下的风灯随风摇曳,昏黄的烛光一晃一晃洒在那长身玉立的人身上,那人似乎也正看向这边,不知是在看湖面,还是看她……   明明隔着一片湖什么都看不清,但一对上那视线,温宁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后退了几步,   白日里还未发现,晚上两盏风灯一点起,隔着湖相对摇曳着,忽然便有了点缠绵意味。   方才被刻意淡化的梦境这会儿一见到真人忽又浮在了脑海,幸好夜色深沉,她脸上的浮红看不分明。   温宁提着裙子便快步往回走,只是刚踏进檐下的时候却身形一顿,唇线微抿。她有些犹豫,毕竟见了面,若是就这么跑了,还跑的这么快,反倒显得她做贼心虚。   思绪一凝,她还是转了身,朝着那位世子弯身福了一礼。一抬头瞧见他风度极佳地颔首,心底的“砰砰”才被压了回去。   匆匆地进了门,路过香炉之时,温宁脚步微停,沉思了片刻,又朝那炉中多添了一块安神的香锭。   淡淡的香气漂浮开,她意识慢慢沉下去,朦胧中瞧见对面那风灯渐渐熄灭,意识也跟着彻底湮灭下去。   许久,帷幔轻轻拂动着,月光片刻倾泻了进来,随即又被黑暗覆盖。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分开了纱帐,看着那熟睡的人驻足了许久。   后半夜凉气越来越重,她身上却只搭了一件薄毯,姣美的身形半遮半掩,蜷在里侧。   她贪凉,只盖一角薄毯这是在越州时养成的习惯,但平京靠北,夜间比起越州来要寒凉不少。   谢景辞看着她微蜷的身形眉头微微皱着,终究还是将那外侧的被衾扯过了一角,一点点拉高盖上去。   手掌微微触及那温热的身体,温宁却忽然转过了身,软软的腰直接将那手压在了身下。   突如其来的亲密令谢景辞微怔,她眼底微青,想来这几日怕是也没睡好,此时若是再抽出手难免将人惊醒。   只思考了一瞬,谢景辞心中一动,便顺着她的睡姿侧躺了下来。   微凉的气息一侵入,榻上仿佛都局促了不少。温宁即便在梦中也微微皱起了眉,但随即似乎意识到了是熟悉的气息,她慢慢舒平了眉,不由自主地转过了身来,伸出手抱了上去。   习惯使然,不久她又自动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了他怀里。   温热的暖香一贴上来,谢景辞眉眼都柔和了许多。他收紧了手臂,完好的那只手顺着她的脊背上下轻抚着。   片刻,又情不自禁地低头吻着那柔软的唇,薄唇一点点擦过她宁静的面容,移到耳际,温宁渐渐也有了一点回应,抱着他的手环上肩颈,白嫩的鼻尖一下一下地摩挲着他高挺的鼻梁。   耳鬓厮磨间,谢景辞微微勾唇,白日里被她的躲避惹出的郁气顿时消散了大半。   作者有话说:   谢景辞:大夫说了熟悉的场景有助于唤醒记忆,我这绝不是偷抱,是帮老婆恢复记忆。   感谢在2021-07-22 20:00:26~2021-07-23 19:51: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9676077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换药   虽是夏日, 但平京偏北,早晚已经有些凉意。   清凉的晨风徐徐地吹着,温宁拉了拉薄被, 悠悠转醒。   她的手还搭在外侧枕头上,仿佛是在抱着什么一样。   但那外侧平平整整,明明什么也没有。   稍稍侧过身,鼻尖隐隐萦绕着些许的乌木香气。但若是刻意去闻,偏偏又闻不见了。   她有些混沌, 疑心只是自己的错觉, 但鼻尖的那缕香气又格外有存在感。半晌,她眼眸一黯, 收回了指尖,放空着平躺了一会儿。   窗外, 湖水在日光下微波粼粼,一架藤萝开的有些荼蘼, 浓绿的密荫下坐着几个谈笑的侍女, 年纪不大, 手里拿着针线活计,絮絮地说着闲话, 温宁看着有些出神。   “姑娘醒了?”银环端着水进来,隔着微动的纱幔瞧见了榻上的人正偏头望着窗外。   温宁目光懒淡地点头, 身上还有些无力。   一进门,满室的安神香的香气仍未散尽,银环打开那雕花镂空的黄铜香炉看了一眼,里面的香灰铺了一层, 当下便微微皱着眉:“姑娘昨夜可是又没睡好, 我瞧着这炉子里的香灰又多了些。”   “一开始睡不着, 便多放了一锭,后来倒是睡得很好。”温宁淡淡地地开口。   银环拧着帕子递给她,一抬头便瞧见姑娘脸上肌肤柔白细腻,像剥了壳的鸡蛋一般:“我瞧着姑娘今日的气色也颇好,但这安神香毕竟是药,还是不能多用。”   温宁抿了抿唇,她自然也知道安神香不可多用,但自从失了记忆,一闭眼就仿佛悬在深渊一样,将落不落的,总没有踏实感,只有用安神香麻痹了身体她才能忽略这种不安的感觉。   热帕子一敷,她身上的无力感褪去了一些,轻轻擦过脖颈,一低头,从微散的衣领里忽瞧见左半边胸脯上多了一个红点。   将寝衣稍稍拉下一点,那雪色中的一处红格外显眼。   温宁皱着眉,声音有些困惑:“看起来像是被蚊子叮了,不是说这安神香也能驱蚊的么?”   银环正拧着帕子,抬眼粗略地扫了一眼那指甲盖大小的红痕,没太当回事:“平京的蚊子凶,姑娘这住处又靠湖,藤萝水草的一多,可不就招蚊子了!我今日将这屋子在洒扫一遍,姑娘暂且涂抹些香膏吧。”   银环说着便从柜子里给她拿了一个靛蓝的瓷瓶,她也忘了这膏药哪里来的了,但这膏药很灵,姑娘身子嫩,稍稍有个磕到碰到青紫红肿的地方,涂了不久便会好。   “确实挺好用的。”温宁指尖挑了一点,清清凉凉的,十分熨帖。   只是一涂上,淡淡的雪莲香气扑鼻,她又像被香味蛊惑了一样,有些失神。   “姑娘,姑娘?”   听见几句银环的叫声,温宁才回过神来,一抬眸面前摆着好几匹颜色各异的料子。   “这都是老太君赐的,您选一选,拣着可心的我拿去针线房替您裁几件,过几日出门兴许赶得上穿。”银环将那布匹一一拿起来给她看。   鹅黄、淡青、缃色,温宁指尖点过几个,掠到了那嫣红的料子上之时,忽然停住,心中滑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这匹嫣红的也要?”银环有些诧异。   “怎么了?”温宁看着那嫣红一片,心底也有些疑惑。   “没事没事,只是姑娘从前不怎么穿红色,我以为姑娘不喜欢呢!”   银环笑着,又拿起那料子在她身前比了比,“姑娘皮肤白,若是穿着红罗裙,定然极好看。不久便是七夕了,前日相看的那位宋公子对您很有好感,这次七夕,想必他还会再来递帖子,到时候姑娘正好穿着这身出门。”   一提到相看之事,温宁心底一乱,丢下了布料随口说道:“到时候再说吧。”   “姑娘是觉得宋公子不好吗?”银环问道,她听说这位宋公子是有名的才子,年纪轻轻便在翰林院当值,人长得也端正。   “不是不好。”温宁垂着眸,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位公子人品和才学都没得挑,祖母也亲自把过关,她只是……没什么感觉。   “您走的这一个多月,明容姑娘和文容姑娘都定了亲了,这府里除了您,只有二房的音容姑娘还小些,尚未定亲。连那位平康县主,也因为落水那事也被迫定了亲,躲在府里这一个多月都没出门呢!”银环收拾着布料小声说道,在她看来,世子身份高贵,姑娘和他纠缠不清并不是什么好事。   “知道了。”温宁没有多言,只是有些空落落的。   她一醒来便从周围人的只言片语中知晓了到这国公府的目的。是以祖母给她安排的时候,她也并未排斥。但感觉这东西很玄妙,她知道宋公子对她很有好感,但她的心仿佛早已被填满了一般,沉甸甸的坠地有些心慌。   到了寿禧堂,给老太君请安的时候,她果然也问起了这事。   “阿宁,这宋家二郎又递了拜帖来了,宋家是诗书世家,宋老太爷是顶顶有名的大儒,宋云清年纪虽轻,但是才名远扬,为人又谦和有礼,你不妨趁着这七夕见个面再好好考虑考虑。”   温宁一低头便瞧见了那桌案上的拜帖,笔锋清雅有力,字如其人,和那位宋公子给她的感觉很像。   她不太想去见,但一抬眸对上外祖母关切的眼神,拒绝的话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罢了,还是见面的时候说清楚比较好,也不会伤了那位宋公子。   “我人老了,就希望你们都好好的。几个姑娘差不多都定下来了,景越的婚事就在明年开春,只有景辞还没着落……”老太君一念叨起来,眉头微微皱着。   “世子正专心前程,这不才办了一个大案么,夫人不用着急。再说了,公主最近不是也在看着吗,听说燕南王妃今日刚见了面。”林嬷嬷劝道。   “原来是看中了燕南王,这次进京复命,他家的小女儿是不是也来了?那孩子小时候我见过一次,模样是挺好的,燕南王世代忠良,深得圣心。与他家结亲,既不会在身份上委屈了景辞,又不至于招惹圣心生疑。看来公主在景辞的婚事上着实费了不少心。”老太君感叹着,也渐渐放下心来。   温宁不太好意思这么听着大房的事,便一直低着头喝着补汤,待两人说完,她正好也喝完了。   一整碗补汤都喝完了,老太君欣慰地笑了笑,随即又想起:“景辞在梁园养着伤,梁园和憩园挨着,这补汤阿宁你回去的时候顺便也给他带一盅去吧。”   给谢景辞送汤?   温宁一愣,想起昨日他的冒犯和晚上那不堪的梦境便有些慌乱,但念及老太君的慈爱之心,她还是接了过去。   *   刚到门前,淡淡的乌木香气袭来,温宁脚步一顿,忽想起了晨起时枕边那若有若无的一缕香气。   院内很静,并未看见守门之人,她轻声叫了几句,也无人回应,便只好放慢了步子踏进去。   谁知刚走到外间,隔着屏风忽看见谢景辞正解着半边衣衫换药。   紧实有力、块垒分明的身躯突然映入眼帘,温宁一下便红了脸。   似乎是察觉到了注视,里面的人正巧也抬起了头。被那锐利的锋芒一扫视,温宁连连地后退。   直到食盒抵到了桌子,轻声一响,她才回过神,忙提着食盒解释道:“大表哥别误会,是祖母让我来给你送补汤的,门外没人,我不是……不是故意看到的。”   她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低,生怕被误会。   但里面的人面上毫无异色,温沉的声音隔着帘子传了出来:“进来吧。”   只是送个汤而已,温宁也没想到那么巧正好撞见大表哥换药,每走一步,她的脸便红上一分。幸而这会儿他已经拉上了外衣,又恢复了那副清冷的模样。   “多谢表妹了。”谢景辞看着那放下的食盒,低声道着谢。   “没事,东西既已送到,那……那我就先走了,大表哥保重。”温宁低着头,不等他应答便要离开。   “喝杯茶再走吧。”谢景辞伸手去拿杯子,可似乎是牵扯到了伤口,骨瓷杯骤然从手中滑落。   “砰”地一声,杯子落到地面,碎成了无数片。   那动静太大,温宁忍不住回头,一眼便看到大表哥按着受伤的左肩,地下又是一片狼藉。   “大表哥,你还好吗?”温宁有些不忍心地转过了身。   “没事,只是伤口有些痛。”谢景辞声音平静,但眉间微微皱着,仿佛是在压抑疼痛。   温宁一看见他的神情便有些愧疚,若不是她突然闯入,大表哥不会连药液没来得及换,他现下这副样子,她怎么能一走了之……   “怎么没人帮你换药,要不要我去帮你叫人?”温宁犹豫着开口。   “不用,小伤而已,我自己来就行。他们可能是偷懒去了。”谢景辞说着,便艰难地动了动左肩,这一动又紧抿着唇线,看的温宁十分不忍。   正巧此刻周弘正提着新配的药包走到门口,刚想探头,忽然察觉到一道冷冽的视线,立即又缩了回去,知趣地“偷懒”去了。   温宁侧身看向外间,外面依旧是空荡荡的,当下也有些生气:“你还病着呢,这些小厮也太不尽心了。实在不行……要不我帮你换药吧?”   她只是试探着一问,谢景辞却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眸中似有歉意:“那便麻烦宁表妹了。”   伤在左肩,伤口不算深,偏偏位置尴尬,须得从右边腋下穿过才能包扎的严实。   谢景辞坦然地将上衣解开,劲瘦有力但又不过分夸张的胸膛和腰腹全然袒露出来。   毫无保留地看见,温宁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轰然倒塌,到底还是没忍住脸庞微微热着,耳尖红的几欲滴血。   余光中瞥到她抿着唇,努力保持严肃的模样,谢景辞不经意地笑了笑,这一笑引得左肩微颤,刚洒上的药粉又掉落了些。   温宁以为他是吃痛才动了一下,目光掠过那已经结痂之处时,略有些疑惑,不过她毕竟从未受过这样长的伤,当下只好劝道:“可能是有些疼,大表哥你忍着点。”   “好。”谢景辞沉静地开口,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他的确实在隐忍,只不过不是那伤处,而是她落在颈侧的温热的呼吸,和滑落的一下一下拂着他身躯的发丝。   敷上了药粉,温宁一手将纱布按在他伤口下的锁骨处,另一手吃力地绕到他的右边,看起来仿佛是在张开双臂拥抱他一样。   “大表哥,麻烦你抬一下右臂。”温宁轻声说道。   直到真正帮他缠着纱布,温宁才感受到两人的体型有多大的差距。他个子高,肩宽窄腰,现在坐直身体躺在床上,温宁只好曲着膝盖垫在床沿上才能将纱布从他腋下绕过去。   然而执着白布的右手一绕到身后,温宁便不得不与他耳际相贴,清浅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忽然便让她想起了昨晚梦境里带着汗意的粗重喘息。   她心一乱,手下便不稳,白嫩的手掌一不小心按在了他的锁骨上。掌心之下一片微烫且硬实的触感,温宁连忙松开,慌乱地撩起滑落的发丝。   绕过来时,温宁余光里偷偷打量了谢景辞一眼,他仍是那副冷冷淡淡的神情,方才的紧张顿时放松了一些。为了方便,她整个人也上移了一些,跪坐在床沿上。   温宁小心又谨慎地控制着身体,缠了三圈,双腿微微有些酥麻,紧绷的腰肢也有些颤抖。   视线一移,却不小心发现他右肩上竟有个深深的牙印,温宁脸一红,立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一通百通,这会儿再一想起他身后那些月牙形的掐痕,微红的脸又变成了酡红。   没想到这大表哥看上去一本正经,背地里却这么放纵!   果然是个衣冠禽兽,斯文败类,怪不得昨日一见面便去拉她的手!   温宁暗暗定了定心神,最后一圈绕过来时,她额上已经生了些许汗意,指尖飞快地打着结,想要赶快下去。   然而,包扎的结刚打好,她跪坐的膝盖一麻,整个人忽然跌坐了谢景辞腿上。跌落的一瞬间,似乎是怕她后仰,谢景辞眼疾手快地揽住了她腰,将人按向了怀里。   温热的柔软紧紧贴在了他紧实的身躯上,温宁愣了一瞬,面色忽然爆红。   “大表哥,我不是故意的……”她小声地解释着,贴在他腰腹上的手立即松了开。   她想后退,但扶在她腰上的手却并没有松开的意思。   不但没松开,两手一掐,他修长且宽大的双手便将她整个腰腹都牢牢地掌握住。   “大表哥,你……你这是做什么?”温宁扭动着身体,但箍住她腰上的手却越收越紧。她紧张地抬眸,额发擦过他的下颌,忽然便撞入一双幽深的眼眸。   “待着别动。”他低低地开口。   温宁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直接掐着腰按在了腿上。她刚想出声呵斥,但话还没说出口,樱唇便一下被他的手堵住,紧接着眼前一黑,帐子也被拉上了。   他这是做……做什么?难不成大白日的便要对她下手?   温宁吓的双手胡乱推着,正当她恐慌之际,外面却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谢兄,景辞,谢景辞你在不在?”   那声音张狂肆意,大有不看到人便不罢休的态势,温宁骤然明白过来立即噤了声。   “奇了怪了,这房间里怎么没人,难不成在睡觉?”梁骥迈进了内室,只看到了那拉的严严实实的玄黑帐子。   脚步声一点点接近,温宁心底一慌,忍不住掐了他一下。   谢景辞这才出了点声音,低沉微哑,仿佛是刚醒一般:“方才在睡,找我什么事?”   “这都中午了还睡着,可不像你的作风啊!”没人招待,梁骥倒也不见外,自斟自饮了一杯茶,“也没什么事,听说你醒了顺道过来看看。”   “那边怎么样了?”谢景辞引着话题问起了公事,看见她脸色憋得通红,捂在她唇上的手才慢慢松了下来。   温宁小口地喘着气,一平复下来看着眼前这场景忽然又有些头痛。   外面有人,她躲在帐子里,似乎也是这样玄黑的帐子……她头越来越痛,连谢景辞伸手抚着她的脊背都没空推开。   “去了半条命了!你这一击可真狠,老头子被气得病了好几日,这会儿还下不了床呢。”梁骥笑的开怀,仿佛话中说的人不是他生身父亲。   “别高兴的太早,越州的那几个莫名地死了,剩下的又都不知情,一时半会儿还揭不了他底。”谢景辞声音中并不见喜悦。   “知道了,老奸巨猾,他太谨慎了。”梁骥唇角的笑意慢慢收敛,眼神变得有些阴沉。   “况且他还留了一手,控蛊之人跑了,要想连根拔起还得费一番功夫。”谢景辞一边沉声解释,一边安抚着怀中的人。   “跑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狡兔三窟,我这就去继续查着。”梁骥有些坐不住。   然而一眼扫到那桌子上补汤,和地下的碎瓷片,他目光若有所思,在那紧闭的帐子上又停了一瞬。   脚步声渐渐远去,温宁紧绷的神经松下来一些,然而脑海中画面交杂着,一时分不清是现在还是过去。   “好点了吗?”谢景辞俯身以额相抵,指尖轻轻揉按着她的太阳穴。   这动作太亲密、太自然,温宁一愣,有一瞬间忘了头疼,下一刻骤然想起自己现在是以着什么样的姿势坐在他腿上,红着脸又一把将人推开。   帐子一拉开,极盛的日光刺到的温宁闭着眼,她来不及睁开,便要下榻去。   一眼扫过那榻前散落的碎瓷片,谢景辞眉心紧紧皱着,在人将要落地踩到之前一把揽住她的腰,将人又抱了回去。   “你干什么?”温宁轻呼了一声,双手抵着他的肩挣扎着。   “地下有碎瓷片。”谢景辞一手握着她的腰,一手按着她的膝,将人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不会踩到……”温宁低头看了一眼那锋利的碎瓷片,心底确实有些后怕,但嘴上却丝毫不服软。   可当她目光微微上移,挣扎的身子顿时僵住了。   门外,远走的梁骥不知何时折了回来。   他眼睛瞪的滴溜圆,眼神在他们身上转了几圈,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作者有话说:   谢景辞:苦肉计,老婆一定会怜惜我吧,嘿嘿。   女鹅:衣冠禽兽,斯文败类! 第61章 吻哭(一更)   这场面简直没法解释, 谢景辞现在裸着上身,她又被这么紧紧地抱着。   温宁一回过神来不及脸红便一头扎到了谢景辞怀里,盼着眼前人不要认出她来。   许是太过震惊, 梁骥这才想起来开口:“抱歉抱歉,我钥匙落这了。”   怪不得他护着表妹那么紧,原来这天仙儿似的表妹和他那养在外头的心上人根本就是一个人啊!   “拿了就快滚。”瞥见他嘴角的笑意,谢景辞冷冷地出声。   “这就走,这就走, 不过你这肩上还伤着呢, 最好还是忍着点。”梁骥嘿嘿地一笑,又对着谢景辞挤了挤眼。   目光在那深深埋在谢景辞怀中的身形上停了一瞬, 梁骥还想说些什么,但谢景辞眸色一沉, 他便立即利索地出去,临走的时候还“贴心”地替他们把门给掩上了。   屋子里这次彻底安静了下来, 温宁才敢抬起头。   “你放开我……”她小口喘息了一会儿, 一冷静下来便立即推拒着想从他身上下去。   尽管再不想放开, 但现下时机不合适,谢景辞也只得松了手。   察觉到箍住的手一松, 温宁立即就要下去,然而她动作太急, 又顾念着地上的碎瓷片,身形一个不稳,一个东西忽然从袖中滑落了出来。   原来是从寿禧堂拿来的拜帖。可再一转身,那清雅的拜帖已经捏在了谢景辞指尖。   “还给我!”这样隐秘的东西被别的男子看到了, 温宁忍不住有些羞窘。   自从看到这拜帖的那一刻起, 谢景辞周身的气势骤然一变, 沉沉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那捏着那拜帖的指尖一扬,温宁便扑倒在了他的膝上,尚未来得及起身,右手被牢牢地攥住了。   “秉烛夜游,还挺有情致的。”谢景辞淡淡地开口,眉眼间却泛着些许寒意。   “是又怎么样……”温宁从他的膝上抬起头,总觉得这位大表哥未免管得太宽了。   “又是相看的对象?做什么的,相貌如何,这是要去见第二次了?”谢景辞看着她不以为意的样子,言语已经染上了些许薄怒。   他昏迷着的时候,她竟然在外面相看别的男人。   更可气的是,竟然见了不止一次,这是对那个人很中意了?   被那眼中的冷意逼视着,温宁不知为何竟有些心虚,但一想到眼前这个人不是也要去和什么燕南王的女儿相看么,热血一上头,她便赌着气开了口:“宋公子学富五车,仪表堂堂,他对我一见钟情,我也觉得他很好。”   “一见钟情?我看是见色起意。”谢景辞冷冷地开口。   面容姣美,身段窈窕,她走到哪里都那么引人注目,偏偏自己总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被人窥探和算计了也不知道,谢景辞一想起那些动机不纯的人便怒火中烧。   “宋公子一介书生,端方君子,为人甚是有礼,才不是你口中说的那种人。”温宁美目圆嗔,坚定地反驳着。   而且照他这逻辑看来,明明他这两日的举动才更像是见色起意。但手腕被牢牢地攥着,他周身的气息又那么有压迫感,温宁怕彻底惹怒了他只好将这话憋在了心底,不敢直接说出来。   “那你是真的很中意了,甚至想嫁给他了不成?”谢景辞神色一变,攥着她的手一提,温宁便被迫抬起了上半身伏在了他膝上。   “男未婚,女未嫁,就算是想嫁又有什么不可以?”温宁被他一激,本来绵软的性子也生了几分倔强,硬着脖子就是不肯低头。   谢景辞本来正在气头上,但她一偏头,一截细长的脖颈忽然递到了他眼前,往昔如何吻过那截柔腻嫩白的颈项,如何顺着那颈项向下吻过的记忆一点点浮现出了起来,他冰冷的眼神顿时柔和了一些。   “他婚没婚我不知道,但你嫁没嫁我还是知晓的。”谢景辞淡声开口,却隐隐透露出睥睨的气势。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温宁有些不明白,怎么说的好像她已经名花有主了似的。   “你失忆前,我们已经定下了婚约。阿宁,你怎么能忘了我呢?”谢景辞看着她困惑的眼眸,放缓了声音。   “我们?”温宁一惊,连被困住的手都忘了挣开。   但随即一冷静下来,她立刻又想到:“但若是已经有了婚约,外祖母这长辈为何不知晓,又为何还要替我介绍别人?”   “还没来得及说。”谢景辞刚醒,连这相看之事还是无意之间发现的。   “真的?”温宁有些狐疑。   但一想到他昨日的孟浪举动和肩颈上的牙印,她又格外不放心,是以趁着他稍稍松懈之际,忽然便抽出了手腕向着门外跑去。   眼看着已经到了门边,日光已经隐隐可见,可她的手刚刚搭上门沿,柔软的腰肢上忽然多出了一双有力的大手,那手臂一使劲,便拉着她向后拖去,后背陡然撞上了一个坚硬且微烫的怀抱。   “跑什么?”谢景辞声音有些不虞。   温宁不安分地挣扎着,可她一动,谢景辞便把她面对面翻了过来,左臂被按在了门上,细腰又被他把在了手心,只有仅剩的右手指尖仍牢牢地扒住门沿。   “你太过分了!”温宁真是气极了,连骂他的声音都微微颤着。   “我过分?阿宁,你是答应了的,你怎么能忘记呢?”   这会儿抓住了人,谢景辞倒是格外有耐心,薄唇擦着她微红的耳尖轻声地质问着。   他看起来薄情冷性,这会儿刻意放轻了声音,竟有了点委屈之意,好像显得她是一个负心人似的。   温宁被那薄唇一下一下地摩挲逼得脸庞通红,想起那不堪的梦境时心中也闪过一丝犹疑,但现下四肢都被他牢牢地箍住,又让她忍不住想反驳:“我不记得了,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   “不记得?没关系,我记得就行,等成了婚后一件一件讲给你听,你总会记起来的。”谢景辞眸色微沉,一字一句地吐在她耳边。   “你……”温宁被逼的简直无话可说,脑海中忽然想起父亲当初教她的防身之术,膝盖一抬,便朝着他薄弱之处攻去。   然而她身体被牢牢地贴着,这会儿膝下一有动作,尚未来得及靠近,便被谢景辞一屈膝别到了一侧,大腿顺势挤到了她两腿中间,宽大的罗裙一落下,又隐没在其中。   温宁偷袭不成反被将了一军,他这么一动作,不由得被逼地弓起了背。   可现下他的腿牢牢地阻隔着,温宁红着脸绷紧了身体,生怕动作再大一点碰到了自己。   “你无耻!”温宁气得唇瓣微微颤着,身体却一动也不敢动,。   他怎么能……怎么能用这样的方式箍住她?   “这就无耻了?”谢景辞被骂了,脸上却丝毫没有不高兴,反倒俯身贴近了那惦念已久的颈侧,“我往日做的比这可过分多了,要不要带你回忆一下?”   他在说什么……温宁恨不得堵上耳朵,但两只手被他缚着,她只好偏过头去,远离那喷薄的热气。   头一偏,正对上那送到唇边的肩颈,温宁一冲动,一狠心便咬了上去。   肩颈上一阵剧痛,谢景辞眉心微皱,却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反倒顺着她的动作含住了那侧过来的耳尖。   她咬的越凶,他便吻噬地越重。   整个耳后都落入他的唇中,那唇又缓缓地下移,忽然,不知触碰到了哪里,温宁唇间逸出了一声轻吟,身子一麻,这才松开了咬着他的肩颈。   然而谢景辞这会儿正沉迷其中,吻得越发深重,外衣不知何时已经滑落,只剩她圆润的肩头在静室里微微地颤着。   直到一滴温热的泪砸到了他的颈上,晕开些湿意,谢景辞才她身前从缓缓抬起头。   “哭什么,小骗子。”   谢景辞声音低沉,指腹抹去她滑落的泪。   一听他这样叫,温宁又气得含着泪转过头来。   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水波盈盈,她生气着一偏头,那将满的泪便滑了出来。   明明唇上还沾他的血,可她这么一哭,反倒显得他欺负地过分了。   “前脚说要嫁给我,后脚就趁着我昏迷和别的男人相看,你是不是小骗子?”谢景辞攫住她固执的下颌,诱哄地在她耳边质问着。   可他这么一说,眼前人的泪掉的愈发厉害了。   “我不是……”温宁委屈地开口,眼角和唇角一片湿红,落下的泪把他的衣领都打湿了。   “好了,你不是小骗子,是小祖宗。”   谢景辞低低地笑了一声,将她滑落的外衣拉起,轻柔地吻去她唇角的血迹。   他还笑,好像她在无理取闹一样。   温宁脸上还挂着泪痕,却固执地抿紧了唇偏过头去,避开他的亲吻。   “还不信?”谢景辞托着她的下颌将人转过来,“不信,你掀开我肩上的衣襟看一看,看看那肩上的两个牙印是不是一样?”   “你又戏弄我……”温宁声音里带着些哭腔。   让她去解男子的衣服,这不是调戏是什么?   她不信,又不敢解开,谢景辞偏偏执着她的手,一点点把衣领拉开。   劲瘦的身躯一点点露出来,温宁气恼地别开眼,然而余光里一瞟到那两处牙印,她又忍不住一点点回过头去。   一个消失的快看不清了,一个还血淋淋的,恰好并排印在他的右肩上。   仔细比对了一下,她哭声忽然便止住了。   尺寸大小一模一样,连一颗稍尖的牙齿留的更深些都不差分毫。   “这下信了吗?”谢景辞碾着她潋滟的唇,低低地问道。   事实胜于雄辩,温宁挂着泪痕怔愣看向他。   她难道,难道真的像他说的那样?   作者有话说:   谢景辞:小骗子,骗了我身,骗了我的心,趁我昏迷还在外面找别的狗子。 第62章 哄骗(二更)   “怎么, 还是不相信?”谢景辞看着她微皱的眉低声问道。   “牙印而已,我是真的不记得了。”温宁固执地不愿松口。   “那你想不想恢复记忆?”谢景辞低声问道。   “怎么恢复?”一听见他的话,温宁急切地抬头, 水润的唇瓣一张一合,格外惹人怜。   失去了记忆,前半生就像失去了底色一般,茫然和大片大片的空白时常让她空空落落的。   谢景辞看着她挂着泪珠的眼睫,低低地蛊惑道:“大夫说了熟悉的场景或者令人印象深刻的事件有助于唤醒记忆, 你方才待在帐子里难道就不觉得似曾相识, 没有想起来什么吗?”   一提到那玄黑的帐子,温宁像是被说中了心事一般, 脸色微微红着,咬住了下唇。   “想起什么了?”谢景辞抚上她半咬着的唇瓣, 指尖一动,那被咬住的下唇便从禁锢中恢复了原状, 水嫩柔艳, 格外软弹。   那样的场景她怎么好意思说出来, 他定是故意的。温宁嗔怒地扫了他一眼,打掉他的手, 别扭地别过头去。   她不想说,可谢景辞却偏偏要她回忆:“是不是主动解开了……”   可他话还没说完, 薄唇便被一只柔嫩的手堵得严严实实。   “你别说了……”温宁脸红的几欲滴血,手心一贴上他的薄唇,被那鼻尖的热气一熏染,又立即收了回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会出现那样的场景, 莹白的身体不着寸缕地躺在了他玄色的床铺上, 一黑一白, 给她的冲击力格外大。   温宁有些慌乱,难道她从前竟是那么大胆、放纵的女子吗?   “嗯,不说了。”谢景辞收敛了声音。反正已经做过了。   平复了好一会儿,温宁脸上的绯红才压了下去,但那样的自己又太过陌生,她摇了摇头,又有些害怕。   “既然你不想直接回忆,那我们就换种方式。”谢景辞轻笑了一声,随即扶着她的后颈,将她一点点转过来。   “什么方式?”温宁眸中有些疑惑。   谢景辞没说话,反倒俯下了身。   直到轻柔的吻落在唇角,一点点地啄吻,那样温润、柔软的触感令温宁失神了一瞬。   明明从没被这样对待过,但他吻过来的时候却诡异地有种熟悉感。   气息交缠在一起,有一瞬她竟然忘了推拒。   但是一回过神来,温宁又立即推开了他,低低地斥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是在帮你恢复记忆。”谢景辞神情严肃,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你现在没有记忆,没有安全感,所以才胆小多疑,但身体的记忆不会骗人。所以,你要不要试一试?”   “哪有……哪有这样恢复记忆的,我才不信!”温宁似嗔似怒地看着他。   “怎么没有,你的身体要是排斥我,刚才落下来的时候怎么不躲?”谢景辞认真地给她解释。   “真的吗……”温宁狐疑地问道,被他义正言辞的模样弄得有些晕晕乎乎,一时间竟然也有点信了。   “当然是真的。”谢景辞沉声说道,看起来格外正经。   温宁半信半疑,推拒着他的手真的松懈了一瞬。   犹豫间,余光里忽看见了他眼尾晕开的笑意,顿时又生了气:“你又在耍我!”   “耍不耍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谢景辞仍是绷着脸,试图解释。   但她这次挣扎地厉害,指甲乱挠,差点划破了他的下颌。   谢景辞眸色一沉,将她的手腕扣住,上身骤然一前倾,便吓得她后背紧紧贴在了门上。   “你走开啊……”温宁又急又气,说出来的话却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量。   “走开还怎么让你想起来?”谢景辞偏偏追着她,她一退,他便更进一步。   薄唇一触及她的耳尖,温宁便下意识地闭起了眼,睫毛慌乱地颤个不停。   “歪门邪道,强词夺理,我才不会信!”   温宁这会儿倒是很有骨气,然而她一生气,情绪剧烈地变化着,鼓鼓囊囊的胸脯也跟着起伏不定。   温热一下一下地擦着谢景辞胸膛,他紧绷的神情渐渐松了一点,唇角染上了笑意。   温宁自然也察觉到了这尴尬的触碰,又羞又气,可偏偏逃不开,委屈一涌上来,刚刚平复下的眸中瞬间又升腾起了一层水雾。   “你放开我呀……”她忍着泪意斥责着,又害怕起伏太大,不得不放轻了声音。   谢景辞倏地便笑出了声。   他一笑,她的泪瞬间便掉了下来。   “你是水做的吗?一碰就掉泪。”谢景辞忍不住抬起指尖刮了刮她眼角。   这一碰,那眼中包着的泪便像断了线一样,啪嗒啪嗒地掉个不停。   “都怪你……”温宁避开他的指尖,声音哽咽,她也不想哭,但一遇到他,总是格外委屈。   “怎么这么娇气,都怪我,都是我的错,别哭了?”谢景辞低低地哄了许久,她才慢慢止住了哭声。   趁着她抽噎的间隙,谢景辞眸色微敛,一点点顺着那泪痕吻下去。   她的唇紧紧地抿着,可谢景辞早就摸清了她的脾气,轻轻地咬了下那嫣红的唇瓣,温宁便忍不住松开了一点,张口轻呼了一声。   趁着这点松懈的空隙,他的唇舌忽然便侵入进去,慢慢攻占了她全部的角落。   他吻的很深,又刻意用了技巧,花样百出,温宁刚开始还想要推拒,不多时便被他勾的忘却了心神,全心全意地沉浸在他给的温柔里。   拥吻相亲,格外缱绻。身体的记忆果然不会骗人,温宁的眼睫还微微湿着,却慢慢仰起了脖子,与他一起投入地辗转,仿佛下意识地知晓怎样做才能获得更多的愉悦。   谢景辞托着她的后背,手掌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脊背安抚着,不多会儿,温宁仅剩的一点恐慌也渐渐烟消云散,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只是简单的一个吻,但两个人似乎都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地点。   忽然一阵清风吹了进来,案上的书籍一页页被吹的翻了起来,风势一大,那捆成圆筒的拜帖也被吹落了下来,骨碌碌地砸到了温宁脚边。   她不知何时被托着已经踮起了脚尖,脚步也随着那谢景辞微微的错乱着。   直到踩上了那圆筒,软缎做的鞋底传来一丝异物感,温宁那迷离的双眼才渐渐变得清明。   一回神,她隐隐有些眩晕感,唇瓣已经麻的失去了感觉,眼睛微睁,正对上谢景辞那愈发深沉的眼眸。   被这深重的眼眸一吓,她忽然便清醒了过来,环在他颈上的双手骤然松开,紧接着脚尖重重的一踩,趁着谢景辞吃痛的一瞬,提着裙摆转身跑了出去。   双脚踮的太久,已经有些酥麻,身体也因为过分沉湎而有些无力,温宁腿软了一瞬,又咬着牙继续跑出去。   谢景辞看着那抹慌张的背影低声一笑,随即转身擦了擦过分潋滟的薄唇。   再不跑,她今天就真的跑不掉了。   *   直到回到了憩园,温宁脚下的悬浮感才褪去一些。   鬓发微乱,脸颊上的泪痕还未干,唇角又沾着血迹,温宁进门的时候从镜子里稍稍瞥过一眼,立即躲着银环一头扎到了帐子里。   这会儿一平静下来,仔细思考了一番,她平了平气,觉得谢景辞说的好像也不全是歪理。   她的身体,似乎真的不排斥他……   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可那拜帖怎么办,外祖母那边已经应下了。   但一想到那拜帖的下场,最后竟是被他们纠缠时踩在了脚底,温宁又不禁有些心烦。   她心里乱乱的,连午膳和晚膳也没用多少。   晚间的风有些凉,银环关紧了门窗,但顾念着屋子里燃着香,怕熏染地太浓,还是留了一丝缝。   温宁晚膳时特意喝了一碗助眠的汤,又在浴桶中泡了许久才上床,为的就是希望今晚能睡个好觉。   可直到亥时,她不但睡不着,反倒白日里的各种画面一遍遍地闪过,惹得她一阵脸红一阵脸白的,心情愈发不平静。   翻来覆去好几次,一抬头看见帐子上的勾丝,顿时又有些气恼。   “银环,把帐子拆了。”她起了身生气地吩咐道。   “好端端地拆什么帐子?”银环正打着瞌睡,预备等姑娘睡着了以后再离开。   “勾丝了,我看着不舒服。”温宁不想多说下了榻去。   其实她哪是看帐子不舒服,她是看弄坏帐子的罪魁祸首不舒服。   “姑娘,你没事吧?”银环看着她生气的侧脸有些担心。   “没事。”温宁伏在了梳妆台上,声音闷闷的,一抬头瞧见那匣子里的莹润的玉石耳坠,忽又坐直了身体,“银环,这坠子是哪来的?”   银环探着头看了一眼:“姑娘以前说过是一个故人送的。”   “故人?”温宁沉吟了片刻。   她方才一看见着玉坠的色泽便想起了谢景辞手上的扳指,大约是同一块玉料磨的。   那所谓故人,怕就是他吧?   “拿去扔了吧,我不想戴了。”她淡淡地说,似乎一点儿都不在意。   “扔了?”这么好的料子,银环有些诧异,觉得姑娘近日脾气有些大。   可温宁不想再多说,径直上了床去,银环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抱着帐子丢在了门边的篓子里。   帐子是扔了,但这坠子她拿着却犹豫了好一会儿。   越想,她便越觉得姑娘在赌气,若是真的扔了,回头她再想起来指不定会后悔。   思来想去,银环最终只是把坠子轻轻放在了那帐子上的显眼地方,盼望着姑娘明早消了气一眼能够看见,也省的真的扔了出去。   睡前准备了好一番,但真的躺到了榻上,最后温宁还是忍不住还是点了安神香。   帐子拆了,东西也扔了,所有能联想到他的东西都扔了,然而她一闭眼,脑海中却满是谢景辞的样子。   她烦闷地起了身,点了灯,往香炉里多加了一锭。   一锭加完,她觉得心里还是闷闷的,转身又添了一锭进去。   三锭香团加进去,室内不多会儿便弥漫着浓郁的香气,温宁这下终于得偿所愿,没来得及熄灯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隔着一湖水的另一旁,谢景辞正在处理文书。   白日里被她那么一闹,他今晚本不想再去找她。   但那对面的灯光总是不熄,一晃一晃的,惹得他又颇为心烦。   直到亥时三刻,那间屋子仍是亮着一豆灯光,和她平日的习惯相差甚远。   谢景辞终于觉察些不对劲来,立即放下了文书便朝着那湖边小筑快步走去。   作者有话说:   谢景辞:老婆好像睡晕了……   感谢在2021-07-25 10:01:32~2021-07-25 21:23: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尤加利耶 27瓶;ZMYeo 3瓶;姜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发现   亥时人定, 园子里极为安静。   一推门,一室的浓香扑面而来,谢景辞不由得眉心紧皱。   丝丝缕缕的香气蔓延漂浮到上空, 云雾缭绕,衬的这室内像是仙境一般。   半遮半掩间,谢景辞依稀看见里间的床榻上侧卧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夜深极静,愈发显得室内的呼吸声清浅。   顾不得太多,谢景辞快步走进了内室, 路过那雾气升腾的香炉时, 他不由得脚步一顿。   一掀开炉盖,里面竟然同时燃了三锭香团。谢景辞唇线紧抿, 立即拿着钳子将那香团都拨开熄灭,随即又快步将内室的窗子都掀开了去。   做完这一切, 室内的香气稍稍散了些,他疾步又朝着那床榻走去。   床幔不知何时被扯去了, 榻上人的睡姿一览无余。她面朝里面侧卧着, 连外衣都没来得及褪, 不知是忘了褪还是忽然睡晕了过去没来得及换下。   “温宁?”谢景辞站在床榻前低声叫了她一句,但眼前的人毫无反应, 连呼吸都格外地浅。   一看这景象,谢景辞立即俯下身去, 掐着腰将人转了过来。   身体一正,她绯红的脸和微湿的额发忽然便映入眼帘。   猜想成了真,谢景辞心下一急,指尖拍了拍她的脸:“阿宁, 醒一醒!”   可她被安神香一迷睡得很沉, 既听不见也感受不到, 自然也毫无回应。   谢景辞紧皱着眉,指尖抚了抚她微湿的额发,随即将那柔软无力的身体一把抱起,放到了窗户下的小榻上。   夜风一阵阵地吹进来,昏睡中的人像是枯木遇到了甘霖,下意识地张着小口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气息渐渐平稳下来。   可到底是在被衾里埋得太久了,又被外衣束的太紧,她脸上的绯红仍未消退,额上冒着细密的汗珠。   谢景辞摸了摸她的额,片刻未犹豫便探上了衣带,轻轻一扯,便将那紧裹着的外衣拉了下来。   束缚一解开,仿佛压在心上的巨石被搬走了一样,温宁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不舒服的神态渐渐缓和了一点,那泛着淡粉的身体也慢慢恢复了柔白。   谢景辞将人扶起迎着风坐了一会儿,微凉的夜风一阵阵送进来,将那室内的浓香一点点卷走,怀中的人才逐渐从昏睡中恢复成正常的熟睡。   直到现在,谢景辞那一进门便提起的心才放了下来。   三锭安神香,把自己生生迷晕了,她可真有本事!谢景辞看着那熟睡的人忍不住生了怒意。   这会儿一冷静下来,后背被夜风一卷,生出些许凉意,他才后知后觉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但罪魁祸首现下却睡得正熟,一低头,还能看见她小口翕张一点点呼进和吐出着空气。   视线一凝,那柔艳的樱唇现下还微微肿着,似乎是白日里被吻的过了头。   一落到那里,谢景辞微冷的神情又渐渐松动下来,仿佛是被蛊惑了一般,慢慢低下头去含住那微张的小口。   呼吸又被堵住,唇上细碎的伤口一被触碰,温宁有些窒息,又感觉到些许疼痛,不适地拧着眉想要偏过头。   察觉到她的推拒,谢景辞便也没有继续,眸色一敛,把人抱回了床榻上。   只是相比于宽大微凉的床铺,沉睡中的温宁似乎更喜欢谢景辞的怀抱。   后背刚触及床铺,她那藕臂便紧紧地勾住了谢景辞脖颈,将人紧紧地缠住。   这动作太不妥当,但是和昏睡的人怎么讲道理?谢景辞看着那送到眼前的藕臂眸色一点点加深。   然而时间地点都不合适,沉思了片刻,他依旧硬着心肠按住她作乱的手脚,将人放了下去。   只是转身离开的时候,衣袖却被轻轻地一扯。   并没有用很大的力气,谢景辞却身形一顿,回头看了眼她温柔的睡颜,脚下忽然便像灌了铅一般,丝毫也挪不动。   到底还是不忍心掰开她嫩白的指尖,谢景辞握着她的腰回身躺下。   冷冽的香气重新回来,温宁在沉沉的乌木香中睡的十分安心,甚至还惬意地蹭了蹭眼前的人下颌,却不知道抱着她的人唇线抿的越来越紧,呼吸也越来越沉。   忽然,察觉到腰上被杵着,温宁不舒服地挣了挣,这一挣让本就隐忍的眼前人愈发紧绷。可她这会儿睡得正迷糊,什么也不懂,感觉到不舒服便下意识地伸手去推。   一推一避间,谢景辞眼眸越来越深,当她再伸出手时,一把将那白嫩的手指牢牢地按住。   手上一紧,温宁察觉到危险又连忙想收回来,可这下无论再怎么收都收不回了,   白日里对他避之不及,晚上却反过来这么勾人,惹出了火又想躲,谢景辞泄愤似的咬住了她的耳尖。   目光一扫,忽然又看到了那篓子里堆叠的床幔,层层叠叠的银红上一点莹白格外显眼,在月光下显着温润的光泽。   只一眼,谢景辞便认出来扔掉的那泛着微光的是什么东西,眸色一沉,扳指便抵上了她的唇,细细地碾着。   直到看到她微微皱起了眉,柔润的唇变得鲜红一片,谢景辞才稍稍愉悦了一些,拉着她的手让她小小地付出了代价。紧要之际,谢景辞呼吸有些不稳,看着那柔波微漾,忽然便低下了头去。   朦胧中仿佛被大花蚊子叮了一口,温宁呢喃了一声,想去推开,然而双手却被牢牢攥着不听使唤,仿佛被拉到了火堆里一样,急的她在梦中出了一层薄汗。   好一会儿,那怪异的梦境才散去,她的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再抬起头时,谢景辞又恢复成那般优雅从容的姿态,拧了她的帕子细致地替熟睡的人擦干净了手,随即将这帕子连同那皱成一团的外衣都藏在了袖子里带出了门去。   *   第二日,银环起的有些晚了,连忙收拾了一番端着洗漱的盆去姑娘房里。   一进门,没了床幔遮挡,银环一眼便瞧见姑娘已经醒了。   只是看到她背对着坐在床上,低着头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银环便也没去打扰。   看了好一会儿,温宁才拢上衣襟,转过身来,脸上浮现一层困惑:“银环,这平京的蚊子竟这般厉害吗,隔着衣服也能钻进来,咬的还这么狠?”   “还有蚊子?”银环放下了盆,眼睛微微瞪着,“可我昨日明明都清扫了一番啊!”   “是吗?”温宁看着那新添的红痕有些出神,指头大小,在雪色上格外显眼。   隐约间忽想起了昨晚怪异的梦境,她又急忙将那念头甩了出去。   只是洗漱之时,双手一放进瓷盆里,微红的手心忽然引起了她的注意,像是被摩擦的过了火。   将手心翻过来,她怔愣地看了一会儿,忽然便明白了。   他居然,居然借她的手做了那样的事……   温宁咬着唇,面色渐渐染上了一层薄红。   正巧这会儿银环正在收拾她换下来的衣裳,找来找去,忍不住问出声:“姑娘,你昨日换下的那件妃色罩衣呢?”   这会儿一明白,不用想也知道那衣服哪里去了,温宁红着脸偏过头去:“勾丝了,扔出去了。”   “哦。”银环应了声,有些奇怪最近房内的东西怎么总是勾丝,但她也没多问,又继续着手下的动作。   只是当收拾到香炉时,她忍不住吓了一跳:“姑娘,这炉子里怎么会有三锭安神香?这东西用多了可是会迷晕人的。幸好,这三块挂在了炉壁上没被烧完,要不然你昨晚可怎么办啊……”   “是吗?”温宁走过去,看了一眼那只烧到一点的安神香,目光微微敛着,这下算是把昨晚的事情都理清了。   “这安神香的效力可不小,姑娘以后最好还是少用。”银环劝道。   “嗯,知道了,今晚上不用了。”温宁淡淡地说,心里渐渐浮上一个主意。   “倒也不是完全不能用,若是实在睡不着,放进一锭就可以了。”银环补充说。   温宁倔强偏过头去,紧抿着唇线,她今晚要的就是睡不着。   “况且这安神香还有驱蚊的效果,前几夜还有蚊子进来一定是因为门窗没关牢,今晚我便将所有的门窗都关紧,一定不会再有蚊子了。”银环信誓旦旦地说道。   驱蚊?温宁暗暗地气恼,怕是招蚊才对,而且招来的还是一只不吸血只吃肉的花蚊子!   但她并没同银环细说,只是吩咐道:“门窗不必关的太紧,像以前一样留一丝缝便好了,防止屋里太闷。”   “可是这样万一还有蚊子进来怎么办?”银环迟疑地问道。   “敢进来我就拍死他。”温宁气得唇瓣微微颤着。   她生气时下意识地绞着帕子,可怎么找也没找到帕子,顿时便明白了那帕子去了哪里,这么一想又愈发生气了,眼圈都微微红着。   银环没接话,她觉得蚊子这种东西最是难缠了,又特别精明,一只小小的蚊子往往闹的人整宿整宿地睡不着。   “若是抓不到,姑娘不如放宽了心,那蚊子吃满喝足了自然也就飞走了。”银环打趣道。   “万一他觉得我的血特别合胃口,上了瘾日日都要来怎么办?”温宁忍不住反问。   “那倒也是。”银环思忖着,“要不我去给姑娘做个蚊子拍吧,还是直接打死最省心。”   “那一定要做的结实点。”多个东西防身也是好的,温宁倒也没拒绝。   想着晚上的事,温宁白日里逼着自己睡了长长的一个午觉,生怕晚上一不小心睡过去了误事。   一入夜,房内的一切都按照她早上的吩咐准备着。   门窗各留了一丝缝,安神香只染了一丝,隐隐有些雾气缭绕着。   温宁早早地熄了灯躺到了床上,悄悄地打量着湖对面的动静。   圆月逐渐上移,树影婆娑地曳在地上,暗夜极静,对面的灯光却一直亮着。   总是没动静,温宁忍不住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想错了,但是一握紧手,腕上隐隐传来些许的酸痛,她脸一红,又重新打起了精神,紧紧地盯着。   然而今夜安神香点的少,不知何时竟真的出现了一只蚊子,嗡嗡地在她耳边飞着,缠得温宁有些焦躁。   她忍不住拿起了拍子在黑夜里胡乱的拍着,但是不敢点灯,黑漆漆的一片,那蚊子越发猖狂,她却怎么都捉不到,气得出了一身的汗。   折腾了大半天,又累又热,温宁只好由着那蚊子乱飞,握着拍子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吱呀”一声,大约是窗子被推开了。   温宁忽然便惊醒了过来,一抬头,对面的灯不知何时已经熄了。   果然来了,他还真是一晚都不落,温宁又羞又气,悄悄摸向床边,握紧了花瓶。   作者有话说:   宁娇娇:关门,捉蚊子!感谢在2021-07-25 21:23:00~2021-07-26 20:0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忘忧清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5677979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绵长   夜半起了风, 凉气骤然加重。   室内的灯全都熄了,黑黢黢的一片。只有外面的天幕上偶尔划过一道闪电,带来片刻的光亮。   温宁攥着细颈瓷瓶, 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那外间。   忽然,暗夜里“砰”的一声,她被吓得一颤,再定下心来, 才明白大约是什么重物被碰的掉地了。   温宁心神一慌, 顺着声音望过去,那窗台之下什么也看不清, 只有帘幔被夜风吹拂着,忽而扬的极高, 忽而又被甩到墙上,一起一落, 看的温宁胆战心惊, 颇不平静。   地毯上的窸窣越来越近, 她握着瓷瓶的手也越来越紧。   突然一道紫色的闪电在天幕上炸裂开,亮光一照, 温宁顿时便僵住了。   原来那从窗户里进来的根本不是谢景辞。   而是一条蛇,手腕粗的赤色花蛇!   现下正昂着头, “嘶嘶”地吐着信子阴恻恻地盯着她。   “啊!”温宁惊叫了一声,脸色煞白,手一抖,细瓷瓶噼里啪啦碎了一堆。被这声音一闹, 耳房里正在熟睡中的银环立即披了衣过来。   一推门, 便又是一声尖叫。   门外传来了动静, 那蛇掉了头又朝着银环吐着信子。   “有……有蛇,怎么办啊姑娘?”银环被吓得两股战战,扶着门进退两难,连声音里都带了哭意。   “去叫人!”温宁声音有些颤抖,连忙叫着道。   里面一传来声音,那蛇被一激,忽然又调着头朝温宁蜿蜒爬去。   “别过来啊!”眼看着那蛇越来越近,温宁额上冷汗直冒,缩着身子往后退。   可那蛇像是认定了她一样,忽然加快了速度。   温宁一急,连忙把手边能摸到的东西,枕头、被子、毯子通通都砸了过去。   乱七八糟地落了一地,那蛇被褥子一困,挣扎了好一会儿。   可随即一钻出来,那瞳孔一竖,“嘶嘶”地更加摄人。   没了遮挡,温宁已经被逼到了角落里,可那蛇却骤然直起了细长的蛇身,看起来正在蓄力中。   像是找准了目标,忽然,那蛇微微一弓便要腾起。   千钧一发之际,温宁被吓得闭上了眼,脑子里一片空白。   然而预想中的滑腻冰冷和锋利的尖牙却并没有到来,只听“噗呲”一声,温宁再睁开眼,那蛇已经断成了两截,掉在了地上。   危险骤然褪去,温宁惊魂未定地看着来人。   谢景辞正背着窗站着,手里正握着一把滴血的剑,夜风猎猎,将他的衣角吹的扬起。   “没事吧?”他神色微凝,快步上前。   窗外正电闪雷鸣,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谢景辞身上沾了点水汽,停在她脸颊的手还是凉的。   温宁摇了摇头,似乎是被吓得狠了,这会儿格外地乖顺,也没问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等她稍稍平复一些,刚想着开口问询,忽然,那断成两截的蛇又跳了一下。   温宁突然被一吓,身体一颤,下意识地埋进了眼前人怀里。   “已经死了,这下彻底放心吧。”谢景辞抚着她的背安慰着。   “我知道。”温宁闷声闷气地答道,可抱着他的手像是被磁石吸住了一般,死死地不愿松开。   “只是看起来丑陋了点,但没有毒性,不用怕。”谢景辞又轻声劝了一句。   蛇这种东西,便是没有毒性也让令人害怕。温宁没说话,这会儿一想起那鲜红的信子、阴毒的瞳仁和那滑腻的蛇身便忍不住一哆嗦,反而抱的更紧了。   银环刚领着人走到门外,这会儿一探头看见了内室里紧紧抱着的两个人,心里一惊,连忙挡着身子将带来的小厮推了出去:“没事了,已经处理好了,你下去吧。”   小厮远远地只看见地下断成两截的蛇身,轻轻地“咦”了一声,似乎是没想到这宁姑娘还有这么大的胆子。但他也没敢多问,拎着东西又出了门去。   待人走了以后,银环才进来着手收拾,她低着头,看见谢景辞一点儿也不惊讶。   温宁本来已经慢慢平复下来了,但余光里看见银环见怪不怪的反应顿时又有些脸热,这么看来,他们从前果然……温宁脸一红,索性埋在他怀里不解释了。   地上满是碎瓷片,被子枕头全都扔了一地,床铺上还溅了几滴蛇血,格外狼藉。   待银环收拾好后,温宁躺在新换的冰凉的床铺上还是忍不住害怕,总觉得那暗处不知那里便会突然钻出一条蛇来。   这会儿外面正电闪雷鸣,时不时一道惊雷滑过,又愈发加重了她的害怕。   “不会有事了,你放心睡吧。”谢景辞替她检查了一遍门窗,确认无事后走到身边说道。   “我已经在睡了。”温宁别过身去,轻声地回应,仿佛真的快睡着了。   她嘴上这么说着,可窗外雷声一打,她的睫毛便跟着一颤,紧紧抿着唇线。   谢景辞低低地笑了一声,倒也没拆穿,而是转身给她点了一盏微弱的小灯。   昏黄的灯光一照亮,映在墙壁上,衬的内室都温暖了许多,温宁那微微颤抖的眼皮也逐渐放松下来,只是抓着寝被的手仍然有些不稳。   “你不走吗?”等了许久都没听见关门的声音,温宁看着那墙壁上的身影小声地问道。   “下雨了。”谢景辞靠在窗边的榻上,声音里有些疲累,“等雨停了就走。”   想起他刚进门时身上的水汽和微凉的指尖,温宁抿着唇,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何况,下雨大约也只是一个借口吧,他那么聪明,肯定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害怕。   雨一下,又刮着风,室内渐渐生了凉意,温宁裹在薄被里,一点儿睡意都没,不知不觉间便看着那烛火投射的影子,慢慢出了神。   许久,她悄悄地回头,借着昏暗的烛光隐约瞧见谢景辞不知何时已经躺到了软榻上,那软榻不算大,是专为她做的,谢景辞修长挺拔,一躺上去,将将够容纳他的身体。   他来得急,身上只披了一件外衣,夜里又这么凉,温宁犹豫了片刻,到底是有些心软,还是从柜子里找出了一件薄毯,走过去轻轻地盖到了他身上。   谢景辞素来警惕,毯子一落下,他忽然便睁开了眼攥住了眼前的人的手腕,紧接着稍稍一使劲便将人拽倒在了榻上。   “夜里凉,我只是想给你盖一下毯子而已。”温宁挣扎着爬起,连忙解释道。   谢景辞定定地看着她,声音微哑:“现在不赶我走了?”   “你……”温宁脸色微红,避开他的视线。他果然看出来了,看出来那细颈瓷瓶原本是为他准备的。   这么说,他前几晚夜闯闺房确实也都是真的了?   方才的一点心软顿时烟消云散,温宁红着脸伸手推开他:“无耻!”   “我怎么无耻了,你一件件地说说看?”谢景辞眼角带着笑意,听起来云淡风轻,可身子一侧,便将人逼到了里侧。   他做的那些事,她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定然又是在逗弄她。   一认清现下的处境,温宁嗔怒地看了他一眼,直起身便想榻上下去。然而谢景辞侧身在外面,像座无法跨越的小山一样,将她的去路堵的严严实实。   温宁伸手去推,手臂却被他一把擒在手里。她不甘心又抬起了腿,可谢景辞一屈膝,便将她的腿牢牢地别住了。   “放开我呀……”手脚都动弹不得,只剩嘴巴能动,温宁忍不住开口骂他。   一张口,谢景辞忽然神色微敛,带了点警告意味:“快睡觉,再说话我就堵住你的嘴。”   他眸色沉沉,只一眼,温宁顿时便红了脸,明白了他是想用什么堵,即刻便噤了声。   可被这么一吓,她眸中又雾气涟涟,咬着唇的样子看起来格外委屈。   “想到哪里去了。”谢景辞低低地一笑,薄唇贴上她紧抿的唇线,稍稍一用力,她的唇便呜呜咽咽地说不出话来。   就这么……这么简单?   一被放开,温宁小口喘了喘气,随即微微红了脸。   都怪他前几日那么孟浪,要不然她怎么会想歪。   她别扭地侧过身子背对着他,眼不见心不烦。   “别闹了,你安静一点,让我抱着睡一觉。”谢景辞眸中染了些笑意,从后面环住她的腰,埋在了她的颈侧。   微热的气息一靠近,温宁便忍不住绷直了身体。可无论怎么挣,都被按在这方寸之间避不开。   软榻不大,两个人前胸贴后背,温宁本以为身后被这么滚烫又有力的贴着定然睡不着,却没想到她不多时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绵绵不绝地下了一整夜,两个人相拥而眠,呼吸交缠在一起,像雨声一样绵长。   *   温香软玉在怀,谢景辞这一夜睡得极好。   等他睁开眼的时候,难得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   窗外蒙上了一层雾气,厚厚的云层压着,看起来今日大约还要有一场大雨。   温宁睡得正好,昨晚睡前还别别扭扭的贴着墙壁,但一睡着仿佛是怕冷,手脚并用地往他怀里钻。   温热又柔软的身体伏在他身上,清浅的呼吸落在他颈侧,谢景辞眸色一沉,往日自诩的自制力在此时不值一提,薄唇一寸寸抚过她的睡颜,最后在眉心上落下一吻,才将人放回内室的床铺上。   夹杂着雾滴的晨风一吹拂,他才彻底清醒过来,又恢复成往日那般神色冷峻的样子,从湖边绕回了梁园。   只是今日这院子安静地过分,连一直守着的周弘都不在。   谢景辞心底微沉,一推门,果然看见了一个衣着华丽、后背挺直的身影。   “回来了?”福安公主转过身,淡淡地问道。   “给母亲请安。”谢景辞沉声说道,像往常一样。   “从哪儿回来的?大早上的,我等了你快一刻钟。”福安公主低头抿了抿茶,但那余光显然是在打量他的衣着。   一看清他那微散的领口,眉心微微地皱着。   “睡不着,到湖边散了散步。”谢景辞简单解释了一句。   “散步?”福安公主抬起头,目光如炬,“在哪里散的步,竟让你散了一整夜?”   “我自有分寸,母亲不必操心。”谢景辞声音平静,说完转身便朝室内走去。   “不必操心?再不操心你是不是也要像那些纨绔一样夜夜不归了!”福安公主重重地放下了杯盏,声音里带了些许薄怒。   可内室的人像是没听见一样,她气得走到了窗前平了平心神。只是一抬眸,却直直地对上了那表姑娘的住所。   这莲鸳湖是个葫芦形状,两侧大片的湖泊将梁园与憩园隔得很开。   可今日从这这个窗子向外看,福安公主忽然发现谢景辞讨要的这一处与对面那位表姑娘的住所恰好处在了葫芦的“细腰”处,只隔着一片不算宽的湖泊,甚至连对面檐下挂的风灯都看的清。   视线一收回,福安公主捏紧了帕子,冷哼了一声:“我说你当初怎么突然要修葺前院的住所,还偏偏讨了我这里一处偏远的屋子,原来是打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心思!”   谢景辞更完衣出来,听见这话倒也没有反驳:“既然母亲知道了,那正好借这个机会,儿子想请母亲出面派人前去提亲。”   “提亲,去哪家提亲?”福安公主神色微凝,尽管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猜想,但她也没想到儿子承认地这么坦荡,甚至还直接要提亲。   “忠毅侯府。”谢景辞定定看着她,随即郑重地下了跪。   “你疯了?”福安公主后退了一步,看着儿子挺直的脊背,声音有些失控。   “儿子很清醒,本想寻个正式的时机告知母亲,但择日不如撞日,母亲既然知道了,也省的我多费口舌。”谢景辞态度坚决。   “可忠毅侯刚出了事,通敌叛国,人人避之不得,你这会儿要去提亲,岂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福安公主气得头上的步摇都在晃动。   “忠毅侯不会通敌叛国,何况,这罪名只是因为凉城战败被人诬告而已,圣上还未下定夺。”谢景辞沉着地解释。   “就算圣上尚未定夺,但忠毅侯被从前线召回,圈禁在府里总是事实吧?我往日是怎么教你的,我们这样的出身更要谨言慎行,处事周密,你从前不是做的很好吗?不久前又立了大功一件,眼看着又要擢升了,怎么这个时候偏偏犯了糊涂?”福安公主婉声劝道。   “眼见不一定为实,凉城之战有蹊跷。我本是想等忠毅侯之事平息后再与您说起提亲之事,但眼下既已说了,早晚都是一样。”谢景辞声音也稍稍缓和了一些。   “平息?怎么,你不但要提亲,还要亲自插手这件事不成?”福安公主额上青筋直跳。   “此事本就是儿子的分内之事,于情于理,我都必须去做。”谢景辞一字一句,不容置疑。   “你!”福安公主素来沉着冷静,可现下指着他的手都在抖,看着儿子那坚毅的神情和笔挺的脊梁,她还是叹息了一声,“朝堂之事,你自有判断,我便也不多说。但提亲之事……”   福安公主皱了皱眉,转身将那带来的画卷递给他:“这是雁南王的小女儿,论身份论教养都是极好的,容貌虽然比不上那位表小姐,但胜在端庄,你往后越走越高,这国公府迟早是你的,偌大个家业,还是要有个能干持家且身份尊崇的妻子才能压得住。”   “温宁很好。”谢景辞并未伸手去接那画卷。   “她的确是个好孩子……”福安公主倒也没有反驳。   为数不多的几次几面,这位容貌出众的表小姐表现的都颇为得体,但一想到她的性格和身份,福安公主又稍稍皱了眉,“可她毕竟流落在外十几年,没有接受过世家的教养。”   “被人拐走并不是她的错。”谢景辞并不认可。   “确实不是她的错,但你们不合适……”福安公主紧皱着眉。   “合不合适,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一提到这里,谢景辞忽然眉间一冷,“母亲以为的合适是什么,是长姐和太子那样的吗?”   “太子怎么了,令容现在是东宫之主,往后就是一国之母,身份尊贵,一世尊荣,有什么不好?”福安公主也提高了声音。   “若是真的好,长姐这一次就不会滑胎了。”谢景辞冷冷地开口。   “滑胎只是意外,都怪三房那个不安分的庶女,她不是已经被褫夺封号了吗,这就说明太子还是以你长姐为重的。”福安公主忽然起了身,避开了他的视线。   “可没了就是没了。”谢景辞却着意抬起头看向她。   “你这是在怪我了?”福安公主声音微颤,眼角稍稍有些红。   “儿子不敢。”谢景辞声音沉着,“我只是不想像长姐一样,除了规矩和体面什么都不剩了。”   “这种话你都敢说,你翅膀硬了,又深得圣心,我这个做母亲的管不了你!”福安公主气得拂袖离去。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这动静不小,引得对面也稍稍注了意。   温宁刚起了身,一推窗便看见福安公主气冲冲地从对面出去,目光一滞。   听说公主是个华贵又冷情的性子,大清早的却在素来骄傲的儿子那里发了这么大脾气,温宁眼眉一敛,便大约明白了原委。   此时,银环正拿着裁好的嫣红的襦裙走过来,一抬头看见姑娘坐在窗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姑娘,衣服已经制好了,您今晚还去赴宴吗?”   温宁垂着眸,沉吟了片刻,还是低低应了一声:“去。”   若是她没记错,这位宋公子,似乎原本就是福安公主先引介给老太君的。   她叹了口气,这些事,今晚不得不给个交代了。   作者有话说:   宁娇娇:哼,我都被你带坏了。   下一章狗子要发疯了,女鹅也要想起来了~ 第65章 阴恻   七月七, 鹊踏枝。   仿佛天公也作美,从清晨起便淅淅沥沥的天,偏偏放了晚晴。   西天外霞光辉映, 给整个平京蒙上了一层薄雾般的玫色。   不多时,红男绿女皆着了新衣,或香车宝马,环佩叮当,或三三两两, 偕伴入夜。   男子拜魁星, 女子穿针乞巧,街市上瓜果酒炙、油酥糖巧, 阵阵飘香。   然而楼阁之上,与这街市的热闹喧嚷截然相反, 冷飕飕的视线看的梁骥后背直发凉。   那瓷杯被捏的几乎裂开了,骨节分明的手上青筋隐现, 梁骥挑着眉打趣了一句:“我说, 要不要给你换个黄金杯, 这骨瓷杯可经不住你这么握着!”   话犹未落,那阴恻恻的视线忽然移到了他身上。   被冷冷的这么一扫, 梁骥一激灵,没好气地抱怨:“得了, 不说了,反正国公府家底厚,这几个杯子算什么。况且,若是能出你的气, 那……”   “闭嘴。”谢景辞打断了他的话, 眉间笼着一层郁色。   “嚯, 你火气不小啊。”梁骥眼眉一挑,“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我丢下那些温香软玉、舍下了莺莺燕燕,陪你待在这无聊又无趣的茶楼,我冤不冤啊!”   “不想待着就滚。”谢景辞淡淡地开口。   “我这不是怕我走了以后,你脾气上头下了重手吗?那姓宋的文文弱弱一介书生,恐怕都撑不过你两拳,你万一再当众把人给打伤了打残了,毕竟是远方的表弟,那面子上也不好看啊。”梁骥絮絮地念叨着。   “喝茶都堵不住你的嘴。”谢景辞有些不耐。   “你别说,还真有些口渴。”梁骥一抬手豪饮了半杯,面色一苦,啧啧感叹了一句:“说什么经年雪水煮的茶,喝起来淡的都快没味了!也就是宋公子这种什么雅士书生爱弄这些风雅东西,糊弄糊弄小姑娘……”   梁骥只喝了半杯,便将剩余的推到一边,目光一扫,忽然又说道:“不过……你这位表妹看起来倒是挺吃一套的。”   他努着嘴朝那二楼的雅间示意,临窗的席位,并未拉上帘幔,案几两边一个是身穿嫣红直领襦裙的红粉佳人,一个是一袭青衣的意气书生,两个人相对着品茶,看起来倒是有些般配。   目光再转,移到眼前的这一身黑色织金锦袍,和那同衣服一样黑沉的神色上,梁骥忍不住暗自唏嘘:“本就看起来就不好接近,还穿着这么死沉的颜色,怪不得人家怕你。你也该跟人学学那些风花雪月的手段……”   “绣花枕头,徒有其表。”谢景辞转着茶杯,眉间有些阴郁。   “呵,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梁骥凑过去,“绣花枕头是不好,但是中看啊!再说,就算那姓宋的才高八斗,你能愿意把人让出去?所以啊,和相看的人没什么关系,你不放手,她再看多少桩也成不了事。”   话音刚落,斜侧方的二楼却传来一阵悠扬的萧声。   视线一移,原来是宋云清正在奏萧,另一侧的温宁端着身子,看起来听得格外认真。一曲终了,又见宋云清笑意盈盈地递给她一把琴,似乎是在邀她合奏。   远远的只看见温宁摇了摇头,可或许是耐不住宋云清一直劝说,她到底还是起身,款款一落座抚上了琴。   一时间,琴箫和鸣,声音袅袅,听得不少客人都拉开了帘子探出头去。   “真好听。”梁骥听得入迷,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一出声,瞥见对面那紧抿的唇线,他连忙改口:“不好听,一点儿不好听。”   刚出口,忽又意识到不妥,梁骥又即刻找补道:“只有宁表妹的琴音好听。”   但无论他怎么说,直到余音散尽,谢景辞的神色也没有分毫松动。   总这么冷着也不是个事,梁骥脑筋一转,招了跑堂的来,低声吩咐了一句:“上两坛酒来。”   “啊,公子,可我们这是茶楼啊!”跑堂为难地说。   “茶楼怎么了,死脑筋!”梁骥低低地骂道,“去问问你们掌柜的,就说三楼的客人想要,你看到时候有没有酒。”   跑堂的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出去问了一问。不多时,一个微胖的老头便气喘吁吁地过来了。   “有酒,有酒,二位公子要,自然是有的。”   两人身着华贵,气度不凡,掌柜自二人一进门便多看了一眼:“只是不知,二位是要烈一点的,还是柔和一点的?”   “你瞧瞧他的眼神,三伏天的,快把人冻成冰碴子了,当然是要烈的,越烈越好!”梁骥没好气地说。   在茶楼要酒,这样荒唐的要求,谢景辞难得没有阻止。   待上了酒,他一连喝了三杯,看的梁骥额头突突,连忙伸手去夺:“你疯了吧,这是烈酒,这么喝怕不是得醉死!”   谢景辞稍稍一用力,便抽回了手,目光平静:“怎么都说我疯了,我冷静的很,要是真疯了,二楼还能这么好端端的坐着?”   一听这清明的声音,梁骥稍稍有些放松,从鼻子轻哼了一声:“你倒是沉得住气,也不怕这小姑娘真的答应了?若是真的答应了也不是不能抢回来,就是麻烦一些,闹得面子上不太好看……”   梁骥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堆,谢景辞充耳不闻,举着杯看了一眼那抹清丽的背影,目光微凝。   一直以来都是他在主动,他不禁也想看看,如果这一次给了她选择的机会,温宁是不是真的会离开他,选择别人?   而另一边,抚完琴,宋远清对温宁毫不吝惜他的夸奖,什么天籁之音、高山流水之类的把温宁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用词格外华丽。   明明上一次还颇为克己复礼,温宁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过分的热情,只好低着头抿了几口茶。   美人低眸,又别有一番风情,连那额边滑落了一缕发丝,都不显凌乱,反而更加楚楚动人。   宋远清目光微怔,喃喃地出声:“温姑娘,我替你作一幅画吧。”   温宁抬起眸,略有些诧异:“多谢公子好意,只是外面又阴下来了,晚间兴许会落雨,阿宁怕误了时辰,还是要早些回府才是。”   “作画之事是在下唐突了。”宋远清连忙道歉,末了,又脸庞微红,“姑娘好像那洛神赋中的宓妃,皎若初阳,灼若芙蕖,一低眉又恍如轻云蔽月,西子捧心。在下也是情不自禁,若是能描绘出姑娘三分美便足矣。”   “公子谬赞了。”温宁淡声回了一句,却暗暗捏紧了帕子。   宋远清认真推起来也算是谢景辞的表弟,照应宓妃这人物的本事,隐隐又将她与谢景辞勾连的有些不清。   尽管知晓他是无意,但在这样的场合提起,温宁还是骤然没了心境:“宋公子,天色真的不早了,要不今日就到此吧!”   “温姑娘,这是何意?这外面还有许多年轻女子在乞巧,姑娘不若随我走一走?”宋远清一见她起了身,也连忙起身。   “不必了。”温宁不愿多说,言下之意也很明确。   “那要不要再饮一杯茶……这是庐山云雾,还没动呢。”宋远清一慌神,亲自提了壶给她倒茶。   可这大雨将落不落的,压的她心底颇不平静,温宁这会儿是真的不想再跟他周旋了,唇线一抿,转身便要走。   “哎哎,温姑娘!”宋远清端着满杯茶水着急地要递过去,一闪一进之际,那满杯茶水骤然倾倒,全然洒在了温宁身上。   “啊!”温宁轻呼一声,提着大半湿透的裙摆后退了几步,有些手足无措。   “抱歉抱歉,没有烫到吧?我给你擦一擦!”宋远清愣了一顺,才想起来拿帕子,幸而这茶水沏了有一会儿了,并不算极烫。   “不用了。”衣裙一湿便有些贴身,温宁提着裙摆侧着身避开。   可宋远清像是听不懂一样,执意拿了帕子要给她擦,正当温宁眉心微微皱起之时,一只手忽然挡住了那伸来的帕子。   “听不懂人话?”谢景辞冷冷地开口,侧身挡在了温宁面前,不知何时来的。   “世子?”宋远清见到他似喜似惊,想起当下的处境又连忙解释道,“谢兄误会了,温姑娘衣裙被茶水打湿了,我只是好心想帮她打理。”   “她说不用了,你没听见吗?”谢景辞比他高了半个头,一开口便格外有压迫感。   “我……”宋远清方才还在高谈阔论、滔滔不绝,这会儿被他一摄,忽然便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温宁拎着裙摆,在两人之间逡巡了一遍,淡淡地开口道:“宋公子也是好心,表哥不必咄咄逼人。”   “对,我……”宋远清想插句话,却忽然被书童轻轻地一扯,随即告歉道,“世子,温姑娘,我出去一趟。”   “咄咄逼人?”听见她的话,谢景辞本就晦暗的神色这会儿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那你的意思,是心甘情愿的要跟他出去了?”   明明什么都记不得了,可一对上他现在的神色,温宁忽然便有些心悸,也不知怎的便脱口而出:“是又怎样?”   谢景辞方才在楼上瞧着二人红着脸相坐着,神色便发冷峻,紧接着又看见二人起了身,腾地便站了起来快步下了楼去。这会儿果然听到她肯定的回答,眉间的怒意已经有些压不住。   他给了她选择,她就是这么选择的?   “纵是你愿意了,怎知他不会变卦?”谢景辞声音微寒。   “你这话什么意思?”温宁心下一沉,仰着头质问他。   然而没等谢景辞回答,方才出去了片刻的宋远清便推门回来了。   一进门,宋远清径直取了大氅,目光似有慌乱,不敢直视温宁,只是断断续续地解释:“温姑娘,我……我家中有事,家父急召我回去,今日不能送姑娘回府了。”   说完也不等温宁点头,便急匆匆地迈出了门,方才还一直维持的从容优雅、书生意气顿时烟消云散。   温宁敛着眉,攥紧了帕子,沉沉地问道:“你把他怎么了?”   “他不是说了家父急召,与我何干……”谢景辞平静地开口。   可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口,静室里便“啪”的一声,格外清脆。   锋利的指尖在他的下巴留下了一道半指长的红痕,半边脸上的指印清晰可见。   温宁这一下极为用力,一打完她的手被震得微麻,指尖甚至都微微颤抖着,垂在腰侧。   “谢……”梁骥醉醺醺地提着酒找过来,一进门便撞见谢景辞脸上鲜红的指印,他惊讶地微张着口,瞬间似乎酒醒了一些,“你怎么……”   “出去!”谢景辞沉声说。   “别冲动啊。”梁骥看了一眼红着眼圈的温宁和黑着脸的谢景辞,目光一顿,半晌,才关上了门。   “与你无关?”温宁忍着泪意,“我知道你神通广大,手眼通天,可你为什么偏偏不放过我?我只是想平平静静的,你为什么总是要干涉我、甚至连累到其他人!”   她从来说话都是温声细语,可现下的质问却仿佛是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连肩膀都随着她的控诉而一颤一颤。   “干涉?连累?”谢景辞声音也带了薄怒,“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总是控制你、逼迫你的人?”   “是!你偏执、乖戾,还总是有莫名其妙的占有欲,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我真的每时每刻都想摆脱你!”所有的事情一压,温宁也被气极了,一时间口不择言。   “我偏执?阿宁,你是不是忘记答应过我什么了?”谢景辞往前一步,冷冷地看着她。   “不管答应过什么,我忘了,我也不想再记起,我只想让你离我远点!”温宁崩溃地开口。   她一说完,忍不住背过身哭了起来。   “忘了?没关系,我今晚就带你一件件想起。”谢景辞声音突然平静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她。   可他这副模样,反而更令温宁胆战心惊:“你要做什么?”   她不停地往后退,可这包厢太小,谢景辞又站在门口,避无可避的时候,谢景辞一俯身,便将她牢牢的制住。   “放开我!”   温宁不停地伸手去推他,可他今日全然不像从前,箍住她的手一用力,温宁便丝毫挣扎不开,紧着被按在头顶上的手腕一紧,温宁才发觉是被丝帕捆住了手。   突然被打横抱起,温宁没着没落的,格外慌张:“你要带我去哪里?”   可谢景紧抿着唇线,仿佛没听见一般,任凭她如何踢打,向外走的脚步没有片刻停顿。   直到把人丢上了马车,一俯身,指腹碾着她眼角的泪,弄得湿红一片,谢景辞才一字一句地开口:“不是说了吗,带你去重温回忆,直到……你重新想起来。”   他这会儿声音极其温柔,可背着光,神情落在阴影里,温宁只看到一片阴暗。   她抱着膝贴紧了车厢,在一街市温暖的烟火里,忽然想起了那条被他斩去的蛇。   那晚的温柔好像只是错觉。   温宁浑身一颤,现下这样阴恻恻、冰冷且凉薄的样子似乎才是他的真面目……   作者有话说:   猜猜谢狗要带女鹅去哪里?   呜呜,内容太多了,下一章明天发,今晚留言的随机红包贴补一下~   感谢在2021-07-27 20:02:14~2021-07-28 19:48: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良药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把酒言欢愁更愁 4瓶;糯米汤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荒唐   驶过喧嚷的街市, 耳畔皆是欢声笑语,车内却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吱呀”一声停下。   周弘低低地叫了一声:“到了。”   “嗯。”谢景辞沉默了一路, 这会儿终于出了声。   他一回身,缩在角落里的温宁又是一颤。   “过来。”谢景辞声音微哑,却不容置疑。   温宁摇了摇头,看向他的目光像受了惊的小鹿一般。   “不要怕我,阿宁。”谢景辞背着光, 神色晦暗不明。   他已经在竭力地控制自己的暴戾, 可一看见她避若蛇蝎的样子,心底的阴暗便像藤蔓一样疯狂的蔓延。   想把她永远困在身边, 想让她眼里永远只有他一个人——   教养不允许他这样做,可念头一起, 往日筑下的礼仪道德通通被吞噬殆尽。   “走开!”温宁后背贴紧了车厢,可那修长而有力的双手一收紧, 她便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生生被拖拽了出去。   “不要……”温宁眼泪像断了线一般, 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这会儿满是无助。   她往常这么一哭,谢景辞总会让步。   但今日不行, 谢景辞避开了她视线,手一抬, 一件黑色的大氅兜头罩在了温宁身上,挡住了她那总是令人心软的视线。   一片黑暗中,温宁骤然被打横抱起,呼吸一滞, 隐隐只感觉到身后的喧闹都在渐渐离她远去。   越往上, 便越来越安静。   朦胧中, 只隐约瞧见着一大片倒悬的灯光。   大门被踢开的一瞬,蒙着她的大氅也即刻被拿开。   温宁挡着眼适应了好一会儿,眼神一凝,一见布置华丽的屋子忽然映入眼帘。   “有印象吗?”谢景辞沉着声音问道。   温宁没说话,这会儿眼神一恢复便立即向那楼梯处跑去。   然而走廊就那么窄,谢景辞似乎早已预料到了她的举动,右臂一抬,便在栏杆和房门之间搭建了一道无法逾越的槛。   温宁不甘心地转身,可身子一侧,他的左臂又搭到了栏杆上,沉沉的压迫感彻底将她包围。   推也推不开,那厚实的胸膛反而越来越近,温宁抵着的手被越压越紧,最后不得不背过了身去。   一低头,她才发现脚下倒悬着一个巨大的凤凰灯,红通通的双眼格外吸引人。   温宁一愣,“摘星楼”这几个字不知为何忽然出现在了脑海。   可没等她细思,困着她的双臂渐渐向内收拢,最后落到了她的腰上,将人一把攥住。   “记起来了吗,我们的第一次就是在这里。”   谢景辞低低地开口,浑厚的声音一字不落地传入了她耳朵里。   这里,这里是哪里?   温宁心底一慌,目光随着那脚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些飘远。   “怎么不说话?”谢景辞一手托正她的下颌,声音里似有些叹息,“当时你说第二天要走,拿出了小半的积蓄在这里宴请我,一词一句都是感激和谢意,仿佛日后再也不会再见了。”   他这么一说,温宁脑海中忽然出现一个微红着脸颊絮絮低语的面庞。   “不过你猜,我当时在想什么?”谢景辞话音一转,摩挲着她的下颌,整好以瑕,像在把玩一块上好的玉。   被他这忽松忽紧的态度弄得有些慌乱,温宁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谢景辞却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些许凉薄:“我在想,这个小姑娘怎么这么天真呢。她以为,她真的走得掉吗?”   “什么意思……”温宁一愣,忽然有点看不透他了。   “还不明白吗?”谢景辞钳着她下颌的手一紧,眼神里满是压抑,“从你选择跟我来平京的那一刻,从你跟我下船的那一刻,甚至是从你当初跳舞时撞入我怀中的那一刻起,你永远都逃不开了。”   温宁脑子里一轰鸣,谢景辞却径自的继续着。   “不是你选择了我,从一开始,我就别有所图。”   “什么伪装身份,许诺你一个条件,我不过是想让你放松戒心,一点点沦陷。”   “但是你始终听不明白,所以才有了摘星楼的那一夜。”   这些话,谢景辞用冰冷的语调一字一句地吐出来。   每听一句,都让温宁心惊一分。   头脑忽然一痛,旋转的舞步、束脚的金环、漫天的烟花,一波波地冲击着她的神经。   天旋地眩之时,温宁按着眉心,再清醒,谢景辞已经贴在了她的耳边。   “当时还是你主动吻的我,现在是不可能了。不过没关系,换我吻你也是一样。”   他声音无比温柔,可下一刻手臂一推,便将人牢牢地按在了栏杆上。   后背一凉,身后是凌虚的高空,温宁恐惧地看着他:“你不要这样,冷静一点……”   可她话还没说完,谢景辞一低头,便深深地吻了下去。   他此刻的侵略性太强,温宁被压得忍不住后仰,头颈全部悬空在外面,全靠他的一只手托着后颈,仿佛命线被牢牢地捏着。   谢景辞声音很平静,可吻得又深又狠,像他的言辞和内心一样都是两面,既端庄又阴暗。   腰肢被他的左手压着,后颈被他右手托着,温宁觉得自己好像折成了一道弧线,下一刻便会像那天上流星一般坠落下来。   被缚住的双手使不上什么力,反倒被套在了他的后颈,看上去像是她自愿这么亲密地拥抱住眼前一样。   但不是,全然不是。   又冷又怕,温宁被吻得几近窒息,指尖却毫不留情,指甲一弯,便深深地嵌进了他的肩背上。   谢景辞闷哼了一声,吻得却越发用力,仿佛察觉不到疼痛似的,又仿佛真的要托着她一起坠下楼去。   直到下面集聚的人越来越多,尝到了一丝苦咸的味道,谢景辞才手一揽将人带进了房门里。   雕花门“砰”的一关上,温宁看着他潋滟的唇,仿佛看到了那条吐着信子的蛇,忍不住地后退。   她退一步,他便进一步,步步紧逼:“还有你前来国公府的原因,你知道托亲之事是谁先提起的吗?”   “以及,之前那三次的婚事又是怎么毁的,你想不想知道?”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温宁惊惶地摇头。   可谢景辞偏偏继续着开了口:“没错,都是我逼走的。还有今天这个,第四个。”   “你不是想知道这个姓宋的为什么突然放弃吗?   我的确是插了一脚,但我没有逼他,只是给他漏了点消息而已,选择权还是在他自己。   所以,你怎么能怪我呢?”   谢景辞说道这里,忽然眼神一变:“怎么能为了一个懦弱的人离开我呢?”   他一步步走过来,尘封的记忆仿佛被刺激的翻滚起来,温宁愈发头疼,连身形都有些不稳。   一片混乱间,温宁不小心撞倒了一个花架,细瓷瓶碎了一地,那清脆的响声才让她渐渐找回了点意识。   “不要动。”谢景辞低低地警告着,伸手想去扶她。   可这一举动似乎吓到了她,温宁躲闪着他的手,退的更快,脚下一个趔趄便跌坐在了地上。   脚边皆是碎瓷片,她慌乱地抓握了一个,锋利的瓷片正对着谢景辞:“不要过来!”   “碎瓷片能划多深?你要是真想动手,不如用这个。”   谢景辞似乎寸步没有退后,甚至微微勾唇,从带钩上解下一柄匕首,俯下身塞进她紧握的手中。   “这个是精钢锻造的,刀刃薄,又锋利,像你这么纤细的手腕,拿着它只要一下,便能刺穿我的心脏……”   白嫩的指尖被一点点掰开,碎瓷片跌落在地,谢景辞握着她的手腕,带着那匕首一点点贴近他的心脏。   黑色的锦衣被划破了一道口子,白色的里衣又被划破,露出了一道狰狞的伤痕。   “你疯了?”温宁哭着骂他,手腕却挣着往后退。   一送一退之间,那刀尖虚虚地抵着他的心脏,连皮肉都陷进去了一点。   “你不忘,我怎么会疯?”谢景辞阴沉地看着她,握着她的手腕一用力,那刀尖便刺进了一点。   鲜红的血从那闪着寒光的刀尖滑落下来,分外刺眼。   到底还是比不过他,手一松,匕首落了地,温宁哭了起来。   “哭什么。”谢景辞仿佛感觉不到疼一样,抬手堵在她掉着泪的眼角,“不让你走,你哭。给你机会,你又下不了手。”   “既然杀不了我,那你就只能陪着我了!”   谢景辞以唇代手,一点点舐去她不断涌出的泪。   像被那蛇缠住了一样,他的气息一靠近,便让她感到窒息。   温宁偏着头避开,这一躲,那薄削的唇落了空,静止了一瞬。   温宁惶惑地退到了墙边,断断续续地乞求他:“我不计较了,你放过我吧,我不喜欢宋公子,也不会再找其他人了,我只想回家好不好?”   “回家?”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记忆,谢景辞戾气一起,将她逼到了墙角,“你回去了那我怎么办?你说过要一直陪着我的,怎么能反悔呢?”   “我不记得了,你在胡说,都是胡说……”温宁带了哭腔。   “胡说?那我就让你亲眼看看证据。”谢景辞冷冷地开口。   一抬手,“刺啦”一声,那轻薄的衣领便撕扯开来。   白皙圆润的肩头大半露在外面,温宁惊恐地伸手想去拉,然而刚刚拉起一点,便被褪的更下。   柔嫩的后颈落到他的掌心,谢景辞摩挲着那一点,温柔地诱哄着:“这里有一个红痣你知道吗?”   颈后那一处忽然被他指尖按住,温宁后背一麻,被迫仰着起了头,泪眼朦胧她什么也看不清,仍是固执地摇头。   “还是不信?”谢景辞眼眉一挑,随即手一落下,将她的裙摆骤然推高。   柔软的轻纱堆叠在他手间,像捧着一滩云朵,可他的声音却那么犀利无情:“这里还有一处月牙形的胎记,只有米粒大小,你自己怕是都不清楚吧?”   他视线盯着腿后的那一点,被这么看着,温宁忽然有些心悸。   “可是我为什么这么熟悉呢?”谢景辞贴近她的耳尖,轻轻吐出几个字,“因为我吻过那里,不止一次。”   “你无耻!”温宁含着泪瞪他,眼睫上挂着的那滴泪,随着她一偏头滑落到了下颌。   谢景辞眸色一黯,舌尖微卷,那滴泪便落入了他口中。   “真甜。”他微微勾起了唇,透露着与平日的端庄截然相反的一丝阴邪。   “龌龊!”温宁没想到他会这么做,被逼得连眼泪都不敢落下。   “龌龊?更龌龊的事我都做过。你不是要证据吗?除了这两个明处,还有一些更隐晦的地方,要不要我一一指给你?”谢景辞偏偏继续开了口。   瞥见他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温宁又羞又气,忍不住又抬起了手。   可这一次尚未落下,便直接被按到了墙上。   “阿宁,省点力气。”   谢景辞手腕一动,身下微凉,温宁才感觉到衣裙已经被他推到了腰间。   “不要……”温宁哭出了声,死死地按着身前的裙摆。   大颗大颗的眼泪像断了线一样掉落,砸到了谢景辞青筋隆起的手臂上,带着灼伤人的烫意。   谢景辞眼眸微敛,攥着她衣裙的手还是松了开。   堆叠的衣裙一落下,温宁拢着撕破的衣领抱着膝背过了身去。   她肩膀一颤一颤的,隐约只能听见小声的泣音。   直到一件衣服盖在了肩上,温宁才缓缓抬起头来。   “换上,你衣服湿了。”谢景辞淡淡地开口。   是一件干净柔软的里衣,大约是这酒楼专门为客人准备的。   夜风一吹,那被茶水泼湿的裙摆冰凉的贴在身上,上面被撕破的衣领也漏着风,他这么一说,温宁才感觉到冷。   谢景辞背对着她,站到了窗边。温宁打着哆嗦,纠结了一番,实在忍不住身上的冷意,还是接过了那里衣走向内室。   不同于外间,内室里格外温暖,熏染着淡淡的香气。   温宁脱下了湿衣,余光里总觉得身后有一道视线在盯着她,她抱着臂警惕地回头,却发现原来是镜中的自己。   身后的橱柜上嵌了一面宽大的西洋镜,足足有一人高,照的人分外清晰。   温宁一侧身,果然看到了那颗极淡的红痣,视线再往下,那枚月牙形的青色胎记也隐隐可见。   她一愣,脑海中忽然闪过零零碎碎的许多画面。   直到谢景辞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腰,微凉的触感一传来,她身体一激灵,才稍稍回神。   “想起来了吗?”谢景辞靠在她颈侧,低低地开口。   镜中的女子身姿曼妙,纤侬有度,眼角因为哭过,带着一点湿红,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妩媚。   温宁定定地看着镜中的人,忽然有些不认识自己。被身后的人包围着,他黑色的衣裾一衬,显得她的身体愈发莹白。   既排斥又想靠近,沉沉的乌木香气一传来,她脑海中有两边在激烈地争夺着。   颈后的红痣忽然被轻轻地咬住,微麻且刺痛,温宁扶着宽大的镜框,满头青丝都随着她的垂眸滑落到了身前。   谢景辞并未停留太久,下一刻,他忽然俯身吻向那颗月牙形的胎记,   温热的鼻息一贴近,温宁尽管不太清醒,仍是下意识地脚尖微动,局促地想要并起来。   然而他修长的手一挡,两边便像牵牛和织女星,隔着一片银河,无法靠近。   今日是七夕,远处不知何时放起了焰火。一朵朵烟花炸开,随着那辗转的唇温宁脑海中也越发杂乱。   直到他上移了一点,温宁浑身一颤,微红着脸立即伸手去推他。   可那底下的人却像磐石一样,她一挣扎,却将自己送的更多。   谢景辞轻轻一咬,温宁忍不住轻吟了一声,塌下了腰,紧紧地攥着镜框。   窗外,临近的街市上忽然也放起了焰火。   一声一声,升鸣,绽放,和火花簌簌地燃尽的声音,掩盖了室内的低泣和轻吟。   直到最后一朵烟花升空,楼下的街市一片欢呼,在漫天的星雨里,温宁腿一软,被他扶着腰才站稳。   这画面和感觉实在熟悉,温宁忽然头痛欲裂,无数的画面彻底从封存的脑海里涌了出来。   扶在腰上的手一紧,后背贴上他劲瘦的胸膛,温宁看到镜中那落下的衣,红着眼角偏过头看他:“我有话跟你说……”   “等一会儿。”谢景辞声音微哑。   “不是,你先放开我……”   可一看见他水色潋滟的唇和沉沉的眼眸,她的话还没说完便不得不仰起了头,抓稳了镜框,指尖都随着他蓄积已久的力度发了白。   焰火已经结束,街市的人潮也在慢慢退去,一切重归寂静,越发放大了室内的声音。   温宁咬着唇,不敢有丝毫松懈。   可谢景辞今日打定了要让她难以忘记,骨节分明的手抬起她微低的头,直直地看着镜子里。   晚间便阴沉着的雨和惊雷霎时倾倒而下,雨声嘈杂中,温宁一片朦胧中被丢到了榻上。   趁着一丝空隙,她抓着谢景辞的手低低地呢喃了一声。   可那微弱的声音被过大的雨声一遮掩,谢景辞什么也没听见,抬起她的腿骤然又倾身下去……   窗内窗外皆不平静,沉闷许久的空气被一片淅淅沥沥扫除殆尽。   间或有来不及归家的男男女女站到了街市两边的檐下避雨。   或是诉说着烦恼,或是回忆着今日的甜蜜,欢声和抱怨随着没关紧的窗户飘进来,可温宁什么都听不清 。   最后一声惊雷落下,温宁后背紧贴着窗台才不至于滑落,雨丝落到干燥的唇瓣上,她似乎才恢复了一丝力气,细细地喘气。   颈侧粗沉的喘息慢慢平复,谢景辞再抬起头,眸中的深重已经大半褪了去。   只是一看见她微微发白的唇和潮红的脸颊,他心头忽然一紧,声音难得带了一丝慌张:“阿宁,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谢景辞;上一刻,发疯;下一刻,老婆我错了。 第67章 离府   大雨过后, 已是深夜。   巨大的凤凰灯早已经熄了,一切都黑漆漆的,长长的街市上只有几盏昏黄的风灯幽幽地照亮一角。   马车疾驰而过, 四蹄飞奔,溅起积洼的水花。   可马车里的人还嫌不够快,冷声催促了一句:“再快点!”   “是。”周弘不敢怠慢,缰绳一紧,飞奔的马长长地嘶鸣一声, 四蹄踏着风, 几欲飞起。   马车一快,那躺在膝上的人似乎有些不舒服, 微微皱着眉。   谢景辞将人稍稍抬起,揽着她的头贴到了颈侧, 紧紧的靠着自己。   晃荡的身体找到了倚靠,温宁的不适稍稍消退了一些。   可她的颊上一片潮红, 仿佛傍晚时分夕阳的玫色全落到了她脸上。   每每欢愉到了极点之时, 她脸上总会有这样薄红, 因此谢景辞那会儿并未多想,握着她脚腕一折, 仍是继续。   直到她软着身子靠在窗台上,樱唇全然褪去了血色之时, 谢景辞那被酒意和怒意冲昏的情潮骤然褪去,心底一沉,这才意识到她的异常。   额上滚烫,身体微粉, 连眼泪都带了一丝灼人之意。   大约是湿透的衣裙吹了冷风, 又被他百般折弄了许久, 忽然发起了烧。   谢景辞按了按眉心,即刻抱着人驱车赶往了医馆。   坐诊的大夫正打着瞌睡,一看见那怀中人垂下的嫩白手腕,心里一惊。   再一定神,视线女子移到沾了血迹的白衣上,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   “她额头有点烫,意识不太清醒。”谢景辞将人放到了里间,拉上了帘幔。   “那这身上的血……”大夫有些迟疑,不知伤到了哪里。   “是我的血。”谢景辞淡淡地解释。   没了怀中人遮挡,他一转身,大夫才看清这男子身前洇湿的一点血迹:“你这伤似乎裂开了,须得尽快处理一下。”   “皮外伤而已,你先给她看。”谢景辞沉声说道。   他这么执着,大夫便也没坚持,起身替温宁诊了脉:“只是着了风寒,有些体虚血热,开了药调养几日便好。”   谢景辞这才松了口气,拿了药后简单处理了自己的伤口,便抱着昏迷的人从侧门回了府里。   夜已三更,一路寂静。   谢景辞直接将人抱回了憩园,银环看着那昏过去的人,忍着泪意不敢多问,接过药包立即去煎药。   温宁正烧的迷糊,苦涩的药汁到了唇边她怎么都不愿意张口。最后还是谢景辞托着她的背,擎住下颌,银环才喂进去了大半碗。   药汁刚入口,药效尚未发挥,温宁瑟缩着身子叫冷,可谢景辞刚替她盖上被子,不多会儿,她额上又出了冷汗,只好又拿帕子擦拭。   冷冷热热折腾了整个后半夜,直到起了药效,温宁才沉沉睡去。   银环本想帮忙,但谢景辞不假他人之手,一直守在榻边。她心里五味杂陈,最终还是出了门去替里面的人掩上了门。   不知睡了多久,温宁只觉得浑身酸痛,又热又黏,朦胧中呢喃了一声。   此时已经平明,银环正推了门进来,隐约听见姑娘在叫自己,连忙凑过了身去,贴着她耳朵。   她声音很微弱,银环辨别了一会儿才问道:“姑娘是想沐浴?”   温宁点了点头,随即又合上了眼。   一夜未眠,谢景辞趁着榻上的人熟睡回了一趟梁园洗漱,一进门看见银环已经备好了水,即刻快步走了过去。   温宁现在并不清醒,匀称修长的身体软软的全压在银环身上,对她来说并不轻松。   一挪动身体,似乎牵扯到了痛处,温宁眉间不适地蹙着眉。   谢景辞立即替过银环:“我来吧。”   银环本以为世子只是将人抱过去,但是抱过去之后,却看到他坦然地正在替姑娘解开衣带。   看着那衣带一点点拉开,银环着实犹豫了一番,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劝阻。   衣带一落,谢景辞拉着温宁衣领的手刚滑到肩头,露出一点细白来,余光里瞥到那个小侍女还没下去,眉头一皱,吩咐了一句:“你下去吧,煮点清淡的粥来。”   他声音极有压迫感,银环下意识地点了头出去。   但直到一只脚迈出了门,她才忽然反应过来,这里是憩园,不是梁园。怎么就被反客为主了呢?   银环懊悔地转身,一回头隔着屏风却看见姑娘虚弱地靠在世子怀里,光洁的后背正罩在他掌心之下,随着他的轻抚微微颤动着。   眼前的场景太过暗昧,银环慌乱的移开了视线,连忙掩了门出去。   昨夜被烈酒一刺激,谢景辞并不算温柔,这会儿趁着天光检查了一下,确认没什么大碍之后,他才将人抱进了浴桶里。   疲惫的身体被温热的水流一抚慰,温宁整个人都舒展了一些,热气慢慢蒸腾,她失了血色的唇瓣也在一点点的莹润起来,脸颊上的潮红已经大半褪去,残留着淡淡的粉色。   只是有些青红之处被热水一浸,微微地一颤,谢景辞替她沐浴的时候格外注意了一点,即使是这样,温宁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   昏昏沉沉了一夜,她的意识还停留在昨晚。   无数记忆的碎片涌入,昏睡中她仿佛重历了一般,初见的懵懂,分离的决绝,重逢的惊惶一点点滑过,温宁心底一会儿砰砰地萌动,一会儿闷的喘不过气来,一会儿又仿佛被抛到了云霄。   万千情绪交织变幻,温宁心乱如麻,朦胧中察觉到一丝微胀的感觉,她眼睫微颤着缓缓睁开,一垂眸却看见了那没入水中的劲瘦手臂,双手无力地想去推开。   一看到她醒来,谢景辞偏着头轻轻吻着她的眉眼:“别怕。”   温宁意识正混乱,迷茫地看着他。   疲乏的双手推了几次也推不开,就像昨晚一样,她无力地又闭上了眼,指尖紧扣着桶沿。   不多时,水温渐渐变凉,谢景辞擦了擦手,揽着她的腰将人抱起来。   一离开温水,全身微凉,温宁微微抬起眼皮,余光一扫,隐隐看见了那温水上漂浮的一点,这才明白他方才是在做什么。   怪不得昨夜在医馆时隐隐听见了他问什么避子汤之类的,大约是大夫不建议同时服用,他才这般行事吧……   脸颊渐渐泛起热意,温宁刚睁开的眼连忙又闭上,假装自己仍在昏睡着。   许是太过疲累,本是假装,但困意不知不觉地袭来,朦朦胧胧中她竟然一觉睡到了太阳西沉。   夕阳从窗棂里斜斜地照进来,大半个屋子都被澄黄的光笼罩着,倒也并不刺眼。   “昨夜下了大雨,你家姑娘是被雨淋了,才得了这么重的风寒吗?”文容看着内室里熟睡的人问道。   “我也不清楚,不过姑娘回来的时候正好遭了雨,可能是吧。”银环简单地解释了几句。   “幸好只是这样,我还以为你家姑娘是为了宋远清那个懦夫伤了神才病倒的。如果是那样,可就太不值当了!”明容咬牙切齿地开口道。   她刚一出口,文容用手肘碰了她一下,示意她别说了。   “为什么不能说,这宋远清不就是懦夫吗?成天嘴上挂着什么君子风度,谏言不讳,真的遇到事儿了跑的比谁都快。谁能想到,昨日才和咱们国公府的姑娘相看过,今日竟然又给何府投了拜帖,这不是明摆着划清界限来侮辱人吗?幸亏何凝当场就把那帖子扔了,也算是出了口恶气!”明容忿忿地道。   “他不过是摆个姿态,来表表决心……”文容下意识地接话,话说了一半才想起来这是在憩园,又立即住了嘴。   “哼,就他这么胆小的人,我看便是正了名他也不敢再来了。”明容还是有点不服气。   “宁妹妹还在睡着呢,你小点声……”   文容皱着眉劝道,明容这才住了嘴,探着头看向里间:“还没醒啊?要不要再请个大夫来看看?”   “府里的徐大夫已经来过了,说是没什么大碍,只是着了风寒,有些体虚,大概晚上便会醒过来了。”银环解释道。   “这样啊,那我们要不把东西放在这里,晚上再过来,也省的打扰宁妹妹休息。”文容婉声道。   絮絮的谈话声传到耳朵里,温宁渐渐清醒,撑着身子开了口:“进来吧。”   微哑的声音传来,银环又惊又喜:“姑娘,你醒了?”   明容和乐容也进了里面去,一见温宁正撑着手臂,看起来有些吃力,文容贴心地给她把枕头抬高,当了垫背。   “我刚才隐隐听见了什么‘划清界限’‘表决心’之类的,这是怎么回事啊?”温宁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没什么,都是一些琐事,宁妹妹,你先好好养身体。”文容拉着她的手安抚道。   “对对对,都是那些小人的错,你不要担心,快点好起来吧!”明容难得也放缓了声音。   温宁心思敏感,一抬头看见明容眼中的同情和怜惜,又想起昨天宋远清出去了一趟之后忽然变卦的态度,内心隐隐有了一个猜疑。   “是不是前线……出什么事了?”她斟酌着开口,换了种说法,没有直接提父亲。   “没有,前线好好的,能出什么事。”文容立即反驳道。   可心里的疑窦一生,温宁忽然想起父亲的家书许久没拿到了。   前一个月身在江南,回来后又失了忆,这会儿一算起来,七月的家书差不多也该到了,然而她房里却从来没有出现过。   心底一沉,温宁坐直了身体,声音恳切:“跟我说实话吧,我很担心父亲。”   文容还在犹豫,可明容是个急性子,一看见两个人你退我进地来回拉扯,到底还是忍不住说了实情:“我说了你可别被吓着啊。就是……忠毅侯的确出事了,有人递了折子告他通敌叛国。”   “叛国?”这可不是小罪。   像是晴天霹雳一般,温宁坐直的身体顿时塌了下去,幸而文容撑了她一把,才不至于跌下床来。   “宁妹妹,你别着急,这只是状告而已,圣上还未下决定。”文容劝道。   “那我父亲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到哪种程度了?”温宁着急地问道。   能让宋远清大变脸,府内众人小心谨慎,想来便是没下最终决定,怕是也有端倪了。   “听我父亲说是夺了兵权,圈禁在府里。”明容犹豫地开了口,消息虽然压着,但灵通的人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了。   “圈禁……”温宁念着这两个字,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   父亲征战沙场多年,一身伤病,他怎么能受得了圈禁?   况且他一生戎马倥偬,保家卫国,温宁绝不相信他会叛国。   情绪一激,她便立即掀开被子:“我要回去。”   可一下地,她刚醒来,虚弱的身体摇摇晃晃压根走不了几步,眼前一黑,又倒了下去。   “姑娘!”银环哭着叫她,连忙去请了大夫。   这一打击太大,本来已经半好的身体颓的愈发厉害。断断续续地烧了两日,醒来时,即便有片刻的清醒,温宁也总在呓语。   老太君过来抹了几次泪,三房也陆陆续续送了些东西。   直到第三日清晨,温宁才彻底清醒了过来。   窗外的紫藤架下照旧还是有说闹的侍女,只不过不同于往日的轻松,她们的视线频频瞟着憩园里的这座湖边小筑。叽叽喳喳,窃窃私语,都在议论通敌叛国之事。   温宁知晓自己这身份在府里是愈发尴尬了,甚至还可能会拖累整个府邸。   她相信父亲,但旁人未必,何况又是在簪缨世家里,他们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顾忌的也太多了。   并没有犹豫,也没有怨怼,刚能下地,温宁便决心向外祖母请辞。   卧床数日,她的气色肉眼可见地消沉了许多,原本匀称的身体现下显得有些单薄。   面容也是,往日唇不点而红,艳若桃李,可今日仿佛失去了精气神一样。银环心疼地给她上了些胭脂,看起来才不至于那么苍白。   寿禧堂里今日乌乌泱泱,和温宁初到的那日有些相似。   只是堂内的气氛却截然不同。温宁进去的时候,二房的崔夫人正压着声音在说些什么,隐隐似乎还有些争执。   可一看到那一角进门的裙摆,崔夫人又立即住了嘴,转而笑着问道:“宁姑娘今日怎么下地了,身上可是大好了?”   “多谢二舅母关心,已经好多了。”温宁淡淡的回道。   “大病初愈,不可掉以轻心,快坐下吧。”老太君爱怜地让她坐到身边。   “让祖母担心了。”温宁没有移步,反倒是直接跪下了。   “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老太君连忙起身去扶。   可温宁却摇了摇头,请她坐下:“我今日来是给外祖母辞行的,这些日子承蒙外祖母关怀,阿宁感激不尽,如今父亲有难,阿宁想要回西地去,临行前特来拜别外祖母,望祖母保重身体,松鹤延年。”   她说完,便端端正正地一连磕了三个头。   三个响头一磕,堂内极其安静,崔夫人端起了茶杯,似是在遮掩着面色。   老太君眼底有些混浊,关切地劝慰道:“西边正在打仗,兵荒马乱的,不急于这一时,你在府里好好养着,不要胡思乱想。”   她知晓,这孩子一向是个心细的,此番急着要走,除了担心父亲,便是怕拖累了国公府。   “祖母好意,阿宁心领了,可阿宁实在不放心父亲,盼祖母成全。”温宁声音不大,但一字一句清晰且坚定,深深地拜伏在堂前。   老太君又劝了一番,但她心意已决,最后只得松了口,声音微颤:“憩园永远为你留着,你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   温宁低低地应了声,眼中闪着泪意。   但两个人都知道,这一去千里,山河迢迢,再见怕是遥遥无期了。   *   温宁来时只有一辆车,两个人,三个箱子。   走时,为了减轻负担加快脚程,除了几个护卫,愈发精简了。   收拾的东西的时候,无意中瞥见那件没扔掉的白玉耳坠,莹莹地闪着微光,看起来丝毫未磨损。   她心底一恸,拿着那坠子细细摩挲了一番,最后仍是敛了眉眼,将它放进了桌上的匣子里,并未带走。   马车一路驶过繁华的街市,穿行过郊外,摘星楼、蝶园皆被抛在脑后,夕阳西下的时候,已经到了平京地界的最后一处关隘。   “姑娘,这里有一处驿站,你身体还未大好,咱们在这里休息一晚再上路吧?”银环轻声劝道。   温宁便是再急,也知晓分寸,何况她不休息,车马总要休息。   掀开帘子,她环视一圈,四周皆是坡地和山林,零零散散生着几缕炊烟,看起来有些荒僻。   往前走还有三十里才能到下一处驿站,而且愈发偏僻,温宁思考了一番,便点了点头,准备在此安歇一晚。   一下车,便瞧见这驿站虽然规模不大,却颇为热闹,马厩里几乎塞满了马,一匹匹嘶鸣着,看起来极为矫健有力。   再走进大堂,厅里也坐了十几个人,一个个不苟言笑,身姿端庄。那么多人用起饭来,却并无多少声音。   温宁稍稍一思量,便知晓这些人大约是训练有素的兵士或是私家护卫。   她暗暗心忧,已经住了这么多人了,也不知他们这一行还能不能住的下……   果然,她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银环耷拉着嘴角回来,声音有些苦恼:“姑娘,掌柜的说着驿站里下午来了好多人,现下已经住满了。”   温宁微微蹙眉,下一处驿站相距甚远,入了夜这山间有狼群出没,可如何是好?   看见她烦忧,银环又接着开口道:“不过,掌柜的还说,若是能和这些人商量商量,匀几间给我们的话也是可以的。”   但这些人看起来就不好说话,让他们匀房间,谈何容易呢?   若是冲撞起来,那就更加糟糕了。   正当温宁沉思之际,楼梯上却走下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谢景辞:挤一挤可以的,老婆和我住。   感谢在2021-07-29 20:08:36~2021-07-30 20:0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忘忧清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单 20瓶;Mandala? 3瓶;仙人.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嘴硬(一更)   “世子?他怎么也来了?”银环微张着口, 有些惊讶。   温宁看到那长身玉立的身影,目光怔了一瞬,随即又偏过了头去。   “我们走。”温宁低声说道。   “走?真的要去下一个驿站吗……”银环看了眼外面那暗下来的天色, 心忧地问道。   温宁没说话,只是朝着那门外走去。   银环张口相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叹了口气,去叫了随行的几个侍卫。   只是刚走出门, 身后的几个人却没了动静。   银环一回头, 护送她们的几个侍卫不知为何全都站住了,她诧异地开口:“你们怎么不走了?”   那些侍卫不说话, 只是笔直地站着,当谢景辞走过来的时候忽然齐齐地行礼:“世子!”   银环一愣, 这才明白原来他们是世子的人。   那姑娘的出行……也不是什么偶遇,是早就料好了的?银环忍不住害怕起这位世子的手段来。   看见这一幕, 温宁眼中只滑过一丝波澜, 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垂下了眸。   “银环,我们走。”   “姑娘, 只有我们两个人走吗……”银环紧紧跟在她身后,小声地问道。   温宁没回应, 只是加快了步子。   “外面已经黑了,你去哪里?”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可温宁像没听见一样,仍是没有回头。   暮色四合,银月初升, 四周的山地隐隐传来几声狼嚎, 凄厉又幽凉, 听得银环后背发凉。   “回来,我让他们匀一匀,给你们腾出一间房。”   谢景辞沉着声音,不知何时已经走近了,拦住了温宁的去路。   “不用。我可以走。”温宁淡淡地道,可一转身手腕突然被他拉住,她上马车的动作一顿,怎么也挣不开。   “这里都是狼群,你和你的小侍女两个人怎么走,小心被狼群叼走了。”谢景辞敛着眉警示道。   一听他的话,银环声音都有些颤抖:“姑娘,外面有狼啊,咱们今晚还是留在这里吧……”   外面有狼,里面难道没有吗?眼前人不就是一张披着人皮的狼?温宁暗暗地想着,攥紧了帕子。   她的想法实在太好懂,谢景辞一眼便明白了:“我是狼,那你是什么?”   他眼神一低,落到了她紧攥着的帕子上。   嫩黄的帕子上绣着一只从草丛中探头的兔子,眼神清澈,像极了她。   “你……”温宁微红着脸,嗔怒地看着他。   两人静静地对峙着,极安静之时,不知哪里忽然传来了一声不合时宜的“咕叫”声。   谢景辞低低一笑,视线落到了她的腹部,温宁立即捂着肚子背过了身去,耳尖红的几欲滴血。   “让店家准备一桌清淡的汤粥小菜,等会儿送上楼去。”他转身对侍卫吩咐道。   事已至此,温宁知晓再怎么也避不开,只好跟着他回去。   这些侍卫原本就是他的人,匀一匀自然也不成问题了,只是房间确实不多,只能腾出一间空的。   出门在外,温宁倒也不介意,在谢景辞开口之前,立即抢着说道:“那我和银环一个屋子睡吧。”   一听她的话,银环却连连摇头:“姑娘,可是这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没关系,我们挤一挤便好。”温宁答道。   “行李也得放这里,怕是……”银环面露难色。   “我们带的东西不多,能放下。”   怎么说都没用,银环只好红着脸拉着温宁的手小声地解释:“可是我睡姿不好,最近晚上睡觉比较吵。”   “没事,我晚上睡的沉。就这样定了,快把东西放下吧。”温宁态度坚决,像是有狼在后面追一样。   看见她进屋匆匆的背影,谢景辞轻笑了一声,倒也并没说别的。   清淡的汤粥很快就上来了,温宁小口地抿着,像是被热气熏蒸的一般,微微有些脸红。   这几日她一直在断断续续地生病,吃的并不多。今日身体一好便上了路,太过着急,没怎么吃东西,若非如此,也不会在谢景辞面前丢了脸。   银环看她一直埋着头喝粥,忍不住劝道:“姑娘多用点吧,除了汤粥,我还多要了一碟点心。”   她说着,便把那碟杏仁酥到了温宁面前。   温宁一抬眸,看见那金黄酥亮的点心时目光微怔,随即又垂下了头:“我不爱吃这个,你吃吧。”   她还没有把想起来的事情告诉银环,自然也不能说自己对杏仁过敏的事,只想着回了西地,一切自然就结束了。   “哦。”银环无奈,只得自己吃了一点。   但吃惯了国公府的精细食脍,银环对这杏仁酥也吃不了多少,因此剩了一半,又将桌上的东西都撤了。   一出门,刚好碰到从楼下上来的世子。   银环不敢直视他,微微行了个礼便匆匆地要走。可擦身之际,却被谢景辞忽然叫住:“吃完了?她怎么用的这么少?”   顺着他的目光落到那只动了一小半的汤粥上,银环也有些叹气:“姑娘担心老爷,这几日一直吃的不多。”   谢景辞抿着唇,当看到那碟用了一半的杏仁酥时,心下一紧:“这是谁吃的?她吃了吗,吃了多少?”   银环被他的沉下来的脸色吓到了,手里的盘子都快端不稳,连忙回答道:“是我吃的!姑娘说她……她不爱吃。”   不爱吃?谢景辞松了口气。   当那盘子一撤走时,脑海中忽然一闪,又有了个猜疑。   路过温宁房间的时候,他驻足了许久才离开。   山间有些凉,这驿站简陋,所谓上房也不过是稍稍宽敞一些,一张床榻睡一个人还行,睡两个便着实有些挤了。   躺了许久也睡不着,还险些被挤下床,温宁无奈地起身,这才知晓银环傍晚时分的推拒不是完全没道理的。   披衣下了榻,她推门去了外面准备静一静。西面群山夹道,一条细长的官道蜿蜒着,远远的看不到头,温宁叹了口气,也不知何时才能到。   肩膀上一沉,骤然被乌木香气包围,被冷风吹的有些麻痹的身体一回暖,温宁这才发现身上多了一件披风。   她抬手想解开,可身子一动,便连人带披风都被谢景辞紧紧地抱住了。   “夜风凉,你身体还没好,万一生病了不就耽误了进程?”谢景辞沉声道。   吃准了她的心急,这话一出口,温宁果然放下了手。   “我父亲……到底怎么样了?”她回身看着谢景辞。他既然也是要去前线,定然比一般人都知道些什么。   “不会有事的,只是暂时禁足而已。”   “那凉城一战中我父亲弃城而逃又是怎么回事呢?”温宁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无论怎么看,这既不像是父亲的作风,也不符合常理。   “这件事的确有蹊跷。侯爷一定是事出有因,又或者只是将计就计,诱敌入瓮。”谢景辞抚着她的背。   “将计就计……”温宁沉思了一会儿。   她知晓父亲虽然看起来五大三粗,实际上粗中有细,又常年待在西线,对前线的战事一定有自己的判断。   但父亲的性格耿直,交好的不多,政敌倒是不少,她怕的是这个时候有人落井下石。   “别担心,有人状告,圣上总要做出个反应。侯爷为国尽忠这么多年,圣上自然心中有数。”谢景辞声音沉着。   “真的?”温宁抓着他的袖子,声音急切。   “真的,再等几日,应该就会有好消息传来。”谢景辞擦了擦她眼角的泪,“我正好也要去西线监军,有什么情况一定第一时间知会你。”   悬着的心总算稍稍放下,温宁这会儿安静下来,轻声跟他道了句谢。   “谢什么,不久后就该改口了。”谢景辞嘴角噙着笑意。   改口,他又在胡说。   温宁红着脸想推开他,可推搡之间反倒被谢景辞一把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呀……”后背一仰,温宁不得不抱紧了他的脖颈。   “很晚了,回去休息。”谢景辞一将人抱起。   “我房间在这边,你往哪里去?”温宁看着那截然相反的方向忍不住锤他的背。   “怎么瘦了这么多?腰好像细了点,膝盖也有点硌手。”谢景辞并未接话,似乎在专心思考着瘦不瘦的问题。   他边说着,托在腰间和膝弯的手一捏,温宁便轻轻“呀”了一声。   “你别这样……”她腰上最是敏感,被他这么一捏,酥麻的痒意闹得她像毛毛虫一样忍不住乱动。   等他终于停下了手,温宁才发现刚才一打岔,不知不觉间竟被他带回了房间。   “我要回去睡。”她有些气恼,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   可谢景辞拢在她腰上的手还没松,她一动,谢景辞又开始挠她。   又痒又麻,温宁扭的像麻花一样,眼圈红通通的,生生被逼出了泪意,看起来格外让人生怜。   “还回不回了?”谢景辞靠在她颈侧问道。   热气钻进她的耳朵里,温宁浑身一颤,摇了摇头,随即又红着脸嗔怒:“你的手放在哪里……”   他的手好像有意识一样,每次闹着闹着便移到了不该碰的地方。   “只是看看你瘦没瘦。”谢景辞一本正经,边说着掌心一拢,“好像没瘦。”   哪有用胖瘦来形容这里的……   温宁咬着唇,被他用胖瘦的借口胡闹了好一会儿。一会儿说瘦了,一会儿说没瘦,手口都成了他的量器,最后她终于忍不住躲到了寝被里,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身后的人才消停点。   刚闭眼,耳垂又被轻轻咬住,谢景辞突然开口,低低地问道:“想起来了吗?”   话音刚落,温宁心里一悸,这话他那晚在摘星楼也问过。   那时温宁被一刺激,一点点都将往事想了起来,可她还没来得及出口,便被谢景辞逼得声音破碎,连不成整句。   等到第二天醒来,父亲又骤然出了事。兹事体大,牵连甚多,温宁不想总是拖累他,何况国公府内又阻隔颇多。   沉思了片刻,她还是合着眼,只当是睡过去了。   谢景辞看着她微颤的睫,牙尖忽然用了点力。   耳垂一吃痛,温宁牢牢地攥着寝被,紧抿着唇仍是未出声。   谢景辞摩挲着那微红的地方,眼眸沉沉。   作者有话说:   狗子的套路千千万   晚上十二点左右二更,十二点不更就明早上更~   感谢在2021-07-30 20:03:09~2021-07-31 20:00: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习惯有你 4瓶;此去经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承认   一路穿行, 借着萧家的商路,此行倒也颇为顺利。   眼见着还有两个州便要入了西境,温宁却仍是嘴硬, 夜间无论怎么逗弄她总不肯松口,不愿承认想起记忆的事。   她太过嘴硬,谢景辞微微有些皱眉,神情虽然仍像往常一样,但眸色却越来越深。   温宁胆子小, 何况又是在他面前。虽然假装不记得了, 每每撞见他越发深重的眼眸,心里却总是砰砰直跳, 忙转过了身去,避开他的视线。   但这一路前行就这么一群人,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有避不掉的时候。何况晚间十次总有八次会被他用各种理由骗走, 搓圆弄扁, 温宁纵是嘴硬, 也忍不住有些慌乱。   不过,尽管他的脸色越发阴沉, 但许是顾忌着摘星楼那晚的狼藉,倒也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来, 两个人就这么诡异却相安无事地一路向前走了半个多月。   直到这一晚,车队行进至了山谷里,在此扎营修整。   山间蛇鼠虫蚁多,何况正值夏日, 越发扰人。   温宁临睡前将手臂脖颈全都擦了一遍驱虫的香膏, 又将帐篷四周洒满了雄黄和石灰才敢入睡。   西北寒凉, 虽然仍是夏日,但夜间比平京要冷上不少。   温宁走得急,衣箱里带的大多是夏衫,寝被也是夏日的薄被。偶尔这么在野外露宿一场,着实有些冷的睡不着。   她缩在寝被里,想起谢景辞在这条路上往来过多次,衣箱里装的似乎是一床轻便的鹅绒被。   量轻却暖和,温宁抓紧了被子,忍不住有些向往。但一想到那进了那帐子会有什么后果,她又立即打消了念头,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   山风细细地吹拂,草地上阵阵虫鸣,外面的篝火臂毕剥地燃着,除了有些寒冷,倒是难得的新奇体验。   合上眼不久,耳边忽然传来了窸窣的响动,偶尔有小虫子爬过帐篷顶,温宁一开始并未在意。   只是那响动越来越大,似乎移到了头顶,温宁心底一激灵,想起了白日翻过的游记,上面记载过这流枫山上多毒虫。念头一起,她立即便睁开了眼。   借着帐篷外燃烧的正旺的篝火,温宁细细地打量了衣裙,一个巴掌大的蝎子忽然映入眼帘。   那蝎子与帐篷颜色相近,若是不仔细看很难辨认出来。现下它正趴在帐子的帘子上,翘着长长的尾勾试图朝帐篷里挤。   “啊!”温宁一反应过来,立刻惊叫了一声,缩着身子往后退。   眼看着那布帘已经松动了一点,蝎子已经挤进一个头了,温宁煞白着脸,连忙拿着石灰粉撒过去。   可石灰粉没赶走蝎子,一散开反倒迷了她的眼。   一片焦急之际,帐篷外忽然笼罩了一个人影,捏着那蝎子重重地甩了出去,危机才骤然解除。   “阿宁?”谢景辞一把撕开了帐篷的布帘,挤进了半个身子。   温宁被呛出了眼泪,视线模糊不清,摇了摇说道:“没事。”   “没事就好。”谢景辞声音略低,安抚地拍了拍她。   温宁一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声音有些微弱:“你怎么了?”   “没怎么……”谢景辞敷衍了一句,似是不愿多说。   他这么强势的人,难得有这般虚弱的时候,温宁直觉不太对劲,待眼睛一恢复,便立即打量着他的神色。   还是那样的剑眉星目,只是当视线落到他捂着的手上时,温宁心底一慌:“你的手……”   “不小心被帘钩划了,没什么大事。”谢景辞淡淡地道。   “帘钩?”温宁总觉得不太对,扒着他的手便要看一眼。   可谢景辞偏偏不让她看。一躲一挣之时,温宁还是掰了开来,一眼便看见了那手背上鲜红的血点。   “呀,这是被蝎子蛰了吗?”温宁有些着急,她听说这山里的虫子多少都带了些毒性。   谢景辞抿着唇,面色微白,看起来有些不舒服。   “怎么办啊,我去给你拿药。”温宁将他放平,从药箱里把能找到的药都给找到了。   解毒的药粉撒了许多,可谢景辞仍紧抿着唇。   温宁怕极了他这样不说话的时候,他是个能隐忍的人,但现下却皱着眉,浮上了一丝痛苦之色,令温宁不禁怀疑起这蝎子的毒性来:“难道是很厉害的毒吗?”   谢景辞看着她,半晌才说:“半边胳膊都没知觉了。”   “没知觉了?怎么会这样,该不会要锯掉吧……”温宁的泪瞬间便掉了下来,她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谢景辞摇了摇头,想抬起那只胳膊,可手一抬,又无力地掉下。   “别动了,你好好待着,我们这就下山去,一定会有办法的。“   温宁吃力地要将人抬起,可谢景辞却按住了她:“太远了……”   “太远了,这山路还要走一天。”温宁呢喃着,寒夜竟出了一身汗,“那怎么办啊……”   看着他包起来的手,温宁声音里带了些哭腔。   “如果真的保不住这只手的话,我就成为一个废人了,到时候……”谢景辞皱着眉。   “不会的。”温宁不相信,可一看见他脸上的郁色,又安抚着开口道,“你是因为我受伤的,就算这只手没了,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可谢景辞听了她的话却并不见高兴:“救你我是自愿的,我不想挟恩求报。”   “不是挟恩求报,我们以前已经定下婚约了,我已经想起来了。”温宁小声地说道,也顾不得和他犟着了。   “真的?”谢景辞似是有些怀疑。   “真的,我其实在摘星楼那晚就想起来了,只是父亲出了事,我怕……”   “怕连累我?”谢景辞定定地开口。   温宁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想着先安抚安抚他。   此时,正巧外面巡夜的周弘走过,月地里一看见前面有个巴掌的蝎子,像见了宝一样惊呼起来:“这么大个蝎子,用来泡酒正好!”   “泡酒?你不怕这玩意儿有毒?”另一个侍卫看见他宝贝这蝎子的模样,直犯恶心。   “哪有什么毒啊,我就是在这西北长大的,这种蝎子最常见了,又大又肥,一次能泡一桶的酒呢!”周弘嗤了他一声,随即兴奋地提着意外之宝走了。   外面的声音一传来,温宁的眼泪顿时便止住了,抬起泪痕未干的脸狐疑地看向他:“你骗我!”   “没有,真的有点疼。”谢景辞抬起那布着血点的手背给她看。   温宁一定睛,那血点还没蚊子的包大,顿时更生气了,原本要抱着他的手顿时反过来推着他:“骗子,出去!”   “我怎么骗你了?剧毒、锯手不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我不是摇了头了?”谢景辞现下也不装了,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不直接说,却偏偏摇头,摆明是要她误解,温宁说不过他,干脆气背过了身去。   “还有,你说我骗你,那你恢复记忆了却不说是不是也在骗我?”谢景辞有理有据地引导着她。   “我……”温宁试图解释,可却不知道怎么开口,顿时便红了眼角。   “不告诉我是不是怕连累我?”谢景辞放缓了声音,温宁这才点了点头。   见她承认,谢景辞又接着道:“刚才我断了一只手你都不嫌弃我,同样,你父亲出事我又怎么会在意呢?”   他的话太过有理,温宁一时间想不到反驳的理由,只能茫然地点了点头,原来演的这出戏还有这个用意。   只是头一低,她眼中蓄着的泪便滑了下来。   “眼圈那么红,难道是兔子成了精?”谢景辞捏了捏她手中的帕子,嘴角噙着笑意。   一垂眸看见帕子上那红眼睛的兔子,温宁羞恼地攥紧了帕子。   “快到西境了,等侯爷的事情水落石出,我就去提亲好不好?”谢景辞贴在她耳边问道。   提到正事,温宁愣了一瞬,想起父亲的脾气,又皱了皱眉:“可我父亲很凶,若是让他知道了我们从前的事……”   温宁咬着唇,不敢再想下去。   “不用担心,你只管当安安心心等着出嫁就好。”谢景辞见她松了口,心底一动,忽然吻上了那纠结的唇瓣。   他的唇一落下,温宁脑海中一片空白,温热的气息流转在唇齿间,微凉的身体在这寒凉的山谷间渐渐生了热意。   薄唇一落到颈后,温宁浑身一颤,忽想起了摘星楼的那日,被酒水和怒意一激,他那晚专挑她的敏感之处,偏偏又有极好的耐心,逼的她不停地掉眼泪。   现下想起来仍是有些心悸,一察觉到他有向下的趋势,温宁竭力找回了些意识,嫩白的指尖推着他紧紧攥在腰上的手,小声地劝道:“这是在外面呢……”   谢景辞含混地应了声,但吻着她的动作却丝毫没有暂停,像极了叼到猎物的狼,一咬住便不松口。   衣襟微微松散,露气顺着夜风一落到那细白的颈项上,凝了些细小的水滴,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露珠。   又冷又热,温宁靠在他的怀里,眼神有些朦胧。   被粗沉的呼吸声一遮掩,二人都没听见外面细碎的脚步。   银环起了夜,正要回帐篷去,远远的看见姑娘的帐篷门帘斜斜地随风漾着,一会儿吹高,一会儿又飘低,似乎是没系紧。   这样在山间可不行,银环皱着眉立即抬了步子前去提醒。   稍稍靠近,光线太暗,乍一看银环只看见姑娘背对着门帘坐着。   她刚想出声,可是一揉眼,隐隐约约发现里面还有一个人,只是那人穿着黑衣,和夜色融为了一体。   直到被一道冷冷的视线一扫,银环骤然清醒过来,这才看清二人虽然衣着仍是整齐,可世子的一只手臂却没入了姑娘的衣领深处。   银环脸一红,顿时明白了他们是在做什么,立即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一片朦胧中,温宁总是不太安心,断断续续地问道:“是不是有声音……”   可她刚想转头,便被谢景辞托着细颈掰了回去。   作者有话说:   谢景辞:有理有据的忽悠人。   感谢在2021-07-31 20:00:25~2021-08-01 00:16: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棉花糖 50瓶;金鱼 15瓶;sunny、诗瑾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夫君   衣襟被他扯的松松垮垮, 将落不落的,温宁意识有些不清醒。   夜风一吹,后颈微微泛起些许冷意, 温宁回神了一点,趁着他埋下头的时候,回过头望了一眼。   帘子半遮半掩,夜色朦胧中隐约瞧见银环匆忙的身影,温宁一激灵, 顿时明白了方才过来的是谁, 立即颤抖着手将谢景辞推了起来。   “外面有人来过……”温宁小声地说道,眼中有些懊恼, 这还在荒郊野外的,怎么就被他三言两语便迷的着了道?   “走了。”谢景辞低声应了一句, 抬手便要将帘子扯紧。   “不许拉……”温宁忙按住了他的手,她知晓帘子一扯紧, 谢景辞定会更加放肆。   “不掩门, 那你是想敞着继续?”谢景辞微微勾唇, 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胡……胡说什么!”温宁总能被他的话逼得脸红,不许拉帘子明明是想把他赶走, “你出去。”   “我出去了,你一个待在这里不怕吗?”谢景辞问道。   “有什么好怕的, 我早就涂了驱虫的香膏了。”温宁嘴硬,然而话一出口才想起来,方才耳鬓厮磨间,身上涂的香膏大半都被他吃了去。   “香膏?怪不得有点苦, 还是没你原本的味道好闻。”谢景辞若有所思地道。   “毒死你才好!”温宁红着脸赌着气说道, 又咬又啃的, 真不知道一张嘴怎么能有这么多花样。   “若是死了你又要哭个不停了。”谢景辞看着她微红的眼角忍不住逗弄着道。   一想起方才被骗的窘事,温宁忍不住气恼地偏过头:“我才不会哭,我立刻就找一个比你好上一百倍的人……”   可她的狠话还没说完,谢景辞一俯身便将她口中没说完的话给吞了下去,温宁被吻的晕晕乎乎的,一被放开,双眸像盛了一汪清泉一样。   “口气这么厉害,待会儿哭的怕是更厉害?”谢景辞碾着她微肿的唇低低地警告道。   知晓他说到做到,温宁立即便委委屈屈地咬住了唇。   明明生的那么柔媚,偏偏眼神格外清澈,云鬓微乱的样子总是令谢景辞想起榻上的某些时候,眼眸一深,他的手刚要上移,一阵冷风透进来,温宁忽然轻声打了个喷嚏。   鼻尖一痒,眼圈也微微泛着红,她将松散的衣襟扯紧,嗔怒地看着谢景辞:“都怪你!”   “嗯,怪我。”谢景辞背对着风口将人抱紧,诱哄着道,“那要不去我那里给你赔罪?裹在鹅绒被里睡一晚,第二天肯定不会生病。”   一提起鹅绒被,温宁在寒冷中忍不住有些心动,讨价还价着道:“那你可不许乱来。”   谢景辞低低一笑,将人径直抱了起来。   一陷到松软的被子里,温宁瑟瑟的身体总算温暖了下来,她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警惕地防备着他。但出乎意料的是,谢景辞今晚倒是难得的守信用。   一觉睡到天明,安然无梦,温宁忍不住懊恼着是自己想的太多了。   因此当第二晚他故技重施的时候,温宁便很天真地便被拐了过去。然而这一晚,她才明白谢景辞的狡猾之处,咬着被角被他欺负的呜呜咽咽的,着实气了好几日……   *   车马快行,四五日便入了西境。   西地寒凉,八月的天气已入了秋,一路衰草连天,茫茫四野,和平京的热闹喧哗大相径庭。   这里地广人稀,城镇之间分布也较为松散,直到入了阳城,才显出一点繁华来。   许是那日欺负的过分了,温宁连白日里和他共处一室都不太自在。但是当看到马车绕路阳城,并未直接前往侯府所在的凉州的时候,温宁还是忍不住要去找谢景辞问个明白。   阳城与凉州接壤,初到此处时,谢景辞没有像从前一样选择驿站或客栈,反倒是直接带人来了一处僻静的宅院。   四四方方的院子,庭中种了一棵柿子树,时值八月,枝头已经挂满了红彤彤的柿子,分外喜人。   侯府里也有这么一棵柿子树,温宁静静地看着,她走的时候还是四月,那时候枝叶刚萌发,现下大约应该也像这院子里的柿子一样挂满枝头了吧。   看着看着,她便抓紧了帕子,神思有些怅惘。之前说是不久父亲就会有好消息,可一路穿行了半月也没听见接到什么消息,温宁又忍不住有些心忧。   “在想侯爷的事?”谢景辞从书房走了出来。   温宁点了点头,一眼落到他手中的信张上,神情有些紧张:“这是……”   “是前线传来的消息,之前为了节省时间一直从山岭间穿行,所以消息接到的迟了几日。”谢景辞解释道。   猜想一证实,温宁忽又有些近乡情怯,递到那信张边缘的指尖刚触及又缩回了一点,忐忑地问道:“你先告诉我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算是个好消息,边境战事又起,圣上准许侯爷戴罪立功,收复失地,再论功过。”谢景辞沉声道。   温宁立即接过了信件,细细地读了一遍,可信上说的简略,她还是有些着急:“戴罪立功?也就是还没有完全解决?”   “通敌叛国不是小事,这也是侯爷自己的选择,用实绩为自己正名。如此看来他八成是有了谋算了,现下正好是一个时机,你不必太过担心。”谢景辞劝道。   温宁沉思了片刻,又急切地问道:“那父亲现在解了禁足了吗,我想在他出征前见他一面。”   “消息递的晚了些,侯爷如今已经开拔了。现在事情毕竟还没有下最终定论,你暂且别回侯府,在这阳城住一段时间,等到侯爷凯旋,一切尘埃落定再回去也不迟。”谢景辞阻止了她的想法。   原来他改道阳城是这个主意,父亲既已走了,待在哪里都一样,温宁应允了下来,只是一停顿,这才发现他方才话里话外说的都是让她留下来。   “那你要去哪里,上前线吗?”温宁心一紧。   “正在准备调兵,后日同阳城主将一起开拔。”谢景辞淡淡地说道。   “后日啊……”温宁微微皱眉,长途跋涉了这么久,他又要立即上前线去。   “担心我?”谢景辞走到他身侧,拉住了她的手。   软软的掌心被他一下一下地捏着,温宁有些脸热:“才不是,我是担心父亲。”   “我这次前去监军能见到侯爷,你有没有家信或者什么东西想带的,我帮你拿过去,也算是提前尽了尽孝心。”谢景辞摩挲着她的指尖。   尽孝心?温宁红着脸,还没提亲呢,他就这么理所当然……   不过一想起父亲的伤病,温宁倒真的有很多东西想给他带,忙挣开了他慢慢抚上腰间的手,小声地道:“我回去准备东西了,你晚上……晚上不许来打扰我。”   她最后一句话声音很低,拐弯时余光里瞥见他眼中的笑意,又不禁红了脸,羞恼地不想给他准备东西了。   定了分开的时间点,剩下的日子便显得过的格外快。   一晚上的时间温宁洋洋洒洒地写了封长信。只是写到最后,顾念着战场上时间紧,兵荒马乱的,怕耽误父亲,她沉思了片刻又将长信收了起来,字斟句酌地换了封短信,提醒他注意身体,不要总是冲在第一个。   写完信,温宁打了个哈欠,隐隐已经有些困倦,但记起父亲的伤病,又找了布料和棉花赶制着两副护膝和护腕,省的他总是被沉重的盔甲磨破了膝腕。   长途跋涉太过劳累,东西刚做到一半,温宁便伏在了桌案上沉沉地睡了过去。朦胧中察觉到身体被抱起,环绕着沉沉的乌木香气,她倒也并未挣扎,由着人将她放到了床榻上。   一日一夜过的很快,第二天傍晚时,温宁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对面谢景辞的书房里,一整日来人进进出出,大约在商议着出征的事宜,直到夜幕西沉,那书房的灯仍然亮着,一群人影映在窗户上随烛光浮动着。   温宁等着等着便有些困倦了,靠在窗边的小榻上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冷风一吹,再睁开眼,书房里的人群已经散了,只有谢景辞起了身站在窗边,似乎在看那颗柿子树,不知在想什么。   温宁揉了揉眼,再一定神,才发现谢景辞看的不是柿子树,而柿子树后面的她这里。   隔着夜色,尽管看不清他的神情,温宁心底一动,红着脸提起了篮子,朝着他书房走去。   书房里的文书堆满了桌案,谢景辞这会儿坐回了椅子上,闭着目似在休憩。细碎的脚步声一进来,他便睁开了眼。   “吵醒你了?”温宁放轻了步子,本想把东西放下就离开,却没想到还是惊动了他。   “没有,只是在想点事情。”谢景辞声音温沉,视线一低,落到了她手中盖起的篮子上,“给侯爷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温宁点了点头,将篮子放到了他身边的架子上:“都在这里了,那你早点休息吧,我……”   她刚想说要走,可话还没说完,一转身便被他勾着腰揽坐到了腿上。   “里面都是些什么?”谢景辞抱着她,低低地问道。   “家信、护腕、护膝,还有几种药……”温宁一件件地数着。   “考虑的还挺周道。”谢景辞扫了一眼那满满当当的篮子,忽又问道,“都是给侯爷准备的,没有我的?”   “没有。”温宁小声地说,挣了挣他的手,“你记得带走,我回去了。”   瞥见她颈侧的浮起的红晕,谢景辞偏偏不放手:“真没有?我似乎看到了一件新做的里衣。”   “你都看到了还问我……”温宁别过脸,微微有些脸热。   “除了里衣还有什么?”谢景辞一伸手,直接将那篮子拿到了桌上。   “你自己看呀……”温宁埋到了他颈侧,似是有些害羞。   那盖着的布一掀开,里面整整齐齐的分了两个包裹,一个是给侯爷,一个是给他的。   将属于他的那一份打开,里面除了两件里衣外,还放了不少东西。护腕、护膝、伤药,侯爷有的,他也有一份。除此以外,里面还多了一个香囊。   香囊下面挂着一个平安结,是她亲手一根线一根线编织的,谢景辞摩挲着那繁复的纹饰,低低地开口:“这么复杂的式样,做了多久?”   “坐在马车里打发时间的时候编的。”温宁轻声地开口,面色微红。   谢景辞接着又拉开了那香囊,里面原来还装着一个轻薄馨香的丝帕。正是那日她手中拿的绣着一只红眼睛兔子的丝帕,只不过今日除了兔子,又多了一只威风凛凛的黑狼,正优雅地迈着步子朝那兔子走去。   “别看了!”瞥见他眼尾的笑意,温宁羞恼地将那帕子夺了过来,她也不知道怎么绣了这个东西,还鬼使神差地将帕子装进了香囊里。   “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谢景辞轻笑了一声,就着她的手将那帕子细细地端详了一番,“还挺像的。”   “能不像吗,都是禽兽……”温宁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谢景辞看着她微微张开的樱唇,眸色微沉。   温宁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我刚才好像听见了禽兽?”谢景辞捏着她的耳尖,低沉地问道。   “衣冠禽兽!”耳垂被他摩的越来越热,像是要着火了一样,温宁忍不住张了口,低低地骂了一句。   一骂完,她便立即起了身想跑,可还没迈步,便被一把捞了回去,跨着坐在了他膝上。   “我怎么衣冠禽兽了?你倒是说说看。”谢景辞把着她的腰,细细地揉按着。   腰上一麻,温宁立即否认:“不不,你不是……”   “不是衣冠禽兽,那是人面兽心?”谢景辞低低地问道。   仿佛是戳中了温宁的心中所想,她惊讶地抬起眸,一眼撞见他眸中的深色,又立即红着脸别过了头。   “反正我在你心中是禽兽了。”谢景辞微微勾唇,“那今晚我不如就兽性大发一回……”   攥着她腰肢的手骤然一用力,温宁便被提起坐到了桌沿上。   “你放开啊!”双腿悬空,全靠倚在他上身的一点力,温宁扶着他的肩,眼睫微颤。   “放开可以,那你改不改口?”谢景辞忽然倾下了身,温宁被吓的后背都贴到了桌面上,满头青丝铺了小半个桌面。   文书噼里啪啦掉了一地,温宁连忙应承道:“改口,你不是……不是禽兽。”   “既然我不是禽兽,那你应该叫我什么?”谢景辞双手撑在她颈侧,低低地诱哄道。   温热的气息一落到耳际,温宁瞬间便脸颊通红,知晓了他是想听什么。   可还没成婚呢,哪有这样早就逼着人改口的……   温宁别扭着,偏偏叫了声:“世子?”   “换一个。”谢景辞理了理她的发丝,唇线紧抿。   “那,大表哥?”温宁眼中滑过一丝狡黠。   “再换。”谢景辞指尖移到了她的唇珠上,脸色忽有些阴沉。   温宁心一紧胡乱地开口:“谢景辞?景辞?”   然而下一刻衣带一松,微凉的指尖滑到了她的颈下,引起一阵酥麻,温宁立即软了嗓音:“夫君。”   话音刚落,谢景辞眉间的郁色一扫而空,温宁却红透了脸颊。   “再叫一声。”谢景辞声音微哑。   “不要。”温宁抿紧了唇线,他总是得寸进尺。   可她的柔软禁不住一点厮磨,谢景辞轻轻一咬,温宁便不得不松了口。   “不要在这里啊……”躺在成堆的文书里,温宁总是有些不自在,小声地控诉道。   “这里怎么了?”谢景辞俯身啄吻着她。   唇上一乱,温宁被搅扰了心神,慢慢回抱着他的脖颈,忘了思考。   一片混沌之际,脚腕忽然被抬起,温宁咬着唇,手臂无意识地乱撑着。   案上的一落书被这么一碰,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落地的声音里掩盖了一丝轻吟。   不多会儿,温宁一失神,另一半的文书也一点点被晃了桌沿,咣当哐啷一本本滑落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谢景辞:提前过了过瘾。 第71章 侯府   昨天闹得很晚, 温宁再醒来的时候,床榻已经空了一半。   她睡得太沉,连谢景辞什么时候出发的都不知道, 现在一清醒,只记得那落在眉心的一吻。   窗外已经日光大盛,院子里极为安静,阳光斜照在床头,一枚莹润通透的玉扳指静静地放在了枕边。   温宁拿起那扳指摩挲了一会儿, 被阳光烘烤着, 玉石带着些暖意,像是刚从他手上摘下来一样。   细细打量了一番, 内侧的一个小字忽然映入了眼帘——宁。   这是她的名。   眼睫微颤,她将那宽大的扳指套在了自己纤细的拇指上, 轻轻一握,那扳指便贴在了掌心。   这是……将她捧在手心的意思?   温宁心中一动, 扳指与手心相贴之处传来了一丝暖流。十指连心, 这字迹顺着暖流仿佛也流到了她的心底, 一笔一划地刻了上去……   院落很静,在这久经战乱的烽火之地是个难得的桃源。   战事一开打, 陆陆续续便有流民和难民涌进来,不远处的佛寺开门施粥, 温宁也前去帮了忙。   施粥的时候,温宁常常能听见那些刚出来的或是和前线联系紧密的人絮絮地讨论着时局,因此也留了心。   从他们口中,她知晓了谢景辞和阳城的援军已经与父亲会合, 正在准备反攻。但对面也增了兵, 大有决一死战的意思。一时间时局颇为焦灼, 温宁也跟着提心吊胆。   不久,又听说对面派来了一批不知疲倦的极为勇猛的死士,这支队伍所向披靡,上次的凉城之战中忠毅侯就是败在他们手下。这次卷土重来,身边的人又在议论纷纷。   不过,与上次截然相反,战事开始不久,这次同样是忠毅侯带兵坐镇,但却巧妙地采用火攻和炸药的方式,一举将这些人全歼在了逼仄的峡谷。消灭这支战无不胜的队伍之后,他又趁机夜渡,联合周围的驻军重创了西戎主力,将边城又夺了回来。   如此一来,经过一个多月的轮番出击,战事尚未结束,西戎便递上了降书,搅扰西境数年的战事终于平定了下来。   前线的时局变化也影响着后方,烽火初燃,几乎半个凉城的人都拖家带口搬了出来,一时间佛寺施粥的人排的极长,温宁也跟着忙碌起来。只是后来局势渐渐扭转,出来的人慢慢又重新回了去。   日复一日,温宁眼看着涌进来的难民越来越少,施粥的善举也无需继续,提着的心渐渐也松了下来。   和谈和战后处理仍需一段时日,隐约又听见了查出了“叛徒”“内应”的消息,彻底弄明白了当初战败的缘由,洗清了忠毅侯通敌叛国的罪名,温宁这才彻底放下了心,收拾起东西来。   果然,不多时,谢景辞便来了书信,让她动身前往侯府。   在阳城耽搁了一个月,离开时温宁归心似箭,一接到消息连夜便赶了去。   一路行进,战火一退,沿途的百姓也都迁了回来,时值金秋,田间颇为热闹,与当初人心惶惶的局面大相径庭。   这是父亲守了那么多年的地方,看着这里慢慢恢复过来的样子,温宁也颇为欣慰。   刚进门,守门的老管家看到她回来,又惊又喜,忙叫人将行李搬了下来:“侯爷正在前厅呢,他若是知道您回来了定然十分高兴。”   远远的,还没见到人,声如洪钟的嗓音便传入了耳中,像打雷了一般,电闪雷鸣。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温宁莞尔一笑,心中也松了口气,父亲果然还是像从前那样。   厅堂里,忠毅侯正在和谢景辞讨论着边地军防,说到尽兴之处,他忽地站起了身,指着那地图高声谈着自己的想法,像是逢到了知己一般。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轻柔的嗓音“父亲”,忠毅侯全身一僵,一回头看见了久别的女儿,激动地声音都有些颤抖了:“阿宁,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话刚出口,他算了算时间,这一路上至少也得一个多月,估计女儿是听到他出事的消息便立即赶回来了。   “爹爹,你没事吧?”温宁一看见他花白的发,顿时又有些担心。   “没事,都过去了,爹刚打了场胜仗!”忠毅侯精神矍铄,中气十足。   “我听到消息了,爹爹真厉害!”温宁发自内心的高兴。   两个人短短叙了一番,忠毅侯忽然想起来:“国公府的世子也在这里,他也出了不少主意,要不然你爹爹我也不能那么快就攻下来那帮难缠的人,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他说着,便转身带着温宁走了过去:“他是你大表哥,在国公府里你们也该认识了吧?”   当着父亲的面,温宁匆匆地扫了一眼谢景辞,见他精神奕奕,并无什么异常才浅浅的一福:“大表哥安好。”   她弯身之际,谢景辞也一本正经地还了礼:“表妹好。”   起身时,两人眸光相对,都沾染了些许笑意。   “快坐着吧,你这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呢!”忠毅侯关切地催促道,随即似是后怕似是叹息,又转身对温宁说,“这次多亏了有贤侄,替我挨了一刀,要不然你爹这把老骨头怕是真的散了架了。”   “侯爷过奖了,小事而已,这是晚辈应该做的。”谢景辞沉声道。   “挡刀怎么能算小事呢!正好这战事还有一点没处理完,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地在我这侯府里住下来吧,等养好了伤,再回京复命也不迟。”忠毅侯劝说着,不等他应下,便叫了管家来,“去,把那东厢给好好收拾收拾,千万不能怠慢了世子。”   言毕,又转身看向谢景辞,热情地安排道:“侯府简陋,比不得你们国公府气派,你若是住的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或是缺什么少什么的,尽管跟管家说。阿宁在你们府里也住了这么长时间了,正好这下到了我们府里,换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侯府清幽雅致,比之国公府别有有一番特色,侯爷费心了,那晚辈便觍颜叨扰侯爷一段时间了。”谢景辞应声道。   “安心住下养伤吧,我瞧着你对边防之事也颇有见解,正巧我找不到志同道合的,这段时间我们也可以交流交流。”忠毅侯高兴地说道。   听着他们交谈,温宁微微有些诧异,没想到父亲竟然对谢景辞这么器重。两个都是偏执霸道的人,她原本还以为凑到一起了会起争执呢。   不过一想到他受了伤,温宁又稍稍有些担心,用膳的时候悄悄打量了好几眼,有一次正撞进谢景辞含着笑的眼神里,顿时便红了脸,埋下了头去。   忠毅侯见她一直低着头,这才想起来说亲的事情,放缓了声音问道:“之前你家信里说老太君安排的几个都不太合适,那后来这段时间有结果吗?”   一提到亲事,温宁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没有。”   “哦,没事。”忠毅侯放下了筷子,捋了捋胡须,“这次行军管后勤的有一个是从平京来的,听说是什么伯府的姓赵的小子。看着人模人样的,但净会偷奸耍滑,弄虚作假,被我打了三十军棍,现在还下不了地。我听说老太君曾经给你介绍过他,如果都是这样的人,不成便不成吧!”   说到战事,忠毅侯似乎被激起气,冷哼了一声:“这些世家子弟没一个好东西!平时一肚子算计,搜刮油水,真到了上战场的时候,又成了缩头乌龟!还有的连人都没杀过就敢拿着鸡毛当令箭,大言不惭地跟我叫板,等到被打的落花流水的时候,才知道全是绣花枕头——一包草!”   他说的正起兴,温宁却听得有些脸热,忙扯了扯他的袖子。   忠毅侯这才想起来身边的人也是出身世家,并且是平京顶级的世家,忙改了口对谢景辞道:“贤侄,我刚才的话可不包括你啊!你端庄持重,胆识过人,又立了那么大功,和他们都不一样,是当之无愧的国之栋梁!”   “侯爷谬赞了。”谢景辞声音温沉,配上他堂堂的仪表,又不禁让忠毅侯心生好感。   “贤侄不必谦虚,你做事有分寸,又洁身自好,哪家女儿若是嫁了你定然是好福气。”忠毅侯捋着胡须大笑。   端庄持重?洁身自好?   温宁听着父亲毫不吝啬的夸奖忍不住红了脸,在她面前,谢景辞和这些词可一个都对不上……   “不过啊,像贤侄这样的毕竟还是少数,平京那地方离得又远,你若是嫁过去了,爹爹也放不下心。我看啊,你既然回来了,也别找什么世家子了,咱们西境多的好男儿,到时候爹爹替你把把关,选个真才实学的!”忠毅侯沉思了片刻,想了个绝佳的主意。   话音刚落,温宁目光微抬,谢景辞也紧皱着眉,刚要开口,门外忽然来了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   “侯爷,听说您回来了,我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那男子拎着酒叫道。   “韩骁,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被派到北面去了吗?”忠毅侯腾地站了起来,声音里掩盖不住的高兴。   “调回来了,以后就待在凉城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听说您之前出了事,一直不放心,想着回来也能帮衬着你,就递了折子。”韩骁笑道。   “我果然没看错你,好小子!”忠毅侯拍了拍他的肩,介绍道,“这是我的弟子,跟了我好多年,阿宁,你还记得吗?”   温宁点了点头:“记得,骁哥哥。”   “阿宁妹妹还是那么好看。”韩骁眼中盛着笑意,伸出手想去摸她的发顶。   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但他的手一伸出来,温宁便感觉到了从谢景辞那里传来的森森冷意,即刻便回了身:“骁哥哥远道而来,我给你倒杯茶吧。”   那探出的手最终只是微微沾了些浮起的发丝,梁骁尴尬地收了回来:“多谢宁妹妹了。”   忠毅侯倒是并未发现这点尴尬,仍是乐呵呵地将人介绍给谢景辞。不过两个人一对视,便明白了对方的心思,神色都有些冷淡。   师徒一见面,便有说不完的话,聊着聊着便扯到了终身大事上。   “你今年二十有二了吧?怎么还未娶妻,我之前不是听你母亲说郡守有意和你结亲吗?”忠毅侯问道。   “嗯,二十二,郡守那个是母亲乱说的,我并未答应。”韩骁解释道。   “哦,那也就是你还没定下?”忠毅侯捋了捋胡须,见他点头,又接着开口道,“我们阿宁也跟一样,看的都不太合适,也没定下呢。”   “宁妹妹这样的,想提亲的人怕是能踏破了门槛,侯爷不必担心。”韩骁笑着道。   “我现在算是看出来了,家世、样貌,那都是其次,要紧的是品性好,知根知底的,才能待我们阿宁全心全意。”忠毅侯叹了口气,这么一数落着条件,眼前人忽然越看越合适,便禁不住多聊了两句。   听见他们的谈话,谢景辞神色平静,淡淡地抿了抿茶,却在他们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不知不觉将话题引到了边防上,因此忠毅侯后半场又侃侃谈起了军事,才算把这婚事暂时揭了过去。   只是与之相应的,他也开不了口了。   *   休整了一下午,温宁晚间有些睡不着。   白日里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也不知道谢景辞伤的到底怎么样了。   想着想着,她禁不住有些担心,叫了声:“银环,你去厨房吩咐着炖一盅鸡汤。”   话音刚落,外面却没有传来应声,她有些奇怪又喊了一声:“银环?”   这次倒是有了应答,只不过传来的不是银环的回答,而是沉沉的男子声音。   “炖汤?炖给谁喝?”   低沉的嗓音一入耳,温宁一个激灵,立即拉开了床帐,却见谢景辞不知何时进来了,正站在榻前。   他怎么敢直接夜闯她的闺房,父亲还在府里呢!温宁有些气恼。   “你怎么来了?”她心虚地环视了一圈,除了他没看见别的人影,这才稍稍安心了一些。   “我再不来,你怕是要被别人拐走了。”谢景辞神色微冷,一伸手便反客为主,抱着她坐在了床沿上。   “胡说什么?”温宁红着脸推了推他抱的太紧的手,亏父亲白日里夸了他那么多,人前一本正经,人后明明就是个□□熏心的禽兽!   “你之前叫他什么?骁哥哥?”谢景辞忽然碾住了她耳垂,眸色有些阴沉,“我看是好哥哥才对。你还有多少这样的好哥哥?”   耳尖又麻又痛,温宁连忙开口:“没有,我父亲就这一个关门弟子。”   “关门弟子?怪不得这么器重。”谢景辞仍是没有放手,“那跟你有多熟,我看你这哥哥叫的挺顺口的?”   “不熟!一点都不熟,都没怎么说过话。”温宁格外坦诚,盈盈的双眼格外动人,谢景辞这才松开了那被磨得通红的耳尖。   “你的伤怎么样了?”她担心地问道。   “好的差不多了。”谢景辞淡淡地开口,瞥见她眼中的忧色,又微微勾唇,“不信?那你要不要摸一摸?”   他说着便拉着她的手往那扣得紧实的衣领里送去,温宁没想到他会这样,又羞又气,好不容易才挣开,可是指尖还是难以避免地擦过了他劲瘦的肌肉。   像是被烫着了一般,指尖的那一点热意顺着手臂一路蔓延而上,温宁的颈侧和颊边慢慢都浮起了一抹红晕。   谢景辞喉头微动,一低头吻上了那最为嫣红之处,含着她的唇瓣厮弄、辗转。   久别重逢,浅浅的吻控制不住的渐渐加深,温宁无力地被他抵在了床柱上,两个人的呼吸都缠绕在了一起。   吻的正动情之际,外面忽然传来了一声轻咳,谢景辞眸色一褪,骤然将人松了开来:“有人来了。”   温宁眼神迷蒙,正小口地喘气,一听清他的话,吓得立即屏住了呼吸。   这个时候过来,定然是父亲……   来不及思考,温宁慌乱地将谢景辞推上了床,帐子拉上的一瞬间,敲门声随即也响了起来。   “阿宁,你睡了吗?”   作者有话说:   谢景辞:替老丈人挨了一刀,希望明天别揍的太狠。感谢在2021-08-01 20:09:54~2021-08-02 19:46: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尤加利耶 15瓶;瀟瀟暮雨 5瓶;三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露馅   果然是父亲的声音。   匆忙之际, 温宁对着镜子检查了一眼,确认除了有些脸红和唇肿以外没有别的异常了,这才连忙起身到了外间:“没呢, 爹爹你进来吧。”   得到了应允,忠毅侯这才推门而进,坐到了外间的茶案。   隔着一道帘子看见那帐子拉的严严实实,他眼中似有歉意:“你刚回来,爹爹本来不该打扰你休息的, 白日里其实是想跟你说婚事的, 但是不知道怎么又讨论到战事了,所以才这会儿过来。总是为战事耽误你, 之前还将你托到那么远的平京去,爹爹现在一想起来就万分愧疚, 对不住你。”   “爹爹,你不用这样, 你是为国尽忠, 护一方安宁的大英雄, 女儿从来没怪过你。”温宁柔声地劝道。   “你母亲当年也是这样说的。”忠毅侯听着她的话,忽然有些惆怅, “你母亲去的早,她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跟我交代说, 如果能找回你,她不要你嫁的多高,也不想你的婚事掺杂太多利益,只想让你找个合适的人后半生平平安安的。阿爹也是这样想的, 想替你找到一个全心全意相待的人。”   “女儿明白娘亲和爹爹的用心。”听见父亲的话, 温宁心中一软, 脑海中瞬间闪过想把一切都告诉你父亲的念头,但是又怕太过刺激到他,终究还是没开得了口。   “明白就好,那既然提到婚事了,爹爹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忠毅侯看起来有些紧张,放轻了声音,“这不是今天碰巧韩骁也来了吗,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又是我一手教大的,人品和才干都没得说,你觉得他怎么样?”   “骁哥哥?”温宁一愣,虽然白日里隐约察觉到了一点,但也没想到父亲惫夜前来,会这么直接。   这么一停顿,她忽看见那紧闭的帐子微微掀开了一丝缝,一道冷冷的视线正盯着这边。   父亲背对着帐子,就隔着这么近的距离,他还这么胆大妄为!   温宁趁着父亲低头的空隙嗔怒地瞪了谢景辞一眼,随即才平了平气地说道:“骁哥哥虽好,但我只把他当兄长看待,并没有别的想法。”   “兄长?哦,爹爹知晓了。”忠毅侯沉思了片刻,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看到他微微凝神的样子,温宁捏紧了帕子,问道:“爹爹生气了吗?”   “没有,怎么会!”忠毅侯立即笑着安抚她,“毕竟是与你共度下半辈子的人,当然要你喜欢才行。爹爹只是给个参考,我们阿宁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一个都看不上,那阿宁就算留在府里不嫁人,爹爹也会养你一辈子!”   “爹爹真好!”温宁没想到父亲这么固执古板的人在她的婚事上竟如此开明,眼中涌出些热意,抱住了他的手臂。   忠毅侯摸了摸她的发顶:“那你好好休息吧,这些事让爹爹来操心就行。”   他说着便催温宁去休息,起身走到了门前。   只是关门的一瞬间,忠毅侯忽想起那位世子,刚转身想要问询,一抬眼却看到女儿正直直地看着那帐子。   多年行军的直觉让他额头突突直跳,再联想白日的场景,顿时便明白了。   但到底还是不想再女儿面前发作,忠毅侯攥紧了拳,径直朝着东厢房走去……   房间的门重新关上,温宁眼中的泪忽然便掉了下来。   “怎么还哭了呢?”谢景辞从内室中出来,指尖刮了刮她的泪痕。   “爹爹那么好,我不想离开他,不想出嫁了。”温宁声音有些哽咽。   “爹爹好,我不好?”谢景辞拉着她坐到了小榻上,微微勾唇,“你不嫁了,以后都让我一个人独守空房?好心狠的小娘子。”   “我才不心狠。”温宁哭声一顿,忍不住反驳道,“我就是太心软了,才会被你一次次哄骗。”   “嗯,你心软,哪里都软。”谢景辞低低笑了一声,双手捏着她腰间的软肉,痒痒麻麻的,温宁瞬间便破涕为笑。   “不要挠了……”她被闹得眼睫微颤,上身一挣扎,挂在颈上的一根红绳忽然从领中滑到了胸前,那红绳上系着一个玉扳指,正是那日谢景辞留下来的。   “想不想我?”谢景辞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扳指,低低地问道。   温宁害羞地埋在了他胸膛,半晌,还是轻轻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地想把那扳指摘下来。   可她还没动作,谢景辞眸色一黯,忽然低下了头,顺着那扳指和那系着扳指的红绳,一点点吻上去又落了下来。   “别咬啊……”温宁声音微颤,急急地劝了一句,忍不住有些气恼。   谢景辞低低应了一声,倒是没再继续,而是换上了薄唇,这么一来,温宁反而愈发难以招架了。   额发微乱,她急忙伸手到身前去挡,只是嫩白的指尖一伸出,不小心落到了他唇边,像是主动送上了门,忽然便被咬住了。   “放开我……”温宁往回抽了抽,指尖忽然擦到了他的舌,顿时脸色通红,谢景辞这才放开,最后轻轻在她手面上落下了一吻。   大半夜的,被他闹出了一身的汗,在府里这么晚了又不好叫水,温宁气闷地转身拧了热帕子,解开衣领一点点将里面擦干净了才消了点气。   “是我的错。”谢景辞看着那别扭的背影,上前抱住了她,低低地诱哄道,“等以后成亲了,就不用这样了,想多晚叫水,就多晚叫水,干脆在我们房间砌个汤池好不好?”   汤池?哪有在房间里砌汤池的……   “不害臊!”温宁红着脸嗔了他一句,便是成了婚的,也没有像他这么放肆的。   “到时候我们就是正经夫妻了,谁敢说什么?”谢景辞贴着她耳边,低沉地说道,“我明日就向侯爷提亲。”   “那么快?”温宁有些担心,她前脚才刚从国公府回来,谢景辞后脚便要提亲,万一惹父亲怀疑了怎么办。   “再不提亲你父亲万一又看上别人了怎么办?”谢景辞神色微沉,“你说,我又是挡刀,又是献计的,你爹怎么就没想过把你许给我呢?”   “还不是因为你心黑……”温宁忿忿地赌着气,手段和花样那么多。   “我心黑?我这里对你可是一片赤诚,你要不要看一看?”谢景辞眼中带着笑意。   平日里竖的紧紧实实的衣领这会儿微微扯开了些,配上他这副刻意勾引的模样,温宁抬眸时失神了一瞬。   她知晓谢景辞生的好,只是在人前他总是那副冷冷淡淡,不可接近的样子,令人不敢细看他的容貌。   这会他们贴的极近,他的五官棱角分明,强势地闯入她眼底。偏偏那看着她的眼神又格外深沉,温宁咬着唇,忽然便别开了头,生怕被他的皮相蛊惑住。   “万一……万一父亲不同意怎么办?”温宁小声地问道,隐隐有些担心,父亲方才的一席话似乎并不想再让她掺和到那些深宅大院里了。   “不同意我就想办法请侯爷同意。”谢景辞定定地出声,“总之,我一定会让他松口。”   温宁点了点头,靠在了他怀里。   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儿,已经月上梢头,谢景辞这才打开了后窗,从花园里绕了回去。   看着这么一个贵不可言又一派正经的人像个蟊贼一样翻着窗户,温宁舒服地躺在寝被里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一笑,又引得谢景辞沉沉地一瞥,仿佛要重新回来一样,她才即刻噤了声缩回了寝被里。   *   谢景辞记性极好,白日里被带着走过了一遍国公府,便将府里的地形记了个清楚,因此从花园里绕过来一路都相安无事。   只是当回了东厢房,房门打开的一瞬间,一柄闪着寒光的剑忽然朝他刺了过来。   谢景辞反应极快,一翻身,剑锋擦着他的颈侧滑了过去,虚惊了一场。黑暗中过了几招,谢景辞反客为主,夺了那人的手中剑反架了回去。   然而房门一被吹开,莹莹的月光照进来,待看清了袭击他的人是谁,谢景辞立即收回了手,俯身赔礼道:“侯爷,晚辈不知是您,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偷袭不成还被反杀,忠毅侯冷哼了一声,又背着手若无其事地道:“没事,我只是睡不着,想和贤侄切磋切磋。”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单凭这语气中压抑不住的怒气,谢景辞便猜到事情绝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方才的事情,想找出有没有疏漏的地方。   “不过,这么晚了,贤侄不休息,是从哪里回来的呢?”忠毅侯端坐着,目光落到了他被露水打湿的衣袖上。   “夜半想着边防的布局有些睡不着,正好看着侯爷的花园设计的十分别致,于是去散了散心。”谢景辞神色镇定,试图把话题扯到军事上。   “哼,别跟我扯什么边防!”忠毅侯这会儿总算明白了过来下午是怎么被带歪了思路的,现在谢景辞又故技重施,越发惹得他发怒,“你只说,方才帐子里的人是不是你?”   果然,如他所料,忠毅侯知道了。   事情一拆穿,谢景辞神色微凝,什么也没争辩,当即便诚恳地跪下了:“是我。晚辈本想等明日正式跟您提亲,但择日不如撞日,晚辈不才,想请您把阿宁嫁予我。”   本是单方面的质问,他倒好,顺着杆爬还要来提亲!   忠毅侯脸色铁青,但一想起女儿方才看着那帐子时盈盈的眼神,深呼了一口气,忍下了暴怒,压着声音问道:“多久了?”   从前的事太过复杂,谢景辞惯来冷静,现下也难得有了一丝迟疑,只说了一句:“晚辈与阿宁是两情相悦,请侯爷成全。”   他不直接说,那定然是很久了。   全身的血直冲天灵盖,忠毅侯趔趄了一步,万分懊悔,那当初托亲之事岂不是他亲自把女儿送入了虎口?   “两情相悦?阿宁那样单纯的性格,怎么和你比,到最后还不是成了你的掌中之物!”忠毅侯腾地站了起来,胡须都微微颤抖,“亏我白日里还夸你端庄持重,洁身自好,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女儿的!”   “晚辈一直将阿宁奉若至宝,除她以外,从来也没有过别人,今后也不会有,请侯爷相信我。”谢景辞一字一顿,慷锵有力地解释道。   “相信你?凭你的家世和手段,我要怎么相信你!何况在我府里你都敢夜闯闺房,在国公府里你岂不是更加为所欲为了?”忠毅侯青筋直跳,狠狠地瞪着他。   “今晚之事是晚辈鲁莽了,任凭侯爷责罚,只要侯爷能将阿宁许给我。”谢景辞说完深深地拜伏了下去。   “责罚?这可是你说的!”忠毅侯怒不可遏,抄起手边的盘龙鞭便砸了下去。   手腕粗的钢鞭,一鞭子甩上去,谢景辞闷哼了一声,可脊背仍是直直的挺着,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   “还挺倔强?我倒要看看是你的脾气硬还是我的棍子硬!”忠毅侯沉着脸,毫不留情地又一鞭子挥了下去。   房间传来猎猎的响动,周弘和贴身侍卫立即提着剑过来,被眼前的场景一吓,大叫了一声:“公子!”   只是剑还没来得及拔,谢景辞沉着脸斥责道:“出去。”   “可是公子你的伤……”血迹已经渗透到了外衣上,周弘看着那斑斑的红色着实于心不忍,他们公子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便是面对天子也没有这样的时候。   “出去,我的命令你都敢不听?”谢景辞冷下了声音,周弘这才不得不退了下去。   “哼,挨了我这么重的三鞭,骨头倒是挺硬。”忠毅侯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鞭子,沉声问道,“你若是现在要走,凭着你的军功和刀伤我还会留你一命,你倒是走还是不走?”   “不走。晚辈是真心想求娶阿宁,请侯爷把阿宁许给我。”谢景辞凝着眉,态度坚决。   “好,那可别怪我不留情了!”忠毅侯扬起的盘龙鞭又重重地一落,连房门似乎都跟着颤动了一下,这次谢景辞唇角溢出了一丝血迹。   周弘守在门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实在看不下去,无奈之下只好叫了人去请温宁。   另一边,温宁现下正躺在床上。   也不知是因为路途奔波乱了休息的时辰,还是被谢景辞方才的搅扰弄得不太平,她心里一直坠坠的,一闭眼就像被拖着往下沉一样。   辗转了片刻,温宁刚想闭眼,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银环着急地在门外问道:“姑娘,你睡了吗,东厢出事了!”   东厢,不正是谢景辞住的地方?   温宁立即起了身,连外衣都没来得及披上,赤着足下了地:“你说什么,出了什么事?”   “老爷……老爷不知为何,半夜正拿着盘龙鞭鞭笞世子呢!周弘派人来说,下手极狠,怕是会要了人命!”银环急急地说道。   盘龙鞭……   那可是精钢铸的钢鞭,跟了父亲许多年,不知打死过多少人。   温宁身形一个不稳,深深吸了口气,立即便跑了出去。   “姑娘,外面冷,鞋子!”银环提着东西追了出去,匆匆忙忙地给她穿戴了上。   一路跑到了东厢房,远远的听见鞭声猎猎,温宁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的疼。   “不要打了!”刚进门,她便急匆匆地叫道。   鞭子高高的扬着,将落未落的,房间里满是血腥味。   “你别管。银环,把姑娘带回去!”忠毅侯黑着脸,一鞭子倏地又落了下。   “砰”的一声,那钢鞭断成了两截,谢景辞背上的白衣瞬时多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血迹交错,整个背上看起来没一块好的,温宁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模样,眼泪顿时便涌了出来。   “疼不疼?”温宁颤抖着手,心疼地擦着他唇角的血迹。   谢景辞摇了摇头,将她没披紧的外衣向上拉了拉,低声劝了一句:“你先回去,外面冷。”   “我不回去,我就在这里……”温宁眼眶通红,已经泣不成声。   “阿宁,你不要被他的心机深沉给骗了,快回去!”忠毅侯正在气头上,又扬起了鞭子,难得对女儿沉了声音。   “爹爹,不怪他,一切是我自愿的,你不要打了!”温宁泪眼婆娑地跪在他面前恳求道。   “自愿?这也是他自愿挨的打,我再说一遍,你让开!”忠毅侯气得举着断鞭的手都在发抖。   “我不让,要打连我一块打!”   眼看那鞭子要落下,温宁忽地扑到了谢景辞身上,张着双臂紧紧地护着他。   颈上一重,谢景辞即刻侧着身子回护住她,生怕忠毅侯一时没控制住真的伤到了她。   扬起的鞭子举到了最高点,但纤弱的女儿却毫不犹豫地挡在了谢景辞前面。   看着两人紧紧地回护着,忠毅侯到底下不了手,悬着的鞭子抖了又抖,最后还是被重重地扔在了地下。   忠毅侯长长地叹了口气,和方才的精神矍铄截然相反,佝偻着身子走了出去。   一室寂静,只剩下满屋子的血腥气。   温宁看着父亲突然老去的背影,眼泪不停地掉落。   但眼前人更加紧急,她立即收回了泪,扶着谢景辞的肩问道:“你怎么样了?”   谢景辞抬起手,轻轻擦着她的泪痕,安抚着摇了摇头:“没事……”   然而话音刚落,他那沉重的身躯便骤然倒了下去。   “大夫,快叫大夫!”温宁哭着大叫,纤弱的双臂牢牢地托着他的身体。   作者有话说:   狗子脸皮厚,身上的皮也厚。   写到一半我的笔记本显示屏和主板分离了,明天送修,可能会晚点更呜呜   感谢在2021-08-02 19:46:08~2021-08-03 20:08: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忘忧清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lin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提亲   一夜兵荒马乱, 整个东厢人仰马翻 。   一盆盆血水从房间里端出来,银环端着盆的手都在颤抖。   温宁待在里间,握着谢景辞微凉的手, 声音有些发抖:“大夫,他怎么样了?”   老大夫换完药,洗手的水都红了一盆。   “侯爷本就是习武之人,又正在气头上,下手难免重了些。不过这位公子身强体健, 应该没伤到筋骨, 外敷加内服,先观察着一晚上再说吧。”大夫斟酌着说道。   “好, 我知道了,银环, 你去拿药。”温宁绷着声音,竭力保持着冷静。   只是待人一走, 看着榻上伤痕累累的人, 她还是止不住小声地哭了起来。   仿佛失了太多的血, 谢景辞面色有些苍白,又在高烧中, 额上涌出了细密的汗珠。   光是擦汗和拧帕子,一晚上便换了几盆水。温宁片刻都不敢合眼, 生怕一闭上眼榻上的人就不在了。   断断续续烧了一夜,平明的时候,谢景辞的高热终于退下,温宁这才松了口气, 实在是累极, 趴在他身边径直睡了过去。   厢房和后院皆不安稳, 忠毅侯这一晚也在辗转反侧。   天色刚明,借着晨起打拳的借口,他还是转悠到了东厢房。   只是当一进门,看清了那榻边相偎的两个人之时,好不容易忍下的怒气又被激了起来。   当着他的面,他们就这般亲昵,府里人多眼杂的,万一再被传出去,她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一想到这里,忠毅候黑着脸,沉声吩咐到:“把姑娘带回后院,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她踏出一步!”   银环屏着气,无奈之下只好照办。   温宁睡得太沉,一觉径直睡到了下午。等她再醒来时,入眼是闺房的帐子,立即便有些心慌:“我怎么回来了?”   银环正守在外间,一见她起了身连忙将人拉住:“姑娘,先吃点东西吧。”   “不吃,没胃口。”温宁急急地回了一句,便要出去。   人还伤痕累累地躺在哪里,她哪有什么心思吃东西。   可一抬步,劳累过度的身体支撑不了她的心急,脚下一软,银环眼疾手快将人扶住了,温宁才没倒下去。   “姑娘,世子那边有人守着呢,暂时没什么事,您先吃点东西吧,要不然世子没倒下,您就先倒下了!”银环好声好气地劝道。   “那他醒了吗?”温宁稍稍站稳,便急切地问道。   “快了,烧已经退了,听大夫说今晚若是不再烧下去,应该便能醒了。您现在着急也没用,不如先养好身体。”银环犹豫了一瞬,暂且没告诉她禁足的消息。   听到他没事,悬着的心稍稍落了一点,温宁这才坐回了外间。   洗漱完又勉强地用了一点清粥,待力气恢复了些,她便立即起身要去东厢。   银环正在收拾碗碟,忽看见姑娘出了门去,这下彻底瞒不住了,只好叫住她:“姑娘,你不能去……”   疾趋的脚步一顿,温宁心一沉,回身看她:“为什么?”   银环支支吾吾,余光瞥向了院门,温宁回过头去,这才看见院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两个身材魁梧的守卫。   刚走到院门,那两个守卫便拦住了她的去路:“姑娘,侯爷吩咐过了,没有他的准许,您不能离开这座院子。”   父亲何时下了这样的命令?温宁捏着帕子,语气坚决:“让开!”   “姑娘,请您回去!侯爷说如果您执意要出去,他便将世子挪出府去。”守卫态度恭敬,却寸步不让。   挪出府去?那岂不是更加难见面了。何况他的伤怎么能受得了这么折腾……   隔着一道门,温宁远远地凝视着那被深深草木掩盖的东厢,半晌,还是折回了脚步。   “姑娘,您也别太心急,侯爷正在气头上,等他消了气,自然便会松口。”银环看着枯坐着的姑娘有些心疼。   温宁坐在窗边,远远地看着被深深院门挡住的东厢,手中摩挲着那个扳指,久久没有出声。直到晚间银环端上了晚饭,她仍是那样静静的模样。   “姑娘,您都坐了一个下午了,用点晚膳吧!老爷特地吩咐厨房给您做了开胃的山楂粥,还有几碟新鲜的时蔬,您多少用点。”银环劝说道。   饭菜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温宁僵硬着脖子扫了一眼,忽然起身上了床榻。   “我不吃,你告诉父亲,他什么时候放我出去,我什么时候再用饭。”温宁淡淡地开口,声音已经有些干涩。   “姑娘,您可不能拿身体开玩笑啊!”银环看着那抹削薄的身影着急地出声。   然而无论她怎么劝,榻上的人已经不再回应,万般无奈之下,银环只得告诉了守卫。   但出乎意料的是,大约是被气的狠了,这次忠毅侯也格外狠了心,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   两边都在僵持,到了第二日,温宁已经一天一夜水米未进。   “连一口水也没喝?”听到银环的哭声,忠毅候沉下了脸。   “没有,姑娘不吃不喝,也不肯说话。”银环万分着急,她从来没有见过姑娘这般决绝的模样。   忠毅候沉默了一许久,他从来都不知道女儿文文弱弱的外表下有着这么一颗倔强的心。   那个人真的那么好,值得她以死相逼?   徘徊了许久,到底还是做父亲的最先沉不住气,忠毅候紧皱眉头亲自来了后院。   英年失女又丧妻,忠毅侯无所凭寄,这么多年便一心扑在了战场上,风欺雪压,华发早生,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了许多。   但平时他雷厉风行,性烈如火,很难让人看出脆弱和苍老来来。只是到了这种时候,仿佛一下子就被抽去了精气神,看起来衰老了不止十岁。   “阿宁,父亲也不想逼你。”   忠毅侯亲自端起了粥碗,放缓了声音,但榻上的人一直没有转身。   相持了许久,他只好将粥碗放下。   再出声,忠毅候嗓音已有些苍老:“论才能,谢景辞这个人确实没得说,便是到了如今,我还是有几分佩服的。但若是做女婿,做你的夫君,他心思太过深沉,你这样心性简单的,与他并不合适。”   见榻上的人没反应,忠毅侯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姑且不论他本人的好与怀,单看他的家世,你若是嫁过去,将来势必要操持整个国公府,那样大的家业,父亲着实不舍得你吃苦。而且他的母亲出身显贵,父亲又身居高位,爹爹是怕你到时候受了委屈。”   “之前的事,你年纪轻,一时被哄骗了也没什么大碍。咱们西境民风淳朴,你若是愿意留在这里,日后定然能找到个好儿郎。但切不可鬼迷心窍,被他的手段迷了眼。”忠毅侯苦口婆心,一字一句都是出自一个父亲最切实的考虑。   静默了半晌,里侧终于传来了一丝回音。   “爹爹,我没有鬼迷心窍,我是心甘情愿。”温宁转过身子,声音嘶哑。   一看见她苍白的脸颊和干裂的唇,忠毅候立即心疼地给她递了杯温水。   温宁摇了摇头,没有去接那杯水,反倒撑着手勉力直起了身子,倚在了靠枕上。   “你说的,我都明白。我知道他并不像看起来那般谦谦君子,但他心机深沉的一面也并未对我隐瞒。”   往事历历在目,温宁迟疑了一瞬,还是鼓足了勇气开口:“父亲,其实我骗了你。”   父女连心,她的话一出口,忠毅候忽然微蜷着手指,端起了茶杯想要掩盖内心的不安。   温宁轻轻地叹息一声:“我其实从来都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当初被拐之后也并没有被好心的商户收留,而且被卖到了江南的教坊里。遇见他,大概是我那些年所有坎坷中唯一的幸运。”   “你……你说什么?”忠毅候端着杯子的手一僵,白瓷杯径直坠了地。   像泼出来的水一样,温宁眼底晦暗,一点点把从前的事全都倒了出来。   “是他帮我找到了你,否则我们父女这辈子恐怕都难以相见。”   “也是他帮我遮掩了过去,免得我被人说些闲言碎语,免得被人看不起。”   “每一次出事,都是他挡在前面,替我遮风挡雨。这一次你出了事,他也从未放弃过我,甚至不远千里,护送我回了这里,又上战场救了您。”   “一直以来都是他在为我付出,这一次我也想勇敢一点。父亲,他真的很好,女儿从来没求过您什么,只有这一次,恳求你成全我们。”   温宁说完,已经哑的说不出来话,只好深深地拜伏在了床沿。   每说一句,忠毅候就像被刀子刮过了一遍,等温宁说完,他背对着站着,宽大的手撑在桌沿上,脊背都在微微颤抖。   再转过来时,忠毅候眼眶通红,颤着手将女儿扶了起来:“阿宁,是父亲不好,父亲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一切都过去了,父亲,我从没怪过你,我也只是太心疼他。”温宁终于忍不住泪意,哭着扑进了父亲怀里。   那么纤弱的身体,那么温柔的脾气,尽数是被十几年的生活逼出来的,他早该想到的……   忠毅候万分愧疚,愧疚之余又不禁对救了她的人有几许改观。   “父亲知道了。”忠毅候拍了拍她的背,声音微哑,“从今往后,有父亲护着你,一定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经过这一天一夜的抗争和白日的坦白,温宁晚上再想出去时,门口的守卫已经撤了。   一路去往东厢,也无人再拦,只是谢景辞仍是她离开前的那样。   “他还没醒吗。不是说晚上不烧了就能醒过来的吗?”温宁坐在他榻前,轻声问着大夫。   “昨夜的确是没再烧了,现在公子的伤口正在愈合中,可能是服了药的缘故,才迟迟未醒……最迟明天,公子一定能醒过来。”大夫诊了脉,认真地说道。   有了大夫的话,温宁稍稍安了些心,拧了热帕子,替他擦擦身子。   身上一清爽,谢景辞的睡容看起来也舒适了许多。   他总是在奔波忙碌,这样长的休息,哪怕是昏迷,怕是也极为难得的。   当揭开衣服,看到那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痕时,温宁的指尖都在颤抖,虚虚的笼罩在那刚愈合的疤痕上。   “不疼,别哭了……”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微弱低沉的声音。温宁身体一僵,视线移到谢景辞带着笑意的眼眸上,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你终于醒了?”积攒已久的情绪一外露,温宁哭的格外伤心,“我好担心你,我好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没事了,不哭了。”谢景辞伸手想去抱抱她,但一抬手,牵扯到背上的伤痕,他的眉心又微微皱着。   “别动。”温宁轻轻地将他的手放下,眼中满是忧心,“伤口刚愈合,万一再撕裂了怎么办?”   “皮外伤而已,很快就过去了。”谢景辞扯着唇角,对她笑了笑。   “你还笑!父亲当时下手那么重你为什么不躲?你知不知道我亲眼看见鞭子断了的时候我有多害怕……”温宁断断续续地哭着,一想起鲜血淋漓的场景还心有余悸。   “岳父的鞭子,怎么能躲?只要能娶到你,便是再打断一根我也不会躲。”谢景辞指尖微抬,摸了摸她的发顶。   “那也不行,你总不能不要命……”温宁声音哽咽。   “嗯,我还要留着命跟你白头到老呢,怎么舍得放下你,除了最开始那气急了的三鞭,侯爷后来已经手下留情,刻意避开了伤处。”谢景辞见她仍是哭个不停,这才认真的解释道。   “真的?”温宁见他信誓旦旦的模样,这才止住了哭声。   “侯爷若是真想杀我,旁边有剑,又何须动鞭子?”谢景辞声音仍是没什么气力,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指尖。   “可你还是伤的很重……”温宁一看到那又长又深的血痕便控制不住的心疼。   “纸不包住火,何况我确实也有不对,与其等到事到临头了侯爷才发现,倒不如提前让他出出气。”谢景辞沉沉地说道。   听见他的话,温宁低下了眸。其实在鞭子落下来之前,他如果把当初在江南救了她又帮她寻亲的事情说出来,父亲定然不会下这样狠的手。   可他偏偏什么都没说,硬是由着父亲出气。   温宁慢慢靠在了他身侧,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不提从前那些事是为了在父亲面前保全我的颜面,也是不想揭开我的伤疤。”   她声音很轻,眼睫贴着他的手面微微颤着。   “可我不想你这么累,也不能总躲在你的身后,从前的事我已经跟父亲说了,好和坏我们都一起承担。”温宁抬起头,眼眸中映的全是他的面容。   以她的性格能做出这样的举动,比什么样的答应都更有分量。谢景辞喉头微动,侧着身子抱住了她。   摇曳的烛影中,两个人静静地抱了许久,仿佛时间都凝滞在了这一刻。   忠毅候再进来看到这一幕时,在外间站了许久。   银环害怕侯爷生气,刚刚想进去劝一劝姑娘,却被侯爷摇着头制止住了。   “让她好好歇一会儿吧。”忠毅候放低了声音。   这两日她被折磨的不成样子了,在这里她起码能安下心来睡一会儿。   里间,温宁不知不觉,仿佛许久没有休息了。离得近,一眼看见她眼底的乌青,谢景辞忍不住想轻轻吻一下。   只是尚未低头,察觉到门外的一道紧盯着的视线,他又即刻直起了脖子。   “侯爷。”谢景辞微微颔首,撑着手臂想支起来身子行礼。   可还没起身,便听到了一声低低的斥责:“不必行礼。”   看到他的眼神落到了温宁身上,谢景辞搭在温宁肩上的手即刻收了回来。   “阿宁是太累了才睡到了这里,等她一醒,我就让人送她回去。”谢景辞沉声说道。   他说完,忠毅候仍是那副黑着脸不虞的神色。   谢景辞斟酌了片刻,又退了一步:“若是侯爷仍不放心,那我就搬出府去。”   “搬出去?你这样子怎么搬?”忠毅侯冷哼了一声。   随即又气闷地道:“就在这里好好养着吧,万一再伤动骨的,我女儿的下半辈子怎么办,难不成还让她照顾你?再说你要是死了,她怕是连我这个爹都不认了!”   虽然是气话,但谢景辞即刻便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终于等到松口,谢景辞素来冷静,这会儿却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那侯爷是答应把阿宁嫁给我了?”   臭小子,忠毅候冷冷地睨了他一眼,非得逼他亲口说出来才行?   可女儿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睁着如水的眼睛看着他。   “嗯。”忠毅候梗着脖子,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从鼻腔里挤出了一个气音。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要大婚啦,啦啦啦   这本正文部分也快完结啦,感谢宝们一路追到现在,等完结给大家发红包~   感谢在2021-08-03 20:08:04~2021-08-04 20:15: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浮生记 2瓶;余卿孤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大婚上   深秋的平京, 梧桐叶落,秋高气肃。   自越州案和西境平乱之后,平京城里几家欢喜几家愁。   在长达数月如秋风扫落叶的大洗牌中, 风头最盛的要数戍守边关二十年的忠毅候了。   此次回京复命,忠毅侯不但洗清了通敌的罪名,更论功行赏加封了一等候,特赐居于平京,烜赫一时, 颇为引人注目。   人红是非多, 当听说这个新加封的忠毅一等候还有个生的极其美貌的女儿,并在父亲加封的同时也得了圣上亲封的乡主名号时, 一时间平京的贵夫人们纷纷托了媒人上门。   然而不久媒人们便带回了一个令人心碎的消息——这位美貌的乡主已经名花有主了……   更令人心碎的是,与她定亲的竟是同样名振京城, 在越州案和平叛中立下大功的谢家大公子。   这么一来,不但儿媳妇没了, 连京城择婿的标杆也没了, 这场亲事在平京的夫人们和未婚少男少女中掀起了不小的风浪。   与此同时, 众人都不禁伸长了脖子对这场婚事翘首以待。然而不待婚事到来,仅是下聘当日的排场便足够令人咋舌了。   忠毅一等候的府邸是圣上钦赐的, 与国公府只隔了一条街。   下聘那天,从国公府里抬出的礼箱足足从街头摆到了巷尾, 横贯了整条街,聘礼之丰厚,即便在这权贵云集的平京也是罕见。   下聘都这般隆重,又不禁令人想象起真正大婚那日会有多么热闹。   但与这场轰动的亲事相应的, 则是这平京城里另一桩令人琢磨不透的婚事——平康县主的出嫁。   平康县主身为京中贵女的典范, 当初宴席失仪之后, 纨绔上门求娶之事闹得沸沸扬扬。   时值恭郡王加封亲王,正是炙手可热之际,因此无论那纨绔如何纠缠撒泼,平康县主始终不开门,没有应允这桩婚事。   一连拖了几个月,正当众人以为此事要黄了之时,奇怪的是,平康县主忽然应了,并且下聘、请期的六礼都未遵循,整个婚期快的令人摸不着头脑。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竟匆匆地便嫁了过去,随后又立即搬出了平京。   定亲之草率,行事之匆忙,婚礼之简陋,凡此种种与平康县主往日里名门贵女,心高气傲的姿态截然相反,着实令人生疑。   这样着急的婚事显然是为了遮掩什么,又或者是为了逃避什么。   一时间,平京城里流言纷纷。既有暗暗地猜测平康县主这是因为心上人另娶他人,伤透了心才匆匆把自己嫁出去的;也有盯着她的肚子,疑心是为了遮掩孕事才匆忙出嫁的。   不过不论是怎样的猜测,都与情之一字相关,但直到不久后恭亲王谋反之事爆了出来,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平康县主这匆忙的婚事既不是伤心,也不是掩孕,而是为了保命。   原来越州案与边关叛乱的幕后之人正是恭亲王。非但如此,连端阳节落水之事后他领的京畿巡防中也安插了不少傀儡。事情败露之后恭亲王还曾做困兽之斗,意图通过手中仅剩的傀儡行刺,最后被亲子检举揭发之后才彻底伏诛。   至此,一桩从越州到西境埋藏已久祸患终于拔除,往日显赫的王府最终在滔天大火中尽数化为了灰烬。   远嫁的平康县主虽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褫夺了封号。那纨绔知晓了当初匆忙成婚的真相后,顿时怒不可遏,将其休弃。   兜兜转转,昔日的京中贵女心机算尽却落了个这样的结局。   事情传到温宁耳朵里时,她正在国公府里为老太君祝寿。   这会儿又到了去年初进府的那个时节,正值老太君七十一寿辰,国公府里和从前一样张灯结彩,显赫喧嚷,丝毫没有改变。   然而时隔一年,物是人却非。去年在寿宴上光彩逼人的贵女成了众人避之不及的存在,而曾经身份低微,默默无闻的表姑娘却即将成为这府里未来的女主人,令人唏嘘不已。   往事已矣,失去了她最引以为傲的尊贵身份,怕是比死还要让梁怀玉难受吧……   温宁既没有顺着那些奉承她的人评头论足,也没有搭理那些忿忿不平的人,为了躲个清净,索性一个人去了憩园附近。   莲鸢湖,紫藤架,垂丝海棠,还有那两座湖边小筑上相对着摇曳着的风灯都和从前一样,但站在湖边的人心境已经大不相同。   去年今日,她初到这里不久,成日里惴惴不安,小心翼翼,如今她依旧有些紧张,只不过紧张中又带着些许羞涩与欢喜。   “怎么走到了这里?”谢景辞不知何时也离了席,从紫藤架下走了出来。   熟悉的声音一传来,温宁站在假山旁回过头去,眼眸中又惊又喜,又有些不好意思。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他们的成亲之日了,在此之前见面怕是有失礼仪。   但谢景辞在她面前显然不会顾忌什么礼仪不礼仪的,片刻未考虑抬起步子便朝她走过来。   “你别过来了,万一让人看见了怎么办……”温宁慌张地看着他,低声推拒着。   “侯爷管的紧,我们都好多日没见面了,你难道不想我?”谢景辞往前一步扣住了她的腰,低低地问道。   “谁会想你,父亲那是有先见之明……”温宁红着脸别过头去,一想起当初刚迁到平京之时的事情便忍不住想笑。   现在的这座府邸是圣上亲赐的,搬进来之前,忠毅候对一切都很满意,唯一提出的修整之处就是加高院墙,为了防谁显而易见。   “真不想?”谢景辞偏偏欺身上前,将她抵在了假山上。   退无可退,温宁被他的身影罩在了假山上,一心急,酒劲随着热气上了头,便懵懵地点了点头把心里话说出了口:“想……”   “怎么这么乖?”谢景辞对她的坦白稍稍有些诧异,目光下移,落到她微红的脸颊顿时便明白了。   “被灌了多少?”他捏了捏那绯红之处,软嫩滑腻,颇有些舍不得放开。   如今既已定了亲,想要攀附她的定然不少,在祖母寿宴这样的场合上,难免会被劝酒。   “一杯?”温宁抬起头,眸中水光潋滟,“还是……两杯?”   她掰着手指认真地回想着,自己也记不太清楚。   “这么点儿酒就醉了,到了结婚那天可怎么办?”谢景辞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话音刚落,温宁思考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   结婚当晚,夫妻双方要饮上一杯合卺酒,寓意二人永结同心。   “醉了睡觉便是……”温宁红着脸小声说道。   她开口时,眼睫微动,扑闪扑闪的仿佛扫在了他的胸膛,勾的心痒痒的。   谢景辞声音微哑:“你睡了,我怎么办?”   他总是说些让人难以招架的话,温宁偏过了头去,心跳砰砰。   从提亲到大婚隔了半年多亲近,日常相见连一个拥抱都是奢侈,每每看到他深重的眸色,温宁便忍不住有些慌乱。   “害怕了?”谢景辞收紧了手臂,胸膛紧紧地贴着她的后背。   隔着薄薄的一层血肉,那砰砰的心跳压根遮掩不住。   温宁被他逼到了角落里,脸颊微醺,双臂只是虚虚地推着。   “要不然,你提前交点利息?”谢景辞捏着她红的快要滴血的耳尖,低低的蛊惑道。   身前是他,身后是石壁,无处可逃。   温宁眼波盈盈地看着他,眼神中有一丝疑惑:“怎么交……”   谢景辞并未开口,捏着她耳尖的手一松,慢慢滑到了她扣的严严实实的衣领上。   指尖擦过一点颈侧的白皙,温宁跟随着那移动的指尖止不住地颤着,稍稍有些清醒。   “不行……”她咬着唇,按住了谢景辞试图从衣领里探进去的手。   被软软地挡着,谢景辞倒也没执着,指尖微收又缓缓上移到她柔嫩的唇瓣上,诱哄着道:“那你要不要主动亲亲我?”   一只手搭在她的衣领的扣子上,一只手按住她的唇瓣,都带有强烈的危险意味。   温宁犹豫了一瞬,悄悄从假山的缝隙里环视了一圈,四下寂静,只有湖波微荡,和远处咿咿呀呀,婉转悱恻的戏腔。   她这才踮起了脚尖,仰着头轻轻去碰他的薄唇。   但他实在太高了,温宁脚尖绷直了脚尖,也只能微微触碰到他的下唇。   柔软的唇一触即离,温宁绷着的脚有些支撑不住,踮起的脚尖刚要落下,一双宽大的手忽然掐住了她的腰将人带向了自己。   “这点怎么够?”谢景辞轻笑了一声,随即眸色一转,便将人按在了石壁上,深深的吻了下去。   如果说她方才的一吻是鹅毛点水,谢景辞此番便是惊涛骇浪。   突如其来的汹涌令温宁有些承受不住,腿脚稍软,便又被他的手臂带了上去,贴的更紧。   身体仿佛悬空了一样,又仿佛像溺水之人,温宁一片迷乱中,只好抬起细白的手腕勾住了他的脖颈。   两个人在假山的石缝里吻的难分难舍,仿佛忘记了时间一样。   明容正好出来散散酒气,远远的看见假山缝里有两个拥吻的人震惊地说不出来话。   待认出了抱在一起的人是谁之后,又惊讶地差点叫出了声。   被走在一旁的江娆眼神一制,明容立即捂住了嘴,两个人又退了回去。   待走远了一些,明容神情仍然有些呆滞:“刚刚那个人竟然是大哥哥吗?我一直以为这桩婚事只是联姻,他们什么时候感情这么深了……”   江娆笑了笑没出声,看起来似乎早就知道了。   她实在太过淡定,明容这会儿才回过神来:“二嫂,怎么连你也知道了?何凝也是,今天无意中听她说她要送的礼品已经备了快一年,我还好奇,她什么时候和大哥哥交情这么深了,竟然提前一年准备礼物?原来,你们早就看出来了?”   “你一点儿也没看出来么?”江娆掩着嘴笑了起来,“先不说从前,只说那阵势那么大的聘礼。都快把大房搬空了一半,你身在府里,难道就什么也没发觉?”   明容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大哥哥那么一本正经的模样,我哪敢往这方面想。更何况阿宁那样娇娇弱弱的,我也不敢猜她竟有这样大的胆子……”   可她话还没说完,她口中那“娇弱”的人便颠覆了她的猜测,狠狠地咬了谢景辞一口,明容立即便收回了话,哑口无言。   原来酒劲一退,温宁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又被他欺负了一番,红着脸打掉了眼前人紧抱着她的手。   一偏头,顺着清浅的水面看见了自己潋滟的过分的面容,她仍是不解气,又在谢景辞肩上重重地咬了一口才转身跑掉。   而素来冷峻凌厉的谢景辞就那么笑着任凭她出气,甚至还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发顶……   明容愣愣的看着,一时间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   大婚的日子转瞬即至,国公府里空前的忙碌和热闹。   自半月前起,所有的角门都大开着,流水般的东西一箱箱地运进府里,红绸一挂,满眼皆是红彤彤的喜庆之意。   世子的大婚,全府上下皆绷紧了弦,丝毫不敢松懈。福安公主又一向是个精细的人,连席上用的碗碟都讲究要和菜品相配,足见对此次婚宴的重视。   隔着一条街,忠毅侯府也难得的热闹。   唯一的女儿要出嫁,嫁的还是定国公府的世子,从前战场上的同僚和下属皆远道前来祝贺,为这侯府又增添了一份气势,仿佛不是要嫁女儿,而是要上战场了一般。   婚宴在晚间,但白日里还有各种琐碎的礼节,温宁一大早上便被叫了起来,准备梳妆。   嫁衣和盖头的样式是早就选定好了的,其他的陪嫁物品也一一都准备齐全了,满满当当地装了三间厢房,与国公府的聘礼也不遑多让,足见侯府的诚心。   细长的麻线绕在两指之间,自额上一路下来,细小的绒毛随着那线绳簌簌地掉落。   绞完了脸,薄粉敷面,红唇微点,再换上繁复的嫁衣,温宁已经有些坐立不安。   午时未到,在一阵鞭炮和鼓乐之声中,她戴上了盖头,由喜娘牵着上了轿子。   鞭炮声震耳欲聋,温宁心里砰砰直跳,生怕行差踏错。   直到下了轿子,柔软的指尖被一双修长且有力的双手紧紧的包裹住,她才稍稍安下心来。   人声嘈杂,脚步碎乱,进府、拜堂,温宁脑海中一片混乱,全靠那双手牵引着。   进了喜房,坐到了榻上,耳边一阵清净,红烛静静地燃着,温宁罩在红盖头里,慢慢生出些睡意来。   直到门扉“吱呀”一声被推开,像是拨动了脑海中紧绷着的弦,她忽然便紧张地睁开了眼。   作者有话说:   结局要交代的东西比较多,明天还有个大婚的下章~ 第75章 大婚下   刚入夜没多久, 远远的还能听见前院的丝竹管弦。   喜娘说按照她的经验,至少要一个多时辰新郎官才能回来,所以温宁才放心地小睡了一会儿。   可房门忽然被推了开, 温宁顿时便紧张了起来。   脚步声一点点接近,稳健而踏实,丝毫没有酒醉的虚浮感。   盖头遮住了大半视线,温宁微微低眸,一双如意云纹皂靴忽然移到了跟前。   烛光被谢景辞高大的身形挡住, 仅仅只是靠近, 温宁落在他的阴影里,便不由得微蜷着手心, 屏住了呼吸。   “请新人挑帕!”喜娘咧着嘴叫道,给谢景辞递过了一根玉如意。   盖头被一点点挑开, 视线一点点宽阔起来,温宁随着他的移动慢慢抬起了头来。   雪肤红唇, 双瞳剪水, 温宁的眼神里满是欢喜, 颊边的一抹红又隐隐泛起些羞意。   谢景辞见过她许多情态,但此刻她一身嫁衣, 红衣似火,不用任何言语, 比任何时候都更能轻易撩动他的心绪。   “请新人共饮合卺酒!”喜娘躬着身子,引着他们前去桌案旁坐下。   坐的太久,温宁一起身,腿上又麻又软, 借着谢景辞的手臂才没滑落下去。   “还能走吗?”谢景辞托着她的身体, 目光落到她的凤冠和繁复的嫁衣上, 眉间微微皱了起来。   “没事,只是坐的太久了。”温宁脸色微红,小声说道。   她说完刚想抽回手臂,谢景辞却忽然俯下了身,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勾在她膝弯,轻巧地将人抱了起来。   “快放下!”被抱起的那一刻,温宁忍不住嗔了他。喜娘还在呢,怎么能当着她的面坏了礼仪呢?   可谢景辞大步流星,三两步便将人抱到了椅子上,这才低低地出声:“放下了。”   偏偏他说的也没错,温宁被他的厚脸皮弄得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   余光一瞟,看见喜娘神色如常地在斟酒,这才放下了心来。   玉杯里盛满了晶莹的酒液,喜娘将杯子推到了二人面前:“请新人交杯饮酒。”   顺着她的话,温宁抬起了手,然而指尖尚未触及,那杯盏便被谢景辞虚虚地罩住了。   “用膳了吗?空腹伤身。”他沉沉地问道。   温宁摇了摇头,白日里兵荒马乱的,只有早上用了半碗粥,晚宴的时候又太过紧张,更是吃不下。   “不吃怎么行?”谢景辞神色微凝,吩咐了丫鬟上一碗鲜粥来。   他不说倒还好,热气腾腾的鲜虾粥一端上来,温宁才觉得肚子里空空落落的,埋着头一勺一勺地竟也吃完了。   “吃完了?”谢景辞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随即又将一盘糕点推到了她面前,“再用些糕点,省的待会儿没力气。”   温宁正在喝水,一听见他的话连呛了好几口,脸颊涨的通红,不知晓是被呛的还是害羞的。   但一想起从前的旧事和教训来,虽则气闷地剜了他一眼,她还是老老实实地默默塞了两口点心。   双臂交缠,酒液一入口,甜丝丝的滋味蔓延开来,温宁这才发现桌上的烈酒不知何时被换成了果酒,显然不给她喝醉的机会,也就没有了逃避的可能。   轻轻抿了一口,杯子刚离开唇,瞥见他眼中的笑意,温宁又忍不住脸庞微热。   揭了盖头,饮了交杯酒,到此,人前的仪式终于彻底结束,喜娘和丫鬟们端着盘子撤了下去。   偌大的新房里突然安静下来,入眼皆是一片夺目的红色,看的人越发紧张不安。   温宁提着裙摆慌乱地进了内室,侧坐在床沿,然而刚刚坐定,身后便贴上了一具紧实有力的躯体,将她转了过来。   被温热的气息一包围,她眼睫止不住地乱颤着。   “帮我解开。”谢景辞含上那微红的耳尖,随即握住她嫩白的指尖带向自己的衣领上。   温宁垂着眸,不太敢直视他的眸色。   可眼睛不看,指尖便毫无章法,一不留神滑过了他的喉结,眼前的人呼吸忽然便粗重了起来。   指尖微颤,温宁慌乱地抬眸,一眼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呼吸也跟着乱了起来。   “解不开?那要不要我给你示范一下?”谢景辞低低地一笑,随即指尖一挑,温宁那扣的紧实的衣领顿时便敞了开来。   细腻柔白的脖颈若隐若现,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玉,让人忍不住观摩把玩。   温宁羞窘地别过了脸,脸庞微侧,红衣下的雪白反而散的更开,心念一动,谢景辞便低下了头去,踏雪寻梅。   他吻的太急,解着扣子的手跟不上滑落的唇。温宁被吻得有些迷醉,神思涣散之时,忽听见“刺啦”一声裂帛,才发现那繁复的嫁衣已经尽数堆叠到了腰间。   身前一凉,温宁连忙伸手去挡。可那半遮半掩的模样却愈发蛊惑人心,谢景辞眼眸微深,握上了她的手腕,稍稍一使劲,那细弱的手腕便无力地束在了头顶。   微痒,微麻,温宁随着他的俯身难耐地颤着腰肢,不多时,点火的人没赶走,那挂在腰上的嫁衣反而随着她的扭动一点点滑落到了脚边。   束缚着腰肢的繁复嫁衣一落下,温宁松了口气。   可没了束缚,也就没了遮挡,细细的腿一弯折上去,那锁着她的人便忽然倾身而下,逼得她喉间逸出了一声细细的轻吟。   浮浮沉沉间,温宁紧紧抓着他结实的双臂,眼角湿红,红色的床铺慢慢被泪意侵染,晕的更深。   两侧的红烛静静地燃着,大红的喜帐缓缓落下,只有那挂在脚尖的小衣一颤一颤的,像挂在树梢的枯叶,随着风忽摇忽摆。   又像是那被碾碎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飘零在夜风中,带着些许的勾人的哭腔和颤音。   半晌,随着那嫩白的脚尖忽然绷直,这小小的一块布料终于掉落到了榻下,可一室的旖旎却许久都未停息……   *   因着擒贼有功,谢景辞一连休了十日婚假。   半年多的孤枕难眠,在这十日里,他齐齐向温宁讨了回来。   到了此时,温宁总算才明白什么叫做欲哭无泪。枕边的人总能用最温柔的语气做着最凶残的事,一次次用实际行动打破她的认知和想象。   每每她哭着哀求,谢景辞总会轻柔地吻去她的泪,或急或缓,或轻或重,也皆由着她开口。但无论怎么选择,都逃不脱被折磨地哭出声的命运来。   更可气的是,净室里竟真的如他当初在榻上说的那样,砌了一座华丽宽敞的汤池。   温宁一开始累的身心俱疲,被抱进了汤池之时,还曾夸过这汤池的宽敞舒适。   直到后来,每当她沐浴之时,谢景辞也借着“宽敞”的名义踏了进来,她才明白了这人的阴险。   然而为时已晚,汤池再宽敞也就那么一点,谢景辞双臂一撑,温宁便被困在了他和池壁之间,避无可避,只好予取予求,任君撷取。   荒唐的日子里,唯独有一天格外不同。第十日是他休沐的最后一日,不知为何,谢景辞今日忽然要带她出门。   前一晚,温宁差点被他掐着腰钉死在了榻上,第二日又累又气,任凭他如何叫起也不愿搭理。   谢景辞倒也没强求,轻柔地吻着她的眉心赔着不是。   大早上的温宁正是困倦之时,被又痒又麻地缠着吻着,她招架不住,干脆裹到了薄衾里躲了起来。   可谢景辞今日偏偏不放过她,见人藏进了被里,便连人带被一起抱了起来,执着地把她捞了出来,一件件地替她穿上了衣服。   直到被抱上了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地出了城去,温宁才缓缓转醒。   “这是去哪里啊……”她软软地倚坐谢景辞怀里,看着两侧的高树一点滑到身后,忍不住有些困惑。   “再睡一会儿,睡醒了就到了。”谢景辞抚着她的背,餍足之后他倒是难得的好说话。   温宁懒懒困困的,也没多问便闭上了眼,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睡了过去。   夏日闷沉,厚厚的云层低低地压着,他身上太热,温宁睡着睡着仿佛抱了一个大火炉一样,额发微湿,汗涔涔地醒了过来。   一睁眼,才发现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四处寂静,只有远处隐隐传来些蝉鸣。   实在太过熟悉了,不必掀开车帘,她已经知道了这是哪里,连空气中漂浮的香气都能唤醒出尘封已久的记忆。   “这园子你还留着?”温宁睡眼惺忪,声音还有些闷闷的。   她原以为自当初离开后,蝶园便已经荒废了,但一掀开帘子,门匾仍旧清晰,门前打理的干干净净,甚至太过繁盛的花枝一蓬一蓬地堆满了院墙,看起来仍然那么雅致。   “一直留着。”谢景辞淡淡地开口,并未多言,将人抱了下去。   轻扣了两声,院内便传来了一声清脆的招呼。   “来了!”守园的婢子念珠稍稍拉开了一丝门,透过门缝只看见了长身玉立的谢景辞。   一见来人,她微微有些惊讶,世子不是刚娶了一位侯府明珠吗,怎么在新婚燕尔的还有心思来这老情人的居所?   隔着门缝,念珠隐隐约约的又看见他臂弯还挂着一片鹅黄的女子袖裾,顿时更加糊涂了。   难不成还是带着新欢来的?这是什么诡异的癖好,念珠忍不住纳闷。   但她只是一个守园的婢子,当下并未多说便拉了开门。   直到大门彻底打开,另一侧门前的人也露了面,一看清那美人的面容,念珠顿时便愣在了原地,震惊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姑娘?是你吗,你不是认亲远走了吗……”她声音里又惊又喜。   园子也在,旧人也在,温宁心底一热,柔声说道:“走了,又回来了。”   短短的几个字,囊括的却是无数的悲喜。   “我就说嘛,您和世子那么般配,分开了多可惜啊!”念珠一见到人,便高兴地念叨个不停。   待一定睛,看到温宁那盘起来的发髻,顿时又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难道……您已经嫁给了世子?您就是那位侯府的小姐?”   温宁点了点头,看到她一惊一乍的样子忍不住失笑。   “那可真是太好了!”念珠欣喜地连忙将人迎进了门。   一进门,庭院深深,草木葳蕤,和当初离开之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这些花草从前都是温宁侍弄的,一一拂过那些盛放的花枝和浓绿的叶片,她心中慢慢流淌过丝丝暖意。   走过花间的小径,一路穿行到了从前的房间前,温宁脚步一顿。   “那栀子花也活了么?”她声音微微颤着。   不远处的窗台下,一株栀子树正葱茏,郁郁葱葱的叶片间星星点点的白花绽放着,空气中满是幽幽的香气。   这是她当初绝望临别之际随手栽下的,本以为它和这园子一样都要荒废了,但如今亲眼看到,才发现它们都被照顾的很好。   “您当初走了以后,这花本要枯死了,是世子费尽周折才救了回来,现在开的这么好,可都要归功于世子。”念珠絮絮地解释着。   谢景辞身姿挺拔,不置一词,只是静静地看着。   淡淡香气漂浮开,温宁刹那间不知为何总觉得他的身影有些落寞,就好像一个人在这里站了很久似的。   压得很低的云层终于落了雨,淅淅沥沥地落在青砖上。雨势不算大,但分外绵长,他们便在这里住了一晚。   前世殒落在此,今生早早别离,现下又重回这里,温宁本以为今夜会难以入眠,却没想到雨声沙沙,很快就将沉睡的她拖入了一个完整的梦境。   这一次,她看见了这座静谧的蝶园外的血海尸山。   也看见了谢景辞踏夜而来时,那身上的血,手中的剑,和眼底的温柔。   白日里那样落寞的身影并不是错觉,他当时的后半辈子,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地站在她的窗前。   仿佛只要不推门,她就永远都在……   沉沉的一夜,温宁再醒来时,枕巾已经完全被打湿了。   再一偏头,身侧空空如也。   心底一慌,她赤着足便下了榻去,急急地想要寻到他。   然而室内就这么大,哪一处都不见他的身影,温宁跌坐在地,不由得抱着膝哭了起来。   哭了许久,房门忽然间被推了开。   一丝亮光透了进来,温宁抬起了泪眼,泪痕未干的看着那光的来处。   背着光,一个高大的身影一步一步沉沉地向她走来。   走到了跟前,谢景辞温柔地俯下了身:“怎么坐到了地上?”   温宁泪眼朦胧,太多的话涌在心口,最后只是紧紧地抱住了他。而那抚着她的人仿佛也已经全然明白,手臂慢慢地收紧。   白墙上,两道身影依偎交缠在了一起。   前世今生,流年暗度,他们终于圆满。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后面还有婚后的番外!   非常感谢一路追到这里的小天使们,这是我的第一本,我很感激也很庆幸大家的陪伴,非常幸运能遇到这么多可爱的人,今天留言给大家发红包,后面再搞个全订抽奖回馈一下~   然后预收【《囚金枝》拖油瓶公主×腹黑皇兄】的故事也在存稿中,番外结束后8月就会开,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收藏一下继续支持~   文案如下:   柔嘉身为妖妃带进宫的便宜女儿,自小便知道太子不喜自己。待萧瑾登基后,柔嘉愈发小心,生怕触了他逆鳞。   然而,和亲的消息到底还是传了出来,西戎竟愿倾一城来求娶帝姬。   是夜,柔嘉尽管害怕至极,还是跪到了太极殿:“愿皇兄垂怜……”   年轻的天子挑起她下颌,似笑非笑:“那柔嘉准备用什么来抵一座城?”   她的身份,拜皇家所赐;   满身绫罗,皆陛下所予;   唯有一身冰肌,属于自己。   柔嘉咬了咬唇,别无选择。   【男主视角】   先皇半生清明,末了却纳了臣妻入宫,宠爱无度,被史官狠狠记了一笔。   萧谨身为太子,自小便痛恨父皇这一行径。   谁知待及妖妃的女儿越长越大,他竟重蹈了覆辙,并且栽的更狠,陷的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