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美人》 作者:骑猪上清华/春山居士   文案:   姬姮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公主,她貌美骄纵,性情乖戾,任谁在她面前都要矮上一截。   她常在宫中暖池嬉闹,宫人皆要避让,偏偏小太监陆韶时运不济误闯进去。   那一日她靠在亭旁笼烟眉微翘,抬起脚轻轻勾起陆韶的下巴,嗤笑道,“凭你也配偷看本宫?”   陆韶伏在地上,双耳泛红。   后来先帝驾崩,西厂厂督陆韶力排众议将其唯一的儿子扶上了皇位,姬姮一跃成了长公主。   是夜,陆韶进了长公主府。   红绸飘动,灯影摇晃,窗边的美人朝他望过,眉心起了皱。   他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托住她的脚,任她百般挣动都不放手,他虔诚的问她,“殿下您如愿了,是不是该轮到臣了?”   食用指南:   (1)女主比男主大半岁   (2)男主假太监   (3)超欲傲慢大美人x阴险狡诈小狼狗,   (4)1v1!双处!He!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甜文 爽文   主角:姬姮(heng,第二声),陆韶 ┃ 配角:求预收《暴娇将军和作精美人》《白莲美人》 ┃ 其它:爱情   一句话简介:超欲大美人VS卑微鬼畜太监   立意:千帆浪尽,保持初心 第1章 引子 臣死了,也想拉着殿下一起下地府……   嘉和元年早春,风雪荡尽只剩一片萧条。   新帝初登基,朝堂内外才稍安定,正是百废待兴时,长公主姬姮却突然病倒了。   傍晚飘起了雨丝,没一会天边打闪,雨势渐大,打在墙头的红瓦上噼啪作响。   “里边儿醒了吗?”京墨合上雨伞,问守在门口的两个丫鬟。   两人摇头,“还睡着。”   京墨露出一丝尴尬,悄声推门进屋里。   眼见她进里头,两丫鬟凑一堆闲话。   “我昨儿守了一宿,屋里就没消停过,也不知殿下被折腾成什么样。”   “他们这些太监惯会摆弄女人,陆厂督又是太监里的天爷,殿下岂能好过?”   “唉,陛下才八岁,皇位都是陆厂督一路扶上去的,陛下若大些,说不定还能护着殿下……” 那丫鬟唏嘘道。   另一个丫鬟叹道,“便是陛下大了也不能如何,陆厂督手握兵权,咱们如今过的太平日子也是他打下的,得亏他是太监,不然这皇位还轮不到咱们陛下。”   “若是当初殿下对他好些……”   “快别说这话,殿下什么性子你不清楚?没杀了他就是老天爷造化!”   隔着门窗声音传进来,京墨短暂呆滞,嗅见一丝淡淡的香气才踱步站到隔门前,她没敢进前,目光落在那张白玉珊瑚软床上,只瞧见乌发铺满枕头,纤细的脚踝掉在床侧,隐约可见红痕,脸被纱帐遮挡,属实难看清面貌。   京墨踏一只脚过门槛,床上的美人动了一下,香气馥郁的似乎能将人醺醉,京墨小声唤她,“……殿下。”   “滚,”姬姮有气无力道。   京墨停在镶翠团花屏风前,看着她那张糜艳的脸,轻声道,“厂督让奴婢给您传话,过会子他要带陛下进府里听戏,让您尽快起来迎驾。”   “啪!”   玉枕摔碎在地上,姬姮凶恶的瞪着她,“本宫让你滚你没听见?”   京墨捏紧手,半晌朝床边走来,试图扶她起身,“奴婢服侍殿下更衣。”   姬姮挥开她,满面厌腻,“真是陆韶的好狗,本宫当年待你的好竟抵不过一个太监。”   京墨怔怔的看着她。   姬姮疲惫的卧在褥子里,耷拉着眼自嘲笑道,“这长公主府算什么,不过是个戏园子。”   京墨嗫喏着,“厂督的心里……”   “皇姐!皇姐!”屋外响起新帝的喊叫声,姬姮脸色发青,合目时气息越发微弱。   京墨匆忙出去,果见新帝等在门口东张西望,他的身旁站着陆韶,玉面红裳,唇角带笑,不说他是太监,反倒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   “殿下还没起?”陆韶从袖中取出一块方帕,替新帝抹去了额头的雨水,神情一派淡然。   京墨躬身朝他们行礼,“回厂督,殿下身弱……”   新帝急躁的推开她,伸脚想跑进屋。   陆韶拉住他,他转头疑惑,“陆韶,朕不能去看皇姐吗?”   陆韶微笑道,“陛下,紫芳园的戏班子已经搭好了台子,估摸要开唱了。”   新帝一听到戏就把姬姮忘去,急慌慌催他,“那还不赶紧走?”   陆韶说,“您先去,臣去看看殿下如何,也好叫您放心。”   他朝京墨递过眼色,京墨走上前候在新帝身边,新帝老气横秋的背着手,“有你在,朕一百个放心。”   陆韶笑看着他被京墨领出院子,随后慢条斯理的将帕子卷好丢进屋里的火盆中,他缓步入了房门,一直走到床边才定住,床上的女人像是在深睡,那张艳红的唇微微抿着,能看见咬痕,他的眸光变得阴暗晦涩,弯身下来一只手擒住她的下颌,触之生香,他不仅使了点力,迫她抬起脸。   姬姮再难装睡,睁一点眼仰视他,后脑因着不上力往下垂,脆弱的脖颈暴露在他眼底,她分明看清他在笑,她强忍着酸疼,扬手朝他面上扇去。   这一巴掌不轻不重的扇在陆韶脸上,连印子都没显露,陆韶手一松,她跌回床褥中,他抚了下自己的脸,“殿下病的这般重了?”   姬姮急促的呼出气,“滚出本宫的府邸。”   陆韶的笑里含着讽刺,“殿下的府邸是臣求来的,殿下得了想要的府邸,就想卸磨杀驴,未免过分了些。”   姬姮睨着他,嗓音沙哑,“你嚣张什么,只要本宫还有一口气在,本宫定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陆韶是如何人面兽心。”   陆韶轻颔首,从腰间的荷包中拿出一条素金雕花细链,举到她跟前道,“这个好看吗?”   姬姮偏过脸默声不答。   陆韶执起她的脚腕,在她欲挣扎时轻蔑道,“臣再人面兽心也只对着殿下,好歹也算个有点功名的奴才,您跟他们说了臣的不是,他们就会救您?您的父皇死了。”   那条金链拴在姬姮的足上,一瞬间令她发疯,她猛揪住陆韶的衣襟,妩媚的眸子里尽是愤恨,“你这个贱种!本宫早该杀了你!”   “殿下说的是,您早杀了臣,臣得感谢您的栽培,才有今日的好日子,”陆韶轻松扯下她的手包在掌中,氤氲的香气环绕在鼻尖,他眯着眼轻嗅,“臣死了,也想拉着殿下一起下地府。”   姬姮眼睫轻颤,忍耐住厌恶怒斥他,“你做梦!”   陆韶冷冷的盯着她。   紫芳园的戏唱开了,咿咿呀呀的戏腔在雨夜里听的分外清晰,间或有新帝的拍手叫好声。   陆韶起身推开窗户,院子长廊站满了宫女太监,个个低垂着头,老实的过分。   “臣不小了。”   姬姮嗤笑,“你想要对食宫里有的是。”   陆韶转过脸看她,“臣这样残破的身子舍不得糟蹋那些宫人。”   姬姮朝床角后退。   陆韶的面目在夜灯下愈加模糊,嘴角的笑里含着嗜血,“委屈了殿下,被臣糟蹋成这样。”   他丝毫不在意这话会被别人听进耳朵里。   姬姮压低声喝他,“闭嘴!”   陆韶似笑非笑,“臣忘了,您瞧不起臣,无论臣爬到何种地位,在您眼里也不过是个太监,您高高在上惯了,臣也想捧着您一辈子,可您不给臣机会。”   他慢慢朝她走,身后的窗户还开着,那出戏落了音,新帝又折回院子,脚步声在雨中一下下的响,越来越近。   姬姮的脸色刹那煞白,她缩在角落里,眼睁睁看着陆韶靠近,近前了才看清他的眉梢写满阴鸷,她的眼里聚出泪。   陆韶猛地伸手掐住她,“臣对殿下没有同情。”   姬姮张了张口,外边的门被敲得砰砰响,“皇姐!陆韶!你们在里面干什么?”   陆韶拍拍她的面颊,“小陛下这般关心殿下,不然就让他进来瞧瞧?”   瞧瞧什么?   姬姮颓唐坐倒,“别让他进来。”   陆韶哦一声,“陛下是君,臣只是陛下的一条狗,臣怎么敢差使陛下?”   姬姮惊愕的注视他。   “不是您教导臣的吗?”他覆住她的眼睛,唇贴近她耳边发出低低嘲笑。   外屋的门一下被推开,新帝的脚步声哒哒不停,终于他闯进隔门。   陆韶托起她的脸朝外,“陛下正看着您呢……” 第2章 凭你也配偷看本宫   景章二十三年夏末。   燕京才下过一场雨,暑气散尽,御道穿着风,半凉不凉,惬意非常。   天边隐隐现着太阳,光线穿过云层照在人身上没觉得有多热,陆韶跟着前面的小太监进了昭华门。   他们停在宫墙边,小太监王欢将手里的扫帚推给他道,“你今儿替我顶一天差吧,早起我身上就起了热,这会子没劲,就怕当差的时候冲撞主子。”   陆韶抓着扫帚犹豫道,“我还得喂马。”   他是御马监的马厩正堂管事,说白了就是个养马奴,这职位是干爹陆富贵给他求来的,宫里的人都不是善茬,干爹常跟他说,跟人打交道不如跟马相处,好歹马还听人话。   王欢忙拉过来他的手往自己头上按,“你瞧,我都快烧死了。”   他额头确实热的烫人,陆韶性格温厚,再不好推拒。   王欢笑嘻嘻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糖给他,“暖池也没多少好打扫的,就是九殿下常过来沐浴,你遇着了避开,没其他事。”   正说着,打昭华门前驶进来一辆厌翟车,其后跟了十多个宫女,个个儿身段苗条脸儿秀气,穿的皆是窄袖短襦短衫,随车一起行的还有两个宫女,她们的衣着比那些宫女要精致,通身气派也更张扬。   王欢踮着脚看那厌翟车朝西面行去,一直停在黎翠宫门口,他拉着陆韶小声道,“你小子今儿有福气,竟遇着九殿下了。”   九殿下姬姮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她的生母是丽妃,给皇帝诞下了唯一的皇子,可见其身份显赫。   陆韶也不禁瞧着那车,只见宫女挑开车帘,当先伸出来一只纤白柔腻的手,宫女忙将她搀出来,她背对着众人,身穿一袭织金云仙纹绫衫裙,细背挺直,细长脖颈微抬,即便是看不着那张脸,也能切身感受到这位殿下是何等傲慢。   她踏过台阶进了黎翠宫,王欢念念不舍道,“九殿下是宫里最贵气的美人,平生能见一回,也算死而无憾了。”   陆韶收回目光,好奇道,“你见过?”   王欢害羞的挠头,“哪儿能啊,就是听过九殿下的传闻。”   陆韶奥一声,提着扫帚转身要走。   王欢忙拦住他神秘兮兮道,“今早九殿下当着陛下的面将齐王世子冷嘲热讽了一顿,那齐王世子还跟个傻子似的听不出来,这笑话整个宫里都传遍了,也就九殿下敢说,换做其他殿下,估计都是蔫葫芦。”   陆韶和马呆的时间比跟人呆的时间还长,实在想象不出来一个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讥讽藩王世子的情形。   大魏奉行封藩制度,皇帝的那些兄弟早已封王就藩,各自独享兵权,谁强谁说话。   这里面最凶悍的藩王就属齐王姬昭。   皇帝只有一个儿子,小皇子的生母丽妃又是黎国后人,那黎国早亡了几十年,让一个亡国之后当太子,朝臣自然不愿意,为着这事吵了许多次,有甚者还想让皇帝从兄弟中挑选继承人。   其中不乏有拥立姬昭的大臣。   王欢转了转眼珠,想象着姬姮当时讥诮人的神色,将下巴抬高,用鼻孔看着陆韶,“本宫向来辨不清方向,即便父皇手把手教,也不曾分明东西南北,今儿见着世子,本宫才勉强清楚南北在哪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句话本宫打小就听过,没想到世子竟不知。”   陆韶有些呆,等他要跳起来,才回味出来他是在学九公主姬姮,他学的滑稽可笑,但这话说的气势十足,陆韶微懵道,“她骂世子不是东西?”   王欢嘿嘿笑,“连你都听得出,那姬焕竟都蠢得没知觉,据说还盯着九殿下发痴,要我是陛下,就挖了他的眼睛!”   他喊得有点大,那头有宫女朝这边看。   陆韶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扯出昭华门,直接道,“你回监栏苑躺着吧,少说些没用的。”   王欢拍拍屁股,一溜烟跑远了。   陆韶也扛着扫帚去了暖池。   --   姬姮缓步踏上台阶,她才从宴上出来,喝了些酒,免不得头晕脸烫,随身的宫女京墨忙扶着她道,“殿下要回西殿歇息吗?”   姬姮摆手,慢走进黎翠宫中,京墨为她披好外裳,悄悄停在殿外。   黎翠宫里空荡,那些随候的宫女和太监都在殿外,显然是母妃遣出去的,姬姮轻着步子往里走,窗户半开,屋里的暖香被吹淡,混合着不知名的香料,闻得叫人作呕,她还是嗅出那暖香是母妃身上的。   寻着香味,她缓缓踱到内殿门前,准备推门进去时,她听见里面在说话。   “胡苏哥哥,他不愿立焕儿为太子,我没法子了。”   这是母妃的嗓音,比平日更柔和,似乎能掐出蜜来。   “他只有小殿下一个儿子,再等等吧。”   这声异常尖细,姬姮只在片刻就听出是个太监,她腹中翻滚,踉跄着奔出殿。   京墨见她面色白的瘆人,小心托住她道,“殿下是不是不舒服?”   姬姮紧闭住唇,一步一步往宫外走,她背站在那两扇雕花镂金门前,终于忍不住一口吐出来,吐的站不稳,人直往地上栽。   京墨和另一个宫女空青一左一右托着她,她闭着眼低声说,“扶本宫进暖池沐浴。”   空青不放心,“殿下吐成这样,还是先请太医过……”   她后面的话没说完,因为姬姮两只眸子已经睁开,神情阴狠可怖。   ——   暖池在黎翠宫以东,平日里很少有人过去洗浴,各宫都有浴池,谁也不愿跑这么远就为洗个澡,但姬姮爱呆在暖池里,她可以在这里呆一整天,底下宫人都不敢打搅。   京墨和空青脱掉她的外衫,扶她坐进水中,眼看她没甚力的仰靠在池壁上,那张脸在池水的映衬下越发莹白艳绝,只她垂着眼,水雾凝在浓密的长睫上,一颤一颤,反倒显得她不似真人。   两人小心翼翼的服侍她。   室内一时静谧。   就在姬姮快睡着时,角门处突然闯进来一个小太监。   姬姮被吵醒,蹙着眉转过头去看人,就见那个太监呆望着她,她难掩厌恶,耳边空青娇声呵斥道,“大胆!谁准你直视殿下的!”   那个小太监急忙放下扫帚拂尘,扑腾跪到地上求饶,“……奴才不是有意冲撞殿下。”   空青还待骂他。   姬姮抬了下手,空青小声道,“殿下要起吗?”   姬姮低嗯一声,由着她搀起来,京墨拿来一件大襟宽袖长袍拢住她,想扶她坐倒。   姬姮推开两人的手,赤脚走在地上,慢慢走到小太监跟前,她俯视着他,“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奴才叫陆韶,”陆韶不敢抬头,眼睛只能看到那两只白净秀气的足,从脚踝到脚趾都生的精致,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仿佛能闻见一种浅淡的香,似有若无的飘在空气里。   姬姮弯腰坐到软榻上,侧门的风吹进来,她的长发被吹乱,她拂开挡在脸侧的碎发,轻笑道,“太监的名字都是主子取的,你这名字谁给你取的?”   他穿的杂色盘领衣,是最普通的太监服,看着品阶就不高,主子们应该没有闲情雅致给他取这样规整的名字。   “是干爹给奴才取的,”陆韶忐忑回答她。   没了根的太监最爱攀亲带故,身份越高越爱收小太监做儿子,姬姮不掩讥讽的弯起唇,看着他的目光愈加鄙夷。   陆韶顶着她的视线浑身冒汗,他向来谨慎老实,还是头次撞到贵人,就怕她一怒之下要杀了他。   不等他紧张多久,面前那只白足抵到他的下巴处,稍一动就抬起了他的头,他在这慌乱惊恐瞬间,鬼事神差的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真真切切的美人香。   姬姮看清了他的脸,倒是一副好样貌,俊眉星目脸白唇红,没有太监的腌臜气,很能叫人生好感,姬姮撤掉手,任他伏在地上。   “凭你也配偷看本宫?”   “……奴才不知这里有人,并不是想偷看您,”陆韶红着耳朵道。   姬姮微眯起眼,“偷看本宫是什么下场?”   “杖毙,”空青接话道。   陆韶汗如雨下,勉强镇定道,“求殿下开恩,奴才愿为殿下孝犬马之劳。”   姬姮目色阴冷的看着他。   陆韶背上的衣服都汗湿了,露出水印叫她看的清明,她忽的挑唇道,“你不在这里当差。”   “奴才是御马监的马厩正堂管事,”陆韶回道。   “养马奴。”   姬姮浅浅说出这三个字。   陆韶登时面如火烧,“御道的洒扫太监生病了,奴才是过来顶差。”   京墨递来一杯茶,姬姮抿了一小口,“本宫可以不杀你。”   陆韶垂着头听她吩咐。   姬姮伸指挑起他的下巴,拿过帕子帮他擦去脸上的汗,“你去替本宫杀一个叫胡苏的太监。” 第3章 杀人   陆韶一抖,将头往地上磕,“奴,奴才不敢……”   他一个无名小卒,杀了人谁会保他,即使现在不死,后面也会被上边抓起来,左右是死,他根本逃不过。   姬姮微倾身到他面前,他们的眼神一对上,他立刻闭住唇,呆呆瞧着她。   距离这么近,那股香萦绕在鼻尖,她的脸比陆韶见过的任何贵人都出彩,纵然那脸上尽是厌烦和肃杀,也掩不住这个女人的美貌。   “你不敢,本宫就让你干爹陪你一起去死,”她轻启唇,艳红的舌抵在下唇处,说的很慢,声音也很细,像是情人间呢喃。   陆韶霎时怔忡。   “本宫只给你三日,”姬姮拍一下他的面庞,起身出了暖池。   四周宫女全数都撤走,只剩他一人跪在原处发呆,过良久,他爬起身抹了一把脸,飞快跑进了侧门。   暖池外的御道里,姬姮仰头数天上的星星,京墨悄悄走出暖池,对着她欠身道,“殿下,那个太监走了。”   姬姮说,“找人盯着他,他若暗地有小动作,就杀了。”   ——   隔日晌午,皇帝召姬姮进紫宸殿。   她入寝殿时,御马监掌印刘乾也在场。   皇帝脸色很差,手按在书桌上叹气,“姮姮,昨儿你不该那样说。”   姬姮皱起眉,“父皇,姬辕明摆着是抢占国土,儿臣不说话,莫非真将关外让给他们?”   皇帝压了压太阳穴,横她一眼,“这是政事,容不得你参与。”   姬姮垂眸,半晌眼尾红了一片。   皇帝也知语气太重,放软声说,“你是朕的女儿,朕自然知晓你向着朕,但如今的情势你不懂。”   他看一眼刘乾,刘乾谄媚笑过,“这次齐王击退入侵关外的女真人,立下大功,自个儿没上京,反倒让世子爷过来,他也怕在京里被陛下诛杀,世子爷过来好歹是表了忠诚,送一个人质,给他换国土,他的藩地再大,明面儿还是臣。”   “照你的意思,关外白手送给他?”姬姮反问道。   刘乾翘着兰花指咯咯笑道,“那哪儿成啊?就像九殿下说的,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谁也不能沾边儿,辽北卫所离关外近,等咱家这边从腾骧四卫营中分出几万人来,直接成立关北卫所,还怕他齐王狮子大开口吗?”   姬姮瞥他一眼,敷衍的笑了笑,皇城禁军全数掌在他手中,西厂也被他掌舵,谁叫父皇倚重他。   皇帝抚摸姬姮的头,柔声道,“朕叫你来,是要叮嘱你,姬辕在京的这段时日,你私下不要跟他接触,朕总觉得姬昭送他来不仅仅是当质子这么简单。”   姬姮眨一下眼眸,“父皇忌惮他们,就不能随意找个理由斩杀了吗?”   刘乾弓着身道,“九殿下快别为难陛下了,这人岂是说杀就能杀的?”   姬姮拧紧眉心。   皇帝叹一口气,“这些藩王都是朕的兄弟,当初父皇设立藩王,原是想镇守四方,给他们兵,也是防止动乱,朝廷出兵不及时,由他们来清理,谁知竟成了鸡肋,朕现在若废掉藩王,他们必定不愿,到时他们齐心,朕就只能从龙椅上退下来。”   姬姮扣住手,眼底黑雾凝结。   皇帝耷拉下肩膀,冲两人挥手,“都下去吧。”   刘乾和姬姮缓缓朝外退。   “你母妃病了好几日,朕现下不得空,让她照顾好自己,”皇帝轻声说。   姬姮抿了抿唇,到底没说其他,旋身走了。   去黎翠宫和御马监顺路,姬姮坐着厌翟车,刘乾随在车旁,姬姮摇着团扇笑道,“难得能和刘掌印同行。”   这会子出了大太阳,热的人出汗,刘乾捏着粉帕子擦了擦脖子,冲她抛媚眼,“能跟九殿下一道,是咱家的福分。”   他身上应该抹了粉,汗一出,裹着粉香汗臭还隐约能闻到一股尿骚味,直冲姬姮的鼻子,姬姮这时也不知怎的想到先前在暖池里遇见的小太监,他身上倒没有这些令人恶心的脏味儿。   刘乾没等来她说话,眼瞧要分道,突然低声跟她笑,“咱家听皇后娘娘说,丽妃娘娘病的有些重,前头皇后娘娘还想叫咱家去探望,没成想咱家空不出时候,今儿个将好跟九殿下一路,可还是没得去,咱家这样卑贱的奴才,进了娘娘殿里都是玷污,哪比得上昨儿个娘娘宫里呆着的人呢。”   姬姮摇扇的手一顿,寒着面盯他。   刘乾手拿着拂尘挥挥,拱手道,“咱家还得替陛下去检兵,就不随九殿下一道了。”   说完就走。   姬姮闭上眼又睁开,心头火气无处发,连扇了好几次风才勉强镇定。   厌翟车停下来,她下了车进黎翠宫里,骤然听到一声孩子嚎哭,她匆匆入内,就见内殿左边阁房里人影晃动,她的母妃搂着半大孩子在哄,眼眸温和慈爱,完全看不出背地里的龌龊。   姬姮走到她跟前柔笑道,“母妃,皇弟怎么了?”   丽妃拍了拍姬焕,“你父皇也不过来看他,他想见父皇谁还拦得了。”   姬姮把团扇给京墨,侧身坐到杌子上,摸一下姬焕的小脸,“你闹什么?还有没有体统?”   姬焕乌溜溜的眼珠子朝丽妃瞄,“不是我想哭的,母妃掐我,我疼……”   丽妃一瞬难堪,松开他让嬷嬷抱了下去。   姬姮阴恻恻的瞪着她,“您做什么?他是您的儿子,您也下得了手?”   丽妃身体微颤,“连你也不体谅本宫吗?”   “父皇宠爱您,皇弟是父皇唯一的皇子,您有什么不满的?”姬姮问道。   丽妃睁大眼,“那他为什么不立焕儿为太子?”   “立太子不是父皇一人决定的,您在宫里这么多年,难道还要儿臣来明说?”姬姮甚为不解,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可以把这种事怪到父皇头上。   丽妃眼底泛泪光,未几抬袖抹去,她凉声道,“你真是你父皇的好女儿。”   姬姮翕动着唇,“儿臣也是您的女儿。”   丽妃低笑,“我们黎国人,只知有母不知有父,你怎么就不一样呢?”   姬姮沉默住,倏忽起身道,“母妃糊涂了,这里是大魏。”   丽妃嗤的一声,“本宫告诉你,你向着你父皇,他却只念着他的江山,你不过是他养出来巩固统治的工具,如有必要,他也会将你送出去。”   大公主和四公主远嫁鞑靼和亲,二公主嫁给了吏部尚书的儿子,三公主嫁去了高句丽,皇家的公主生来就由不得自己,一生也只能在权势中沉浮。   “母妃若顾念儿臣,就安分的呆在宫里。”   姬姮踱出门,远远见到几个太监抬着花木往殿后去,她伸手掐断挡在眼前的枝桠,红唇紧抿。   那个叫胡苏的太监赫然在其中。   ——   陆韶在监栏院一宿未睡,早起就直奔内官监后苑,那院里做着个守门的老太监,正靠在门前嘬烟袋。   陆韶蹲到他跟前,“干爹。”   陆富贵拿烟袋敲他头,“灰头土脸的,不是犯了太岁吧?”   陆韶面露纠结,片晌还是将事情原尾告诉了他。   陆富贵被烟呛得连连咳嗽,好半晌才平息道,“也是你的造化。”   陆韶闷声不语。   陆富贵将烟袋放旁边,给他分析,“跟了九公主是享福去的,旁人几辈子也修不来,你就偷着乐吧。”   陆韶想起姬姮淡漠潋滟的脸,愁眉不展,“我只怕她过河拆桥。”   陆富贵点点头,“富贵险中求,你这次得机灵点,好歹这些年也教了你拳脚功夫,不动声色的杀个人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不被揪到小辫子,九公主也没法把你踢出去。”   陆韶说,“干爹认识叫胡苏的太监吗?”   陆富贵搓两下手,回忆道,“这名儿取的怪,我倒有些印象,十几年前黎国曾送来一个贡女,那贡女就是九公主的母妃丽妃,当时随贡女一起的有十来个人,里边儿多是姓胡的,那些男人很多在入宫前就被阉了,经我手查过没一个落下。”   陆富贵年轻时是净身房的刀儿客,经他手里的就没子孙命,现在老了,眼睛花,刀也拿不稳,才被调到内官监衙门当个看门的,再过些时候就得出宫去了。   陆韶沉目,“我得找出胡苏在哪儿。”   “我在马厩找了半天,你怎么躲到这里来了?”院外跑来王欢,插着腰喘气。   陆韶冷着脸道,“我还当你要明天才病好,没想到现在就活蹦乱跳了。”   王欢手提着一袋子零嘴塞给他,赔笑道,“咱们弟兄,你还为这事跟我置气。”   陆富贵哼一声,“你个皮猴儿,我乖儿子差点就因为你没了命。”   陆韶瞧他一眼,将零嘴给他,他板着脸没再往下说,扒开袋子自顾啄瓜子。   陆韶推一下王欢,“你在暖池做洒扫,各处都熟吗?”   王欢拍拍胸口,“这后宫就没我王欢不熟的。”   陆韶问他,“太监胡苏你认得吗?”   王欢哎呦道,“这不凑巧?我今儿个才跟他做过事。”   陆韶从陆富贵手里抓来一把果子给他,道,“你和他一处的?”   “什么一处不一处的,我平日里也闲,黎翠宫要是忙起来,我还得帮着搭把手,这不早上黎翠宫栽种花木,我就帮着胡苏他们一起去埋土了,这会儿估摸还在浇水呢,”王欢也不嫌地上脏坐到陆富贵旁边,剥掉果子皮吃的津津有味。   陆富贵倒掉烟袋里的灰,叮嘱陆韶,“不早了,回去喂马吧。”   陆韶点着头,抬脚离开了内官监。   ——   陆韶到黎翠宫后门时,胡苏一个人挑着水桶往井边打水。   陆韶站过去和他搭话,“你累的满头汗,我帮你挑吧。”   胡苏的脸上都是汗,他岁数不小了,长时间挑水桶也觉得累,可是黎翠宫里的太监宫女都瞧不起他,没有谁愿意和他亲近,陡然有个人过来给他帮忙,他还犹豫起来。   陆韶看出他迟疑,主动接过他的水桶舀水。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陆韶替他挑了几担子水,他跟在后面感激不尽,只等他把园里的花木都浇了才谦意道,“这都午后了,饭堂可能也没饭了,劳你累的,倒让你大中午没饭吃。”   陆韶露出憨笑,解下腰边小袋子,“我这里还有早上剩下的包子,我分些给你吃。”   胡苏不好意思的笑笑,随他一起坐到井盖旁。   陆韶分了两个包子给他,看他吃的缓慢,没有那种饥饿时露出的狼狈感。   “宫里人都不帮你吗?”   胡苏怔了一下,看向他。   陆韶温声说,“你瞧起来比我干爹小不了几岁,我干爹过些时候就能出宫享清福,你再过几年也能过好日子。”   胡苏露出诡异的笑容,“我的好日子不用出宫也能过。”   陆韶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也没再问。   他们很快吃完了包子,胡苏收拾东西准备回殿。   陆韶帮他提好桶,站在一旁道,“你有没有亲人?”   胡苏点头又摇头,转身要走,后颈骤然巨疼,还不待他转身,就晕了过去。   陆韶两手直颤,倏尔蹲下身托住他扔进了井里。 第4章 你真是太监?   胡苏的尸首当晚被打捞了起来。   彼时姬姮在御花园中随一众公主赏菊品蟹。   她和姬绣坐一起,姬绣剥好螃蟹肉放进她碗中,软笑道,“前儿你不懂事,我说了你两句,就不见你过来寻我,怎的还跟我生分了?”   姬绣是皇后所出,自来端庄秀雅。   蟹肉鲜美,姬姮却停了筷子,两手置桌下,低眉道,“没有。”   她垂着脸时表情很乖巧,姬绣抚她的背,面上挂着笑,“难得这么温顺,可别心底生怨,我都是怕你跟世子起冲突,到头来还落不着好。”   姬姮眉心皱了一点,状似无意般撇开她的手,与她笑道,“我是公主,为什么要怕一个藩王世子?”   姬绣微讪,“没叫你怕他,这是朝政,你本来就不该插话,会被底下人传出去不服教。”   姬姮神色肃冷,没回嘴。   坐在她们对面的六公主姬芙噗嗤笑,“我还当你们两个不会吵架,今儿还闹上了。”   姬姮闭唇不答。   姬绣净过手,也取笑她,“六皇姐不回去清点嫁妆,还有空笑我们。”   姬芙脸一红,小声嘀咕,“我连面儿都没见着,谁爱嫁谁嫁。”   “户部侍郎王大人家的公子,六皇姐还不知足,”姬绣给她斟一杯酒道。   姬芙啄着酒惆怅道,“我还是羡慕五姐。”   五公主姬鎏和姬绣都是皇后所出,但姬鎏自幼习武,成年后也常跟着她的舅父英国公在外从军,和皇家的这几位被养在深宫里的公主相比,她当真自由。   三人一瞬安静。   这时空青上前来弯腰道,“殿下,丽妃娘娘遣人过来寻您。”   “什么事?”姬姮问。   空青凑到她耳边轻声低语,“胡苏死了。”   姬姮眉一挑,唇边荡出笑,随即起身退席。   “神神秘秘的,”姬芙道。   姬绣笑看着她们走远,“可能听说黎翠宫死了个太监吧。”   ——   黎翠宫冷寂的不像有人住,那些宫人悉数站在外头,姬姮踏进门时,能听见左右两侧的窗纱被风吹的咯吱响。   殿内飘着层层黑布,她穿过那些布就看到丽妃跪在神案前。   丽妃的身上穿着一件红边金色长袍,那件袍子背后用黑线绣着月亮,她神色悲怆,眼睛看着神案供奉的碑牌泪流满面。   那碑牌上写着胡苏二字。   姬姮立在她身后浅薄道,“母妃叫儿臣过来就是看您发疯?”   “你叫人杀了他,”丽妃哑声道。   姬姮微抬颚,“儿臣还不至于对一个太监动手。”   “本宫养你这么大,你从没为本宫着想过,你和他们蛇鼠一窝,帮着他们欺负本宫,”丽妃缓缓说出话,她的声音很疲惫,仿佛随时会晕过去。   姬姮蹲下来,扶着她的肩膀道,“母妃累了,儿臣送母妃回床歇息。”   丽妃猛地摁住她,死盯着她道,“你以为你是谁?”   姬姮一愣。   丽妃的眸光又变柔,张手搂住她浅笑道,“我的小乖乖,阿娘最疼你。”   姬姮的睫毛轻动,抬手想回抱她。   “我十七岁被送来大魏,胡苏哥哥陪着我一路走来,这宫里人都看不起我们,他们笑话我是个亡国奴,笑话我们黎国贡女不过是个玩物,”丽妃喃喃自话。   姬姮垂下手,“儿臣知道您苦。”   丽妃低低笑,骤然将她推倒在地,讥诮道,“你被我宠到大,便以为事事都要顺你,我宠你是因为你是我的骨肉,陛下宠你,是因为你是黎国贡女。”   姬姮的眼眸睁大。   丽妃擦掉眼泪,没头没尾说了一句,“陛下久不立太子,我也知道是我的缘故,如若焕儿是皇后所生,大概他早就入主东宫,终归是我耽误了他。”   姬姮道,“他是儿臣的弟弟。”   丽妃道,“若是能过继到皇后膝下……”   姬姮一口截断她的话,“他是儿臣的弟弟!谁也不能将他抢走!”   丽妃欣慰的点头,摸着她的脸柔声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姬姮直直望着她。   “南有黎女,体生异香,骨血入药,百病皆除,”丽妃微微吐出话。   姬姮闻到了空气里的香味,有她的也有母妃的,她笑了一下,“母妃说的儿臣听不懂。”   丽妃捋起袖子,在腕肘处有一道疤,凹下去一大块,瞧着像被人挖掉一块肉。   “你很小的时候,你父皇得过一场大病,连太医都说他活不了了。”   姬姮记得这回事,当时所有人都说父皇会死,甚至朝官都在议论推哪个藩王为帝,可是父皇没死,他在一夕之间病好了,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好的。   “他吃了我的肉,”丽妃的眸低灰暗,说话声低的不仔细听都听不清。   姬姮心口窒住,愣着忘了该说什么。   丽妃站起身,摇摇晃晃往隔门里走,“我不该把你生出来,你别怨阿娘。”   姬姮眼眶赤红,“我不信!”   丽妃没回头,在纱布的遮掩下不见了身影。   ——   这天夜里姬姮睡的很不安稳,半梦半醒间她听见四周人声嘈杂,有男人声,也有女人声,还有不阴不阳的太监声,他们围着她垂涎不止,纷纷拿着刀想割她身上的皮肉。   姬姮惊慌失措的后退,忽然被人一把抓住,“你的父皇把你送给了我!你想往哪儿跑?”   她霎时一声尖叫,挺身坐了起来,后背汗湿,她才惊觉是一场梦。   卧室的门被推开,京墨气喘吁吁冲进来。   “怎么了?”姬姮勉强平静道。   京墨两眼含泪,手捧着一件金袍跪到床前,痛声道,“殿下,丽妃娘娘自缢了……”   姬姮喉间腥甜一片,“你说什么?”   京墨伏在地上哭出来,“殿下节哀,丽妃娘娘去了。”   姬姮顿时吐出一口血来,京墨忙环着她道,“奴,奴婢给您请太医。”   姬姮挥开她,下地想往出跑。   “陛下命令各宫都不准乱动,您别去,”京墨死死抱着她道。   姬姮眼前雾蒙蒙看不清,眼泪一颗颗往下落,她轻声问道,“皇弟呢?”   京墨揩去她嘴边的血,小声道,“小殿下已经被刘掌印接到皇后娘娘宫中。”   姬姮死咬着唇,脑海里不停回荡着那句“若是能过继到皇后膝下”,她忽然明白了过来,母妃用自己的死给皇弟铺路,逼着她去争,去跟父皇和皇后撕扯。   她背身靠到墙壁上,微合着眸静默。   京墨将金袍放到床头,“这件袍子是娘娘身边的嬷嬷送来给您的。”   姬姮凝视着袍子许久,说了一句话,“去把那个养马奴叫来。”   京墨道是,悄声退开。   姬姮拉开那件金袍披到身上,蜷身卧倒成一团。   ——   陆韶被京墨偷偷带进了西殿,他们候在门前,京墨轻唤了一声,“殿下。”   里面传出女人微弱声息,“让他进来。”   京墨便开门将陆韶推了进去。   屋里昏暗,陆韶杵在门边踌躇了好一会儿,才敢朝里去,慢慢走到屏风前曲身道,“奴才给殿下请安。”   床上的女人没应他。   陆韶大着胆子抬一点头去看,只见她着一身金色镶红的袍子侧卧,身段纤细,腰肢软塌,那脸白的出奇,唇却红的丰润,凭白叫人盯着她看,纵然不想生出邪念也觉着惹眼。   “你过来,”姬姮看着他道。   陆韶忍着忐忑近床畔。   姬姮朝他伸一只手,他想都没想要扶,谁知那只手转了方向,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陆韶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忙跪到地上,“殿下恕罪,奴才不是有意犯上。”   姬姮面无表情的俯视他,“你手脚很快。”   陆韶凝声道,“奴才已经替殿下做完事情,求殿下放过奴才。”   姬姮道,“胡苏死前跟你说过什么?”   陆韶抿过唇,“他没来得及说。”   一片沉默。   过一会姬姮道,“去倒杯茶给本宫。”   陆韶佝偻身站起来,倒了茶站回床前,这回他学聪明了,将茶端到她手边,身子离床远。   姬姮仰头睨他,“喂本宫漱口。”   陆韶没伺候过主子,但在之前也叫上边的太监管事教过怎么服侍人。   他学着样将茶水端到她嘴边,她饮了一口,随即吐到床底下的痰盂里,空气里能闻见混着香气的血腥,她嘴里有血。   他拿出干净帕子轻拭她的嘴唇,等擦完才觉得不妥,一抬头果然和她视线对上,那茶色瞳孔里全是疏离。   “扶本宫下地。”   陆韶忍住心慌将手背伸在她手边,“殿下当心。”   姬姮抬手搭在他的腕上,趿着木屐走到窗边,不远处的黎翠宫亮着灯火,有许多人在奔跑,她听不到谁在哭,她母妃的死好像没有人在意。   那只纤白手指覆着陆韶,陆韶的注意力时不时被吸引,这是只女人的手,纵使它的主人狠毒,也不妨碍这只手看起来柔弱无力,或许被人扣在手中都挣脱不了,但没人敢这么做,只有她可以玩弄人命,谁若染指了她,只怕求死不能。   姬姮慢慢转过脸,白皮在昏黄的灯火下越发剔透,她望着他,眼中是审视。   陆韶屏住呼吸。   她微微倾身朝他凑近,他不自禁朝后退。   姬姮撇唇,“你真是太监?” 第5章 干架   陆韶低头不语,心间突突跳。   姬姮在他的神色里品出那么几分羞愤,她挑着眉,“回话。”   陆韶两手伏在身侧,极老实道,“奴才六岁入的净身房,给奴才净身的师傅是……”   姬姮不耐烦的抬手,他立时闭嘴。   “你身上不臭。”   陆韶微怔,片刻后说,“……奴才每日都洗澡。”   养马的太监不仅臭,还登不上台面,是连太监都看不起的行当。   姬姮刚才那一问也不过是随口来的,她挪步子转到梳妆台前,手点在一只小盒子上,低声问他,“怨不怨本宫?”   陆韶揪紧衣袖,“殿下是主子,奴才为主子赴汤蹈火是应该的。”   姬姮提眸定在他面上。   陆韶身体俯下,静静受她忖度。   姬姮捏起那只盒子扔给他,“赏你了。”   陆韶只愣了一下,连忙伏地叩谢,再起来时,她已经躺回床,窈窕背影在这宽阔的卧室内显得异常孤寂。   ——   丽妃死后,在黎翠宫中停灵,姬姮守着她的棺木七日,这七日不见皇帝过来,黎翠宫中阴冷破败,一如冷宫。   半夜时外面听见乌鸦叫,姬姮木着脸对身旁两个丫鬟道,“叫人把这晦气东西赶走。”   空青回身朝守在灵堂内的宫女们打手势,各人忙不迭退出灵堂去赶鸟雀。   堂内空寂,片晌就见一个老嬷嬷从角落里站出来,跪到姬姮跟前给她磕头,“殿下,娘娘生前让奴婢交待您,定要寻机回黎国一趟。”   这世上已经没有黎国了,那片土地被边陲小国瓜分,又被大魏收复,如今那里叫建陵,不过是大魏一个小小的县府。   姬姮默了良久,老嬷嬷低叹一声准备退走。   她张唇问道,“你不跟着本宫吗?”   老嬷嬷眼含泪凝望她,“殿下是个好孩子,奴婢不舍得拖累您,就让奴婢守在这里吧。”   姬姮紧闭着唇,耳边听那脚步声渐渐走远,她的眼睫濡湿,胸中积攒出的怒气竟无处发作。   “皇后那边有什么动向?”   空青矮身道,“殿下,皇后娘娘并没有跟陛下开口要过养小殿下,小殿下目前暂养在她的偏殿,不知她如何打算。”   姬姮哼笑一声,“母妃终究算错了,她怎么可能养一个五岁的孩子。”   五岁不小了,能知道很多事,谁也不愿意要一个养不熟的小崽子。   殿外忽听嘈杂声,空青和京墨立时挺直身保持原先跪姿。   刘乾单手托着圣旨进门来,见着棺木假模假样的擦两滴泪,才对姬姮道,“还请九殿下接御旨。”   姬姮直板板的跪着,似乎没把这句话听在耳朵里。   刘乾只当她伤心过度,拉开圣旨宣道,“奉天诰命,九女温敦忠孝,品性谦和,册封建陵公主,特赐浣香台为公主府,钦此!”   他将圣旨放到姬姮手中,眼见她神色恍惚,人也憔悴,看的他露出怜爱。   “九殿下也不要太悲切,这人死不能复生,咱们活着才有盼头,”刘乾蹲下来,一双招子挂在她脸上,不自禁想伸手揽她的肩,“殿下这小脸儿瘦的,咱家瞅着都心疼。”   姬姮阴冷乜他。   刘乾的手一震,到底没敢按到她肩上。   姬姮咧嘴笑,“滚。”   刘乾表情一讪,随即站起来扭身翻了个白眼,“九殿下早早收拾出宫吧,宫里不留闲人。”   姬姮抓着圣旨难以遏制怒火,直看他出了殿,登时将圣旨砸地上。   京墨赶忙捡起来,“殿下息怒。”   姬姮合眸按耐火气,她彻底明白了父皇的意思,他不喜欢她讨论政事,或许在他看来,她的所有话语都是母妃授意,母妃死了,皇弟被皇后带走,她成了一个废物,他可以随意将她打发出宫,等以后需要了,也能拿刀切割她的皮肉。   只有黎国人死绝了,他才可以光明正大的把儿子推到储位上,也或者他根本不想要姬焕这个儿子。   她仰头望着天边明月,呢喃道,“给本宫盯紧了那个养马奴。”   京墨小声应是。   ——   陆韶过了几天安生日子,那个小盒子被他藏在枕头底下,姬姮的人没再来找过他,仿佛当真饶了他。   这天他起了个大早,准备去马场搬草料,临床的几个太监鬼鬼祟祟凑在一处说话。   “黎翠宫那事听说了吗?”   “丽妃娘娘死了谁不知道?”   那太监挤眉弄眼,“九殿下被陛下遣出宫去了。”   “这九殿下也算好日子到头了,陛下从前宠她时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现在一个建陵封地就打发了,得亏还让她呆在京里,不然一个娇贵的公主可怎么能在破落地儿活下去。”   陆韶一顿,他向来不跟人背后议论主子,陆富贵常跟他说,人前得装傻子,否则在宫里活不长,这回听见姬姮被遣,一时竟不知滋味。   那几个太监瞅他不走,便一起坐过来,跟他哥儿俩好的搭着肩膀道,“老早看你收拾,这个时辰还不走,偷听我们说话,你小子怕不是藏着贼心思。”   陆韶套上布靴,道了声不是,将要走。   太监摁着他调笑,“我听说那九殿下是一等一的美人儿,这男人见了身子能酥半边。”   陆韶想起初见姬姮时的场景,她靠在浴池里,周身被热气环绕,一身肌肤白的扎眼,那面容异常精致妩媚,叫他见了根本忘不了,可是美人带了毒,谁又真的敢碰呢。   瞧他怔住,坐他左侧的太监啧嘴,“咱们都是去了势的太监,美人再香我们也没法榻上行事。”   另一侧太监尖着嗓子道,“太监怎么了?太监就不能弄女人了?等哪天咱们发达了,在外头养百八十个女人,照样逍遥自在。”   “还别说,这外面真有那么个传法,”那太监一屁股坐到床头,手床上摸来摸去。   陆韶已经听烦了,起身道,“你们不干活吗?”   那三人自顾在一块扯闲,这回声儿低了不少,“前头听人说,那刘公公想借机占九殿下便宜,结果被九殿下轰了出去。”   说完还互相乐呵,“要我是刘公公那个位置,这九殿下我也想趁机上手。”   落难的美人,最招恶狼。   陆韶听得不适,“去你们自己床上说话。”   “你今儿不对劲啊,平时闷葫芦一个,现在这么多废话。”   那太监一手摸到他的枕头底下,将盒子摸到手里,当即打开来,便能闻到粉香,他露出一丝妒意,奚落道,“哎呦!这是哪个情妹妹送的香粉盒子,瞧着价格不菲啊,不像是宫女儿能拿的出手的,不会是哪个娘娘公主送的吧?”   陆韶劈手抢过来盒子,揣身上就要走。   几个太监团团将他围住,个个龇着牙笑,“早早交代了,也省的我们报到管事那边,你免不了一顿好打。”   陆韶抿着唇不答话。   太监们面面相觑,各自在对方眼中看出了恶意,片晌他们就冲上来,想将他暴打一顿。   陆韶一人一拳,直揍的他们嗷嗷叫。   最终惊动了上面的管事,扣了几人三餐,这事才算平息。   ——   傍晚时,陆韶往马槽里塞满干草,准备回监栏院。   就见那樟树旁站着个女人,他走近看才发现是京墨。   京墨对他微笑,“殿下要见你。”   陆韶垂着眸子道,“奴才……”   京墨道,“你今天跟人打架了。”   陆韶神色一凛,她们在监视他。   京墨冲他招手,他只能乖乖跟着出了马厩。   入夜整个燕京都安静下来,他们进公主府时已是月上梢头,京墨送他到房门前就退开了,屋门前遮着花帘,他候在门边等着里面传唤。   屋里静的听不见响动,他等了一会还是决定出声,“奴才陆韶给殿下请安。”   屋里还是没声。   他犹豫片刻,到底憋住好奇没进门。   西洋钟敲一响,房内燃起了灯,他没敢抬头朝里看,那花帘被挑开,空青对他笑道,“小公公快快进来。”   陆韶垂着头随她进去,直站到桌边,才发觉那桌上摆满了饭菜,空青推他坐倒,特特盛好饭放到他手边,笑嘻嘻道,“快吃。”   陆韶不敢吃,谁知道这菜里是不是下了毒。   空青捂着袖子笑,转身跑里间。   姬姮被她搀着出来,陆韶慌忙起身,弯腰道,“殿下。”   姬姮坐到对桌,侧头跟空青道,“下去吧。”   空青低应着是,临走时跟陆韶无声递话,“伺候殿下用膳。”   陆韶重新盛好米饭,小心放到姬姮手边,待撤手时,她突然抓住他。   陆韶心一抖,只感觉那细指顺着他的手腕探进他袖里,指尖又软又凉,点在他的胳膊上根本没法忽视。   他愣在原地,她这是……在干嘛? 第6章 取代刘乾   姬姮摸到那只粉盒退出手,她把盒子丟桌上,“就为了这么个玩意儿跟太监打架?”   陆韶缓过心跳,敬声道,“殿下赏给奴才的……”   姬姮勾唇,“本宫落势,那些狗奴才明里暗里贬损本宫,没想到你竟会维护本宫。”   陆韶垂眸,“奴才的本分。”   姬姮斜着他,“你多大了。”   “奴才过完年就十八了,”陆韶回她。   就比她小半岁。   “你对别的主子也这般?”姬姮问道。   “奴才只见过殿下。”   这恭维话令姬姮发笑,她甩手道,“莫不是真如那群太监所言,你心里对本宫藏着龌龊?”   陆韶登时跪地,“奴才对殿下只有敬畏,绝不敢包藏祸心!”   姬姮端详他的神色,未几抬一下手。   陆韶躬身起来,手心汗湿一片。   姬姮道,“端水来,本宫要净手。”   她碰过他的胳膊,她嫌弃太监不干净。   陆韶心微沉,照着话端来水盆供她洗。   清水抚过白手,陆韶托着毛巾等她擦拭。   “再过两日就秋猎了,你们御马监养马的太监应该都要跟过去,”姬姮拿过毛巾擦手。   陆韶说,“是。”   姬姮捏着筷子夹菜吃,“你真愿意跟着本宫?”   陆韶只迟疑一瞬,立刻应道,“是。”   姬姮放下筷子,冲他弯唇,“本宫当你说的真心话。”   陆韶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他看出来这位殿下需要他,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他敢反抗,估计就只能带着陆富贵一起去死。   姬姮交叠手,凉薄笑道,“你身手不错。”   陆韶说,“奴才在执事堂学过三年武功。”   御马监的执事堂历来用来教小太监习武,就如宫里的内书堂是教小太监读书一样,都是按规矩办事,但也要看上边有没有人,毕竟这些师傅是在宫里混了多年的老太监,个个都是人精,他能学这些东西都靠陆富贵花钱打点。   姬姮点头,“你吃饭吧。”   陆韶照着话坐到桌前扒饭,他饿了一天,吃起来颇有些狼吞虎咽。   姬姮看着他吃,从他的吃相里才发觉一点少年气,委实不像太监,她压了压眉尖,转步进了里间。   陆韶连吃了两大碗,吃完后自觉把碗筷收好,才站到隔门边冲里头道,“请殿下吩咐奴才。”   里面人没声,他想了想跨过门进去,小心走到屏风边,才见她已经散了头发,身着玄色绣金大衫靠在海棠榻上,少了平日的冷漠,倒多几分慵懒。   她翻阅手中的册子,低声道,“秋猎那天,你若有本事,就寻机攀上刘乾。”   御马监掌印刘乾,皇后娘娘身边的大红人,攀上了他,什么荣华富贵不能享。   但是陆韶想不明白,向前传言她差点被刘乾得手,真要是想搭上刘乾,何故用他呢?   姬姮挑着眸子看他神思不明,一忽儿扬手将册子砸地上,阴声道,“要不要本宫砍了你的脑袋?”   陆韶忙伏地捡起册子,轻声道,“奴才只是不解。”   姬姮示意他看册子。   陆韶翻开册子,那上面写着几个人名,皇后,皇帝,姬焕,刘乾。   “本宫只要你做一件事,”姬姮撑着腮凝视他,眉目软和,毫无平日里的乖戾,她柔柔笑道,“取代刘乾。”   ——   过了九月天气日渐消冷,去东郊围场那日还结霜了,路上行车不方便,到围场时已是黄昏,顺天府尹提前叫人将行宫及周边屋宅收拾干净。   皇族和朝臣入住当晚,就在踏仙台设了酒宴欢饮。   姬姮和姬绣坐的近,姬绣瞧她比往日沉默,温声道,“外面住的惯吗?”   姬姮自品着果脯,“嗯。”   她表情很冷,瞧着根本不想搭理她。   姬绣探手想摸她头,被她腾手挥走,姬绣做出难过的神色,“你是怪母后带走皇弟?”   姬姮仰头对她微笑,“我母妃出事,难得皇后娘娘愿意收留皇弟,我对八皇姐感激不尽。”   姬绣被堵的吱不出声。   姬姮又低着头挑挑拣拣案桌上的菜品,一抬头就见对面姬辕抬着酒盏朝她样了样,她觑着眼看姬辕,对方明显一懵,她迅速低下脸,仿佛不曾和他对视。   旁边姬绣盯着他们互动,手攥的死紧。   这时只听一阵马嘶声,场地中飞奔出十多匹骏马,那马上坐着缇骑,打头的却是女人,她长发高束,身穿红色劲装,脸也生的秀丽,她策着马到中央,朝上首的皇帝抱拳,“父皇!”   皇帝坐在上首有些怔,他旁边的刘乾与他笑道,“陛下,五殿下一片孝心,看您舟马劳顿,特意让老奴备好马队,给您助兴。”   皇帝扬声大笑,“那让朕好好开开眼,鎏儿随着国公在外历练多日,成果如何?”   姬鎏喝一声驾,返身驶回场中和那群缇骑抢夺马球。   片刻就叫她进了一球,座中不少人拍手叫好,就连姬绣也难掩激动。   姬姮冷眼看周围热闹,目光落到高位上,果见皇帝也兴致勃勃,她缓慢移过目光,看向皇后身侧,她的皇弟被一个嬷嬷抱在怀里,巴巴儿看着她,他瘦了些,人缩在老嬷嬷怀里乖的不像话。   姬姮张着唇给他做口势,“忍耐。”   也不知他看没看懂,转头缩到嬷嬷颈子旁,只留个后脑勺给她。   姬姮立时咬住唇,兀自倒一杯酒喝了下去。   那头场上正热闹,缇骑们围着姬鎏抢球,姬鎏耍的他们团团转,勒着缰绳一转头,猛一下将球传给下手,缇骑们便都追着下手去,姬鎏拍马跟着追上去。   突变在这时发生,那马骤然发狂,撅起前蹄长嘶,在场地上胡乱蹦跳,姬鎏也带着颠簸,四周缇骑想上前,那马疯的到处撞,竟没人能制住它。   皇帝着急起身,扯着刘乾道,“快!快让他们拦住马!”   刘乾脑门儿冒汗,连忙招呼场外的太监,“赶紧将马制住!殿下若是受伤了,陛下饶不了你们!”   那帮太监手忙脚乱追着马跑,有点胆子的上前想安抚马,也被它撅后蹄踢翻了。   一时乱作一团。   姬姮小酌一口清水,眼睛朝陆韶撇去,他混在人堆里,好半天才挤到那匹疯马前,趁着那马想抬蹄子踢他,他机灵的侧身转到一边,扣着马鞍让它踢不着,他伸一只手凑到马的鼻子边,那马顿时安静下来,舔着他的手好像在吃什么东西。   姬姮抿嘴笑了下,低下头多吃了几口菜。   姬鎏从马上跳下来,拍一把他的肩膀,“哎!你给它吃什么?”   陆韶摊开手给她看,是糖豆。   姬鎏捡起来一颗看,就是普通的糖豆。   陆韶蹲到地上,抬起马的一只前蹄,果见那蹄子被铁钉扎住,他小心翼翼拔掉铁钉,马低着脑袋蹭了蹭他,终于温顺了。   姬鎏与他笑,“不错,瞧着年纪不大,办事倒妥帖。”   陆韶适当俯身,“是奴才没训好马,叫它误踩到钉上,害五殿下受惊。”   姬鎏将马鞭丢给他,小跑到皇帝跟前,皇帝对着她上看下看,确定没伤着才放心,侧头冲刘乾道,“你挑的好马!差点害的鎏儿遭殃。”   刘乾拿帕子不停擦汗,结巴道,“陛,陛下息怒……”   姬鎏朗声笑道,“父皇,怪不得刘公公,那马上场被钉子戳到才发狂,多亏了那个小太监给安抚好。”   她指了指陆韶,陆韶走近跪倒。   她没事皇帝自然高兴,他侧身跟刘乾道,“这小太监救了场,瞧着是个办事牢靠的,该赏。”   刘乾哎哎两声,算是松了口气。   一路车马劳顿,皇帝眼看时辰不早,起身跟低下臣子道,“明日还得狩猎,散了吧。”   他带着皇后退宴,过程中没有看姬姮一眼。   姬姮将面前那盘雪菜吃尽,再抬头时,席上人已经走了大半,她瞥过宫门,陆韶被刘乾叫过去,刘乾两只绿豆眼笑眯成缝,显然对他很满意,她扬唇嗤笑,起身晃晃悠悠踏过宫门,和陆韶擦身时,轻推了他一把,眼都没看他们,扬长而去。   陆韶只看到她脸侧绯红,近身时能闻到酒香,估摸是喝醉了,他耳朵不自禁发热,抬眼去看刘乾,他眼睛都看直了,陆韶掩住心思,露出笑道,“公公?”   刘乾低咳一声,“明儿个狩猎时,你得瞧好了,几位殿下身子弱,又骑不得马。”   “奴才记得马厩中有几匹刚成年的红枣马,它们脾性柔顺,正适合殿下们骑着玩,”陆韶说。   刘乾啧啧笑,“咱们九殿下性子最是桀骜,这红枣马怕是不能叫她满意。”   陆韶揣摩他话里的意思,斟酌些许才说,“马场里还有一匹白蹄乌,最是活蹦乱跳,野性难驯……”   刘乾手指朝他头上一点,“你给咱家亲自牵给九殿下。”   陆韶乖顺的点头,“奴才省得。”   刘乾得意的挥挥拂尘,“咱家看你是个乖孩子,这相貌也生的好,整好御马监缺个奉御,等回宫了就你顶了吧。” 第7章 (大修) 色厉内荏   翌日天晴,朝官在围场中等候,皇帝跟朝官们训过话,转头又叮嘱了姬鎏、姬绣一番,这才像是想起姬姮。   姬姮没骑马,她立在一棵大松树下,穿一身月白暗花对襟长裙,面容冷漠,她生的像丽妃,皇帝有些恍惚,到她跟前还如往常那般笑着,“姮姮不想打猎?”   姬姮抬臂朝他拜过,“回父皇,刚刚齐王世子邀儿臣一同狩猎,儿臣在等底下牵马来。”   皇帝瞬间积火,无奈这里是大庭广众,他只能小声说,“朕不是说过,不要跟姬辕交往过深。”   姬姮绵绵笑道,“世子盛情难却,儿臣不好推辞。”   皇帝从她语气中听出了隔阂,她不再像先前那般娇纵,丽妃的死让她对皇帝生出了怨念。   姬辕驾着马过来,向皇帝拱手道,“陛下,微臣定会护好九殿下。”   皇帝想发怒也不好在人前,他瞪着姬姮片刻,撂下一句话,“别伤着。”   谁都知道,姬姮失宠了。   谁也不知道,她这一身皮肉比她这个人值钱,随她怎么闹,只要她的肉还有用处,皇帝便能一直养着她。   姬姮攥紧手,看着他策马走远,他立在群臣前面,五公主和八公主随在他身边,他们言笑吟吟,他们才是一家人,她不过是个随时会被烹煮的药材。   那边皇后拍一下姬绣的肩膀,转而搀着姬焕回了行宫。   姬绣与皇帝温笑,“父皇,儿臣怕跟不上您和五皇姐,不若让儿臣和九皇妹他们一起。”   皇帝正愁没人看住姬姮,她这一说倒让他舒心,大笑道,“你们姐妹自小玩到大,有你盯着她,朕放心。”   又跟随身的禁军都统道,“你调些侍卫跟在他们身后。”   禁军都统便抽出百来人守在三人四周。   皇帝随即带着姬鎏和一帮子大臣飞驰进林中。   这边陆韶牵来白蹄乌过来,那马瞧着鼻子冲气,一看就不好惹。   “这匹马生的可真俊,”姬绣夸赞道。   姬姮瞪陆韶,他抿一下唇,低头道,“请九殿下上马。”   京墨和空青和宫女们站在一起,没法上前搀扶她。   姬辕这时朝她伸手道,“微臣扶您吧。”   姬姮的余光扫过姬绣,她果然神色莫名,姬姮心底讥讽,直接忽视那只手,对陆韶道,“你来扶本宫。”   陆韶一下错愕,不过很快递上手去。   姬姮将手搭在他手心上,一只脚踩着马蹬,她还没上马,那匹马就隐隐有躁动,姬姮的手指抠着他,发泄火气。   陆韶只觉满手软腻,掌心被她抠的疼也能勉强忍住,他将人托上去,另一只手勒着缰绳,那马想挣扎也没辙。   姬姮坐在马上盯着他,“你替本宫牵着马。”   陆韶低低道一声是,拽着缰绳引她进林子。   姬辕也不在意她冷淡,跟上去道,“多日不见九殿下,九殿下的性子越发冷清了。”   姬姮根本不跟他搭话。   姬辕皱一下眉头,看出来她不爱理人。   倒是姬绣打圆场,“世子入京中还住的惯吗?”   姬辕笑道,“京里繁华,气候宜人,比雍州呆的舒服。”   姬绣脸微烫,“说起来,世子幼时在京里呆了几年,那个时候我们还常在一起玩耍。”   姬辕也想起年幼,不觉跟着笑,“还记得八殿下常跟微臣一起和泥巴。”   姬绣登时羞窘,片刻想起来没带上姬姮,便和她说,“那时你还没出生,这样的小事你是不知道了。”   姬辕笑哈哈,“左右微臣在京中,往后玩乐的日子多,九殿下若无聊,也可叫微臣作陪。”   这话显得过分殷勤,陆韶听在耳朵里都能察觉出他是讨好姬姮,这样傲慢的公主殿下,却能受许多人喜爱,可她目中无人,谁的炙热都打动不了她,她只会憎恶嘲笑那些觊觎她的人。   姬姮翘一边唇笑,“世子不想念故乡吗?”   姬辕一愣,“所说故乡,这燕京也算微臣的故乡,如今暂住倒不会有乡愁。”   姬姮又笑,“世子不想念故乡,难道连皇叔也不想吗?”   “九皇妹又不会说话,世子自然是想皇叔的,这不是皇叔没空入京,不然又岂会让世子孤身前来?”姬绣截断话道。   姬辕干笑道,“八殿下说的是。”   姬姮哦一声,“皇叔的身体还好吧。”   姬辕说,“父王身强体壮,虽说岁数上去了,但也能一顿饭吃两大碗,多谢九殿下挂念。”   姬姮无趣颔首,伸脚踢陆韶,“带本宫往里走一截。”   陆韶引着她往林深处,偶尔能见到鹿和兔子跑过。   姬辕拉起弓箭射了两只,姬绣和他同行满含着笑,她说道,“本宫听闻雍州去年灾情严重,父皇还特意让户部下送粮食过去,不知今年可好些?”   姬辕点头笑,“关外那一战胜过后,父王从女真人手中抢了不少粮草。”   姬绣笑了笑,“皇叔勇猛。”   “微臣上京时,父王常念叨,若不是英国公向陛下上奏,只怕雍州去年就挺不过去了,”姬辕道。   姬绣柔柔笑看着他,“世子还能记着舅父,倒也不枉舅父当时死谏。”   姬辕维持着笑容,脸上也表露出感激,但是话没往下说,双方都心里明白。   忽听一声野兽咆哮,从松树上窜下来一只豹子,马匹受惊,四散乱跑,姬辕和姬绣也被马带着朝东边密林中冲去。   禁军们立时丢下姬姮追姬绣和姬辕去了。   那只豹子在原地吼一声并没有追上去,反倒盯上了姬姮这边,白蹄乌躁动不安起来,弓起背想将姬姮抖下去,陆韶强扣着缰绳也没让它安静下来。   姬姮扶不住马鞍,一头栽地上,背被摔的巨疼,陆韶松开缰绳,白蹄乌耸起身嘶叫,片刻踏过豹子一头奔进密林中,那只豹子被踢中,霎时飞速追了上去。   没有禁军护卫姬姮,她疼得爬不起身,跌在地上直打颤,她眼眶飞速红起,眼泪聚在眼中只要眨一下就能掉。   她恨父皇,恨他欺骗自己!   陆韶蹲过去想扶她,她骤然掐住他的脖子,眼泪顺着眼尾滑落,滴滴落在他手上,那脸上全是色厉内荏,“连你也敢给本宫使绊子!”   陆韶任她掐着,看她分明是无助却要装出这副凶恶的样子,“刘公公让奴才这么做,奴才若不做,会叫他疑心。”   姬姮抹掉眼泪,顿时呵笑,“迟早有一日,本宫要亲自手刃他。”   她额角疼出了汗,整个人狼狈不已,倏地她使劲儿摁着陆韶,“若有一日你敢背叛本宫,本宫就将你剁成肉泥喂狗。”   她实在没什么力气,这句话说完,疼痛让她眼前两眼泛黑。   陆韶单膝跪在她腰侧,起誓道,“奴才若和刘乾勾结,就叫奴才天打雷劈。”   姬姮闭眼轻笑,低声道,“抱本宫回去。”   陆韶伸手穿过她的腰肢,才碰上去她的身体一抖,显然是被触到伤处,陆韶轻轻托到她脊背上,将人横抱起来,她已经昏昏沉沉,头偏在他的臂弯处喘息,温热的呼吸浮在他的皮肤上,泪水将他的衣裳打湿,仿佛随时会晕过去。   她很轻,身子也柔软,依偎着他是全然信任。   这是她在陆韶面前显露出的最脆弱姿态,撇去公主的身份,没了仆从庇护,她就如同一只羔羊随时会被人扼住脖颈,她再凶狠也威慑不了人,相反更会招引豺狼。   陆韶的咽喉处有些许干,快步跑出了林子,往行宫赶去。   空青和京墨一见他们这副模样回宫,都吓出了汗,空青赶忙出去叫太医,京墨让随身的丫鬟托着姬姮入浴室换洗。   约半个时辰,姬姮被京墨环着肩膀走出来,东侧的青白玉海棠宽榻早有丫鬟铺好了一层白虎皮,她趴上去才稍微好一点,侧头与京墨道,“把本宫受伤的消息散布出去,越快越好,一定要让父皇回宫就能听到风声。”   京墨急忙退出房。   姬姮偏过脸,见陆韶还站在角落里,与他道,“以后在刘乾手底下做事,知道他的喜好吗?”   陆韶说,“奴才只听闻刘乾贪色。”   他忽然扼住声,抬眼就见她满面厌恶,便不说了。   恰巧空青气呼呼进门,跺脚道,“殿下,那些太医全被皇后娘娘叫过去看脉了,奴婢怀疑他们是故意的!”   姬姮哼笑,“本宫这身肉贵的很,倒要瞧瞧父皇会不会发怒。”   她试着想转身,但腰实在疼。   陆韶试探着道,“殿下,奴才会些推拿……”   空青调笑,“你倒会不少东西,还知道对殿下好,是个懂事的。”   陆韶弯一下唇,恭维的话都憋了回去,他知道姬姮不爱听。   姬姮注视着他,“去净手。”   空青招呼小丫鬟端水来给陆韶洗手,陆韶忙跟她称谢,空青调皮道,“陆公公往后有大福报,我可当不得谢,有朝一日你富贵了,可别忘了是咱殿下扶你起来的。”   陆韶腼腆的笑了笑,擦干净手站到榻边,“还请殿下褪去外衫。” 第8章 (大修) 这疼爱她再也不稀罕了……   空青屏退两边丫鬟,站到榻边替姬姮将襦裙脱了一半,露出里面水红色主腰①,将将裹住那纤细腰身,漏一截肌肤,淤青覆盖,看着惨艳,她叮嘱道,“可仔细些,殿下怕疼的很。”   陆韶收回目光,倾身探指按压那块伤处,姬姮闷哼一声,他立刻放轻,张开手掌揉散淤伤,那肌肤太过细腻,时刻提醒着他,这是女人,被富养出来的娇贵人,身体的每一寸都异常细嫩,他看了也碰了,他根本无法忽略这样的触摸,他的心砰砰跳,诚惶诚恐又从中生出一丝不合时宜的窃喜。   “好了,”姬姮闭上眸子道。   陆韶立刻撤手,起身立在那儿。   姬姮打了个哈欠,将头转到里侧,空青理好她的衣衫,盖住那细腰,又拉开毯子将她盖好。   她哑着声道,“本宫要睡会。”   陆韶便悄悄退出房门,折回自己的住处。   这天夜里,他做了个梦,梦里的女人被他掐着腰,被迫靠在他怀里喋喋不休的咒骂着他,言辞恶毒,却让他越发亢奋,直逼的她求饶,她哭的甚是可怜,泪水全洒他手里,烫的他想搂紧人,他在这时徒生出一点熟悉感,托起女人的脸来看,霎时将他吓醒。   梦里的美人赫然是姬姮。   --   姬姮受伤的事到底没有那么快传到皇帝耳朵里,他回宫第一个得知的是,豹子突袭,姬绣被吓去了半条命,皇帝自然是对她好生安慰一番,直等调过头才想起姬姮。   这时底下人才跟他说,姬姮受伤了。   皇帝立时心急如焚,忙带着太医过去看她,姬绣也跟着一起,美其名曰要看到人才放心。   这会儿已是月上梢头,皇帝进卧室时姬姮任趴在榻上没起身。   皇帝让太医进前给她看看,太医赶忙凑过去道,“九殿下,微臣替您看一下伤吧。”   姬姮道,“滚开。”   太医窘迫非常,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姬绣坐到榻边,柔声哄她道,“九皇妹别使性子,你伤成这样不叫太医看,父皇会担心。”   姬姮冷笑一声,转过脸并不理会她。   皇帝瞧她伤着多少还有些心疼,可见她这态度也置气,“都多大了,还这样动不动折腾人,非要朕发火才老实?”   姬姮不吱声,京墨这时扑通跪地上给他磕头,“陛下,今日殿下被抱回行宫后,奴婢们根本寻不见太医。”   皇帝拧眉,伸脚踹到太医身上,“姮姮伤重,你们不给她医治藏的什么居心?”   太医瑟瑟发抖,“微,微臣当时和其他的太医被叫去给皇后娘娘诊脉,丝毫不知道九殿下受伤。”   皇帝登时神色阴郁。   “父皇,母后身子向来差,隔三差五就会请太医诊脉,这您是知道的,”姬绣连忙解释道。   皇帝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桌子,他跟皇后这么多年夫妻,甚少见过她对后宫嫔妃苛待,即使是受宠的丽妃,也没见过她们红过眼,甚至丽妃死后,皇后还将姬焕暂养在自己宫里,至少明面上,她是个极贤惠的人。   但他毕竟在皇位上这么多年,人心这种东西他最不信,皇后无子,姬焕又小,她若养在膝下该是顺理成章的,但她没有跟他表露过要养姬焕的想法,她还是介怀,这背地里不让太医给姬姮看伤也就顺理成章。   他探手轻拍着姬姮,“让太医给你看看伤。”   姬姮眼尾湿红,抿唇不答。   姬绣暗自捏紧手。   太医给姬姮诊过脉,又开了几副伤药。   皇帝才稍稍放心离去。   姬绣临走时瞥过姬姮,她勾唇肆笑,嚣张到了极致。   ——   这天夜里,皇帝独自歇在寝殿,隔天启程回京路上,皇后跟他提出抚养姬焕,皇帝的怀疑才勉强消去。   姬焕过继给皇后,这样的大事前朝后宫都甚为重视,他的身份正了,朝臣中有人冒头上奏立他为太子,但反对的臣子依然多,以英国公为首的外戚一派倒是不出头,这朝堂局势谁也看不出。   “都有哪些人反对?”姬姮吐掉嘴里的葡萄皮,交叠着腿晃荡。   空青扳着手指道,“刑部尚书崔大人、左都御史大人,就连司天监的监正大人也……”   姬姮按了按手指,“张监正说什么?”   空青气道,“这个老东西说,小殿下出身不正,没有紫微命格。”   姬姮嗤一声,“皇弟没有帝命,难道帝命在他嘴里?”   “陛下也大发雷霆,怒斥了他一通,”空青道。   姬姮耸着肩笑,“是不是秋闱要到了?”   京墨从院子外进来,手里抱着只狼崽子举给她看,“陛下特让人送来给您的,说是养在身边当狗玩儿。”   伤的真好,能叫皇帝对她又起了疼爱的心思,只要她不参政,她就可以继续当她的公主,等待着皇帝哪天宰杀她。   这疼爱她再也不稀罕了。   姬姮接过狼崽,那两只狼眼绿幽幽的,瞅着她滴溜溜转眼珠,她伸手摸了下它的头,它立刻拿脑袋蹭了蹭她。   “秋闱在这个月下旬,京里的学子近来极刻苦,鲜少出国子监找乐子,”空青道。   姬姮笑,“那也有往出跑的?”   空青挠头,“那些书生常往万花馆去,近来都在猜考题,晚上聚一起探讨。”   姬姮捏着狼崽子的耳朵,轻说,“张监正的嫡子张元修是不是也要参加秋闱?”   空青点头,“据说他在国子监里都受那些先生称赞,这次秋闱很有可能得中。”   姬姮提着狼崽子的后脖子,搭着京墨的手往出走,“到万花馆找乐子去。”   ——   万花馆这名儿一看就不是正经地方,它开在过北门最繁华的街道口,白日倒没有夜晚热闹,天一黑,馆内门打开,能见着不少姑娘花蝴蝶般在其中穿梭,那些书生坐在堂内引经据典,瞧着倒正派。   街角处停了辆马车,布帘开了一半,姬姮探身出来,被京墨扶下马车,她穿着斗篷,外人瞧不见她的脸,她却往四周看了一圈,目光停在巷子口。   她看到了陆韶。   陆韶送陆富贵进了一个宅子,陆富贵拉着他道,“你都住衙门了,不如跟我一块住外头,省得拘束。”   陆韶沉目,“干爹,我现在在刘公公底下当差,他这人您是知道的,杂活都得我去做,住衙门方便。”   陆富贵唉一声,拍拍他的手道,“干爹还指着你,可别搭进去了,九殿下那头也难伺候,你既然跟了主子,刘公公这里就得小心,遇着事不要莽撞,回头你把王欢调到跟前,有他帮衬你少累些。”   陆韶颔首,他就背着手进门里。   陆韶转过身就见京墨立在巷口跟他笑,“陆公公,叫我在这儿遇着你了。”   陆韶慢慢走到她身边,见不远处停靠着马车,笑道,“殿下怎么到这种地方?”   京墨引着他往马车走,“殿下出来散心的,不想碰见公公,公公可别多心。”   陆韶低嗯一声,站到马车旁冲里面福身,“奴才给九殿下请安。”   车帘被拉起来,探出一只纤手。   陆韶取出白帕将手擦过,抬胳膊过去让她搭手。   姬姮下了马车,怀里还抱着那只狼崽,它伸头瞅着陆韶,示威似的龇牙。   陆韶冷冷扫过它,随姬姮朝万花馆走,他望着那馆内莺歌燕舞,犹豫道,“殿下,这里是声乐场所。”   姬姮侧目睨他。   陆韶当即垂首道,“奴才多嘴。”   一行人入万花馆,登时有老板娘过来迎客,那老板娘瞧都是女眷,便把目光转向陆韶,“这位爷来我们馆怎么还自备着姑娘?莫非我们馆内的姑娘还不够您挑的?”   陆韶低眉看姬姮,她轻抚着狼头,那只狼便冲老板娘嗷呜一声,老板娘这才正眼看向她,她被斗篷遮掩着,但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气也还是瞧得出,老板娘见多了人,心知这不是一般的姑娘,便连忙对他们弯着腰道,“请二位上二楼雅座。”   说着便有小厮来引他们上楼。   等进了雅座,姬姮将狼崽撂地上,任它乱爬,她朝楼下看,书生才来了三两,都在跟楼里的姑娘打情骂俏,她转过头问陆韶,“你干爹离宫了?”   陆韶说,“干爹岁数到了,照着宫里的规矩要出宫养老。”   “你干爹养了个好儿子,”姬姮侧身靠到凭几上,那只狼崽转够了又爬回到她脚边,缠着她的裙子玩。   陆韶看她逗着狼崽,眼眸微深,“奴才只有他一个亲人。”   “本宫不会对你干爹怎么样。”   狼崽钻到姬姮的裙底,想往她腿上爬,姬姮一脚将它踢出来,它还不死心,竟张嘴咬她的脚腕,她的脚腕很细,被它含在口中真有种易碎感,她腻烦的冲空青道,“把它抱走。”   空青抱起狼崽咯咯笑,“小色狼!”   陆韶收回目光,轻声跟姬姮道,“殿下,刘公公近来忙于军务,常和英国公在衙门中密谈。”   姬姮手撑着腮,“军务?只怕是借着军务说其他。”   陆韶缄默。   姬姮笑了下,“司天监的张监正来过御马监吗?”   陆韶道,“没来过。”   姬姮啧一声,没说话。   下面热闹了起来,好些书生都进馆里,吵嚷嚷的扰的人耳朵疼。   京墨低身到姬姮身侧道,“殿下,那个穿湛青直裰的就是张元修。”   姬姮抬眼去看,就见楼下左侧海棠花旁,坐着个公子哥,正揽着一个姑娘互相喂酒,瞧样子也有书生气,但就是面相不正。   姬姮目露鄙薄,“张元修家中可有妻妾?”   “还未婚娶,前头倒是差点跟大理寺卿韩大人成了亲家,但后来莫名其妙就没声儿了,”空青转了转眼珠,加了句话,“朝里向着咱们小殿下的,就数这位韩大人领头,要是没他,估计陛下早被其他臣子撺掇着立藩王了。”   姬姮皱着眉,眼看向陆韶,“你可听见了?”   陆韶当即弯腰,“奴才会注意英国公的动向。”   姬姮挑唇,“皇弟这个儿子父皇是不在意的,皇后恐怕厌恶的多,本宫逼着她养下皇弟,就怕她暗地使坏,最差不过是她宁愿支持齐王也不愿让皇弟入主东宫。”   陆韶记下了这话。   楼底下传来一声口哨,姬姮寻声去看,就见张元修直勾勾盯着她,还轻浮的朝她举酒。   陆韶看着他胸腔里没来由生出一股戾气。   姬姮仰起下颌,对张元修做口型,“天阉奴。” 第9章 让你当回爷,带本宫出去……   张元修怔过就惊怒,掷了酒杯欲上楼。   姬姮朝陆韶伸手,“搀本宫起来。”   陆韶捏住她的指头轻轻扶起人,她顺势朝他靠过来。   陆韶略微局促一瞬,但很快镇定,任她靠在自己肩上,他垂头看人,她正百无聊赖的把玩腕子上的镯子,极不得劲问道,“上来了吗?”   空青探头张望,那张元修被人绊住了,绊住他的人看着眼熟,她辨认了半天才敢大惊,转头跟姬姮道,“殿,殿下,那个好像是王大人家的公子。”   姬姮站直身,“六皇姐的未来驸马?”   空青呐呐点头。   姬姮挪到窗边,只见楼下那两人勾肩搭背,左右还有姑娘作陪,丝毫不避讳。   姬姮想起姬芙说起他时含羞的神情,霎时讥笑,她喃声道,“不知六皇姐知晓自己的未来夫君逛花楼,会是什么场景?”   她回过身又走到陆韶身旁,京墨重新给她披上斗篷,她将手挂在陆韶臂弯里,保持着和他亲近的姿态。   陆韶身体僵硬的瞬间叫她察觉,她稍稍抬起脸,她的眼睫浓密弯长,眼眸和他视线对上,他只从里头看到凉薄,她抹唇笑,“让你当回爷,带本宫出去。”   陆韶迅速收敛情绪,抬步带着她下楼。   他们下去时,身后跟着不少奴仆,张元修原还想上前喝骂,但一见这架势便以为是京中贵人,哪儿还敢上前造次。   陆韶送姬姮上马车,直见她快入车里,才喊住,“殿下。”   姬姮蹙眉瞥他。   陆韶道,“先前曾听刘公公说过,六殿下的驸马当时是由内官监甄选的,刘公公和内官监的魏掌印交好。”   公主们虽说是皇帝爱女,但婚嫁的事也没那么舒心,皇帝的臣子那么多,他们的儿子更是多,皇帝不可能个个都认得,所以给公主们挑驸马的担子就落到了太监手里,得由太监挑出他们认为拔尖儿的几个,然后皇帝在其中指出个合眼缘的当驸马,从始至终公主都不能参与自己的婚事。   盲婚哑嫁。   姬姮低笑一声,解下腰边的一串翡翠宫绦递到他手中,随即进车里。   宫绦上还有她的淡淡体香,陆韶捏在手中,下意识收紧,他知道这是赏赐,只因为他是奴才。   马车缓缓朝前驶去,京墨站他身边道,“殿下最恨身边人生异心,陆公公可不要辜负殿下对你的倚重。”   陆韶笑一声,“姑娘的话奴才记在心里。”   京墨快步跟上马车,   陆韶目送着马车驶进夜色,过良久慢慢托起那串宫绦放在鼻下深嗅。   --   隔天晌午,公主府递了帖子给六公主姬芙,邀她去调香。   六公主的母妃位分不高,原先是商户女,不过她家中做的香料生意,南来北往都有铺子,虽说商人地位低下,但正经来说有钱,比一般的官员还富足,去年雍州灾情,他们还捐了不少银两,只不过人人都念着是英国公的功劳,也没谁记得这个。   姬芙到公主府时,府里的丫鬟们正聚花厅里玩叶子戏,姬姮坐在上首,看她们吵嚷也没制止,倒是兴味。   空青挤在当中叉着腰朝那几个输钱的讨要银钱,眉飞色舞的不行,“都赶紧掏钱,藏着掩着也是我的。”   几人唉声叹气解荷包,“奴婢们这个月的月钱全给姐姐赢去了。”   空青从她们手里拿了几个铜板,大方道,“都下去做事吧。”   丫鬟们笑嘻嘻跑出去,空青才起身把门合上。   姬芙坐到桌边,手指着空香炉道,“九妹妹当真叫我来调香的?”   姬姮捏着细簪在香炉上敲了敲,京墨便往香炉里倒香料,味儿冲鼻子。   姬芙摆摆手,“你是叫我来给你练毒的吧。”   姬姮搅拌着香料,慢声道,“六皇姐月初就要出降了吧。   姬芙红着脸,“说这个干什么?”   姬姮放下镊子,牵过她的手道,“六皇姐喜欢那位王公子吗?”   姬芙眼含落寞,“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又没人在乎。”   姬姮靠回凭几,望着窗边盛开的石蒜缓缓道,“你看那花开的多好看。”   姬芙顺着她的目光往窗边看,那些石蒜开着艳红色的花,在风中摇曳生姿。   “书上将男人比作叶,女人比作花,只说红花必须有绿叶衬托,却没说红花不需要绿叶也能开的红火,”姬姮道。   姬芙抠着指头没接话。   姬姮浅啄清茶,嗓音低冷,“若将来父皇给我挑一个爱逛窑子的男人当驸马,我定先杀了这个男人,再跟父皇决裂,我的驸马需得向着我,否则我不要。”   姬芙瞪着她,“你……”   姬姮笑,“那位王公子爱逛窑子,你知道吗?”   姬芙眼圈泛红,“你从何得知?”   姬姮扫一眼京墨,京墨上前道,“奴婢的弟弟在国子监打杂,前些时候他休假过来找奴婢,跟奴婢闲聊时说过,户部侍郎家的王公子常跟张监正的公子一起去花楼厮混,回来还会在学生中吹嘘哪个花娘身娇体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威猛。”   姬芙立时站起身,急往外走,“我要找父皇。”   “六皇姐稍安勿躁,”姬姮放下茶杯道。   姬芙停住脚,转头看她。   姬姮说,“凡事讲证据,六皇姐得带着证据去。”   京墨说,“王公子和张公子近来爱去万花馆。”   姬芙矮身拍拍姬姮,“若我能退婚,往后九皇妹便是我的大恩人。”   姬姮露出笑,难得乖巧。   姬芙大步出了花厅。   姬姮伸了个懒腰,跟京墨道,“晚上帮六皇姐一把,最好满燕京都知道,张监正的儿子和王公子狎妓。”   --   这天半夜,那位王公子和张元修被姬芙的外家从万花馆中抓了个正着,据说当时两人怀里还抱着衣衫半解的姑娘,场面怎一个混乱了得。   未过一个钟头,全燕京城都传遍了,这张元修是国子监中出类拔萃的学生,出了这样的事,那些以入读国子监为荣的学生都开始质疑其水准。   一夜之间就出了数种判学论,甚至有言辞激烈的开始担忧大魏未来。   这些声音当时还没传入宫中,六公主的母妃赶在皇帝上早朝前跪在紫宸殿的石阶上向皇帝哭诉。   皇帝当场震怒,向她再三保证早朝后定给个交代。   及至早朝,都察院右都御史上奏张王二人恶行,在太和殿上痛批其毁坏国子监名誉,令国子监生及天下书生蒙羞。   皇帝怒不可遏,当着群臣的面将张监正和王侍郎骂的狗血淋头,当堂将二人的官职罢掉,并令国子监将张王二人除名,朝官无一人敢出面求情。   皇帝做事迅速,于晌午颁出律令,有夜宿柳巷,行为不检的书生,皆不得入国子监,有此劣行的国子监生,一经查出立刻逐出国子监。   这一律令发出,民间的那些非议也慢慢消失,都称赞皇帝英明,大魏之福气。   前朝动荡,后廷也不安宁,那位准驸马被废掉,之前主持甄选驸马的内官监掌印也被皇帝打入了大牢,整个内廷二十四监都笼罩在皇威之下。   --   公主府内,姬姮在欣赏皇帝送来的一株红珊瑚,听说是高句丽进贡的,只有两株,一株在皇后宫中,一株给了她。   “刘乾最近过的如何?”姬姮围着红珊瑚转一圈,探手在上头摸了摸,确定那赤色不是颜料染上去的。   她立在那一人高的红珊瑚旁,仰头看珊瑚顶端雕刻的玉石花,细白的脖颈微微伸长,她的肌肤在日头下莹润生辉,一如她这个人矜贵、乖张。   陆韶眸色浓黑,躬身道,“回殿下,内官监掌印锒铛入狱后,刘公公连着几夜,屋里的灯都点到天亮。”   那就是睡得不安稳了。   姬姮嘴边荡起笑容,踱过来伸脚踢他,“所以你现在混得还不如一个普通太监,倒给他当看门狗去了?”   她的脚抵在陆韶脚背上,本就生的玲珑,这会儿在他脚上显得越小巧。   陆韶禁不住想起那日她赤足挑着他的下巴,那足绵白软香,很适合握在手里把玩。   姬姮看他沉默,以为他在羞愧,便道,“本宫不养废物。”   陆韶顿了顿,道,“刘公公有一个心腹,是他的左膀右臂,平素刘公公办事都会指派他,奴才只能替刘公公处理杂事,要紧的他都不会让奴才去做。”   “御马监提督徐忠义,”姬姮说出名字。   陆韶颔首,“徐公公不仅替刘公公协管西厂,边塞监军也常是他去。”   姬姮沉思了一会,问道,“本宫记得,月底你们御马监该派人下地方县府去征要税款了。”   陆韶轻声答道,“月底前刘公公五十大寿。”   姬姮眼眸顿显阴寒,“想办法讨他欢心,哄他派你入建陵征店税。” 第10章 蹲下来给本宫洗脚/熬鹰……   太监过寿向来朝官都不敢去私下祝贺,毕竟被皇帝知道又是一条私通内廷的罪责,所以太监的寿辰也只有底下一堆小太监敬着。   缘着禁令,刘乾的寿辰宴只能在府里,底下坐着小太监们奉承他,可这宴吃的怎么也不舒坦。   徐忠义看出他意兴阑珊,举酒起身敬道,“今儿是掌印的好日子,奴才祝掌印岁岁有今朝,福寿安康!”   刘乾眼皮耷拉,翘着指头拍拍胳膊,“瞧着咱家没劲儿,你都敢敷衍咱家了。”   徐忠义连忙抬起手在半空中拍了拍。   片刻时间门外走进来个女人,妖柔娇俏,眉间带着浪荡风情,她扭着小腰到刘乾桌前,娇声道,“奴家见过掌印。”   刘乾那对眼珠子在她脸上看了看,转向徐忠义,“几个意思?”   徐忠义嘿嘿两声,“奴才知道掌□□情不好,特意去万花馆把芊芊姑娘请来给您作陪。”   刘乾扬手将酒杯砸他脸上,满座小太监都怕的畏缩着。   “前头这万花馆才出了那档子事儿,你还敢把万花馆的姑娘往咱家府里请,你是嫌咱家不够闹心呐?”   那位芊芊姑娘咬着帕子低哭不已,原本大好的寿宴愣是被她哭的像丧宴。   徐忠义摸掉脸上的酒水,忙叫手底下人把芊芊姑娘送出门,苦着半张脸,“奴才的不是,掌印莫怪罪。”   他坐回到座上。   其余太监看这架势也不敢再送美人,都自觉敬酒送礼。   刘乾看着那些贺礼兴致缺缺,倒也没计较。   等到陆韶上前,他也依样给刘乾说了一圈贺词,刘乾听得腻,都准备让他退下了,他缓缓笑道,“奴才手头不富裕,给掌印的贺礼比不得其他公公贵重,也就是讨掌印一个欢心。”   刘乾被他逗起了兴味,“小陆子要送咱家什么?”   陆韶拍一下手,门外只见王欢托着一只海东青进来,那只鹰仰首挺胸,眼神凶煞。   陆韶抬了抬胳膊,它立刻展翅飞到他手臂上,进前才看得清那爪子个个带钩。   刘乾眯着眼睛观察它,称赞道,“这鹰熬的不错,熬了几日啊?”   陆韶弯腰道,“回掌印,奴才熬了七天七夜。”   刘乾嗯一声,朝他伸出手。   陆韶手一震,那只海东青就老老实实的飞向刘乾,刘乾摸了摸它,它转动脑袋,鹰眼和他对视,竟没有攻击人。   刘乾哈哈笑,赞许道,“咱家很喜欢!”   陆韶弯了弯唇,退身回座上,他眼尾余光瞟见徐忠义,对方忍着怒气瞪他。   刘乾得了海东青心情大好,他清清嗓子,问徐忠义,“这眼瞅着快十一月了,各地的店税你收齐了吗?”   徐忠义讪笑,“掌印是知道的,这些时候奴才都忙着抽调缇骑,回头还得赶往辽北,实在分不出时间来管这事。”   刘乾哼一声,“咱家瞧你是不中用。”   徐忠义连忙颤声道,“奴才回去就安排人下地方,只是……”   “只是什么?”刘乾夹了一块肉到海东青嘴边,它猛一口吞进肚里。   “目前地方守备太监多在北边、东面,奴才手头人也没多少,番子大部分都在北边监察,缇骑又不能动,往南黔州那一块倒提不出人过去,”徐忠义说,其实最主要是那里太远,再加上早年还不算大魏属地,又处在交界口,很不好管辖,京里这些人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谁也不愿意往这种地方跑。   刘乾将筷子往桌上一按,横着他道,“咱家还不清楚你?现在有身份了,一点儿苦头都吃不得,得亏咱家稀罕,不然早将你丟出御马监!”   徐忠义挠头笑笑,“还不是掌印体恤。”   刘乾看向陆韶,眉眼带笑道,“小陆子,那南边儿没人,咱家瞧你是个能吃苦的,不如你走一遭,等回来了,咱家给你升官儿。”   一旁原还喜滋滋的徐忠义立时垮下脸,阴毒的盯着陆韶。   陆韶从容弯身,“奴才仅听掌印差遣。”   ——   刘府热闹,公主府却清闲。   府里的丫头们搬出来红珊瑚,给它灌水清洗,间或说着话。   “那刘公公过生辰,也不知道底下小太监送什么礼。”   “还能是什么礼,不是女人就是金银珠宝,他们太监不都好这口?”   小丫鬟咯咯笑,“我还真好奇,太监要女人有什么用?”   她旁边的丫鬟左看看又看看,忸怩道,“太监就是伺候女人的,只要他们乐意,管保女人快活,比那些臭男人好使多了。”   她一说完,几个丫鬟都害羞的红起来脸,有好奇的问道,“可我怎么听说太监阴毒,最爱磨搓女人了。”   那丫鬟跟她笑,“谁叫咱们都是奴婢,太监对着主子可不敢欺辱,在主子那里受了气,才会往其他女人身上撒,但对主子还是捧着,管叫主子如意,不然这宫里的娘娘身边怎么都有个听话的太监,就是这个理。”   隔着门帘,姬姮将这些话听的七七八八,她放空眸光,想起了当初母妃和胡苏,他们那般亲昵,除了不能在人前张扬,俨然是一对情意绵绵的眷侣。   可是母妃生了她和皇弟,他们是父皇的儿女,母妃是父皇的女人,父皇有很多女人,母妃背着父皇找太监寻求慰藉,这样丢脸恶心的事到如今竟让她产生一种迷惑。   她是不是真的不应该杀胡苏,不杀胡苏,他们的丑事会被皇后揭穿,公之于众,母妃还是逃不过一死,归根究底,是父皇不对,是皇后不对。   是黎国不对。   ——   快入夜,陆韶进了公主府。   主院的灯火还亮着,他进门时闻见浓重的水汽,混合着那股熟悉的香味。   他的步子放缓,直走进暖阁,就见姬姮着一身绯袍依在席子上,两脚泡在盆中,她的头发还滴着水,手中转动着匕首,那株红珊瑚就在她面前摆着。   “你送了刘乾什么?”   陆韶回她,“回殿下,一只海东青。”   姬姮微笑,“蹲下来给本宫洗脚。”   陆韶蹲到地上,用手指衡量了一下水温。   姬姮低头只能看到他的眼睫轻动,他在很认真的拂水,“你会熬鹰?”   “奴才熬过烈马,”陆韶小心托起她的脚放手心,将好被他的手包住,那足肉细软,趾头粉白圆润,直瞧着便很适合捏在手中,他掬着水为她洗足底,指尖轻抚在那层细肉上,触之即离,绝不会让她生出反感。   姬姮饶有兴致的问道,“怎么熬马?”   陆韶拿过毛巾将她足上的水擦干,随后又捧着她的脚放到席子上,恭敬道,“刚进马厩的烈马一般都很不服管,更不喜欢人骑它,只要扣了它的草食,抽一顿鞭子,再饿上两三日,它必然就没力气折腾,转头奴才再骑它,即使它不情愿,也不敢反抗。”   姬姮的眉心微微蹙起,她抬起手中的匕首抵着他的下巴,稍一动,将他脸挑起来,那脸上尽是温和忠厚,完全看不出他语气里的凶狠。   “刘乾准了你去建陵吗?”   陆韶点一下头,“徐忠义嫌南边贫苦,不愿过去。”   姬姮扬唇笑,“那你去了,岂不是正好让他高兴?”   “他看起来不太高兴,”陆韶回想着席间场景。   姬姮眼尾翘起,含着笑看他,“那你得当心了,他是西厂提督,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将你抓进西厂,本宫没权没势,没法捞你,你现今得了刘乾的眼缘,若是狠一点,就把他拉下来,你上去。”   陆韶保持着谦卑的姿态,“奴才谨记殿下教诲。”   姬姮甩手将匕首扎到珊瑚上,珊瑚登时裂开了,顶上的玉石连同珊瑚悉数掉地上。   陆韶惊道,“殿下!”   这是御赐的,坏了回头皇帝知道定会骂她,说不准还会失宠。   姬姮坐起身,不在意道,“本宫要跟你一起入建陵。”   陆韶略错愕,“……殿下不能贸然出京。”   她时刻被人盯着,一旦离开公主府宫里就可能知道,到时候就不是皇帝责罚那么简单了。   姬姮趿着鞋站到地上,和他面对面道,“本宫打碎了珊瑚,父皇生气了会让本宫禁足,你带本宫偷偷离京,没人会发现。”   她就立在他面前,他们只隔了差不多手指长的距离,甚至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她的表情很倨傲,说话的语气都是命令,她总这样仰着头,嗓音轻细,要人依着她。   分明是个目中无人的女人,可是谁能拒绝的了她。   陆韶低低道,“不能带太多人。”   姬姮嗯一声,“就本宫一人。”   陆韶从她的嗓音中听出浓浓困意,忙垂着头缓缓退走。   姬姮打了个哈欠,躺回床睡去。   出了公主府,陆韶立在墙外,眺望着那间院子,院里的屋廊上挂着灯笼,在夜风中摇曳,偶尔能听见婢女的说话声,小的听不见在说什么。   他呆立了良久,直等那说话声渐渐停下,灯笼燃尽,他抬起那只手放在唇边,依稀还能闻见她身上的香,他不自觉摩挲着手指,仿佛那滑腻触感还掌在手里。   他覆唇在指尖轻吻,嘴角弯出一个莫名的笑。 第11章 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姬姮打碎了红珊瑚,皇帝好一顿气,这眼看着都要年底了,各国使节到时都会过来,难保高句丽会问起红珊瑚,这种事瞒着倒也没什么,就怕有不长眼的捅出来,损伤了两国关系,免不得有一番折腾。   皇帝直接勒令她在府中闭门思过。   当天下午,姬芙入公主府去看望她。   她进府时,姬姮身边那两个丫鬟守在堂屋里,一个劲儿的撺掇着她喝茶,“六殿下,您先品品茶,咱们殿下这会子在气头上,谁都不愿见。”   姬芙抬帕子往她们脸上挥,“你们殿下惹了祸,还敢跟父皇置气,还不快带本宫过去说她两句,仗着父皇宠她,越发不知天高地厚。”   空青和京墨面面相觑,犹疑着不敢答她。   姬芙瞅着她们两个,片晌略有些气道,“莫非她连本宫也不见?”   空青恐她真置气,连忙摆手道,“不是的,殿下她……”   京墨横她一眼,她立刻将嘴闭上。   姬芙狐疑的往两人面上看,突然起身朝主院那头走。   京墨追在她身后劝着道,“六殿下,您是知道咱们殿下脾气的,她说不想见人,奴婢们都不敢去打搅,您就别为难奴婢们了。”   姬芙把她话当耳旁风,踏过门坎冲进暖阁中,那里头根本没有姬姮,她转头瞪着门口的丫鬟们,“她跑哪儿去了?”   空青支吾着想出声,京墨按住她手。   姬芙瞥过她们的小动作,伸指头戳两个人的脑门儿,“她疯你们跟着疯,府里随便闹也就算了,她一个人跑出去,出了意外怎么办!”   空青和京墨缩在一起装老实。   这时门外跑来个小丫鬟,咋咋呼呼道,“六殿下,姐姐们,八殿下过来了,说是来看往咱们殿下。”   空青和京墨满头大汗,踌躇在原地只能看着姬芙。   姬芙扶额,倏地急走出门,将将见姬绣进院子。   姬芙做出一副火冒三丈的表情,冲到姬绣跟前,拽着她出院子。   姬绣不明所以的笑道,“六皇姐怎么气成这样?”   “这个死丫头越来越不像话,我好心哄着她,她不领情就算了,还叫丫鬟把我轰出来,你也别去了,没得惹一肚子火,”姬芙没好气道。   姬绣就是过来走一个样子,听她这么说,也就不打算进去触霉头,随着她一起出门上了厌翟车,一路往宫里行。   过宫门时,厌翟车停下,姬绣搀着姬芙一起下来,迎头却见宫门前站着人,是个面庞秀雅的书生,见着她们当先跪地给她们行礼。   姬芙没见过几个书生,这个倒是生的俊气,但总归不好多看,低着眉和姬绣一起入宫里。   “六皇姐知道他是谁吗?”姬绣浅笑问道。   姬芙摇摇头,回身又瞟一眼那人,他又站起来,长身玉立,通体气韵不俗。   “他叫方玉林,是大理寺卿韩秀韩大人的门生,”姬绣状似无意的瞥她,略唏嘘道,“这位方公子和韩大人的千金是青梅竹马,可惜韩大人好像没想让人家做女婿。”   姬芙笑笑,亲亲热热拉着她回宫去了。   ——   南行去黔州走水路要快很多,但燕京人大多不识水性,上了船通常都会晕船。   姬姮也有这征兆,好在她没吐,只是头昏脑胀,躺在船舱里根本没法起来。   陆韶端了些清水到她嘴边,看她喝了点,柔声道,“殿下若遭不住,咱们上岸吧。”   姬姮支着身起来,探头朝窗外瞧,河岸离得有些远,这一片多是水泽,大小船只漂泊在水面上,时不时能听到船夫的呦呵声。   她怔怔看着这和燕京千差万别的湖光水色,喃声问陆韶,“还有多久进黔州地界?”   “回殿下,明日傍晚应该就能到了,”陆韶拿起披风替她披好,目光柔和的凝视着她的侧脸。   他们坐的是官船,姬姮随他来时,身份也没往外泄露,出了燕京他最大,带个女人也没谁敢指手划脚。   姬姮下了床,陆韶抬手让她抓着自己,只见她朝船舱外慢慢走,停在船头看浪花翻滚,冷风打在她面上,那种眩晕感稍微降了些,她侧头道,“你怎么不晕船?”   陆韶笑道,“奴才是南京人,从小在秦淮河边混日子,会些水性。”   姬姮也笑,“既然能混日子,怎么就落得来宫里当太监?”   她虽然长在宫里,但也清楚太监是最低贱的,不仅女人瞧不起太监,男人也瞧不起,换句话说,在所有人眼里,太监就不是人。   陆韶敛住笑,缄默了一阵,说,“奴才五岁那年母亲走了,夜里被同村人捆起来送到收人的太监手里。”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把自己的身世交代了,连情绪都没有显露,可姬姮看出来他是难受的,死了母亲的孩子最可怜,那时他也不过和她的皇弟一样大,被人卖进宫,生死难料。   “你爹呢?”姬姮随口问道。   陆韶抿住唇。   姬姮也没因他不答话而置气,转身回船舱。   “奴才没有爹。”   她听到他说,她顿一下,提脚回床歇下了。   ——   到黔州是隔天黄昏,陆韶跟姬姮下船便有当地布政使贾元道亲自过来将他们接进藩司中。   贾元道年纪不小,肥头大耳的,整个人很富态,他面上挂着笑,弯腰随在陆韶身侧极尽讨好,“陆公公和……”   他视线落到姬姮这边,瞧着她眼睛转不过来,国色天香的大美人,那眼底眉梢都染着冷漠与风情,好似谁也不放在眼里。   姬姮觉察出他的眼神,侧眸斜着陆韶,陆韶的脸色很阴,他跟姬姮弯了弯唇,试探着将手搭在她腰侧,没感觉她不快,才将人拢紧了。   贾元道识趣的搓着手,“陆公公和夫人一路舟车劳顿,本官已经在摘仙居设了酒宴,还请两位移步过去用膳。”   姬姮神色不愉,她最厌恶这种酒宴应酬,在宫里都鲜少参加,没想到到了这样的穷地方还得受这份罪。   陆韶斟酌她的情绪,将手从她腰上拿开。   他才放下手,姬姮一只手环到他手臂上,“走吧。”   陆韶看着那根根白皙的手指,嘴边微微翘起,抬步跟着贾元道走了。   黔州离燕京远,朝廷不怎么管,这里的老百姓能吃口饱饭,日子过得下去就算好事,像京里那般奢侈想都不敢想。   这摘仙居里的菜品也跟京里差了不止一点,姬姮勉强吃了两口菜就再也不动筷子。   陆韶盛了碗鱼汤给她,“殿下,这鱼汤很美味。”   姬姮捏起勺品了品,将就着喝下去。   陆韶翘一下唇,跟布政使道,“刘公公交待咱家过来收店税,贾大人明儿收整好就给咱家吧,赶早回去,咱家和贾大人都过个好年。”   贾元道抱着手苦笑,“陆公公您不清楚,今年黔州遭了不少难,前有水患后有蝗虫,收成实在不好,那些商贩也跟着遭殃,这店税到如今收上来的也没几个子……”   陆韶放下筷子,打量着他,“贾大人说的穷酸,咱家怎么瞧你过得这般好?”   黔州是苦地方,朝廷也知道,别的州府一般都有三司加守备太监监管,往上还有巡抚协领,黔州就单单一个布政使,什么都归他管,这手头有兵,想在中间贪点儿什么太容易,除了官阶小,他可谓快活似皇帝了。   贾元道哭丧着脸,“本官喝凉水都长胖,前些时候看大夫,大夫说本官有脾胃病,这胖也不是本官愿意的。”   陆韶甩甩袖子,“贾大人即是有病在身,就该将养了,咱家看你也到了年纪,等咱家回去报给陛下,贾大人就可辞官养身了。”   贾元道手里的筷子啪掉地上,连忙起身给陆韶拱手,“是,是本官说错了,那店税要过两日底下才收齐,陆公公要不然再等几日……”   陆韶淡笑,“好说,咱家要去建陵一趟办点事儿,估摸五六日再回黔州,可别说咱家不留时间给你。”   贾元道手揣着袖子连连哎声,“还得谢谢陆公公体恤。”   陆韶点一下头,侧头拉起姬姮,牵着她一起走出去。   贾元道眯着眼瞧他们走远,伸脚将案桌踢翻,守在一边的主簿道,“老爷,这钱可不能真便宜了那个太监。”   贾元道哼的笑,“徐公公早快马加鞭送来信,让本官好生招待这位陆公公,最好别让他活着回燕京。”   他摸着胡须两眼色咪咪,“那美人儿可别伤着。”   那主簿嘿嘿两声,“小的这就下去准备,管叫他活不过三更天,那位美人后半夜就给您送来。”   ——   陆韶下榻在藩司衙门里,贾元道早叫人收好了内院,但总归比不上公主府,屋子不算大,倒也算齐全。   姬姮坐杌子上翻看黔州地图。   陆韶唤人抬了热水进盥室,折身到她身边,“殿下要沐浴吗?”   姬姮卷起地图放桌上,起身对着他张开手臂,“宽衣。” 第12章 你图本宫什么   她还是仰头,目光放空,安然等着他服侍。   陆韶心口微颤,探手到她颈边解盘扣,一颗两颗,从细颈直至腰身,他的手不可避免接触到。   心越热,面上就越平静。   他快速将那件外罩的销金银红纱袄褪下,只见她贴身穿的束腰短衫,正犹豫要不要接着替她脱,她勾掉鬓边发,绕过他自顾进了盥室。   半晌里面就传出水花声,水雾似乎从盥室中飘散出来,空气里浮动着香,一闻就醉。   约莫半个时辰,姬姮洗好出来,神色已经掩不住疲倦,陆韶扶着她躺倒,察觉她手微凉,便又将地上的三个火盆拨旺些。   “那个布政使不是好东西,”姬姮合眸轻轻道。   “奴才回京就报给刘乾,”陆韶柔声道。   窗外风大,呼呼作响,他走过去将窗户关上,再回床边看,她已经睡熟了。   她睡相很好,平躺着就不会再动,眉目舒展,浓发满枕,比醒时少了乖戾,会让人误以为她很温柔。   陆韶凝视她许久,挪步进了盥室,浴盆里的水已经冷了,他探手掬起一捧水凑到鼻尖,依稀能闻到残香,他将那捧水放回去,挑了腰带,倾身坐进浴盆中。   桌上蜡烛燃尽,他敞着衣裳走出来,正要上角落的矮脚榻歇下,那窗户边突然有响动。   陆韶脚一定。   那扇窗被一根管子悄悄捅过,没一会就有白色的烟从管子里冒出。   陆韶匆匆移到床边,弯身拍一下姬姮。   姬姮被拍醒,睁开眼见他,待要发怒,他猛一把捂住她的脸,将她整个从床上抱下地,旋身钻进了一旁的衣橱中。   衣橱里边空间窄小,两个大活人根本无法站立,陆韶矮身蹲倒,姬姮只能跨坐在他腿上。   陆韶小心松开手,果然见她阴森森瞪着自己。   “有人往屋里下迷药。”   姬姮眉头打结,原本想将他推出橱外的手也放下来,他们的脸靠的很近,她的视线落在他嘴唇上,过一会她小声道,“你要是敢诓骗本宫,本宫回去就将你的头拧下来当蹴鞠。”   陆韶的胳膊甚至还虚虚环着她的腰,她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忘恐吓人,竟难免有点滑稽,但陆韶知道她说的是真话,她只将他当奴才使唤。   房门被踢开,有许多人涌进来,火光照亮了房间,隔着衣橱的缝隙,他们看清了那领头的正是藩司主簿。   陆韶和姬姮瞬时屏住声息。   那主簿从随从手里拿过刀,亲自对着床头砍了一下,正好砍到枕头上,那枕头发出砰的一声,主簿连忙掀开被褥,那床上根本没人。   “他们跑不远,赶紧去追!”   主簿慌里慌张冲出房,那群人一窝蜂跟着跑走。   屋里又恢复了安静。   陆韶将橱门推开,轻扶姬姮站起身。   姬姮闭眸又张开,直望着他,“本宫不想在这里坐以待毙。”   陆韶道了声是,从橱柜中取出一件轻裘裹住她道,“请恕奴才冒犯殿下。”   姬姮眼尾落在橱里那件赤边金袍上,“把它带着。”   陆韶随着她的目光看到那件袍子,古怪的很,那衣服上的月亮在这黑夜里也发出盈盈光泽。   犹如月辉。   陆韶捡起袍子挂在手臂上,转头时就见她已经等在门外。   陆韶疾走出去,眼睛在周围打量一圈,停在墙边的一颗松树上,他躬身抱起姬姮纵身跃到树枝上,借着树枝的弹力飞过墙头,稳稳落地。   他急忙放下姬姮,姬姮冷瞥过他,沉着面朝前走去。   --   陆韶和姬姮躲在沅水河畔的桥底下,白日只抓些鱼虾填饱肚子,夜里顺着沅水往上观察黔州城情况。   贾元道将黔州城封锁住,一连好几日在城中搜寻,愣是没找到两人的踪影,便开始派人前往建陵查找。   黔州城暂时松懈。   陆韶这时趁机带着姬姮逃出黔州城,他手头有余钱,出城就买下一辆马车供姬姮休息。   姬姮这些日过的不好,虽没有埋怨过他,但也鲜少跟他说话,两人除了一些必要的话基本不交流。   直过了黔州,快入建陵时,姬姮稍微活泛了些。   这天傍晚,陆韶抓到一只野兔,他花了点心思往兔子腹中塞满新摘的野果,经过烤制,兔肉也添了几分风味,他将兔肉切成片放在干净的帕子上,对车里人道,“殿下,出来用晚膳吧。”   姬姮从车里出来,慢慢蹲到火堆旁,夜里的风有些大,刮在人脸上生疼,好在烤着火,并不是很冻人。   她看一眼兔肉,又扫过陆韶,“如今的境况,你没有必要讨好本宫。”   陆韶温声道,“殿下因奴才受苦,奴才心内愧疚,并不是故意讨好。”   姬姮抿笑,“先前在猎场,你分明可以借着那匹白蹄乌弄死本宫,但你没有做,如今本宫只身跟你入黔州,现在的处境你也没有对本宫动手。”   她抬眸和他对视,“你图本宫什么?”   这宫里最不值得信的就是忠诚,主子们威逼利诱让奴才们效忠,谁不是表面上捧着主子,暗地里恨着主子,一朝主子落难,踩的最凶的就是这些奴才。   陆韶静默着,他图她什么,他原本分明畏惧她,可是逐渐惦念起她,从被迫到自愿,甚至是甘之如饴。   这是犯贱。   “殿下是奴才的主子。”   姬姮微微挑起唇,停顿良久道,“胡苏临死前说了什么?”   陆韶屈膝跪地,“他死前说了一句奴才听不懂的话。”   姬姮看着他。   “他说,他的好日子不用出宫也能有,”陆韶道。   姬姮一手掐断指甲,胸中恨意骤聚,这个狗杂种害了她母妃,他蛊惑母妃,令母妃为了推皇弟入主东宫不顾皇弟的死活。   他该死!   陆韶观察她的神色,“奴才询问他有没有亲人,他点头又摇头。”   那就是说,这世上还有黎国后人,母妃让她来建陵,寻得就是这些遗孤。   姬姮眼底沉浮着阴寒,扭过身冲他浅笑。   陆韶琢磨不出她笑里的含义,木着脸垂下眼。   姬姮慢慢蹲下来,进前和他平视,“先前跟本宫撒谎?”   陆韶薄唇微动,“奴才以为那句不算话。”   姬姮眯住眼,视线落在他的唇上,随后起身抬脚踩在他肩头,“欺骗本宫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陆韶抿住声,她丝毫不念情。   姬姮张手抓住他的前襟,他老实站起身,姬姮的两指扣在他脖颈处,正正好覆住他的喉结,她轻抚了一下。   陆韶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喉结,眼睛飘过近在咫尺的红唇勉力控制着心跳。   “把衣裳脱了,”姬姮冷声道。   南地十一月,荒郊野外冷归冷但冻不死人,脱了衣裳挨冻,这样的惩戒到底是手下留情。   陆韶解掉上衫,半身露出,肩膀宽阔,双臂肌肉虬结,身体也挺拔,除了常年不见太阳显得皮白,这副躯体竟异常结实,丝毫看不出太监的萎顿。   他迟疑着将手放在腰边,“奴才怕污了殿下的眼睛。”   姬姮垂视着他的手,眼眸觑起,“脱。” 第13章 陆韶在这一瞬间对他生起了妒……   陆韶腰带,缓慢往下褪,正思索着对策要将她打发上车,耳边忽听一声怪异叫声。   两人转头去看。   只见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男人,他身穿兽皮,脚上着草鞋,一头长发随意束起,耳边挂着一只骨坠,配着他俊挺的脸孔显得野性十足。   他紧紧盯着姬姮,姬姮皱眉。   陆韶穿好衣裳,侧身将姬姮挡住,谨防这野人突然攻击。   野人大步朝他们走来,近身扑通跪在地上,目光灼灼的看着姬姮道,“主人。”   陆韶阴冷的瞪着他,探手进袖中摸到匕首,准备一刀将其砍杀。   姬姮揣着袖子端详他,“你是谁?”   “我是鬼臼,”野人看着她道。   姬姮有些许不耐烦,“我没兴趣知道你是谁,滚远点。”   鬼臼伏地给她磕头,“婆婆让我来接您。”   姬姮沉下脸,“你知道我是谁?”   “您是羌柔公主的女儿,”鬼臼道。   羌柔是丽妃的本名。   姬姮松懈下来,抬步要靠近他。   陆韶握紧匕首,拉住她道,“殿下不要轻易相信他的话。”   姬姮停在原地,冲鬼臼道,“你们是黎国后人?”   鬼臼解下腰边长剑,捧起来给他们看,“请主人过目。”   那柄剑鞘上刻着一弯月,形状跟那件金袍上的一模一样。   姬姮笑一声,“带本宫去见那位婆婆。”   ——   建陵多山丘,百姓多靠打猎捕鱼为生。   鬼臼带着姬姮和陆韶沿林间小道走,路上崎岖不平,姬姮走的磕磕跘跘,陆韶搀她走了一截,直到半山腰停下来。   在山坳处有草屋。   鬼臼引他们来到一间草屋前,那门前坐着老人家,瞧见他们便激动的起身跑来,直走到姬姮一步远,她两只眼定定看着她,好半晌回不了神。   姬姮静静由着她看,直见她眼里流出泪,唇颤不停,才想伸手替她擦掉眼泪。   陆韶自袖中取出白帕递到她手里,她手微滞,不过很快捏起帕子帮老人拭泪。   老人欣慰的笑起,朝鬼臼看了看。   鬼臼对着半空吹了一声口哨,只在片刻,从四面八方围过来人,他们三三两两站在一起,纷纷冲姬姮下跪。   姬姮俯视着这一地,老人小孩都有,她母妃给她丢下来一个烂摊子,如今她只身来这里竟是为这些人奔波。   “都起来。”   那些人规规矩矩站成一排,女人居多,个个生的秀气,但着装诡异,身上穿的是黑袍。   老人跟她笑道,“我们等了小主子十年。”   姬姮抿嘴。   陆韶浅笑道,“不知老人家怎么称呼?”   老人笑眯眯道,“他们都叫我蛇婆。”   陆韶从善如流道,“阿婆,您是怎么知道殿下南下的?”   “这里的每一个关口都有我们的人盯守,只要小主子一出现,我们就能知道,”蛇婆道。   陆韶舒眉淡笑,退到姬姮身侧不再问话。   姬姮挑一边眉,“母妃让本宫过来寻你们,如今本宫见了你们,燕京太远了,你们之中多是老人,本宫没法全部带走,但本宫可派人来将你们接回燕京养老。”   蛇婆笑着摇头,“小主子孤身在京,接我们这些不中用的人过去岂不是累赘。”   姬姮表情一怔,蛇婆清楚她的处境。   “现今建陵被贾元道的人封锁了,您和这位小公公想逃出去很难,”蛇婆接着道。   姬姮脸色渐沉,陆韶也敛住笑等她往后说。   “小主子还没来黔州前,京里有人提前送信来给贾元道,正巧被奴婢的人在半道遇上。”   蛇婆朝人堆里招手,便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走过来,红着脸局促的给姬姮屈膝行礼,“奴婢胡秀见过小主子。”   姬姮嗯了一下。   蛇婆道,“阿秀将那封信临摹了出来。”   胡秀解开荷包,小心翼翼掏出一张纸递给姬姮。   姬姮往纸上一看,眉毛霎时竖起,随即将那张纸甩给了陆韶。   陆韶将那封信铺开看,越看越心惊,他躬身对姬姮道,“奴才连累了殿下。”   原以为是贾元道舍不得税款才对他们痛下杀手,谁知这竟是徐忠义授意,南行这一趟原本带的人就不多,贾元道手上有四千人,杀他轻而易举。   姬姮哼一声,眼睛望着胡秀,“你临摹的是徐忠义的字迹?”   胡秀嗯嗯两声,讨好道,“只要奴婢看到过的字迹,奴婢都能模仿。”   姬姮浅浅笑起,“好得很,你用徐忠义的口吻写一封谩骂刘乾的书信,还是写给贾元道的。”   陆韶有些愕然,随即心内温热,她在帮自己出气。   胡秀说了个是,连忙转进屋里去了。   蛇婆立在一边跟姬姮道,“小主子觉得阿秀如何?”   姬姮赞许道,“很有用处。”   蛇婆笑呵呵的领着她往场中人走,指着其中的几个姑娘道,“她们都是小机灵鬼,最会隐匿藏身,就没有她们打听不到的消息。”   说完又指左边的一个道,“她叫胡蓉,和阿秀是姐妹,她比阿秀能干,会制药看病,解药毒药都精通。”   “小主子身边虽然有随从,但终究不尽心,奴婢的这些人里,武艺最好的就是鬼臼,您把他带在身边,就不用怕再没人护着您了。”   姬姮已然没了声,她把母妃想差了,这些人是母妃留给她的后盾,母妃说爱她是真的,母妃也知道想让皇弟登上皇位很艰辛,她一个人做不了,所以这些是她的帮手,有了她们,往后胜算也多几分。   陆韶扫过鬼臼,他直板板的看着姬姮,眼里映着热忱与忠诚,他可以坦坦荡荡的表露忠心,不必担心姬姮怀疑他。   陆韶在这一瞬间对他生起了妒忌。   蛇婆低叹一口气,带姬姮等人往屋后走。   这草屋内里有乾坤,蛇婆引着众人入了里间,蹲身到玄关处伸指按住旁边的石头,眨眼间地面分开,呈现出一个巨大的暗室。   蛇婆率先沿着阶梯走下去。   姬姮等人也一起往下走。   这下面俨然是一座宫殿,四周燃着长明灯,殿中摆放数具棺材,每个棺材上都铺着绣金长布,黑月压在当中,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神圣感。   蛇婆领着他们到高台上,那王座上坐着女人的雕像,纤眉长眸,神色肃穆,是照着丽妃的样貌刻出来的,只是要年轻许多。   蛇婆朝陆韶伸手,陆韶将手中的金袍递给她,蛇婆抖着双手将金袍披在雕像上,双目赤红道,“主上忍辱负重,也没能让黎国免于灾难。”   姬姮的睫毛微动,湿气自眼中泛滥,她低问道,“为什么要把自己献入宫?”   “黎国太小了,原本居于这荒芜之地也是怕和其他国家起争执,主上登基时才十五岁,南边的蒲甘国时常寻机进犯黎国边界,我们和他们起了几次冲突,双方矛盾愈演愈烈,原本我们也做好了恶战的准备,可谁知蒲甘国联合其余小国想趁机将黎国瓜分掉。”   蛇婆下了台阶,慢慢折转到背后的书架上,她自里面取出一叠纸给姬姮,“我们硬扛了一年,实在抵挡不住他们的兵力,主上逼不得已向大魏皇帝发出求救,那位皇帝陛下满口仁义,借机求娶主上,主上别无他法,只能舍身救国。”   姬姮看着那些书信,上面的字迹她很熟悉,是父皇的亲笔信,信中对母妃倾诉柔肠,字字真挚。   可全是假的!   她的母妃被父皇骗进宫,父皇看着黎国被其他小国瓜分,再出兵收复。   黎国没了,母妃也死在了父皇的后宫里。   姬姮眼泪涌出来,她对不起母妃,她帮着父皇将母妃逼进了死路里,她得有多绝望。   陆韶瞧着她哭,她脸上的恨藏不住,一如先前在猎场那次,她孤零零被所有人抛弃,她想叫嚣,想杀人,可谁都能要她的命,就像被逼急了的兔子,眦着牙要咬人,却只是在让人看笑话,可怜。   “您能来这里,想必已然对那位皇帝陛下有疑心,他是位好君王,但他也是个野心勃勃的狂徒,我们黎国以女人为尊,皇室更是只立皇女为帝,这其中缘由便是皇女血统,她们生来就携着上天的恩赐,血肉皆能入药,”蛇婆缓慢走过来,阴冷的对姬姮笑,“大魏皇帝要的是主上那副躯体,主上没了,还有您,他养着您,却不立小殿下为太子,您觉得他想干什么?”   他想干什么,他不想把皇位让给任何人,他要坐在那张龙椅上,千秋万代。   姬姮倒吸一口冷气,从一开始她就想岔了,她以为父皇养着她是以备不时之需,伤重病重都要她来入药,现在看来,竟是她目光短浅。   陆韶在一旁也惊住,这样耸人听闻的皇室秘辛竟真的存在世上,姬姮哪里是真的公主,这和田地里种的草药丝毫没区别,怨不得她愤怒,谁在她这样的处境,估计都会崩溃。   蛇婆说完话,面带着笑看向陆韶,“被小公公知道了这里多秘密,可不能让小公公活着回去,不若就在这里跟我们主上做个伴,我会厚葬你。” 第14章 你侍奉过女人吗   围在四周的人纷纷抽出刀剑,虎视眈眈的盯着陆韶。   陆韶一刹那反应过来,他们想杀人灭口,他侧头去看姬姮,姬姮表情麻木,望着他的眼神确实隐含杀意。   他突然浅笑出来,轻声对姬姮道,“奴才死不足惜,只求殿下回京能放过奴才的干爹,他什么都不清楚,奴才也从没跟他说过殿下。”   他想赌一次,赌她对他的那点可笑信任。   姬姮拧紧眉头,艳红的唇抿成一条线。   殿内的更漏滴着水,啪嗒啪嗒的响,一如陆韶起伏不定的心,他念着这个人,他愿意为她往上爬,他使尽浑身解数只为讨她欢心,即使身处逆境,他也不曾有过半点欺辱她的想法。   可她只把他当成随意打杀的奴才。   时间消磨着人的意志,陆韶的心越来越凉,连嘴边的笑都快维持不下去,在他准备闭眼等死时,姬姮说话了。   “他是本宫的人,他不能死。”   陆韶胸口一松,低眉顺眼的垂着头,他赌对了,姬姮对他的信任多过怀疑,她还需要他。   蛇婆唔一声,将手抬抬,那些人便将兵器收了回去。   姬姮缓步在殿内走动,她穿梭在这些棺材间,确定这些死人都是黎国皇室,这座宫殿应该是皇族陵墓。   她站到门口,陆韶踱步到她身旁,看她侧过半张脸道,“阿婆有办法让本宫连夜出黔州么?”   蛇婆笑着点头,走到东边宫墙推了一下,那墙倏地转动,一条密道出现在眼前。   “这密道直通绥水,绥水已出建陵,小主子带鬼臼他们可乘舟北上,不必担心贾元道会追来。”   “阿婆当真不跟随本宫回京?”姬姮将先前的话重新问了一遍。   蛇婆捶捶背,指着身后那些年老体弱的人道,“我们都老了,土生土长在这里,不愿意再背井离乡去其他地方,小主子心疼我们,我们很高兴,燕京就不去了,就让我们守着这里,等着小主子将小殿下扶上皇位。”   姬姮眸光放柔,凝视着他们,“好。”   ——   当夜,姬姮跟陆韶带着十几人进去密道,入绥水一路舟行向北。   至十一月底,他们回到了燕京。   贾元道在建陵和黔州一带大肆搜查,不敢将此事报给徐忠义,徐忠义蒙在鼓里,自以为陆韶必死无疑,随意揪了个错将陆福贵抓进西厂。   陆韶去找陆福贵时,就见王欢坐在屋里抹眼泪,王欢一瞅到他,更是哭的没个德行,“你可算回了,陆老爹被徐忠义抓走了!”   陆韶陡时心沉,“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儿,我陪陆老爹两杯酒还没吃够,西厂的人突然冲进来,说陆老爹偷拿了宫里贵人的首饰,不由分说将他绑走了,”王欢气道。   陆韶心一紧,匆忙要出门,直到门口又折回来,拿起柜子上的一把剪刀,猛一下扎到腰侧。   鲜血洒了一地,他撑不住腿跪到地上,疼得额头青筋暴起。   王欢唬的一跳,忙扶他起来包扎伤口,“你干什么?陆老爹还没死呢,你用得着急着自杀吗?”   陆韶咬牙等他替自己包好伤口,踉跄着爬起身道,“我要去见刘公公。”   王欢搀着他出门,一把鼻涕一把泪道,“你见刘公公做甚还给自己扎一窟窿,你要是没了,还得我收尸,我好不容易才因着你当上了长随太监,可不能又被打回去做洒扫。”   陆韶不耐烦的横他,“你废话真多。”   王欢瘪瘪嘴将脸一抹,拖着他往刘府去了。   他们入刘府时,刘乾在西苑跟新纳的小妾嬉闹,屋里不堪的声音隔着门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管家提着胆子敲门道,“老,老爷,陆公公回来了。”   里头静了一下,随即屋门打开,刘乾衣衫不整的披着大氅走出来,懒洋洋的瞥过陆韶,只见他惨白着脸,只眼看着就像会晕过去。   刘乾哎呦着声,急走到他跟前,拉着人道,“怎的去一趟黔州成这副模样,这路上遭贼了?”   陆韶忍疼朝刘乾下跪,被刘乾一把拖住,他红着眼对刘乾道,“掌印,奴才在黔州遭贾元道暗杀,差点就死在那儿……”   刘乾当即虎起脸,大骂道,“他贾元道吃了熊心豹子胆,连咱家的人也敢动,看来是当官儿当腻了,想要蹲大牢!”   陆韶头泛晕,一把揪住刘乾的手指,颤声道,“掌印,奴,奴才有事要报!”   刘乾神色微凛,冲一旁的管家递眼色,管家立刻招呼院里的丫鬟小厮退走,院里再无旁人,刘乾肃声道,“你说。”   陆韶艰难从胸口摸出一封信,那信上沾了他的血迹,猩红的扎眼,他抖着手将信递给刘乾,声音已经有气无力,“贾元道和徐公公暗通沟渠,被奴才带去的缇骑发现了信件,才对奴才等人大开杀戒,那些缇骑为了保护奴才全部惨死在路上……”   他说到这里嗓音中已有哽咽,气息越发弱,连眼都快张不开。   刘乾急忙看信,果见那信上皆是谩骂,更嚣张的是,徐忠义还大言不惭要将他拉下马,自己替任御马监掌印,刘乾抓着信火冒三丈,连说了三个好啊,恨不能将徐忠义抓在手里撕扯。   “亏的咱家这些年栽培他,没想到竟栽培出一条白眼儿狼!”   他仰着头深吸气,把这怒火暂时压住,瞅着陆韶要晕厥,便好声道,“你先回去养着,这事儿给咱家烂肚子里,切不可说出去走漏风声。”   到底是当了这么多年的掌印,不可能因为一封信就立刻判定徐忠义对他有异心,但总归在他心里埋了根,他必定会找机会试探徐忠义。   陆韶轻颔首,又急声与他道,“奴才的干爹被徐公公抓进了西厂,求掌印救他出来,他年纪大了,受不得刑,奴才只他一个亲人……”   刘乾听着心软,摸他头道,“倒是个孝顺的孩子,你干爹不会有事,回去歇着吧。”   陆韶点点头,叫王欢搀着回去了。   到傍晚,徐福贵被放了出来,他挨了些刑,出来时人颤颤巍巍的,被王欢接回家才缓过气来,一见陆韶伤着,表面上还镇静,背地里也偷着抹眼泪,给他请大夫,随后又擦身洗澡,当真是将他疼在心窝子里。   ——   相安无事的过了一日,隔天夜里,陆韶在房内睡的正熟,半梦半醒间嗅到淡淡香气,他对这股香最是敏感,一睁眼就见姬姮站在床前凉飕飕望着他。   陆韶掀开被角,支起身起来,腰部也跟着巨疼,他不禁倒回床,吸着气还想起身。   姬姮看他腰边的纱布都挣出血来,淡声道,“不用行礼了。”   “多谢殿下,”陆韶低声道,目光在屋里扫过,却见鬼臼直愣愣看着他们这边,陆韶眸色暗下来,垂头等姬姮问事。   姬姮偏过脸对鬼臼道,“出去。”   鬼臼一闪身消失在屋里。   屋里只剩他们两个,气氛莫名凝固。   “给刘乾卖苦肉计,也没见他对徐忠义真动手,你这伤白挨了,”姬姮讥笑道。   陆韶轻嗯,“刘乾很谨慎,奴才能做的都做了,只看他后面怎么办。”   姬姮审视着他,目光自他的脸滑到腰边,毫不避讳的盯着那处伤看,“你倒下得去狠手。”   陆韶弯一点唇,“要想让刘乾相信,就得手狠些。   ”   姬姮弯腰坐到床边,虚睨着他,“要想让本宫相信,就得对本宫好些?”   陆韶眼睫抖动,“殿下无论如何也不愿信奴才是真心待您。”   姬姮轻笑,“撒过慌的奴才不配得到主子的信任。”   陆韶低着眼沉默,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对她,敬着她要被她抵挡,垂涎着她会被她唾弃,这样难伺候的女人,他活了这么多年竟第一次遇到,偏偏拿她没辙。   姬姮歪一下头,抬腿爬到床上,挑指在他下颌上,眼眸观摩着那张薄唇,淡的看不出原先色泽,有些微泛白,她的指头落到他胸前系着的带子上,拽住那根短的就要扯下来。   “殿下!”陆韶急忙将她手按住,无促看着她。   姬姮沉沉注视他,“本宫还没看到你脱裤子。”   陆韶的脸登时涨红,他张了张口,愣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姬姮等不到他回答自己,拨开他的手扯他衣裳。   陆韶慌的朝后退,难堪道,“您别这样。”   姬姮懵了一下,眸子又落到他唇上,不过是个相貌俊秀的太监,生了张好看的嘴,叫她多看了两眼。   “你有喉结,你不像太监。”   陆韶心一跳,她果然怀疑他。   陆韶沉默半晌,手从身上撤开,一副由她看的架势。   姬姮欺身贴近他,手还是没拽掉他的亵衣,她还是盯着他的唇,有些许厌恶又烦躁道,“给本宫解释。”   她靠的太近,气息都像扑在他脸上,烫的他心口不停乱跳,他只得低着头道,“奴才六岁进的净身房,岁数小,后来又练了三年武功,即使没了那物,喉结之类的会显露,这很正常,同奴才一起的王欢,还会长胡子。”   姬姮不咸不淡的哦一声,张手拍他的脸,“本宫听说太监最会侍奉女人,你侍奉过女人吗?” 第15章 只要殿下开心,奴才什么也愿……   陆韶呆滞住。   姬姮蹙起眉,未几直起身远离他,下地就走。   “……奴才只侍奉过殿下。”   陆韶看着她的背影呢喃道。   姬姮转过头,他脸上有羞涩,但更多的是迷茫,少年气浮现在他脸上,他还是个没长成的小太监。   姬姮一瞬错开眼,只当方才自己得了失心疯,缓步朝门外走。   “殿下……”陆韶犹疑着叫住她。   姬姮暂住身,没回头。   陆韶眸光温热,艰涩笑道,“只要殿下开心,奴才什么也愿意做。”   姬姮慢慢回过脸望他,“只要本宫开心?”   陆韶双耳通红,点了下头。   姬姮扬起唇,目有深意的打量着他,“把身体养好了。”   陆韶低应一声好。   姬姮踱步出门,恰恰见鬼臼杵在栏杆上对着她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鬼臼跳下栏杆,直挺挺走到她身前往地上一跪,“我,卑职也什么都愿意为主人做。”   姬姮表情一寒,劈手甩了他一个耳光,“给本宫滚!”   鬼臼被这一巴掌打傻了,随即爬起身当真要滚。   姬姮压了压太阳穴,招手道,“送本宫回公主府。”   鬼臼忙背着她飞出墙。   房中陆韶死死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最后一拳打在床柱上。   ——   陆韶将养了十日,刘乾派人来叫他去红袖坊参宴。   刘乾这宴席没请几个人,就御马监里的一些太监,徐忠义也在其中。   徐忠义瞧见陆韶时,脸都绿了,陆韶便知道这宴是刘乾用来试探徐忠义的。   刘乾倒是热情,招呼陆韶坐下,乐呵呵道,“小陆子,今儿咱家给你接风洗尘,辛苦你往黔州一趟,赶巧腾骧四卫营缺个少监,咱家瞧你是个能干的,这职务就你替了。”   腾骧四卫营是皇帝的亲卫,统共有二十万人,这二十万人个个都是精兵,相比禁军这种守备军来看,腾骧四卫营能远征四方,它的名望出了大魏,边陲小国听见了都都会怕。   腾骧四卫营的少监,虽说不能调兵遣将,但也可参与军务了。   陆韶端起酒正欲推辞,徐忠义突然插话进来道,“掌印,陆公公回京,怎么也不上报啊,奴才还没收到黔州店税,您便是疼他,好歹也得等奴才这边理清了款,再给他论功行赏啊。”   刘乾脸一沉,手拍的桌子啪啪响,“咱家提拔个人,还要你来叽叽歪歪?”   徐忠义瑟缩了一下,陪着笑道,“……奴才也是为掌印着想,总不能什么没用的东西会拍几句马屁,就让掌印您安插进亲卫中,回头若是闯了大祸,少不得连累您。”   刘乾皮笑肉不笑道,“你个狗东西倒向着咱家。”   徐忠义嘿笑两声,“掌印的事就是奴才的事,奴才应该的。”   听到这句话,刘乾并未有多高兴,那双招子阴恻恻的,不过转了方向盯陆韶,“小陆子确实不顶用,让你去黔州讨个税,竟给咱家两手空空回来,那边就穷的收不上税了?”   徐忠义乐滋滋的喝一口酒,贾元道没杀了这个兔崽子,让他逃回京,还想哄刘乾给他升官儿,也不看看他徐忠义同不同意。   陆韶装作胆怯的模样,“贾,贾大人说,黔州今年遭了蝗灾,百姓都靠着藩司接济,那些商贩更是没钱营生,奴才瞧他说的可怜,就,就……”   他没说贾元道杀他的事,徐忠义料到他不敢说,说了又如何,刘乾又岂会为个小太监出头,再不济贾元道那头也不是傻的,总有办法撇清自己。   “你个没出息的,那贾元道最会哭穷,也就诓诓你这个不经事儿的!”刘乾佯做生气,抱着胳膊瞪他,“你干爹偷拿宫里娘娘的东西,咱家都叫西厂放了,你倒好,办不成一桩事!”   陆韶手里的酒抖得泼洒出来,脸上尽是怯怕。   刘乾长叹一口气,冲一边正得意的徐忠义道,“这黔州还得你去一趟,咱家看也就你靠谱。”   徐忠义笑着脸就垮下来,“可,可奴才还得去辽北监军。”   刘乾摇摇手,“齐王还没撤回关内,关外有他辖管暂时出不了事,关北卫所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的,今年还差半个月就到头了,你跑一趟黔州,回来将好过年,这会子辽北正冷,等过了正月再去也不怕冷。”   徐忠义只能答应下来,心底对陆韶却是恨得牙痒痒,暗暗筹算着从黔州回来,一定要寻个由头将他宰了。   “回去准备吧,早点儿去早点儿回,咱家可缺不得你,”刘乾道。   徐忠义便起身退出了宴席。   等他走了,刘乾冲宴上其他太监道,“散了散了。”   太监们顺着话悉数离场,厢房内只剩了陆韶跟他。   刘乾捏碎手中的酒杯,面露狰狞道,“等他出京,你带人去将他杀了,咱家要他的项上人头!”   陆韶眉梢微挑,“是。”   转而又略有犹豫道,“那位贾大人掌印要如何处置?”   刘乾冷笑,“贾元道和徐忠义勾结谋反,你率三万缇骑前去讨伐,绝不容其祸乱大魏。”   ——   傍晚下起了小雨,陆韶绕到公主府后门,京墨等在那儿,将他引进门。   “陆公公如今比以往看起来更有气势了,”京墨笑道。   陆韶弯唇,“姑娘看岔眼了,奴才还和当初一般。”   京墨瞥他一眼笑而不语。   陆韶揣起手,“听说姑娘的弟弟在国子监打杂,那里总归不是个好去处,奴才手底下缺个典簿,姑娘若愿意,就让你弟弟过来御马监做事吧。”   京墨脚一顿,笑脸冷成冰,“陆公公出息了,背着殿下巴结我,不怕殿下知道了责罚你?”   陆韶淡笑,“姑娘误会了,正因为你是殿下跟前人,奴才才想着替你弟弟谋个前程,也算是讨好了殿下。”   京墨摇摇头,停在拙枫园门口,“你自个儿进去吧。”   陆韶推开院门,只见鬼臼靠在大梨树上磕瓜子,手里还提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   陆韶收回视线,低着头上了石阶,正要掀布帘,脑后突然一阵冷风,他反手一抓,捞到本书。   陆韶翻开书看了看,通篇男欢女爱,真是好极了。   鬼臼飞掠过来抢书。   陆韶侧身掀开帘布闪了进去,留鬼臼在外面急得直抓脑袋。   姬姮靠坐在香几旁,空青调了丹蔻给她涂指甲,屋里檀香缭缭,她身上的香气被掩住,添了一层朦胧感。   “闹什么?”   陆韶将书递到她跟前,“奴才过来时,鬼臼在看这书,殿下请过目。”   姬姮翻了两页,将书扔桌上,对空青道,“将鬼臼撵出去。”   空青啊了一声,“真,真撵走?”   姬姮摁着眉心,“让他住到庑房,没事不要在本宫面前晃荡。”   空青吐吐舌头,将手里的竹棒递给陆韶,跑出去了。   片刻就听到外头哀嚎声。   陆韶轻挑唇,学着空青捏住她的细指涂抹,“刘乾掐了个谋反的名头按在徐忠义和贾元道头上。”   “然后呢?”姬姮懒散问道。   “奴才要离京讨伐反贼。”   指甲盖上好丹蔻,映衬的那双手愈加纤柔,需得精心养护,才能守得住。   姬姮歪头看他,“跪下。”   陆韶应声跪到地上。   从上往下,能瞧见他的鼻梁挺直,那唇抿成线,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更老成。   姬姮伸手抚到他肩侧,他眼眨一下,克制着心底的激动。   她缓慢摸到他脸上,轻轻问道,“伤好了吗?”   陆韶低嗯一声,脸热的泛红。   姬姮抬起腿坐到他膝头,他立时身躯一颤,姬姮拧住眉,烦躁的想要起身。   陆韶察觉出她的情绪,伸长手搂住她的腰,细的能一臂揽住,他绷直身道,“奴才……受宠若惊。”   姬姮抬一下脸,“松手。”   陆韶乖乖放开她,沉默的等着她动作。   姬姮抱着玩儿的心态,她享受这种差使人的乐趣,她对陆韶起了兴味,所以现下也不过是拿他消遣。   她伸着指头触他的嘴唇,比她想象中要软些,她微微眯住眼,长睫将好和他的交织在一起,莫名有些缠绵悱恻,她不太喜欢这种纠缠,和他分开了一些距离。   陆韶浑身燥热,本能告诉他要将她搂紧肆意轻薄,但是理智又让他压抑,只要表露出一丝疯狂,他就可能会被她厌弃。   姬姮低一点头,张唇覆在他嘴边。   陆韶心魂震荡,她在吻他,那唇贴着他没有动,像是在等他采撷,他想将她抱紧,想将所有的热情都挥发给她,但他只能忍耐。   他们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良久,姬姮有些没劲,但又不愿意就这么无聊的停止,于是她命令陆韶,“吻本宫。”   陆韶心跳如鼓,小心翼翼噙住她唇,极温柔的疼着她。   姬姮眉尖蹙起,片刻身体软化,整个靠到他身前,安然接受着他的亲吻。   屋里的香越来越浓稠,覆盖住了原有的檀香味,鼻息间尽是她的体香。   气氛异常旖旎,陆韶虚虚扶住她,吻用了点力,她意识渐模糊,呼吸也急促起来。   房门骤然打开,有人冲进来尖叫道,“你们在干嘛!” 第16章 太监有什么好玩的   陆韶握在姬姮腰边的手顷刻放开,松掉她的唇,她闭着眸子靠在他怀里,脸泛起微微的红,好似沉溺在方才的亲昵中。   陆韶别过脸看来人,是六公主姬芙,她双目瞪圆了,俨然已经暴怒。   姬姮掀开眼冷冷睨着姬芙,哑声跟陆韶道,“抱本宫上座。”   陆韶团起她放到软垫上,拿来架子上的薄毯将她腰腿盖好,随后退到后方不再有动静。   姬芙冲到她跟前,喝斥她道,“你还记得你的身份吗!”   姬姮低低笑出声,“我是什么身份?”   姬芙按住她的肩,额头青筋直跳,“你是父皇的女儿,大魏的九公主,你任性胡闹我们宠着你,你怎么能跟太监厮混?你还没出阁啊!”   陆韶两手紧握拳,他是太监,不配跟公主扯上关系,天生下贱,活该被贵人唾弃。   姬姮仰起头凝视着姬芙,“你见过公主像我这样?你觉得我像公主吗?那驯兽所里的野兽都过得比我自在,我只能困在公主府内,凭什么?”   姬芙怔住,好半会才呐呐道,“父皇那般疼你……”   公主府中御赐的东西随处可见,比她母妃宫里的都多,谁瞧见了不羡慕。   姬姮轻哼一声,侧过头不理她。   姬芙拿她没辙,转头瞪向陆韶,“定是你蛊惑的她!本宫这就叫人来砍了你这混账东西的脑袋!”   陆韶抿紧唇,一言不发。   姬姮扬起笑,“你杀啊,你杀了我再找下一个。”   姬芙霎时愕然,“你不怕父皇知道……”   “你尽管去,”姬姮两手交叠在腿上,阴沉着脸咧嘴笑,“我就是要跟太监厮混,我就是要让他丢脸,我要让天下人都看着,大魏皇帝的女儿如何德行败坏,最好所有人都耻笑他。”   姬芙在她眼底看到了恨,她恨父皇,恨到作贱自己也要让父皇蒙羞。   姬芙扬手要往她脸上打。   陆韶急忙拦住她。   姬芙惺惺撤手,叹了口气,“我不会跟父皇说,你任性也该有个度。”   姬姮撇脸看陆韶,“出去。”   陆韶眼下垂,快步走出了房门,那帘布一放下,他心里落空,他朝院里看过,果不其然见到鬼臼在墙头偷窥,他踱步到墙边,与他笑,“殿下不让你进院子,你听不懂?”   鬼臼怕他告状,翻身跳走。   陆韶的笑容隐去,他马上就要离京,这段时间不在姬姮身边,难保鬼臼钻空子,好在有六公主,她必定会看着姬姮。   ——   房内,姬姮抱着胳膊轻声道,“我私出公主府,多谢六皇姐帮我遮掩。”   姬芙坐到她身旁,冷哼一声,“我懒得管你那些破事,我只问你一句,你和那太监断不断?”   姬姮笑了,“我还没玩够。”   姬芙扶额,“太监有什么好玩的?”   姬姮意味深长的斜着她,“六皇姐很好奇?”   姬芙摇头,“你生父皇的气也不该胡作非为,即便父皇不好,你的身子是你自己的,往出去说,也是你吃亏,没必要为了跟他置气就糟蹋自己。”   姬姮笑一下,摸着手上的戒指转圈道,“六皇姐过来找我有事?”   “你禁足明儿就解了,我这不是怕你闷,想带你出去逛逛,”姬芙温笑道。   姬姮撑起腮,“父皇准你出宫乱跑?”   “都年尾了,前朝有的忙,父皇没空管我,”姬芙嫌檀香味太重,往香炉里倒了半杯茶,浇灭了才罢手,“近来我听到风声,宫里要进新人了。”   姬姮敲敲脑袋,“选秀明年三月才开始,父皇现在就等不得了?”   姬芙拨开她耳边散下来的头发,“要进宫的是英国公庶女杜雪荷。”   姬姮神情变冷,“当真?”   姬芙沉声道,“我还会骗你?”   姬姮凝眸,这档口让杜雪荷进宫,指定是皇后授意,她年纪上去了,没法再怀孩子,但杜雪荷不一样,年轻的姑娘可以为她带来皇子,皇弟才五岁,她养在膝下随意糊弄就行,太子还是她的人生下最好。   “六皇姐要带我去哪儿晃荡?”姬姮挑旁的话道。   姬芙有些不自然道,“明儿下午,秋闱就放榜了,在朱雀街的观音门那头,估摸着热闹,我想去瞧瞧谁得了魁首。”   姬姮取笑她,“六皇姐不会冲着榜下捉婿去的吧?”   “你尽混说!我的婚事又不能自己做主,哪儿有那等想法,”姬芙通红着脸啐她。   那就是有了。   姬姮一本正经道,“好些日子没出门透气,去瞧瞧明年的状元郎是个什么模样也有意思。”   姬芙跺一下脚,兀自挑帘布走了。   ——   半夜下起了雪,陆韶率三万缇骑从北门离京,走阳谷道追赶徐忠义。   彼时天正冷,徐忠义出了燕京也没有走多远,就在附近的驿馆下榻,那边驿馆看守是个有眼色的,在客舍内摆了酒宴,还特意叫了几个女人作陪。   这宴中都是徐忠义的亲随,说话也就没什么顾忌。   “掌印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对陆韶这么信任,”徐忠义闷一口气,越想越气。   底下人恭维他道,“那小子不就是一张嘴儿甜吗?真要他干活又没个本事,掌印现下就是当乐子,等过段时间他没劲了,还得向着您。”   另一人忙应和着,“可不是,这些年提督替掌印办了多少事儿,这南来北往的,也只有提督为他尽力,陆韶能为掌印做什么,让他下黔州收个税都办不成,小的就没见过这样的窝囊废。”   徐忠义被这两人吹捧的飘飘然,“要没咱家,掌印睡觉都不安心,什么脏活累活不都是咱家包揽,掌□□里明白的很,也就是被他一时哄的忘形,等过些时候,掌印自然知道谁是真的待他好。”   座中的亲随便也跟着敬了他几杯酒。   热酒下肚,身上的寒气被驱散,徐忠义抹了把脸开始骂话,“咱家千叮咛万嘱咐,让陆韶死在黔州,贾元道这个蠢货竟然让人跑了,这个不中用的,跑了也不递信给咱家,要是咱家提早得知消息,也能在他回京前就派人去将他除了,闹得现在让咱家受气。”   他自顾自的长叹一口气,蓦地发狠道,“等咱家从黔州回来,一定要寻个由头扒了那小子的皮!方泄咱家心头之恨!”   这番话说出口,客舍门猛地被人推开,驿站看守连爬带滚跑了进来,战战兢兢道,“提,提督大人,外面来了,来了……”   徐忠义一脚将他踢翻,“来鬼了!?吓咱家一跳!”   看守窝在地上瑟瑟发抖,“陆,陆少监率大军过,过来讨伐反贼……”   徐忠义一时没反应过来陆少监是谁。   那门外就见陆韶领先骑着马踏进来,他身着朱红曳撒,肩头披着麾衣,俊脸凉薄的睥睨他,“徐忠义勾结贾元道暗中谋反,咱家奉命捉拿反贼,杀无赦!” 第17章 你敢背着本宫攀上了八皇姐!……   外面站满了缇骑,徐忠义拿不稳酒杯,“……你奉谁的命令?”   陆韶弯眉浅笑,“自然是掌印的命令。”   “你放屁!咱家对大魏,对掌印忠心耿耿,掌印岂会杀咱家,分明是你在掌印面前诬陷咱家!”徐忠义陡时怒起,将酒杯狠狠朝他砸去。   陆韶歪过身,那酒杯砸到缇骑的刀柄上,砰的一声成碎片,陆韶啧啧笑,“哪个反贼会在人前说自己是反贼,不都是嚷嚷着自己最忠心,提督大人老实伏法,咱家勉为其难让你死的快些。”   徐忠义双目赤红,“咱家要见掌印!”   陆韶抽出腰刀,凉凉瞥着他,“那你只能先死了,掌印说,要咱家带着你的头回去见他。”   徐忠义瞬时瘫坐在椅子上,他朝宴上的亲随看去,他们个个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没有一个敢上前护着他。   徐忠义泪流满面,仰天痛呼,“掌印,你对不起奴才啊!”   他拔出佩刀,直朝陆韶冲去。   陆韶拽紧缰绳,□□马猛地撅起前蹄,将徐忠义踢翻在地,他倒在地上吐一口血,还想杀过来。   陆韶扬起刀砍在他胸口上,鲜血飞溅,他跌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陆韶策着马转了个方向,如来时般从容的出了门,留下一句话道,“把他的头砍下来,送到刘公公府上。”   ——   雪下了一夜,到隔天晌午才停,下午竟然还出太阳。   姬姮和姬芙在观音门附近的金鲤居包了间厢房,靠窗正对着放榜公牌,早有许多书生候在那里,焦灼等待。   “我回京多日,六皇姐昨儿才过来看我,这些天都忙什么了?”姬姮没甚兴趣的收回目光,背靠到软垫上晃着腿。   姬芙伸指戳她,“还不都是为着你,八皇妹老想过来看你,我不缠着她,你能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去乱跑?”   姬姮淡淡哦着,随手剥一个橘子递给她,“那六皇姐怎么对这些书生起兴了?”   姬芙脸上泄一丝尴尬,“八皇妹惯来爱读书,内侍先生都夸她聪慧,我跟着她学了几天,内侍先生常拿国子监生做的文章给我们瞧,还挺有意思。”   姬姮沉默,垂着眼不做声。   姬芙拍她肩,“你和八皇妹自小玩在一起,现今小皇弟又被皇后娘娘养在身边,皇后娘娘仁厚,总不会亏待他,你别置气了。”   姬姮笑一声,柔柔挑别的话说,“内侍先生都拿谁的文章给你们看?”   姬芙揪紧手里的帕子,好半会状似随意道,“一个叫方玉林的书生。”   姬姮支着下巴对她笑,“谁家的公子?”   姬芙支支吾吾,“听八皇妹说,是韩大人的门生。”   大理寺卿韩秀的门生,姬姮还记得韩秀是朝堂中拥立姬焕为太子的领头人,她对韩秀有好印象,对这个方玉林也生出一点趣头。   外头热闹起来,打观音门走出来两个紫衣太监,手托着两卷红纸到公牌前,书生们自行让出一条空道,让太监们把红纸贴在公牌上。   太监们动作迅速的贴好红纸,又退进观音门中。   那群书生一拥而上,争先恐后的在榜上找自己,有看到名字的当场欢呼,有落榜的直接蹲在地上号啕大哭,一时悲喜交集。   也不知谁喊了一声,“方玉林高中解元了!”   这一声出,人堆里走出来一个秀雅的书生,他站在榜前瞧自己的名字,看过就转身走了。   姬姮瞥向姬芙,她眸光有掩不住痴迷,姬姮温笑,“来年春闱,他若高中状元,六皇姐跟父皇要他做驸马,父皇定会同意。”   姬芙转回眼,揪紧帕子细声说,“他有心上人。”   姬姮皱眉,抬眼去看方玉林,他站在路口,那里停了辆马车,一个姑娘掀开车帘探出头来和他说话,生的很娇柔,方玉林与她有说有笑。   姬芙有些微懊恼,“我不过是看他有才学,并不真的对他爱慕。”   “那姑娘是谁?”   姬芙面显落寞,“韩大人的独女,韩凝月。”   姬姮奥着声,没话了。   “瞧韩小姐对他也有意思,这样一桩亲上加亲的婚事多好,可韩大人好像没有这想法,”姬芙唏嘘道,她脾性再通透不过,即使对方玉林生情意,也不会贬低韩凝月。   姬姮捏一颗樱桃吃进嘴里,慢吞吞道,“韩大人看不上的男人,自然算不得好男人,六皇姐还是绝了这个念头吧。”   姬芙落寞的嗯着,“也轮不到我惦念。”   姬姮揣起袖套,呼一口冷气,那头方玉林和韩凝月分开了,马车走远,只剩方玉林立在路边,过了小半会,有一个身穿宫装的女人走到他身旁,领着他朝东边走了。   姬姮微眯眼,这人跟宫里有来往。   公牌前突然喧闹了起来,几个书僮围在一处殴打一个小少年,那些书生只关心公牌榜,竟没人劝阻。   那小少年被打的爬不起身,只能抱着头缩成团。   姬姮挪开眼,准备起身回府。   “殿下!那是奴婢的弟弟,请容奴婢下去救他,”京墨扑通跪到地上,焦急的给她磕头。   姬姮拧紧眉,一时没答声,这里人多口杂,京墨是她跟前人,只要一露面就会被有心人注意到,父皇最不喜欢她参与朝政,这些书生未来都有可能会入朝为官,她这时暴露身份,转头父皇就会对她愈加忌惮。   她还不想被父皇盯死。   京墨含着泪哭求,“……殿下,奴婢只有他一个弟弟,求您救救他。”   姬姮扣着指头,最终塌下肩,侧头跟姬芙道,“六皇姐,劳烦你叫人下去把那孩子救上来。”   姬芙对身侧丫鬟递眼色,那丫鬟就带着几个老嬷嬷下楼去了。   京墨跪坐在地上神色有一瞬间迷茫,但很快擦干眼泪。   丫鬟很快将少年带进厢房,那少年老实巴交的跪地上给他们磕头,姬姮看他被打的鼻青脸肿,随口问了一句,“在国子监打杂,怎么跑这里挨打了?”   少年瑟缩着道,“小,小的是过来帮衬着搬考卷。”   秋闱结束后,考卷被吏部分发回国子监供学生研习。   光燕京的学子就有一万多人,这么大量考卷却差使一个瘦弱的小少年来搬,明摆着欺他弱小。   姬姮乜着京墨,低声道,“叫你弟弟辞了这差事,本宫府里的活计有一堆,随便指派个给他。”   京墨咬一点唇,给她磕头,“多谢殿下。”   姬姮便随姬芙一同下楼回府。   ——   秋闱放榜后,朝里也没什么大事要忙,都等着皇帝下批年末休沐。   这时都察院却忽然上奏弹劾大理寺卿韩秀,言明经人匿名上报,在二十年前的一桩盗窃案中,韩秀因受贿改判窃贼无罪,反将受害的那家人打入监牢,后来那家人死在牢里,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都察院将整理出来的证据悉数呈给了皇帝,皇帝勃然大怒,直接当堂令人扒了韩秀的官袍,让刘乾将其全家打入西厂诏狱,择日流放边疆。   这事儿当天就传进姬姮耳朵里,姬姮一早上没出卧室,直至晌午听京墨说,陆韶打南面凯旋,她才稍微有些劲头。   将好八公主姬绣递来请帖,邀请她入马场去看马球,她闲来无事便过去了。   马场在皇城外宫,归御马监管辖。   姬姮进马场时,就见姬绣早已进场,姬辕还有姬芙都在,这三人瞅到她都面带笑,但姬姮很明显感觉到他们之间不对劲。   姬绣亲热的搀着她,“好些日子没见了,瞧着瘦了,怪叫人心疼的。”   姬姮挑了挑唇,没吱声。   姬绣一手牵着姬芙,一手拉着她坐到绵席上,身后姬辕随便找了个地方坐倒,并没有如以往那般觍着脸凑过来。   缇骑们排成两队站在场中,陆韶打东头踱步进场,直站到当中挥手道,“上马!”   缇骑们立时翻身上马,遣着球在场中争夺。   陆韶慢慢走到姬绣身旁,朝几人行礼,“奴才陆韶见过三位殿下。”   他停下话,又转头冲姬辕道,“见过世子。”   姬姮懒懒的斜着他,职位一升,通身的气度都不同了,着的那身赤罗裳倒显得他身形修长挺拔,有些看头。   姬绣抿嘴笑了笑,给姬姮介绍道,“这个小公公不得了,才从黔州抓叛贼回来,得了父皇好一顿夸奖。”   姬姮哼笑一声,“不就是个奴才。”   姬绣被呛的说不出话。   陆韶眼眸微沉,腰弓的越发谦卑。   姬姮直起身,冲陆韶抬下颌,“带本宫去驯兽所看大象。”   姬芙狠狠瞪一眼陆韶,柔笑道,“九皇妹叫你来是看马球,什么大象回头再看也一样。”   姬绣也帮着话道,“是啊,大象那般蠢笨,哪有马球有意思,九皇妹就坐着吧,出去了也冷。”   “我就爱看蠢货,太有意思的反倒提不起兴趣,”姬姮挪步就走。   姬绣尴尬的跟姬芙笑两声,冲陆韶扫一眼,陆韶忙跟着姬姮一起朝驯兽所方向过去了。   他们沿着甬道走了一段路,经过一间温房,姬姮旋身转进去。   陆韶也跨进房内,瞧她背着身,低低问道,“殿下生气了?”   姬姮欺身靠近,反手将他摁在门上,“你敢背着本宫攀上了八皇姐!” 第18章 放肆   她暴怒时眼尾眉尖都染上一层绯,纵使神色凶狠,但瞧着也妩媚,更遑论她没有多大力气,全是陆韶任她抓着才有这副情景,只消他稍微挣一下,她根本就扣不住人。   陆韶喉间微微发痒,轻声说,“奴才如今是腾骧四卫营的少监了。”   姬姮一愣,转瞬明白他的意思,他成了刘乾的心腹,必然会接触姬绣他们,如果他有心想踹了她,转头投奔姬绣,这是绝佳的机会。   他的翅膀已经硬了,她再难像先前那般随意驱使他。   姬姮双眸泛沉,狠一口啃在他嘴上,“你若敢背主,本宫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你。”   陆韶只觉唇上刺疼,还没回味过来,她又和他分开,那两片唇沾了他的血,红艳艳的勾人,他只见她伸舌舔掉血,便心火丛生。   “奴才只愿终生追随殿下,”他用极赤诚的语气道,半分情意都不敢显露,唯恐遭她耻笑。   姬姮浅勾唇,抬指头覆在他嘴边的伤口处,“韩秀进了西厂。”   “奴才会关照诏狱的狱卒,绝不会让韩大人在里面受苦,”陆韶接道,说话间和她的手指相触,一下一下,像在亲吻。   姬姮的手蜷缩到他颈边,两腿发软,她依在他胸前,仰头看着他,“放肆。”   陆韶眼底凝出浓黑,低一点头靠近她。   姬姮揪紧他的衣襟,眉心皱的看不出是嗔还是怒。   陆韶便在这犹豫间吻住了她。   温室里热的起汗,姬姮浑浑噩噩被他痴缠,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抽空,她站不住脚,勉强攀住他的肩膀,由着他挑弄唇齿。   陆韶撤开一些距离,看她慵懒的将脸搭在他颈窝里,柔声问道,“要奴才抱着吗?”   姬姮点一下头,恹恹的不想说话。   陆韶伸出手环住她,将她腾抱起来,近她脸边又问道,“是不是奴才伺候的不舒服?”   姬姮的长睫抖动,嗓音低哑,“闭嘴。”   陆韶稍稍勾唇,抱着她转了方向,想让她靠着门。   姬姮微睁眼,“你敢压着本宫,本宫现在就掐死你。”   被男人抱在怀里都能颐指气使,殊不知这副情态最叫人生邪念。   陆韶老实拥紧她,任她挂在身上,垂头浅啄着那唇,眸光里她的表情有些迷离和无促,想挣扎又不自禁纵容他深入,似乎被这亲吻捕捉住了神魂,任他摆布。   就在陆韶无意识要往下时,忽然有人在外面推门。   陆韶很快清醒过来,拢好姬姮的衣襟,捏起她的脸,小声唤她,“殿下。”   姬姮动了动唇,意识渐渐归拢。   陆韶定定望着她,这样骄矜的女人被他掌在手中,皮肉里的香都被他沾染,这念头一出,身体里的那把火越燃越旺,直等她张眼,他露出温和笑容,从袖中取出帕子细致的为她擦去唇角血迹。   外面还在推门,姬辕的声音传进来,“九殿下在里面吗?”   姬姮难掩烦躁,拨开陆韶的手,自顾站到地上。   陆韶蹲到地上,为她理顺裙摆褶皱。   姬姮垂眸看着他,半晌道,“你刚刚怎么碰本宫的?”   陆韶单膝跪地,“奴才以为殿下喜欢。”   姬姮扬起手欲扇他,外面姬辕还在不停推门,“有人在里面吗?”   姬姮放下手,做了个深呼吸,道,“你起来。”   陆韶规规矩矩在她面前站好。   姬姮低声说,“后宫要进新人,是英国公的庶女,名字叫杜雪荷。”   陆韶浅声道,“刘公公还没跟奴才说这个事。”   姬姮侧眼看他,“你既然攀上了八皇姐,往后出入后宫也方便,皇弟你替本宫看顾。”   杜雪荷进宫,她怕皇后将皇弟养废了。   陆韶颔首,“奴才会看好小殿下。”   姬姮乜着他,“晚上到公主府来。”   陆韶应一声好,笑里越发恭敬。   门外又敲了两下,姬姮才准备要出去,那外头又传来姬芙说话声,“世子在找九皇妹吗?她往豹室去了。”   姬辕笑着道了声谢,调头朝驯兽所西面走去。   姬芙等他走远,才拍门道,“快出来!”   姬姮拉开木栓,施施然站到门口,冲姬芙笑笑,“六皇姐又帮了我一回。”   姬芙瞧陆韶嘴唇上的伤口,忍不住一股恶气上来,手指着他们道,“你们还知不知道羞耻?”   姬姮无所谓的耸着肩膀,转身出了驯兽所。   姬芙朝陆韶翻了个白眼,一甩袖子跟着走出去。   陆韶执起帕子放在嘴边吻了吻,随即叠整齐放进荷包中,也出了驯兽所。   三人回到马场,姬绣抬眼就见陆韶嘴上伤口,取笑道,“方才还没瞧见,陆公公怎么嘴破了?”   陆韶憨笑,“奴才嘴笨不小心咬到的。”   姬绣咯咯笑两声,没再揪着不放。   那头姬辕也从驯兽所出来,见着姬姮也没问话,坐回到座上继续看马球。   这场马球到黄昏结束,各人散场分开。   姬姮乘坐厌翟车一路往公主府去,快转入府时,临边有马车拦在门口。   空青隔着车窗对姬姮道,“殿下,齐王世子找您。”   姬姮招手,“先进府。”   两辆车便都驶进了公主府。   ——   茶厅内。   姬姮盘坐在绵席上,淡声道,“多日不见,世子清减了不少。”   姬辕吹了吹茶水,打量着她,“九殿下似乎也没过好。”   姬姮撑着脸,笑吟吟道,“从前世子跟八皇姐最交好,怎么今儿都没说上话?叫本宫看着都快以为你们吵架了。”   姬辕叹一声气,摇摇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姬姮眉微抬,“本宫不懂世子话里的意思。”   “英国公庶女进宫这事九殿下知道吗?”姬辕问道。   姬姮皱一下眉头,做出惊奇的神态,“本宫从未听闻此事。”   姬辕同情的看着她,“九殿下生性纯真,本就不爱这些宫闱事,哪里会清楚这些呢?”   姬姮转了转茶杯,做不在意状,“后宫进人也算正常,莫非世子喜欢那位杜小姐,这才和八皇姐生出了间隙?”   姬辕一口茶水喷出来,哭笑不得道,“九殿下率直的可爱。”   姬姮被这句话激的手臂起疙瘩,只笑了笑没往下接。   姬辕严肃起脸道,“那位杜小姐进宫,往后若能诞下皇子,小殿下的身份就尴尬了。”   姬姮咕一口茶,挑起眼看他笑,“皇弟养在皇后娘娘膝下,皇后娘娘向来宽厚,不会薄待皇弟。”   姬辕极关切道,“九殿下果然不懂这其中关节,原本储位该是小殿下的,可现下来这一遭,小殿下就成了废子,九殿下难道一点也不怨恨吗?”   “本宫不管这些。”   姬姮当然恨,但恨也不可能在敌人面前袒露,她把话往他身上引,“所以世子为何跟八皇姐生分了?”   “九殿下看不出微臣对您的心意?”姬辕流露出情意绵绵,痴痴望着她。   姬姮面不改色,侧过脸对京墨道,“把窗户打开,本宫心口直泛恶心。”   京墨憋着笑道是,站到窗边将窗门打开,放眼就见那梅花树下站着陆韶,树上蹲着鬼臼,两人都盯着这边。   陆韶的脸色很阴郁,京墨瞥过他兀自转过头立在墙角处。   姬辕露一丝尴尬,捉摸不出她是不是讽刺,只接着道,“九殿下可能不清楚朝中局势,韩大人入狱,目下已无人敢站出来支持小殿下入主东宫,一直以来,父王都暗中支持小殿下为储君,奈何现在皇后娘娘闹这么一出,当真叫我等心寒。”   姬姮低眸笑,真会说话,齐王对储位虎视眈眈,皇后背地里也拉拢他,现在一个杜雪荷入宫,就叫齐王警铃大作,看来他跟皇后是崩了,要拉她当同伙。   “本宫是女儿家,这种朝政之事不便参与。”   姬辕急忙握住她的手,“只要九殿下愿意下嫁微臣,微臣愿为九殿下鞠躬尽瘁!”   他说的掷地有声,窗外的两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陆韶的目光定在姬姮含笑的嘴角上,只见她撤开手,散漫说,“你去跟父皇提,只要父皇同意,本宫就招你做驸马。”   陆韶握紧拳,他没有资格上前去质问,他不过是令姬姮一时兴起的玩意儿,她想嫁给谁,全凭她的喜好。   他算什么东西。   姬辕欣喜若狂,起身朝姬姮一拱手,疾步离去。   姬姮轻蔑的发出嗤笑,抬腿站到窗外,直直瞧着陆韶,“过来。”   陆韶上了台阶,垂着头给她施礼,“奴才给殿下请安。”   姬姮抬他的脸端详,“你在跟本宫使脸色?”   陆韶抿直唇,“殿下误会了。”   姬姮松手,冷声道,“本宫误会什么?”   陆韶尽量表现出温和的神情,“韩大人在狱中自尽了。”   姬姮身子一颤,猛地合住眸子,片晌她的眼眶晕红,“韩小姐能救出来吗?”   陆韶顿了顿,“只能在流放途中让她死遁。”   姬姮道,“别让她路上吃苦。”   陆韶自袖里取出新帕子,轻拭她眼角,“奴才省得。”   姬姮面上的悲伤一扫而空,沉沉看着他笑,“你把本宫当成什么?” 第19章 他们看本宫的眼神,就像本宫……   陆韶垂下手,缄默许久道,“奴才心底,殿下是天边月,不该受任何人桎梏。”   姬姮敛住笑,转身绕出门进旁边卧房。   陆韶跟到卧房门边,待要进去时,突的转头看向院子,鬼臼还没走,他趴在梅树上,探头探脑的望过来。   陆韶捡了块石头砸过去,只听树枝抖动,他人不知躲哪儿去了。   陆韶挑帘布进卧房中。   姬姮脱了外衫,背身坐在案几上,香炉被她拿在手里,微一倾斜,那些灰悉数落在地上,空气里的檀香味变得粘稠,闻着让人作呕。   陆韶蹲下来,用手将香灰抹进唾壶里。   姬姮瞟着他,“把手洗干净。”   陆韶转入盥室中擦洗手,再出来时,就见她在吩咐京墨。   “派胡娇和胡灵入关外,给本宫查探齐王的身体状况,速去速回。”   胡娇和胡灵是他们上次入建陵带回来的小丫头,蛇婆曾说这些小丫头最会探听消息。   京墨回了个是,踌躇着跟她道,“殿下,奴婢的弟弟伤势太重……”   “府里有医女,带她去看一下你弟弟吧,”姬姮道。   京墨小声道谢,悄悄退出房门。   陆韶走到木施旁拿下薄毯,盖住姬姮的腿。   姬姮单手支着桌面,身体微斜,长发扫在腰侧,须臾滑到案几下,腰窝塌陷,身形玲珑窈窕,很招人。   她的余光瞥着陆韶。   陆韶咽了咽喉咙,揣测她的心思,试探着张手搂她。   在要碰到腰时,姬姮按住他的手,凉凉道,“你胆子很大。”   陆韶立时想缩手,她扣着不让动,陆韶轻轻笑一下,“夜深了,奴才以为殿下困顿。”   姬姮赤足落到地上,走两步偏脸对他笑,“本宫不开心。”   陆韶默然,屈膝跪到她脚边。   姬姮摸了摸他的头,“他们看着本宫的眼神,就像本宫不是人。”   陆韶胸腔震动,她很不安,那些凶恶冷漠都是虚张声势。   “你是不是也想吃了本宫?”姬姮露出怪异的笑,手压着他的锁骨,很用力,像是要将它压断。   陆韶仰起头,温柔笑道,“奴才只想让殿下站在高台上,谁也不能欺辱殿下。”   姬姮面无表情的睨着他。   他越矩了。   陆韶收起笑,垂首说,“请殿下责罚。”   姬姮拿过香案上的一条赤红皮鞭,抵在他肩侧,“脱了。”   陆韶脱掉外罩的二色衣,弓起脊背等着她鞭打。   姬姮对着他的背抽了一下,随即将鞭子扔地上,闭眼道,“本宫的事,轮不到你来插手。”   她要嫁人,择选夫君,这些都是她的事,他们之间的那点亲密不值一提,那不过是奴才服侍主子应该做的。   陆韶紧扣着手指,仍然敬声说,“奴才知错。”   姬姮疲惫的伸着懒腰,踢他一脚。   陆韶站起身,探手将她抱起来。   姬姮别过脸枕在他肩膀上,“本宫要沐浴。”   陆韶心热如焚,勉强稳声道,“奴才去叫空青姑娘来。”   姬姮冷眼瞪着他,“抱本宫进盥室。”   陆韶心头划过涟漪,迅速抱着她进了盥室。   这间盥室很大,里头挖出来一个暖池,是仿着姬姮在宫里时的习性建造的,池中水冒着热气,连着地面都浸满湿气。   陆韶放姬姮在矮榻上,她张开手臂等着他来脱衣。   屋里暖和,她穿的绯色大襟长裙,陆韶解掉后,里头贴身是素纱主腰,开襟则用银扣衔着,那纤瘦腰身被裹得不盈一握,陆韶眼底窜出火,手下越加稳,挑开银扣将其褪下,视线略过那丰润就垂下头兀自将这艳景藏在心底。   他搀着姬姮进池中,姬姮靠着池壁昏昏欲睡。   陆韶捏着巾帕小心擦洗,一如先前为她洗脚那般,绝不让她有丝毫不适,眼见她的脑袋要沉进水中,陆韶伸手将她的后脑勺托起来,她睡沉了,无知无觉的被他握着,长发尽数落在他的胳膊上,犹如无法凭依的浮萍,只能靠着他生长。   陆韶摩挲着她的脸,白瓷一样的玉人,娇贵凉薄,想堵住她的唇,将她养在手里,再也不用听那些伤人的话,从此只能看着他,驸马什么的,都去死。   ——   陆韶出屋已是深夜,鬼臼候在院外要跟他打架。   陆韶伸脚朝他身上踹,“殿下刚睡下,吵醒了你想挨罚?”   鬼臼挠着脑袋,退到外头,气道,“殿下为什么准许你随意进出她的屋子?”   陆韶转身沿屋廊往下,根本不理会他。   鬼臼拦在他跟前,“你告诉我!”   陆韶神色阴寒,“因为咱家是太监。”   他意有所指的垂着目光定在鬼臼腹下,鬼臼立时朝后跳,吵着道,“你别想独占主人!主人也是我的!”   陆韶眼含阴鸷,“那你就阉了自己。”   鬼臼立时呆愣住。   陆韶冷呵一声,推开他沿着石阶转出屏门。   鬼臼低头看着自己,突然痛心疾首,连拍着自己脑袋,钻回庑房去了。   陆韶才要出公主府时,和京墨碰上,她手里提着药材,显然是准备回家给弟弟送药。   “姑娘的弟弟怎么样了?”陆韶问道。   京墨略微窘迫,“他没什么事。”   陆韶浅笑,“姑娘送弟弟进国子监打杂,原也是想让他在里面学习吧。”   京墨捏紧手,她家中贫寒,自己也是奴藉,好不容易跟在姬姮身边,才找了关系让弟弟进国子监,哪怕是打杂,在里面也能学到东西,可现在这般,她弟弟的前程就真的没了,在公主府做活计,往后一辈子没出路,谁会愿意苦一辈子?   陆韶伸指头缠着帽沿边的组缨,温笑道,“咱家从前说的话仍作数,御马监缺的典簿还给姑娘弟弟留着,只等姑娘想明白了,咱家绝不亏待了他。”   京墨紧咬住唇不答话。   陆韶拍拍胳膊上的灰,悠哉的出了公主府。   ——   陆韶回御马监衙门时,就见王欢等在门口,挤眉弄眼的跟他道,“刘公公让你去他府中。”   陆韶点点头,快步越过衙门,沿御道往刘府走。   刘乾是皇后身边的红人,他的府邸离皇宫特别近,方便宫里传唤。   陆韶进刘府已经是后半夜,刘乾屋里亮着灯,他站门口就听到里头有怪异的鹰叫声   陆韶敲一下门,屋里刘乾应一声,“进来。”   陆韶便推门踏过门槛,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只海东青,它站在徐忠义已经腐烂的头颅上,用喙一下下的凿着,吞吃腐肉。   刘乾看的哈哈大笑,手里转着保健球,怡然自得道,“这就是违逆咱家的下场!咱家要让你死后都尸骨无存。”   陆韶想起了徐忠义临死前的悲愤,心下警觉,刘乾这是杀鸡给猴看,提醒他老实,不要有其他心思。   那只海东青吃完腐肉,扑闪双翅飞上了木架子,目光炯炯的和他对视。   陆韶翘一点眉,俯身给刘乾请安,“掌印叫奴才过来有何吩咐?”   刘乾踢掉徐忠义的头骨,拿起桌上的一叠账簿递给他,“年关要到了,宫里的娘娘们都等着赏银,内官监催着咱家送银子过去,赶巧儿皇庄那头才理出一笔钱,你明个把这账簿送去,让他们先凑活着用。”   御马监的皇庄是先帝单独辟出来充做自己的小金库,国库有朝里大臣看管,大多用作政事以及民间,这后宫开销本也从里面分,但后来发现会有底下人借机和后宫联络,先帝就断了这层联系,直接让御马监经营皇庄,后宫开销全部由皇庄出,倒也为国库省出来钱财。   但御马监的权利更大了,把控着兵权还令后宫妃嫔也仰他们鼻息。   这也使得前朝部分大臣对他们不满,谁愿意被太监拿捏呢?   陆韶捧着账簿应下,忖度着道,“掌印操劳了一年,也是时候该歇歇。”   刘乾手指着他的脑袋一戳,笑的两眼眯成缝,“还是你孝顺,可惜咱家是劳碌命,想歇还不行,这正月还得编排缇骑入辽北,哪儿空的下来?”   陆韶将腰弯的越发恭敬,谦声道,“掌印若不介意,可指派奴才……”   刘乾瞅着他颇为赞赏道,“你是个懂事的,咱家倒是想交到你手上,但你太年轻了,就怕缇骑们看低你,这编队还得咱家自个儿来,不过开年没什么事,辽北那边缺个监军的,你过去一趟,等回来咱家再提一提你的职位,就不怕有人说什么了。”   陆韶抬起下摆跪地上,给他磕了三个响头,嗓音发颤道,“奴才定不忘掌印提携之恩。”   刘乾虚托他起身,“记着咱家的好就成,可别跟那头白眼儿狼似的,暗地捅咱家刀子。”   陆韶乖乖听他训。   “英国公家的姑娘要进宫,这事儿皇后娘娘一早交代了咱家,回头你进宫时,顺道去直殿监一趟,叫他们抽空去把黎翠宫打扫干净,往后这一宫就让她住了,”刘乾吹吹茶水道。   黎翠宫是姬姮母妃丽妃生前住的地方,这人才去了几个月,就让新人入住,刘乾可真是存着心气姬姮。   陆韶垂着眸子道,“……九殿下那头知晓了,就怕会闹。”   刘乾想着姬姮生气的脸,半边身子都酥了,啧啧笑道,“她能闹出个什么花样儿,还不得来求着咱家。”   只这般想着,刘乾脸上就现出淫邪的笑。   陆韶胸口积聚阴戾,嘴边笑得恭顺,没再接这个话。   刘乾拍两下手,自门外走进来个女人,瘦长身子,脸不算出众倒也清秀,站到跟前老老实实给刘乾行了礼。   刘乾指着她对陆韶笑道,“咱家瞧你身边没个体己的,特意挑了个乖顺懂事的,这模样也周正,你瞧着喜欢吗?” 第20章 冲突   陆韶憨涩道,“难为掌印费心,奴才只怕埋待了姑娘。”   刘乾给他送女人,说的好听为他着想,难听点就是叫这个女人盯着他,说到底还是对他不放心。   刘乾乐呵呵道,“你干爹岁数大,也不见得能照顾到你,还是女人好,烦了闷了还能有她开导。”   陆韶适时脸红,“奴才还没……”   刘乾摆摆手,“日子一长你就知道女人的妙处了,下去吧。”   陆韶闭住嘴,忙带着那女人一同退出房门。   他现今升了职位,衙门里不便再住,早搬出来跟陆富贵住在一起。   他带着女人进门时,陆富贵披着衣裳站在廊下,正招呼小厮往屋里换火盆,瞅见他们过来,当先将一对儿眼放在那女人身上,笑嘻嘻道,“打哪儿接过来这么俊的丫头?”   陆韶也笑,“刘公公怕我孤单,送来给我做伴的。”   女人朝他曲身,“奴婢月娥见过陆公公。”   陆富贵面上的笑便淡了不少,但也还是笑着点点头,随即拍拍陆韶道,“还有两日就过年了,家里的年货还没采办,你今儿个回来的忒晚,赶紧跟我进房里盘账。”   陆韶嗯着,转话对月娥道,“你先去兰园歇着吧,等我空了来找你。”   月娥突的抬眸对他露笑,“奴婢是掌印指派来服侍您的……”   言下之意,她想呆在他的屋里。   陆韶面色温和,冲她柔柔一笑,“姑娘是掌印跟前人,咱家哪能将你当奴婢使唤,你先暂且在兰园住着,等咱家忙活完了,就筹办咱们的婚事。”   他生的俊俏,即使是个太监瞧着也讨喜,月娥不觉脸一红,没再提要进他房里。   旁边有眼力劲的小厮忙过来引着她走开。   陆富贵捶捶腰,叹气道,“你还真打算把她娶进门?”   这娶进来往后就是个祸根,指不定哪天就捅出篓子。   陆韶搀着他进屋,“不过是个幌子,等我有时间就找机会将她撵走。”   ——   隔日清早,皇帝传姬姮入宫。   姬姮拖拖拉拉,快晌午才进了紫宸殿。   她入殿内就见皇帝端坐在罗汉床上,满脸怒气。   “儿臣叩见父皇,”姬姮伏地道。   皇帝没叫她起身,压着火气道,“朕让你别跟姬辕搅和,你耳朵聋了?”   姬姮抿声不语。   皇帝抓起手边的夜明珠对着地上狠砸,“你是不是要朕罚你,你才老实?”   姬姮攥紧手,慢慢笑起来,“儿臣在府中循规蹈矩,父皇无缘无故将儿臣叫进宫责骂,总得给个理由吧。”   皇帝下了床,站到她面前咬牙切齿道,“姬辕跟朕求娶你,还说跟你两情相悦,难道是他说的假话?”   姬姮扯着唇,“父皇答应了吗?”   皇帝一把将她肩膀扣住,“从前你最听父皇的话,为什么现在总是忤逆父皇,你还有没有点样子?”   姬姮怔怔和他对视,目光自他眼尾的皱纹划过他的头发,他确实老了,纵然还有着强健体魄和精力,但也难掩衰褪,她轻轻笑一下,对他说,“因为母妃死了。”   皇帝手指发颤,红着眼眶摸她脸,“姮姮……”   姬姮避开他的手,侧过脸道,“父皇会将儿臣嫁给姬辕吗?”   皇帝垂下手,冷冰冰看她。   “姬辕开出什么条件娶儿臣?”姬姮问道。   皇帝两腮紧绷,齐王愿献出一半藩地只为让姬辕娶她,确实让人难以抉择。   姬姮抬起头笑看着他,“看来他开出的条件让父皇很是心动,父皇打算何时颁旨让儿臣……”   “啪!”   皇帝一个耳光扇到她脸上,但见她半边脸红肿起来,他喝斥道,“滚回你的府邸,别让朕再看到你跟姬辕有勾连,否则朕就扒了你的皮!”   姬姮沉默的站起身,疾步退出了寝殿。   她走的又快又急,果决的仿佛再也不想看到皇帝,皇帝抖着手跌坐在地上,倏地将头抱住。   ——   陆韶送完账簿后,打昭华门出了后廷,过行道将好绕到御花园。   御花园当中有一个池塘,被各色奇花异草包围,若是其他节气这边风景是一绝,但眼下已经是隆冬,百花凋零,这里没什么看头。   陆韶沿着池塘旁的石阶朝前走,走了一截路忽然停住。   不远处的水池边趴着个半大的孩子,张着肉乎乎的小手在水里捞什么,时不时的身子往池子里探,一不小心就会跌进水里,这寒冬腊月的,他身旁没跟着嬷嬷,竟任他在这么危险的地方玩耍。   陆韶疾走过去将他抱下来,捏捏他的小鼻子问道,“小殿下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姬焕眼泪汪汪的抓着他,“我,我的手镯掉水里了,呜呜呜……”   陆韶探头往池里看,那水底当真躺着一只小金镯子,只是水太深了,这会子天又冷,一时竟不好捡上来。   “这个镯子是皇姐给我的,你快帮我捡起来,”姬焕急得抱住他摇手,生怕他不帮忙。   陆韶拧住眉,他不能下水,瞧这架势姬焕在皇后宫里必定没有好日子过,他如果帮的太明显,会被刘乾怀疑。   陆韶朝四周看了看,恰见不远处有禁军过来,他蹲下来跟姬焕道,“奴才去叫禁军来给您捡。”   姬焕乖乖嗯着。   陆韶伸手招来一个禁军,让他下水池将小金镯捡上岸。   姬焕失而复得了小金镯,极宝贝的用袖子擦擦,随后套回手腕上带着。   陆韶弓着身问他,“小殿下的贴身嬷嬷呢?”   姬焕嘟着嘴生气,“她把我丢在这里,就跑了!”   那个嬷嬷故意留他在池塘边,若是他一个不慎落水,回头也能说是他偷跑出来的,最多用嬷嬷看顾不周来顶罪,皇后就可以将自己撇出去,照样宽容大度。   最毒妇人心。   陆韶摸一下他的小脑袋,叮嘱道,“小殿下往后不要呆在这么危险的地方,谁领您来您就骂谁。”   姬焕眨着大眼睛点点头,“我记下了,你叫什么名字?”   陆韶冲他笑道,“奴才陆韶,是九殿下派奴才来救小殿下的。”   姬焕一听到姬姮就开心的蹦蹦跳跳,“我好想皇姐,她什么时候才能接我走,我不想呆在母后这里,他们老是让我吃不喜欢的东西。”   他生的玉雪可爱,脸上也肉嘟嘟,瞧着可人疼。   陆韶拍他小脑袋,“九殿下跟奴才说,让您再等等,她现在被人盯着,不能进宫里。”   姬焕瘪瘪嘴,抬手背将脸上的眼泪揩掉,鼓着腮跟他说,“我听话,皇姐要快点来接我。”   陆韶帮他扣好前襟的纽扣,打掉他身上的灰尘,笑着问道,“皇后娘娘身边人都给小殿下吃什么?”   姬焕气呼呼道,“他们天天让我吃猪油拌饭!”   陆韶瞬时眯起眼,真是好算计,给这么小的孩子顿顿猪油拌饭,过不了多久孩子就会发胖,等再大点,这孩子基本就养废了。   陆韶拉着他的小手道,“还有几日就到年关了,到时候陛下会设宴让所有娘娘、公主还有小殿下一起参加,小殿下记得当场跟陛下说,您不喜欢吃猪油拌饭,但是那些伺候你的人非逼着您吃。”   姬焕有些犹豫,他这些日子在皇后宫里受多了冷遇,现在胆子小的连宫女都怕。   陆韶揉揉他的脑袋,“小殿下别怕,是九殿下让奴才这么跟您说的,只要您敢在陛下面前说这个话,往后皇后娘娘的宫里人就不敢再欺负你了。”   “真的吗?”姬焕仍旧迟疑。   “您是主子,主子教训差使奴才是正理,奴才逼迫主子就是大不敬,告到陛下面前,不说那些不长眼的奴才要受罚,就是皇后娘娘也得挨批,”陆韶耐心道。   姬焕眼珠子咕噜噜转,倏地挺起小身板,颇有点气势道,“我是主子,我要跟父皇说这些坏人欺负我!”   陆韶弯了弯唇,搀起他绕过御花园,送到昭华门前,看他迈着小短腿往内宫跑。   姬焕跑两步又回头瞅着他,“你帮我跟皇姐说,我会乖乖等着她,她不要丢下我。”   陆韶轻嗯一声,就看着他跑进了御道里。   ——   傍晚起了雾,没多久天上就开始飘雪花,陆韶进公主府时,地上已经落了一层雪,白花花的一片,冷清又好看。   空青打着灯笼引他入了拙枫园,跟他小声道,“殿下在宫里受了气,你进去别冲撞她。”   陆韶低应着好,想了想问她,“这两日怎么不常见空青姑娘?”   空青脸边现红晕,羞答答道,“我过些时候就要成亲了,殿下顾念我,所以放了我几日假。”   陆韶轻颔首,“那姑娘往后还呆在公主府吗?”   空青一讪,跟他笑笑两声没了音。   陆韶心中有数,也没接着问,踏过台阶进了屋里。   姬姮蜷褪坐在地上,手捏一柄匕首转着玩,她脚边趴着一头狼,已经长大了,趴在那儿异常乖顺,狼爪搭在她的足上,想挠又不敢挠,比狗都老实。   陆韶的目光落在她脸侧,半张脸肿起,显然是挨了巴掌,谁敢打她,自然是皇帝,他的眼神微暗,弯腰下来敬声道,“奴才给殿下上药吧。”   姬姮扬起匕首抵在他胸口上,凶戾的瞪着他,“谁给你的胆子背着本宫找女人?” 第21章 她是不是对他生出一点情……   陆韶呆住,只在霎时心口砰砰跳,狂喜冲散了他的稳重,他有些磕巴道,“殿,殿下……”   她是不是对他生出一点情,所以才会在知晓他有了女人后震怒。   姬姮浓长的睫眯在一处,手中匕首下了狠劲往他胸口上戳,“本宫还没玩儿腻,你敢让别的女人碰你,要不要本宫将你的心挖出来?”   那阵狂喜顷刻熄灭,只剩一片心凉。   陆韶扶着她的手,任那把匕首往他心口锥,他低声道,“那个女人是刘乾塞过来监视奴才的。”   姬姮手一松,匕首落到地上,她转过脸一言不发。   陆韶蹲过去,拿出来帕子正欲往她脸上覆,那头狼猛地窜过来,对着他的手就要咬。   姬姮伸腿踢它一脚,它立刻缩到角落里,呜呜的叫唤着,两只狼眼可怜巴巴的瞅着她。   陆韶阴寒的瞥过它,缓缓跟姬姮道,“殿下脸上的伤有些严重,还是让奴才先给您涂药吧,还有两天就要过年了,您还得进宫。”   一听到进宫两个字,姬姮的脸色顿时变差,连看那头狼的眼神都带着厌恶。   那只狼垂着脑袋,将尾巴夹住,未几不情不愿的跑出屋去。   陆韶嘴边微微翘,嗓音放柔道,“奴才今日进宫看到了小殿下。”   姬姮浑身的怒气就慢慢降下来,垂着眼沉默。   陆韶进盥室端了热水出来,拧干帕子轻拭她的面颊,她一动不动任他擦脸,低低问道,“皇弟瘦了吗?”   陆韶擦完那伤处,又搬过来药箱,挑出里边的伤药,抹一点在指头上,才托起她的下腮往伤处敷,口中说着话,“小殿下过的很好,也长胖了些,跟奴才说,他会乖乖等着殿下来接他。”   他们挨得很近,陆韶的呼吸和她的交错,她直直望着他,茶色瞳孔里倒映着他的脸孔,平生出一种深情的错觉,他知道这是假象,但他依然难以遏制心跳,只能专注抹她的脸,细腻肌肤任他抚摸,眉眼到腮边都叫他触碰过。   这个人若不是公主,早该是他的,只这么想着,他喉间已然一片发痒。   姬姮等他抹好伤口,抬指推他一把。   陆韶心一颤,如她意躺倒在地毯上。   姬姮缓慢骑到他身上,懒懒坐倒,她卧下来,趴在他胸前,袍子的前襟大开,能看到雪颈连着锁骨往下,她浑不在意这些,嘴唇贴到他耳边道,“你觉得本宫很好骗?”   陆韶半边身都被这低柔嗓音撩起了火,他两手并在身侧,勉力克制着兴奋,小声回答她,“皇后娘娘虽说不喜小殿下,但面上也不会做的太过。”   姬姮呵笑,“所以呢?”   陆韶默然。   姬姮猛一下直起身,睥睨着他道,“她能让杜雪荷进宫,难道做的还不算过?”   陆韶喉结动了动,到底还是说出来,“刘乾让杜雪荷入住黎翠宫。”   姬姮笑得煞是好看,眼中杀气毕现,“他是活腻了。”   陆韶急忙道,“殿下别去找他!”   “他想死,本宫自然要亲手给他送葬,”姬姮淡淡道。   陆韶胸中怒火骤燃,“刘乾故意安排杜雪荷进黎翠宫,就是为了让殿下您去找他,他对殿下……”   姬姮握紧拳喝道,“别说了!”   陆韶抿紧唇,静等着她发泄。   姬姮嗤地笑,指头勾到他的衣带上,轻轻一扯,就见他的外衫散开,露出里面地红贴里,她挑起红贴里一边,按了按他的腰,轻佻道,“起来。”   陆韶遵着话弓起上半身,两人贴的很近,她几乎被他兜在身上,她把玩着他腰边的牙牌,“让杜雪荷滚出黎翠宫。”   陆韶凝眸回是。   姬姮这才有空往他脸上瞧,细细观摩着他的眉眼,片晌拽着他的衣裳道,“你那个女人趁早轰出去,别让本宫知道你们有首尾,否则别怪本宫不客气。”   陆韶垂着眸子点头,“奴才会找机会将她轰走。”   这么提着精神训了许多话,姬姮也有些累,她懒懒地将手搭在他肩头,眼神落在他唇上。   陆韶立时心领神会,探手揽住她的腰身,覆唇轻吻着她。   他如今做这些事已经很熟练,知道怎么让她舒服,也知道怎么抱着她会让她比平日温顺,他慢慢用这些手段俘获她,令她沉沦在这陷阱中,觉察不出任何危险。   姬姮有点晕,被他亲的直不起身,歪歪斜斜朝后倒,却又叫他勾着腰,只能倒进他的怀中,脖颈着不上力的往下垂,浓长墨发悉数垂落,服服帖帖的坠在腰边,有些让他握在手里,倒没撒地上。   馥郁的香气将他们包裹住,陆韶将长发拂到腿上,小心扶起她的颈子,吻的越发温柔。   桌边烛火变暗,陆韶将姬姮肩侧掉落的衣领提好,单手搂着她的腰肢,轻声道,“奴才扶殿下去睡吧。”   姬姮轻吁着气,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微不可见的颔首,“你留下来。”   陆韶应了个好,嘴边弯出笑,抱起她放进那架梨木海棠纹拔步床中,拉开被衾替她掩好,随即坐到床头,静静看着她睡进梦里。   --   快天亮时,陆韶从姬姮房中退出来,门口候着京墨,一见他登时乍舌,“你怎么还在殿下这里?”   陆韶笑笑,“殿下还没醒,姑娘不用进去打搅她。”   京墨半张着唇,好半晌才醒过神道,“你和殿下……”   “正是姑娘想的那样,”陆韶毫不避讳道。   京墨惊出一身汗,手足无措道,“……你怎么敢对殿下?”   陆韶勾唇,“咱家是殿下的人,只要服侍的殿下高兴,咱家做什么都行。”   京墨瞪圆双眸一时不知怎么说他。   “咱家跟姑娘说的事,还望姑娘多考虑,殿下如今势微,姑娘就甘心自己的弟弟埋没在公主府?”   陆韶又提点了她一遍,也不急着逼她,慢悠悠往出走。   京墨跌坐在栏杆边,满面犹疑,未几她紧咬牙关,急追了上前,“陆少监……”   陆韶扬起唇角,转过身和颜悦色道,“姑娘想通了?”   京墨揪紧手里的帕子,忐忑道,“少监大恩我无以为报,只要是不伤害殿下的事,我都愿意为少监做。”   陆韶粲然一笑,“殿下是咱家心尖尖上的人,咱家自然舍不得伤害她,咱家只要姑娘帮衬着咱家守在殿下跟前,那些个想往殿下身边凑的杂种,都劳烦姑娘驱赶走。”   原来是这点小事,京墨心下放松,点点头道,“少监放心,我会守好殿下,绝不让其他人碰殿下分毫。”   陆韶冲她鞠一躬,步伐轻快的离开了公主府。   --   陆韶一夜未回,天蒙蒙亮才回府,刚进自己院子就见那屋前站着月娥,月娥瞅见他便落落大方的施礼道,“奴婢等了公公半宿,不成想公公竟不在府中。”   陆韶卷起袖子,扇两下风,“快过年了,咱家去京郊祭拜父母,一呆就这么些时候,姑娘找咱家有事?”   月娥飞快瞟他一眼,瞧他肩膀上还有落雪,不像是说假话,她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递给他道,“奴婢瞧您身上只带了一条宫绦,就绣了一只香囊,将好跟宫绦配上。”   陆韶垂头看腰边挂着的宫绦,这是姬姮赐给他的,其他女人的香囊怎能与之相提并论,但他仍接到手中,感激笑道,“姑娘有心。”   月娥顿时娇羞,攥着帕子问他,“您何时能清闲?”   她急着跟他成婚,这样才好近身看着他。   陆韶叹一口气,“至少得等到二月了,这档口正忙着,宫里脱不开身,转头咱家还要去辽北,实在忙的不可开交。”   这些事月娥都清楚,她就不好催着他完婚,只得装出体谅道,“奴婢等得起,忙归忙,您仔细身子。”   陆韶嗯着声,冲门边小厮招手,“送姑娘回兰园。”   那小厮点头哈腰的引着月娥出了院子,陆韶踏进屋,随手将香囊扔进火盆里,倒床补觉。   月娥随着小厮一起进兰园,地上有积雪,滑的很,她踮着脚走两步,一不小心踩到树枝上,脚往旁边一崴,眼看着就要滑倒,小厮眼疾手快地搂到她腰上,“姑娘当心。”   被一个真正地男人搂在怀里,月娥的身子不争气般发软,她回头跟小厮对上眼,脸上一片娇羞。   --   姬辕求娶姬姮的事迟迟没有下文,皇帝没有表态,姬辕这头递了好几个折子上去催,皇帝只说要考虑,一直拖到过年那天。   年宴摆在寿福宫。   后宫妃嫔齐聚一堂,姬姮也入宫参宴,她来的迟,入内宫将好跟姬芙碰头。   姬芙瞧着蔫头耷脑,姬姮笑问她,“今儿过年,六皇姐为何哭丧着脸?”   姬芙拿手朝她脑门上点,“还不都是你!父皇准备今日给我和世子赐婚了!” 第22章 绞杀   姬姮愕然,“父皇当真如此?”   她原以为皇帝会拒绝姬辕,谁知他竟打算将姬芙嫁过去,他终归舍不得齐王开出的条件,姬芙的母族是商户,没什么权势,把她嫁给姬辕,不用怕齐王借势起兵,真是好一招安抚之道。   姬芙眼里冒出泪,抹过又涌出来,朝左右看一遍,才敢跟她说,“父皇说,让我顾大局,齐王割出半个藩地,这么好的削藩机会绝不能错过了。”   姬姮眼微觑,迅速在脑海中形成一个想法,拿半个藩地娶她,齐王委实大手笔,要只是娶媳妇没必要牺牲这般大,恐怕是另有目的。   “你们俩凑一起说什么呢?瞧着表情凝重的,这大过年的叫父皇见了要挨骂,”姬绣搀着姬焕走过来。   姬姮抿了抿唇,眸光瞥过姬焕,他确实长胖了,身上穿着明红色对襟短衫,脑袋则戴着虎头帽,虎头帽上绣了个福,衬得他整个人像年画上的福娃娃。   姬焕张着小嘴喊人,“六皇姐好,九皇姐好。”   他的眼珠子瞅着姬姮,跟她调皮的眨两下,可爱的紧,姬姮禁不住柔笑。   姬芙捏着姬焕的小脸蛋,“瞧瞧这小脸胖的,皇后娘娘可疼在手心里了。”   姬绣笑得欢快,“母后待皇弟素来好,我看着都羡慕。”   姬姮嘴边笑隐去,当先进宫门,挑自己的位置坐下。   --   约莫半个时辰,皇帝和皇后入座,刘乾站在御座旁,悄声招呼站在编磬旁的小太监奏乐。   宫内顷刻就飘荡着乐声,皇帝和皇后说说闲话,各宫妃嫔也面带着笑容,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姬姮捏着筷子将就挑拣了几口菜,眼眸望向姬焕,他坐在姬绣身旁,姬绣不停的往他碗里夹菜,他的小眉毛都皱在一起,明显是不爱吃。   姬姮捏紧拳,转头看其他地方,正见自边门处走出来十多个舞女,领头的女人带着面纱,但也能看出身段婀娜,眉目流转,她们步态轻盈的走到场中翩翩起舞,姬姮没甚兴趣的收回视线,转头又往那边门看,就见陆韶站在门角边冲她笑。   姬姮皱紧眉,侧过脸再往厅中领头的舞女看,她跳的香汗淋淋,在一众舞女中尤为出众,就连皇帝也看的目不转睛。   那舞女应该就是杜雪荷。   姬姮冷眼看她掀开面纱,果然是一张柔媚的脸,年轻就是好,水灵灵的眸子漾着娇怯,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句美人。   乐声在这时停止,舞女们都跪在地上等待皇帝发话。   皇帝盯着杜雪荷才要问名字,下首的姬焕忽然大哭起来。   场中人的注意力全部被姬焕吸引过去,皇帝冲姬焕身旁的嬷嬷看过,那嬷嬷连忙抱起姬焕走到皇帝身边,皇帝接过姬焕放腿上,拍着他的背哄道,“焕儿别哭,父皇在这里。”   姬焕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呜呜呜,我不要吃猪油拌饭,他们逼着我吃猪油拌饭,我不吃,他们就不准我吃其他东西!”   姬姮手抓着桌子,忍住愤怒,皇后果然在暗处下狠招,想养废她的弟弟,这样才能堂而皇之的让所有人都看到,皇弟没有资格入主东宫。   皇帝那狭长的凤眸眯成一条线,半晌他就弄清楚了这其中的关节,杜雪荷进宫他是默许的,但不代表他默许皇后养废姬焕,皇后看起来比谁都端庄稳持,可是这么个孩子养在她手里,她竟然也使了阴招,若姬焕一直不敢说,那这个孩子再大点就真的废了。   “陛下,您别听焕儿混说,他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臣妾听伺候的嬷嬷说他挑食,这才叮嘱嬷嬷不要顺着他,该吃饭还得吃饭,”皇后温笑道,面上一派平和,不见半分凶狠。   姬姮吃吃笑一声,死盯着皇后道,“皇后娘娘真有善心,为了皇弟长身体,就给皇弟喂猪油拌饭,您身子骨不也弱的很,您怎么不餐餐猪油拌饭,合着皇弟年纪小不懂事,就活该吃这种猪食,是不是往后他大了,胖了,没人稀罕了,您再将他关进猪圈里直接当猪养,您可真疼皇弟。”   皇后怔住。   皇帝黑沉着脸,“你若不喜欢焕儿,朕也不会逼着你养,他是朕唯一的儿子,你竟背着朕想将他养废,梓潼,你太让朕失望了。”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迅速镇定,她依然温和道,“陛下,焕儿的膳食向来是他身边的嬷嬷负责,臣妾也只是偶尔过目,这猪油拌饭臣妾属实不清楚。”   姬绣跟着说,“近来宫里事情也多,母后时常忙到深夜才休息,儿臣这些时候也难跟母后说上话。”   皇帝睨着她,“你母后手下有宫女女官帮扶,能忙到哪里?”   他明显不相信这措辞。   姬鎏急着要跟他解释,姬绣悄悄按住她的手指,示意她别作声,这事捅到皇帝面前就没那么好收场,她们母后免不得一顿责骂,这时候上赶着推辞,只会让皇帝更加厌恶。   姬姮噌的从座上起身,扬声跟皇帝道,“父皇!既然皇后娘娘贵人事多,皇弟她必然看顾不周,不若让皇弟暂时养在儿臣身边,儿臣定不会让皇弟顿顿猪油拌饭。”   她将猪油拌饭四个字说的阴阳怪气,皇后和姬绣几人都听的刺耳,偏偏反驳不了。   皇帝沉沉注视她,“胡闹!”   未成年的皇子都生活在后宫中,将姬焕放养在公主府,传出去了他的颜面尽失,这偌大的后宫竟然养不了一个皇子,他这个皇帝还有什么用。   姬姮微微笑,并没有因这句斥责害怕,她就是要这些都看着,谁欺辱了她的弟弟,她就要狠狠的扇对方耳光,最好扇的她们抬不起头。   皇帝深思许久,高声道,“焕儿由朕亲自抚养。”   皇后大惊,“陛下!您日理万机,哪里有时间养孩子?臣妾这次疏忽,回去就将焕儿身边的嬷嬷换掉,定每日看护他。”   皇帝冷笑一声,眼睛乜过场上还跪着的杜雪荷,与她道,“你有闲心引人入宫,却没空管朕的儿子,朕求不得你,还是朕自个儿教导才安心。”   他原本还想在年宴上给姬芙赐婚,这下全搅和没了。   他的面上尽是厌弃,立刻抱着姬焕离座,大步出了寿福宫。   姬姮扔下酒杯,扬长而去。   姬芙瞧气氛不对头,也趁机溜走。   座中妃嫔窃窃私语,皇后勉强维持住端持,挥手冲妃嫔们道,“都退下。”   那些妃嫔便都退出了寿福宫。   皇后颓唐坐倒,用手捂着脸,“本宫真想杀了那个贱丫头。”   姬鎏皱眉道,“母后这次做的有些过,您若是好好抚养皇弟,往后皇弟也不见得就不认您。”   “姐姐说错了,皇弟过完年就六岁,他母妃怎么死的,我们都清楚,谁知道丽妃在死前有没有跟皇弟说什么,你看九皇妹现今对我们是什么模样,这外头人哪能养的熟,”姬绣道。   姬鎏咕一口酒,不再多说。   皇后平复好心绪,偏身对一旁的刘乾小声道,“那个贱丫头打碎了高句丽进贡的红珊瑚,你给本宫把这消息散出去,最好传到高句丽使臣的耳朵里。”   高句丽使臣已经入京安置在驿馆中,明日就要觐见皇帝,这是个极好的机会,她倒要看皇帝怎么偏心姬姮。   刘乾记下来话。   地上还跪着杜雪荷,皇后对她道,“侍寝的事你不用担心,本宫只要你讨得陛下欢心,为他诞下龙子,其他的都不用你去管。”   杜雪荷弱弱的道是。   皇后便恢复成那副温婉神色,带着姬鎏和姬绣一起走了。   刘乾咳嗽两声,朝边门唤一声,“小陆子!”   陆韶快步进来曲身道,“奴才在。”   刘乾挥挥拂尘,朝外走,“你送雪主子去黎翠宫吧。”   陆韶调头对杜雪荷低声道,“奴才送您回宫。”   杜雪荷受了不少惊吓,呆呆愣愣随他走。   黎翠宫在内宫西面,这里到晚上人少,路道都有些昏暗,陆韶在前头引她走,微侧脸佯做贴心道,“雪主子提防脚下,黎翠宫原先是丽妃娘娘的寝宫,几个月前娘娘自缢去了,这宫里再没人住,这一块就渐渐冷清下来。”   杜雪荷战战兢兢朝他身旁躲,“真,真死了人?”   陆韶避开她,低头浅笑,“您一打听就知道了。”   他将人送到宫门口,又轻声说,“奴才听说,自缢死的人怨气最重。”   他徐徐退走,杜雪荷胆战心惊的立在门前,还未停留多久,就听见一阵诡异的鸟叫声,她登时吓得躲进门里。   陆韶颇为满意她的反应,慢慢回身沿原路返回,到一片假山旁时,忽地被人伸手给拽了进去。   只闻见淡香,他就笑着唤道,“殿下。”   姬姮爬到他腰上,伸手按着他的上衫,软趴趴的挨着他。   离近了就闻见一点似有若无的酒香,陆韶握紧她的细腰,低头吻她的嘴唇,“要奴才伺候吗?”   姬姮低哼一声,脸被他托在手心里,她有些难受,又有些舒适,根本回答不了他的话。   陆韶转身托抱她靠在假山上,挑开她的外衫,抱紧她肆意深吻。   姬姮摇摇头,侧脸想躲避这狠劲,却被他扣住,她抬手想推人,反倒被他捏住手,她终于在这混乱中清醒了点,没力气道,“滚开。”   陆韶一震,只能意犹未尽的放掉她,他手一松,她就往地上摔,他连忙捞住人腾空抱好。   姬姮张开手毫不犹豫地朝他脸上打。   假山外忽听到姬绣的声音,“是九皇妹在里面吗?” 第23章 伺候本宫/恶鬼   假山里的两人顿时屏气,姬姮的手打不下去。   姬绣站在原地等了会,再听不到里边儿出声,她狐疑的朝假山里走,身后姬鎏拉住她道,“九皇妹早不在宫里,你别是听岔了。”   姬绣拉她一起往假山边看,“九皇妹最爱躲猫猫,自小就喜欢钻这些假山,说不定在里头跟谁玩。”   她们越走越近,姬姮媚眼如丝的瞪着陆韶,唇一张一合的做着口型,“本宫要杀了你。”   陆韶眼眸深暗,单臂托起她闪身避进深处,他把人摁在怀里,整个儿缩在偏角,他们两人几乎唇息相闻,陆韶贴在她唇边发出一声猫叫。   姬鎏停在假山口不确信道,“是猫儿叫春?”   姬绣顿觉晦气,疾步退开,“我才听着像九皇妹,还以为她跟谁在里头私会。”   空欢喜一场,这要是抓奸了,父皇定不会轻饶她。   姬鎏沉声道,“适可而止。”   母后欺负人家弟弟,姬绣也想出这样的坏招害人,她私心是不耻的。   姬绣撇撇嘴,牵着她一起走远。   外头安静下来,陆韶立刻放开姬姮。   姬姮冲他甩了一耳光。   陆韶的脸被打偏,胸口戾气骤升,只低着头不语。   姬姮掐过来他的下颌,倾身将他唇咬住。   陆韶背靠到假山壁,双手托起她,任她抬腿挂在胳膊上,她吻的毫无章法,完全在他脸上啃,啃累了才伸手扯自己的衣裳,扣着他的脸命令道,“伺候本宫。”   陆韶只觉香气扑鼻,灼热霎时席卷全身,他颤着手环紧人,闭眼投进这美人香中。   夜色愈浓,假山处偶尔泻出吸气声,过良久,陆韶搂着睡过去的姬姮从假山里出来。   他舔了舔唇,脸上尽是魇足,在原地站了会儿,解下身上的氅衣将她从头到脚裹住,才挑一条小道出后廷。   离宫后,在半道遇上刘乾,刘乾瞅见他抱着人,估摸那身量是个女人,便极猥琐的笑道,“是月娥?”   陆韶面露窘迫,“她候在衙门里半宿,奴才瞧她睡得香就没忍心叫醒。”   “你们同房了吗?”刘乾问道。   陆韶憨笑,“还不曾,奴才想给她个名分。”   刘乾手持拂尘往他面上挥了挥,欣慰道,“回去歇着吧,打明儿就放假了,跟月娥多处处,咱家瞧你们般配,都是听话的孩子。”   陆韶道是,然后犹疑着开口道,“不知九殿下有没有来找掌印?”   刘乾的瞌睡都被这一句话问散了,火大道,“咱家还等着这小贱蹄子自投罗网,谁知今儿个整这么一出,她这口香咱家想不到了,还害的雪主子受牵连,过几日有她好果子吃!”   陆韶连忙道,“掌印劳累,若有用得着奴才的地方,奴才定赴汤蹈火。”   刘乾摇手道,“皇后娘娘交代的事得咱家亲自去做,用不着你了,回去吧。”   陆韶躬身行礼,随后退到一旁,看着他坐轿子离开,陆韶眸光灰暗,他们在偷偷策划着什么。   --   陆韶没送姬姮回公主府,直接将她带回自己府里,这深更半夜的,也就陆富贵守在堂屋里等他,眼见着他抱个女人进门,当先乍舌,“这,这是……”   陆韶点一下头,“是。”   陆富贵呛了一口烟,慌忙跟着他进屋里,“你怎么把公主带回来了?”   陆韶轻嘘了一声,陆富贵当即捂住嘴,看他把姬姮放到床上,才悄悄道,“你出来,我有事要跟你说。”   陆韶便随他站到走廊上,这会儿院里没人,那两个看门的小厮都不在。   陆富贵拿着烟袋敲他脑袋,“你真是不怕惹祸,兰园那个本就不安分,你又把她带回来,这要是捅破了,咱们爷俩都活不了。”   陆韶垂着眼低笑,“兰园的怎么不安分了?”   陆富贵连嘬几口烟,唉声叹气道,“那个月娥一天要跑过来七八趟,尽跟你院里的小厮凑一块,也不知在探听什么?”   陆韶嘴边显一丝邪笑,“看来我院里的小厮比我这个太监要讨女人喜欢。”   陆富贵不知道他在打什么哑谜,只道,“你晚上过来跟我睡吧。”   陆韶摇头道,“殿下房里要有人,不然睡不安稳。”   陆富贵瞪大眼,手指着他,“你!她是你能碰的?”   陆韶咧嘴笑,转头回屋去了。   陆富贵连骂了几声小混蛋,最后只能忍着气睡觉去。   屋里,陆韶帮姬姮擦过身,随意挑了件自己的褂子给她穿好,她侧卧在床上,睡得很不舒服,昏昏沉沉的伸手拉陆韶。   陆韶跪在床头,抚着她的脸庞,“怎么了?”   这床太硬了,她咯得肉疼。   她蹙着眉往陆韶手里躺,陆韶怔住,转瞬明白是被床折磨的睡不好,他低笑着在她嘴边吻了吻,弯身躺下来,没一会就见她自己爬到他身上,睡得无知无觉。   陆韶摩挲她的脊骨,也闭眼睡着。   --   快到四更天时,陆韶忽地被踢下床,他迷蒙着睁眼,姬姮盘坐在床上冷冷盯着他。   陆韶爬起身垂首道,“殿下若罚奴才,奴才绝无怨言。”   姬姮走下地,在屋里转了一圈,随后停在窗前道,“你那个女人呢?”   “她住在兰园,跟奴才不在一屋,”陆韶道。   “皇弟在年宴上哭闹,是你教他的吧,”姬姮拿下手上的戒指,抛了抛,随即扔给他。   陆韶拿好戒指,心知她是赏赐。   “奴才只是提了两句,小殿下聪慧过人,自己就知道怎么做了。”   姬姮微觑眼睨着他,他脸上还有巴掌印,她依稀记得假山中的情形,顿觉烦躁,“本宫要的是个奴才。”   她要的是条狗。   陆韶嘴唇翕动,好一会低低回答她,“奴才犯错,请殿下重罚。”   姬姮拨开腮边散发,抱着手扯唇,“这次将功补过,本宫暂且饶过你,若还有下次……”   “若还有下次,不用殿下罚,奴才自己割了自己的嘴,”陆韶直接道。   姬姮表情冷漠,猛地将手往桌上一拍,“你的嘴要不要是本宫说了算,轮不到你做决定!”   陆韶记起先前在假山里的绮丽,想来她很喜欢那样侍奉,这张嘴倒是比他这个人有艳福,他暗哑着声回道,“是。”   姬姮推开窗,冷气自外面吹进来,她不自觉打了个激灵,“送本宫回公主府。”   她衣裳都脏了,陆韶拿出自己的大氅给她穿好,随即抬起手臂等她搭上,便托着她出了屋。   两人刚出来,就看到院门口有一个小厮偷摸着溜了出去。   陆韶微笑,侧头跟姬姮道,“奴才带您去看一场好戏。”   姬姮挑眉,由他牵着自己跟在那个小厮后头一直进了兰园。   那小厮鬼鬼祟祟爬到窗台上,掀窗翻进屋内。   姬姮似笑非笑的瞥着陆韶,陆韶全当没看到她讥讽,引她到窗边,静听那屋里动静。   “你怎么才过来,我都快等睡着了,”月娥娇滴滴的嗓音传出,腻的乏味。   没一会就听到衣服拉扯,并着男人满嘴脏话和女人的娇啼。   “是哥哥厉害还是太监厉害?”   “我恨不能死在哥哥怀里,太监哪有这本事,哥哥才是真男人。”   姬姮听的直皱眉,转身想戳开窗纸往里瞧。   陆韶拦着她小声说,“里面龌龊,殿下不要看。”   姬姮推开他,伸指在窗纸上戳一个窟窿,朝里看了一眼,那床头两个人不知羞耻的纠缠在一起,她立时忍着恶心移开眼,火冒三丈的冲出兰园。   陆韶默默跟在她身后,脸上阴寒遍布,那个小厮该死了。   姬姮疾走了好一段路,突地停住身,“你试探本宫什么?奴才永远是奴才,想越过这条线,这辈子都不可能!”   她还是仰着脖子,傲的想让人折断她的脊梁。   陆韶眼中最后的灼热熄灭,只剩悲哀,他轻轻说,“殿下是奴才的主子,奴才是殿下的狗。”   --   陆韶将姬姮送走后,随后转进刘府,在刘乾卧房前双膝跪地,两眼赤红。   刘乾忙活完了还没睡,瞧见他这般,赶忙拉他起来道,“前边儿咱家看着还好端端的,怎么一会功夫就伤心成这样?”   陆韶跪在地上不愿起身,咬牙道,“奴才娶不得月娥姑娘!”   刘乾面色一冷,“敢情你在哄着咱家玩儿?”   陆韶的身体直打颤,“奴才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糊弄掌印,月娥她现下正跟奴才的小厮……”   后面的话他已然说不出口,只连连抖着唇,看起来难过至极。   刘乾僵白着脸,吊起来嗓子叫,“什么!你带咱家过去看看!”   陆韶急忙爬起身,扶着他一路直奔兰园,等他们到地方时,这天已经泛起来晨光。   刘乾伸脚踹开屋门,恰见月娥服侍着小厮穿衣,她身上仅着一件肚兜,这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干了什么好事。   刘乾煞红着一双老眼,大骂月娥道,“亏得咱家提点你,你竟暗地干出这样的丑事!”   两人当即吓得瘫在地上,月娥哭哭啼啼道,“奴婢只是一时糊涂,求您看在奴婢伺候过您的份上,饶了奴婢这回吧……”   把睡过的女人送给心腹,刘乾脸上难免挂不住,只略有些愧疚的跟陆韶说,“咱家改明儿给你再寻个俊俏的,这次咱家亏了你。”   陆韶落寞道,“奴才知道掌印是好心,但奴才现下只想为掌印办事,其他的再无暇顾及。”   刘乾也知他难受,先前还满面欢喜的要迎娶月娥过门,这转头月娥就偷了人,放谁身上也得颓丧,他叹口气,拍拍陆韶道,“咱家不给你塞人了,这女人随你处置吧。”   他说完就转身走,月娥跟着朝外爬,“掌印别走!掌印别走!”   还没爬到门槛,她的喉咙忽然被掐住,她惊恐的回头,就在陆韶眼中看出了煞气。   她抓着手朝小厮求救,小厮浑身瘫软,栽在地上瑟瑟发抖,哪里还敢上前。   屋门自里边栓上,片刻里头就传来两声尖叫,随即戛然而止,等那扇门再打开,陆韶的脸侧印满血,犹如恶鬼临世。   --   这日夜里,京中大街小巷忽然四散传出姬姮砸碎红珊瑚的消息,这消息很快被高句丽使臣探听到。   到第二天早朝,高句丽使臣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皇帝讨要说法,皇帝搪塞了几句,顺便赐给了高句丽数十箱金银珠宝,那使臣收下珠宝才熄声。   皇帝以为这事就揭过了,谁知高句丽使臣当夜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燕京,致使举朝震惊,皇帝立刻下发密令给各地刺史,凡遇到高句丽人一律扣下来。   前朝后宫皆惶惶然,他们都知道,这太平日子只怕不能长久了。   与此同时,齐王世子也不再催促皇帝赐婚,一切都仿佛安寂下来,直到姬姮派去齐王藩地的探子回京。 第24章 请殿下戴上这枚戒指   “殿下,齐王虽然打赢女真族人,但当时也中了埋伏,他的右臂被废了,目下一直在暗中寻医,”胡娇和胡灵将探听到的消息上报给姬姮。   姬姮捏着信指节发白,未几将信递给陆韶,陆韶接过信看,“那位世子最是惦记殿下,原来打的这个主意,倒是可以把这个消息透露给陛下,看看陛下的反应。”   姬姮一脸疲惫,摊在椅子里喃喃道,“那些朝官纷纷指责本宫,即使没有齐王,高句丽也不可能就这么善罢甘休。”   陆韶卷好信,自京墨手中拿来白狐裘为她穿好,温笑道,“前头刘乾说让您没好果子吃,可见这消息是他散出去的,陛下召您进宫,定会说起这事,您打碎红珊瑚也没几个人知晓,除了宫里那位,还有谁这么恨您?”   姬姮借他手站直身,深呼吸一口气,“红珊瑚终究是本宫打碎的,高句丽真要借此发动战争,本宫就是大魏的罪人,那些大臣和百姓都会痛骂本宫祸国。”   陆韶神容肃穆,屈膝道,“奴才愿为殿下奔赴战场,谁若敢动殿下,奴才就踏平他的家国!”   姬姮笑了点,伸手在他脸上摸过,便往外走。   陆韶站起身侧看向京墨,京墨小声跟他说,“这两日齐王世子递来十几封信邀殿下出去游玩,全被我扣下了。”   陆韶翘起唇和她道声谢,追着姬姮出院子。   他们沿着行道快到前院时,凑巧见鬼臼穿一身太监服,扭扭捏捏的挪到姬姮身旁,掐着嗓子给她行礼,“主子……”   姬姮斜着他不说话。   鬼臼这么多天观察下来,也知她这个表情就是不耐烦,连忙挺直身道,“卑职是想贴身保护主子,您进宫卑职跟不进去。”   学聪明了,还知道迂回。   “你以为穿了一身太监服就是太监了?进宫要过检的,”陆韶轻飘飘道。   姬姮上下打量着鬼臼,“太监没你这么魁梧。”   鬼臼顿时委屈,“他也不像太监!”   陆韶一脸黑沉。   姬姮转头瞧他,他确实不像太监,宫里的太监多数娘气,说话走路都向女人靠拢,早先她曾听身边的教习嬷嬷说过,太监阉割后,往往连心性都女人化,矫情做作是常有的。   但陆韶不同,他不像女人,也没那种黏糊糊的劲儿,姬姮和他独处时,很多时候察觉不到他是个太监,他有着宽阔的肩膀,坚实的双臂,甚至还有喉结,这些特征都像个正常的男人,但这不影响她享受,只要不是真的男人,她根本不会在乎他长得如何。   “你留在府中。”   她丢下这句话踱步出府。   鬼臼气的在原地跺脚,换来陆韶几不可闻的一声讥笑,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姬姮被陆韶握着手上了厌翟车。   --   陆韶引姬姮到御书房,刘乾在御书房外候着,笑眯眯的冲姬姮道,“九殿下赶紧进去吧,陛下可等了您好一会儿。”   姬姮直接不看他,推门进去。   刘乾哼一声,偏头对陆韶道,“你去敬事房一趟,叫他们把牌子备好了。”   “……陛下这么晚了还要召寝?”陆韶迟疑道。   刘乾催他,“赶紧去!”   陆韶忙躬身朝敬事房跑去。   --   御书房内,皇帝走到姬姮身旁就地坐倒,将手里的奏折给她看。   通篇都是痛批她骄纵跋扈,字字句句若都是刀,只怕她已经被凌迟了。   姬姮五指紧握,嘴边勾出浅笑,“您打算如何处置儿臣?”   皇帝轻摇头,“朕舍不得处置你。”   姬姮眼睫濡湿,“如果高句丽借此事宣战呢?”   皇帝扔掉奏折,“朕还没死,它敢打,朕就敢接。”   高句丽使臣太过狡猾,乔装打扮避过各地关卡一路逃回高句丽,没两日高句丽就起兵驻扎在辽河边,随时入侵辽北。   于他而言,高句丽不过是附属小国,既然这小国不听话,自然要教训一番,朝里那些主和派都是怂货,真要是为了一个红珊瑚将姬姮处死,那大魏往后都抬不起头,边界也不可能再安宁,这一仗必须打!   姬姮拂掉眼尾的泪,低垂着脸呢喃,“是不是儿臣犯什么样的错,您都会饶过儿臣?”   皇帝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说,“你是朕的女儿,谁也不能越过朕来欺负你。”   姬姮捂住脸,眼泪落了满脸,她慌乱的擦掉那些泪,这样动听的话她已经分不清真假,她宁愿不信。   “儿臣打碎红珊瑚,这事原本没几个人知道,可年宴后就一夜之间传遍了燕京,您没有想过为什么?”   皇帝竖起眉缄默,他想过,这很显然是有人故意散播,刚出了姬焕差点被养废的事,皇后的嫌疑最大,但他暂时不能动皇后,这举朝武将中,只有英国公可用,年轻的后生很多都还没打过仗,这后头跟高句丽对战,势必要派英国公前去。   只能秋后算账。   “朕会给你个交代。”   姬姮弯了弯唇,“父皇不担心齐王吗?”   皇帝眉一拧,“这不是你该过问的。”   “世子先前还非儿臣不娶,现在却没声儿了,他们开出的条件估摸着也不会再拿出来,说不定还想趁机胁迫您,”姬姮直截了当道。   皇帝额际青筋直跳,齐王在关外,将好在高句丽腹背,如果英国公和齐王两面夹击,高句丽绝无胜算,但昨日姬辕突然上奏,齐王患病,需得卧床静养。   这病来的蹊跷,无非是想借机跟他要东西,要人亦或者要地,没准他两个都想要。   姬姮道,“世子曾说,齐王身强力壮,哪个身强力壮的藩王会愿意将自己的嫡子送进京做质子?”   皇帝猛地起身,“回公主府禁闭,没有朕的允许不得外出。”   姬姮朝他举手做拜,悄悄退出御书房。   皇帝捻着手里的佛珠静不下心,不管齐王有没有病,他都有谋反之心。   刘乾隔门朝里喊道,“陛下,夜深了。”   皇帝摁住佛珠,“进来。”   刘乾便带着陆韶和敬事房的总管太监入内。   总管太监捧着银盘到皇帝跟前跪好,“请陛下翻牌子。”   皇帝随手翻开一张牌,看都没看扔回去,总管太监便退下去了。   刘乾佝偻着背跟皇帝笑道,“陛下,奴才跟您说个事儿。”   皇帝压了压眉,“说。”   “先头徐忠义伙同贾元道谋反,得亏有小陆子帮着奴才拿下反贼,奴才瞧他是个干实事的,想遣他入辽北当个监军,有他在,奴才不担心关北卫所有事,”刘乾拍一下陆韶,陆韶走上前跪倒。   皇帝对陆韶有印象,脑子里忽地灵光一闪,笑道,“朕瞧他不错。”   刘乾嘿笑两声,“小陆子在奴才手底下办事从没出过错,是个好苗子。”   皇帝摸一把胡须,“高句丽蠢蠢欲动,朕打算派英国公带兵入辽北,小陆子暂且不用去辽北当监军。”   刘乾略有些失望的答是,他还想着栽培陆韶,全怪姬姮惹出事,瞧皇帝这样子还是偏心她,那消息白传了,免不得一场仗打,倒叫他的人提不上来。   皇帝冲陆韶抬手,陆韶弯着腰站好,他生的干净白秀,身形也修长,瞧着温善懂礼,比一般太监要得人眼缘。   “朕担心英国公兵力不够,叫西厂分出来九万人给小陆子,让他跟在后头当援兵,”皇帝对刘乾道。   刘乾一喜,笑着欸一声,“奴才遵旨。”   皇帝伸了伸懒腰。   刘乾连忙给陆韶使眼色,陆韶便恭敬道,“奴才送陛下回去就寝吧。”   皇帝嗯着,背手随他出了御书房。   紫宸殿在宣政门以北,做步撵过去约有半刻钟,陆韶随在步撵边慢走。   到紫宸殿前皇帝喊停,步撵便停住,他扬声道,“朕掉了串佛珠,你们都出去给朕去找。”   四周宫女太监便都循着来路抹黑找佛珠,陆韶也欲去,皇帝抬手将他按住。   陆韶连忙躬身道,“请陛下指示。”   皇帝压低嗓音道,“你带那九万人潜藏进虎口,齐王若有异动,就地绞杀。”   虎口是连通关中和燕京的重要关道,伏兵在那里,确实是最有利的。   陆韶眼微定,凝声道,“奴才何时出发?”   皇帝自兜里摸出那串佛珠,递到他手中道,“就这几日吧,若英国公战败,齐王必会动作,他若胜了高句丽,你就带兵从虎口赶往关外,直接联合英国公前后包抄。”   他挥挥手,陆韶弓着背退离,皇帝便进了紫宸殿。   过一会儿杜雪荷就被底下太监抬着送过来。   陆韶纵身跳到殿前的梧桐树梢上,直等那殿内烛火渐暗,他张唇在半空学了几声杜鹃叫①,这叫声又惨又诡异,夜幕下犹如鬼哭。   殿内陡然灯亮,只听皇帝一声怒喝,“滚出去!”   杜雪荷下一刻就被太监领出来,那脸上涕泗横流,走路都是软的,显然吓得不轻。   陆韶撇唇笑,旋身下地离去。   --   月上中天,陆韶绕进公主府后院,院里躺着几十具死尸,鬼臼蹲在墙头目光如炬地环视四周。   陆韶缓步进屋,立在那扇云纹镶金花鸟屏风前,谦卑道,“殿下的府邸也不安全了。”   姬姮放下书,慵懒的瞥着他,“只要本宫不出公主府,他们又能如何?”   陆韶弯一抹笑,“奴才不日要离京了。”   姬姮朝他勾指头,他缓慢走到榻前,她扬手打了一响,自外屋进来胡灵,她淡声说,“把她带着,随时跟公主府保持联络。”   陆韶小声说好,胡灵吐吐舌头冲他俏皮一笑,随即自觉跑走。   他蹲身到地上,轻手托起姬姮裸露在外的足放上榻,指尖温绵只停留片刻,他便飞快撤开,自兜中摸出一枚圆形指环奉到姬姮眼前,“请殿下戴上这枚戒指。” 第25章 劫走   姬姮没动,凉凉瞟他。   陆韶按到指环内侧,立时从指环中弹出十数根银刺,他笑道,“是给殿下防身用的。”   “你想的真周到,”姬姮将手递给他,任他把戒指套在指头上,旋即搭着他的手软软轻按。   那青葱玉指一下一下的点着,能勾断人魂。   陆韶喉咙里干的冒火,他小心翼翼地握住那只手,轻微将她一扯,她就掉落进怀里,他压抑着冲动,缓缓扶住她的腰肢,让她在腿上坐好,他望着这张在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脸,虔诚道,“让奴才再伺候您一回吧。”   姬姮高高蹙起眉尖,倏地抱住他的脸按进怀中。   --   朝内大臣多数反对也没让皇帝改变决定,隔天皇帝下旨令英国公率兵前往辽北,和英国公一同出征的还有五公主姬鎏。   御马监这边,陆韶在英国公离京后,也携那九万缇骑随后出京。   后宫在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件半大不小的事,杜雪荷自那夜侍寝后就病倒了,皇后派太医给她诊治,却又看不出什么毛病,杜雪荷在病中向皇后哭求,只说这黎翠宫闹鬼,她已经连着许多日被鬼魅缠身。   丽妃死了大半年,黎翠宫本就没人敢住,现今出了闹鬼的事,更是惹得后宫人人惊惧,皇后当即让她搬离黎翠宫,又请了法师入宫驱邪,后宫才又恢复宁静。   这般过了小半个月,从辽北那头忽然传回噩耗,英国公中了高句丽的埋伏,在辽河一带遭高句丽两面夹击,英国公身受重伤,五公主姬鎏为了掩护他撤退,被敌兵乱箭射死。   魏军被打的节节败退,一直退到松山。   公主战死,举国哀痛,但辽北情势严峻,根本没法松懈,皇帝就在这时决定御驾亲征。   朝堂内外因战败而带来的颓唐一扫而尽,百姓皆振奋,只除了那几个劝和的大臣忧心忡忡外,谁都期盼着皇帝能一举拿下高句丽。   皇帝带走十万腾骧四卫营兵士,京中留守只剩几万人马,悉数由刘乾坐镇,暂时倒不曾怕事。   ——   却说皇帝走后,京里的日子还是平平淡淡,姬姮在公主府内过的自在,只除了偶有刺客闯入。   过了三月天气转暖,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疯长,姬姮养的那头狼又大了一圈,钻花丛里刨地找虫子吃,毫无狼性。   姬姮坐院里晒太阳,那头狼爬过来,蹲在她脚边轻蹭着她,她递块肉干给它吃了,它立刻谄媚的摇起来尾巴,嘴巴张着还想要。   姬姮便又递了一块给它,它当即得寸进尺,抬着前爪搭她腿上。   姬姮嫌它脏,猛地将那爪子推开,那头狼就变得越发乖巧,缩在地上生怕惹她生气。   这时京墨自院外进来,身后领着个太监,站到她跟前弯身说,“殿下,宫里来人了。”   这声落,那太监上前来给姬姮行跪礼,“奴才拜见殿下。”   姬姮脸边的狼骤然窜过来,两爪将他按到在地,张着獠牙就要咬死他。   太监吓出一身汗,急喊着饶命。   姬姮踢一下狼,那狼自顾躲花堆里玩去,姬姮交握手问道,“找本宫什么事?”   太监擦擦脑门儿上的汗,憨憨笑道,“小殿下昨夜着凉,今早起了热,嚷着要见您才吃药,奴才没法就只能过来请您进宫了。”   皇帝走后,姬焕暂且由紫宸殿的女官看顾。   姬焕自小娇气,从前生病也要人哄着才高兴,现在母妃走了,父皇又不在身边,他想撒娇都没人哄,少不得要黏着她。   姬姮失笑,起身随他一同走。   京墨跟在她后头小声说,“殿下,不然您带着鬼臼入宫吧。”   姬姮摇头笑,“本宫带男人入宫,岂不是落人话柄,回头叫父皇知道,当真会剥了本宫的皮。”   京墨欲言又止,只得看她跟着太监出了门。   入了后廷,姬姮跟着太监走过一截路,发觉这方向不是去紫宸殿,她暂住脚,阴声喝问,“你要带本宫去哪儿?”   太监依然佝偻着腰,赔笑道,“小殿下在黎翠宫呆着,奴才带您过去见他。”   姬姮熟悉宫里的路,看方向确实朝黎翠宫,便没再揪着不放。   他们很快进了黎翠宫,整个宫殿灰暗阴冷,地上洒满了香灰,墙边窗前也都贴着符咒,光眼看着就不像是寻常人敢住的地方,姬姮叫住太监,“皇弟在何处?”   那太监脚下不停,直往殿后走。   姬姮不得不跟着他,心内隐现不好的预感,果然当她踏进暖阁中,即见姬绣和皇后坐在那张梨花榻上,她转身就要走,阁门周围站满了太监,她这时才反应过来是被骗进宫里来了。   皇后用帕子擦掉眼泪,哑声道,“鎏儿战死沙场,你却在公主府逍遥快活,她是因为你才死的,你这个畜牲!”   姬姮嘴唇微动,“难道不是皇后娘娘害死了五皇姐?”   皇后怒瞪着她,“你胡说什么!”   “儿臣打碎红珊瑚只有几人知晓,若不是您暗中传播,挑起大魏和高句丽战事,五皇姐怎么可能会死在战场上,您怪儿臣什么?全是您咎由自取,”姬姮冷声说,姬鎏死了,她也很意外,这个皇姐虽然是皇后所出,但生性洒脱,对她们这些妹妹也温和,她对她没有恶意。   皇后错愕,随即脸上爬满怨毒,“你害的鎏儿身亡,害的大魏遭受战乱,本宫若是你就以死谢罪!”   姬姮唇微抿。   姬绣上前一步,还如以前那般温柔道,“九皇妹,你害死了五姐姐,我再疼你也不能忍,现今你乖乖听话,只要照着我们说的去做,我们不会伤害小皇弟。”   姬姮烦透了她这副伪善,厌声道,“收起你的假惺惺,你们趁着父皇不在,将我骗进宫里,等父皇回京,他绝不会饶了你!”   姬绣一愣,面上的温柔转化成讥诮,“这些年我待九皇妹比亲妹妹还好,可白眼儿狼就是养不熟。”   “你待我好,不过是借我手压迫我的母妃,若不是你们这些人!母妃怎么会死?”姬姮眼中尽是恨,她恨这些人,是她们和父皇迷惑了她,母妃死的凄惨,他们都是杀人凶手!   姬绣扬起唇呵呵笑,“你母妃不是被你逼死的吗?”   姬姮身体发颤,眼泪涌出来又被她逼回去,她不愿在这两人面前示弱。   “你母妃私通太监,本就是秽乱宫闱的大罪,能让她自杀,都是给她的体面,母后若狠些告到父皇跟前,你觉得你母妃怎么死?”姬绣嗤声说。   姬姮道,“父皇不会随意杀她。”   她是药,只要她一直有用,父皇绝不会对她动手,只有她自己不想活了,才会去死。   姬绣点头,噗噗笑道,“你惯来机灵,我懒得说这么多废话,你老实点,我们送你去见齐王,往后若是有机会咱们再见着,说不定你就是齐王妃了。”   姬姮张大眼,“你们不是和齐王……”   姬绣唉一声,“先前是掰了,但这些时候世子跟我说,只要把你送给齐王,齐王愿对母后俯首称臣,你也知道的,这宫里说不定未来就会有新皇子出生,立太子总要有人支持。”   姬姮不自禁朝后退,“你们不怕父皇知晓?”   “父皇能知道什么,你在宫里畏罪自杀,世上再也没有姬姮,你只是齐王后院里的女人,”姬绣挑眉,向两边招手。   几个太监上前来扣住姬姮,刘乾手捏着帕子朝她过来,张手要往她脸上捂。   姬姮狠一口咬住他的手腕,他哎呦一声,疼得脸上横肉直抖,两边太监急忙将他们扯开,姬姮吐掉血,“你们蛇鼠一窝,父皇眼睛不瞎,等他回来,你们全都去死!”   皇后唰的起来,朝那几个太监斥道,“还不快把她捆起来!”   那些太监一起扑过来,姬姮按动手上戒指开关,霎时有银刺飞出,太监们齐齐栽到地上,她趁势朝门外跑。   就在她以为能跑出去时,脑后骤然巨疼,一瞬昏倒在地。   刘乾甩两下手,望着那玉色脸庞痴迷不止,“好好儿的话非不听,这娇弱的身子骨咱家都舍不得下手打,可劲儿闹腾,偏就挨罚才老实。”   他禁不住想偷摸着沾点便宜,皇后凉声道,“把她送去给齐王世子。”   刘乾可惜的收回手,忙叫人抬起她送出了宫。   ——   京墨在府里等到黄昏,都不见姬姮回来,及至掌灯时分,胡娇从外面回来,直说齐王世子趁着夜色偷偷乘马车出了燕京。   京墨心慌意乱,火速写了封信让胡娇送去给陆韶。 第26章 邪思   姬姮再醒来已经不知道自己在何处,她躺在马车里,手脚都被绳索捆牢,根本动弹不得。   马车行了一截路停下来,车帘掀起探进来姬辕的头,他见人醒了,柔声问,“九殿下饿不饿?”   姬姮侧过脸,“放开!”   姬辕咧笑,倒真替她松绑。   姬姮手脚疼得厉害,垂着眸子靠在车壁上,“世子串通皇后拐带本宫,好本事。”   她脸色煞白,眉眼却越发绝丽,这样柔弱的姿态相比往日的冷漠倒更叫人想碰。   “九殿下这般娇柔,微臣看着都忍不住心动,等微臣带你回藩地,给父王治完伤,微臣就娶你为妻,”姬辕眯着眼,探手摸她脸。   姬姮勉力躲开他,咬牙道,“你也配娶本宫!”   姬辕啧着声笑,一手按住她的肩说,“果然是骄矜自傲,谁见了九殿下不赞一声尤物,微臣不仅要娶你,将来还要带着你攻回燕京,这大魏早该属于父王了,你应该庆幸自己还有利用价值。”   姬姮闭眼冷笑,“狼子野心,也不看看自己够不够格。”   姬辕张手掐住她的脸,迫她仰起头,“你知道为何高句丽突然跟大魏宣战?”   姬姮肃寒着面瞪他。   “因为父王跟高句丽承诺,只要他们能将燕京兵力拖住,事成后,我们会将整个辽北赠送给他们,”姬辕扬唇大笑。   姬姮脊背一震,“辽北是大魏的国土,你们为了争夺皇位竟敢勾结外族,这天下的百姓都看着!你们不得好死!”   她这样徒劳无力的谩骂取悦了姬辕,姬辕饶有兴致的告诉她,“那微臣再跟殿下透露个事儿,英国公遭埋伏,是因为父王将辽北边界的地形图送给了高句丽,他们早已经摸清了地势,别说英国公,便是陛下去,说不定也得吃败仗。”   姬姮睁圆眼,五皇姐死在辽北,父皇也过去了,他极有可能像五皇姐那样。   没了。   姬姮倏然哑了嗓子,她明明恨父皇的,他欺骗母妃,侵吞黎国疆土,他真出事她应该笑,可她笑不出来,她很难过,难过到手足无措。   姬辕勾一缕她的长发放在鼻下轻嗅,“九殿下真香。”   姬姮侧过脸,推搡他道,“不是说要本宫给你父王治伤,你现下怎么敢动本宫?”   姬辕窒住,他父王伤的太重,恐怕姬姮一入藩地就要被割肉炼药,虽说还活着,但总归没有现在这般美貌,这美人妙处就是身姿袅娜,形体完美,缺块肉少块骨哪还算得上美人,他虽说着要娶她的话,但也不过是嘴上的玩笑。   一个药引子,玩玩儿罢了。   姬辕握住她的手腕往胸口带,“得了,殿下现在是阶下囚,横竖后头遭罪,不若让微臣尝尝鲜,没准伺候好了微臣,微臣心一软,就让你少受些罪。”   姬姮攒劲挣出来手,忍着疼朝他脸上扇。   姬辕反扣着那手,将她往地上一推,她摔倒就爬不起来,半身握在原地蜷缩成团,姬辕阴笑一声,伸手朝她抓来。   耳边忽听咻的一声,一支箭从他耳边飞过,他慌忙退开,撤身从马车里跳出来。   四周围满了缇骑,打头的陆韶一手握弓,箭羽方向正对着他额头。   姬辕软着腿跪倒在地,“我,我是齐王世子,你们不能杀我……”   “齐王世子未经陛下允许,擅自逃回藩地,格杀勿论!”   陆韶手一松,那只箭迅速刺穿姬辕的头颅,直扎进他身后的枯树上。   姬辕栽倒在地,鲜血模糊了他的脸孔,只一双眼睁圆。   死的猝不及防。   陆韶策着马进前,俯身从他胸前拿出来信,随后踏过他的尸体,跟缇骑道,“把他拖下去。”   缇骑们上前将尸体拖走。   陆韶行到马车前,挑开车帘,即见姬姮眼眸微张,怔怔的发着呆。   他微倾身下来,探一只手托起她的脸,仔细端详着那眉目,与生俱来的傲气失去了庇佑就凝落成泥,妩媚纤弱,群狼环伺,谁都想独占她。   他弯唇浅笑,低声唤她,“殿下。”   姬姮震了一下,从混沌中醒转,她眯住眼,泪水顺着眼尾滑进他手里,带起一片湿。   陆韶指腹摸过那排纤长眼睫,伸手穿过她腰下将人抱到马上。   还是倒春寒的天气,他拉开麾衣将她团团包住,随即勒紧缰绳飞驰进营地。   陆韶带着那九万缇骑驻扎在山腰处,营帐也尽数藏在树林中,在官道上很难发现他们的踪迹。   陆韶将姬姮抱进自己营帐中,甫一将她放到毯子上,她就醒了,她弓着腰转过身,手腕和脚腕上的勒伤触目惊心。   “你没去辽北。”   陆韶端来温水,曲身侧坐在毯边,手捏着她的细腕替她擦洗伤口,“陛下让奴才潜伏在这里,只要齐王敢生异心,就寻机将他镇压了。”   姬姮猛地坐起身,又因着疼痛跌回去。   陆韶忙扶她靠到枕头上,笑道,“殿下身体有伤,不要太激动。”   姬姮揪住他的手,急声道,“你快派人去辽北!齐王将辽北地图给了高句丽,他们早已经提前布下埋伏,父皇踏入就中了他们的圈套!”   陆韶沉下眼,旋身坐到桌边写信,那封信写到尾,他才想起来她先前是恨着皇帝的,他放下笔,问姬姮,“殿下不是一直盼着陛下不好,他出事您不开心吗?”   姬姮呆坐着,半晌侧过脸沉默。   陆韶抿笑,卷好信件走出营帐让信使带走了。   他再回来,姬姮仍然没有动,外头有缇骑送进来食物,他盛了白粥喂她。   姬姮吃了两口,将他手推开。   “营地简陋,殿下吃不消也正常,奴才叫人送您回公主府吧,”陆韶道,一个公主流落在外,更遑论她是被姬辕掳走的,传出去名声基本散尽。   “本宫不回去,”姬姮扯过来他手,示意他接着喂。   陆韶小心喂到她嘴边,看她皱着眉头吃,“这里都是男人,殿下留在这里,奴才不好放您在外边,您只能住在奴才的营帐里。”   姬姮低嗯声,交待他,“派人去公主府把胡秀接过来。”   胡秀先前临摹徐忠义笔迹,致使刘乾跟徐忠义反目,这事儿陆韶还记得清明,他问道,“殿下要胡秀姑娘做什么?”   “皇弟孤身在后宫,本宫不放心,本宫想让胡秀用父皇的笔迹向后宫发一道信旨,将皇弟接到身边来,”姬姮道。   陆韶道声是,将那碗粥喂完就让胡灵悄悄潜回了燕京。   没两日宫里收到皇帝的亲笔信,言明将姬焕带去辽北,这事儿算不得大事,谁听了也只当是皇帝舍不得幼子,皇后再不高兴也不敢阻拦,只能任缇骑带走姬焕。   ——   清早山林中雾气重,不见太阳只闻鸟叫。   姬姮迷迷糊糊睡醒过来就见陆韶带着一身水汽进了营帐,他身上穿的玄色飞鱼服,头戴三山冠,足登赤红皂角靴,不笑时竟莫名生出压迫感。   陆韶走到矮床边,掖好被角道,“天还没亮,殿下再睡会儿。”   他下巴上还流着汗,姬姮看的出神,也不知怎的就有些口渴,“本宫要喝水。”   陆韶接杯茶让她漱口,随即倒了清水看她喝下去。   入营地后姬姮没有衣裳可换,只能暂时穿陆韶的,这从军在外,她勉强能忍受。   她支起身,袍子从肩头滑落,莹白肌肤乍现,灼人眼球,陆韶深着眸子飘过,老实伸手将袍子拉好,半托着她起来道,“小殿下大约下午才能过来,奴才已经叫人去接应,殿下不必担忧。”   姬姮蜷起腿,冷冷道,“何时进军关中?”   陆韶道,“齐王手底下有十万兵,都在关中城里,奴才贸然冲去不一定有胜算,奴才昨儿从姬辕身上搜出来书信,齐王派人在清河接应他,奴才叫缇骑过去先宰了那帮人,随后再伪装成他们的人入关中,骗得城门打开,奴才再带人杀进去,必能打的他们措手不及。”   姬姮歪着头端量他,脸还是这张脸,但就是不对了,先前他胆小怕事,畏畏缩缩,如今带兵打仗也能手到擒来,他才十八岁,还是个太监,却已经比很多有经验的将领能掌控局势。   她抬手欲碰他,忽的生出一种抵触心,手指停在他上唇边没有再动,她仰起下颌,“坐好。”   陆韶嘴边带笑,拉来杌子板板正正坐直。   姬姮脚踩在他膝头,俯身坐到他腿上,她仅着了那身袍子,长腿挂在他身侧,又细又白,她趴到他胸前,与他鼻尖贴着鼻尖,未几开始啄他的唇。   陆韶燃了一身火,愣是逼着自己不去碰她。   姬姮啄的没劲,才出声道,“本宫累了。”   陆韶轻咽着喉咙,一手揽在细腰上渐渐束紧,另一手抚在她脸侧,随后垂首吻着她,清浅的,隐忍的,潜藏在心底的掠夺令他生燥,但他已经学会了遮蔽,她以为她是在驯化他。   殊不知,这不过是他用最轻柔的手段编成囚牢,迟早有一日会叫她再也离不开自己。   “……放开本宫,”姬姮晕着眼靠在他手臂上,扬手推他。   陆韶立刻放她回褥子里,她揪着前襟呼气,眼尾腮边尽是红,连着颈侧痕迹霎时动人。   想将她拖进榻中放肆摧残。   陆韶只觉要被彻底焚烧,他抹掉唇边沾上的水香,扯过被子盖住她。   姬姮闭着眼喃喃道,“这一仗你若胜了,往后你就不再只是个太监。”   陆韶低笑,“殿下不用怕,奴才只想当殿下的太监。”   姬姮的睫毛扇动,“出去。”   陆韶缓慢退出营帐,天上还有残星,不远处仍能听见缇骑在早训,他觑着眼回味方才的绮思,胸口那簇火苗瞬时窜向全身,他克制不住自己,良晌疾步绕过营帐,朝林后的河边奔过去。   料峭早春,河水冰的冒冷气,他脱掉衣裳矮身坐进水中,寒冷彻骨,却浇不灭他的心头火,姬姮的身影在他脑海中一遍遍的出现,嬉笑嗔怒,到最后尽数化作冷漠,她高高仰起头,命令他跪下,命令他吻她,到最后……命令他抢夺她。   他终于难以克制的将手探进水中。   身后杂草响动,他顿时警觉,一侧身就见姬姮站在草丛中。 第27章 冷水澡   他陡然一阵慌, 但迅速镇定住,他还蹲在水中,露出羞窘的表情道, “外头冷,殿下回营帐歇着吧。”   姬姮的视线落在他身前的水域, 直直的,像是能穿过那层水看到底下的东西。   这个时节水底已经开始长水草, 水面上零零碎碎飘着浮萍,陆韶不怕她看,但她套了件直缀就跑出来, 很容易着凉。   “殿下回去吧, 别冻着身子。”   姬姮往河边走近, 站到水边的石头上, 问他, “你为什么洗冷水澡?”   陆韶尴尬笑道,“行军在外多有不便,热水并不常有。”   姬姮伸手摸了下他肩膀。   陆韶顿住身, 不知她要干嘛。   姬姮手指游曳到他胳膊处, 蓦地要探入水。   陆韶立时握住她手,“殿下。”   姬姮皱一下眉,冷气笼罩着她, 令她脑子有些转不过弯,连被他捏着手都不知道让放, 她轻声问,“你在水里摸什么?”   陆韶抿唇,“您给奴才的戒指不小心掉水里,刚刚奴才在找戒指。”   他摊开手, 将戒指给她看。   姬姮扫一眼,撤回手转身上岸。   陆韶等她走远了,才慌忙起身穿好衣裳,跟着回了营帐。   ——   下午姬焕被送来,皇帝走了有一个多月,他在宫里过的不算好,贴身的几个女官虽说不敢苛待他,但总归没有皇帝在时尽心,再连着要上启蒙,一个六岁孩子哪儿有那么多精力折腾,倒瘦了不少,人也消沉。   见着姬姮才高兴,直围着她嘻嘻哈哈,“皇姐!宫里人都说你死了,害的我哭过好几回。”   姬姮撇唇冷笑,“那看来过不了几日,燕京都要知道我羞愧自缢了。”   陆韶削了个梨给姬焕,心思飘远,从此燕京不再有她这个活人,他只要想,完全可以将她藏匿住,往后以他为天地,他也不用再做她的狗。   他瞥过姬姮,她的倨傲刻在骨子里,是与生俱来的,她看不起任何人,得所有人捧着她。   这样香艳冷傲的公主,折了她的细手腕捆在怀里才好玩。   只是她会伤心哭泣。   “辟出新营帐,本宫跟皇弟暂住,”姬姮道,先前说要住在他这里的话全不作数。   陆韶指节动了动,掩下心底灰暗,应声是,“营中人多,两位殿下没事不要乱跑。”   姬焕边吃梨,边张着小手拉他,“陆韶,你不陪我们吗?”   他手上全是梨水,黏巴巴的,陆韶抽出白帕细心替他擦手,哄着道,“奴才要去打坏蛋。”   他感觉到姬姮的视线定在他脸上,带有某种探究,但他不能跟她对视,只任她观察。   姬焕似懂非懂的哦着,“你本事真大,比皇姐还厉害。”   陆韶眉头一跳,果然见姬姮阴恻恻对他笑。   陆韶立刻做谦卑状,弯腰道,“小殿下抬举奴才,奴才有今日都是九殿下栽培,万不敢越过九殿下自高自大。”   姬焕挠挠头,抬腿坐到姬姮身旁依着她,撒娇道,“皇姐,陆韶这么好,你把他给我吧,宫里的太监都不听话,我不喜欢。”   姬姮捏他小脸,“他如今是父皇的大红人,我哪儿能差遣他。”   父皇跟前人他就没法要了,姬焕失落的垂着小脑袋。   陆韶掬着笑,“小殿下别气馁,往后您登基了,奴才也一样是您跟前人。”   登基是什么意思,姬焕在尚不记事时就被丽妃教导过,丽妃时常跟他说,他是未来的东宫太子,皇位迟早是他的,但丽妃每每跟他说这些都脸色极凶,他很害怕,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当皇帝。   不过现在看陆韶这般说,他又觉得当皇帝或许是个好事,但他也愁眉苦脸,“那些宫女都说,宫里要添新皇子,太子一定是他。”   姬姮卷好宽袖,拍拍他的头,“真要是有新皇子,你就更要讨父皇欢心,要好好读书,乖乖听话,这样父皇就会只疼你一个。”   姬焕便挺起小胸脯,颇自信道,“我最听话!”   姬姮两眼含柔,摸摸他直笑。   陆韶立在旁边看她笑,这还是第一次见她笑得这样亲切温柔,她从前便是笑也多是讥讽和冷淡,好像谁都入不了她的心,直到今日陆韶才看出,她也有心,只是这心全在姬焕身上,旁的人想占据。   太难了。   ——   两日后的夜里,陆韶派去清河的缇骑传回来信,他们杀了前来接应的人,已经成功潜伏进关中地界,为大军开路。   陆韶便在当夜率大军踏入关中,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直到关中城门口,那城头将士早已被换装的缇骑自内伏杀,陆韶朝后方招手,便有一人隔空放出信号弹。   片刻,城门自里边打开。   陆韶策马当先冲了进去,其后缇骑们紧跟着冲进城内。   关中自来不及燕京繁华,到深夜各家都熄灯睡觉,鲜少有人在街头晃荡,大军闯入城中后,齐王将士才反应过来,可都为时已晚,只能负隅顽抗。   陆韶一路杀到齐王府,齐王府内正摆着宴,一众人喝的满面红光,齐王更是醉在座上跟怀里的女人调情。   齐王府大门就在这时被人自外边撞开,缇骑们手持着腰刀齐齐入内,包括齐王在内的所有人都呆愣住,还不待他们动作,脖子上已经架了刀。   陆韶从马上跳下,回身转到后方的马车边,对里头道,“殿下,到地方了。”   姬姮挑开车帘,由他搀着落地,她想缩回手,但见这四周尽是缇骑,他们不知道她的身份,估计只当她是陆韶的女人,这么一想,她心口那阵恶气出不去,便只得被他捏着手带进齐王府。   陆韶牵着她穿过那些酒席,悠闲的踱到齐王跟前。   齐王长的很像皇帝,只那双眼浑浊,比不得皇帝凤眸威仪,他喝高了,眼睛自陆韶转向姬姮,从她的脸扫到全身,未几露出□□,伸手朝她脸抓来,“美人儿!”   姬姮那两条纤浓秀眉紧紧皱成结,脸上的厌恶掩不住,若不是嫌他脏臭,估计早已上手打人。   陆韶耷拉着眼皮,胳膊微抬,自袖里掉出一把小刀,在那只手快要伸到姬姮脸上时,他拿起小刀一下扎进手背里。   “啊!”   齐王惨叫一声,倒在案席上疼得抽搐,酒也醒了大半,他这时才看清院子里的情形,他瞪着眼颤声问他们,“……你们是什么人?”   “把他给咱家拎进来,”陆韶踢开门槛边挡着的小厮,执着姬姮的手入了堂屋。   齐王府宽阔,一个堂屋都快赶的上寻常人家的住房,里头的桌椅摆设一应用具看着都是珍品,可见其平日是如何奢靡。   陆韶扶姬姮上座。   齐王被缇骑五花大绑踢进堂内,他仍有些懵,但看陆韶的衣着也勉强猜出一点,他喝声道,“大胆!本王你们也敢抓!”   陆韶攥着帕子揩手,吊着眼尾睨他,“咱家奉旨捉拿逆贼。”   齐王窒住,旋即破口大骂,“陛下都已经去了辽北,你奉的哪门子旨,本王看你是假传圣旨!你才是逆贼!”   他说的吐沫星子横飞,姬姮一脸青黑,忍耐半晌到底扼不住火气,骤然站起来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陆韶朝屋里的缇骑挥手,那些缇骑便都悄悄退出去,还顺带将门合上。   姬姮磨牙凿齿的对他笑,那眼神只差将他撕成肉片,“叔父好本事,如今连本宫都认不得了。”   齐王望着她,仔细辨认,只觉得有些熟悉,但实在想不起是谁。   这也难怪,姬姮尚在襁褓中时,齐王就已经离京去了藩地,只在第二年回京给皇帝贺寿时远远见过她,那时她才会走路,和眼前这样艳丽乖戾的长相对不上。   “……你,你是皇兄的女儿?”   姬姮眯眼笑,“皇叔真是年纪大了,你不是跟皇后娘娘做好了交易,用我来给你治伤,你去当皇后娘娘的臣?”   齐王惊出一身汗,对着她上上下下看,随即抖着声道,“……你把辕儿怎么了?”   姬姮的目光落在他废掉的那条胳膊上,挑唇笑,“死了。”   齐王一颤,立时老泪纵横,他猛地要起身。   陆韶自旁边一脚踩在他的伤手上,他龇牙咧嘴倒在地上,哭骂着,“你怎么敢杀他!本王定要将你剁碎成泥!”   “然后入药?”姬姮后退一步,站到陆韶身边,陆韶摸出来新帕子替她擦脸。   姬姮闭着眼,感受那手指在她脸上游动,快要一年了,她已经习惯了被他服侍,潜意识里,他好像比京墨更好用。   她慢慢睁开眸子,他的手停在她眼下,很快撤走。   地上齐王惊疑不定的看着陆韶,“他是谁?”   姬姮弯唇,“他是父皇派来镇压你的人。”   齐王瘫坐在地,“……怎么会?”   陆韶将帕子叠的四四方方,揣回袖里,“怎么不会?皇后娘娘直接把你卖给了陛下,不然咱家闲的没事做,跑过来抓你?”   齐王难以置信,眼珠子往上又往下,在肚子里回想了一周仍觉得不可能,“你们在诓本王!”   姬姮哼笑,“诓你有什么意思?你跟皇后娘娘要本宫,还答应皇后娘娘将来会拥立她挑出的皇子为太子,你不也是在骗皇后娘娘吗?难道你还真打算推举父皇的儿子当太子?你们这笔交易互相揣着鬼心思,只许你骗人,还不准皇后娘娘先将你一军?”   齐王被她怼的瞪目结舌,“这个女人竟敢耍我?”   陆韶叹笑,自腰间香囊里取出一张纸,展开铺在他面前,温善笑道,“你看看,咱家将你的罪证都列了出来,你瞧着合适,就给画个押,咱家回去了也好给皇后娘娘一个交代,省得她成天担惊受怕。”   齐王望着那张纸,上面列出了十余条罪状,其中最令他愤怒的便是强加的那条,皇后以身犯险,诱出齐王造反野心。   她犯什么险,分明是一拍即合的,如今所有罪责全推到他身上,合着她清清白白,他成了阶下囚!   齐王抓起那张纸撕的粉碎,“本王不认!皇后亲口说出将来太子必须是她选出的,本王确实跟她承诺,只要将九公主送给本王,本王愿助她成为太后,你们说本王谋反,她想成为太后不也是盼着陛下死?”   陆韶啧啧声,拍一下手。   堂屋门打开,缇骑送进来纸笔,端到齐王跟前。   陆韶笑道,“咱家瞧你也是条汉子,就给你个自述的机会,把你说的都写了,咱家带回去呈给陛下,自有公断。”   齐王这时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拿起笔将他和皇后私下交涉的事情悉数写在纸上,甚至还添油加醋了几笔。   等他写完,陆韶拿了那张纸看一遍,甚是满意的递给姬姮。   姬姮翘起眉,笑的欢快,“皇叔这拉人下水的本事当真不差,回头父皇瞧了,咱们皇后娘娘这后位算是坐到头了。”   齐王猛愣住,旋即清醒过来先前是他们设套,他窜起身要来抢纸,陆韶单手环住姬姮的腰送到自己身后,旋即转过腰刀直砍到他胳膊上。   齐王瞬时倒在地上嘶叫,“本王要见陛下!你们两个竟敢无故坑害本王!陛下不会轻易信的!”   姬姮乜他冷笑,“这纸上的字都是皇叔亲笔书写,还能作假不成。”   齐王煞白着脸,仰声叫道,“本王忠君爱国,分明是你们这些奸佞小人作祟,你们敢杀本王,天下人都不会饶过你们!”   “齐王世子私出京都,本就是违逆陛下,陛下出征前特意跟咱家指示,凡齐王有异动,杀!”陆韶提着腰刀一步步朝他靠近。   齐王惊恐万分,翻身朝外爬。   陆韶手起刀落,扎进他的胸口随后迅速拔出,鲜血洒了一地,他趴在地上挣扎不了两下,人就没了气。   腰刀上的血顺着刀锋缓缓往下流,一下一下滴在地上,陆韶自兜里摸出崭新帕子极细致的将刀面擦干净,然后扔地上,腰刀插回刀鞘,他还是那副干干净净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杀人时的狠戾。   姬姮怔怔看着那帕子上的血,好像在她跟他接触后,他的袖子里总是有数不尽的干净帕子,给她擦脸,给她擦嘴,还给她擦眼泪,她从来对这些都不在意,她只当是奴才侍奉主子应该做的,这些帕子也是为她备好的。   可是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帕子不仅仅是给她用的,还能用来抹掉血迹,掩藏脏污。   “殿下吓到了?”陆韶柔声笑道。   姬姮的目光转到他脸上,他笑起来最是好看,两眼弯弯,唇翘齿白,很有少年气。   但那笑已经不能让人觉得他忠实,从前他像狗,如今他更像一匹茹毛饮血的狼,他笑只会令人不寒而栗。   姬姮偏过脸,“没有。”   陆韶翘了翘唇,去把门打开了。   院子里早被收拾干净,那些齐王府门客全部被拖下去处理了,只空气里还能嗅到血气,他仰头往天上瞧,那弯月隐在云层里,已经发不出光辉。   底下缇骑上前道,“陆少监,后院已经收干净,还请过去歇息。”   陆韶颔首,回身朝姬姮走来,抬起手臂放在她身侧,等着她搭手。   姬姮扫过一眼,兀自踏过门槛出去。   陆韶冷住脸,望着那纤细的脊背咧出一个可有可无的笑,半晌跟在她后头入了院子。   ——   屋里寂静,姬姮靠在榻上,眼眸微垂。   陆韶端水盆进来,蹲到地上,捏起她的脚踝放进热水里,手里攥着毛巾,托好她的足认真招水洗。   她的脚将好被他一只手握住,没用多大力,他手上动作轻柔,表情也温和,嘴边还挂着笑,像是极享受这种服侍人的感觉。   姬姮眉头紧锁,分明他也没有对她做什么,但无端就让她生出一种被掌控的不适,她想抬脚。   陆韶轻捏着没让她动,就手洗去脚边沾到的血迹,低笑道,“殿下别动,这脏东西得洗干净才好。”   姬姮抿着唇等他洗好。   陆韶洗完就将那两只足放到榻上,躬身将水盆倒出去,他的姿态很卑微,走出去再进来,抱了新毯子盖到她身上,做的活娴熟又稳妥,仿佛一个寻常太监在伺候主子就寝。   他见姬姮睁着眼看他,忖度着笑,“殿下睡不着?”   姬姮一言不发。   陆韶眼睫轻动,探手要抚她的脸颊,被她拨开手,他还是笑道,“不要奴才抱着睡吗?”   这口气很平常,平常的仿佛他说的不过是一句问候语。   姬姮瞥他又侧过脸,闭眸道,“你杀了齐王,等于你的身份摆在台面上,刘乾不会那么好糊弄。”   “殿下是在担心奴才?”陆韶笑意加深。   姬姮拧住眉,“别跟本宫嬉皮笑脸。”   她不喜欢。   陆韶便正色道,“就像殿下先前说的,奴才在台面上更是陛下的人,奴才是奉旨杀贼,刘乾即使怀疑奴才,也不敢对奴才怎么样,更不用说,这次回京,⑨时光整理皇后娘娘必定万劫不复,刘乾都自身难保,又岂会再盯着奴才?”   姬姮掀开一点眼皮,余光瞟着他,“你怎么知道皇后万劫不复?”   皇后能坐上后位,靠的不是她自己,是她身后的英国公,英国公这次虽然战败,但根底还在,再加上姬鎏战死,皇帝看在他们的面子上,也不可能轻易废后。   “殿下还是不了解陛下,陛下的眼里,第一是大魏,其后才是儿女情长,皇后娘娘做下的每一件事都危及到大魏安宁,纵然陛下再顾忌英国公,也不可能再容皇后娘娘嚣张,这个后位她保不住了,”陆韶道。   帝王的心思最难猜,也最好猜,甘于臣下,是最好的待君之道。   姬姮两眼愣怔,她几乎是被父皇一手带大,母妃也宠着她,但她懂事后,父皇亲身教导,宫里人都说,她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只有她不想要的,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姐姐们也都让着她,可这些全都是假的。   她听话,所以父皇疼她,母妃听话,所以父皇宠她,她不听话,父皇百般打压,母妃不听话,父皇便将她冷落了。   她的长睫扑闪,片刻有泪光乍现。   陆韶抬指摸过那睫毛下的水珠,轻轻一捏,就碎了,她从呆懵中回神,又恢复成那副冷漠的神态,她说,“你出去。”   陆韶顿了顿,原想说她现今身份是他的女人,没理由让他出去,但见她脸色不好,便踱走开门,正要出去。   那门边站着个姑娘,娇羞一张脸期期艾艾的瞅他,“奴家怜怜见过大人。”   陆韶皱一下眉似想到什么勾一抹笑来,他饶有深意问道,“哪儿来的?”   怜怜当即眼底畜泪,哭哭啼啼道,“奴家是被齐王抢进府的,多亏大人救了奴家,奴家想报答大人,但奴家身无分文……”   她就差把以身相许四个字写在脸上,这齐王府现今成了反贼窝,齐王的那些女人自然都不能留,她倒是机灵,想出献身的主意来自保,却是个有脑子的。   只是可惜。   陆韶笑的越发亲和,眼眸微斜,邪气道,“咱家是太监,你也愿意?”   怜怜揪紧帕子,只迟疑了一刹那,就立刻点点头,手指也试探着要来搭他肩膀。   陆韶人没动。   就在怜怜快要靠上他胸口时,他骤然被拽的往后一踉跄,侧转头就见姬姮赤脚站在他身旁,双眸阴郁的瞪着怜怜。   怜怜搅着帕子看她,从她的脸看到腰,最后落在地上那双纤足上,心内暗叹妙人,若齐王还在,估计也得被抢进后院。   她讪讪笑道,“姐姐火气忒冲了些,奴家也算是大人的人,往后咱们共同服侍大人,姐姐可别置气啊。”   姬姮一脚踩在陆韶腿上,陆韶眼中滑过笑意,弯身将她横抱起来,她将脑袋贴在他脸侧,扬手照着怜怜的脸就给了一巴掌。   怜怜被打傻了,一手捂着脸哭叫,“你怎么打人啊!”   姬姮睨过她,转头埋进陆韶衣襟里,“关门。”   陆韶单手拢着她,空着右手欲关门。   怜怜急忙按住门,“大人……”   陆韶挑眉,薄唇吐出一个字,“滚。”   门哐的合上,怜怜傻在外头,哭也不是丧也不是,一旁缇骑看够了热闹,将她拉了下去。   屋内姬姮被陆韶抱着坐到榻侧,他手臂环在她腰上,等她自己开口叫他走。   姬姮埋在他怀里很长时间,长的让陆韶都快以为她要睡过去,她说话了,“她碰了你哪里?”   陆韶抿嘴。   姬姮狠揪紧他的衣领,张口吻住他,凶的近乎在撕扯。   腥甜在口中泛滥,陆韶扶好她肩膀,等她发泄完才慢慢回应着她,让她逐渐软化在这亲吻里,轻摸着她的头发,让她的气性消散,最后乖顺窝在他身上,任他疼爱。   室内的气息沉顿,她有些昏,他将唇贴在她耳边小声说,“她没碰奴才。”   姬姮缩一下肩膀,脸朝旁边躲。   陆韶捏着她的腮,专注凝视她,“奴才想问殿下一个问题。”   “松手,”姬姮道。   陆韶抚了抚她的下颌,终究松开手,他的语气卑微到了极点,“若殿下将来下嫁驸马,还会要奴才吗?”   姬姮从他腿上下来,平躺好,凉声道,“你是本宫的奴才,除非背叛了本宫,否则本宫怎么会不要你?”   陆韶嘴角泄出一丝苦笑,他是奴才,又怎么配跟驸马相提并论,驸马是她的夫君,是她孩子的父亲,也是和她相守一生的人,而他只是阴暗角落里觊觎她的臭虫。   可他也想当她的驸马。   他笑着脸上的表情逐渐阴狠,他要做她的驸马,做她的男人。   ——   陆韶带着缇骑在关中只停留了一夜,次日清早就整编齐王兵将,将其分拨成两路,一路由他从缇骑中选出一名千户卫带领,仍驻守在关中和关外交界口,谨防女真族人突然偷袭。   还有一路则被他归拢进缇骑,加起来有十二万人。   陆韶带着这十二万人一路赶往辽北。   彼时皇帝在辽北已经吃了一次败仗,接到陆韶的信后,他直接将所有兵马撤进松山,只等陆韶前来。   这般苦苦等了快半月,陆韶率大军停在狼山一带,和皇帝里应外合击杀高句丽敌军。   高句丽完全没想到会有人背后偷袭,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先前还扬言要让大魏皇帝不能活着出辽北,这下却叫他们直接打退,一直退出辽北边界,深入高句丽腹地。   魏军所向披靡,所到之处尽收在手,直逼近高句丽都城,眼看就要彻底将其攻占。   高句丽国主携满城将士百姓开门归降。   陆韶长弓拉满,一箭射穿他们手中的白旗。   皇帝紧随其后手持长剑,当着满城百姓的面砍下了高句丽国主的头颅。   那头颅悬在城墙上暴晒三日,自此世间再无高句丽,这块土地和辽北合并称为辽东。   打完胜仗,两军才有歇息的机会。   陆韶将姬姮和姬焕从狼山接进辽东。   他们进了藩司衙门,左转穿过廊道入后堂。   皇帝背身坐在后堂里,他好像又老了一些,头发斑白,身上的气势也颓丧。   后堂当中摆了一口棺材,姬姮牵着姬焕经过那口棺材,才发现里面躺着五皇姐姬鎏的尸首,她死了近三个月,尸首却还是完好如初,眉眼鲜活,只在颈侧有一道刀伤,除了没有呼吸,给人感觉她还活着。   姬姮慢慢走到皇帝身后,她推一下姬焕。   姬焕忙趴到皇帝背上,高兴道,“父皇!”   皇帝身躯震动,一转头就看到他们,立时满面惊喜,他抄手将姬焕抱紧,蓦地脸一冷,对姬姮道,“你们还懂不懂事?怎么敢跟着跑到这里?”   姬姮从荷包中取出一张纸递给他。   皇帝一眼认出上面的字迹是齐王亲笔,他越往下看越拧眉,直看到最后已经气的额头青筋迭起,他转头去看棺材里的姬鎏,抖着手想碰她的头,但终归没下的去手,他哑着声道,“是父皇不好,不应该相信你母后是个安分守己的人,父皇对不起你……”   他泣不成声。   姬姮看着他哭,思绪飘出去老远,好像从记事起,她从来没见到过父皇落泪,更别说哭的声嘶力竭,她母妃死的那天,整个后宫都如往常,她见不到母妃,他也不去见母妃,她想他应该不爱母妃,不然又怎会在母妃死后,可以如无其事的任杜雪荷入宫,他都没为母妃流过一滴泪。   她递过去帕子给皇帝,皇帝勉力收住,拨走她的手道,“你怎么把焕儿接出宫的?”   姬姮有些想笑,这个时候了,他依然对她存着戒心,只要她插手后宫,她就和母妃一样,都是妄图颠覆大魏。   “儿臣假传您的口谕,命陆韶遣人入宫去接皇弟。”   她把陆韶摘了出来,陆韶是她养出来的棋子,假传圣旨是死罪,无论对错,皇帝都有可能会处死他。   果然皇帝听到这句话,脸色变得奇差无比,他立起身,厉声道,“跪下!”   姬姮心内发出一声冷笑,曲腿跪在地上。   姬焕吓得缩在角落里不敢动。   皇帝扬声对外道,“去把陆韶叫进来!”   外头布政使应着声跑开。   过一会陆韶踏进门里,一见着地上跪着姬姮,也赶紧就地跪倒,“奴才有罪。”   皇帝哼声,“你是有罪!你罪在辨不清真假,她说是朕的口谕,你就信,朕看你聪明伶俐,没想到你竟是蠢货!”   陆韶听他这一说,先是迷惑,旋即猜出他是因姬姮接姬焕出宫的事生气。   他连忙伏在地上,“请陛下责罚。”   墙角的香案上挂着一条长鞭,皇帝拿在手里,踱步到他身前,扬起鞭子对着他的后背挥去。   他下手极狠,抽的陆韶背上渗出血迹,陆韶任他抽打紧咬住下唇,愣是忍下来没哼一声。   那鞭子声传入姬姮耳中,像敲击在她心上,砰砰砰,她说不出自己什么感觉,但她胸口里积攒着越来越多的愤恨,逼迫着她去宣泄。   “父皇打他有什么解恨的,您不如打儿臣。”   皇帝手发颤,转身骂她,“你以为朕舍不得打你?”   陆韶缓了口气,侧眸望向姬姮。   她挺直背,弯唇笑道,“儿臣从不会这么以为。”   皇帝哑然。   姬姮仰视着他,从前她跟皇弟那般大时,她总张手要他抱,他抱着她到处走,穿过一层层宫墙,在无人处偷偷陪她捉迷藏,那时他有多疼她,她甚至可以骑在他背上玩耍。   可是现在全没了。   “或许儿臣被姬辕抓去入药才是最好的。”   她呼出一口气,这句话终于被她说了出来。   皇帝抖着声,“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姬姮望了一眼棺材,呢喃道,“儿臣很羡慕五皇姐。”   姬鎏是死了,但她会载入史册,她是大魏的荣光,也会长存在百姓心中,她在皇帝心中永远是最独特的存在。   皇帝张着唇,未几喝她,“你觉得朕会一再纵容你胡言乱语?”   “父皇从来没有把儿臣当女儿过,”姬姮笑道。   皇帝急走到她面前,扬手朝她面上扇。   “其实您一早说明白,儿臣不过是个可以随时宰杀的药人,儿臣可能就不会让母妃那么难过,至少她不会难过的去死,”姬姮眼中涌出水雾,她看不清他什么表情,也不想再看。   皇帝的手硬生生停在她脸侧,他极速吁气,良久衰败的退到椅子上坐倒,他自嘲笑起来,“你母妃真恨朕啊。”   这句话落,陆韶就看着姬姮的眼泪颗颗落尽尘埃里,她真的伤心,伤心的脸上维持不住冷漠。   叫人看了想抱进怀里哄着,怎么也不舍得看她哭。   皇帝交叠着手搭在膝头,仰头靠着椅子,“朕若真拿你当药人,又岂会容许你活到成年?”   姬姮抬袖子胡乱将脸上抹干净,闭唇不再回他。   皇帝摁着太阳穴,疲惫的挥挥手,“都下去。”   姬姮起身快步走出去,陆韶也踉跄爬起身,准备走出去。   “朕鞭打了你,你会记恨朕吗?”皇帝淡声问道。   陆韶欠身道,“陛下已经手下留情了,奴才若是还记恨,当真该死。”   皇帝笑一下,手指着他道,“可别学刘乾那个滑头。”   陆韶微笑,“刘公公常跟奴才说,一定要好好为陛下办差,切不可辜负陛下的厚望。”   皇帝点点头,“刘乾这人滑头归滑头,朕用着还算顺心。”   他这意思便是,虽然刘乾是皇后身边人,但他用的趁手,暂时不会弃用。   他这话也是试探陆韶,看看他对刘乾的态度,刘乾一手将他提拔了上来,按理来说,是他的恩人,他如果因着皇后的事趁机对刘乾落井下石,为了讨好新主,背弃旧主,这种人也不是什么善类。   好在他见陆韶面容诚恳,明显对刘乾感恩,可见是个忠厚念旧情的老实人。   皇帝叹了口气,“出去吧。”   陆韶悄声退出门。   皇帝捏了捏眉心,随手将鞭子扔到桌上,侧目就见姬焕还蹲在角落里怯怯望着他。   皇帝眉目变慈和,冲他招手道,“焕儿过来。”   姬焕战战兢兢走到他跟前,“父皇……”   皇帝抱他到腿上,拍着他的背道,“焕儿不怕,父皇不打焕儿。”   姬焕小手挠着脑袋,懵懵懂懂问道,“父皇会杀皇姐吗?”   皇帝微震,转而失笑道,“当然不会。”   ——   陆韶挨了一顿鞭子,回屋后那疼就有些遭不住,他背靠到木架旁,忍着疼将衣裳褪下来,那背后的布料被血浸湿了,他低叹一声,反手摸到水盆里拧干毛巾,小心擦拭着后背的伤。   屋门这时被敲响。   他提着声道,“没栓,进来。”   那门便被推开,只见姬姮跨进门,她干杵在那儿,毫不避讳的盯着他。   陆韶脸发烫,扯着衣裳想往身上穿,“奴才不知是殿下,并不是有意要污殿下的眼睛。”   姬姮移开眼,走到他跟前道,“本宫给你上药。”   陆韶低着头,耳朵红的快滴血,“不劳烦殿下了,奴才自己可以……”   “你再啰嗦,本宫就再给你添几鞭子,”姬姮截断他的话道。   陆韶垂着眼不看她,眼底晕出笑,面上却是拘谨窘迫。   姬姮不耐烦的扒掉那件外衫,就手拿湿毛巾往他背上抹,没轻没重的,抹的他一阵阵疼,他还只能憋着。   湿毛巾上的水悉数落在他的裤子上,毛毛躁躁的,几乎像是在给他洗澡,裤子贴身就有些危险了,他别着腿,双手握在一起放膝头,勉强遮掩住,试着跟她道,“殿下给奴才擦伤,奴才感激不尽,但殿下是千金之躯,这种伺候人的活伤手,还是奴才自己来吧。”   姬姮将毛巾扔水盆里,半冷不热道,“回京后,父皇必定重赏你,你也瞧见了,父皇不喜欢本宫插手政务,更讨厌本宫用他的人,往后你我来往要更小心。”   陆韶嗯一声,手在腿上抱的越发紧,嘴边温笑道,“殿下放心,奴才会谨慎行事。”   姬姮看他这副拘束的样子很不得劲,这跟他平时很不像,虽然他说话的语气没变,但感觉似是巴不得她赶紧走。   姬姮阴沉着脸瞪他。   陆韶不明所以,“殿,殿下?”   姬姮抓起伤药往他背上搽,搽完了,忽然想到什么,眼神在屋里巡视一周,没发现有人。   她抱住手臂质问陆韶,“你在房里藏着谁?”   先前在关中,他杀了齐王还有小妾自动送上门,现在在辽东打了胜仗,那些百姓对他更是感恩戴德,说不定就有不长眼的女人往他跟前凑。   她其实已经摸不准他的想法,他的变化太大了,大的让她生出犹疑,她拿这样一个看不透的人当奴才,会不会有一天被他反噬。   但不管如何,她决不允许他沾惹其他女人,无关情爱。   陆韶眨两下眼,手还紧紧抱在一起,“屋里只有奴才一人。”   姬姮早看不顺眼他那两只手,猛拍过去将他手打散,“你装什么!以为本宫眼瞎吗!”   陆韶被她这突如其来一下给打懵了,怔愣的忘记反应。   姬姮端量着他神色,正要斥责他,目光却落到他腿间,蹙眉问道,“这是什么?” 第28章 你要什么   那里隐约呈现在眼前, 即使穿着胫衣也依稀能看出来一点苗头,她这句话一问出口,陆韶略微愕然。   她没见过真正男人是什么样, 上回那个小厮她也只瞟了一眼就嫌污秽,他还当她看全了, 没成想她就没过眼。   陆韶从容起身,抖掉裤子上的水, 笑笑,“奴才是太监,太监总有些不能说的难堪。”   姬姮意味不明的在他身上转悠, “你裤子湿了, 脱下来。”   陆韶勾唇, “是。”   他抽掉腰带, 动作迅速的往下拉裤子, 姬姮的眸子瞅他腰,能见着肌肉迭起,很结实, 他还在褪, 也不知怎的,她忽然生出一股难以启齿的念头,从头到脚都起了热, 她一下侧过去脸,眼睛垂视着地面不再看他。   陆韶手停住, 裤子挂腰上,他朝姬姮靠近。   姬姮将眼闭紧。   陆韶拉过来麾衣罩住半身,缓缓伸手搂她的腰,没察觉她反感, 便顺势将她兜抱住落座在身后的杌子上,他轻声问,“殿下怎么了?”   姬姮睁开一点眼,和他脸贴的很近,她脸上没表情,但眼底有迷茫和挣扎。   陆韶浅笑一下,唇吻了吻她的嘴角,果见她整个人松懈,懒散的趴着他,丝毫不在乎他没穿上衫,她的目光还定在他嘴上,缓缓将细眉凝出结,她有些不满足这种浅尝截止,她无法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是陆韶很敏锐的感觉到了,他拨开那头长发,托好她的头,忍住心间躁动,试着问她,“要奴才侍奉吗?”   姬姮眯起眼来,无声的骂着他,“本宫要撕烂你的嘴。”   陆韶浅浅发笑,指节在她腮边碰了碰,柔声道,“奴才受了伤,不便久坐,卧床也只能趴着,先前仰卧的姿势不大行,只好委屈殿下躺着。”   姬姮颤了颤身,一瞬将下唇咬住,她不喜欢屈居人下,那是一种压迫,但他确实受伤了,她想玩就只能暂时委屈自己。   陆韶揣摩着她的心思,抱起她放到窗边的红木弥勒榻上,眼见她没有发怒,才探出手指勾勒着她脸部轮廓,低喃道,“要奴才拿被褥吗?”   姬姮打掉他手,冷情的撇过去脸。   陆韶目色泛深,探手解掉她腰间缎带,轻微挑起,只在片刻那环绕在周围的香变浓郁。   陆韶喉间干的生火,猛地俯下头。   窗外起了风,过半晌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声遮挡住屋里轻微响动,只看到枝头盛开的朱顶红在这雨里歪歪斜斜,有几株直接倒在泥土里,瞧着不好活了。   屋里姬姮骤然推了一把陆韶,陆韶差点跌地上,等他抬起头,姬姮抓起外衫软手软脚的往身上套,她靠在墙边,脸上染满绯色,眼眸中蕴着水汽,整个人绵绵的没力气动。   这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往先是舒适,现下除了那点舒适更多的是压制,是从力量上的威压,她只能被迫接受,她的力气敌不过陆韶,由此产生了畏惧。   她竟然畏惧一个太监。   陆韶眼中浓黑,伸指依依不舍的抹去嘴边水渍,站好身想探过去手给她穿衣。   姬姮挥开他的手,自顾下地,刚站直就要栽倒。   陆韶忙将她扶住,小声道,“殿下歇会儿吧。”   姬姮愤怒的瞪着他,“别碰本宫!”   陆韶一顿,当即收回手退到一旁。   姬姮扯好衣裳,飞速跑出去。   陆韶就站在窗边,看着她的身影一溜烟穿过长廊,最后消失在雨幕中,他轻轻抚了抚唇,眉梢间的邪佞展露,他唉了一声。   这回真把人吓到了。   ——   皇帝在五月末带兵回京,京中百姓在街头巷尾欢呼,百官相迎,一路送皇帝入皇城。   皇帝带着姬姮和姬焕入宫后,皇后就得知了,她在京中也不是什么都没探听,早在齐王藩地被陆韶率军攻破她就意识到大事不妙,齐王死不足惜,只要跟她没瓜葛她都可以置身事外。   但她没想到,姬姮还活着。   坤宁宫内,皇帝安坐在金丝楠木交椅上,姬姮搀着姬焕坐在他身后,他闲适的呷着茶,凤眸睨着皇后,“朕多日不见皇后,皇后好像还过胖了。”   皇后手心里全是汗,讪笑道,“陛下说笑,自从陛下离京,臣妾茶不思饭不想,只盼着陛下能平平安安归来。”   她身旁姬绣红着眼,“五皇姐去了,母后日日以泪洗面,别说胖,前儿太医给母后看脉还说母后血亏。”   皇帝听着不觉呵呵笑,“你母后只怕不是伤心,她都能做出勾结齐王的事,鎏儿死了有什么打紧?”   皇后身子发抖,“陛下,您不要听信小人谗言,臣妾久居深宫,万不敢跟齐王有交涉。”   皇帝哼一声,自袖中取出纸对着她的脸砸去,“看看齐王怎么说的!”   皇后颤手捡起那张纸,翻开一瞧立刻又扔地上,含泪呼声道,“臣妾冤枉!齐王污蔑臣妾,陛下您最明事理,岂能信他一面之词?”   姬姮觑着她笑,“皇后娘娘总是最无辜,也不知五皇姐九泉之下会不会恨您?”   皇后一脸错愕。   皇帝从座上起身,深恶痛绝道,“朕还没死,你就想做太后,你跟齐王里勾外连,却不知他早有谋反之心,鎏儿就是被你这个黑心的母亲害死的!”   皇后跌坐在椅子上,张着眼流出泪,蓦地手指着姬姮道,“……若不是她,鎏儿怎么会死?陛下,您开开眼,虎毒尚且不食子,臣妾又怎么舍得害鎏儿?”   皇帝极速走到她跟前,伸手欲抓她衣襟。   姬绣扑通跪到地上,抱着他的腿大哭,“父皇!母后只是悲伤过度,一时失言,她不是有意说九皇妹……”   皇帝看她哭,难免心软,但一抬头瞧见皇后那张脸,怒气根本止不住,他一脚踢开姬绣,揪住皇后的领子凶声道,“朕以为你贤良温恭,却不知你背地如此狠毒,你将姮姮送给齐王,便以为他会辅佐你,可他转头就将辽北地图送给了高句丽,鎏儿怎么死的?她中了高句丽的埋伏!你帮着齐王杀死了鎏儿,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皇后怔愣住,未几泪流满面。   皇帝松开她,冷眼看她倒在地上,他深吸一口气,背着手道,“朕给过你机会。”   姬姮勾一抹笑,他对皇后比对母妃好太多,立储的事上,朝里很多大臣都推齐王,英国公却一直保持沉默,他沉默自然是皇后授意,皇后一早和齐王就有所互通。   皇帝不傻,所以他默认杜雪荷入宫,只有杜雪荷入宫了,她才会跟齐王分道扬镳。   可是皇后心太野,什么都想要,到最后什么也没得到。   “你残害朕的两个女儿,属实心肠歹毒,大魏因你之顾无端遭受战乱,你对不起大魏和百姓,也对不起你的哥哥,你做下这么多错事,哪配执掌凤印,朕看在英国公的面子上,给你留一份体面,你自己交出后位,后宫仍有你的立身之处,”皇帝冷声道。   皇后呆呆看着他,他们同床共枕了几十载,从来相敬如宾,后宫更是和谐,鲜少出现争斗,直到丽妃出现,他待丽妃跟其他女人不同,无论是喜或者厌,丽妃在他心目中都占据着独一份,她曾经以为皇帝没有爱,后来她发现他是有爱的,只是这爱敌不过皇权,一切危及到皇位的人他都要超铲除。   比如丽妃,比如她。   皇后笑了两声,“陛下对臣妾确实算体贴了,好歹没一起灭了杜家,这点上,臣妾可比丽妃强点儿。”   姬姮青白着脸,张手将姬焕的耳朵捂住。   皇帝眼神一厉,侧头对姬姮,姬绣道,“你们全部出去。”   姬绣跪在地上给他磕头,边哭边求,“父皇开恩!母后她不是有意说的,求您放过她,求您放过她……”   皇帝朝两边太监招手,太监们便上前将她架了出去。   姬姮牵着姬焕跟着出了门,即见她痴傻了般瘫坐在地上,姬姮绕过她站到旁边,不远处刘乾和陆韶并排候在廊沿下,她睨过去,恰跟陆韶的目光撞在一处,她不禁冷了脸,带着姬焕下台阶离开了坤宁宫。   陆韶转过视线望姬绣,她醒过神还想往殿内冲。   刘乾给身旁小太监递眼色,那些小太监都围上去强扶着姬绣离开。   姬绣哭的撕心裂肺,直接被他们拖出了坤宁宫。   刘乾捏着帕子擦了擦眼睛,叹气道,“娘娘不成了。”   陆韶苟着腰等他说后面话。   刘乾掉几滴眼泪后,眼珠子瞟他脸上,“咱家记得,陛下让你带兵去辽北,你怎么跑去关中了?”   “陛下在辽北遭了一次埋伏,怀疑是齐王在背后捣鬼,所以遣奴才入关中捉拿齐王,齐王被捕后,在陛下跟前将所有罪责都推给了皇后娘娘,”陆韶从善如流道,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刘乾甩了甩拂尘,眼睛从他身上移开,“好小子,连咱家都瞒着。”   陆韶登时提起下摆跪倒,“奴才万不敢瞒掌印,实在是皇命难违……”   刘乾捏帕子抹两下脸,虚抬手让他起来,掐着嗓子道,“得亏咱家没参与齐王的事,否则咱家也得死。”   他向来看清形势,虽说他在皇后跟前当差,但他也是御前太监,皇后自然没有皇帝大,那些个小打小闹的他帮衬着能讨皇后欢心,大事上还得看皇帝。   陆韶笑笑,恭维道,“陛下向来倚重掌印。”   刘乾翘着指头捂在嘴上笑,“嘴儿甜,可别转头学着徐忠义把咱家一刀捅了。”   陆韶连忙道,“掌印是奴才的恩人,奴才自不会忘恩负义。”   刘乾长长嗯一声,揣着拂尘不动。   陆韶心下有计较,笑着道,“奴才这次从辽东回来,特意给掌印带了一套琉璃盏,听说是高句丽王族才能享用的珍品,奴才记得掌印最爱品茶,有了这套琉璃盏,掌印喝茶也更有滋味儿。”   刘乾探头先朝宫门前看,确定那边听不见才故作姿态的笑出来,张手朝他后脑勺拍拍,“可惜你有干爹了,不然咱家都动了收儿子的心。”   陆韶恭敬道,“掌印若不嫌弃,奴才也将掌印当成长辈孝敬。”   刘乾哈哈笑,理好袖口拉他朝后方退了几步,连叹几声道,“皇后娘娘这一倒,咱家也不好过,真要是小皇子入了东宫,九殿下肯定也饶不了咱家,不过所幸雪主子怀了龙种,若能诞下皇子,这背后有杜家撑腰,倒是能柳暗花明。”   陆韶垂着头,心下一沉,杜雪荷就侍寝过一次,竟这么巧就怀上了。   那头皇帝匆匆出了宫门,刘乾急忙迎上前,引着他出了坤宁宫。   陆韶慢慢走到宫门前,太监宫女端着水跑进跑出,人人脸上都带着惊恐。   他扯了扯唇,转身离去。   当天夜里,宫里传出皇后的死讯,举朝悲痛,英国公更是向皇帝递了辞呈,意欲为皇后守孝。   皇帝再三劝慰才让他振作。   ——   伤心事过去,便是论功封赏,斩杀齐王,追击高句丽等战事中,陆韶功不可没,朝里朝外都听过他的神勇,但太监总归不能站在朝堂上为官,皇帝权衡再三,决定升他为总督,总领京军九营。   京军九营一共包含了腾骧四卫营、四勇营加禁军,几乎整个京都兵力都被陆韶掌在手里。   只除了西厂。   原先刘乾是有心思将西厂交给他,但打他回京后,刘乾就没再提过,平日里还同他笑眯眯,只再不会说正事。   陆韶也装没事人,他现今不能算是御马监的奴才,陛下给他升职后,府邸也翻了一倍,虽说在二十四衙门里没个职务,但他实实在在算是臣了,和那些奴才已经划清了界限。   他现今的身价水涨船高,自然多的是底下人巴结,除了太监们,还有那些官儿,往深了说,宫里的娘娘也记挂着他。   除此外,便是宫里的雪贵人怀孕,也为后宫增添了一点喜气。   这般休整了小半月,那位被流放的韩小姐被秘密接回京,暂时住在陆韶府中。   陆韶递信到公主府,却不得姬姮面见,姬姮只遣了京墨来见他。   恰时他在府里腾栽花束,京墨进院子就见他捧着一束蔷薇放在廊下的石盆中,他的神情很阴冷,那束蔷薇花被他用手轻轻捏着花瓣,微微一拔,就散落到地上。   “陆总督,九殿下让奴婢来接韩小姐,”京墨小心翼翼道。   陆韶斜过她,嘴边落一丝微笑,“咱家很多天没见九殿下了,她问起过咱家吗?”   京墨纠结着脸,犹疑不敢说。   陆韶敛住笑,提了木舀往土里浇水,慢慢道,“咱家想她了。”   京墨捏紧手指,咬唇半晌道,“陆总督,您放过殿下吧。”   陆韶将木舀扔进水桶中,取出来帕子揩干净手,抚到蔷薇花上,被那花杆上刺扎出来血他也没眨眼,就手折断花枝执在手里,轻声问,“她是不是不想见咱家了?”   京墨嗫嚅着,“殿下说,往后联系不用见面,您有事递个话就成。”   多狠心的人,前头还在他怀里跟他亲昵,不过是没如了她的意,一转头就能将他抛弃,他有什么错呢,不过是被她逼到了今日,他贱的连他自己都看不起,却还是想匍匐在她脚边当条狗,可她终究不愿意要他。   “韩小姐回京途中病倒了,她身体太弱,不宜来回走,咱家看还是等她养好伤,九殿下再接过去吧。”   那枝蔷薇花上沾满了陆韶的血,他重新抽出来一条新帕子将花枝包裹住,血立刻沁透帕面,衬着那娇艳欲滴的蔷薇异常好看,他把花递给京墨,温笑道,“替咱家带这枝花给殿下,算做咱家的问安。”   京墨扣着手不愿接。   陆韶嗤笑,“京墨姑娘向前跟咱家说过,会帮着咱家看好殿下,看来这话不作数了。”   京墨心头猛跳,生怕他对她弟弟下手,忙接过花道,“奴婢答应总督的事,自然记着的。”   陆韶卷好袖子,与她道,“咱家手头事多,就不留京墨姑娘了。”   京墨巴不得赶紧走,忙转身小步走。   “前几日雪贵人让咱家去她宫里听戏,咱家一直不得空,赶巧儿今日闲,咱家今晚巡查顺便过去瞅瞅,也算是解解戏瘾,”陆韶轻飘飘说,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她听,说完他就进屋里去了。   京墨听得眉头直跳,慌忙离开奔回了公主府。   公主府内,姬姮手里攥着陆韶的信在发呆,未几手夹着信放烛火上点燃,这些天她想了很久,陆韶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她没有信心能拴住他,最好的法子就是远离。   她支着头朝外看,鬼臼蹲在枝头眼睛一瞬不眨的盯着这边,她微微眯着眸子,倏地冲他勾手。   鬼臼从枝头跳下来,傻愣愣的蹦到窗前,“主人。”   姬姮打量他,虽说糙了点,但这脸勉勉强强能看。   她伸手拍了下鬼臼。   鬼臼抠了抠耳朵闹不懂她什么意思,只得道,“卑职今儿没干坏事。”   委实笨的出奇。   姬姮半沉着脸,思索着不能用正常人的想法来对他,于是她张手欲摸他的面颊。   谁知鬼臼以为她要打他,一个瑟缩蹲到地上抱着头道,“卑职错了,卑职不应该惹主人生气!”   姬姮五指攥成拳,闭眸又睁开,将要训斥他。   “……殿下,”京墨搁廊下叫她。   姬姮侧脸发青,冲鬼臼道,“赶紧滚。”   鬼臼如蒙大赦,忙不迭跑出了院子。   京墨微抿唇,她刚刚看的分明,姬姮是想摸他。   “韩小姐人呢?”姬姮问道。   京墨弯腰道,“陆总督说韩小姐病了,要等养好了身子才能送来。”   姬姮紧皱眉。   京墨将那株蔷薇递到她眼前,细声道,“殿下,陆总督让奴婢给您带来的,说是给您问安了。”   那株蔷薇艳红喜人,可惜枝干被白帕子裹住,那白帕子上晕着血色,莫名有种诡异感。   姬姮没接那枝蔷薇,寒着嗓音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京墨艰涩道,“他说晚上要陪雪贵人听戏。”   姬姮再难忍怒火,扬手打掉那枝蔷薇,那枝干上的刺戳破了她的手指,很快流出血。   京墨急忙用帕子揩她手,她一把挥走,咬牙切齿道,“带本宫去陆府。”   ——   陆韶如今的身份不同,往先的市井小宅替换成了高门大府,坐落在皇城附近,很有一个总督的气派。   姬姮走后门进去的,丫鬟引着她入了主院,那院里栽种了很多植物,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跟她院里的草木很相近。   姬姮垂着头进了陆韶屋内,屋里空荡荡的,他竟不在。   姬姮胸中的怒气这时就像被抽空了一般,陡生出无力感。   她端坐在椅子上,手边的茶飘着茶香,她闻得出来,是她最常喝的铁观音,但她一点也不想喝。   她就这么坐在屋内,等到那杯茶凉透,陆韶自外边进来,弯着身站在屏风前,和她隔一段距离,他还如以前般卑下,敬声道,“让殿下久等了,臣刚刚在隔房中沐浴,出来才知道您过来。”   姬姮双唇紧紧闭着,身子一动不动,她想发怒,想将他大骂一顿,甚至想给他两巴掌,但她什么也做不了,今时不同往日,她不能再将陆韶当做奴才驱使。   她养出了一头恶狼。   陆韶看到她手上的伤口,眸光沉沉,抬步走近她,欲给她包扎,“殿下怎么受伤了?”   姬姮缩回手,侧过脸道,“本宫听说你要去雪贵人宫内听戏。”   陆韶淡笑,揣着手道,“雪贵人盛情难却,臣不好推辞。”   姬姮垂着眼沉默,良晌道,“不准去。”   陆韶嘴边笑意蜿蜒,柔声答道,“是。”   他轻轻捏起姬姮带伤的手指,自旁边柜子里取出伤药给她涂,“殿下便是生气,也不应该伤害自己。”   姬姮瞥着他,“韩小姐在哪儿?”   陆韶顿住,蓦地用纱布将细指包扎好,笑说,“韩小姐在臣的府里。”   姬姮撤手放在膝盖上,“带本宫去见她。”   “韩小姐在流放途中水土不服,身上起了疹子,大夫说不能见风,她屋里全部被密封住,殿下过去也不好见她,”陆韶缓缓道。   姬姮仰起眼和他对视,“你跟杜雪荷几时勾结在了一起?”   陆韶耸眉,“禁军现今在臣手下,臣时而出入后廷,偶尔能碰见雪贵人,臣并没有跟她勾结,只是她叫臣,臣总不能不答应。”   姬姮点点头,微侧身道,“你把本宫说过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陆韶压下眼底阴晦,回答她,“殿下说的每一句话,臣都记在心底。”   姬姮闻着话笑出声,“本宫说的话本宫自己都记不清,难为你记得那么牢固,现在却反过来威逼本宫。”   陆韶凝视着她的侧脸,“臣从不敢威逼殿下,是殿下不愿意要臣了。”   姬姮眼睫抖了抖,“本宫何时说不要你了?”   “殿下没有说,殿下做了,”陆韶道,那天后,他忐忑兴奋过,原以为这不过是玩耍时的小打小闹,却没想到她翻脸无情,他想见她,她却差人来说不用见了,他等了那么多天。   什么都要听她的,被迫开始,被迫终结,从始至终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意。   姬姮端起那杯凉了的茶,直接泼到地上,“你长本事了。”   陆韶那浓长的眉舒展开来,“臣有天大的本事,也只想为殿下敬忠。”   姬姮手一放,茶杯砸地上摔的粉碎,她那纤细的手指勾走掉在脸侧的头发,徐徐上挑眉尾,妩媚又冷漠的问他,“你要什么?” 第29章 阴鸷   陆韶抬手想触她, 她立时别过脸,陆韶凝眸浅笑,“皇后娘娘没了, 小殿下现今由陛下亲自教导,不过是个雪贵人, 以殿下的能耐完全不用怕她,所以臣没用了是吗?”   姬姮没吱声, 没用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会随时产生威胁,她杀不了他, 也不想他为人所用, 只能这样僵持。   陆韶曲身蹲倒, 他才沐浴过, 湿发披散在后背, 面颊莹润,比素日束发看起来更柔和,他低眸望着她的脚尖, “殿下夜里睡得好吗?”   “本宫睡的当然好, ”姬姮说。   陆韶沉声笑出,“臣睡的不好。”   姬姮垂视他,“本宫问过了, 你想要什么?”   这语气极其不情愿,但又不得不依着他, 谁叫他现今是京营总督,明面上皇帝跟前人,她完全被牵制住。   陆韶勾唇,“臣想时时伴在殿下身侧, 夜夜抱着殿下入梦。”   姬姮伸脚踹到他胸口上,腾的站直身,“本宫看你是得了失心疯!”   她快步踏出门,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陆韶朝后躺倒,低低笑起来,笑到后面哑了声,满面阴鸷。   ——   佳芙宫内,戏子甩着水袖咿咿呀呀的唱着,杜雪荷大着肚子靠在罗汉床上,嘴边磕着瓜子,跟陆韶闲说着话,“我听说陆总督是南京人,南京那边的戏自来比燕京出彩,陆总督可曾听过?”   陆韶跟着那戏腔手打着拍子,思绪回到了幼年,他浅声说,“臣的母亲就是唱戏的,那些个戏文都刻在臣的脑子里,和娘娘宫里这些相比,也没多好听。”   杜雪荷咯咯笑,坐于她下首的刘乾,忙不迭拍着她的背道,“娘娘可得当心着些,您现儿带着身子,大动作要注意。”   杜雪荷推他,“刘公公也太紧张了些,我又没怎么,连笑你也管着。”   她的嗓音柔媚,这个年纪的姑娘自来爱娇,说话做事总要人哄着。   相比较而言,姬姮就像是异类,陆韶从没见过她撒娇,她总冷着脸,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好像怎么对她都不对。   那戏突的就索然无味,他站起来跟杜雪荷道,“时候不早了,臣还得出去巡查,就不打扰娘娘歇息了。”   刘乾低咳一声,对他笑道,“这大半夜的还巡查什么,不是有禁军都统吗?他是吃干饭的?”   陆韶朝他弯腰,“陛下近些时候神思不宁,交待奴才加紧宫内巡防。”   刘乾叹了口气,“自打陛下回京后,咱家也瞧得出他太过劳累,眼看着那头发都白了,这朝堂内外还得他操心。”   陆韶噙着笑,“掌印最是忧心陛下。”   刘乾拍拍他肩膀,他就悄悄走开。   杜雪荷等他离宫了才抱怨,“我几时才能再见陛下,这肚子都快生了!”   她摸到腹部,直接将里头的棉布拽出来砸榻上,呜呜咽咽哭的伤心,“我到哪儿生个皇子出来,父亲也不管我,你也不帮我,我死了你们才如意!”   刘乾被她哭的锥心窝子疼,一手搂着人哄道,“不就一孩子吗?这宫里还有咱家不能摆平的事?等你临盆那天,咱家就给你变出个孩子来。”   杜雪荷泪眼汪汪的瞅着他,“你说真的?”   刘乾捏着帕子擦掉她的眼泪,搂住人往内室去,“咱家说的还有假,这往后你母凭子贵,陛下若是气消了,说不定还能立你为后,你是咱家的心肝宝贝肉,咱家可舍不得让你埋待。”   佳芙宫的烛火暗了下来,陆韶杵在隆德御道旁眺望着,不见刘乾走出来,他撇唇一笑,慢步沿着后廷的御道往东巡视,直走到御书房那一片,正见姬焕被人带了出来,小脸上挂满了泪。   他走过去温柔道,“小殿下怎么哭成这样?”   姬焕呜着声扑到他怀里,“我不想当皇子了,父皇……”   陆韶急忙捂住他的嘴将他抱到外头,他小声说,“小殿下这话往后不要在人前说,传到陛下的耳朵里,你又得挨罚。”   姬焕哭的伤心,“父皇今天骂我蠢,还说我没一点出息,就知道哭。”   陆韶揉了揉他的小脑袋,“陛下说的气话,他心里还是最喜欢小殿下。”   姬焕撅着嘴道,“我再也不信这话了,父皇天天没事就盯着我背书,背错了就要打我手,我的手都快成猪蹄了!”   他举起小手给陆韶看,那两只手确实肿的厉害,可见皇帝有多气。   陆韶略微沉思,轻声问他,“小殿下想不想要别的先生教你?”   姬焕眼睛一亮,脆生生答到,“想!”   陆韶捏捏他,“但是让别的先生教,小殿下大概就不能跟陛下日日见面了。”   姬焕两只眼笑眯成了一条线,抱着他的脖子高兴道,“那最好了!见不着父皇我就不用怕父皇骂我!”   陆韶翘一边唇,抬手拍两下他的背,让嬷嬷带他走了。   陆韶撇着唇活动两下肩膀,伸脚踢掉挡在路道上的石头,站到御书房前敲了敲门。   “进来,”皇帝的声音里掩不住疲惫。   陆韶推门进去,就见皇帝趴在书桌上,手边高高摆放着奏折,几乎将整个书桌挤满,他人也像被奏折淹没了。   陆韶跪到地上,“陛下,再过一月就到了征兵日,若照往年,应该征收五万人,但今年跟高句丽一战,我军折损了六万……”   皇帝揉着太阳穴,端起茶咕了一大口,才勉强睁开眼,道,“这事儿朕想过,有些头疼。”   六万不是小数目,加上要退伍的,今年至少征十一万人,十一万壮年男丁,那些百姓家家户户都靠着顶梁柱才能活,如果全部拉进军营,老百姓恐怕怨声载道。   陆韶顿了顿,犹疑道,“陛下,奴才有一个想法……”   皇帝忙道,“快说!”   “齐王才被陛下镇压,估计其余藩王现下都心有余悸,如果陛下这个时候提出燕京兵力不足,让他们各自出一点兵作为补给,相信他们一定不会拒绝,”陆韶道。   皇帝不由一震,转瞬就大喜,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削了藩王的兵力,往后他们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呆在藩地里,想再蹦哒,随随便便就能镇压。   皇帝扬声大笑,从座上起身,将他扶起来,拍着他的肩膀道,“朕没看错你,你比那些个只会耍嘴皮子的大臣能耐多,他们个个说的头头是道,朕要兵,他们只会打太极,一边说百姓苦,一边说朕不容易,朕脾气都被他们折腾的发不出来。”   陆韶只露着笑。   皇帝发完牢骚,正声道,“朕瞧你稳重,这收回来的兵由你整编,朕放心!”   陆韶便露出拘谨的表情,“奴,奴才手里已经有京军九营,这若是再将他们归拢到一起,只怕,只怕奴才会遭人嫉恨,不如把这些兵将收编进西厂,掌印自来跟奴才说人不够用……”   皇帝黑下来脸,“先帝设西厂是让他缉拿监察犯人的,他要那么多人干嘛?”   陆韶适时抖了下身,往地上跪道,“奴才说错话了,掌印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当真要人。”   皇帝摇手道,“起来,朕又没说要怎么,瞧你吓成什么样子?”   陆韶乖乖站好不敢动。   皇帝打了个哈欠,按着酸疼的脖颈坐回椅子上。   陆韶小心走到他背后,抬手给他按肩,谨声道,“奴才刚刚瞧小殿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皇帝才舒坦了会儿,一听这个脑瓜子都大了,“他还有脸哭,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早跟着父皇一起修习政务了,他倒好,连三字经都背不出来,朕怎么养出个这么笨的儿子?”   陆韶扯了扯唇,试着劝道,“小殿下也才六岁……”   皇帝搅着耳朵,“朕六岁可没他那么能哭,比姑娘家还磨人。”   陆韶陪着笑,“陛下望子成龙……”   “行了行了,这话朕都听腻了,朕每天一堆事,还得管着这个小祖宗,一点儿也不省心,”皇帝是真烦,他从辽北回京后,那些奏折堆积了好几个月,本就忙的不可开交,偏偏这个儿子还不懂事,成天给他找气受。   陆韶观察他的神色,试探道,“奴才以为,小殿下年岁尚小,陛下也忙,不如挑个折中的,陛下给小殿下寻个先生,等陛下忙过这段时间,再亲自教导小殿下……”   皇帝眉一挑,觉得这个法子甚是可行,“朕当年母后去的早,朕也是独自一人,当初父皇可没朕这么尽心,直接将朕扔到一旁,只在每月末抽查,朕也照样应付自如,他是朕的儿子,他岂能比朕差,改明儿朕在翰林院选个人出来,专门给他做先生,看他还有没有长进!”   ——   隔天皇帝上朝时下了诏书,今年入伍的将士不从百姓当中征取,令各地藩王抽出二十万兵充为燕京守备,以安民心。   这诏书直接堵住了那些口口声声为民着想的大臣的嘴,这其中有拥立藩王的大臣,还打着藩王可以镇守地方的名义上奏,想让皇帝撤旨,被皇帝当堂骂的狗血淋头,直说这种大臣丝毫不顾念百姓疾苦,哪里配当官,他借机罢了几人,其余朝臣才都安分的当缩头乌龟。   到下午,皇帝从翰林院中挑出方玉林给姬焕做先生,顺便让宫人将紫宸殿临近的宣德殿收拾出来,让姬焕住进去,就再不管他了。   这事儿一出,宫里各种说法都有,倒是姬焕开心了,方玉林性格温和,待人也和善,姬焕跟着他读书每天都乐呵呵。   还在姬姮跟前夸赞陆韶,多亏他帮忙。   姬姮忍了三天怒火,直至第四天她再难憋下去,叫京墨去传话,让陆韶来见她。   彼时陆韶在院里逗鸟,他看着京墨笑,“九殿下是贵人,咱家这样卑贱的身份,岂敢面见贵人,京墨姑娘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咱家洗耳恭听。”   京墨面露难色,小声小气道,“您就过去一趟吧,殿下生了好几天闷气,奴婢怕她气坏了身子。”   陆韶对着那只八哥吹一声口哨,八哥也跟着叫唤一声,他喂了一把鸟食,悠哉悠哉道,“姑娘这话说的奇,咱家跟九殿下好像没什么关系,她生气也轮不到咱家去哄,你跟咱家说这些,咱家可帮不到什么。”   京墨揣度不了他什么意思,都快急哭了,“您多大人了要跟殿下闹生分,她当真气的吃不下饭,您就让让她,好歹让她消消气。”   陆韶放掉八哥,神色冷下来,“不是咱家跟她生分,是她跟咱家生分,咱家如她意还不好?总归她是主子,咱家不在她跟前自讨没趣,她若还是气,咱家也没法。”   京墨瞧出来他是说真话,便也不留话说,“陆总督可能不清楚,殿下曾唤过鬼臼进院子,还伸手……”   “啪嗒!”   鸟笼子被打翻在地上,那只八哥扑腾着翅膀飞上天,陆韶的拳头上磨出来伤痕,他咧嘴嗤笑,“原来在她心里,咱家的用处也可以找其他人替代。”   京墨连忙摇头,“您误会了,殿下没碰鬼臼……”   陆韶呵呵的笑,没再应声。   这时王欢从院外跑进来,哼哧着气道,“总督,暖春阁那边儿开了窗,说请您过去说说话。”   陆韶拍拍手,踱到京墨身旁道,“公主府咱家不去了,你替咱家带句话给她,咱家命贱,断不敢脏了公主府的宝地。”   京墨大张着唇,呆呆瞧他出了院子,眼瞅着王欢道,“暖春阁住着谁?”   王欢脸泛红,嘿嘿道,“住着位天仙似的姑娘。”   京墨心一慌,急忙跑出了院子。   ——   暖春阁里住着韩凝月,陆韶过去时,她在屋里做着针线活。   陆韶就坐在她身旁,看她一针一线的绣着团扇面,他温笑道,“韩小姐身体才好些,还是不要过于操劳。”   团扇上绣的是个秀字,她用红线绣成,乍一看还当是鲜血写出来的,她低声说,“我本应该死在流放途中,陆总督却将我救回燕京,我很感激,陆总督想要我做什么请直言。”   陆韶翻开桌上茶杯,拎着茶壶倒了两杯茶水,他将茶水端到她手边,“咱家想问问韩小姐,当年的那桩案子真是韩大人错判的?”   韩凝月捧着热茶的手止不住发抖,片刻就湿了眼睛,“我父亲岂是那等小人,那家人是诬告,根本没有窃贼,不过是两家没结成亲事翻脸,互相攀咬,我父亲当时将两家人都抓进牢里,为的是给他们一个教训,哪里知道那一家子气性大,就在牢里自杀了,只剩了他们的儿子,我父亲也给放了。”   陆韶啧一声,“这么说,告密的定是那个还活着的孩子。”   韩凝月落了泪,拿帕子抹掉,柔柔道,“不会的。”   陆韶翘眉,“怎么说?”   韩凝月脸颊浮粉,“父亲收了他做门生,他不会恩将仇报的。”   陆韶要笑不笑,“韩大人的门生叫方玉林。”   韩凝月紧张的揪起手,“玉林哥哥对父亲很敬重。”   这位小姐还真是天真的可笑。   陆韶站直身慢悠悠跨过了门槛,“那位方公子如今大出息了,他今年春闱中了探花,近来又被陛下调出翰林院,给小殿下当了先生,这往后前途无量,韩小姐若想去找他,咱家倒是能将你送过去。”   韩凝月心口砰砰跳,犹豫着嗯了一声。   陆韶肆笑着,抬腿走开。   ——   这会儿正值酷暑,出来走动就淌了一身汗,陆韶下了长廊,踏进房里,都觉一阵凉意袭来,才舒适的呼了口气。   他缓过神就感觉屋里有人气,转到那扇釉彩青花金鱼屏风后,姬姮侧身靠在香几旁,桌上的熏香烟烟缭缭围在她周围,模糊了她的眉眼,却越显得她如梦似幻,仿佛伸手过去就能将她打散。   陆韶没上前,就站在屏风边鞠躬,“臣参见九殿下。”   姬姮微偏着脸,眼尾瞄他,“陆韶。”   这是她第一次连人带名的叫他,她的眼里只有奴才和主子,根本不把他当人看。   陆韶弯着嘴角低应,“臣在。”   姬姮手执着团扇轻摇,那层熏香被摇散,她的面容逐渐清晰,纤眉水瞳,鼻梁细挺,那唇似沁着水,红艳艳的惹眼,她微微勾起唇,轻吐声道,“你过来。”   陆韶走到离她一步远的位置站定,低头垂眼,异常本分。   姬姮伸过来团扇抵在他下巴上,托起来仔细端看,倏地将他托近,仰头吻住他的唇。   她不过是清浅一碰,陆韶就神魂一荡,自发回应着她。   他陷在这温柔缱绻中,不由想要更多,他想和以前那般,张手拥她入怀。   姬姮就在这时猛地将他轰开,她的唇更红了,微微上挑出讥诮的弧度,“你让皇弟搬离父皇寝宫,还让父皇远离了他?”   陆韶微笑,“臣没那么大本事。”   姬姮推翻香炉,任香炉灰洒了一地。   陆韶蹲过去,张手捧着香灰往唾壶里放。   这一幕让姬姮回忆到了先前,那时他只是个小太监,顺从听话,她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绝不会忤逆她。   陆韶扫干净地面,重新站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温声道,“小殿下被陛下打怕了,哭着让臣给他出主意,臣才跟陛下说了两句话,也不过是让陛下换一种教导方式,并没有让陛下疏远小殿下。”   姬姮将团扇盖在脸上,徐徐笑,“你真贴心。”   陆韶沉默。   姬姮拨开团扇,斜睨着他,“你去杜雪荷宫里听戏,离间父皇和皇弟,你想干什么?”   “臣没想干什么,臣只是想听听戏。”   陆韶将手揣袖中,眼观鼻鼻观心。   姬姮手按在香几上,一瞬坐直,“本宫怎么不知道你有听戏的爱好?”   “殿下是主子,主子怎么会知道奴才的爱好?”陆韶道。   姬姮沉着眉盯他,转而问道,“你为什么喜欢听戏?”   陆韶笑了点,眉尖添着苦涩,“臣的母亲是伶人。”   那时他还小,母亲白天睡觉晚上唱戏,他和母亲住在秦淮河畔的胡同巷里,破破烂烂的小地方,睡觉都得提防着有盗贼进屋,他就在那间破屋子里长到了五岁,在有记忆的日子里,母亲总是穿一身戏服,嘴里唱着小调,吴侬软语煞是动人,他长到现在这么大,仍记得母亲唱戏时的样子,婉转娇柔,如痴如狂。   姬姮看他沉浸在记忆里,手往桌上拍,他就像刚从梦中惊醒,脸上怔忡过就恢复成淡定的模样。   “本宫来不是听你扯皮的。”   陆韶轻嗯声,与她笑道,“九殿下入蔽府,自然不是来闲玩的,还请九殿下直说事。”   他称呼她为九殿下,言辞间自动跟她疏远,他如她所愿不再黏着她。   姬姮的指甲抠在凳子上,恶狠狠地笑道,“你忘了你是怎么爬起来的?”   “九殿下对臣的栽培,臣感激不尽,臣先前确实得了失心疯,这些时日已经自己反思过了,往后不再求那些莫须有的东西,只想为陛下守好大魏,”陆韶说,面上挂着恭敬,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姬姮气笑了,“为父皇?”   陆韶认真点头,“臣得九殿下一番训诫,自知妄念太重,臣愿赎罪,最好的方式就是做好臣子的本分。”   姬姮握紧团扇,硬声道,“你最好的赎罪方式,就是替本宫拿下刘乾,辅佐皇弟登基。”   “陛下很看重刘公公,刘公公也没犯下什么错,臣即便想抓他,也得有证据,还有,”陆韶说到这里停顿住,他抬起头冲姬姮勾出笑,“陛下身体康健,太子也尚未立成,九殿下就这般心急的说出让小殿下登基的话,不怕有心人听到传入陛下耳朵里?”   姬姮顷刻被扼住声,他在威胁她。   陆韶还是那副谦卑姿态,他两手并在腿边,唇边笑意未减,只是看向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般诚挚温情,他还在往下说,“九殿下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儿,有些话说了只会伤陛下的心,您从前在臣这里说过的话,臣都记不得了,只是往后莫要再提。”   他侧身朝门边站,送客的意思不言而喻。   姬姮眼中尽是错愕和惊怒,她想过这个人翅膀硬了,不好控制,却没想过有一日他反过来倒打一耙。   她突的站起身,揪住他的前襟一口狠咬在他唇上。 第30章 压制   她向来横行霸道, 让她吃瘪,她必定要还回去,若换作以前, 她随意差使奴仆就能打杀了他,可如今他已成气候, 她拿捏不了他,只能用这种幼稚的做法来宣泄不满。   陆韶嘴唇被她撕出了裂口, 腥甜混着她的韵香纠缠在周围,闭着眼近在咫尺,伸长颈子舔舐他, 她两手扒他的衣领, 潜意识里以为只要将他这层面具扯下来, 他就不敢再对她放肆, 她要他永远匍匐在脚下, 她就是这般不讲理,要人顺从她,不顺从她就折腾。   归根结底不过是仗爱行凶。   陆韶拿下她的手, 想将她推开。   姬姮不依不饶的抓着他, 唇抵在他嘴角一字一句的咒骂着他,“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杂种,本宫要将你剥皮抽骨!”   她的眼睛里蕴着泪, 一颗颗的往下砸,砸到两人唇上, 能尝到其中酸涩,陆韶伸指抚去她眼睫上的泪花,唇弯了个好看的弧度,“时候不早了, 殿下不该在臣的府邸逗留,以免落人口舌,臣担待不起。”   姬姮身子发颤,脸挨着他定住,她这时思绪已经混乱了,往先是别人迎合她,她的脾性被这些人养成了张扬跋扈,受不得气,也不知收敛,她在陆韶这里碰了钉子,她以为用先前的手段可以让陆韶老实,却发现陆韶不陪她玩了。   但须臾间她醒悟过来,面上飞满愤懑,她两手掐着陆韶的脖子,下了狠劲。   陆韶仍旧微笑着。   姬姮徒然感到无力,蓦地双手改掐为环,踮起脚放柔力道吻着他。   她竟讨好一个太监,屈辱,不甘,愤怒,她只能将其悉数压下去。   她好像真的服软了。   陆韶俯视她,她微合着眼眸,仅露一点目光,他看不清那里面是火气还是厌烦,在睫毛的遮挡下,平生出温软的娇气感,他知道这是错觉,但他还是心软了,他想这次后她便不会再把他当成狗,是她自己主动送上来的,往后她想要什么,都得来求他,他不会再送上门给她践踏了。   他就手勾住她的腰肢抱牢,唇下微张衔住她,反客为主拿回来控制权,他的嘴上微微刺疼,更多是噙着香,不自禁就陷了进去。   姬姮看着他逐渐沉迷,缓慢将眼合住,她在心底跟自己说,迟早会宰了这个小畜生。   她安静温和,陆韶趁手绕到她腿弯处,兜起人靠到躺椅上,手指挂在她腰带边,轻轻拉开解散,边吻着边问她,“要臣顺气吗?”   姬姮无促摇一下头,腿蜷到他膝盖上,将自己缩成团,承接着他吻,眼泪流一会儿又停,再然后就往他怀里钻,哑哑的叫嚣着,“……你去死。”   陆韶的笑声从喉咙里发出来,手掌轻缓的拍着她,瞧她稍微舒服了,才挑着她的脸触摸,终于落到他手里了,往后他都不会再容她逃跑,那些小心思他全当没看见,翻了天也别想翻出他的手掌心。   他实在会伺候人,姬姮很快招架不住,趴在他身上直不起来,眼泪也打湿了他肩头,瞧着甚是疲惫,陆韶扯来架子上的薄毯盖着她,往外两只白足露出,他握住放回毯子里,再一抬头,就见院里站着韩凝月,张大一双杏眼盯着他们。   陆韶脸色转阴寒,手指抹干净姬姮的脸,搂着她绕进内室,一放进床就听到她肚子咕咕叫,陆韶憋着笑道,“臣午膳用的少,殿下要是不嫌弃,就陪着臣一起吃点吧。”   这对姬姮而言形同羞辱,她扒拉枕头照着他的头狠砸,只恨这枕头不是刀,不然直接将他劈成两半。   陆韶扯下枕头扔回床,托着她的头放上去,笑眯眯道,“外面有人找臣,殿下若想被人看着您这般衣不遮体的躺在臣怀里,臣不介意。”   姬姮背身侧卧,反手往他脸上招呼。   陆韶捏住她的手腕塞回被里,转身出了内室。   姬姮紧咬住唇,恨意满脑,这是她平生仅有的憋屈,却只能忍耐。   ——   陆韶踏出门变作一副淡漠姿态,立在台阶上冲韩凝月道,“韩小姐找咱家有事?”   这会子太阳才落山,夕阳余晖落在他脸侧,打出半边阴影,一半阴一半阳,叫人猜不透他的脾性。   韩凝月还停留在方才看到的场景里,他抱着的那个女人很美,美的有种不真实感,天生贵气,不像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姑娘,但富贵人家又怎么会把女儿送给太监呢?   她有些好奇道,“方才那位是,是……”   “是咱家的夫人,”陆韶道。   韩凝月自入府从没听说陆韶有夫人,但她一直住在暖香阁,鲜少出来,所以乍听到他有夫人还觉得惊奇,不过也由衷赞叹道,“夫人生的委实好看,像画里的神仙。”   陆韶抿嘴笑,“脾气很差。”   韩凝月从他的神态里看出了宠溺,他应该很喜欢自己的夫人,韩凝月转了转眼,“夫人好像不爱出来。”   陆韶便收住笑,抹了抹手道,“今儿天晚了,韩小姐若想去方公子府上大概得等明天了。”   韩凝月红一下脸,旋即正色道,“我来找陆总督是忘了跟您说,我父亲当初入狱前曾说过,朝里某些大臣是一丘之貉,若想大魏能太平,这些祸害一定要除去。”   陆韶微挑眉,“韩大人真敢说。”   所以他死在了狱中。   韩凝月擦了擦眼,朝他躬身一拜,“陆总督的恩情我没齿难忘,若往后陆总督遇到难事,玉林哥哥和我会尽力相助!”   陆韶扑扑发笑,“韩小姐自信的可爱。”   韩凝月一怔,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陆韶背转过身,慢慢道,“咱家送韩小姐去方公子那里,若方公子不收,韩小姐的身份暴露,咱家的府里也不能留小姐,就只能委屈小姐隐姓埋名,藏于市井了。”   韩凝月原本是坚信方玉林不会抛弃她,但一听陆韶提醒,也不觉发怵,她讪笑着,“玉林哥哥不会不收我。”   陆韶乜过她回了屋,再回头看,她已经出了院子。   姬姮靠在内室门边狠瞪着他,“你为什么将韩小姐送走?”   她穿着他的木屐,脚小鞋大,看着滑稽可人。   陆韶朝她抬臂,“臣饿的慌,殿下随臣去吃些,饭桌上臣再跟殿下细说。”   姬姮只得搭着他的手随他出屋,过了垂花门,进堂屋里去用膳。   缘着她的身份,陆韶没让其他人在里头,还遵着她用膳的习惯先给她盛汤,不过他自己坐到姬姮左侧,丝毫没讲究尊卑。   姬姮抿了汤,眼神睨着他。   陆韶慢条斯理的给她夹菜,笑道,“殿下刚刚听得清楚,不是臣想送她走,是她自己要去找方大人,臣哪儿能拦着她?”   姬姮不动筷子,“让本宫带走她。”   陆韶手一顿,还是笑,“殿下确定?”   姬姮皱着眉缄默。   “刚刚她可是看到了殿下的脸,臣为了保住殿下的声誉,只能牺牲自己谎称殿下是臣的夫人,您要带她走,她见着您了,这可怎么说?”陆韶浅啄一口酒,老神在在道。   姬姮攥紧手,一眼横着他。   陆韶撇唇笑,“臣也没说错。”   姬姮将目光望回碗里,挑着菜吃了点,她吃的不多,没两口就不再动筷子。   陆韶知道她的耐心到头了,便道,“殿下要臣做什么?”   “把皇弟的先生换掉。”   姬姮臭着脸,她已经让步了,姬焕被父皇迁出寝宫,再想让他住回去没那么容易,但姬焕的那个先生必须换了,她一早就看出来方玉林不简单,韩大人一家锒铛入狱,他倒没有影响,考试入翰林还当起了皇子的老师,可没见他为韩大人申辩过。   陆韶捏帕子拭过唇,手在桌上轻敲,“殿下真的把臣想的无所不能。”   “你既然能说动父皇挑他做先生,自然也能让父皇撤了他,本宫不管你用什么法子,皇弟的老师绝不能是他,”姬姮沉声道。   陆韶哦一声,执起她放在桌边的手,缓缓拿着新帕子给她擦手背,眼见她神色差劲,他擦完就把手放回原处,不咸不淡道,“殿下可能误会了,陛下挑方大人不是臣说的,方大人在翰林院中矜矜业业,陛下看在眼里,让他给小殿下做老师不过是想借势放他入朝为官,臣有再大能耐,也不能左右陛下的决定,更何况,这位方大人颇有才学。”   姬姮立时站起身朝外走。   陆韶捏一支筷子在碗上敲打,砰砰脆脆,说不出是个什么调子,别有一番味道。   “殿下觉得自己委屈了这么长时间,臣就应该顺着你的意思来办事,殿下这么委曲求全可太辛苦了,那得臣赴汤蹈火,拿出这条贱命来才能对得起您的委屈。”   姬姮都快出门了,硬生生停住,她旋身凶恶道,“本宫用不着求你!”   这句是她强撑着语气说出来的,她实在不想再示弱,如果父皇不看着她,她根本没必要求他,她受够了!   陆韶笑得欢腾,“殿下说的是,您身份尊贵,哪儿用得着求到臣身上,您自个儿就能想出来法子对付,要真不成,您去跟陛下撒个娇,指不定陛下心里服帖,就顺了您的意呢。”   他的语调充斥着阴阳怪气,姬姮气的浑身发抖,脸都发白,愣是说不出一句骂人的话,她找不了父皇,只要她敢跟父皇提,说不定往后她连皇弟的面都见不了,她也没办法找朝臣,她打碎红珊瑚一事引得群臣激愤,再没有人愿意帮着她,她现今才是真正的孤立无援,他若是再从中作梗,皇弟极有可能还会被父皇厌弃,不求他,她求谁?   姬姮背过脸,只余一点湿红眼尾。   陆韶便再难笑她,低声道,“想撤换方大人有点难,但是倒可以给小殿下再加一个老师,有两个人教小殿下读书,相信陛下一定会很高兴。”   皇帝本就嫌弃这个小儿子太笨,别说给他再塞一个老师,就是再塞十个八个估计皇帝都乐意。   姬姮还是垂着眸子,并不理会他。   陆韶望着她,温声道,“翰林院内不仅有探花,还有榜眼,那位新榜眼名唤鲁昭,没什么身家背景,他爹就是街市口卖猪肉的,殿下若不嫌他腌臜,臣倒是可以跟陛下提一提。”   “本宫不清楚他的品性,”姬姮僵声道,她不能将皇弟随意交付给一个陌生人。   陆韶想了想,道,“过两日五柳斋从南京接一批伶人上京,臣寻思也快休沐了,将好可以过去听戏,到时候臣给那位榜眼递个请帖,殿下跟臣一起过去探探他就知道了。”   姬姮瞟了他一眼,没再跟他置气。   陆韶浅笑,“至于那位方大人到底是哪路货色,等臣把韩小姐送过去就知道了,殿下若不放心,可偷偷前去观察。”   姬姮锁着眉不看他,未几抬腿离开了堂屋。   ——   翌日下早朝后,陆韶悄悄遣人将韩凝月送往方玉林的府宅。   韩凝月到地方即见方府大门紧闭,这间府宅跟她以前的家相比算不得大,但胜在地段好,往左往右通大道,和皇宫相隔不远。   韩凝月揣着期冀去敲旁边的角门,那门自内打开,探出来小厮的头,“你找谁?”   她忙将手中一枚玉佩递给小厮,讨好笑道,“烦请将这枚玉佩送给方大人,就说是故人之女求见。”   那小厮接过她的玉佩重新将门合上,不过小半盏茶功夫,小厮开门将玉佩扔给她,不耐烦道,“什么故人之女,我家大人根本就不认识你这号人!”   说完就把门砰的关上,韩凝月怔在当场,片刻就泪流满面,她的玉林哥哥竟然真的不要她了。   王欢凑到她跟前,觍着脸道,“姑娘,跟咱家回去吧。”   韩凝月抬袖子抹去眼泪,失落的跟着他走了。   在方府不远处的街角停着一辆马车,京墨挑着帘子让姬姮看,他们走远了,姬姮扯一边唇笑,“方玉林有点意思。”   京墨蹲到小炉子边,将煮沸的茶水拿下来沏茶,捧着热茶放她手边,阮声说,“殿下之前让胡灵去查方玉林,昨儿夜里胡灵就回来了,这位方大人很有蹊跷,早先在韩大人门下倒是循规蹈矩,后来韩家入狱,他不仅没有去看望过他们,还特意避嫌,迁居到北门的汶口巷中,这期间还有人来接济他,胡灵查过,接济他的是从宫里来的。”   姬姮品一口茶,记起来当时去观音门看榜,方玉林也曾和宫女接触,这不是巧合,他确实跟宫里人有关系。   姬姮放下茶杯,正准备打道回府,那边角门又开了,自里面溜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姬芙。   她一出来,紧随后头的就是那个方玉林,两人面对面站着,不知道说了什么,姬芙的脸红透。   姬姮突然就笑了出来,她对京墨道,“让车夫把马车赶过去。”   京墨犹豫道,“这……六殿下会不会尴尬?”   “她敢背着父皇出来偷见男人,还怕尴尬?”姬姮冷笑道。   京墨只好朝外吩咐车夫驱着车赶去。   离近了才听清这两人不过在说些闲话,姬姮挑开车帘冲姬芙喊道,“这么巧,在这里遇上六皇姐。”   姬芙那红彤彤的俏脸煞是泛惊,结结巴巴对她笑,“九,九皇妹,你出来玩的?”   姬姮嗯声,自她望向方玉林,对方俯身作揖,很有君子派头,她手支着脸问姬芙,“六皇姐不跟我介绍介绍?”   姬芙讪讪笑了笑,“这位是方玉林方大人,也是这次春闱的探花郎。”   姬姮笑一下,“原来是方大人,瞧方大人一派清风明月,皇弟有你教导,本宫甚是放心。”   方玉林客气回道,“能教授小殿下,是微臣的荣幸。”   这么不尴不尬的说了几句,姬芙脑子嗡嗡的都快炸了,连忙接过来话跟姬姮说,“我出来的匆忙,没乘马车,现在快晌午了,九皇妹不然送我一程?”   姬姮道了声好啊,亲自朝她伸手,扶她上车。   马车缓缓朝皇城行去,姬姮回头瞧人,方玉林还驻足在原地,她掩住车帘,讥讽姬芙,“六皇姐不解释解释?”   姬芙窘迫的揪着帕子,细声细气道,“我和他发乎情止乎礼,并没有做出格的事。”   姬姮抚平袖子上的褶皱,问她,“韩家出事,方玉林应该没钱养活自己,是六皇姐送钱给他的?”   姬芙眼睛左右飘,磕磕巴巴道,“……我只是可惜他的才学,才私下送了些银钱,但他没要。”   姬姮拍了拍手,“六皇姐财大气粗,为了追男人都快忘记自己的身份了,也不知父皇知晓,要怎么说?”   姬芙立时惊恐,忙捂住她的嘴弱弱道,“你别胡说,我和他没有你想的那般龌龊。”   姬姮扯开她的手,皮笑肉不笑道,“六皇姐,我提醒你一句,这位方大人没你想的那般高风亮节。”   姬芙愣住。   姬姮朝京墨递眼色,京墨上前道,“六殿下大概不知道,就在刚才,韩小姐过来找方大人,被方大人的小厮轰走了。”   姬芙有些呆,“韩家不是被流放了吗?”   姬姮笑看着她,“我若说,韩家是被人冤枉的,你信吗?”   姬芙咽了咽口水,慌乱起来,“那可是御史台奏给父皇的,必然查证过……”   “御史台那帮老东西自来喜欢倚老卖老,韩大人跟他们本就不对付,有人告他,那帮老东西巴不得将韩大人摁死,调查什么?”姬姮反问道。   姬芙呐呐说不出话。   马车停在宫门前,姬姮牵着她的手柔笑,“六皇姐是我最喜欢的皇姐,虽然你比我年长,但外头的很多事你未必有我懂得多,那位方大人并不是好相与的,韩小姐跟他那般好,转头他就不认人,不过是韩家没了,他想另攀高枝,刚好六皇姐你傻乎乎看上了他,人都会装的,你还是跟他断了吧。”   姬芙湿润了眼,撇开她的手,喃喃道,“你让我想想,你让我想想。”   她恍恍惚惚被搀下车,走路都虚浮。   ——   过几日到了月末,朝臣有一天休沐,陆韶在这天请了鲁昭入五柳斋去听戏。   到地方时,戏才开场,陆韶牵着姬姮落座,她带着面纱,坐在陆韶身侧,旁人见了只当她是陆韶的人。   那位榜眼生的不出挑,面相瞧着很忠厚,见坐姿也是一板一眼,木木愣愣的。   陆韶冲他举酒敬道,“当初鲁探花高中游街时,咱家一眼就瞧到你就觉得定非池中物,今日终于有幸邀你过来一叙,咱家与荣有焉。”   姬姮听得眉头打皱,春闱那会儿,他人都在辽北,哪里瞧到鲁昭游街了,真的说谎话眼都不眨一下,她忽而心里生疑,他能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那当初在她面前必然也没少撒谎,他这个人说的每句话都不可信。   鲁昭坐着不动,木讷道,“我不饮酒。”   陆韶从容将酒喝下肚,淡笑道,“鲁探花入翰林以来恪职尽守……”   “我就抄抄史册,没做过什么事,”鲁昭打断他道。   这人真有点直愣子,说话完全直来直去,完全不考虑别人感受,这种性格在朝堂里吃不得好,极容易得罪人,但这种性格也可靠,交待他做一件事,他必定会竭尽全力。   陆韶侧头瞄过姬姮,瞧她发呆,便低低问道,“可喜欢?”   姬姮扫他一眼,侧脸不语。   陆韶浅弯唇,冲鲁昭说,“鲁探花有所不知,近来陛下甚是担忧小殿下的学业。”   鲁昭奇怪道,“陛下不是钦点了方玉林做小殿下的老师吗?还愁什么?”   他这语调真能噎死人,但陆韶心知他不通人情,便还是一团和气道,“方大人脾性温和,小殿下太过调皮,他一个人不好管的过来。”   鲁昭深以为然,“确实,方玉林最爱端架子,还真不一定能管住人。”   陆韶低咳一声,将笑掩去,肃着脸和他道,“陛下正想再择一位先生给小殿下,咱家瞧鲁探花性格稳重,必能和方大人一同将小殿下教导成才。”   鲁昭这才稍微明了他的意思,是打算提拔自己,他急忙捧起酒杯朝陆韶敬道,“我惯来笨嘴拙舌,陆总督不要见怪。”   陆韶哈哈两声,“鲁探花这样的真性情才叫咱家喜欢。”   两人寒暄了几句,鲁昭几杯酒上头,醉醺醺起身跟他告辞离开了。   厢房里只剩了姬姮和陆韶,外头还在唱着戏,戏音婉转悠扬,陆韶眯着眼听的入神。   姬姮扯下面纱,离座准备走。   陆韶喃声道,“臣还没把事办完,殿下就等不及要远离臣,太不聪明了些。”   他还没去劝皇帝,就还能将她捏着不放。   姬姮唇角下垂,杵在门前没再走,但通身都带着抵触。   陆韶捡起面纱,走到她身边,将面纱重新戴在她面上,即使挡住了脸,她那双眸子也别样艳气,陆韶不自觉伸手想碰一下,被她凶戾的瞪着,他蓦然一呆,旋即极自然的帮她理头发。   姬姮甩开他的手,怒道,“小心本宫剁了你的手!”   她猛地将门推开,就要出去。   陆韶握住她的手腕拖近,“殿下是跟臣一起来的,您独自一人走臣不放心,何不等臣一起?”   姬姮斜着他们放在一起的手,冷笑道,“你莫不是以为本宫受你桎梏,你就能任意触碰本宫?”   陆韶松开她,朝后退两步,温笑,“九殿下多虑,臣只是担忧殿下安危,您若想走,臣不拦您。”   他说的轻声细语,光眼看毫无威慑,真像是敬着她,和她拉开了距离,让她生出慌张,自觉靠近他。   当真狡猾的可恨!   姬姮缓步朝他来,陆韶弯出笑,静等她乖乖坐回去。   及至靠近,姬姮扬手甩了他一个耳光,直接打偏了他的脸,他愉悦的翘起眉头,摸过脸仰起头。   恰时见临近厢房里走出来一人,正是方玉林,两人的目光一下对上。 第31章 嫁给臣好不好   气氛难免尴尬。   陆韶侧身将姬姮挡到身后, 跟方玉林浅淡笑道,“方大人也是过来听戏?”   空气里能闻到似有若无的香气,和平日里随身佩戴的香囊气味有很大区别, 这味道更清新好闻,不像是香料能散发出来的。   方玉林的目光瞥过他身后的姬姮, 只觉得有种熟悉感,但又回想不起来, 她带着面纱,瞧不清脸,方玉林压下心底疑惑, 与陆韶拱手道, “向徳书院的几位师兄邀请下官过来清谈。”   书生向来喜欢围坐一团, 上议朝政, 下议百姓民生, 个个看起来忧国忧民,有什么不满的就口诛笔伐,顺他们心意的则大肆赞扬, 他们最会靠舆论威逼他人。   陆韶笑着点头, “咱家早闻向徳书院人才济济,不曾想,方大人也出身其中。”   向徳书院是私塾, 开在南京,原本是供一些上不起启蒙的贫寒孩子读书, 后来这些孩子大部分入仕,向徳书院的声望也渐渐起来,它虽不在朝,但朝中文臣常自诩向徳书生, 便是皇帝也听过这个书院。   方玉林将手揣进袖里,“臣幼时在向徳书院启的蒙。”   陆韶笑得温温热热,“不知是谁送方大人去向徳书院的?”   方玉林眼中闪过惊诧,转瞬掬着笑,避而不答这话,倒露出一副关切神色,“陆总督的脸上瞧着肿起来了,还是尽快回去看伤吧。”   陆韶不尴不尬的颔首,一手搂在姬姮腰上,不等她挣扎就将人往出带。   两人跟方玉林擦过肩,那股香又能闻见,方玉林弯着眼定在姬姮侧边,想透过那一丝缝隙瞧出是谁。   姬姮感觉到他的视线,微偏脸睨着他。   方玉林面上温文尔雅,不动声色的笑着。   姬姮冷冷乜过他,任陆韶带下楼。   那一眼太过锋锐,不像是寻常女子敢在外露出来的眼神,再加上她刚刚那一巴掌。   方玉林笃定,这姑娘绝非一般人。   ——   陆韶送姬姮上了公主府的马车,姬姮弯腰就准备钻进去。   “方玉林是向徳书院的学生,自然跟向徳书院枝理相连,这朝里的大臣也有出身向徳书院,方玉林和这些大臣的关系说不定牢不可破,那些个大臣先前推举藩王,也因着这次陛下威慑,都装成了老实人,但终归是装的,只要藩王仍在,他们的心就不会死。”   陆韶立在车前,看她进去一半身又出来,笑弯了眼。   姬姮瞥着他,他的半张脸是有些红肿,这会儿看着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她慢慢移过眸子,道,“你的意思,方玉林会帮着朝臣对付阻拦皇弟登基?”   “不好说,”陆韶拍拍下摆的灰土,将手背到身后,“看不透,方玉林摆在明面上是小殿下的老师,没准他对小殿下生出舔犊之情,只愿意辅佐小殿下。”   “和他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他都能抛弃,本宫的皇弟他岂会眷顾?顶多是根墙头草,那边风大往哪边倒,”姬姮道。   陆韶笑而不语。   姬姮眉尖微拧,转头欲进马车。   “殿下想让这根墙头草安分吗?”陆韶凝视着她的脊背问道。   姬姮掀帘子的手停顿,慢慢蹲在车边不回头看他。   陆韶嗓音低柔,“靠一个鲁昭只能保证小殿下不会被教歪,要想让他别暗中挑事,就得对朝臣施压,无论他站在哪一方,只要没了靠山,他绝对不敢轻举妄动。”   姬姮沉默声,对朝臣施压只有父皇能做到,父皇如今很器重他,等回头藩地兵力全部被他收编,放眼大魏,没有谁再敢招惹他,他只要在父皇跟前进言几句,就能随随便便打压对方。   他想说的是,不要以为这次有了鲁昭,她就能可以枕无忧,随后轻松摆脱他,不可能,只要他握着兵,他就能一直勒着她的脖子让她驯服。   姬姮闭紧唇,挑开帘子钻进去,马车缓缓驶向大街,没一会就看不见影子。   陆韶仰着头深呼吸,未几侧转头望回五柳斋,那边大门还开着,戏早停了,客人三三两两出来,未见什么书生模样的人,倒是方玉林带着几个小厮行色匆匆出门,朝西面街道过去了。   陆韶噗噗笑,吹了几声口哨,自在的晃着步子往自己府邸走。   ——   隔天天还没亮,王欢火急火燎跑进陆府。   陆韶才洗漱过,穿好蟒衣准备上朝,他趴在窗口呼哧着气,“总督,还真叫您算到了,昨儿夜里有人偷摸进韩姑娘住的宅子里,想杀人灭口,被奴才带去的人给抓了个结实,这会儿正关在柴房里,只等着您过去问刑。”   “能问出个什么玩意儿,咱家不过去了,这人先关着别让他死了,往后有大用处,你替咱家多安慰安慰韩小姐,”陆韶系好牙牌,踱出门顺着游廊下去。   王欢扭扭捏捏,“奴才一个太监,怎么安慰姑娘?”   陆韶停住脚,撇脸看他,“咱家瞧你对她挺热忱,给你个机会讨姑娘喜欢,你不愿意?不愿意咱家找别人。”   王欢连忙点头如捣蒜,“奴才自然是愿意的!奴才一定替总督照顾好姑娘!”   陆韶拍拍他的背,“你不能一直在御马监,等咱家找个机会把你要过来,你给咱家打下手,也省得在御马监随时被刘乾盯着。”   王欢立时激动的热泪盈眶,“得亏您还记得奴才,自打您走了以后,奴才在御马监就被人明里暗里排挤,奴才还当您忘了奴才。”   陆韶表情凝重,“这段时候你做事记得谨慎,切不可被人抓到把柄,等咱家归拢兵权,刘乾就彻底跟咱家撕开了脸,你得当心。”   王欢打了个激灵,往胸口上敲了敲,“奴才一定保住这条狗命!”   陆韶不禁笑出声,缓步出府上朝去了。   ——   临早朝,兵部尚书递上来折子,向皇帝言明,从藩王那里征上来的二十万兵士都是地方兵,许多京都律令都不懂,以防他们不服管教,应当由兵部暂领,等将这些人训练好了,再归进京军之中。   皇帝可没将这话听在耳朵里,他当着众臣的面将那奏折撕的粉碎,大骂兵部尚书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京军的事从来都是皇帝亲自接管,兵部管的不过是些武官征调、军械、消散军务,兵部尚书这档口想抢兵,皇帝自然逮着他狠骂,骂完还不过瘾,直接扣了他半年俸禄气才消。   那些朝臣都缩着脖子,没一人敢上前求情。   早朝后,皇帝将陆韶叫进御书房。   “那二十万兵,朕交托给你,你能管住吗?”这是他第一次犹疑,兵部尚书的话终归让他不安,这二十万人是从各地藩王手里抢过来的,他们跟着藩王那么多年,想立刻让他们心向着皇帝,确实有点难。   陆韶伏在地上,沉声说,“奴才可以。”   皇帝皱着的眉稍微舒展,笑着问道,“怎么管?”   “是人就要吃饭,他们若敢敷衍疲怠,奴才先饿他们几日,这么多苦力不用也浪费,现下正值酷暑,燕京的百姓们做农活都辛苦,奴才想就干脆将他们遣入农地为百姓做活,不愿做的继续饿着,愿意做的视情况分食物,那些个积极的有好菜好饭,想在中间浑水摸鱼的,给个小半饱,这人越吃不饱就越想吃,为了吃的,他们也得老实,”陆韶有条不紊道。   皇帝听得大为震撼,连连笑道,“瞧你岁数不大,在哪儿学的这些鬼点子?”   陆韶回道,“回陛下,奴才幼时曾被人这般对待过。”   那年母亲去世后,他被邻居抓起来关在柴房里,为他们洗衣做饭,五岁的孩子会做什么活,做的不好不仅没得吃还得挨打,年幼时他常觉得自己活不长,饿疯了连树皮草根都敢往嘴里塞。   后来江南大旱,许多人饿得别说树皮,连土都吃,江南产观音土①,有许多人活不下去了,就吞食这种土入腹,活生生胀死。   邻居一家眼看着要饿死,原想将他宰了吃,所幸宫里过来收太监,那家人将他卖了换钱,这才让他免遭一死。   皇帝沉了沉眸,陡然问道,“后来报仇了吗?”   陆韶轻摇头,微笑道,“奴才那会儿才五岁,早记不清人了。”   那家人化成灰他都记得,但是他们不见了,他起势后派人去南京找过,胡同巷里已经没有这户人家,他们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   皇帝明显表情放松,笑他道,“朕看你是太善良,害了自己的人都给忘的一干二净。”   这样的人才叫他当心,睚眦必报不是什么好性情,帝王要的是无条件忠诚。   陆韶适时露出憨笑。   皇帝唉一声,“焕儿都六岁了,还懵懵懂懂,成天只知道玩闹,也不知何时才能像样。”   陆韶绵声道,“小殿下有方大人教授,假以时日必定能成长。”   皇帝哼一声,“朕都后悔让方爱卿教他。”   陆韶垂首等他发牢骚。   “方爱卿性格温厚,教书也不差,关键这小子皮的很,朕有几次悄悄过去看他,他都在课上偷吃耍滑,方爱卿根本发现不了,朕看方爱卿管不住他,”皇帝甚为苦恼。   只怕是方玉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意放任姬焕。   陆韶做出沉思的神情,迟疑道,“即是方大人一个人管不了,陛下有没有想过再给小殿下加一个先生,这样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   “有道理,”皇帝摸了摸胡须,从书桌上翻开翰林院名册,一个个详看,“方爱卿太过温柔,朕得找一个脾气凶的。”   陆韶闻言噗嗤笑起来。   皇帝抬眼瞧他,“你笑什么?”   陆韶慌忙跪地上,“您说找个凶的,奴才陡然想起来那位鲁探花的父亲是杀猪佬……”   皇帝眼一亮,“杀猪佬好,就要这个煞气重的,这才能治住那小子!”   他待要拟旨,外头刘乾提着嗓子道,“陛下!”   皇帝道一声进来,刘乾苟着背进门,一眼瞧见陆韶,眼就往下耷拉,跟皇帝道,“陛下,初五就到了九殿下生辰,奴才得跟您请示一下,九殿下的生辰宴要在哪个宫办?还是奴才直接拨款给公主府,由公主府来筹办宴席……”   陆韶微怔,才记起姬姮的年龄,她比他就大半岁,这都六月了,掐着日子算,确实是她满十九岁的月份,只这么想,他心内就惦记上了,回头定要给她备份生辰礼,不管她喜不喜欢。   皇帝按着指甲,道,“就在福禄殿吧。”   刘乾应一声好。   皇帝活络活络筋骨,问陆韶,“翰林院那个叫什么名儿?”   “鲁探花名唤鲁昭,”陆韶回道。   皇帝便下笔拟旨,写完对刘乾道,“把这道旨意传到翰林院。”   随后朝两人摆手。   刘乾便跟陆韶齐齐退出去,两人默不作声走出宣政门,刘乾早瞄过圣旨,冲陆韶皮笑肉不笑道,“小陆子现在出息了,都能左右小殿下先生的事,这手里掌着五十万京兵也不嫌重的慌。”   “为陛下尽忠,奴才不敢称重,”陆韶笑道。   “当真是个会来事的好孩子,”刘乾假模假样的摸一把他的脑袋,转头就走。   陆韶咧咧嘴,独自出宫去了。   ——   很快到了姬姮过生辰这天,傍晚宫里就遣了太监来请姬姮入宫参宴。   福禄殿内早坐满了妃嫔公主,姬姮入内后被人引到左侧案席边,和姬芙邻座,她转头往四周扫过,姬绣坐在最角落,神色呆滞,不再像以前那般端庄得体,在她脸上已经看不出昔日嫡公主的高贵。   今儿是好日子,皇帝多喝了两杯酒,对姬姮道,“姮姮,你十九了,又大了一岁,大一岁就多一份稳重,往后说话做事要三思而后行,切不可莽撞。”   姬姮敷衍的嗯一声,灌了自己一口酒。   皇帝看出她没什么兴致,便随口又提点两句,这般吃吃喝喝到快散时,皇帝赐了些寿礼给姬姮,照着流程,各人就都退走了。   殿内只剩皇帝跟姬姮,皇帝自斟自饮,望她笑道,“咱们父女俩,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坐一处谈谈心了。”   姬姮单手撑腮,喃声道,“谈什么?”   “谈你母妃,”皇帝道,几杯酒喝完,他脸上蕴着酒红,神智却清楚。   姬姮倒了杯酒,朝他敬过仰头饮尽,她说,“母妃没什么好谈的,儿臣遵从父皇的命令在公主府绝不出去,但儿臣想问问,是不是父皇打算将儿臣囚到死,亦或是哪天您心情好了,给儿臣择一驸马,将儿臣发落回建陵?”   她将建陵两个字咬的极重,估摸着是不胜酒力,腮边眼角都浸出红,不仔细看倒像是在哭。   皇帝手发颤,“朕若真贪图你母妃的国土,就不会将它作为封地重新赐给你。”   公主入封地,往后也只能在封地中了却残生,不像皇子还有可能争权,公主除了嫁人根本没有别的出路,姬姮这样的身份,想嫁权贵几乎不可能,她生母是女皇,骨血里就贪恋着权势,皇帝为了杜绝后患,可能都不允许她嫁人。   姬姮嘴唇翕动,低声问,“那您娶母妃入宫难道是因为爱吗?”   皇帝哑了嗓子,他娶羌柔起初不是爱,是交易,他替她护好臣民,她献出骨血供他研制长生药,她的骨血没那么灵验,长生药根本制不出来,或许这世间本就没有长生药,不过是以讹传讹,最后信了的人才是傻子,他不怪羌柔,但他无法原谅她,因为她曾试图杀了他,扶姬焕登位。   她想借着辅佐天子的名义侵吞大魏山河,只是她失败了,他在一怒之下任黎国被瓜分,随后再出兵征讨回来,他是故意做给羌柔看的,她想杀他,那他就踏平她的国土。   这种阴暗的勾当又怎么能告诉姬姮,要跟她说,她的父母各怀鬼胎,从没有一点夫妻感情。   她会伤心欲绝。   姬姮等不来他的回答,低笑两声,揭了酒盏的盖子,猛灌了一大口酒,酒水顺着喉咙一路烫到心口,她丢开酒盏,摇摇晃晃直起身,跟皇帝笑道,“父皇给母妃写了那么多示爱信,如今却连一句爱母妃的话都说不出口,儿臣觉得委实可笑。”   皇帝懵住,“什么示爱信?”   姬姮哈哈两声,泪水流出来她立刻抬袖子擦的干干净净,她起身离座,踉踉跄跄出了迪殿。   只剩皇帝坐在殿内满头大雾。   ——   姬姮跌跌撞撞出来,随侍的京墨半扶她沿着过道走,她们走了一段路,快进御花园时,那浴池站着陆韶,朝她们伸手,“把她给咱家。”   京墨抖着手将人放开,就见姬姮歪歪斜斜要摔倒。   陆韶兜手搂住她,轻轻抱起来摸黑往花丛中去。   京墨站在原地纠结,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还没等她抉择好,那两人早不见了踪影。   陆韶将姬姮抱进了附近的花棚里,花棚是给匠人暂歇的,里头虽然简陋但也一应俱全,他拢着姬姮坐到地毯上,自袖里取出一只翠玉镶金凤簪斜斜插进她的发里,他抵着她的额头,手掌将她脸托起,柔声问道,“殿下十九岁了,可以嫁人了,嫁给臣好不好?” 第32章 猎杀   他的嗓音掩不住卑微, 眸光中藏着希冀,连他自己都知道这是在痴心妄想,他也只敢在她喝醉的时候问, 乘人之危虽然卑劣,但好过被她羞辱。   姬姮那半闭着的眼睛缓缓掀开, 和他对视。   陆韶胸腔突突震动,她听到了。   姬姮的眸中漾着水波, 看不见清醒时的戾气,她就这么和他互看了好一会儿,慢慢将他辨认出来, 她张了点唇。   陆韶顿生紧张。   “……狗东西, ”她骂他。   陆韶浅浅笑出声, 矮身吻她唇, “臣愿意一辈子给殿下当狗, 殿下不要嫁给别人。”   人的想法总是在变,先前他恨她冷漠无情,等到再将她抓在手里, 分明也可以欺负她, 但见着她伤心就狠不了,被他捧惯了的公主,一点委屈也受不得, 这主仆尊卑在她的脑子里根深蒂固,他也甘之如饴当她的奴才, 只要她一直被他抱在怀里,哪怕打骂斥责他也以为是蜜糖,他只想将这娇贵的公主供养在手心里。   谁也不能将她抢走,包括她自己。   姬姮眯着眸子感受他的安抚, 喟叹着声,人缩在他胸前,两手挂在他脖子上,哑哑的哼着。   陆韶喜欢听她细细的喉音,他轻轻揉着她的长发,吻深了又松开,小声道,“臣给殿下准备了生辰礼。”   姬姮没听进这句话,她的下巴搭在他肩膀上,闭着目眼泪顺下淌,沉溺在先前皇帝说过的话里,完全将外界的声音隔绝。   陆韶张手覆住她的眸子,那些泪全叫他用手揩干净,他一遍遍摩挲着她的脸,看她不哭了,才从袖里摸出来一颗糖塞进她嘴里,他轻声道,“臣带殿下去看戏。”   他从地毯下取出一个包裹,将里头的黑斗篷披到她身上,直将她遮的严严实实,半扶着她站直。   那颗糖化在嘴里,甜味将酒气压下去,姬姮清醒了不少,头再昏沉也对他介防,她凉声道,“你要带本宫去哪里?”   她恢复成平日模样,陆韶也收起那副讨好的神情,不咸不淡道,“殿下今儿生辰,臣好歹得了殿下的恩情,总不能没点表示。”   姬姮紧蹙着眉,倏地一伸手拔下发里的凤钗扔给他,“本宫不需要。”   陆韶捏紧凤钗沉默,少顷放进袖里,勾唇笑道,“殿下不要臣的钗,自然佳芙宫的戏也不爱看了,白瞎臣盯梢,蹲了好几个半夜,今儿正好睡个早觉,臣先走了。”   他作势要走。   姬姮僵冷声,“慢着。”   陆韶薄唇轻翘,弯身道,“殿下有事?”   姬姮那点酒劲全因着这装模作样的语调给气没了,她紧咬下唇,愣是说不出让他带自己去佳芙宫的话。   陆韶甩甩衣袖,手指着花棚道,“这里头蚊子忒多,殿下即是没事就早点回公主府歇息,臣还得回总督衙门理军册。”   姬姮眼垂着不作声,手握成拳直抖。   陆韶轻微抿一下嘴,还是主动道,“让臣带您去佳芙宫?”   姬姮的睫毛动了动。   陆韶浅笑,探手过来搀住她,没感觉她有挣动,才带着她从花棚后方悄悄走去。   这间花棚虽然开在御花园,但往后竟是一条小道,直直通往后廷。   陆韶边走边告诉她,“宫里的娘娘殿内大多种着花草,但草木多起来那些守宫的宫女也忙不过来,就会让这头的花匠从这里入内帮忙,但花匠位份太低,防着他们冲撞了娘娘,就都挑人少的时候进殿。”   花匠多是小太监充任,这些小太监大部分都是直殿监那边的,运气好点可能遇着贵人提拔,运气不好的,一辈子只能做个花匠,也就比他先前养马的职务好点。   姬姮默然,随他一起沿着小道走,这里边又热又潮,走几步就能不小心踩到泥水,她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受不了脚上的脏,嫌恶道,“抱本宫。”   陆韶在黑暗中轻笑,慢慢抱起她稳步朝前。   他以前也抱过她,那时他抱着人总是谦卑谨慎,生怕惹她不快,现在却不同了,她整个儿窝在他身上,腿弯和腰上都叫他的手扣紧,他的胸膛坚实,双臂有力,再看不出先前的少年气,他长大了。   心也野了。   走了有半柱香,那条小道的尽头又分出数个小门,陆韶仔细辨认着门上的名字,转到左侧,单手勾着她,空出手来拿钥匙。   姬姮就看他娴熟的摸出钥匙扣,挑出一把钥匙将门打开,然后低着头跨过门进去。   “你怎么会有这门的钥匙?”姬姮问道,后宫向来森严,皇帝的女人想出去都难,他竟然能轻而易举拿到钥匙入后廷。   陆韶望她笑,“臣有一个兄弟叫王欢,近来颇受刘乾眷顾,底下那些太监最会看眼色行事,什么脏活累活都让他做,就连直殿监的花匠太监也让他插一手,这不就凑巧让臣得了钥匙?”   姬姮看他笑便没了好脸色,“放下本宫。”   陆韶便松手放她下地,这一片都是花地,这个时节正值花季,它们争相开的热烈,各种花香混合,好闻归好闻,但也招蚊虫,两个大活人杵中间,没会那些蚊子就都凑上来咬。   陆韶解了一只香囊给她,“这是驱蚊香草,殿下暂且拿着。”   姬姮这回倒没发脾气扔回去,板着脸将香囊系到腰上,由着他扶自己钻进花丛中,摸索走了一截,一直到屋墙边停下来。   陆韶双手托着她的腰将她抱到墙边,往上就见窗户,里头还亮着灯,隔着窗透出光线,隐约能听见说话声,是杜雪荷跟刘乾。   陆韶低声跟她道,“我们现在站的地方,在佳芙宫内东阁房后头,这扇窗一开,就能看见雪贵人。”   姬姮呆怔,转瞬明白他什么意思,他们是过来偷看杜雪荷的,她指定藏着什么秘密。   陆韶自兜里倒出几个糖果子,自己塞了一个到嘴里,随后递给姬姮。   姬姮不吃,只问道,“她有什么秘密?”   陆韶将手抬了抬,示意她吃糖果子。   姬姮捡了颗放嘴里。   “臣上次进佳芙宫听戏,发现刘乾在佳芙宫一夜没出来,”陆韶淡淡道。   姬姮一口咬碎糖果子,面上惊住。   “所以臣连着几日过来探查,发觉刘乾几乎夜夜留在佳芙宫,”陆韶道。   后妃跟太监私通,这事传出去,杜雪荷跟刘乾只有死路。   他看着姬姮柔笑,“臣的这份大礼,殿下喜欢吗?”   姬姮表情微凝,旋即故作冷淡道,“她怀孕了。”   怀孕的女人能跟太监做什么?没准是他们私底下商议着怎么对付她和皇弟,这才夜里在一处。   陆韶顿一下,说,“殿下有没有想过,她可能根本没有怀孕?”   姬姮咽下果子,抱着胳膊道,“无稽之谈,她假怀孕怎么瞒得了太医?”   “殿下太单纯,假怀孕也不是不可能,臣去敬事房查过,她只侍寝过一次,那一次还被臣打搅了,陛下再威猛,毕竟年纪大了,她能一次就怀上,难道真是运气太好?”陆韶徐徐道。   姬姮犹疑,“后妃怀孕都要太医院诊脉,除非刘乾能瞒得过太医,不然她绝无可能做这么冒险的事。”   那屋里传出杜雪荷的娇笑声,媚的能滴出水,这嗓音姬姮耳熟,曾经她母妃跟胡苏在一起时,说话也爱这般,腻的作呕,让她恨不能亲手宰了那个太监。   陆韶看出她怔忡,眼见夜色越浓,想起来她这个时辰该歇息,便带着她沿原路走,慢声道,“宫里的娘娘请太医看脉大多是只挑熟悉的,臣记得皇后娘娘最常请太医院的陈太医,现在雪贵人也爱请陈太医,您不觉得蹊跷?”   姬姮懵了懵,心下生出计较,她得找时间试探杜雪荷,不管她有没有跟刘乾私通,若孩子有假,那也能将她按死。   陆韶送她出了花棚,京墨还等在原地,瞧他们出来才松口气,忙搀着姬姮转身走。   陆韶扬笑道,“后日翻经节,照往年习惯,宫里不仅要请和尚除祟,大约各宫娘娘公主还得聚一处吃斋念经,殿下可得把握好机会。”   姬姮眉蹙起又平展,步态轻盈的离开。   ——   佳芙宫内,杜雪荷扭着腰跟刘乾捉迷藏,没一会就被刘乾捉住抱怀里,没羞没臊的乱来,杜雪荷很不开心的哭起来,“我整天害怕,你只拿我当个玩意儿,他们若是提前发现我没怀孕,我死了也跟你没关系。”   这三天两头哭闹,刘乾再大的玩心也被她哭没了,不耐烦道,“有咱家看着,谁敢欺负到你头上?”   杜雪荷从他腿上下来,旋身站一边,略显鄙薄道,“你现儿手上也没几个人,前头还能用那个陆韶,如今人家飞到枝头上都不理你了,谁知道他是人是鬼,连陛下都听他的。”   后面话她没往下说,总归就是陆韶比他这个老太监强太多,她确实后悔的,当初若是撇过他去巴结陆韶,肯定比现在的境况好,她在后宫如履薄冰,皇帝见不着,她腹中还是个假的,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我就不该听你的话,假怀孕!”   刘乾黑着脸,剜她一眼,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盒子冲她招手。   杜雪荷小步到他跟前,“这是什么?”   刘乾戳她脑袋,“小没良心的,可别说咱家不疼你,咱家特意找了几家大夫才配出这假孕药,算算日子也有六个月了,你把这药吃下去,这腹中就算没胎儿,其他太医也诊不出你的脉象。”   杜雪荷欢欢喜喜的拿过盒子,急忙揭开将药丸吞下去,蓦地搂着他的脖子娇声道,“这后宫里,我只倚仗着你,你可不能把我抛弃了。”   刘乾一双小眼睛眯成缝,“可不是,你父亲还指着你能生出皇子,你要是生不出,转头他就再送个女儿进宫,你可就没用了。”   杜雪荷身子一抖,忙媚笑着将他拽进房内。   ——   翻经节那天,宫里早早遣了人来叫姬姮。   姬姮入宫时没带京墨,带的是胡蓉和那头狼。   她牵着狼一路招摇,那些禁卫没人敢拦,她的狼是皇帝赐的,谁敢动皇帝的赏赐,哪怕都知道狼性凶残,还是让她进了后宫。   彼时一众宫妃和公主都团坐在佛堂中,见她牵着狼进来,都吓得瑟瑟发抖,尤其是杜雪荷,直接坐在蒲团上,吓傻了,她身边的宫女想扶她,她都腿软的站不直,一个劲儿的朝后退。   姬姮乜着她,邪肆笑着,手抖了抖绳子,那头狼仰头吼一声,蓦地狼眼紧盯着杜雪荷。 第33章 训狼   “雪贵人不用这么怕, 本宫这头狼不咬人。”   杜雪荷汗如雨下,假笑两声,勉力搭着宫女躲到一旁, 跟那群宫妃缩在一处。   姬姮随意挑了个蒲团坐好,那头狼就趴在她身侧, 乖的不像话。   她们瞧这狼确实不咬人,才都坐回蒲团, 听着上首的老和尚念经。   杜雪荷倒霉的很,跟她排排坐,那狼的脑袋朝着她这边, 绿幽幽的狼眼看着她一动不动。   杜雪荷浑身打颤, 眼珠子也时刻瞄它, 老和尚念的经根本没听进耳朵里。   一人一狼对峙许久, 久到老和尚的木鱼敲停, 和蔼可亲的对众人道,“辛苦诸位施主,愿佛祖庇佑你们。”   杜雪荷小小松一口气, 慌忙起身准备撤走。   姬姮的手悄悄放掉缰绳, 那头狼伺机而动,张开血盆大口直冲杜雪荷咬去。   “啊!”   杜雪荷尖叫一声,拔腿往其他人跟前跑, 那些人也唬的四处乱窜,整个佛堂吵嚷嚷的, 那头狼倒是目标明确,只追着杜雪荷,杜雪荷被它逼退到墙角,眼看着没人上前, 这时才悟出来她只怕真要命丧狼口,她心下百转千回,最后只得装作腹疼。   她捂着肚子哀叫,“我的肚子,我的肚子……救救我!救救我!”   这一声刚出,佛堂外冲进来禁军,齐齐将宫妃们护送出去,未几陆韶缓步入内,他着一身赤色蟒袍,走路带风,踱到那头狼跟前五指一张就扣住了它的脖子,直接将它摁翻在地上。   杜雪荷愣愣注视他。   那狼扭着头呜呜叫唤,姬姮踱到他手边,捡起缰绳道,“本宫没抓牢绳子,害的雪贵人受惊了。”   杜雪荷才从怔愣中回神,一时竟不知反应。   姬姮哎呀一声,“刚刚雪贵人喊肚子疼,这会儿又不疼了?”   杜雪荷急忙露出痛苦的表情,一翻眼就晕了过去。   她随身的宫女这会儿倒机灵,忙招呼其他宫女扶着她往出走。   姬姮把缰绳扔给陆韶,跟在他们后头走。   一行人入了佳芙宫,便有人出去叫太医。   姬姮拦住那人,“本宫带了医女过来,让她给雪贵人看看吧。”   那宫女左右为难,急得哭道,“九殿下快别为难奴婢了,雪贵人怀着龙嗣哪儿敢随意让人看?”   姬姮眼眸眯起,趁手将她推到一旁,跟身旁胡蓉道,“你进去给雪贵人看脉。”   胡蓉匆匆跑进阁房,还不待她绕过屏风,那床前婢女尖叫一声,“娘娘流血了!”   胡蓉急着往上凑,自屋外传来皇帝一声暴喝,“都在屋里吵什么!”   胡蓉只得就地跪倒。   皇帝踏进来,身后跟着刘乾。   姬姮心口下沉,这阉贼委实奸诈,竟跑去请了她父皇。   皇帝瞅着她皱眉,“今儿礼佛,你好端端的把狼带宫里做什么?公主府不够你玩的,跑后宫搅和。”   姬姮弯眉笑,“狼有血性,儿臣也想让大师度化一下。”   她这话纯属瞎扯。   皇帝摁了摁额头,跟刘乾道,“你去瞧瞧里边怎么个情况?”   他连门都不愿意进,明显不待见杜雪荷。   刘乾揪着拂尘小跑到房内,打眼扫过胡蓉,急慌慌跑床边,那宫女方才喊的一声让他只恨不能撕了她的嘴,原本可以说是惊吓过度,现在一出血哪还能搪塞过去,他见杜雪荷躲在被子里阵阵发抖,心底也瞧明白了,这小丫头真的没用,遇着事不知道先稳住,倒自乱阵脚,六个月胎相都稳了,哪里能出血,出血就是滑胎,她这假肚子算没了。   不过好在还能借这次机会让姬姮失宠,倒也是个好买卖。   他哎一声,摸过床头早备好的血袋一把捏碎,床上尽是血,他连忙做出一副惊恐神色往外冲,一直冲到皇帝跟前,摊开两手血对着皇帝颤声道,“陛,陛下,雪贵人她,她……”   皇帝也是一惊,伸脚踹他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   刘乾忙跑出去。   姬姮原想说她带来了医女,这时也只能闭上嘴,她带狼是她任性,再带医女就是早有预谋,皇帝不傻,只要她敢说,这件事转头就能上升到争夺皇位上。   她会被驱逐。   皇帝忍着火气训她,“你一点儿也不懂事,后宫也敢放肆!”   姬姮偏过脸,“父皇想罚儿臣,儿臣都受着。”   皇帝眼微红,这是他带大的姑娘,就怕被她母妃养歪了,可终究敌不过她母妃的那些谎言,她跟他离了心,变着法子惹他发怒,再不会像幼时那般黏着他。   陆韶牵着狼站在廊道口,对皇帝道,“陛下,这事不能全怪到九殿下身上,奴才看这狼很温驯,奴才带了它一路也没见它咬奴才,刚刚在佛堂,它朝雪贵人身上窜,也有原因。”   皇帝转过脸奇道,“什么原因?”   “狼天生弑杀,但也不会随便攻击,只有先招惹上它,它才会盯着不放,奴才听其他在场的娘娘说,雪贵人当时坐它旁边,眼睛还死对着它,这狼估计以为她要跟它比拼,才会攻击人,”陆韶解释道。   皇帝听得火大,“她一个女人盯着狼做什么?平日里闲得慌跟狼较真,朕看她是找死!”   他一转头瞪过姬姮,“你别以为他替你辩解,你就逃的掉责罚,她肚子里的孩子若是保不住,朕饶不了你!”   他对这个孩子有所期盼,他只有姬焕一个皇子,姬焕有黎国血统,这在他心上始终是颗刺,杜雪荷他瞧不上,但只要她能给他再生一个皇子,他就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杜家是外戚,他也可纵容他们多活几年。   刘乾带太医疾跑来,催着他进去看诊,那脑门上尽是汗,好声好气的跟皇帝道,“陛下,外头太阳大,您进殿内吧。”   皇帝脸色阴冷,看着他道,“朕瞧你对这佳芙宫熟悉的很。”   佛堂出事,他第一个跑过去找皇帝,比狗还灵敏,早先他服侍皇后,倒也能理解他事事为皇后着想,可皇后死了,他又对这个杜雪荷上心,这就很不对,很明显他忠于的不是皇后和杜雪荷,而是这两人背后的杜家。   刘乾心一慌,忙跪地上道,“陛下约莫是忘了,佳芙宫原先是您小时候住的地方……”   皇帝顿住,思绪回想到过去,他小时候过的不算好,父皇有很多个皇子,他在其中不是最优秀的,他和母妃就住在这里,那些宫人向来看人脸色,面上恭敬,私底下时常克扣他们的东西,连母妃的首饰都敢偷拿。   这里承载着他幼年最昏暗的一段时光,他都快忘干净了,却又被刘乾提起。   太医战战兢兢跑出来,扑通跪地上给皇帝磕头,“陛,陛下,雪贵人小产了……”   皇帝一脚踢翻他,气的吹胡子瞪眼,“没用的东西!”   他骂完又转头瞪向姬姮。   姬姮笑一瞬,“父皇想怎么罚儿臣?”   皇帝赤红着眼道,“给朕去佛堂思过!”   姬姮高举起袖子朝他拜过,和陆韶擦身而过,挺直身走向佛堂。   ——   翻经节的这一天,姬姮在佛堂里静思,她在脑海里将最近发生的事一遍遍翻出来回忆,它们串成了一条线,最终指向一个人——陆韶。   让皇弟远离父皇,让她也被父皇责罚,他做的每一件事看似都在帮她,但却狡猾的留一半,他认定了能将她控住,她挣扎他就收紧,她反抗他就压制,全是被迫。   她越反感这种威压,就会招来他更放肆对待。   脚边的狼蹭了蹭她,她垂首瞧着那狼,倏地抬手轻抚狼头,那狼就乖乖窝在地上,小小叫唤着撒娇。   姬姮不自禁嘴边露出笑。   她能将狗养成狼,她也可以将狼训成狗。   佛堂门自外边打开,廊道里的风吹进来,吹散了堂内闷热,姬姮微仰头就见陆韶拎着食盒进门。   陆韶的目光落在她嘴边,她在笑,而且笑得很柔和,不是对着他,却是跟一头刚闯祸的畜生。   他阴着脸道,“殿下对畜生总是这般宽容。”   姬姮摸着狼头,它甚至爱娇的在地上打滚。   陆韶垂着眸,跟姬姮道,“殿下摸过狼,手是脏的,还是让臣替您净手吧。”   姬姮挪开手,平伸向他,他放下食盒,准备接她的手。   两人手指刚碰上,她绕了个弯,指头摁在他胸口一推,凉飕飕道,“好本事。”   她力道不大,陆韶纹丝不动,低低道,“殿下挨了顿罚,但雪贵人失去了孩子,外加上刘乾被陛下疑心,这难道不算赚了?”   “本宫会失宠,”姬姮道。   失去宠爱的公主,往后会被遗弃,就像姬绣那样,即使有杜家撑腰,父皇不喜欢就彻底在后宫没声儿了。   陆韶翘一点唇,她怎么会失宠呢?有他在,他永远会让她站在云端。   姬姮的手反复在他衣服上抹了抹,手上的狼毛全沾了上去,她抬指按在他嘴角处,觑着眼道,“你很得意?”   陆韶温笑,“得意什么?全是殿下自找的。”   姬姮胸中怒意升腾,扬手要扇他,叫他一手握住腕子,她的气性便似没了,她张开五指覆在他肩侧,眉目晕出来笑。   “把那根凤钗插到本宫头发上。” 第34章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陆韶滞住, 有些许不确信的问她,“殿下……要什么凤钗?”   姬姮的手缓缓朝他脸滑过,停在他眼侧, 只消她用点劲,就能将他的眼珠子抠出来, 但她没动,喃声道, “不要跟本宫装傻。”   陆韶眼睛不眨,看着她低笑,变聪明了, 晓得收敛火气跟他迂回。   陆韶将揣着的凤钗拿出, 斜斜插到她的发鬓中, 他端详着, 好像这钗也没多好看, 她生的矜贵,即使不着钗玉,光凭通身气韵也瞧得出她是受万千宠爱的贵女, 什么金银都夺不走她的光芒。   姬姮伸了伸腿, 朝他张手。   陆韶抱她到腿上,捏着她的手道,“殿下又变了, 是打什么坏主意吗?”   姬姮将脸贴在他颈侧,极慵懒道, “给本宫洗手。”   她的态度还当他是奴才,只是将厌弃藏住,知道他吃哪一套,她学着黏人, 往他怀里坐,用最柔和的语气来驱使他。   即使知道她在耍小手段,陆韶也还是心动,他轻托起她转到佛堂后面的净水池,那头狼想跟进来,他当即一脚将它踢了出去。   姬姮靠在他颈窝里,手被他握好放在池中清洗,他的指腹一点点穿过她的手缝,揉、搓、洗。   细致的不放过她手的每一寸。   “父皇想要更多皇子,没了杜雪荷,还会有其他女人,”姬姮梦呓道。   陆韶捞起那只手,缓说,“臣也不能不让他生吧。”   他拿了锦帕要给她抹手,她突的放手在他唇上,水顺着流到他衣领上,晕出一片深色,她微仰脸,没甚表情道,“舔。”   陆韶眸光轻动,唇包住她的手,将上面的水汽悉数吞食掉,他紧紧看着她,从她逐渐皱起的眉流连到她浅浅张开的唇,他的吻顿在指尖,他愉悦道,“殿下又不开心了吗?”   姬姮想缩手,他按着不放,她便把脸埋到他衣襟里,低哑着道,“本宫想让皇弟入主东宫。”   陆韶唔一声,缓缓抚着她的长发,笑笑,“殿下总是为难臣。”   姬姮掀一只眼看他,“你在轻薄本宫。”   他占了她的便宜,就该顺她的意。   陆韶伸手指抵在她嘴边,小心摩挲,然后柔笑,“那臣得好好供着殿下。”   这样才可以让这衿娇的殿下乖乖听话。   姬姮抬一点脸,凑到他脸边亲他,只亲了两下,她将脸贴在他唇边,细细道,“你害了本宫,你得帮本宫把他们都杀光。”   他们指的是所有危及到皇位的人。   陆韶弓起背,一手掌住她的脸往上托,那瓷白的肌肤毫无瑕疵,她说着最恶毒的话,可眸子里依然纯净,连勾引都做的敷衍,像是施舍般,非要人哄着,宠着。   “可是殿下利用完了臣,回头又想将臣抛弃掉,殿下惯来喜欢始乱终弃,臣不敢冒险。”   姬姮眸子泛寒,片晌笑了,“你不是本宫的狗吗?”   陆韶怔住,旋即噗嗤笑,矮下头和她平视,“臣做殿下的狗,是有条件的,殿下应允了臣的条件,臣才能把链子交到您手上。”   姬姮难得的耐心也差不多被消耗尽,她想撤开脸。   陆韶扣着没让她动,叹了口气,“殿下总这般不会装,臣都配合您到这个地步,您点一下头,或者摇一下头,好歹给臣一个了断。”   姬姮脸色忽青忽白,她可以随意摆布他人,没有道理让她被人摆布,她若是应了他,往后就得跟他牵扯,她是公主,跟太监纠缠上,那是她自甘堕落,但让她顺从太监。   不可能!   她拍开他的手,坐直身冷呵,“那你一件件来,先把刘乾弄下马,本宫要亲自手刃他。”   陆韶卷好衣袖,失笑,“您这次闹得,陛下都看出来刘乾依附杜家,刘乾又不傻,自然夹起尾巴做人,他指定不敢再进佳芙宫跟杜雪荷厮混,您觉得臣能轻易扳倒他?”   姬姮清清冷冷端视他,倏尔扬手照着他的脸打了一下,不重不轻,她就这般高高仰起头颅,勉为其难的挑起他下巴,“混蛋。”   她更想骂奸贼,但她骂了又能怎么样,只会招致他讽刺。   那巴掌相比于以前的几乎是轻拍,配合着这声混蛋,莫名有种撒娇感,听得他骨髓里滋生出柔软,当真想跪在地上,随她打的高兴。   “殿下太心急了,刘乾向来小心谨慎,想抓到他的把柄,得慢慢来。”   终归是答应了她办刘乾。   姬姮退手起身,缓步进了佛堂,瞅见那头狼自咬着尾巴玩,便骂了句蠢狼,随即坐到案桌前等着陆韶摆放餐食。   陆韶从食盒中拿出饭菜,看她动筷子吃,才道,“殿下的这头狼约莫活不成了。”   姬姮手一滞。   虽然有他辩解,但终归是狼袭击杜雪荷害她受惊小产,皇帝就算不舍得动她,狼逃不过罪责,谋害皇嗣是重罪,这头狼要代替她去死。   姬姮咽不下去米饭,这狼蠢归蠢,但她养了一年,手把手的带在身边,是有感情的。   陆韶看她神色落寞,微抿唇,想着道,“臣可以为殿下再寻一头狼。”   保证比它乖,比它更讨人喜欢。   “本宫只要它,”姬姮低喃道。   陆韶缄默。   姬姮也顿然。   “这头狼暂时由臣带走,陛下让臣杖杀它,”陆韶道。   姬姮呆呆望着墙角的狼,它还很小的时候,常常咬她裙子,走哪儿跟哪儿,对她很依赖,明明是只狼,却生的狗头狗脑,黏着她不愿跑。   它是父皇赐来的,原本就是讨她欢心的小玩意儿,现在她惹事了,父皇就将它收回去,她的父皇残忍凶狠,哪怕她自小生长在他膝下。   陆韶捏筷子为她布菜,“殿下吃完晚膳,就出宫去吧,陛下在气头上,让您呆在公主府不准再往宫里跑。”   姬姮麻木的哦一声,“所以本宫真的失宠了。”   陆韶淡笑,“殿下若真失宠,死的就不仅仅是头狼那么简单。”   姬姮一口一口往嘴里喂菜,“狼是本宫的,你们没资格杀本宫的狼。”   她脸上很难过,说着苍白无力的话,仿佛这样就真的没人能带走她的狼。   陆韶轻拍她的后背,“臣不杀它。”   姬姮立时僵直,转瞬眼睛酸涩,她别过去脸。   陆韶微笑,“但是臣得暂时藏它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臣再送还给您。”   姬姮扯扯唇,略翁声道,“你把它藏到你府上,这样本宫就只能往你府上跑,是吗?”   陆韶朝她张开手掌,她搭到他手里,只叫他轻轻一握,就严实裹住,他凝声笑,“虽然知道殿下是别有用心,但臣吃这一套。”   姬姮撇唇,绕回刘乾身上,“本宫记得,当初徐忠义和贾元道被刘乾诬陷谋反,这事如果翻案,不能治他?”   陆韶笑,“殿下莫不是忘了,那封信是捏造的,真要是翻案,臣也得跟着遭殃。”   姬姮瞟着他,心内激动,若是能将他和刘乾一起连锅端了,那才真是天大的乐事。   陆韶笑容淡没,揉了揉她的手腕,放过去,自顾站起身道,“殿下的如意算盘就别敲了,您若是想去陛下跟前告发臣,臣被逼急了,也只能跟陛下和盘托出,您跑去建陵找黎国后人。”   姬姮差点抠断指甲,她跟他早就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必须驯服他,这样一柄利剑拿在手里,指哪儿杀哪儿,她要做的就是稳住他,决不能让他成为第二个刘乾。   ——   杜雪荷落胎一事就算揭过了,姬姮被皇帝勒令在公主府反思,宫里她进不去,但有的消息还能打听到,比如杜雪荷的位份降成了美人,刘乾也因着在御前当差犯了个小错,叫皇帝赶出御书房,从此再不让他入内。   过几日姬芙入公主府来做客。   她带了些自己做的点心,看姬姮吃的津津有味,便数落她,“你成天惹是生非,好好儿的非带狼进宫,左右我们都知道你爱玩,但朝里的大臣可没那么好相与,雪美人肚子里的龙种没了,英国公倒没发话,那些朝臣倒个个儿义愤填膺,非说你是故意而为。”   姬姮听惯了这些大臣的屁话,早不在意,“我又不是杀了他们的儿子,他们激动个什么劲儿,左不过是想借着这个事打压我,好让父皇彻底将我厌弃。”   姬芙笑咯咯,“说的什么话,忒难听。”   姬姮挑了块甜腻腻的豌豆黄塞她嘴里,眸光定在她腰间的一块玉佩上,拍拍手道,“六皇姐不带荷包倒带起了玉佩,瞧样式还是男人的,你不会还跟方大人来往吧?”   姬芙脸生烫,结巴道,“……不,不是的。”   姬姮冷冷瞪着她,“我没想到六皇姐这么拎不清,我说的那么直白,你还能跟他继续,天下的男人那么多,你为什么只盯着这么个负心汉?”   姬芙急得落泪,“你懂什么?若真能那么快抽身,我也愿意,可他跟我一笑,我心里就……”   姬姮猛地站起来,“我没想到六皇姐是这样的痴情人,明知对方心怀不轨,还能不管不顾的往上凑,我是薄情人,确实不懂六皇姐的难舍,你我既然说不到一起去,今儿就散了!”   她快步进了屋。   姬芙坐在院里手足无措,未几捂着脸痛哭,跌跌撞撞跑出了公主府。   ——   她哭了一路,入后廷将好跟陆韶撞上,陆韶瞧她红着眼,便打算上前问一声,哪知她看到陆韶恨得牙痒痒,跺脚骂他,“你个混账东西!都怪你把九皇妹带坏了!”   说完就跑了,留陆韶一人在原地懵住。   倏地他扑扑笑,背着手顺御道往西面走,直过了游廊恰好见杜雪荷身段妖娆的靠在御池边喂鱼。   陆韶走近道,“雪美人身子才刚好,还是回佳芙宫歇着吧。”   杜雪荷将鱼食悉数倒池子里,转头娇柔的望着他,“今儿我宫里还有戏听,陆总督能不能过来陪陪我?” 第35章 设套   陆韶微不可见的挑半边唇, 笑容疏离,“您瞧见臣后头的禁军了吗?臣还得巡视后宫。”   杜雪荷朝他身后看,不远处的禁军整整齐齐候在御道里, 他们身穿玄色盔甲,身姿挺拔, 手时刻按在腰间佩刀上,伺机而动, 委实威武煞气。   杜雪荷看的心热,一双招子又挂他身上,不自禁娇声道, “我知道陆总督白日里不得空, 晚上过来也一样的, 我托我父亲去南京请了两个伶人, 她们生的很水灵, 嗓子也动听。”   陆韶轻轻笑,问她,“雪美人嫌闷, 怎么不找掌印来陪你?”   杜雪荷挤两滴泪, 攥帕子抹眼睛,没哭多少,眼睛倒擦红了, “刘公公近来忙的很,哪儿有空来陪我?”   “掌印忙什么也不应该让雪美人空守佳芙宫?”陆韶随便应付道。   杜雪荷趁机掐住话柄, “陆总督想知道刘公公忙什么,晚上来听戏啊。”   陆韶弯唇笑,“却之不恭。”   ——   这天夜里,佳芙宫的戏音隔着宫墙在廊道里穿荡, 在这阴森后宫里犹如阵阵鬼音。   陆韶入佳芙宫时,那厅堂内两个戏子正喝着交杯酒,嘴里你一句我一句情意绵绵,缠绵悱恻的让人落泪。   杜雪荷两眼泛泪光的看着她们唱,瞧他来了,才收住泪,招呼身边宫女道,“给陆总督奉茶。”   那宫女便泡好茶水送上。   陆韶吹了吹茶,细抿一口,这茶味略淡还涩,没上次过来喝的味儿香,可见杜雪荷日子过得很不好。   杜雪荷瞅着他,视线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双颊泛红,可惜了是个太监,若是男人,得叫多少女人痴迷。   “陆总督常跟着陛下,却一点儿架子都没有,比那些得势的太监平易近人。”   陆韶当听不见她话里的巴结,眼睛瞅着戏台上,嘴角落半点笑,“雪美人抬举臣了,臣只是个奴才,得陛下恩赐才在御前当差,算不得什么人物,自然也不敢自傲。”   杜雪荷揣度着他的意思,小声道,“我觉着陆总督比寻常男人好的多。”   陆韶眉打结,旋即松开,侧头朝她笑,“雪美人夸的臣飘飘然了。”   杜雪荷看他不反感,忙伸手冲戏台挥挥手,那两个伶人便躬身退走。   杜雪荷娇羞的望着陆韶,“我今儿请陆总督过来听戏,其实就是想多谢你上次救了我。”   “臣职责所在,总不能真让狼咬了您,”陆韶挑眉道,他差不多看出来她什么意图,刘乾不来佳芙宫她急得跳脚了,想攀上他,说不定还能借着他见到皇帝,他可比刘乾有用的多。   杜雪荷绕着帕子,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黏着他,“陆总督是热心肠,但我自那次后,就再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陆韶露出同情的神色,“臣竟不知雪美人这般苦,只不知掌印忙成什么样,竟都不来帮扶您。”   杜雪荷经他一问,立时垂泪,“他说幽州大旱,御马监那头忙着调人过去勘察灾情,这几日都不得空,要我安分呆在宫里,可我宫里人都是看眼色的,早先他时常过来坐坐,那些个宫女太监待我也殷勤,现儿我落胎后,他们表面上仍然敬着,可是背地里变着法子磨搓我……”   后宫残酷的地方就在这里,一朝得宠,所有人都捧着,假如跌落云端,不说贵人主子,就连太监宫女都能将人折磨死。   陆韶唉一声,“幽州的旱情臣有所耳闻,据说死了不少人,陛下都令户部下派赈灾款过去,掌印再忙,也不过就是派几个番子过去监视当地官员,哪儿会忙的没空来见您?”   杜雪荷发着呆,她委身给刘乾,原想着就算没有陛下宠爱,但有刘乾这个御马监掌印,她总不至于在后宫没有立身之处,刘乾替她规划好一切,让她假怀孕,然后劝导她顺从,她被动的接受刘乾,也被动的被刘乾丢弃,她父亲不管她,很明显在准备让她的妹妹进宫,她要死在这深宫里。   她匆匆下地,急抓着陆韶的袖子哭道,“求陆总督救救我……”   陆韶斜眼睨着她的手,却也是青葱白指,不过不及姬姮的纤细,她的手更宽些,指头上涂着丹蔻,单看也秀气,只他见过了姬姮的手后,其余女人的手在他眼里都算难看,他笑,“雪美人这样不好吧。”   杜雪荷摸不准他的情绪,只得厚着脸皮揪紧他,哀哀哭道,“我,我实在没办法了,我不想死……”   陆韶借着端茶的姿势撇开她的手,轻啧声,“哪儿就说到死了?您才多大,这宫里再不济,您也是个美人,回头臣跟底下人说一声,叫他们都老实些,保准您过得舒畅。”   他这话就是定心计,说完杜雪荷就不哭了,觍着脸跟他笑道,“陆总督这样好,我也不知怎么报答你……”   她停在这一句上,脸上媚态横生,身子骨也软下来,才要碰上他。   陆韶伸脚抵着地面,连人带椅子朝后退去,她身上有很浓的脂粉香,冲鼻子的那种,旁人不知道,但他闻着有些反胃,他还是笑的,“臣是太监,雪美人这般娇媚的人臣不敢玷污。”   杜雪荷汲着泪巴巴儿道,“我不嫌弃你。”   陆韶差点冷笑出来,这可是他见过的最能豁出去的女人,跟了皇帝,转头再跟刘乾,现下还想搭上他,有这等手段属实厉害,若他也像刘乾那般急色,估摸着还真就遂了她的心。   “雪美人如今在困境里,总有想不开的时候,臣能理解,但臣不能陪着您犯傻,这往后日子长,您有的是机会见陛下,不若养好身子,等哪天陛下想起您来,还有机会重获圣宠。”   杜雪荷只觉心间一股暖流生出,他真的跟刘乾不同,刘乾只把她当个玩意儿,他却是为她着想的,虽然这着想流于表面,但她切实感受到敬重。   杜雪荷哭哭啼啼道,“我如今这般,陛下哪里愿意再见我?”   陆韶将那杯茶喝到低,笑道,“下月在御花园应该会有场百花宴,臣记得雪美人舞艺出众,不若就再给陛下献上一场舞。”   杜雪荷有些忐忑,她对过年那次还有阴影,就怕再出个什么事,回头陛下斩了她的头都有可能。   陆韶温温道,“雪美人也不用怕,陛下虽说凶,但也曾宠幸过后宫的妃嫔,那位死去的丽妃娘娘,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   杜雪荷在进宫前就听皇后跟她说过,皇帝宠爱丽妃,并且丽妃的两个孩子也荣宠加身,她见过姬姮,浑身带香,容貌美的盛艳,完全可以想象的出,丽妃是何等美貌。   “……我和丽妃根本无法相比。”   陆韶摸着手腕上的念珠,轻笑,“所以丽妃才能得陛下喜爱,若雪美人有那么半分像她,必定也能承宠。”   杜雪荷一震,随即连忙道,“请陆总督指点!”   陆韶绕了两圈珠子,两腿搭一起,散漫道,“丽妃娘娘体生异香,只要雪美人能做到这一点,想来陛下必能对你留恋。”   杜雪荷身上也有香,但这香是衣服熏染外加香囊上的,好闻归好闻,闻多了会很腻,她想起先前见过的姬姮,她身上就有香,光嗅着便能迷醉。   可这种体香岂能人人都有?   “……我是会制香,可我没办法让自己生香。”   陆韶笑了下,起身道,“这事不急,雪美人先养好身子,那香臣去想办法,您只要保证在百花宴那天把舞跳好,其余的都不用操心。”   杜雪荷煞是感激,忙跟他道,“若,若往后我真能得到陛下的宠幸,我一定会记得陆总督的恩情。”   陆韶咧唇笑,“全是雪美人自己的能耐,恩情倒不用记着,只您好好儿的过吧,别再想着死了。”   他一说死,杜雪荷又是一阵伤心,她现在也看清了人情世故,谁对她好她自是想将掏心窝子话放出来说。   “也就陆总督还顾念我,我父亲他们已经等着我死了,再把我妹妹送进宫,他们没一个盼着我活。”   陆韶心底发笑,还真是,这杜家也没表面上看的那般低调稳妥,英国公在朝里自来沉默,立储没他,论战没他,即使辽北战败,他在朝臣中依然德高望重。   可这原来也是道貌岸然,将女儿一个个往宫里送,就想着能在皇帝死前生出个皇子,说不定还做着挟持皇子,权倾朝野的美梦。   陆韶怜悯道,“那您得加把劲让陛下疼您,这样您的妹妹就没法入宫了。”   杜雪荷被他点破,连忙点点头,“陆总督说的便是我的心里话,我定会抓住这次机会,让父亲对我刮目相看。”   忒的可笑,落到这种境地还对她父亲心存念想。   陆韶笑两声,踱步出了佳芙宫。   ——   陆韶回府已是夜深,他院里点着灯,刚进去就见京墨候在廊下。   京墨手指里头,悄声道,“殿下生了闷气,您让着些。”   陆韶挑眉轻笑,推开门进去了。   这时令正热,屋里头放了冰,入内就一身舒爽,他脱掉外衫放木架上,缓缓跨过内室,当先就见那头狼趴在地上,姬姮赤着脚踩在狼头上,跟它玩。   那狼很兴奋,张口咬她足,又舍不得下劲,叼过又放。   看的陆韶脸泛黑,他走近两步,那狼一个翻身爬起来,竟避着他偷跑出去。   看来这几日规训挺有成果。   姬姮踢蹬着足,冷脸道,“你让本宫等了你一个时辰。”   陆韶进盥室端来水盆,捧着她的脚放盆里,低声道,“雪美人叫臣去听戏了。”   姬姮登时一脚踹进水里,溅的他一脸水。   陆韶抹掉脸上的水,沉脸道,“您闹什么?”   姬姮垂手揪住他的衣领,凶神恶煞道,“本宫不要脏了的贱种!”   陆韶先是一怔,转而笑起来。   姬姮厉声道,“你笑什么?”   陆韶眉目温软,张开手掌将她包住,柔声问道,“殿下是在吃醋吗?”   姬姮微眯起眼,垂下头跟他接吻。   陆韶胸腔砰动,就着这个姿势回应她,难得没有撕咬愤恨,她吻的很温柔,他逐渐被这虚伪的温情迷惑住,想抱着她,想在她耳边呢喃着心里的爱。   就在他慢慢张开手要拥他入怀时,他突的被她一推,一时不慎跌坐到地上。   姬姮来回擦着自己的唇,呵笑,“你若是被本宫知晓,你用你那张嘴碰了其他人,本宫就将你的嘴用针缝起来!”   陆韶又无奈又好笑,好奇得问她,“您又瞧不上臣,为什么还不准臣碰别的女人?”   姬姮哼笑,“因为本宫不想跟其他女人共享一个太监。”   她说的话从来难听,但这回陆韶听着舒服,盘腿坐地上道,“臣去见雪美人,给她出了个主意。”   姬姮抿着唇示意他继续说。   陆韶笑,“让她在百花宴那日给陛下献舞,借此重获隆宠。”   姬姮听笑了,“怎么,你这是打算培养她,回头踢了本宫跟杜家狼狈为奸?”   要真是这样,她现在就掐死他。   “刘乾现今弃了她,她父亲也盼着她死了,好重新送女儿入宫,臣想,既然后宫必须要有杜家人,不若挑她好,至少她对臣没戒心,臣能操控着她,”陆韶坦白道。   姬姮睥睨着他,“你要她干嘛?”   陆韶拿来木屐,放在她脚边,“臣跟她说,臣有办法让她体生异香,靠着这个她一定能受陛下疼爱。”   姬姮穿上木屐,弯身坐到他膝盖上。   陆韶抱着她绕过水迹,侧躺到窗边的梨花榻上。   姬姮低头跟他亲,亲了会儿,笑起来,“你求本宫。”   她有胡蓉,想制出和她母妃体香一样的太容易,更不用说在里面加点佐料,就能令杜雪荷不孕,给父皇送去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宠妃,那真是太安全了。   陆韶倾身屈膝跪好,啄着她的唇悄声道,“臣求殿下帮帮臣。”   姬姮手指蜷团,颤着脊背趴到他肩侧,微摇头又蹙眉,“闭嘴……”   陆韶眸光深沉,才握着她的削肩。   院里突的冲进来韩凝月,流着泪大喊道,“陆总督!陆总督!您快去救王欢!” 第36章 双更合一   陆韶跟姬姮一起顿住, 他当即放下姬姮,跳地上要走。   姬姮伏在榻上平息一会儿,在他要出去时道, “扶本宫起来。”   陆韶回头看她,她脸上还有红晕, 眉眼上缀着疲糜,照往常应该要歇息, 但她还要走。   陆韶转回去俯身按摩着她的脖颈,她越发没劲,眯着眸子无声道, “让她进来。”   陆韶凑近她细吻, 听见她微微吁气才放开, 轻轻道, “殿下今儿睡这里吧。”   姬姮掀起眼仰视着他, 良晌将眼闭回去。   陆韶横抱着她放进床,他的床比以前舒软,全按着她的喜好布置, 她躺着很舒服, 任陆韶褪去外衫,盖好薄被,她的细腕落在腰侧, 陆韶有些不舍道,“臣回来再服侍殿下, 您跟韩小姐解闷。”   姬姮嫌他啰嗦,侧背过身不睬他。   那腰肢细薄,偏身恰好让里衣散了些,白肤粉润乍现, 很惑人。   陆韶只感觉一阵口干舌燥,匆忙出了门。   院里韩凝月哭的伤心,瞅见他急得催促道,“您快去御马监,刘乾派人来宅子里把他抓走了!”   陆韶表情阴沉,忙道,“韩小姐进屋里陪陪咱家的夫人,咱家这就去御马监。”   说完人就踏出院子直奔御马监去了。   韩凝月是想跟着他一起去,但也知道自己麻烦,便擦掉眼泪,杵院里踌躇着,也怕进屋会打搅那位夫人。   京墨端着果盘往过来走,瞧着她笑道,“小姐进屋里吧,外头热的慌。”   韩凝月略窘迫,弱声道,“我怕吵到夫人。”   她只远远见过姬姮一次,瞧着不像爱跟人亲近,再加上她听陆韶说过姬姮脾气差,便更犹豫。   京墨干脆拉起她进屋,小声道,“殿,夫人见过小姐,很是喜欢。”   韩凝月那阵忐忑才稍稍放下,缓步入了内室。   京墨放下果盘就悄悄退出门。   屋里静的很,韩凝月放轻步子走近架子床前,就见床里睡着的人。   离近了才看清她的面孔,美艳的叫人转不了眼,太不真实,像书本里画出的神女,光这么看着就能让人生痴。   姬姮小歇一会,察觉到床前有人才睁开眼,茶色眸中尽是疏离。   韩凝月屏住气,半晌柔声说,“陆总督让我进来陪陪夫人。”   姬姮嗯着声,坐起身道,“坐。”   她身上带着上位者的气度,越近看越觉得她非平民女子。   韩凝月坐到床边的杌子上,心内还忧心王欢的安危,一时跟她相对无言。   “韩小姐在外头住的好吗?”姬姮问道。   韩凝月略苦笑,“还好,宅子住的很舒心。”   只是终归不及以前家中情境,那间宅子里的人少,更清净些,但也更寂寞,好在有王欢时常过来,王欢虽然滑头,但也逗乐了她许多次。   她突然就紧张,只怕陆韶没有及时赶到,王欢大约真的要死。   姬姮观察她脸色,淡淡道,“韩小姐不气方大人吗?”   韩凝月滞住,她跟方玉林自小一块长大,在她记事起,就想着有一天能欢欢喜喜的嫁给他,可是父亲总说他心思深沉,说他不是她的良人。   但她还是喜欢他,他那么温柔,对她也无微不至,她想是父亲有偏见,等以后他高中了,父亲自然就会打开心结。   可这一切都在韩家落败后变了,他真的高中,可是他不仅不认她,还暗中派人来杀她。   那些年一起长大的情分竟都比不过功名利禄。   “气的,但能怎么办?我这样的身份,站出来就可能会被官府衙门抓回去,父亲临死前跟我说,让我好好儿活着,我不能死。”   姬姮眉际生出阴厉,“你就没想过,是谁告发了你父亲?”   韩凝月哑住声,向前陆韶说,告发的人极有可能是方玉林,可是她私心里还是存着一点期冀,直到方玉林派人来刺杀她,那点期冀彻底破灭,方玉林被父亲带大,从前装出来的温文尔雅都是为了复仇。   “那位方大人有的是本事,一朝平步青云,不仅丢弃了你,转头还诓骗六皇、六公主殿下,将她迷的团团转,只怕过不久就能当上陛下的乘龙快婿,”姬姮一嘴说着讥讽的话,目光盯着她,“韩小姐难道真想看着他一路高升?”   韩凝月抓着帕子的手发颤,她想过从此跟他成陌路人,可谁知他一早就攀上了金枝,从前的那些好全是假的,她父亲说的没错,他是个奸诈之徒!   姬姮瞧火候挑的差不多,慢慢说出自己的目的,“六殿下心性单纯,被男人哄几句就晕头转向,韩小姐若能去劝劝她,想来方玉林必定无法得逞。”   韩凝月坐立不安,焦急道,“可,可我见不到六殿下……”   姬姮握住她的手轻拍,弯笑道,“六殿下跟我交好,我带你去找她。”   ——   御马监在外廷,一般白天黑夜都当差,只要宫里来传唤,他们就得立刻入宫。   陆韶赶过去时,御马监的衙门是关着的,他敲了敲门,里边根本没动静,他停了一下,直接伸脚踹门,踹的那门咔咔响,他这时真有些急了,拔出腰刀准备穿过门缝将门栓砍断。   那门忽然打开,迎头见一个小太监瑟缩着身给他行礼,“奴,奴才叩见总督大人……”   陆韶伸腿将他踹到一边,带着禁卫,提刀冲进内堂,只见王欢被打的满身是血,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刘乾坐在台阶上,手里捧着茶,一边喝一边看着陆韶笑,“怎的?咱家这御马监遭了贼?劳陆总督提着刀跑过来抓贼?”   陆韶微笑,“奴才记得掌印忙着幽州灾情,哪里还有功夫罚底下人?”   刘乾呷着茶,装样子叹气,“你道咱家愿意罚他?实在他干了蠢事!”   陆韶笑容不变,定定注视他。   刘乾翘着小指捏起锦帕擦擦汗,“咱家让他去皇庄清点粮食,他倒好,粮食没清点完就跑回自个儿家里睡大觉,幽州那头光靠户部拨款不够,陛下让皇庄分出来一批粮食送去幽州,为这事,陛下都催了咱家好几遍,咱家急着要这批粮食,他竟敢给咱家偷懒,咱家杀了他都不算什么。”   陆韶在手里挽出一个刀花,笑道,“掌印的御马监没人了?让他一个人整理粮食,不怕他中饱私囊?”   刘乾哼一声,“咱家身边不留没用的人。”   陆韶将腰刀放回刀鞘中,笑道,“既然掌印这么说,奴才就带走这个没用的蠢货,奴才也有账找他算。”   刘乾眉一挑,“合着你提刀闯进咱家的御马监,为的是找这小子寻仇?”   他还在想着给他按个什么罪名,敢带人持刀进御马监,明个就能借着这个由头到皇帝跟前告状,不成想,这小混蛋这么狡诈,倒被他给绕住了。   “前个他进奴才府上,将奴才府里养的猫儿扔水里淹死了,奴才找他几天,他都躲着不见奴才,今晚奴才的人发现他在御马监这里,所以奴才憋不住一肚子火,提刀来捉人,”陆韶扯了个谎。   这谎一听就假,但他府上的猫谁还能说没有,总归话由着他说。   刘乾黑张脸道,“那也没道理拿着刀往咱家这里冲,唬的咱家以为你要杀咱家。”   陆韶顺势朝他鞠躬,回嘴道,“奴才的不是,但即使在宫里,奴才也要带刀巡游。”   言下之意他太小题大做,他是九营总督,整个皇宫里他随意携刀行走,不过是进一个御马监。   刘乾眼底生寒,随即笑了笑,“小陆子有本事了,咱家哪儿敢说你什么。”   陆韶朝身后招手,便有禁卫上前将王欢抬起来,他浅薄笑道,“掌印说笑了,奴才得您恩情才有今日,您有什么想知会奴才的,奴才能帮上忙自然尽全力。”   刘乾打了个哈欠,冲他挥手,“晚了,回去歇着吧,咱家可不敢指派陛下的人,没得告到陛下面前,咱家这个掌印也坐到头了。”   陆韶笑一瞬,转步带着一大帮人离开了御马监。   等他走了,自左右耳房络绎走出来十几个缇骑,刘乾面色阴沉,抓起茶杯狠狠砸在地上。   他原以为是陆韶独自前来,这样他就能偷偷将他杀了,没想到这小子鸡贼,竟带了禁军过来,倒叫他逃过一劫。   刘乾憋着一股火气,俄顷他转头跟身后缇骑道,“幽州真出现了瘟疫?”   那缇骑跪地上道,“回掌印,幽州瘟疫已致千人伤亡,当地藩司连奏了七道奏折,目前太医院还没研制出汤药,藩司只能暂时关住幽州城门,估计撑不了多久。”   刘乾对他招手,他跪到跟前,刘乾在他耳边窃窃私语,随后直起身龇牙笑,“去,给咱家把这消息散布出去。”   ——   陆韶将王欢带回府中,大夫给他诊治后,开了些药让底下小厮去熬药。   他伤的太重,药汤灌下去仍然昏迷。   韩凝月坐在床边不停落泪,她现今孤身一人,只有王欢会逗她,平日里那么活泼的人成了这副模样,她实在太难过了。   陆韶站旁边看她哭的收不住,勉强道,“韩小姐,他没死。”   韩凝月瞅他一眼,眼泪哗啦啦掉,“……也不知怎的,我看着他这样,就忍不住想哭。”   陆韶抽了抽嘴角,挪脚退到门边,静看着她哭,绝不上前再过问,她跟姬姮是两个极端,姬姮看起来凶,哭起来叫人心疼,抱怀里能抱一整天,顺顺背就哄好了,这位韩小姐瞧着像泪泡出来的,光他见过的就哭了好几次,只瞧这架势不像一般人能哄住的。   韩凝月越哭越难过,眼泪水啪啪掉,一直哭了有半个钟头,床上王欢醒了,王欢一瞧她哭,立刻心疼的要起身安慰她,可谁知胳膊才一伸,就哎呦一声栽回去。   韩凝月慌忙凑近道,“你,你哪儿疼?”   王欢搔着头,腼腆的跟她笑,“你哭的我心疼。”   陆韶鸡皮疙瘩起一身,大跨步走了出去,随他们打情骂俏去。   韩凝月呆在当场,反应过来就想往外跑。   王欢连忙倒在床上,哎呦哎呦叫唤着,“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韩凝月霎时紧张,忙进前看他,看不出他哪儿疼,便着急道,“我,我给你叫大夫。”   王欢一把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道,“姐姐陪着我,我就不疼了。”   韩凝月心口砰砰跳,抢回手噌的逃开。   王欢发了阵傻,在床上滚两下,捂起脸先是小声笑,随后控制不住笑大声。   整个走廊都回荡着他的笑声,跟发癫似的。   姬姮在屋里被吵的睡不着,火大道,“让他闭嘴!再笑本宫砍了他的脑袋!”   陆韶脸色青黑,推开耳房的门冲王欢道,“你再不消停,咱家明儿给韩小姐挑一个好夫君。”   王欢立时垮下来脸,缩床上老实了。   陆韶转回屋,却见姬姮坐在床沿上要下地,他急走近攥住她手道,“夜深了,殿下暂且睡下,明个再回公主府吧。”   姬姮甩开他手,直接道,“本宫要带韩小姐走。”   陆韶眸色微沉,探手拢住她的腰身,轻道,“臣也没说不让您带,但殿下不怕她发现您的身份吗?”   姬姮抿唇。   “现下时辰不早了,殿下要睡觉,”陆韶没追着说。   姬姮推一下他,没推动,她撑着他的胸膛,斜眼瞪他,“便是本宫在这里睡,也没准你上来。”   陆韶笑着,垂眸靠近她,眼见她侧过去脸,他在她耳边道,“上午六殿下对着臣发脾气,说臣把殿下带坏了,可臣什么也没做啊。”   他的语气带着委屈,好像受了极大冤枉。   姬姮耷拉着唇,不愿搭理他。   陆韶便猜出来她是真跟姬芙吵架了,并且她很在乎姬芙。   “殿下跟六殿下不过拌拌嘴,又不是什么大事,也不用这般愁眉苦脸,瞧得臣以为你们还要老死不相往来。”   “关你屁事,”姬姮冷声道。   陆韶唇边迭起笑,随即托起她的脸,偏侧头噙住唇,有一下没一下的吻着,眸光观察着她的表情,从冷淡到迷离,他便圈住人,和她唇贴着唇道,“两位殿下为着什么事吵?”   姬姮紧锁眉梢,想挣扎却又懒得动,颓唐的依在他臂膀上,不愿跟他说话。   陆韶揭去衣摆,罩着细腰放到里床,随后自己踢掉靴子,爬过来跪在她身边,轻抚她的侧脸,小声说,“不告诉臣吗?”   屋里还是凉的,姬姮抖了一下,想拽被子。   陆韶扣住腕子带过来,托起她的后颈吻住。   姬姮那纤长的腿垂在床沿下,想挪又嫌累,片晌被他握住放到腰边,他顺手将床边的帷幔拉下来,眨眼功夫就扔出来一件上衫。   屋内偶尔能听见断断续续的细声,随着烛火慢慢昏暗,那声才逐渐熄去。   陆韶重新挂起帷幔,身后一只细白的手推着他,“……滚下去。”   陆韶放下她,老老实实坐到板凳上,捡起地上的上衫穿好,舔着唇看她,“臣守着您,您睡吧。”   姬姮精疲力尽的低垂着眼,揪着被衾缓不过神,额角沁出的汗缓慢往发里淌。   陆韶探手抹汗,她便抬手打开他,想转身又没力气,哑声骂他,“你在外头学的下三滥敢用到本宫身上,你好得很! ”   陆韶无辜道,“臣有九营要管,每天忙的不可开交,哪里有空去外头?”   倒是夜深人静时偶尔自学些东西,这样才能将她伺候的服服帖帖。   姬姮静默不语,缓缓呼匀气。   陆韶耐心笑道,“殿下跟六殿下吵了一架,撒气到现在,不然臣给你们做个和事佬,坐一起把话说开了,往后还玩得好。”   姬姮的睫毛动一下,没声了。   陆韶探身去看,她果然睡着,他不禁笑,要面子的公主,必须别人给她台阶下,她才舒心。   ——   翌日晌午,陆韶在临芳招做东,宴请了姬芙和姬姮。   姬姮这边带着韩凝月提前到场,等了半柱香姬芙才姗姗来迟。   她进厢房谁也不看,当先冲陆韶道,“本宫来了,有什么说什么,说完了本宫要回去!”   她说的气冲冲,话是对着陆韶,其实说给姬姮听。   陆韶对她温笑,“宫里闷,六殿下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当是散心吧。”   他停了停,眸光瞥向姬姮,她也板着脸,看起来很不想理睬姬芙。   这两人跟小孩闹别扭时一样,都拧巴。   陆韶咳一声,“临芳招最拿手的招牌菜就是荔枝白腰子,做的比宫里御厨还劲道,六殿下可得尝尝,不然会后悔。”   他给了台阶下,姬芙自然也上道,坐到姬姮对面的座上,两人互视一眼,就都默契的撇开。   陆韶拿起桌上的铃铛摇了摇,随后就有婢女端菜进来。   等菜都上齐了,陆韶斟一杯酒敬向姬芙,“臣设宴邀请六殿下,全做给六殿下赔罪,都怪臣带坏了九殿下,还望六殿下不要跟臣一般见识。”   姬芙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先前虽然被姬姮气哭,但后来想想也是自己不对,这会儿看陆韶是来讲和的,自然也气消,只还僵着道,“你既然在九皇妹跟前服侍,就该谨言慎行,九皇妹向来爱学坏,下次再叫本宫听着不顺心,本宫定要逮着你一顿好打。”   陆韶不咸不淡道声是。   坐在下首的韩凝月立时惊愕,在座的只有四人,有两人在上首,便是对面的六公主和陆韶的夫人,她先前一直觉得这位夫人不似平民,照着陆韶说的,她竟是九公主!   那,那这位九殿下和陆韶……   她瞪大眼,看着姬姮又看着陆韶,人都懵了。   姬姮瞄她一眼,“韩小姐这么看着本宫,傻了?”   她这边一说韩小姐,姬芙才注意到下首坐着的韩凝月,两人直接对上,姬芙尴尬的站起身,直冲姬姮道,“亏的我来找你和好,你竟又是想气我!”   她慌忙要走。   姬姮叫她,“六皇姐,我不是想气你,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方玉林的真面目。”   姬芙攥紧手,最后还是道,“你要让我看清什么?”   姬姮跟韩凝月笑一下,“韩小姐请说说,方玉林对你做过什么事。”   韩凝月垂下脸,落寞道,“他想杀了我……”   姬姮皱眉,瞥陆韶,陆韶接过话道,“咱家记得,方大人跟小姐青梅竹马,怎么就落得要杀你了?”   韩凝月登时红眼圈,她瞧了瞧姬芙,喃喃道,“我回京后原想投奔他,可他不见我,我便只能暂住在民宅中,他派了杀手来……想来是觉得我妨碍他高升,杀了我以绝后患。”   这声落,陆韶举起手拍了拍,未几就见几个小厮押着三个人从屏风后面出来,那三人直接跪在堂中,陆韶提声问,“谁指使你们来杀韩小姐?”   三人早受了一顿刑,都怕极了他,伏在地上给他磕头,异口同声道,“是方大人让小的们杀的,他说必须杀了这位小姐,让带小姐的头回去见他……”   陆韶啧笑,扬了扬手。   几个小厮便把三人拖出门。   陆韶转头再看姬芙,她失魂落魄的用手捂住脸,瞧着极度崩溃。   陆韶便又说,“韩家出事,方大人避嫌搬离韩府,等他高中,他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的抛弃掉过去的身份和人,臣不知道六殿下跟方大人有什么关系,但臣以为,方大人不过是想借着六殿下攀爬,毕竟公主的驸马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韩凝月接他后头伤心道,“他当初待我甚是体贴,逢年过节必会给我送东西,我及笄那日,他送了我一把琴。”   琴——琴瑟和鸣。   她以为能等到他娶她,可没想到他用同样的招数蛊惑到了六公主。   姬芙深吸一口气,胡乱将脸上泪擦干,两人她都没看,她对姬姮道,“你要告诉我的,我都听到了,可我太难受,想缓缓。”   姬姮轻点头,“好。”   姬芙便起身快步跑出厢房。   她一走,三人都沉默了。   还是陆韶先开口,指着桌上的荔枝白腰子道,“难得过来一趟,殿下尝尝这个,很好吃。”   姬姮捏勺舀了些进口,鲜滑可口,还带着一丝丝清甜,确实好吃,她不由多吃了两口。   陆韶弯着眉看她吃,又盛了些鹌子羹放她手边,“殿下若爱吃,臣回头把这儿的厨子请回府,往后殿下都能吃上。”   姬姮捏帕子揩过唇,狠瞪着他,“你想得美!”   陆韶翘唇,“臣是殿下身边人,自然处处为殿下考虑,怎么叫想得美,明明是分内之事。”   姬姮嗤的一声,把勺往碗里一扔,就手要拧他。   陆韶怡然自得的看她手爬到肩膀上,斜眸笑道,“殿下要闹回房里闹也成,韩小姐看着呢。”   姬姮迅速撤手,转头果见韩凝月瞪一双大眼,张着唇呆呆愣愣。   姬姮一脸青,端起汤碗喝了一口,勉强软和声道,“韩小姐现今在外头住,本宫不放心,不若随本宫回公主府,虽说比不得小姐在韩府时候自在,但本宫承诺,必保证韩小姐安全。”   韩凝月很纠结,她在外面住了有段日子,外头有王欢,她也没受过罪,但进了公主府,说不定就得看她脸色,瞧她性儿有些差,就怕她不高兴要拿人出气。   陆韶看出她犹豫,便笑道,“殿下只是对咱家凶,对你们女孩儿最是温柔,你跟在殿下身边做个贴身人,往后出入宫门,说不定还能遇上方玉林,好歹能把他气死。”   韩凝月想到往后能在宫里跟方玉林碰见,对方肯定惊慌错愕,只这么想着,她就舒爽了,当即高兴道,“那就多谢九殿下了。”   ——   这般散漫了两日,打幽州爆出来的瘟疫愈演愈烈,也不知从哪儿传出来谣言,只说这场瘟疫是上天降灾,唯有当朝九公主的血肉方能医治瘟疫。   这消息传到燕京时,已经有百姓叫嚷着让皇帝献出公主。 第37章 臣想让他当太监(双更合一……   幽州离燕京非常近, 只隔了一条元江,幽州城是被封住,但也有百姓偷偷乘船过江往燕京这一带跑。   天子脚下, 他们一跑来就被拦在燕京城外,越聚越多, 纷纷在城外高举着木牌纸张喊叫,直说天子不作为, 要将他们逼死!   原先顺天府尹还想瞒着不上报,等到后头眼看情势不妙,急忙联合都察院并着户部一同将这事上奏给皇帝。   三方奏折齐齐将幽州灾情的矛头指向瘟疫, 旱灾被弱化, 他们更想让皇帝遵照民意献出公主, 百姓愚昧, 拿不出医治瘟疫的药, 他们只会闹得越来越凶,大魏才太平,实在经不起动荡, 这个时候处理不好, 极有可能爆发起义,到那时才真的棘手。   幽州那边递过来的奏折,连着顺天府三方奏折被皇帝压在御书房的书桌底下, 他烦了整整一宿,直至黎明时, 他把陆韶叫进来。   陆韶都准备下值了,这个时辰进御书房,也是有些疲惫,他进门就见皇帝坐在地上, 两手撑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约莫还是为了幽州的事烦。   皇帝久久沉默,直到窗外光线照进来,他才轻声说,“朕这个皇帝,做的真差劲。”   陆韶心一跳,伏在地上等他继续说。   皇帝叹了一声,指头上的扳指被他拿下来扔桌上,他苦笑道,“他们逼着朕把姮姮献出去,可是姮姮能有什么用?她只是个小姑娘,那些人说,吃了姮姮就可以降灾解难……”   他停顿住,陷入沉思。   陆韶听在耳中,眯了眼,知道姬姮这个秘密的人屈指可数,在这个空头上散播出去,那人是真想让姬姮死。   “朕是皇帝,姮姮是朕的女儿,朕却保不住她,前头有高句丽生事,后面这些百姓也想抢朕的女儿,朕已经跟他们说了,太医院在制药,不过是时间问题,他们竟等都不愿意等,”皇帝喃喃自语,蓦地面上露出阴狠,“朕若不是皇帝,朕真想将这群贪婪自私的蠢物屠尽!”   因为他是皇帝,他要在天下人面前装出深明大义的模样,别说是要他的女儿,就算是要他的血肉,他也要笑眯眯的将手伸出去给人割,如果他拒绝,那些人会戳着他的脊梁骨骂他昏君,昏君不配为君,他们就更能理直气壮的揭竿而起,又或者直接逼迫他退位,说不定这中间还有朝臣推波助澜,他治的了大臣,但他治不了百姓。   陆韶掩住眸中阴暗,道,“陛下,这谣言绝不是空穴来风,奴才以为是有人想借机生事,扰乱大魏安宁。”   皇帝眸光凌厉,“朕还没死,想倾覆大魏,也要看朕同不同意。”   陆韶道,“眼下形势危急,陛下切不可自乱阵脚,既然太医院那头还没研制出药,不若广招告示,集天下医者力量,共同制药。”   皇帝点头嗯声,夸赞他,“这个想法不错,倒是可行,但就怕那群百姓被人煽动过头,不依不饶的跟朕要姮姮,幽州这么近,朕想拖都没时间。”   陆韶略微思索,笑道,“陛下不用担忧,那帮百姓不是说九殿下可治瘟疫,您直接告诉他们,殿下治不了瘟疫,因为殿下也得了瘟疫。”   皇帝怔愣,转而寒着面道,“朕说他们蠢,你觉得他们真蠢?朕说一句他们就信,也不至于会有这么多事。”   “前段时间九殿下才在宫里闯祸,陛下罚她在府中思过,九殿下在府里也没人知晓她的状况,您只说让太医提前拿她试炼,她熬不过得了瘟疫,那群百姓不信也没事,到时候让九殿下出面给他们看一眼,臣听说瘟疫症状是全身起红疹,人陷入昏迷,红疹好画,到时候奴才带兵护送,百姓们不能近前,只能看个大概,他们自然就信了,”陆韶道。   皇帝背着手在屋中转一圈,一直走到窗边,往外看正见刘乾带着几个小太监朝北面的皇庄过去,他虚睨着凤眸,半晌道,“你现儿还呆在御马监吗?”   陆韶头抵着地面,“掌印瞧奴才太忙,目下已经不指派奴才做事。”   意思就是,他已经不被刘乾重用。   皇帝沉顿住,突然问道,“朕想让你派人去查谣言源头,你行吗?”   他这么问是有原因的,陆韶手里的兵打仗守备都是一把好手,但让他们去探听消息基本没大用,西厂的缇骑番子才是专干侦察探测的活计,但皇帝现下对刘乾已经不信任,有些事自然不能再放心交给西厂。   陆韶连忙肃声道,“奴才自当尽力。”   他没把话说满,西厂的活他不熟练,但有姬姮手里的胡灵和胡娇,想查个消息应该很简单,他也摸清了皇帝的想法,皇帝对他也不是很放心,毕竟他是刘乾提拔上来的。   皇帝按了按头,决定把话说直白了,他关上窗,踱到陆韶跟前,道,“朕是说,瞒着西厂私下去查。”   陆韶回道,“奴才明白。”   皇帝躬身扶他站起来,凝重表情道,“不要跟朕自称奴才,你是臣,是朕的臣子。”   他坐在龙椅上近三十载,这三十年他使尽浑身解数,从朝堂里撕出来一道裂口,那些臣子想左右他,让他在王座上当个傀儡,他偏不让他们得逞,皇权是至高无上的,他是皇帝,所有人都该听从他,他接受臣子的鞭笞,但他绝不容许他们玩弄皇权,所以朝堂上那帮老臣,他从不认为他们是他的臣,他用不了这些人,他也想将这些人清出朝野。   但,太难了,他们盘根交错,党羽众多。   原先他用刘乾,是因为刘乾识时务,即使刘乾油嘴滑舌,他也用的顺心,可如今就连刘乾也跟杜家扯在一起,这让他厌恶之余又心生余悸,所幸他发现的早,不然他死后,大魏就是杜家的天下。   陆韶神情激动,颤着唇道,“奴,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皇帝拍拍他的肩膀,欣慰道,“你跟着朕从辽北回来,朕看着你成长起来的,刘乾是对你有提拔之恩,但朕是君,朕对你有君恩,往后你效忠于朕,不必再跟刘乾有瓜葛。”   陆韶肃然起敬,忙提起下摆跪在地上,对他行三拜九叩大礼,扬声道,“臣为陛下马前卒,愿替陛下披荆斩棘,荡平阻碍!”   ——   公主府内,姬姮在炼药房中看胡蓉制丹。   鬼臼在旁边替她择选药材,那些药材摆了几个架子,各式各样,看的人眼花缭乱。   姬姮就坐在炉子旁,瞧他们往罐子里搓药丸,她笑道,“这炼的什么?”   胡蓉往炉子里加了几根木柴,观察着火候,“回殿下,奴婢在炼凝香丸。”   凝香丸这名字好听,姬姮便多问一句,“本宫要的是能让人肌骨生香的药,最好生出的香味与母妃身上的相似。”   胡蓉搓了搓手,憨涩道,“凝香丸原先就是给主上吃的,奴婢回头往里边再加一下水银,就能避孕了。”   姬姮愣一下,有些奇怪,“母妃为什么吃凝香丸?”   胡蓉显一丝慌,未几打着哈哈道,“凝香丸的味儿甜,早先皇女们都爱揣身上吃,便是殿下您也吃过。”   幼时的记忆太久远,姬姮早记不清,她不确信道,“这里是大魏,本宫在皇宫中怎么能吃到这种东西?”   胡蓉手足无措,眼珠子转了转,嘿笑两声,“殿下有所不知,凝香丸研制方便,主上自己也会做。”   姬姮心觉古怪,但又说不出古怪在哪里,她随口道,“你炼一锅凝香丸出来,本宫尝尝味。”   胡蓉道声是,忙招呼鬼臼捧着碗过来,她端起锅倒出来凝香丸。   经过烧煮,这些丸子都变得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香味。   姬姮捡起一颗闻了闻,这味道她很熟,小时候母妃常让她吃的一种糖果子味儿跟这很像,她每天都得吃,一直吃到七岁,母妃就停了糖果子,没再让她碰过。   她将那颗放回碗里,懒得再碰。   “凝香丸给人吃了就生香,不吃了会如何?”   胡蓉挠挠头,捧过来一罐水银倒进碗里搅拌,软声说,“自然就没了,普通人哪能身体含香,靠着药物延续罢了,像殿下您和主上这种的,都是上天眷顾,天生下来自带着香,这体香还会因着你们的身体状况变化。”   她说着有些脸红,瞅瞅她又瞅瞅鬼臼,细声细气道,“您自个儿该能感觉到的。”   姬姮抿紧唇,想起来跟陆韶在一起时,她身上的香总是浓郁,还带着她陷在泥泞里爬不起来,要他搂着才好些。   她突的生出烦腻,劈手推开椅子,起身时一不小心将炉子踢到,锅猛地倒下来,里头是烧沸的热水,烫到她身上,指定要揭一层皮。   鬼臼眼疾手快,忙一把拽住她躲到左侧,热水落地上还是溅了不少到她手上,疼也不是很疼,就是烫红了。   鬼臼扶她坐到外头的栏杆上,胡蓉找来药塞给他,他瞅着姬姮冷俏的脸不敢上前,胡蓉推他道,“你别磨叽,殿下手伤着,你赶紧给她搽药,我还得炼药!”   说完就躲炼药房中。   鬼臼咽了咽口水,凑到姬姮跟前道,“主人,卑职给你抹药吧。”   姬姮看他一脸蠢相,不耐烦道,“快点。”   鬼臼蹲到地上,拧开盒子,随即轻轻执起她的手,她手白净纤小,鬼臼龇牙傻笑,真好看。   姬姮真是看够了他的蠢样子,伸脚往他腿上踹,“你要再敢笑,本宫马上叫人把你轰出去。”   鬼臼立刻丧着脸,用药膏给她抹。   恰时陆韶进了长廊,走两步路就见他们一坐一蹲,鬼臼捏着她的手指一顿抹擦,即使知道是在涂药,他也心生阴寒,他咧出一个温润和善的笑,站到鬼臼身侧,一手将他推下台阶,自己蹲到他位置,轻握着姬姮道,“殿下怎么这般不小心,都烫红了。”   鬼臼摔了个狗啃屎,爬起身气急败坏的拔出剑道,“你干什么推我!我要跟你打一架!”   陆韶都不看他,一手托着姬姮起身,道,“陛下让臣过来给您带些话。”   姬姮冷冷斜着他,“松手。”   陆韶抚了抚那伤处,放开她道,“殿下身边的暗卫没个用,白长了一身蛮力,您遇着事也没见他出来护住您,整一个吃白饭的,照臣说,还是赶走的好。”   鬼臼立时委屈,扔了剑跪地上,跟姬姮道,“上次是卑职不好,害的主人被掳走,卑职以后绝不会让主人再遇危险,您给卑职一个机会……”   姬姮睨他,又转向陆韶,“本宫府里人几时轮到你说了?”   陆韶合住唇,眼中笑意流露出戾气。   姬姮移开眼,转步往自己院子走。   陆韶阴恻恻的瞥一眼鬼臼,紧跟在她后头走远了。   鬼臼垂头丧气的坐倒,炼药房的门打开,胡蓉站门边数落他,“亏的我都帮着你亲近殿下,你笨成这样,哪儿能斗得过那个太监,也不知蛇婆怎么想的,竟挑了你给殿下做男侍。”   鬼臼跺一下脚,跑两步飞爬到墙头,躲树上难过去了。   ——   陆韶将话告诉了姬姮,姬姮侧靠在凉席上,踢了鞋晃着腿道,“本宫照父皇说的做,散布的传言本宫派人去查,但凭什么这功劳要算在你头上?”   陆韶凝视她,“臣到时候会跟陛下说,全赖着您的人,才把事办妥了。”   姬姮呵笑,“你明知道父皇最不喜本宫在政务上插手,你用这事压本宫?”   她手背上的药膏没涂匀,红一块白一块的。   陆韶走近捏住手,轻轻给她揉,“哪儿敢?臣也舍不得。”   姬姮看着他,眉目和顺,嘴边温笑,只这般看,当真会以为他是个良善之辈。   她浅勾唇,“要本宫替你做事,总得给本宫一点好处。”   她手上的药揉进肌肤里,陆韶放开,跪地上,仰头对她笑,“殿下要什么好处?”   姬姮探手到他衣襟前,拽过来一点,半身撑起来凑近他看,直见他欲张手,她又意兴阑珊的推走,她躺回去道,“你在京军九营挑个职务给鬼臼。”   陆韶讥讽,“是臣伺候的不开心,殿下想再养个出来?”   姬姮脸上晴一阵,阴一阵,“你不愿意可以闭嘴,公主府的大门开着,滚吧。”   陆韶微笑,“殿下可能不清楚,在臣手里当差的,都得是太监,您若舍得,就把鬼臼送去净身房,他也不是小孩子,进净身房没那么容易活着出来,就算活着出来了,这往后做不成男人,您觉得他比得上臣?”   京军九营的职务以前都是朝中武将担任,从没有听说只有太监才可以入职,他明显是故意刁难,无非是想让鬼臼做了太监,这样往后他再也别想接近姬姮。   姬姮脚踩着他的腿,慢慢往上踩到他喉咙上,切身感觉到他喉结在动,她冷淡道,“你算个什么东西?”   陆韶深着眸,“臣不算个东西,臣就是个伺候殿下的物件儿。”   姬姮骨头软掉,她慢腾腾想把脚缩回来。   陆韶抬手攥住她的脚踝,微一拉,就将她拖到腿上,他搂紧她悄声道,“殿下想臣了?”   姬姮想说不,但空气里的香在渐渐变浓,她恨透了这玩意儿,咬牙道,“本宫想你死。”   陆韶目露难过,一手摩挲在她的腮肉,爱不释手道,“臣的嘴想你。”   姬姮身子轻颤,眉皱的难耐,脸一偏栽到他肩膀上哑了声。   陆韶就在她耳边笑,低低浅浅,随后抱起她转到梳妆台前,挑了一支最红的胭脂盒递到她脸侧问道,“臣得给殿下点红疹,这个色儿殿下满意吗?”   姬姮眼缝睁开,张嘴一口咬住他的耳朵。   陆韶轻嘶一声,捏着她的下巴挪开头,扭过脸吻她,“这么凶。”   姬姮晃了一下头,想朝后仰。   陆韶踢开挡在脚边的凳子,疾步绕到床前,兜着她一起坐到被褥上,外头窗还开着,他吻够了才背过身把她遮住,他掌着她的头柔柔说,“窗户没关,要臣关窗还是拉纱帐?”   姬姮闭着眸,红唇浅张,说了几个字,听不见声。   陆韶贴到她唇侧,“嗯?”   姬姮那长长的睫不停抖动,良久道,“纱帐。”   陆韶笑着说好,抬手扯下纱帐,床被罩住,自外头瞧不清帐里,只在片刻扔出来一件襦裙外加一件红曳撒,未过半盏茶,那床里掉出来一只手臂,上头点满了红点,老远看,真像是白皮被撕出血,又惨又香艳。   那只手臂在外面没呆多长时间,就叫陆韶握回去。   日头上去时,屋里动静才消去。   陆韶挑起一边帐布挂好,看她半昏半醒,脸侧红粉映衬,鼻尖落了香汗,仿佛才从水里捞出来,是真受不得累,玩狠一些就是这副挨不住的模样。   精贵的人,要轻拿轻放。   陆韶盖好胭脂盒,将嘴边的脂粉舔干净,下地绕到盥室里,端了些温水来给她擦洗,再又将褪色的红点重新补上胭脂。   须臾瞧她慢慢睡过去,旋身出屋,跟院里的京墨道,“殿下这会儿睡了,你过半个时辰再进去叫她用午膳。”   京墨连连点头。   陆韶抚平袖口皱痕,慢步走出院子,恰见胡蓉在院外,她把药盒子递给他,“凝香丸。”   陆韶道一声谢,“辛苦胡蓉姑娘。”   胡蓉上下打量他,旋即默不作声走开。   陆韶笑收住,这女人对他有敌意。   ——   当天中午,皇帝发下一道圣旨,九公主姬姮在试药时患上了瘟疫。   这道圣旨一发出,朝堂内外皆哗然,先不说大臣们不相信,那城外的难民更是不信,直言皇帝将他们当傻子糊弄。   他们吵的极凶,甚至有人大骂,天子包庇公主,将他们这些百姓不当人。   他们这边在吵闹,陆韶从腾骧四卫营中抽调出十万精兵,率兵至朱雀大街往东过公主府,姬姮被人抬入厌翟车内,由精兵护送前往城外。   这消息很快传入那帮难民和幽州城内,所有人都开始忐忑,这位公主殿下是他们的救命药,如果救命药都被瘟疫染上,先时的传言就真是假的。   陆韶率兵出东城,沿着官道行了近五里才停下。   走道四周围满了难民,他们个个踮起脚往厌翟车方向看,帘布遮挡,那车中人看不清,只见陆韶捂住口鼻,策着马近厌翟车前,用众人都听清的嗓音道,“还请殿下露手臂。”   厌翟车中的女人接连咳嗽,咳的撕心裂肺,未几自车内颤颤巍巍探出来一只手,那手背上印满了红疹,顺着她的手背没进衣袖中,隐约能见衣袖里一片密密麻麻的红。   围观的百姓都吓得朝后退。   姬姮便又撤进手。   陆韶调转马头,驱着它出了精兵包围圈,站在那群百姓前,他高声道,“咱家奉陛下御旨,送公主殿下过来给你们看,你们可满意?”   那群难民个个缩着头,先前愤怒嚣张的气焰一扫而尽。   陆韶拥帕子擦擦脸颊上的汗,手指着天上的太阳道,“天上的神仙都看着呢,你们听着那些鬼话,逼着陛下将九殿下送出来受罪,你们也不怕遭报应!”   这些百姓向来信奉鬼神,再加上有这么多兵围着,他们早就下破胆,纷纷跪在地上哭求饶恕。   陆韶呵一声,“陛下可真够仁慈的,你们狗胆包天,让陛下交出九殿下,九殿下因你们之顾染上瘟疫,你们也好意思求饶,陛下只有九位公主殿下,五殿下已经战死沙场,你们还想让九殿下也去死,你们狠毒成这般,若按咱家的想法,就将你们尽数杀了!”   他的威名早在辽北一战时就打响了,在传闻中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如今他说出这样凶狠的话,早有人怕的晕倒,还有些只会在地上磕头,哭的涕泗横流。   陆韶看把他们吓得差不多了,话锋一转道,“你们得感谢陛下怜爱百姓,纵使九殿下身染瘟疫,陛下也从未苛责过一分,反倒让咱家宽待你们,幽州瘟疫陛下一直记挂在心上,太医院的太医们也忙的多日未歇息,陛下怕幽州等不及,早颁了一道旨意下来,特令民间大夫一起研治瘟疫,凡能制出汤药的,赏黄金万两!”   这声落,满地难民顿生感激,齐齐跪在地上高呼,“陛下贤明仁善,吾皇万岁万万岁!”   姬姮自帘缝中看着他们,心中只觉可笑,这些人的耳朵善听谣言,用谣言捅她的刀子,她父皇常说所有百姓都无辜。   这些人哪里无辜?   陆韶扯一边唇笑,驱马带兵退回城中。   城外山呼万岁至天黑才将息。   顺天府尹被皇帝狠批了一顿,近黄昏时,他派人给难民送了粮食和帐篷,供他们暂时在城外住下。   这事才稍微算稳住。   但幽州瘟疫刻不容缓,陆韶的那句话放出去后,连着三天依然不见有大夫出现。   彼时姬姮跟陆韶在院里下棋,陆韶的棋子被姬姮逼的无处可退,姬姮玩的没劲,砸了棋盘赶他走,“你好像很闲,这公主府不是你家。”   陆韶浅啄着茶水,与她笑道,“殿下如今是个病人,病人就该软声软气,哪儿声这么大,没得叫人听见还以为你装病。”   姬姮乜他。   陆韶抬眸往墙头看,鬼臼翻身跳上树,不见了。   “臣想跟殿下说个事。”   姬姮摇了摇团扇,起身进书房。   陆韶跟着她进去,还没跨过门槛,屋里扔出来一只琉璃球,他朝旁边避开,那只琉璃球掉地上滚到树下,鬼臼跳地上捡起琉璃球撒腿就跑。   陆韶挪开眼进房里,姬姮站书架旁挑书看,他走近轻笑道,“殿下这书不看也罢,样子装的不像。”   姬姮斜眼道,“少说废话。”   陆韶莞尔,“现今幽州瘟疫难治,殿下这里的胡蓉是制药高手,何不将她送入太医院,正好方便她跟杜雪荷接触。”   姬姮抽出来一卷书,照着他的脑门挥,“她入太医院,也得经父皇同意。”   陆韶拿开她的手,笑道,“黎国的人,殿下也不放心?”   “不,”姬姮摇摇头,“正因为太放心,才不敢让她接近父皇。”   她跟父皇的感情外人看不清,她恨父皇,但是她不想父皇出事,胡蓉不仅仅会治解药,她也会制毒,若真把她送到太医院,她有机会跟父皇遇着,那给父皇下毒易如反掌。   她不想父皇死。   陆韶沉思,“陛下为瘟疫伤神,胡蓉若能解围,暂时用上也是好事,臣有法子不让她入太医院。”   姬姮拧眉。   陆韶缓缓说,“只要她能医治瘟疫,这份功劳算在殿下头上,只说是殿下府中医女在救治殿下时,凑巧将殿下治好,将药方送到太医院,其余赏赐都归公主府。”   姬姮挑眉瞅他,“你这么费心费力的,为的什么?”   陆韶弯腰道,“您先前说,让臣在九营给鬼臼挑个职务,臣愿意让鬼臼任职,但臣想让他当太监。”   交易。   姬姮的眸光穿过窗看向墙头的鬼臼,微微笑道,“好。” 第38章 祖宗(双更合一)……   鬼臼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姬姮遣出了公主府, 他跟着陆韶一路入了都知监,都知监内的太监将他们引进了一间陋房中,毕恭毕敬跟陆韶说, “陆总督得等一等,咱这的刀儿客得晌午才动工。”   净身房的规矩, 不在半夜清早黄昏拿刀。   陆韶道声好,便随意坐到椅子上, 一会儿就有小太监上来奉茶。   陆韶悠闲的喝着茶,目光在这间净身房打量,那旁边隔着一张帘子, 他若猜的没错, 应该是净身用的器具, 以前他跟着陆富贵, 那些刀钳陆富贵都不让陆韶碰, 只说伤阴德,腌臜的很,他干了半辈子都觉得怕, 再不愿让陆韶也接这样的活。   “主人让我跟你过来干嘛?”鬼臼问他。   陆韶喝完最后一口茶, 起身朝帘子走去。   鬼臼摸不清他的意图,只得跟着他走到帘子前,只见他一把将帘子掀开, 立时现出一张大木桌,上头摆满了刀、叉、剪, 那些利器上还沾了不少血,闻着味腥的让人反胃。   鬼臼察觉到危险,不禁后挪一步,道, “我要回去了。”   陆韶慢条斯理的朝他踱步,“殿下跟咱家说,让咱家安排你进九营,这往后你就是个有身份的人,万不能总躲在公主府里。”   “我是主人的贴身侍卫,我哪儿也不去,”鬼臼急转身欲跑。   陆韶轻微移身,一手扣着他的肩往内带。   他使得巧劲,鬼臼想闪开,他立刻照势转到大门边,将鬼臼往里一推,直接挡住大门。   鬼臼□□剑要砍他。   陆韶脚点着地,慢悠悠说,“闹,接着闹,你看往后殿下还要不要你。”   鬼臼便泄气般的放下来手,沮丧道,“我又没做坏事。”   主人为什么不要他。   陆韶说着风凉话,“就冲你动不动喊打喊杀的脾性,谁见了不怕,殿下再稳重也是个女人,你在女人面前这般凶残,会吓到她。”   鬼臼听他说的,心里觉着有些道理,姬姮每次对着他都没有好脸,不是凶就是打,还不许他靠近,想来是嫌他杀气太重。   “我,我改……”   陆韶瞧他信了,便继续糊弄他,“这人的性格哪里能改的掉,你是个老实人,咱家也不骗你,殿下待你不薄,让咱家送你进净身房,等出来了,咱家给你挑个官职,你也算官老爷,就是这命根子不能要了。”   他炯炯有神的盯着鬼臼下半身,鬼臼登时惊恐,想捂自己,但又壮着胆子嚷嚷道,“我不信殿下这般狠心,定是你在殿下跟前说了我!”   陆韶故意翘着小指掩在嘴边笑,他脸白如玉,这种姿态颇有太监的阴邪气,他语重心长道,“哪儿的话,太监是瞧着登不上台面,但当太监好处多啊。”   鬼臼一双眼瞪的像铜铃,他是蛇婆挑选出来的男侍,担负着孕育黎国皇室后代的重责,他决不能成了太监。   “老话说得好,无欲则刚,这宫里命最长的就是太监,比那些娘娘还活的久,去势了后,那些臭男人的坏脾气也会消失,跟人说话温温热热,最能讨主子喜欢,你瞧咱家就知道了,”陆韶和善可亲的冲他笑。   笑的鬼臼毛骨悚然,鬼臼牙齿打颤,“我瞧你不男不女,不像个正常人。”   陆韶呵声,“向前谁说咱家不像太监的?”   鬼臼一脸纠结,瞅他半天道,“以前是我看走眼,你就是死太监。”   陆韶讥笑他,“咱家这个死太监能进殿下屋里,你行吗?”   他不行,姬姮连被他碰一下都嫌烦。   鬼臼失落道,“我不想当太监,主人讨厌我,我可以离远点……”   陆韶凉薄浅笑,眼瞧外头太阳升上去,一个中年太监小跑着过来,他笑的更欢,“刀儿客过来了,你还是乖乖割了吧。”   鬼臼一见那个太监直接慌的在屋里乱窜,窜了好一会儿都找不到能出去的口,大门被陆韶堵着,他急得抓耳挠腮,眼一红差点嚎出来,到底遭不住,求着他说,“你放过我,我以后都不靠近殿下。”   陆韶抱着胳膊,觑着他,“咱家为什么放过你?”   这么好的机会,直接剁了以绝后患。   鬼臼朝他急走几步,倏地又往回退,他在原地转,刀儿客已经走进来,跟陆韶谄媚笑道,“陆总督,奴才听说您带人过来,赶紧来了。”   陆韶嗯一声,指着鬼臼道,“就他。”   就这两字,鬼臼哪还有空余心思厌恶他,慌忙抓着他嚎道,“我不当太监!我求求你了!我以后都不碰殿下,你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以后你就是我主人!”   他吼完人都麻了,陆韶侧眼看着他笑,“咱家是你的主人?”   鬼臼连忙点点头。   陆韶扯回来自己的袖子,瞥一眼刀儿客,刀儿客立刻退走。   陆韶拍拍被他抓过的袖子,闲适道,“这男人当惯了,让你当太监是有些受不了。”   鬼臼赶紧嗯嗯两声。   “咱家向来通情达理,殿下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这次你若没能当上太监,她指定连着咱家一起骂,”陆韶故意道。   鬼臼的心立时吊到嗓子眼。   陆韶便跟他笑一声,“这么个,咱家呢替你瞒着,你从今儿起就别回公主府了,九营里咱家给你安排了个提举副的职务,将好你跟那些将士不熟,营地里有住处,你就搬过去跟他们多多相处,也好培养感情。”   鬼臼瞬时感激涕零,撸袖子给他拱手道,“谢谢你!”   陆韶指着自己,“咱家是你的主子,殿下也是你的主子,你听谁的?”   鬼臼有些纠结,瞧了瞧他,嘟囔道,“……我听她的。”   陆韶哼出来笑,抱着胳膊跨过门槛,朝外叫刀儿客,“给咱家把他剐了。”   刀儿客嘿嘿着声,搓手要进门。   鬼臼忙拉住陆韶,“我,我一人一半成不?”   陆韶斜视着他,心下明白他是至死忠于姬姮,哪怕姬姮要他做太监,他依然听姬姮的话,这种人难能可贵,但不为他所用断不能放在身边。   “咱家这里有个活,要你去做。”   鬼臼立刻站直身,道,“尽管吩咐!”   “你总归是殿下的人,咱家也不忍心逼着你背弃殿下,但你好歹是殿下跟前人,总得有成就,等你在九营熟了,咱家就遣你入关中,那头女真人还盯着,指不定哪天就又入侵过来,你替咱家在那边盯着,若是能立功,殿下知道了定会高兴,”陆韶一副为他着想的语气道。   鬼臼还犹豫,“……太远了。”   是远,从燕京到关中近一个月车程,但是正因为远,才能将他和姬姮隔开。   陆韶望着他勾唇未语。   鬼臼别过身,迟疑道,“我离主人那么远,到时候她有事我赶不回来。”   “殿下盼着你能长起来,若你有军功,在朝里立身,往后也能帮着殿下,不好吗?”陆韶问道。   鬼臼神情肃然,他来燕京前,蛇婆一直教导他,要听主人的话,为主人遮风挡雨,做一个侍从该做的事,绝不让主人难过生气,但他入府以来,让主人生了很多次气,甚至主人见到他都是不耐烦的。   他也思考过,可能是他比较笨,主人喜欢聪明人,他除了能保护主人,好像也没别的本事。   所以陆韶说的立军功,他很心动,黎国是没了,但还有主人和小殿下,如果他能当官,往后小殿下当皇帝应该会更有把握,或许主人再见到他就不会总是生气。   “我去!”   ——   又过了三日,情势依然危急,幽州城那边死的人越来越多,尽管朝廷这边不断送灾粮药物过去,但还是止不住这瘟疫在四处蜿蜒。   直至第五日,公主府透出来消息。   九公主被府里的医女治好了,药方也被送到太医院,不日就能发往幽州。   这就像是一颗定心丸,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往上皇帝大喜过望,奖了公主府大批财物,公主府那头,姬姮婉拒了赏赐,直言想将这赏赐资助给幽州城。   皇帝便将赏赐交由户部,让户部派人送去幽州,但姬姮仍被关在公主府,皇帝没有因此放她出门。   往下药方一出,整个幽州城的百姓也都欢呼不已,再加上九公主慷慨大方,那些老百姓都为先前谩骂她感到羞愧,都开始为她歌功颂德,将她夸的仿若天上神女。   恨她时恨不得生啖其肉,敬她时又是万般虔诚。   于此,姬姮的心中根本毫无波澜,她只犹疑,为何父皇还不容她出行。   ——   转眼到七月初,日头毒的能晒死人,到晚上又时常打暴。   这天黄昏时,天儿倒下来暴雨,陆韶出了宫门往回走,王欢搁他旁边撑伞,淋了一头雨,骂骂咧咧道,“什么鬼天气,前头晒的人头昏脑胀,这会子又想把人淹死!”   那街口摆着一个小摊子,老头苟着背在卖梅酱,这雨下的太急,路上行人都赶着回家,也没谁过去买,再加上风大,那摊子一掀一掀的,随时能被风刮跑。   陆韶擦掉脸侧的雨,走到摊子前道,“来两碗梅酱。”   老头瞧他们衣着富贵,赶忙拿了碗盛好,递到他们手里,“两位客观慢用。”   陆韶捧起碗喝一口,冰冰凉凉的,甜的腻人,没多好吃,王欢在他旁边舀了一口吞掉,嫌腻道,“这都…”   话还没出口,就叫陆韶瞪回去,陆韶几口划掉梅酱,从兜里掏出一枚银锭子扔摊子上,跟老头道,“这天不好,回吧。”   老头感激的朝他双手拜拜,拿着银锭子极稀罕的放嘴边咬了两下,才放心塞腰包里。   陆韶转过身往道上走。   王欢跟在他身后道,“看不出来,您还喜欢喝那玩意儿。”   “咱家很小的时候,家中买不起零嘴,院子里有一棵梅子树,到了梅子长熟了,母亲就把它们摘下来,有些晒干,有些捻成汁和水喝,咱家其实不喜欢喝梅酱,但母亲没有钱,买不起点心给咱家吃,”陆韶呢喃着道。   王欢想说什么,但又不好插话。   雨滴落在地上溅出水花,陆韶踩上去回头再看那边,老人已经收摊,推着小车走远了。   陆韶弯一边唇笑,“梅酱咱家只在那条胡同巷里吃过,他应该是南京人。”   王欢眉际一拧,“要不要奴才把他抓起来拷问一番?”   陆韶摆摆手,“咱家不认得他,没道理抓人,你找两个机灵点儿的看着他,瞧瞧他家中都有哪些人。”   王欢应一声是。   陆韶便缓步朝前走。   入府邸这雨又下停了。   两人进堂屋,陆富贵坐门前抽着烟,跟陆韶吹气,“你屋里又来了。”   陆韶看他脸色不好,笑道,“她跟干爹发脾气了?”   陆富贵拿烟斗往他脑门上敲,“我现在连你屋里都不能进,我就进去想拿床被褥,都被她丫鬟拦在外头,不是我说!”   他陡然提起来声又闭上嘴。   陆韶侧脸跟王欢道,“你下去吧。”   王欢奥着声,一溜烟窜后院去了。   陆韶脱掉外罩的披风,坐到陆富贵身旁,跟他说,“殿下被宠到大,自然有些娇气,你别跟她置气。”   陆富贵哼着声,“我是不知道你怎么办好,总不能一直这样不清不楚,我原还觉着你给她做事,至少往后小殿下登基,你也是功臣,现在算什么情况,出力还出人,难道你打算跟她这样拖一辈子?趁早断了,我也不指望公主做我的儿媳妇。”   “也不是出人,殿下黏着我,总是对我有情分的,说不定哪天她开窍了,我就能把她娶回来,”陆韶道。   陆富贵往他背上拍,“别痴心妄想了,她是公主,你是太监,哪有公主下嫁太监的,赶明儿陛下给她赐驸马,她抽身容易,你就难了。”   陆韶垂着眸,“我要做她的驸马。”   陆富贵手一定,拧起他的耳朵,“你想要姑娘,我给你找个身家清白漂亮秀气的,往后生个闺女小子,也没人会发现,你要她,你身份被发现了就是死罪!”   陆韶弯唇,“干爹别怕,如果有那一天,我就把她关起来。”   陆富贵差点气晕过去,“陛下还没死!”   陆韶抬眼望他,“我是陛下的臣,她嫁给臣有什么问题?”   陆富贵一瞬噎住。   陆韶站起身,拂去眉毛上的水汽,温声说,“京里是有些不太平,不适合干爹养老,我想送你回南京,那边我置办妥当了,你过去跟这边是一样的。”   他想好了,他身在朝中,已经树敌无数,陆富贵在这里不安全,先前有徐忠义将他抓进西厂,难保会有其他人在暗中盯着他。   陆富贵颤着手,“你把我送走,你一个人在这里谁照料你?”   陆韶失笑,“我又不是三岁孩子,府里不都是人吗?”   陆富贵抹了抹眼睛,背着手往外走,快出门时又问他,“你回南京吗?”   陆韶嗯着点头,“等我把这里处理完,我就再接你回来。”   陆富贵唉一声,回了自己屋。   陆韶仰头看向外头桂树,那枝头一阵落水,看不见什么东西跳过,他扯唇笑两声,慢慢转回自己院子。   那耳房旁,王欢将玉镯子塞韩凝月手里,一阵害羞,忸怩着道,“我昨儿在金玉馆瞅见这个镯子,觉着很适合姐姐……”   金玉馆是京里专门做玉器的铺子,那些贵妇人和小姐常爱去逛,能在那里头买东西的,都是非富即贵。   他这是在韩凝月跟前显摆上了。   韩凝月红着脸想把玉镯子推还给他,“我不要。”   王欢朝后一跳,正好跟陆韶撞上,陆韶把他推走,冷声道,“咱家瞧你是真的闲,跑咱家院子里闹,是不是要咱家打断你的腿?”   王欢忙要跟他解释,一扭头又见韩凝月躲屋里不出来,丧声道,“您这不是坏奴才好事吗?”   陆韶朝他招手。   王欢缩着头靠过来。   陆韶小声道,“你带人绕西门出去,在往南京的官道上等着。”   王欢懵懂,“要奴才抓什么人?”   陆韶附耳低语。   王欢立时凝重神色,赶紧小跑着离开。   陆韶卷好袖口,跨一步进屋。   前段时间他嫌屋里玩意儿少,添了几件时兴的舶来品,靠墙角摆着鱼缸,养起了金鱼。   姬姮坐在鱼缸旁边,朝里投玉石,那些鱼都机灵,她瞄准谁扔去,谁就摇着尾巴避开,潜在水底吐着泡泡。   姬姮无趣的撒了手,任玉石都落水底,金翠相间,衬着鱼缸霎时好看。   陆韶坐到她身旁,从鱼缸边拿起来一只小网兜,自水里捞出来一只金鱼,呈到她眼前道,“要这样玩儿。”   那鱼上了岸翻身乱跳,一点也不美感。   姬姮看过就嫌鱼腥味重,起身往多宝阁边转,那头的舶来品多,什么猫儿眼、西洋钟,还有雕刻品。   那雕刻品稀奇,刻的是个怪物,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鱼尾巴,那脸算好看的,就是整个样子怪异,有点像古书上记载的鲛人,但这形貌生的很凶煞。   “这是臣从高卢商人手里买来的,他们叫这怪物美人鱼,”陆韶给她解释道。   姬姮轻蔑笑道,“名儿取的还成,就是也没多美,长了张叫人生厌的脸。”   陆韶跟着笑,“臣买它回来也不是因为它好看,只是觉得它很有趣。”   姬姮拿起来一只琉璃杯端看,“有趣什么?”   “臣听那高卢商人说,这美人鱼不仅好看,还极具攻击性,力量强大,独占欲强,臣听着觉得这是一尾颇和臣心意的鱼,所以就买回来了,殿下喜欢吗?”陆韶笑问她。   姬姮奥一声,随手将琉璃杯朝着那个雕像砸去,嘭的一声将美人鱼头砸的稀碎,她满意了,转过身将胳膊挂到他脖子上,笑一下,“不喜欢。”   陆韶遗憾的叹气,横抱起她落座在摇椅上,轻轻晃荡,“臣这府邸不够安全,已经有人监视了,您还跑过来,不怕被人发现?”   “这是你的问题,若是本宫被人发现了,那是你没用,”姬姮绕着自己头发,似笑非笑的乜他,“你真阉了鬼臼?”   陆韶扶着她的细肩转过来看,“臣阉了他,您不高兴?”   姬姮嗤声,“你没阉他。”   陆韶略后悔道,“您都把他送出去了,臣竟然都没抓住机会,还是臣心善。”   姬姮扒开肩侧的手,自顾起来道,“你恶心到本宫了。”   陆韶沉了下脸,旋即恢复出来笑容,“殿下过来找臣什么事?”   姬姮一回身又坐到他腿上,仰着头亲了他。   陆韶心里发痒,手环在她腰上,跟她亲昵。   姬姮微睁着眼观察他,手摸了摸他的脸,他表情沉迷,她挤到他胸前,悄声说,“百花宴要到了,本宫要进宫。”   陆韶拥紧她,指节在她五官游曳, “殿下进不了宫。”   皇帝让她思过,后宫她别想再乱进。   陆韶又啄了下她的唇,看她笑,“殿下是来求臣的?”   姬姮眯着眸,凑近跟他相吻,吻过了叼着他的嘴角道,“再说一遍。”   陆韶被咬破了皮,微疼微痒,他捧起姬姮的脸,长长吻着,快要透不过气时才松了点,委屈道,“是臣求殿下。”   姬姮勾住他帽沿上的组缨,脸挨着他的脖颈,“本宫要进宫。”   陆韶抚着她的背,低哄道,“只怕不能了,殿下自作聪明,做错了事,陛下不愿意见您。”   姬姮猛地起身,难忍火气道,“本宫做错什么了!”   “陛下给您赏赐,您倒好,转手送给了幽州城,您问过陛下吗?”陆韶笑道,他真觉得她天真,自己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父皇不让她参政,这会儿一昏头,把皇帝送给她的东西转手给了幽州城,也不问问皇帝是什么想法,这不是又触他霉头?   姬姮朝他胸口狠拍一巴掌,跳下地就准备走。   陆韶按了按太阳穴,“真是祖宗。”   姬姮止住步子,抬一点下巴瞅他,“本宫要进宫!”   这是她说的第三遍,已经一点耐心都没了,似乎他要是不答应她,下一刻他就别想再见着她。   惯来不讲道理,非得人顺着她。   陆韶拉过来人,搂着她的细腰,笑道,“百花宴,您进宫干什么?”   姬姮推他,他自觉下了摇椅,让她躺上去,他坐在旁边摇着扶手。   “百花宴设在御花园,宫里都在场,本宫不放心皇弟。”   姬焕现今跟皇帝分开,又有方玉林做先生,她得亲眼去瞧瞧,皇弟有没有被养歪,别到时候在宴上惹出事,那才危险。   陆韶笑眯眯,“您是不放心臣?”   姬姮翻身背过他,“本宫谁也不放心。”   “好办,回头臣叫小殿下装个病,让您进宫去瞧他,顺便您还能见着陛下,”陆韶略有调侃道。   姬姮懒得听他话里的笑,侧头瞧他,“父皇这么信任你,你不能弄死刘乾?”   陆韶半身依到躺椅上,轻捏着她的面颊,“便是陛下,也不能立刻将刘乾就地正法,抓人是要讲证据的,得一样儿一样儿来。”   姬姮皱起眉。   陆韶瞧着她可爱,近身团着她道,“殿下留下来吧,臣学了新花招。”   姬姮揪紧手指,眸底溢出来水波。   陆韶吻一下她的眼睫,“您会喜欢的。”   姬姮泄出气,放松往他身上依。   陆韶轻轻笑,探手拔了窗户上的木栓。   室内昏暗,她穿的那件褙子一半掉在摇椅下,一半落在摇椅上。   只听见压抑的吸气,转瞬就是短促的呜咽,只这么一声,外头乍听喧闹。   陆韶匆忙扯来宽袍将她遮住,送进床里。   她闭着眼,流了几滴泪在脸侧,表情难受又迷醉。   陆韶吻了吻她,拿出来帕子替她擦脸,旋即又揩过手,柔声道,“您躺躺,外面来人了,臣过去看看。”   姬姮没理他,抓着袍子不断颤,陆韶轻拍着她,直等她缓过气,才悄悄放下纱帐,理好衣裳,慢慢走出门。   甫一出来,恰好见刘乾带着几个小太监进来,他肩头站着那只海东青,眼神直直看着陆韶。   “小陆子忙什么呢?也不请咱家进屋里坐坐?” 第39章 女兵(双更合一)……   这会儿天黑了, 屋廊下一排都挂着灯,随着晚风飘荡,打在人脸上忽明忽暗。   陆韶背着手走下台阶, 站在刘乾跟前微俯礼,“掌印大驾光临, 自然是该请掌印进屋坐的,但奴才这房里刚请了菩萨, 奴才熏香祭拜多时,连干爹都不让进,就怕惊扰了她。”   他朝旁边小厮使眼色, 那两小厮便准备端椅子出来给刘乾坐。   刘乾道一声不用了, 踱步往屋前探, 探完又朝四周瞟, 没叫他见着一个女人, 他惊奇道,“你院儿里丫头都没有?”   一般正常人家,屋里总得放两个婢女, 这女人向来比男人细心, 什么端茶送水的,还是用婢女要舒坦,鲜少像陆韶这院子, 全都是男人,倒莫名有几分说不出来的诡异。   陆韶朝小厮招手, 小厮苟着腰走到他身侧,他抬着手搭在小厮肩上,俊秀脸庞慢慢显露出阴柔,眸光瞧着刘乾, 像毒蛇的信子在他脸上探测。   刘乾鸡皮疙瘩起一身,眼中原还存着疑惑也没兴致再计较,僵笑两声道,“咱家竟不知小陆子有这爱好,不然咱家挑两个样貌秀气送来?”   陆韶收回手,攥帕子抹了抹脖子,微笑道,“奴才瞧上了西厂的掌刑千户,您若是舍得割爱,奴才感激不尽。”   刘乾神色肃冷,掌刑千户是西厂里总领刑罚的一把手,把他送给陆韶,几乎等于是把西厂诏狱送到陆韶手里。   他想的倒美。   “那可不成,他是咱家的心头肉,给了你,这不是要咱家的命吗?”   陆韶表情越发温和,“奴才也就那么一想,掌印别放心上。”   刘乾那双小眼睛还看着他屋,静默片刻道,“你请的什么菩萨,连咱家都不能见?”   陆韶老神在在,“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刘乾气的差点破口大骂,但他也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小陆子有什么苦难跟咱家说啊,咱家说不定比观世音更灵。”   陆韶浅笑,“奴才如今也算熬出头,总想着能报答以前施恩过的邻居,奴才就派人去了趟老家,却发现那邻居不见了,掌印手里有西厂,这找人的事确实比奴才要拿手,不然就请掌印替奴才寻找这户人家,奴才定会记着掌印这份情。”   刘乾讪笑两声,“不凑巧,西厂的探子目前都在幽州,你想找人得等这段时间过去。”   陆韶点头,毕恭毕敬道,“总站着让掌印受累,奴才引掌印去吃茶吧。”   刘乾大步上了台阶,直往他屋里闯,“咱家近来也想请位观音菩萨回府,让咱家瞧瞧你这观音菩萨是个什么模样,咱家心底有了比对,也好去请。”   陆韶身姿未动,直看着他要闯进去,视线看向海东青,轻眨一下。   海东青发出一声唳叫,不待刘乾反应,张开喙冲着他的额头狠狠凿。   刘乾疼得一个踉跄,当即栽地上,额头鲜血涌出,海东青飞到枝头,发出咕咕声,目光锋利尖锐,仍盯着他。   几个小太监赶忙跑过来将刘乾扶起来,刘乾抓起地上的石头朝它扔,口中不干不净的骂着,“你个小杂种,咱家养了你这么多日,你竟敢攻击咱家!”   陆韶微不可见的笑一下,装出担忧来,“掌印伤的忒重,奴才扶您去包扎吧。”   刘乾再好的忍性也被这只海东青给打散了,他捂着头凶恶的瞪过陆韶,旋即跟身旁小太监们道,“扶咱家回府!”   陆韶退到一旁,嘴边含笑。   刘乾咬着牙出了院子,一路由人搀回刘府,他进府后火气爆发,直冲着地上跪着的两个缇骑道,“你们真瞧见他屋里有人?”   那俩缇骑跪地上道,“卑职没瞧见人,只听那个老太监遮遮掩掩说了,也不确定是真有……”   刘乾一脚踹到他心窝子上,发火道,“咱家真信了你的鬼话!还当九公主跑他屋里,九公主那般目中无人,能看上他?她连咱家都看不起!”   缇骑抖抖嗖嗖,“卑职真,真……”   “他院里全是男人!亏的咱家过去惹一身骚,敢情是个走后门的,恶心!”刘乾狂拍桌子,越想越气,气到后头对他们道,“给咱家把这事散出去!咱家要他被全燕京城的人耻笑!”   那缇骑忙道是,忖度着说,“他还说要送他干爹回南京……”   刘乾眼珠子转了转,手按在桌边一定,“挑几个能干的,给咱家盯紧了,那个老东西一出燕京就把他逮住,咱家不宰了这个小兔崽子,咱家就跟他姓!”   ——   刘乾一走,陆韶放松下来,他抬头看那只海东青,没了束缚,它站在树枝上仰首挺胸,只还是望着他,似乎在等着他的指示。   陆韶挥了挥手,眉目温软,“走吧,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回林子去吧,以后别来了。”   海东青张开翅膀飞进黑夜里,隔老远听见咕叫,它的身影彻底消失。   陆韶浅弯唇,回身推门进屋。   纱帐被掀开了些,姬姮蜷缩在床头,手往外摸索。   陆韶悄步走到床边,轻捏住她的腕子道,“怎么了?”   姬姮抬眸望他,倏地想抽回手。   陆韶侧坐好,看她脸上有抵触,柔笑道,“殿下是又怪上臣了?”   姬姮扭过脸不欲接话。   袍子落下来些,陆韶眼眸凝出深色,提着袍子遮好她,只瞧她腿弯处漏出红印,嗓子里直冒火,探手将薄被压了压,搂着她放床里,小声问,“是不是戳疼了?”   姬姮身子动了下,勉力回他,“滚出去。”   陆韶面上流露出喜悦,靠在她脸侧,注视着她,“臣没敢下手太狠,就在外头……”   姬姮骤然睁眼,扬手朝他脸上挥。   陆韶钳住她的手,趁势环到她腰上,抱人到怀里,摸摸她的脸,“您好一阵坏一阵,不许臣说,只许臣做,可臣是人,臣也心热。”   姬姮讥笑他,“你不是太监吗?”   太监怎么会有感觉,太监只配侍奉人。   陆韶垂眼笑,“臣这个太监生怕您不乐意了,拍拍屁股就跑,您瞧瞧臣,臣巴不得将您团在手心里。”   姬姮真张开眼,眸光落在他唇上,旋即又闭回去。   陆韶的笑声从胸腔里发出,低头亲吻着她,“臣瞧瞧殿下受伤了没有。”   姬姮急促的踢蹬着腿,半晌被他扣好查探。   屋里的火光渐暗,陆韶下了床,匆匆进盥室。   再出来已是月上梢头,陆韶搬了躺椅到床前,靠在上面盯着姬姮,她在缓气,眼角脸侧浸着湿,他伸指抹去,温柔道,“臣为了保全殿下,都在刘乾跟前编出个自己没有的癖好,臣多可怜。”   姬姮打开他的手,平躺好,快入梦时问道,“什么癖好?”   “好男人那一口,”陆韶憋屈道。   姬姮一下笑出声,“男人见了你都躲。”   陆韶眼里亮晶晶,“那殿下怎么不躲臣?”   姬姮那点乐头消散,“你以为你是谁?”   陆韶静静凝望她,过许久悄声说,“臣以为,臣在殿下心里是不同的。”   姬姮哼笑一声,“是不同。”   他是头一个叫她想剥皮拆骨的人。   陆韶心间溢出欢喜,趴在床边等着她睡进梦里。   ——   陆韶那莫须有的癖好在一夜之间传遍了燕京,连后宫都知晓了。   没两日,姬焕发起了热,吵着要见姬姮。   皇帝再想晾着她,也拦不过姬焕哭闹,只得召她入宫。   姬姮入宣德殿是在晌午,正好好皇帝下朝过来,两人撞到一起,都默不作声。   殿内的嬷嬷哄着姬焕喝药,姬焕跑下床,四处乱转,嬷嬷追他不到,又气又怕,只得跟在后面哄,“小殿下,您快别跑了,小心腿。”   姬焕咯咯着笑,跑的飞快,不巧就撞皇帝怀里,皇帝腾抱起他,数落道,“没个体统,你的两个先生就是这么教你礼仪的?”   姬焕瘪瘪小嘴,大眼睛瞅着姬姮,藏不住开心。   姬姮冲他皱皱鼻尖,他就弯起眼冲她要抱,“皇姐!”   他还在病里,皇帝也舍不得苛责他,放下人随他扑姬姮怀抱中,只冲一旁嬷嬷道,“喂药。”   嬷嬷忙端着碗过去,姬姮接过来吹了吹热气,放到他嘴边看他乖乖喝进肚子里。   难得两个混世魔王这么乖巧,皇帝看着也没那么生气,倒还是故作气性道,“朕让你在府里反思,你反思出什么了?”   姬姮沉默住。   皇帝眉头紧蹙,眼瞅着要发作。   姬焕害怕的抱住姬姮,眼泪汪汪道,“父皇不要骂皇姐,皇姐不是故意的。”   皇帝目色灰暗,心内还是恨姬姮不听话,他训斥道,“你还不如焕儿懂事!”   姬焕被他吓得一抖,当着面儿哭出来,呜哇哇直掉眼泪。   姬姮再气也见不得他哭,忙顺着他的背,叫嬷嬷抱下去哄了。   殿内清净,姬姮自己笑自己,“儿臣做什么您才会觉得儿臣懂事?”   皇帝厉声道,“你只需要做好公主的本分,旁的用不着你插手。”   “公主的本分是什么?是不是儿臣要像个傻子任您摆布?”   姬姮和他对视,他的眼里投射出她的神情,倔强愤怒颓丧。   她没办法,叫嚣也不能改变他的想法。   皇帝怔愣,“你母妃在你跟前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   姬姮弯唇,眼角生泪,“母妃死了,她骗儿臣什么?”   皇帝急走到她身前,双手按着她说,“朕不知道你母妃跟你说了多少谎话,但朕从没有想过拿你入药,你不是药人,你母妃是骗你的,她为了离间我们父女,什么话都敢说!”   姬姮哈哈笑,一字一句说的咬牙切齿,“是母妃骗您娶她,是母妃让您灭了黎国,是母妃逼着您吃下她的肉!是母妃让儿臣摈弃她,亲近您!全是母妃的错!您最无辜!”   “住口!”   皇帝大声喝止她。   姬姮双目赤红,她不怕皇帝震怒,她受够了困在公主府寸步难行的日子,她想挣扎,凭什么他要困住她!   皇帝一瞬心酸,张开手抱住她轻声道,“姮姮,父皇是疼你的。”   她从小就爱黏着他,走哪儿抱哪儿,稍微离远就哭,到大些才渐渐有了姑娘家的矜持,她性子执拗,必须别人让着她,他曾说,这些儿女里,只有她最像他,哪怕她再霸道,到了他跟前也乖的叫人心软,可是现在全变了,他们见面就吵,见面就眼红,她看他的眼神里尽是愤恨。   他终归将她教的太单纯,偏听偏信。   姬姮麻木道,“儿臣不想关禁闭。”   她要出来。   一句话打断了所有难过,他松开姬姮,板着脸说,“往后还胡闹吗?”   姬姮呆呆摇着头,往后她会更小心谨慎,绝不让他再有机会关住她。   皇帝抚了抚她的脑袋,“你的几位皇姐都是娴雅温和,只有你像个刺头,朕也想纵着你,但你总要长大,这里是大魏,不是黎国。”   姬姮仰视着他,“难道不是您在压着儿臣?”   皇帝苦笑,“朕压着你?你看清楚了,这天下是谁当家?”   入仕读书的是男人。   征战沙场的是男人。   经商买卖的也是男人。   大魏男人当家,女人依附男人,皇帝说的很委婉,他愿意纵容姬姮,但他也没法改变现状,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大魏才太平,经不起变革,他能做的是延续这太平,谁想倾覆它,他就拼尽全力遏制住。   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女儿。   姬姮张了张唇,“可是五皇姐可以带兵打仗。”   皇帝眸中尽是血丝,他握紧姬姮的手,近乎乞求她,“你五皇姐死了,你也想死吗?朕舍不得你啊……”   姬鎏是皇后的女儿,背后有杜家撑腰,她从小习武,跟着英国公出入战场历练,宫里的公主们都羡慕她,都想像她那样,威风凛凛,不被困在一方城墙内。   但是她死了,她死在这皇权漩涡当中,外头夸她马革裹尸,可是她死的叫人唏嘘心疼。   皇帝连做梦都在忏悔,如果他不让姬鎏学武,让她像其他公主一般在后宫中安稳成长,就不会到死都不在他身边。   公主是什么?是可以随时牺牲的物品,和亲联姻,只要大魏能平和,她们都要被送出去,但是皇帝也是父亲,他再狠,也不愿看到自己的孩子去死,和亲联姻不过是嫁走,命还在就有念想。   他曾经想过,丽妃是黎国人,黎国女人为尊,势单力薄,但也有血性,这没什么不好,但这里是大魏,这里以血统为尊,姬姮和姬焕从出生下来就被所有人盯着,他们鄙视黎国血统,更忌惮丽妃借机篡位。   姬姮注定不能碰政务,只要她稍微露出那么丁点野心,就会遭到举朝臣子敌对,她会死的比姬鎏还惨。   姬姮呆怔在当场。   皇帝低叹气,“好好听话,朕不会害你。”   他挪步出了宣德殿。   殿内门合上,姬姮拖着步子坐到罗汉床上,姬焕从阁房里扫出来,趴她腿上怯怯道,“皇姐,你别伤心,我给你呼呼。”   他张着小嘴往她手上吹气,口水哈喇子吹了她一手。   姬姮被他逗的心情转好,刮他鼻尖道,“近来有认真读书了吗?”   姬焕一听到读书两个字人都萎了,“皇姐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就不能不提读书吗?”   姬姮哼他,“你要是不努力,父皇再也不疼你,后宫里的娘娘们说不定还能生皇子,你就不能当太子。”   姬焕垂着小脑袋瓜,“我,我有在好好读书,可是鲁先生太凶了,稍微错一点他就要报到父皇跟前,我都被父皇打了好几次……”   “打的好,让你调皮捣蛋,”姬姮说他。   殿门这时被推开,陆韶提着一只木盒子进来,冲他们笑道,“臣刚刚经过御膳房,那头做了绿豆汤,赶巧儿天热,两位殿下过来吃点解暑。”   姬焕听到吃的就什么也忘干净,跑他跟前拉着他道,“我要喝两碗!”   陆韶摸着他的额头,没太烫,“绿豆汤不能多吃,吃多了存不住肚子,您还吃不吃其他零嘴了?”   姬焕想着他的糯米糕、糖蒸酥酪,忙不迭点头。   陆韶抿嘴轻笑,揭开木盒子,将绿豆汤端到桌子上。   姬姮坐过来问姬焕,“方先生不凶?”   姬焕咕了两口绿豆汤,跟她龇牙,“方先生真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师,他从不说我,就是我犯错了,他也只是提点两句,不像鲁先生,总是凶巴巴的。”   姬姮冷着脸瞧陆韶,陆韶近前,取出干净帕子擦她手,温笑道,“小殿下还是不识人的年纪,见着谁面善就觉得谁好,可有句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并不是谁跟您笑,谁就对您好。”   姬焕懵懵懂懂的哦声,一碗绿豆汤被他喝精光,他又馋姬姮碗里的。   姬姮自顾吃完,没给他留,“你那个鲁先生不错,你要听他话。”   姬焕撅着嘴,“他那么凶,还老告我状。”   姬姮脸色严肃,“父皇做错事也要被大臣骂,父皇被骂了不仅不生气还会嘉赏骂他的大臣,你是父皇的儿子,你难道还不如父皇?”   姬焕扣着手指,小小声说,“……他害的我被父皇打。”   姬姮脸都气青了,这小混蛋耳朵根子软的让人没辙。   陆韶看着乐,蹲到姬焕身旁,拍拍他的肩膀道,“小殿下,臣想问您一个问题。”   姬焕侧头嗯声。   “表面对您笑,站在您背后捅您刀子;表面对您凶,背后却盼着您能茁壮成长,”陆韶给他擦擦嘴,温声细语的笑着,“您觉得谁好?”   说的这么明白,姬焕也不是傻的,他立刻道,“那肯定凶巴巴的好!”   陆韶赞许的点头,“鲁先生就是这样的人,殿下让您亲近他,是为您好。”   姬焕虽然有些气,但听着话也老老实实颔首,“我以后都不跟鲁先生生气了。”   陆韶笑一下,搀着他道,“两位先生等在殿外,臣送您过去。”   姬姮也起身,“本宫还没跟这两位先生正面见过。”   陆韶促狭的眨眨眼。   姬姮偏过脸跟角落里站着的韩凝月道,“过来。”   韩凝月着一身婢女服,走到姬姮旁边小心扶着她往出走。   一行人出了殿门,恰好见方玉林和鲁昭一左一右站两边廊下,鲁昭还是那副冷着脸的神情,方玉林则面带微笑。   姬姮站到鲁昭跟前,淡声说,“难为鲁大人授业,皇弟顽皮,鲁大人费心了。”   鲁昭拱手作揖,还是那直板板的声调,“殿下多礼,小殿下聪慧过人,臣并不费心。”   姬姮难得笑的欢快,“皇弟连父皇都说他笨,鲁大人可千万不要糊弄本宫。”   鲁昭正声说,“小殿下只是马虎大意,臣教他的,向来只讲一遍,他自己就会融会贯通,只有那些死理才难懂。”   能发现姬焕的长处,说明他是真心实意待姬焕。   姬姮抬袖朝他行一礼,“皇弟交给先生,先生辛苦了。”   鲁昭揣着手心安理得的受了这一礼。   姬姮便又搭着韩凝月的手走到方玉林面前,这算的上是第一次两人面对面,方玉林只见过她两面,一面是在马车里,隔的不算远也不算近,还有一面便是现下。   她身上有淡香,走近就能闻到,不浓不腻,闻过就难忘,是那种独有的芬芳,鲜少在旁人身上闻到,但这香有些熟,熟的让他笃定,他见过她。   外边天热,姬姮站久了有些热,陆韶捏一柄折扇给她扇风,故意介绍道,“这位就是陛下时常夸赞的方大人。”   姬姮勾一边唇,“本宫跟方大人见过一面。”   方玉林低眸浅笑,“能在宫外见着九殿下,是臣的荣幸。”   “方大人真会说话,见了本宫是荣幸,那见了六皇姐呢?”姬姮轻飘飘问道。   方玉林面色如常,“能同时遇到两位殿下,自然是臣的福气。”   姬姮的神情流露出嘲讽,“方大人嘴儿真甜。”   一边鲁昭插声道,“到时辰了,臣等要带小殿下进明礼堂温书。”   姬姮嗯一声笑,“本宫不便叨扰两位大人。”   鲁昭搀着姬焕出去。   方玉林冲姬姮微俯身,侧过身准备跟上去。   将经过她身旁的婢女时,他听见那婢女叫他,“玉林哥哥。”   方玉林身形一震,目光看向婢女,那张脸化成灰他都认得,她对着他巧笑嫣兮,又喊了一声,“玉林哥哥。”   方玉林心口突突跳,默默退身一步,扬头去看姬姮,她冷冰冰眯着眼,一手搭在陆韶胳膊上,由他托着出了宣德殿。   韩凝月跟在姬姮身后,回头与他笑,笑里带着肃杀,她冲他无声的做着口型,“我们还会见面的。”   方玉林的后背汗湿一片,愣愣看着他们走远,他派去刺杀韩凝月的人没有一个回来,他猜到刺杀失败,但没想到救她的竟然是九公主。   他盯着姬姮和陆韶的背影良久,未几觉出一点熟悉感,这两人的背影他见过,就在五柳斋的厢房内,她甩了陆韶一个耳光,陆韶搂着她离开。   那股香正有些像九公主身上的香味。   公主与太监勾扯。   有趣。   方玉林揣好手,踱步跟上了鲁昭。   ——   陆韶将姬姮她们送出后宫,姬姮上了厌翟车后,朝陆韶韩凝月递了个眼色。   韩凝月悄悄往周围看,给她跟陆韶放哨。   陆韶提着衣摆进了厌翟车,这车是公主的座驾,看着大,其实内里空间小,两人坐一起很挤。   陆韶两手搭在姬姮腰侧,问她,“又要臣做什么?”   姬姮拨了拨他的指头,散漫道,“你给本宫练一支兵。”   陆韶新奇笑道,“殿下要什么兵?娘子兵?”   挤的不舒服,姬姮干脆坐到他左腿上,俯视他道,“本宫要二十个精兵,只要女人。” 第40章 落水(双更合一)……   她的手指还搭在他胳膊上, 十指纤纤,白润可人。   陆韶执起那只手捏着,当真柔若无骨, 娇养出来的公主殿下从头到脚都生的精致,要用万千金银才能养的住, 可是这样的手没有什么力气,不会威胁到任何人, 反而叫见着它的人心生妄念。   “女兵不好练,您要的还是精兵,有些麻烦。”   这年头也不算什么好时节, 男人入伍都不愿意, 更不用说女人了, 营中日子也苦, 女人身体比不得男人, 让她们来从军,估计没几日就能把身体练垮。   姬姮觑着眼,“你练不好, 就是你没用。”   她总这样, 在她面前只分有用和没用,有用就能亲近她,如现在这般抱她在腿上宠, 没用就别想让她再多看他,转头翻脸不认人。   陆韶抚摸着她的颈子, 皱一点眉道,“臣没用了,殿下会如何?”   姬姮冷眼瞪他,随即低头吻他。   一下两下三下。   果然不超过三下就停。   陆韶揽起她的腿弯, 放她平坐在身上,低低道,“不够的。”   姬姮伸手掐他,“你敢跟本宫得寸进尺?”   陆韶唉一声,一掌托着她的腰肢,凑近来细嗅她的头发,转而碰碰她的嘴唇,笑出来,“臣看您这勉为其难的样子,倒是臣过分了。”   姬姮脸色发寒,抬手拍他脸,“胡娇和胡灵能探查各地,她们不比那些男人差。”   陆韶捧着她的手轻啄,从指尖滑到手心,瞧她神情软化,人也靠他身上闭起来眼,才不舍的松掉,侧脸蹭了蹭她,道,“两位姑娘确实厉害,但臣看过她们,她们的体魄比一般女人强健,这得长期锻炼,再者,您要的是精兵,精兵自然比普通将士要求更高。”   比如腾骧四卫营,只有二十万人,但这二十万人确实京军九营中的精锐,他们拥有最好的战马盔甲和兵器,也是从各大营中挑选出的顶尖将士,他们相比一般军士更具有耐力,在战场上也更能杀敌。   再比如西厂缇骑,西厂统共只有八千缇骑,但是这八千人却让整个朝堂内外畏惧,西厂是先帝设下的,专门用来监视朝官动向,这些缇骑比耗子还机灵,他们能悄无声息的进出官员府邸,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西厂里有一个巨大的甲子库,其中记载着所有官员的生平履历,连他们的口食之欲都登记在册。   这些缇骑也算精兵,他们擅长藏匿,偷袭,在暗处就能杀人于无影,若真计较,西厂比京军九营更有威慑力。   只是现下皇帝不信刘乾了,西厂也才气焰消怠。   姬姮挂在他胸前,凝眸深思,良久才说,“二十人也不好找?”   陆韶摩挲着手指,“臣给您提个醒,女人当兵传出去,在大魏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军中都有规定,不准女人入军营,不然就是晦气。   好像所有的规定都在压制女人,但要说出原因,却又没个道理。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玉白修长,只这么看,不带一丝杀人时凶戾,尤其他还故意抵着指头,好似在挖着什么。   姬姮瞟着那手,腿微颤,眼睫不断翻飞,未几抬手盖住它,咬牙道,“……本宫不管,本宫要她们。”   她脸飞粉,颊边晕出热,不似羞但胜似羞。   陆韶唔一声,眸色幽深,他抽出自己的手抚着她,装不懂道,“殿下总莫名其妙跟臣置气,臣答应了您练兵就是,给您练二十个女将军,往后跟在您身边谁也不能欺负您。”   他顿了顿,取笑她,“怎还气成这般?让臣心肝儿疼。”   姬姮嗓子发哑,手往他指头上按,“本宫要剁了你的手。”   陆韶浅笑不止,随着她的手滑到裙摆,用只有两人才听清的喉音道,“那让它在临死前,再慰藉殿下一回,也算死得其所了。”   姬姮匆促蹙出眉尖,脸上热的躁人,片刻被他扶好身子,揽在臂弯里疼溺。   ——   日头有些晒人时,陆韶下了厌翟车。   韩凝月面红耳赤道,“我,我要进去看看殿下吗?”   陆韶舔掉手上馥郁香水,眉中自有慵懒满足,“这车小了些,殿下估摸坐不住,劳韩小姐进去扶着殿下,别叫她受罪。”   他眼中犹带着邪佞,韩凝月不敢直视他,匆匆道了个好。   陆韶便转回皇宫去了。   韩凝月瞧他走远了,才踌躇着上车,让远处的车夫过来赶车。   她掀开帘子,看见里边情形,差点手一抖。   姬姮靠在车壁上,衣衫整齐,但神色发懒,从脸边沿着脖颈,有红迹落出,一直延伸到颈下,她好像没什么精神,眼眸里有水光,淡淡的冷,又含着脆弱感,像刚经历过摧残,分明已经挺不直脊背,但仍能感觉到她的傲骨,似乎下一瞬她就能挺起脊梁,仰起头嘲讽他人。   韩凝月小心过去,倒了杯茶喂到她嘴边,“殿下喝点水。”   姬姮一口咕尽,疲惫稍微缓解,她浅声说,“方玉林现今是皇弟的老师,父皇也很器重他,本宫原想让你直接面见父皇,但你父亲毕竟冤案在身,只能委屈你再忍耐,等有朝一日你父亲翻案了,自然也能将方玉林绳之于法。”   韩凝月默了默,轻声说,“……我父亲翻案没那么容易。”   姬姮哑然,她说得没错,就现在的形势看,很难,有都察院那帮老臣,外加以英国公为首的外戚,基本朝堂已经被网罗住,她父皇都时常被这群人左右,想翻案,首先得把这帮人全部剔除。   韩凝月尴尬笑了笑,软声说,“殿下是好意,我心里很感动,但我想告诉殿下,原先父亲也很器重方玉林,父亲曾说,他心机虽重,但很适合入朝周旋。”   姬姮觉得奇怪,“既然你父亲都说他心机深沉,为何还要收他做门生?给他一笔钱让他自生自灭不是更好?”   这样也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韩家说不定都不会遭难。   “父亲对他有愧,只好收了他,他从小表现的就很敬重父亲,即使父亲知道他心思深沉,但见他读书诚恳,对我也好,便没有往坏的地方去想,”韩凝月惆怅道,两手揪着帕子犹犹豫豫,瞧了瞧姬姮,才终于下定决心,“您是知道的,朝里大臣多数爱结党,有些以向徳书生自居,他们口口声声仁义道德,真要让他们做正经事,就一个个推辞,专会给人扣大帽子,三五个凑一堆尽吵着他们见不得百姓受苦,他们也知道君王为难,但他们最不容易,父亲在朝中已经听腻了这些,他想过要把这些人悉数撕扯掉,但……”   说到这她就开始哽咽,眼泪直往下落。   姬姮拿起来绣帕替她揩脸,柔声说,“本宫知道韩大人辛苦,这些年都是他一人扛着,朝里大半都是老油条,他想把这些人踢走,让朝里进新人,没那么容易。”   这其中枝理交错,朝官手里有门生,朝官退下来门生再入朝,如此往复,朝堂永远都在这些人手里,想将他们剿灭,很难,但不用他们,很容易。   她父皇早先倚重刘乾,发觉刘乾不对,转头就启用了陆韶,不管用哪一个,朝中大臣都被边缘化,这就是她父皇的厉害之处。   韩凝月这时面上现出懊悔,抓着她焦急道,“殿下!我父亲当初曾说,想治那群人,就得打入内部,从内部瓦解他们,所以我父亲将方玉林送去向徳书院,希望他能融入其中,等往后他入朝,便能有办法将他们逐个捏死,可是,可是……”   “可是没想到他以前全是装出来的温厚,你父亲的器重成了打水漂,他在向徳书院必定结识了不少朝中人,或许他早就跟这帮人同流合污,父皇盼着他能给朝堂注入新活力,也是白想了,”姬姮揣测道。   方玉林太会伪装,等到他正式入朝,他就是那帮向徳党的暗哨,他在父皇跟前表现的越忠诚,转头就能把父皇所说的话捅到朝臣耳朵里,她父皇就真的被彻底束缚住了。   她瞬时站起身,朝外道,“停车!”   厌翟车停住,韩凝月慌神道,“您还要进宫吗?”   姬姮捏紧手,“今日父皇尚且拿这帮人没办法,若真被他们牵制住,皇弟继位等同于傀儡!本宫决不能坐视不理!”   她匆忙跳下车,忍着腿酸往宫里赶。   韩凝月急追上去,搀着她一起返回宫中。   恰时皇帝在御书房跟左都御史李明启及户部尚书许珍谈话。   陆韶守在门前,里头的李明启扯着嗓子叫唤,“陛下!幽州大乱,九殿下难辞其咎,那流言旁人怎会传出,定是她暗中叫人散出,扰的幽州城百姓暴动,她又自做好人!”   “九殿下做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上回她故意打碎红珊瑚,挑起我朝跟高句丽战事,不也是这样的情形,陛下不该包庇九殿下,大魏的臣民都看着呢!”   这话隔着御书房的门透出来,将好被赶来的姬姮听个正着,她登时冒一头火,张手就要推门往里闯。   陆韶连忙拉过来她的手,小声对她说,“您怎么又回来了?”   他看着她颈侧的痕迹,眼神温柔,“您回去歇着吧,这里您不适合来。”   姬姮竖起眼愤怒道,“你听不见那个老匹夫在诽谤本宫?”   陆韶安抚她,“陛下又不傻,他说了陛下也不会信。”   姬姮青着脸,“父皇再不信,他也是左都御史,靠一张嘴就能定人死罪!”   她真的火冒三丈,恨不得冲进去宰了那个老货!   陆韶帮她扣好盘扣,勉强挡一点脖子,缓缓道,“陛下最疼您,只要您不犯错,任他们怎么说也不会治您的罪,您乖些。”   他话刚落,御书房中陡然一声嘭响,未几就听见皇帝暴怒声,“滚出去!”   片晌御书房的门大开,李明启满头血退出来,正跟姬姮眼对上眼,他瞪着一双牛眼,冲姬姮哼一声,须臾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当着姬姮的面道,“妖孽啊!祸国妖孽啊!”   姬姮被他气的直想上手抽他。   陆韶捏紧她的腕子,面上笑的温热,“左都大人好歹是朝里老臣,说话怎么没个讲究,见人就骂,这跟村口的泼妇有何区别?”   李明启睁圆了眼,正想大骂他阉贼。   陆韶唉着声摇头,颇文气道,“实在是有辱斯文啊……”   李明启噎住声,半天反应过来,怒声道,“本官担忧百姓安危,轮得到你一个太监在这里指手画脚?”   陆韶要笑不笑,“左都大人这么担心百姓,怎么不见你捐点钱出来给幽州?你口口声声骂九殿下,九殿下可捐了大批银子过去,你这担忧百姓就是靠嘴上说说的吧。”   李明启血气上涌,“本官两袖清风,俸禄不过一点,如何能拿出那么大笔银两,你当本官是那等藏污纳垢之人?”   他这话里话外都把自己说的像个清官。   陆韶提着声道,“那就闭嘴!”   李明启立时愕然。   “左都大人有钱跟朝中友人在五柳斋听戏,却没钱捐给幽州,嘴上说的比谁都动听,连九殿下都敢骂,咱家还以为你多忠君爱国,谁知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话从你嘴里出,钱进自己的口袋就是两袖清风,要不要咱家来查查,你这手里有多干净,”陆韶眉际生戾气,目光阴毒的屠戮着他,若他能杀人,对面这老头已经身首分离。   李明启浑身打颤,还欲撑着气跟他挣,许珍拽着他讪笑道,“陆总督别见怪,左都大人就是性子直,他也是为国忧心,说的话确实不大中听,但也有些道理。”   “有什么道理?含血喷人的道理?”陆韶反问道。   许珍干笑两声,“本官和左都大人还有事,就不跟陆总督再扯闲话了。”   说完跟李明启一起灰溜溜走了。   姬姮嗤地一笑,斜眼瞅他,“本宫发现你嘴皮子挺利索。”   陆韶耸肩,“臣手上功夫也厉害。”   姬姮当即神色沉下来。   陆韶晓得她不快了,转话道,“殿下这会儿见陛下,不太好。”   姬姮侧过脸,“方玉林是向徳书院的学生,本宫要告诉父皇。”   “向徳书院不代表什么,殿下就是进去说了,没得落一顿骂,”陆韶说。   姬姮有些气颓,“父皇信方玉林,若让他入朝……”   “无非是多一个蛀虫,但殿下去说了,陛下会责骂您,”陆韶笑道。   他想了想道,“想叫陛下不重用方玉林,就得让他发现方玉林是个什么玩意儿,光您一张嘴他是不听的。”   姬姮抿紧唇。   陆韶瞥一眼韩凝月,她赶忙过来托着姬姮,陆韶温声说,“回去吧,您跑一路腿该软了,后头事臣来给您办。”   姬姮勾了勾他的手心,懒洋洋说,“晚上本宫要去看画舫。”   这都七月了,夜晚比白日凉爽,王孙公子爱寻欢作乐,也受不得热苦,目下最喜在水上嬉戏,什么船舫都是他们逗留场所。   陆韶道声是,手摸到白腕上,她突的甩开,散着步子晃出宫门。   手指上似乎还有那香滑,他握紧手,转步往御书房的门上敲了敲。   皇帝愤恨的嗓音传出,“进来。”   陆韶推门入内,就见地上全是撕碎了的奏折,皇帝双手还在撕,桌上的奏折几乎被撕光。   陆韶屈膝跪倒,“陛下息怒。”   皇帝一把挥掉所有奏折,大发雷霆,“朕真想不管不顾直接斩了他们!”   “臣在外面听左都大人吵着骂着,陛下大度,竟然都忍下来了,”陆韶随意挑了话道。   皇帝仰头靠在龙椅上,长叹一声,“这帮人变着法儿说姮姮不是,幽州好不好根本没人关心。”   “刚刚在外面,左都大人大骂九殿下妖孽,还说自己忧国忧民,两袖清风,”陆韶捡最难听的说给他。   皇帝果然狠拍桌子,“他忧国忧民?他只会上奏骂朕骂姮姮,让他做点实在的,根本做不出来!若不是都察院职位特殊,朕直接罢了他!”   都察院内属三司,往上可监督君主,往中监察百官,往下可探听民意,职位所在,即使骂了皇帝,皇帝也不敢拿他如何。   陆韶说道,“刚刚看尚书大人也过来……”   “今年幽州重灾,朕让他免了幽州百姓农税,让他们好生养一养,”皇帝缓缓说,他对百姓向来仁慈,看不得百姓遭难。   陆韶琢磨一回,笑起来,“陛下受了气,大臣们也说自己心疼百姓,臣寻思,您给幽州免了税,这国库总得缺一笔款,不然就把他们的俸禄填补进国库,这算疼爱百姓,他们哪儿会不愿意呢?”   皇帝点点头,蓦地发出笑,“脑袋转的快,他们嘴上爱民,现下也叫他们拿点钱出来,不能老是朕被牵着鼻子走,得叫他们也栽一回跟头。”   他提起笔准备写御旨。   陆韶急忙道,“陛下!”   皇帝挑眉笑,“你还有什么好主意要说的?”   陆韶温温勾唇,“您是一国之君,这要钱的勾当还是找个人来做吧。”   皇帝拍拍头,有点道理,这跟抢钱没区别,虽说他不待见那帮臣子,但也不愿意被他们揪着话柄,指不定还要说他穷奢极欲,不舍得掏钱,只会抠臣子的俸禄,这话不好听。   陆韶又道,“方玉林方大人是向徳书院的学生,跟朝臣算是同门,不如叫他去游说,让大臣们自发献上俸禄,岂不两全其美?”   皇帝眉微皱,“方爱卿也是出身向徳书院?”   陆韶两手互揣,极为拘谨道,“臣先前去五柳斋听戏,不巧遇到方大人在斋内跟人清谈,偶然得知他幼时在向徳书院启蒙。”   皇帝微眯起长眸,一手抚须,“那正适合他去游说。”   如果能说服朝官捐款,这人堪用,说服不了,就直接弃置。   ——   晚间潮白河沿岸聚满了人,都是看热闹、放河灯,河面上飘着舫船,有些舞女在船头跳舞,身姿轻盈灵动,惹得围观者喝彩。   “河里也就这点看头,殿下在府里憋久了,臣倒是想带您出燕京转转,就是空不得功夫,”陆韶剥了荔枝喂到姬姮嘴边。   姬姮张口吃掉,汁水甘甜,她吐掉籽,“你想把本宫拐哪儿去?”   陆韶看着她的侧脸,心间柔软,“臣想带您回老家见见母亲。”   在他心底,姬姮迟早是他的人,带回去给母亲看一眼,也让母亲认个脸熟。   姬姮转过来脸望他,她的眼中含笑,红唇浅勾,是真真切切的温软鲜活,似乎抱进怀里就可以宠溺,半点桀骜也没有。   陆韶瞧着不自觉发痴,抬手在她眉眼间描摹,“臣喜欢看您笑。”   姬姮挥开手,勾起来他的脸,往左往右看一遍,啧一声,“本宫不喜欢看你笑,也不喜欢回你的老家,你的痴心妄想收收,省得本宫不高兴了,就踹你下河。”   陆韶眼中划过一丝暗,转眼扬起唇,“您这样的宝贝,臣想想怎么了?”   姬姮哼一声,按着他的脸倒在后方的窗台上。   外面的舞月还在奏,他笑的舒朗温润,手已经揽到她腰上,笑她,“您这么豪放,小心被人瞧见了又添一笔风流情。”   谁家姑娘这般凶残,强迫起了男人。   姬姮呵呵两声笑,手将他眼睛覆住,唇近他脸侧,似吻未吻,“再吵,本宫扒光了你的衣裳,让这外头都看看,太监生的什么模样。”   陆韶的身体微僵,旋即又放松,娇贵的公主才不屑于碰太监,撕太监衣裳更不可能,她就是逞强吓人,非要他害怕。   陆韶做出怯怕的神色,“殿下饶过臣吧,臣再不敢忤逆殿下了。”   他装的一点也不像,姬姮看着就很厌烦,干脆一口将他的废话堵回去。   陆韶震颤,很快抱她起来坐好,方便她在嘴巴上啃。   他们这样的姿势有些危险,窗台是竹子做成的,陆韶一个大男人仰躺在上面,还得抱着姬姮,两人这般叠着,那底下窗台便不停在颤。   陆韶被她啃笑了,哄着她,“进去吧,这里危险,没准就掉水里了。”   姬姮嫌他话多,手抠他脖子,威胁他不准说话,唇还老老实实啃着,她倒是啃的起劲。   陆韶一脸煎熬,勉力撑着身纵容她玩,微一侧脸,就见隔壁船舱的窗开着,王欢和韩凝月看着这边目瞪口呆。   陆韶警告性的睨他们一眼。   两人慌忙退回船舱。   王欢隔着窗户缝还想朝外看,韩凝月拽着他道,“你别看了,小心殿下知道发火。”   虽然她也很震撼,没想到殿下跟陆总督是这样的关系,这都男女对调了吧,还是太监都好这套。   她不禁瞅了瞅王欢。   王欢一脸红,急忙拿起桌上的冰糖葫芦递一串给她,“这,这是冰糖葫芦,姐姐尝尝……”   韩凝月也脸上火烧,接来冰糖葫芦咬一口,闷闷想,她才不要这样呢,这女人怎么能……   她又偷偷瞅着王欢,臊的没处躲,连嚼了两口冰糖葫芦。   哎呦,酸的眼泪都流出来,哪儿好吃了!   她将冰糖葫芦扔还给王欢,自顾抱着腿坐到旁边竹席上,满脑子都是方才看到的情形。   虽然不雅,但殿下那样漂亮,陆总督也俊气,好像怎么着放一起都养眼。   王欢宝贝似的从兜里摸出来一只碎玉簪子,蹭过去小心翼翼递给她,“我,我晓得姐姐嫌弃我是太监,但我见姐姐第一面就喜欢上了,你就像天上的仙女儿,我想跟姐姐过一辈子。”   韩凝月耳朵泛红,揪紧那只簪子直发抖,半晌准备吐话时。   那头姬姮啃的气性消了,才准备起身,不想窗台底下的木钩子咔嚓一声,她目中一惊,垂头看向陆韶,陆韶哭笑不得道,“完了。”   只这一声,两人就不着力的跌进河水中。 第41章 突变(双更合一)   潮白河相当宽阔, 这会子天黑,再者河岸热闹,也没几人注意到这里, 扑通水声在黑夜中掀不起一点动静。   姬姮不会水,进水里就慌了神, 两手在水里胡乱抓,陆韶托她脑袋出水, “殿下呼气。”   姬姮大口喘着气,好不容易被他托住,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 手在水下也要揪着他, 糊里糊涂中还真让她抓住了个攀附。   “……殿下, ”陆韶脸上现出痛苦又欢愉的挣扎, 艰难扣紧她的肩, “把手拿开。”   姬姮后知后觉感觉到手上的热度,她只怔了一下,旋即满脸厌恶, 迅速松掉手, 转过脸只余一身冷漠。   陆韶艰涩一笑,再傻也不可能傻到捏在手里还不知道是什么,他们这段时日的快乐终于到了尽头。   王欢和韩凝月在船舱里听见落水声, 急忙拿起来绳子往河里扔,“殿下!陆总督, 快拽绳子。”   姬姮攥住绳索往上爬。   陆韶想扶她,被她一脚踢开,她径直上岸进到船舱中,连头都没回。   陆韶浮在水中呆滞。   这夜晚水冷, 浸久了也容易感染风寒,王欢急得叫他,“总督,您想事情也先上来再说,身体遭不住啊!”   陆韶便借着绳子爬上船,他浑身湿透,有夜色遮挡倒不怕外人瞧见。   王欢将手里的披风递给他披上,看他神色僵冷,便想逗他笑道,“您别不是在水里泡傻了吧,赶紧进舱室换身衣裳,省得着凉了,陆老爹又念叨。”   陆韶扯了扯唇,下船头走到姬姮的舱室门前。   那扇门已经关紧,他几乎可以想象她在里面已经暴怒成什么样子。   陆韶还是举起手往门上敲了敲。   果不其然里头传来一声瓷器落地的碎响。   他就站在门外,轻声说,“您不打算再见臣的话,臣现在就走。”   室内顿时静默,过了好一会儿,京墨打开门,怯怯走出来,缩着肩膀小声跟他说,“陆总督,殿下在气头上,您自己当心。”   陆韶低嗯声,进到舱室反手关门。   碎了一地花瓶,他脚踩在上面,慢步走近,直走到桌边停住。   她侧坐在竹席上,换了一身二色金梅纹湘裙,墨发半湿披在背上,脚上没穿绣鞋,纤白秀气,看着就没什么威慑力,但谁也不敢小瞧她。   她偏半边脸,侧颜秾艳绝丽,蕴着寒厉,让人想上前触碰,却又生怕惹她发怒。   她就那么斜睨着他,不言不语。   陆韶静立不动,等着她发泄。   姬姮看了他半天,吐一个字,“脱。”   陆韶拉开披风,解了衣扣,先脱上衣,随即褪去下裳,站在原地任她看。   姬姮的目光自上而下,最终定格住,她的神情很阴冷,一直盯着没出声。   他到底是男人,被心尖上的人这般看着,脑子里羞愧之余又生出兴奋,即使一遍遍逼着自己不去在意,但也控制不住本能。   姬姮只瞧他非但不畏怯,反倒厚颜无耻的冲她示威,霎时大怒,转过头恶声道,“贱种!”   陆韶咧了咧嘴,穿回去衣裳,破罐子破摔般道,“臣这么贱,不也是被您逼的?”   姬姮抓起茶杯冲他身前砸,“本宫逼你什么!”   那杯茶水溅了他一脸,他抽出来湿掉的帕子还如先前般,有模有样的擦着脸,他笑,“如果臣没有遇到殿下,臣会在御马监的马厩中安安稳稳度过,过不了一年,干爹出宫时就能将臣一起带出去,臣可以娶妻生子,不用在宫里挣扎。”   他本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是姬姮逼着他杀人,逼着他往上爬,他做尽了恶事,到头来只换她一句贱种。   他是贱,换一个有血性的男人又岂会一再容忍她这般羞辱,甚至还觍着脸送上去被她打,他贱的没点骨气,只盼着她能正眼看自己。   她是公主,她怎么会正眼看他人,她记不起他为她做过的事,她只记得他骗了她。   姬姮微仰着脸做呼吸,她闭起眼,冷笑道,“本宫是你的主子,本宫让你做事,你就得遵从命令,你怪本宫逼你,你这个假太监欺骗了主子,按照律法,你跟你干爹早该死在宫里!”   陆韶紧攥手,帕子被他揪出了裂痕,他耸着肩膀露出怪异笑容,“律法,照着律法,臣是被人卖进宫的,你们这些执法的主子有替臣讨回公道吗?照着律法,您私自出京,将黎国余孽带回府中,通敌叛国,您要怎么死?”   姬姮立时张眼,眸光凶戾,“你在威胁本宫?”   只要她想,她现在就能入宫去父皇跟前揭发他,他出入宫闱这么长时间,后宫妃嫔多少见过,她父皇一旦知晓他没被净身,绝对不会容他苟活,这样她也不用再跟他纠缠,她继续做她的公主,往后下嫁驸马,一生平安富贵。   但他知道的秘密太多,除非能一击毙命,否则他很容易见到父皇。   陆韶微笑,“您想杀臣,可得考虑清楚,没了臣,京军九营等于没了主,这么好的职务,相信朝中武将必定挤破头想进。”   姬姮紧咬住唇。   陆韶侧头朝外唤一声,“王欢!”   王欢屁颠屁颠的进屋,跪地上给两人行礼,“奴才拜见九殿下,总督大人。”   陆韶笑问他,“咱家让你办的事儿,你办成了吗?”   王欢挠头贼笑,“奴才等在官道上,陆老爹的马车刚到地方,那帮缇骑就冲来抢人,奴才自然不会让他们得逞,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们打包抓了起来,早关到营地里,只等您去盘问了。”   他说话夸张,缇骑哪有那么好抓,无非当时带的人多,把官道围的水泄不通,才将那十几个缇骑逮住。   陆韶翘半边唇,冲他挥手。   王欢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下去了。   屋门重新关上,陆韶望着姬姮笑,“怎么办呢,臣死了,刘乾就能活,您能对付得了刘乾?”   姬姮脸色气青,她能干什么!她被父皇困住,朝里大臣个个都想她死,她只能窝在公主府,像个废物!   陆韶又笑,“殿下晌午说要二十个女兵,下晚臣就给您找来了,试问还有谁像臣这般,忠心为您?您跟陛下告了臣,您这日子好像只会更难过。”   姬姮胸腔积怒怨,她什么也没法做,只要父皇一日不松口,她就别想踏入朝堂,死一个陆韶不算什么,但是她得培养出比陆韶更有杀伤力的武器,否则,陆韶一死,朝臣不受桎梏,她父皇没有可用之人,往后更艰难。   她低低笑,“你以为你有多能耐?”   陆韶语气谦卑,“臣没什么能耐,就是一条狗而已。”   姬姮掂脚下地,慢慢转过屏风,和他隔开,她的身影在屏风的遮挡下愈加纤瘦玲珑,陆韶瞧着那扇屏风,她的影子横卧,腰肢细的能一只手丈量,他量过,当真握在手中都舍不得用力,从前她有多爱坐到他身上,如今她就有多厌恶被他碰过。   只怕往后她都不会再给他机会近身。   “把那二十人送过来。”   她的嗓音很低,低的听不出情绪。   陆韶知道她在克制怒气,他回道,“才挑选出来的人,还没正式训练,跟一般姑娘没有不同,殿下要来有什么用?”   姬姮手拿着团扇摇,火气稍微消下去,她淡淡道,“本宫自己来练。”   她有胡娇和胡灵,还能请武馆师傅,训个把人不在话下。   陆韶沉默。   姬姮摇不下去扇子,火气也跟着窜上头,她阴恻恻道,“怎么,本宫的人,本宫不能掌在手里?”   陆韶注视着屏风上的剪影,“能,怎么不能?只要殿下消气,您想要天上的星星,臣也摘下来捧到您跟前。”   他妥协了,他想着自己妥协了这么多次,不差这次,只要她不生气,她还能像先前那样在他怀里娇纵,他不介意被她训斥打骂。   “要本宫消气?”姬姮问道。   陆韶回她,“是。”   姬姮转着手上的扇子,转而将扇子扔出窗外,它飘在河面上,慢慢沉入河底。   “把它阉了,本宫就既往不咎。”   陆韶听着这可笑的话,不自禁笑出声,“臣阉了自己,殿下就还会如往常般亲近臣?”   怎么可能呢?她这样绝情的人,巴不得他死,他一早就该懂,她的心里不会有他,她只想利用他。   晚风吹在人脸上无比惬意,姬姮眯着眸感受微风拂面,片晌弯起嘴唇,“只要你好好替本宫做事,本宫照样待你不薄。”   “殿下要的是能帮您做事的人,男人或太监有什么不同?”陆韶问的很认真,这些天,他跟姬姮做的每一件私密事,拿出来都能让人戳断脊梁骨。   纵使她的身子依然在,但那些欢欣也不是假的。   姬姮沉目冥想,当然有区别,她可以随意差使奴才,太监能翻出什么花样?但男人不同,总归难控制。   可陆韶是男人,这个把柄握在手里,她更轻松,不碰他还能逼着他干活,等回头她再寻到合适的太监,还能轻松取代。   她撇唇笑,“既然你有这样的觉悟,本宫也不忍心看你受刑,你的秘密本宫替你瞒着,你再替本宫寻些天资聪颖的女童,最好是孤儿。”   “好。”   陆韶心内绵软,不管她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但她松口了。   或许她对他还是有那么半点情分。   他骗了她,她也在骗他,互相扯平,他装傻一次,还如先时般待她。   ——   皇帝让方玉林游说众臣,方玉林接连多日没有说服成功一人,皇帝等的不耐烦,直骂他绣花枕头不中用,转头就撤了他的职,将他重新丢回翰林院。   姬焕的先生也只剩鲁昭一位,姬焕的日子过得越发煎熬,时常跟姬姮抱怨先生,但该学的一样也没落下。   没两日到了百花宴,这天清闲,皇帝都提早下朝,御花园中设了宴席,他入座就见百花齐放,后宫妃嫔配着这些娇艳的花,倒是绝佳风光。   皇帝小饮两口酒,微醺,狭长眸子往座中转一圈,不觉起了诗性,跟候在一旁的陆韶道,“给他们都备上纸墨笔砚,今儿花开的这般好,就以花为题,来做诗助兴,朕瞧瞧谁文采斐然。”   陆韶招呼底下小太监给各宫娘娘都送上纸笔。   他踱到姬焕跟前,姬焕两只小手扒拉着白纸,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一边瞅着花,一边抓耳挠腮。   陆韶抬眉瞥过姬姮,她也有意无意往这边看,显然担忧姬焕提不出来诗。   皇帝突然让作诗,表面上看是一时好玩,其实多半也是为了检查姬焕的功课。   陆韶小声提醒姬焕,“前儿鲁先生不是教了小殿下一首芙蓉诗?”   姬焕灵光一闪,忙拿着笔写到纸上。   皇帝看他下笔颇快,收笔也快,便笑道,“焕儿都写好了,念出来给朕听听。”   陆韶拿起来纸张念道,“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①。”   这诗通俗易懂,说它有多大寓意倒也没有,就是朗朗上口,很符合姬焕这个年龄。   皇帝听完就摇头,“就这点出息,朕瞧你胸有成竹,还以为是什么大作。”   他脸上还带着笑,显然是满意了,毕竟才这么点大,能做诗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会子起了风,有淡淡荷香飘来,因着这诗,众人都往池边看去,即见那池中有人翩翩起舞,体态婀娜,舞姿飘渺,脸如芙蓉,真像是荷仙转世。   皇帝也看的目不转睛。   姬姮望着池中跳舞的杜雪荷,鼻尖嗅出这荷香中夹杂着淡淡熟悉的香气,让她一时发怔。   一舞毕,杜雪荷从小船上下来,缭缭婷婷走到皇帝跟前下拜,“臣妾拜见陛下。”   她身上的香气更清晰,皇帝拿不稳手里杯子,任它落地上,他勉强稳住心神,问道,“你是何人?”   他已经不记得杜雪荷了。   坐姬姮旁边的姬芙纳闷道,“九皇妹,她身上香的古怪,怎么跟你的香味有些像?”   姬姮浅弯唇,当然像,她母妃的体香自来跟她相似,不熟悉的人很难辨别。   陆韶跟皇帝道,“陛下,这位是雪美人。”   皇帝目光凝住,他想起来这号人,原先还怀过他的孩子,结果被狼吓没了。   蠢。   他又看着地上的女人,娇嫩妩媚,蠢的刚刚好,正适合当个玩意儿。   他朝杜雪荷伸手,杜雪荷胆战心惊的想后退,抬脸瞅见陆韶给她使眼色,她当即忍住怯惧,起身扶住皇帝。   皇帝有些醉酒,朝座上挥挥手,示意散宴,倏地由杜雪荷搀着回了寝殿。   陆韶侧头瞄过姬姮,她浅酌着酒,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他挥了挥手里的拂尘,随着皇帝一起离开。   座中妃嫔也都走的干净,姬芙磕了会瓜子,也准备走。   姬姮拍拍她手道,“六皇姐回去也没事,陪我坐会。”   姬芙便坐下来,抠着自己手指道,“陪你干什么?你成天不让我畅快,我都不想见你。”   姬姮笑笑,“六皇姐还跟我置气?”   “跟你有什么好气的,他现在被父皇重新塞回翰林院,还不知道何时能出来,你高兴了,”姬芙没好气道。   姬姮低声道,“六皇姐还对他贼心不死?”   姬芙脸色发白,“没有。”   姬姮将酒杯扣桌上,偏过脸跟她对视,“他找过你?”   姬芙揪紧帕子,“你拿我当犯人审吗?我又没见他。”   那就是真找过她。   姬姮将脑袋靠到她肩膀上,喃喃自语,“六皇姐,他若真对你有意思,就不会跟你一直暧昧不清,他不过是吊着你。”   姬芙难过的垂下头,“我其实知道……”   姬姮定定望着她,“你给过他什么?”   姬芙侧过脸,眼泪流出来,“我们……”   姬姮心跳乍停,猛然挺起身道,“六皇姐,我看你是疯了!”   姬芙手抖了一下,尴尬道,“没有,没到那一步,就,就碰了手。”   她还是时下女人的思想,手被男人碰了,就好像非他不可。   姬姮青着脸起身欲走。   姬芙忙叫住她,“我不想再见他了,但我想跟他说清楚。”   姬姮皱眉烦躁,“你们不是不见面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姬芙微有窘迫,磕磕巴巴说,“他送了几样东西给我,我想全部还回去。”   姬姮嫌她婆妈,但又没好说她,只板着脸瞪她。   姬芙笑一下,拉了拉她的衣袖,软声说,“我跟他约好,在五柳斋见面,你陪我过去一趟吧。”   姬姮寻思,若是让她一人过去,说不定被方玉林三言两语又哄骗了,还是有人陪着好。   “我带着韩小姐一道,五皇姐到时候可别又跟他眉来眼去。”   ——   这天不太好,黄昏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马车停在五柳斋前,姬姮三人下了车,京墨撑着伞对姬姮道,“殿下,这雨有些大,回去麻烦,奴婢回府去叫人把厌翟车赶来。”   寻常马车禁不住漏雨,厌翟车更结实华美,也有华盖,不容易叫雨淋。   姬姮嗯一声,跟姬芙一起入内。   京墨朝那几个丫鬟示意,旋即冲韩凝月道,“凝月姐姐,我去去就回,你照顾些殿下。”   韩凝月点点头,“你去吧,殿下这里我看着。”   京墨便匆匆跑进雨里,转过街角朝陆府冲去。   韩凝月也跟着进了五柳斋。   五柳斋二楼的厢房内,姬姮跟姬芙并排坐一起,对面坐着方玉林,他看到韩凝月已经没有先前那般惊愕了,脸上很淡然,甚至对韩凝月笑了笑。   韩凝月揪紧手,身上汗毛倒竖,这是第一次她感觉到方玉林的可怕,分明他什么也没做。   “两位殿下来找我,有什么事?”方玉林问道。   姬姮扫过姬芙,拣一块如意糕慢慢品。   姬芙话还没说,眼眶先红,她轻轻说,“方公子,我是来还东西的。”   她身旁的丫鬟拎着袋子放到方玉林的桌子上。   方玉林面色僵硬,抬手打开袋子,里头有他写过的诗文和书册,也有他送给她的玉佩,还有什么香囊簪子。   他不解道,“殿下这是?”   姬芙手发颤,咬了咬唇,道,“一直以来我都很仰慕方公子的才学,方公子为人温热敦厚,待人真诚,是不可多得的君子,可是我终归信错了公子。”   她回头瞧着韩凝月,似下定决心般跟方玉林道,“我原以为我和公子心意相通,可后来才知晓公子有鸿鹄之志,我只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实难和公子相配。”   她是一国公主,她竟说出跟他不配的话,这传出去都要叫人笑掉大牙,她到底是心软了,自己贬低自己,想给对方留个体面。   方玉林眼眸越发温柔,“微臣从没想过薄待殿下。”   姬芙眼中凝出泪,心酸不已,她是真喜欢他,甚至想过去跟父皇开口,下嫁给他,可是他骗人了,还害的韩凝月家破人亡,她实在过不去这个坎。   姬姮看够了他们这藕断丝连的纠缠,糕点吃饱了,凉声道,“本宫有句话问方大人。”   方玉林眸色一阴,仍好脾气道,“九殿下请直说。”   姬姮道,“你看到本宫身后的韩小姐,你不觉得对不起韩家吗?”   她委实觉得惊奇,怎么会有人这样厚脸皮,做了那么多亏心事,竟然还能保持镇定,这得有多强大的自控力。   方玉林抬眸看过韩凝月,跟姬姮笑道,“我为什么会对不起韩家?”   韩凝月一手捂住心口,急促冲上去骂他,“我爹爹养你这么多年,你却恩将仇报,你不是人!”   方玉林依然笑着,“我没有恩将仇报。”   韩凝月顿时呆住。   “我没做过的事,你们尽管去查,”他站起身,直视姬姮,“九殿下果然是翻云手,随意挑拨就令微臣和六殿下生分,微臣自愧不如。”   他立在桌前,着一身竹青直缀,看起来温雅无害。   姬姮冷呵一声,“方大人泰然不动,这气度没几个人比得上。”   方玉林直接忽略她,转头柔柔看着姬芙,“殿下跟微臣之间没有利益纠葛,微臣待殿下一片赤诚,无论从前还是以后,微臣的心都不会变。”   他说完朝三人拱手拜过,落落大方的出了厢房。   姬姮将桌子一拍,恨得牙痒痒,“他可真是有恃无恐。”   姬芙瞅两眼韩凝月,自觉跟她同病相怜,蓦地抹掉眼泪,绵绵道,“我和他已经断了,你还气个什么劲?”   姬姮闷头撒气,她根本不懂,这人还在翰林院,想出来太容易了。   姬芙叹了口气,“索性我伤心透了,你陪我喝几杯酒吧。”   姬姮冷着脸道,“我陪你醉一场,醒过来就不要再想方玉林,今年秋闱要到了,你想要书生,观音门前多的是。”   姬芙羞红了脸,啐她,“我真想撕了你的嘴!”   身后丫鬟出去叫人上酒。   ——   两人喝的酩汀大醉,姬姮还勉强有点意识,姬芙已经胡言乱语,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直接被丫鬟扶着上了马车,先行走。   韩凝月搀着姬姮出来时,京墨还没来,眼瞧着雨小了,她便先送姬姮上车,不打算再等京墨。   这天都黑透了,马车缓缓往回行,姬姮靠在韩凝月怀中浑身发烫,她哑着声叫人,“喝,喝水……”   韩凝月赶忙倒了些清水喂给她。   姬姮喝完水,只觉得更热,她扯着衣襟,想把衣裳脱掉。   韩凝月忙拦住她,空气里的香越来越粘稠,韩凝月怔怔望着她,从她的眉眼到润红唇瓣,她好像是枝头最艳丽的蔷薇,浑身带刺,却又招惹是非。   马车突然停下,韩凝月小心扶她靠在凭几上,掀开车窗,往前往后空无一人,她再往地上看,那些仆婢悉数倒在地上,她立时觉出危险,刚要叫,脑后突的巨疼,便不省人事了。   骤然安寂,姬姮迷迷糊糊感觉到不对劲,她太热了,嘴巴也想喝水,她唤了一声,“来人。”   没人应她。   她伸出手往小桌上探,一时不察栽倒在地上,她极速呼着气,想起身却撑不住。   这时车门被打开,有人爬进来,她艰难睁开眼,瞧不清对方的模样。   那人托起来她的脸,痴迷的看了许久。   姬姮勉力抬手往他脸上扇,被他拨开,他嘿嘿笑道,“建陵公主,我是你的驸马爷。”   姬姮挣动着想推他。   那人一把扣住她摁在车壁上,“您可别怪我,都是上边指示,我也只能遵从,等您死了,我给您清明多烧些纸钱,往后您在阎王殿也能当公主。”   他说着便撕她的外衫。   姬姮伸脚往他身上踹,他干脆张手掐她的脖子,直掐的她透不过气,他奸笑不止,“今儿天王老子来了,你也得……呃!”   一把刀穿过他的胸膛,将他劈成两半,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人就倒地上没了声息。   姬姮蜷缩在一起,仰着脸看来人,他的脸很白,眼神凌厉,他轻抱起她,眸光定在她的脸上,她的眼泪顺着眼尾缓慢滑落,一颗一颗的掉进他手心,他握紧那些泪,随即伸出来手指抚着她的脸。   温柔,疼惜,又带着凶狠。   他唤她,“殿下,臣来了。” 第42章 撕扯(双更合一)……   姬姮连连发颤, 她张大眼眸,试图看清他是谁,但她醉的太厉害, 眼里漾着水,看的人脸变形, 只凭声音才勉强听出来是谁。   她推搡着陆韶,“放本宫下来……”   马车里已经不能呆, 那具尸体的血溅的到处都是,放她下来也没地方能躺。   陆韶单手搂着她跳下马车,外边的将士在清理尸体, 他朝场中走一圈, 问道, “有活着的吗?”   “没有, ”将士们回他, 原本逮住了两个,但都咬舌自尽了。   陆韶心中有数,猜到这次来的应该都是死士, 就算抓到也估计问不出什么。   他勒着缰绳翻身上马, 拥好姬姮准备驱着马回公主府,碰到她手时,才感觉到她在发热, 他覆着她的额头,果然烫人, 便以为是着寒起热了,忙褪下外炮给她盖。   姬姮额角频频流汗,她太热了,又热又燥, 那件披风刚碰到她,她就手扒拉,唇微开喊着渴。   声音又细又黏,听的模模糊糊。   陆韶喉结动了动,凑近她问,“殿下要什么?”   他们靠的很近,姬姮更是坐在他身前,人被他半抱半扶的揽在胳膊弯里,她的脑袋枕在他胸前,他只一低头,两人唇息交织。   姬姮两条腿发酸,糜软的支不起身,她仰头舔一下他的嘴唇,匆促皱起了眉。   陆韶立时滞住,他来不及思索,这周围都站着将士,他们手里还拿着火把,只要他们抬头,就能看清他们,还不等他做出反应,她已经扭过身,整个人趴到他胸前,仰起脸亲吻着他,鼻尖氤氲浓郁香气,她很急,吻起来也像是在宣泄着什么,没有力气,吻了会儿又塌下腰跟他哭。   好像很难受。   陆韶捏住那细腰贴紧,她又抱着他的脖子把脸挨近,黏人的像是长在他身上。   陆韶感受着她的热,周身也被带起了火气,他扬声道,“把火把熄了,速速撤走。”   那些将士便都飞快踩灭火把,拖着尸体隐入黑暗中。   四下一静,陆韶长呼着气,单手将她脸托起来,摩挲着她的下颌,她一直在颤,被他抚着却想要更多,她勉力凑到他脸边,极凶的咬到他嘴唇上。   陆韶有点无奈,又有点想笑,这么长时间了,她什么也没学会,只知道啃咬征服,偏偏又受不得别人欺负,蛮不讲理,还得宠着。   陆韶摸一下她的后脑勺,她睁了点眼,眼神发直。   陆韶轻声问她,“要臣抱,还是要臣亲?”   姬姮揪着他的衣袖,说不出自己要什么,她很不舒服,她想要的不止这些。   太少了。   陆韶扬起嘴角,“在外头不方便,臣先带殿下回府好不好?”   姬姮便流下来泪,上手要抓他。   陆韶扣住她两只手腕,干脆抱牢她,一手勒着缰绳策马飞奔向公主府。   到公主府门前,京墨眼见姬姮在他怀里没声儿,怕的差点哭出来,颤声道,“殿,殿下怎么了?”   陆韶将缰绳扔给随后的将士,转身跟他们道,“给咱家守在公主府前,谁来都不准进。”   叮嘱完,他急往公主府里走,进门就和京墨道,“把大门上栓,谁敲门都不准进。”   京墨慌忙招呼仆从将门拴上,直看到上了两层木栓,才把心放平,今日公主若真出事,整个公主府的人都得遭殃,她只能照着陆韶的话去做。   陆韶快步进了拙枫园,入屋就关门,京墨在门外忐忑难安,她又不敢闯进去,只能徘徊。   姬姮流了很多汗,被陆韶放到海棠榻上就翘起来,拽着他不放。   陆韶笑了笑,从桌上倒过水喂到她嘴边,“殿下喝水。”   姬姮挥开茶杯,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茶杯在地上滚了一周,撞到陆韶的脚跟边停下来,水洒了一地,他还装不懂,“殿下又闹脾气了,您不是渴了要喝水吗?”   姬姮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打的不重,她没力气,只是威吓,她还拽着他,眼睛湿红。   陆韶捂着脸,略微落寞道,“原来是殿下嫌臣碍事,臣这就走。”   他说着要拿开姬姮的手,姬姮这时已经忍耐不住了,倾身挂到他胳膊上,边滴着泪边往他脸上啄,混乱又慌张。   陆韶身体微僵,随即抱她起来靠到垫子上,轻抹她腮边汗水,耐心回吻着她,“是不是不舒服?”   姬姮焦急攥紧他,呼吸间嗯出声,她更热了,想拽掉衣服为自己驱热,可她使不上力。   陆韶褪去她的鞋子,握着她的脚放膝盖上,拔下她的发簪,任那头长发披散,她的脸很红,瞳孔涣散,纤眉弯弯,瞧不出平日里的嚣张跋扈,她乖巧的抱着他,哭了他就吻,不哭了他又松开,他凝视着她,团团将她围在膝上,他开始问话,“您要臣做什么?”   姬姮气息微弱,张唇又闭唇。   陆韶等了一会儿,想放下她。   姬姮霎时勒住他的脖颈,哑声道,“侍寝……”   陆韶心头猛跳,强做平静道,“臣不配。”   姬姮狠一把将他推倒,攒起的力尽数消失,她爬不动,满脑子都是热,嗓音轻的似乎随时会被掐断,“本宫命令你……”   惊喜涌上来,陆韶唯恐吓到她,用极平淡的语调回她,“是。”   便见她搭过来手,彻底陷入迷乱中。   陆韶关下窗,小心拥着她倒进榻中。   ——   门外京墨急了一头汗,又不敢乱跑,不得不守在门口。   夜色静谧,蹲的时间长了,人也打瞌睡。   京墨撑着脑袋时不时打盹,也不知过多久,屋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哭泣声,她一下子惊醒过来,还在迷蒙时,那细音断断续续的,等到她彻底清醒,再想去听,又没了,她短暂回想着先前听到的,有些不确定是姬姮哭出来的,她向来要强,在人前也是高贵淡漠,鲜少示弱成这样。   倒像是假的。   还不待她再回味,院外忽跑进来一个小丫鬟,着急的叫她,“京墨姐姐,您快出去看看吧,咱们府门前来了个老太监,非要进来查人!”   京墨大惊,转身想敲门叫陆韶,但又怕打搅到他们,只得先跟着小丫鬟一起往前院去了。   公主府的大门还关着,隔着门能听见外头的拍门声,又急又凶,京墨凑到门缝前看,刘乾站在门前,随身的缇骑跟那些将士在对峙,几个小太监狂敲公主府的门,瞧架势恨不得将门给敲碎了。   京墨暗咬牙,断断不能让他们进来。   她朝左右几个小厮道,“别管他们,往门上再加两个栓,我去叫殿下。”   小厮们赶忙抬过来粗木栓又加了两个,任他们在外头拍。   京墨火急火燎的回了院子,才上台阶,却见那门开了。   陆韶还穿的那身朱红曳撒,神情慵懒餍足,走近才看清他头发湿的,只是悉数扎好塞在帽子里,不仔细看辨不出来,还当他和平日里一般。   京墨忙跟他道,“陆总督,刘乾在门口叫唤……”   陆韶低嗯声,下了台阶暂住脚,旋身跟她说,“殿下睡的不安稳,叫他们别乱吵,你进去时也轻些,等咱家回来伺候她沐浴,别乱动她。”   他顿了顿,又补话,“让膳房炖着汤,殿下醒了再端进去。”   京墨听着奇怪,殿下沐浴自来有她服侍,又算不得什么正经事,还要他手把手,哪还有喜欢给人当奴才的。   她还是点点头。   陆韶便转步从后门出去了。   京墨等他一走,才悄悄推门入内。   屋里有些怪异味道,香的惑人,她进了内室,只瞧地上掉了杯子,姬姮的衣裳挂在木架子上,榻上凌乱,垫子上有一块血迹,她眉头一抖,没敢再看,转过脚往架子床边走,纱帐被拉下来,她挑开一点去看。   姬姮合着眸无知无觉,双眉微蹙,面色苍白羸弱,却又添上几分娇态。   对,娇态。   京墨平日里没见过这样的姬姮,她有些担心和惶恐,眼睛也不由自主落到姬姮空在外的手腕上,上头落了数道红印,她瞬时心头大惊,手一抖把纱帐重新放下,疾步退出了屋。   ——   陆韶缓步从公主府后面绕到前门,刘乾还带着人在敲门。   “掌印半夜闲的没事做,跑九殿下门前这么敲,不怕明早陛下知道责罚?”陆韶噗嗤笑道。   将士们都围过来,跟在他身旁,蓄势待发。   刘乾上下打量他,皱眉道,“咱家听说九殿下半道遭人劫持,所以着急赶过来,公主府大门关的这般紧,九殿下若真没事,站出来让咱家瞧瞧,也让咱家放心。”   陆韶抹嘴笑,朝他抛媚眼,“瞧您说的什么话?奴才亲自护送九殿下进的公主府,就回去吃了个晚膳的功夫,她还能丢不成?掌印担心九殿下的心奴才看在眼里,但担心太过就不好了。”   他现今的姿态在刘乾眼里就像个妖怪,早先看他有多顺眼,现在看他就有多碍眼,刘乾忍着一身鸡皮疙瘩,凉笑道,“小陆子何时跟九殿下这般亲近了?”   他算好时辰过来,按照理来说,姬姮应该在半路就被人给杀了,哪儿还冒出个这混账东西。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都是谋划的一切,还能叫陆韶踩点到。   陆韶按了按眉尖,神色略有惺忪,“您是知道的,陛下自来宠着九殿下,奴才也是奉旨办事儿,陛下让奴才多看顾些九殿下,奴才哪儿敢怠慢?”   他把话推给皇帝,谁都知道皇帝宠爱姬姮。   刘乾有些不信,“咱家怎么听人说,小陆子和九殿下还在五柳斋内搂搂抱抱?”   他现时就想进公主府一探究竟,姬姮中了药性,没那么容易解掉,就算她人没死,但名节没了,传出去也能让她被天下人耻笑。   陆韶立时正色,“九殿下冰清玉洁,掌印这话可不能乱说,没得传到陛下耳朵里……”   刘乾一时愕然,倒真不好再说。   陆韶眯眼笑,“这大半夜的,掌印扰了公主府清休,还是赶紧回去想好明儿怎么跟陛下交待吧。”   刘乾面色一讪,当即跟那些缇骑挥手道,“回去!”   陆韶就立在府门前等着他们走远,才敲门进府。   这边刘乾走开了半截路,气的没处发,方玉林一早跟他说了今儿个两位殿下进五柳斋,防着被她们发现,他特意叫人调制出一种迷情药,那糕点中放着药引子,配着酒水才起作用,原以为能有一石二鸟,谁知六殿下就没碰糕点,这九殿下碰了糕点,人还被陆韶给救了回去。   方玉林亲口跟他说过,九殿下和陆韶有染,再加上缇骑也在陆韶府中探听到九殿下来过。   陆韶是不是走后门的不打紧。   刘乾一转身望着远处的公主府,他还真不信,这位殿下冰清玉洁。   ——   陆韶回院里替姬姮做了换洗,她睡的不太沉,醒一会又晕一会,陆韶靠在床前轻拍着她,小声哄道,“殿下不怕,臣坐在跟前守着您,谁都不能来杀您。”   姬姮半张着眸,分不清是睡着还是醒,她的目光一直定在陆韶脸上,没有凝聚。   陆韶任她看着,面庞温和,他对她向来有耐心,他们相差的岁数不大,甚至她还大点,但她的脾性乖张,看似稳重实则还是小孩儿性子,她要人顺着她,要人以她马首是瞻,也不管别人的想法,只顾着自己开心快乐,像她这样顽劣,若是以往,他定会怨恨。   但他竟也没多恨,去年的这个时候,第一眼瞧见她,只觉得太过好看,再凶再坏也掩不住这层皮囊,好像她天生就该这么目中无人。   陆韶将头搭在床沿上,抚着她的脸观察,好像是疼狠了,都没精神骂人。   陆韶揉了揉她的头发,轻轻哼着儿歌,看她慢慢垂下眼,昏睡了过去。   陆韶笑的欢快,这是他的人,谁也抢不走。   ——   五更天时,外面想起了梆子声,陆韶睡的正香,突的身子一歪,他被人推倒在地,一下就醒了。   他睁眼即见姬姮背过身,被子被她踢了,穿的那件亵衣也叫她滚的打皱,她睡觉一般都很老实,平躺下来就能睡到天亮,鲜少会翻身,除非醒着。   陆韶爬起身,坐到床侧,柔声道,“天还黑着,您不然再睡会。”   姬姮扭头瞪着他,暴喝道,“滚!”   她的嗓子太过沙哑,这一声喊出来嗓子跟着疼,不说有没有气势,横竖她自己疼得倒回去。   陆韶那满腔柔情也被这声滚浇灭,他拍拍腿上的灰站起身,扯唇笑了笑,“那臣先走了。”   他慢步朝外走,快到阁门前,就听到枕头嘭的落地声,他低叹一声,回头果然看那枕头被她扔到地上,她抱着腿还那般背侧着身,身形单薄的可怜。   陆韶捡起枕头放回床,杵她跟前道,“您还闹什么?臣都如您愿了。”   姬姮猛张手揪住他的衣襟,眼中煞气毕现,“你以为,本宫不敢杀了你?”   陆韶冷下来脸,“臣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算计本宫!”姬姮大声道,她想不明白,谁敢动她,为什么他能半道赶过来,还那么巧就把她救下来,一切都那么合情合理,到后头他们滚到一起,她醒过来就彻底弄清楚。   他在教训她。   她发火的时候总是红着眼睛,受委屈了就会哭,可是又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狼狈,总是这般外厉内荏,瞧着可怜又凶恶。   陆韶沉沉看着她,“臣每日忙着巡逻训兵,有时甚至忙到半夜,您觉得臣有空算计您?”   姬姮怔住,半天回不了神。   “殿下是不是醒了?膳房熬了些人参汤,您喝点吧,”京墨捧着汤锅站在门外道。   姬姮松掉陆韶,坐回到床边发呆。   陆韶朝外道,“进来吧。”   京墨端着汤进来,察觉气氛不对,忙把汤放下要出去。   陆韶叫住她,“你伺候殿下。”   京墨有些糊涂,先前他还说殿下有他伺候着,这又转了性,太监的心比她们女人还难琢磨,一会儿一个主意。   京墨舀了半碗汤过来喂姬姮,看她闷头喝,仰头瞅陆韶,他给她打眼色,她立刻笑着跟姬姮道,“您昨儿晚跟六殿下去五柳斋,那边朝官多,奴婢怕你们起冲突,就去把陆总督给找来了。”   姬姮拿勺的手微顿,一口喝完汤,没应声。   京墨揣摩不出她什么心情,便又加话道,“得亏陆总督赶过来了,御马监那个刘乾带着人气势汹汹要冲进公主府,还是陆总督把人赶跑的。”   姬姮眼睫轻动,“他擅闯公主府,拟信报到宫里去。”   京墨忙答声是,匆匆退出房间。   屋里又安静。   陆韶站床前就像根木头,姬姮躺回床,恨声道,“你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趁火打劫!”   陆韶抿了抿唇,“臣问过殿下,是殿下命令臣的。”   他算准了姬姮醒来不认人,但也没想过她还能把坏事全算他头上,这心里得把他想的有多坏,委实叫人心寒。   只看着她起不来身也没心思再去哄了。   姬姮一拳砸床头,“本宫要宰了刘乾!”   陆韶笑一下,“殿下有空气刘乾,还得多盯着点方玉林,这两人一伙的。”   姬姮一懵,侧过脸看他。   陆韶道,“你们去见方玉林,转头刘乾追来,刘乾亲口说出,臣跟您在五柳斋搂搂抱抱的话,那日咱们在五柳斋只见到了方玉林,他应该认出您了。”   姬姮脸色忽青忽白,方玉林都能跟刘乾搭上,自然也跟英国公扯上关系,这明摆着是不会让她好过,幸亏他们提前警觉,将方玉林踢回翰林院,不然往后有苦头吃。   陆韶凝眸看着她,“臣要走了。”   他在这里呆了半宿,还得进宫当差。   姬姮垂着眸不作声,昨夜他们做过的事重复在她脑中,难堪愤怒无助欢幸,她想剥离都没办法。   陆韶瞧她如此,不觉又心间放柔,轻声跟她道,“您要的女童,臣还有几日就能找齐了,就这些时候给您送来。”   姬姮别过脸不理他。   陆韶莞尔,“您若是想教他们读书写字,就别在外头请先生了,韩小姐是正经书香门第出身,学识渊博,教些女徒弟很轻松,外头请的先生终归不是自己人,若一不小心走漏了风声,您难免又被人骂,到那时就没那么好善了。”   姬姮拧着眉毛睨他,“你废话真多。”   陆韶笑眯眯,“臣是为殿下着想。”   姬姮阴狠道,“别以为你……”   “臣有分寸,绝不会因为昨晚就肖想殿下,殿下只管放心,”陆韶打断她的话道,他想明白了,这人死不认账,他缠着没意思,不如就在她面前装作无事发生,让她放松警惕,往后自然有的是机会将她握牢。   他不怕她跑了。   姬姮挑了被子盖回去,“你可以滚了。”   陆韶咧了咧牙,“臣告退。”   ——   刘乾半夜带人闯公主府,大清早就被公主府的人递信到宫里,皇帝得知消息后勃然大怒,直接将刘乾骂的狗血淋头,并亲自动手抽了他三十鞭。   皇帝打奴才谁敢劝阻,这是皇家私事,哪怕刘乾已经是御马监的掌印了,只要他直属内廷二十四监,他就永远是皇家的奴才,他犯了错,就得被皇帝罚。   刘乾挨了鞭子出来,一身肥肉疼的哆嗦,小太监们搀着他出了紫宸殿,他哎呦了一路,恰好经过佳芙宫,鬼使神差的他就想进去坐坐。   佳芙宫内,杜雪荷在院里荡秋千,“高点儿!再高点儿!”   女人清脆的娇笑声响彻院子,听的刘乾身子一酥,他不免又想起了当初跟这个小妖精的那段风流,只这般想着,那三十鞭都感觉不太疼了,他晃到院里,瞅着杜雪荷笑道,“咱家在外边儿就听见雪妃娘娘的笑声,真真儿动听。”   杜雪荷一见他朝什么好心情都没了,她现今得了皇帝宠爱,位份也升至妃位,宫里原先待她不好的人,也都不敢再欺负她,这样的好日子都是她自己挣来的,她再也不想见这个害她良多的老太监。   “刘公公怎么有兴致来本宫这里?您贵人事忙,本宫可不敢跟您搭话。”   刘乾走近就闻见一阵清香,这香味儿他熟,可不就跟那个硬骨头九公主一个样儿,他早先就听底下人说,杜雪荷身上有香,这会真闻见了便更是心猿意马,上手就想碰她,“雪妃娘娘身子娇香,叫咱家嗅着也生了念想。”   杜雪荷立时娇声呵斥他,“大胆!”   刘乾才想起来她已经是皇帝跟前人了,再不能想先时那般对待,他只能收敛住色相,可怜兮兮给她看后背上的伤,“娘娘瞧见了没有?咱家都是为国公爷受的伤。”   杜雪荷当即皱起眉头,“你自己闯公主府,怎么能算到本宫父亲头上?”   刘乾苦着脸,“瞧您说的,难道咱家是傻的不成,那公主府要没个事儿,咱家也不可能冒着被打的危险去闯它呀。”   杜雪荷被他吊起了兴趣,“什么事儿?”   刘乾左右瞧瞧,凑她耳边小声嘀咕。   杜雪荷越听脸色越难看,直打断他的话,“你混说个什么劲,陆总督怎么可能跟九公主勾搭在一块。”   他连她都不愿碰,哪儿会跟九公主那样凶的女人搭边。   “这外头传他是个二椅子,那是假的,就是他掩人耳目,方便他跟九公主私通!”刘乾急道。   杜雪荷黑着脸,“你快别说了,本宫才不信陆总督是那样的人。”   刘乾听她这话生起了疑心,“瞧娘娘话里的意思,您跟陆韶很熟?”   杜雪荷讪笑,“混说!本宫跟他熟什么?左不过是上回听戏的交情,瞧那模样阴里阴气,也不像个好女人的。”   刘乾便打消了疑虑,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娘娘如今颇受荣宠,正是怀上皇子的好时机……”   杜雪荷立时抽手,寒声道,“刘公公糊涂了不是,本宫才落胎多久,身子还没好全,怎么也得将养个把月再说这事。”   她如今有皇帝宠幸,不再怕生不出皇子,没必要再受刘乾摆布,那些阴私手段终就不光明,被逮到她更是活不成,她没必要再冒险。   刘乾尴尬道,“咱家这不是关心娘娘的身子,陛下毕竟那个岁数,您得抓进了,若是还怀不上,国公爷那头总是要送人进来的,这您心里得有数。”   杜雪荷的心当即揪起来,她父亲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她才在陛下跟前两个月,甭说有没有俘获陛下,这两个月她日日请脉,这肚子还是没动静,谁知道孩子什么时候来。   刘乾斜眼看着她焦急,转头乐滋滋走了,一个小丫头总不能蹦出他的手掌心,这会不成,往后还得她自己送上门来,不着急。   杜雪荷揪着帕子看他走了,心间扑通跳,一时没主意,脑子里就想到了陆韶。   ——   黄昏时陆韶被佳芙宫的宫女请进宫内,入阁房就听见杜雪荷在哭泣,哭的忒伤心。   陆韶走近看她哭,瞧着也梨花带雨,但不知怎的就是腻味,叫人见了就烦,但他仍温笑道,“娘娘如今都是陛下跟前最得宠的人了,哪个胆子大的把娘娘气成这副模样?”   杜雪荷便哭停了,眸子扫过那些宫女太监,瞧他们都退出去了,才拿帕子擦掉泪,巴巴儿的望着他,“本宫听闻,陆总督您跟九殿下私下有了首尾。” 第43章 (一更) 安雪鳞……   陆韶眼中划过戾色, 转瞬哈哈笑,“这也太抬举咱家了,九殿下那般矜贵, 哪儿瞧得起咱家,咱家就是像掌印那样觍着脸贴上去, 只怕也是挨顿打,想都不敢想。”   杜雪荷准确听到那几个字, 惊道,“刘公公还有这档子事儿?”   陆韶端起来茶杯呷着,“这说起来也是一年多了, 那会儿娘娘还没入宫, 这宫里数皇后娘娘领头, 掌印自然也颇受荣恩, 可怜九殿下当时刚丧母, 陛下便遣她出宫了。”   他说到这停了停,侧脸看着杜雪荷,“娘娘是过来人, 最该清楚宫里人都爱逢高踩低, 九殿下尚未婚配就被陛下赶出宫,宫里人人都以为她失宠了,掌印便趁机想占九殿下的便宜, 叫九殿下给羞辱了一顿。”   杜雪荷难免唏嘘,她自个儿深有体会, 在宫里没了皇帝宠爱,几乎等着被排挤践踏,没想到那样受宠的公主也被皇帝抛弃过,她对姬姮还处在讨厌又畏怯的印象里, 只觉得这个公主殿下很不好惹,她进宫时父亲也交代过,少跟这位公主接触,没曾想有一日竟也会对她产生惺惺相惜之感。   她想起来自己先前委身给刘乾的那段时日,顿觉刘乾恶心透顶。   “刘公公竟如此卑鄙无耻,得不到九殿下就在外头散播着流言!”   她瞅向陆韶,他是太监里样貌最拔尖,玉面修身,自来生了张和气的脸,见人都是笑着,又好像笑不见底,这样的人,却也是刘乾一手提上来的,总归是刘乾恨他翅膀硬了,干脆将这两个人编排到一起,其实很容易猜到刘乾的心思,左不过是想让她在陛下耳边吹吹枕头风。   陆韶躬身起来,温柔笑道,“娘娘别见怪,咱家多说了几句话,倒也不是为九殿下辩解,她是个什么样儿的,大家伙都看在眼里,咱家也只跟您交个底,咱家这残破的身子也不敢肖想姑娘,只想找个伴儿搭伙过日子。”   他说的委婉,意思却很明了,他不喜欢女人。   杜雪荷顿时觉得惋惜,这样的人成了太监本就是糟蹋,宫里的女人多寂寞,跟太监相互慰藉是常有的事,她是瞧他生的好,又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能攀上他倒比真跟着皇帝安全,再者皇帝毕竟年老了,哪儿有这鲜活的小年轻招人喜欢,便是太监,她也馋。   可惜这人真不好女人,白瞎了这副好脸。   “娘娘,现在您得陛下宠幸,这底下免不得有巴结您的人,咱家得跟您提个醒儿,您如今的好日子都是靠您自己挣来的,谁都没帮着您什么,但就怕有些人看您好了,想借着您这阵风差使陛下,替他做事,您就像是个靶子,他在暗处,您在明处,话全从您嘴里说出去的,转头出了事儿也得您受着,”陆韶施施然道。   杜雪荷当即身子一震,想起来刘乾说过的话,可不就是拿她当傻子糊弄,前头看她没用了便不理会她,现儿她得了圣宠,他又跑来说一堆,打定主意她听父亲的话,便拿着鸡毛当令箭,逼迫她做事。   这条阉狗属实可恨,若不是她难见到父亲,定要在他跟前告状!   她难过道,“陆总督话说到这份儿上,我再听不出好赖就是我蠢了,索性我也和您透个声儿,您那传言全是刘公公传出来的,我是不信的,也没想过去跟陛下说,但他委实龌龊,还想叫我任他摆弄。”   陆韶装出震惊模样,“刘公公如何摆弄娘娘?”   杜雪荷脸一红,随即煞白,登时捂着脸痛哭,“他,他占了我的便宜……”   陆韶心底发笑,这就藏不住说了出来,也不知对刘乾恨成什么样子。   他叹息道,“好歹您从邪路上回来了,往后不搭理他就是。”   杜雪荷汲着泪道,“他还催着我孕育皇子,只说是父亲指示,若我生不出来,父亲还会往宫里塞人。”   陆韶板起来脸,“这说的过分了,英国公怎么说也是明事理的人,哪儿就逼着娘娘到这地步上,您才得陛下宠爱,身子也没复原,便是要皇子也得等上一段时间,掌印这话说的过分,都快把娘娘不当人了,随意生产,这跟猪有什么区别,咱家听着都气愤!”   杜雪荷得到他认同,哭的颤颤巍巍,“可他说是父亲催促,我能有什么办法?”   陆韶做出关切的神情,柔声道,“娘娘切莫太难过,英国公是您父亲,哪有父亲这么逼迫女儿的,再说您都升妃位了,陛下也疼着您,这孩子是迟早的事,英国公再不通情达理,也不可能这么着急,依咱家看,定是掌印假借英国公的名头给您施压,好叫您再顺从他。”   杜雪荷顷刻被他点通,可不就是,她都是妃位了,她父亲早先再不把她当回事,现在也该顾忌她的身份,她才是主子,她赶紧擦干净脸,笑道,“多亏您提醒了我,我这就写信给父亲,让他知晓我被刘公公压迫成什么样。”   陆韶翘翘唇,朝她行礼道,“那咱家就不打搅娘娘了。”   说着就要走。   杜雪荷急忙喊住他,“我,我在这宫里总归需要人,陆总督往后还能帮衬着我吗?”   其实她想的久远,她传信到家中,如果父亲真像刘乾说的那般,她自然不能再依靠这些人,有陆韶也不怕,只要她能一直受陛下宠幸,往后在宫里也不难过。   再者,若父亲还顾念她,跟刘乾决裂,那她更要找个比刘乾厉害的太监,到时候就不怕刘乾报复了。   陆韶压了压鬓角,勾唇笑,“咱家是奴才,娘娘是主子,奴才供奉主子,哪儿叫帮衬,这是咱家的本分。”   杜雪荷欢欢喜喜的笑出声,“陆总督是好人,本宫不会亏待你的。”   这就称上本宫了,到底是见识过权势好处的女人,变脸比变天还快。   陆韶笑着出了佳芙宫。   ——   杜雪荷当晚写了封书信递回杜家,英国公看过信震怒不已,隔天就和刘乾断了干系,速度之快,让杜雪荷都惊奇。   不过不管怎么着,杜家跟刘乾划清了界限,朝堂中依附杜家的臣子闻风而动,都自觉不再私下跟刘乾联系。   一时之间,刘乾竟被排斥出朝堂,但他到底是御马监掌印,手里不仅有西厂,还掌着内廷财源,只要他不出差错,皇帝也不会立刻办他。   刘乾这人心思阴毒,眼见杜家这般过分,自是也想还击,他从甲子库中抽调出朝官档案,随便挑了几个外戚党羽贪污受贿的罪证呈到皇帝跟前,皇帝正愁治不了这些人,当下将这几人打入大牢,处以极刑。   刘乾一点损失也没有,还被皇帝夸赞了一回。   那头英国公一见形势不对,便又亲自去刘乾府上赔礼道歉。   于是两人又和好如初,只叫杜雪荷一人胆战心惊,她更坚定了再也不顺从父亲。   却说刘乾这两日车轱辘转,好容易歇下来,这身上的伤一好,他就着手让底下人找来一个小太监。   那小太监生的俊秀,除了身板瘦点,这模子也不比陆韶差,甚至更年轻些。   他转头就安排小太监进了直殿监,没两日这小太监便进到宣德殿做洒扫太监。   ——   姬姮在府中将养了小半个月,原也没这么严重,只是公主府里要辟出园子供姑娘们入住,所以才耽搁了不少时候。   但公主府就那么大,那些女童读书识字尚且方便,但那二十个女兵训练就麻烦了,不说练武,就连骑马都跑不开。   到底耽搁了下来。   这阵子姬姮都没准陆韶入府,陆韶也规规矩矩的没有到她跟前晃。   那夜就仿佛是真的不存在。   夏季一过,入秋天凉的快,清早顶着太阳也不觉得热。   姬姮进宫不算早,到宣德殿时被告知,姬焕在明礼堂早读,她不便过去打搅,便进殿内等着。   宣德殿内宽阔,往左是书房,姬姮进去拣了本史册读着玩,瞧这笔迹应该是鲁昭誊抄的,这人做事很有自己的路数,抄个史册后头还附带着自己的见解。   她看着不觉入神,也不知过多久,那窗台前的花盆忽然掉地上砸碎,一个小太监赶忙过来,佝偻着背扫碎屑泥土。   姬姮放下书,踱步到窗边,垂视着那个太监,他穿的一身杂色盘领衣,是最低等的洒扫太监。   那太监立时匍匐在地,给她磕头道,“奴才叩见九殿下。”   姬姮乜着他,“抬头。”   那太监便仰起脸来,姬姮眯着眼眸在他脸上巡视,这是个极秀气的太监,他的面上还带着怯惧和稚气,这一幕让姬姮回想起当初见到陆韶时的情形,他也像现在这般胆小,让他杀个人都害怕的发抖。   可是陆韶长起来了,那股子胆怯不再显露,他比刘乾更可恶,杀人都不眨眼,也逐渐脱离了她的掌控。   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叫什么?”   “奴,奴才小玄子,”小玄子讪讪道,他的头一直抬着,眼睛不由自主望着她,这样漂亮的女人在后宫里都鲜少能见到,但是刘公公说,他要想办法接近她,然后贴身伺候,光是想想他就已经开始飘飘然。   这名儿才是太监该有的,什么陆韶,只听名字就知道不像个好东西,她那时当真是昏了头才留他在身边。   姬姮伸出来手。   小玄子抖着胳膊要碰。   那边屋廊下,陆韶手腕上挂着一件轻裘,手里拎着食盒,就站在一盆兰草边看着他们,眸色寒的发戾。   姬姮嗤的一笑,照着小玄子的脸猛地给了一巴掌。   小玄子被打的发懵,匆忙趴地上道,“奴才错了,求殿下开恩……”   “滚!”   小玄子忙不迭跑远。   姬姮别过脸,挑起眉看向廊下站着的陆韶,抿住笑,折身回书房侧靠到案几上拨着笔架上的毛笔。   陆韶踏进书房里,从食盒里端出来点心汤碗放桌上,慢声说,“殿下这会儿进宫,臣估摸着没用早膳,便去御膳房讨了些点心吃食,您先垫垫肚子,等小殿下下学还有些时候。”   姬姮眼尾余光扫着他,未置一词。   陆韶揣度不出她的想法,但也猜她不愿看到他。   他们有十多天没说过话,没见面,她不想陆韶,但陆韶却已经想她想的发疯,他的脸还笑着,视线定在她身上转不开,从那眉眼滑到腰身,每一寸都不愿放过,只想揉在手掌心,叫她再也无法逃脱。   “臣先告退。”   他挪步准备退走。   “慢着,”姬姮散漫道。   陆韶弓着腰等她发话。   姬姮斜过脸,发丝顺着她的背倾泻,她面无表情,抬手冲陆韶勾了勾。   陆韶走到她面前低声道,“殿下要臣做什么?”   姬姮的目光在他脸上游曳,冷声道,“坐下来。”   陆韶唇角微勾,弯身坐到她身旁的杌子上。   果然下一瞬,她抬着腿跨过来,陆韶便想揽住她,叫她挥开手。   陆韶索性绷直身板,看她要干什么。   姬姮睥睨着他,“本宫曾说过,你敢压着本宫,本宫就杀了你。”   陆韶回味出来,她这是在计较那夜的事,叫她屈居人下,她就记仇到现在,所以这会子是来讨债的。   “臣早已忘了做过的事情,殿下若是气不过,想杀臣,只管动手。”   姬姮拍拍他的脸,“本宫不杀你,本宫要营地。”   陆韶叹了口气,无奈道,“您就二十个人,要什么营地?”   姬姮一把掐住他的下巴,凶恶道,“你给不给?”   陆韶任她掐着,眼中蕴出笑,“京中营地只在苍南山那一带,九营都驻扎在其中,划给您,九营呆哪儿?”   姬姮撤了手,肃寒着面要下地。   陆韶干脆搂住她,哄道,“臣给不了营地,但臣送您一块草场,地方不大,就在金鲤门附近,离北城近,出行方便。”   姬姮稍稍思索,草场比营地要好上许多,营地终究太显眼,但草场是玩乐用的,绝不会被人发现她练兵。   陆韶抱她坐到桌前,捏起来点心要喂给她。   姬姮甩开他的手,厌烦道,“收起你这副姿态,本宫不是你圈养的宠物。”   陆韶薄唇紧闭,未几沉沉说,“您误会了,您是高高在上的主子,臣不过是您手底下的狗,臣只是怕您饿,并没有其他歪心思。”   姬姮哼笑,抓起桌布扯开,那些糕点汤水洒了一地,桌面光滑,她摁着陆韶仰躺在桌上,“侍寝。”   陆韶怔了一下,随即周身起火,想翻身起来抱她进内室。   姬姮按着他讥笑,“就这样,别想让本宫遭罪。”   陆韶喉间发紧,试着跟她商量,“殿下,您受不住。”   姬姮揪住他的衣领,恶声恶气道,“你以为本宫傻?你就是个服侍人的,想骗本宫给你睡,本宫不杀你都是仁慈。”   她就是耿耿于怀那天夜里,她要讨回来。   陆韶垂着眸子,掩下心间窃喜,还是心疼道,“臣照着您说的做,您……”   姬姮伸手将他嘴捂住,“你再说一个字,本宫就剁了你!”   陆韶胸腔砰砰跳动,她仰着脖颈,傲慢的根本不容他再反抗,他小心托着她的腰肢,探手解下那衣带。   ——   这间书房算不得大,里头只摆了四个书架,加几张桌椅,地儿就占完了,两人的动静隔着门听不太清,直过了半柱香,里头传来一声咔嚓声。   一切都静下来。   陆韶开了点门,系好衣裳出来,转进盥室,再出来时端了盆水进书房。   地上全是稀碎的糕点,书桌旁的杌子塌倒,姬姮侧卧在桌边耷拉着眼,腮边颈侧近是绯色,艳红的唇张开吐气,瞧着累过了头。   陆韶抱她起来,单手扶着她,另一只手拧干毛巾给她擦拭,小声道,“还有半刻钟,小殿下就回来了。”   姬姮眉心微蹙,恹恹道,“你现在滚。”   她现在极度厌恶陆韶,无论怎么欺负他,到头来都是她受罪,好像他根本不会受伤受累。   陆韶帮她穿好衣裳,将衣摆理齐,放她下地,还没站稳,她就摔下去,陆韶只得半搂着她放到椅子上,拿来毯子将那两条腿盖好,眼瞅着她要睡过去,也没舍得叫醒,默默把书房收干净,才到外头叫京墨进来守着她。   姬姮没睡多长时间,姬焕就回来了,他哭了一路,两只眼都哭肿了。   姬姮没好气问他,“是又挨鲁先生的罚了?”   姬焕趴到她腿上,哭唧唧道,“我再也不想理鲁先生了,他拿今年秋闱的卷子让我瞧,我瞧了半天也认不得几个题,他还抓着我说……”   姬姮腿麻的很,他趴着有些不适,京墨看得出来,忙拉过姬焕道,“殿下身子不爽,小殿下您别碰她。”   姬焕瞧姬姮脸色是不太好,便紧张道,“皇姐,我给你叫太医吧。”   姬姮黑着脸拍他头,“少搪塞我,鲁先生给你讲解秋闱试题,这是好事,听不懂多听听,他岂会害你?”   姬焕才六岁,秋闱试题对他确实算难,不过提早来了解这些,也是让他长见识。   姬焕鼓着小脸气呼呼道,“他烦死了!我听了一早上,都说听不懂了,他还要下午继续讲,他总这样!”   京墨噗嗤笑,连忙抿住嘴巴躲角落里。   姬姮也没忍住笑,绵绵说,“他拿谁的试卷?”   姬焕挠挠下巴,“是个叫安雪鳞的,鲁先生说是今年的魁首。”   姬姮口中念着这三个字,悄悄记在心里。   恰时殿外跑进来宫女,伏地对姬姮道,“九殿下,八殿下邀您去御花园赏菊吃蟹。” 第44章 (二更) 嗜血   京墨搀着姬姮进到御花园, 她们走的慢,姬姮虽然腿酸疼,但勉强忍下来, 直到了地方,才见姬芙也在。   “九皇妹怎么憔悴了?前儿看着还精神抖擞的, ”姬绣柔笑道,面上带着讨好。   姬姮坐到姬芙身旁, 抬眼睨着姬绣,“多日不见八皇姐,我竟也快认不出八皇姐了。”   早先姬绣待她好, 但总有些说教的意味, 等到后面两人闹掰了, 姬绣也还是尊贵的嫡公主, 她从没被人看轻过, 直到皇后死了,她在这后宫里也慢慢销声匿迹,不再如以前那般张扬。   今儿她设宴邀姬姮, 姬姮过来就是想看看她又想掀什么浪花。   姬绣给她们两人斟酒, 笑的和煦,“久不见你们,生怕你们忘了我, 所以才特意叫你们出来吃宴。”   姬芙捧着酒杯先啄一口,柔柔看着她, “咱们姊妹一家子,能有什么生分的?”   姬绣笑了笑,落座。   宫女们都上前来剥螃蟹,姬姮不太爱吃这东西, 那一碗蟹黄都没动。   姬芙瞅着她说,“我前头听说,刘公公擅闯公主府,把你都吓病了,今儿个看着是有些不好,怎么这样不经吓?他还能吃了你不成?”   姬姮瞄着姬绣,讥诮道,“我那天半夜都喝醉了,他往我府上跑,还嚷嚷着我被人劫持,全他嘴上说的,根本不容我辩驳,我这哪是吓病,分明是被他气病的。”   姬绣握紧酒杯,指节发白,讪笑道,“刘公公约莫也是怕九皇妹遭遇不测……”   姬姮哼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   姬绣略显尴尬。   姬芙吃着蟹肉津津有味,岔开话道,“秋闱的魁首你们听见名儿没,叫安雪麟,真是好名字,光这名儿就能猜出是个俊秀书生。”   “六皇姐又心动了?”姬姮促狭问道。   姬绣眼尾乜过姬芙,故意跟着问姬芙,“六皇姐竟然有心动的人?”   姬芙臊着脸,“你别听九皇妹瞎说,我哪儿有那闲心?”   姬绣绕了绕酒杯,展开笑颜道,“六皇姐好像很了解那位书生?”   姬芙摆摆手,“我平素也没什么爱好,就喜欢附庸文雅,谁中举了我自然关注。”   她碗里的蟹肉消去大半,姬姮便将自己的碗推给她,“六皇姐跟我们讲讲这个安雪麟吧。”   “安雪麟是南京人,听说他家中就剩他和他爷爷,他父母都在来京的路上死了,说起来怪叫人唏嘘的,南京早十几年前也闹过饥荒,当时死了不知道多少人,这一家子能上京也算不容易,”姬芙感慨道。   姬姮按着头,想起来向徳书院也开在南京,只怕这安雪麟还是向徳书院出身,她回去得叫人去打探。   桌上的螃蟹消去大半,姬绣转头让宫女们再送上些来。   上菜很快,几个宫女太监跑前跑后端菜,站在她们周围的宫女也赶忙添菜,其中一个小太监恐是太着急了,站在姬绣身旁的宫女手没拿稳菜碟,汤洒了姬绣和姬姮两人一身,那宫女和太监急忙跪地上求饶,“两位殿下恕罪,我们不是有意的……”   姬绣红着眼,伸脚往太监背上踹,“连你也敢欺辱本宫!本宫打死你!”   姬姮坐在桌边冷眼旁观。   姬芙赶忙起身拉她,“八皇妹,她是不小心,你饶他这次吧。”   那太监趴地上瑟瑟发抖,被她踢了也不敢动。   姬绣颓丧坐到桌边,蓦地埋桌上哭起来,抽噎的好不可怜。   姬芙只得拍着她的背哄道,“你看你多大人了,怎么还哭了,九皇妹都没动,你比九皇妹还不懂事了。”   姬绣身子一动,抬起头趴进姬芙怀里,哭的伤心。   姬芙唉着声,也心疼她没了母后,连拍了好几下才叫她平息。   姬姮垂头看地上的太监,他被踹了好几脚,头还抵着地面,那侧脸也红肿,姬姮记起来这太监叫小玄子,挨了她一巴掌,还被姬绣踹成这样,委实倒霉。   ——   三人进了附近的云裳宫,姬绣和姬姮分别左右偏殿内更衣。   “等回府,你叫胡灵去探探那个安雪麟,”姬姮张着手由京墨褪衣。   京墨道是,瞧她身子有红痕,尴尬的替她套好襦裙,连头都不敢抬着看。   姬姮站的累,歪到那张翠玉榻上小歇。   京墨赶忙卷好脏掉的衣裳塞进包裹里,蹲到榻边给她捶腿。   这阁房安静的舒服,姬姮没会就真的睡了过去,京墨怕她着凉,忙到柜子边找被褥。   就在这时,阁门骤然打开,闯进来三五个膀大腰圆的老嬷嬷,京墨一听见声响,赶紧挡到姬姮跟前,插着腰道,“谁叫你们进来的!不知道殿下在这里休息?赶紧出去!”   那几个嬷嬷都僵着一张老脸,也不吱声,兴冲冲往榻边拽人。   京墨被他们拽的一个趔趄,回头朝姬姮叫道,“殿下!快跑!”   姬姮早醒过来,眼看这几人朝她抓来,她跳下榻,避身到香案边,手朝后摸到花瓶上,冲那几人喝道,“放肆!你们敢动本宫,是不想活了吗!”   几个嬷嬷面面相觑,半晌她们都撸起袖子向她张手,瞧架势是不要命也想逮着她。   姬姮拎起花瓶朝一人头上砸中,趁其余人愣怔,她冲京墨道,“你快去叫人!”   京墨翻身往外跑,出了阁房却见殿门紧闭,她根本出不去,她赶忙折回来。   姬姮已经被几人拖上了榻,她们撕扯着她的衣裳,想扒掉她的亵裤检查。   姬姮根本敌不过这几人的力气,她张手往窗边摸索,使劲全力将窗户推开,窗台上压着石头,她抓起来冲着那几人狠砸,砸的她们额头尽是血,她喘着气要往窗外爬,几人抓着她的腿往回拖。   京墨眼里蓄着泪,发疯了似的冲上去对着这些□□打脚踢,她挤到中间,将姬姮抱紧,慌乱的给她系腰带。   系完就将她推上了窗台,直瞧她跌下去,大哭道,“殿下快跑!”   她挡在窗前,死命堵着窗口,任背后几个嬷嬷怎么打都不放开。   姬姮踉跄着跑出了云裳宫,一直冲到御道前,恰好跟巡逻的禁军撞上,那些禁军一见她这副模样都惊的围上来。   “卑职送殿下去太医院吧。”   姬姮手指着云裳宫,气息殆尽,“本宫在偏殿被几个老嬷嬷追着打,去把她们给本宫逮过来!”   禁军们便都冲进了云裳宫。   恰时姬绣跟姬芙相互拉着手出来,乍见这些禁军都呆愣住,禁军们跟两人见过礼,飞快冲到另一边偏殿中,不等那几个老嬷嬷跑,就将她们捆牢实带了出来。   偏殿内,京墨奄奄一息的趴在窗边,看着姬姮一身凌乱,神情狰狞。   她扬着唇笑,未几晕了过去。   姬姮缓步走到嬷嬷们跟前,双目煞红,“谁指使你们来的!”   几个嬷嬷呃呃着声,不停朝地上磕头。   其中一个禁军掐开嬷嬷的嘴,观察道,“她们被割了舌头。”   姬姮怒不可遏,扭头瞪向姬绣。   姬绣抱着姬芙的胳膊,吓得朝后退,“九,九皇妹……”   姬芙挡到姬绣跟前,柔笑着对她道,“八皇妹刚刚一直跟我在一起,九皇妹你别气昏了头,她是无辜的。”   姬姮握紧手,红着眼没应声。   恰时陆韶进了云裳宫,他接到消息就从外宫一路跑来,直过来瞧姬姮没事,心才放下,他踱到姬姮身旁,躬身道,“殿下遭罪,臣来迟了。”   他的腰刀明晃晃别在腰上,姬姮一眼扫到,便伸手拔了出来。   那刀背锃亮,刀锋削薄锐利。   是一把见血封喉的利器。   她手持着刀一步步走向地上的嬷嬷们,她们挣扎要跑,禁军们按住她们的胳膊,嬷嬷们淌着泪看向姬绣,姬绣躲在姬芙身后根本不敢上前。   姬姮掐住一人的脖子,拿着刀捅穿她的胸口,鲜血顺着刀面往下滴,曾经瞧不起这些勾当的小公主□□刀,又扎进另一人的胸前,血溅到她面上,她麻木的将这些人捅死,手上沾满了血。   她站起来,转身看着姬绣,她恨的手发抖,手里的刀也随着颤,好像随时会失去理智去杀人。   陆韶走近她,从她手中拿下腰刀放回刀鞘里,轻托起她的手,用干净帕子擦拭,他轻声道,“九殿下差点遇刺,情绪激动实属正常,这些刺客都该死,能死在九殿下手里是她们的荣幸。”   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就把刚才的事全部归咎到刺客身上,姬姮只是受惊了,谁敢把这事放大了说,那就是二次伤害她。   姬姮的头脑放松,眼前便一抹黑往下倒。   陆韶一手扶着她,跟姬芙笑道,“九殿下都晕了,六殿下还要护着八殿下到什么时候?不叫人来扶九殿下走吗?”   姬芙一下反应过来,连忙让身边宫女搀扶住姬姮,带着她先走了。   姬绣也想跟着走。   “臣今儿来晚了,这出好戏竟然就看了个结尾,往后八殿下若还有戏,记得叫臣来看,”陆韶吊起来声道。   姬绣汗流浃背,故作懵懂道,“陆总督说的本宫听不懂,本宫不爱听戏。”   撂完话就匆匆离开。   陆韶嘴边笑隐着凶煞,伤了他的公主,他要她拿命赔! 第45章 (一更) 设计   姬姮在宫里差点遇刺, 皇帝一得知这事,当先将陆韶狠批了一顿,并罚了陆韶半年俸禄, 禁军在他手里,内廷安全也由他护卫, 公主在后宫还能遇刺,当然是他的责任。   没卸了他的职都是皇帝仁心。   这么一顿闹, 公主府又得了皇帝赏赐,宫里也遭清查,各宫都人心惶惶。   一直混乱到后半夜才消停。   陆韶下了职准备出宫, 佳芙宫遣人来叫他, 他虽然心内厌烦, 但还是过去了。   “陆总督操劳一整日, 这脸儿看着忒憔悴, 本宫叫底下人炖了甲鱼汤,你坐下来吃两口补补身,”杜雪荷抱着一只白猫斜坐在美人榻上, 望着他笑。   陆韶没坐下来, 两手揣袖口敬道,“大半夜的,劳娘娘体恤, 但臣现下实在喝不下。”   杜雪荷咯咯娇笑,薅了两把白猫, 软绵绵说,“你也被罚了,陛下这回是真的生气。”   她内心是慌的,原以为陆韶是皇帝跟前的红人, 至少比刘乾强,可她刚递了信回家,这一大转下来,刘乾得了皇帝夸赞,她父亲还是向着刘乾。   陆韶挨了一顿训。   她当真怕,刘乾在给她下马威,要她主动上门给他玩儿。   陆韶眉头皱起,叹道,“这九殿下在宫里还能招惹到人,刺客还全是哑巴,瞧那架势是拼了命要九殿下死,也不知得罪了谁,害的咱家跟着倒霉。”   杜雪荷忐忑不安,不小心抓到猫脖子上,那只猫惨叫一声,竟从她手里窜跑,她两手抱在一起,害怕道,“他们不是要九殿下死,他们是做给本宫看的。”   “娘娘约莫多想,那些都是老嬷嬷,掌印指使的了底下太监,嬷嬷们都是宫里老人,他怎么叫得动?”陆韶装傻道。   杜雪荷朝身旁宫女打手势,他们便都退出门,杜雪荷这才急忙道,“宫里不只有刘公公,还有八殿下,她从前就和刘公公就是一丘之貉,当初本宫困足在佳芙宫,都不见她过来寻本宫,本宫如今得宠,她依然没有找本宫。”   论起来,她跟姬绣是同辈姑表,她进宫时,还以为有皇后能过的好些,她父亲只说让她生个皇子,其他的事儿都不用操心,可转头皇后一死,这些人就都不管她了,她就像个废子,他们只看中她的肚子,没谁真心待她。   陆韶的眸光幽深,笑了,“娘娘还是遇事慌张,您是一宫娘娘,还正受宠,谁对付您,您得还回去不是?”   杜雪荷呐呐道,“本宫能怎么办?”   她从小就被教导要顺从,她是庶女,父亲养着她也是送人,送给皇帝或者送给其他权贵,左右是为了稳固家族,她没得选。   陆韶扶她坐回美人榻,笑望着她,“您有陛下宠爱,还怕什么阿猫阿狗,那九殿下母族都没了,不是照样活的肆意,今儿咱家就站在旁边,看着她拿刀将那些刺客挨个捅死,您瞧,谁敢吱声?”   “……本宫和她不同,”杜雪荷喃声道,姬姮是公主,皇帝宠爱自己的女儿很正常,但她不过是个赝品,身上的香都是假的,又怎么敢恃宠而骄。   “娘娘太妄自菲薄了,”陆韶撇嘴笑一下,走到桌边拿起碗盛汤,他捧着碗到杜雪荷手边,捏起勺搅拌,瞧不热了才放到她手里,“便是您比不得九殿下,那您也比八殿下强,想治她不是绰绰有余?”   杜雪荷抱着碗震住。   陆韶手叠着手,笑的恭顺可亲,“您现今这个情形,您父亲也不向着您,您自个儿都说了,九殿下遇刺是刘乾他们做戏给您看的,您还躲在佳芙宫不敢动,您别忘了,您父亲不止您一个女儿,陛下能疼您,往后也能疼您的妹妹,您不抓紧机会先将他们摁住,您就等着下一个雪妃娘娘出来吧。”   杜雪荷眼泪花子直往下掉,她本来只想好好听父亲的话,可是她在父亲眼里却比不过家族权势,刘乾照样快活,她却在宫里怯怕,就连自己嫡亲的表妹也和刘乾站在一道。   今日他们能在宫里迫害九公主,往后他们照样能在宫里杀了她。   她必须先发制人。   “……还请陆总督指点。”   陆韶眉毛弯弯,“八殿下不来找您,您去找她玩儿也行啊,这在她宫里丢个什么珠子宝玉,也是顺其自然的。”   他说到这停住,目有深意的瞅着杜雪荷。   杜雪荷胸腔咯噔一声,这种事情她见得多,早先还在娘家时,父亲的后宅有许多女人,那些女人勾心斗角,时常用些阴毒手段坑害对方,其中就有他说的这种。   栽赃对方拿了自己的东西,进屋搜查时再在屋里拿出来自己丢掉的器物,保证能让对方百口莫辩。   “这,这在宫里……”   况且姬绣也还是公主,她的寝宫怎么可能让人随意进出。   陆韶咧唇,“这前边要娘娘引着,后头就是咱家来办差,娘娘安心在宫里睡觉就成。”   杜雪荷咕了口汤,暖心窝子,“就这次真能让他们不敢再欺本宫?”   陆韶点头微笑,“您才是娘娘,您不过是给他们一个威慑,他们感受到了,又岂会再犯傻?”   杜雪荷左右一寻思,觉得他说的甚是有理,便笑道,“本宫全凭着陆总督做主,这宫里有你,本宫不怕有事。”   桌上的汤还冒着热气,陆韶盖好锅盖,嗓音越发柔和,“其实咱家也得感激娘娘,这次咱家被连带着责骂,幸亏陛下仁善,才没将咱家卸职,否则咱家也要成了丧家之犬,娘娘若按照咱家的计策行事,至少咱们能扳回一城。”   他用了咱们,明确的表明自己态度,杜雪荷那点犹疑怯怕也就打散了,她一个人抗不过来,有陆韶这个京军总督,她根本不怕任何人。   “往后本宫有陆总督,这后宫也能安然度日了。”   俨然是将陆韶当成了屏障,陆韶微微笑,拱手道,“来日方长,娘娘的好日子在后头,不用烦神,早些歇息吧。”   杜雪荷温情脉脉的瞧着他退走,虽说他不爱女人,但终究待她不同,这后宫中能得一个贴心人不容易,她遇着他也是幸事,哪怕做不成夫妻,做个知己,相伴到老也算美事。   ——   陆韶进府已经快天亮,王欢等在府里,就坐他屋门前叼着麦芽糖,吃的那叫一个香。   陆韶踢他,“别在咱家这儿挡道。”   王欢赶紧站起身,搔着脑袋道,“总督,前个您不是叫奴才去盯着那个南京来的梅酱老头,奴才派去的人回来了,那老头穷的给富户做长工才勉强苟活,连老婆都娶不起,这后头南京饥荒,他也就没活可做,回去跟侄子凑活着过,后来一家人来了燕京谋生,路上侄子和侄媳妇被马车给轧死了,就剩这个小孙儿。”   他转着眼睛,想了半天才记起来名儿,“他孙儿叫安雪麟!”   陆韶拧住眉头,安雪麟是今年的解元,一早就在皇帝那里提了名,明年春闱,这状元十有八九就是他,但他姓安。   陆韶觑着眼回忆过往,他的邻居就姓安,但是安雪麟这个名字没有听过,他被关在安家的那段时光,那对夫妇对外宣称将他当亲儿子待,背地里却日日打骂他,他从没在安家见过他们的孩子。   在他看来,这样一对黑心鬼不配有孩子。   可能是巧合,恰好安雪麟是南京人罢了,这天南海北的,姓安的不知道有多少,更何况他父母都死了,显然不是他要找的。   他挥挥袖子,伸了个懒腰,“别老待咱家屋前跟狗似的,咱家提你做监丞,你该去给咱家练兵监察,怎么见天儿往咱家府里钻?”   王欢嘿嘿笑,一张脸红的像猴屁股,“奴才也只能蹭着您才见到凝月姐姐。”   陆韶斜着他,哼一声笑,“真不是咱家说你,就你这癞皮狗相,人韩小姐没吓跑都是她有涵养。”   王欢便皱起脸,跟他诉苦,“瞧您说的,奴才好歹能得凝月姐姐一句贴心话,您在九殿下跟前不比奴才还惨?奴才就没见她给过您好脸色。”   陆韶一脚踹过去,他躲老远,嘴里还巴巴不停,“奴才说话是难听,但可说的都是真心话,您要真想跟九殿下长久,还得硬起来,奴才瞧她就是个吃软怕硬的主儿。”   陆韶冷冰冰睨着他,他立刻闭住嘴缩走了。   陆韶仰着脸望天边,那轮弯月快要淡去,已经有红霞现出,估计过不了多久天能大亮,他算算时辰,姬姮应该快睡醒了,这个点过去,正好不会吵到她。   ——   拙枫园内都是小心翼翼的安静,婢女们走路都不敢太响。   陆韶进园时,两个小婢女正托着金鱼缸往屋里放,她们劲儿小,免不得磕着碰着,声音也响,都提心吊胆怕屋里人被吵醒。   陆韶走过去自她们手里接过鱼缸,放轻了声儿进屋。   这外屋宽敞,什么花瓶古玩满屋子都是,金玉缸再一放进来,这里头都快成了玩乐地。   陆韶撂了把鱼食,看那些金鱼在水里张着嘴呼出泡泡,他想起来姬姮其实爱玩这东西,就是嫌味儿腥。   她好像总这样,喜欢什么,又能嫌弃什么,拧巴的没法伺候。   就好像她爱逗弄他,可是也只将他当做太监,一旦察觉到他是男人,便又开始腻烦,可是腻烦了,却还是要缠着他。   反复无常,哪管他处在水深火热的境地,要东要西也只顾着自己开心。   娇惯坏了的女人,他再气也不舍得伤她。   里屋传出来轻响,陆韶拍拍手,匆忙拉开隔门进去。   姬姮睡醒了,伸手往床头柜上拽衣裳,京墨受了重伤,没人伺候她穿衣,她只得自己来。   陆韶急走到柜子前,将那件素纱桃红石榴裙拿起来,小心握着细手道,“臣伺候您穿衣。”   姬姮撇开他的手,扭身滚进床褥中。   陆韶站床前看着她,过了一夜,她似乎瘦了点,昨儿受的惊吓也没让她缓过来,总归是有怨的,撒不出来就只能憋在心里。   陆韶弓下腰,探身进前,瞧她眼眶湿漉漉,有些肿,便小声说,“都怪臣,害您被老嬷嬷追,往后您走哪儿臣都看着,绝不准那些个混账欺负您。”   姬姮僵着脸不应他,她这一夜几乎没睡,昨天发生的事还叫她心惊,若不是她抵死反抗,今儿她就要被皇帝斥骂不知廉耻,说不定转头还得治罪。   未婚失贞,传出去她根本活不了。   她跟陆韶已经走偏了,现在这样的情况,往后宫里她更要小心,有一次就有第二次,姬绣摆明了不让她好过。   陆韶捏着帕子擦她眼睛,好声好气道,“臣那会儿在北边巡查,要知道他们这么明目张胆,定逮着人狠狠教训。”   姬姮推搡他。   陆韶摸摸她的头发,直起身。   姬姮伸出手攀住他的肩膀,陆韶单手搂她起来坐腿上,柔笑着问,“殿下要什么?”   “本宫要钱,”姬姮道。   陆韶略沉眸,指腹摩挲着她的唇,“臣拿不出钱。”   要他出人,他有人,要他出地方,他也能盘出地来,但是要他出钱,他便是有也不愿给。   姬姮掰开他的手指,发火道,“你怎么可能没钱?”   他现在这个职位,不用他招手,多的是人来给他送钱,他说没钱完全是诓她。   陆韶笑,“臣是清官。”   有钱能使鬼推磨,她要钱无非是想打通人脉,她想干嘛,陆韶看的清楚,她想培植自己的势力,从文到武,从民间到朝堂,这不是容易的事,京里的人脉都是互通的,她只要拿钱出来贿赂,就可能被人报到皇帝那里。   姬姮仰着下巴,“你以为本宫不靠着你就拿不出钱?”   现下刚过了秋闱,她打算在举人里挑几个书生出来,这些都要花钱,她手里的余钱根本不够,公主府里御赐的宝物她敢拿出去卖,回头就能被父皇察觉。   她只能逮着陆韶薅。   陆韶唉一声,“您要钱干嘛?”   姬姮绷着脸直视他,“秋闱过了。”   陆韶了然点头,“殿下想要人才。”   这倒是有些想头。   “京里的书生大多跟朝官私下打过交道,殿下得小心,最好挑那些外地的,”陆韶替她考虑道。   姬姮嗯声,抬起脸亲一下他。   陆韶满心柔软,低头想吻她。   姬姮抵着他道,“给钱。”   陆韶无奈的揉额头,“臣给钱,您安生养着,臣最开心。”   姬姮挪开身,从他手里扯来石榴裙自顾穿上。   陆韶帮她理好衣襟,搀她到梳妆台前,拿着梳子给她梳头,“臣给殿下送个婢女来吧,离了京墨,您穿衣裳都不方便。”   姬姮攥紧手瞪着惊镜子,“本宫不要你的人。”   想安插人到她身边,然后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以为她真的任他摆布。   迟早有一日,她要将他的头拧下来。   陆韶给她梳了个倾髻,下半长发顺披在肩上,挑一支玉簪插在鬓侧,更衬的她人如玉。   他也不介意姬姮的冷淡,转出去捧了清水进来供她洗漱,奴才做的事他都乐在其中。   “臣今儿告了半天假,殿下想出门玩,臣陪着您。”   他提前沐浴了过来,就怕她嫌自己臭。   他沏了杯热茶放桌上,姬姮就着茶喝两口,外头丫鬟便进来摆早膳。   陆韶给她盛好粥,看她慢慢吃,便又笑道,“京里没什么好玩的,臣带殿下去苍南山看将士们做百戏。”   姬姮放下筷子,冷声道,“那些是你的将士,本宫没兴趣。”   她现时只急着那些女兵,若能尽快练出来,她就可以再让她们网罗女人,不用靠着陆韶。   陆韶缄默片刻,笑问她,“那殿下想玩什么?”   姬姮捏绣帕抹唇,起身道,“本宫要去流书居看棋。”   “臣随殿下一道吧,”陆韶柔声说。   姬姮揪紧手,咬着唇不想听他说话。   陆韶眼中含柔,轻轻道,“那里书生太多了,您的身份不宜暴露,至少臣给您打个掩护。”   姬姮眼睫眨个不停,“本宫要的是自己人。”   陆韶将手背抻到她跟前,“臣不说话,您相中了谁,臣给您记下来,回头让人探查,觉得合适您再接触。”   姬姮这才将手搭过去,由他带着出去。   ——   流书居在朱雀街街尾,跟五柳斋遥遥相隔一条大街,到这里的书生多是平民子弟,在流书居里畅谈琴棋书画,比试才艺,有时运气好,还能遇着贵人。   陆韶跟姬姮在一楼的左侧厢房里,这里简陋,没五柳斋那般豪奢,什么雅间厢房都少,连地方都拥挤,两人在屋里都默不作声,姬姮一直盯着窗外。   那些书生在堂兄有的作画,有的对弈,还有的抚琴,场面有些乱,但都各自为乐,也不在乎旁人看法。   姬姮巡视着人群,目光定在那棋座上的书生,生的很清俊,长眉桃花眸,笑起来颇有些风流韵味。   陆韶瞧她盯着那人,脸色泛黑,他向来知道她好美色,漂亮的东西才得她眼缘,这人入了她的眼,她势必会去见他。   “他是安雪麟。” 第46章 (二更) 他拥着至宝,谁敢……   姬姮双眉舒展, 扭头冲陆韶露出一个笑,“你叫他过来。”   陆韶深着目,未几弯唇浅笑, 冲她招手,“殿下坐臣身边。”   姬姮笑敛住, 冷着脸坐到他身旁。   陆韶剥了个龙眼喂到她嘴边,她一把挥开, “叫人。”   陆韶凝眸,蓦地起身出了厢房。   他一出去,姬姮眼中凶戾暴出, 她会耐心等着, 等到皇弟登上皇位, 到时她定宰了这杂种。   陆韶走到棋盘前, 当先冲安雪麟抬臂做拜, “安解元,可否入厢房一叙?”   安雪麟打量着他,眉一挑, “当然。”   陆韶笑容可掬, 引着他转入厢房中。   姬姮侧身靠在桌几边,一手捏着竹签往香炉里戳烟灰,显然是无聊透顶, 她支着腮,长睫微垂, 墨发蜿蜒至细腰边,散漫又清冷,只一眼就叫人忘不掉。   安雪麟迎头看见她,鼻息间的檀香都仿佛没了味, 他眼中划过惊艳,迅速转过脸冲陆韶微笑,“好像……有些不便。”   陆韶敷衍的笑一下,指着左手边的座位道,“安解元不必拘礼。”   安雪麟便坐下来,余光不小心扫到姬姮那头,她坐直了身,小声在陆韶耳边嘀咕着什么,两人挨的近,她的手还搭在陆韶胳膊上,纤细白皙,陆韶的脸上带着宠,点过头后从果盘上剥一颗龙眼喂到她嘴边。   她皱了下眉,还是张口吃掉,吐掉籽便侧身发着呆。   佳人难在得,谁握在手里都舍不得叫她难过。   陆韶扭过来脸,他立刻低下头,缓缓道,“我看老爷不像是读书人,来找我应该也不是为了读书的事儿吧。”   陆韶温笑,“安解元秋闱拔的头筹,满燕京都识得你,不说是我,谁看到你都要沾沾喜气。”   安雪麟笑两声,“我就是个普通人,老爷抬举了。”   陆韶交叠着手,跟他寒暄,“实不相瞒,我也是南京人,见着安解元很亲切,不知安解元家住南京何地?”   安雪麟朝他作揖,“没想到在燕京还能遇到老乡,不过我打小不在南京,早先跟着祖父祖母住在苏州,后来祖父祖母病故,我就来了燕京。”   这么说起来,他不过是籍贯在南京,求学在苏州和燕京,自然也就跟向徳书院挂不上钩。   姬姮伸出来细指勾着陆韶,陆韶侧身靠近她,低问,“还要问什么?”   姬姮悄声道,“他都是解元了,为什么不去五柳斋?”   陆韶轻嗯着,捏着她的指头放桌边,淡声对安雪麟道,“安解元现今鲤鱼跃龙门,怎么没想过去五柳斋玩儿?”   他这一声问过,安雪麟的好脸色霎时没了,他起身凉飕飕道,“我一介书生,没钱没势,去那种地方岂不是给人当猴儿看,我还当老爷也是不图名利的人,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他噌的起来,转步出了厢房。   陆韶拍拍头,“倒是个有骨气的。”   姬姮绕着头发打转,侧眸睨着窗外,那人坐回棋盘边,带一身火气,甚是有趣,她勾着唇,转过眼看陆韶,“威武不能屈,他也不一定为本宫所用。”   陆韶抿直唇,不可能的,他是男人,安雪麟也是男人,男人看男人最准,只要她想,招招手就能让对方屈服。   姬姮松络松络脖子,抬下巴随意指了五六人道,“你查查他们。”   陆韶嗯一声,拿来斗篷裹好她,搀她往厢房外走。   他们经过安雪麟,姬姮微侧脸垂视着他,直见他看着自己发怔,翘起唇扭过头,恰好跟陆韶的目光撞上。   他的面上露出凶恶,一手揽在她腰上,几乎半抱着她出了流书居。   安雪麟一直看着他们走远,叹息出声。   两人上了马车,姬姮伸手掐住陆韶,将他抵在车壁上,怒道,“你敢叫本宫出丑!”   陆韶两手抚在她肩侧,目露偏执,口中说着极温柔的话,“因为殿下还没正眼瞧过臣,怎么能去看别的男人呢?”   姬姮气笑出来,“你是男人吗?你是太监!”   陆韶捧起来她的脸,小心翼翼摸着,这是他的女人,他们同床共枕,她的第一次也是他的,他手把手的将她养在身边,竭尽所能满足她想要的一切,可是她无时无刻不透露着厌烦。   她讨厌他,她不喜欢他,在她眼里他连男人都不是。   “臣是男人,是殿下的男人,您看看臣,臣难道比不过一个书生?”   姬姮绷直背,竖着眼跟他互瞪,她辩驳不了,她抱着玩弄他的想法,将自己玩了进去,他们不清不楚,她想离开他都不行,她还要利用他,等到用完了还想杀他。   她本来就不是好人,他不听主子的话,他该死!   她突然软了腰,缩到他胸前抬起脸吻他唇。   陆韶紧紧抱着她,闭眸感受她在嘴上碰,他的心在跳,一下下变得不规律,不是兴奋,是悲哀,分明她已经屈尊降贵来哄他,但他根本无法心安,他只能欺骗着自己,她对他是有感情的。   他张唇裹住她,与她沉溺在这虚伪的浓情中,他们相互啃噬,到后面气喘吁吁。   陆韶在她耳边呢喃着,“臣把链子交给您,您容臣永远抱着您好不好?”   姬姮无促的挣动,他扣着不放,片晌她低低笑,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嘟哝出一个字,“好。”   陆韶扬起嘴角,欢喜涌出来,两只胳膊牢牢环着她,一丝松懈也不敢有。   他拥着至宝,谁敢争抢,他杀谁。   ——   过中秋后一天比一天冷,近十月份,宫里没什么活动,多数人闲的发霉。   杜雪荷便去姬绣宫中寻她玩耍。   姬绣跟这个表姐原先就不熟,两人坐一块不咸不淡聊着天。   “八殿下宫里冷清,怎么也不过来寻本宫说说话?”   “娘娘现儿是父皇宠妃,本宫也不好多打搅。”   这话就聊断了,杜雪荷捏紧手绢,软笑着道,“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打搅的?”   姬绣面色讥讽,“娘娘现在主意大,差点让舅舅跟刘公公翻脸,本宫可没有你这样的家人。”   杜雪荷立时委屈含泪,她算好了这一趟要受气,可也没想过姬绣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她这个庶女爬的再高,他们都看不上,他们只顾着自己好,她的死活没人在意。   她匆忙道,“这天儿不好,本宫就先回了。”   姬绣看着她跑,在背后说风凉话,“这天儿挺好的,宫里过不久大概就能再有一位杜家人了。”   杜雪荷神色阴鸷,飞快离去。   姬绣怡然自得的抖着腿,她从去年憋屈到现在,可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等舅舅再送个庶女进宫,她更能舒坦。   就是可惜了没抓着姬姮,那些老嬷嬷都是吃干饭的,一个小姑娘都抓不住,那么好的机会都让她溜了。   她这身子往后有的是时间再查。   姬绣打着帕子,瞧外头天真阴了,便招呼宫女道,“要下雨了,赶紧叫他们把院里的木兰花收进来,仔细淋湿了。”   木兰花是她母后最爱的花,原先在坤宁宫内种了大片,她母后去世后,那些木兰花都没人照看,全死绝了,她在自己宫里便又养了这些花,迟早有一日,她要让这些花重新生长在坤宁宫内。   没过一会,外面的雨倒下来,姬绣打了哈欠准备回房睡觉,恰时殿门被人推开,还不待她反应,陆韶率禁军走了进来。   他们个个面容肃穆,手持佩刀,站在陆韶背后犹如凶神。   “……谁准你们进来的!滚出去!”姬绣扬声轰赶。   陆韶撇一抹笑,“咱家是奉命过来搜查八殿下的宫殿。”   姬绣怔住,“你奉的哪门子命令?本宫的寝宫你也敢搜查,本宫要告诉父皇砍了你这阉狗的脑袋!”   “咱家奉的自然是陛下命令。”   陆韶啧啧两声,朝后方抬手,“搜。”   那些禁军便四散搜找,翻箱倒柜,连她的床都不放过。   姬绣立在当中尖叫,“你们擅闯本宫寝宫!本宫要找父皇治你们的罪!你们全都去死!”   她提着裙子往外跑。   门口的禁军挡住她,她对着他们一通打,也没令他们撤开。   陆韶踱步到梳妆台前,伸指将柜门拉开,里面放着女人用的胭脂水粉,他一把拨开,袖子抖了抖,落下来一个木偶躺在柜子里。   “哎呦,这是个什么物件儿?”   姬绣扭过身就见他在柜子里摸出来木偶,她大惊失色,急冲过来道,“那不是本宫放的!”   陆韶盯着木偶上的生辰八字,嗤笑不已,“八殿下胆儿够肥的,连陛下都敢诅咒。”   他掸了掸木偶后背上的银针,颇为叹服,“陛下可是您的父皇,您竟然也敢吓这么狠的手,多狠心啊。”   姬绣两眼猩红,张手朝他抓来,“是你害本宫!父皇不会信的!”   “您是金枝玉叶,给咱家一万个胆儿也不敢对您使坏招。”   陆韶将木偶递给身旁禁军都统,懒声道,“把这呈给陛下,瞧瞧陛下信不信。”   禁军都统忙带着木偶退出宫。   姬绣急追在他身后,还没跑出门就被一左一右禁军给扣住,她满脸泪,扭头大骂陆韶,“阉贼!你诬陷本宫!本宫要杀了你!”   陆韶阴笑,“咱家只干实事,八殿下害了谁,咱家就帮谁讨回公道,咱家是善人,不做坏事。”   姬绣只在一瞬想到了姬姮,她哈哈大笑,“你跟九皇妹私通!父皇迟早会知道!你们休想骗过他!”   陆韶眸色阴寒,才要叫人将她嘴堵上,那雨中有步撵慢慢行过来。   皇帝来了。 第47章 (一更) 回忆   陆韶慢慢挪步出门, 经过她时,侧头跟她笑,“八殿下栽赃构陷才是一把好手, 咱家喜欢什么,宫里人不都知道。”   姬绣顷刻愕然, 她记起了宫里的流言,都说他不沾女人, 可那流言是刘乾传出来的,他沾不沾女人又有什么干系,原本不过是叫他下脸, 到如今竟成了他的挡箭牌。   她瞪圆眼, 抬脸瞧步撵停下, 皇帝走下来, 身旁伴着杜雪荷, 杜雪荷娇娇的依着皇帝,细声细气道,“臣妾丢的是只玉镯子, 八殿下好赖不还给臣妾, 臣妾才求着您的……”   宫里的女人总是有功夫为着珠啊,玉啊争吵,其实就是小物件儿, 争的左不过是口气。   皇帝向来不在意这些,只当她是个小玩意儿逗着, 有意思了才让陆韶过来查一查,可谁知这一查竟查出了巫蛊。   他直到过来,还都难以置信自己的女儿会诅咒他。   陆韶到他身边,屈膝跪地道, “臣参见圣上。”   皇帝脸目阴沉,踱过他来到姬绣面前。   姬绣惊慌失措的抓着他,哭道,“父皇,儿臣没有要害您,都是他害儿臣!”   皇帝眼中布满红血丝,这是他的第八女,他是偏心,疼惜姬姮,其他几个女儿都是散养,可是这些孩子他都看在眼里,她们读书识字,明理修身,他都盯着,在他的记忆里,八女最懂事,也最体贴人,她从不会犯错,跟任何人都温温热热,他也鲜少操心她,似乎她生下来就没让他生过气,哪怕皇后做出那样的事,他也没舍得罚八女。   他一直觉得,上一辈的错又岂能牵连到孩子,可他却想岔了,这孩子是皇后的,心也是皇后的,他杀了皇后,她怎么会安分的呆在后宫,她是为皇后报仇啊!她为了她的母后向他索命,她根本不认他这个父皇。   皇帝蹲下来,剥掉袖子上的手,哑声道,“绣儿,你认朕这个父皇吗?”   姬绣慌乱握他手,悲声道,“儿臣怎么会不认您?您不信儿臣,难道信一个阉狗?”   皇帝摸出那个木偶,朝她晃了晃,“朕不信他,但朕信这个。”   姬绣身子一抖,跌坐在地,她倏地哀哭,“您哪里是信一个木偶,只要儿臣还活着,您永远都不会放心,这木偶不过是个名头,盼着儿臣死的是您!”   皇帝狠将木偶掷在地上,大怒道,“原来你心里是这般想朕的,朕拿你当女儿,你却昼昼夜夜恨着朕,你恨不得朕死,朕白养了你!”   姬绣仰头注视皇帝,旋即看一旁的陆韶跟杜雪荷,她突然扼住哭声,扯着嗓子大叫,“儿臣这个女儿哪里比得上您的宝贝小九,她的狼吓掉龙嗣也不见您责罚她,她跟这条阉狗苟合,您照样不知,您只会对儿臣心狠,您有多偏心!”   皇帝目呲欲裂,张手挥了她一耳光,“朕看你是发疯!姮姮是你的妹妹!你恨朕怎么能扯上她?她的自尊心有多强,你要逼死她!”   姬绣被打倒在地,半晌缓过神人已经麻木了,她蜷起身哭泣,“您只记得她是妹妹,什么时候想过我也曾是妹妹?”   姬姮没出世的那几年,她是宫里最小的孩子,那会儿她还不懂事,也常哭着闹着让所有人都让她。   皇帝颤着手,他有错,但他便是错也认了,她是皇后的女儿,出生下来就受万千宠爱,不用他看顾,她也照样荣光加身,可是姬姮不同。   那时他跟羌柔正在冷战,她的血肉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些效用,他因这事将她冷落,她也没有再去求见他,他们一直僵持了近两年。   直到有一天,他新宠爱的一个小贵人生了病,他入后宫去看人,那天特别冷,他穿着裘衣都觉得冻,进后宫时就见一个小娃娃在草堆里玩泥巴,身旁都没嬷嬷看着,小手小脚冻的通红,身上穿的破破烂烂,见着他只瞥一眼,继续玩泥巴。   他当时问她,“外头冷,怎么不回宫?”   她还是抓着手里的泥巴在地上搭小土堆,嗓音天真稚嫩,“我要盖大屋。”   “为什么盖大屋?”   她垂着小脑袋,鼓起脸,泪水在眼眶里转,愣是犟着没掉,“母妃说,不要我了,我没有家,想要自己造一个出来。”   她才四岁,那些话都幼稚的可笑,但皇帝一下就心疼了。   孩子是无辜的,他们再怎么折腾,最后可怜的是姬姮,姬姮没有错,哪怕到如今,他依然觉得姬姮没错,这是他最可怜的小女儿,她母妃将她当做工具,临到死都不放过她,他若不护着,   可怎么活下去。   “你同你母后一样贪婪,什么都想要,分明拥有了别人无法企及的一切,却还觊觎着他人手里的一点温暖,朕看错了你,你不及你五姐半分。”   姬绣仰望着他,“五姐死了您才这么说,她若没死,您不会把她想的有多好。”   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她的五姐是好,可是活着时候也没见皇帝有多在意她。   皇帝愕然。   姬绣神色镇定下来,柔笑道,“父皇,九皇妹跟陆韶必有奸情,您去验一验九皇妹,验了就知道。”   皇帝眼神微滞,他不应该信这荒谬的话,但是她说的这般认真,竟让他有那么一点动摇。   陆韶脸色阴寒,侧眸乜过杜雪荷。   杜雪荷急忙走上前,手捏着帕子极避讳的拽着皇帝,“陛下……”   皇帝眼神凌厉的瞟她。   杜雪荷有些哆嗦,但仍保持笑容,“臣妾就是觉得八殿下凭空捏造出这种事,实在可笑,宫里谁人不知,陆总督他是个……”   她尴尬的望了望陆韶,旋即又指指禁军,那意思不言而喻。   陆韶喜欢男人。   皇帝的两条眉都快拧成结,一时阴晴不定。   陆韶低咳一声,抬拂尘掸了掸四周,微窘道,“臣……这副残躯,哪有女人看得上。”   皇帝嫌他晦气,一挥袖子道,“朕都后悔让你任九营总督!”   九营全是男人,让他当了那职位,简直如鱼得水,便宜不死他。   陆韶佝偻身子,“陛下若介意……”   皇帝啐他,“朕的九营,你一个也不准动!”   陆韶立即肃声道,“臣待九营六十万将士亲如手足,万不敢有一丝玷污。”   经历过战争的人,对军士有着敬畏,即使是谣言,也不能辱没了这些保家卫国的人。   皇帝量他也不会碰九营,哼一声没再揪着话不放。   姬绣眼瞅着皇帝要放过他,急红了眼,“您别听他说的,这阉贼最会糊弄人,他跟九皇妹绝对有问题!”   她一急,皇帝的疑心便转为了怒意,“你犯事跟姮姮有何关系?你拼了命往她身上泼脏水,想让朕忘掉你做的恶事,你心思这般歹毒,朕岂能饶你!”   他朝身后招手,立时有女官率宫女过来,他背手闭上眼,“将她打入掖庭。”   女官道声是,立刻着人拉姬绣。   姬绣在地上挣扎,冲着皇帝扬笑,“您英明了一辈子,却在儿女的事上一再偏袒,总有一天您会知道,您今日有多蠢,从前丽妃私会太监,如今她的女儿也跟太监纠缠不清,您就纵着吧!您会后悔的!”   皇帝气血上窜,匆促挥着手道,“把她拉走!不准她踏出掖庭半步!”   姬绣哭哭笑笑,最后放弃了挣扎,任宫女将她拖走。   外边的雨越下越大,皇帝垂着肩上了步撵,他没有立刻叫走,只靠在软垫上深思,羌柔死了一年多,这一年后宫动荡不安,他夜里睡觉都不安稳,时常会梦到她。   他起初对羌柔没什么感情,外人看着她盛宠,其实也不过是进她宫里按例行事,羌柔的性子相比姬姮更冷漠,她是黎国女帝,若不进宫,本该君临天下,受万人簇拥,她不缺爱,进到这后宫,不过是将她束缚住,她要跟那么多女人争夺皇帝的宠爱。   在他看来,她是不屑的。   羌柔很美,她不爱笑,但笑起来时,那眉眼生动的整个后宫都没法相比,他渐渐的也迷失在这美人笑中,他们曾度过美好的一段时间,后来姬焕出世,羌柔越发黏着他。   他只当羌柔对自己是有那么几分真情的,直到那夜,她持刀想将他刺死在床上。   所有温情尽数消散,她还是她,她来大魏是为了争夺皇权,她还想当皇帝,皇帝必须死。   皇帝合着眸轻轻笑,意识里羌柔那张清美的脸逐渐消散,她这般高傲,又怎么会看得起后宫里的太监,谁也征服不了她。   “走吧。”   小太监们应声抬着步撵走出去。   杜雪荷提着裙子追到台阶前,冲步撵叫道,“陛下!陛下您不带臣妾走吗?”   那步撵没有停下,慢慢消失在雨中。   杜雪荷跺着脚,把她丢在这里,叫她怎么回去?   陆韶站到杜雪荷旁边,淡笑,“恭喜娘娘。”   “恭喜本宫什么?”杜雪荷撅着唇道。   陆韶着人送来轿撵,从旁边人手中接过雨伞,撑在她头顶上,送她坐进轿撵中,躬身低语,“娘娘这般心狠,刘乾再也不敢肖想娘娘了。”   杜雪荷捂着帕子娇笑,重新坐直身颇有威仪道,“本宫不过是给他个教训,好教他知道什么是奴才,什么是主子。”   陆韶称一声是,慢慢退到旁边,“奴才恭送雪妃娘娘。”   杜雪荷望着他,胸中溢出鄙薄,是了,她是一宫娘娘,犯不着总求着太监,她今儿能叫八殿下贬入掖庭,明儿也能让其他不顺心的人跪在脚边求饶,她不用怕刘乾,便是父亲送了妹妹进宫又如何,妹妹没她这身香,哪儿能得皇帝宠幸。   她关上轿门,宫人将她抬了出去。   陆韶远眺着轿撵,啧一声笑,用的差不多了,是时候晾着玩儿。   ——   姬绣在宫内行巫蛊,叫皇帝罚进掖庭,这事儿到第二天傍晚姬姮才得知。   她近来不常进宫,只关心着那批女兵,她们倒是不负她期望,刻苦训练,胡娇和胡灵这两天传信来,说她们已经练出来些许架势。   正巧她闲的没事做,趁着天黑准备去草场。   陆韶踩着点过来,他在街市口买了两个熟红薯,还散着热,老远就闻见香。   姬姮坐在马车里,他站在车边,倒没急着上来,只同她笑,“臣还没用晚膳,怕殿下嫌臣邋遢,就在外边吃红薯,殿下稍等片刻。”   他揭开纸袋,拿出红薯剥皮。   香味散进马车里,姬姮没吃过街坊粗食,光闻着辨不出是什么食物,但也不知怎的竟勾起她的食欲,她隔着窗问道,“吃的什么?”   陆韶愣一下,从她话里辨别出想吃的意味。   他进到车里,捏着帕子撕开一点递到她嘴边,“殿下尝尝?”   马车缓慢行进,姬姮晃了晃身,坐稳后侧过脸观察着那块红薯肉,瞧样子不雅,但味儿很香,她试探着张唇。   陆韶喂给她,入口醇甜,跟平日里吃过的甜食完全不同,非常可口。   陆韶看她爱吃,便又喂了些给她,颇有感触道,“臣已经快一年没吃上这个了,红薯不是什么好东西,富贵人家也没谁愿意吃粗食,臣以前饿肚子,下值时,一定会烤一个红薯来填饱,那会儿都吃腻了,可是不吃这个,只能挨饿。”   他是马奴,睡觉吃饭都在监栏院,御马监的马场离监栏院很远,他每日下值回去,饭菜几乎都被其他太监分了,幸亏王欢偶尔给他留点。   但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里够吃呢,纯靠着红薯抵饱,也就休息时候,跑去陆富贵那里打打牙祭。   姬姮听的烦,扒开他手道,“本宫不吃了。”   陆韶眼中蕴着柔情,软声问她,“殿下是嫌红薯糙贱还是心疼臣没吃晚膳?”   姬姮微皱起细眉,不过一瞬又平展,她动一下身,陆韶便擦干净手,将她抱到膝头,他捏起姬姮的下颌,凝视她的眼眸,“殿下不说话时,臣总是忐忑自己哪里惹您不开心,便是难听的话,臣也爱听。”   姬姮轻眨眼,绯唇弯出笑,艳丽夺目。   “你是想让本宫说,即使是红薯,只要是你喂的,本宫也吃的津津有味?” 第48章 (二更) 取代他们……   陆韶有些移不开眼, 抚着她的后颈,极爱惜道,“臣舍不得逼迫殿下, 只要殿下跟臣说话,臣就心满意足了。”   姬姮便横着眉拍他胸口, “把你的红薯吃完,再碰本宫。”   陆韶噗嗤笑, 放她坐回小榻上,自己吃剩下的红薯。   两厢安静,姬姮翻出来一本史册看, 陆韶望着那史册道, “殿下怎么爱看史册了?”   姬姮目光专注, “这是鲁先生攥抄的册子, 很有意思。”   陆韶探身过来看, 那册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注解,以及对实事的看法,确实很有意思。   “鲁昭这人不适合放朝里, 他适合当先生。”   幕僚或者门客都比朝堂好, 他是忠心为主,但就怕朝堂浑水,他这条鱼生存不下去。   姬姮按下书, 侧身挨到床几,小口喝着茶水道, “本宫想不明白,为何皇爷爷和父皇都纵容英国公?”   “因为英国公有用,”陆韶飞快卷好纸袋放进唾壶里,拿来那本书看, 多是些先代朝堂事迹,英国公照样在朝中呼风唤雨,那时候,先帝对他尤为器重。   姬姮瞪他,“废话。”   英国公当然是有用的,父皇就不会留他在朝中,他年轻时骁勇善战,靠着军功一路晋封到国公,不管在朝野还是民间,他的威望都很足。   陆韶挑了挑眉,靠近她拥住,“想办他很容易。”   姬姮张着眸,抬脸蹭他鼻尖。   陆韶心热起来,低头试探着亲她。   轻缓的、温柔的,生怕她有一点不适。   两唇相碰,姬姮的身子不自禁往他胸前依偎,许多天了,自那次他们相互承诺过,陆韶只有短暂空闲过公主府,有时在夜里,有时在白天,但他都很守礼,姬姮不让动,他绝不上手,两人的相处还如从前,都在克制,都在隐忍。   可先前他赠予的快乐姬姮忘不掉,挨近他,触碰他,她的身体就会先她一步做出反应,要他的手指,要他的唇,要他这个人。   陆韶靠坐到榻侧,两手团在她腰边,那根缎带卷在他手中,他一点点收紧,拽下,他衔着她,在她唇边低问,“您怎么不问了?”   姬姮的眼睫和他的交织纠缠,她皱起眼咬他,不满足,又啄起来,她在这昏暗的马车内,浑浑噩噩的问着他,“怎么办英国公?”   “西厂的甲子库记载了朝中所有大臣的生平履历,他们做下的每一桩事都登记在册,哪怕他们隐藏的再深,西厂缇骑都能挖出来,这些人都不敢直接得罪刘乾,陛下想要甲子库里的信息,也要刘乾交付,可刘乾跟英国公是一伙的,”襦裙掉在杌子上,陆韶拽开自己的披风将她纳入怀抱,瞧她眉尖蹙起,眼尾垂泪,他的手指接住泪,放到口里尝了尝。   是香的,也是烫的。   烫到他心上,燃起一把火,他紧揽着她倒在那张榻上,香气弥漫,他的嗓音暗哑低沉。   “死了刘乾,臣来接管西厂,英国公和朝臣翻不出臣的手掌心,谁欺辱殿下,臣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   金鲤门的草场开在南边,地势较高,里头的球场、马厩、比武场一应俱全,原是供富贵子弟消遣,现儿给了姬姮,这边管事也偷偷换成公主府的人,马车一停在草场门前,便有人打开草场大门,迎着车进去。   二十个女人早早穿戴好劲装排队牵着马站成一列。   马车停下来,当先下来的是陆韶,他朝车内伸出手背,随后他从车里牵出来姬姮,她有些站不住,几乎是陆韶撑力托下来的,那颊边和眼角还隐约点着红晕,神情冰冷,只是奈何通身香气四溢。   那二十人嗅着香齐齐跪地,“卑职参见殿下!”   姬姮张了点唇,“平身。”   她们便都站直身。   姬姮勉强往前走,腿上没劲的欲跪地。   陆韶怕她伤着腿,赶紧给京墨使眼色。   京墨听了一路车,都不知道该不该心疼姬姮,只得灰着脸叫人搬来座椅。   陆韶搀她坐倒,将手里披风铺开遮住她的腿。   姬姮盯着披风有一瞬僵直,倏尔慵懒的靠在椅子上,端量着这二十人。   胡娇和胡灵一左一右立在两侧,胡娇当先道,“殿下,这二十位妹妹已经学会骑马,目下奴婢在训练她们耐力,胡灵教习遁藏,武艺每日由赵师傅教。”   她吹了声口哨,那二十人便都蹲到,将手背在身后便有人上前为她们系上背囊,随即整齐的沿着路道往东边高坡蹲跳。   胡灵随后也吹出口哨,二十人就地翻身,以极快的速度闪进杂草坡地里,立时不见人影,那草都没被压倒。   胡娇拍拍手,二十个姑娘瞬时从各处归拢,解了手里背囊,站回一列。   胡灵朝后方挥手,二十人转身冲向马厩,牵出马翻身而上,她们长发高束,身形修长,驾着马在草场中飞驰,在夜灯下也不逊色分毫。   一圈跑下来,她们自觉将马牵回马厩,再排列成队,非常有纪律性。   姬姮目视着她们,没有一人喊累喊苦,这些姑娘最大才十七,这个年龄多是待字闺中,准备嫁人,照着时下风俗,她们应该三从四德,相夫教子。   “累不累?”   二十人都不吭声。   姬姮交握着手指,坐正,然后微笑,“你们是本宫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   二十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泪花,她们不约而同跪到地上,“卑职等当不得殿下夸赞。”   姬姮的笑容不变,人沉默了。   陆韶出声道,“殿下夸你们,你们受着就是,哪儿来的推拒?”   姬姮斜他,“这是本宫的人。”   陆韶弯唇,勾着腰敬声说,“殿下这般护犊子,臣多嘴了。”   他们一唱一和,二十个姑娘一下子就对姬姮产生好感,她们在公主府里呆了那么多天,也没见到这个未来主子,又听府里的丫鬟小厮说她严厉凶冷,便都畏怯她,谁知真见到人,却又是这番模样。   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主子。   姬姮朝她们招了招手。   二十个大姑娘围过来,面带着欢喜的叫她,“殿下!”   姬姮面上高兴,抬手推陆韶。   这就嫌他碍事了。   陆韶瞧着她欢快,抿笑退到一旁,看姑娘们围在她身边,没来由的生出羡慕,她对女人们都很和善。   对太监,尤其是他,凶神恶煞的像是欠她许多债,往先他不懂为什么,太监也没惹着她,何来这般厌恶太监。   直到那天姬绣垂死挣扎时吐出的话,丽妃跟太监有染,他就彻底明白了,他杀的胡苏太监就是丽妃的姘头,姬姮那么恨太监,全是她母妃的缘故。   “本宫让你们吃尽苦头,你们怨恨本宫吗?”   姑娘们都摇摇头。   姬姮笑的畅快,“你们都是好人家的姑娘,被本宫买进府,原本大概都以为来做婢女,结果本宫让你们干着男人的事儿,真要是怨恨,本宫也可放你们离开。”   她们都急得直掉眼泪。   “殿下别赶我们,我们想跟着殿下。”   “原先在家中也过不了好日子,爹娘时常打骂卑职,进殿下府里才发现,自己也是个有本事的。”   “殿下说这是男人的事儿,可卑职如今才知晓,男人的事儿女人也能做。”   姬姮静静注视着这二十来个姑娘,陆韶选的人很好,都是身形高挑,四肢有力,女人的体力天生比男人稍逊,但这些姑娘相比男人也没差多少。   她问那个哭的最凶的姑娘,“你爹娘为什么打骂你?”   那姑娘双颊红透,难为情道,“卑,卑职力气大,能吃饭,爹娘说,卑职不像个女人家,以后也嫁不出去,就是个赔钱货……”   姬姮半边唇勾起,冷冽笑道,“女人家,这是他们嘴里定出来的规矩,女人就该畏畏缩缩的躲在家里,得娇柔听话,最好什么都不懂,然后嫁人,受丈夫辖制,遇到良人尚且平安一世,运气不好,遇上了中山狼,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吁出一口气,接着道,“他们从来不会告诉女人,力气大了,也可以当家,外面的重活也能做,还能练武打仗,他们也不允许女人断文识字,参加科考,只说女人就不该这样,这是悖徳,可是悖的是哪门子德,这些人又不告诉女人。”   陆韶呆呆望着她,她神色宁静,说的很慢,像是在思考,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讥讽,她在讥讽这世道,世道给女人套上了枷锁,她就想拆了这副枷锁。   正如皇帝所言,姬姮从愿不受束缚⑨时光整理,她乖张暴戾,放肆任性,不受律法条规控制,这是她身上最让人艳羡的地方。   姬姮的目光巡视着这些年轻脸庞,掷地有声道,“本宫不说什么女人也可以像男人一样的话,本宫要告诉你们,他们骂你们,嘲笑你们,是因为他们怕你们站起来,这样他们就无法再奴役你们,他们说的所有话语,都是为了让你们自卑、自弃,因为他们比谁都清楚,你们站直了身板,就能取代他们。” 第49章 (一更) 殿下能一辈子只有……   姑娘们都呆住, 她说的话在脑子里打转,新奇、荒诞,但竟有道理, 她在说教和训导。   可是她们爱听。   二十人悉数跪地上,齐声道, “卑职等愿誓死追随殿下。”   往后若有机会建功立业,屹立朝堂边塞, 她们都不会忘记这位桀骜自负的殿下。   姬姮仰望着天边星,一闪一闪,月辉也挡不住这星火, 她弯唇道, “都回去歇息吧。”   二十人便都悄悄退走了。   姬姮坐的不太舒服, 想挪身。   陆韶自她身后托着腰扶正, 轻笑道, “这椅子太硬,咯着殿下身子,不然臣抱着吧。”   姬姮木着脸盯他, “你可以闭嘴。”   坐马车颠了一路, 车上还和他那般,一身粘腻,本就难受, 他站旁边还说着风凉话,若不是她有事要问, 估摸着早上手教训他。   陆韶极拘谨的笑着,自腰包里掏出一颗玻璃珠放在手中把玩,指尖抵着那球体,向前滑动再缩回手, 任它滚回手心,那指头灵活的在玻璃珠上打转,戏弄的它转不动身。   姬姮面色青黑,身体酸的撑不住,撑着胳膊才能维持姿态,她的神色很冷,可是眉梢染着风情,越是这般薄情就越动人,她笑了,“要本宫把你的手砍下来?”   陆韶撩好袖摆,手背到腰后,瞅着她委屈,“臣一句话没说,您瞧臣不顺眼,臣站远些。”   姬姮别过身,从胡娇手中扯过长鞭,照着他的胳膊猛一下挥过去。   鞭子上身,陆韶没觉得有多疼,可能是衣服穿的多,只那么一下,她就将鞭子扔回胡娇,脸侧对他道,“本宫觉得,你蹬鼻子上脸的功夫叫人看着很烦。”   陆韶低着头,抿声未答,他是得意忘形了,想着她愿意跟他交缠,也容他近身,总该是念着情的,哪怕这情不是他奢望的,他依然妄想着她会爱上他。   但陆韶忘了,是他亲口说的,做她脚下恶犬,链子拴在她手中,任她践踏自己的尊严。   他犯贱,他活该。   姬姮有一搭没一搭的翘着腿,问胡娇她们,“这两天事儿忙,你们打幽州回来后,本宫就没空来问事,一直耽搁到现在,那谣言能查出来源头吗?”   胡娇和胡灵互视一眼,胡灵出声道,“幽州鱼龙混杂,奴婢两人入幽州探寻了十多天,只隐约摸出来,这谣言一夕之间传出,但源头不确定,奴婢们认为,能煽动整个幽州百姓,民间没那么大势力。”   “幽州离燕京最近,幽州的藩司和中军都督府都是直属京中,尤其是中军都督府,直接从京军中调任,这两衙门绝对不敢做出这种事,”陆韶慢慢说。   姬姮眼眸微沉,稍微思索后,冲陆韶抬起手。   陆韶嘴边泻出笑,轻捏住纤指,悄声在她耳边道,“夜深了,殿下受不得冷,臣抱殿下回去吧。”   姬姮轻哼一声,飘过京墨。   京墨当即掏出早备好的钱袋子递给胡灵,然后一左一右牵着两人往练武场走,“殿下在府里就念叨要给姑娘们制备武器,两位姐姐先带我去看看,她们趁手的兵器是哪些,我记下来,改明儿就叫人做了送来。”   胡娇和胡灵笑咯咯,同她转道入了练武场。   等三人没影了,陆韶才抱起姬姮上了马车。   ——   入夜后,偶尔能听见寒鸦凄叫,窗台上降了一层霜,姬姮侧躺在海棠榻上,她才洗过澡,松松垮垮的披着薄绡绛紫色宽袍,衣襟半开,细粉肌肤在灯火下灼灼生辉,她搭着两条腿在陆韶膝盖上。   陆韶力道和缓的给她推拿,侧目见她眉心蹙出结,红唇半咬,脸埋一半在枕头里,看表情有些难挨。   陆韶心里一片柔软,张开手掌顺着她的背道,“臣不是有意的,不勾出来,您会生病。”   姬姮睁一只眼望着他,眸中含水,表情莫名。   陆韶猜不出她的情绪,手便要移开。   “……本宫没让你撤手,”姬姮说道,她的嗓音有些破碎,像经过撕扯后重组,带着脆弱感,很招人。   陆韶唉一声,手接着拍她的背,“幽州臣想过,藩司和中军都督府肯定不敢散布您的谣言,但挡不住那边有守备太监。”   姬姮翻过身,他干脆把人搂到怀里,躺倒让她趴身上,慢慢给她顺背,“幽州的守备太监,臣查过,是从御马监调过去的,原先是御马监的随堂,瞧着刘乾想提拔他,才将他先下放到幽州磨练,估摸着等个三五年回京再升职。”   这就顺理成章了,守备太监手上可以没人,但能放人进幽州城,想传个谣言轻轻松松。   “你不是抓了一批缇骑?”姬姮闭着眼嘟哝道,她开始困了,意识还在,她喜欢被人顺背,也喜欢被人抱着,哪怕她反感陆韶,她依然抵挡不了他的怀抱,分明他跟父皇不同,父皇抱她的时候,像天,像家,他抱着她的时候,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总归是舒服。   这让她可以勉为其难的忍受陆韶。   陆韶沉顿片刻,低头看她,“缇骑都经过特殊训练,想从他们嘴里撬开话没那么容易,要等些时候,臣尽快把他们审出来。”   姬姮抬起头瞧他,视线相碰,她又懒懒的趴回去,这回真的想睡了,“过段时间,那些姑娘大抵能调用,本宫想分出十人,你把她们安排去关中。”   陆韶迟疑道,“不太好办。”   姬姮面色转差,摁他胸口道,“整个大魏兵力全在你手里,安插人进军营怎么不好办?”   陆韶肃声,“她们到底是女人。”   营地不允许女人入内,这是规定,他送姬姮二十个姑娘,原本是打算给她做侍卫用的,哪知她心这么野,真想让姑娘进军营。   姬姮猛地起身,滚进榻内,狠瞪他道,“你当本宫是三岁小孩?你攻下关中时,本宫也在军营里,本宫不是女人?”   陆韶叹气,“他们都当您是臣的女人,您只是临时被臣带在身边,不会一直住在军中,自然没人提出异议,那十位姑娘进军营,先不说将士们同不同意,您有想过她们的安危吗?”   军中的男人们常年不见女人,这陡然送来十个鲜活的女人,他们必定虎视眈眈,先不说姑娘们能不能上战场,只怕进了军营就出不来。   姬姮撇过脸,咬牙道,“你想办法。”   她真像个难缠的孩子,总给他出难题,不答应就生气,连抱都不让抱。   陆韶再三思索,笑道,“关中离塞外近,常有牧民驻扎,牧民有男有女,个个身体健朗,殿下若愿等待,不如让那十位姑娘伪装成牧民暂住边塞,横竖鬼臼在关中,断不会叫她们有多遭罪,眼下女真人时常在边地试探,正好让她们练手,等真立了功,臣再请奏陛下给她们设职,往后她们想招女兵也看她们自己的能耐。”   陆韶托抱她回身上,哄着道,“她们又不是三岁孩子,总不能老让您筹备好一切,臣当时可吃了不少苦头才长起来,她们想成才,也得靠自己去拼。”   姬姮把头栽他颈旁,精神气耗的差不多,还能想着其他事儿道,“你跟杜雪荷把八皇姐弄进了掖庭。”   “没通知殿下,殿下不要生气,”陆韶说,脸上布满笑意,他已经等着她高兴了。   姬姮鼻息渐沉,眯了会一下清醒,当真笑起来,“你们把父皇当傻子糊弄,你眼里还有父皇吗?”   陆韶脸一凛,立刻放开她退下榻,恭声道,“臣对陛下万般敬仰,并没有鄙薄的意思,但是八殿下欺负了殿下,臣不舍得看殿下伤心,所以才出此下策。”   姬姮支起身,那宽袍乱了,坠些许到胳膊上,削肩隐在发里,泼墨一点白,衬着这张冷媚的脸,像是黑夜里的精怪现行。   陆韶的眼神发愣,半晌回神,他屈膝跪地,“但听殿下责罚。”   姬姮轻嗯声,浅浅笑道,“你能一辈子做臣吗?”   一辈子忠于皇族,忠于她,不生谋逆心,只做大魏臣。   她笑的这样好看,却是为了让陆韶匍匐在脚下永不翻身,陆韶紧握住手,心中陡然有一种豁出去的念头,他也问她,“殿下能一辈子只有臣吗?”   将他当做夫君,不再看一眼旁人,她若答应,他愿俯首称臣。   他紧盯着姬姮,姬姮唇角弯出的笑在一刹那闪过讥讽,快的让他以为是看错了,不等他再细看,她趴到榻边,缓慢近身,将他吻住。   陆韶的瞳孔震颤,未几合眸,喉间发出一声叹,沉迷进亲吻中。   ——   气候渐寒,人也越发懒,姬姮清早醒来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才由着京墨进屋来给她洗漱。   “陆总督天还没亮就走了,交待奴婢,让您多躺躺,怎么就起了?”   姬姮有些疲倦,搭着她的手往外走,“昨儿去了草场,本宫不能厚此薄彼,去雅都园看看韩小姐。”   京墨随她出了园子,乐着道,“得亏您想得起来凝月姐姐,她这些时日忙的团团转,起早贪黑的,奴婢想找人帮她,她又不愿意。”   姬姮弯了弯唇,止步在雅都园前,稚童的读书声响彻了整个园子,她探身朝里看,那三十来个小萝卜头手拿着书本,摇头晃脑的跟着韩凝月念,一个个的小脸都忒认真,看的人不舍得进去打搅。   “奴婢去叫凝月姐姐吧,”京墨欲进院子。   姬姮忙拦住她,嘘了一声。   两人就站在院外听着朗朗读书声近一个时辰,直到韩凝月叫了声停,那些孩子放下书全跑出去玩耍。   姬姮踏过门槛,韩凝月在每个小桌子上理书本,她瘦了许多,眼下也有青黑,瞧着累的很。   韩凝月一瞅见她,急忙给她行礼,“殿下怎么过来了?”   姬姮笑说,“本宫丢了一堆小家伙给你,总得来瞧瞧。”   韩凝月腼腆的揪着帕子,“我正有事想要跟殿下商议。”   姬姮凝住眸,随她一起进了茶厅。   韩凝月往炉子里添几枚炭火,搓了搓手,请她上座。   姬姮提裙坐倒,笑看着她,“韩小姐有什么事请讲,只要是本宫能帮上忙的。”   韩凝月摇摇头,轻声说,“殿下,我这几日前思后想,这批孩子固然聪明,悉心教导定能长成才,但她们都是女儿家,有公主府护着尚且没事,离了公主府依然要遭人指责,殿下想让她们进朝堂,这一朝一夕没那么容易,入庙堂不如入坊市,我想带着她们离开公主府,寻一处书舍安心教她们,就像向徳书院那样。”   向徳书院不过是个启蒙书院,却培养了朝中大半臣子,这名声也是这些臣子散出去的。   她想复制一个女子向徳书院出来。   很难,只要皇帝不变革,女人不能参加科考,她培养再多的女学生也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她们等的起,那些孩子才几岁大,皇帝现在变不了革,往后寻到契机也能变革。   有朝一日女人能从军,有朝一日女人也能入仕。   炉子上水煮沸了,姬姮拎起来茶壶给她倒茶,温笑道,“韩小姐考虑周到,但你太累了,本宫给你找两个人来帮衬吧。”   韩凝月苦着眉,“并不是我不想让人帮衬,实在是她们帮不了,教这些孩子读书写字都是细活,得真正经历过的人才能上手。”   前些天王欢还嚷嚷着帮她,结果一天下来就被孩子们折腾的鬼哭狼嚎,还把孩子都吓到了,这两日韩凝月都不准他进园子,只能她自己扛。   姬姮皱着眉头沉思,带孩子确实不容易,她带皇弟都没耐心,更别说这一园子的小娃娃,她倒是想帮,但她从小读书就不认真,父皇又纵着她,她本身就是个长歪了的,断断不能把这些孩子也给带歪了。   但总不能一直让韩凝月劳累,日子久了,人也得累垮。   正在发愁间,京墨探头进屋里道,“殿下,六殿下过来看您了。”   姬姮眉头一翘,登时笑出声,“韩小姐,本宫给你寻的帮手来了。” 第50章 (二更) 殿下背着臣私会安……   姬芙被京墨领进茶厅时, 韩凝月跟姬姮正在下棋,姬芙见着韩凝月就别扭,杵门前不愿进。   “六皇姐怎么不进来?”姬姮捏着白子放棋盘上, 淡淡道。   姬芙拧紧帕子,还是走进来。   韩凝月连忙起身, 冲她敬道,“见过六殿下。”   姬芙面色讪讪, 抬手道,“免礼。”   韩凝月便自觉退坐到姬姮身旁,安静的像不存在。   姬芙坐到棋盘边, 不自在道, “好些天没来找你, 你又不进宫, 我还当你是病着, 结果躲府里逍遥。”   姬姮放掉棋子,揣手低眉,“我在宫里倒了回霉, 不想再倒第二次。”   “……你还在生我和八皇妹的气吗?”姬芙道, 她内疚了好几天,不说当时是不是姬绣做的,她撇开姬姮护着姬绣, 就是在伤她的心。   姬姮望着她,“我不生六皇姐的气, 只是心寒六皇姐那样偏袒她。”   不过是吃了几只螃蟹,姬绣当着她们的面撒一场疯,她就开始烂好心,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她一直这样,先前是方玉林,后来是姬绣,别人几句好话就能将她哄的服服帖帖。   “皇后娘娘走了,八皇妹孤零零的一人,我瞧着她可怜,才……”姬芙憋不出话来,她这性子实在不好,怨不得姬姮气她。   姬姮似笑非笑,“你瞧方玉林也可怜。”   姬芙霎时脸爆红,尴尬手足无措,“你别胡说。”   姬姮哼笑,手指韩凝月道,“她不可怜?”   姬芙扼住声,瞅着韩凝月发怔,她最可怜,她父亲死的不明不白,她还被流放,幸亏姬姮救她回来,原以为能柳暗花明,结果还遭方玉林派人刺杀,这么无辜的小姐,谁见了不说她一声可怜。   姬姮捡起白子放棋篓里,喃声说,“六皇姐自来心善,却为了一个猪狗不如的男人,排斥韩小姐,韩小姐找谁说理去?”   那块帕子都快被姬芙揪碎,她噌的站起身,顶着一张红脸冲韩凝月弯腰赔礼,“本宫不该迁怒韩小姐,还请韩小姐原谅本宫的不是……”   韩凝月赶忙摆手,窘迫道,“六,六殿下不用跟我道歉,你也是被骗的。”   两人面对面都不好意思,原先还互相有芥蒂,这下一道歉,竟都拘谨了,各自坐着尴尬。   姬姮扬唇笑,忽然拉着姬芙道,“我想请六皇姐帮个忙。”   姬芙目露疑惑,“什么忙?”   姬姮皱了皱鼻子,难得俏皮,扯她起来,又对韩凝月道,“韩小姐把她们都叫进院里吧。”   韩凝月匆匆跑出去。   姬芙不知道她们卖的什么关子,纳闷道,“你的忙我还能不忙吗?直说就是。”   姬姮拽着她出门,只见院里排排站着小姑娘们,这会儿快过冬了,每人都穿的圆滚滚,倒像是玉米团子成了精,忒可爱。   姬芙目瞪口呆,“你,你从哪儿找来这么多小娃娃?”   姬姮笑,“这些可都是未来的女学生。”   姬芙眼一沉,将她扯回茶厅,“又折腾什么?你不怕父皇训你?”   姬姮那纤细的眉毛高高扬起,极肆意道,“父皇训我的时候少吗?”   姬芙急躁道,“这不一样!你若被父皇知晓教养女娃,你难道也想进掖庭?”   “所以六皇姐一定要给我保密,”姬姮道,她赌姬芙不会出卖她。   姬芙跺一下脚,着急想跑,“我不管你了!”   姬姮赶紧抓住她,“六皇姐,你听我说两句。”   姬芙怄着眼瞪她。   “六皇姐不是很爱读书吗?民间也有很多女人爱读书,但是她们没资格,”姬姮扯扯嘴唇,她讨厌说教,这两天说了太多话,凑一起能赶上一箩筐,大道理一套加一套,她也烦。   姬芙有瞬间懵住,片响转头看门外,那些小孩子规规矩矩站着,身上穿着统一的衣裳,扎两个发鬏,看着乖巧听话。   “她们也不一定爱读书。”   是姬姮逼着孩子们读书认字的,她没有过问这些孩子愿不愿意。   姬姮点头,“是,我逼她们读书,不是为她们好,我在为我自己谋生路,六皇姐你看的清楚,你我是公主,尚且只能等着被父皇下嫁外人,皇子却能从政,我不想被父皇随意嫁人,我想拼一把。”   姬芙打了个激灵,扣住她肩膀道,“九皇妹,你是吃了迷魂药吗?”   女人又怎么能从政,这简直在发疯。   姬姮有些难过,“我不是非要从政,我只是不想被囚住,我想像五皇姐那样,想干什么都不会有人拦着,只要我开心就行。”   姬芙顿时哑然,她够自由了,她做什么父皇都让着她,姐姐们也疼她,她是宫里最任性的公主,可是她不快乐,姬芙有时候很不能理解她,她应该是无忧无虑的,但她被宠坏了,她玩太监,她私逃出燕京,她还砸碎了红珊瑚,引狼入后宫,桩桩件件,拿出来放在其他公主上都会叫父皇厌弃,可她照样被父皇宠着。   只是她回不去宫里,父皇再宠她,也不让她住在宫中,她不能和皇弟接触的太久,她确实被束缚住了。   “你要我帮你什么?”   姬姮翘起嘴角,“韩小姐一个人教这么多孩子很累,我想让六皇姐给她打下手。”   姬芙纠结道,“这,这……”   姬姮连忙握她手,劝道,“六皇姐,你有没有想过,父皇有一天会放女人入仕,五皇姐能打仗,女人能做官又有什么不可?”   “……我得想想。”   姬芙撇开她手慌忙出门,外面的孩子们都盯向她,她躲闪着眼匆匆离去。   韩凝月进屋里担忧道,“六殿下那般不乐意,要不然就别逼她了,我一个人能撑住。”   姬姮摇头,笃定道,“六皇姐是个有抱负的人,她会想通的。”   ——   姬芙出了公主府,乘厌翟车一路往宫里赶,她在车上一直坐立难安,姬姮的话在她脑子里反复蹦出,她不应该相信姬姮说的,姬姮总是离经叛道,怎么能信她呢?   可是她的心在飞快跳动,她想起五皇姐能够策马出征,父皇并不排斥女人从军,那有没有可能,他也不反对女人入朝。   就像姬姮说的,或许有一天,父皇想通了,也能让她们接触国事。   厌翟车突然停下,宫女在外面低声说,“殿下,方大人求见您。”   姬芙忐忑起来,想见方玉林但又厌恶他做过的事情,那位韩小姐落魄的无家可归,全是他的缘故。   她深吸一口气,还是想跟他见一面,这回她不会再那么温和了。   姬芙推开车门探身出来。   方玉林着一身竹青色直缀,一如那日在观音门前温润模样,他朝姬芙行礼,“微臣参见殿下。”   姬芙笑了笑,“方大人找本宫何事?”   方玉林微微挑唇,自袖中抽出一叠纸递向她,“近来臣做了一篇文章,想给殿下看看。”   姬芙没接,她淡声说,“男女有别,方大人若没事,就不要挡道了。”   方玉林垂下来手,看着她,“殿下只听他们一面之词,就不听臣辩解了?”   姬芙木木道,“方大人要辩解什么?”   “老师不是微臣告上去的,”方玉林平静道。   姬芙颤着睫,“可你派人刺杀韩小姐。”   方玉林沉默了,良久他笑出声,“她本来就应该死在流放途中,回京来找微臣,微臣接纳她,微臣也会受牵连。”   他甚至还在笑。   姬芙只觉得悲哀,从前韩凝月跟他好似一对璧人,他们时常在一块,几乎姬芙自己都认为,他们应该成亲的,可是这个人却说韩凝月该死。   为了仕途,他什么都能抛弃。   “本宫以前一直以为,方大人对韩小姐是有情的。”   方玉林直视她,“微臣不敢跟她有瓜葛,这些年,微臣待她只不过是尽着兄长的本分,微臣直到遇见殿下,才生出妄念。”   他的眼底澄澈,姬芙在那双眸子里看不到任何龌龊,他说的仿佛是肺腑之言,但是姬芙心凉彻底,她站直身,神情变得疏离,“本宫当真被方大人厚颜无耻的话吓到,方大人自认是韩小姐的兄长,却想杀了韩小姐,方大人这份妄念还是绝了吧,本宫还没活够,不想死的太早。”   方玉林惊愕,这是她头次表露出威仪,大魏六公主的气魄竟是这般凌然。   姬芙转身进车里,留下一句话,“方大人珍重,韩小姐以后是本宫的朋友,请方大人不要再对她下手,否则别怪本宫翻脸无情。”   ——   姬芙隔天就送来信,答应了下来给姬姮帮忙。   傍晚时,姬姮准备出门去,她特意换了套男装,还没出拙枫园,就和陆韶撞上。   陆韶提着两个礼盒,交到京墨手里,上下打量着姬姮,她做的书生打扮,奈何一身皮子细,骨架也小,光瞧脸就能看出她是女人。   陆韶笑道,“殿下去哪儿玩?”   姬姮手持着折扇摇了摇,自有一股风流,斜眸乜他道,“本宫去寻安雪麟。”   陆韶眸色冰冷,勾起一抹笑,“殿下背着臣私会安雪麟?” 第51章 (一更) 探明   姬姮收起扇子, 轻蔑的飘过他,兀自要走。   陆韶踏步晃身,转到她跟前, 微俯身道,“别去。”   他的嗓音里含着卑微, 姿态放的这般低,只求她能想想他。   姬姮臭着脸道, “把你脑子里那些龌龊都给本宫倒干净。”   陆韶神色阴厉,低声说,“您想收用安雪麟, 臣来给您办, 您别去见他, 臣保证给您办的妥妥当当。”   “你当本宫死了?本宫已经纵容你许久, 你还想让本宫不见其他人, 你真以为你是谁?”姬姮笑他,论起来他不过是她消遣的玩意儿,他是成了气候, 但不代表她真怕他。   陆韶苦笑两声, 朝她伸胳膊,“是臣不对,臣随殿下一同走。”   姬姮半冷不热道, “你若敢再像那晚,往后不用再来公主府。”   陆韶心口生出杀性, 面上一派温软,两眼弯弯,温柔的对她笑,“臣给您当奴才, 今儿一路断不下您的面子。”   美色确实能叫人心生愉悦,姬姮看着他这副讨好样貌,很是受用,搭着他的胳膊出了门。   ——   这回他们没去流书居,进的是一家书舍。   这家书舍开在偏僻的胡同里,环境也安静,舍主是个相貌儒雅的中年男人,瞧他们进来,便让小厮上了茶水。   “两位客官是来卖书还是来买书?”舍主问道,他开书舍不仅仅为了闲情雅致,收到珍贵书籍转头再高价卖出,赚的是个差价,舍内常有书生写手坐镇,客人过来提要求,舍主根据要求定价,三方都满意。   舍内宽敞,隔着五六个独间,用布帘遮挡,间或听见磨砚声,从那布帘缝隙中能窥见,写手们都在专注撰稿。   “我想找安雪麟写书,”姬姮收回视线道。   舍主端详她,忽然脸上流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安公子还没来,这位小,公子不然等等?”   他一眼就看出姬姮是个姑娘,只怕是打着来买书的名头见情郎。   陆韶眼中阴晦积聚,蓦地从腰间掏出一枚银锭子给舍主,嘴边落笑,“劳驾引我们去客房。”   舍主得了银子连忙引两人上二楼。   客房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头摆着香几书架,墙边挂着几副字画,倒是清雅。   “殿下急着过来,臣忘了桩紧要事儿和您说,”陆韶扶她坐到香几旁,瞧那香炉里的香熄了,便引些火星放进去。   霎时沉香扑鼻,遮了她身上的味道。   姬姮意兴阑珊道,“那肯定也不算紧要。”   “今儿一早,英国公将他的小女儿送进宫了,对外传是雪妃娘娘身子不爽,要妹妹进宫做陪,这俩姐妹现下都住在佳芙宫,可别提有多热闹。”   姬姮嗤声,“英国公把他所有的女儿都送进宫,父皇也不会打消对他的忌惮,他女儿们真要是生下皇子,父皇就算立储,也会先灭了杜家。”   陆韶笑一下,搬了杌子坐到桌边,给她剥石榴。   他手里的石榴皮薄肉多,红灿灿的喜人,他剥开皮子,手指灵活的将石榴捋到小碗里,这些石榴颗颗饱满,手稍微按重些,甜汁都能沾一手。   他舔掉那些甜水,拿帕子抹净手,才将小碗端到香几上,摆好勺道,“这石榴新鲜,味儿也甜,殿下尝尝看。”   姬姮的眸子从那张薄唇定到修长手指上,从骨髓里涌出麻,她没碰石榴,挪过眼道,“拿本书过来。”   陆韶眉尾轻轻上挑,若无其事般起身到书架旁,随手挑了本《抚君集》,递给她道,“这地方的书多是这样了,约莫是卖给闲人打发时间的,胡诌八扯多的是,殿下看个乐。”   姬姮翻了两页,直接把书扔开,里头写的多是些才子佳人,夜半私奔的故事,情情爱爱,看着人腻烦。   “安雪麟竟也是这般庸俗之人。”   陆韶捡起书放回架子上,屋外下起了雨,过窗飘进来,他踱过去拔下木栓,将窗户合上,“臣得为安解元说句公道话,读书人是要有气节,但他也要活命啊,前头臣看到他爷爷在路边摆摊卖梅酱,梅酱几个人会吃,根本卖不出去,他若是不出来写写书,臣估计还没秋闱爷俩就得饿死。”   姬姮抿着嘴唇,她自小锦衣玉食,体会不到吃不饱饭的境地,陆韶一说她才想起来安雪麟祖父祖母,算得上穷苦,在书舍这里靠写书挣钱,大抵上也不是他所愿的。   人被逼到绝境总得妥协,这点上她深有感触。   姬姮敛起眸笑,“本宫还当你瞧他不顺眼,没想到你竟替他说话了,你今儿个变成好人了?”   “臣和他是老乡,再看不顺眼,也敬他正直,殿下想拉拢他,臣又何必为了他跟殿下争吵,无端伤感情,”陆韶老实说。   姬姮没什么表情,望着碗中鲜红石榴,捏勺舀起来吃,确实甜,汲尽石榴汁,她张口想吐籽。   陆韶从容蹲到她腿边,铺开帕子放手上,说,“地上脏,殿下吐这里。”   姬姮侧眼望他,他面上恭敬,一如往常般爱伺候她,但又好像不同了,他不强势,也不疯魔,没让她感觉半点膈应。   她还是吐下籽,陆韶将籽包好放到地上,旋即看她嘴角挂着红水,指腹轻拭掉水渍。   她就该这样干干净净,除了他以外的东西都不配碰她。   姬姮的眸光闪动,燥气在心上乱窜,她有些发愣,视线落在那根手指上舍不得转。   “殿下是困了吗?”陆韶装傻道。   姬姮闭眼靠着墙,眉心打了结,终究抵不住那层火,空气里的香越来越浓,盖住了沉香味,席卷而来,她支开腿,唇低低的发出声。   陆韶咽着喉结,眼底凝聚出幽暗,凑近她问,“殿下要什么?”   姬姮抬起双手抱住他的肩膀,“侍奉本宫。”   陆韶脸上划过得意,捞起那截细腰背身仰靠在香几上。   香炉掉地上,撒了一地香灰。   ——   屋里的香隔窗溢出,京墨就站在门口听着里头,耳朵通红,她小心关好门,蹲在窗边郁闷,说好的来见安雪麟,这人还没见上,屋里倒不消停,她总觉得殿下变了。   自从陆韶夜宿殿下屋里后,殿下似乎就离不开他了,分明殿下对他很厌烦,非打即骂,可是在这种事上,她几乎被陆韶牵着鼻子走。   她还没成婚,却终日跟太监厮混,更是沉迷其中,也不知何时到头。   正这般想着,安雪麟上楼来,一眼见她便温笑,“姑娘找我?”   “不,不是,是我家主子找公子,”京墨连忙摇头道。   说完她赶紧拍门,屋里立时一静,她涨红着脸道,“主子!安公子上来了。”   姬姮勉力抠陆韶颈窝,陆韶恋恋不舍的深吻着,未几克制放开,翻身起来拥她坐到那张松红林木围榻椅上,当先给她穿回藕荷色团花暗纹斜襟直裰,她还在晕,看脸色有点耐不住,陆韶没敢给她套亵裤,只将她脚放进长靴中,下摆将好勾在他手上,他看着直缀内里舍不得放手,但到底松开了,任它垂落到靴子上。   他急忙取来垫子放她坐倒,一松手她就皱眉。   陆韶边穿衣裳,边抚她脸,哄她说,“难为殿下收着些,等见完安解元,臣再给您洗掉。”   姬姮睁开眸,挥手打到他脸上,他被打也没生气,笑着给她绑好发髻,自桌边端一杯茶让她喝完。   她咕完茶才冷静下来,低头瞧他跪在脚边给自己理衣裳,将腿遮的严严实实,她突然就恨死这个畜牲,他是故意的,故意让她成这副模样,即使见了安雪麟,她也不敢乱动。   她气的伸脚往陆韶背上踩,陆韶眼睛顺上看,喉间干的快冒烟,“您乖些。”   姬姮一脚踢到他腿,旋即并到地上坐好,她扬声朝外道,“进来。”   陆韶赶忙推开窗,蓦地跪回她腿边,把边角缝都理的平整,不让露一点空隙。   恰好门推开,安雪麟走进来,迎头就看到陆韶跪着,椅子上坐着个书生打扮的人,那脸赫然是他上次见过的那个美人,她脸色有点差,但神态散漫,矜贵傲气,一眼就看出和寻常平民女子不同。   她才是贵人,地上跪着的是她的仆人。   但哪有仆人和主子这般亲密,倒像是……两人的趣味。   陆韶站起身,退到姬姮后方。   姬姮交叠着手,朝他笑道,“上次和安公子见过后,我对安公子的气节甚是佩服,所以特地来书舍,想再找安公子一叙。”   她笑起来时,整张脸艳的灼人。   安雪麟瞧过,当即心跳加速,他稍稍挪眼,正和陆韶的目光对上,对方含着笑,笑里隐藏警告。   安雪麟心下明了,这位佳人确实有主,他的念头都得掐断。   “我不过一介书生,姑娘想找我聊什么?”   姬姮示意他坐。   安雪麟便就近坐到竹椅上。   “明年这个时候,安公子或许就能入朝为官了,前头瞧安公子很不屑跟那些朝官交流,那为何还要考取功名呢?”姬姮问他。   窗外吹起风,姬姮的衣摆晃动,陆韶眼尖,干脆褪掉裘衣将她腿盖住,果然就遭她凶狠一瞪。   陆韶咧咧唇,安安分分站好,不再动。   安雪麟看着他们互动,心内难免惊奇,他们好像不似表面那般恩爱。   “我参加科考并不是为了结党营私。”   “不为名不为利,你考什么科举?”姬姮不信他说的,有气节是珍贵,但她一点也不信他所说的,水至清无鱼,什么地方待久了,都会有团体出现,根本不可能孑然一身。   安雪麟被她一呛,照往常定会呛回去,可对方是个女人,还生的那般艳色,他想呛也呛不出口,但仍没好气道,“功名利禄谁不想,我不愿跟那伙向徳党为伍,我也能靠自己双手挣来。”   姬姮叫这话挑起了兴致,“安公子为何不愿意和他们为伍?”   “我的老师曾说过,国贼当属向徳党,他们占据朝堂,蒙蔽陛下双眼,整天只知道高谈阔论,毫无建树,”安雪麟直截了当道,他不怕对面的女人也是向徳党,毕竟向徳党最痛恨女人,成日里指天指地给女人按规矩,像她这般抛头露面,还和男人公然亲密,显然为向徳党不耻。   姬姮翘唇浅笑,半晌抬手鼓掌,“说得好。”   安雪麟扬起首,与她轻笑,“姑娘来找我就是要听我说这些?”   姬姮眼尾扫过陆韶,陆韶笑一声,“安公子颇有远见,那你怎么看储位的?”   安雪麟伸直腿,还真思索起来,他才中解元,皇帝立储这种事离他太远,倒没细想过,不过皇帝只有一位皇子,这储位理所当然应该是那位小皇子的。   奈何这几年局势动荡,朝堂内外没得安宁,皇帝立储的事?一直耽搁,他曾听老师说过,朝臣并不赞成立皇子,他们拥立藩王,只痛批小皇子非正统出身。   正统不正统就是他们嘴里的一句话,当真说起来,就凭他是皇帝的儿子,他最有资格入主东宫,藩王终究算皇族旁枝,道理上也轮不到他们当皇帝。   横竖就是这些大臣给皇帝使绊子,皇帝要做什么,他们站出来第一个反对,皇帝没有立储,他们便也想插手储位,说不定往后能挑个傀儡,任他们摆布。   “储位我不好定论,这不是我该议论的事情,陛下择选谁为储君,我觉得自有陛下的道理。”   这意思便是他向着皇帝。   姬姮微微觑着眼,这人忠君,她不能贸然说明来意,以免往后他跑到父皇跟前揭露,她得不偿失。   她伸胳膊去搭陆韶的手,陆韶握着她,跟安雪麟笑道,“安公子有一片赤诚之心,叫人敬仰,上次是我不会说话,倒惹得安公子发急。”   安雪麟看着他手里的那只白腕,心下揣测他们要走了,便温声浅笑,“不妨事,不过你们付钱给舍主,真不要我写书?”   “明人不说暗话,我想接济公子,但是怕公子拒绝,所以才一再找来,”陆韶直白道。   安雪麟笑着摇头,“无功不受禄,多谢老爷美意,我过惯了苦日子,就怕得了银钱心生贪婪。”   在某种意义上来讲,陆韶是真的佩服他,排除他对姬姮有那点意味不明的心思,这人值得深交。   陆韶躬身抱起姬姮,冲他点过头走出去了。   安雪麟跟到二楼,低头瞧见姬姮的头搭在他肩侧,面上有疲倦,看起来萎靡不振,安雪麟才清楚她先前镇定的样子是端着的,但都累成这般了,为何还往出跑,那位老爷想来也不是真心待她好。   ——   陆韶放姬姮进马车后,她趴在软榻上,上手要扇他,他捏住手放回褥子里,小声说,“您怪臣过分,可臣也是紧着您快乐,您开心过后就翻脸,臣到哪儿说理去?”   姬姮耷拉着眼,她心里是明白的,陆韶确实引诱了她,但她的身子不对劲,她是纵情欢乐,可那是享受,现在的情形是她控制不了自己,陆韶比她了解这具身子,他可以随意撩拨,就能让她难以自控。   随时随地想要他侍弄。   简直是有病。   她得让胡蓉看看。   陆韶瞧她沉默,以为惹她难过,便怜惜的摸了摸那头浓长墨发,“您别气,您想怎么打臣,臣都乐意,只您别气坏了身子,臣瞧着揪心。”   姬姮打开他的手,侧过身不打算理他。   陆韶小小的叹口气,只得拍她背道,“好不好的,您给臣吱一声,您闹起别扭来,臣也心慌,总怕是臣哪里没伺候好。”   姬姮猛地转身,揪起他的衣领,急怒道,“本宫真恨不得掐死你!你得意什么!以为本宫没了你活不下去吗!”   陆韶薄唇微并,将要说话,马车停在公主府门口。   王欢尖细的嗓音隔着窗帘传进来,“总督、殿下,陛下夜里着了寒,病倒了!” 第52章 (二更) 真相   皇帝的身体向来健壮, 自打姬姮记事起,好像他就生过一次病,那次很凶险, 许多人都说父皇活不成了,可父皇照样活到现在。   她还记得母妃告诉她, 父皇吃了母妃的肉,才起死回生的。   这样荒谬的说辞, 竟然是真的。   思绪拉回到现实,姬姮站在紫宸殿外,太医进出殿内, 不时能闻见药香。   姬芙眼眶濡湿, 想进去又不敢, “怎么就着寒了?父皇跟前伺候的宫女太监都不管事儿。”   姬姮垂下头, “父皇一般不准下人进殿内。”   姬芙犹犹豫豫道, “你过会进去可别惹父皇生气,他在病里,你听话。”   姬姮沉默着, 半晌轻轻嗯声。   等太医悉数退走, 陆韶自殿内出来,躬身跟她们道,“两位殿下, 陛下叫你们进去。”   姬芙连忙拉着姬姮跑进暖阁。   杜雪荷和她妹妹杜雪悦也想进殿,陆韶拦住她们, 淡笑道,“殿下没叫娘娘,娘娘还是等着吧。”   杜雪荷一脸焦急,她还真怕皇帝有事, 这肚子里还没种,皇帝要真的死了,她也没指望了。   杜雪悦拽着杜雪荷道,“姐姐,你是娘娘,你要见陛下怎么能被一个太监给拦住!”   杜雪荷这些天被她缠的烦,早没什么好脾性,她扯掉自己袖子,冷声道,“这是宫里,什么事情都得照着陛下的话做,陛下没要见本宫,你急个什么劲,真是丢父亲的脸。”   陆韶那双长眸要笑不笑的睨过她们,旋即挥着拂尘冲两边小太监道,“关门。”   殿门便合住,将两人晾在外头。   杜雪悦在门口直跺脚,“狗仗人势的死太监!”   “你能不能闭嘴?”杜雪荷烦躁道,自那日她坑了八殿下后,皇帝已经多日没召她侍寝了,她找过几回陆韶,可陆韶总是推辞说有事,根本不来她宫里。   她要再看不出来,她就是真蠢,她想当高高在上的娘娘,都准备拿陆韶当奴才待了,结果陡然成这样,显然是陆韶不愿当她的奴才。   她暗暗想着,还是得讨好陆韶。   ——   紫宸殿的暖阁内,姬姮跟姬芙并排坐在床前,姬芙手里端着药碗喂皇帝。   皇帝靠在床头,他真的老了,两鬓斑白,眼角的皱纹密布,这副伟岸的身躯也会因为生病而衰弱,他慈祥的看着这一双女儿,心里暖洋洋的。   姬芙给他喂完药,还是没忍住红起眼睛来,“父皇好端端生病,害的儿臣和九皇妹担惊受怕。”   皇帝发笑,拍拍她肩膀道,“都大人了,还跟父皇哭鼻子,你看你妹妹,她镇静的很。”   姬芙侧头瞅姬姮,她不是镇静,她有点发木,神情僵的很,似乎陷在什么里面出不来。   姬芙轻推她,“九皇妹,父皇跟咱们说话了,你别发呆。”   姬姮便从愣神中醒转,她望一眼皇帝,自顾把脸低下,还是不作声。   皇帝还是笑呵呵的,问姬芙道,“朕听你母妃说,你这两日常往宫外跑,宫外什么好玩的,叫你不着家?”   姬芙微讪,倒不是好玩的,这几日韩凝月忙着把孩子们迁出公主府,她抽空过去帮忙,连轱辘转,所以不常呆宫里。   “六皇姐是出宫陪儿臣,”姬姮道。   皇帝凝视着她,自从上次在宫里遇刺,她就鲜少再往宫里跑,皇帝好些天没认真看过她,有些瘦了,本来人就拧巴,现在看是又倔又可怜。   皇帝伸手摸了把她的头,慈爱道,“什么时候才能像以前那样听朕话,现儿心底怨恨着朕,总这副凶巴巴的模样,都快二十了,怎么还不懂事?成天让朕操心。”   姬姮顷刻眼酸,偏过脸道,“您可以不用管儿臣。”   皇帝手一顿,倏地撤回来,他表情凝住,蓦地冲姬芙道,“晚了,你回去睡吧,朕同你妹妹谈谈心。”   姬芙起身退出暖阁,陆韶在门口朝里看,一见她便笑,“六殿下,九殿下在里边儿没跟陛下吵吧。”   姬芙冲他翻白眼,“你又不是九皇妹的驸马,这么紧张她做什么?没得被外头听见又毁她名节。”   陆韶拘谨笑道,“臣只是担心她。”   每次跟皇帝吵过后都要哭,他见不得她落泪。   姬芙板着脸哼他一下,兀自离开紫宸殿。   陆韶缓步跨过暖阁,悄悄避到角落里,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声。   “姮姮,都一年多了,你还在跟朕矫犟,朕说了那么多,你不信,为什么你要信你母妃编的那些谎言?”皇帝略显无力道。   姬姮缄默,她原也是不信的,所以她去了建陵,那些黎国后人都在,蛇婆说的话跟母妃都能对上,她也不想相信,但她看到了父皇写的书信,白纸黑字,岂能作假?只有他在说假话,他不承认骗过母妃,他什么都得到了,还想让她蒙在鼓里,多可恨!   皇帝泄劲靠到枕头上,慢慢回忆着过往,他不想瞒着姬姮了,吵的太累,她过的也不好,不如让她看清自己的母妃。   “父皇在位时,天下算不得太平,东南西北四方都有邻国虎视眈眈,父皇花了半辈子时间才稳固住大魏国土,但边境仍有异族侵扰,就连朕即位,也打了许多次仗,直到第三年才稍微安定,朕那时已经三十三了,父皇四十六岁驾崩,朕离四十六只剩十三年,朕怕死,朕那时派人搜遍天下,只为了能够研制出长生不老药。”   姬姮呆呆看着他,他终于说出来了,他想长生不老,想永享万岁。   皇帝长长叹息,温和的看着姬姮,“朕是有野心,朕在这个位置,不凶狠一点又怎么能坐的住?但朕没有骗你母妃。”   他重新陷入回忆,“朕寻了许久药方,忽然有一天不知从哪儿传出,黎国皇女的血肉可以炼制长生不老药,朕当即大喜过望,恰好当时黎国遭两个小国夹击,你母妃向朕求助,朕便提出了交易。”   姬姮颤着睫,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紧攥着手,强自忍着愤恨等他说完。   “朕助她击退两国,她供朕骨血,”皇帝微微眯着眸子,脑海里描绘出羌柔的面容,高傲,娇媚,嗜血,他笑起来道,“朕替她击退敌军后,发觉她的骨血没有用,朕被她骗了,那时朕异常愤怒,不等那两国兵马被歼灭,就令腾骧四卫营撤军,任那两国卷土重来,吞并了黎国。”   姬姮的泪水滑落,怔怔的听着他说话,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心上,她不信道,“您在骗儿臣,您当年得病,是母妃的肉救活的。”   皇帝哈哈笑,旋即咳嗽出来,一声响过一声,姬姮身体发抖,不由自主伸手想给他顺背,但她忍下了,她问道,“您笑什么?”   “朕笑你母妃委实心狠,连这种谎话都能编造,就为了让你恨朕,”皇帝平息下来,微喘着气道,“朕得的那场病,是你母妃拿刀子捅的,她想捅死朕,扶焕儿登基,她就能垂帘听政,照样当她的皇帝。”   姬姮一下站起身,张大眼叫道,“母妃救了您的命!您竟然这般诬赖她,她死了!”   她死了,带着所有的谎言掩埋在地底,这些年,她对两个孩子没一点真心,焕儿还小尚且能掰回来,姬姮长到如今的年岁,被她的死日日夜夜纠缠,她对姬姮何其残忍。   皇帝看着她哭,她小的时候很听话,皇帝说什么都乖乖照做,她那时最怕丽妃,皇帝到黎翠宫来,她都要缠着他不准走,他手把手带带大了她,教她读书认字,带她玩耍,其他公主没有的父爱,他悉数弥补给了姬姮。   他是打心眼里疼她。   皇帝拉她进前,张开手抹掉她脸上的泪,无奈道,“你不信朕,朕去把太医叫来,他们总不会说谎。”   他朝门外道,“把太医院所有的老太医都叫来。”   陆韶敛住心中澎湃,回一声是,侧头交待低下小太监去叫人。   屋里静谧,一时无人说话。   约莫一盏茶功夫,老太医们都提着药箱跑进暖阁,纷纷跪倒,“臣等参见陛下,不知陛下还有哪里不适?”   皇帝摇摇手,直接说,“五年前,朕的那场大病,你们跟她说说怎么回事。”   太医们面面相觑,随即其中年岁最大的老太医道,“九殿下,当年陛下并没有得病……”   他犹疑着停了停,随后道,“陛下被丽妃娘娘刺伤,怕消息泄露出去,才谎称是得病。”   丽妃刺杀皇帝,只要传出去,便是皇帝想保她,也会遭众臣联名上书重责,皇帝当时能将这事瞒下来,已经耗了不少心力。   姬姮的心沉入深渊,她愣在原地,脑子里雾茫茫一片。   “姮姮,你母妃是骗你的,你回头吧,”皇帝唤着她。   姬姮浑身颤抖,抬起脸问他,“那您为什么给母妃寄那么多书信,为什么在信中说爱母妃?”   这是姬姮问的第二次,第一次皇帝没反应过来,这次皇帝立刻回答她,“朕没有给她写那些信。”   姬姮呵一声,步履蹒跚往暖阁外跑。   皇帝朝陆韶喊道,“快去跟着!”   陆韶连忙追出了门。   姬姮立在门外,神情恍惚,仿佛随时会晕倒。   陆韶赶忙走到她身旁,扶着她急声道,“殿下,您忘了胡秀姑娘可以仿写他人字迹了吗?” 第53章 (一更) 暴戾   像是魔音入脑, 姬姮开始回想胡秀做过哪些事,她曾仿着徐忠义的笔迹写信谩骂刘乾,也曾仿着皇帝的笔迹假传圣喻接出姬焕。   胡秀会模仿皇帝的笔迹, 那些藏在黎国皇陵里的书信,其实可能只是诓骗她的存在。   姬姮握紧拳, 飞快往宫外跑,陆韶伴在她身侧, 细心叮嘱道,“您直接问,问不出什么, 得试探。”   姬姮坐上厌翟车, 侧睨他, “本宫不用你陪着。”   她眼睫上还挂着泪, 这副冷然表情威慑不到人。   陆韶伸指拂去那泪珠, 轻柔道,“臣不陪着,殿下别哭了, 臣明儿再过来。”   姬姮挥开他的手, 一把将车窗关紧。   厌翟车驶进夜色,陆韶驻足良久,直到瞧不见才低垂下头, 她这样犟的性子,怎么对她都得不到半点回应, 一面要用着他,一面又不情愿和他在一起,只在床笫间才有那么一丝痴缠。   好像也够了,只要她还在身边, 他愿意供着她一辈子。   ——   姬姮回府已是后半夜,府里下人多歇息了,京墨服侍她躺进床里,她合眸假寐。   京墨以为她困了,便准备放下围帐退出屋。   “去把胡秀叫来,”姬姮蓦然道。   京墨赶忙去叫人。   一会子功夫,胡秀进门来,她睡的正香,陡然被叫来人还迷糊着,直跪到床前给姬姮磕头,“奴婢叩见殿下。”   房内寂静,她没等来姬姮回声,还当她睡着,怯怯抬起头往床上看,一眼就见她直愣愣的盯着自己。   胡秀脸一红,公主委实貌美,叫她这么盯着,不自禁便羞涩,她连忙低下头,“殿下找奴婢来,要,要办什么事。”   姬姮示意她起身,随后下床踩着木屐走过来道,“先前你说,只要过你眼,什么人的笔迹你都能模仿。”   胡秀点点头。   姬姮慢慢踱到案几旁,拿来自己手抄的一本诗词给她看,“你看看,然后再写出来。”   胡秀忙说好,翻开诗词迅速浏览,不过半柱香,她将书还给姬姮道,“好了。”   京墨端进来笔墨纸砚,她站过去拿起笔开始写字,跟姬姮写出的字迹一模一样,全然看不出模仿痕迹。   姬姮脸色有些沉,等她写完道,“你天生就会这些?”   胡秀憨涩笑道,“蛇婆说奴婢的记忆力很好,适合干这个。”   她是被蛇婆训练出来的,专做这种勾当。   “蛇婆什么时候开始训练你的?”姬姮笑了一下,坐杌子上和她温和道,言谈举止里没有丝毫压迫,仿若邻家姐妹在一起谈心。   胡秀那种紧张的情绪一下就消散,她挠挠头道,“大概在奴婢五岁的时候,蛇婆每天都让奴婢看很多字,奴婢看的多了,渐渐的她就教奴婢仿写,一开始仿写出来的没这么像,奴婢一天要花五六个时辰不断学同个人的字迹,后来奴婢练习惯了,就自己摸索出来门路,仿字也变得简单,随便谁的都能上手写两笔。”   她说的颇为自豪,这是她最大的本事,蛇婆常说,有她这个本事,往后主上复国指日可待,说不定他们黎国还能吞并大魏,傲视群雄。   姬姮自桌上拿来一个橘子塞她手里,柔声说,“听着辛苦,你头次学的是谁的笔迹?”   胡秀抱着橘子,看她这般关心,便有点迟疑说,“……蛇婆说,不能告诉任何人。”   她头一个学的是大魏皇帝,当时黎国危急,眼看着就要国破,万般无奈下,羌柔命人潜入大魏散播谣言,黎女可入药,大魏皇帝贪生怕死,一得了这个消息,没多久就递信过来。   大魏皇帝野心勃勃,他开诚布公要羌柔,羌柔的目的达成,将那封书信留给蛇婆,自己入大魏皇帝后宫,临行前,她交待蛇婆,如果她不能活着回来,她的儿女也一定会回来,只要他们静心等待,终有一天,黎国还能恢复成以前的繁荣盛景。   羌柔走后,蛇婆命胡秀临摹大魏皇帝的字迹,让她以大魏皇帝的口吻给羌柔写信,诉说爱意,她写了许多封信,蛇婆说,这些信就是他们的护身符,他们编织出皇帝欺骗羌柔的谎言,为的是让姬姮或姬焕痛恨皇帝。   只要能令黎国兴盛,他们无所不用其极。   姬姮冷住脸,“本宫也不能告诉?”   胡秀怯懦的摇头,他们来大魏前,蛇婆一再叮嘱,为公主做事义不容辞,但过去的那些谎言都要烂在肚子里,决不能让公主知晓。   姬姮慢慢起身,厉声道,“这么说,蛇婆才是你们真正的主子,本宫这个主子你们并不认。”   胡秀心一慌,匆忙跪地上道,“不,不是,奴婢口不择言,但对殿下绝无二心。”   姬姮嗤笑,“既然对本宫绝无二心,本宫再问一遍,你临摹的第一个人是谁?”   胡秀眼睛到处乱飘,好半晌才结巴着胡诌道,“是,是主上。”   姬姮已经不愿再信这话,她蹲下来,平视着胡秀,“你也能临摹父皇的。”   胡秀一阵哆嗦,干巴巴笑道,“大魏皇帝陛下的笔迹是您给奴婢看的,那会儿假传圣旨也是听您差遣,这些殿下都知道……”   姬姮轻啧一声,扬起红唇,“原来竟是本宫不对,这大半夜的脑子也不灵光,把你叫来一顿批,本宫糊涂了。”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挥手道,“回屋睡吧。”   胡秀松了口气,悄步离开。   屋中只剩姬姮和京墨,姬姮瘫坐在软榻上,脑子里思绪万千,眼神灰暗的像是再也见不到光。   京墨小心说,“殿下,您半宿没睡了,身子熬不住,歇息吧。”   姬姮便在这时忽然抱住头,整个人都在发颤。   京墨慌忙揽住她的脊背,“殿下别伤心,您还有奴婢和其他姐姐们。”   姬姮立时安静,她仰起脸,两眼红的似能滴出血,“你找几个信得过的人看住胡秀,她有任何动静都报给本宫。”   京墨连忙点头,搀起她回床睡下。   ——   陆韶熬了个通宵,清早才空出来,从总督衙门出来时,就见台阶下候着个宫女,正是杜雪荷的贴身宫女。   他直接略过人,那宫女急忙凑跟前,陪着笑说,“陆总督,我们娘娘想请您去宫里听戏……”   陆韶拍拍袖子,懒洋洋说,“咱家这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哪儿有闲工夫去听你们娘娘的戏,再说了,咱家就一奴才,可不敢近娘娘跟前埋待。”   那宫女面有难堪,“您说笑了,娘娘她一直惦念着您,只盼您过去解闷。”   陆韶哎呀一声,慢步往宫门前走。   快出过门时,他转回身对宫女道,“姑娘回去吧,咱家得睡觉,实在空不得功夫出来陪娘娘,娘娘的妹妹不是在跟前吗?有她陪着不比咱家好?”   他说完就走,宫女傻在原地都忘了叫人,一直等他身影不见了,她立时跺脚,急急跑回了佳芙宫。   佳芙宫内,宫女把陆韶说过的话一字不落传给杜雪荷。   杜雪荷绞着帕子心颤颤,随即趴桌边哭泣,她哭的还声儿小,根本不敢叫杜雪悦听见,只怕叫她听见丢脸,她哭了许久,等熄声时才勉强平静。   她寻思着陆韶是靠不住了,这手里的凝香丸也剩不了多少,好在用不着日日服用,两月吃一次,身上的香虽淡了些,可也香着,她还能撑个大半年,她得见皇帝。   兜兜转转,到头来只能求刘乾。   杜雪荷心下一横,催促宫女道,“你快去叫刘公公,就说本宫身子不爽了,想请他过来瞧瞧。”   宫女赶紧跑出宫去。   刘乾比陆韶好请多了,没会功夫就过来了,一进宫里当先冷着面装模作样道,“娘娘身子不爽去叫太医啊,找咱家也不能给你看病。”   杜雪荷两只眼湿漉漉,娇柔的望着他道,“我就想见见公公。”   刘乾身子酥一截,凑近深嗅,这身香虽比不得姬姮,可也叫人迷醉,他还板着脸道,“娘娘现儿想见咱家了,前头不是嫌弃咱家得紧?咱家可不敢讨嫌。”   杜雪荷忙依到他怀中,娇声说,“都是我不懂事,公公别生我的气。”   刘乾色咪咪的打量着她,“你不是跟陆韶勾搭上了?怎么又想起咱家了?”   八殿下可是被她和陆韶害进了掖庭,这笔账他到现在还记着,八殿下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人,害了就害了,关键这小娘们儿帮着陆韶害自己人,这就叫他不爽了。   杜雪荷打了个冷颤,急慌慌将事情全推到陆韶身上,“公公别误会,我就没跟陆韶有什么,八殿下那事儿是陆韶逼着我干的,他,他还在我跟前说了一堆您的不是,您先前说他跟九殿下私通,我也看透了,不然他怎么能逼着我去对付八殿下呢?”   刘乾哼出气,“那个小杂种现今狂的没边儿,也就是仗着咱家抓不到他的把柄,等咱家摸出来他跟九殿下怎么勾扯上的,就请陛下去亲眼看看!”   杜雪荷适时抱紧他,哭哭啼啼道,“您救救我吧,没了您,我都见不着陛下。”   刘乾嘿的一声,气劲没了,玩性起来,搂着她往屋里去,“可怜见的,没了咱家连日子都过不好,还得咱家疼着,明儿咱家就知会都知监一声,给你们姐妹俩安排,这两日陛下生病,正好你们去服侍,等陛下好了,你们姐妹也能得脸。”   杜雪荷眼底划过阴暗,娇笑着随他一同入内。   ——   姬姮这一觉睡到下午,醒来人都是飘着的。   京墨领着小丫头们进屋里服侍,她还在愣神。   “殿下,陆总督约莫要晚上才过来,”京墨看着她手背上的痕迹,心里是想劝她节制,可看着她恍惚,想想还是闭嘴的好,玩乐总比难过强。   姬姮拍拍头,对,她还要去找胡蓉,这身子得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她搭着京墨道,“随本宫去炼药房一趟。”   京墨赶紧跟旁边小丫鬟说,“快叫膳房把备着的汤送到炼药房那边,殿下过去要吃。”   小丫鬟答应着先跑出门。   京墨拿了件桃红短袄给姬姮穿上,才跟着姬姮一起往炼药房走。   他们到了炼药房,胡蓉在给那些药草浇水,那些药草都是她从建陵带过来的,生的奇形怪状。   胡蓉放下木舀给姬姮行礼,“殿下怎么过来了?”   姬姮坐到石凳上,京墨盛起一碗八珍乌鸡汤给她喝,她慢慢喝完,才对胡蓉伸出手道,“你给本宫把把脉。”   胡蓉伸两指按着她的脉搏,片刻撤走,笑道,“殿下身子弱,气血亏了些,平日里要多注意休养。”   她没病。   姬姮眉发皱,“本宫近来有些不对。”   “殿下是哪里不适吗?”胡蓉紧张道。   姬姮抿进唇,过半晌低低说,“你上次跟本宫说过,本宫身上的香,会随着本宫的情绪变化,这些日,本宫时常控制不了自己。”   后头的话实在难以启齿。   胡蓉眉毛舒展,拍拍胸口道,“吓奴婢一跳,原来是这事,殿下不必担心,这是正常的。”   这怎么会正常呢?她是人,人都有自控力,她现在尚且还能抑制自己,等时日一久,她怕是彻底沦陷。   “这不正常,你有办法去除本宫的香吗?”   胡蓉现出为难,“……您是天生的,奴婢也没法剃掉。”   姬姮死瞪着她,“你可以研制凝香丸,为什么不能研制出药遏止?”   “凝香丸跟平素随身携带的香囊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一个是口服,一个是外带,您的香是从胎里带出来的,奴婢有再大的本事也不能根治,”胡蓉焦急解释道。   姬姮紧扣着手,忖度她的话有几分真。   胡蓉局促的弓背,双手交握成一团,试着劝说她,“殿下,这香并不可怖,皇女们人人都有,这是上天赐给您的,您长大了,照着您的年纪,若在黎国,早就娶夫君生子,可您还待字闺中,您需要一个夫君。”   她止住话,来京前,蛇婆将鬼臼给姬姮,就是防止出现这种局面,她需要男人,黎国皇族的女人们可以豢养男宠,大魏这里姬姮却只能压制自己。   姬姮一下掀翻桌子,大怒道,“凭什么本宫要跟她们一样!本宫是大魏的公主!不是你们黎国人!”   胡蓉霎时惊住,眼中积聚出泪,“您忘了主上是怎么死的吗?”   姬姮眼含凶厉,“住口!”   胡蓉抖着身后退跪倒,“如果主上没死,您就是黎国下一任女帝,您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您怎么能认贼作父呢!”   她竟然敢辱骂她的父皇。   姬姮张开五指欲扇她,快碰到她的脸时硬生生停住,姬姮猛一挥衣袖,疾步离开。   胡蓉呆愣着,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再等等就能成功,姬姮定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   她匆促起身,出院子去找胡秀。   ——   姬姮带着一身怒火回到拙枫园,陆韶已经过来了,他立在廊下,手里拿着一只冰蝉血玉镯子,一眼看到她,便递过去道,“殿下,您近来心神不宁,臣特意寻来这只镯子,您带身上可安神精气。”   他掬着笑,面容和善可亲,他看姬姮的时候总是含着情,那些说不出口的爱似乎都凝结在他眼中,期盼着有一天她能看出来,然后回应他。   可是姬姮看不见他的柔情蜜意,她恨死了这个人,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她一把甩开他的手,那只镯子掉地上砸的稀碎,她大叫着。   “滚!滚出本宫的府邸!本宫一刻也不想再看到你!” 第54章 (二更) 暗流涌动……   陆韶看着她发疯, 胸口的窒息感几乎将他溺死,他艰涩笑道,“是谁惹殿下生气了?”   姬姮脸色青白一片, 转身进了屋,啪的将门栓上, 她身体力行的告诉他。   她极度厌恶他。   陆韶立在门前,静静发呆, 到了这个地步,他还在反思,自己哪里做错了, 怎么就惹得她这般讨厌, 只因为他的身份是太监, 便从一开始定死了他在她心目中的位置。   她恨他骗人, 他任打任骂, 她恨他翅膀硬了,他便甘愿为她驱使。   他也曾自我感动过,为什么付出了这么多还得不到她一个正眼相待, 那只是一瞬间的想法, 过后他都嘲笑自己,他一个奴才,敬爱主子不是应该的?因为做了几件事, 就想让主子回报他。   痴心妄想。   他心心念念着这样娇纵蛮横的公主殿下,从来不求着她能等价对待他, 他只想当她的狼狗,趴在她身边,谁都不准近前,他愿意奉上她想要的一切, 只要她开心,她对他笑了,便是最大的恩赐。   “陆,陆总督,您别置气,殿下不是故意跟您撒气,她太难过了,”京墨在一旁战战兢兢道。   陆韶醒过神,蹲到地上捡那些碎玉,这块血玉是他在坊市中寻了许久才挑到的,听说血玉养人,他才找来给她,可惜摔碎了,这一片片的,还真跟血似的,带身上也不雅观,她不喜欢正常。   “谁叫殿下难过了?”   京墨便将方才在炼药房听到的话告诉了他。   陆韶定住身,仰头看她,“真不能治?”   京墨点点头,“胡蓉说的斩钉截铁。”   陆韶眉皱紧,倏尔起身往窗户里瞅,外屋瞧不见姬姮,估摸是躲里头在哭,他进不去,这会儿便是进了,也得叫她接着骂,讨人嫌没什么好的,他拍掉腿上的灰尘,轻声跟京墨叮嘱道,“殿下情绪不稳定,你看着点,她若想叫咱家,又碍于面子,回头你过来找咱家。”   京墨连连颔首。   陆韶便下了台阶,准备走。   “殿下那般对您,您都不怨恨她吗?”京墨望着他的背影问道。   陆韶停住脚,脑海里浮现姬姮生气难过的样子,心软道,“咱家见不得她受气伤心。”   他慢腾腾走出院子,京墨揪着衣袖一声叹,他要不是太监该有多好,和殿下郎才女貌,是般配的。   ——   陆韶晚间上值时,王欢的心情不太好,跟他后头走了好几次神,垂头丧气的,没半点平日的活泼。   陆韶拿拂尘往他面上扫,他唉声叹气道,“您就别捉弄奴才了,奴才这两日够苦的,您消停点儿吧。”   “几个情况?谁敢叫你吃苦头?”陆韶笑他。   王欢两条眉毛揪一起,委屈道,“凝月姐姐搬出了公主府,现儿住在京郊外的葫芦巷里,那片地哪是人呆的,旁边还靠着坟堆,她一个女儿家带着那么多小女娃,奴才总归是不放心的,昨儿奴才轮值,刚好能歇一天,便过去想给她帮帮忙,可谁知到地方才发现六殿下也在,凝月姐姐跟六殿下有说有笑,就没搭理奴才。”   陆韶伸脚踏过昭华门,挑唇道,“她们如今是干大事的,你老缠着韩小姐不是瞎添乱?有这空闲,不如给她们打打杂,咱家瞧你也没念几个字,跟着她们读读文章,说不定韩小姐见你肚子里有墨水了,还会对你刮目相看。”   王欢照他话想想,还真觉出些道理,兴高采烈道,“总督说的是,这么好的机会奴才也读些书,不说凝月姐姐喜不喜欢奴才,读书总不会有错。”   像他这种太监,当初没名没分在宫里时,别说进内书堂读书了,能吃口饱饭都算是运气,没被打死便是造化。   “这就对了,朝里那些大臣惯来说咱们太监粗鄙,就他们断文识字,可咱们也是有眼睛的,学个字谈个文章有什么难的,咱们得能文能武,比他们强百倍,”陆韶进了紫宸殿,打眼瞧那殿门前多了几个宫女太监,转头问王欢,“来人了?”   王欢冲他挤眼睛,悄声说,“也不知道都知监的总管太监跟陛下说了什么好话,今个陛下就准了佳芙宫那头来侍奉,那俩都呆殿里一整天了,黏着陛下跟什么似的,妖里妖气。”   陆韶啧声笑,推门进了殿。   杜雪荷跟杜雪悦一人捧着茶,一人给皇帝捶肩膀,皇帝瞧着极惬意,显然很享受她们的殷勤。   “姮姮那头你去看了吗?”皇帝朝两边挥手,杜雪荷跟杜雪悦便退出暖阁了。   “臣过去时没见着九殿下,但她的婢女说,九殿下哭了很久,”陆韶弯身道。   “哭了好,就怕她憋在心里,到时候憋出病来才是麻烦,”皇帝低叹气,往下躺了躺。   陆韶拉开被褥替他盖好,想了想道,“陛下身体还没痊愈,雪妃娘娘和杜小姐过来恐打扰您休养。”   皇帝咳嗽一声,手枕在脑后,觑着眼道,“朕瞧她们急着往朕跟前凑,朕要不给个机会,总说不过去。”   陆韶缄默。   “英国公急切成这样,朕到底要做做样子,他的两个女儿都送进宫里,朕若不给点面子,回头他煽动朝臣闹事,朕有的烦,”皇帝道。   这就是个死循环,皇帝和朝臣相互牵制,谁先动谁就是被摁住的那个。   陆韶薄唇翕动,“但陛下还在病中……”   皇帝微微颔首,沉长舒一口气,“朕的皇子太少了。”   后宫的妃嫔没有为他保住一个皇子,老七出身下来体弱多病,这个孩子只活到七岁就夭折了,他当时一度陷入自悔,是不是因为他杀了太多人,所以报应到他的子嗣上。   后来丽妃生下姬焕,他那般健康活泼,又让皇帝生出了希望,他想要儿子,不是说女儿不好,是儿子才能对抗那些藩王,只要他的儿子够多,他就能借着给儿子封王的机会彻底削藩,藩王手上的兵权是被收回了不少,但他们还有藩地,藩地收不回来,他们还能在藩地上征兵,壮大兵权是迟早的事。   陆韶迟疑道,“今年进了一批秀女,陛下也可在秀女中挑选合心意的……”   “麻烦,”皇帝沉声道。   是真麻烦,他若挑个没背景的秀女,到时候生出来皇子也是好,但就怕太小了,他一旦撒手人寰,两个小家伙都没倚仗,还不等着被朝臣操控。   英国公的女儿有点好,她们若是诞下皇子,他临死前直接下旨令她们殉葬,再挑个错把英国公宰了,托孤给几个靠谱的臣子……   他的视线投向陆韶,“朕若死了,你可得好好护着朕的孩子。”   陆韶连忙跪地,“陛下万岁,臣定以性命护好殿下们。”   皇帝满意的笑了笑,眯着眼挥手,“出去吧。”   陆韶便悄悄退出阁门,恰见杜雪荷跟杜雪悦两人在争吵。   “姐姐,你累了,伺候陛下喝药的事交给我就成!”杜雪悦抢过来药碗道。   杜雪荷张手跟她抢,“本宫是陛下的妃子,本宫伺候陛下理所当然,你还没进宫,哪里轮到你服侍陛下?”   她们在外殿争的不可开交,低下宫女都看着乐,陆韶踱到两人跟前,提着声说,“雪妃娘娘和杜小姐可安静些吧,陛下在里头都听见你们吵了,不就一碗药,用得着争成这样?”   杜雪荷瞅过他,又尴尬又气愤,她堂堂一宫娘娘,落魄成这般,全是他害的!   杜雪悦趁势抢过碗,急着往暖阁里跑。   陆韶不慌不忙伸一只脚横在她前头,她一个没注意,当场绊倒,栽地上头都磕破了,那碗药也打翻在地。   陆韶夸张的叫起来,“瞧瞧你这毛燥的性子,陛下喝的药都给打没了!”   杜雪悦登时跳起来,冲他破口大骂,“都是你这个死太监给我使绊子,我要告诉陛下,让他为我主持公道。”   她说着要往暖阁里冲,还没进门,里头传来皇帝不耐烦的呵斥声,“吵什么!都给朕滚出去!”   杜雪悦羞愤难当,转头恶狠狠瞪一眼陆韶,提着裙子快步离开紫宸殿。   陆韶悠哉悠哉踱到杜雪荷身旁,“娘娘真是有通天的本事,都能差使都知监的总管太监,咱家佩服。”   他似笑非笑,杜雪荷吓出一身汗,陡然记起先前跟他托了底,她和刘乾有过一腿。   她讪讪笑两声,强自维持淡定神色,“陆总督说的本宫没明白,本宫来伺候陛下,是陛下的旨意,跟什么都知监好像没关系。”   陆韶卷起袖子,极适意道,“刚刚陛下都叫滚了,娘娘还赖在这儿要多久啊?”   杜雪荷暗咬牙,将恨意压在心底,随即扭过身,由宫女搀着出了紫宸殿。   陆韶翘着唇,踱步往外去,领着禁军往外宫去巡逻。   ——   陆韶回府又是五更天,他一身疲惫,才想着能睡个安稳觉。   进到主院就见京墨等在廊下,一脸焦急朝他喊道,“陆总督,您快随奴婢去公主府,殿下她入夜便不好了,一会儿热一会儿冷的,胡蓉给她看了,直说没事,要,要……”   陆韶神情一肃,匆匆跑出门。 第55章 (一更) 转变   陆韶冲进拙枫园, 胡蓉将好被轰了出来,两人碰面,胡蓉神色僵冷, “殿下这里不需要人,陆总督过来做什么?”   陆韶看也不看她, 推门要入内。   胡蓉挡门前,“陆总督还有没有点尊卑, 殿下的房间岂容你随意进出?”   陆韶目色阴寒,早先他就看出这个女人对他有敌意,但碍于她是姬姮母族, 便从没放心上, 如今皇帝揭露出来真相, 这帮人合伙骗姬姮, 他也没理由再让着她。   他飞快将她拨开, 跨过门槛往里冲。   “陆总督一个太监,进殿下房间有什么用?”胡蓉奚落他。   陆韶过头,面上已爬满阴狠, “姑娘的嘴皮子当真利索, 诓的殿下好苦,要不要咱家报到陛下跟前,让他评评理?”   胡蓉表情微滞。   陆韶哼一声, 关住屋门。   胡蓉两手紧握拳头,他们棋差一招, 原以为挑了鬼臼,一定能稳住姬姮,结果鬼臼这个蠢货非但没有俘获姬姮的芳心,还被陆韶调去了关中, 这个太监着实狡诈。   陆韶进屋内便闻到了香,他疾步到床前,床上的女人半醒着,眼眸睁开一条缝,若隐若现着水光,她的面庞润白,唇红的艳煞人,墨发散在枕头边,顺着滑落到床沿下。   极白极黑极红,揉杂在一起将她捏造出来,像个精致的美人雕像。   陆韶收敛气息,小步到床前,视线停在她的手腕上,横了一条勒痕,青的发紫,她折腾起自己也不手软。   陆韶侧坐下来,微俯身摩挲她的脸,“殿下想撒气,可以打臣,不要伤自己。”   姬姮的眼珠动了动,慢慢凝住神,目光定着他,她在思索,昨天胡蓉说,她的情绪会影响身体,她暴怒之下拿了绳索将自己的手拴住,她想看看,疼痛会不会令她清醒。   疼痛没有用,除了给她添条伤痕,她照样按捺不住自己,她摆脱不了这香气。   姬姮缓慢抬起胳膊挂到他脖子上。   陆韶单膝跪到床畔,一只手环着她的腰托起来,垂头吻住她。   只这一瞬,就听见她细小的哼声,他低低笑两声,吻的越发温柔,“殿下不要害怕,有臣在,臣会护着殿下。”   姬姮蹙起眼,靠到他跟前汲取着吻,她不停的发抖,趴他怀里渐渐沉迷。   陆韶揉着她的头发,心底满是怜惜,他拉开腰带,趁手解了蟒袍,兜着她翻身进被衾里。   ——   天儿不太好,清早下起雨,这才过十月,雨水一下,整天都不用出门了。   姬姮侧躺在外屋的昙花小软榻上,那缸金鱼搬到榻前,陆韶撒了些鱼食进水里,金鱼们争抢着鱼食,吃完又一哄而散,在水里四处游,看着自在,但在这小小的鱼缸里,能自在到哪儿去。   姬姮突然就烦了,劈手推了一把鱼缸。   陆韶眸子微动,任那鱼缸摔地上,金鱼们噼里啪啦跳,想重新跳回水里。   陆韶蹲到地上,一条一条捡起来,直捡到一条鼓着肚子的金鱼,他好笑道,“这肚里估摸着是一窝鱼籽。”   那条鱼被他捏在手里摇头摆尾,拼了命想挣扎逃开,但鱼哪有人力气大,它挣了没几下就认命,挺着大肚子张开鱼嘴呼气。   姬姮呆呆看着那条鱼,陡然生出一股凶劲,她寒声道,“本宫不想看这个,踩死它。”   陆韶有些不忍,“都快生了,全是小鱼,殿下不喜欢,臣将它放外头鱼塘里,任它自生自灭吧。”   姬姮别开脸,麻木的望着窗外。   陆韶起身走到门口,把那些鱼交给京墨道,“放生吧。”   京墨探头想往里瞅,陆韶挡住她道,“殿下没事。”   京墨局促点头,忙不迭捧着鱼走了。   陆韶折回来,搬了凳子坐到榻前,执起她那只带勒痕的手,轻轻按摩着,“殿下都知道胡蓉她们骗了你,怎么还信她说的?她说您没得治,您就治不了了吗?”   姬姮愣怔,转回脸乜他,“你有办法?”   她是不信他的,这么好的机会可以掌控她,换作任何人都不可能真心为她治病。   “臣没办法,但臣可以派人去找大夫,一个不行,还有下一个,总有能治好殿下的大夫,”陆韶认真说。   姬姮凝视他,在他面上看出了讨好的意味,她是不信这话的,这些年在宫里,太医院的太医时不时来请脉,也没见他们发现她身上有什么问题,宫里的太医都是经过层层选拔考核才能任用,比民间的那些大夫厉害了不知多少倍,他想在民间找出能给她治病的,简直是在哄她开心。   但这话确实哄到她了,她可以等,哪怕大海捞针,说不定就碰到一个神医呢。   姬姮露出笑来,唇微翘起,弓起身坐到他腿上。   陆韶拢住她的腰肢,眸底蕴着痴迷,悄声说,“殿下躺着吧,坐起来身子疼。”   姬姮抚摸他的脸孔,手点着那高挺鼻尖,然后捂住了他的唇。   “你不是喜欢抱本宫吗?本宫准你抱着。”   陆韶愉悦的弯起眸,手臂收紧,抱着她舍不得松开。   姬姮撤掉手,抬起脸跟他接吻,吻深了立时退开,她将头抵在他肩侧,呢喃道,“……不够。”   不够,她要的不止这些,不能她一个人被困住,她不想做囚徒,如果往后只能这样活着,她要他跪在她脚边舔舐,哪怕是深渊,她也不愿屈服。   陆韶嗯着,托起她的下巴细细密密亲,亲的她缩在他臂弯里安然不动,乖的想把心都掏出来给她。   京墨便是这时进屋里,她一脸急切,绕过屏风恰恰撞见姬姮被陆韶完完全全抱住,他的手指托在姬姮腮边,抬起时细颈拉直,在那只手的印衬下,白皙纤弱。   京墨面红耳赤,忙退回屏风后,尴尬道,“殿,殿下……”   姬姮瞬时清醒,伸手拨开陆韶的头,挺直脊背等他抱自己回榻。   陆韶抱她躺倒,地上都是水,他干脆站到角落里,装一把奴才。   “进来回话。”   京墨低着头,小心撇过屏风站到榻前,从兜里摸出一封信道,“这封信是从胡秀房里送出去的,被奴婢叫去的人截了下来,殿下请过目。”   姬姮接过信来看,半晌脸泛黑,他们和母妃一同制造出骗局,药人是假的,父皇的书信也是假的,她们可真是好的很!还敢递信回建陵,让蛇婆来接着糊弄她!   姬姮撕掉信,怒声道,“把胡蓉和胡秀叫来!”   京墨转出门,让低下丫鬟去叫人。   屋里陆韶见姬姮一脸愤怒,便问道,“殿下准备怎么处置她们?”   姬姮怔住,她跟黎国人没法彻底割舍,胡灵和胡娇还在为她训练女兵,鬼臼也在关中,她还用过胡秀和胡蓉,往后东窗事发,她逃不了罪责。   但她不想就这么放过他们,生母如此,她怪罪不了,但这些黎国人,她一个也不想放过!   “他们欺骗本宫,本宫岂能饶他们?”   陆韶稍加思索道,“您这会子真的要治他们的罪,后头把人逼急了,他们索性将您也卖出去,这事儿就不好收场了。”   姬姮交握着手,凝神静气,“本宫可以杀了她们。”   死人就不会吱声了。   陆韶微笑说,“杀了多可惜,这些到底是您母妃留下来给您的,往后说不准还有大用,您不若小施惩戒,让她们对您死心塌地,跟那个蛇婆切断联系,人照用。”   姬姮仰着头望屋顶,母妃已经死了,她恨了父皇一年多,父皇说的全对。   母妃骗了她,但父皇又何尝是好的,母妃和父皇是互相博弈,母妃输了,她不甘心,她用死来辟出一条路,逼着她跟父皇撕咬。   母妃有错,可是人死了,还有什么好恨的,她如今的境况并不会因这个真相改变多少,她想参政,父皇还是会阻拦,她跟皇弟也依然不能时常见面,皇弟才那点大,父皇很清楚,一旦他身死,皇弟登基,只要她有机会,必定能控住皇弟。   父皇要的是她安静乖巧,往后老老实实嫁人,不要干政,不要妄想打乱大魏国政。   姬姮的双眸眯成缝,便是嫁人她也想自己做主,照着父皇的性子,铁定要将她远嫁。   她还是要争。   姬姮忖度着道,“本宫想用她们,但她们未必屈服。”   陆韶靠着墙,眉眼带笑,“这不好办,他们的老巢在建陵,臣可带人潜入他们的老巢,那个蛇婆诡计多端,把她扣住,这些黎国人还能蹦哒什么?”   擒贼先擒王。   “那本宫真要谢谢你了,”姬姮望着他笑,果然是从阴沟里爬上来的东西,最懂得怎么拿捏人心,这种人怎么可能甘愿折服在她手里?   她是真的笑,不带鄙薄讥讽。   陆韶心内柔软,或许经过这次,她终于能正眼看着他了。   胡蓉和胡秀忐忑不安的进了屋,两人双双跪地,默不作声。   姬姮摘一朵晚香玉轻嗅,眸子斜着她们,“好大一出戏,本宫千里迢迢前往建陵,竟然是陪着你们唱戏去的,母妃厉害,你们更厉害。”   “奴婢们有罪,殿下要杀要剐请随意,”两人齐声道。   姬姮丢了晚香玉,任它被雨水淋进土里,她笑着,“你们有两个选择,继续跟着本宫,为本宫做事,或者等着他派兵攻入建陵,将所有黎国人捉拿回京。” 第56章 (二更) 殿下别生臣的气……   胡蓉当先惊道, “您不能这么做!他们都是您的子民啊!”   姬姮保持着笑容,“本宫的子民诓骗本宫,按照你们黎国的律法, 你们都该死。”   胡蓉哑口无声,他们活着就是等待复国, 欺骗姬姮,诬陷大魏皇帝, 做的一切恶事他们都想好了后果,却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主子会拿刀伤自己。   胡秀眼泪汪汪道,“殿下, 是奴婢的错, 奴婢愿以死谢罪。”   姬姮伸手来勾住她的下巴, 恶声道, “当然是你的错, 是你们这群自以为忠君爱国的蠢货的错,你们以为自己感天动地,其实你们就是一群挟主生事的下贱胚子。”   胡秀抖着唇摇头, “不, 不是的,我们只想光复黎国,大魏皇帝言而无信, 我们逼不得已才欺骗殿下,殿下您不能听信他的话!”   “父皇是不对, 可你们也没好到哪儿去?母妃入宫后行刺父皇,你们分明是想吞掉大魏,”姬姮松掉她,挪身欲起来, 陆韶走近扶住姬姮,她缓慢起身,由着陆韶搀到对面的金丝楠木交椅,她端坐下来,脊背笔直,面容冰冷,“你们忘了,本宫不仅是母妃的女儿,本宫也是父皇的女儿。”   胡秀和胡蓉大张着眼,她们一直觉得姬姮很单纯,姬姮的单纯明显是皇帝养出来的,她看起来精明,但是偏听偏信,这样的主子最好糊弄,说几句好话,就能让她言听计从。   可姬姮坐在那儿,姿态威仪,已然不会再听从她们的话。   “这里是大魏,本宫是大魏的公主,往后即使开放女子科考,女子从军,这里依然是大魏,本宫不是你们的傀儡,侵吞大魏这个梦,你们可以醒了,”姬姮浅浅道。   地上两人怔愣回不了神,打小她们就被教导,往后大魏会是新的黎国,她们忍辱负重十多年,只为来日东山再起,可她们的主子却说。   这是在做梦。   “难道您想拱手让出江山?您不想当皇帝吗!”胡蓉大声质问她。   姬姮微微挑起唇,当皇帝,这种事她以前从没想过,放到现在,她才第一次有了意识,皇帝有什么好,受朝臣牵制,后宫佳丽三千,没日没夜的批改奏折,她是个安于享乐的人,不说能不能当上皇帝,真到了那一步,她估计会被人指着头骂昏君。   更遑论大魏如今的情形,根本不可能容女人登基,她要做的是慢慢改变现状,往后的公主们会比她更自由,出嫁绝不是唯一的出路。   她要当摄政长公主,谁敢违逆她,她就能拿刀砍谁,皇位还是由皇弟做的好,她绝不当困兽。   “你们也太异想天开了,大魏的女人们连出门都不容易,本宫练女兵、教授女童都不敢声张,稍微露出风声,就会被朝臣弹劾,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连父皇都没法撼动,你们觉得本宫能立刻掀翻朝堂,让所有女人都能冲出门?”   胡蓉和胡秀坐在地上呆住。   姬姮翘起腿,冲她们笑道,“跟着本宫,这大魏往后也会是你们黎国人赖以生存的国土。”   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了迷茫,她们没法抉择,公主表明了不会复国,她们唯一的筹码都没了。   姬姮好话说尽,转头看陆韶,陆韶抿嘴笑,变机灵了,晓得先礼后兵,坏人他做。   陆韶轻轻嗓子,淡淡说,“咱家丑话说前头,你们最好听殿下的话,建陵那头咱家已经派人过去了,你们可以试试,是你们的信快,还是咱家的人快,哦……”   他停顿住话,露出一个邪肆的笑来,“那个什么蛇婆你们就别指望了,咱家早交待过去的人,先拿蛇婆,你们老实点儿,咱家还能饶她多活几日。”   胡蓉和胡秀大哭出声,急忙爬到姬姮腿边磕头,“求求殿下放过蛇婆,她年事已高,受不得波折……”   姬姮弯腰摸了摸她们两人的头,“本宫不会让他动蛇婆,但你们想清楚,谁才是你们的主子。”   两人霎时收住泪,互相看过,不约而同将头抵在地上道,“奴婢们的主子是殿下,奴婢们愿为主子竭尽全力,助主子完成变革。”   姬姮满意的嗯声,睨过胡蓉道,“本宫的香真没法治?”   胡蓉赶紧摇头,“奴婢没有接触过皇族,但黎国上下都知晓,体生异香的皇女是天命之女,皇族更是以自身体香为荣,蛇婆曾说,有些皇女没有体香,才会服食凝香丸,但也不长久,殿下身上的香自出身就有,经久不衰,是福照。”   凝香丸也不是她研造出的,它本就是皇族专用,只不过黎国破了,蛇婆才将药方交到她手里,也只是防止凝香丸被遗弃。   姬姮看她表情不像作伪,便知问不出什么了,张手一挥道,“退下吧。”   胡蓉瞥过站在她身侧的陆韶,眼底划过恨,随即拉起胡秀一同走开。   陆韶瞧她们不在了,才道,“她们也没多大,许多事还得是听蛇婆指使,要抓了蛇婆回京审问才清楚。”   姬姮沉顿良久,还是嗯了一声,赶他道,“你该走了。”   她总不能一直坐交椅上,陆韶弯下腰穿过她的腿膝,她将头靠到他的颈窝处,动作极自然,陆韶胸腔微热,缓步到床前放下她。   “干爹六十大寿,臣想请殿下过府吃宴,不知殿下愿不愿意过来?”   姬姮打了个哈欠,懒懒唔一声,闭眼睡过去。   陆韶欣喜过望,生怕打搅她,有些难舍的离了屋。   他回府后就叫来王欢,让他带一批人连夜出京,潜往建陵去抓蛇婆。   ——   姬姮在府中歇了几日,还是决定进宫去见皇帝,她踩着点去的,皇帝却还没下朝,她等在紫宸殿外,便有太监过来请她去偏殿。   偏殿不算小,往先也是皇帝用来临时办公的地方,朝臣们时常往过来跑,后来皇帝嫌那些大臣烦,干脆空了偏殿,只呆在御书房议政,这才安静些。   姬姮落座便有小太监过来奉茶,她品了口茶水,不经意瞄过那个小太监,唇红齿白的,倒是有几分眼熟。   “本宫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奴才小玄子,先前在宣德殿做过洒扫,”小玄子忍不住欢喜道,他在宫里等了这么多天,还以为见不着九公主了,哪想她又来了,这么好的机会他一定要抓牢。   姬姮放下茶杯,眸子往他脸上看,颇有些兴味道,“几岁了?”   “回殿下,奴才今年刚满十六,”小玄子惶恐又激动道。   姬姮哦一声,十六岁的小太监最是青葱可爱,身上没有老太监的腌臜,也不容易闻见尿骚味儿,打眼瞧着,人生的也标志,这样的太监最适合送到主子跟前侍奉。   “本宫记得你才是个洒扫吧,怎么现儿升职了?”   小玄子羞涩的看着她,“奴才如今升了小火者……”   倒也是个会来事儿的。   姬姮手撑着下巴,轻佻的冲他笑,“小火者是干嘛的?”   她生的太漂亮,跟人一笑眉眼都含情,分明是逗弄,却会引人沉醉。   小玄子一张俊脸赤红,注视着她直吞口水,“奴,奴才是守门的。”   姬姮的唇角笑意加深,才想接着说,陆韶跨过木槛停在门口,那张脸阴沉,直直盯着她。   姬姮转过眼,又看回小玄子脸上,“咱们有缘,本宫见你好几次,这可真稀奇。”   小玄子腼腆的垂着头,揪紧手说,“若,若殿下不嫌弃……”   姬姮故意竖起耳朵问,“什么?”   小玄子便当即跪地上,不停给她磕头。   姬姮伸脚抵着他的肩膀,他身子一震,门边的陆韶已然青了一张脸。   姬姮踢了他一脚,他倒地上痴痴看着她,“奴才想伺候殿下。”   姬姮呵呵笑,一手推开茶杯,任热水撒到手上,烫红了肌肤。   小玄子赶忙拿出手帕子跪到她跟前,想执她的手擦。   陆韶便在这时站到小玄子身后,阴森笑道,“谁给你的胆子碰殿下的?”   小玄子回头看人,一眼看到他,腿软的往地上跪,“奴,奴才不是有意……”   陆韶招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拎起来,他不断挣扎,手朝着姬姮抓,想求她救自己。   姬姮撇撇嘴,歪过头看香案上供奉的神位。   陆韶的手一使劲,他就断了气,栽在地上没有声息。   陆韶拿出帕子擦擦手,朝外叫一声,“来人。”   便有两个小太监跑进来,见着地上死人都颤颤发抖,“……总督有何吩咐?”   “这个没眼色的冲撞九殿下,害的九殿下烫伤手,咱家看他活腻了,就送他一程,”陆韶随意道。   那两太监互相看了看,忍着胆怯抬起尸首退出偏殿。   陆韶踱到姬姮身边,轻柔捏着她的手看,心疼道,“殿下对自己忒狠,便是瞧他不顺眼也用不着这么伤自个儿。”   “本宫身边确实没太监伺候,他还不错,结果被你杀了,”姬姮道。   陆韶慢条斯理的给她揉手,面上不显半分阴毒,甚至笑的温热,“是臣伺候的不尽心,叫殿下想起了别的太监,求殿下看看臣,臣以后加倍疼殿下。”   姬姮踢踢他,他跪地上仰着脸笑,“殿下别生臣的气。”   她的手还被他抓着,他说的敬语,却没掉点敬意,显然是方才的事情叫他发火了。   姬姮正准备踩他肩膀,皇帝却从外走了进来。 第57章 (一更) 阴谋   姬姮便缩回脚, 甩开他的手站起来,“父皇。”   陆韶还跪着没动。   皇帝不快道,“他又惹着你什么了?”   “儿臣看他不顺眼, ”姬姮说。   她说的是实话了,陆韶从来没叫她顺眼过, 也就这两天她变了些,能跟陆韶好脾气说两句。   皇帝垮着脸, “没个体统,看不顺眼让他别往跟前凑不就行了,还把人叫近来欺负。”   父女俩已经很久没这样心平气和说过话, 皇帝虽然是装出不高兴的样子, 但他声调里却带着温情。   陆韶浅弯唇说, “是臣伺候不尽心, 让九殿下置气。”   “得了, 出去候着,”皇帝拍拍后脖子,转步往正殿内走, 侧眼望过姬姮, 示意她跟上。   陆韶搅了帕子,低声在姬姮耳边道,“殿下可不能再跟陛下起争执。”   先前她是受丽妃蒙蔽, 跟皇帝吵架,皇帝自然心有愧疚, 才让着她,现在她已经得知真相,若还不依不饶,皇帝免不得会烦, 纵使再宠她,也要寒心。   姬姮扫过他,“啰嗦。”   随后跟着皇帝进了正殿。   陆韶无奈失笑,反身站到廊下。   皇帝的身体才养好,稍微累着就没精气神,这会子刚下朝,盘腿坐罗汉床上闭目养神,口中喃喃道,“跟朕倒眉竖眼的,还像小时候执拗。”   姬姮坐到他身旁,蜷着手替他捶背,闷不做声。   皇帝回头看她,她神色温软,瞧着有忏悔的意思,皇帝也不舍得多说她,唉声道,“好赖怪朕将你教的不谙世事,别人说个什么,你就相信,吃一堑长一智,往后切莫再听信他人。”   姬姮眼睫上下翻飞,过良久嗯一声。   皇帝倍感欣慰,“这宫里就剩你和你两个姐姐,焕儿还不记事,成日里不着调,让他读书他能嚎一天,便是有鲁爱卿环管着,还能偷奸耍滑,也不知何时才能稳重,绣儿长歪了,朕也不指望她孝敬朕,在掖庭里只要不死,朕随她怎么活,你是个犟货,专跟朕作对,你也混账的很,真说起来,也就芙儿懂事,她向来循规蹈矩,从没跟朕红过眼,朕这些年忽略了她。”   他说着忽然就落寞了,他子嗣当真少,前头的几个女儿全被他远嫁,只二女嫁给了吏部尚书文轩的儿子,原也是皇帝为了平衡朝堂势力,可惜文轩没用,让他儿子尚了公主,他倒会装乌龟,谁都不得罪,一碗水端平。   “父皇是想补偿六皇姐?”姬姮试着问道,姬芙从小到大都被他忽视,向前皇帝还想着将她嫁给齐王世子,虽说没嫁成,但多少也能看出皇帝不尽心,得亏姬芙缺心眼,若换成姬绣和她,估摸着心底还藏着怨恨。   皇帝摸着手腕上的念珠,沉思片刻道,“芙儿不小了,过完年二十五,若不是先前朕给她挑的驸马不合适,她早该出嫁生子了,她脾性温和,朕想给她挑个老实点儿的。”   但举朝看,那些臣子都不是好相与的,让姬芙嫁给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儿子,皇帝又有些不愿意,抛开这群人,往士族里找,那就更多了,他也没精力一个个见,还得叫内官监先甄选,等他们剔除一批人,他再从中择选,这回他盯着点,绝不叫底下人再钻空子。   姬姮都为姬芙感到难过,皇帝是为她好,可他只担心女儿嫁不出去,没想过让女儿自己挑驸马,这样挑出来的驸马估摸着也是跟公主貌合神离,哪还有什么夫妻情分。   “父皇就不问问六皇姐?”   “你六皇姐能有什么主意,她没见过几个人,朕把把关就成了,”皇帝闲适道,脱了靴子踩上棉底鞋,往暖阁里走。   早朝一下来,他都要补觉,姬姮便不能再多待,退步往外走,心下想着得提前给姬芙说一声,到时想办法让皇帝打消赐婚的念头。   紫宸殿外,陆韶没站多久,杜雪悦领着几个宫女走来,陆韶搁台阶前将人拦下,笑着道,“杜小姐可真没规矩,这儿也是你能来的?”   杜雪悦这回没那么蠢了,摆着小姐的架子冲他道,“陛下传我来紫宸殿伴驾,陆总督也要拦着?”   陆韶掬着笑让道,看她趾高气扬的往殿内走,脸冷住,现出戾气。   杜雪悦踏过殿门刚巧和姬姮遇上,两人都没见过面,杜雪悦闻着她身上的香气,自觉将她当成了皇帝的其他妃嫔,心内更是生出委屈,原本以为伴驾只她一人,可谁知还有个妖精,这脸模子和身段都这般出挑,那身香还和杜雪荷有些像,仔细闻倒更有韵味些。   杜雪悦本就嫉妒杜雪荷浑身带香,现下见着个更出众的,一时不是滋味,一双招子落姬姮脸上,平生出哀怨。   姬姮阴着眼,“你看什么?”   杜雪悦一见她这般无理,火气噌噌上来,“看你怎么了?大家都是伴驾的,我看你一眼能少你块肉?”   姬姮眼一厉,想抬手抽她。   “杜小姐的眼睛不中用了,连九殿下也敢唐突,是以为能御前伴驾,便无法无天了吗?”陆韶踱到门前,拂尘扫过来,那些丝须打到杜雪悦面上,直叫她发懵。阿昏   九公主。   杜雪悦霎时大惊,颤着眼从陆韶飘向姬姮,在他们两人间来来回回看,她倏地朝姬姮屈膝赔礼,“臣女有眼无珠,还请九殿下饶恕臣女莽撞。”   她陡然有了礼数,姬姮再想扇她倒找不到借口,随即走出去。   陆韶皮笑肉不笑的对杜雪悦道,“杜小姐仗着自个儿出身英国公府,连九殿下都敢冒犯,也就九殿下大度,饶了你这次,再有下次,咱家定要报到陛下跟前,看看陛下是疼你还是疼九殿下。”   他确实想报给皇帝,皇帝也必定会将这个野蛮的女人逐出宫,但走了她防不住英国公还会送女儿进宫,至少这个蠢,随时能弄死,要是送进来个机灵的,保不准还是个祸害。   他缓缓走到姬姮身旁,抬一只手臂,等她将手搭上,才领着人离开紫宸殿。   杜雪悦目送着两人,心下跳的飞快,她先时就听过陆韶和九公主私通的传言,这两人在人前都这般不遮掩,也就是皇帝眼瞎看不出来,寻常人只一眼就能瞧出,那九公主明显被陆韶上手了。   她拍拍脸,忍下兴奋,让他们再嚣张几日,等到她成了皇帝的宠妃,她再收拾这两个贱人。   ——   小玄子的死到晌午就传到刘乾耳朵里,刘乾发了好一通火,缇骑们跪一地,无人敢吱声。   刘乾撒完气,连喝好几杯茶才勉强压住火气,问地上缇骑,“你们查到人了没有?”   他派去抓陆富贵的那帮人竟然凭空消失,陆富贵还好端端在陆府,他的人不见了踪影,明显是陆韶捣的鬼,缇骑们虽然经过训练,但也难说陆韶有手段从他们嘴里套出话,就怕时间长了他们挨不住刑,给招了,那到时候他可就没有活路可走。   光这么一想,他后背都吓出汗。   领头的缇骑迟疑道,“整个燕京都搜遍了,还是没查出他们被藏在哪儿,现今只有苍南山的九营营地没有去过,那边有京军驻扎,卑职们进去就能被发现……”   刘乾狠拍桌子,“咱家可算小瞧了这小子,给咱家玩了一招阴的,叫咱家成日担惊受怕,他倒是精的很,那些缇骑必定被他藏在九营里,他就盼着你们过去,到时候说不定再将你们也抓住。”   缇骑们都沉默。   刘乾长叹一口气,他特意选一个小玄子出来,想用他来离间姬姮和陆韶,哪想到他还没近姬姮身,就被陆韶给捏死了,陆韶这人心思歹毒,他要是再这么等着,只怕是坐以待毙。   “你们近来在陆府探查出什么?”   “陆府的警戒加强,近些时候卑职等也不敢轻易离陆府太近,府内的情况不好探明,”缇骑如实道。   刘乾咬牙道,“咱家莫非就等着被他捅到陛下面前?”   “……卑职等虽进不去陆府,但常往他府里去的王欢,卑职倒去查了查,”缇骑说。   刘乾那稀稀拉拉的眉毛荡出笑,“查出什么了?”   缇骑冲他抱手,“王欢常往京郊的葫芦巷跑,那地方人少,卑职带人跟过去却发现,里头住了户人家,足足有五六十人,全是四五岁的女童,只一个女人照顾,王欢待那女人很是亲热。”   刘乾兴奋的站起身,连说了几个好啊,“多带些人给咱家盯牢了,他们养那么多女童,定是要做什么勾当,若是想卖女童进妓馆,你们就直接把人抓起来,看咱家怎么收拾他们!”   皇帝大魏律令有规定,不得逼良为娼,否则一经发现,就判处严刑。   缇骑们应着是,刘乾怡然自得道,“好赖是咱家提拔他上来的,现今他发达了,转头不认咱家,咱家心善,倒是想过去瞧瞧他,他那个干爹十六过生辰,咱家可得过去庆贺庆贺。”   他嘿嘿笑着,陆韶的干爹过大寿,九公主这个儿媳妇可不得去给公公敬茶,他就是去露个脸,便是没证据也能恶心他们一把,顺便的,探探陆韶口风,若是能寻机进苍南山营地那是再好不过了。 第58章 (二更) 吐了   转眼到十六, 这天倒是好,出了大太阳,连日来的霉气晒干净, 人也舒爽。   陆府向公主府和姬芙分别递了请帖,过中午姬姮才和姬芙姗姗来迟。   陆富贵的大寿是小办, 陆韶没请其他人,只在院里摆了一桌。   姬芙落座时没好气道, “你干爹过生辰,你就请了本宫几人,不知道的, 还以为本宫跟你很熟。”   公主坐了桌子, 按立礼法陆富贵跟陆韶就只能站着, 陆韶噙着笑跟她们说, “今儿干爹大寿, 两位主子能来,是臣和干爹的荣幸,臣觍着脸求个体面, 让干爹这个寿星入座吧。”   姬姮低眸道, “坐吧。”   姬芙也道,“你都觍着脸了,你也坐下吧。”   陆韶便和陆富贵一同坐下, 陆韶坐在姬姮身侧,手拿着筷子给姬姮夹菜, 丝毫不掩饰对她的殷勤,“殿下尝尝这道红梅珠香,是臣特意请临芳招的厨子来府上做的,您爱吃甜食, 这个味儿正适合您。”   陆富贵坐旁边没眼看,脚在桌下踩他,他都没反应,陆富贵只得闷头吃菜,这哪是他做寿,分明是这小子想借机亲近九殿下,脸都丢没了。   姬芙也有些微尴尬,这人都在桌上,他也不知道避嫌,纵使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也难免觉得他皮厚。   姬姮习惯了他侍奉,吃两口他夹的菜,品了品,确实合她口味。   她吃过两口就不再碰,和姬芙道,“六皇姐,父皇又想给你挑夫婿了。”   姬芙的好心情都叫这句话破坏完,撂了筷子生闷气,“父皇老这样,都不问问我愿不愿意。”   “看父皇的意思,估摸着还是内官监那头先挑人,”姬姮忖度说。   “内官监都是拿钱办事的主儿,真心实意给六殿下挑驸马估摸着也不可能,这里头浑水深,指不定挑到后头,又出个王公子,”陆韶盛了碗龙井竹荪给姬姮,悠闲的望过姬芙,叹笑道,“照这么说,陛下还是想把六殿下嫁给朝臣的儿子,拿六殿下牵制朝局,陛下的想法是好的,就是残忍了些。”   姬芙两眼一红,差点当场哭出来,“前头那几次还不够他看清的,本宫能有多大用,他只想着自己,根本没把本宫当个人!”   她真的伤心,原先还能理解皇帝,在那个位置,他首先是皇帝,其后才是父亲,可一再这般将她随意嫁人,她再良善,也有怨气!   姬姮拧着眉不言语。   陆韶观察她的脸色,看出她其实也心有戚戚,今儿皇帝能随意嫁姬芙,往后也能随意嫁她,她们身为公主,皇族的责任都在她们肩上挑着,到了关键时刻,只有牺牲她们。   “二殿下嫁给了文大人的儿子,过的也没多好,臣常听到外头风言风语,说什么二殿下至今没给文家添下一儿半女,还不许驸马纳妾,文家都要绝后了,但臣琢磨这话也不可能真是外头人说的,指不定是文家自己传出来,就是给二殿下施压,逼迫二殿下同意驸马纳妾。”   姬芙扔了筷子趴桌上哭,“我才不想走二皇姐的老路!”   姬姮捏紧手,想劝她,但又不知该劝什么。   “六殿下先别急,臣得空去陛下跟前提一提二殿下,到时候陛下晓得二殿下过的苦,自然舍不得送您去遭难,”陆韶淡笑道。   姬芙抹干净泪,别扭的瞅着他,“你若真让父皇歇了心思,往后本宫就,就……”   她小小的瞄过姬姮,心下暗暗道,他要是真能帮她把这事摆平了,往后她就认了这个妹夫,再不瞧不起他了。   这话没说出口,有婢女近前跟陆韶道,“总督,刘公公过府庆祝老爷寿诞。”   姬芙和姬姮相互一看,倒是镇定道,“要本宫和九皇妹回避吗?”   陆韶笑着摇头,“您和九殿下一起来的,在臣这里吃个宴有什么打紧,他要敢说到陛下跟前,没得落一声骂。”   他起身出去迎人。   刘乾还真做样子备了份礼,让手下送给陆韶,他背着手道,“陆总督的干爹做寿,怎么府里这般冷清?”   陆韶引他进园子,笑道,“六殿下和九殿下过来做客,咱家自是不能让旁的什么阿猫阿狗打搅了。”   他也在刘乾跟前称起了咱家,摆明是跟刘乾叫板,奴性一收,剩下的就是狼性。   刘乾一眼就见到姬姮,只可惜她不是一人来的,还有姬芙,他就是想给皇帝递个她和陆韶有首尾的讯息,也不成。   刘乾踱到姬姮和姬芙身旁,敷衍的给两人施礼道,“咱家见过两位殿下。”   姬芙还跟他嗯了一声,姬姮理都不理他,低着头吃羹,当没这个人。   陆韶坐到她身旁,还照样剥起来板栗,分别拿了小碗分给姬姮和姬芙。   刘乾面上闪过阴狠,瞧他和陆富贵都坐桌上,便也提着下摆往桌上坐。   “本宫准你坐了吗?”姬姮凉声道。   刘乾脸僵硬,再恨她也不敢不敬着,只得老实站桌边笑道,“咱家当九殿□□恤奴才,原来是咱家想多了,您体恤的是陆总督一家子啊。”   他的语调阴阳怪气,姬姮眼都不抬,边吃着板栗边冷笑,“本宫体恤谁你管的着么?”   刘乾一噎,“……咱家哪儿敢管九殿下。”   姬姮撂了碗,转头瞥他,“离远点儿,不知道自己熏人吗?”   刘乾当即愣住,外头人都瞧不起太监,不说太监是不是男人,太监身上的那股味儿就令人受不了,像刘乾这个位份的太监,大多都用着胭脂水粉遮掩,虽说偶尔也能闻见臭味,但叫姬姮这般□□裸说出来,他的脸也挂不住。   他颤着声道,“九殿下,咱家可没得罪过您。”   姬姮斜着他,“怎么,本宫说一个奴才还说不得了?”   刘乾哑住了嗓子,他当了这么多年掌印,早已经不把自己当奴才,可他到底还是奴才,姬姮训斥打骂他都属正常主子该做的事。   刘乾只在瞬间堆起了笑,忙侧身挪到陆韶旁边,与他道,“陆总督身边不是常跟着那个王监丞,你干爹做寿他都不来,可真没个眼色。”   陆韶听他提起王欢,也跟着骂,“掌印可别说他了,就是个溜须拍马的,咱家看他怕吃苦,索性派他去黔州收店税。”   刘乾脸色一阵青白,当初他也是将陆韶派到黔州,把他当做心腹培养,可这个狗东西一有了势头就跟他叫板,还勾上了九殿下。   他偏头望了望姬姮,这般冷情娇艳的美人儿,竟然糟蹋在这个兔崽子手里,他连手都没碰过,却叫陆韶给得了,瞧陆韶这些天做的事,全是为着九公主,说不定私底下,九公主在他怀里,早被他弄尽了。   刘乾心头怒火上窜,仍带着笑跟陆韶说,“御马监的马场死了半数草料,剩下的草都不够马吃,咱家记得陆总督的九营营地还备着马场,所以过来问问陆总督,能不能空出来些许草地,供那些马吃个两三日,等咱家这里运回草种,就不再麻烦陆总督了。”   他盘算的好,御马监里养的马都是御马,陆韶有再大的能耐也不能推诿。   他想的再好,也防不住姬姮这阴晴不定的脾性,她陡时将筷子砸桌上,起身瞪着刘乾道,“本宫吃个宴,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什么死,你存心叫本宫膈应?”   刘乾呐呐道,“咱,咱家没想吵着九殿下……”   “晦气,”姬姮踢开椅子,挪腿朝院外走,姬芙也忙放下筷子追了上去。   好好的一场宴就这么散了,陆韶脸色差劲,赶刘乾道,“掌印存心来找咱家不是的,两位殿下气跑了,咱家还得跟过去赔罪,就不送你了。”   刘乾一肚子火没处发,哼一声灰头土脸走开。   院里安静下来,陆富贵安然坐着继续吃,说他,“我还以为九殿下瞧不上你,现儿看,好歹会护人了。”   陆韶欢快笑道,“这宴您一个人吃吧,我还得哄她去。”   陆富贵牙都差点被酸掉,挥挥手道,“走吧。”   陆韶连忙出了园子。   陆富贵放下筷子低叹气,这公主也不可能永远不嫁人啊。   ——   陆韶入公主府,姬芙早回宫去了,他进屋时,姬姮坐桌前在玩一个金盒子,她伸着手指按盒子上的开关,那盒子弹开,里头放着转盘,一只精致的木雕黄鹂叽叽喳喳唱着歌,出奇的好听。   陆韶慢慢走到她身后,屋里温暖,她穿的不多,披着件宽袖素色褂子,腿上搭着毯子,墨发垂到腰侧,只这么看着,便觉得她秀气的过分,宫里的美人数不胜数,什么样儿的都有,但独独她让人生念想,从性子到这副皮肉,极坏极美,见了便放不下。   “臣不该把刘乾放进来,扰了殿下用膳,殿下还饿吗?”   姬姮一下盖住盒子,那只鸟的叫声戛然而止,她愤怒的盯着他,“你若是从那几个缇骑嘴里撬不出话,你就把他们给本宫!”   她等了这么多天,他还没把人审出来,她实在等不了了。   陆韶轻抿唇,半晌说,“臣从抓到他们到现在有三个月,这三个月,臣使尽了手段,都没能让他们招供,他们现今奄奄一息,臣不能再对他们用刑,但臣已经派人去抓他们的家人,最迟一个月,就能回京,届时他们必定不敢再隐瞒。”   姬姮听他说完,随即面容柔和下来,她搭到他胳膊上,仰头道,“刘乾的狗命,本宫要亲自取。”   “好,”陆韶张手搂她起来,毯子掉地上,才看清她没穿下裳,那件褂子欲遮欲掩着腿,她身上没什么劲,叫他抱到腿上,就把脸贴到他嘴边,香味浸染,他陡升起燥热,压着嗓音问道,“是不是难受了?”   姬姮颓丧靠到他肩膀上,闭着眼呼吸气,她现在愤怒都会引起波动,根本无力抵抗。   陆韶拉掉胫衣,抱她面对面坐好,她立时眼尾淌出泪,伏到他胸前阵阵瑟缩,陆韶长舒着气,空一只手按上金盒子的开关,黄鹂清脆的叫声响彻屋子,他一手掌住姬姮的脸抬起来,看她眉尖似蹙非蹙,红晕顺着面颊延伸至脖颈,挂在睫毛上的泪珠坠落下来,他捧起她的脸开始吻,从浅至深。   最后彻底陷入迷乱。   黄鹂的叫声响了一个下午,近酉时才停,陆韶拍着姬姮的背给她顺气,她很疲惫,颈子挨着他的耳边,吁气道,“放本宫下来。”   陆韶拿毯子重新盖好她的腿,提好胫衣,然后先将自己的大氅理整齐,随后环着她放到床边,小声道,“臣给您洗洗。”   姬姮喉间一窜一窜,张开五指扣住他的喉咙,厌声道,“你让本宫想吐。”   陆韶瞬时心凉,还不及反应,她趴到床边,一口吐了出来。 第59章 (一更) 滚出公主府……   她这一口吐出来, 两人都惊了。   陆韶手忙脚乱托她起来,她脸色煞白,腹中还在翻滚, 张口又吐到地上,全是酸水, 陆韶的心吊在嗓子眼,视线定在她肚子上, 那里平坦纤瘦,看不出来有什么。   他一阵喜一阵忧,小心抱她进盥室清洗。   盥室里水雾重, 他放姬姮靠在暖池边, 捏着她的细颈给她洗脸, 她累的睁不开眼, 长睫如鸦羽, 他轻微碰了碰,那睫毛跟着动,扫在指腹带起痒, 不自禁的, 他的手划过那眉眼,最终停在她唇边。   他呆呆望着她的唇,微微张了点, 能看见里头细红的舌,他尝过那舌的滋味, 让人销魂。   “……让京墨去叫胡蓉过来,”姬姮轻声说。   陆韶低低应她,“臣先给您洗好。”   他手下动作越发轻柔,姬姮一刹那睁圆眼, 劈手将他一推,任自己往水中沉。   这方暖池不浅,她沉下去不见底,眼看着整个人都要埋水里,陆韶伸长手把她捞上来,触手滑腻,他压下心热,柔声哄她,“殿下别闹,臣给您洗完就去叫胡蓉。”   姬姮看着他,“你装什么?”   陆韶闭住声,静静等她发火。   姬姮连发火的气力都没有,她低垂脑袋,墨发浮在水中,她整个人被陆韶的手臂圈在怀中,在这昏暗的盥室里白的剔透,真像是鲛人被打捞,只能依靠捕猎者,她从水中伸出来胳膊,缓慢摸到陆韶脸上,随即挺起身吻他的唇,和他争夺这口齿间的空气。   陆韶轻而易举就能抢回主动权,但他没动,随她泄愤。   没一会,她脱力掉回水中,陆韶还抱着她,轻道,“臣没有装。”   姬姮笑起来,“本宫是不是怀孕了?”   他们乱来了这么多日,都没想过怀孕这个可能,陆韶年岁轻,除了姬姮从没碰过别的女人,孕事他不了解,只知道那事做多了,女人身子会遭不住,但没想过怀孕会这么快。   姬姮更不用说了,就是个耽于享乐的主,只要她高兴,随便怎么玩儿,纵使被香驱使,她也不曾怕过,可现在突然出现怀孕的可能。   她真怕了。   陆韶微僵声道,“得胡蓉姑娘过来看过才知道。”   这就是句废话,他和姬姮都不是大夫,仅凭着她吐过也无法断定她是不是真的有孕,还得胡蓉看,府里的医女都不能叫,若真的有孕,这种事传出去,姬姮直接会被吐沫星子淹没。   婚前失贞也就算了,还搞出个孩子,这公主她大概真的是做到头了。   姬姮神色变冷,“便是怀了,本宫也不会要,收起你的那些龌龊心思。”   陆韶怔怔望着她,他知道孩子不能要,但她这么狠心说出来,丝毫没有问过他同不同意,在她心底,他连个人都不算,又怎么可能会给他生孩子?   “本宫若真怀了你的种,本宫也照样是你的主子,”姬姮面容冷漠,拍拍他的脸道,“给本宫洗澡。”   陆韶心口那丝期盼便被掐灭了,他永远在她眼里站不起来,他爬的再高,她依然当他是狗,就像先时他说的,他把脖子上的链子交给她,所以她永远牵着那条链子,她也永远不会再正视他。   主子怎么可能会给自己的狗生孩子,那是野种。   陆韶胸腔里笼聚出暗戾,他得不到姬姮的爱,他卑微的被她踩在脚下,期冀着能叫她在开心之余望自己一眼,可是她的眼睛朝天,她只会往上看,他这种阴沟里的老鼠不配她看一眼。   她是天上的凤凰,不过是一时兴起,才玩弄起他这条臭虫,哪天她腻味了,她照样飞回天上,她只会和那些身份高贵的人呆在一起。   想染指她,想拴住她,都是妄想。   陆韶顿时将眼闭上,片刻再张开,他的面色变舒缓,眉间松润,他恭声说,“是。”   随即放她靠回池壁,圈住她的手腕尽心擦洗,她舒服的眯着眸,脸侧靠着,瞧着要入睡。   陆韶的视线贪婪流连在她身上,从她的眉眼落到唇,再滑进水中,望着那曼妙身姿,最后停在手中的那截藕臂上,他握住了,她想挣也挣不开,是她先开始的,他遵照她的话给她当牛做马,哄她开心,他做了这么多,有一天她若想将他一脚踢开。   那他就收回链子,并且用这链子将她捆住,从此再也不允许她离开自己半步。   他要跟她一辈子纠缠在一起,正如先前所说的,他要做她的驸马,所有觊觎驸马位置的人,全部去死。   ——   陆韶抱她回床,随手给她套件宽袍,转身出去让京墨去叫胡蓉。   胡蓉过来时,姬姮醒了点,窝在床褥中蜷着身,衣襟过于宽大,锁骨漏出,上头印出绯色,她的一只手腕被陆韶捏在掌中,那么细,似乎轻轻一折就能断。   胡蓉屏息靠到床边,微小声唤了一声殿下。   陆韶嘘道,“你给殿下把把脉。”   胡蓉按住姬姮的脉搏,敛眸半晌,道,“殿下伤了脾胃,这夜里还是早些睡的好。”   她欲言又止,瞟到陆韶闭嘴了。   姬姮醒转来,撤开手爬起来身,瞪着她道,“还有什么?”   胡蓉咳两声,“殿下到了岁数,爱玩是正常的,但太监还是不及男人,您该找个正经男人在身边。”   她心里有小九九,姬姮的身体状况明显离不得男人,太监再有花样也不及真男人,黎国皇女成年后,都会由女帝亲自挑选男侍,为的就是防止皇女被太监掌控,毕竟这样的身子,很难把控,但那些男侍却是好操控的,大多是女帝从良家子中选出,身家背景都干净,不用担心皇女走偏。   陆韶阴恻恻笑,“殿下该如何,还轮不到你一个奴婢指手画脚。”   胡蓉扣着手指把头伏在地上,颤声道,“奴婢多嘴……”   姬姮轻呼出一口气,对她说,“本宫刚刚吐了。”   “殿下脾胃着寒,显然是这几日昼夜颠倒所致,呕吐也是这个原因,奴婢过会给殿下开些药,您吃上几日,就能好转,”胡蓉回答道。   她这两句话一出,明显感觉到姬姮和陆韶都放松下来,她有些纳闷,但也没好问。   姬姮还是犹疑问道,“本宫没怀孕?”   胡蓉扑哧出笑,眸子颇鄙夷的瞄向陆韶,“殿下怎么会怀孕?不说陆总督是太监,即便他是正常男人,您也没那么容易怀孕。”   姬姮愣住,“怎么说?”   “您身子算弱的,又不是易孕体质,哪儿就那么容易怀上,除非和男子日夜相对,或者用药增孕,”胡蓉道。   姬姮捏了捏眉心,挥挥手让她出去。   等屋里没其他人,姬姮重新倒回床,背着身冲陆韶道,“往后你不用再来公主府。”   受了这次惊吓,她再有胆量也不想跟他厮混。   陆韶凝视着她,“那您难受了臣也不来吗?”   姬姮攥拳捶到他胸口,扭过脸恶狠狠道,“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本宫就算被你弄怀孕,你也别想让本宫生下来!”   陆韶抚住那只拳头,眼睛眨了眨,“臣对殿下一片赤忱。”   姬姮抬眼看着他,这一年,他长大了许多,他的面庞愈加俊秀,身形也颀长挺拔,在太监堆里极突出,打眼望过犹如鹤立鸡群。   她还是喜欢这张脸的,如果他不是男人,没有那么多阴谋诡计,她很愿意收他在身边伺候。   姬姮抬起身趴他胸口上,她的衣襟开了,一路到底,她仰起脖子任他看,见他眼睛直的转不了,她捏住他的下颌,凑近去亲,这回她没那么凶,清风细雨的,温柔的不像她。   陆韶异常亢奋,手拢住细腰肢,低头想品尝那唇,可惜他刚低过去,姬姮迅速挪开身,卷起褥子滚进床里,伸一只脚将他往床下踹。   陆韶猝不及防,被她踹的一倒,好在按到杌子边,才没栽地上,他坐回床,矮身去抱她,“您怕有了,臣以后不留里边儿,好不好?”   他已然带了求饶的语气,分明知晓她反复无常,可却还是想求她别赶自己。   姬姮冷呵着声,猛地将他一推,坐起来喝斥他,“本宫已经给了你甜头,你就该乖乖滚出公主府!”   陆韶收起笑脸,起身站直,躬身朝她一拜,“臣告退。”   他落落大方退出屋,站到台阶下没动。   京墨一直观察着屋里,听到他们争执后,便瑟缩在廊下不敢离屋太近,一见陆韶出来,满面尴尬道,“殿下爱撒气,您知道的。”   陆韶当然知道,他了解姬姮,他也愿意受她的气,但这都是建立在他能见到她的基础上,她如今都不想见他,也不高兴他碰她。   她不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也会发疯。   陆韶沉顿良久,慢慢走了。   ——   隔天陆韶进宫里当差,原打算在皇帝跟前提两句二公主和二驸马的事,谁知还不待他说出来,二公主姬窈跑回宫,跟皇帝哭诉。   二驸马在外头养了外室,那外室还给二驸马添了一双儿女,将才两三岁。 第60章 (二更) 变动   皇帝勃然大怒, 差人把文轩父子叫进宫里。   文轩父子抖抖嗖嗖跪在地上,二驸马当先求着道,“陛下, 微臣高攀不起二殿下,还请陛下下发和离书, 放二殿下自由,令寻良人……”   他这话说的委实漂亮, 他自己犯了错,说的倒挺委屈,不知道的还以为姬窈怎么虐待他了。   皇帝额头青筋暴跳, 手抓到砚对着他的狠砸, 直砸的他满头血, 仍不解恨, “你当然高攀不上朕的女儿, 若不是朕将窈儿嫁给你,就凭你的本事,你以为你能当上刑部侍郎?你们文家, 如今能起势, 都是窈儿带给你们的,你不懂珍惜,竟敢背着窈儿养起了外室, 你好本事!一封和离书岂能平朕怒怨,朕要宰了你!”   他侧头跟陆韶道, “把他拖出去杖毙!”   陆韶扬了扬唇,朝外唤一声禁卫,便有禁卫进来拿人。   文轩吓得神不附体,抓着二驸马狠给了他两个耳光, 哭着道,“你这个逆子,你怎么敢背着二殿下做出这样的事,这些年都是我教坏了你。”   二驸马跪地上颤颤巍巍,也哭了起来,“儿子也不想,实在是膝下无子,愧对列祖列宗,这才一时昏了头……”   文轩松掉二驸马,不停在地上磕头,“陛下,求您饶小儿这次,他是无心之失,微臣回去就将那外室处死。”   皇帝看着他们做戏,疾怒道,“你们当朕是傻了,死了外室,她的儿女还没死,你们还想让朕的女儿养外室子,信不信朕抄了你们文家?”   文轩连忙摇头,满面无辜道,“……陛下,微臣断不会委屈了二殿下,那外室死后,微臣即刻送走那两个孩子。”   他顿了顿,老泪纵横,“虎毒不食子,他们好歹是微臣的孙儿,微臣又怎么下得去手杀他们,但微臣保证!绝不让他们再出现在燕京,文家也不会认这两个孩子,只求二殿下原谅他,往后微臣定将他看牢,绝不让二殿下再受委屈。”   皇帝拧着一双细眸,文轩是个老滑头,话说到这份上,他再揪着不放,免不得就有些不近人情,但二女确实受了委屈,这些年她鲜少回宫,这次回来哭的伤心欲绝,总不能真就听了文轩几句话又将她送回文家,那外室死不死不打紧,重点是外室子还活着。   活人便是变数。   皇帝拍桌子道,“朕给你两条路,第一条,你儿子自己动手,杀了外室跟外室子,保证往后一心一意对窈儿;第二条,朕现在杖毙他,随后朕下发和离书,窈儿和你们文家两清。”   文轩张着口跌坐在地,倏地痛哭,“陛下!微臣在朝三十余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看在微臣这些年尽忠职守的份上,您饶了小儿吧……”   “现在让朕饶了他!他早干嘛去了?管不住自己的东西,朕杀了他都不为过,朕给你两条路走,你还敢跟朕讨价还价,真当朕是软柿子,随你捏?”皇帝赫然扬声道,态度强硬的不让分毫。   文轩双臂发抖,吱不出声。   片晌御书房外响起太监尖细嗓音,“陛下,左都御史大人、户部尚书大人等十几位大臣跪在门外求见。”   皇帝阴着眼望地上两人,他们可真行,敢叫这么多臣子来给他施压。   他下嫁公主都没让一个吏部尚书站到他这边,这些年朝里陆续进了不少新臣,可还是照样跟向徳党为伍,他现在彻底明白,这些新臣有吏部挑选出来,文轩又岂会放其他人入朝。   陆韶这时淡声道,“陛下,臣有个事要和您说。”   “讲,”皇帝道。   陆韶正色说,“臣早在一月前,就听见有谣言传出,什么二殿下没给文家添下一儿半女,还不准驸马纳妾,文家要绝后,臣以为这谣言不是空穴来风,百姓再无知也不可能议论公主,这谣言明显是冲着二殿下去的,将好今儿个捅出来二驸马的外室,怎么就这么巧,全挤到一起去了,这谣言难道不是逼迫二殿下妥协,让二驸马纳外室为妾,这不就正好隐瞒了驸马犯的错,要说这谣言不是文大人一家子传出去的,谁信?”   他微侧脸,睨着一脸惊慌的文轩笑,“文大人这话里话外都说的无辜,依微臣看,他们一家子早盘算好了,拿谣言逼着二殿下收下外室子,可谁知二殿下是个有骨气的,转头跑宫里来跟您揭发了他们,文大人是文官,文官最重气节,自己的儿子干出这等荒唐事,不知道大义灭亲,还一再跟陛下唱苦情戏,忒不要脸。”   皇帝凤眸觑起,抬手道,“让他们进来。”   御书房门大开,十几位老臣悉数跪到地上。   左都御史李明启朗声道,“臣等不忍看文大人受责罚,故前来为文大人和二驸马求情。”   皇帝的手指按在桌角,眸光飘过陆韶,陆韶悄声退出门,召集禁军守在御书房门口。   “你们为他求什么情?”皇帝这时竟然笑出来。   李明启道,“二驸马虽养了外室,但也情有可原,文家世代书香门第,二驸马更是三代单传的嫡子,二公主嫁到文家这么多年都没为文家生出个孩子,照着常理也该准许二驸马纳妾了,不过是个外室,陛下向来宽宏大量,断不该因为这等小事动气。”   他身后其他大臣也跟着附和。   “二驸马一时糊涂,但二殿下也不该瞒着婆家跑回宫,这嫁出去的女儿就如泼出去的水,哪还能往娘家跑,二殿下这般,委实没有礼数,还是早些回文家吧,这点小事也闹的人尽皆知,丢的可是陛下您的脸。”   “自古以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二驸马也是为敬孝道,二殿下不仅不体谅,还跑宫里告状,可真没半点教养。”   皇帝的耳朵嗡嗡作响,他的眼底含着杀气,他恨透了这帮人的虚伪,满口仁义道德,拿礼教绑架他,有恃无恐的以为他不能将他们怎么样。   “二殿下这般品行,放在民间早犯了七出之条,二驸马能忍她……”   皇帝抓起奏折对着那还在喋喋不休指责姬窈的大臣掷去。   房门打开,陆韶率禁军进来,将大臣们团团包围住。   那些大臣立时惊恐,李明启大叫道,“陛下,您要干什么?”   “给朕闭嘴!”   皇帝喝他一声道。   李明启打了个激灵,趴地上不敢再叫。   皇帝叹了一声,缓缓道,“今日就算朕不是皇帝,朕作为一个父亲,也要为女儿讨回公道,你们指责朕,朕不在乎,朕现在直接明白告诉你们,他们文家欺负了朕的女儿,朕就要他们文家付出代价!你们帮着文家说话,你们想清楚后果。”   他豁出去了,即使被人戳着脊背骂暴君,他也要他们闭上嘴,他今儿办定了文家。   禁军个个抽出腰刀,随时等待皇帝下令,陆韶就站在门口,笑看着这群自诩高洁的大臣跪在地上哆嗦,都成了锯嘴葫芦。   皇帝死死盯着地上的文家父子,“扒了他们身上的官袍,扔进诏狱里。”   文轩父子大惊失色,趴地上求饶道,“微臣知错!求陛下开恩啊……”   陆韶冲旁边禁军噜嘴,禁军们便走过去压着地上两人,扯掉他们的官袍和官帽,迅速将人拖出去。   御书房里一片寂静,无人敢出头。   皇帝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念珠,冷笑道,“今日的事都给朕把嘴闭紧了,只要朕听到外面传出风言风语,朕就算到你们头上,你们在肚子里骂朕,朕不计较,只要你们敢传出去,朕不介意当一回暴君。”   他撂完话,瞧着那十几人战战兢兢,突然觉得爽快,他压抑了半辈子,被这些人指着鼻子骂,他曾经有多忌惮他们,现在就有多恨他们,他知道这些人出去了,或许就能连同那些书生一起斥责他无道,煽动百姓来压制他,但他不想依从了,他要杀人,他们不怕死,就全杀光。   后果他自己承担,纵使被逼着退位也认了。   他挥手,“都滚出去。”   十几个大臣飞快退出御书房。   皇帝趴到桌上,静默不动。   陆韶寻思着还是问出话来,“陛下跟大臣们闹成这样,往后殿下们的驸马……”   皇帝疲惫的摆摆手,“朕的女儿不会再嫁给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儿子。”   二女受的苦够多了,他不想再看到其他女儿受苦。   陆韶勾勾唇,将门带上走了。   ——   二公主姬窈和二驸马的和离书在当天下午就被皇帝下发了,与其一道的旨意是文家家风不正,文轩纵容儿子豢养外室,德行缺失,不堪为吏部尚书,罢掉其官位,发配至边塞。   吏部尚书空缺,皇帝便将鲁昭调入吏部,顶了吏部侍郎的位置,暂且将吏部统协住。   这事儿对百姓来讲就是看个乐,过后就忘,那帮朝臣都三缄其口,倒也没什么流言蜚语传出。   但在文家的那段日子终归成了姬窈心底的伤口,她在宫里待了几日就向皇帝请诏去云潭庵修行,皇帝对她心疼不已,却也只能随她心思。   姬窈入云潭庵这天下起了小雪,天冷的冻人,姬姮和姬芙目送着她进了庵内,皆心有唏嘘。   “父皇这次为了二皇姐彻底得罪了朝臣,往后难办了,”姬芙失落道。   姬姮扬起眉道,“六皇姐是担心自己未来的婚事吗?”   姬芙霎然一声笑,“我倒不担心,前儿陆韶跟我说,父皇不打算把我嫁给他们的儿子,我还能再逍遥几日。”   姬姮听到陆韶的名字,笑容就淡了,也不做声,转过脚往山下走,才踏过石梯,一眼看到陆韶立在不远处的一棵树旁冲她温笑。   他笑眯眯道,“殿下,臣来接您了。” 第61章 (一更) 骗局   姬姮表情冷淡, 立在石梯上不往前走。   经过姬窈一事,姬芙对陆韶大为改观,眼下看他哪哪儿都顺眼, 拉着姬姮朝他走近道,“陆总督今儿不忙活了?”   他算是宫里最勤快的太监了, 和禁军一起当值,各宫他都巡视, 鲜少见他离开后廷。   陆韶浅笑,“近年关了,前朝暂时清闲, 这后宫也就没多少事儿, 臣让禁军都统顶值, 过来瞧瞧两位殿下。”   他没穿太监服, 换的一身鸦青色鼠灰袄, 手里捧着紫铜鎏金浮雕手炉,递到姬姮跟前道,“殿下这两日病里, 受不得冻, 揣着手炉要好些。”   姬姮瞥过他,没接手炉。   姬芙看出他们闹别扭,但琢磨着两人到这份上了, 总归是要找个台阶下,她接过手炉, 塞到姬姮手里,好笑道,“九皇妹就接着也没什么,陆总督待你的心意是好的, 你别犯执拗。”   手炉刚进手,正好暖到手心里,姬姮便没扔开,转身上了马车。   姬芙跟陆韶笑笑,也坐到马车上。   陆韶随在马车旁,雪花落在他肩头,没一会就白了,姬芙看着有些不忍,叫他道,“陆总督上车吧,进京里有一段距离,这么走着累的慌。”   陆韶看向姬姮,她垂着眼,坐在软垫上像尊玉雕,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他收回目光,弯眉道,“多谢六殿下,只是臣到底身份在这儿,断不敢跟两位殿下同坐。”   他先前还脸皮厚的黏在姬姮身边,现下却避嫌的紧,也不知这两人又作个什么劲儿,总归是他们自己的事,姬芙也不好插手。   陆韶两手揣袖中,散漫跟姬芙道,“六殿下时常往葫芦巷去,这两日没王欢在,估计你们清净些。”   自打韩凝月带着孩子们搬到葫芦巷住,王欢隔三差五往那儿跑,起先是给她们打打杂,前些时候又不知哪儿抽风,要跟孩子们一起读书,他人高马大的,坐在一群孩子中也不怕那些孩子笑他,厚脸皮的要韩凝月教他写字,一逮着人能缠半天,也不怕姑娘烦。   姬芙哈了口冷气,抱过紫金手炉放手上,撇撇嘴道,“不是本宫说话难听,那个王监丞着实有些没脸皮,凝月是给孩子们教书,又不是给他一个人当先生,本宫说了他好几次,他还是嬉皮笑脸追着凝月跑。”   她如今和韩凝月惺惺相惜,若不是住在宫里,只怕早跟韩凝月一起呆在葫芦巷里,一方小宅,一片读书声,有知己做伴,这日子才叫好。   陆韶装样子叹气,“他这人没什么坏心眼,就是喜欢韩小姐,藏不住心,总是往韩小姐跟前凑,也不知韩小姐会不会厌烦他。”   就像他对姬姮,明知道姬姮不喜欢他,他还是忍不住想到她面前,哪怕看看她,都觉得满足。   “太监还想女人……”姬芙嫌弃道,说着又想起来他跟姬姮,便抿着嘴没好往下说。   陆韶浑不在意她的话,眸子瞧向姬姮,话是对姬芙说的,“虽然王欢不中用,但有他时不时去葫芦巷,总是安全些,那地儿太偏了,韩小姐孤身带着那么多孩子不安全,照臣说,还得派人过去守着。”   姬芙经他这一提,有些心悸,“这两日凝月总心神不宁,总担心这担心那,本宫以为她忧思过重,现在陆总督这么一说,还真的不是小事。”   韩凝月是大家出身的闺阁小姐,能一个人呆在破巷子里,已经是很有勇气,其实换个别的人,只怕早吓到了。   姬姮紧蹙眉头,公主府里她现今能用的人,大多都不能派出府,胡娇和胡灵那头训练的二十个人怎么也得到正月才出师,更不用说还有十个要前往关外,剩下那十个她也有用,可替她搜罗监视别人,倒是能挑出几个仆从去守门,但哪有训练有素的门卫强。   她忽然侧脸看陆韶,他低眉顺眼的跟着马车走,身上头发上沾着雪,连睫毛都没幸免,瞧姿态谦卑,看起来还如以前。   她勾了勾唇。   陆韶感受着她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扫视,压住想笑的嘴角没表露。   马车行到朱雀街,姬芙和姬姮分道扬镳了,陆韶再随着马车到公主府前。   车门推开,他连忙伸出手背。   姬姮瞅着那手,片晌搭着下车。   落地她就收回手,陆韶站她身旁道,“臣就送殿下到这儿吧。”   他还记得姬姮说过的,不准他再进公主府。   姬姮抬脚上台阶,走一步,转过脸对他笑了一下。   陆韶咽一下喉咙,迅速把头低下,“臣恭送殿下。”   姬姮暂住身,和他道,“你派些人去看守葫芦巷。”   陆韶微俯身,“臣的人都在营地,调派不便,不若殿下另派他人。”   姬姮阴森森瞪着他。   他们又变回到先前的局面,只要她驱赶他,他就立刻收回所有热情,即使笑着,也不为她所用。   姬姮恨毒他的道貌岸然,平日里看他一副没了她就能疯的样子,其实都是装出来的,诓着她说自己愿做足下犬,可是这条狗分明时时刻刻想咬她。   她突然扬起手炉,对着他身上狠狠一砸,手炉的火星子溅了他一身,有些还烫到他手上,他一动不动,腰弯的比任何奴才都标准。   姬姮飞速进到公主府,“关门。”   公主府的大门在他面前合上,他直起身,看着那两扇紧闭的门,目中现出癫魔,他的公主不愿意要他了,哪怕他使出了威胁的招数,她也不再像当初那般屈从,她要他当狗,比她府里的那些小厮都不如,不能见她,不能拥着她,就连听见声音都是奢望,她这样混账,却还想差遣他做事,好像就该这样天经地义。   可他是人啊。   地上的手炉滚进雪里,他捡起来细心用帕子擦拭干净,凑到鼻尖轻嗅,似乎还能闻到她身上的香。   他垂着嘴角,想笑,笑不出来,他又抬头往墙头看,那院里的红梅花开的正盛,有数枝探出墙外,只要伸手便可得,他木木的望着它们,片晌扬起唇。   即使被她践踏,他也要将她的脚捧在手心亲吻,什么阴招都成,她若是跟他笑,他依然当她的狗,她若是看也不看他,他就想尽一切办法逼她回头。   ——   姬姮回府后,就让京墨从府中抽出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调入葫芦巷,给韩凝月守着院子,这事也就暂且放下了。   却说另一头,刘乾近来过的不如意,皇帝自从跟大臣们吵了那一架,隔两日就逼着他调查那些大臣,他和那些大臣私下都是有来往的,谁也不能得罪,得罪一个,其他的都得反扑,他只能尽量拖着,只说这些人都是正经朝官,不一定能查的出什么。   这一天他才跟皇帝交待了调查结果,被皇帝拎着耳朵臭骂了一顿,回来就发了一通邪火,恰时有缇骑进他院子,就被他逮着也骂道,“咱家养你们这群没用的蠢货,事儿都办不好,吃的比谁都多,还要咱家去操心怎么把人从京营里捞出来。”   那缇骑跪地上道,“掌印,卑职有事要禀报。”   刘乾抬了抬手,咕着茶水压火气。   “卑职等在葫芦巷蹲守了近四五日,发现那里头住的女人是前大理寺卿韩秀的女儿韩凝月,”缇骑说。   刘乾一口水喷出来,站起身大笑道,“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卑职等还发现,韩凝月带着那些女童在读书识字,读的都是孔孟儒学,瞧着是把她们当男子教养,”缇骑继续道。   刘乾哈哈着笑,“咱家可算逮到那小混蛋的把柄了,把罪臣之女留在京里不说,还让女子修儒学,这两件事儿无论哪一件都能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连拍桌子,翘起小指催促缇骑,“快去给咱家把她们捉拿起来,咱家要扒了那小子的皮!”   缇骑道是,立刻退走。   刘乾悠然自得的回房找新纳的小妾嬉闹。   ——   晚间雪下大了,压的枝头下坠,荒野一片雪白,整个葫芦巷都掩在雪地里,乍看倒像是被雪围堵住了。   行道上飞奔过来数十缇骑,全都冲进巷口,越过墙,悄声冲进韩凝月住的院子。   韩凝月还没睡,她才温了一遍书,听到外头有响动,便朝外叫了一声,“谁?”   没人回她,她便当是哪个半夜不睡觉,偷跑出来玩的小姑娘,便放下书,开门出去,才探出一个头,就被一人拿刀架在脖子上,她立时屏住气,“……我,我家中没有钱,你要是想打劫,找错人了。”   那人吹了一声口哨,院里站满黑衣人,有些手里还抓着小厮,将他们尽数砍杀,他们冲到各屋将孩子们都抱了出来。   韩凝月这时才感到事情不妙,她急得大喊,“你们别带走她们!”   那人拿布塞住她的嘴,取了绳索将她捆住,旋即扛起她带着所有人往外走。   正出了巷子,恰见那巷口立着个人,身形修长,面容如玉,但通体散发着杀气,犹如阎罗转世,他咧嘴笑道,“把她们放下。”   黑衣人眼见他孤身一人,便心下起杀心,朝身后人道,“杀了他。”   那些黑衣人放下孩子,冲陆韶蜂拥而上,陆韶啧啧两声,扬手打一响,只在片刻,暗处窜出来百十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黑衣人们旋身想逃。   陆韶摸着手上扳指,极悠闲说,“全杀了。”   那些人便都提刀冲过去和黑衣人打在一起,他们人数多,不过半晌就将黑衣人杀尽。   陆韶踱着步走向挟持韩凝月的黑衣人,冲他龇牙笑,“就剩你一个了,你想怎么死?”   黑衣人趔趄着后退,掐住韩凝月的脖子道,“别过来,否则我杀了她。”   陆韶抹了抹手指,随意道,“你杀吧,反正她本来就该死,我好歹救过她一命,既然被你发现了,她不如死了好。”   他边说着,边向他们靠近。   黑衣人被逼得退到墙角边,最后退无可退,他骤然发力,将韩凝月一推,想飞身越过墙,忽的胸口噗呲一声,他低头看,一只箭刺穿了他,他倒回地上,疼的打滚,没会人就凉透。   陆韶吹了吹手中弩箭,扔给身后侍卫,走到韩凝月身边,替她解了绳索,韩凝月胆战心惊的给他道谢,“多谢陆总督……”   说完就想带孩子们回屋。   陆韶还如平日般温和,“这葫芦巷韩小姐就别回了,咱家想请韩小姐做个戏。”   韩凝月见识过他的凶狠,早不能把他当做和善的人,怯弱道,“您,您要我做什么戏?”   陆韶负手背在身后,仰头往燕京城里看,这个方向根本看不见公主府,公主府在燕京最好的地段,蝼蚁不配瞻仰,他轻笑起。   “殿下最关心韩小姐,咱家想瞧瞧,韩小姐被人抓了后,她会不会来找咱家。” 第62章 (二更) 对峙   韩凝月失踪, 翌日清晨消息传入公主府。   姬姮将自己关在屋里,砸了满屋子瓷器,当晚她让京墨去叫陆韶。   陆韶却不在府中。   京墨回来跟姬姮道, “陆,陆总督不在府里, 他干爹说,后日就要元正了, 陆总督这两日忙的不可开交,连府里都没空回。”   姬姮砰的一声捶到桌子上,咬牙道, “他好的很!”   京墨抖了抖, 没敢吱声。   姬姮压着太阳穴, “给本宫更衣, 本宫要进宫。”   京墨小声道是, 忙搀她进内室。   ——   宫中过戌时就要下钥,姬姮赶着这个时间冲进宫,那些禁军都没人敢拦, 她揪住其中一个禁卫的衣领, 凶声恶煞的问他,“你们的陆总督在哪里?”   那禁卫唬了一跳,忙道, “陆总督这会子该往佳芙宫方向去了。”   姬姮狠将他一推,快速冲往佳芙宫。   近段时间, 皇帝对杜雪悦宠爱有加,特意封了贵人,仍叫她住在佳芙宫,和杜雪荷做伴。   杜雪悦一有了势头, 就更肆无忌惮,时常跟杜雪荷争吵,丝毫不把杜雪荷看在眼里,杜雪荷生气也无济于事,谁叫她现在失宠了。   陆韶巡视到佳芙宫时,她们两人还在吵。   “姐姐成天哭哭啼啼,谁见着你不骂一声丧门星,前个父亲带信给我,叫你好自为之!”   紧接着就是杜雪荷的泣哭,“你,你不过是一时得势,陛下能宠爱你,往后也能弃你不顾,你们这般对我,我,我……”   她还能怎么办,扭头冲旁边候着的刘乾道,“刘公公,你瞧瞧她。”   她今儿也是打扮好的,没成想陛下招寝的是杜雪悦,她红着一双眼,着实我见犹怜。   刘乾看着就想将她搂怀里,奈何还得赶着给皇帝送人,便摆谱道,“雪妃娘娘先自个儿在宫里吧,等咱家送了雪贵人,再回来陪娘娘说说话。”   杜雪荷期期艾艾嗯声,目送他带着杜雪悦离开。   一行人刚好和陆韶撞上,陆韶就站在路道说风凉话,“掌印能耐大,雪妃娘娘在你跟前都乖的像猫儿。”   刘乾阴阴一笑,“不及你,连九殿下也哄的服帖。”   让这小子再张狂两日,等缇骑们将韩凝月抓到手,他定要将这小子抽皮扒骨,以解心头之恨。   陆韶扯唇,伸手做请状。   刘乾一挥袖子,带着杜雪悦顺御道往紫宸殿方向走。   陆韶也转身继续巡查,还没走两步路,转弯时碰见了姬姮,她显然处在疾怒状态,眼尾飞红,眼中戾色大盛,她冲陆韶笑道,“陆总督让本宫好找。”   这一声出,那头刘乾闻音转身,张大一双小眼睛嘿声道,“咱们九殿下真真儿黏人,这黑天半夜的,还往宫里找这小杂种。”   杜雪悦也探头过来瞧,定睛看果然见着那边灯下立着个绝妙美人,正是那日她见到的九公主,她急喜道,“他们有猫腻,快抓他们!”   刘乾嫌她吵,招呼随后的小太监道,“你们把雪贵人送去紫宸殿,万不能让陛下等着。”   杜雪悦急得跺脚,还想往跟前冲,一左一右两个宫女搀扶她,直接将她拽走了。   刘乾等他们一走,极速缩到黑暗角落处,偷偷看着他们。   陆韶这边回头瞧了瞧,没见着刘乾他们,才跟姬姮笑道,“九殿下找臣有什么事?”   他的面上带着几分敷衍,看的姬姮恼火,却不能当着这些人的面发出来。   “九殿下若没事,还是赶紧出宫吧,还有半个时辰宫里就要下钥了,”陆韶温笑道,话里的意思透露着赶她走。   姬姮握紧拳头,在心底一遍遍劝自己忍耐,但她忍不了,她被皇帝养到这么大,能叫她受气的几乎没有,只在陆韶身上一而再,再而三跌倒。   陆韶也看出她要发作,侧头跟身后禁军都统道,“九殿下找咱家,你先带他们继续巡视。”   禁军都统拱手,随后带人顺西面走。   路道安寂。   陆韶朝她走了一步,在她欲抬手扇他时,牢牢握住她的手,一带顺进怀里,不顾她的挣扎闪身进了旁边巷道中。   这条巷道极窄小,往里再走一截路就到了冷宫,里头住着的多是些犯错的妃嫔,鲜少有人过来这里。   姬姮被他抱起来七拐八拐,拐到夹凹的一片墙角,她上手扇他的脸,还没碰到,他别过身将她按在墙边,那两只想打人的手叫他一手扣住,他钳起她的下巴,一口吻住。   整整十五天,她叫他滚出公主府整整过了十五天,这十五天他没有一日好过,她砸在他身上的手炉被他洗干净放在床头,他日日夜夜望着它,想的心都发麻,他想抱着她,想亲吻她,想叫她哭,想让她心里眼里只有自己,他想到最后终于有了点觉悟。   他要强硬起来,决不能再在她跟前软弱,他要让她意识到,他是男人,是个有血有肉,可以征服她的男人。   他吻着她,充满攻击性,凶悍的犹如恶狼扑食,只差要将她拆吃入腹。   姬姮根本招架不住,三两下就丢盔卸甲,腿脚无力往地上滑。   陆韶单臂束着她的腰,松开那香唇,抵在她耳边呼着热气,哑声道,“您还满意臣的伺候吗?”   “本宫要撕了你,”姬姮极力控制从脊髓中涌出的阵阵绵麻,攒起劲往他脸上打,他团住那手直接送到嘴边,吻的如痴如醉。   姬姮急促呼吸,彻底失去跟他硬来的力气,她垂着脑袋咬半边唇,承受着他在指尖轻薄,整个人失了魂,俨然忘记过来的目的。   陆韶流连忘返玩着那根根细指,看她受不住了,才回味般的咂吧嘴,一手托起来她的脸看,果然扛不住劲,他笑,“臣可没做什么错事,殿下对臣动辄打骂,好歹告诉臣做错了什么。”   姬姮的瞳孔微张,有些陷在方才的纠缠里,神情也晦涩难耐,似乎在抵抗着什么。   陆韶挑唇啧笑,分明无情,却能这般动人。   他扣紧她,手捏着那脸抬高,和她鼻尖对着鼻尖,认真观察她脸上的神情,在她快苏醒时,抬一条腿放她坐好,耐心询问,“您吵什么?”   姬姮立时一怔,表情凶狠起来,“你不是说好,要做本宫的狗?”   陆韶哦着声,耸了耸眉道,“这些天臣想了许久,殿下言而无信,臣也想反悔,这狗就不当了,臣想做人,殿下想要狗,再找一条就是,犯不着总缠着臣,臣也烦。”   他说嫌她烦。   姬姮五指成爪要抓烂他的脸,“你这个白眼狼,给本宫去死!”   她早就知道他不是好东西,一年前那么小的时候,杀人不手软,后来能跟她说谎话都不脸红,能一步步爬上来,又怎么可能是个甘于人下的奴才。   陆韶反手捏住那手背到她身后,微笑道,“臣能走到今日,很感谢殿下的栽培,但臣也帮了殿下良多,功过相抵,臣往后就和殿下不再有瓜葛,殿下也不必担心臣会报复您,咱们两清,行吗?”   “不行!”   姬姮狠狠盯着他,“本宫没说清,就不算清!”   陆韶唇边泻出讥讽,“那您说说,怎么才能清?您开个条件。”   姬姮霎时懵住,一直以来都是他纠缠不清,她嫌烦恨不得让他滚远,如今他要两清,她倒哑口无言了,她知道他在跟她谈条件,不是真的想跟她两清,他不过是想得寸进尺,想要更多,只因着她需要他。   行道里传出走路声。   陆韶兜起她纵身一跃,跳到墙头。   他们望着底下那两团黑影,先出声的竟是旁边瘦小的,“刘公公,这黑灯瞎火的,咱们回吧,陆总督和九殿下也没可能跑这里,估摸您看花眼了。”   这是杜雪荷的声音。   她旁边刘乾悄声道,“咱家没要你来,你非跟过来,你要是怕,就自个儿回去。”   杜雪荷胆怯的抱紧他,娇声道,“我,我不敢,您也不带几个奴才来,好歹他们真要是干出脏事儿,我们也能抓奸。”   刘乾捂她嘴道,“他们那么蠢的?刚刚咱们可都看着,他们再傻也不可能冒着被人发现的可能来佳芙宫附近偷情,咱家瞧那九公主一脸怒容,指不定是有什么事,就是跟过来偷听,看看他们有什么,等回头将那韩凝月并着他们的奸情一起报给陛下,定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杜雪荷连忙点点头,面带着崇拜望他,望的他心痒难耐。   但刘乾还是没忘记正事,往前走了老长一段路,还不见踪迹,这才一脚踢了石子,火大道,“叫这狗东西虚晃一枪,原是做给咱家看的,这人指定跑远了。”   杜雪荷赶紧拍拍他的胸前,软软道,“这陆韶惯来奸诈,刘公公也不用为了他置气,左右您能除掉他,何必为这么个玩意儿闹心。”   这昏天暗地,她本就生的如花似玉,配着这身香更是勾人,刘乾眼瞧四下无人,猴急的拽着人往怀里去,没会功夫就扯了她的衣裳,两人没羞没臊的在这暗夜里滚到一起。   看的姬姮直泛恶心,连跟陆韶置气都忘了。   陆韶悄声在墙头行过,往不远处看,只见杜雪悦正引着皇帝往这边过来。 第63章 (二更) 横扫   陆韶垂头跟姬姮笑, “陛下过来抓奸了,殿下要看吗?”   姬姮皱眉闭眼,恨声道, “你放开本宫。”   陆韶拽下颈边的一粒银扣,向着皇帝过来的方向弹去, 正好砸到墙边,发出轻微嘭声, 杜雪悦拉住皇帝顺着声响冲进小道,小声叫着,“陛下, 臣妾亲眼看到他们勾勾搭搭, 他们定在里头!”   皇帝憋着火气往道里走, 他已经许多年没来过这破地方, 若不是她非拉着他过来, 言之凿凿说看到陆韶和姬姮两人鬼鬼祟祟来了这里,他原是不信的,但是一个两个总在他跟前提陆韶跟姬姮, 他再不信也有动摇, 他就是来看看,若没有此事,他一定不会放过造谣者, 若有此事,他……便是舍不得姬姮, 也要重罚。   他们飞快顺路道跑,宫人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走了好长一段时间,那些宫人骤然停住脚, 都颤着腿不敢上前。   皇帝心一横,拨开那些宫人,自己朝前去,落进眼便是地上两个人,他册封的雪妃此时正坐在刘乾腿上,敞着衣裳任他亵玩,刘乾这个老东西明显没反应过来,只瞧见他立时惊慌失措的推开杜雪荷,抖着身跪在地上。   皇帝双目含煞,伸脚朝他身上狠踹,踹的他趴在地上哭求,“奴,奴才一时受雪妃娘娘迷惑……”   陆韶眼看事成,便横抱起姬姮跳下墙,悄悄跳到枝头,穿梭几棵树,带着人跑出冷宫,在御道上将姬姮放下来。   这个节点宫里没什么人,那些宫女太监守着各宫宫门,都没人敢在行道上走动,只偶尔能见到禁军经过,他低眸看姬姮,她面色一片白,只唇红的灼眼,他轻笑道,“您该出宫了。”   姬姮两手紧握拳,过半晌仰头道,“你去救韩小姐。”   “若臣不去呢?”陆韶增整好以待的抱着胳膊,等着她反应,他是好奇的,她会不会妥协,又会不会故技重施,勾他两下,不耐烦了再让他滚。   姬姮嗤的一笑,她想明白了,她当初最不该的就是挑出这么个货色养在身边,她扶他起来,让他站在高位,原想的是奴才总是奴才,岂会违逆主子,她想岔了,奴才不仅仅有奴性,还能反噬主子,她想杀了他,她却没半点杀他的能力,留他在身边只会让他的气焰日益嚣张。   她忽的转过身,缓步朝昭华门外走,走的很慢,腿似乎提不上劲,但到底没停下,渐渐消失在这夜色里。   陆韶立在那儿,蓦地低下眼看腿上,她坐过的那块布料沾了水,他拿手碰了碰,粘稠的缠手指,他摩挲着指尖,心口窜出的火瞬时燎原,他挑唇淡笑,可怜见的,忍回公主府只怕就挨不住了。   ——   巷道里,杜雪荷紧揪衣裳,眼看刘乾想将自己推出去,当即跪到皇帝脚边啼哭,“……陛下,臣妾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愿跟他苟且,是他逼迫臣妾,只说臣妾不从,他有的是法子对付臣妾。”   刘乾一听她卖了自己,登时气的骂她,“你这个贱人!分明是你勾引咱家,你竟然敢跟陛下说谎!”   他抄手往她面上扇。   皇帝怒的抬脚踩他,将他踩在地上使劲磨,“朕的后宫倒成了你的后宫了,你是不是还想当皇帝?”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奴才真的是被她蛊惑,她不止一次勾引奴才,奴才□□熏心,才中了她的招,”刘乾又疼又怕,他想过自己会栽,可没想到竟然是这种情形,他没被陆韶坑到,竟是叫杜雪悦这个蠢出世的贱人给害到。   皇帝转眼冷瞪着杜雪荷,杜家送进宫的都是这种蠢货,他本不当回事,放后宫里随她们造作,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他都能容忍,但她竟然跟刘乾干出这样的丑事,这外头是没人,他们就能不知羞耻的滚在路上,今儿是他撞见了,若叫别的人看到,他得受多少人耻笑。   被自己的奴才带了绿帽子,这辈子都洗不掉羞耻。   他目露寒光,扬手给了杜雪荷一个耳光,“贱妇,朕不杀你不以泄愤!”   他扬声道,“赐一仗白绫。”   只听一声是,便见两个太监手捧着白绫走到杜雪荷跟前,杜雪荷哀哭不止,挣扎着想跑,那两太监眼疾手快,一人抓一只手,扯起白绫圈住她的脖子,一左一右拧紧。   杜雪荷踢蹬着腿,眼珠突出,脸色发紫,眼中泪水不停流,她张着手朝皇帝抓,没过多久就咽了气。   她死不瞑目,她只是想活着,想这后宫里有她的生存之地,可是这些人都不是好人,他们将她利用来利用去,到最后她死在了自己妹妹手里。   报应。   刘乾惊恐的瘫在地上,转瞬他就和皇帝猩红的眸子对上,他心惊肉跳,吓得说不出话。   一旁的杜雪悦也吓懵了,缩着身不敢上前求情。   皇帝纵使大怒,也还有那么一丝清明,他没立刻杀了刘乾,扭头冲杜雪悦喝道,“你跟朕面前污蔑姮姮和陆韶,朕留你不得!”   他冲身边太监道,“把她拖下去仗杀。”   杜雪悦大惊失色,跪趴到地上号啕大哭,“陛下!臣妾真的看见了陆总督和九殿下,不信,不信您问刘公公,他也看到的……”   刘乾这会儿恨死了杜雪悦,他活不成,她也别想活,还有陆韶,他们都得死,刘乾伏地上抖着声道,“陛下,陆总督和九殿下确实在一处,您若下旨搜查,必定能将他们搜出来。”   皇帝一脸黑,杜雪悦那般激动,非要他过来,他来也是抱着不确信的心思,可现在陆韶和姬姮没见着,反而刘乾和杜雪荷在这里偷奸,他确实愤怒,但心下有些犹疑,杜雪悦总不至于害刘乾,他们蛇鼠一窝,哪会自己人害自己人。   “陛下,”身后传来陆韶的声音。   皇帝转头就见陆韶提一盏灯,带着禁军赶来,他脸上有疑惑,“是……掌印犯了什么事吗?”   皇帝眼睛泛沉,“你从哪儿来?”   陆韶道,“臣领着禁军从北面来的。”   他侧头看向禁军都统,禁军都统当即冲皇帝抱拳,“陛下,总督一直带领卑职等人在外城巡视,刚刚听见动静才进来。”   皇帝神色一寒,自禁军都统腰边拔出刀,扬起手朝杜雪悦砍去,杜雪悦腿软的跪到地上,只在瞬息突然干呕出来。   皇帝都快砍到她脖子上生生停住,阴声跟身边女官道,“带她下去,让太医过来看脉。”   女官慌忙差人过去架着杜雪悦离开。   陆韶眸色一深,这女人最好去死,否则真要是怀孕了,他有的是法子对付她。   皇帝平静下来,将腰刀还给禁军都统,背手侧站,睨着刘乾道,“这些年朕待你不薄,你便是这般回报朕的!”   给他带绿帽子,还污蔑他的女儿,他现在真是忍着气,若不是要拿他指认朝臣,定要斩了这阉狗的脑袋!   刘乾仰头看皇帝,皇帝的岁数和他相近,在陆韶没被提拔前,他曾是皇帝最倚重的人,就连腾骧四卫营也能由他调遣,可是陆韶升上来后,皇帝一点点将他手里的权力转移给了陆韶,他看出来皇帝忌惮他,在这深宫里,谁不是攀权附势的主儿,他是坏事坐尽,但他也从没想过害皇帝。   刘乾往地上朝他叩首,“奴才有错,但陛下为何一味轻信陆总督,他年少有为,但他难道就是良善?奴才跟您透个底儿,前大理寺卿韩秀的女儿被他接回京了,他包藏犯人,陛下可别被他骗了!”   皇帝眼神锐戾,“你有证据?”   刘乾急道,“陆总督将犯人放在京郊葫芦巷中,奴才已经派缇骑们去捉拿她,不日就能把犯人逮捕回来。”   意思就是凭他一张嘴来给陆韶定罪,皇帝腻烦了他的无证指责,发火道,“朕是疯了,听你们这些人不停的摸黑他,朕不偏袒他,但你们拿不出一点证据,还想让朕当傻子被你糊弄,你跟朕的女人搅在一起,凭你说什么,你都得死!”   刘乾两只眼瞪圆,忙往他跟前爬,“陛下,您一定要信奴才,奴才骗谁也不敢骗您啊……”   皇帝一脚踢开他,转头和陆韶道,“把他拉下去,给朕往死里审!”   “陛下!陛下!奴才说的句句属实!”刘乾还想抓他的袖子。   皇帝一甩袖,飞速走出小道,不一会就上步撵,回紫宸殿去了。   陆韶脚往地上跺两下,搓着手道,“这天儿冷的出奇,也不知怎么会有人色胆包天,也不找个暖被窝就干上了。”   他这话落,四周禁军都哈哈笑。   刘乾脸上鼻涕一把泪一把,他旁边还躺着杜雪荷的尸首,怎一个惨字了得,他冲陆韶叫道,“你个杂种,亏的咱家提你上来,你竟敢这般忘恩负义,咱家看错了你!”   陆韶脚踩在雪上,拧了拧,“你也就骂这几声了,咱家随你骂,可不得叫你尽兴。”   他冲后方招手,便有禁卫上前不顾刘乾挣扎将他拖走。   陆韶手拿着帕子遮鼻子,这一地儿血污,他可不能沾上,没得回头他进公主府伺候姬姮,要招她唾弃。 第64章 (这才是二更) 谈判……   姬姮回公主府就不太好了, 京墨几乎半抱着她回屋,放床上人就卷到一起,有气无力的将脸往枕头里埋, 只漏出半截脖颈,已然呈绯色。   京墨慌手慌脚道, “奴,奴婢去找陆总督……”   姬姮艰难伸出手摁住她, 气息奄奄道,“不用找他,让胡蓉想办法。”   京墨呐呐点头, 匆匆去找胡蓉。   这会子天黑透, 她去胡蓉院子, 胡蓉屋里灯还亮着, 她敲了敲门, 屋门打开,胡蓉披着夹袄探头出来道,“京墨姐姐有事?”   京墨有些不好意思, “殿下她……”   实在难说出口。   胡蓉转了转眼珠, 听出她话里的意味,拉她进屋道,“殿下是不是又想了?”   京墨窘迫颔首, “我,我想去叫陆总督, 但殿下不让,她说叫你想主意。”   胡蓉嘿的笑,得亏她这么多天没见陆韶入公主府,合着是失宠了, 这也正常,陆韶长的再俊,花样再多,也有玩倦的一天,好在她早有准备。   胡蓉转到多宝阁里,从里边儿捧出个小箱子,掀开给她看,“这些可都是我给殿下留着的,原以为用不着,不想还真有这一天。”   京墨瞅了瞅那箱子,里头只放了两样奇形怪状的东西,一个像球,还有个说不出来像什么。   “这能给殿下玩儿?”   胡蓉先捏起那只球,球上裹一层红色纱布,往下垂着链子,她将链子一拉,那只球嗡的一声振动起来,她笑着说,“这叫缅玲,你给殿下看过,她就懂了。”   京墨懵懵懂懂接过球。   胡蓉便又拿起另一个给她看,“这是角先生。”   她拔下木塞,角先生是空的,“这个正适合现在用,天冷了,往里加热水,还能暖身子。”   京墨一听便知是好东西,忙跟她道过谢,拿着两样东西跑回姬姮屋里。   姬姮半眯眼看她将两样东西放到面前,结结巴巴的给她解释是什么。   她吐出一口气,手颤颤巍巍摸到缅玲上,瞧京墨傻愣愣盯着,到底还有那么一丝廉耻心,轰她道,“出去。”   京墨绞着手指,她虽不知道这物事用处,可心底也惶惶然,生怕伤着姬姮,在她想法里,胡蓉还不及陆韶靠谱。   她犹豫着退出房门。   姬姮手捏缅玲,定定望着,片晌缩进褥子里,只落一头青丝浮在枕头上,时不时发颤。   ——   京墨等在门外许久,天上的雪越下越大,偶有飘落在灯笼上,将灯火映的澄澈,她迟疑着翘一下门,门里没人应她。   京墨心都提了起来,想冲进去又不敢,来回在廊上走,最后还是决定去找陆韶。   她偷摸着跑到公主府后门,木栓一开,正见陆韶立在雪里,身上已经叫雪淹没,连他的眼睫上都挂着雪花,他笑道,“姑娘若不开门,咱家正琢磨要不要飞进来。”   京墨没空和他说笑,急着道,“陆总督,您快些进来。”   陆韶拍拍麾衣上的雪,随她进门里。   “殿下回来就不舒服,奴婢说要来找您,她非不让,还叫奴婢找胡蓉,胡蓉给了奴婢两样怪模怪样的东西,说是适合殿下,可到现在,奴婢都没听见殿下在屋里出声,”京墨絮絮叨叨说,她着实怕,她跟着姬姮最久,纵使背地听从陆韶指使,心下也还当姬姮是自己的主子,姬姮出事,她第一个担心,这不是有假的。   陆韶随她下了廊,问道,“那两样东西叫什么?”   京墨憨涩道,“胡蓉告诉奴婢,一样叫缅玲,一样叫角先生。”   陆韶顷刻寒了脸,这黎国来的女人果真是有手段,想方设法让姬姮远离他。   京墨小心推开门,道,“您进去吧。”   陆韶匆忙进门,走一步停下和她道,“殿下醒来若问,你只推到咱家身上,咱家爬墙进了公主府,你想拦也拦不住。”   京墨方才已经豁出去被姬姮打骂,这回听他这般说,难免感激,“多谢陆总督,奴婢省得。”   陆韶便进屋里。   甫一过隔门,就闻见了香气,他悄步踱到床边,被褥掉了一半在床沿上,她深陷在床里,合眼咬唇,腮边汗尽,黏着鬓发,颇有种撑不住力的疲弱感。   他侧坐床尾,视线落到那只纤细脚踝上,它被链子搅住,动一下,她跟着抖,显然耐不住了。   陆韶手覆到脚踝上,解了链子握手里,他抬起她的腿,手拉着链子将那只球扯走,便是这一下,她无促摇着脑袋,猛地直起腰,最后跌回床,力气殆尽。   陆韶捏住球,觑着眼看球上红布印出的水迹,眼中暗色沉浮,瞬时一手将其扣紧,只听咔嚓声,那颗球就在他手中化作齑粉。   陆韶张开手任那些粉落到地上,他拍两下,回身两手支在姬姮腰侧,低声说,“殿下不要臣了吗?”   姬姮眸子里有些空,好似还沉浸在方才的魔怔中。   陆韶等不来她回答,探手抹去她脸边头发,手指微弯,擒着她的下巴起来,她果然是眩晕的,头往下冲,长发悉数落到枕头上,有几丝调皮的,爬到他的胳膊上。   无论什么时候,她的样貌神情都很招人,这是她与生俱来的魅力,也是灾难。   陆韶挑起半边嘴角,拿出干净白帕极细致的为她抹脸,汗水全叫他擦掉,她的脸粉白莹润,夹杂着那股香,不像人,像被妖魔束缚的仙。   “臣等殿下等的好苦,殿下抛弃臣,自己找乐子,着实伤臣的心。”   姬姮掀开眼,直望着他,眼中逐渐清明,她抡圆手往他面上抽,陆韶手一松,任她倒回床,那一巴掌被她打空,她仰着脸叫他滚,“这里是本宫的府邸,没有本宫的允许,你敢擅闯!”   陆韶唉一声,手支回她腰边,柔笑道,“臣不放心殿下,就擅作主张爬墙进来,您院里的姑娘拦不住臣,臣就是来看看您好不好。”   姬姮绷着脸望他,“你救不救韩小姐?”   陆韶略有些失望,“殿下既然想让臣给您做事,就该拿出点诚意来,臣说过了,不给您当狗了,您听不懂吗?”   姬姮半坐起来,侧靠到枕头上,斜视他,“你滚。”   陆韶点点头,起身朝外走。   姬姮抓起枕头朝他后背砸,没砸着就往下跳,追着他又打又咬。   陆韶反手握住她手腕,轻轻松松把人兜起来,抱到怀里,邪笑道,“好气啊,气的殿下脸都煞白了,臣心疼死了。”   姬姮恶狠狠道,“给本宫去救韩小姐!”   陆韶团身摁着她倒进床,抚摸她的脸道,“那殿下眼里,臣算不算个人?”   姬姮哼一声,“你想当人,也不看看你算个什么。”   陆韶抬她脸起来,吻一下,她想侧头,他按着不让跑,落寞道,“殿下高高在上,臣卑贱,可您也不过是仗着陛下,没了陛下,您算什么?”   姬姮一怔,手抓了上来,抠他的脖子道,“你敢咒父皇,本宫宰了你,你去死!”   陆韶道了声好,掐起她的腮,叼住她的唇来吻,“让臣死之前,先侍奉侍奉殿下。”   姬姮跟他这一年多,从没见过他这般臭不要脸,他已经目无尊卑,当她是个玩意儿哄着,她长这么大,一直受众人簇拥追捧,谁在她面前都要矮一截,到这会儿她才感受到被人轻待是什么滋味,她发疯似的在陆韶怀里挣动,一口撕咬在陆韶唇上,恨不得拽下一块肉。   陆韶嘶的一声,手托起她的脸,只见她嘴边带血,艳的比口脂还浓烈,他轻笑,“殿下也该长大了,咱们是交易,臣替您救韩小姐,您当臣是个人,成不?”   姬姮横着眼,“你也配。”   “臣怎么不配?刘乾入了诏狱,往后御马监会是臣的,西厂也是臣的,”陆韶说到这儿停顿住,含着笑望她。   她也是他的。   姬姮愣住,她只知道刘乾遭殃,却没想过刘乾死后,御马监掌印空置,这样重要的位置,皇帝断不会随意让人替上,他头一个选的必定是自己的心腹,皇帝目下最依赖的就是陆韶,御马监的掌印势必会是他。   他手握京军九营,再执掌西厂,往后他会比刘乾更难对付。   陆韶低头又啄起她的脸,喃喃道,“您看,臣就想在您跟前做个人,您想做什么,臣还帮着您,往后臣当您的男人,您要杀刘乾,臣给您递刀,您要入朝参政,臣给您引路,您想让女人做官,臣也替您向皇上进言,臣这样宠着您,您好歹给臣点尊严。”   姬姮一瞬不眨的听他把话说完,这会子真懂了,他这是明明白白告诉她,她别想抛下他另投他人怀抱,朝里上下,父皇跟前,都有他,只要他不如意,他就能捏死她做的全部努力。   她镇定下来,任他亲吻自己,笑起来说,“你要做本宫的男人?”   陆韶一顿,注视她的眼睛认真道,“臣要做您唯一的男人,您得答应臣,不碰别的男人,也不能叫女人沾了便宜,像刚刚自己玩更不可以,您是臣的,臣不想看到有任何东西触到您,你只要遵从臣说的,臣还如先前那般,把您疼在手心里。” 第65章 (一更) 癞皮狗   姬姮心觉可笑, 一个太监竟然生出当公主男人的想法,别说往后她还会嫁人,便是不嫁人, 她也不会把太监放在眼里。   但她现在开始端量起陆韶,这人成势了, 后头在朝堂中必定能掀起风浪,皇帝提他起来, 不说是多信任他,至少有他在,能制衡向徳党, 这就是他的能耐。   他的权势越大, 对皇帝越有利, 如果有一天, 他彻底将向徳党赶出朝堂, 他就没了用,皇帝照样也会用对付向徳党的法子来对付他。   姬姮伸出手勾着他的脖子,懒懒吻他, 轻一下浅一下, 往他心上点火。   她在室内着的是件蜜合色主腰,下裳半开,腿挂到他腰边, 这才有了点缠人的劲头。   陆韶在她嘴边笑,一手将她兜抱起来, 他着的麾衣上绣着麒麟纹,这般只手抱她在怀中,整个麒麟身子舒展,真像是将她圈养在包围圈里, 他探两指抚着她下颌,亲吻从温柔变得极具侵蚀性,他不再禁锢自己的本性,想要吞掉她,更想要让她战栗。   姬姮揪不住手,脸噌到他颈边,颊边红往四处印,她被这条狼彻底摁在床榻间占夺。   ——   院里的梅枝叫雪压断了,咔嚓着就坠到地上,红梅栽在雪里红的愈加灿烂,只是叫这黑天遮蔽住,没人能注意到它。   屋里的灯火刚换了一盏,地上衣裳四处丢,陆韶随手捡了件开襟披好,搂着姬姮靠坐在海棠榻边,他往香几上燃了些沉香,垂头看怀里人睁一点眼又合上,显然困顿到极点。   陆韶拍着她的背,躬身凑到她脸边,一根根数着她的睫毛,这样的亲昵在以前他想都不敢想,他只配在服侍她后滚蛋,床榻都别想上去,他曾以为那就是一辈子,不能靠近她,随她喜好玩乐,可能过不了多久,她玩腻了,再找下一个,他最了解她,她不会受世俗束缚,她做任何事都凭着自己快乐,叫她不快乐了,她转头就会丢弃,再去找其他人。   陆韶舔一下她的睫,她身子发颤,别过脸哑着嗓子道,“本宫如你意了,你再发病就自己阉了自己。”   陆韶一手捧起她的面颊,小声说,“臣比缅玲好用,殿下更喜欢。”   姬姮想起方才,皱紧眉不作声,蔫蔫的将手支在他肩头,不愿叫他再挨近。   陆韶阴笑,“您抵触什么,不是答应了臣么?这是用过又想反悔。”   姬姮甩他脸,烦躁道,“本宫答应了你,韩小姐呢?”   她这一巴掌没多疼,可能是没力了也可能是知道收敛,晓得他不再是家犬,所以防他发疯才放软了手劲。   陆韶碰了碰被她打过的半边脸,“韩小姐没事,臣带人前去截了那帮缇骑,如今韩小姐已经被臣安顿在安全的地方。”   他就不说安顿在哪里,韩凝月成了姬姮的软肋,他丝毫不怕她出尔反尔。   姬姮坐起来,寒声道,“所以你早就知道韩小姐没事了,你故意逼着本宫屈就你?”   陆韶直言不讳,“是呀,殿下跟个孩子似的,尝够了糖就跑,也不管给糖的人难不难受,臣难受的紧,所以要叫殿下也不快活,您的话臣一个字儿都不信,臣觉着还是捏着殿下的把柄更好,这样殿下才能又乖又老实。”   诚然她娇纵无情的样子也叫人着迷,但太磨人了,根本没法用正常人的思维来揣测她,一会儿一个想法,指不定现在跟他笑,转过身就能发火,这都一年半了,她的性子没改过,连皇帝都拿她没辙,真的完全顺着她,就能纵上天,偏又受不得气,宠着也不是,凶也不是。   皇帝有句话说得对,她就是个混世魔王。   姬姮推他下榻,他坐在榻上像块石头,她怎么推都没撼动他半分,她突的收回手,高抬起脸道,“本宫从没见过你这么下贱卑劣的坏种。”   陆韶拿竹签拨了拨香灰,自地上拿起麾衣抖抖,扔床头上,随即像是在自己家道,“殿下前儿才病好,熬不得夜,臣陪您睡吧。”   姬姮侧着身,扭过脸道,“你是赖在这儿了?”   陆韶凑近她,手轻轻搭着她的腰肢,“殿下是珍宝,只有臣这样儿的坏种才能顾得住,殿下便是不喜欢臣,臣也不想走,总不能叫殿下另寻新欢。”   姬姮忍耐着,到底跟他笑出声,“你宿在本宫这里,是想让本宫夜不能寐,还是想叫本宫趁早怀上你的野种,这样你好让本宫身败名裂?”   陆韶收紧胳膊,将她揽在胸前,下巴搭着她的细肩,脸噌着她,“殿下给臣怀野种,臣听的心潮澎湃,您这样的身子就不要再说些凶狠的话,臣把持不住。”   姬姮将眼闭住,心下已经百转千回,她不是非陆韶不可,男人多的是,这个发癫,她可以不要换一个听话的,但她要想办法将他弄死,不然他会永远缠着自己。   “殿下别怕,臣会寻大夫给您看病,”陆韶细细吻着她的鼻尖和嘴唇,听着她在耳边吁气,他抱紧她,悄声说,“臣没留里边儿,您知道的。”   姬姮抠他的下巴,混乱间一脚踢翻了香几,沉香弥漫,掩盖了她身上的芬芳。   外头雪下停了,天地间一片白茫茫,黑暗被遮挡,倒是虚假的清明。   ——   翌日是个大晴天,探子从地方上回京,将京营那批缇骑的家人全绑来了,陆韶寻思也没什么事,便邀姬姮去苍南山审缇骑。   那帮缇骑被关押在营地北边,陆韶扶着姬姮过去时,他们大多倒在地上,身体伤痕累累,被打的血肉模糊,他们的家人也被拉过来,个个脖子上架着刀。   陆韶面上不露一丝狠戾,笑着扶姬姮坐倒,姬姮睨一眼他,心中只当他已经不算正常人了,向前她也清楚他行事狠毒,但真的看到了,她还是有心悸,他对她算是手下留情了,若换作这批人,他指定下狠手。   她如今羽翼未丰,等有一天能坐稳,她一定要手刃这个杂种。   陆韶坐到她旁边的交椅上,自后方的将士手中拿过鞭子,往手上绕着玩儿,问那些缇骑,“咱家再问一遍,幽州的谣言是不是你们散出去的?”   缇骑们嘴硬了这么多日,在看见自己的家人后,终于痛哭流涕,“陆总督,您打杀我们都成,只别伤害他们,他们没有参与过这些事……”   陆韶哼声笑,一甩鞭子抽到近前的一个少年身上,他惨叫着捂住自己,呜哇哇哭了出来,“爹,爹!”   缇骑中踉跄站出来一人,想过来救他。   陆韶吹了声口哨,便有两个将士过来扣住那小少年,陆韶自袖里摸出来一把匕首,在少年的脸上拍了拍,那缇骑惊恐的跪到地上,“陆总督,他还是个孩子,您不要杀他。”   陆韶悠扬的啊一声,随手一晃,削掉了那孩子的鬓边发,“那你来告诉咱家,幽州谣言是怎么一回事?”   那缇骑拧着眉头,一副艰难抉择的表情。   他望了那一地缇骑,笑的亲切可人,“咱家告儿你们,刘掌印已经锒铛入狱了,哦,你们若是想跟着他一起入狱,咱家倒是能送你们一程。”   缇骑们悉数一震,他们都是刘乾的心腹,这些年帮着刘乾做了许多黑心事,被陆韶抓到时,他们也不担心自己会死,因为刘乾会来救他们,可现下经他这一说,刘乾都自身难保了,又岂会顾得上他们。   但就怕他是故意这样说。   姬姮敲敲桌子,不耐烦道,“赶紧交代,本宫没空在这儿跟你们扯皮。”   她还要去见刘乾,陆韶答应过她,刘乾得死在她手里。   陆韶将匕首戳到少年的脸侧,微一动就流血,那缇骑登时吓得全部交代了,“求陆总督饶他性命,幽州的谣言是刘公公让卑职等传进幽州的,卑职等入了幽州,在当地守备太监刘福来的协助下,让流言遍布了满幽州城。”   他说着瞟过姬姮,“刘公公想借此除掉九殿下。”   姬姮阴着眼瞪他们,这群缇骑全部留不得。   陆韶冲身后的典簿道,“把他说的话记下来。”   典簿嗯嗯着,手执笔往纸上写。   姬姮随意扫过他,只瞧着感觉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陆韶看她盯着典簿,便笑道,“他才十五,长的也瘦弱,比不得臣半分,殿下看他不如看臣。”   他现今嘴跟抹了油似的,说话不着调,分毫不将姬姮当主子待,只想着跟她说说体己话,不愿再像以前那样奴颜婢膝。   姬姮嫌恶的别过脸,踢他道,“快点儿,本宫没空听你废话。”   陆韶敛住笑,手摸着嘴唇对地上的缇骑道,“咱家有个事儿一直弄不明白,今儿既然你们嘴开了,就一并替咱家解惑吧。”   那些缇骑跪坐在地上惴惴不安。   陆韶脚踩着凳子轻摇,“前头韩大人被人检举,说什么他判冤案,咱家想了这么久,还是想不明白,谁这么狠,要将韩家往死里坑,你们最会搜集各位大人的阴私,你们来告诉咱家,是谁干的?” 第66章 (二更) 你也配看殿下?……   那些缇骑身躯直颤, 互相看过都缄默。   陆韶手里的匕首一划,将少年胸前的衣裳划开,极阴邪的盯着那少年, “这小模样还挺俊,咱家跟前正缺个端茶的, 不若留在咱家身边,当个小太监, 咱家定会疼你的。”   小少年汲着泪朝缇骑喊,“……爹,我不要当太监。”   那缇骑焦急道, “您别动他, 卑职都跟您说。”   陆韶扔了匕首, 脸色发寒, “趁早交代了, 否则惹着咱家不快,咱家将你们通通杀光。”   他话里都带着杀气,谁都听出他烦, 可能叫他一个不顺心, 这里所有人都得去死。   那缇骑朝后看了看其他缇骑,他们满面灰败,都放弃了抵抗。   “告发韩大人的是一个普通老百姓, 他是那桩盗窃案事主的邻居,并不了解事情经过……”   陆韶听的眼儿眯成缝, 转头望着姬姮,姬姮果然神情阴郁,他缓慢勾起唇,接着问缇骑, “谁指使他做的?”   “是,是英国公授意,”缇骑道,他们今日都不能活着出去了,他索性全交代了,至少能保证他的孩子没事。   陆韶和姬姮同时肃起脸,他们都以为是方玉林做的,可没想到方玉林竟没参与其中,但是英国公也能理解,韩秀是朝里最支持姬焕当储君的大臣,他一死,向前和韩秀一派的大臣都沉默了,整个朝局直接被英国公和向徳党把控,向徳党这帮人本就是鱼龙混杂,或多或少和英国公有交涉,立储一事上,双方也多意见相同。   只要太子不是姬焕,向徳党都会支持,他们惯来不喜黎国后人。   向徳党各自拥藩王,英国公早前也沉默,朝堂上嘈杂混乱,皇帝想册立太子也被他们搅没了精力,这也让英国公有机会往后宫塞人。   他塞了两个女儿,无非就是希望太子是他杜家女儿生出来,皇帝年事已高,这个时候真能生出皇子,皇帝一死,英国公联合朝臣一起推他女儿的儿子登基,往后这大魏就是他杜家的天下。   姬姮攥紧手,咬牙切齿道,“那个告发者死了没?”   缇骑赶紧摇头,“没死,拿了笔钱离开燕京,去苏州安家。”   陆韶发笑,“合着英国公还是大善人,竟然没杀了他。”   缇骑道,“英国公跟掌印说了要灭口,但掌印说要留个把柄在手里,免得英国公往后反水。”   陆韶扑扑笑,扬手拍掌,侧头跟姬姮道,“殿下可满意自己听到的?”   姬姮站起来朝外走,“带本宫去见刘乾。”   陆韶嗯着,偏头跟那典簿说,“记好了就下值吧,明儿元正,在家中歇两日,叫你姐姐多烧点好菜补补。”   太瘦了,他像这么大时,虽说成日里吃不饱,但好歹身子骨长的好,可能常在马厩里干粗活,外加在执事堂内学武,饿归饿,长的却比一般太监健壮。   京墨这弟弟就没他的好运气了,在国子监内给那些公子哥打杂,还叫一起的小厮给欺负,那些吃的喝的就不说有没有他的份,便是学习,也只能学个半吊子。   哪像现在这样舒坦,陆韶在御马监时,他当个典簿,平日里做做账,记记东西,一天就过去了,到月底再领俸禄,虽说没多少,但好歹够他吃喝,还能存点儿,后来陆韶离了御马监,顺便将他带到了总督衙门,他在这儿就更逍遥了,也没什么账让他记,白日里还能和那些将士一起玩耍,日子也过的自在。   他感激的跪地上,“总督这般体恤小的,小的无以为报,只有,只有……”   “得了,咱家还用不着你献身献命的,有你姐姐就够了。”   陆韶拍拍衣袖上的灰尘,起来走到营帐外,跟身后的千夫长道,“叫几个人去苏州一趟,把那个告密的家伙抓回来,别让他死了。”   千夫长抱拳称是,犹疑着问他,“那这些人怎么办?”   陆韶回头瞧那一地的缇骑,都伤的半死不活,周围还站着他们的妻儿老小,个个瑟缩害怕,他撇撇唇,“找个大夫,给他们治治伤,等咱家处理了刘乾再来定夺他们的去处。”   那些缇骑一下呆住,他们早打算好了一死,结果陆韶还给他们治伤,竟有些摸不着他想做什么。   陆韶可不管他们想的,踱步到姬姮身侧,手臂微抬,瞧她乖乖将手搭在自己胳膊上,笑道,“臣带殿下去找刘乾算账。”   姬姮扯唇笑,“本宫觉得,你很有御下的本事。”   他不仅能让手下对他死心塌地,他还能让主子也拿他没辙,更能让皇帝信任他。   这样可怕的人,她到现在才发现,她真是蠢的自己都想抽自己。   陆韶笑弯了眼,托着她上马车,抬手勾了勾她的下巴,“殿下也很有御下的本事。”   在那事上从不愿叫自己落了下乘,非得骑着人,哪怕难受的紧也要逞凶,也没多凶,吓唬不到人,只叫他看着乐,虽说他也想翻身做主人,但惹得她哭就不好了,这点子兴头他还是能满足她的。   姬姮拨开那手,冷着脸进了马车。   ——   两人进了诏狱,刘乾早受过刑,四仰八叉的躺在草堆里,身上的囚衣叫血染透,见着他们,他立时撅起身,先冲陆韶骂道,“你个小王八羔子,咱家就是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你!”   陆韶搀姬姮坐进檀木椅,冲他呵呵笑,“掌印都落得这份儿上了,别再说些不着调的,咱家要是你,就赶紧把自个儿做的亏心事全数落出来,总得死到临头有个体面。”   刘乾哼哼两声,“咱家是活不成,但你也别想在咱家嘴里撬到什么。”   他算定了自己一死,皇帝会清算朝堂,左右他没命了,做甚要让这些人快活,他就要让他们相互折磨。   陆韶叹了口气,“掌印确实是个犟骨头,西厂的甲子库咱家派人去搜查,竟都是些无关轻重的东西,你管着西厂这么多年,朝官干过什么,你手底下的缇骑应该都查清楚过,总不可能甲子库内没个册子记录。”   他捏着帕子朝四周打打,惹得姬姮朝他翻白眼,他还乐的笑,冲刘乾道,“你把那些册子都藏哪儿了?”   刘乾在地上画了个圈,回他,“烧了。”   他可不是什么傻子,那些大臣底细他看过就都埋在肚里,甲子库里记载的都是些不疼不痒的,真正能伤及朝臣根本,他心里门儿清,想对谁动手,先在甲子库里挑个人出来,随后根据其生平履历回忆着缇骑调查的相关事件,他从不把大臣们做过的害人事儿明晃晃的摆出来。   他牵制那些朝臣,相比皇帝朝臣们更怕他,大魏就像是皇帝的家,他是皇帝养的看门狗,朝中有谁敢偷偷背着皇帝干些危害江山社稷,败坏德行的事,撞到他手里,便成了他的利器,谁叫他不舒坦了,他就把事儿报给皇帝,皇帝会替他惩治对方。   他和皇帝的位置调换,他借着这些利器让朝臣畏怯,皇帝反倒成了他的狗,这也是皇帝后来想方设法疏远他的原因,他不帮着皇帝对付朝臣,反倒和那些臣子沆瀣一气,皇帝若稍微没用,就能叫他控在手里,他甚至可以站在朝堂呼风唤雨。   可惜皇帝有脑子,治他这个阉人轻轻松松。   陆韶撩起衣裳蹲到他跟前,颇为惋惜道,“你被杜雪悦坑成这样,就没想过报复杜家?”   刘乾张两只手朝他抓来,“你以为咱家不知道,都是你捣的鬼!”   姬姮伸脚踹到他脸上,“死到临头还敢这么大声,问你话直接回答。”   刘乾被她这一脚踹懵,跌地上怔怔瞪着她,他从小进宫,这几十年见多了后宫的女人表面温婉娇媚,背地蛇蝎心肠,从没有一个人如她这般跋扈,她是皇帝的掌上明珠,自小性子就比其他的公主乖张,偏偏又长了副漂亮的皮囊,美人再混账也是美人,谁看到她的脸,脾气都能好三分。   刘乾垂涎着她,后宫里顶顶艳色,迷了他的一双招子,纵使到现在,他还是觉得,没将这位小公主勾到手里,真是可惜。   陆韶咧着嘴低笑,跟后边站着的狱卒道,“找副钳子来,给咱家把他绑起来。”   刘乾朝后退,“你干什么?”   狱卒架着他捆到旁边的木桩上,一人递过来钳子给陆韶,陆韶拿过钳子,左右翻看,确定这钳子锋利无比。   他转过脸跟姬姮温柔笑起,“殿下把眼睛闭上,省得看了伤眼睛。”   姬姮那纤长的远山眉皱的打结,极不快道,“你说过,他留给本宫亲自杀。”   她耿耿于怀这个,刘乾数次对她流露恶心的想法,他帮皇后害的她差点死在关中,更甚者他知晓母妃跟胡苏的丑事,不杀他不足以平息她的怒火。   “臣留口气给殿下,”陆韶道。   姬姮乜着他,并没有闭眼睛。   陆韶便在这时伸手固住刘乾的肥脸,刘乾尖叫起来,“你放开咱家!你个贱出世的杂种,咱家死了也要拖你一起下地……啊!”   那只钳子自陆韶手中飞速扎进他的眼里,鲜血自那双眼涌出来,陆韶嘴边笑变得残忍凶恶。   “咱家早想将这双眼睛挖掉,忒的恶心,你也配看殿下!” 第67章 (一更) 妥协   姬姮冷眼睨他, 那副恶鬼噬人的面貌一旦暴露在人前,他的皮子再俊也看着恐怖,她没必要怕他, 这种背主的畜生干出什么都正常,她越怕他, 他就越兴奋。   姬姮不着痕迹的挪了挪身,转过眸子望向墙头那扇小窗, 飞雪自窗外飘进来,恰巧落在她脸上,凉丝丝的冻人, 她僵住, 任雪花化成了水顺着面颊往下淌。   狱卒端来清水, 陆韶净过手, 转到姬姮跟前, 只手抹掉那滴冰水,笑她,“殿下吓哭了?”   姬姮打掉他的手, 目光定在刘乾身上, 他瞎了双眼,人疼得背过气。   地上都是血,腥味难闻的冲鼻子, 姬姮一瞬间就不想在这里待了,她冷声说, “你真扫兴。”   陆韶自狱卒手中接过水盆,朝刘乾泼去,刘乾登时一个激灵,人清醒过来, 陆韶重新蹲回地,脚踩在他背上,问道,“关于朝里的那些大臣,咱家也不是只能问你,有缇骑在,想查办他们易如反掌,不过是时间问题,咱家懒了,才来问你,既然你不说,那咱家直接去问缇骑,也是一样的。”   刘乾忍着疼笑出声,“小杂种这样自信,真以为陛下会将御马监交到你手里,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陆韶微俯身,悄悄在他耳边道,“幽州刘福来串通你私放谣言,他就是断头的命。”   刘乾老脸一抖,挣扎要起来,奈何他背上那只脚极用力,他栽在地上根本没法起身,他看不见陆韶在什么方向,只凭着感觉冲他吐口水,陆韶笑看他乱吐,朝狱卒道,“把这腌臜货的嘴给咱家堵上。”   “陆韶!陛下不会任由你独揽军政,没了刘福来,还有旁人,你做梦去吧!”刘乾的脸上淌满了血泪,他当了这么多年的掌印,自来都是别人敬着他,何曾想过有一日被一个毛头小子踩在脚下。   狱卒跑来往他嘴里塞布,他最后能开口的机会也截断了。   “陛下手上没有可用的人,他需要咱家,不让咱家接管御马监,难道要一个违逆皇权的太监制衡他?”陆韶讥笑道,皇帝受够了被刘乾钳制,不会轻易就将御马监给出去,刘福来是在幽州历练,可他帮着刘乾害姬姮,这条罪责他逃不掉,皇帝只会用他陆韶。   刘乾想嘶喊,他叫这小子设了圈套,死了都翻不起身,他恨不得生啖其肉!   陆韶装模作样的叹口气,“其实呢,咱家有件事一直瞒着你,眼看你现在要往黄泉路上走,咱家总不能瞒你到死,这就跟你说了。”   他拎起刘乾的耳朵,告诉他,“当年你的好奴才徐忠义死的可真惨,咱家看着都心疼,临死前都在喊冤,那封信根本不是他写的,是咱家叫人临摹了他的字迹,哪想你这般不信任他,竟直接叫咱家带人去杀他,还给他按了个造反的名头。”   他站起身,看刘乾面上流露出懊悔、愤恨,最终痛哭流涕,他着实酣畅,他对刘乾没多少恨,刘乾甚至将他提拔了上来,但他只要一想到刘乾觊觎过姬姮,那股从骨子里涌出来的杀性就令他控制不住。   所有对姬姮有色心的人都该死。   狱卒拎着刘乾起来,将他拖到桌前,那上头摆张纸,陈述了他犯的事,狱卒揪起来刘乾的手指就着他手上的血往上头按手印,按完就把人拖回绞刑架上,随时听候陆韶命令。   陆韶寻思问不出来什么,便对姬姮笑道,“殿下想杀他,就动手吧。”   他话音落,便有人递来匕首。   姬姮没什么表情,手拿着匕首走到刘乾面前,他还在哭,面上涕泗横流,形容极狼狈,已经没什么人样了。   姬姮瞧着他没立刻下手,她的思绪杂乱,眼前刘乾是她一直想亲手宰的人,真到了这个时候,突然就没什么意思,她没有心善,只是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她将陆韶养成了狼,陆韶视她是自己的所有物,除非她甘愿被陆韶拴住,不然她就得想办法将陆韶宰杀了。   她蓦地将匕首刺进刘乾的胸口,殷红的血自刀锋往下滴,汇聚成一团,红的泛黑,她就那般注视着刘乾,他渐渐断了气息,吊在绞刑架上成了具尸首。   姬姮扔掉匕首,杵在那儿没转身。   陆韶踱到她跟前,执起她的手用帕子一点点擦拭,温笑道,“殿下大仇得报,怎么还丧着张脸?”   姬姮收回手,转腿走出牢房。   陆韶拿了空,望着掌中白净帕子扑哧哧笑,可不就怂了,晓得怕才对,不然还会不把他当回事,就这样挺好。   他缓慢走出诏狱,外边雪下的大,姬姮站廊下走不掉,他轻轻搀起姬姮的手,接过身后人递来的伞,送她上马车,他站车前跟她笑,“臣就不送殿下了,免得殿下见到臣,嫌臣烦。”   姬姮眼皮微垂,到底没看他,只手抓紧了他的手背。   陆韶唉着声笑,随她一起进了马车。   入内他很自然的搂着姬姮坐到小榻上,低头和她眼睛对上,自她眼里看不出任何愤恨情绪,他苦恼道,“殿下怎么了?”   姬姮这才抬起来脸,眸中寒光乍现,“放掉韩小姐。”   陆韶悠长的嗯着声,“殿下跟臣老是僵持着也没个意思,不若咱们折中,臣把韩小姐放回葫芦巷,臣再派些人去看守,这样您不用担心韩小姐再被掳走,臣呢,也不怕殿下翻脸不认人。”   他并不想叫姬姮有多恨他,他做的所有事只是希望姬姮能正视他。   刘乾死后,朝里必定有动荡,英国公也会跟着倒台,整个朝堂必有变局,吏部有鲁昭,往后想往朝中引新人很简单,这批向徳党也不会霸朝多久,皇帝立储也更有决断,姬焕入东宫的把握很大。   不需要他再出力,他没用了,姬姮不会留他在身边,他不想被姬姮抛弃,所以他不会让姬姮那么轻松如愿。   他要抓住姬姮的软肋,让她离不开自己。   姬姮的唇抿成线,眸光里尽是怒火,她抄手欲打他。   陆韶冲她龇牙,握住她手按回去,“只许您踩着臣,臣趴地上久了也想翻身,让臣翻身好不好?”   姬姮没应他,垂着脸依到他颈窝处,喃喃说,“你会帮韩小姐洗刷冤屈吗?”   “会,”陆韶抚摸着那头墨发,享受她的温顺。   姬姮笑了笑,“你答应过本宫,会劝父皇允许女人入朝。”   陆韶探手挑起她的脸庞,她很平静,没有发火,他心口微动,垂首吻到她嘴边,没感觉她反抗,才猛将她拥紧,忍着激动道,“臣说过的,您想要什么,臣都给您,只要您乖乖让臣守着。”   姬姮掩下眼底的暗色,张手回抱住他。   陆韶轻快的笑出声,她真的妥协了,他不再怯怕她会突然将他一脚蹬开。   ——   这年的年宴皇帝吃的最开心,他甚至多喝了几杯酒,临散宴时,佳芙宫那头传过来话。   杜雪悦怀孕了。   皇帝当即大喜,给了诸多赏赐送进佳芙宫,杜雪荷跟刘乾私通的事在他这里仿佛没有,他只关心杜雪悦有没有孩子,如果没有,立时拉走处死。   他兴致上来,这天夜里还招了名秀女侍寝,奈何到底岁数上去,和秀女这一夜后,隔天上朝都没精神,下晚人就起了热。   陆韶原想着尽早把事儿报上去,也跟着拖,拖到十天后,那时从苏州的探子也将那个告密者带回京,他索性把人一起带进宫里。   这两日皇帝生病,姬姮都常望宫里跑,喂药端水的活计她也接手里做,看的皇帝甚是欣慰,只当她长大了。   “姮姮,朕老不中用了,你却大了,时间过得真快。”   从前她才只有他的小腿长,慢慢长到如今的模样,虽然总跟他对着干,但也知道疼人,好歹是他养大的,怎么看都合眼。   姬姮给他喂着药,目光自他苍白的头发飘过,“父皇既然知道自己比不得年轻时候,就别拿自己身体开玩笑,半夜不睡几人能熬住?儿臣前些时候熬了几夜,脾胃都差点熬坏了,您若是想走儿臣的老路,您接着宠幸秀女。”   皇帝脸一沉,冲她,“你夜里不睡闹个什么劲?还好意思指责朕,你像什么话!”   姬姮飞快给他喂完药,将药碗扔给一旁候着的宫女,自顾跑了。   惹得皇帝一阵火,噼里啪啦数落她,“朕给你赐公主府,是叫你在公主府里乖乖呆着,你倒好,夜里不睡混什么!是不是要跟你老子比命短!你个不争气的东西!成日里叫朕操心,朕真想给你两巴掌!”   姬姮就在他的骂声里面不改色走出殿门,恰好和陆韶碰上,陆韶早听见皇帝在里头骂的话,对着她微微笑,“殿下又不懂事了。”   姬姮歪一点头,和他擦身而过。   陆韶便在两人最近的时候,伸手勾了勾她的小指,低声道,“劳殿下去总督衙门等着臣。”   姬姮低视着两人手指,侧头审视他的神色,无非是带着肆意,弄些小花招讨她欢心,她丢开他的手指,顺御道朝东面的总督衙门走去。   陆韶心间微荡,只盼着过会能让她开心。 第68章 (二更) 讨好   陆韶进了紫宸殿, 皇帝趴龙床上咳嗽,瞅见他才稍稍平静,合着眼靠在床头, 问道,“刘乾招了吗?”   耽搁这些天, 他早想问了,只要看着那些朝臣嘴脸得意, 他恨不得撕了他们。   陆韶面有犹疑,“他……没招多少。”   皇帝长叹一声,“只说他招的吧。”   “先前幽州的谣言, 是刘乾叫人传出去的, 目的是为了逼死九殿下, ”陆韶道, 他从缇骑那里审出来的东西全算到刘乾头上, 这样即使刘乾没有交代朝臣罪证,他也不怕皇帝怪他无能,更重要的是, 他不想这么快帮着皇帝铲除向徳党。   他没那么蠢, 制衡这种道理不仅仅只有皇帝知晓,他也明白,他要让皇帝一直需要他, 他曾经表露忠诚,让皇帝用他时放心, 弃他时也畅快,所以他不做刘乾,但他要学刘乾,如今轮到他来牵制大臣, 只要做的隐蔽些,皇帝不会发现。   皇帝霎时怒火冲天,竖起一双凤眼道,“他可着实有本事,连朕的女儿也敢逼迫,姮姮招惹他什么了?”   陆韶有些许尴尬,“回陛下,他,他不止一次垂涎过九殿下。”   皇帝一怔,转瞬勃然大怒,“他好大的胆子,敢对朕的女儿下手!”   “前头丽妃娘娘故去,他就曾想借机叫九殿下就范,可是九殿下性子刚烈,轰了他走,这事儿后宫里随便找个人都能打听到。”   陆韶揣摩着他的面色,继续说,“后来刘乾让雪妃娘娘入住黎翠宫,也是想逼九殿下去找他……”   皇帝前思后想,就把先前和姬姮相关的流言给想明白了,他胸口一团火烧上来,气的直捶床,“他说你和姮姮之间不清不楚,原是他自己想染指姮姮,却要把姮姮往死里黑,只为着让朕再不疼她,他好趁机让姮姮误入歧途。”   他突然想起方才姬姮说的话,可不就是怕的夜里睡不着,那会儿他们还天天争吵,恐怕每次吵完姬姮回公主府都得哭,她那样执拗的性子,遇着事儿从不会主动提,刘乾这个老畜牲暗地给她使坏,她一个女孩儿能怎么着,左不过只能忍下这口气。   他只要一想到姬姮差点就落入刘乾的脏手里,心肝都气的颤。   “他死了吗?”   要是还没死,他定要这老东西五马分尸!   陆韶低头回道,“刘乾已经在狱中畏罪自杀了。”   皇帝一巴掌拍到枕头上,真是便宜他了。   陆韶又道,“臣在审讯刘乾时,他招了桩事。”   皇帝捏了捏太阳穴,“直说。”   陆韶提起衣摆跪地,当先给他磕了个响头,才缓慢沉声说,“陛下,前大理寺卿韩秀是被冤枉的。”   皇帝一下坐直身,惊道,“他审的盗窃案难道还有假?”   他对韩秀的印象早先很好,韩秀做事稳妥,话不多,在朝堂上也不会像其他大臣那般反驳他,甚至能给他提出一些颇有道理的建议,   都察院那边查实了韩秀办下冤假错案,让皇帝对韩秀大失所望,这才往严了治罪,韩秀当时死在牢里,那些朝臣纷纷说他畏罪自杀,他也觉得是这样。   如今竟是假的!   陆韶伏地道,“告发韩大人的人被臣抓到了,那人承认是英国公指使他向都察院举报韩大人的。”   他冲一旁小太监睨过,小太监赶忙退出殿门,随后领着一个白发老头进来。   那老头软腿跪在地上,憋着哭腔道,“草,草民叩见陛下……”   皇帝目色含厉,“就是你跟都察院告了韩秀?”   那老头全身直打颤,连说话都不利索,“陛,陛下开恩,草民是被迫告发韩大人,他们说,如果草民不照着做,他们就杀了草民一家老小……”   他说到后头已然怕的哭出声,把头磕的砰砰响,生怕皇帝一怒之下就斩了他。   “他们是谁?”皇帝接着问道。   老头立马回答,“来找草民的有两波人,先头的草民不认识,穿的都是官家衣裳,威风凛凛,后头的便不如前边儿,是个小太监带着几个侍卫,只说前头的官老爷是英国公派来的,如今他事情做完了,官老爷怕脏了自己的手,让小太监来杀草民,草民哭着求了那太监很久,他才放过草民,给了草民一袋子钱,叫草民去苏州讨生活,再别回燕京了。”   皇帝听的清明,英国公这是看他事情办完,要刘乾手底下人去杀人灭口,结果刘乾留了一招后手,把这人赶到苏州,这档口刘乾一出事,英国公也跟着遭殃,做过的事儿连着藤一起拽了出来。   只是可惜韩秀,死的着实冤。   皇帝突的笑一声,“佳芙宫那头刚怀上,英国公指不定高兴坏了,估摸正在做什么把持朝政的美梦,朕还愁怎么治他,刘乾倒帮了朕一个大忙。”   陆韶静默。   皇帝眸子飘到他身上,凉声说,“这么说,韩秀那个女儿还真在你手里?”   陆韶头抵着地面,“韩小姐在流放途中遭刘乾暗杀,臣派人将她救了下来……”   索性刘乾一死,什么事都能按到刘乾头上,只要不叫皇帝对他起疑心。   皇帝未答声,过良久才摆手道,“罢了,朕到底亏欠韩家,韩秀女儿没死也是给朕积德。”   陆韶将手中的供状递给他,继续说,“这是刘乾的供状,请陛下过目。”   皇帝拿过来看,一目十行,眼睛定在刘福来三个字上,霎时心往下沉,从前刘福来在御马监当随堂,他曾见过人,是个老实巴交的太监,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叫刘乾调去了幽州做守备太监,这些年刘福来在地方上勤勤恳恳,皇帝看在眼里,本以为刘乾没了,将好用他来填御马监的缺,哪想这两个姓刘的穿一条裤子,都对他的女儿下狠手,这还了得,往后他若是不在了,刘福来也能欺负姬姮。   他狠狠捶着头,咬牙半晌,跟陆韶露出亲切温和的笑容,“这次你出力不少,朕也不能亏待了你,那御马监缺不得人,掌印的位置你替了吧。”   陆韶赶紧道,“臣,臣已经总领京营……”   皇帝抬手打断他话,“你是朕最看重的人,京营交给你朕放心,朕知道你忙,但朕手里实在抽不出旁人,其他人朕也不放心,你就累些,替朕顺便担了御马监。”   陆韶便也不再推辞,忙道是,转而说到,“陛下,女真人还时常在边境掳掠,这次叫驻扎在关中的关内军给打退了,里边儿有个小将甚是勇猛,臣想提一提他的军职。”   皇帝精力和往常没得比,跟他说了些话,便困倦不少,挥手道,“你看着办,下去吧。”   陆韶悄声离去。   ——   姬姮在总督衙门里等了约小半个时辰,陆韶晃晃悠悠进来,她一盏茶喝到底,手撑着腮望桌边的一盆仙客来发呆。   陆韶站到桌前,把仙客来捧到窗外,果见她翘起腿,手按在桌角,瞧起来在忍耐火性。   陆韶哎呀呀着声,转到她左手边,轻握住她,随即带着站起来,“臣的不是,叫殿下等的这般久,该自打嘴巴让殿下解气。”   姬姮露出挑衅的微笑,“你打呀。”   陆韶没半点恼,乐滋滋捧起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拍,拍了几下问她,“殿下满不满意?”   姬姮别开眼,“你叫本宫来,为的什么事?”   陆韶便托起她的手朝后院走,这里场地宽阔,花草少,很有军事衙门的做派。   两人进到左边军器间中,里头摆放了各种武器,还有轻骑铁甲,那些铁甲样式轻巧,瞧着不像男人穿的,姬姮伸手摸一下铁甲,很坚硬,她弯唇道,“这是给她们打的?”   那二十个姑娘,目下已经出师,只等着姬姮派遣,但她们身上没有盔甲,姬姮一直瞅着她们装备,这下倒好了。   陆韶自后方将她抱住,下巴抵着她脖颈,“您看,臣多贴心,事事给您想好了,还讨不到您的好。”   姬姮曲起手指,半咬唇不做声。   陆韶托她脸转过来看,眸子幽深,“臣给鬼臼升职做指挥佥事,您开不开心?”   姬姮眼中划过精光,眉目温软,并不跟他嬉笑,只说,“送十个女兵去边塞。”   陆韶阴阳顿挫的回她一个好字,拢着她的细腰绕到军器间后方,那里竟是个练武场,场中站着二十匹骏马,个个膘肥健壮,陆韶立在马前微一扬手,二十匹马都撅起前蹄长嘶,看起来好不威风。   他手打一响,那些马又都乖乖站地上,仰首挺胸,一看就和寻常马种不同。   陆韶伸手拍了拍其中一匹马,跟姬姮笑道,“这些都是河曲马,是臣从腾骧四卫营中抽调出来的马匹,其他几营可都没资格骑这么好的马,臣惦念着殿下,便将这些送给您的姑娘们,好叫她们上战场杀敌,也给您争光。”   这些马精神抖擞,姬姮看的欣喜,总归是他给自己献殷勤,她自是照单全收。   “这些都是本宫的,本宫要出宫了。”   她得了好东西也不跟陆韶说谢谢,陆韶习惯了她无礼,但又想逗她,翻身跳到一匹马上,徒手捞起她,把人抱到马上坐好,旋即就要策着马跑。   姬姮自从上次在马上摔下来过,便对马产生畏惧,他这么陡然抱她上马,她登时汗毛倒竖,想都没想,扬手往他面上抽,“你敢叫本宫上马!你要是发疯就滚一边去!” 第69章 (一更) 香气   陆韶攥住她那只手束到后背, 眉梢带着轻佻,“有臣在,您怕个什么劲?”   姬姮一瞬垂着头, 唇线绷直。   “年前那匹白蹄乌就没回来过,没准叫豹子吃了, 现下这些马都听话的紧,像殿下这样儿的贵人骑着它, 那是它的荣幸,”陆韶在她耳边轻道。   姬姮指节微蜷,青白着脸不做声。   陆韶抽出一条青色缎带遮住她的双眸, 唇近她脸侧依恋道, “臣带殿下骑一回马, 殿下觉得好玩了, 自然也会消除对马的恐惧。”   姬姮偏身说, “放本宫下地。”   她语气里的抵触消散了不少,陆韶一手兜着她,一手抓着缰绳驱马绕场地内走动, 那匹马走的缓慢, 马背上感觉不到颠簸,尤其姬姮几乎坐在陆韶腿上,他的臂膀很有力, 横在她腰间让她不用担心掉地上,只除了有些虚浮感, 当真如履平地。   马儿绕了一圈,陆韶勒住缰绳让它停下,低眼瞧她笑,“要下来吗?”   姬姮看不见四周, 意识是空悬的,陆韶跟她说的都没过脑,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乌漆麻黑,身后人抱着她,好像真的有了安全感,她现出迷茫的神色,开始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叛主的人放心。   陆韶眼神柔和,手在她手腕边游弋,近唇吻在她耳侧,“殿下是不是累了?臣带殿下去休息吧。”   姬姮的双眸张大,缎带将她的视线挡住,她看不见陆韶,她只能听见身后的那颗心在扑通扑通跳,他的脸很烫,烫的她没力气赶他走,身体也禁不住被他扣在怀中,她又开始酸了,想摇头却把眉毛皱紧,连躲避都变得像在欲拒还迎。   她的前襟开了些,肤质雪白带粉,在白日里看的更养眼,她身上的每一寸都是用金樽玉露娇养出来的,她被皇权宠成了坏女人,没有感情没有怜悯,她要什么,得人捧起双手送到她面前,她得了自己想要的,可能连个笑都懒得施舍。   坏的坦坦荡荡。   陆韶突然揪住她的衣裳,腾抱起人跳下马,急促闯进旁边的净房中,他们靠在木质躺椅上,陆韶看她闭着眼流泪,他抹掉泪,扶她坐起来,纵容着她来做主人。   可惜她不中用,这主人当的,还得他扶持着才能稳住,哭的撑不住终究倒下来要他怜爱。   ——   冬日白天尤其短,中午一过天儿就阴的怕人。   姬姮窝在陆韶怀里发懒,看着有些提不起劲头,随时能昏睡过去,陆韶捡起褙子替她穿好,捏着她的手指放嘴边浅啄,“臣过了些,等回去给您涂点伤药。”   姬姮想撤手,他抓着不放,她抖了一下,半张唇骂他,“疯狗。”   陆韶龇牙笑,放过了她的手指,低头噙她唇亲,“您会栽培,养出臣这样儿的,您这种栽培法子,男人在您手里过不了几日都得疯。”   姬姮憋着气挪开脸,想起身走。   陆韶攥住那两只雪足,察觉到微凉,干脆团着放曳撒里,“好不好的,没个准信儿,臣将您放心窝子上疼,您这心底还不知怎么算计臣。”   姬姮怔了下,撇过眼道,“本宫要回公主府。”   陆韶手还揽在她腰上,哄着她,“要不要臣抱?”   姬姮低下来头,脸色发僵,她没力想走也走不了几步,都是这狗东西害的。   陆韶皱皱鼻尖,悄声说,“王欢把蛇婆带回来了,臣抱殿下去见见她?”   姬姮抿紧唇,手自觉挂到他脖子上。   陆韶笑眯了眼,拿过斗篷将她盖的严严实实,起身出了总督衙门。   总督衙门在皇城外宫,已经远离了内廷,陆韶抱她一路走,沿边的小太监宫女都不敢抬头看,他颇招摇的出了皇城,径自把姬姮带回府邸。   王欢坐在堂屋里给陆富贵看东西,都是他在建陵买的稀罕货,他一眼见陆韶把姬姮抱到后院去,嘴儿张的老大,“乖乖,总督出息了。”   “出息什么?九殿下拿他当个消遣罢了,”陆富贵捡了两个陶制火罐,甚是喜欢,“这对儿火罐给我吧,我这双老寒腿过冬就疼的受不了,拔火罐倒舒服。”   王欢道了声得,扣扣搜搜从兜里摸出个翠色石头,上头雕刻着奇怪的雕像,上首是人,下首鱼尾。   陆富贵看的新奇,笑问道,“这什么稀罕物儿?”   王欢抛了抛石头,往门外走,“我在建陵买的寿山石,给总督送去。”   他跑到后院,正见陆韶从屋里出来,他屁颠颠到跟前,把寿山石给陆韶道,“总督,那个老婆子有点意思,奴才从她身上搜到了这玩意儿,说是图腾。”   陆韶将石头颠了颠,笑起来道,“去,把蛇婆带来,殿下要问话。”   王欢答应一声,匆忙跑出院子。   陆韶折回进屋里,他放轻步子到床边,她闭了眼睛打盹,他摸一下她的眉尾,这会子不皱了,舒展起来也好看,看不出她脾气差的要人命。   他一碰,姬姮就醒了,她推掉脸上的手,翻身背对他,“本宫不想待在你的府邸,趁早送本宫走。”   陆韶凑到她脸边,将那块寿山石拿出来给她看,“这条美人鱼是从蛇婆那儿搜来的。”   姬姮还记得这条鱼,先前是陆韶买回屋里逗乐用的,还给她说了美人鱼是个什么鬼东西,她不喜欢。   “你从高卢买的鱼别栽蛇婆身上。”   陆韶笑了,“殿下也就跟臣狠,看人一点也不准,得亏陛下和臣护着,不然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现在。”   他嘴边的笑带着些意味不明,让姬姮瞅着很腻烦,她拨开陆韶,侧坐起来,斜他道,“别把自己说的有多厉害。”   陆韶无所谓她怎么想,只等着王欢把蛇婆揪来。   过半盏茶,王欢拖着蛇婆进屋,陆韶搀姬姮坐到外屋的红木藤椅上,蛇婆一见到姬姮,登时两眼含泪,“小主子,您叫这些魏国将士抓奴婢,您难道都忘了先前奴婢跟您说过的话吗?”   陆韶端出来蜜饯罐子放姬姮手边,顺道拿出一颗蜜饯递到姬姮嘴边,她拧着眉,到底没在蛇婆面前发火,张唇吃了蜜饯。   蛇婆愣着眼看他们姿态亲密,良晌不敢信道,“你,你们什么关系?”   陆韶长眉一厉,“咱家跟殿下什么关系,轮得到你来问?”   蛇婆匆促想上前,叫王欢按着跪到地上,她问姬姮,“您要是嫌鬼臼伺候的不顺心,奴婢再给您挑一个合眼的,何必跟这个不阴不阳的太监有勾连。”   姬姮淡声道,“本宫身体里的香怎么回事?”   蛇婆神色没半分慌张,规规矩矩解释说,“皇女们天生就有的香,您问奴婢,奴婢也不太清楚。”   姬姮在她面上看不出撒谎的痕迹,但也不想信她说的话。   “你是母妃跟前人,你怎么不清楚?还是你不想告诉本宫这香的来历,以期接着骗本宫。”   蛇婆心一跳,猜到胡蓉她们漏了马脚,让姬姮发现了破绽,她还是笑着,“奴婢只不过是主上殿前的宫女,都进不去主上的寝殿,许多事也只是听主上吩咐,哪里知晓那么多皇室秘辛。”   “母妃连凝香丸的秘方都能交到你手上,你怎么可能不清楚本宫身上的香?”姬姮已经有了火气,若不是看在她年老的份上,估计早开口骂了。   蛇婆呆呆注视她,在许多年前,羌柔曾说过,她会把孩子教的很单纯,这样就不用担心以后不听她们的话。   可是现在的公主殿下却变了,和先前在建陵时看到的不同,她似乎被人教的伶俐许多,没那么好糊弄了。   陆韶摊开手给他们看那块寿山石,“你们的图腾不是月亮吗?怎么变成了一条美人鱼?”   蛇婆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陆韶搬来椅子坐倒,“你们这些黎国人心够野的,大魏以日为尊,你们就搞出个月亮图腾,好叫殿下以为日月同辉,结果还是假的,美人鱼怎么了?丢你们人了?”   蛇婆略微颓丧,“我们也只是想复国。”   陆韶拍拍手,呷着茶水跟姬姮说,“殿下还记得臣告诉过您,美人鱼的本性吗?”   姬姮当然记得,强大、凶残、弑杀、独占欲强。   “臣当初听那个高卢人说过,这种鱼不分雌雄,他们遇见心怡的对象才会根据对象变身,公的母的只不过看他们心情,但这鱼容貌瑰丽娇艳,有着一副好嗓子,当他们饿了时,他们就会用歌声或者美貌来引诱猎物靠近,然后再一口吞了猎物,这鱼素来最善伪装,美貌和歌声是他们的武器,”陆韶说到这微顿,转头笑看着姬姮,“您这身香,像不像武器?”   美艳的女人,浑身带香,有着尤物的体征,却能徒手刺杀皇帝,姬姮的母妃生长在黎国皇室,怎么可能会是真正的尤物,她更像是那尾鱼,掩盖了自己贪婪的本性,妄图吞并所有。   所以香气绝不是所谓的天生,姬姮能有香,也不过是丽妃用某种手段生成,她希望姬姮能继承她的王位,能带着她的遗愿将大魏吞噬。   只是可怜,姬姮被皇帝养的太过愚钝,猛兽的爪牙被磨断了,她成了只家养的宠物,即便还时常冲陆韶露出凶狠。   光能招人疼了,没什么伤人的本事。   姬姮当即拍桌子,“本宫不信这香是天生的!你若不老实说出来,本宫就斩了你!” 第70章 (二更) 厂督……   蛇婆趴地上不动, 呆滞许久才呐呐说,“小主子如今长大,便忘记主上是怎么死的吗?”   姬姮一下站起来, 陆韶示意王欢退下,屋门关上, 姬姮才发火道,“她怎么死的!她到死都在骗本宫!你们这些人, 没一个跟本宫说实话,你们都把本宫当傻子耍,本宫不信你们说的, 本宫也不会给你们复国!你们做梦!”   她眼圈都红了, 眼泪在打转, 愣是不落。   蛇婆半张唇, 泪留了满面, 想拉她,她朝后退,一个不小心踉跄着叫陆韶抱起来坐到腿上, 蛇婆就看着她被太监环住, 她坐在太监怀里都不知挣扎,显然已经习惯了。   这是黎国最后的皇女,血统高贵, 生来就受万众瞩目,可是她叫太监豢养了起来, 已经失去黎国皇族的血性。   她被养废了。   蛇婆一脸颓唐,到底坐在地上哈哈笑出声,“我黎国当真救不回来了。”   只这句话一放,她就掉头往墙上撞。   姬姮霎时一惊, 陆韶抓来两颗蜜饯伸指一弹,正好砸在蛇婆两条腿上,蛇婆疼得跪地上,没能死成。   陆韶啧啧两声,“这招就得了,丽妃娘娘都用过了,你就省着用吧,殿下又不是三岁孩子,还能次次叫你们给牵着鼻子走?赶紧把事儿摆明了说。”   “殿下身上的香,确实是主上做的手脚,”蛇婆喃喃说,语调里有无尽悲伤,“黎国女人当政,在各朝各国都没有过这样的例子,女人做皇帝很艰难,其他邻国觉得我们好欺负,三不五时就来侵扰,便是黎国内部,也时常有男人起义,想要颠覆当朝,先代的主上们想了许多办法,最终她们决定效仿大魏,大魏有天子,她们也能造出天女。”   君权神授,体生异香也是上天择主,黎国的皇室公主都要为这些先辈撒的谎隐瞒,然后继续将谎言传递给下一代。   “凝香丸是能造香,但是它造出的香无法持久,需要往里加一味肉苁蓉,且要让皇女们自小服用,一直吃到七八岁,那香就能永久保持,但它有一个无法规避的害处,”蛇婆凝视着姬姮,将话掐断。   害处她们都清楚是什么,好男人,所以黎国皇女可以养男宠,丽妃被皇帝变相软禁时,也要有胡苏在身边,她们克制不了这种体质,能做的就是把男人变为玩物,供她们发泄。   姬姮脊背僵直,“你们不可能自己害自己,定有解药。”   蛇婆笑,“您真是傻的可爱,为什么要有解药?”   皇女们有这样的身体,女帝才可以安插人在她们四周,还能监视她们,这能算毒吗?纵情声色而已,谁不想呢?   姬姮气力泄尽,她没得救了,没人能救她。   陆韶冲外头叫了一声王欢,王欢连忙跑进来,“总督请吩咐。”   陆韶道,“把她暂时收押起来,吃的喝的好生供着,别叫她死了。”   王欢挠挠头,“这还留着?”   他大老远跑去逮这个老妖婆,在山林里追着她跑了好几里地,差点还跟丢了,好不容易抓回来,原以为审完了就行刑,结果还得供着,遭罪。   “当然留着,这可是咱家的客人,要好好儿的招待,最好让她乐不思蜀,”陆韶一团和气道。   王欢撅着嘴说好,把人拖出了门。   屋里清净了,陆韶一手掌住姬姮的后脑勺,瞧她愣怔,低声说,“殿下总这般信着她们,她说没解药便没解药,就不许臣给您找大夫看?”   姬姮轻眨眼,倏地趴陆韶肩上没再动。   她难得温驯,陆韶心口发软,拍着她的背道,“臣送殿下回公主府。”   姬姮将脸埋进他的颈窝处,呢喃出声,“一个月能找到吗?”   陆韶失笑,“臣尽力。”   哪儿那么快的,她厌恶这身子,那些皇女必定也不愿承受这种屈辱,她们肯定比她更早去寻药,连她们都没能找到解药,陆韶再有能耐,也不会有多快。   她得等。   姬姮张口打了哈欠,倦态毕露,她抱着陆韶的脖子,哑哑道,“本宫要歇息。”   陆韶在她唇上吻了吻,搂着人回床睡去。   ——   这日傍晚,皇帝下发圣旨,着人抄了英国公满门,并为韩秀洗去冤屈,敕封忠烈侯。   举朝激荡,英国公一派早有人听见风声,都自觉装死,竟无一人给英国公求情,向徳党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英国公死不死他们不在乎,横竖朝堂只有他们一派了,这对他们来讲,是有利的。   这头陆韶也接管了御马监,他一时风头无俩,前朝甚至有不少朝官来巴结,他逢人便笑,跟谁都说上两句话,那些人都没见识过他的狠毒,只在传闻中听过他的厉害,等真见到他的面,发觉这般年轻和善,就都放松了。   陆韶处理了御马监的相关事后,便叫王欢把京营的那些缇骑全部带进御马监来。   缇骑们被捆在一团,坐在衙门的明示堂前,陆韶就坐在台阶上,他身后的房屋有许多小太监进出,都拿着扫帚和水桶在打扫。   陆韶就抬着帕子挥挥周围,颇嫌弃道,“这一院子的下作味,闻得咱家作呕。”   那些缇骑都惶惶难安,他们给刘乾办差,原就是和陆韶作对,现今陆韶成了御马监掌印,这后头就是处置他们。   都只能等着死。   王欢捧着热茶极狗腿的端到陆韶面前,“掌印喝茶。”   陆韶没接茶,冷了脸,“别叫咱家掌印,晦气。”   王欢嘿嘿笑两声,“还请您指示。”   陆韶慢悠悠的弯起嘴角,目光自他飘向那群缇骑,扬声说,“叫咱家厂督,西厂厂督。”   地上的缇骑皆大惊,他们尽数直属西厂,陆韶成了他们的顶头主子,是生是死全凭他一句话,想逃都逃不了。   “请厂督用茶,”王欢弯下腰,恭敬的将茶递到他手边。   陆韶嗯一声,接过茶咂一口,眼儿乜下头,问缇骑们,“现在你们的主子是咱家了,你们没点表示?”   地上那几十缇骑都有些呆,他们在京营里被陆韶用了各种刑罚,个个都忍着疼没出卖刘乾,因为他们在进西厂前,就被提前训导过。   只忠于厂督。   如今这厂督换了人,从刘乾换成陆韶,两人是死对头,缇骑为着刘乾也干过伤害陆韶的勾当,这些人心里都清楚,陆韶不可能这么宽宏大量。   陆韶又抿了两口茶,不咸不淡道,“咱家好说话,向前你们帮衬着刘乾专坑咱家,咱家不计较,但是你们差点杀了咱家的干爹,这事儿咱家没法原谅,咱家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把举朝大臣犯过什么事儿都报给咱家,咱家就既往不咎,刘乾怎么待你们的,咱家也照样待你们。”   地上缇骑们面面相觑,都不敢应声。   陆韶邪邪勾起唇,“怎么?咱家好话说尽,你们还在磨叽,是要咱家对你们动狠招,你们才肯张口?”   那些缇骑早领略过他阴狠的手段,家人还都在他手上,已经被拿捏住了,他们便是想不说,也不能不顾家人死活。   其中一个缇骑开口道,“卑职等愿尽职,只求厂督能放过卑职等家属。”   这意思明了,他们愿意说出朝臣私下干过什么勾当,但他们也不想让家人随时遭受性命威胁。   陆韶点点头,先对王欢道,“给他们一人发一本册子。”   王欢便招呼随身的两个小太监,拿来册子分发给缇骑,还贴心的送上笔墨,王欢就在一旁数落这些人,“你们也看不出来厂督待你们有多好,你们帮着刘乾害厂督,厂督虽说给你们用了刑,可后头你们交代了,厂督也找了大夫给你们看伤,哪有主子这样宽容大度,若是换作刘乾,你们早烂在地里。”   那些缇骑都听得懂好话,他们在京营里受过刑,也看过大夫,陆韶确实没想他们死,西厂缇骑有八千人,他们在这八千人里属最顶尖,缉拿、探查、审讯,他们样样精通,刘乾当初拿他们当心腹,便是因为他们能帮刘乾做任何事情。   陆韶需要他们,所以他们不会死。   这么一想,几十人都松一口气,纵然做过刘乾的心腹,也曾为刘乾卖过命,但他们已经出卖了刘乾,好死不如赖活,既然新主子能给他们活着的机会,他们自然要把握住。   他们便都拿着笔唰唰往册子上记录那些大臣曾做过的恶事。   陆韶惬意的翘着二郎腿,笑看着这些人奋笔疾书,只等他们把脑子里那点货都掏完了,他才抖擞一身懒怠,坐直身板道,“收上来让咱家看看。”   小太监们将册子收齐,王欢抱手上捧给陆韶,陆韶一本本的翻看,耐心查看册子上的人名,这些缇骑各司其职,监视朝官也是划分好区属,册子里记得不算多,但都是些朝中重臣,那些官阶低等的都不在其中。   还有八千缇骑呢,小官儿有他们够用,往后想要精锐,他也能在这些人里提炼出来。   这些人,就不要了吧。   “来呀,把这些背主的杂碎,都给咱家送去绞杀了。” 第71章 (一更) 你扶皇弟登基,本宫……   那些缇骑霎时恍然大悟, 他哪里真想用他们,分明是看他们没把话吐清,所以夹棒带糖让他们以为, 他很惜才,只要他们跟过去断干净, 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他们还能如往常一样在西厂当差。   可他们忘了, 陆韶自己就是背主上位,他最清楚背主有一次就有二次,与其留着这些祸害, 不若全部杀掉。   以绝后患。   王欢叫人把这些缇骑拉走, 他们人人落败不堪, 再挣扎怒骂也无济于事, 这死打从他们落入陆韶之手就注定了。   陆韶瞅准那册子, 自里头挑出左都御史李明启,边看边惊叹,“这玩的够花, 年轻姑娘都不够他塞牙缝了, 敢情还玩儿孩子,这老畜生在朝堂上颇正气凛然,天天逮着陛下怼, 谁能想到,私底下也不是什么好鸟。”   王欢搓两把手, 笑嘻嘻道,“厂督要如何?”   陆韶把册子递给他,吩咐道,“去西厂调几十缇骑, 晚上到五柳斋搜人,只抓李明启,最好人赃并获。”   ——   都快一月末了,渐入春,天气还是冷的,陆韶带着新找的大夫进了后院。   屋里的围帐放下,点着檀香,瞧不见帐中人生的什么模样,陆韶坐到床畔,探入围帐内握出来一小截皓腕,冲大夫道,“你给咱家的夫人瞧瞧,她近来骨子颓软,是染了什么毛病?”   那大夫取来布巾盖住她的腕子,两手搭着脉搏,半晌松掉,摇头笑道,“您夫人没病啊。”   陆韶沉下来脸,朝外唤一声,便有小厮进门里带着大夫出屋。   陆韶掀起来围帐,只见姬姮侧卧在床边,神色淡漠,他轻手摸她脸道,“殿下别气馁,这个不成还有别的,臣只听人说他专治怪病,估摸着也是名头大,实际上没什么本事。”   姬姮拍掉他的手指,坐起来道,“你现在只手控着兵权,那十人也送去了边塞,你何时提携她们?”   陆韶略无奈,“您可真急,臣得一样儿一样儿来,总不能囫囵全堆上来,引得人怀疑,到时候陛下发觉不对,指定一刀切,您的大梦就碎了。”   姬姮抬眼注视他,他穿的赤色蟒袍,腰间系鸾带,足登玄金皂靴,和以往相比更气派,她缓慢将手搭在他胸口的蟒纹上,那条蟒生出了爪,尖锐锋利,不仔细看,会误以为是龙,她的手好似被蟒爪握住,她突的手一缩,冷声说,“已经过了一月。”   她不想再浪费时间,父皇的身体每况愈下,一个小小的风寒到现在还反反复复,三不五时的喝着药,她担心父皇的身体,但也怕他哪天真的倒下,她什么都没有,到那时她就真的只能依靠陆韶。   她不想被一个太监困住。   陆韶微笑,“春闱就要到了,臣琢磨着是个好时机,趁着举朝都盯着科考,到时放出风声,咱们葫芦巷出了个女神童,想必会叫陛下惊讶。”   姬姮眸子稍定,重新把手搭回他的肩膀,仰头朝他弯了弯眉,“本宫暂且信你一次。”   陆韶眼神直愣,手探过来包住她的腰身,矮下头含住她的唇。   姬姮张着唇受他肆掠,眼中涌出水雾,她在片刻坍塌着脊背,感受到肩头衣衫下坠,他的手拢在后颈处,像是擒住了她的命脉,她眸光泛空,任他随意摆弄,快陷入漩涡时,屋门被敲响。   陆韶猛地抬起头,看着她倒在臂弯里,面似桃花,唇红的叫人一眼就想衔住,细颈伸直,一只手就能扣在掌中,稍微用力,这细脖子便会被折断。   只要她不说话,她更像一件易碎品,美丽、脆弱。   陆韶将衣裳提好,想扶她躺回去。   姬姮便在这时动了,她曲膝坐直,手扯住他的衣领道,“本宫没说停,谁叫你停的?”   陆韶眉尖挑起,笑问道,“还要臣抱怀里?”   姬姮将人按倒,自上而下俯视他说,“本宫让着你许多了,你只配被本宫骑在头上。”   她太执着这姿势,仿佛只要他一直被她压着,他就一辈子是她的奴才,哪怕回回到最后成了他一人快乐,她还得叫他托着,必须要逞强,便是哭也要让他翻不了身。   陆韶喉结快速动了动,眼中浓黑溢出,他舔着唇角道,“既然殿下喜欢,臣也只能让殿下如愿了。”   不过是骑在头上,只要她不跑,他有求必应。   他扯下围帐,两人的身影被彻底遮挡了下来,屋外头王欢还在拍门,全然没听见里边儿偶尔漏出的几声低音。   “厂督!您在不在?奴才干了一票大的,李明启这狗官死定了!”   “您开门啊!”   他杵门口叫了好几声,不见陆韶回音,便以为他不在。   他噌噌跑去公主府,公主府的大门紧闭,直接没让他进,他气的没处发,不得不折回来,这一来一回,那屋里的灯倒是亮了。   王欢怕屋里没人,戳破窗纸往里瞅,一眼见他家厂督单手抱着九殿下,两人衣着整齐,厂督小心翼翼给人顺背,九殿下脸都白了,眼睁不开,缩在他身上时不时发颤,那两只纤足被厂督握在手心,墨发如瀑,悉数垂到他膝头,只那么一眼便陡然让人脸红。   这九殿下生的太好,都不像人了,怪不得厂督能任打任骂,还要把人当祖宗捧着。   屋里陆韶察觉到外头有人偷看,剔下手上扳指冲窗户边飞抛。   王欢急喊了一声天儿爷,蹲地上才躲过眼瞎的可能。   屋门自内打开,陆韶的声音传出来,“你小子不想要眼睛了?”   王欢佝偻着腰站到门口,也没敢往里瞧,中规中矩道,“奴才叫了您大半天,您都不搭理奴才,奴才这不是急得才冒犯了……”   陆韶还抱着姬姮,低眼看她缓过气,才脸色泛阴道,“急什么急得火烧屁股?”   “奴才带人去五柳斋,正好碰上李明启在会客,那宴上有不少朝官,李明启还抱着个小姑娘,看样子也就十四五岁,”王欢停顿了一下,正犹豫要不要往下说。   陆韶手按了按,示意他闭嘴,旋即要放姬姮回床。   姬姮扒着他的胳膊,睁眼起来瞪着他,“你们瞒着本宫什么?”   陆韶一本正经道,“臣是叫他去抓人的,自然会遇着些不堪入目的脏污,您就别听了。”   “本宫就要听,让他说,”姬姮跟他僵声道。   陆韶抿紧双唇,半晌对王欢道,“往下说。”   “他们凑一起都在说春闱的事,直说如今吏部有鲁昭,向徳书院的学生不好考上,他们想着要不要和鲁昭探探口风,若鲁昭识时务,他们自然也没所谓,若鲁昭敢跟他们作对,他们决不能容他在朝堂上,”王欢说道。   姬姮慢腾腾挪到床里,肃寒着面道,“你去抓李明启,何不干脆把这帮子人都抓起来,他们排挤同僚,死有余辜!”   陆韶抚平衣服皱痕,沉目道,“您说的简单,这么多人全下台,陛下走哪儿找人顶上?”   “翰林院内多的是进士,那些人在翰林院里呆了许多年,父皇想用他们都没法用,这么好的机会,把向徳党全数打尽,你为什么不肯?”姬姮质问道,只要向徳党没了,父皇就能培植自己的朝臣,不再受牵制。   王欢迟疑道,“奴才就抓了李明启,那小姑娘奴才给放了,其余朝官奴才没动……”   陆韶先前指明,只抓李明启,所以王欢进五柳斋,不管其他人说了什么,只把李明启扣押住带进西厂诏狱。   陆韶清浅一笑,朝他挥手,他忙不迭跑开。   陆韶起身去关门,姬姮抓了床边的杌子冲他砸,“本宫要向父皇揭发你!你对父皇不忠诚,你该去死!”   她手上没多大劲,杌子扔不了多远,陆韶伸脚踩在杌子腿上,杌子一下摆正,他端坐下来,跟她笑道,“臣对陛下自然忠诚,您又闹腾。”   他笑的极其可恶,姬姮气怄了一半,一瞬笑起来,“你不打算对付向徳党。”   所以,女人入朝为官的话也是用来骗骗她,好让她老实乖顺。   “向徳党是打不完的,六部九寺有多少职务?这些职务上可能多多少少都有向徳党,您只觉得臣在糊弄您,可您想过没有,臣抓了五柳斋这批人,陛下真的若是办了他们,从翰林院里调出来的进士入朝,他们能服众吗?他们真的能处理好各司事物?”陆韶缓缓说。   他说的都是事实,满朝的向徳党不可能一次性清出去,但是罢了这些有话语权的人,至少能做到杀鸡儆猴,他说的这些都是借口。   他就是要留着向徳党。   “你怕父皇卸磨杀驴,所以你干脆不动他们,你以为本宫不知道?”姬姮讥讽他。   陆韶嗯着点头,拍手笑,“您变聪明了,臣还当您看不透,那臣直白告诉您,臣这颗心是向着您的,臣也忠于陛下,但臣怕死,总不能臣做完了活计,临到头没有赏赐,还要让臣去死吧。”   姬姮眸中泛起恨,匆促爬下床,张手掐他脖子,“你答应本宫的话,全是在骗本宫!”   陆韶张手固住她两只腕子,送人回床,笑眯眯道,“臣可不会骗殿下,殿下想要的,臣都会如殿下的愿,所以臣杀一个李明启,让那帮向徳党晓得,臣想办他们易如反掌,只要他们安分,臣可以留他们到小殿下登基。”   姬姮心头陡跳,“你什么意思?”   陆韶龇牙笑,“臣想娶殿下。”   姬姮脸色微沉。   “臣说的娶,是想光明正大把殿下娶回家,所有人都知道,殿下是臣的夫人,”陆韶道,他的眼中充满了柔情,他知道她不会同意,所以他跟她谈判,纵使用了胁迫的手段,他也不后悔,他要娶她,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九公主是他陆韶的夫人,谁也没资格做她的驸马。   姬姮五指紧攥,“如果本宫不答应。”   “殿下不答应也没事,臣呢,就做个富贵闲人,殿下的姑娘们臣都给您进言,往后上朝为官是她们自己的造化,臣也没必要因着您一句话就毁了姑娘们的前程,就是臣到底也是气的,这一气臣就不会再拥护小殿下了,立储的决议向来遭朝臣各方非议,大臣们自来都对小殿下颇有微词,这后宫里,杜雪悦也有了身孕,说不准还有另外一位皇子降生,皇位谁坐还说不定呢,”陆韶吹了声口哨,不掩恶劣的对她肆意微笑。   姬姮霎时两眼闭住,胸中怒气翻滚,她答应了这条狗,容他守在身边,结果他贪得无厌,想要更多,她只能妥协,有朝一日让他放松警惕,她必定亲手结果了他。   她重新张开眸子,蕴出笑道,“你扶皇弟登基,本宫嫁你为妻。”   陆韶的心跳极不规律,长久以来的梦竟真的实现了,他遏制住激动,轻轻回她,“好。” 第72章 (二更)   状元游街……   李明启一入狱, 陆韶就上奏其德行败坏,猥亵幼女,实乃禽兽。   皇帝震怒, 直接下旨抄了李家,并令刑部对其处以五马分尸的极刑。   行刑当天, 皇帝率百官在踏仙台眺望,百官震颤, 人人自危。   自此陆韶这副和善的样貌在朝臣心中化为罗刹鬼,谁也不敢再轻视他。   转眼过三月,秋闱后便是放榜日, 不出众人所料, 安雪麟果然高中了状元, 朝里涌入新人。   与此同时, 燕京流出一首诗, 从大街小巷传开,甚至国子监内的学生都能念上口,这首诗好巧不巧, 让鲁昭拿来教了姬焕。   皇帝的身体一直不见好, 倒是近日被春闱的喜气沾上,有些精神,还有闲心把姬焕叫到跟前拷问。   他考了姬焕一些平日里学的文章, 姬焕这回答的头头是道,没半点耍滑。   皇帝很是欣慰, 便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大了一岁,人也懂事许多,从前让你读书简直要你命, 现儿也能口口是道了。”   他不觉感慨,姬焕养在他跟前有两年了,两年前还只知道哭,教什么都不会,如今被鲁昭带着,竟也像模像样,他才七岁,笨些没什么,身边有个好先生就不怕他成不了才。   就是可惜自己大概等不到他成才的那一日。   陆韶在旁边看皇帝面露惆怅,连忙对姬焕道,“前个鲁先生不是教了小殿下一首诗,您念出来给陛下听听。”   姬焕奥奥两声,拉着皇帝道,“父皇,儿臣学的诗好有意思,您要不要听?”   他其实也不知道诗有没有意思,就是鲁昭说,这诗合该他学。   “瞧你得瑟,念来给朕听听,看是什么绝句,”皇帝笑他卖弄,脸上满是宠溺。   姬焕便学着鲁昭把小手背到身后,摇头晃脑起来。   “牛渚西江夜,青天无云乌。   登舟望明月,空忆五公主。   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   明朝挂帆席,繁花落纷纷。”①   这首诗一念出,皇帝眼中立时泪水模糊,他的鎏儿死了整整一年,那时她才二十六,其他公主们安逸的待在后宫,她们不需要出入战场,每日穿着漂亮宫装,无忧无虑的生活在他的庇佑下。   只有他的鎏儿在战场上杀敌,他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陆韶手捏着布帕为皇帝拭泪,柔声说,“这诗是从市井流传出的,那些百姓闻诗悲恸,五殿下在百姓们心中永远是受敬仰的。”   皇帝咳嗽着,未几靠回榻,合眸道,“能写出这样的诗,这人也是有大抱负。”   “陛下有所不知,这诗是个六岁孩子做的,”陆韶道。   皇帝怔愣,惊奇笑起来,“还不及焕儿大,都能做出这样的诗来,莫不是神童吗?”   陆韶也跟着笑,“还是个女娃。”   皇帝滞住,蓦地眯起细眸颔首,“也就这点大的女娃娃敢写出来,鎏儿在她心里估摸着是英雄,她把鎏儿当做标榜了。”   他低叹一声,“女孩儿有那么大志气不是好事,世道不容啊。”   他记起了姬姮曾经跟他叫嚣着要参政,满朝文武全是男人,放她入内,过不了几日就能被吐沫星子淹死,她还成天要强,朝官们就怕逮不着她的错。   陆韶凝眸,“这天下是您的。”   皇帝双目放空,天下是他的,他却有诸多顾虑,他即位前,父皇曾说,往后的大魏他若想长久,一定要变革,因为满朝陈腐,仅凭着他一人撑不了多久,他需要人才。   这人才无关男女,只要能为他所用。   可是他老了,也活不长久,可能也看不到大魏能绵延多少年,他完全可以撒手不管,总有后辈接手烂摊子。   他垂眸望向姬焕,又想起佳芙宫里的那个蠢女人,烂摊子给姬焕他真的不放心,佳芙宫里的还没生下来,生母那么蠢,估计这生出来的也不会有多聪明,指着这两个小家伙,好像委实不大行。   他得把后事料理好才能走,否则死都不安心。   “那女娃是哪家的?”   陆韶掬着笑,“是个孤儿,目下长在京郊的葫芦巷内。”   葫芦巷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地儿,又在京郊,活的够艰难。   皇帝绕着手里的念珠,思索道,“一个六岁的小娃娃能断文念诗,谁教的?”   陆韶把腰弯下,小声在他耳边说,“韩凝月韩小姐。”   皇帝果然阴冷着脸,侧头瞪他,“这么说,那娃娃的诗还有你在中间推波助澜?”   陆韶顿时跪到地上,冲他三叩首,“陛下,臣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往宫里传外头的流言蜚语,只不过这诗实在受欢迎,街头巷尾人人都能念上两句,就连国子监的学生也竞相传颂,西厂的缇骑向来闻风出动,这诗传的太快,他们自然要探查……”   说的合情合理,但皇帝还是对他起疑心,皇帝有一下没一下的数着念珠,冷不丁问他,“朕信你小子心诚,但朕奇怪的是,你为何那般护着韩秀的女儿?”   他记得陆韶自己承认喜欢男人,怎么突然对一个女人这样热忱,难道他不仅喜欢男人,还喜欢女人?   这念头一入脑,皇帝看陆韶的眼神都变了,只把他想的不堪入目,才要冲他发怒。   陆韶凝重道,“因为韩大人在狱中曾说过,向徳党是国贼。”   皇帝立时从榻上翘起,姬焕被他吓一跳,以为他要打人,两眼都泪汪汪的。   皇帝冲随侍的嬷嬷道,“先带他回宣德殿。”   嬷嬷也怕姬焕冲撞了皇帝,赶紧抱起他退出寝殿。   殿内一静,皇帝深吸一口气,“韩秀真这么说?”   陆韶缓慢点头,抖着嗓音道,“韩大人是为殉节而死。”   皇帝骤然抱住脸,哽咽出声,“朕的韩卿……”   他错不该信了都察院的上告,韩秀若不死,朝堂不会变成现在这般一边倒的局面,鲁昭太年轻了,想要让他独挡一面,至少得等十年后,他等不起了。   陆韶红着眼道,“韩大人到死前都在念叨,您该怎么办……”   皇帝匆忙擦净眼泪,按住他的肩膀道,“朕要见韩秀的女儿。”   陆韶露出犹疑,“臣是太监,带她入宫恐会被外谣传是给您送……”   皇帝微顿,外头的女人进了后宫就别想再出去,韩凝月若叫陆韶带进宫,极容易被人撞见,到时候有理说不清,再想用她就难了。   不值得。   他沉思片刻道,“姮姮在宫外,让她把韩秀的女儿带进来,那个女娃也一并带来。”   公主的婢女,总不会惹人嫌话。   ——   姬姮去葫芦巷接韩凝月那天,是状元游街的日子。   她们两人牵着中间的小娃娃,陆韶走在姬姮身后,那细背挺直,倨傲的不受任何人践踏。   这街角人多,姬姮又是常服,没人会知晓她是公主,他们都急着看状元郎,挤的姬姮和韩凝月往后站,陆韶的身量高挑,直接横在姬姮面前,才使她能有空处站直身。   姬姮微仰起头,正和他带笑的眸光对视,他探一只手轻揽在她肩头,软声说,“当心。”   姬姮飞快瞥开眼,朝街头看去。   韩凝月在一旁瞅着他们两个脸烫,九殿下和陆厂督真的很般配,陆厂督还这般体贴,就是可惜了他是太监,不然他们这样多叫人艳羡。   王欢看她望着姬姮那边面露羡慕,便也贱兮兮的想伸手搭她肩,叫旁边的小丫头踩他叫上,攥着小拳头道,“不许你占先生便宜!”   韩凝月这才偏脸瞧过王欢,他胳膊还伸在半空,怎么看都像是想揩她油,她瞬时臊起来脸,嘟哝道,“你规矩点。”   王欢便收回手挠着头,极不好意思道,“我,我就是怕姐姐挤的慌。”   韩凝月揪紧帕子,小声嘀咕,“挤也不要你逞能。”   她说的再小声,王欢也听清了,不觉就沮丧的垂下来头,果然她嫌弃自己是太监。   韩凝月看他垂头丧气,又觉得自己说的太过,便还照顾他的心情道,“气性真大,我,我没嫌你……”   王欢霎时一喜,才要跟她黏黏糊糊,女娃娃手指着前方叫道,“状元郎骑大马来了!”   陆韶和姬姮几人便都一起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果然见安雪麟手抓着缰绳策马沿街缓行,他身着圆领大红状元袍,头上戴着乌纱帽,身形笔挺,脸也生的俊,骑在马上很能引人注目,有不少姑娘看的胸口砰砰跳。   姬姮目视着他行进,眼睛定住,突的心内想笑,要是六皇姐见到这么俊的状元郎,恐怕又得芳心暗许,得亏她没来。   她看别的男人从不吝啬目光,陆韶禁不住要嫉妒起安雪麟,骑马罢了,谁不会呢,游街罢了,他也可以,只是安雪麟有着状元郎的头衔,谁都把他当个顶天男人看,他往外是太监,再威风也不及状元郎青葱玉秀。   陆韶倏地将姬姮搂紧,她似笑非笑的看他抽疯,也不挣动。   这时脚边女娃嚷嚷着道,“我好好读书,以后也能像他那样骑大马吗?”   她声儿不小,安雪麟都听见了,顺声看过来,正正好瞅见人堆里的姬姮和陆韶,陆韶环着姬姮的腰,挑衅的冲安雪麟咧嘴,安雪麟一时呆住,视线自他们两人落到他们身旁的小孩儿。   那位美人竟已经给老爷生了个女娃! 第73章 (一更) 变故   陆韶瞧出了他的心思, 蹲身下来,故作慈祥拍拍女娃的头,“不仅能骑大马, 还能当大官儿。”   安雪麟顿生遗憾,转头望向姬姮, 她站在人群里也这般灼眼,纤腰素裹, 眉眼凉薄,和他的目光对上便落一丝笑,勾魂摄魄, 偏偏能瞧得出她冷情。   可能她对那位老爷也没多少感情。   这念头跳出, 安雪麟拿着缰绳的手立时沁出汗, 夺□□非君子所为, 更遑论这老爷也一表人才, 她都为老爷添下孩子,他不该见色起意。   陆韶抬眼就见他们两人视线交织,只在片刻间, 胸中积聚妒意, 张手拢住姬姮,带她退出人群,“太挤了些, 殿下不要跟他们站一块,没得染了浊气。”   韩凝月和王欢急忙跟着出了人群。   姬姮一手搭在他臂膀上, 侧眸看安雪麟骑着马走远,她低笑,“你都放肆到这种地步,还怕一个刚入朝的状元郎?”   陆韶托她往前走, 摇头道,“臣不是怕他,臣是怕殿下动心,殿下的心自来摇摆不定,臣栓得住一时,栓不住一世,臣只能期盼着您能看在臣还没年老色衰的份儿上,心里只有臣。”   纵使是厌恶,也只厌恶他一人,她不需要对其他人有情绪,她的情绪是好是坏,都有他来接纳,他渴慕着她的一切。   姬姮挠着他的手心,弯唇浅笑,“本宫不是都应了你的话?你对皇弟忠心,本宫的人就是你的,还有什么不满足?”   陆韶凝视她的侧脸,他满足不了,越拥有就越想占据,她的人、她的心、哪怕是她不经意的侧目,他都不愿让给别人。   贪婪是他的本性,姬姮就是他最大的妄想。   ——   一行人入宫,皇帝在宣德殿接见了韩凝月。   宣德殿内,皇帝坐在上首,姬焕靠在皇帝怀里,眼珠子滴溜溜朝韩凝月手边的小女娃瞅,他在宫里最小,也没见过几个小孩子,头次看到比自己小的,新奇的不得了。   皇帝觉察出他不安分,拍他屁股,“给朕老实点儿。”   姬焕瘪瘪嘴,没敢嚷嚷。   皇帝望着那一大一小,大的姑娘战战兢兢,看着畏首畏尾,小的那个瞪着圆眼睛朝他看,她太小了还不懂的尊卑之分。   皇帝看的有趣,问那个小姑娘,“你叫什么?”   “我叫韩文萱,”她仰着头道,她是先生最看好的学生,葫芦巷里那几十个女学生中,数她最机灵,先生常说,她长大了会有大作为,所以让她跟她姓韩,以后韩家要靠她撑起来。   韩家的老一辈全死完了,只剩韩凝月,韩凝月有心气,所以她敢独自在葫芦巷教孩子,她父亲曾说她虽然软弱,但是有她在,韩家能死灰复燃。   她还不会敬语,说话没大没小,韩凝月生怕她惹皇帝生气,忙按着她的肩膀跪在地上,颤声道,“她不是有意不敬陛下,请陛下莫跟她一般见识。”   皇帝嗯着声,抬眸瞧过姬姮,她坐在下首,脸上没表情,一看就知道在发呆,他这个女儿自来不守规矩,人前人后一个样,只能她如意,断受不得委屈。   韩凝月和姬姮看起来差不多大,倒懂事的多,虽说这姑娘有些胆小,但经历过韩家的惨案后,胆小也正常。   他有意调侃道,“朕这么可怕?你怎么见着朕吓成这副德性?”   姬姮只当他要刁难韩凝月,正要出口护她。   陆韶向她递眼色,示意别做声,她剜了他一眼,继续做木头。   韩凝月诚惶诚恐道,“陛下龙颜,民女见之臣服,汗流浃背。”   皇帝被她奉承的舒坦,戏谑的问韩文萱,“你不怕朕?”   韩文萱有样学样道,“陛下龙颜,民女见之臣服,不敢流汗。”   皇帝被她逗的仰声大笑,直数落姬焕,“你看看,这小姑娘多机灵,你跟个呆子似的。”   姬焕望一眼韩文萱,想哭又没好意思哭。   皇帝放他下地,他乖乖被陆韶搀着站到姬姮身边,姬姮拿出来绣帕抹了抹他的眼角,悄声说,“就会哭。”   姬焕这下脸红透了,气呼呼的拨开她手,别着小身子跟她甩脸色。   姬姮揣着袖子靠回椅背,也不哄他。   陆韶遮嘴笑,都这样大了,还跟孩子闹别扭,都不知道让让姬焕,没点当姐姐的自觉。   那头皇帝抬手让地上跪着的两人平身,他沉声对韩凝月说,“你父亲死的冤,朕对不起他,好歹你还活着,你教了一个小神童,可见你是个有本事的,这朝局你看的透吗?”   朝局太大了,问她一个姑娘家,其实他没抱太大希望。   韩凝月抬手做拜,“父亲说,祸根在向徳书院。”   她也不敢托大,她在闺阁中长成,许多事并没有接触过,父亲和她说的她记在心底,能做的是传达给皇帝。   他总不会任那帮人逍遥。   皇帝按着太阳穴,他知道向徳书院,这么个破书院也不知何时有了威望,朝里臣子多半受它启蒙,私塾倒比朝廷置办的书院还有名头。   “书生意气,他们最会抬高自己,向徳书院不见得有多了不起,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现今朝堂上下被向徳党渗透,便是地方行省也遍布向徳党,朕愁的是怎么将他们悉数轰出朝堂。”   死一个李明启是能让这些人夹紧尾巴,可是他们无才无德,还尸位素餐,皇帝想做什么,这些人都会上奏反驳,皇帝这些年艰辛维持着局势,提了刘乾再提陆韶,是能制衡他们,但陆韶是武将出身,在朝政上给不了他多少建议。   皇帝想要的朝堂,群臣各抒己见,就天下时局畅所欲言,能真正忧国忧民,做实在的事。   韩凝月小小的瞥过姬姮,她神色淡漠,似乎从方才就没听进皇帝的话,韩凝月自己心里有些忐忑,寻思皇帝也不定真指着她会提出什么好建议。   发发牢骚罢了。   皇帝叹气,他近来力不从心,上朝也频频走神,下面递来的奏折堆在御书房中,都快堆不下了。   韩凝月揪紧袖子,想告诉他,给她十年时间,她也可以培养出许多优秀的学生,向徳书院没什么可怕的,只要她的学生能入朝,她们就能和向徳书院抗衡。   但她不敢说,她要做的事情,和向徳书院没什么两样,皇帝若知晓她在做什么,或许现下就会将她赐死。   她不能冒险。   皇帝有些失望,韩秀的女儿终归比不上韩秀,瞧着唯唯诺诺,不像能做事的。   他挥一下衣袖道,“退下吧。”   姬姮便准备起身带韩凝月走。   韩凝月突的鼓起勇气,冲皇帝道,“虽然没法将他们赶走,但陛下完全可以再设一个小朝廷。”   她是不能给出赶走向徳党的主意,但她早想过了,她的学生至少十年才能长起来,这十年空缺需要有人来填,皇帝只要愿意,一定有办法设出机构。   皇帝眉一皱,片刻舒展,好法子。   他的视线望向陆韶,心内有了计较,他借着陆韶将兵权全部收回来,兵部成了摆设,西厂的存在,让刑部、大理寺被架空,内廷中设有皇庄,令皇室开支不必仰赖户部,吏部如今有鲁昭,暂时不担心出事。   他差的是个能处理政事的机构,最好能让他不用烦神,往后他过世,也不必怕下一任皇帝遭朝臣糊弄。   这个机构决不能让向徳党加入,翰林院的进士没踏入过朝堂,放他们进去也没什么用,外头的人不能用。   就只能用后宫的。   皇帝盯着陆韶笑,内廷有二十四监,兵权交给了御马监,理政的权力也能交给其他内监衙门。   太监做事才能让他放心,况且各地都有守备太监,边防还有卫所,太监就能从上往下扼住向徳党,妙的很。   他大笑道,“好主意,等朕从内监中择选出合适的衙门,这政事朕就撂给他们,看看他们能不能理的好,朕就过过眼,也不用伤脑筋。”   姬姮瞬时看向陆韶,他笑的温柔多情,分毫看不出在她面前表露出的野心,就好像他是个忠于主子的奴才。   “不行!”   内廷二十四监以御马监为首,皇帝放政权给内监,无疑是间接助长陆韶的势力,他够可怕了,决不能再让他把持朝野。   皇帝当即阴沉脸,“行不行轮到你说?”   姬姮死瞪他,吱不出声。   皇帝手指着她道,“你给朕死了那条参政的心!”   他是偏心,但他还没老糊涂,姬姮的心太大,要的也多,真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她,不说朝臣会不会寻机将她往死里推,真让她站稳了脚跟,以她嚣张的性子,能搅的朝堂大乱,这大魏他还想延续太平,断不允许她胡闹。   姬姮心一沉,极快出了寝殿。   皇帝气的甩着袖子道,“都出去!”   陆韶便牵着姬焕,带韩凝月和韩文萱一起出宣德殿门口。   他将姬焕交给了嬷嬷,抬眸见姬姮立在殿前的松树下发怔,便走过去轻柔道,“殿下别发呆了,臣送您和韩小姐出宫吧。”   他的手背搭在姬姮跟前,姬姮凶恶的挥开他手,转过腿带着韩凝月出了宫。   韩凝月忐忑瞅了瞅陆韶,他面上一派风轻云淡,丝毫没因姬姮的动作生气,她赶紧加快步子和姬姮隔开距离。   只等出宫门,她就带着韩文萱一起上了马车。   姬姮抬步也要进厌翟车内,陆韶连忙捏住她的手腕,“殿下又不理臣了吗?”   姬姮侧着脸沉默。   陆韶看她红了眼尾,便轻声哄道,“您想做什么,臣都依着您,别跟陛下置气了,他身子差,您让让他。”   姬姮低低道,“是你指使韩小姐,让她出的这个馊主意。”   陆韶一愣,才明白过来她为什么气,更是觉得冤枉,“臣跟韩小姐私下没联络过,您怎么还怪到臣身上了?”   姬姮乜他,“你想独揽大权,架空父皇。”   陆韶扑哧笑,“您真会想,吓到臣了。”   姬姮拉开车门坐进去。   陆韶便挑开车窗,瞧她侧靠着,脸隐在昏暗中,莫名带着落寞,他伸手捏过来她的脸颊,小声道,“臣到何种地步,也不舍得叫殿下难过,不过是个理政权,臣暂时领着,等韩小姐把人培养起来,臣自然放权,您别气臣。”   姬姮抖了下睫,没动。   陆韶摩挲着她的腮,心口蜜意涌起,“等小殿下登基,臣就扶殿下做固国长公主,往后您站天上,谁也不能踩着您的脸。”   姬姮顿时捏紧手指,冲他笑道,“你跟本宫承诺过的话,本宫都记在心底。”   陆韶喊她一声祖宗,“您是臣心上的祖宗,臣承诺的都给您做,哪样儿缺您的?”   姬姮推开他手,“你该回宫了。”   陆韶手上似乎还留有她肌肤上的细滑,不自禁揉了揉手,才留恋不舍的转脚,正见鲁昭和安雪麟过来,两人是进宫面圣,安雪麟一下看到陆韶,人都懵住。   这,这位老爷竟是个太监。   陆韶带笑的脸顷刻变冷,偏头果见姬姮戏谑的冲他勾唇,陆韶眼底含阴,踱步到两人面前道,“咱家领二位大人去见陛下吧。”   安雪麟从愣怔中回神,笑问鲁昭,“鲁大人,这位是……”   鲁昭道,“他是御马监掌印陆韶。”   陆韶的威名传遍整个大魏,他带兵打过仗,杀过阉党,除过奸臣,是皇帝跟前最忠心的奴才。   但他是个太监,更没想到这般年轻,和传说中凶神恶煞的面目全然不同,他长的很好,身板也直挺,比寻常男人俊俏许多。   安雪麟压下心底惊涛骇浪,朝陆韶拱了拱手,“下官见过陆厂督。”   陆韶哦一声,转身往宫门走。   安雪麟下意识往那架厌翟车看,果见那日的美人坐在车里,正冲他点头微笑。   他呐呐问道,“那位姑娘……”   “那是九殿下,”鲁昭快步跟上陆韶,催促他,“快些,陛下还要午睡。”   安雪麟心下彻底呆住,当今陛下最宠爱的九公主,和御马监掌印……   他握紧手,迅速跟着鲁昭进了宫。   姬姮这边也拉下车窗,厌翟车缓缓行开。   姬姮回府后,避开所有婢女,召了一个女侍卫到跟前,这是她第一次用人,她对那个女侍卫道,“你悄悄潜入状元府,跟安状元递话,就说本宫想邀他去满袖招一叙。” 第74章 (二更) 殿下想摆脱陆厂督……   安雪麟到黄昏回府, 累了一天,他进屋就躺到床上,闭眼时脑海里浮现出了姬姮的面容, 衿娇傲气,本就不像在后宅中讨生活的女子, 她该是枝头最娇艳的花,生来就受瞩目。   顶尖美人, 纵使书生手中的那只笔也画不出她的半分神韵。   只是怎么就和太监纠缠了呢?是她自甘堕落还是那个太监逼迫了她?   屋内陡时听见脚步声,安雪麟立时张眼,就见桌边立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 她歪头一笑, “安大人, 我们殿下在满袖招恭候大驾。”   只这声停, 还不待安雪麟反应, 她迅速闪身消失在屋内。   安雪麟瞬时生出喜意,匆忙换身衣裳乘着夜色出了状元府。   ——   满袖招这名儿听着阔气,其实不算什么有名气的酒楼, 开在观音门往西, 离京中繁华地段远,入夜这一片就没什么人。   安雪麟摸黑进的满袖招,楼里的客人少, 他一进去便有小厮过来引他上二楼。   直停在拐角边的厢房,他理了理衣裳, 没发现有不妥之处,才朝门上敲了敲。   屋里传出姬姮冷冽嗓音,“进来。”   安雪麟推开门,一脚踏过门槛, 厢房内隔着屏风,他走到屏风前,能见着屏风上的影子,她大概斜靠在凭几上,一手撑着脸,姿态慵懒,光想象就能猜出有多撩人。   “微臣拜见九殿下。”   姬姮唔着声,随手拿一颗草莓看了看,“近前来。”   安雪麟忍着紧张,小步绕过屏风,迎头便看到她在吃草莓,绯唇轻咬了一小块草莓肉,白齿闪现,艳的烧人心,她尝过味儿就扔桌上,漫不经心的瞥着他,“跪下。”   安雪麟连忙低下眼,屈膝跪地道,“九殿下叫微臣来,有何事?”   姬姮搭着扶手,定定注视他,新科状元,往后也会是朝中栋梁,他还效忠父皇,父皇必定对他器重。   陆韶当初从一个小小的养马奴坐上如今高位,安雪麟更是状元,往后会比陆韶更前途无量。   “父皇让你去哪儿当差?”   状元不用像榜眼和探花那样,还得在翰林院中蹉跎岁月,状元一经考上,皇帝就能委任官衔。   安雪麟摸不准她的心思,但也如实道,“陛下遣微臣进了户部,现下微臣是从六品的郎中。”   这官位不算大,不过在户部,可见父皇想用他破开被向徳党笼罩的朝堂,户部管着财税,若他有能耐,掀了这乱象,她倒是不必仰仗陆韶。   姬姮俯下腰,伸指勾起他的下巴,他的表情微滞,瞳孔张大,姬姮从其中看出自己是什么模样,她冷淡着脸,头发从肩头滑落,恰巧落到他胳膊上。   她没有情绪,就那么看着他,脸上看不见喜怒哀乐,但她的脸着实漂亮,无法用言语形容,只要她认真看着一个人,对方会很快被这张脸吸引住,她无需做出勾引的动作,一颦一笑皆是引诱,即便是厌烦,也不能打消美色带来的震撼。   可她却是个恶劣到极致的女人。   她戏耍到别人才开心,比如现在,她发现这个书生好像也没有表面看起来的正派。   她突的撤开手,靠回凭几上,笑道,“安大人起来吧。”   安雪麟缓慢起身,心口跳的极快,满脑子都是她方才的举动,根本无法平静。   姬姮打量着他,他身上书卷气很浓,人也长的正,倒是难得没有书生的迂腐气,她瞧着很不错,比陆韶那头狼看起来老实,“安大人入了户部,对未来有过打算吗?”   安雪麟皱紧眉,他的仕途打算没必要跟公主殿下汇报,他是皇帝的臣子,公主虽也是君,但公主不参政,大魏的公主都等着出嫁,她私自往外跑已经坏了规矩,还想探听他的想法。   这公主不安分的紧。   可他望着姬姮,不觉脊背起了汗,这样矜贵的女人放在哪儿都会让人想一亲芳泽,他写了那么多艳情话本,里头描述着各色美人,他的笔都写烂了,都快对女人失去渴望,她出现了,分明冷血桀骜。   却能轻易挑起他的兴头。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问姬姮道,“九殿下和陆厂督是……什么关系?”   姬姮收住笑,细眉拧紧,抬着下巴道,“关你什么事。”   安雪麟淡笑起来,那双桃花眸也弯出了好看的弧度,朝她拱手道,“那微臣就不打扰殿下了。”   姬姮将桌子一拍,“本宫让你走了吗?”   安雪麟暂住脚,低叹一声,他在心底把这位殿下想的百般美好,可真接触了,才发现她着实顽劣不堪,奈何就是这般曾经叫他看不上的品性,这会子竟也让他心颤。   受宠长大的公主,习惯了颐指气使,那个太监何德何能来碰她,他记起她在陆韶怀里温顺的姿态,左不过是她被迫了。   “微臣越矩,殿下直接说明来意吧,微臣若能帮到殿下,责无旁贷。”   姬姮忖度他的意思,蓦地挑眉道,“立储的决议,本宫希望你能为皇弟进言。”   安雪麟点点头,“小皇子应当入主东宫。”   他顿了顿说,“微臣以为,殿下是为自己来找微臣的。”   姬姮嗤笑,“为什么?”   “殿下想摆脱陆厂督,”安雪麟道,如果她喜欢陆韶,就不会来找他。   姬姮眼眸微觑,这人一眼看穿了她的来意,她是想摆脱陆韶,靠她自己不行,她想找帮手,但安雪麟现在还没成气候,如果让陆韶发觉她的意图,陆韶随时能杀了他。   她翘起腿,怡然自乐道,“好大的口气,等你能站稳脚再说吧。”   安雪麟深深回望她一眼,举手作揖,随即退走。   姬姮观量着夜色,再过不久,陆韶应该就要来公主府了。   ——   自从担了御马监,巡视皇城陆韶就不再亲力亲为,全权交由禁军都统,京营那头的训练也让王欢去监管,他白日里处理了御马监的事情,再听完王欢和禁军都统汇报军务,太阳落山就能回府。   在府里沐浴后,才放心去公主府见姬姮。   他进公主府已经快到半夜,姬姮夜里不能熬,早早歇下了,他摸黑进屋内,那桌前仅留了一盏小灯,供她起夜时看路。   他悄步走到床边,挑开围帐看她睡的香,那唇浅张,鬓边头发有些乱,几丝还爬到她鼻尖上,他无声笑着,伸手将头发捋顺,他手脚已经很轻了,但还是把她扰醒了,她胡乱张手抓他胳膊,没什么劲,也不知是要推他还是要抱。   陆韶发笑,解了外穿的曳撒,捏起她的脸亲吻,“臣太过分了,又把殿下吵醒了。”   姬姮哼着声,侧头想撇开他。   陆韶心发软,虚虚抱她到胸前,在她唇上吻一下,又吻一下,到后面止不住,想吻深些,她皱着眼恹恹道,“父皇让哪个内监理政?”   陆韶噌噌她,覆住她的唇流连,“司礼监。”   姬姮睁了点眼,意识模糊中记起来司礼监是干什么的,早先是纠察太监宫女们不守规矩的衙门,在二十四监没什么存在感。   她手脚酸疲,连他的肩膀都攀不住。   陆韶把她手带颈窝跑,放她趴身前,胫衣被他扯走扔架子上,她的眼角随即划过泪痕,叫他吻到下巴处,她张着雾蒙蒙的眼睛望陆韶,“把韩小姐安插进司礼监……”   陆韶一顿,背手给她擦脸侧的细汗,“让她当个内廷女官倒成,司礼监毕竟是太监窝,她一个姑娘进去不太合适。”   虽说司礼监理政的太监全是他把门挑选的,但太监也喜欢女人,他们常年在宫里,憋的见不到姑娘,早就如狼似虎,韩凝月长的花容月貌,脾性柔弱,进司礼监简直是进狼窝。   姬姮的眉蹙成结,想抽他却跌进他怀抱,她一口咬住嘴边的唇,咕咚声说,“你……说过的,会让女人入朝,韩小姐也能入朝。”   陆韶嘶的一声,有些无奈,左右寻思道,“等时机成熟,边塞那十个女兵臣跟陛下提一提,若陛下不反感女将入朝,臣再抽空跟陛下提开放科举,面向所有人的建议,韩小姐若能靠自己考过科举,朝里的大臣必定没法拦着她做官。”   姬姮的眼神变柔和,将脸贴过他的面颊,低泣一声,紧抱着他不放。   只有这个时候,陆韶才能感觉到她是需要他的,他双臂环紧她,带着人坠入深渊中。   ——   自打政务移给了司礼监,皇帝终于有了呼气的机会,可他到底是不放心的,时常还要宣那些太监近前听政,这些太监都是陆韶的人,朝政也接洽过,他们做事和皇帝相比,没那么多顾忌,只要决定了一桩事,纵使朝臣再反对,只要皇帝点头,他们就敢不管不顾去做。   一时之间,满朝都怨声载道,大骂阉狗当政,国将不国。   他们还写了数道奏折,痛批皇帝昏庸,置朝臣不顾,奈何奏折先递到太监们手里,皇帝根本看不到,只叫这些向徳党暴跳如雷,便有脾性暴躁的右都御史进宫,直接在皇帝面前谩骂。   骂陆韶,骂司礼监的监政太监,骂皇帝。   皇帝本就身子不好,这些时日好不容易休养的回来,叫右都御史骂的当场气倒,一口血直喷了出来。 第75章 (一更) 驱散   臣子将皇帝骂的吐血, 这在古往今来还是头一遭,不管皇帝德性如何,这都算以下犯上, 当天陆韶就遣人去将右都御史缉拿进西厂。   群臣激昂,齐聚在午门前要求见皇帝。   禁军堵在门前, 他们便盘坐在地上,全然不顾皇帝死活, 他们要的是皇帝遵从他们,皇帝有一丝不顺着他们,他们便要大肆宣扬, 从朝堂散播到民间。   这法子他们惯来爱用, 用百姓胁迫皇帝。   皇帝到傍晚才稍稍清醒, 一眼见姬姮和姬芙坐床前, 两人约莫都哭过, 眼圈发红,尤其是姬姮,手还抓着他的袖子, 嘴唇咬的死紧, 分明是极担心他,但面上还露着倔。   皇帝难免心酸,摸摸她的头, 又对姬芙道,“朕没什么事, 你们别怕。”   姬芙嘴一瘪,眼泪直往下掉,“您才好些,又叫那个右都御史给气成这样, 他们见不得您好,这回都敢上午门前闹事。”   皇帝哼笑出声,“他们倒是机灵,不进宫,怕禁军将他们全逮起来,在宫门口吵闹,还能惹得百姓围观,老百姓懂什么,他们耳朵比姮姮还软,听这些人三言两语就可能会被煽动。”   他朝四周看,陆韶不在房内,便问道,“陆韶呢?”   姬芙道,“陆厂督去午门了。”   皇帝倒回床,望了望姬姮,又看她,“唉,朕过不去,你们站天坛盯着些,别叫他把那帮老东西彻底激怒,朕还想留个身后名……”   他闭上眼慢慢睡进梦里,仿佛在一夜之间,满头生华发,脸上也长了不少皱纹,衰老的气息盘亘在他四周。   姬姮怔怔看着他,记忆里他高大健壮,能背着她满后宫跑,可现下他倒在床上,疲惫困倦,已经没有当初那般鲜活有力。   姬芙擦去眼泪,搀起她悄声道,“让父皇睡着吧,咱们去盯梢。”   姬姮低嗯声,随姬芙一同前往天坛。   天坛位于紫禁城南面,正和午门距离近,每年皇帝祭祀祖辈神明都在这里,它是紫禁城中最高处,登上便能看遍整个后宫。   两人站在天坛上,眺望着午门,陆韶立在那群大臣前,红衣如火,他身后整齐列着禁军,人人手持刀柄,只等他一声令下,就将这满地老臣抓起来。   这会儿快过四月,正是杨絮泛滥时,天上地上都飘着,一不小心沾皮肤上,还痒的很。   陆韶拿着拂尘挥了挥杨絮,仰头看太阳升的老高,便慢声对地上的朝臣道,“这都快中午了,大人们不回去用完午膳再来?这要是把自己饿坏了,可别算在陛下头上。”   那一地老臣冲他横眉冷竖,当先有一人大骂他,“阉贼!都是你蛊惑陛下!朝堂混乱成这般,你难辞其咎!”   他带头后,其余老臣也纷纷指责陆韶。   “阉人也配和我们站在一起,你不过是个奴才!宫里的娘娘伺候不好,还敢插手国政。”   “一条狗而已,还想站在我等头上,陛下真是糊涂了,怎么能让太监协理政务?”   陆韶面含着笑意听他们骂自己,目之所及,远处已经有看热闹的百姓往过来凑,他等着他们往下骂。   “这些年陛下好歹也听我等的劝告,一直以来朝里更是清明,可自从你这个阉狗执掌禁军后,陛下就日渐变样,我等一再忍让,现今他竟推诿政务,这是明君所为吗?”   陆韶将拂尘丢给身旁的王欢,阴冷笑道,“照你们这样说,陛下哪怕是生病,也不能休息,必须没日没夜的和你们这些人在朝堂上争吵扯皮。”   地上的老臣一时讪住,半晌坐在其中的太常寺少卿扬声道,“陛下生病,我等都很担心,你不用给本官等人瞎扣帽子,本官和朝中大人们忠君爱国,天下人都看的清楚,轮不到你一个宦官在这里给我们抹黑!”   陆韶将手指掰的咯吱响,重复着他说的“忠君爱国。”   他长眉弯弯,笑的甚是讽刺,“少卿大人在太常寺内混了十八年,政绩上没什么建树,倒是最爱和朝中老友一起私下自吹自擂,自称自己被埋没,陛下有眼无珠,你在太常寺当少卿可真是委屈你了呢。”   太常寺少卿愕然,他们私下活动向来隐蔽,就是害怕被西厂缇骑探听到,往往会换很多地方,结果竟还叫他探知到。   方才还气势汹汹,他登时也没骨气跟他硬杠,毕竟他确实嘴碎,说了皇帝,这要是传到皇帝的耳朵里,他这官位也坐到头了,他还想混吃等死,可不能为着几句话就丢了官职。   陆韶讥诮的乜过他,淡声道,“诸位大人老坐在这儿也不是事,总得跟咱家说说你们的诉求,好歹都是朝里的老人,这么没脸没皮的,叫百姓们看着也笑话,都一大把岁数了,小心晚节不保啊。”   那些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片刻功夫就有一人站出来说道,“还请陆厂督禀报给陛下,本官等也不想逼迫陛下,无非是担忧江山社稷,只盼陛下能身体康健,随后亲手处理政务,再者,右都御史向来心直口快,这次他也不是有意为之。”   “大人真会说话,右都御史顶撞陛下,将陛下气吐血,被你三两句话就撇清了罪责,”陆韶卷好袖子,背手在身后,对他微笑,“他这是忤逆君上,你们为他求情,等同于你们都是帮凶,陛下不抓你们就是陛下的仁德,你们还想逼着陛下依顺你们,咱家看,你们也没多忠君爱国,这些年正经事没做几件,倒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他话停,朝身旁伸手,王欢赶忙递来一本册子,他翻开两页,随意挑了几个官员念道,“景章十一年秋,工部侍郎□□远夜宿万花馆,一人御数女。”   □□远听得寒毛直竖,他是有爱逛窑子的癖好,谁知还被这阉贼给记了下来,他忙起身打断陆韶,“本官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休要污蔑本官!”   陆韶应了个好,啧嘴笑道,“左大人别急着否认,咱家叫人去万花馆请你的老相好绵绵姑娘,瞧瞧你认不认。”   他扬手朝禁军招人,便有两个禁卫出列,准备去万花馆。   □□远急喊一声慢着,陆韶便抬手叫停,“左大人怎么了?”   □□远连连擦着脸上汗,突的转脚道,“本官想起来还有几张地图没画,就先不陪大人们在这儿等了。”   他脚底抹油,一溜烟就钻进远处看热闹的百姓里不见踪影。   陆韶翘了翘眉,抖着手上册子准备接着念,地上的一众大臣都赶忙坐起来,各自嘴上找着借口,悉数跑走。   陆韶收了册子,抬眼瞧那些百姓,他们都是看热闹的,这会子人跑没了,便也跟着散开,午门前比往常还寂静,他站了会确定那帮人不会再回来,才缓步转回宫。   走了一段路,就见天坛上,姬芙和姬姮看着他。   他加快步子立在天坛下,冲她们柔笑道,“两位殿下下来吧。”   姬芙赶紧牵着姬姮下台阶,三人站在一处,姬芙才高兴道,“陆厂督知晓他们这么多丑事,怎么也不揭露给外头人看看,让天下人知道,这些人早已烂透了,到时候父皇治他们名正言顺。”   陆韶抿唇轻笑,目光看向姬姮,她果然注视他,眸色阴冷,他叹口气,“若真是将这些丑事全抖开,届时天下人都知道朝中没有好鸟,老百姓原本还当官老爷都是神,谁知他们都是这副鬼样子,百姓必会对朝廷失望,这倒事小,就怕有借机煽动民怨起义的,到头来还怪到陛下头上,说他没用,让一帮蛀虫侵蚀朝堂,对陛下不利。”   “治他们要慢慢来,不能急着,”他说。   姬姮一瞬低头,自顾转脚走。   姬芙尴尬笑道,“凝月上次来宫里,父皇见过后好像就没声儿了。”   陆韶看着姬姮背影,缓道,“陛下对韩小姐印象极好,等陛下身体将养好,臣琢磨着向他提开放科考,六殿下若有兴致,也去考一考,说不定考到个状元榜眼,叫陛下也开心开心。”   姬芙经他说的脸热,颇兴奋道,“本宫也没指望能考个榜眼探花,能中个进士就是本宫造化了!”   她拍了拍姬姮,“快天黑了,你早些回公主府,我去守着父皇,你别担心。”   姬姮凝眸嗯是,瞅着姬芙走远,她也想陪着父皇,但她在外已经有了府邸,天黑就不能留在宫里,她和父皇中间横了整整一座皇宫,她想再像以前那样,随意在宫中嬉闹已经不行了。   陆韶瞧她伤心,微倾身道,“殿下不要难过,太医过来给陛下诊治了,没什么大的毛病,就是气到了。”   姬姮垂着眼,朝他张开双手。   她要抱。   陆韶往周围看一圈,现下天色黑了,禁军往各宫巡视,天坛这里暂时没人,他便伸胳膊把人横抱住,就地坐在台阶上给她抚背,她紧挨着他,偏脸亲他,想沉溺在迷乱中。   陆韶牢牢护住她,手托着她的后脑勺放纵。   宫灯挂到廊沿上,他们在混乱中抢回了理智,他束紧姬姮的腰,搂着她准备出宫。   刚起身就见不远处的行道上,杜雪悦瞪着双目望过来。   杜雪悦反应迅速,抱着大肚子朝四周叫,“来人!来人!陆厂督和九公主在这里通奸!” 第76章 (二更) 死胎   陆韶眼疾手快, 飞速将姬姮放下,姬姮一站稳脚,陆韶疾步去追杜雪悦, 杜雪悦边跑边喊,巴不得合宫上下都能听见。   这空头正上夜, 她偷跑在外面,天坛这里只除了些禁军, 鲜少有太监宫女,还不等她喊来人,倒是禁军先将她抓住了。   陆韶踱步到跟前, 轻轻笑道, “雪贵人喊的什么?”   杜雪悦忍着战栗, 还张口乱叫, “我看见了!你跟九公主搂在一起亲嘴, 我要见陛下!”   陆韶嘴边笑变得狰狞,“你侮辱咱家成,侮辱九殿下可不成。”   他冲押着她的禁军道, “把她嘴堵上, 将她先送回佳芙宫,咱家去请九殿下来跟她评评理。”   禁军道声是,拿了一团布塞进杜雪悦口中, 不顾她挣扎,拎着人去佳芙宫。   陆韶面上含杀气, 折回步子到天坛,姬姮蜷腿坐着,抬头懒声道,“要本宫评什么理, 她说的也没错,我们是在通奸。”   她说通奸两个字的声音有些低。   陆韶蹲到她身边,她立刻凑上来跟他相吻,用很细的嗓音道,“本宫不去。”   陆韶环着姬姮,探手摸过她的襦裙,果然落了水迹。   他捞起姬姮,捏着她的细腰道,“您忍着些,好歹看在她腹中龙种的份上,也得去一趟。”   姬姮说了个好,手由他托起,全靠着他撑力,拖拖拉拉走向佳芙宫。   ——   入了佳芙宫,陆韶扶姬姮坐到梨花椅上,眼看她不想动,便自后方连人带椅子一起推到杜雪悦面前。   杜雪悦被捆在凳子上,挣都没法挣,她从前得宠时,经常打骂身边的宫女太监,等到失宠后,佳芙宫内的太监宫女自然不待见她,吃喝上不尽心,夜里想叫人也叫不着。   杜雪悦这会子知道怕了,她跑出佳芙宫,原是想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有机会见到皇帝,谁知是陆韶见的朝臣,还叫她撞见那样的场景。   她恨毒了这对狗男女,若不是他们,她怎么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姬姮弯腰来端量杜雪悦,“你一次两次坑害本宫,以为本宫是泥人?”   杜雪悦两眼猩红,她若能张嘴,必定要咬死这个不要脸皮的贱女人。   姬姮张手扇她一耳光,打的她朝后一仰,姬姮扣住她的脸拉近,冷笑道,“恨吗?本宫也恨,你姑母假意待本宫十多年,让本宫亲近她,疏远母妃,还帮着她跟母妃作对,本宫不会放过任何杜家人,你是最后一个了。”   杜雪悦惊恐的想后退。   姬姮勒着她不放,视线落在她的腹部,这胎快有五个月,已经显怀了,姬姮突的咧嘴笑出,“你说这是弟弟呢,还是妹妹?”   杜雪悦眼泪啪嗒落,脸上尽是乞求的神色,不用她说话,姬姮都看得出她是怕自己动她的孩子。   姬姮陡然松手,微侧头对陆韶道,“你瞧她怀的是男胎还是女胎?”   陆韶将腕上佛珠剔下,戴到她手上,弯眼浅笑,“臣看,这是个死胎。”   杜雪悦剧烈抖着身子,拼了命挣扎。   姬姮猛将她揪住,眉际生出凶煞,“这都是你该得的,本宫要不是嫌脏,真想亲手宰了你!”   杜雪悦绝望的摇着头,如果她的手脚没被绑起来,估摸着早就已经跪到地上给姬姮磕头,她错了,她不该听信父亲的话和这个公主作对,她只当自己没了刘乾撑腰,也有腹中龙种,姬姮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没胆子对她下手。   可她忘了,姬姮有陆韶,陆韶心狠手辣,落到他手里岂能有活路?   杜雪悦泪眼模糊,转过招子看陆韶,眼里带着讨好和娇媚,企图诱惑到他。   姬姮放掉人,皮笑肉不笑道,“晚了,本宫不想呆在这个鬼地方。”   陆韶搀她起来,啐一声道,“咱家可不收下作货,省的沾了腥臭,惹殿下嫌弃。”   他们踱出佳芙宫,杜雪悦听到陆韶在外跟小火者吩咐,“雪贵人嫌宫内气味难闻,你们这几日点上檀香,好好儿给她熏熏。”   杜雪悦直接倒下去,带着凳子一起摔倒,只觉得一阵灭顶窒息,没人能救她……   ——   陆韶送姬姮走东华门,甫一出来,乘着夜色,他们避进厌翟车内,京墨守在车旁,紧张的四处乱看。   陆韶被姬姮推在软榻上,她俯视着他,哑着嗓子道,“为什么六皇姐可以参加科考,本宫却不行?”   陆韶扶好那截腰肢,浑身发燥,靠近她的嘴唇边克制道,“因为殿下不好好读书,就是参加了科考也考不上。”   姬姮打他脸,他在她嘴边偷香,她一瞬战栗,两手自发抱住他。   陆韶团着她靠到车壁上,手按在裙侧,悄声笑道,“殿下这样黏人,臣有些招架不住。”   姬姮捂住他的嘴,凑近他看,只要不说话,他们就是最亲密的情人。   陆韶伸舌触了触她的手心,她眯住眼,张口吁着气,陆韶便更加放肆的裹紧那小指,她垂着脸贴在他嘴边,想拿开指头。   陆韶脱掉她的鞋,握住那两只白足分别放腿侧,他终于舍得吐掉手指,噙住她的嘴唇品尝,“回臣的府邸吧,臣会让殿下舒服的。”   鼻息间香的让人亢奋。   姬姮的脸和他紧贴,睫毛扫在他鼻梁上,引得他从心底到肌肤都在痒,他低低笑,“嗯?”   姬姮缠着他的嘴唇,回了个嗯,陆韶掌住她的下腮,加深了这个吻,半晌轻拉开她,只在那眼底看到水纹,他便又心疼的往她嘴唇啄两下,才抱着她走出厌翟车。   她的绣鞋丢在车里,她光着脚被陆韶抱出来,京墨唬的赶忙将手上毯子盖到她腿膝处,才将脚遮好。   姬姮将脸埋在他的臂弯里,只留腮边颈侧余红。   陆韶对京墨道,“你叫车夫赶着厌翟车回公主府吧。”   京墨抠着手心,犹豫道,“殿,殿下不回吗?”   “殿下在咱家这儿,咱家还能吃了她不成?”陆韶扭头就走。   京墨跺了跺脚,到底憋住声。   陆韶就这么一路抱着姬姮在街边走,这会子也没人在街头晃荡,燕京的白天一落幕,百姓们都老实关上门睡觉,只偶尔能听见几声狗叫,陆韶喃喃笑,“臣第一次见到殿下时,殿下凶的怕人,臣当时就想,这么好看的女人,怎么能坏成这样。”   姬姮没动,眼珠子定在组缨上,缓不过来神。   陆韶低头看她,面容渐渐温柔,“可殿下是只纸老虎,光会发脾气,其实也没对臣怎么着,臣跟在殿下身边,许多时候觉得殿下可爱,殿下喜欢打人,喜欢玩,喜欢闹,还喜欢人抱,臣没接触过别的女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像殿下这样,但臣当真喜欢殿下,殿下再怎么骂臣,臣都舍不得离开殿下半步,臣想照顾殿下一辈子。”   一辈子有多长,姬姮没想过,她长到现在,一直被人照顾,她有婢女,有父皇,还有姐妹,她最不缺的就是喜欢,陆韶的喜欢是逼迫和交易,她不接受都不行,诚然是她先对陆韶下手,她将他养成如今的凶狠,但她只是玩儿,她不能再依赖父皇,母妃恋上了太监。   所以她把所有的情愫倾泻在陆韶身上,陆韶承载着她所有渴望和厌恶,如果他一直当奴才,她也愿意跟他维持着这样的关系,但他不愿意。   他要做她的驸马。   陆韶不指望她回应,他想通了,他们有许多时间,她不会爱,他可以教,他会教她爱自己,他等的起。   ——   陆韶抱着姬姮到府邸时,正见陆富贵坐在堂屋前抽烟袋,陆富贵垮着老脸,朝后指了指堂屋,那屋里坐着安雪麟。   安雪麟也瞧见了两人,他最先瞄到姬姮,她像猫儿般窝在陆韶怀中,身形婀娜,脸靠着陆韶颈窝,浓密长发逶迤垂落在他胳膊上,随着陆韶行走摆动,她勾着唇对他笑,眉眼还有妩媚没有消失,她转过脸躲进陆韶领口,手似无意间搭到陆韶肩膀,莹白纤细。   他们站的久,香味也在弥漫,安雪麟很快嗅到了她的香,想回味。   陆韶阴沉脸,已经挪步折进自己院子。   安雪麟心下怅然若失,陆韶都敢堂而皇之把公主抱进自己府邸,他的权势太大,谁敢真的和他对着干。   安雪麟不觉回想起方才,那可是九殿下,陆韶胁迫这样尊贵的美人,让她乖顺的受他宠幸,俨然是不将皇族放在眼底。   可是谁遇着姬姮,不会升起独占欲?   美人香,芙蓉面,脾性再混,也叫人失魂落魄。   安雪麟一手捂在心口,他打探过陆韶的背景,陆韶从无名小卒爬到如今的位置,九公主成了他的禁脔,安雪麟想要救出她,就得想方设法升官阶,他完全可以借着陆韶的手在朝堂中站立。   他是真正的男人,他会光明正大从陆韶手中夺回姬姮。   陆韶进门来,当先坐到椅子上,对安雪麟笑说,“安大人大晚上过来,找咱家有事?”   安雪麟对他抱拳,正声道,“叨扰了厂督,下官是为走私茶叶的事而来。” 第77章 (一更) 驸马   桌上摆了一盆兰花, 这时节正开的烂漫,花香四溢,陆韶摘了朵兰花放鼻尖轻嗅, “茶叶是你们户部的事,怎么找到咱家头上?”   安雪麟面露纠结, “下官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来求厂督帮忙。”   他才上任郎中, 原以为能在户部大展才能,可真进去了才发现,里头多的是懒人, 他们成天插科打诨, 不干实事, 他身为郎中, 却没法调动下属, 让他们办一件事,这个推给那个,来回推, 推到后面就不了了之。   陆韶挑起眼笑, “咱家跟安大人是同乡,自然该帮一把,只还得看事儿, 咱家属内廷,有些事不好插手。”   安雪麟匆忙起身, 高举手朝他弯腰下拜,“厂督谦虚,下官只信厂督是忠君之臣!”   他行的是大礼,说话虽然恭维但也真诚, 确实是来求他的。   陆韶便也收敛了调笑,肃声道,“安大人请讲。”   “下官近日翻看近两年来上供茶叶的账簿,发觉茶叶数量持续减少,便去调了各地茶客司上供记录,竟然对不上,”安雪麟道。   陆韶交握着手,思索道,“咱家记得,户部有专门的巡茶御史在各地监管茶客司,安大人若想调查,找他们应该更方便。”   安雪麟表情凝重,“下官递信给了两个巡茶御史,他们都给了下官囫囵话,只说是近年收成不好。”   总归是不想帮他查,所以随意搪塞。   陆韶揉着太阳穴,皱眉道,“确实棘手。”   朝廷向来在盐铁茶上管的严,茶叶自来是稀罕物,只有大魏能种的出来,早些年边塞乱的很,那些女真族人并着其他蛮夷时常过来抢夺财物,抢的最多的就是茶叶,他们种不出茶,却又好茶,除了抢别无他法。   后来皇帝亲政,和这些外族打了多次仗,纵使将他们打退千里,只要稍一松懈,这些外族仍然会来偷袭,这几次三番的,皇帝也没了脾气,思前想去,就索性和外族签订了茶马协议。   大魏内属中原,马种偏温和矮小,塞外辽阔,那些外族养出来的马也高大好战,两军对垒时,大魏常常被战马拖后腿,纵使将士勇猛,和他们打的也累。   这茶马协议一出,大魏和大多数渴茶的外族达成和解,大魏拿茶叶跟外族换河曲马,双方都高兴。   大魏的战力也因着这些河曲马大大提升,但河曲马终究少,只有皇帝最倚重的腾骧四卫营才有资格当坐骑。   皇帝原是想,只要有了马种,御马监自然会培养出自己的战马,可是他想的太好,这些河曲马竟配不了种,即使侥幸成功,生出来的小马种也活不到成年,到最后就只能仰赖着外族的马种。   但皇帝也不想被牵制,是以他干脆下令由朝廷管控茶叶,茶叶和盐铁一样,民间都不能私售,一经发现便是严刑。   可即使这样,也拦不住那些商贩私下兜售茶叶。   现今安雪麟发现的这个问题确实有些麻烦,但也不是不能查,他派番子下地方去,悄悄打探,便能知晓这里面有没有鬼。   安雪麟沉声道,“下官心知麻烦,可账簿有假,明显是有人想将朝廷的茶叶克扣下来,私下贩卖,茶叶本就是贵重物,不说咱们平素离不得茶水,便是和那些蛮夷交易,也是茶叶最得利,下官无能,无法凭自己将这其中恶人揪出,下官不贪这份功劳,只求厂督能出手。”   陆韶审度着他,这位状元才入朝有两个月,板凳都没做热,就想着惩奸除恶,诚然少年血性,难能可贵,但到底冲动了些,就怕他因这事得罪了人,那群老东西惯来会害人,谁想揭他们的底,他们必定会提前杀人。   韩秀就是前车之鉴。   陆韶这人心机深沉,在宫里见多了尔虞我诈,陡然看到安雪麟这般赤忱,即使对他有提防心思,也不免佩服他。   陆韶舒展长眉,温声笑道,“安大人有抱负,咱家看的出来,你不怕吗?”   安雪麟扬声道,“下官寒窗苦读,毕生梦想便是能入朝有一番大作为,这是下官的虚荣心,假如有一天危及到下官性命,下官也会坦然面对。”   陆韶点点头,拍他肩膀道,“咱家瞧得出来你效忠陛下,你回去等着,咱家会派人去查。”   安雪麟忙冲他一拜,随即退出屋。   陆韶甩着袖子往脸上扇风,瞅门边还坐着的陆富贵道,“干爹还不睡吗?”   陆富贵将烟袋往门槛上敲了敲,侧头望着他,担忧道,“他自己不成事,便要叫你去当靶子,你看着机灵,被他三两句话就哄的晕头转向,就算你查到了有人私卖茶叶,这功劳算谁的?”   陆韶拽他起身,笑笑道,“干爹才是看不透的,陛下明显想要培养他,我何不做个顺水人情,那帮子老臣恨透了我,正好他来给我挡挡恨。”   陆富贵的烟袋敲到他头上,“得了吧,赶紧走,站这儿碍眼。”   陆韶咧咧嘴,匆匆进了后院。   屋内姬姮半身盖着被褥,一条腿掉在床沿下,她听到开门声,摇了摇腿,懒得挪。   那腿修长白润,和它主人相比,倒是软和的多,陆韶探手捞它到手中,掀一点被褥,站床头看了会,眸中凝出深邃,才咽着喉结把腿放回褥中,他俯身支在姬姮身侧,小声跟她笑,“殿下又发懒了。”   姬姮抬眸,手扇他脸,一左一右两下,扇完勒住他的脖子仰头来啃,陆韶就跪在床沿上,单手将她从被褥里搂起来,勉强压抑着道,“难为了殿下,都是安雪麟那厮给臣找事,不然臣早哄着殿下睡了。”   姬姮头一偏,抱着他的脸发抖,“姓安的道貌岸然,你把他杀了。”   陆韶唉声,卷起被褥一个翻身,带她滚入床。   “您大人大量,饶他一命吧,好歹是为国奔波,您看不惯他,臣往后让他离您远些。”   昏暗里,姬姮嗤的一笑,还不等陆韶听出她笑声里的含义,她咬住他的唇,全身缩进了他怀抱。   一起疯魔。   这天夜里,安雪麟站在陆府西面墙角,等了整整一宿,陆府的门没有再开过,陆韶也没有将姬姮送回公主府,他紧攥着拳头,听见第一声鸡叫时,才忿忿离去。   ——   没几日佳芙宫传出杜雪悦落胎的消息,皇帝几欲气疯,他等了近五个月,连太医都说这胎很稳,结果这个蠢女人还是把他的孩子弄没了。   他当即不顾杜雪悦身体虚弱,直接降旨赶她进了冷宫。   皇帝难过了好一阵子,身体也每况愈下,太医给他开的都是补药,一再求着他不能忧思过重。   可是皇帝哪里能真不忧心,他想的越多,就越没法安心,药喝的再多也只能缠绵病榻。   姬姮便也时常进宫守着他。   这天清早,姬姮进紫宸殿,隔老远就听见皇帝的咳嗽声。   她快步入暖阁,姬芙坐在龙床前喂皇帝喝药,眼眶肿得老高,也不知哭了多少回。   皇帝喝完药躺回床,凝视着走来的小女儿,蓦地道,“你们都大了。”   朕老了。   姬姮顿时湿着眼侧坐在杌子上,闷声不吭。   姬芙悄悄抹去眼泪,跟他露出笑,“您好生养着,别成日里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省的又叫儿臣和九皇妹担心。”   皇帝轻咳一声,脸色灰败。   姬焕还那么小,身上留着黎国人的血,人也不聪慧,如果他有其他皇子,至少能让他当个闲散王爷,他平日里最爱哭,让他登基后,被那些朝臣骂几句,估计坐龙椅上就吓哭了。   可他没有办法,他的继承人不选姬焕就只能在藩王中挑,大魏的江山是他护佑到今日,他不想拱手让人。   他头疼的揉着鬓角,想起这一双女儿还没出嫁,他笑一下,“朕给你们挑夫婿吧,不然都成了老姑娘,往后还怪朕。”   姬芙将帕子一拍,气道,“您非要将儿臣嫁出去吗?一天天的,有事没事都要说这个,您能不能别管儿臣了!”   皇帝有些讪讪,他给六女说了不少驸马,没一个能成的,好不容易选到张监正头上,结果他儿子不中用,就是个浪荡子。   皇帝转向姬姮,小女儿他是舍不得嫁的,但他不能护她一世,总要找个靠谱的驸马。   “姮姮是不是也不想嫁?”   姬姮认真思考着,她不排斥嫁人,但她要的驸马是个幌子,她最想坐的位置就是龙椅旁,她要百官匍匐脚下,驸马也不能越过她,所以这个驸马需的逆来顺受,最好不会碍着她。   横竖不可能是陆韶这个名义上的太监。   “儿臣的驸马,想自己选。”   皇帝一听,便想笑,恰好陆韶进来,苟着腰走近,“陛下,臣有事要报。”   皇帝神情一凛,“什么事?”   陆韶侧目望过姬姮她们,他刚刚听见了姬姮那句话,她想自己选驸马。   他没来由的忐忑,她答应过的,她的驸马是自己,她想选的驸马肯定是自己。   不会有错。   皇帝朝姬姮和姬芙挥手道,“你们下去吧。”   姬姮便和姬芙一起退出暖阁。   陆韶道,“陛下,刚刚关中传来消息,女真人趁关内军不备。在边境一带大肆掠夺,伤了不少百姓,所幸有边塞的十个牧羊女以死相拼,才等来关内军,她们和关内军共同杀敌,颇为勇猛……” 第78章 (二更) 安大人想不想做本……   皇帝听着笑, “难得有女人这般勇猛的。”   他不由忆起了姬鎏,她也能单枪匹马上阵作战,她总梳着高马尾, 没有女儿家的温柔,跟着英国公出入各地, 她打了很多次仗,那时她常跟他提, 想要一支女兵。   皇帝没有同意,他不是顽固不化的人,女兵男兵对他而言没什么区别, 但他怕朝里的大臣不同意, 他那时顾忌的多, 向徳党气焰太盛, 本就不待见女人, 若姬鎏组建女兵,说不准他们就能大肆宣扬姬鎏德行败坏,离经叛道等等。   他不能让姬鎏身处那样的险地, 她是他最骄傲的女儿, 若她是皇子,他也不用等立储等到现在。   “……她们还帮着关内军安抚百姓,”陆韶犹疑道。   皇帝拍了下手, 他打过无数次仗,每次战争后, 那些百姓都很畏怯,哪怕知晓将士们是庇护他们的,也还是恐惧。   女人天生亲和,她们能轻易安抚人心, 也能给人温暖,这是男人所欠缺的。   照他说,只要训练的好,在战场上,女人不比男人差多少,甚至更能获得百姓亲近。   “那十人现在何处?”   陆韶回道,“回去放羊了。”   皇帝:“……”   皇帝笑着摇头,“倒是心大,不过她们好歹立功了,朕总不能亏待了她们。”   陆韶略微忐忑,“那臣赏些金银珠宝给她们?”   皇帝摆手,笑他庸俗,“她们生长在边塞,怀揣珠宝,不是引狼吗?依朕看,干脆把这十人组编成兵,左右她们一直在边塞,关内军终归离边塞远,有她们至少能拖延。”   陆韶敲自己脑门,“瞧臣没个远见,还是陛下考虑的周到,那臣斗胆说一句,那十人终归人少,这次是关内军赶到,下次关内军不定这么及时,不若让她们组建一支女兵,巡守边塞,那群女真人若连咱们大魏的女兵都打不过,怕不是要叫天下人笑话。”   皇帝哈哈朗笑,“不错!让她们独立出关内军,朕就要搞出一支娘子军,给她们安排征兵,越多越好!”   陆韶忙道一声陛下英明,随即观他心情极好,便试探道,“陛下,攘外必先安内。”   皇帝沉下来神色,相比那些女真人,他更头疼向徳党。   陆韶略带犹豫,“陛下有没有想过,放韩小姐入朝……”   皇帝眉一拧,“不行。”   他若正壮年,还能支持变革,女子入朝必定有大动仗,他这条命耗不起,万不能把烂摊子留给姬焕,不然,大魏必有动荡。   陆韶立时敬声,“臣多嘴。”   皇帝捏了捏眉心,“你提的朕有想过,但朕比不得年轻时候,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起波澜,若往后焕儿能有作为,就让他来吧,也算是他的功绩。”   陆韶忙道是。   皇帝便躺倒合住眼歇息。   陆韶立在床畔静听着他呼吸渐沉,良久才缓慢走出寝殿。   殿外候着姬姮和姬芙,见他出来,姬芙兴奋道,“你跟父皇提了开放科举?”   陆韶面带抱歉,“陛下没应下来,他说等小殿下即位了由他来做。”   姬芙一下失望,跺脚道,“本宫就知道不行,父皇的身体每况愈下,真要动朝堂,那帮人岂能让父皇好过,他们根本不在乎父皇死活。”   撂完话,她忙不迭进了殿内。   陆韶小步到姬姮身侧,轻声道,“陛下恩准了臣组建女兵,那十个姑娘往后有大出息了。”   姬姮原还因着不能开放科举憋火,这会听见女兵能建,才又弯起唇,睨他一眼准备进殿。   陆韶叫住她,“其实陛下不准开放科举也没事,等小殿下登基了,由您来主持女科,相信天下女子必定对您感恩戴德。”   姬姮侧偏着脸,笑意达眼底,没说话。   她喜欢听这话,女科从她手里开始,比从父皇这里好的多,韩凝月和她年岁都轻,她们不着急这一时半会,横竖边塞的女兵能建,她有自己的军力,不愁往后脱离不了陆韶。   陆韶看她开心,也不由得欣喜,直将心底话问出来,“刚刚殿下说,要自己选驸马,您还记得答应过臣的话吗?”   选他当驸马,他想的美!   姬姮抬手往他胳膊上抚了抚,翘起唇道,“本宫自然记得。”   陆韶面容温软,只想着他到底没白待她好,她心底是念着他的。   姬姮拿开手,跨步入殿。   陆韶还眼含痴相,他等了这么久,才得来她的回应,竟有种不真实感,好像这都是梦。   ——   这天黄昏,姬姮身边的女侍卫潜入状元府,如先时般邀他前往满袖招。   安雪麟进满袖招还是天黑时,如上次一般,他到了二楼靠边厢房,进门里即见姬姮正襟危坐,全无先前的懒散。   安雪麟跪地上给她行礼,“微臣叩见殿下。”   姬姮伸脚踢到他肩头,他身子一摇,心下有些微不舒服,只觉得她把自己当成奴才对待。   姬姮看出他面色不豫,蹙眉道,“怎么,本宫踢不得你?”   安雪麟向她抬臂拜道,“微臣不是殿下的奴才。”   姬姮冷呵一声,蹲身到他面前,果见他怔住,她拍拍他的脸,笑起来,“给本宫当奴才的人多了去,不缺你。”   安雪麟面上浮起羞红,这位殿下根本不懂得男女有别,她身上的香更是惑人,她好似并不在意和人亲近。   “你找陆韶干什么?”她问道。   安雪麟抿嘴,“微臣想请陆厂督调查私茶的事。”   姬姮靠回软垫上,仰着下巴看人,“你想攀上他?”   安雪麟登时抬起眸望她,她翘着腿,坐姿又不端庄了起来,手肘撑在腰侧,长发倾斜,她这个人就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虚幻起来。   他还记得她在陆韶怀里是什么模样,他亲眼目睹他们在一间屋里呆了整整一宿,哪怕陆韶是太监,她也该是他的人了。   可是她在眼前,只手可得,安雪麟便又不甘了起来,他也会有成势的一天,到那时,他也能将她抱在怀里,她会比跟着陆韶更快活。   姬姮捏着团扇轻摇,半晌抵着下巴审视他,“你一个状元郎,怎么好意思跟太监搅和?”   安雪麟脸上忽青忽白,“请殿下注意自己的言辞。”   姬姮轻嗯声,倒拿扇子抵在他胸口处,“你帮本宫摆脱陆韶的法子,就是巴结陆韶?”   安雪麟看着那只手,葱白细匀,不知用了多少金银才能养出这般娇纵混账的女子,偏又逼的人想看她,想碰她,连他自己都会唾弃自己下流。   可是谁不爱美人呢?   姬姮敲他两下,收回手,玩味儿似的道,“你投奔了陆韶,往后你给陆韶做走狗,书生坐到你这个份上,也不嫌丢你老师的人。”   安雪麟垂下头,旋即抬脸对她笑道,“殿下不必激微臣,微臣做事有考究,老师曾说过,只要能惩处奸佞,不在乎用什么手段,陆厂督是对您不尊重,但他对得起大魏,更对得起陛下,他相比那些向徳党,算得上是忠臣了。”   姬姮冷着脸瞪他,她不管陆韶忠不忠诚,她不想被陆韶拴住,而且父皇若真有事,丢下皇弟和她,他们极有可能被陆韶架空,如今的陆韶和先前英国公没多大区别,她不能留这个祸害。   安雪麟低声说,“微臣如今在户部颇受排挤,同僚都很忌惮微臣,微臣想往上爬,很难。”   姬姮寻思着,他是父皇放进户部的,户部那帮人都知道他效忠父皇,自然不会跟他一心,户部尚书许珍还是向徳党,打压他正常,没弄死他就不错了。   姬姮扯唇,“你想借着陆韶的手把户部连根拔起,你好重塑户部?”   安雪麟重重点头,“微臣是卑劣,但微臣会跟陆厂督名正言顺的摊牌,微臣会从他手中……”   啪!   姬姮甩手给了他一巴掌。   安雪麟脸被打偏,满眼不可置信,连他老师都不曾打过他,他竟被个姑娘打脸了。   他连忙转过头,只见姬姮一脸黑沉,他才陡时悟出来,他刚刚没说出去的话好像伤到她了。   男人总不能跟女人计较,姬姮又是公主,安雪麟断不可能真跟她一般见识,安雪麟勉强平静道,“微臣说的太过,殿下不要放心上。”   他竟不生气。   姬姮弯了弯眸,覆手在他脸侧,看他愣怔,便呢喃道,“安大人想不想做本宫的驸马?”   她的嗓音很轻,轻的仿佛只要他一晃神,这话就不作数了。   安雪麟的喉结动个不停,他现时才只是个郎中,在朝里都排不上名号,这公主竟想让他娶自己,他想过尚公主,他也不在乎姬姮和太监的那一段,落魄的美人最招人怜惜,尤其是这样傲慢脆弱的女人,本就不该被人轻待。   姬姮将脸凑近他,他立时一震,她眯眼笑道,“若安大人能将户部清整,想必父皇定会给你升职,本宫觉得安大人颇有为臣的本分,所以本宫想嫁给安大人。”   安雪麟屏住呼吸,唇都在颤,他嗅到了那股香,萦绕在他心魂上,夜夜入他梦,原来这位殿下不仅是想摆脱陆韶,还对他生出了情丝。   姬姮看够了他的呆相,立时挺直背,和他远离,淡声道,“安大人做本宫的驸马,本宫不会亏待你,等皇弟即任皇位,本宫就是长公主,安大人和本宫有着夫妻的名分,只要安大人依然对皇弟和本宫忠诚,你的官位不会局限在户部。” 第79章 (一更) 骂哭   安雪麟一顿, 她不是真心要下嫁,她想要的是个傀儡丈夫,不干涉她, 不会拖她后腿,最好还能相助她。   安雪麟微笑道, “那陆厂督的下场岂不是很惨?”   姬姮耷拉着眼,她给过陆韶机会, 但是陆韶太贪婪,给她当奴才他都不满足,他已经权倾朝野, 他手中握着兵, 父皇把理政权还交到了司礼监头上, 只要他想, 太监也能做皇帝, 他讨好她那么多也不能让她放下芥蒂。   因为,他把她当做了私宠,她厌恶这种关系, 所以她一定要颠覆!杀了陆韶也在所不惜。   “你掌了户部后, 想牵制他很容易。”   安雪麟道,“微臣会尽全力让他放殿下自由。”   六部中属户部和吏部最重要,吏部监管科考, 户部则掌控着整个大魏的财政。   御马监的皇庄供后宫开销,真要是遇到民间那种灾情严重的, 无法腾出多余款项供给,比如幽州旱灾加瘟疫,主要还是靠户部调出赈灾款,户部的钱不止用于赈灾, 比如陆韶手里那六十万将士的军饷从户部出,每年户部还要腾出一笔钱给将士们购置武器盔甲,更不用提其他杂七杂八的用度。   要不然陆韶为何会帮着安雪麟去查私茶,陆韶需要自己人安插进户部,这个关键点安雪麟向他投诚,他自然是接纳的。   姬姮轻笑一声,这话好听,但她已经不信任何人说的了,当初陆韶也说过为她赴汤蹈火,后来还不是将她禁锢,她只要人做事,若安雪麟和她成婚后安分守己,她自当和他相敬如宾,若他有一丝异动,她绝不会像对陆韶那样手软,定立刻杀了安雪麟。   她踱着步子出了厢房。   安雪麟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挥掉膝盖上的灰尘,闭目轻嗅房中还存着的余香,这公主傲过了头,只以为她能左右所有人,可是哪个正常男人会容许自己的女人忽视自己。   陆韶若真倒台,他成了公主驸马,他自然要履行驸马的责任,疼爱公主是必要的,但是也不能让公主太过放肆。   毕竟大魏是姬家的天下,他再对公主有想法,也不会越过皇权,他只认皇帝。   ——   姬姮回公主时,屋内刚掌灯,京墨走出来看到她便笑,“殿下可算回来了,那满袖招委实远,您就是想去吃他们家的罗汉上素,奴婢给您把他们的做菜师傅请进府也成,哪儿用的着跑过去,还不准奴婢跟着。”   她搀着姬姮入内,姬姮扫过她,没理她。   这么多天,陆韶在公主府进出,京墨在他跟前毕恭毕敬,她看得出来,京墨对她已经没有以前忠心了。   “陆厂督那边递话来,他戌时带大夫来给您看病,”京墨蹲地上给她褪鞋,拿来木屐让她穿上。   旋即搀她进盥室洗漱。   小半个时辰再出来时,陆韶已经等在外屋,京墨服侍姬姮躺下,连忙放好围帐,才开门避让到墙边。   陆韶领着大夫走到床边,柔声说,“殿下,这位是住在洞庭湖边的柳照骆柳大夫,他最擅长看一些怪病。”   姬姮便从围帐里探出胳膊。   陆韶跟柳大夫说了个请字,柳大夫便上前来给姬姮诊脉。   他停顿好一会儿,撤手道,“九殿下患的是软骨症,服食多了肉苁蓉和云草所致。”   姬姮心口一跳,腾的要掀围帐。   陆韶晃身挡在床前,问柳大夫,“可治吗?”   柳大夫抚着胡须笑道,“可治,这肉苁蓉是补药,云草也是补药,但它们放一起相冲,人吃多了就有骨头发软的毛病,若殿下成婚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不成婚确实有些遭不住,待草民给殿下开药,按着这个药方吃上一年左右,这病自然就好了。”   陆韶点了点头,朝京墨递眼色,京墨便领着柳大夫去外头了。   姬姮拽开围帐,推搡他道,“你为何拦着本宫?本宫不能问话?”   陆韶反手握住她,坐床头看着她笑。“一般人自来受不了您的脾气,柳大夫性格古怪,臣让缇骑去请了多次,他才勉为其难上京,可不能让您得罪了。”   姬姮蜷腿做他怀里,手挂着他的脖子,抬起眼从他的眉眼看到唇,她当真喜欢这张脸,哪怕他现今惹她烦了,这脸还是她最喜欢的样子,他笑起来仍带着随和,眉梢上都洋溢着志得意满,似乎又有了少年气。   她说,“你跟本宫说实话,父皇的身体能好吗?”   陆韶一手固在她腰际,安慰她道,“您别胡思乱想,陛下只不过是操劳过度,歇一段时间估摸还能复原。”   其实他没法跟她说,皇帝的底子坏了,皇帝这些年勤政,白天黑夜都没得休息,早耗尽了心力,这不是病也不是伤,太医院的老太医也只能开补药吊着。   姬姮枕到他肩头,恍惚着说,“你替本宫做了很多事。”   这两年,陆韶为她报了仇,替她建军,还找来了给她治病的大夫,她坦然接受着他给予的一切,若说没半点波澜,那绝无可能,她也曾想过拿他当忠仆待,只要他做事,他们之间的苟且中断,她断不会想着杀他。   可陆韶只想跟她继续纠缠。   陆韶摸着那头墨发,心间温暖,原来她不是冷血无情,她也记得自己为她做过什么,只是她太在乎身份,执拗的不愿意承认他。   他低声说,“臣应该的。”   姬姮拨开他手,自顾卷起被子,说,“若父皇不在了,本宫下嫁给你,你当真会继续做臣?”   陆韶和衣侧卧在她身边,深深凝望她,“臣毕生所求就是殿下,臣会将殿下护在手心,您想要权势,臣拱手相送,绝不碰一分。”   姬姮肃寒着脸,这只是哄她的话,她不能信,皇弟年幼,她也还没立直,他们如同待宰的羊羔,决不能轻信刽子手。   皇弟才七岁,怎么也得长个几年。   他那般鲁钝,也不知能不能坐稳皇位,她必须将一切威胁到皇位的人都清除。   陆韶必须死。   她合上眸道,“本宫明儿想去听听鲁先生授课。”   父皇为了不让她干扰姬焕,平日姬焕读书都在明礼堂,她从来没进去过。   陆韶给她掖好被角,轻拍着她的背道,“臣带您进明礼堂。”   ——   隔日早,姬姮入宫给皇帝请安后,陆韶带她绕进明礼堂的庑房,庑房平时供着茶水点心,小太监和宫女候在里头,等鲁先生那头授课结束,他们就把吃喝送进堂内,给姬焕解馋。   庑房和明礼堂就隔了一扇小门,鲁昭声音隔着门听的清清朗朗。   “微臣还没说两句,小殿下又打盹了。”   “昨儿晚我起夜了,还做梦梦到母妃,没睡几个时辰就醒了,”姬焕的小奶音嘟哝道。   他只要一上课,惯常开小差,鲁昭问他,他能找许多借口,鲁昭早摸透了他这懒性,便把书放一边,两手放袖兜里道,“既然小殿下困,那微臣给小殿下讲个故事醒醒神吧。”   姬焕一听见故事就来了精神,立时挺直腰板道,“先生请讲。”   “微臣是屠户出身,微臣家中每年都会养许多猪,父亲偶尔还会上山打猎,所以微臣家中从不缺吃喝,但微臣的邻居却是个家徒四壁的穷鬼,父亲经常接济他,也不求回报。”   鲁昭对他笑道,“小殿下觉得,微臣父亲为什么要对他好?”   姬焕想都没想,感慨道,“你父亲当真是个好人。”   庑房内,陆韶没忍住笑出来,姬姮脸色青的可怕,直想进去,叫陆韶拉住,“您别跟他生气,他才多大,许多事还得鲁大人来教。”   姬姮垂头不语,鲁昭教了姬焕有一年,这一年姬焕是懂事不少,但很多人情世故还是不通,到底要等他大到几岁,他才能长心眼儿。   “微臣给小殿下举个例子,假如微臣有很多好吃的,小殿下饿的慌,会不会抢微臣吃的?”鲁昭问道。   姬焕不免羞涩道,“……那我饿。”   鲁昭清了清嗓子,“微臣分一点好吃的,给小殿下果腹,小殿下是不是就不惦记微臣手上的了?”   姬焕唔一声,表示赞同。   鲁昭便把话迂回到先前的故事上,“微臣父亲给邻居送食物,并不是好心,只不过是怕邻居穷极偷抢家中,毕竟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姬焕懵懵懂懂点头。   鲁昭便呷着茶水,“小殿下听不懂没事,只需记着,这世间没有好人。”   姬焕对他的话有些不赞同,但也不敢反驳他。   鲁昭盖住书页道,“小殿下歇息一刻钟吧。”   姬焕冲他行完夫子礼,迈着腿往庑房跑,嚷着要吃要喝。   陆韶才准备让小太监送来点心和茶,姬姮扬手道,“不许给他!”   姬焕瘪嘴道,“皇姐进宫就知道欺负我。”   姬姮阴着眼凶他,“你这么笨,往后谁也护不了你!”   姬焕当即眼泪汪出来,呜哇哇跑了出去。   “他还只是个孩子,您说的话忒重了,”陆韶撂一句话,赶忙跟着追去。   姬姮怔怔看着门外,半晌眼角濡湿。   ——   姬焕跑了一路,七转八转回头看,不见有太监宫女追来,他伤心的不得了,随便找块石头坐下来,抱着两条小腿埋头哭。   这时从草丛里突然走出来杜雪悦,对着他阴狠笑道,“我的孩子没了,你也去死!” 第80章 (二更) 老虎灯,香喷喷……   姬焕吓得跳地上, 直往道上跑。   杜雪悦伸长手掐住他的脖子,使劲要将他勒死。   姬焕被她直接从地上拎起来,他的脸涨红, 小手不停推着她,嘴里叫着, “救,救命……”   杜雪悦狞笑着, “我还愁抓不到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九公主杀了我的孩子, 你就代九公主去死吧!”   她带着姬焕往冷宫里跑, 姬焕踢蹬半晌只觉得绝望, 皇姐骂他, 他还因着皇姐遇到了疯女人, 他好难过,皇姐不会来救他,他死了也没人在乎。   快要跑进小道时, 身后陡时听见一声梭响, 片刻间杜雪悦的手就叫一颗银馃子打中,疼的她手一松。   姬焕掉地上,扭头就见陆韶跑过来, 他踉踉跄跄冲到他怀里,嚎啕大哭, “陆韶!陆韶!她要杀我!”   陆韶慌忙抱他起来,手中拂尘一卷,那些须线尽数绞住了杜雪悦的喉咙,他寒声笑道, “咱家饶你一条命,放你在冷宫了却残生,你竟敢跑出来刺杀小殿下!”   须线勒进杜雪悦的喉间,鲜血崩出,她只呃呃出两声,就倒地没了声息。   陆韶抽回拂尘卷好,单手托着姬焕走出小道,随便将拂尘扔进草里,便摸着姬焕脑袋道,“小殿下别怕,臣把她杀了。”   姬焕哭的停不下来,“都是皇姐的错,她骂我,这个人要杀我也是因为她,皇姐根本不疼我……呜呜呜……”   “就是九殿下让臣过来救您的,您别气她,她向来刀子嘴,豆腐心,只不过是盼您成才,说话才狠了些,您别往心里去,”陆韶柔声哄道。   姬焕鼓着腮帮子,半晌气哼哼,“那我勉强不生她气了。”   他哼完,又对陆韶笑,“你这么厉害,要是能在我身边就好了。”   陆韶攥出帕子擦掉他脸上的鼻涕泪,“等您登基了,臣自然就跟着您。”   ——   转眼过了五月,将到六月下旬,番子从地方带回了私贩茶叶的消息。   陆韶连夜进宫见皇帝。   “陛下,臣有事启奏!”   陆韶跪在地上,耳听着皇帝颤颤巍巍从龙床上爬起来,他近来更不好了,用膳也比往日少,稍微吃多些,就上吐下泻,只能靠汤药吊着。   皇帝喘了口气,抬手道,“起来说。”   陆韶将手中密信递给他看,“一月前,户部郎中安大人偷偷告诉臣,户部记茶账簿和底下茶客司的上供记录对不上,他想调巡茶御史去查,可巡茶御史跟他敷衍说收成不好,他一筹莫展之下来见了臣,求臣偷偷派人下地方探查。”   皇帝看了那信,登时气血上涌,额头青筋暴起,他大怒道,“好啊!朕让他们管控茶叶,他们倒敢监守自盗!去把许珍叫进宫,朕要亲手宰了这个老杂种!”   陆韶应是,旋即退出殿带缇骑前去围了许府,直接将许珍拖下床,许珍火冒三丈,“陆厂督深夜造访,都不知道敲门的吗?”   “敲门?”陆韶朝四方看了看,这许府当真阔绰,雕梁画栋,园中还有假山水池,他屋里面也摆着无数奇珍,谁能想到,一个尚书府竟能富贵到这种程度。   “许大人就不用跟咱家摆官腔了,陛下要见你。”   许珍肝儿颤,“即是陛下见本官,至少让本官衣冠整洁面圣吧。”   “许大人这官儿已经做到头了,别脏了那身官服,”陆韶摩挲着手上扳指,啧一声,扭头就走。   许珍陡时惶恐起来,刚要跳脚,就被缇骑绑起来拉进宫。   紫宸殿内,许珍被按在地上,他强撑着脾气怒道,“求陛下给微臣做主!微臣做错了什么事?让陆厂督这般对微臣?”   皇帝阴阴瞪着他,将手里的密信砸到他脸上,“朕让你掌管户部,你都背着朕把户部贪进嘴里了!”   许珍手拿着那信看,立时抖抖嗖嗖狡辩道,“陛下,微臣根本不知道这些事,微臣冤枉啊!”   陆韶笑道,“番子从茶客司那边探出来的讯息,许大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巡茶御史和茶客司勾结,克扣朝廷供茶,私下倒卖给外国商贩,从中获取暴利,分赃的时候呢,许大人拿大头,他们拿小头,大家都沾利,大家都快活,只咱们国库亏空,拿什么跟外族人换马匹?大魏缺的马都被你们贪污尽了!”   皇帝挣扎着起身,陆韶赶忙将他扶住,他从袖里摸出一把匕首,走到许珍跟前,哑着嗓子道,“朕想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朕,朕和你们一样的岁数,父皇当初说过,你们一开始也是为国为民,后头就变了,你们连接在一起,在父皇和朕的对面立起了一道墙,朕和父皇想做什么,你们都会阻拦,当初朕以为你们是好心,后来朕在皇位上做了十几年,才悟出来,你们把朕当傻子糊弄,你们盗窃着朕的大魏,嘴里说着仁义道德,让老百姓对你们崇敬,随意摆布他们,如果朕是个窝囊废,你们估计是最开心的。”   许珍大哭,张嘴呼冤,“陛下!臣对大魏……”   只听见一声扑刺,那把匕首扎进了许珍胸口,许珍只在一瞬失去呼吸,倒在地上睁着双眼。   皇帝叹了一声,兀自躺回床,陆韶拉过薄毯替他盖好,他摇摇手,“出去吧。”   陆韶噤声,招呼小太监把尸体拖出去。   五更天时,下发了圣旨,着令御马监彻查户部上下,凡参与过私茶案的官员,无论官职大小,尽数抓起来,格杀勿论!   一时之间,除安雪麟外,户部所有官员都被扣押进西厂,于三日后西厂整理出贪污名单,昭告天下,致使民间议论纷纷,有骂户部是大魏蛀虫的,有褒扬皇帝行事果决,是明君典范。   向徳党失了户部,照着以往的情形,必定要闹到皇帝跟前,但这回他们都安静如鸡,没一人敢出头。   皇帝这招杀的他们都软了骨头,他们都清楚皇帝想做什么,只要是怕死的,没人敢往皇帝手里撞。   户部空置了不少职务,翰林院内闲置的进士经过皇帝考核出十几人,放入户部,方玉林不在其中。   缘着陆韶将这起贪污案的功劳推给了安雪麟,皇帝顺势提了安雪麟做户部侍郎,户部尚书暂时不放人,谁都看得出,他是为安雪麟留的。   ——   六月底的天热杀人,陆韶从御马监出来浑身湿透,入府洗了个冷水澡,还特地往身上带了香袋,闻不出汗味才去公主府找姬姮。   姬姮摇着扇子在屋里看金鱼,这个时节,有许多金鱼产子,大鱼带着小鱼,在水中游来游去,漂亮的紧。   陆韶进屋就见她人快趴进水里,还拿着网兜在水里舀,舀到一条小金鱼,它蹦蹦跳跳溅了她一脸水。   姬姮当即生一团邪火,将鱼连着网兜一起扔水里,鱼跑了,她也捞不起来网兜。   陆韶忍俊不禁,勾她腰过来,拿白帕擦干净她的脸,温柔道,“今儿外头有夜市,臣带殿下出去走走?”   姬姮吻他一下,面无表情。   陆韶笑的很开心,用商量的语气道,“就臣和殿下好不好?”   姬姮把手放进他掌心,嗯了一声。   陆韶便服侍她换了一身暗红云纹青罗底裙,随即轻快的牵起她出了公主府。   夜幕降下来,他们穿梭在人群里,和寻常老百姓没有不同,街坊中亮着灯笼,还有孩童拎着小老虎灯乱跑。   姬姮瞅着他们手里的灯,想起来很小的时候,父皇也曾给她扎过一只老虎灯,只是父皇手艺不好,扎出来的老虎灯歪歪扭扭,没这么好看。   陆韶侧头看她望着那些孩子手里的灯,便拉着她走到小摊边挑挑拣拣出一只最精致的老虎灯,扔给摊主一块银子,也不等他找零,便将老虎灯递到姬姮面前,“拿着吧。”   姬姮怔住。   陆韶便塞她手里,拉着她在街道上走,来往行人无一不朝两人看,她就拿着这只蠢的要命的老虎灯走了一路,直停在一个卖面具的架子前。   陆韶买了两个修罗脸,先给她戴好,随即自己也戴上,这下就没人再往他们脸上看了,姬姮回过神,将老虎灯扔到他手里。   陆韶摇晃着老虎灯,“殿下不喜欢吗?”   他刚刚看到她的眼神,分明是渴望的,按道理讲她应该喜欢。   姬姮睨着那灯,很快转过眼,“还没父皇编的好。”   这口是心非的模样当真逗人,皇帝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有手艺人扎的好。   陆韶也不拆穿她,只点点头,老虎灯他没扔,还给她拿着。   到底是夏日,才转了会儿两人都不由出汗,陆韶便想带她回去,转眼却见那角落里一个老头摆着摊在卖酸梅汤。   那人他见过,是安雪麟的叔祖父。   陆韶便搀着姬姮朝那摊位走,姬姮冷声道,“本宫不吃脏东西。”   陆韶好笑道,“那是安雪麟的叔祖父。”   姬姮脸微沉,安雪麟都当上了户部侍郎,不说多有钱,至少能吃口饱饭,怎么能让他的叔祖父在外面摆摊。   莫非这人竟也是白眼狼? 第81章 (一更) 驾崩   两人站到摊前, 老头笑呵呵道,“二位客官要几碗?”   陆韶伸手比了个二。   随即看摊边摆放的小桌,拿出来帕子仔仔细细擦干净板凳、桌子, 才对姬姮道,“坐吧。”   姬姮坐到板凳上, 那老头就捧来酸梅汤。   陆韶喝一口酸梅汤,甚是解渴, 笑问老头道,“您孙儿都是户部侍郎了,您怎么还出来做买卖?”   老头憨厚一笑, “总不能富贵了, 就将老本行给丢了。”   那就是这老头自己闲不得。   姬姮微沉眸, 捏勺喝汤, 和府里的酸梅汤不像, 府里的味儿偏温和,这汤喝的凉快,也甜的沁人, 她不由多喝了两口。   一碗酸梅汤见底, 陆韶抹掉姬姮嘴边的汤汁,对老头道,“您在南京也做这个?”   “向前在南京没地方待, 只能和我侄子住一起,我侄子侄媳妇好吃懒做, 连自己的孩子都养不起,我总不能靠着他们。”   老头收了他们的碗,拿下肩头毛巾麻利的擦着桌子。   这事陆韶早知道,便跟他客套, “我也是南京人,您住南京哪儿?说不准咱们离得近。”   老头将碗撂进桶里,收了摊面,先抬袖子往脸上擦一把汗,才冲他高兴道,“我住秦淮河边的小离巷,那片儿太破了,瞧客官您这身衣着,便知您不是那地儿的。”   陆韶在小离巷中住了五年,那五年过的艰难、开心最后全化作了恨,安家的人消失在小离巷中,他只当他们死绝了。   谁能料到就这么巧。   他脸上笑意减淡,问道,“不知你侄子叫什么?”   “那个不成器的东西,他爹给他取了个好名字,只可惜没个用,他叫安少元,”老头利索的往桶里倒水,直看着他们两人,“这天不早,我要收摊回家,就不跟二位客官多说话了。”   陆韶的脸阴狠可怖,若不是有面具遮挡,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动了杀心。   姬姮察觉到他不对,覆手握住他,“你干什么?”   陆韶一刹那收敛了凶狠,执起她的手一起离开桌子,任那老头挑着胆子离开。   他眯起眼,一时竟笑出声,当真是可笑至极,仇人在他眼前,他竟分辨不出,还叫安雪麟坐上了户部侍郎,他给自己找了个祸害。   但那又如何?他能扶他上位,他照样能拉他下马。   安家人都得死!   “你刚刚发癫,”姬姮凉声道,眼瞧行人渐少,这夜深了。   陆韶唔声,搀她往回走,“殿下先前不是让臣杀了安雪麟吗?臣琢磨,还是杀了吧。”   姬姮登时定住脚,眼中灰暗阴戾交替,她倏地浅笑,“怎么杀?他都是户部侍郎了。”   陆韶悠扬的啊出声,“都怪臣,怎么就给了他往上爬的机会?”   姬姮瞥着他,他对安雪麟的态度在瞬息间变了,他是真的想杀安雪麟。   “你要是想发疯,先送本宫和回公主府。”   陆韶手拢着她腰间,带着她踱到朱雀街路中央,昂首眺望,最近的府邸便是安府,安雪麟一跃成了户部侍郎,身家翻倍,府邸也扩大了一倍多,官家大部分在这片区,他的府邸在朝官中算不得多出众,只不过占了个路段好的便宜。   他忽的又有些迷茫,杀了安雪麟,报了一己之仇,是不是真的对?   安雪麟自幼生长在苏州,他父母做过什么可能他都不知道,他寒窗苦读十多年才得以入朝,胸中有大义和抱负,陆韶这么多年,从来没在其他书生眼里看到过这样纯粹的赤子心。   陆韶有些摸不准,往后姬焕坐上龙椅,朝中局势大变,有他在身边固然能控制住,但力量相衡,向徳党在各衙门占据,他们不做实事,还满嘴假仁假义,姬焕辨不清是非善恶,说不准就被对方三两句话带偏。   姬姮到时候上了长公主,以她这坏脾性,最有可能会跟向徳党公开叫板,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传出去别人只会说公主祸国。   这中间需要平衡的人,光一个鲁昭是不够的,科考一次性要收三百进士,这三百进士里不可能没有向徳书院的学生,他们考进来了,鲁昭也没办法,只能借着翰林院将这群进士拴住,朝堂一时半会不可能将向徳党全清走。   还得要有人跟他们对着来,这其中安雪麟才是关键,鲁昭固然才学渊博,但安雪麟更通人情世故,在朝政中,除了做实事,还得有一张巧嘴,和这些向徳党辩论,不说能不能将他们一竿儿压制住,至少不能在皇帝上朝时,所有人一边倒跟皇帝叫板。   他幽幽叹气,握着姬姮的腰朝公主府后门去。   进屋里后,两人都有些汗湿,姬姮踢掉鞋踩在陆韶腿上,陆韶摩挲着那两只小足,趁她困倦时搂她道,“臣也落了一身汗,求殿下赐盥室一用。”   姬姮浅张口,咬住他,“给本宫洗澡。”   陆韶扑的笑,黏着她的唇,脚下步子飞快,沿着盥室门一路,衣裳随处落,只听见一声水花扑通声,姬姮被雾气薰红的脸缓皱起又无力跌进陆韶颈边,陆韶托她脸起来,看她唇微开,唇色红的娇气,似乎随时要攀咬着什么哭出来,陆韶心窝子都是燥热,宽大手掌牢牢扶住人,耐着劲来吻她的唇,果然下一刻她就垂眸摇首,唇齿相依间,他呢喃着话。   “臣给殿下说个无趣的小故事,臣小时候过的不好,母亲死后,臣被邻居捉回了家,给他们洗衣做饭,晚上睡柴房,干活累了想休息就会被打,饭也吃不饱。”   “那年南京发生了饥荒,那家人想吃了臣,谁知道是不是菩萨娘娘显灵,太监过来收人,他们顺便把臣卖给了太监,五吊钱换臣一条命,挺值的。”   “臣当时进净身房,干爹拿来契约让臣按手印,刀儿客都是有讲究的,要人自愿净身,不是他们逼着人,这等阴债他们也不想沾,臣站在干爹跟前哭了许久,干爹问臣什么,臣就答什么,后来干爹心软了下来,臣给他做了儿子。”   他低首看姬姮,她已经有些昏了,他紧紧环着她,恨不能和她生长在一起,他继续喋喋不休着。   “臣恨着那家人,想着有一日,富贵荣华,权势在手,一定要杀尽这些畜牲,可是臣刚刚才发现,这两个畜牲死了,他们的孩子被臣提拔起来,臣想杀他,但臣顾虑太多,您说,若换作是您,您会杀那个孩子吗?”   姬姮回答不了他,人窝在他胸前浑浑噩噩,雾气掩盖了她的意识,她只知跟陆韶哭。   陆韶极疼惜的吻她脸,小声哄她,“殿下不哭,臣会一直疼着殿下,臣贪心不足,当了殿下的男人,还想当殿下的驸马。”   他顿住声,捏着那细俏的下颚,瞧着她眼底朦胧,他心间生出渴望,“臣还想,殿下能怀上臣的孩子。”   姬姮极快的震一下,她反应不过来这话的意思,只想抱住他。   盥室里响起一声笑,雾气蒸腾,人影再看不着,只偶尔能闻到香,充斥着整间屋。   ——   这天凌晨,宫里突然传出消息,皇帝不行了。   姬姮和陆韶一前一后赶进宫。   陆韶先去的御马监,命令西厂八千缇骑全数出动,趁群臣跪在紫宸殿前,将他们的府邸悉数围住,听候他的指示。   紫宸殿内一片哭声,姬芙跪在床前哭肿了一双眼,姬姮面色苍白,她不像姬芙哭的那样惨,她一直望着龙床上的老人,眼泪留下来就擦掉,连眼睛都不敢眨,泪水糊住了她的视线,她就急忙抹干净,她将他这个人刻进心上,往后哪怕他不在了,她也能记得他长的什么样子,不会像母妃那样,到死都没能看清她。   皇帝的手缓慢朝外伸,姬芙和姬姮都张手握他,两人这时没了姐妹谦让,她们都想抓住他,她们都怕抓不住。   皇帝蒲扇似的手握到了她们,视线却落在姬焕脸上,姬焕趴在床边哭的打嗝,他往床上爬,缩到皇帝怀里,叫着他,“父皇,儿臣以后都乖乖的,你不要有事……”   皇帝眼中泛出泪花,“好孩子。”   他极速呼一口气,低眸看着姬芙,“朕待你不好,给你挑的夫君你都不喜欢,可你大了,朕留不住你,你该嫁人了。”   姬芙泪流满面,抓紧他道,“您说的儿臣都听,只要您好好儿的。”   皇帝立时翘起头,匆促问她,“朕把你嫁给鲁昭,你愿不愿意?”   姬芙身形一顿,她见过鲁昭,他是个木讷的人,不会巧言令色,生的也很普通,他父亲还是个屠夫,这样的身家背景,哪里会有公主愿意嫁给他。   姬芙终究闭住眼,两手伏地拜倒,“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皇帝欣慰的点头,转脸去看姬姮,她人像是吓傻了,盯着他都不动,面上也僵,只在不停的哭,哭花了眼她就擦,生怕影响到视线。   皇帝探手抚了抚她的面颊,眼角有泪,嘴边还带笑,问她,“你姐姐嫁人了,你孤零零一人多可怜,你说你要选驸马,你想选谁?朕都给你做主。”   陆韶站在架子旁,呼吸一滞,这样的时候,她不可能会□□帝,他们的承诺在这时变得苍白。   姬姮嘴唇翕动,“儿臣还没选好,求父皇赐儿臣一道旨意,待儿臣想好,会立刻遵旨出嫁。”   皇帝颔了颔首,收回手道,“朕留给你的圣旨只有一年时间,这一年你必须择出自己的驸马,否则,你就只能去和亲了。”   他还是不愿让姬姮有任何入朝的机会,纵使是死后,他也想束缚住她,圣旨给她,但威吓也给她,只要她挑了驸马,嫁做人妇后,就只能相夫教子,不会干涉朝政,不用担心姬焕会被架空,他想的很久远,哪怕再疼爱这个女儿。   也比不过大魏的千年太平。   姬姮心间陡生出恨,她想骂!她想叫嚣!但她不能,因为父皇要死了,她不敢骂,她怕自己气着他,可是她这样委屈。   为什么要看着她,她只是不喜欢被拴住,她想堂堂正正站直,她想干嘛就干嘛,哪怕不做这个公主,这天地她可以肆意横行,她也愿意当个普通人,公主府太小了,父皇给她的枷锁也太多了,她只不过想做个没有人管束,没有人逼迫的人,她想掀翻这枷锁。   她若掀不掉,她就要站在所有人头上,让他们也尝尝被囚住的滋味。   她偏过脸将眼泪悉数抹净,过了许久,道出个好字。   一旁便有太监将圣旨拟好,供皇帝过目。   皇帝将那道空白的圣旨递给姬姮,另一道赐婚旨意是姬芙的,他这时就差不多力竭了,挥手道,“你们都下去,陆韶过来。”   姬姮恍惚着被姬芙搀起来,带出了寝殿,姬焕也被嬷嬷抱出去。   寝殿内,陆韶弯腰到床前,皇帝气息危危,声音低的很难听清,“你,你一定要把焕儿扶上龙椅……那些朝官你随便杀……谁敢站出来反对焕儿登基……”   陆韶敬声道是。   皇帝顷刻睁大眼,张手将他衣领揪住,“你是朕的臣……”   陆韶凝神肃穆,屈腿跪到地上,一字一句向他保证,“臣永远是陛下的臣,永远是大魏的臣,臣永生永世只愿为陛下尽忠!”   皇帝叹笑着,脱力躺下来,呢喃着说,“朕死后,提安雪麟任户部尚书,提鲁昭吏部尚书,把右都御史杀了给朕陪葬。”   随着他说话,室内响起写字沙沙声。   皇帝幽幽仰望着床顶,他在这张床上睡了二十六年,父皇死在这张龙床上,如今他也要死在这上面,他是有遗憾的,大魏才安定,只要再给他十年,他一定能让大魏走上鼎盛,那些边陲小国必然不敢再对大魏觊觎,他更是能肃清朝野,那时姬焕也长大了,他性格软弱,最适合做盛世仁君。   可是老天爷不给他机会,他还有雄途未成,他的儿女都还柔弱,这一去,怎叫他放心?   他到底抗不过命……   陆韶看他慢慢合上眼,半晌倾身探出一指放在他陛下,他死了。   陆韶抖着声,“……陛下驾崩了。”   紧接着便听见殿门打开,有太监跑出去高呼,“陛下驾崩了!” 第82章 (二更) 长公主……   京中丧钟敲响, 百官恸哭,玄武大街站满了百姓,齐齐跪地悲哭。   这一年是景章二十六年, 大魏最英明的皇帝陛下与世长辞,他们口中念叨着陛下, 却无一人敢唤他名讳。   大魏武帝陛下——姬澈。   他即位时大魏动荡不安,四方边境遭异国窥窃, 前十年他率兵东征西讨,打的那些异族不敢再践踏大魏国土。   他生在乱世,外有蛮贼, 内有向徳党, 凭他一人将大魏撑了起来, 他这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大魏能海河宴清。   只是可惜国贼尚未除尽, 他却提前薨世。   姬姮一瞬泪水涌出, 失魂落魄,转身冲往殿内跑。   她步履蹒跚,跑到床前只见皇帝已然七绝, 她霎时跪下来, 再难维持住表面平静,她捂起脸伏在地上,泪珠顺着手的边缘滑落, 掉在大理石地面上凝出水涡。   陆韶慌忙要扶她,手才搭到她肩膀, 只听她破碎着声哭出来,“父皇……”   陆韶蹲到地上,半臂搂起她,手扶着她的头靠在颈边, 他抱她起来,她立时张手往他面上打,“滚!”   她返身还想往龙床上抓,眼泪落了陆韶一身,陆韶不顾她挣扎,抱她往偏殿走。   姬姮眼睁睁看着自己离皇帝越来越远,那些太监上前来给皇帝换衣,她突然尖叫道,“谁给你们的胆子碰他!你们别碰他!你们滚!”   陆韶快速走进偏殿,她仰着脸哭泣,从小声到大声,到最后对陆韶拳打脚踢,张口撕咬着他。   像极了无助的困兽。   陆韶张手摸着她的头,轻声安抚她,“姮姮乖些。”   姮姮。   她仿佛还能听到皇帝在她耳边声声叫着她,她痛苦的埋在陆韶胸前,哭的抽噎,她哑着声一遍遍叫着父皇。   她喊了这么多年的父皇,到今日没了,从此再也没有人会像他那样叫着自己,对她凶对她仁爱,她再也不能跟他撒娇争吵。   她骤然抓着陆韶,嘶叫道,“你闭嘴!你也配叫本宫姮姮!”   陆韶紧看着她眼,凝声道,“您还要不懂事到什么时候?您的父皇驾崩了,百官在等着臣去宣旨,您是要闹的让他们都看笑话?”   姬姮顿时扼住声。   陆韶小心擦着她的眼泪,扶她坐起来,“往后大魏是小殿下当政,您是当今天子的胞姐,按理该被册封为长公主,您往后受朝官瞻仰,万不能在这个时候任性子行事。”   姬姮双手颤抖,咬牙憋着哭,“你出去。”   陆韶放她坐在凳子上,跪地上给她整理裙子褶皱,他的手上还有被她咬到的伤,他浑不在意,姬姮就这么看着他,他穿着赤红曳撒,头上戴的宦官帽沿有金边,那两条组缨在半空晃荡,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她的膝盖,她突的踢开他,闭目道,“你走。”   陆韶抿了抿唇,还是摸一下她的头,转身出偏殿。   姬姮攥紧手,她不能心软,到了这个时候,下一步皇弟登基,他们终于站在高位上,纵使有诸多艰难,他们也踏过去了,父皇不会再禁锢她,陆韶也不能。   ——   陆韶进到寝殿,皇帝的衣服已经换好,他踱到大殿前,扫过那满地朝臣,侧眸跟身边捧着遗诏的太监道,“宣吧。”   那太监便拉开遗诏,尖声念道,“奉天诰命,幼子姬焕性情恭顺,人品谦良,深得朕心,朕自知天命已达,断不敢违逆上苍,朕归去后,着姬焕即任帝位,钦此!”   这道旨意一落,地上的官员原还挂着泪,立时争吵了起来。   “小皇子才七岁,以他这弱龄怎堪大统?”   “陛下向来英明神武,绝不会拿皇位开玩笑,这封遗诏必定是假的!”   随着这声假的出,那些大臣都被激起了情绪,纷纷开始指责陆韶。   “刚刚只有陆厂督一人在殿内,谁知道这遗诏是不是陆厂督篡改的?”   “陛下刚去,陆厂督就包藏祸心,你眼里还有没有陛下!”   “这封诏书我们不认!皇位该从长计议!”   鲁昭这时从朝官中站出,“小殿下是陛下亲子,陛下传位给小殿下,轮得到你们这些人说不认?”   太把自己当回事。   工部尚书气的伸指对着他大骂,“竖子无礼!我等是为江山社稷顾虑,你懂什么!”   “小殿下虽年幼,但也有长大之时,诸位大人都是朝中栋梁,有诸位在,何必担忧国政不稳,”安雪麟润着笑对他道,转头又看向陆韶,“陆厂督自来受陛下器重,断不会篡改遗诏,各位大人都是忠臣,以己度人,也能明白。”   他倒是会说话,只可惜这个节骨点儿上没人会被他的哄住。   立时便有另一人站出来大声道,“正因为我等一腔忠心,才不愿相信陛下的这道遗旨,陛下为人精明,现今边境不稳,他岂会放心将皇位交给小皇子,小皇子太小了,便是本官等人等的,大魏也等不得,本官等人心忧大魏!断不能遵从这道遗诏!”   陆韶笑看着他口吐飞沫,只在下一个朝臣出来前拍掌道,“那依诸位大人看,该立谁为帝?”   那些人面面相觑。   片晌礼部侍郎朗声道,“奕王高风亮节,礼贤下士,能堪大任!”   陆韶点点头,问道,“还有吗?”   其余人摸不准他的心思,但这个时候他们也无心揣测他的想法。   另有刑部尚书道,“奕王固然不错,但他身体羸弱,只怕国事烦忧,又会病倒,不若择襄王,他自来稳重,身体也强健,更是带兵打仗的好手,如他即位,必能延续陛下魄力。”   “本官看不如选永王,永王心性阔达,能文能武,文可以咏诗作画,武可率兵直入西疆腹地,没有比他更适合登基的皇嗣了,”又有大理寺少卿出声道。   陆韶哈的笑,“你们这是在逗咱家呢?蹦出来这么多亲王,都是你们心里的皇帝,干脆把大魏瓜分算了。”   他手指向那三人,笑变得古怪,“分成三半,让你们的奕王、襄王、永王登基,都当皇帝得了!”   那三人当即愕然,旋即刑部尚书吹胡子瞪眼,“你说的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本官等人都是为大魏好才提出的人选,你休要混说!”   陆韶悠长的哦着,抬手往四周禁军招过,那些禁军便上前来将这些朝臣围住。   刑部尚书还提着胆子叫,“你,你干什么!陛下刚走,你难道还想造反?”   陆韶踱下台阶,走到他跟前,冲他觑着眼笑过,陡然拔出腰边弯刀迅速划过他的脖颈。   喉管登时鲜血爆出,刑部尚书捂着脖子倒在地上,抽搐数下最终死去。   他一死,方才还想争的大臣们都闭上了嘴。   陆韶自袖中取出帕子,细心擦掉刀锋上的血迹,旋即蹲身到尸首边,铺开帕子盖住了尸首的脸,吹了声口哨。   就有几个禁卫过来将尸首抬了下去。   陆韶站起身,好脾气的笑起来,“还有谁吵的?”   那些老臣都噤声,缩在地上不敢动弹。   但有年轻的臣子还还嘴,“你,你敢随意杀人……”   到底胆小,说过就抖着腿想后退。   陆韶冲他阴森笑了笑,视线在这些人中盘旋,“咱家呢,自来脾性是极好的,这位尚书大人废话太多,还驳斥陛下旨意,甚至还妄想推举他看中的人当新帝,咱家看他是疯了,这大魏是陛下的大魏,陛下想让谁即位,就是谁,他敢指手画脚,说明他心思不纯啊,都敢越过陛下的遗诏自己选皇帝,干脆他当皇帝得了,咱家杀他不冤。”   他杀了一人,再说这些话,堵的就是他们的嘴,只要还有人敢站出来有异议,他继续往对方头上扣帽子,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   果然这些人都哑了嗓子,但眼中仍有忿忿,估计离了宫就会造势。   陆韶站回台阶上,笑道,“大人们还是老实点好,西厂的缇骑到你们每家每户去拜访了,大人们若是不想家里出个什么丑事,都知道该怎么做。”   众人立即吓得冒汗,再恨也没了气焰。   陆韶对念旨的太监道,“再念一遍。”   那太监便照话重新读了一遍遗诏,陆韶搀着吓懵了的姬焕立在殿前,随即就听底下臣子山呼。   “吾皇万岁万万岁。”   即使这声万岁里有颇多不情愿,他们也都叫了,从此大魏新帝是个七岁孩童,他仰仗着陆韶,以后陆韶就是他身边最锋利的一把刀,谁敢违逆,这把刀就杀谁。   ——   停灵七日后,先帝被送入皇陵,与之一起的,便是右都御史被活埋进陵墓中,朝官敢怒不敢言。   又过三日,姬焕登基大典,当日下发了两到圣旨。   一道圣旨是遵循先帝遗命,升鲁昭、安雪麟分别为吏部尚书、户部尚书。   另一道圣旨则是册封姬姮为镇国长公主,懿尊超品。   这一日骄阳如火,陆韶站在小皇帝身边,远望着姬姮着一身黑绉纱赤色霞帔,头戴翟冠,挺着纤细的背朝他们走来。   那件霞帔很宽大,坠着她的肩,仿佛将她这个人都拽了下去,但她骄傲的仰着头,一步一步走到小皇帝面前,抬手朝他敬礼,“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小皇帝急忙扶她起来,“皇姐免礼。”   陆韶朝她伸手,姬姮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坐到了龙椅旁,她全然忽视陆韶目光炯炯,眺望着高台下,百官跪地,她欣然接受他们的跪礼。   从此她是大魏的长公主,她也是屹立在这朝堂上的第一个女人,往后还会有无数个女人进入朝局。 第83章 (一更) 撒谎   新旧交替后, 朝中暂且平静,又过一月,关中传出军情危急, 女真人和鞑靼联合纠集三十万大军驻扎在甘州以北,随时准备入侵大魏。   这消息传入京时, 京里一片喜气,姬芙遵先帝遗旨下嫁鲁昭, 这时新帝登基以来的第一桩喜事,满京都能听见爆竹声。   公主的厌翟车上缀着红绸,由鲁昭骑着马巡街一周, 鲁昭穿一身新郎喜服, 人瞧着挺精神, 他引着厌翟车到自己府邸。   小皇帝、姬姮和陆韶等都过来了。   陆韶艳羡的望着鲁昭, 那身喜服当真好看, 衬的鲁昭素来朴实古板的脸也多几分俊气,陆韶不由看了看姬姮,她还如平日般冷淡, 这样喜气的日子也没叫她有多激动, 但他还是情不自禁的想着,等到他们大婚的那日,她身着红嫁衣, 他必定要抱着走一路。   断不会让她坐着车,颠的身子都疼。   那头, 鲁昭走到厌翟车前,俯首敲了敲车门。   门轻轻推开,一只柔荑伸出来,鲁昭接过手, 毕恭毕敬搀她出来。   姬姮就看着他们按照规矩走进门里,跨过火盆,然后跪在小皇帝跟前行对拜礼,她从中都能感觉出姬芙的僵硬,她应该是不愿的,可不愿又怎么样,她只能依照父皇的意思嫁给了鲁昭。   她还记得姬芙跟她说过的话,她不想嫁人,想要开开心心做自己的事,若有一日,大魏开放了科考,她还要去考个进士回来,让父皇刮目相看,可是到现今她只能遵从父命嫁人,往后局限在一方院墙内,那些理想抱负全数化为灰烬。   礼成后,小皇帝就不能再逗留,陆韶带他回宫里,姬姮则自己回了长公主府。   小皇帝的寝殿早从宣德殿迁往紫宸殿,陆韶服侍他睡到龙床上,他兴奋的在床上翻身,跟陆韶笑道,“原来成婚这么有意思,往后皇姐成婚了,我,朕也要去看!”   陆韶关上窗户,心微动,柔声问道,“陛下希望殿下的驸马是个什么样儿的?”   小皇帝伸着手指挠头,想了想道,“皇姐脾气那么坏,肯定不能找个脾气坏的。”   有皇姐一个他就已经受不了了,再来一个皇姐夫,那真是要疯。   他的小脑袋瓜转个不停,想来想去嘿嘿笑,“朕想要个脾气好的皇姐夫,最好像你这样儿的。”   陆韶忍着高兴,给他掖好被角,“臣是太监,断不敢辱没了殿下。”   小皇帝的意识里还不清楚太监是是什么,他眼里看到的陆韶,和正常男人没区别,甚至长的也比一般男人俊,他没觉得陆韶差多少。   他撅着嘴说,“母妃以前也和太监一起玩的。”   陆韶眼底闪过一丝光,忙拍着他道,“陛下快睡,明儿还要早朝,要是起迟了,仔细大人们又骂您。”   姬焕赶紧把眼睛闭上,他这几天挨了好几次骂,现儿一听见他说这个就害怕。   陆韶便悄悄退出紫宸殿。   ——   这夜,陆韶进了长公主府,京墨引着他往后院走,这间府邸相当大,是整条朱雀街占地最大的府门,比所有朝官的府邸都大,更是比陆府大了不止一倍。   这座公主府是陆韶跟小皇帝提出来赐给姬姮,小皇帝虽说气姬姮常欺负他,但终归当她是亲姐,有什么都舍得给。   姬姮得了长公主府也没多高兴,她这些年受了颇多赏赐,先帝给她的珠宝玩物多的屋子装不下,她早被养刁了,她搬进长公主府第一天,就发觉和陆韶的府邸紧挨着。   陆韶讨来的长公主府,其实是为他自己考虑的。   姬姮当然不领这份情。   姬姮住的是主院,依着她的习惯,这院子还叫拙枫园,陆韶进来园子,满园种的都是青草,花儿不见一朵,青草上窝着狼,一口一口的啃着草,瞧那架势还以为是马投胎成的狼。   狼瞅见陆韶,当即夹紧尾巴缩在一起,趴地上都不敢动,陆韶扬着眉笑,这小畜生怪老实的,到底从他手里教出来的,哪儿还有半点狼性。   他转头问京墨,“那药殿下还在喝吗?”   京墨忙道,“殿下每日都喝,现今身子好很多,身上的香虽还有,但好像淡了些。”   陆韶嗯声,“是药三分毒,等明年这个时候估计殿下就好了,就赶紧停掉。”   京墨看出他是真心实意为姬姮着想,便有些犹疑。   陆韶快要推门,瞧她有话,便问道,“姑娘有什么事要跟咱家说?”   京墨左右看看没人,才悄悄告诉他,“殿下也不知从哪儿听说,那满袖招的罗汉上素是一绝,三不五时的跑过去打牙祭,奴婢想跟着她都不让,好在有贴身女卫跟她一起,奴婢不是很担心,但她近来常去满袖招,虽说没会子就回来,可去的太频繁,奴婢都快以为她吃上瘾了……”   她实在想不明白什么菜那么好吃,叫一个公主天天跑,委实有点古怪。   陆韶抿嘴笑,“估摸着是图新鲜,吃腻了就不会再去了。”   他了解姬姮,对什么起兴,一定要玩到腻。   他推门进屋里。   姬姮靠在窗边,侧脸微冷,扇子被她扔地上,鞋子也甩的老远,怎么看都像在发脾气。   陆韶捡起她的绣鞋放到她脚边,那扇子被他拿起来扇了扇,他调笑道,“殿下这又是怎么了?谁惹您不高兴?”   姬姮手撑着脸,挡住视线不愿看他。   陆韶蹲下来,一手捏着她的足,轻抚着道,“殿下都是长公主了,怎么还是生气?”   姬姮缩了下脚,他没放,她转过眸子俯视他,凉薄道,“甘州随时会被攻陷。”   陆韶道了声是啊,仰头冲她微笑,“有您的娘子军和关内军暂时抵挡,不至于那么快就被打下来。”   姬姮手指曲起,僵硬道,“关内军才十万,他们打不过。”   陆韶点头,柔柔道,“那殿下要臣怎么做?”   姬姮对他露出一个笑,嘴角弯弯,艳丽妩媚的恰到好处,“你带兵去援助他们。”   陆韶眼眸幽深,“那臣过去了,您给臣什么奖励?”   姬姮的笑定住,须臾想从他手中抽回脚。   “臣就知道殿下不守信用,”陆韶慢条斯理的托好那只足,眼中盛满柔情蜜意,殷切注视着她,“殿下如愿了,是不是该轮到臣了?”   姬姮轻眨过眼,又笑起来,“这一仗你若能胜,本宫就下嫁给你。”   陆韶紧握住她的脚踝,“臣定当竭尽全力赶杀外贼,但请殿下记住自己说过的话,切不能再反悔。”   他纵容了她许多次,她次次不当回事,这回他不再给她机会反悔,他班师回朝之后,定要个结果,她若翻脸无情,他就收回对她的所有保护,再也不宠着她了。   姬姮抬脚踢了他。   陆韶在那脚背上覆下一吻,顺手勾下她的腰带,卷起收进袖中,随后便恋恋不舍退走。   姬姮垂眸看着自己,她已经和安雪麟合计好,户部发放的粮草只够他打仗,过后便不会再送,等他一走,她便书信一封给鬼臼,这仗胜了后,便让鬼臼寻机将他杀了。   ——   隔日陆韶自京军九营中抽调出三十万人,留十万腾骧四卫营将士在京中,便马不停蹄的带兵赶往甘州。   陆韶一走,姬姮抽空将胡蓉和胡灵叫进屋,两人进屋时,姬姮在桌上提笔写信,她写了很久,直写了满满一页纸,才停笔。   她将这张纸叠好塞进信封中,淡声问胡蓉,“本宫记得你会研毒,你手上有什么毒药?”   胡蓉掰着指头道,“鹤顶红,□□,断肠丸……”   姬姮将信递给胡灵道,“给胡灵一瓶断肠丸,让她送去给鬼臼。”   胡蓉当即愕然,“殿下!鬼臼没有犯错,求您开恩!”   姬姮烦的将凳子一踢,“本宫没说杀他,给他送过去,他自然知道怎么办。”   她现今对这些黎国人毫无耐性,受够了欺骗后,她只将她们当做工具利用。   胡蓉和胡灵心下一惊,明白过来,她这是给谁准备的,互相一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来笑意。   两人赶忙退出屋。   片刻姬姮踱到门口,只见京墨提着水舀给院里的花浇水,好像什么也不知道。   她阴下眸子,回身进屋中。   京墨慌忙放下水舀,急跑出园子。   姬姮拉开窗,静静盯着外头,半晌出声道,“去把她抓回来。”   身后女卫拱手道是,飞速掠出屋。   京墨避开所有人,一路跑向后门,她的手刚打开门栓,两只胳膊一紧,就被人拖起来。   京墨扭过脸来看,一眼就看到那两个女卫的脸。   她霎时心惊,徒然放弃了挣扎,任女卫将她拖回了拙枫园。   姬姮端坐在院里,看她跪在地上,勾一抹笑道,“你想跑出去告发本宫?”   京墨急声道,“殿下!陆厂督纵有千般不好,但他待您是一片情深,您杀了他会后悔的!”   姬姮的手狠拍着桌子,厉声斥她,“本宫有什么可后悔的?你是本宫的婢女,心却长到他身上,你和他沆瀣一气,还记得本宫才是你的主子吗!”   京墨眼中流出泪,颤着手抓她裙摆,低声下气的求她,“您别傻了,先帝一走,您孤立无援,陆厂督好歹能帮扶您,您把他杀了,您往后怎么活?您想想自己,想想陛下,您别任性了……”   姬姮脸白的毫无人气,她想过没了陆韶会如何,京里的兵不缺人带,她完全可以将鬼臼调回来带兵,朝中有鲁昭和安雪麟,她不怕会出什么大事,她必须除掉陆韶。   纵然心软她也绝不罢手。   她挥手道,“把她关起来,看着她,别让她跑了出去。”   京墨立时瘫到地上,双手捂住脸痛哭,女卫一左一右将她架起拖走。   ——   甘州原是敌强我弱的局势,关内军和女兵连结一起也抵抗不过,生生被他们打退出甘州。   甘州城被敌军占领,魏军士气低迷,直到陆韶率三十万大军入境,关内军和女兵才恢复元气。   陆韶将三军整合在一起,于八月底率军攻入甘州,彼时甘州城已被洗劫一空,那些敌军在城中大肆玩乐,丝毫没想到魏军竟反攻了过来,一时自乱了针脚,叫陆韶打的节节败退,一直退到白河边,鞑靼和女真人退无可退,最后双双递上投降书。   魏军气焰极盛,陆韶撕了投降书,一鼓作气将他们绞杀在白河边,鞑靼和女真首领的首级被陆韶斩了下来,挑挂在甘州城墙上,供边外异族观看。   这一仗震慑了大魏沿边邻国,自从再没有人敢对大魏生出觊觎之心。   魏军也退回关中,陆韶准备回京的那一晚,鬼臼过来找他喝酒。   鬼臼一直跟他不对付,哪怕后来叫他唬的团团转,见着他也避让,这回鬼臼竟拿着酒壶过来往他手里塞,“我请你喝酒。” 第84章 (二更) 长公主殿下,别来……   陆韶手捧着酒壶摇了摇, 没喝进嘴里,“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鬼臼面上露出心虚, 找了个蹩脚的理由道,“我这是谢谢你过来。”   陆韶手覆在胸口, 那条腰带揣在怀中,他抬手就能摸到, 他离京已经有五个月,这五个月他睡的都不好,他很想姬姮, 想的恨不能插上翅膀立刻飞回去见她。   但他心里清楚, 姬姮不一定会想他, 她那样的性子, 估计巴不得他不在身边, 五个月的时间太长了,他等不起,只怕她会心思转换, 又是一多磨搓。   “咱家是为殿下来打仗的, 用不着你来道谢,你给咱家守着关中就好。”   他将酒扔开,他从不喝酒, 因为喝醉了会将自己放置在危险的处境,尤其他这样的身份, 稍微泄露就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诚然他如今的身份也不怕被人质疑,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酒撒一地,鬼臼急躁的抓了抓头发,“我, 我给你酒,你怎么能扔了?”   陆韶没心情理会他,凉声说,“咱家是你的主人,别说扔你的酒,就是扔了你这个人,你也没资格怪咱家。”   鬼臼缩着肩膀抠手,眼珠子咕噜噜转。   陆韶斜睨着他,“咱家这次来,京里送的粮草全耗尽,咱家递了信回去,他们到现在还没回音,户部是死了,咱家指不上,你们关内军的粮草先分出来给咱家。”   等他回去定要将安雪麟教训一顿,当了尚书就敢这般目中无人,也不怕他废了他。   鬼臼不停搓手,“……我们粮草也不够吃。”   陆韶咧嘴冷笑,“那是你们的事,咱家的兵要吃饱饭,你们自己看着办。”   他挑起帐篷进去。   鬼臼急跺脚,匆匆追进他帐篷,“你的兵是人,我们也是人,粮草是我们的,你光顾着你们,我们难道要饿死?”   “饿死你们活该,打仗打不过还要咱家来支援,你们不好吃好喝的招待咱家,有什么脸面跟咱家讨饭?”陆韶没好气道,索性坐到桌边准备倒水喝。   鬼臼赶忙抢过水壶,狗腿道,“你,你说的对,我们是该好生招待你,这水不干净,我去给你重新烧水!”   说着他也不管陆韶同不同意,抱着水壶往外跑。   陆韶老早看出他有猫腻,跟着他悄声往外走,只见他当真在火堆上架起祸烧水,片晌水烧沸了,他偷偷摸摸从兜里摸出来一个小瓶子,往锅里一粒一粒倒。   陆韶冷眼看他盛起水灌进水壶,返身回帐篷。   鬼臼捧着水壶重新回帐篷,学着公主府婢女的姿态替陆韶倒茶,端到陆韶嘴边道,“厂督请用茶。”   陆韶似笑非笑,“这杯茶咱家赏你了。”   鬼臼一愣,没想到他来这招。   陆韶掸掸衣袖,“喝完快滚,咱家要休息。”   鬼臼暗咬牙,左右一寻思,干脆把那杯水放回桌子,磨磨蹭蹭挪到他身边,“是你要我招待你……”   陆韶哼笑,“怎么?你要自荐枕席?”   鬼臼打了个激灵,脸上不情不愿,刚要点头,就被陆韶一脚踹翻在地,“来人!”   鬼臼看他要叫人,匆忙拔出佩剑直往他身上刺,招招致命。   陆韶的武器全卸下来挂在帐篷上,伸手够不着,叫他刺过来好几次都险险避开,陆韶这时明白过来,他当真要杀他。   鬼臼再蠢也是个身手敏捷的暗卫出身,他以前专干杀人的勾当,陆韶再机警,也被他连翻杀招逼的退无可退,就在那一剑快刺到他胸口时,他骤然张手抓住剑身,不顾手被剑割伤拼劲将剑扭了个弯,直接掰断剑身冲鬼臼面上飞去。   鬼臼快速闪过,在地上翻身跳了几回定住。   陆韶的右手鲜血淋漓,血水顺着五指往下滴,他伸出左手拿了帐篷上挂着的弯刀,阴狠道,“谁让你杀咱家?”   是蛇婆还是姬姮?   鬼臼扔掉剑,也从腰间拔出刀,琢磨着要杀他,总得让他死的明白,“主人说,让你死在关中。”   陆韶蹙了下眉,胸中百转千回,片刻神情流露出哀伤,“她要杀我?”   她明明说好的等他回去,她就会嫁给他,她答应的那样干脆,他以为她真的心中对他生出欢喜,哪怕有一点,他也满足了。   所以到现在全是骗他的,她不爱他,甚至想要他死,她头次这般聪慧,还知道等他打完胜仗再让他去死。   物尽其用,她用的很好。   他问,“你往水壶里放了什么?”   鬼臼纵身朝他越过来,提刀对着他面门砍,陆韶左手比不得右手灵活,只能挡,背靠在帐篷上,大声问他,“你在水里放了什么!”   鬼臼呆了呆,呐呐道,“主人给我的断肠丸。”   陆韶哈哈笑,眼底赤红爆出,只在这一瞬,他陡然翻起左手,刀背在灯火下反光,他持刀对准鬼臼的肩侧狠狠扎下去,鬼臼瞳孔大震,蜷腿缩地上打了个滚躲开。   陆韶丢了刀,抓起帐篷一掀,指着鬼臼冲外头烤火的将士道,“抓住他!”   那些将士立刻起身,团团将帐篷围住,一起攻上前。   鬼臼再有本事也打不过这么多人,不及半刻钟就叫他们给按在地上狠揍,直打的不成人样,才用绳索捆起来扔到陆韶脚边。   陆韶朝那些将士挥了挥手,他们就都退远,陆韶脚踩着鬼臼的背,眸中泛起阴鸷,“她还说了什么?”   鬼臼半边脸被打肿,说话不利索,“我……不告诉你。”   “好啊,”陆韶拽他到火堆旁,近身坐倒,左手抄起一根带火苗的棍子吹了吹,“不说,咱家让你尝尝被烧熟的滋味儿。”   鬼臼抖了抖身,还是倔强道,“我不会出卖主人的。”   陆韶一脚将他踢翻,起身睥睨他,“咱家忘了告儿你,蛇婆被咱家关在府上,你不说没事,咱家现在就让人快马加鞭送信回京,估摸着后日你就能见到她的尸首。”   鬼臼懵住,随即着急道,“你别杀蛇婆。”   陆韶重复方才的问话,“她还说了什么?”   鬼臼犹豫再三,最终苦着脸道,“她说,一定要让你死在关中,粮草也是她和安雪麟合计过,要将你拖住……”   “一次没杀死咱家,再来第二次,横竖咱家缺粮草,只能呆在关中,你总有机会杀了咱家,”陆韶替他把后头话说完,这时陆韶的心已经沉进了黑暗里,他捧在心上的女人,和其他男人密谋杀他,她在心里不知想过多少遍。   她和安雪麟也不知何时有了联系,是去流书居,还是去的那家书舍,她在他怀中叫着让安雪麟死。   到头来要死的竟是他陆韶,还是她和安雪麟一起合谋。   他们到了什么地步?   陆韶从衣摆撕开一条布,将右手包扎起来,他冲鬼臼歪头咧笑,“她是不是还说,咱家死了,由你掌管京军?”   鬼臼垂着头不应话。   “咱家死了,她想嫁给谁?”陆韶轻轻问他,声音温柔的听不出火气。   鬼臼嗫嚅道,“一月份,主人和安雪麟大婚……”   主人和安雪麟大婚。   姬姮和安雪麟大婚。   陆韶低低的笑,转过脚走向高地,极目远眺能看到万家灯火,只是那千里之外的燕京他想看也看不见,那个女人他想抓在手里也抓不到。   他陆韶爱到骨血里的女人,转头就串通别人背刺他,他曾经想为她守护这片山河,他默默站在她身边,看她笑脸如画,便已经心满意足,他从不舍得伤害她,哪怕看到她落泪,都会心疼的自责,他想她心冷,他总有捂热的一天。   却原来她哪里是心冷,她只是对他狠罢了,她说嫁给他,转头就要嫁给安雪麟。   她不知道安雪麟是他的仇家吗?   她知道又如何?   他算什么东西!   他不过是条狗而已,狗也想当人。   那就去死了投胎,说不定转世为人呢?   陆韶忽然将脸捂住,压抑的笑声自手缝中泄出,在这空旷的原野上回荡,他忽然收住了笑,眼底湿气氤氲,水痕顺着那狭长眼眸滚落,他脸上很快被泪水浸湿,他用那只伤手伸向天空的星星,它们闪着光,仿佛只手就能抓在手里,他猛地揪住手,那片星就似被他揪在手里,他又开始笑起来。   本该属于他的东西,为何他要低三下四?他给了那么多次机会,既然她不珍惜,他就要让她尝尝,什么是轻贱,便是玩儿,也要他玩的尽兴,他会让她付出代价的。   ——   春节一过,年号更正为嘉和,寓意百家安和。   新帝颁下先帝的最后一道遗旨,给姬姮和安雪麟赐婚。   京中春色正浓,每家每户都张灯结彩,庆贺着这对新人。   大婚在安府,举朝臣子都到场,小皇帝端坐在上座,手足无措的看着姬姮被安雪麟牵进来,两人双双跪地,旁边有人高声道,“一拜陛下!”   姬姮和安雪麟向小皇帝拜倒。   “二拜天地!”   安雪麟小心提着喜绳引她转过方向,朝外头的天做拜。   “夫妻对拜!”   姬姮冲安雪麟缓慢对正,正欲和他对拜。   门外忽听马嘶声,还不及细想,陆韶骑着马冲进门里,提起鬼臼扔到姬姮面前。   姬姮慌忙挑开红盖头,迎面就见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他微俯身,脸上尽是邪肆,眉梢含煞,嘴边扯出嗜血的笑,“长公主殿下,别来无恙?” 第85章 (一更) 囚牢   她穿着红嫁衣, 脸上画着极妩媚的妆容,是曾经他最期待的模样,可惜, 她要嫁的不是自己,她想嫁给安雪麟, 然后他们举案齐眉。   留给他的不过是条死路。   姬姮有一瞬慌乱,但很快镇定, 她还保持着高傲的姿态,“今日本宫大婚,谁给你的胆子敢骑马硬闯?”   陆韶的笑容消失, 挺直身觑着她, “咱家是来算账的。”   姬姮瞪着他吱不出声。   陆韶勒住缰绳调转马头, 朝向安雪麟, 他冲安雪麟浅浅勾唇, “安大人,咱家往京里递了十多封信,你不回信, 也不送粮草, 合着那三十万大军要饿死在关中,等你安大人成完婚再去给他们收尸?”   安雪麟和他对视也不露怯,“关中向来富庶, 三十万将士在那里不愁吃喝,去年幽州旱情瘟疫, 户部抽调出的赈济款已经将国库耗尽,非本官不送粮草,是实在没有粮草可送。”   陆韶嗤笑连连,手攥紧缰绳, 只那么微一用力,马儿忽然撅起前蹄,猛地将安雪麟踢倒,旋即不等安雪麟反应,马蹄踩在他的背上,他立时吐出一口血。   周围官员吓得瑟瑟发抖,缩在一旁不敢上前。   “你敢动本宫的驸马!”姬姮噌的起身,朝左右女卫道,“把他轰出去!”   那十个女卫飞速冲上前,陆韶只抬眼瞟过,扬起左手朝半空打一响,霎时见数个缇骑窜进来,直向那些女卫飞去,这些缇骑是陆韶挑出来的精锐,女卫们再能打,也抵不过这么多人,他们倒是机灵,将那些女卫悉数逼退到门外,剩下的缇骑围了整间屋。   小皇帝早已吓傻,汪着泪冲陆韶道,“陆韶,你,你……”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凶残的陆韶,往日陆韶都平和温善,和他说话也带着笑,好像从没见过他这样生气。   陆韶从马上下来,踩过安雪麟走向小皇帝。   姬姮想扑过去。   缇骑挡在她身前,她叫道,“你滚!你要是敢碰陛下!本宫杀了你!”   陆韶充耳不闻,缓步到小皇帝身边,轻柔笑道,“陛下别怕,这安雪麟是奸佞,臣在甘州打仗,他扣着粮草不给,那边的将士都快饿死了,臣实在无法才提前回京,今儿这一闹臣也是逼不得已,总不能让长公主殿下嫁给这个奸贼?”   他只要露出笑,他就是世间最和善的人,小皇帝向来依赖他,鼓着脸道,“你刚刚吓到朕了。”   陆韶抚摸着他的头,冲候在门外的王欢递过眼色,王欢连忙进门里,佝偻腰道,“陛下,这大晚上的,再过半个时辰宫里就要下钥了,奴才送您回宫吧。”   小皇帝唔唔两手,叫他搀着往外走,经过姬姮时,姬姮脸色铁青,想叫他,他还转头语重心长道,“皇姐,陆韶说这个安大人不是好东西,那肯定不是好东西,你别嫁给他。”   这话一落地,就等于新帝的口谕否决了先帝遗旨,那些向徳党看的津津有味。   好一出窝里反,都不用向徳党出手,他们自己人跟自己人乱了。   小皇帝离开了安府,剩下的那些朝臣也自觉找借口跑了,一屋子只剩姬姮等人。   安雪麟还被马踩着,他想挣扎,那马便似懂人性,踩的更狠,他只觉得五脏肺腑都移了位,疼得抽搐。   陆韶挑唇笑,侧眸望向姬姮,她满脸都是怒火,那张脸美艳的过分,几乎是在刹那间让人产生想要毁灭的弑杀性,但他还是很温柔的对那些缇骑道,“来呀,请长公主上座。”   那些缇骑簇拥成一排,伸手指向高座,“殿下请坐。”   姬姮手脚发冷,她不能拒绝,因为拒绝后,她可能会激怒陆韶。   她这时才明白过来,她根本承担不起激怒他的后果,只要他不死,他就能操控小皇帝,操控朝堂。   她拖着腿坐倒,眼神麻木的盯着陆韶。   陆韶任她看,朝缇骑招手,缇骑们架着鬼臼走出门,顺便将门关上。   他这才有闲情雅致蹲地上,拍着安雪麟的脸道,“新郎官儿当的开心么?”   安雪麟一手揪住他的袖子,瞪大眼睛道,“我和公主两情相悦,一直是你强迫她,我娶她是为救她,你若有点良心,就该放手!”   陆韶瞧着他那只手,白皙修长,是拿笔杆子的手,只要坐在朝堂上,高谈阔论,就能引得一众人追捧,还能叫女人倾慕,不费吹灰之力。   而他的这双手喂过马,打过仗,干过最低贱的活,这些天养尊处优,也不及安雪麟的手细长,他的手带着老茧,手掌宽厚,即使肌肤白净,也能看到手上曾经干活留下的痕迹。   他没有安雪麟活的高傲,他没有资格高傲,但他憎恶这虚伪的高傲,将心里的脏精雕细琢成高雅,美其名曰,他们是真爱。   真爱,他们才认识几天就真爱了,那他守在这个女人身边两年多,算什么?   算犯贱吗!   陆韶眼底血丝网罗,他微微的笑,伸手扣住安雪麟的胳膊一转,只听一声惨叫,安雪麟那只胳膊就被他扯的脱臼,他脚踩着地上那只手,偏头冲姬姮邪笑,“两情相悦,咱家就拆了你们的两情相悦,咱家没到手的东西,谁也没资格接手。”   姬姮一下起身,“他是父皇留给陛下的,你杀他就是违逆君上!该死的是你!”   陆韶呵一声,抽出匕首扎进安雪麟的手背。   “啊!”安雪麟剧烈挣动着,他的右手废了,往后再也不能写字,他凄厉着,“……陆厂督,本官和你无冤无仇,殿下是本官光明正大抢过来的,你不服那是你技不如人!你就是杀了本官,殿下也看不上你!”   陆韶拔出匕首,带出的血溅到他脸侧,让这原本俊美的轮廓添了几分可怖,他像是厉鬼显露在人世,见人就杀。   安雪麟几近昏厥,陆韶一把薅住他的头发扯起来,他把匕首上的鲜血抹到安雪麟脸上,愉悦道,“你怎么会跟咱家没仇呢?当年咱家被你父母抓起来做苦活,吃不饱饭睡不好觉,南京饥荒时,你父母还想吃了咱家,他们运气好,早死早超生,但咱家的仇没报,咱家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他凑到安雪麟耳边笑,“你和长公主殿下串通一气,意图将咱家困死在关中,新仇旧恨加一起,咱家要你一条命不过分吧。”   随着这话,他手中的匕首送进安雪麟腹部,安雪麟浑身一震,瞬时错愕的低下头,鲜血涌出来,他疼的麻木,只身体脱力摔回地面,他的眼神逐渐涣散,陆韶的脸慢慢在他眼中模糊,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死的这样窝囊,他有一腔报国热血,即便死也该是将向徳党驱逐出朝堂后再了却余生,他是卑鄙,和姬姮一起坑害陆韶,但陆韶该死。   奸宦比向徳党更可恶,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他终究太倚重姬姮,怎么就轻信她能处死陆韶,她狂妄天真,他竟也信了。   或许是美色惑人,他贪图美人,因此蒙蔽了自己的良知和双眼,他自诩忠臣,到头来却陪着公主做了蠢事,临到死背上奸佞的骂名。   都是他自找的。   陆韶静看着他断气,那匹马仰头长嘶,陆韶哈哈大笑,他勾起安雪麟的尸首拴在马背上。   抄手一拍,那匹马安分下来,陆韶牵着马走到门前,拉开门将其交给了缇骑,“拉着他绕整个燕京城转一圈,咱家要让百姓们看看,祸害大魏将士的狗贼是什么模样!”   缇骑便将马牵走,陡时便听见院里老人的哭嚎声,陆韶在关门前撂下一句话,“把那老头轰出去!”   他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先前遭受过的苦难和欺骗都告诉他,善良只会让他卑贱。   他快要关门时,扭头就见姬姮朝门边扑来。   陆韶啧啧两声,手极快的闩上门,她想逃出去的机会霎时成空。   姬姮张开双手扯他,“让开!”   陆韶抬手搂上她的腰肢,不掩痴迷的望着她,她的五官素来出彩,着了胭脂水粉后,尤为娇艳,她身上的香也叫这浓重的香粉味掩盖,她梳着妇人头,言行举止间没有妇人的一丝温婉,她哪里适合这样的妆容。   陆韶取出来帕子往姬姮脸上擦,擦的很用力,她的脸都被擦红、擦疼,她难以扼制汹涌上来的怒火,劈手对着他的脸欲扇。   陆韶眉际浮现凶狠,径自将她摁在门上,另一只手变本加厉的擦着她的嘴唇,直擦的那唇破了,他才满意,又瞄到她头上的凤冠,当即扯下来抛地上。   青丝披散,她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姬姮手脚不停的往他身上打,陆韶扣住那两只手腕直接将她拎起来,突然揪住她的喜服面露诡异笑容道,“他碰过殿下吗?”   姬姮抖着唇大骂他,“你个杂种!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本宫?”   陆韶面带着轻浮,并没有回答她这句话。   他拉开门,搂着她出去,几乎是脚不沾地,飞快的越过堂屋,冲出安府,不顾路人的眼神,也不顾她在怀里挣扎,闯入长公主府,他把姬姮带进拙枫园,手开始扯她身上的喜服。   姬姮仅剩的那点理智都被他这疯魔的举动磨尽,她的脸面丢尽了,她被一个太监大庭广众之下搂在怀里,她无法忍受这样的屈辱,“你放开本宫!滚出本宫的府邸!”   他还在扯,扯了她的外罩上衣,又扯她的下裳,她终于知道怕了,眼泪不停往外淌,颤着声放狠话,“本宫要将你碎尸万段!你去死!你去死!”   陆韶将她拽进屋,手掐住她的脖子,凶恶的弯唇笑,“我没死成,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他从不敢对姬姮面前显露坏的一面,他一度以为,哄着她疼着她,迟早有一日他能代替先帝成为她心上最重要的人,可惜那都是他的幻想。   她没有心,她只凭着自己的喜好行事,让她如意便能近身,叫她厌烦,她立马便要他死。   狠毒的浑身带刺,再美也叫人憎恨!   姬姮呼不到空气,方才的狠劲顷刻消弭,她的手脚疲软,只知张着口想要呼吸。   这种濒死的恐惧几乎让她崩溃,泪水不断往下落,她的眼睫在颤动,柔弱的潜质迸发,她只不过是只靠着皇权作威作福的幼崽,剥离了这层保护,谁都能宰杀她。   谁都能独占她。   陆韶欣赏完她的恐惧,将她带进盥室,扔进暖池中。   姬姮栽进水里才清醒,她极速要上岸。   陆韶钳制住她的脸,眼含乖戾,“他碰了你哪里?”   “本宫让你滚你没听见?”姬姮攥着手欲打他。   陆韶轻松将她按在池壁上,手照着水轻轻为她洗,还如先前般温柔,连声音都包含着宠溺,“没关系,殿下不说,臣来检查。”   姬姮忍着战栗,蜷身想跑。   陆韶跪到地上,掌着她的脸细看,“您怕什么呢?您不是说您是臣的人吗?臣检查自己女人的身子也不行?”   姬姮剧烈摇着头,张大眼朝外叫,“来人!来人!”   “没有人会来救你。”   陆韶扑哧哧笑,探手进入水池中。   盥室里极快传来姬姮的哭泣,断断续续穿过门,在窗前被阻隔了。   不及半盏茶,陆韶将姬姮抱出来,她仅着了一身翠色宽袍,萎靡不振的靠在他胳膊上,他放她进床,手挑起她的下巴,那头长发还滴着水,落在床沿上滚下地,她眼眶通红,唇也红艳艳,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去了生气,他抚着她的唇,嘉赏道,“干净的殿下,才招人喜欢。”   姬姮一刹闭上眼,“滚……”   陆韶褪掉靴子,慢慢的笑,“滚?您怕是忘了,这府邸是臣送给您的。”   姬姮突的推他一把,赤着脚往地上跳。   被陆韶长臂一勾摁回去,他放下围帐,眯眼笑的放肆,“你跑不掉了,从今往后,这里是你的牢笼,我赠予你的一切全部收回,你只配呆在这里,你想要人上人,我偏要将你拉进泥沼里。”   他倾身而下,掐起她的脸啃噬。   屋里的灯戛然熄灭,看不见人影,听得见低哭着咒骂。   微风浮起,围帐中一只秀白细手艰难爬出来,还没逃出多远,就被另一只大手握住,强硬带回围帐。   黑夜下,远远望着这偌大的长公主府,俨然已经成了囚牢。 第86章 (二更) 她失去了希望……   陆韶回京, 头一件事杀了安雪麟,照着以往,向徳党自然是要上诉大骂陆韶混账, 但杀的是安雪麟,向徳党可太开心了, 隔天他们就在朝上痛批安雪麟的罪责,还多加褒扬陆韶的艰辛, 顺便提了户部尚书人选,想将向徳党插入户部。   陆韶没有立即应下来,只是请了鲁昭进府相谈。   茶厅里, 陆韶在烤猪肉, 肉被烧的呲呲响, 他凑近闻了闻, 着实香, 他拿起剪刀将其切碎,随即撒上佐料,盛进盘子中, 怡然自得道, “鲁大人今早怎么都不说话?咱家可还等着鲁大人提意见。”   鲁昭并不碰那盘肉,“你都把安雪麟杀了,我能说什么?”   他自来性子直, 陆韶不跟他计较,只道, “咱家杀他,是他咎由自取。”   鲁昭一双不大的招子望他,不说话。   陆韶随他看,捏筷子夹肉吃, 吃了一口吐出来,嫌弃道,“哎呦,怎么没熟,咱家这手艺不成。”   “陆厂督是陛下身边最忠心的臣子,”鲁昭说。   他不会说漂亮话,既然陆韶请他过来,他就直接剖开了讲,他对陆韶很有好感,因为陆韶将他引荐给了先帝,他一直念着情,他这人死板,说话很不讨喜,常常得罪人,但他对陆韶是敬佩的,陆韶一人撑起了姬姓江山,能安朝堂,也能定四方,这种能臣在历代都是皇帝最亲信的人。   他不希望陆韶变成和英国公一样的佞臣,陆韶是太监,太监本就是皇室奴仆,皇族对太监往往比臣子还信任,臣子可能谋反,但太监不会,太监自来忠诚。   可是陆韶杀安雪麟,安抚小皇帝时的嚣张让他开始怀疑,陆韶是不是有篡位的野心?   陆韶将猪肉全倒进唾壶里,拍拍手,吊儿郎当道,“咱家当然效忠陛下,要不然不会叫你来商议户部的事。”   鲁昭揣着袖子道,“户部先前就大换水,还没稳定下来,又叫你杀了安雪麟,这会子群龙无首,说不定就乱了套。”   这才一月份,什么都得重新开始,地方上户籍、土地、赋税等等户部都要统筹,安雪麟一死,没人领头干活,简直自找麻烦。   陆韶靠着摇椅,来回晃荡,“咱家想的是,既然户部空了,就让他空着,御马监可以帮衬着分活做,等找到合适的人选再把户部交给他,这不是挺好?”   鲁昭噌的起身,冷声道,“你干脆说,你想管着国库,也没人敢拦你。”   陆韶摊手,“鲁大人,咱家是找你来商议正事的,咱家是为陛下顾虑,不然你指个人出来。”   鲁昭思索再三道,“本官记得,和本官同一批的状元还闲置在翰林院,何不将他调出来任用?”   陆韶好笑道,“他若真有能耐,先帝能将他一个状元弃置在翰林院?”   鲁昭缄默,当初他、方玉林还有那个状元都被先帝扔进翰林院,状元按照往常规矩该早早入朝,可是这位状元郎过于自恃清高,在先帝跟前也不愿放下身段,说话办事都自高自大,先帝才将他丢在翰林院内。   说实在的,这状元确实不适合入朝,但也不是没得救,好歹状元出身,不成器送他进地方磨练就是,把他的傲气磨掉,即便比不得安雪麟,也至少能用。   就是要花个一年半载,估计户部也等不了,确实不适合用他。   陆韶敲了敲桌子,正色跟他说,“鲁大人,咱家有件事想问问您的看法。”   鲁昭示意他说。   “先帝曾经提过女科,只是可惜先帝去的早,现今长公主又生了病,这事才耽搁下来,咱家想问问你对女科的看法,”陆韶说。   鲁昭一顿,当先想到的是姬芙,他和姬芙成婚以来,两人虽然拘谨,但也时常一处探讨文章,姬芙很有见地,有些想法连他也自叹弗如,他还惋惜她若是男子也能在朝堂上大展宏图,只是可怜生做女儿身,埋没了才华。   陆韶弯笑,“边塞有一支娘子军,是陛下下令征选的,长公主殿下也有女卫,女人为什么不能入朝为官?”   鲁昭认真想了想,觉得没有理由阻止女人入朝,“陆厂督说的在理,本官是屠户出身,都能当官,那些商户也可以参加科考,没道理不让女人读书科考。”   陆韶捶捶肩膀,“户部呢,咱家有意留着,想等女人入朝后,交到她们手上,女人做事细心,管钱这一块尤为在行,而且女人多数心善,户部交给她们,陛下也不怕有人贪污。”   鲁昭瞬时一笑,“所以陆厂督叫本官来为的什么?”   陆韶玩着自己手指,“科考归吏部管,咱家想请鲁大人在明日上朝时,奏请科举变革。”   鲁昭凝重道,“本官愿做先行者,但这事非同小可,一旦提出,会惹得天下人非议,说不定会招致祸端。”   陆韶扬眉,“祸端,万事开头难,总得咱们做出来,可怜长公主又病了,不然有她带头更好些。”   “本官以为,长公主行事鲁莽,未必是最好的带头人,不若先由本官提出变革,六殿下再发倡议文,六殿下为人惇善,相信能做好天下女子的楷模,”鲁昭浅浅笑出。   陆韶手打了一个响,颇为赞同,“就这么个,劳鲁大人和六殿下费心。”   ——   这日中午,长公主府的紫芳园搬进来戏班子,是陆韶特意从南京请来的,只说是供长公主养病时听着乐,隔着一道墙都能听见那些伶人的吴侬软语,很是动听。   陆韶踱到紫芳园时,京墨正捧着药罐进屋。   他缓步跟到屋里,侧身靠在阁门上,看京墨倒了一碗药,悄悄走到床边唤床上人,“殿下,喝药了。”   睡在床里的女人微抬了下头,旋即又倒回去,嗓音沙哑道,“拿来……”   京墨小心翼翼扶她起来,她身上的香气已经很淡了,再喝几个月估计就能彻底将身子治好,所以她才能忍受京墨的背叛,也要喝药。   “等等,”陆韶走进来,直接从京墨手里拿过那碗药。   京墨以为他要喂姬姮,忙将姬姮放回床,小声道,“奴婢告退。”   她小步朝外走,陆韶扭过脸冲她淡淡道,“往后这药不用炖了。”   京墨脚一滞,捏紧手求他,“陆、陆厂督,不行的……”   陆韶眸子黑沉,“出去。”   京墨瑟缩着退出门。   陆韶再转过头,就见姬姮撑起身朝他抓,“这是本宫的药,你凭什么不让本宫喝!”   她忍着疼爬到陆韶身上,快要碰到那碗药时,陆韶的手一松,“哎哟,臣被殿下吓得一抖,这药可惜了,怎么说也是最后一口。”   她就眼睁睁看着那碗药砸在地上,整个人都脱力般往地上摔。   陆韶圈起她的腰,将人扔床里,嘲讽她道,“您装可怜的样子还是这么招人疼,可惜臣早不吃这套了,您自个儿受着。”   姬姮怔怔仰视着屋顶,她的眼神很空洞,有绝望和不甘,她喃喃自语,“本宫没有错,你这个下贱的奴才就该去死……”   陆韶弯身过来,一手摸着她的脸,“臣下贱,不下贱怎么会被您一再欺辱,还会留着您这条命,即便臣被您算计的差点去死,也还是舍不得您这个娇贵人。”   所以她只适合呆在笼子里,拔掉她的爪子,剃掉她的牙齿,让她只能依靠着他,最好,连走路都不会。   姬姮甩掉他的手,侧过脸不想再跟他说废话。   陆韶哼着小调,“再过些时候,春闱就要开始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女学生参加。”   姬姮艰难转身,“你说什么?”   “臣说,吏部准备开放科举,往后咱们大魏也会有女人当官,殿下高不高兴?”陆韶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像是当真为她着想。   姬姮揪住他的袖子,惊慌失措道,“没有本宫的允许,谁给他的胆子开放科举?”   他们一早说好的,开放科举只能由她提出,这是她的功劳,怎么能让给别人?   陆韶垂首看着那细手,十指根根如葱白,一看就知道是养尊处优出来的姑娘,受不得半点委屈,恐怕过一会就能哭出来。   但他笑得极其得意,“是臣啊,臣跟他说,先帝有意开放科举,他自然不得不照做了,没有您,也有六殿下,六殿下学识渊博,不比您这个只会张扬跋扈的公主好?”   姬姮顷刻流出泪,伸手过来往他脸上抠,叫他逮着手扣进怀里,环住她的腰身往腿上带。   姬姮一口咬到他肩头,向他讨要着,“那是本宫的!那是本宫的……”   她哭的浑身发抖,若是以往,陆韶定要抱着哄,可现在他只是笑,捞过她的下巴给她调了个方向,瞧她满脸泪更是兴奋,“没了!你什么都没了,活该!”   姬姮后仰着头想避开他。   陆韶手掌一紧,迫她仰起脸,一口堵住她的唇,肆意亲吻。   姬姮止不住打颤,蓦地失力倒进锦衾中,被迫承受着他的癫狂。   她失去了希望,她想要的东西被陆韶转赠给别人,她不会再有机会翻身。   从此她变成了囚鸟,再也飞不出陆韶的手掌心。 第87章 (一更) 受伤   傍晚时分, 陆韶团着姬姮转到外屋去,她屋里的金鱼缸换成了巨大琉璃水缸,整个缸面流光溢彩, 水底下不仅养着金鱼,里头还躺着各色宝石珊瑚。   陆韶坐到水缸旁, 侧身看那水缸里的鱼游来游去,他以前欣赏不来这玩意儿, 看着花里胡哨的,还难养,他看姬姮喜欢, 自己也试过在屋里养, 没几天就养死了。   但现在再看到这些鱼, 他竟莫名生出些趣味, 这些小家伙在这么狭窄的小地方也能自由自在, 倒比人安分多了。   他低头瞧着姬姮,她趴在自己身前,白着脸动弹不得, 眼眶还有些红, 只长睫微微抖,扑闪着好似要睡过去。   这回安静的很,不哭不闹, 显然是刚才被折腾狠了,已经没力气跟他凶。   陆韶冷冷移开眼, 他不会可怜她,这都是她自找的。   京墨站在屏风外结巴声说,“陆厂督,晚膳已经摆好了。”   陆韶便挪到桌前, 长公主府的膳食自来是极好的,姬姮胃口刁钻,先时宫里的御膳她都能挑出花,后来出来住,先帝怕她不习惯外面的饮食,还特意将御厨赐进了公主府。   这满桌子菜都是紧着她的喜好,陆韶坐下来,先舀了些鲜肉羹喂到她嘴边。   姬姮的眸光有些直,脑子也在发木,她慢慢辨别出这是什么,手一挥将勺子打歪,脸偏到左侧,哪怕没有抵抗的力气,她也不愿意就这么温顺的受他投喂。   陆韶翘起一边眉,手固住她的下巴转过来,继续拿勺舀鲜肉羹喂她,“吃。”   姬姮狠狠推开,凶恶道,“本宫就是死也不吃过你手的东西!”   陆韶撇唇哦声,“那您大概要饿死,现在的长公主府可都叫臣打点过,您院里的丫鬟都是臣重新换的,连您府上的管家,也是臣请来的。”   他似笑非笑的瞥着她,“跟在您身边的那些人,全被臣给扣押了,您就是不为您自个儿着想,也好生想想那些黎国人吧,就剩那么几个了,全死了多可惜。”   姬姮满眼错愕,她是大魏的长公主,她应该受所有人瞻仰,可如今她成什么了,她被这个贱东西囚禁在府里,她出不去,她的人也被抓了起来,他还用这些人威胁她。   她眼睛酸涩,两手往他脖子上掐,“你这个逆贼!你不得好死,迟早有一天,本宫要亲手扒了你的皮!”   陆韶掰开她手,紧握住束到她腰后,专注凝视着她的怒容,陡生出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假如那一天,他真的死了,她会不会难过哭泣。   这想法一出来就让他自己否定了,他死了正好如她的意,她第一个拍手称赞,转头就能另嫁他人。   这人的狠绝刻在骨子里,她记不得他的好,她只想他死。   陆韶摸到姬姮的脖子,手底下经脉跳动,她的脖颈很细,他稍微用劲,就能拧断,他不止一次想过,她死了会如何,她会变成一具尸体躺在自己身边,再也不会诓骗辱骂他,更不会想着杀他,他可以抱着她,不必担心被她唾弃。   可她这般鲜活,嬉笑怒骂皆动人,如果死了,她会腐烂,最后消失在人世间,他想看着她,就再也看不到了,所以随便她怎么骂他,他都不会放手。   即使是哭,她也只能在他怀中哭,他誓要将她抓在手中。   这是姬姮欠陆韶的,她得还。   屋门被推开,京墨探头朝里道,”陆厂督,六殿下过来了。”   陆韶顿了顿,准备放姬姮下来。   姬姮揪住他的衣领叫道,“本宫要见六皇姐。”   陆韶扯来软垫放椅子上,按着她坐倒,他立起身,凉凉扫着她,“殿下还是乖乖呆着吧,总不能臣抱您出去,外头都看着呢,臣是无所谓的,您不怕丢人,臣能抱您上大街上转悠。”   姬姮瞪着他一言不发,这样的眼神在以前是威慑,陆韶很懂她眼神里的意思,但他只将那碗鲜肉羹放到桌边,温柔一笑,“臣回来时,要看到殿下吃完,不然臣会很生气。”   他转步出屋,临走时跟京墨道,“服侍她用膳。”   京墨连忙点头,走到姬姮跟前,她陷在椅子里,那身金袍开了岔,两条长腿落在眼里白的晃人,她就那么窝着,红唇乌发,眸子不动,像玉刻出来的人像,没有烟火气。   京墨端起鲜肉羹想喂她。   姬姮抬手挥开,碗砸地上,京墨慌的直掉泪,“奴婢求求您吃吧,您一天没吃东西了,便是再气,也不能不把身子当回事……”   姬姮的眼珠子转动,定在她脸上,她立刻紧张的噤声,姬姮朝她缓缓伸手。   京墨当她想开了,忙凑近她欢喜道,“这桌子菜都是您最爱吃的,奴婢给您……”   “啪!”   姬姮狠狠甩了她一耳光,旋即扯住桌布掀起,碗碟全落地上砸碎,屋子里登时一片狼藉。   京墨捂着脸落泪,愣是闭紧嘴不敢再说一句话。   她跟着姬姮许多年了,姬姮很小的时候,她和空青被先帝选出来服侍姬姮,那时姬姮不及现在这般暴戾,也会爱娇玩耍,跟她们这些丫鬟打成一片,等再大一点,先帝教她尊卑有序后,才慢慢疏远了,姬姮是先帝最心疼的女儿,养的也比其他公主尽心,慢慢这性子也被宠的不上道,发脾气是正常的,但从不会对丫鬟出手。   这是姬姮第一次打京墨,打的特别狠,她还是高抬着脸,冷漠的冲京墨道,“滚出本宫的屋子。”   京墨慌忙擦掉眼泪,跪地上向她拜了拜,“奴婢告退。”   屋门缓缓掩上,姬姮再也看不见外头的月色,她倒回椅子里,望着那一地碎片突然笑了,探手拿了一块藏进衣袖中,转而一只脚伸出来踩在碎片上。   梭的可真疼,那血很快从肌肤里泄出,红血白肤美的留不住。   她不会屈服的。   ——   堂屋里,姬芙眼见来的不是姬姮,跟陆韶尴尬笑道,“陆厂督怎么还在这里?九皇妹起不来吗?本宫想跟她说说话。”   “长公主殿下刚喝完药睡下了,六殿下要跟她说什么臣也可以转达,”陆韶从容道,脸上不露半分撒谎迹象。   姬芙先是讪讪笑,随即担忧道,“九皇妹自小就身子不好,小病不断,这回安大……安雪麟干出这种恶事,九皇妹指定心里难过。”   她自顾自说完,才想起来不该在陆韶面前提安雪麟,陆韶和姬姮那种关系,论起来,安雪麟和陆韶估计也不对付,就像鲁昭说的,安雪麟是陆韶亲手杀的,死的那么快,不定是报私仇。   陆韶神情自然,“天晚了,六殿下还是回去吧,等长公主殿下身子好些再过来探望她也不迟。”   姬芙略有些纠结,“本宫今儿是一定要见她的。”   陆韶两手交叠,亲切道,“长公主殿下确实睡了,不然臣也不可能出来,六殿下若信得过臣,就跟臣说说。”   他看起来极正派,姬芙也素来觉着他靠谱,便没什么隐瞒道,“陆厂督和鲁昭提出的科举变革,向前是九皇妹的主意,本宫知道陆厂督说了迂回的话,让鲁昭以为是父皇遗命,这样他才会老老实实照做,但这原本就是九皇妹想出来的,本宫不能独占功劳,那倡议文本宫想跟九皇妹一同发出。”   陆韶手指来回转,“臣原先也是想说由长公主殿下主持变革,但殿下生病,这事儿才只能落到六殿下的肩上,臣也知这不是小事,压力极大,六殿下一人只怕扛不住,不过臣保证,无论到时出现何种局面,臣都会站在六殿下这边,和你们共进退。”   这不是共进退的问题,女科的发起事关朝政和千古,即使民间有人反对,只要当朝大臣和陛下支持,那些反对也显得微不足道,但第一个发起倡议文的人必定会获利,往后青史留名不说,也能赢的女人们崇敬。   姬芙咬紧唇,过许久说,“九皇妹卧病在床,本宫心知不能烦忧,倡议文本宫会写,但本宫想以本宫和九皇妹的名义一起发出,这样也不妄九皇妹当初私下做的努力。”   她仍记得姬姮曾经说过的话,总有一日,朝里的女人也能顶半边天,姬姮不仅说了,还想去做,她让韩凝月收了那么多女学生,这些人往后长大都能经过科考入朝为官,这些也都是姬姮在背后促成的。   不应该抹灭掉她的功绩。   陆韶凝神,姬姮真有个好姐姐,她总是幸运的,先帝活着时,独得圣宠,先帝死后,也没落了一份,小皇帝对她这个姐姐大方的很,要什么给什么,姐姐待她也宠,她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性子盛气凌人,飞扬肆意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可那又如何,她心狠手辣,根本不念他的情分,她密谋杀他,就得承受失败的后果。   倡议文里有她的名字又如何,她出不去长公主府,外面的人是赞颂还是谩骂她都听不到,他只要她乖乖呆在身边。   “六殿下委实疼爱殿下,这事殿下若知晓,自然高兴,您尽管照您想的做。”   姬芙也高兴,她见不着姬姮,瞧陆韶这数次推诿的架势,还以为他不愿跟姬姮说,这事总不能瞒着姬姮,否则回头就会跟她生间隙。   现下目的达到,姬芙一身轻,便拍拍腿起来道,“本宫还得回去赶倡议文,就告辞了。”   陆韶轻颔首,目送着她离开。   ——   陆韶折回拙枫园,进廊下就见京墨半边脸红肿,手拿着帕子偷偷抹泪。   陆韶踱到她身后,“明儿起,你不用照看她了,咱家新找人来。”   京墨急忙扭过头,手足无措道,“不不不,陆厂督,让奴婢留下来照顾殿下吧,她,她这样……”   平日里吃的喝的还得哄着,真换了新人,伺候不周,指定过不好,她那般难养的脾性,只能纵着。   陆韶看着她脸侧的伤,“你不怨恨她?”   京墨羞愧道,“奴婢几乎是和殿下一起长大,说到底是奴婢背叛了她,她生气是应该的,奴婢哪儿会生恨,只是,只是她这样不吃不喝,奴婢怕她的身体受不了。”   陆韶垂下眼,良晌说,“你弟弟是个老实人,在总督府当典簿不怕叫人欺负,活计也少,改明儿咱家给他提一提俸禄。”   京墨连忙小声道谢,窘迫的抬不起头。   陆韶推门进屋,打眼一望,地上的饭菜到处都是,姬姮还保持他放下时的姿势,瞧着是睡着了,但她脚下流了些血,那伤口的划痕还在往外冒血。   陆韶陡时一惊,忙将她抱起来,回身见京墨吓傻了,便催她,“快去把医女叫来!”   京墨一溜烟跑出去。   陆韶放姬姮进床,打了盆水来给她清洗,他捏起那只伤足放进水中,看清水变混浊,赶忙用毛巾擦干,才看清脚上划了半指长的裂痕,他沉沉笑起,当真心狠,对他狠,对她自己也狠,明明最怕疼,还往脚上割。   以为伤了他就会心软。   陆韶当先用纱布包扎好脚,塞回被里。   医女很快赶来,给姬姮看过道,“殿下身体太虚,给饿晕过去了。”   陆韶摆摆手,医女便下去了,陆韶对京墨道,“让膳房做些粥,往里面加点补血的食材。”   京墨忙道是,退出屋叫底下小丫鬟跑去催厨房了。   屋里静谧,陆韶坐床头看着姬姮,睡眠使得她脸庞看起来有一种不谙世事的娇懒,只要她闭上眼睛,她比谁看起来都乖,睡觉不会有任何动静,给她摆什么样的姿势都不反抗。   可那样太无趣了,那不是她,真正的她能折腾死人,是世间最磨人的混账。   姬姮这一觉睡到半夜,醒来时陆韶坐在桌前看折子,她翻一下身。   “殿下醒了就不要装睡,”陆韶放下折子,起身踱到床前。   姬姮耷拉着眼不做声,当他这个人不存在。   陆韶厌恶极了她这副不理人的样子,躬身到她跟前,拉着她的胳膊拽人进怀里,“殿下可能还不知道,六殿下过来找臣,是想在倡议文里加上您的名字。”   姬姮眼睛里有了些神采。   就听他恶劣发出笑,“臣没答应呢。” 第88章 (二更) 回溯   姬姮倏然怔忡, 旋即发疯似的咬到他脸上。   陆韶呵呵笑,钳住她的下颚一口吻住,她张着尖牙跟他厮杀, 将他唇咬出了好几道口子,腥甜在两人口中蜿蜒, 陆韶越来越亢奋,吻着她的唇近乎入魔。   姬姮的精力比不过他, 片晌就落败,叫他逮着逞威,她眯住眼, 睫毛上的水珠坠落, 掉到两人唇间, 带起了涩味。   陆韶一顿, 迅速起身, 瞧她倒回床,细颈伸长,半边袍子拉到胳膊弯处, 露出来点点红痕, 嘴唇上还染着他的血迹,眼泪从眼里慢慢流,哭的没点声响。   陆韶沉默半晌, 伸手抱她起来,提好削肩上的袍子, 拿出白帕,将她脸上的泪擦掉,随后带人坐到桌前,将早备好的白粥端出来, 捏勺喂她。   姬姮紧闭着唇。   陆韶所有的好脾气都耗尽,寒声道,“您不觉得您很烦?您不是小孩子了,吃个饭也要别人三催四请,您要点脸吧。”   姬姮扬手打到他脸上,尖声叫道,“本宫不用你管!滚开!”   陆韶阴森森盯着她。   姬姮伸脚往地上跳。   陆韶束紧她的细腰,冷笑道,“跑哪儿去?这腿是要臣给打断了?”   他说的不是恐吓,他甚至在考虑实施的可能性,她没了腿就不会乱跑,会省去很多麻烦。   姬姮就在这句话的威压下瞬间爆发,她攥紧他的衣领,泪珠顺眼尾垂,嘴里说着恶毒的话,“你打啊!你最好杀了本宫!否则本宫逃出去的那天,就是你的死期!”   她已经濒临崩溃,身体都在抖,眼泪也停不下来,分明说着狠话,可吓不到谁,瞧起来着实可怜,怎么就有人坏事做尽了,只要她露出一点可怜相,就让人禁不住心疼。   陆韶张开手将她脸上的泪抹清,兜着她换了个姿势,淡漠问道,“吃不吃饭?”   姬姮力气耗尽,栽到他的臂弯里又变成了根木头。   陆韶舀一勺粥喂到她唇边,她张开唇,陆韶微翘唇,喂进嘴里。   那碗粥她吃了大半,外边梆头敲了三响,时候不早了。   陆韶先抱着她回床,蓦地自己进盥室洗漱。   他再出来已经换了身亵衣,披散着头发靠坐进白玉珊瑚软床里,他低头看姬姮,她眼睛没完全闭上,还空着一条缝,也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   他才准备说话,她突然一震,一倏忽就想将自己团起来,   好像做噩梦了。   陆韶穿过她的腿弯,将人放腿上,捋直她的胳膊趴到自己怀里,手顺过背轻拍,喉间哼着小曲,哄她入睡。   这个时候她是最可爱的,特别乖,他拍着背时都能感觉她身体是舒展的,没有紧绷着的防备,确实该困了,闹一天没消停。   她慢慢合住眸,陆韶浅弯着唇,他向来哄她是拿手的,这么个坏脾气,搁谁看着都讨嫌,可是谁都愿意哄着她。   她太受欢迎了,不缺他这个人。   确实是陆韶自己上赶着犯贱,可她先开的头,她玩的尽兴了就想抛弃他,发觉抛弃不了,就生出杀他的念头,那现在呢,叫他囚在长公主府内,她这么不甘,又准备怎么对付他?   陆韶轻揉着她的长发,眸子微眯,她离不开他的,这世间只有他能护好她。   可惜她不领情,不领情就不领情,他不需要,他会看住她,总有一天要让她彻底明白,他们早已无法分开。   桌上的灯油耗尽,屋里一暗,陆韶也慢慢沉入睡梦中。   窗外寒鸦叫声掠过,姬姮睁开来眼,她被陆韶抱在胳膊肘上,两人头抵着头,他们这般亲密无间,仿似先前的事都没有发生过。   怎么会没发生,她出不去这间屋了。   他睡的很香,眉眼平和,鼻息沉沉,他的心脏跳动规律,手臂牢牢拴在她腰上,即使是在睡梦中,也要将她抓在跟前。   她和诏狱里的囚犯没区别。   姬姮自袖中摸出那块碎片,迅速对准他的心脏扎去。   她人一动,陆韶就醒了,张眼即见她抓着破碗片往自己胸口扎,他忙一退,右手反射性遮挡,那块碎瓷片割破了他的手指,他这时的心彻底沉进阴暗里,抢过碎瓷片扔到窗外,不顾手上的血,将她揪住,“我真为我刚才的心软感到后悔,你这种人,就配关在屋子里,你想杀我,要不要我现在进宫去找陛下谈谈心?”   姬姮瞪大眼,“这是我们的事,跟皇弟没关系!”   陆韶啧笑,松开她,下地换朝服。   姬姮跟着跑下地,一瘸一拐追到他身后,忍着胆怯道,“你吓唬谁!你敢动皇弟,天下人不会饶了你!”   陆韶侧过身,斜睨她,“天下人。”   “我替你们姬家捍卫山河,你们这些皇族给了我什么?我去打仗,你却和安雪麟合谋断我粮草,让鬼臼毒杀我,你高高兴兴嫁给安雪麟,我呢?你答应的嫁给我呢!”   他朝她踱步,她踉踉跄跄后退,最后跌坐在床沿,叫他压着倒在床里,她开始落泪,他五指微张将她脸盖住,“我真是恨透了你的眼泪,你这个骗子!”   他的手指在用力,听见她呼疼又松开,旋即快步朝外走。   姬姮爬下床,慌乱将他袖子拽住,急喊一声,“陆韶!”   陆韶扯回袖子,头也不回的往出走。   姬姮慌张中张开手,自背后将他一把抱住。   陆韶脚步顿住,垂头看腰间那两只软手,她抱的很紧,生怕他进宫去对小皇帝做什么,他的后背切实感受到这弱小力量,柔软的只要他一推,就能拉开。   陆韶伸指掰开她的手,拎着人扔到旁边,一脚踏过门槛。   “你别进宫!”姬姮叫道。   她只会命令别人,因为她身份尊贵,陆韶在她的眼里永远是太监,太监不能算人,陆韶便不是人,她杀他天经地义,她命令他也是天经地义。   陆韶低垂着脸,他身上穿的是太监服,手上还戴着御马监掌印的指环,平日里,他说话也带着太监阴阳怪气的腔调,他是太监,哪怕他是假太监,外头的人看来,他依然是个太监。   一年多前,当时他才当上总督,他在她面前得意忘形,以为自己升了官,她就不会将自己再当奴才,那时的他有多蠢,殷勤献的叫他现在看来都恶心,他自己都觉得恶心,何况姬姮。   她不知道背地里笑话过自己多少次。   太监还想尚公主,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他是做梦,做了两年多的梦,到今日才清醒,他等不到她爱自己了,她可以爱安雪麟,也可以爱其他男人,她不会爱一个太监,打从一开始,他们在宫中暖池相遇的那一刻,他们就注定了这尊卑贵贱,她会杀他,只不过是觉得,奴才没了当奴才的本分,就该死。   她曾说过无数遍要他去死,不仅暗地筹划,现在还要自己动手,怕自己死不了,选的还是半夜三更,她多狠。   她可以对韩凝月温柔体贴,跟姬芙调笑撒娇,在先帝面前也是率直倔强。   但她面对他,竟是狡猾凶残,讥讽鄙薄,他看不透啊。   这么多天竟都看不透,要被她一再刺杀才悟出来。   他在心里说了那么多次不在乎,不在乎她爱不爱自己,只要她在身边,就能无所谓她的想法,可当这一刻真看破了她的想法,他发觉,他还是难过。   很难过。   陆韶耸着肩膀哈哈笑,笑完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姬姮蹒跚着躺回床,闭眼时无助的将自己抱住。   ——   翌日早朝,鲁昭上书奏请科举变革,举朝哗然,除吏部外,其他各衙门主官纷纷站出来反对。   一时僵持,直至姬芙呈上倡议文,以自己和姬姮的名义为天下万千女子求取科考,登时惹怒了那些大臣,他们站在朝堂上,指责姬芙不守妇道,指责姬姮身为长公主,竟然不帮着小皇帝安民心,反倒起了这等邪心。   陆韶早做了准备,从西厂甲子库中抽调出档案,挑了两个刺头,当堂念出他们夜会暗娼的丑事,还顺道将那两暗娼带到朝上,当着一众朝官的面对其羞辱。   霎时让那些向徳党闭了嘴。   科举变革到底是大事,也不可能立时一板砖敲定,陆韶装装样子,只说司礼监那头要从长计议,这事暂时上行到司礼监,只等着小皇帝颁下圣旨,女科就能实行。   奈何朝里清净,民间却又有动荡,那些书生呼朋唤友,高声怒骂着朝堂被女人掌控,大魏要亡。   陆韶闻得风声倒没派人压制,任他们在民间大肆造势。   ——   这一宿姬姮睡的昏昏沉沉,直到次日下午,她醒了些,感觉很不好,她一直在出汗,身上也起了热,热的发燥,手脚软的支不起来,鼻息间能嗅到,那股香弥漫在四周。   她一瞬惊住,这香又来了,她不过是一天没喝药,它就重新回来了,她根本无力抗衡,香生长在她的骨血里,每浓一分,她的骨头就酥一分,到最后就彻底沦为了香的奴隶。   她死咬着唇,企图用疼痛让自己清醒。   可是这香太霸道,疼痛也叫她麻痹了,她只知道热,热的想哭。   恍惚间屋门被推开,走进来个人影,怯怯告诉她,“厂督让奴婢给您传话,过会子他要带陛下进府里听戏,让您尽快起来迎驾。” 第89章 (一更) 妥协   姬姮勉强辨清她是京墨, 抓起枕头朝她砸,“滚!”   她这个主子做的当真失败,连贴身婢女都背叛她, 陆韶到底有什么好,能蛊惑的人围着他转。   就是皇弟也听他的话。   事到如今, 她还有什么可以和陆韶抗衡的筹码。   她的情绪激动起来,从骨髓里生出痒, 慢慢将她侵蚀,她缩在床榻里,腿往褥子上挨, 磨蹭着也解不了渴, 她听不清京墨再说什么, 只觉得烦, 烦到后面, 突然挺起身,“本宫让你滚你没听见?”   她又摔回床,极速呼吸着。   门外传来小皇帝的叫声, “皇姐!皇姐!”   姬姮把头藏进被里, 只当听不见外头说话声,没有人会来救她,皇弟是陆韶的傀儡, 陆韶带他来,不过是方便威胁她。   她能怎么办呢?   屋门轻推开, 那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床头,姬姮能感觉到他在审视她,她没有力气了, 脑子里都快成了一团浆糊,若是能晕过去,也比现在这样的煎熬好。   他没停滞多久,探手来捏起姬姮的下颌,姬姮再装不了睡,掀开来眼眸,正见他笑盈盈的望着自己,姬姮抬起手扇他耳光,扇完就气竭,他松掉手,任她跌进被褥中,那两条细腿颤的肉眼可见。   “殿下病的这般重了?”   姬姮眼里漾着水,情态娓酡,嘴里却是凶横,“滚出本宫的府邸!”   “殿下的府邸是臣求来的,殿下得了想要的府邸,就想卸磨杀驴,未免过分了些,”陆韶听腻了这话,坐下来挑开一截被褥,瞧着那腿,眸底漩涡沉浮,他笑的讽刺,“可人儿疼。”   姬姮急抓着被褥,伸脚踹他,“你嚣张什么,只要本宫还有一口气在,本宫定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陆韶是如何人面兽心!”   翻来覆去的话,听得让人好笑,谁会被这种话吓到呢?   “臣再人面兽心也只对着殿下,好歹也算个有点功名的奴才,您跟他们说了臣的不是,他们就会救您?您的父皇死了。”   陆韶捏起那条腿,微一抬,褥子挡不住她,全然暴露在他眼下,他舔过唇,从兜里摸出条素金雕花细链,捏起她的脚腕给她戴好,那脚底的伤口才稍稍结痂,放她跑也跑不远。   他摸了摸褥子上的水痕,深深吸一口气,空气里都是她的香,他轻佻的望着她,“臣昨儿想了很久,觉着殿下眼里是不可能有臣了,所以臣琢磨,臣的眼里也不必有殿下。”   姬姮拼尽力,勒住他的前襟,“你这个贱种!本宫早该杀了你!”   “殿下说的是,您早杀了臣,臣得感谢您的栽培,才有今日的好日子,”陆韶轻松扯下她的手包在掌中,氤氲的香气环绕在鼻尖,他眯着眼细闻,“臣死了,也想拉着殿下一起下地府。”   他盖好被子,起身踱到窗前,直接开了窗,院里站满了太监宫女,都是随小皇帝一起来的,他扭过脸,就见她面露难堪,趴在床上把头埋进枕头里。   “你做梦!”   陆韶嗤的一声,半身倚着窗,笑眯眯道,“臣不小了。”   姬姮蹙着眉,燥热令她陷入一种迷茫的煎熬中,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也知道他在跟她说着什么。   他想让她服软,求他来给自己解困。   “你想要对食,那些宫女多的是,”姬姮嘲笑他,她不好过,他也别想好过,想让她给他当对食,下辈子都不可能!   “臣这样残破的身子,舍不得糟蹋那些宫人,委屈了殿下,被臣糟蹋成这样,”陆韶唉一声,聆听着紫芳园里的戏音,快落幕了,小皇帝的笑声越来越近,瞅着是要回来了,他转脸冲姬姮笑,“臣还想糟蹋殿下一辈子呢。”   他不介意被那些底下人听见,姬姮是他的,他只不过做个宣告,往后这宫里都知道,她碰不得,多好。   姬姮压着声让他闭嘴。   陆韶唔声,视线看外边儿,正见小皇帝跑进院子,若不是雨势太大,他估计早窜进门了。   陆韶踱回床前,俯身摸她头发,果见她轻轻瑟缩,她想让他滚,但又想他碰,他满意的跪到床沿边,手抚到她的脖子,笑道,“臣忘了,您瞧不起臣,无论臣爬到何种地位,在您眼里也不过是个太监,您高高在上惯了,臣也想捧着您一辈子,可您不给臣机会,臣只能硬抢了,您给不给臣抢?”   姬姮回答不了他,因为她听到小皇帝在外头叫人,“皇姐!陆韶你们在里面干什么?”   “给不给臣抢?”陆韶重复问道。   姬姮脸色煞白,原先强撑着的凶劲在这一刻悉数散尽,她玩不过陆韶,只能被他拿捏。   “小陛下这般关心殿下,不若就让他进来瞧瞧,”陆韶拍拍她的面颊。   姬姮立时有气无力道,“别让他进来。”   “臣是条狗,狗怎么能差使主人?”陆韶抱她到腿上,吻着她的脸,感受她在发抖,便慢慢笑,低首吻到她唇上,最后问一句,“乖不乖?”   他在逼迫她。   外屋的门被推开,小皇帝冲了进来。   陆韶手掰着她的脸向床外,“小陛下看着您呢……”   姬姮闭着眼,水珠自眼角落,她就算被陆韶囚住,也不能让皇弟发现。   她终究点了下头。   陆韶赞许的揉揉她,卷了褥子放人进床,他起身挡到床前。   小皇帝跑近想探头看里面,“皇姐怎么了?”   陆韶搀他往出走,“陛下可不敢打搅殿下,叫人心疼的,听说昨儿白天夜里吃不好睡不好,这会子才勉强有了些瞌睡,您这一来,又得吵着她。”   小皇帝有些不情愿,但也怕扰到姬姮,只得憋着声跟陆韶出门,两人杵门口,天上雨越下越大,陆韶看他两条眉毛皱到一起打结,笑问道,“陛下不想回宫吗?”   小皇帝团吧着小手,撅嘴道,“朕好多天看不到皇姐,很想她……”   陆韶敲一下头,“陛下在长公主府用午膳吧,殿下睡到那个时候也该醒了,”   小皇帝欢快的嗯声。   陆韶便冲京墨递过眼,抚着小皇帝的脑门道,“陛下先去用茶点,臣守着屋,等殿下醒过来,就请她来见您。”   小皇帝嗯了声好,便随京墨一起离开。   陆韶挥手让那些太监宫女退出拙枫园,在门口站了会才重新进屋。   这回他进来,鼻尖嗅到香气浓的粘稠,他翘一点唇,随后耷拉下去,不过是一天,她的身子就撑不住了。   他端着杌子坐到床边,掀开半边褥子,姬姮浑身都是汗,袍子印着水,她张着唇,依稀可见艳红小舌,人窝在那儿昏昏沉沉,已经没劲再凶了。   陆韶攥帕子给她擦脸,那脸很烫,他碰过,她就自觉往他手里缩,他抿着嘴笑,想撤手。   她几乎是下意识抱住他的手,呜咽着拽他,想让他上来,替她解解这热。   陆韶慢吞吞躺上来,手才揽到她的腰,她自己滚到他身上,抓瞎似的揪着他的衣裳,想扯走,可她扯不动,热的受不了了,便把脸往他脸上贴。   热情的磨人。   陆韶捏她脸抬起来,手盖在她腮边,她不觉歪了头,睁着眸子呆呆凝视他。   陆韶吻一下她的眼睛,柔声问道,“是不是很难受?”   姬姮立时闭回去眼睛,沉默良久,喉中哽咽出个嗯字。   陆韶剃掉外裳,垂首开始吻她,她急切抱住他的头,在他亲吻时哭的战战兢兢。   太委屈了,她长这么大,从没人敢这样折辱她,她这辈子受的最大委屈是陆韶赐予的,陆韶教会了她,尊贵的公主也会被生长在泥沼里的太监玷污,身份只是个象征,象征着她高贵、衿娇,也象征着她脆弱、受不得任何挫折。   她需要强者呵护,她以为的强者是皇帝,是权臣,到这时才发现,强者也可能是她一直看不起的太监。   从前声声鄙薄谩骂都变成如今的铐刑,这是她看不清时局该受的惩罚。   陆韶盖住她的眼睛,任她眼泪淌在手心,他一点点吻着她,从安抚到征服,最后带她一起入情梦。   ——   黄昏时雨停了,陆韶兜着姬姮坐在窗前,姬姮看着他执起自己的脚抹药,侧脸柔和,没有先前两人争锋相对时的癫狂,这个时候他格外温和,沾着药膏往伤口上抹匀,还轻轻吹了吹。   姬姮转过脸,埋到他颈窝里,打一棍子给个糖,这不过是他驯服自己的手段。   陆韶搽好药,抱她去拿外裳,她的脚伤着,穿绣鞋会挤脚,陆韶在柜子里挑了双绵软解脱履,又选一件银红绉纱细褶裙,这裙子长,能遮住脚,陆韶给她穿上后,便放她站地上,浅声问道,“走的动路吗?”   姬姮偏过脸缄默。   陆韶扯了扯唇,“小陛下吵着要见你,你总得让他见一面。”   他松开手,姬姮那两条不争气的腿就往地上跪,他连忙把人托起来,再去看她,眼又红了。   陆韶咧了咧嘴,抱到门口放她站回地上,一手伸到她跟前,“不搭着就自己走,我不会管你。”   姬姮僵硬的抬手搭他胳膊上,借着他的手劲朝外走。   院里的连翘正开着花,张扬热烈,树枝也抽出细芽,不过几日没出来,就已经满园春色了。   她被陆韶关了整整四天,这四天,她吵过、闹过,最后不得不妥协。   她成了陆韶的禁脔,从此只能仰他鼻息。 第90章 (二更)【小修】 咱家是太……   小皇帝在长公主府可太自在了, 茶厅里备全了糕点,还摆置不少玩意供他消遣。   陆韶搀姬姮进内时,他跟姬姮的那头狼玩在一起, 他骑着狼满茶厅跑,那狼兴奋的上蹿下跳, 瞅见姬姮便往过来冲。   姬姮站在那儿发木,陆韶干脆拢住她的腰身, 径直放人坐到软榻上,他冷冷瞥过那头狼,狼立刻老实的趴到地上。   陆韶伸手将小皇帝抱下来, 温笑道, “陛下怎么还玩到狼身上了?小心它咬人。”   小皇帝鼓鼓嘴, “它可乖了, 不咬人。”   随即望向姬姮, 他噔噔跑到姬姮面前,仰着小脸认真瞅姬姮,抓她的手担心道, “皇姐瘦了好多, 朕给你找太医看看吧。”   姬姮表情有些呆滞,她想告诉小皇帝,自己没病, 可是告诉他了又能怎么样,他救不了自己, 他甚至极相信陆韶,陆韶说什么他都信。   她的弟弟到底成了傀儡。   陆韶拍拍小皇帝的头,“殿下要静养,不能烦神, 陛下一定要乖,不然殿下的身子可就没那么容易康复了。”   小皇帝乖乖点头,老实坐到姬姮身旁,想靠着她,但又怕把她靠倒了,抱着枕头趴榻边,往嘴里塞点心丸子吃。   陆韶躬身站在他们身边,剥开荔枝壳给姬姮,姬姮拿过果肉放进口中,吃完他又张手道,“殿下吐到臣手里吧。”   还如以前那般谦卑尊敬。   可姬姮知道这是假的,他只是做样子给皇弟瞧。   她侧头吐到唾壶里,还是入定的神态。   陆韶两手互握,侧头朝外边儿的京墨睨过,京墨便叫底下人送进来膳食。   陆韶拿着银针一道道验菜,验完又拿起筷子在各道菜里夹了些,他来试菜。   茶厅这里靠西面,正临近街头,偶尔能听到人声喧闹,隐隐约约的,听得不清楚,小皇帝倒是兴致勃勃,竖起耳朵听,“好热闹,朕想出去看看!”   “这外头乱着呢,都吵嚷嚷着女科,您这会儿要是跑出去叫他们逮着,唾沫星子能受一堆,”陆韶吓唬他。   小皇帝缩了缩脑袋,不开心的瞅了瞅姬姮,“都怪皇姐跟六皇姐提什么女科……”   姬姮心一窒,眼望到陆韶,他慢慢品着菜,神情专注,像是没听见小皇帝的话。   陆韶试完菜,确定无毒,才先给姬姮和小皇帝盛汤,淡声说,“陛下还太小,女科尤为关键,若是能开设成功,往后上朝就不用只看老头子了。”   小皇帝咕噜噜转着眼睛,想象着那等情形,一下子又高兴了,拍着手道,“那些老官整天对着朕吹胡子瞪眼,朕也不喜欢,要是有女科,就有好多美人姐姐站朝上。”   他欢快的晃动着身子,挪眼望着姬姮,“皇姐自从生病,就不和朕一起上朝了,你要好好养病,朕还想跟你坐一起。”   他心里打着小算盘,合计着有姬姮在,他能少挨骂。   姬姮小口抿着汤,也不做声。   陆韶给小皇帝碗里夹菜,“食不言寝不语,陛下学学殿下,吃完再说话。”   小皇帝奥一声,闷头扒饭。   这一大一小都乖的很,陆韶站一旁看着不自觉露笑。   恰时王欢自外边儿进来,搔眉弄眼道,“厂督,凝月姐姐要来见长公主殿下。”   陆韶呵笑,“咱家找你半天没影,你钻葫芦巷倒是快,让你给咱家打下手委屈你了,干脆发配你去黔州过逍遥日子得了。”   唬的王欢自打嘴巴,跺脚道,“您看奴才这没出息的,您瞧瞧奴才这几巴掌,够不够您消气?”   陆韶瞧不过他那贱样儿,挥手道,“你先领韩小姐去堂屋等等。”   王欢赶忙哎着声,窜走了。   姬姮咽了小半碗饭就放下筷子。   小皇帝倒是吃的津津有味,一碗饭见底还不够,又添了一小碗,他是长身体的时候,平日里零嘴都不能断,嘴馋的停不下来。   等他吃饱饭,陆韶便叫人送他回宫,临走前他还恋恋不舍,抓着姬姮哭唧唧道,“皇姐你要快点好起来……”   姬姮凝望着他,未几抬帕子仔细给他抹脸,低哑声道,“回宫吧。”   小皇帝连忙嗯嗯声,又仰起小脸跟陆韶说,“朕以后还能来看皇姐吗?”   陆韶刮一下他的小鼻子,“陛下要好好读书,听鲁先生的话,这样才能有机会出来看殿下。”   小皇帝苦着张脸,“朕已经很努力了,可是鲁先生教的东西太多了,朕一天也学不完。”   他和姬姮也不知道像了谁,政事上完全不敏感,姬姮好歹还有野心,他全然天真单纯,鲁昭教这么多天,也不过是让他懂些道理,朝政这一块还是个懵货。   不过他才八岁,说不准大一些就好了,孩子总是贪玩的。   “那陛下慢慢学,以后也能像先帝那样,威慑朝堂,千古流芳,”陆韶鼓励他道。   小皇帝一想到父皇肃然起敬,忙挺起小胸脯道,“朕也要做个好皇帝!不能给父皇丢脸!”   姬姮在一旁听到了,不由的弯了弯唇,她不怕皇弟蠢,怕的是皇弟不上进,也怕陆韶故意诱导皇弟昏庸,但她现在看,陆韶还有点良心,没想把皇弟养歪,皇弟有鲁昭教授,不愁成不了才,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等他大了,他定能瞧得出陆韶□□她,皇弟会救她。   她会耐心等皇弟长大。   陆韶着人送小皇帝回宫,转头瞧姬姮捧着茶喝,他坐到软榻旁,就着姬姮的碗吃饭,姬姮将茶放一边,想挪身。   “你的韩小姐都不见了?”陆韶慢悠悠问道。   姬姮低垂头,紧揪着手指。   陆韶快速将那半碗饭吃完,又拿过她的茶漱口。   他做这些都极自然,根本不在乎姬姮的感受,好像这里是他的家,姬姮是他的夫人,他吃着夫人的饭菜,喝着夫人喝过的茶,确实没什么不妥。   若叫外人见了,还当他们关系有多亲密。   陆韶放下茶杯,侧头瞥见她僵着脸,好笑道,“既然你这么不高兴见她,我去打发了。”   他说着就要走。   姬姮伸手拉住他,愣是逼自己说话,“让本宫见她。”   这句话一出口,她眼睛就湿润了,她一步步沦落到现在这样受他牵制,连见人也要求着他。   陆韶沉顿,蓦地着人去叫韩凝月,自己坐回软榻,抄手抱她到腿上,抚着她的眼睫,让那些泪全数落手上,他面色冷淡,等她不流泪了,才起身团着她转回屋。   这会子天黑,拙枫园的丫头鲜少出来晃荡,他抱着人一路进屋也没被谁瞧见。   主屋早被人收干净,陆韶放她躺回床,一手脱了她的鞋观察伤口。   还是磨的出血了,解脱履也不顶用。   他坐到凳子上,卷起裙摆,将那条细腿搭过来,姬姮咬着牙想收腿,他按住道,“别动。”   姬姮紧合着眸,将怨气摁回心底。   他们一坐一躺,陆韶拂水洗干净血迹,放那只脚搭腿上,重新给她上药。   韩凝月便是这时进的屋,她站在隔门前,一眼见姬姮侧卧在床畔,陆韶手握着她的脚在上药,那脚生的特别秀气,被陆韶一手托好,正正合适,脚腕上还戴着细链,更衬的那脚踝纤细。   这样好看的脚被他捏着,仿佛也使不上力挣扎,又似乎安于现状,任他抓手里不放。   他们分明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可韩凝月这么看着,不禁就一脸火烧。   她匆促揉两下脸,敲了敲隔门道,“我,我能进来吗?”   陆韶轻轻将小足放进被褥,竖起枕头,扶着姬姮的头靠好,姬姮注视着他,脸上已然没了血色。   陆韶冲她勾唇,“你不用这么看着我。”   他走到桌边斟茶,“让韩小姐久等,殿下正想见你,你们倒是能一块说说话。”   韩凝月局促的挪到桌边,冲床上的姬姮弯腰行礼。   姬姮冲她抬了抬手,她才敢挪到床前,小声道,“我是为女科过来的……”   姬姮掀一下眼,望向陆韶。   陆韶端来茶水给韩凝月,微笑道,“是为殿下发的倡议文而来?”   姬姮定定瞪着他,她还记得他先时说过的,六皇姐想在倡议文里加她的名字,他拒绝了。   是骗她的。   陆韶随她看,搬来椅子让韩凝月坐下,韩凝月点点头道,“殿下和六殿下这封倡议文一经发出,就在市坊间引起轩然大波,那些书生自发写出了罪女论,罗列了女子的数道罪责,引得许多男人认同……”   这很不妙,大魏还是男主外女主内的习俗,这些男人若真信了罪女论,回去后必定会对妻女仇视,女人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姬姮回过神,厌烦道,“他们也好意思写罪女论,本宫还想给他们按一个罪男诏。”   她其实没有概念,只觉得男人恶心不要脸,真要她去写,指定也写不出来几条罪证。   陆韶扬眉笑起,“不然就出一个罪男诏,也好好讨伐一下这些臭男人。”   “不过得换个形式,不能骂的太明显。”   韩凝月有些激动,但难免不好意思道,“您,您……”   陆韶冲她勾唇,“韩小姐想什么呢,咱家是太监,跟臭男人可不沾边儿。”   韩凝月登时松一口气,兴奋的结巴,“我,我是想写的,但我只知道他们吃喝嫖赌,贪慕虚荣。”   男人最了解男人。   陆韶摆手,“这个简单,咱家教你写。” 第91章 (一更) 女子功绩簿……   桌上摆了笔墨纸砚, 韩凝月提笔等他说话。   陆韶还坐在床前,和姬姮对视着,他挑唇浅笑, 姬姮立刻侧过脸,偏到床里去了。   陆韶便开口道, “即是书生开的头,煽动男人们, 那咱们也拿书生开刀,瞧瞧那些义愤填膺的男人们会不会转头斥骂书生。”   韩凝月喜滋滋点头,女人们到底势单力薄, 只要她们还困在后宅里, 就得被男人压制, 她们的力量太小, 仅靠着她们自身想起势太难。   男人们身为女人的父亲、丈夫、儿子, 在这个时候本应该站出来保护女人,但却成了书生们手中利器,他们剑指女人, 已然忘了他们也是女人生出来的。   让男人们自己讨伐这群乌合之众, 女人不用惹一身腥,何乐而不为?   “林子轩剽窃他人文章,倒打一耙反说是别人盗他笔墨。”   “张永的亲弟入军营服役期间, 私逃回乡。”   “柳泉生私养外室,宠妾灭妻, 不孝父母,高中举人后,将父母丢在乡里,任其自生自灭。”   “梁寒买通坊间商贩, 让他们散播罪女论,意图动摇大魏太平,其心可诛。”   陆韶揪着名字一条条说出来罪行,这些人是罪女论的发起者,他们之中有向徳党,也有其他书院的学生,他们在这个时候联合起来,造出罪女论,想依靠百姓阻止科举变革。   韩凝月将他的话全记下来,随后好奇道,“陆厂督提前知晓他们的龌龊,为何不捅出来?”   陆韶笑,“他们爱站在高处臭骂人,咱家也爱站在他们身后,将他们从高处推下,最后粉身碎骨。”   说者有没有心不知道,但姬姮这个听者觉出些意味来,她紧咬半边唇,脸发青。   陆韶睨着她,笑冷淡下来,没再说讥讽的话。   韩凝月望着那满纸罪状,不由感慨道,“好歹都是读书人,他们应该是最明理的,却因为对女人的偏见,就想将女人赶尽杀绝,向徳党固然可恨,但其他学派的书生也这么想,着实难理解。”   “这韩小姐就想错了,书生们明事理归明事理,但压制女人出头是他们一致想法,”陆韶道。   韩凝月手拿着那张纸,错愕道,“吏部尚书鲁大人也是男人,他主动提出科举变革,可见不是所有男人都想欺负女人。”   陆韶朝她要那张纸,她把纸递给陆韶,陆韶看了一遍很是满意,才解释道,“鲁大人是正人君子,又有一身才学,自然不怕女人来争夺他的位置。”   韩凝月怔住。   姬姮眼尾余光落向他,他悠闲的翘着腿,卷好纸塞进自己袖里,接着说,“科举一旦变革,对这些书生影响最大,朝廷每年只招三百进士,整个大魏每年参加科考的书生有几十万人,中进士本就很难,如若再让女人来参加科考,进士名额就得分她们一部分,鲤鱼跃龙门的机会也就更难了,这些书生言之凿凿,自诩名流,其实也不过是怕被女人挤去了他们的进士名额。”   韩凝月和姬姮倏然悟出来这意思,他说的对,朝里职务就那么多,一个萝卜一个坑,进去一个姑娘,就意味着一个书生要被刷下去,书生们这么抗议。   说到底是触及到他们的根本了。   韩凝月沉声说,“陆厂督说的是,但您刚刚说出的罪证,不能从我手中散播出去,该由朝廷出面示众抓犯人。”   陆韶点头,“是,但咱家需要韩小姐配合,给女人们撰写出一份女子功绩簿。”   韩凝月颔首,“我明白陆厂督的意思了,借着这份功绩簿,压倒罪女论,唤起男人们对妻女母亲的愧疚,这样反过来也是鞭策男人。”   风向要人带头,罪女论能引得男人们动怒,女子功绩簿也能调动男人们的情绪,让他们歉疚。   他们的目的不是挑动男人和女人争抢厮杀,他们要让男人支持女人走出后宅。   陆韶跟她浅笑,“劳烦韩小姐费心了。”   韩凝月脸蛋红扑扑,难掩兴奋,忙起身跟他们告辞,“我这就回去准备。”   陆韶交叠着手,与她笑,“韩小姐出门时,让王欢过来一趟,咱家有事要交代他。”   韩凝月嗯一声,匆匆退出门。   陆韶重又将那封罪证拿出来看一遍,侧眼就见姬姮脸往这边偏,若有若无的瞥着他。   陆韶当没发觉她的视线,坐等王欢来。   王欢磨磨蹭蹭进屋,他向前挨过陆韶训,怎么也不敢进内室,杵隔门前踌躇道,“厂督,您叫奴才?”   陆韶隔着门哼一声,“咱家让你调人跑一趟关中,你调了吗?”   王欢忙弯腰道,“您前儿一说,奴才就安排下去了,算算日子,到三月那三十万将士就能从关中回京。”   三十万将士滞留在关中,并不是小数目,关中的粮草没多少,他们维持不了多长时间,陆韶是提前潜伏进燕京,不然当真会被困死在关中,他杀了安雪麟后,就让户部抽调出粮草,王欢选出押运官和少监一同赶往关中。   姬姮的这次荒谬行为,差点酿成大祸。   陆韶踱到门口,将那张纸给王欢,“照着这上边儿写的抓人。”   王欢跟着韩凝月学了不少字,现今也能读书写几笔,那上头名字他扫过一遍,确定都认识,便多嘴问了一句,“奴才是偷偷抓,还是直接明面儿抓。”   “屁话,”陆韶呵斥他,“咱家做事,用得着偷偷摸摸?”   王欢哦哦着声,冲他贱兮兮笑道,“厂督,这月底是陛下生辰……”   言下之意,先等小皇帝生辰过去再抓,总不能让小皇帝生辰过的糟心。   陆韶斜他,“就你能,咱家不知道陛下生辰到了?这是陛下登基以来的第一个生辰,若是能在他生辰时,向天下宣布,女科实行,这可是永载史册的大功绩。”   王欢搔搔头,窘迫道,“还是厂督想的周到。”   陆韶懒得听他拍马屁,只道,“抓人的时候,给咱家把他们的恶行当众读出来,让世人都看看,这些道貌岸然的书生,是个什么货色。”   王欢赶紧道是,随即退出屋。   陆韶回过身,正和姬姮的目光碰上,她神色恹恹,侧头避开脸。   陆韶慢步走来,立在床畔道,“我做这些不是为了你,韩小姐对我有恩,我只是还恩罢了。”   姬姮抿直唇不语,她仍记得韩凝月当初面见先帝,提出另立小朝廷,致使皇帝将政务分给了司礼监。   间接扩大了陆韶的权势,他不会把理政权还回去,他想永远控制着朝堂。   他是在讽刺,讽刺自己自作多情,在他心目中,她现今的地位连韩凝月都不如。   她侧身静默,肩头细的羸弱,陆韶坐下来,手握着她的肩膀,迫她正对着自己,“你该感激我,如果不是我,你就是大魏的罪人,你害的那三十万将士回不了京,燕京处在极度危险的境地,只要各地藩王趁机联合,这大魏的皇帝,恐怕就不是咱们的陛下了。”   姬姮低着眼,当他这个人不存在,他说的话在她耳朵里打了个滚出去,她不愿听,这都是他的说辞,燕京还有三十万守备军,没那么容易被攻破,他只是在恐吓她,故意把自己说的高尚,他是功臣,什么都是他的。   陆韶捏她下巴起来,讥笑她,“你最好一直不说话,没谁爱伺候你这样的臭脾气。”   他松手倏然起身,转步准备离开。   姬姮揪住他的手道,“让本宫进宫给皇弟过生辰。”   陆韶乜着她,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可能瞳孔的颜色偏茶,显得她异常冷漠,但他知道她急了,她想入宫,想出去,想摆脱他的束缚,才放她出去一个时辰。   她就已经掩饰不了蠢蠢欲动的心思。   陆韶半边唇露笑,反手攥住她的指头,轻一拉,将人抱近,笑着教训她,“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现在只配待在这间屋里,想出门,有些难呢。”   姬姮端详着他,他笑起来已经不招人喜欢了,莫名的凶,像狼伪装出的和善,想诱骗猎物近前,然后一口吞掉。   她就是猎物,已经没有机会再反抗了。   她跨坐到他腿上,手软软的圈住他脖颈,半眯着眸靠近他唇侧,哑哑道,“想出去……”   陆韶的低眼看那两条腿,纤白笔直,挂他身上都能察觉温绵,他扶住她的背,视线转回她的唇,有一道破痕,是她自己咬出来的,又润又红,很容易让人产生邪念。   他很长一段时间,都认为自己是被她的皮相蛊惑住,她长了张诱人的脸,可能她自己也清楚,再没有比她更凶的女人了,她做了那么多坏事,桩桩件件随便挑出来,按在其他人身上,都能被人恨死,但她照样我行我素,他曾经一度想过,如果有一个女人,生的比她好,性子也比她讨喜,会不会他就不再对她念念不忘。   但他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他想要的是她这个人,她将自己逼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她要偿还欠下的债务。   “想要怎么出去?”陆韶吻上那唇,耐心问道。   姬姮的眼睫极速皱起,挨着他的面颊,受他啄亲。   陆韶摩挲着那头长发,“要跟着我,不能和乱七八糟的人说话,吃的喝的都要我来喂,嗯?”   他的唇压在长睫上,姬姮被他圈抱进被衾中,疲惫的趴到他怀里,嘟哝着嗯声。 第92章 (二更) 马哈扎……   王欢行动迅速, 没两日就将那几人给抓了起来,缘着王欢有意公布他们的罪行,先前被他们煽动的男人们立时发觉被欺骗, 都调转过来大骂这些书生不仁义,妄图分裂大魏。   紧接着过了几日, 从葫芦巷中流传出一则女子功绩簿。   那些男人们前一天还在指责女人的不是,后一天看到这则女子功绩簿, 霎时又是另一番想法。   女人作为他们的母亲、妻子和女儿,操持家务,体贴入微, 男人在外面累了一天回来, 女人给他们宽慰。   女人为男人孕育子女, 她们在阎王殿前走了一遭, 从不跟外人说自己的苦。   没有女人, 男人活不了。   先帝的五公主战死沙场。   边塞的娘子军能保家卫国。   他们不能黑了良心骂女人,女人和他们一样,都是大魏的子民, 她们不比男人差多少, 男人们也没必要仇视她们,这不过是书生的阴谋,想要借机生事。   至此, 百姓们都不再因女科而愤恨,书生们抗议也无人在乎。   经过这次动荡, 有一人的名字出现在众人视野——韩凝月。   她的葫芦巷小居也被百姓们知晓,那里有许多女学生,她们和男孩儿一样,学经识典, 都有着为国分忧的梦想。   一月末迎来小皇帝生辰,这是新帝的第一个生辰,过的自然隆重,各国使节来京,早都被安置在驿馆,只等着小皇帝接见。   当天正午,小皇帝在宣政殿受百官朝贺,陆韶当着百官面宣读开放科举的圣旨。   朝官们有再大的怨气,也不敢在这一天反对,那殿外站满了禁军和缇骑,他们只要说一个不字,估计陆韶就能叫缇骑进来办他们。   女科的事就此定下。   晚间时分,小皇帝的寿宴设在外宫万宝殿,入宴的不仅有官员,还有别国使节。   宴中舞乐齐奏,也不过是吃吃喝喝,王欢随在小皇帝身侧服侍。   陆韶躬身给姬姮夹菜,低低道,“这次来京的使者里有别国皇子,宴后我送你进御马监歇着,不要随意乱走。”   他喂什么姬姮吃什么,听他说过便嗯,仰头望着他。   陆韶剃掉鱼刺,将鱼肉喂给她,“我在政事堂,等我处理完事情,就带你回公主府。”   姬姮嚼着鱼肉,眸色微沉,未几瞧着那堂中舞姬,都是金发碧眼,身段妖娆火辣,她们跳的舞也极魅惑,惹得席上老臣都瞪着眼,只差流口水。   一曲舞毕,那些舞姬都跪到地上。   席间一个衣着怪异,高鼻深目的使臣起身冲小皇帝弯身道,“大魏皇帝陛下万福,外臣遵从王命,特献戴斯公主作为贺礼。”   随着他的话,地上领舞的舞姬取下面纱,露出脸来,双手交贴在肩侧,说着纯正的大魏话语,“戴斯叩见皇帝陛下!”   小皇帝惊愕,这,这还有活人当礼物的,他不太想要。   陆韶眉梢一翘,和席中鲁昭打了个对眼,鲁昭道,“我朝开明,自来不兴将人做货物,更遑论女科新开,你们波斯送女人来做贺礼,未免有些过了吧。”   大魏好战,天下闻名,那波斯使节当下慌了神,趴地上给小皇帝磕头道,“外,外臣不知贵国有此变革,还请皇帝陛下饶恕外臣冒犯……”   小皇帝挠挠头,撅着嘴瞅陆韶,陆韶喂了姬姮半碗饭,看她吃饱了,才停下手里的筷子,捋直袖口站到小皇帝跟前,扬声道,“念在你们波斯地远,陛下不计较这些,只是你们的公主带回去吧,陛下年纪尚浅,后宫不急着进人,你们波斯皇帝的好心,陛下心领了。”   波斯使节赶忙应是。   姬姮无趣的移开眼,往那座中人看,正见一人眦着白牙对她笑,他身形健壮,穿的是玄色红边骑装,皮肤犹如古铜,但样貌很俊朗,看年龄应该在十七八左右。   姬姮浅弯唇,果见他紧盯着自己,像草原上的小豹子。   她很快低下眼,安分当她的长公主,等着陆韶打点完使臣。   陆韶早一眼瞧见那少年,他斜飘过姬姮,她在发呆,并没有注意到别人,那看来是这人长了双贼眼,也不怕他剜了。   陆韶朝前站了站,将姬姮挡在身后,那少年便失落的垂下头,不再乱看。   这场宴到半夜才散,小皇帝打着瞌睡被王欢送回寝殿。   陆韶带着姬姮进御马监,他在御马监有歇息的屋子,送姬姮入内时,姬姮被他搂在怀里亲吻,两人衣衫凌乱,姬姮的鞋子不知道扔哪儿去了,叫他握着脚放进榻里,她应接着他的吻,头有些晕,攀住他的肩膀小声说,“你弄坏了本宫的衣裳。”   “过会穿我衣裳。”   陆韶抓过枕头垫在她后脑勺,顺手拔下窗户上的木栓,窗户啪嗒合上,灯火摇曳,香韵盈满整个卧室。   屋外寒鸦桀桀叫两声,窗户才又重新打开。   姬姮换了件曳撒,她穿着不合身,衣领太过大,稍微动一下,细颈连着锁骨就漏出来,她坐在陆韶膝头,陆韶替她理好衣襟,随后捧着茶杯喂她水,她不想喝,往陆韶胸前钻,陆韶便自己咕一口清水,托着她的腮哺喂给她。   她轻轻发抖,眼眸睁开一小点,“想睡……”   陆韶轻嗯声,扯下小榻上的床垫,放上一张白虎皮,才小心让她躺倒,那虎皮是向前她在行宫时睡过的,后来就忘在行宫里,小皇帝登基后,清扫行宫时,叫他收回来。   他仍记得那一日见到她躺在虎皮上的错愕,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女人,性格桀骜不恭,骨肉却最是柔弱,躺在虎皮上,白的剔透灼人,像是献给神明的祭品,圣洁绝艳,让人想亵渎。   一如现在。   她勾着陆韶的手指,呢喃道,“本宫不想怀孕。”   陆韶难忍心痒,俯身近她唇前继续亲吻,她无促的瑟缩着,片刻扬手扇了他一耳光。   他才依依不舍松了嘴,瞧她眸中染上了愤怒,他笑,“怀什么孕,你这身子自己不清楚?我就是想让你怀孕,也得你的病好。”   “本宫不信,”姬姮道,她呆呆看着自己的脚踝,只要在屋内,她穿不穿鞋子都无所谓,陆韶喜欢抱着她,她觉得自己像个残废。   陆韶下榻穿靴子,“柳先生开的那副药我特意问过,必须你吃完病好,才有机会怀孕,是药三分毒,哪儿那么容易怀孕的?”   “本宫还想吃药,”姬姮慢声道。   陆韶啧一声,“你还想跑。”   姬姮望着窗外,“让本宫吃药。”   陆韶踱到门前,肃寒着面睨她,“我可以给你吃药,我也能容许你跟韩小姐、六公主玩耍,但若叫我发现你跟其他男人有往来,就不是将你关起来这么简单了。”   姬姮看着他,蓦地浅笑,“男人找本宫,关本宫什么事?不应该怪你没看好门么?”   这是她被关起来,冲陆韶露出的第一个笑,冷情的让人无可奈何,她可能眼里没有其他男人,但她眼里必定有陆韶,陆韶强行闯进她视野里,逼着她看他,逼着她认下他这个男人。   陆韶扭过脸,带上门,去了政事堂。   今晚的月色真美,月辉撒一地,姬姮趴在窗台上,眺望着远方,女科终于成功实行了,从此大魏不再是男人的舞台,女人也可以张扬热烈,她们尽情展露着才华。   不用受“女子无才便是德”束缚。   大魏的史册上终究会将这个功劳算在她头上,但是她不开心。   陆韶说她生病了,她就病了,她被陆韶囚在府中,比以前还不如,父皇在世时,她尚且能随意横行,她只当做了长公主,便是权势顶峰,可以任她徜徉,她杀陆韶确实欠缺考虑,怎么就能信鬼臼呢?   她太急了,急不可耐的想除去陆韶,所以才敢豁出去用鬼臼。   她不想被陆韶缠着,现今却只能依附陆韶,陆韶能给她想要的一切,可是那些东西也会被他收回去。   全在他的高兴和愤怒。   现在她很羡慕韩凝月和姬芙,韩凝月可以靠着自己的才学走入朝堂,姬芙也有一个敬她爱她的好驸马,只有她沦落成了阶下囚。   她什么也没有,陆韶不会像以前那般再讨好她,她想逃脱他,除非离开大魏。   就像父皇所说的,去和亲。   太远了,她不想和亲。   她张口打了个哈欠,躺倒在榻上,幽幽想着,她真的杀不死陆韶了吗?   ——   陆韶进了政事堂,王欢搓着手跟他笑,“厂督,您今儿个在殿上着实凶了些,其,其实那波斯使节,是想把公主献给您……”   陆韶眼尾上挑,觑着他笑,“波斯皇帝舍得把公主给咱家一个阉人?”   王欢谄媚笑道,“您的威名远播,谁不知道大魏是您当家。”   陆韶收起笑,阴恻恻瞪着他,“咱家看你是飘了,这大魏的主子是陛下。”   王欢当即知道自己说错话,忙跪地道,“奴才喝了点小酒,这会子撒酒疯,您别介。”   陆韶踢他一脚,他赶忙起身,从袖里摸出一本奏折,老实道,“瓦剌王子马哈扎上书求娶长公主殿下……” 第93章 (一更) 不好……   陆韶回想着宴席上见过的外臣, 定格在那张少年脸上,他突然呵笑出声。   一个草原崽子也敢肖想姬姮。   瓦剌当真是想灭国了。   他撕了奏折扔火盆里,“明个那些使臣应该都陆续离京了, 让司礼监不用理会瓦剌,那个什么王子得不到回复自然明白, 他若不识好歹,咱家就只能让瓦剌尝尝战火了。”   王欢咳嗽两声, 恭维道,“长公主殿下若知道您这般在乎她,估计心底也会对您生情。”   陆韶一脚踢开火盆, 紧了紧肩头披风, 讽刺笑道, “她只会更想逃离咱家。”   ——   陆韶上半夜抱着姬姮离宫回了长公主府, 在屋里陪着姬姮睡了几个时辰, 瞧天微亮,刚准备起身,姬姮醒了些, 她搭着陆韶的胳膊, 指节极轻的挠着他,惺忪看他,眸中含媚。   陆韶心微动, 掌住她的腰,凑近吻她脸, 从眉眼到唇,温柔的像是在盖章,她张开唇跟他接吻,半身依进他胸膛里, 细声道,“本宫不舒服。”   陆韶揭了袖摆,手摸过布料,香中带汗,粘稠的发闷,他把水渍抹到指尖,碰过便生念想,扶起那头墨发,将她抱紧疼爱。   阳光照进屋内,陆韶从床里出来,挑起围帐,她半睡半醒,脸上红的瑰丽,陆韶趴床前观察她,手在她脸上描画,两年多了,她已经是个极成熟的女人,外形越惹眼,她的性子就越让人无法忍受,她这个人也越能勾起他的凶性。   恨不得将她撕碎再糅合,让她看清楚,他是她的男人,不是什么奴才走狗。   他恨她口口声声骂着奴才贱种,她这么瞧不起奴才贱种,却要他这个贱种来舒解,她也好不到哪儿去。   要烂就烂在一起,凭什么只有他一人痛苦。   他的手指点在她唇上,按了按,她微开一些,他眼底幽暗,捏她脸近前,猛地噙住。   姬姮蹙着眉拍他脸,止不住他发癫,便抱住他的脖子呜咽。   陆韶勉强收了些疯劲,轻放开她,两人呼吸交织,他问道,“好些了吗?”   姬姮眸光发怔,抬起唇亲他,她很累,身子没劲,乱七八糟,一塌糊涂,很不好,但又很好,夹裹着酸涩和泥泞,她竟然在这脏贱里有了些自虐的放纵。   真恶心。   真下贱。   真的疯了,想跟他同归于尽。   陆韶卷了披风盖好她,想抱她进盥室,她才低声回答他,“不好。”   陆韶勾一点唇,“不好也没办法,我要走了。”   姬姮噌了噌他脸。   这拙劣的示弱姿态,竟也能讨人欢喜。   “回来陪你,”陆韶环着那两条腿,托起人进了盥室。   ——   今儿外头太阳足,陆韶放她坐在院里,用过早膳后才走。   姬姮靠在躺椅上,眯着眼望天上的太阳,太阳真好,一个人可以独占一片天空,想出来就出来,不想出来就躲云里,东升西落,谁也不能左右它的轨迹。   她就没这么好的福分。   京墨端来药,怯声道,“……殿下喝药。”   姬姮闻着那药香,和先前喝的一个味,这才捧到手里慢慢喝下去。   京墨不敢打搅她,等她喝完药就连忙退开,顺道将院里的丫鬟都喊走,生怕惹她不开心。   姬姮的金鱼缸也被抬到院子里,那些小金鱼和她放在一起,他们都晒着太阳,她侧头瞧金鱼缸,这些鱼真的很蠢,放在哪儿就在哪儿,不知忧愁,只会在水中安然游荡。   窝囊的让人唾弃。   她伸手进鱼缸里,小金鱼们往她手里钻,她伸手去握,它们又飞快的逃开,说它们蠢,好像又有些机灵。   她突然厌烦的撤开手,正想将鱼缸推倒,那墙头忽然响起一声口哨。   她抬起脸去看,正见一少年痴痴望着她,这人她见过,是外国使臣,照着规矩,他应该今日就要离京了。   倒是胆子大,跑她府里来窥探。   她勾起嘴唇,别开脸当做没见着他。   少年跳下地,手里握着一枝蔷薇,小心翼翼走到她面前,张嘴笑道,“给你。”   红花绿叶,煞是娇艳。   姬姮接过那朵蔷薇,随意扔进鱼缸里,惊的一群鱼四散逃开,随即又蜂拥而上,围着花枝转悠,甚是有趣。   少年也不在意她无礼,站直身道,“我是马哈扎,昨日向你们皇帝陛下上书求娶公主,但皇帝陛下一直没给我答复,我想来问问公主殿下,你愿意跟我回草原吗?”   姬姮绕着自己的头发玩,眼下垂,面色淡漠,像是没听见他的问话。   但她生的如玉似砌,很容易让人忽视她的坏脾气,或许坏脾气也成了优点,让人不由自主想矮她一截,哄她高兴。   “我们瓦剌地方宽广,草原辽阔,你若随我回国,我能带你去骑马打猎,不用被困在这里,”马哈扎朗笑道。   他是草原上长大的孩子,天生热情奔放,看到姬姮的第一眼,就想将这颗大魏明珠摘下来带回瓦剌。   只是他们的皇帝陛下不给答复。   姬姮手一停,正过脸望着他,“你怎么知道本宫被困在这里?”   “你昨晚被那个太监抱回这里,”马哈扎毫不遮掩道。   姬姮神色冰冷,“然后呢?”   “他早上才出来,还换了一身衣裳,”马哈扎如实说,他在长公主府附近蹲点,本想近身见见姬姮,谁知却见到陆韶抱着姬姮进了长公主府,他只是好奇,大魏的太监和公主竟然是这种关系。   姬姮露了个笑,“既然知道本宫和太监有染,你怎么还来问本宫跟不跟你走?”   马哈扎注视着她的嘴唇,“你笑起来真美,但你不是真心想笑。”   姬姮脸色阴沉,没做声。   “我们瓦剌不在意女人贞洁,只要你跟我走,我会让你做我最心爱的妻子,”马哈扎真诚邀请她,他看得出来,她对这里没有眷念,那个太监将她看的很严,她没有自由。   姬姮躺倒,眯起水眸浅笑,“本宫劝你一句,不要靠近本宫,否则你会变得不幸。”   “为什么?”马哈扎好奇问道。   姬姮喃喃细语,“因为所有和本宫有交集的男人都死了。”   马哈扎歪了歪头,“是那个太监杀的?”   “怕死的话,你可以滚了,”姬姮冷声说。   “跟我走,我带你离开大魏。”   马哈扎朝前一步,想抓她的手。   姬姮手一挥,推倒旁边的金鱼缸,砸地上哗的一声,马哈扎陡时纵身,飞过墙头。   京墨听见响声,从耳房跑出来,只见满地都是水,那些鱼在地上蹦来跳去,姬姮弯唇笑看着它们挣扎。   被关在这里,无力反抗,它们还不如去死。   京墨急忙叫丫鬟来收拾,她小心托着姬姮的手道,“殿下回屋吧,日头上去了,晒多了容易晕。”   姬姮扭头再看墙上,那上面挂着三两枝蔷薇,使得光秃秃的墙头看起来忒滑稽,她笑了一下,转过身随京墨回屋里。   ——   陆韶进宫还是迟了些,所幸是正月,小皇帝生辰第二日还在假里,他过去小皇帝还在睡,鲁昭等在明礼堂。   陆韶到的时候,鲁昭在翻看典籍,他亲自净手沏茶,当先将热茶放到桌边。   鲁昭一见他,便放下书,直板板道,“本官正有事要问陆厂督,瓦剌王子求娶长公主殿下,怎么还不见陛下回应?”   “陛下有什么好回应的?难道真要将长公主殿下嫁过去?”陆韶反问道。   鲁昭脸沉住,顿了顿道,“陛下不愿,直接回绝就是,瓦剌使节还等在驿馆,不回应算个什么情况?”   陆韶摇了摇拂尘,淡笑,“鲁大人操心过头,那位王子是临时起意想娶长公主殿下,又不是瓦剌也先①有意跟咱们和亲,干什么要搭理他。”   鲁昭盖住书籍,往左往右挥了挥手,几个随侍的宫女退出堂,他盯着陆韶道,“陆厂督,长公主殿下到底是皇族,她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   陆韶维持着笑容,“咱家又不是大夫,鲁大人问得好像是咱家给殿下治病似的。”   “本官也不想跟陆厂督生间隙,实在是听宫里有风言风语传出,才来问问陆厂督,你和殿下是何关系?”鲁昭直接问道。   陆韶笑容消失,沉默一会对他道,“鲁大人和六殿下什么关系,咱家和长公主殿下就是什么关系。”   鲁昭一下站起身,肃穆道,“陆厂督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咱家不喜欢开玩笑,也不开长公主殿下的玩笑,咱家跟长公主殿下之间是什么样儿的,六殿下清楚的很,鲁大人如果觉得咱家欺负殿下,可以去问问六殿下,”陆韶缓慢道,姬姮的声誉他会护好,姬姮这个人也是他的,向着他的他不会欺瞒,不向着他的,他自然有办法让对方老实。   鲁昭一刹那惊住,他原以为姬姮是被逼,可现在照陆韶这么说,竟是她自愿委身,那她为何还要嫁给安雪麟。   是玩儿吗?   这位公主向来心性古怪,跟先帝都能大吵大闹,不像是受欺负的性子。   他正色道,“本官不能全信陆厂督,待本官回去问了六殿下,若是真的,本官不再多嘴。”   外头有推门声,想来小皇帝过来了。   陆韶交叠着手,十分正经道,“咱家算算日子,二月二十正吉利,咱家想娶夫人回府,到时候鲁大人记得过来捧场。” 第94章 (二更) 求娶   早上进宫的晚, 中午出来的就迟,陆韶回长公主府已经是下午了。   他现今自己府里很少待,打个幌子就转进长公主府, 进院子时,却见到那墙头上几朵蔷薇招摇, 他越身上去,伸手拔下蔷薇, 眼底幽冷。   有人进来过。   他跳下来,踱到廊下,正见京墨坐在外屋做针线活。   京墨看到他赶忙放下手里的活, 悄声说, “殿下在午睡。”   陆韶抿唇, “院里进来过人吗?”   京墨摇摇头, “奴婢一直在耳房, 没看到有人进来。”   进来的绝对会武功,姬姮的女卫和鬼臼都被他关押了起来,按理来说她身边应该没有习武的手下。   那就是外人了, 她果然不安分, 这才几日,他看的这般紧,照样能跟外人联系。   怎么就除不尽呢?   陆韶走进内室, 姬姮睡在珊瑚软榻上,脸上盖着团扇, 随着她的呼吸晃动。   他拿开扇子,姬姮皱了皱眉,侧身背对着他,她睡的不深, 他进门就醒了。   陆韶摇着扇子歪靠在榻侧,冷视她的脊背道,“醒了就起来。”   姬姮一动不动。   陆韶扔了扇子,捏着她的肩翻过身来面对着自己,她睁了眼,面上仍带着睡意,显然是他进来吵醒的,他抬手拍着她的细背,轻声问,“中午有好好用膳吗?”   姬姮低嗯声,刚睡醒的嗓子还带着沙哑,她跟他道,“本宫砸了金鱼缸。”   陆韶团紧她,笑说,“回头在院里挖一个小水池,你就砸不了了。”   姬姮那浓密的睫毛抖动,“本宫不喜欢金鱼。”   “为什么不喜欢金鱼,金鱼跟你这么像,”陆韶道,那次她得知身子治不好,拿金鱼撒气时,他就明白过来,她看到这些小鱼就看到了自己,它们被人圈养在鱼缸里,每日只知吃喝,外面广阔的天空她不能遨游,她恨死了被禁锢,可她除了恨又没其他办法。   姬姮眨着眼,“本宫想出门。”   “我也想放你出门,可你是个撒谎精,前头你天天往满袖招跑,骗人说去吃罗汉上素,我怎么查到的是,你和安雪麟在那家酒楼私会?”陆韶戳穿她。   姬姮合住唇缄默。   陆韶抚摸着她的头,温声问道,“你嫁给安雪麟便以为能掌控住他,你连我都控不住,你能控得住他?”   姬姮继续不吱声,安雪麟答应过,成亲后不会干涉她,她和安雪麟是各取所需,陆韶一死,前朝有她当政,安雪麟会辅佐她和小皇帝,不可能变成如今这样的局面,至少她自在。   陆韶勾她脸起来,和她对视着,“蔷薇好看吗?”   姬姮手心出了汗,他立时察觉出,笑眯眯道,“看来蔷薇很好看了。”   “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姬姮佯做镇定道。   陆韶叹了口气,双眉弯起,一副好说话的神情,“好啊,不知道没事,反正从今儿起,我会抽人过来盯着长公主府。”   姬姮霎时瞪大眼,双手揪紧他的衣肩道,“本宫已经照着你的话安分呆在府里,你凭什么还想彻底监视本宫的府邸?让他们滚!本宫要出去!你们都给本宫滚开!”   她这两日已经很温顺,尽量依从他,他们维持着表面平和,他想怎么就怎么,还不够!   他在一步步逼着她,将她逼入绝境。   “因为你不安分,”陆韶面无表情道,她的一言一行他都看透了,在他看来,她就是彻头彻尾的骗子,只要他不留神,她转头就可能跟别人串通在一起,拿刀砍他。   安雪麟是前车之鉴,他不想再看到下一个。   姬姮猛推着他,他的手臂如铁般牢固,束在腰上根本不容她跑,她推到后面将头抵在他胸前开始哭,眼泪全撒在他身上。   陆韶坐起身,背靠到墙边,两手穿过她腋下将人抱到身前,取了汗巾子给她抹脸。   姬姮没哭多久,片刻枕着他的肩昏昏欲睡。   陆韶就这么坐着看她睡着,他想过要骂她,多少次了,从来不会考虑他的感受,还存着心思在外头,任他怎么做,她就是鄙弃他。   她心狠,他却狠不下手,这才没磨两日,人都瘦了一圈,本来就拧巴,这会子又倔又可怜,缩他身上能叫他一手抱住,他是想发火的,终究忍了下来,左右他会叫人盯着这里,没必要再跟她扯闲,只要她不出长公主府,别人来找她,他都可以当她无辜。   他会看好这个门,门里的姑娘除了他,谁也不能碰。   姬姮睡了会才醒,睁眼就发觉他盯着自己发呆。   她也有些呆滞,两人对望了片刻,陆韶缓过神,浅声道,“我得上值了。”   姬姮将头偏开,不愿再跟他多说什么。   陆韶想了想道,“你曾承诺过嫁给我,是不是该兑现了?”   姬姮无精打采的靠着他,她已经丢脸到这个地步,除了外面人,那宫里谁不知道她被他养起来了,她被个太监逼到这份上,也没人来救她,她说不嫁有什么用,他有的是法子让她下嫁,往后大魏人都笑话她。   长公主嫁了个太监。   丢先帝的脸。   陆韶看她要死不活的样子,轻拍着她的脸侧道,“连陛下都知道,做人要诚信,你连陛下一个小孩子还不如吗?”   他又提了皇弟,他是故意的,他惯来会用要挟这一套。   姬姮紧咬住唇,愣是不回答他。   陆韶抚到她唇上,手指撬开那贝齿,果然咬出痕来,她向来没轻没重,对自己对别人都是,他有的时候会反思,是不是前世对她做了十恶不赦的事,这世才会遇着她折磨自己,这都关起来了,她也没什么能耐,小伤小痛照样能叫他放不下心。   就是贱吧,被她恨着还想对她好。   “应了我的事,你就得做到。”   姬姮紧攥成拳头的手不断发颤。   陆韶笑望着她,“先帝赐你的封地在建陵,你母妃姓羌,我娶一个南边羌女当夫人,应该没人敢笑话你。”   他妥协了,他和姬姮的身份摆在这里,他真娶了姬姮,他没事,但姬姮受不了被人暗地耻笑,她傲的低不下来头,他给她找台阶下,他们各退一步,他只要娶到她这个人就行。   姬姮眼中大滴大滴泪珠往下落,她终究跟了太监,比她母妃都不如,母妃将太监当做玩物,她被太监私藏在房中,不仅做他的禁脔,还要给他当夫人,哪怕他替她考虑周到。   但屈辱还是压着她,归根结底是她太笨,从前把他当狗,后来知道他是狼了,还敢掉以轻心,用那么拙劣的手段毒杀他,落到现今的境地,都是她咎由自取。   她忽的定住,那个马哈扎还在京里,她得跟他见一面。   陆韶把婚事说出来,心情好了许多,她哭着懵愣也没想太多,只揩掉那腮边泪,在她眼睛上亲了亲,“给我做夫人,我可以既往不咎。”   她先前干的混账事,他都一笔勾销。   姬姮慢慢将手搭进他掌心,闷头埋到他颈前。   陆韶莞尔,握紧那只手舍不得放,他不激动也不兴奋,这是他该得的,只是现在拿回来而已,他会看着她,她悔改一点他就对她好一点,直至她再也不将他当做奴才。   ——   陆韶这两日忙了起来,京里人都知道他要娶夫人,娶的是小地方女人,也没多少人在意。   不过还有桩不起眼的事,瓦剌王子等不到小皇帝答复,转头又向宫里上书了一封求娶信,这回倒不是瓦剌王子的收笔,竟是瓦剌也先向大魏提出和亲的意愿。   宫里只有姬姮一位适龄公主,这封求娶信摆明了是冲姬姮来的。   但陆韶没兴情理这些,他只想尽快将姬姮娶回去,那封求娶信他让司礼监压了下来,只等着他成婚后再定夺。   一连过了几天,长公主府内也添了喜气,姬姮院里还挂着红灯笼,常见着那些小丫头凑一起说说笑笑,还嚷嚷着有大红包领,这满府上下,也只有姬姮如同困兽。   这天晌午,姬姮从屋里走出来,手拿着一盒口脂扔给京墨,道,“本宫的口脂用完了,你出去买。”   京墨连忙笑道,“奴婢叫人去买。”   “本宫让你去买,你推脱什么!”姬姮竖起眼喝她。   京墨抖着身冲她弯腰,“……殿下别生气,奴婢这就去。”   她匆匆跑出院子。   姬姮左右看廊下,有小丫鬟探出头,她阴狠的瞪着她们,那些丫鬟立时怕的缩回耳房,将门关上不敢冲她霉头。   姬姮快步走到西墙,那墙头先前插了三枝蔷薇,今儿是第三天,马哈扎按理还会来。   她仰着头等待,果然半刻钟不到,西墙边的大松树上站着马哈扎,他穿了一身绿,蹲在松树上不容易叫人看清,他跳下树,急走到姬姮跟前,欲抓她手,“公主殿下,我们也先已经向大魏发出和亲的请求,你可以跟我走了。”   姬姮退身两步,凉凉笑道,“你来迟了,本宫要嫁给陆韶了。”   马哈扎倏然道,“怪不得你这府邸前后藏了那么多暗哨,你不想嫁给他,嫁给我,我比他年轻,我能让你生孩子。” 第95章 (一更) 疯魔   瓦剌远在北面, 他们人数比不得大魏,在草原上过着悠闲自在的生活,女人是瓦剌的宝藏, 一个女人如果死了丈夫,转头就会再嫁给丈夫的兄弟或者儿子, 他们不讲究伦理道德,女人在他们看来就是产子器具, 像姬姮这样漂亮的女人到了瓦剌,大概不仅仅是生孩子了,她要面对更多危险龌龊。   姬姮是不敏锐, 但她也听过瓦剌是个什么样的国家, 即使和亲也不该选择这种地方, 她见马哈扎, 只是想借着他拖延陆韶, 最好打消陆韶娶她的心思。   她不想嫁给陆韶,陆韶越逼她,她越抵触, 她站不起来, 也不想被他拴在身边一辈子。   “你什么东西?也配本宫给你生孩子?”   马哈扎一愣,在他们瓦剌,男人追求女人是天经地义, 女人给男人生孩子也是理所当然,他喜欢姬姮, 虽然她看起来娇弱,可能生不出健康的孩子,但他愿意照顾她,到了瓦剌, 他不会让别的男人过来骚扰她。   “我是瓦剌王子,我比那个太监更适合你,你不想给我生孩子,我不会逼你。”   姬姮半冷不热的扫着他,片刻压低声道,“这个月二十,本宫要嫁给陆韶,你有办法阻止他吗?”   马哈扎转了转眼球,“你现在跟我走不行吗?”   姬姮防备的看着他,“本宫是大魏镇国长公主,跟你去瓦剌?”   她摆脱不了陆韶,但她也不会嫁入小国,她还想和小皇帝并肩站在朝官之上,所有人都得跪在她脚下,包括陆韶。   她长的真好,一举一动自带着风流,眼波流转间谁都瞧得出她诡计多端,心肠阴狠,可还是能勾住人,不用她使媚俗招数,只那么看一眼,就让人想将她掠夺私藏起来。   她只要站在那里,就能轻易勾起男人邪念。   那个太监看她这么紧,是有道理的。   马哈扎大大方方道,“我很喜欢你,跟我去瓦剌,我们成婚后,等我继承也先,你就是我的王后,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奉到你手上。”   谁想当一个小国的王后,她是大国公主,还不至于自甘堕落到去小国当王后。   姬姮冲他弯唇,“这得陛下下旨,本宫不可能贸然跟你私奔,你现在要做的,是阻止本宫和陆韶的婚事。”   马哈扎一拍手,“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嫁给他的。”   他撂完话,便挑回树梢,一眨眼不见了踪迹。   姬姮攥紧手指,心下恍惚,这人看起来很不靠谱,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   陆富贵对陆韶娶公主这件事还有些难以置信,总觉得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抵不过陆韶一意孤行,他再担心也无济于事,索性也不劝了,任他胡来。   十九那天,陆府几乎准备齐全,陆富贵的烟草用完了,黄昏时出门去买烟草,这一去就没再回府,与此同时,一封信也送到了陆府。   陆韶忙到深夜才回府,管家等在门口,急将那封信递给他,“厂督,老爷被人绑架了……”   陆韶眉头横起,扯开那封信,上边儿只有一句话。   取消婚事,否则就杀了陆富贵。   那字迹歪歪扭扭,令陆韶想起来一个人。   马哈扎,先前他上书求娶姬姮,陆韶见过马哈扎的字,也是歪歪扭扭,但比这封信要工整的多,瓦剌人不通大魏文墨,能跟大魏交流,写汉字,就已经比别国强许多。   那日新帝寿宴上,马哈扎看着姬姮的眼神那般狂热。   后来长公主府的墙头插上了蔷薇。   姬姮骗陆韶说不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不过是在他面前装傻罢了。   他已经把底线放到最低,想过她说什么不当回事就行,他自然能看住她。   可陆韶还是低估了她的能耐,她是没有伤人的本事,不用她做什么,自然有人找上门,为她鞍前马后,给她当牛做马,只图她一笑。   从前有他,后来有安雪麟,他杀了安雪麟,再来一个马哈扎,只要不嫁给他,伤害谁都行。   哪怕那人是他的干爹。   陆韶一点点撕着信,拍了拍管家道,“去把王欢给咱家找来。”   ——   王欢过来时,正见陆韶坐在门槛上,双手捂着脸,看不清神色。   王欢小心翼翼挪到他跟前,“厂督,明儿是您大喜的日子,这大晚上的不睡,是激动过头了?”   陆韶撤开手,眉际戾气遍布,眼底血丝密集,额头青筋迭起,王欢一瞧,唬的噤声。   陆韶压着太阳穴,忍耐着怒火道,“去调京军,把整个燕京都封了。”   王欢发怵,“是,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马哈扎绑架了咱家的干爹!逼咱家取消婚事,”陆韶一拳打到大门上。   王欢登时火大,“他是活腻了!敢动陆老爹,奴才这就带人去抓他。”   说着就要走。   “咱家估计他们躲起来了,驿馆那头应该早没人,他目的是想带走殿下,咱家的婚事明儿不办,看他耍什么花招,”陆韶疲惫道。   “您这几天忙里忙外,就为着把那位祖宗娶进门,不是奴才说她,都跟您到这情分上了,也没见她待您有多体贴,您是关她在府里,但您也没对她做过什么作践人的事,这外头有几个人知道您娶的是她,左不过是她又跟那个侉子私下见了面,指使他来掳走陆老爹,”王欢气道,这几年,陆韶对姬姮什么样儿他都看在眼里,就差把自己埋在土里了,被她打还被她骂,宠着哄着,诚然她位份尊贵人也标志,但也没这么糟践人的,这一次两次的,谁受得了?   “依奴才说,您就别给她好脸子,她这人不给点教训是不会记着您的,您娶她是给她名分,她不要就算了,这外头想嫁您的漂亮姑娘多的是,缺她吗?”   他说的有些吹捧,想嫁给陆韶的女人肯定有,但好人家的姑娘谁愿意给太监做夫人,想嫁陆韶的那都是冲着陆韶的权势,谁还图一个太监呢?   陆韶冲他摇手,“去做事。”   王欢心知他烦,赶忙退走。   陆韶卸了一身劲,抬脚回屋躺床上,他特意选的二十号,大吉大利,府中也置办好了所有家当,长公主府内该有的器具玩意他都复刻进府里,就为了不让她委屈,可她这暗地里还是不死心啊。   嫁给他是有多痛苦,只因为他是太监,他没有强求她以公主之尊嫁过来,他步步忍让,连她曾经犯过的错也愿意不再追究。   可她终归没心,连他的干爹都敢下手,他们之间的恩怨,她拿老人做威胁。   他甚至没动过小皇帝。   他仰望着屋顶的那颗夜明珠,蓦地露出阴笑,她以为她能借着那个外族逃掉,不会的,他要让她亲眼看看,她就是个祸水,谁碰上她,谁倒霉,她这种人没资格站在人前,她只配关在笼子里,看他脸色乞求怜惜。   翌日清晨,陆府向外透露取消了亲事,那些本想来庆贺的朝官便只得作罢,也不敢揣测陆韶的想法,只当陆韶娶亲这事是个玩笑话。   至中午,有人送信进陆府,陆韶拿过信来看,当即笑出声。   马哈扎可真有本事,人跑出燕京不说,还让他拿姬姮去换陆富贵。   他将那封信叠整齐塞进书柜里,慢步出了陆府。   京郊外,马哈扎叫人捆着陆富贵等在官道上,老远就看见陆韶一人架着马车过来。   陆韶跳下车,探手进车厢扶着一蒙面女子出来。   那女人纤眉凌波眸,只一双眼露出来,马哈扎当即断定是姬姮。   他扬声道,“陆厂督,我不想伤害你干爹,你把她给我,我立刻放了你干爹。”   陆韶咧了咧嘴,将女人推过去。   她柔弱的栽到地上,马哈扎横抱起她跟陆韶道,“陆厂督是爽快人,不会转头就带兵攻打我们瓦剌吧?”   陆韶微笑,“瓦剌和大魏是友邦,瓦剌也先发来和亲意愿,陛下也欣然接受,咱家只不过是遵照陛下的旨意送公主殿下给王子。”   马哈扎踢掉脚边石子,跟身后手下道,“放掉这位公公吧。”   那手下便给陆富贵松绑,陆富贵忙不迭拖着腿跑到陆韶跟前,陆韶扶他坐上马车,转身和马哈扎拱手道,“山高路远,咱家就不送王子了。”   陆韶坐上马车,驱着马沿原路返回,没会功夫就走远了。   马哈扎心内有点疑惑,他见过这太监对姬姮是如何霸道的,怎么这转眼就不要了?所以还是干爹重要?   他垂首看着怀里的女人,总觉得像姬姮又没姬姮那样艳气逼人,他干脆扯了她的面纱。   一个陌生女人的脸出现在他眼前,她的嘴里塞了一团布,唔唔着哭泣。   马哈扎霎时大怒,这死太监竟然骗了他!   ——   姬姮听见婚事取消一身轻,睡了半日起来,由京墨服侍着喝药。   陆韶晃着腿走进来,张手抢了她的药碗砸到地上,将马哈扎的信扔桌子上给她看。   姬姮望着那封信,心神大震,果然马哈扎不是个好东西,竟想乘机掳她去瓦剌。   陆韶冷眼看她笑,“我给了你很多次机会,你这种女人没资格受人疼惜。”   他侧头跟京墨道,“给她梳妆。”   姬姮登时起身,尖叫道,“本宫不嫁给你!”   “你没得选,不嫁给我,我立刻把我们的丑事公布天下,”陆韶阴声笑道。 第96章 (二更) 王梓凌   姬姮脸色苍白, 疾跑到他跟前,张手往他面上扇。   陆韶攥住那只手腕,直接带着人坐到梳妆台前, “你该庆幸你还有个姐姐,因你进了掖庭, 如今还顶替你嫁去了瓦剌,你心里有点数吧, 还要害多少人?”   姬姮愣愣望着镜里的脸,他对她彻底没了耐心,不会再哄她, 也不会再纵着她, 从今往后, 有的只是奚落和厌烦。   即使这样, 他也要娶她。   死也不放手。   陆韶直起背, 卷了袖子往外走,“半个时辰弄好,咱家懒得等。”   京墨缩着颈子挪到姬姮身边, 胆怯道, “殿下,容奴婢给您打扮。”   姬姮抓起台子上的梳妆盒重重砸到铜镜上,铜镜倒在地上碎成两半, 她两眼闭上,彻底放弃了挣扎。   京墨手脚很快, 给她换好喜服就赶紧扶她出来。   她新换的那身嫁衣是陆韶亲自挑选的,很合身,不显沉重,她面上的妆也贴合, 眉长似黛,眸中汪着一波秋水,琼鼻绯唇,脸上的粉很少,京墨很会打扮她,不需要多少着色,甚至不需要多少金银额饰,只需往那眼尾眉梢描摹几分朱色,她就犹如画中神女临世。   比上次的媚俗好看多了,这才是她出嫁时该有的模样。   陆韶接过京墨手里的红盖头,盖到她头上,随即搂她起来,走后门进了陆府。   缘着先前陆韶已经取消了亲事,那些朝官都不知道他后头补办,他也没打算往外说,就在让王欢叫了鲁昭夫妇、韩凝月,以及关系好的弟兄过来吃宴。   大礼在堂屋操办,陆富贵坐上首,尴尬的坐立难安,公主给他磕头,他这儿子是出息,就是出息的过了头,让他惶恐。   陆韶牵着姬姮的手先给陆富贵磕过,旋即转身朝天做拜,他本以为她还会出幺蛾子,结果倒是安静,估摸着已经无力反抗,他拉着手怎么动她就怎么动,直到两人头抵着头叩在地上,行了夫妻对拜礼,他竟有种不真实感,终于把她娶进门了。   纵然她做尽坏事,用了各种法子折腾,最后还是落到他手中,从今往后,她是他的女人,往外她是陆夫人,而他是她的丈夫,更是她这个公主的驸马。   他成功了,这满屋子人都是见证,她想反悔也不可能,她跑不掉了。   她终于叫陆韶给逮住,凭她怎么蹦哒,也蹦哒不出他的手掌心,她从皇族沦落成了宦官的女人,脸面全无。   她最引以为傲的尊贵出身被他踩在脚下践踏,她和太监同床共枕,最后和太监成了夫妻,到死都跟太监捆绑在一起。   她再也不能自视甚高,她比太监还不如,谁都能讥笑她,皇帝养的女儿给太监当了脔宠。   姬芙两眼含泪看他们跪地上行礼,只觉得极不容易,姬姮那样的性子竟然也肯跟陆韶结成夫妻,这几年她看在眼里,陆韶是真心爱着姬姮,把姬姮当宝贝似的宠在心上,即使姬姮犯浑也没见陆韶跟姬姮置气过,他们一路走来不容易,虽说陆韶是太监,但只要人贴心,太监又如何。   姬芙是打心眼里替他们高兴。   韩凝月也在一旁唏嘘,这两年来,她看着他们折腾,原以为姬姮的脾性是看不上太监的,没想到最后真给陆韶当了夫人。   这倨傲的小公主还是离不开陆韶。   王欢在一旁羡慕道,“我也想跟姐姐有这一天。”   韩凝月羞红了脸,撇开身不理他。   王欢嘿嘿笑,黏糊糊道,“姐姐才考完春闱,若当了官可别嫌弃我,你不让我娶你,我嫁你也成啊。”   他声儿还不小,临近的姬芙听得清朗,拧着眉瞪他,他立即将嘴捂住,再不乱说话。   新人礼成,陆韶将姬姮拉起身,先跟鲁昭、姬芙道,“鲁大人,六殿下去前边吃宴吧。”   两人应声,王欢忙带着他们几人去前院入席。   陆韶便带姬姮往新房走,他走两步就见姬姮摇摇欲坠,照着他现今的气性,是想一走了之,但这外头人来人往,她摔地上到底难堪,他忍着气一臂将人捞起,快步进了新房。   陆韶放她靠在床侧,就手掀盖头,果然看她脸色惨白,蜷腿窝在褥子里没声响,显然忍不下心口恶气,才差点把自己气倒。   陆韶从桌上倒了合卺酒,拽她起来,“把交杯酒喝了。”   姬姮缓慢接过那杯酒,和他绕过胳膊将那杯酒闷下肚。   她喝完人就倒,陆韶扔了酒杯环住那截腰,托她下巴起来,近前就闻见了香味,他笑着,“难受吗?”   姬姮眼睫上沁出泪,咬住唇点头。   陆韶将她扔进床里,立直身俯视她。   姬姮伸手在床边摸索着,抓了好几下没抓到他,蓦然停住了,张开眼望着他发愣。   陆韶嗤笑,“自己受着吧。”   他转身踏出房间。   姬姮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不是从前那个任打任骂的小太监,他不会再心疼自己,看到她难受他只会看戏。   正如他说的那般,都是她作出来的,连她自己都快觉得这句话是对的。   热气席卷,她烧的意识模糊,也不知怎的,她忽然记起那次在前去攻打齐王时,他信誓旦旦跟她保证的话。   “殿下不用怕,奴才只想当殿下的太监。”   她一瞬间泪流满面,栽进被里昏了过去。   ——   姬姮隔天起了热,烧的迷迷糊糊,陆韶过来看过一次,守在床边给她喂过药,便又走了。   这两日春闱下榜,韩凝月果然不负众望,得了状元,这可是大魏第一个女状元,女科一经召开,她就能力压群雄拔得头筹,给女人们长了大脸。   不过也就这点值得高兴,三百进士中,只有两名女子高中,说到底还是大魏先前对女子教育疏忽,女人们想读书太难,能认得字就是造化,更别说参加科考了,自然要略差一筹,但女科一旦兴起,相信再过几年,女子高中进士会越来越多,这是必然的。   御马监最近很忙,忙着和户部交接相关事务,因为陆韶授意,韩凝月并着那两名女进士都被分到了户部,韩凝月也从户部郎中坐起,那两名女进士则为主事,都是破格任用的,就怕韩凝月在户部被男人们孤立,有两个帮手要好些。   到底三人初来乍到,陆韶还是不放心,便将她们叫到府里叮嘱,四人在院里说着闲话。   “户部自来是个肥的流油的好地方,咱家将这地儿交到韩小姐、王小姐、柳小姐手里,很放心。”   他笑起来极温润,若不是太监,很能讨女人喜欢。   韩凝月见惯了他凶狠,他笑也没什么感觉,其他两个姑娘见着他倒脸红。   “只是差遣户部那些人做事有些难,他们很会耍滑头。”   户部先时清走了一批人,但也有一批混吃等死的家伙还赖在职位上,他们也不做事,插科打诨,横竖有别人替他们顶着,之前御马监的太监去帮忙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陆韶也觉得有些难办,老油条又没做错事,想让他滚蛋还真不容易。   王梓凌腼腆道,“……我有个想法。”   陆韶温笑道,“王小姐请说。”   王梓凌被他这声小姐叫的羞臊,她也不是正经权贵人家出身,她父亲就是个私塾教书先生,考了一辈子科举,也就到举人,后来一气之下跑去当教书先生,平日里也给她读书,她这才有机会参加科考。   “陆厂督不要叫我小姐,叫我梓凌就好。”   陆韶浅笑,“那咱家就叫王大人吧。”   王梓凌略微羞涩,她没见过几个男子,像陆韶这样俊俏的更是难见着,虽然知道他是太监,也免不得心跳加速,“户部管制有些松,不若设一个监管衙门,每月定期检查每个职位事务,谁偷懒或者没按时完成手头事情,就罚俸。”   陆韶略思索,觉得可行,“这监管衙门,也不定只管着户部,倒能把六部九寺全囊括进来,这样谁若敢偷奸耍滑,全按规矩办。”   王梓凌忙点头,“都听陆厂督的。”   陆韶温柔笑道,“这是王大人提出来的,你又是户部主事,不若户部的监管就交到你手里,咱家也放心。”   王梓凌涨红着脸,软声道,“我不会辜负陆厂督的嘱托。”   韩凝月在一旁听得只觉不对味,才要插话,突然感觉到有人看着他们,便循视线去看,一眼见那窗户开着,姬姮正注视他们,她的神情呆滞,两眼懵怔,大概是被他们吵醒的,仅着了一身绛紫色宽袍,长发披散。   瞧着不太好。   韩凝月才想跟她笑,她伸手拔了木栓,窗户啪嗒一声关紧。   陆韶和座上几人都转过头,正见京墨捧着汤锅过来,先对他弯身行过礼,匆匆推开门,正好见姬姮赤脚立在屋内,她侧站着,身形削弱,面容憔悴衿冷,好像还在发呆。   京墨过去想扶她进内室,“奴婢端了些汤过来,喂您吃些吧。”   姬姮骤然推开她,“滚开!”   京墨被推的朝后退,瑟瑟缩缩往外看。   陆韶当即起身,先跟王梓凌和另一个姑娘笑道,“咱家夫人被吵醒了,起床气有些重。” 第97章 (一更) 女先生   他急忙进屋, 张手想抱姬姮,被姬姮猛地一推,他冷下来脸, 寒笑道,“你只管闹, 最好闹的让她们看见了往外说,我看你还有没有脸子。”   姬姮神色僵硬, 眼珠子发木。   陆韶环过腰身,屈膝抱她进了内室。   院里三人一时无声,片刻那位柳小姐惊叹道, “那, 那位夫人真真儿好看啊……”   好看的让人转不了眼, 没法用语言着墨, 柳小姐这种拿笔的人都词穷, 用花草色彩形容都觉得是在辱没她,这得吸收了多少天地精华,才能生出这样一副容貌和身段, 那些书本上描绘出的绝色, 当真的出现在面前时。   竟不由的让人感到痛心和激动,痛心这样的美人竟有一副坏脾气,激动能在生平见到她, 验证了佳人颜如玉的事实。   王梓凌也怔道,“……南边真有这般品貌的姑娘吗?”   那一身贵气, 生在寻常人家岂能养住?   韩凝月很能理解她们这副惊讶的神色,因为当初她第一眼看到姬姮时,也惊的没法相信,这世间真有女人光凭容貌就能让人折服。   姬姮就能, 她可以没多少才能,也可以骄奢淫逸,甚至乖张混蛋,但从不没有人记恨她,她是先帝的掌上明珠,先帝将她宠的无法无天,她是公主里最不懂事的,离经叛道,违逆父命,只要她敢干,就没有她做不出来的。   但她照样天真单纯,不谙世事,没谁舍得欺负她,她跋扈惯了,熟悉她的人都不自觉想让让她。   谁会真跟个孩子心性的人计较呢?   韩凝月起身道,“咱们走吧,陆厂督约莫不出来了。”   王梓凌犹豫着问她,“大人,户部不是还有事要跟陆厂督分清楚吗?”   韩凝月瞅着她淡笑,“不着急的,陆厂督的夫人近来身子一直不好,还是等她好了咱们再做切割。”   王梓凌顿觉自己越界,忙随着她一起离开了陆府。   ——   陆韶将姬姮放进床,她还在起热,躺倒就闭着眼侧身要睡,她以前睡觉都是规规矩矩的平躺,睡姿老实,睡着了就不会翻身,这些时日变了样,总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有时睡到一半还会惊醒,陆韶在身边常给她拍背,前儿两人争吵后,陆韶就不在屋里歇了,也没管她怎么睡。   她似乎又瘦了点,这热时起时消,陆韶叫大夫来看过,大夫只说是夜里受凉所致,但陆韶能闻见她身上的香在到处乱窜。   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   陆韶端来水,给那两只脚洗干净,伸手拿来薄毯盖到她身上,她的睫毛下垂,在眼下映出一片阴影,哪怕再热、再燥,也没让她像以前那样慌乱。   她平静的仿佛没了呼吸,又或者她在等死。   陆韶凝视她良久,起身到桌边盛汤,京墨候在一旁道,“……殿下缺不得那药。”   原本柳大夫开的药吃到今年六月份,姬姮的身子就能好,现在这样来回折腾,只怕是加重她的病情。   陆韶嗯一声,“给她吃。”   京墨心内一喜,忙出去让人熬药。   陆韶把那碗汤放桌前,背着身跟姬姮道,“起来把汤喝了。”   床里人纹丝不动。   陆韶站到床边,停顿好一会道,“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姬姮还是没动静。   陆韶便探身过去抓她,拉起来人才发觉她真没半点气力,骨头软的想捏紧又怕把她捏碎了。   他索性团人起来,那身袍子挂不住往下坠,一层皮肉清润白秀,她的脖颈颓靡垂在他手上,仿佛她这个人的脊骨被折断了。   再也直不起身。   陆韶勾她下颌,那脸极白,衬的唇越发红,茶色瞳孔也愈加澄澈,他弯着唇,“怎么不跟我说难受了?”   姬姮仰视着他,须臾关住眸子。   陆韶侧坐到靠椅上,手提着袍子下摆,放人坐身上,他半臂搂着她,手拿着碗,捏勺喂到她嘴边,是人参乌鸡汤,她一直气血亏空,这汤没断过。   姬姮紧抿住唇。   陆韶干脆钳住她的腮,稍一捏那唇被迫张了点,他小心喂进她嘴里,直看她喝下去,才再喂。   那汤喝到碗底,她稍微脑子能清明些,扒他的手臂伸脚往地上踩。   陆韶拿来木屐让她穿,任她颤着腿挪到床边,一头倒进去,人在混乱中沉浮,他听到她的呼吸声,很细很急促,他怡然自得的翘着腿看她,等她哭。   姬姮将脸藏进被里,纤细手指慢慢往衣摆边移。   陆韶才笑着的脸顿住,死死盯着那手,蓦地大步上前,将她的手拽出,紧扣在掌中,阴声道,“你真会找快乐。”   姬姮迷糊的摇头又点头,另一只手搭在他腕上落到床侧,她伸腿踢了一下,没踢到他,将袍子踢的岔开,腿就瘫到床沿上。   陆韶呵一声,眼中暗黑凝结,抬指解颈下盘扣,问她,“要嘴、要手还是要什么?”   姬姮张开唇,无声的做着嘴型,“杂种。”   陆韶邪笑,将她手扣在枕边,带人一起发疯。   京墨捧药罐正欲进门,听到姬姮细细的低泣声,连忙退出门,直拍着胸口舒气。   好歹是成亲了的夫妻,怎么样也比僵持着好。   ——   日落时,窗门打开,姬姮窝在海棠榻上,腰间横着手臂,她的脸被陆韶托在手里,不断亲吻,她皱起眉低喃道,“够了。”   陆韶衔着唇反复品,只瞧她熬不住才勉强收敛疯劲,看着自己的杰作,他甚是满意,“不难受了?”   姬姮想别开脸,他直接抱人起来到外屋,外屋的小炉子上煨着药,他单手端到香几上,侧靠着凭几玩她手指,“夜里给你洗。”   姬姮半眯眼,撑着他的胸膛想走。   陆韶按住她的背,凉笑,“夫妻敦伦留下的好东西,专治你的难受,照我说,是不洗的好,比什么药都管用,也省的你玩到自己手指上。”   姬姮唇色发白,破碎着声道,“下烂贱物……”   后头堵在她的嗓子眼儿里,她说不出口,她觉得陆韶卑鄙无耻,但她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们是同流合污,她不想脏在阴沟里,最后也终于叫他浸染了污浊。   陆韶倒出药,递到她嘴边,“你和我这个下烂贱物在先帝时就不清不楚,还想出淤泥而不染,得了吧。”   姬姮青着脸瞪他。   “有能耐就别喝我手里的药,”陆韶挑衅道。   姬姮是委身给了他,六皇姐和其他人都见证了她下嫁给一个太监,她从长公主府挪到陆府,他的看管更严,他对她说话也更没好脾性。   所以他今日能跟一个女人谈笑,往后也能和多个女人诉说衷肠,他这样脏的狗东西,有什么资格碰她。   她接过那碗药一口喝尽,旋即趁他洋洋得意时,将碗砸到他脸上,只看着他捂脸,她踮起脚下地,一步一步走的艰涩,到床边跌倒,她伸手摸索到脚腕上,拼尽全力扯那根素金链子,它系的委实牢,她拽了几下拽不动,最后徒然无力望向窗外,那树枝上站着一只雀儿,欢快的叫唤,呼朋唤友,好不热闹。   只有她被人关在房里,所有人都在看热闹,没人问一句,她好吗?   陆韶被那碗砸的额头冒血,攥帕子擦去血迹,忍耐着怒火过去将她抱起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消停?”   姬姮转回眸,将脚抬起来给他看,“你拴住了本宫。”   陆韶讥讽她,“不栓住你,难道让你出去发疯?”   姬姮在他怀里坐起身,直望着他。   陆韶抿声不语。   姬姮猛然抬手欲往他面上抽,他立时张手握住她的腕子,“你这打人的破毛病最好给我改了,要还有下次,我就将这两只手都捆起来,你总不想被我五花大绑吧。”   “本宫曾经说过,本宫不想跟其他女人共享一个太监,”姬姮板着脸道。   陆韶先是一愣,转瞬明白她是看到他跟王梓凌她们说笑,觉得他脏。   他将她脸掐近,冲她龇牙笑,“我也想问问你,你是怎么背着我和其他男人搭上线的?”   姬姮缄默住。   他笑哈哈,“人家王小姐是进士,有大学问,人品高洁,你也太抬举我了,你不是最喜欢女人吗?怎么也能把王小姐想成和你一样?”   他骤时停住笑,神色阴鸷,“像你这样没脑子,愚蠢至极的女人,也只有我能勉强容忍你,既然你总这般没有长进,不若我给你找个先生教教,王小姐如何?”   姬姮双眸睁圆,“她有什么资格教本宫!你滚!”   “她当然有资格,她和那些男人角逐,高中进士,就凭这一点,她教你绰绰有余,”陆韶道,女科今年才开办,王梓凌就能在三百进士中独占名额,她是不如韩凝月那般有才学,但她能比过国子监那三千学生,她就是佼佼者。   陆韶想明白了,她没大没小惯了,先帝在世时就说她不服管教,她是公主,谁也管不了她,人人都吹捧着她,她早就眼高于顶。   他再恨她,也不能下手打,本来就身子不顶用,打废了到头来还是他遭罪,他给她找个女先生,他就不信,她对女人也能这般凶狠。 第98章 (二更) 我不关着姮姮了,……   监管衙门在后两日组建了起来, 主要是翰林院中抽调出来的进士们,这些人由陆韶亲手选出,都是些认真做事的人, 一经任用,各衙门做事效率都变快了, 那些个还想偷奸耍滑的,逮到就严惩。   让向徳党好一阵叫苦连天, 可谁也不敢直说,毕竟这是拿捏着他们脖颈的衙门,他们谁站出来反对, 就说明谁有鬼, 只能捏着鼻子受气。   这边陆韶空闲下来, 便跟王梓凌提了让她教导姬姮的事, 王梓凌虽然羞涩, 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午膳后天转阴,王梓凌背着书具进了陆府,陆府东莲院是姬姮和陆韶的居所, 她由小丫鬟引到书房等候, 不及一柱香,陆韶把姬姮抱进书房,她才用过午膳, 原该是午睡的时候,这会子叫他硬抱来, 人都萎顿了,靠在他怀里睁不开眼,他把人放到杌子上,身后拉过来凭几靠住, 摸了摸姬姮,低声道,“我走了。”   姬姮抬眸看着他,未几侧开脸。   陆韶转头朝王梓凌拱手道,“咱家先上值去了,劳烦王大人看顾。”   王梓凌红着脸笑道,“陆厂督客气了。”   陆韶便出了书房,快离开院子时,他又有些不放心,只怕王梓凌管不住姬姮,还遭姬姮一顿骂,好歹是他请来的,总不能叫姬姮欺负哭。   他索性等在窗前,侧耳听着里头动静。   书房内,王梓凌冲姬姮笑道,“陆厂督让我教夫人一些礼俗规矩,夫人请先坐直身。”   陆韶请她授课前一再嘱咐,定要好好教会姬姮人情世故,多跟她说些世俗交际。   她记得陆韶这位夫人是南边来的姑娘,南边自来贫苦,许多人家能吃饱喝足便是幸事,读书习文哪还有钱,更不用说这夫人还是个女人,恐怕也没识得几个字,只凭着这张漂亮的脸才叫陆韶看上。   仪态好掰正,身上的气韵也能经人□□好,但不识字还是不识字。   陆韶到底是御马监掌印,这夫人大字不识也说不过去。   王梓凌便只当姬姮目不识丁,所以京里的礼节她自然要学,免得出去丢陆韶的脸面。   姬姮没动,冷冷睨着她。   王梓凌皱了皱眉,沉声道,“我遵着陆厂督的话来教夫人,夫人好歹有个当学生的样子,我从前跟着父亲温书,都要先奉茶三叩首。”   屋外陆韶听得眉一拧,这位王小姐跟他想象中不太一样,他以为是个温温软软的姑娘,没想到说话这般犀利,这语调听着有些不适,倒真像是把姬姮当自己学生训。   姬姮重复着她说的话,“奉茶三叩首。”   她差点笑出来,这是什么荒唐的事情,她堂堂大魏长公主,竟然被一个女人这般教训,还想让她下跪奉茶,她在这里被陆韶作贱,到现在还要被陆韶找来的女人轻贱,这女人是真的要教她吗?这女人分明是借着教她的机会磨搓她,那日她看的清清楚楚。   陆韶和这个女进士眉来眼去,这女人的眼睛都黏在他身上。   下贱胚子,恶心透了。   王梓凌思忖着她不通礼节,便耐心道,“在我们燕京,尊师重道是重礼,夫人是乡野地方过来的,不懂这些也没什么,但好歹要知道,先生是长辈,你该敬着。”   姬姮眸光凝住,思绪飞向过去,那时她很小,父皇手把手教她写字,她也像皇弟那般蠢,总写不好,父皇不厌其烦的教着她,好不容易学会了几个字,父皇比谁都开心,父皇才是她的先生。   这什么下等货色也来称先生,都是陆韶指使的,她被他关在府里,他自己羞辱她,还要这个跟他不三不四的女人也羞辱她。   她喉中发酸,低声道,“我要见陆韶。”   她受不了这样的折辱,她要去问问陆韶,凭什么这样对她!   王梓凌还在说教,“夫人,陆厂督已经上值了,你现在要跟着我学习,切不能因自己已经是陆厂督的夫人就恃宠而骄,女人的容颜易老,若没个傍身的才能岂能长久?虽说陆厂督现下待夫人极好,但夫人终究是金玉其外,陆厂督在外操劳,夫人不给他帮忙就算了,还缠着他,这不是……”   书房门骤然推开,陆韶快步走进来,王梓凌乍舌道,“陆厂督怎么回来了?”   陆韶垂头看姬姮,她背过去脸,眼睛赤红,不停在往下落泪。   他忍着火气冲王梓凌道,“出去。”   王梓凌一脸错愕,“我,我只是看夫人不懂事,所以才多说了两句……”   陆韶眉间浮满阴霾,厉声道,“咱家让你出去,你听不见?滚出去!”   王梓凌还是头一次见陆韶动怒,这模样真有种生吃活人的可怖,诚然她是有私心,瞧不起这乡野出身的女人,但陆韶这般轰赶她,也让她心生委屈,她连忙收拾书具,汲着泪跑出了陆府。   陆韶蹲身到姬姮跟前,探手想给她擦泪,她突的张嘴一口咬住他的虎口,使尽力气死咬着他。   陆韶疼得眉毛一抖,趁手将人抱下来,连忙给她顺着背。   他在外的身份是太监,这些年姬姮对他横眉冷竖,已经快让他觉得,没有女人会对太监产生想法,王梓凌跟谁说话都温和,跟他尤为和气,他只把她和韩凝月同等对待,下意识觉得,饱读诗书的姑娘,总跟旁人不同。   他是诚心为姬姮求来她的,姬姮跟他现在执拗成这样,他掰不过来,便想找个人代他管教姬姮,可没想过王梓凌背地竟是这副模样。   那高高在上的架势已然将姬姮看成了以色事人的女人,还以当家主母的姿态来训她。   姬姮怎么受得了,她向来是众星捧月,哪里经受过这样的屈辱,纵使先前他逼迫她,也从没想过要将她踩在尘埃里去,纵使将她囚在身边,他再说她混账不懂事,也不会贬低她的身份。   她是公主,他只是想让她明事理,眼里能看得见自己,仅因着太监的身份一直将他往外推,还跟外人联合起来害他,换做谁不气,可再气,他也是想叫她睁开眼,看看他。   他做过头了,怎么能让外人来教她,本来就是被宠坏了的性子,如何也经不起叫人这般羞辱。   “我叫她滚了,往后都不让她来。”   “你也滚!你们奸夫□□!你们都滚!”姬姮撕咬着他,眼泪啪嗒啪嗒掉,她太难过了,这些天,她日日被陆韶训斥,关在那间房中出不去,她快疯了,她不知道自己能忍到什么时候,没有人来救她,她已经很顺从他了,他还要让别的女人来欺负她。   她哭惨了,仰着脸想离开他,她大口大口吸着气,几欲昏厥。   陆韶匆忙抱她出去,在院子里来回转,京墨杵廊下吓得直哭,他急声道,“快去叫大夫来。”   京墨飞跑出院子。   陆韶很快冷静下来,进屋内倒水喂给她喝下去,她还是哭,根本停不住,陆韶便托起她的脚将那条素金链子解下来,直接扔出窗外,在她耳边轻声哄道,“我不关着姮姮了,姮姮不哭。”   他到底选择了让步,他看不得姬姮这般,这些天下来,他们互相折磨,她的骨头都被磨没了,他没多开心,看着她难过,他更揪心,他陪着姬姮两年,那个时候她母妃刚走,她不哭不闹,只是颓丧,那种颓丧他至今记忆犹新,失去庇佑的幼崽,走投无路之下开始逼迫他往上爬。   她被拴在公主府内,先帝越压制她越反抗,她的野心不断膨胀,她以为只要站在高处,就不会再有人如同先帝那般将她关起来,所以当她发现他难以控制后,就不管不顾想要杀了他,她是不对,她陷入了对权势狂热的迷恋中,已然不愿再被束缚。   他太了解她,正因为了解,他更恨她无情无义,或许也不是无情,他们之间早已经纠缠不清,哪里能说的明白,她想要什么,他从来都给,他掌了御马监掌印后,也没想过要架空她,若不是她一再想杀他,他怎么会被气疯?   他也是人,他也会自私,他求不得她低头,他就想将她困在身边,他欺负她,数落她,但也没想过让别人来对她横加指责。   今儿这出让他终于悟了,他要是再将她关下去,以她的气性,后面只怕人就被压没了。   姬姮呆呆望着脚腕,耳边回荡着他刚才说过的话,仍带着不可信,只当他是糊弄自己。   陆韶张手抹她脸上泪,柔声道,“都依着你,你想干嘛就干嘛,明儿让你上朝,只别气了。”   刚才都喘不上气了,脸都憋白,他真怕她把自己气死。   姬姮狠狠盯着他,嗓音还带着哭腔,“你个背主的烂货,你以为我会信你说的?”   陆韶眉一拧,“我好声好气哄着,都让着你,你不想上朝当我没说。”   姬姮立时噤声,脸上煞白,仿佛随时能气晕。   陆韶低叹一声,他真是认栽了,这一回算他不好,他就再看不得她置气,似乎她之前干的坏事都烟消云散,只留一个他带着外人一起欺她。   忒可怜。   他压着额角,“你想上朝听政,我不拦着了。” 第99章 (一更) 思绪   陆韶说不拦就不拦, 隔天着人向外宣布,长公主的病好了。   他甚至送姬姮回长公主府,⑨时光整理那些黎国人也叫他放回去, 只把鬼臼狠揍了一顿,才踢出燕京, 继续呆在关中给大魏守门。   姬姮如愿上朝,坐在小皇帝身边听百官朝议, 那些臣子比先前兢兢业业的多,奏请上述的都是分内之事,旁边有计管主簿将他们的奏折收归到一处, 然后由太监递上来供姬姮看。   姬姮从怔愣中回神, 拿起奏折端量, 第一次她的身边没有陆韶, 也没有父皇, 她和皇弟并排坐在高位上,奏折在她眼前,只手可得。   她有点恍惚, 感觉像是在做梦。   “有事启奏, 无事退朝!”   耳边太监尖细嗓音传遍整个大殿,倏忽只听百官徐徐跪地做拜,然后缓慢退出去。   小皇帝拉着她的手道, “皇姐,退朝了, 我们也走吧。”   姬姮随他搀着走,王欢候在门外,弓着背道,“陛下, 鲁大人已经等在明礼堂了,请您快些过去。”   姬姮蹙过眉,她今儿进宫就没见陆韶,一直是王欢跟着,陆韶自打那次送她回府后,就再也没出现在人前,像是神隐了一般。   王欢瞧她动眉毛,只当她要发脾气,连忙窘迫道,“长公主殿下见谅,这两日鲁大人手上事务繁忙,给陛下授课的时间也比以前短,陛下昨儿玩了一天,鲁大人跟奴才交代好几次要盯着陛下温书,也不见陛下听,鲁大人着急的很,这会子叫陛下过去上课,奴才怕耽误了才催的……”   他见过姬姮发火的样子,属实恐怖,也不知道陆韶怎么忍下来的,动辄打骂,下手也不轻,陆韶的脸破相了好几次,凶的跟只老虎似的,偏他家厂督还当宝宠,要换做他,早跑远了,还是他的凝月姐姐温柔,跟人说话也轻声细语。   小皇帝撅着嘴道,“鲁先生那么忙,还要给朕上课,就不能歇歇吗?”   “你知道鲁先生忙,你还不听话?赶紧去!”姬姮斥他。   小皇帝瘪嘴,丧着张脸上了步撵,王欢跟在步撵边走,刚出太和殿门,一眼见韩凝月等在门口,喜滋滋叫她,“凝月姐姐是在等我吗?”   下朝后,一般朝臣都自觉离宫,鲜少逗留在此,除非是皇帝召见。   小皇帝总不可能召见韩凝月,自然是她想见王欢了。   王欢一颗心都浸在蜜水里,扭扭捏捏的望着她。   韩凝月侧过身,瞅着他脸红,“谁等你了。”   王欢挠两下头,眼看步撵要走远,念念不舍道,“明儿个是上巳节,我想请姐姐去京郊踏青……”   他说完就跑,也不等韩凝月回话,韩凝月轻咬唇看他跑远,不自禁弯唇。   “韩大人找本宫?”姬姮走过来,韩凝月嘴边的笑很甜,让姬姮想起当初她心心念念着方玉林时,也常露出这样的笑容。   她对那个叫王欢的太监是有意思的。   韩凝月立即收敛笑容,打量着姬姮,瞧她确实比先前精神许多,才肃声说,“殿下,王大人前儿晚过来跟微臣哭诉,说是她多嘴惹哭了陆厂督的夫、夫人,陆厂督估摸着气急了,就叫司礼监那头揪了个错,暂时将王大人停职了。”   她忖度着姬姮面色,果见姬姮脸发黑,便软声道,“……王大人确实算不得什么心性极好的人,若真顶撞了殿下,殿下置气也是正常的,但,但微臣手里只有王大人和柳大人能用……”   她入户部以来,便有诸多坎坷,她年纪轻,又是个姑娘,职务也才是郎中,那些同僚都不是很敬重她,有的表面恭维顺从,转头就敷衍了事,有的更是爱搭不理,谁叫她抢了男人们的风头,状元郎是个女人,他们都在背地里叫她状元娘,没人真尊重她。   她是想着要有一日做出个事震慑这些人,但现下才刚入户部,她再想成事也得手底有人,陆韶陡然将王梓凌停职,她属实难办。   姬姮紧抿唇,她和陆韶有两日没见了,陆韶真的说到做到,都不出现在她面前,她有种被放飞的迷茫感,陆韶亲手为她打造的牢笼,也亲自打开门放她走,她见不到陆韶了,明明该开心畅快。   但也没多畅快,只觉得心口堵了一块,上不去下不来,想骂人想打人,却找不到该打该骂的那个。   韩凝月小声说,“您,您别气,您顾着身子,别为这事气坏了,就当微臣没提过。”   可见那王梓凌是真欺负了姬姮,不然姬姮没可能是这副神态,韩凝月和姬姮相处过,姬姮虽然性格差,但对女孩儿很亲近,几乎没见过她冲姑娘发怒,所以必定是王梓凌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她不觉想起先前去陆韶家中情形,王梓凌看陆韶的眼神颇有些情谊。   韩凝月顿时心冷,不说陆韶是太监,就是正常男人,他也有家室了,念着个有家室的太监,还欺负到对方夫人头上,着实叫人不耻,这般品性不端,陆韶停她的职不冤。   “本宫会给你个交代,”姬姮道。   “陆厂督停王大人的职自然是有考虑的,微臣虽然缺人用,也没必要用一个拙劣的人,”韩凝月讪讪笑,后悔跟她求情了。   姬姮垂眼半晌,突然问她,“你真要和那个太监去踏青?”   韩凝月霎时尴尬的手足无措,“微,微臣还没……”   姬姮凝视她,“你不觉得太监很恶心吗?”   韩凝月脸色唰的一白,随即鼓足勇气道,“您有些过分了。”   她是不明白的,为什么姬姮自己嫁给了陆韶,还能说出太监恶心的话。   姬姮双唇抿住,不再说话。   “微臣不知道殿下为何会说这种话,但在微臣心里,太监和正常人是一样的,”韩凝月柔柔道。   姬姮抬起眼望着她,“太监也配和正常人相提并论?不过是条狗而已。”   韩凝月惊道,“您怎么能这般说?太监也是爹娘生出来的,他们和我们没有不同,若不是生活贫苦,谁愿意进宫里当太监,您自来是极开明的人,您常说女人被压制,所以女人要站起来,太监也是被压迫的。”   她素来待人好,想东西也通透,太监服侍着整个后宫,是皇族后妃的走狗,原本就是不当人来看的,往深了说,之所以会产生太监,那是因为皇帝需要,太监的可怜全是皇族赋予的。   太监被所有人看不起,稍微站起来一点就被人骂阉狗畜牲,渐渐的,他们自己也被这骂声同化了,也认为自己就是狗,他们服侍皇族后妃天经地义,跪趴在地上受人打骂也是天经地义。   没人告诉他们,他们也能站直身板,像女人们一样,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们仅仅差了身上的那块肉,就低人一等。   是皇权造就了他们的不幸,最后他们被万人鄙薄。   所以当陆韶这个太监横空出世,掌兵权,掌理政权时,包括姬姮在内,都觉得凭什么他有资格得到这些东西。   他们没考虑过,这些是陆韶该得的,他靠着自己的智谋和武力慢慢爬到如今的地位,这场厮杀他成了赢家,没什么不妥。   只有人不服罢了。   姬姮指节发颤,停顿良久道,“你愿意嫁给一个太监?”   韩凝月很羞涩,“也,也没什么的。”   姬姮震住,“为什么?”   韩凝月局促看她一眼,原是想说,她自己就嫁的太监,她应该最懂原因了,结果看她脸上不解,便豁出去道,“太监性子好,很体贴人,而且和太监成婚后,不用生孩子。”   姬姮瞅着她愕然,“你不想生孩子?”   寻常女人都是想的嫁一个好郎君,然后相夫教子,姬姮头次听见有人说不想生孩子,平日里韩凝月最软糯温柔,哪想也是个有小心思的人。   “微臣母亲是难产去世的,微臣长大后翻阅医书,发现女人产子时是最虚弱的,几乎贴着鬼门关绕一圈,绕不过人就没了,绕过了还得坐月子,”韩凝月悄声说。   她也知道这话不是她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能说出口的,但她想说出来,嫁太监是名声不好听,可至少过的自在,她感觉姬姮对太监的想法太过偏激,没忍住才多说了几句话。   姬姮捏紧袖子,快速瞥过她,没再说一句话,挪步离开。   韩凝月虽有疑惑,但也没好追上前问,目送着她出了宫。   ——   姬姮回府后,拙枫园早摆好了膳食,现今京墨不在她院里,吃喝穿用上自有新的丫鬟沉香来侍奉,她一进屋,沉香过来扶她坐下,当先盛了碗饭道,“殿下请用膳。”   伺候过姬姮的,都清楚她饭前多是要喝小半碗汤。   姬姮没接饭,“盛汤。”   沉香傻愣愣奥一身,忙盛好一大碗汤给她,笑嘻嘻道,“奴婢听说殿下喜吃甜食,特意叫膳房做了这个南瓜百合汤,您尝尝。”   姬姮掀起眼瞪着她。   唬的沉香软腿跪到地上,“奴,奴婢伺候不周,求殿下恕罪……”   她是姬姮从外面买回来的,年岁小,伺候人还不及大丫鬟尽心。   姬姮没有怪她,只道,“让京墨进来。”   沉香慌忙退走,片刻京墨立在门边给她弯身行礼道,“……殿下找奴婢什么事?”   姬姮睨着她,“本宫有事要找陆韶。” 第100章 (二更) 佛珠   陆韶人没来长公主府, 只带了一句话过来,“殿下想做什么不用过问我,尽管去做。”   姬姮心下一松, 当真递话给司礼监,让他们消了王梓凌的罪责, 司礼监转天就遵从她的指示,让王梓凌恢复主事职务。   陆韶给了姬姮定心丸, 明确告诉她,他不会再盯着她,朝堂也不会再管, 后宫他更不会进, 小皇帝身边只有她, 她不必担心自己被威胁, 从今往后, 她是大魏长公主,她真正站在权力巅峰,俯瞰天下。   上巳节那天, 举朝休沐, 姬姮在府里歇了半日,姬芙过来寻她去香檀寺上香。   香檀寺远在东城外,向来香火鼎盛, 据说寺内有高僧坐镇,京里的达官显贵时常过去请神算命。   两人坐马车过去的, 马车停在山脚下,姬芙搀着姬姮一起往山上走,边走边跟她笑,“我好些日子没叫你出来, 前头你又病着,我怕你吹了风,没敢带你往外跑。”   她对姬姮自来疼爱,陆韶说姬姮生病的那段时间,她其实也担忧,姬姮从小身子骨就不结实,她们一块儿长大的,往先姬姮亲近皇后,皇后至少表面上待她不错,再加上有丽妃在,姬姮便是生病,也轮不到她来担心,这后头丽妃自杀,皇后又突然死了,姬姮还跟先帝犯执拗,就再没人关心姬姮了。   她曾经也羡慕过姬姮,可后来发现姬姮不过是个可怜孩子,没了父皇,姬姮就没了主心骨,病急乱投医嫁给安雪麟,明明有陆韶,她不知道利用,却要用一个书生。   姬姮到底是个傻孩子。   “六皇姐上香求的什么?”姬姮略过生病的事,转口问她。   姬芙面颊羞粉,“我和他成亲有半年了……”   她肚子一直没动静,请脉了许多次,大夫都说没什么问题,就是要夫妻调和,她有些急,鲁昭倒是没当回事,所以她才想着来寺里拜拜菩萨。   姬姮好奇道,“六皇姐很想生孩子么?”   “想的,”姬芙仰头望着云梯,一层一层直通山上,云雾缭绕,极有仙气,“原先父皇让我嫁给他,我心里不太愿意,但我嫁过去后,发现他是个极通情达理的男人,就是性格木讷,不会说好听的话,可平素我跟他说些什么,他都顺着我,我能感觉到他是真心待我,我和他都不小了,总得有个孩子才圆满。”   “可是韩小姐说,生孩子要走鬼门关一趟,六皇姐不怕吗?”姬姮问道。   姬芙和她一起上到云梯最后一阶,及目便是香檀寺,这会子已经有不少人往里走了,她浅浅笑道,“怕呀,可再怕我也想要有个孩子,不管它是男是女,它都是我跟他的孩子。”   姬姮怔愣,她的六皇姐最是良善亲人,早前被方玉林骗得团团转,为着他还跟自己闹生分,后来总算头脑清楚跟方玉林断了,她那时就知道,六皇姐看起来是她们几个公主里最老实的,但真喜欢上一个人,定会比她还执拗。   姬姮在韩凝月那里知晓孩子是累赘,是负担,在姬芙这里发觉,孩子竟然也可以是女人对爱的寄托。   她陷入迷茫,“生孩子到底是好是坏?”   姬芙乍然想起她和陆韶,他们都已经成婚了,想来也是要过一辈子,但陆韶毕竟是太监,姬姮想要有自己的孩子没那么容易,她不由心底唏嘘,只往好的说,“这要看个人想法了,喜欢就生,不喜欢就不生,九皇妹你别记心上,孩子不算什么的,真想要随便收养几个也成啊,重要的是陆韶疼你,我再没见过这么会疼人的了,我有的时候看着都羡慕。”   她没说假话,陆韶是太监,但他对姬姮照顾的无微不至,这世道没几个男人能做到他这种程度,就是鲁昭也做不到,一般人见过姬姮和陆韶相处后,都会感叹陆韶会疼人。   姬姮面色一冷,低着头道,“进寺吧。”   姬芙瞧天有些阴,便嗯着和她一起进了香檀寺。   香檀寺的大院子里摆了一只四足大鼎,许多人在拜香火,姬芙拉着姬姮也过去拜了拜,随即牵她往各神殿内观望。   今儿是上巳节,有许多姑娘来寺里求姻缘,那些佛像前跪满了姑娘妇人,还有小孩子到处乱跑,姬芙看着乐,也学那些姑娘给神佛磕头,她自己拜了还不满足,非要姬姮也跟着一起,姬姮便也学着样磕了几个头。   恰时有和尚在门口跟她们笑道,“今日喜节,寺里有素斋,施主们可去东山禅房品尝。”   姬芙不觉嘴馋,直拽着姬姮道,“我听说这香檀寺的斋饭是一绝,咱们有口福,怎么也得去吃上一回。”   姬姮只得随她一起转到寺庙后方的禅房,这里人少,她们进了一个大院子,院里种满了贝叶棕,树干高耸,那些树枝伸展出来的叶片异常宽大,跟寻常树木的叶子很不同,它们像扇子。   姬芙在她耳边悄声说,“咱们平素所说的菩提就是这贝叶棕的果子。”   那就是有佛性的神树了,果然是近佛堂的树,和凡俗树木确实不同。   姬姮才准备挪脚,在树缝中看到陆韶下了游廊,背对着她们转进西边的那扇门里。   她顿住脚。   姬芙笑问她,“看什么呢?”   姬姮朝那边问道,“那里有什么?”   身旁的小沙弥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那边是供房,有些施主会在里头供奉神位。”   姬姮便抬步往那边去,姬芙在她身后道,“你不过来用斋饭吗?”   “我想过去看看,六皇姐你先进禅房,”姬姮冲她笑了笑。   姬芙行了一路,肚子早饿的咕咕叫,便也懒得跟她后头跑,只叮嘱道,“你别跑远了,看完赶紧回来,省得跑迷路了叫我担心。”   姬姮点点头,她就自顾进了禅房。   姬姮随着小沙弥转到西面,过门却见那里头是一间宽屋,入内能闻到佛香,她走过一排排神位,目光在那些名字上飘过,她问身后的小沙弥,“这些都是死人吗?”   小沙弥垂首道,“施主注意言辞,这里除了神位还供奉着长命灯,切不可妄言。”   “长命灯是什么?”姬姮随口问道。   “点燃长命灯,是为人祈福长寿安康,”小沙弥回答她。   姬姮沉默一会,问道,“长命灯在何处?”   那小沙弥引着她穿梭在灯火中,越过那些神位,到了后方的佛堂,小沙弥立在佛堂前,轻声说,“贫僧不便入内,施主进去务必小声,免得惊扰他人。”   姬姮颔首,缓步踱进门内,那堂内灯火通明,并没有什么人在,她走到最前方的那些灯盏前,它们和普通的灯看不出区别,只是那些火光有微弱有强盛,灯盏里的灯油是粘稠的暗黄色,莫名沉重,每一只灯座上都刻着一个人的名字,她循着那些名字一个个看,有男有女,一直看到头,转身时,一眼望到陆韶盘坐在蒲团上。   他背对着姬姮,身上穿的也不是曳撒蟒袍,是僧人的莲蓬衣,他左手里捏着一串佛珠,在缓缓捻动,薄唇微开合,念着她听不懂的佛经,供台上摆着一盏灯,火星冉冉,时不时摇曳。   那盏灯的下方,赫然写着姬姮的名字,看字迹是他亲笔所写,姬姮沉沉瞪着那盏灯,蓦地转身。   陆韶耳听见动静,回头就看见她的侧影,不觉叹道,“什么好运气,叫我在这儿也能跟殿下遇上,殿下找我?”   姬姮紧攥手,只字不答。   陆韶从蒲团上起身,走到她身边,握起她的手将佛珠套到她手腕上,“上回给殿下的珠子,被殿下不知丢哪儿去了,这回我又求了一串来,殿下要戴好了,往后没病没灾,快快乐乐。”   姬姮眼睫抖了抖,那次他们在佳芙宫惩治杜雪悦,半道儿他突然往她手上戴了一串佛珠,当时她没在意,回府就把珠子给扔了。   她从没想过佛珠的来历,也没想过陆韶会在香檀寺给她点了长命灯。   她撇过头,将手抢回来,冷声道,“本宫不会领你的情。”   陆韶弯了弯眼,那串佛珠没叫她扔到自己脸上就算是她脾性软了。   他没再说话,抬手试探性抚摸她的头发,碰过她就发怔,才要再顺顺,她突然甩开他手,头也不回跑出佛堂。   陆韶嘴边笑放大,捶了捶膝盖踱出门。   姬姮跑出来,绕回禅房,就见姬芙等在门口,数落她道,“你跑哪儿去了?害我担心半天。”   姬姮抓起她往外走,也不做声。   姬芙习惯了她这阴晴不定的性子,眸子挂两人手上,指着她腕上的佛珠道,“这又是哪里来的?”   姬姮心直抖,片刻将佛珠拽下来要往地上砸。   姬芙哎的一声,拦住她道,“成什么样子?在人家寺里你还想砸佛珠,你不怕佛祖怪罪吗?”   姬姮白着脸答不上话。   “总这么冒冒失失,没点德性,”姬芙将她的佛珠套回手腕,牵她出了香檀寺。   ——   两人下了山,坐马车回京。   走了有一截路,忽听前方有人喧闹,马车停下来,姬芙掀了车帘朝外道,“怎么停了?”   沉香搁外头嚷嚷道,“两位殿下!那儿有个女人被一群人浸猪笼!” 第101章 (一更) 别叫咱家的姮姮发现……   姬芙和姬姮一起惊住, 姬姮率先反应过来,“去救人!”   她们出行路上都带着侍卫,她一声令下, 那些侍卫立刻冲进人堆里,三两下将水里的女人给救了上来。   周嘈人骂骂咧咧, “干什么!干什么!你们和这贱女人是不是一伙儿的?”   马车门被打开,姬姮和姬芙就那么端坐在车里, 姬芙当先出声道,“你们光天化日之下杀人,还有没有王法?”   她们面容姣好, 衣着富贵, 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出身不凡, 那些人都是平俗老百姓, 自然不敢跟姬芙叫板, 只其中一个胆大的站出来道,“她一个寡妇,不好好守着家门, 竟然私会姘头, 还跟人珠胎暗结,照着律法她也该死!”   这年头寡妇难当,丈夫死了后, 婆家会迫不及待去官府领贞洁牌坊,这是寡妇的荣誉, 但也有明事理的人家准许寡妇再嫁,毕竟是少数。   寡妇要是背地偷汉子,被抓到了基本都是死,更不用说这个寡妇还怀上了孩子, 这些人虽然残忍,但他们说的也没错,姬芙一时还不好说话了。   “她该不该死轮不到你们这帮人来定夺,自然有朝廷来判断,你们私下杀人,照着律法你们也该死,”姬姮凉声道。   她声音如碎玉砸地,冷瑟威严,动听又叫人平生出臣服。   有些人只恐她是什么权贵出身,都生出畏怯,但那寡妇的婆婆却不依不饶,“我惩治自己的儿媳有什么错?我儿去世才一年,她就勾搭上了野男人,她没给我们程家留下一儿半女,反倒给个野男人怀上了种,她丢尽了我们家的脸,她不应该去死吗?”   姬姮歪过头,愣神,“因为她丢了你们家的脸,所以她就得去死,你们家的脸多大?值得别人用一条命来换?她不是你媳妇吗?人命难道比不过你的脸皮?”   那婆婆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你这是什么话?这哪家哪户的媳妇不是侍奉公婆,恭顺守节?就她金贵,就她偷人,她自己不要脸,她怎么好意思活在世上?这位小姐不懂就不要插手,瞧你还没出嫁,往后你嫁人了,您也得遵照规矩,这青天白日,荡/妇就得死!”   她身后男男女女也跟着附和,“不知廉耻的寡妇就不能活!”   姬姮略有迷惑,“你们一个个说不知廉耻的寡妇该死,那她的姘头不该死吗?让她怀孕的不是姘头吗?照着这个老婆婆说的,丢了她家脸的都该死,为什么你们一个个只盯着她?那个姘头却没事?丢她家脸的又不止她。”   “她勾引的人家,几个男人能把持住,这事儿都是她自作自受,怨不得其他人身上,”那中间有人说。   姬姮呵笑,“你亲眼见到她勾引男人了?”   那人愕然。   姬姮接道,“男人连自己都把持不住,那和禽兽有什么区别,还好意思在人前说,这等没脸没皮恶心下流的话被你说的理所当然,真是丢了男人家的脸,管不住自己就把自己阉了,什么下等垃圾!”   霎时激的那些男人大怒,“你这小娘子好没道理!这跟男人有什么关系?你为她抱不平,难道你往后也想走她那条邪路?”   那话一出,男人们的目光看着她都变了味,她长的那样好,有权势加持才没人敢肖想她,一旦脱离了权势,多的是男人想沾一手。   姬姮嗤的一声,“来人,给本宫挖了他们的眼睛。”   便有侍卫上前准备拿人,姬芙在一旁急道,“住手!”   侍卫们都停住,那些人当即胆怯起来,当今世上能说本宫的只有宫里的几位公主,公主们有死的、出家的,也有出嫁的,只剩姬姮一人在外是未婚女子,着装自然也是闺阁模样,他们只瞧着就慌了神,纷纷跪地上发颤。   姬姮面露阴森,“他们以下犯上,我难道还不能杀他们?”   姬芙连忙将车门合上,冲她道,“这是外头,你杀他们传出去外头人怎么说?”   姬姮抿声,她现在的身份比以往更上一层,手中大权在握,明明应该想杀谁就杀谁,可还是要被束缚,因为她做下的每一件事都可能在民间传扬,好的坏的都会被人议论,若有做的不妥的地方,就能被人戳着脊梁骨咒骂,甚至会被记入史书,受万世斥责。   她受不起,就只能憋着。   两人相对沉默,片刻功夫,外头听见王欢的尖嗓子,“干什么干什么!你们也敢触怒殿下,都不想活了!”   地上一众人瑟瑟发抖,不断求饶。   姬芙忙拉开车窗,正见韩凝月和王欢两人手牵着手往过来走,韩凝月一瞅见她急忙将王欢手甩掉,脸爆红。   王欢也脸红,偷偷看着她,然后又慌忙走上前将她挡住,给姬芙弯身道,“奴才见过六殿下。”   姬芙哼了他一声,“你不在宫里伺候陛下,跑外边儿黏着凝月,本宫瞧你就不老实。”   王欢嘿嘿笑,“陛下放了奴才一天假,奴才瞧今儿个天气好,才请凝月姐姐出来玩,没想到就遇见两位殿下了。”   他脸色一转,瞅着地上那帮人瞬时阴戾,“这些草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连殿下都敢顶撞,真是活腻了!”   姬芙叹气,“算了吧。”   哪儿敢杀,姬芙和姬姮原是出来解闷的,真要杀人了,这南来北往都有人看着,回头就能传遍燕京城。   王欢苟着背称是,转了转眼问道,“两位殿下别跟他们这群没见识的置气,有什么事让奴才来办,省得脏了殿下们的手。”   随着他的话,四周蹦出来许多个缇骑,将这一片都包围起来。   姬姮皱着眉瞪他,“滚一边去。”   王欢缩着脖子往后,挨到韩凝月身侧,小声嘀咕道,“要不是厂督让我跟着,鬼才愿意凑她跟前讨骂呢。”   韩凝月皱眉盯他,他立刻憋屈的低着脑袋,揪住她的袖子道,“我没说她的不是,姐姐别跟我一般见识。”   姬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侧头跟姬姮道,“也不知凝月喜欢他什么?我看着怪烦人的。”   姬姮望着他们怔忡,须臾转眼缄默。   韩凝月赶忙扯回自己袖子,尴尬的冲两人笑了笑,“两位殿下遇着什么事了?”   姬芙指着一旁的女人道,“路上看这寡妇被这群人丢河里差点淹死,就顺道救了上来,她婆婆说她不守妇道,勾引姘头。”   韩凝月低头瞧那寡妇,问她,“真是你勾引了人吗?”   那寡妇捧着肚子直掉泪,半晌点头。   她婆婆当即笑,“我可没污蔑她。”   韩凝月蹙眉,抬头望向姬芙和姬姮,她们两人僵着脸,一时竟无言。   那寡妇哽咽道,“我在你程家七年,自问孝顺懂礼,你儿子见我生不出孩子还另纳了好几门妾室,她们也没给他生下儿女,你儿子死了,你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改嫁,立刻去官府申了贞节牌坊,只为着官府给的那几个钱,你还私吞了,我是偷人,我活不下去了,你每天对我打骂羞辱,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她婆婆讪着老脸,“我给你申贞节牌坊,是为你好。”   “为她好什么?本宫看是你贪图每年官府补贴给寡妇的那点钱吧,”姬姮拆穿她道。   那老妇人立时噤声。   “唉,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那其中不知谁发出一声感叹。   姬姮冷哼一声,“女人从来不会为难女人,这句话是你们男人挑拨女人最爱说的,显得自己大度,殊不知你们最是小肚鸡肠,看到女人为了那点蝇头小利争的头破血流,你们可太开心了,反正到头来获利的还是你们。”   她瞪着那寡妇道,“你还护着那个奸夫到什么时候,你落到这般田地,那奸夫都不出来,你以为你死了他还会念着你?他回头就能再找个年轻漂亮的!”   那寡妇呜呜咽咽,哭半天终于想通了,直愤恨道,“奸夫就是小叔子!”   她婆婆脸都绿了,张牙舞爪的要朝她脸上打,“你混说什么!”   “你的好儿子就是被小叔子毒死的,他想独吞程家家产,你不信,你去问问他!”寡妇大声哭叫道。   她婆婆腿一软瘫到地上,登时号啕大哭,嘴里仍念叨着不信。   姬姮冷着脸靠回车内,闭眼不予理会。   王欢忙叫缇骑把这对婆媳拉起来带走,其余人也给轰远。   姬芙唉一声,“也是可怜。”   韩凝月也叹气,“说到底还是她不能继承家业,若她丈夫死后,她能在家中坐镇,可能就不会误入歧途了。”   她其实也是为自己唏嘘,她父亲死后封侯,只因着家中无男丁,朝廷也不准她继承家业,她才只能继续呆在葫芦巷内,这后头参加科考入朝,才有了自己的府邸,她尚且如此,民间的那些女人更是活的艰难,都只能靠着男人活,男人一死,田地房屋都会被族亲瓜分,她们除了守寡就只能被迫改嫁,想自己独立生存绝不可能。   姬姮眯着眼,“那就改,她们缺什么,本宫给她们什么。”   ——   京郊河流往上走,陆韶坐在溪水边垂钓,王欢将方才的事跟他小声交代了,鱼线往水里沉了沉,他提起鱼竿便有一条大鱼上钩,他勾一抹笑,“几个男人看她了?”   王欢掰着指头数,数了好几遍跟他道,“十二个。”   陆韶收起鱼竿,扔给他,“他们也配,全给咱家杀了,动作隐蔽些,别叫咱家的姮姮给发现了。” 第102章 (二更) 本宫才不跟你去……   姬姮说改就一定要改, 翌日早朝时,她在朝上提出女人同样有继承家业的权利,霎时引起举朝反对。   她这一提议太过突然, 根本没和其他人商量,只是在韩凝月及姬芙跟前说了改, 具体怎么改还没定论,她就急着先提了。   自然闹的满堂吵嚷, 鲁昭帮着她说了好几次话,都被怼了回去。   “继承家业?殿下是小孩子吗?这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让她继承家业, 那不是白送人吗?”   “咱们大魏发展至今, 从没听过这等荒谬的事, 女科已经让人匪夷所思了, 还想动根本, 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这大魏迟早要被殿下给改乱!”   “殿下有想过这一改,会惹得多少人怨声载道, 大魏才太平, 先帝在天之灵看着呢!”   姬姮抓紧扶手,咬牙看他们争论。   韩凝月上前道,“当初女科也是被众人抵制, 后来不照样实行,百姓们自来通情达理, 只要跟他们说清楚,他们不会喧闹。”   “说的简单,这是三两句话说清的吗?多少年了,谁家女儿能继承家业了?不都是儿子有继承权, 这没办法,谁叫女儿不能留在家里?”一老臣道。   “那谁家中若只有女儿,没有儿子,难道就等着女婿继承家业吗?”韩凝月反问道。   那老臣被这句话给激的,“不还能入赘吗!女儿能生出儿子,到时候不也能继承家业!”   韩凝月缩了缩脖子,细声细气道,“右副都御史大人,您何至于气的脸红脖子粗,下官又没说不能入赘,可要是女儿生出的还是女儿呢?那怎么办?难道还得给女婿纳妾,这妾生的儿子也能算主母的孩子,到时候家产确实能给他继承,可不还是把家产送给了外人,这更叫人糟心,吃绝户了都。”   右副都御史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他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嘴巴这么利索,竟驳的他哑口无言。   片刻功夫,他肃声冲姬姮道,“若殿下执意乱改,到时引得各地动荡,这苦果没人替您承担。”   他将头顶乌纱帽取下,跪地道,“微臣劝不住殿下,这官不做也罢!”   他一带头,其余各人都脱下帽子跪地,齐声道,“臣等愿辞官。”   姬姮火冒三丈,刚要站起身骂他们,陆韶从殿外走进来,一副惊讶的样子道,“怎么个情况?咱家这几日没上朝,就闹的辞官了。”   那些个朝官也不是真的想辞官,只不过是逼迫姬姮把刚才的提议咽回肚里去,哪想道陆韶这空头来了,他们也摸不准他跟姬姮现下是什么情况,先前陆韶杀了安雪麟,之后姬姮莫名其妙病重,谁都猜的出她是被陆韶软禁了起来,按理说这两人应该水火不容,但后头姬姮又突然病好了,陆韶还不理朝政,任她上朝。   这两人之间难琢磨。   但朝官们也怕触怒陆韶,毕竟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   陆韶上到玉石台阶,缓缓踱到姬姮身边,揣着袖子轻笑,“有什么可闹的?殿下是为大魏好才想改,你们既然觉得不妥,好好儿的说出来就是,扯什么辞官吓唬人,你们要是觉得这官儿做到头了,陛下和殿下也不拦着你们,都赶紧滚,翰林院内多的是想入朝的,你们走了正好给他们挪地方。”   底下官员个个哑声。   姬姮手指紧握,她治不了这些人,但陆韶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让他们不敢再吵。   他们很怕陆韶,他们并不怕她。   陆韶低眸扫过姬姮,笑了一下,“既然这事儿你们都抵触,殿下又非要做,总得有个相互妥协的理儿,都暂且消消气,等咱家私下和殿下商量出个合你们意的对策,再定论吧。”   说着给一旁小太监递眼色,那小太监喊一声退朝,朝官们匆匆退走。   陆韶冲殿内的鲁昭和韩凝月道,“鲁大人和韩大人留步。”   鲁昭和韩凝月便都停在原地。   小皇帝打着哈欠明显没睡饱,王欢凑到小皇帝跟前道,“奴才送陛下回寝殿再睡个回笼觉吧。”   小皇帝忙点点头,才要跟他走。   “陛下也该学学怎么议政了?成天在龙椅上坐着像个木头,臣看你没点长进,”姬姮凶他道。   小皇帝委屈巴巴的望向陆韶,陆韶冲他柔笑一声,“陛下就坐在这里听听殿下和臣等说话吧。”   小皇帝乖巧的点着头,坐回龙椅上半靠着背,瞧那模样估摸着没会功夫就能打盹。   陆韶笑问鲁昭,“鲁大人,你对殿下提出的这个改动有什么想法?”   鲁昭微皱眉道,“很是麻烦。”   “本宫以为鲁大人是最看清局势的男人,结果本宫提出准许女子继承家业你竟然觉得麻烦,那看来你和其他大臣也没什么区别了,”姬姮阴沉着面色道,她对鲁昭真有些失望,他是自己的姐夫,又是小皇帝的先生,他应该一直支持她,谁知这回竟说麻烦。   韩凝月急忙替鲁昭辩解道,“殿下误会了,微臣也觉得这事有些棘手。”   姬姮神情肃寒,“哪里棘手?”   “先时女科能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得了平俗老百姓的支持,因为百姓中能真正参加科考的人甚少,他们只不过是被人煽动着,书生说不好,他们就以为不好,等微臣发出女子功绩簿,他们又能掉头觉得书生不对,从根子上说,跟他们的利益无关,他们也不过是打打嘴炮,支持不支持的看谁引导,但您现下提出的女子继承家业,就真的动摇了他们的根本,”韩凝月慢声道。   她说的在理,让女人继承家业,那男人们就少了挥霍家产的机会,整个大魏的男人都不会同意,姬姮若是执意要实行这项决议,会引起朝廷内外一致反对,她和皇弟才登上高位,都没坐稳,若那些百姓和朝官联合要将他们拉下皇位,轻而易举。   除非她一直靠着陆韶,可跟百姓对抗,算什么好事,都能预想到各地起义不断,四方还有外族虎视眈眈,那大魏就真的乱了,她父皇留给她和皇弟的江山大概最终会分崩离析。   “两位大人说的是,这女人继承家业还得慢慢来,且不说男人们对这有异议,估计女人自己也不定愿意,毕竟这么多年,男人有继承权已经在每个人脑海里根深蒂固,不若先挑个别地方试炼,若这部分人不反感,再酌情扩大区域,逐渐遍布大魏,”陆韶道。   他说的在理,猛地向所有百姓推行,他们估计会抵触,但先从小地方开始,慢慢扩充范围,温水煮青蛙,等那些反对的人回味过来,就已经没法否决了,横竖是姬姮提出来的,到时候由户部下发推行令,朝臣的阻拦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是稳住百姓。   但姬姮一想到这法子是他提出的,就很不情愿,只偏头不想接他的话。   陆韶斜望着她,从她纤长的睫看到唇,整个五官呈出倔性,犟的就是不睬他,可那只细手腕上还戴着他给的佛珠,矛盾的可爱。   “陆厂督这法子可行,就是挑选的地方得慎重,一定要对女人倚重,这样男人才不会觉得女人抢了他们的家产,”鲁昭说。   韩凝月思索,“得考察。”   “咱家想过,每年各地征兵,那些壮年男丁入狱后,家中多只剩下妻儿老弱,这类人是最适合的对象,男人在外打仗,女人在家中操持家务,许多时候,那些士兵回不来,她们的家产就只能被族人分走,想想都寒心,相信那些将士自己也不愿离家身死后,妻儿被族人欺负,殿下提出的女人继承家业正适用他们,”陆韶缓声说,随即卷好袖子背到身后,收敛了一身懒散,“南京不错,咱家觉得可以先去南京看看。”   南京是南边最富庶的州府,虽说陆韶年幼时遭过灾,但朝廷对那边也异常重视,前些年向徳书院起来后,那边的贡院也修建成,每年秋闱,学生除了能上燕京赶考,也能折中前往南京贡院考试,这是朝廷特批的,正好免了燕京拥挤,也能带动南京发展。   况且每年京营从南京征兵都有五千人,这么多人,每家每户凑一起都是个大地方了,若从南京先开始,必然有一个很好的领头作用。   韩凝月点点头,“南京确实很好,那边微臣曾有幸跟父亲去过一趟,环境好,老百姓也安逸,没有燕京这边的浮躁气,估摸着好实行。”   她又皱了皱眉头,担忧道,“但也只是这么个揣测,还得要人过去探探老百姓口风,不能贸然行动。”   鲁昭在吏部,插手不了这事,韩凝月如今才是个郎中,想去南京也去不成。   陆韶按了按眉尖,冲姬姮促狭一笑,“横竖你们都是大忙人,总不能要你们抽身跑南京去实地考察,咱家和殿下倒是闲,不然就咱家和殿下过去吧,也能让殿下尝尝民间疾苦。”   姬姮倏然站起身,笼烟眉倒竖,“本宫才不跟你去南京!” 第103章 (一更) 水路   小皇帝叫她这一声给吓醒。   陆韶一挑眉, 跟王欢道,“你带陛下回紫宸殿歇着吧,可别吓到了。”   王欢赶紧搀小皇帝离开太和殿。   陆韶笑盈盈看着姬姮, “你提出的女人继承家业,难道还要别人替你代跑?”   姬姮别开脸不睬他, 摆明了抵触。   陆韶老神在在问鲁昭,“鲁大人近来忙不忙?”   鲁昭道, “自然是忙的,科举变革后还有一堆烂摊子要收拾,各地也得分立出女子书院, 就连国子监也要调整, 调人设院都需要时间。”   他是真忙, 虽然就说了这么几句话, 但朝里最忙的应该就算他了, 不说吏部他要协管,小皇帝还得他教,平日朝里朝外轮着跑, 根本闲不下来。   陆韶便又故意问韩凝月, “韩大人在户部如何?”   “这会子正开春,地方上的田地户籍都要整理,朝官每年的俸禄也是这个时候发放, 下官也抽不出空来……”韩凝月瞅了瞅姬姮,晓得她不高兴, 但也没办法,她脱不开身,户部都是人精,她只要敢走, 恐怕回来就是另一番场景,这个险她不能冒。   陆韶唉一声,冲姬姮愁眉苦脸,“你听见了,两位大人忙的很,你想让他们去南京是不能了,倒是那些老臣能调,你要是想用向徳党,随你。”   他是故意的,明知道向徳党跟她水火不容,他还说着风凉话,他就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把她拐带到南京。   “为什么是南京?”姬姮勉强忍耐道,南京是陆韶的老家,她很怀疑他是有预谋的。   陆韶一笑,“南京上承燕京,下临江都,老百姓也比旁的地方多,既然要做试炼,肯定要找个人多顺心的地方,总不能先从咱们燕京开始吧。”   燕京这里乌烟瘴气,又是达官显贵盘亘,想让他们顺从委实难,要是一不小心跟他们闹翻,到头来还得吃苦头。   姬姮唇线绷直,良久不言语。   陆韶甩了甩袖子,“既然你不愿意,当我没说。”   他朝台阶下走。   身后姬姮咬牙切齿道,“本宫去南京。”   陆韶露出得逞笑容,没回头径自出了太和殿。   ——   燕京到南京这一段走水路要快些,奈何姬姮晕船,跟陆韶去黔州那次,她晕了一路,这回去南京,她一上船人就颓了,躺船舱内根本起不来,所幸这次来南京,坐的是大船,不用怕颠簸。   陆韶和姬姮没睡在一处,两人一左一右各住着船舱,用膳也是各自在舱内,姬姮不爱看他,他也不过去看人,两厢清净。   中午时,厨房那头送来饭菜,陆韶往桌上瞧,多是鱼肉荤腥,他琢磨着问随侍的小厮,“公主那边也吃这样儿的?”   小厮躬身说,“回厂督话,长公主殿下吃的偏清淡。”   陆韶才稍微放心,自顾盛了饭来吃。   这才没吃两口,那外头就听姬姮的丫头沉香鬼哭狼嚎,“来人!快来人!殿下吐了!”   陆韶连忙放下筷子,疾跑出去冲她斥道,“吵什么?殿下吐了不知道在她身边照顾,光在外头鬼叫有什么用!”   沉香被他训得眼泪汪汪,她岁数不大,人虽然活泼调皮,但见着贵人也害怕,她听过陆韶的名头,知道他的凶名,被他一喝,竟怕的往地上跪倒,“奴,奴婢不是有意……”   陆韶绕过她径自进了姬姮的舱室,一眼看她侧卧在床边,头耷拉在床下,人昏昏沉沉,随时会栽地上。   陆韶忙走近托起她的脑袋,将她四肢捋平,放回床。   沉香战战兢兢杵门口,探头探脑往里看。   “去打水来,”陆韶横着她。   沉香慌忙跑出去,接了热水进舱室。   陆韶起身到她跟前,她后退了一步,陆韶眸中显阴狠,“你这腿儿要是再乱晃,咱家就帮你断了扔水里喂鱼。”   沉香抖着身子不敢再动,只觉得他像阎罗王。   陆韶拧好锦帕,侧坐到床头,轻轻给姬姮擦脸,他这时又变了样,神情温柔,嘴边还噙着笑,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沉香悄悄观察他,这太监对殿下很贴心,看他这架势倒有些……   陆韶骤然扭过脸瞪着她,“出去候着。”   沉香奥着声,偷偷看了看姬姮,她还昏着,这会子估计是爬不起来了,沉香只得把水盆放木架上,退到外边去了。   陆韶将舱室门关上,到桌边倒清水给姬姮喂下去,她喝下水才苏醒一点,迷迷糊糊睁眼,看到陆韶又闭回去,“没有本宫的允许,谁准你进来的?”   “我不过来,你那个丫头能叫翻天,”陆韶打开窗,让风吹进来,散了室内霉气。   姬姮翻过身,“你出去。”   陆韶撇撇唇,当真抬腿开门走出去。   沉香还以为自己要吹一天冷风,哪想他出来的这么快。   “进去照顾殿下吧,”陆韶施施然说,旋即回自己舱室继续用饭。   沉香挪到室内,小心把姬姮扶起来,“奴婢服侍您用膳吧。”   姬姮沉着脸盯她,“本宫买你回来,不是让你当唢呐的。”   她被陆韶送回长公主府后,就将府里的下人悉数换了,这个沉香也是她挑了好几个才留下来的,原本是看她没心眼,不容易被人收买,可现今看,她根本就不像个丫鬟,做不来服侍主子的事还尽给她丢脸,若不是在船上,她真想将她发卖了。   沉香倏地跪地上,颤声道,“奴婢错了,求殿下饶奴婢一回……”   姬姮抬脚下地,慢慢走到桌前坐好。   沉香这下机灵,匆忙爬起来拍拍手上的灰,伺候她吃饭。   姬姮这几日浑身不得劲,厨房送过来的饭菜多是汤水并着粥羹,她吃多了也腻,不觉随口问了一句,“还有多长时间能到南京?”   沉香回她,“这才一半路程呢,听他们底下人说,还要三四天。”   姬姮紧皱眉,随即低头喝粥。   突然船身晃荡了一下,姬姮胃里本就直泛恶心,立时一口吐到地上,沉香陡然朝后一蹦,竟没想着来搀她。   姬姮看出她嫌弃自己,这是姬姮第一次被人直白的嫌弃成这样,她出身高贵,身边仆从成群,只有她嫌弃下人的份,从没见过哪个下人敢嫌弃她,当初在她身边伺候的丫鬟都是争着抢着要近身,她们都爱闻姬姮身上的香味,姬姮人又生的精致,对底下人也不苛刻,很受丫鬟们喜欢。   这沉香竟然毫不遮掩的表露出对她嫌恶,登时让她生怒,她抓起桌上那碗粥,直接砸到沉香头上,寒声轰她,“你可以滚了。”   沉香哭哭啼啼往外退,直看着她坐在那儿发懵,想跟她求饶,但心内也恐惧她会再发火,便悄声退出门外。   舱室门砰的合上,沉香赶紧抹掉脸上的粥,恶狠狠冲门上啐一口吐沫,小声道,“就没见过这么难伺候的主子,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忒烦。”   她骂完一身舒畅,蹦蹦跳跳往船头跑,踮着脚瞧河岸风景。   陆韶就在这时走到她身侧,温笑着问她,“好看吗?”   沉香汗毛耸起,软腿软脚往后挪,“不,不好看,是殿下让奴婢出来的……”   陆韶嗤笑,“你不是说殿下忒烦?”   沉香立刻心跳如鼓,往前往后看都不见其他人,她讪笑道,“您听错了,主子再不是,做奴婢的哪儿敢嘴碎。”   陆韶啧啧两声,抬脚朝她逼近,“咱家眼睛还没瞎,耳朵也没聋,你说的话在咱家这里就是按桩了,咱家可不能让殿下被你这么个没眼色的东西给欺负到了。”   他越来越近,沉香被逼到船头上,她畏怯道,“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只是一时昏了头,并没有对殿下不敬。”   “你还是去死吧,”陆韶张手掐住她的脖子,趁她叫唤时,手迅速一歪,将人推进河水里。   这条河相当宽敞,船行的快,不过一会沉香在水里挣扎的身影就被甩出去老远,他含着笑看她逐渐沉入水中,拍拍手,踱步回自己的舱室。   片刻外头喧闹了起来,嚷嚷着有一个小丫鬟掉水里去了。   两个舱室门都没开,人声渐渐停住,夜幕也降下来。   左边舱室的门打开,陆韶走出来,只见姬姮门外站着好几个婢女,她们怯懦的给陆韶屈膝,悄声道,“殿下不准奴婢们入内。”   陆韶伸手抵在门上一推,里边儿拴上了,他拔下腰边弯刀,穿过门缝,一刀锯断了木栓,随即推开门,跟那几个婢女道,“让膳房送些温补的菜来。”   几名婢女称是,随后走开。   陆韶进室内,慢步到床边,探手将姬姮抱起来,她晕的厉害,吐过好几回,身上的衣裳也脏了,陆韶找来一件绿闪红掐云仙纹对襟大衫,剥了她的脏衣裳,雪肤乍现,淡香盈鼻,陆韶到底没忍住手抖,他们有十几天没在一处了,他更是日夜辗转反侧,他想过去长公主府找她,但还是压下了念头,他们之间闹的那么僵,他就是找她,左不过她又吵,也不知这性儿几时才能安静。   他给她把大衫换好,正想再把人放回床,她就睁开了眼。 第104章 (二更) 南京……   陆韶愣了一下, 笑道,“你那个丫头跑船头上玩儿,自己掉河里淹死了, 我才进来瞧瞧。”   姬姮闭回眼,“滚出本宫的屋子。”   陆韶笑出声, 干脆抱着她坐到桌前,倒茶水喂到她嘴边, “漱口?”   姬姮眼睛睁了条缝,望着他手里的杯子出神,她嘴里一股酸味, 是想漱口的, 可她低不下头。   陆韶将杯子放到她唇边, 轻声说道, “不漱口, 嘴里多不舒服。”   姬姮颅内天人交战,最终还是抵不过那一嘴酸味,咕茶漱口。   陆韶眼中浮现柔情, 踢来痰盂让她吐水。   舱室外婢女们端着菜都不敢入内, 陆韶道了声进来,她们才垂着头当眼瞎,只把菜上桌, 就都自觉退出舱室,还贴心的把门带上。   陆韶盛了半碗白芨猪肺汤, 捏勺喂给她,她微微张口吃,陆韶浅笑道,“我听底下丫鬟说, 你吐了好几日,到南京约莫还要三天,你这舱室门被我锯断了,夜里住着不安全,睡我舱室吧。”   姬姮一瞬抿嘴,抬眸看门口,果然木栓成两半掉在地上,她只恨自己现在没力气,不然他脸上一定挨了一巴掌,“本宫不会睡你的舱室。”   陆韶唔道,“我刚刚问了船夫,他说夜里有暴风雨,你睡这里,免不得室内要进水,我是不管你的。”   姬姮气的两眼泛黑,伸脚要下地。   陆韶哪还有闲心调侃她,忙抚着她的细背柔声说,“你睡我舱室,我睡这里。”   姬姮这才在他怀里安静,仰着脖子凶声道,“你说的?”   陆韶僵着脸,“我说的。”   姬姮勾一边唇,才真的开心了。   然而陆韶就遭罪了,他把姬姮送回自己舱室,睡在这坏了门的舱室里,吹了一夜冷风,还叫雨水给淋得一身湿,这一宿几乎没睡,得亏他身体底子好,要不隔天就得病倒。   姬姮在他房内睡的倒是安稳,再没吐过。   第二天,陆韶灰头土脸进来,姬姮坐在桌边看书,见着他不悦道,“这里是本宫的居处,滚出去。”   陆韶拎着自己的袖子,上头还滴水,他皱眉道,“你那屋没法住人,今晚我要在这里睡。”   姬姮劈手将书往他面上砸,他轻松拿住扔一边,解了外衫再脱下裳,姬姮青着面侧过脸,紧攥手道,“船舱不止这两间,你找其他地方。”   陆韶慢条斯理的换上玄色绣金薄绡袍子,拔了发上的玉簪,拿来毛巾揩头发上的水,他身姿挺拔修健,那袍子一换上,更衬的他肩宽腰窄,他侧眼望姬姮,“我找哪儿?照你意思我跟丫头们一起睡得了,我是不介意的。”   姬姮嘴角下垂,一脸黑沉。   陆韶龇牙,迈着腿转身朝外走,他穿的那大袍子前襟大开,肩颈肌肉虬结,他一点儿也不在乎裸露,还真要到外面招摇。   直走到门口,忽听一声清脆碎响,他转过脸看,地上碎了只茶杯,姬姮脸臭的很,她踢开板凳,背身躺回床,显然是气上头了。   陆韶便在门口问她,“我在这屋打地铺成吧?”   姬姮还是闷不做声。   陆韶当她同意了,火速扯了席子被褥铺地上,他昨夜几乎没睡,熬了一宿,再熬下去,人都快成干尸了。   倒席子上眼一闭,人就睡了过去。   姬姮一直竖着耳朵听他的动静,没过一会就听见轻轻鼾声,他睡着了。   她偏过脸睨人,他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袍子开了一大截,双腿矫健劲长,往上虚虚搭着毯子,跟没盖没两样,她盯着他,从呆愣到烦躁,怎么有人能这般无耻?这间舱室她都不想待下去了。   这念头一出,她立刻起身,趿着木屐一条腿跨过他,才准备越过去,船身忽然晃起来,她当即腿软,一屁股坐倒。   陆韶在睡梦中惊醒,顷刻间脸都疼白了,他勉强托起姬姮放旁边,人侧跪到地上缓和,额边都浸出汗,嘴唇也苍白。   姬姮木着脸爬回床,老老实实躺好,眼尾余光落他身上,也不知怎的,心下有些不是滋味,说不出来什么感觉,总归是不畅快的。   陆韶在地上跪了会,稍稍平复过来疼痛,回身瞧她看着自己,随即起来道,“可让我歇个把时辰吧,我昨儿在你那破舱室里淋了一夜雨,你能不能安静些?”   姬姮翻身对着墙,懒得理他。   陆韶叹了口气,躺倒接着睡。   ——   抵达南京的那天倒是个好天,早有小厮引两人进了民宅,他们这回来南京谁也没告诉,差不多算微服私访,连应天府尹①都不知道,他们就是来体察民情的。   民宅在雨花台附近,宅子不算大,在一条名叫板桥的街道上,陆韶带着姬姮入宅子时,隔老远就听见钟声。   一下一下,缓慢而悠长,人心都随着这钟声变得宁静。   姬姮驻足在院内,满院盛开着桃花,风一吹,桃树沙沙作响,花瓣飘飘洒洒,有些落到她头上,有些顺着墙角边的水渠缓缓往下,流出了墙,也不知会去哪里。   这里和燕京太不一样了,燕京是富贵奢靡,这里更多是安宁闲适,没有朝廷、权贵不多,就感受不到那种纷争,平淡的让人心慌,重权的人必定不爱这里。   比如姬姮。   “是鼓楼那边的钟声,整个南京都听得见,这个点该是提醒大伙儿用晚膳了,正正好十八响,”陆韶站到她身边,将她头发里的花瓣取下来。   姬姮打开他的手,不耐烦道,“怎么探查民情?”   真是不解风情。   陆韶坐到屋廊下的藤椅上,手抱着一只紫玉烟壶,凑近嗅了嗅,味儿呛鼻子,闻惯了姬姮身上的体香,再闻这些香料,总没个劲。   他把烟壶放回茶几,淡淡道,“探查民情可不能摆着公主的姿态,要不然老百姓见你都要下跪,只敬着了,哪还敢流露真实想法。”   姬姮横着他,“本宫几时摆姿态了?”   她出燕京后,从没在人前表露过自己的位份,连话都少说,这还不够?   陆韶摇摇头,“你看你,说一句话都带个本宫,人都不是傻的,光本宫两个字就能暴露你的身份。”   姬姮瞟着他,她听懂他什么意思,但就是不想照着做,跟他说我,她能气昏头。   陆韶拿下腰间折扇,打开来扇了扇,自有一股风流,“晚了,秦淮河那头该热闹的很,我提前叫人在画舫上订了厢房,咱们过去玩吧。”   姬姮是好玩享乐的性子,自来沉溺奢靡,纵使来了南京,也不想过的多落魄,他说玩,她自然乐意。   ——   入夜秦淮河岸边聚满了人,有不少女子在放河灯,老远就听见她们嘻嘻哈哈的笑声,这在燕京是决不能见到的,燕京过于重视教条,对女人看管的极严,除了坊市中的平民女子能偶尔出来,像贵族小姐出行,得有仆婢跟随,一言一行都要端庄得体,断不能在外边儿失了体面。   陆韶瞧她望着那群姑娘,便笑问道,“想放河灯?”   姬姮收回视线,偏头眺望河里飘着的画舫,这些画舫不及燕京的华丽,隔着一层纱幔,依稀能见到船上人,瞧影子能辨清有男有女,船头还能看见有男子抚琴,那样貌秀气白净,身段削薄,难免娘气,但不妨碍见到他的姑娘们都拍手叫好。   姬姮没觉得他弹的有多好听,京里琴手很多,这男子在他们面前都不够格。   陆韶订的那艘画舫在河中,离岸上有一段距离,有小船过来接他们。   姬姮多日来一直坐船,对船难免生出畏怯,上船后安分的很,不过这小船很稳,比先时在大船上要平缓的多,毕竟这河面平静,姬姮也放松下来,瞧着那抚琴的男子,问陆韶,“他这样的琴艺在南京这里也算好?”   她问出这句话倒不是鄙夷,纯属好奇,南京虽然不比燕京,但琴手应该也不至于差这么多。   “他卖弄的又不是琴艺,”陆韶意味深长道。   姬姮倏然明了,这些姑娘都是冲着他这个人来的,她瞬间生出鄙夷。   怎么男人也这么卖弄风骚。   那船娘听见陆韶说的话,跟着笑,“这位公子说的是,对面舫上坐着的是春风馆的头牌,舞阳公子。”   姬姮愣住,没理解这头牌的意思,侧头想问陆韶,他冷下来一张脸,显然是没打算给她解释。   姬姮心底猜出来一点,头牌她是知道的,京里的妓院都有头牌,多是些漂亮姑娘,被男人哄抬上去成了头牌,那这个春风馆的头牌是男人……   她直截了当问船娘,“春风馆是什么?”   船娘瞅她笑,片刻瞄过陆韶,“客官有这般俊俏的夫君,那等烟柳巷里出来的男子哪儿比得上你夫君,就不要打听了。”   姬姮立时明白过来,这春风馆和京里的妓院没区别,只是京里的妓院是开给男人,春风馆开给女人的。   她没想到,在南京能见到这样奇特的事情,这民风当真开化,要是传入京中,估计要叫那些老臣谩骂。   陆韶这时突的起身,跟那个船娘叫了声停,船娘随话将船停住,姬姮眉梢打结,“我要吃饭。”   她没说本宫,还知道人前要隐藏身份,不枉他提醒。   陆韶笑着,抬手指向秦淮河左岸边的小巷子,“那里是小离巷,我和母亲在那里生活了五年,我带你去看看母亲吧。” 第105章 (一更) 变故   姬姮冷冷瞥着他, 他真把自己当做他的夫人了,还要带她去看他的母亲,原来到这秦淮河不是玩的, 她又着了他的道。   “不去就不去吧,又气个什么劲, ”陆韶面上闪过一丝落寞,没强逼着她过去。   两人便又沉默了。   那船娘看的有趣, 眼含羡慕道,“你们这样真好,我和我夫君已经不会在一起拌嘴了。”   陆韶掬着笑看姬姮, 她将脸转向河面, 当听不见船娘说的。   河风拂面, 还是有些冷的, 陆韶解了披风系在姬姮肩上, 她没动,显然感觉到冷了,她脸皮薄, 即便冷也不可能在他跟前示弱, 公主当惯了,早下不来台阶。   陆韶手遮在嘴边挡住了笑,蓦地转话问船娘, “看你岁数没多大,怎么就和你夫君生分了?”   船娘目露忧伤, “我夫君常年在外走商,鲜少回南京,今年回来时,他带了一房平妻, 他在外做生意苦闷,身边没个体己人难免不顺心……”   “那你为何不陪着他?”陆韶问道。   船娘将小舟划到画舫前,放下桨有些窘迫道,“我得照顾公婆。”   陆韶扯唇,左手搀住姬姮准备上画舫,姬姮突然对那船娘道,“因为他苦闷就能娶平妻,你这个妻子在他眼里也不算什么。”   她甩开陆韶的手,想自己往画舫上走,奈何船体摇晃,她不觉腿软,陆韶眼疾手快从后方搂住她的腰肢,长腿一迈,登上了画舫。   姬姮站稳就推他,他倒是自觉松了手,从兜里摸出一锭银子递给船娘。   船娘神情哀伤,一时忘了接钱。   陆韶便好声道,“我夫人嘴快,她没有恶意,你不要放心上。”   船娘接过钱讪讪道,“没事没事,你夫人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哪儿懂我们这些穷苦老百姓的生活,我自然是不计较的。”   姬姮哼笑,“你夫君娶了一房如花似玉的平妻,左拥右抱好不快活,你还得侍奉公婆,在这里载人赚钱,你不心疼你自己,却心疼你那坐享齐人之福的夫君,你就等着被他踢下堂,往后一无所有吧。”   “我的家事用不着夫人在这里评头论足,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船娘极速流出泪,抓起船桨飞快划走,上了岸奔进黑夜中。   陆韶表情凝住,低声道,“你自来清醒,她是睡着的人,凭你几句话你就能叫醒她吗?不过是添苦恼罢了。”   姬姮远眺着岸边欢闹的姑娘,她只当南京民俗开放,女人们能享乐自然也更会为自己着想,却原来这地方也不完全是开放的,总有笨女人会牺牲自己,成全自己的丈夫,哪怕他三妻四妾,只要他哭诉自己可怜委屈,自然能引得妻子同情,谁让他们男人也会脆弱呢?她却忘了,她才是弱者,弱者同情强者,甘愿被强者压榨。   没救了。   “你不是要吃饭,进来吃饭吧,”陆韶转进画舫。   姬姮在船上站了一会,也跟着入了画舫,这舫室不算大,四周都挂着纱幔,烛灯下,朦胧中带着暧昧。   座位挨在一起,陆韶给她布菜,顺便斟了一小杯酒自饮。   姬姮将座位拉开,侧头看窗外的水中漂浮着铜壶,不远不近,定在河中心,其他画舫中有不少人手持着箭往铜壶里投。   这不就是投壶吗?京里的贵族最爱这玩意儿,她也时常玩儿,其实没多大意思,就是博个胜负,赢了听人喝彩,输了唉声叹气。   “玩儿吧,”陆韶将箭递给她。   那铜壶里没箭,四周还不时有人往铜壶里投,都投不进去。   姬姮接过箭,也瞄准那铜壶扔过去。   果然不出所料,那支箭连铜壶的边都碰不上,直接没入水底,铜壶太远了,正常人没几个能投进去。   陆韶放下酒杯,重拿一支箭来到她身后,张开胳膊圈住她,在她要挣动时,将捏起她的手,稍一使劲,送那支箭飞出去,轻飘飘进了投壶。   四下一静,旋即便听到鼓掌喝彩声。   陆韶扬唇笑,放开姬姮坐回座上,温柔道,“军中常年练射箭,这把戏都玩腻了。”   姬姮还望着河面,那头抚琴的舞阳公子冲她娇羞一笑,她神情僵冷,刚要转头,前方的画舫上有人高声道,“舞阳公子有请那位小姐近前一叙!”   陆韶拿筷子的手一滞,转瞬扔了筷子,执起箭羽冲那人面门掷去,唬的对方抱头鼠窜,他立在姬姮身侧,眸显阴鸷,冲那舞阳公子邪肆一笑,手覆在腰边刀柄上,正考虑要不要结果了他。   那舞阳公子原是见到这稀世佳人想借机亲近,哪知佳人有主,这主还相当凶狠,他自是更惜命,忙抱琴冲陆韶鞠一躬,匆匆躲进船舱内。   姬姮低垂着头,扭身到桌边吃菜。   陆韶也坐下来,揭开桌上的一只小壶,对她柔笑道,“喝不喝桂花米酒?这在京里可尝不到。”   姬姮停住筷子,乜着他。   陆韶任她看,自顾拿起小碗倒酒,推到她手边,“出来用膳的,总不能被脏东西污了眼。”   姬姮抿了口米酒,确实醇香酣甜,她慢慢将那碗酒喝尽,碗被她砸到地上,她靠到椅背上,眸光微动,“你是不打算滚了。”   到现时她才发现,陆韶从来没有离开过她身边,他说放她,不过是将牢笼变了形状,她想登高位,牢笼就是整个朝堂,他不出现在她面前,让她放松警惕,当她想肆意妄为时,他的爪牙就能伸展出来重新将她拖回笼子里。   从始至终,她都在他的包围圈内,她所有举动他都看的清明,她以为自己自由了,不过是在更大的牢笼里过活,她都感觉被炖麻了。   陆韶支着椅子扶手,斜斜勾起嘴角,“那我滚。”   他将窗户关紧,起身往船舱外走,一脚踏过门槛,身后传来一声嘭响,他回头看,桌子叫她踢翻,饭菜撒一地,她人窝在椅子上愣怔,看不出高兴还是生气。   陆韶叹笑,折回身走到她面前,俯身支在椅子边,将她虚虚围住,他专注看着她,她确实是在发呆,刚刚踢桌子也应该是本能反应,他等了好一会,她都不吭声,便只得道,“我再叫桌菜。”   姬姮抬一点下巴,眸子望着他,从他的眼睛看向唇,随即挺起身将脸凑近吻他。   陆韶身体一震,片刻后镇定,憋着一身火随她在嘴边摸索,她亲的很慢,像在找什么东西,陆韶张开唇,她亲吻里便生出了掠夺,陆韶想直起身,她伸手挂到他的颈子上,按着不让他动。   陆韶在她嘴边扑扑笑,长臂一揽抱她起来,转身坐到椅子上,反客为主托住她的脸密吻,她匆促呼了口气,鼻息间闻见酒香和她身上的韵香,她醉了,落到他的陷阱里爬不出来,甘愿受他蛊惑,又挣扎着想逃。   陆韶轻轻抚摸着她的面颊,浅啄到深噙,他一直睁着眼,瞧她依偎在身前,眼垂睫颤,腮边逐渐染上红,他爱惜的捧起脸来噌了噌,又吻回那张半开的朱唇,她两脚乱蹬,最后搭在他膝盖上失了力。   在漫长的口角之争里,姬姮的意识在混沌中沉浮,她很认真的思考过,她斗不过他,他阴魂不散的出现在她周围,她几乎是被他豢养了起来,像家养的猫兔,爪子和牙齿被剃掉了,放她跑也跑不掉,因为只要她走出他的保护圈,她连自保的能耐都没有,遇见危险只有坐以待毙。   他将她彻底养废了。   陆韶放过她的嘴唇,她落到他肩侧,脸贴着他的脖子,整个人被他抱的很紧,她蹙着眉摇首,“放本宫下地。”   “让我看看脚,”陆韶褪掉她的绣鞋,取下白袜,那两只秀白小足漏出,还是长的这样好,他曾经一眼见过就难忘,捧在手中,揣在怀里,想的心疼。   他张开宽手握住它们,在阵阵颤,似是怕极他的疯癫,他垂头望姬姮,她咬着下唇在忍耐,忍耐他的放肆还是忍耐难受不得而知,他笑,“我记得身子好了许多,不该不经碰的。”   她一直在喝药,身上的香也在淡,估摸着回燕京,就差不多要好了。   姬姮眼眸微睁,眸中有迷惑,她安然的被他轻薄,安然的被他抱住亲吻,她喝了米酒,人都被酒灌傻了,竟然对他的触碰不反感。   他是太监,他对她做过的事刻在心里,她明明是恨之入骨,可她温顺的过分,被他握着脚却会酸,酸在骨子里直不起脊梁。   她真没用。   陆韶轻捏她的下颌,凝视着她,“傻了,都不知道骂人。”   那长睫旁划过一颗泪,姬姮猛然掐住他,恶声恶气道,“你就是个贱奴!”   陆韶舔唇笑,“我是你的丈夫,我们拜过天地,入过洞房,若不是你身子不好,你这肚子里可能早就有了我的种,我是贱奴,你就是贱奴的女人,我日日夜夜想着你,我这个贱奴最会疼长公主殿下,要不要贱奴疼?”   姬姮眉尖挑起又拧住,眨了好几下眼,手近乎掐不住他的脖子,就在她要高声咒骂他时,一把刀忽然从船底剖开,两人俱是一呆。 第106章 (二更) 二丫……   河水漫上来, 紧接着有数个黑衣人从水底冒出,挥刀朝他们砍来。   陆韶急忙抱起姬姮垫脚越出去,放眼周围, 那些画舫不知何时已经飘走,河岸也距离太远, 他觑着眼望一会,回身只见黑衣人们朝他们飞奔过来, 他立时吹了声口哨,缇骑们从河岸乘船划过来。   但这速度毕竟太慢了,有些缇骑已经下水往这边游。   陆韶避闪着那些黑衣人, 搂着姬姮在船头躲, 他呵笑着, “这些刺客恐怕在南京等了我们不少时间, 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 这下好,咱们只能做一对亡命鸳鸯了。”   姬姮心中惊疑不定,她和陆韶来南京除了鲁昭、姬芙和韩凝月, 就剩下王欢知晓, 这几人中若有人告密,那定然是王欢,王欢现今是陆韶的走狗, 要是能趁机干掉陆韶,那他必然能坐到御马监掌印的位置, 而且顺便杀了她,这样小皇帝还不由着他操控。   “你养的好狗!定是王欢搞出来!”   陆韶没空吱声,他拔下腰刀和黑衣人勉力抵抗,奈何这些黑衣人穷凶极恶, 刀刀致命,他一面要护着姬姮,一面还得挡刀,那些缇骑已经尽力往这边赶了,这些黑衣人深谙水性,有一部分跳进河里,追过去拦挡缇骑,剩下的将陆韶逼到船头,专袭击他怀里的姬姮。   陆韶挡了好几次,也抵不过他们人数众多,一个不慎就被刺客砍伤了胳膊。   他一手罩住姬姮的脸,低头看秦淮河水,在她耳边悄声道,“我们跳水。”   姬姮埋到他颈下,他纵身跳进水里。   三月才过半,河水冷的瘆人,两人一入水中,姬姮就冻的想往上窜,陆韶紧束着她往水下游,她呼不到空气,眼看着要昏厥,陆韶覆住她的唇给她渡气,一边带着她往下游去,那些黑衣人在河中搜寻,还没多长时间,又和缇骑们缠斗在一起。   陆韶带的缇骑不多,也就一千多人,但对付这些黑衣人还是轻松的,不到半刻钟就将他们给悉数抓到,有些当场自绝,缇骑们只抓到了几个活口,便都在水中找寻姬姮和陆韶,一直到天亮都没找见人,才分出来三拨人,四散潜入各地寻找。   半夜时,陆韶浮出水面,半抱着姬姮上岸,他们出了雨花台,瞧着这一片住户少,约莫是下浮桥附近。   陆韶的伤口在水中浸泡太久,已经浮白肿起,但他无暇顾及,姬姮晕了过去,他必须先找户人家暂住,否则她身子受不得冷。   他在衣摆边撕了一截布随意将伤口包扎好,转而横抱起姬姮往那片人家走去。   好在陆韶生的面善,这大晚上的,敲院门才有老妇人来开门,见着他一身水,外加怀里昏睡的姬姮,立时把人引进来道,“赶紧进来换身衣服,冻坏了吧。”   陆韶涩然,赶紧跟那个老妇人道了谢,随着她一起进屋里。   这住的是土屋,看着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   屋里还有个妇人,面黄肌瘦的,端出来几个馒头放桌上,忙转到自己屋拿了两件粗布绵衫给陆韶,陆韶便先进屋把自己和姬姮两人身上的脏衣裳脱掉,换上那身绵衫,姬姮到底冻的起热,他放她躺倒,才要出屋,那妇人捧着热水给他,“这是艾草水,给你媳妇擦擦身。”   陆韶忙接过盆,对她笑道,“多谢嫂子,不知嫂子如何称呼?”   “叫我王嫂就成,你歇着吧,”王嫂摆摆手,自顾回屋睡去了。   陆韶便匆忙给姬姮擦洗,她惯来没吃过苦,哪怕被陆韶关在房里,陆韶也舍不得让她受丁点伤害,这会子在河水里泡的着寒,那两手两脚上都有刮痕,若不是他护着,在水里估计就要被鱼给吃了,那河里从前有一种小黑鱼,嘴里有尖牙,捕食时连人都敢咬,姬姮细皮嫩肉的,给它们看见,那真是极好的食物。   他小心擦干净她手上脚上的伤痕,再用布包好,才用热毛巾给她擦身。   屋外传来一声鸡叫,姬姮惊了一下,陆韶伸手拍着她的背轻哄,“姮姮不怕。”   姬姮清醒了些,眯着眼看他许久,才辨别出他是陆韶,几乎是条件反射,朝他怀里缩。   她半身衣衫敞开,这么靠到他胸前,他立时激的一头火,这个点想些不正经的太过禽兽,他用完好的胳膊环在她腰侧,侧头吻她脸安抚,她这时异常乖顺,仰着脸给他亲,手趴在他胸前五指蜷缩,发如墨般铺散,委实惹人爱。   陆韶听见她心跳不规律的跳动,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原想放她回床,可见她受惊了,这要是放回去人也浑浑噩噩,便索性兜着她,吻过一阵她疲惫的合住眼又睡过去,陆韶便就着这姿势没再动。   随后脱掉半边袖子,给自己伤口换洗。   这么忙活了半晌,他好容易用干净的纱布包好伤口,姬姮又醒了。   他们坐姿太亲昵,两人几乎黏在一起,都是衣襟半敞,姬姮冷冰冰看着他的伤口,“趁着本宫睡着,你竟禽兽到这等地步,你出去!”   陆韶乜她,“是你自己扑过来的。”   他打了个结,重新套好绵衫,很干脆的将她撂床上,端起那盆水开了门,正见门口立着王嫂,尴尬笑道,“我,我听你们醒了,就过来叫你们一起吃早饭,你媳妇起来了吧?”   姬姮背着身侧脸怒道,“我不是他媳妇!我跟他没关系!”   王嫂一滞,她昨夜没看清姬姮,只是看陆韶怀里抱着个白的发光的女人,这回真看清人脸,不觉吞了吞口水,这得是什么稀罕娇贵人,这脸模子真会长,俊的让人匝舌,可她这一身衣衫半解的,要说他们不是夫妻真说不过去,大概是小伙子叫她不开心了,才说的气话。   陆韶瞧她看的眼珠子转不过神,稍稍挡住她的视线,温笑着说,“王嫂就当她是我姐姐吧。”   小夫妻间的事,旁人没法掺和,王嫂笑了笑,“那你们姐弟出来吃早饭吧,我过会要下地做活了。”   陆韶露出憨笑,然后回屋给姬姮穿好衣裳,半抱她出来坐在桌前,她还是黑着脸,陆韶帮王嫂把粥锅端桌上,先盛一碗粥给她,极恭敬道,“姐姐昨儿就没怎么吃,先吃碗粥养养胃吧。”   姬姮暗咬牙,吹眼看那粥上斑斑点点,没她以前喝过的粥干净,她碰都不想碰。   陆韶吹了吹热气,舀起粥喂她,“忍忍。”   姬姮阴沉瞪着他,良久还是张开嘴任他喂。   王嫂在一旁看他们,不由感叹道,“你对你姐姐好的让人羡慕。”   “我是她弟弟,当然要宠着些,她脾性差,又没个傍身的能耐,我不护着,转头就能叫人欺头上,”陆韶从善如流道,还真把自己当成姬姮的弟弟。   姬姮面无表情,听他胡扯八道。   王嫂听出这话里的宠溺,也不拆穿他们,只问道,“瞧你们不像本地人,怎么掉秦淮河里去了?”   陆韶编了个谎,“我们是燕京人,过来游玩的,昨儿夜里在秦淮河这边听戏,不巧姐姐喝醉了,非说要到水里捞月亮……”   王嫂听着乐,促狭的望了望姬姮,她冷的像块玉雕,真看不出来醉态如何,想必也是娇态毕露。   一碗粥下肚,姬姮饱了,陆韶放下空碗,自己盛粥吃,“怎么不见王嫂的相公出来?”   王嫂顿生难过,“我相公参军去了。”   陆韶和姬姮互视一眼,陆韶同情道,“王嫂一个女人家着实不容易,你和老婆婆住在这里,有些太偏了。”   “这里安静,原先和叔伯住一起,他们天天吵着分家,只说让我们婆媳都滚出去,我们女人家哪里能跟他们争,就只能搬出来住了,好在左邻右舍照顾,手头又有几亩闲地,才能过活,”王嫂道。   陆韶惊道,“你相公又不是不回来了,他们这也太过分了。”   王嫂唉声,“能有什么办法,我们女人又不顶用,跟他们争是争不过的,我想着朝廷也给了些补贴的钱,就干脆断了清净。”   陆韶和姬姮都沉默住。   恰时从外头跑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急声道,“王嫂,你家地里的玉米苗都被水淹没了!”   她喊完才注意到屋里还有其他人,她一眼看到陆韶,他面容俊美,嘴边含笑,眼波流转,是极招姑娘喜欢的桃花相。   那丫头立刻红起脸,瞅着他嘿嘿笑,“王嫂,这个哥哥是你亲戚吗?”   “他们姐弟俩是暂住,说不定哪天就走了,”王嫂收拾好碗筷,准备下地“二丫,你赶紧回吧,我过会就来。”   陆韶看出她忙,便好心说,“我们姐弟在这里也是叨扰,我给王嫂下地帮忙吧。”   二丫这才注意到坐着的姬姮,只觉得她太漂亮,又想亲近陆韶,便凑到她跟前笑嘻嘻道,“那我在屋里陪着姐姐,哥哥早些回来。”   姬姮心尖火苗上窜,厌声道,“谁是你姐姐?我用得着你陪?滚远点!” 第107章 (一更) 浮动……   二丫是个彪悍性子, 但她在陆韶面前不好真跟姬姮争吵,只露出怯怯表情,委屈道, “我不叫你姐姐,叫你什么?总不能叫你婆娘。”   姬姮气青了脸, 往日在宫里,也没谁敢这般说她, 从来都是别人敬着她,可如今竟叫个黄毛丫头蹬鼻子上脸,照着她的脾性, 早甩手一巴掌过去。   陆韶瞧她气的不轻, 立即跟二丫笑道, “她一人在屋里我不放心, 我带她一起下地。”   二丫瞅着姬姮上下打量, 嘟哝道,“姐姐这样儿的哪能下地,别给哥哥添麻烦了。”   她们村里的姑娘多是身体健壮, 下地能薅两亩地, 和男人一样能干活,鲜少能见着姬姮这种身子轻瘦,光在那儿坐着都像随时会腾云驾雾飞走的姑娘, 跟仙女儿似的,就是个花架子, 中看不中用。   其实二丫心底是艳羡的,哪个姑娘不希望自己活的漂亮,即便像姬姮这坏脾气,在二丫看来, 也是好日子养出来的刁性,一般人想都想不到,单看陆韶对她的态度,这姐姐当的比公主还自在,也不用拉扯弟弟妹妹,几人有这种福分?   陆韶抿着笑,起身问姬姮,“要我抱还是自己走?”   姬姮不想跟他说废话,她沦落到这破地方,还要受丫头气,都是他惹出来的,她真想抽他两耳光。   陆韶便弯身托她起来往外走。   二丫看的瞠目结舌,只觉得这姐弟关系着实不对劲,哪有弟弟这么抱着姐姐的,她磕巴着跟王嫂道,“他,他们姐弟咋能………”   王嫂也不好在背后议论小两口,只好敷衍说,“他姐姐脚受了伤,不能走路的。”   二丫立时宽心,心下更是对陆韶生出恋慕,这么好的男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她可得抓紧了。   ——   姬姮被陆韶放在田埂边的树荫下,她看着他下地,跟在王嫂身后,学王嫂开沟通水,他也是宫里出来的,但他没有宫里人的娇气,脏活累活他都做过,那几年养马的经验比种地要苦的多,这种田地活计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苦的。   日头升了上去,陆韶和王嫂晒得流汗,王嫂将倒地的玉米苗扶正,跟他扯着闲话,“我看你们都不像是苦人家的孩子,没想到你还能下地干活,真是不容易。”   ”我出身不好,也做过几年辛苦差事,我姐姐才是娇养的,没吃过苦,也没遭过罪,性子横起来非得人纵着,”陆韶侧头看树下,姬姮坐在小板凳上,一身粗布也掩不住贵气,细细条条的,似乎风一吹就会被带跑,她的面容淡漠,和他对视也没转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可能就是发呆,她这副冷情神态向来能唬住人。   王嫂也随他视线望过姬姮,还是不得不感慨,“天仙似的,见一回就难忘,这家里可不得宠着,我女儿没这么好的福气,她小的时候爹就被朝廷征兵走了,现儿稍微大些,我想着将她送到城里学些刺绣,将来也能有个糊口的手艺,唉,生在我们这种苦人家,孩子都跟着吃苦头。”   陆韶扶好手里的玉米苗,状似无意道,“王嫂怎么没想过送你女儿去燕京求学?”   王嫂一愣。   “京里今年开了女科,国子监还有民间都在设女子学堂,这么好的机会让孩子读书,指不定大了还能当官儿,这不比学刺绣强?”陆韶道。   王嫂有些结巴,“……姑娘家不都是学些针线活,往后嫁到婆家才讨喜。”   陆韶指着姬姮笑,“我家这祖宗,学了几年书,今年去参加科考,不成器没考中,和她一起的同门韩小姐,一举高中了状元,现今在户部混的风生水起,女孩儿也不是都只能嫁人,读书识字能明理,还能有大作为,等过些时候,南京这边大概也得开女子学堂,王嫂不若送你女儿去读书,姑娘不比小子差,总不能让她埋没在村里。”   王嫂登时激动,“当,当真?”   读书对她这种妇孺来说,简直是遥不可及的梦,村里人只要吃饱喝足就觉得日子算过得去,她丈夫参军后,她和婆母日子更难过,族亲不停的逼迫着她们,手头那几个子她咬死了才没被族亲抢去,她时常想着,要生的是个儿子,绝不会这般惨,她就是拼命也得送孩子去读书,断不能让他走自己的老路。   可生的是女儿,谁不知道女儿是别人家的,到了年纪就得嫁人,不嫁人还会被人取笑。   若,若朝廷真能开设女子学堂,女儿也能像男孩儿一样科考做官,那是比嫁人强。   陆韶点头,“自然是真的,只是可惜南京这边离京里太远,不然王嫂把孩子送到京里更好,韩小姐老早就在招收女学生,她的书院叫葫芦巷小居,满燕京都是闻名的。”   王嫂乐的合不拢嘴,“我女儿才两岁,是不能送太远,不过既然南京也会开设女子学堂,我再等些时候,孩子大些送进学堂,我也放心。”   陆韶浅笑不止,蓦地凝声问她,“村里像王嫂这样的人家多吗?”   他指的是丈夫从军,孤儿寡母被族亲轰赶,无处可呆。   王嫂颔首,“我们村有好几户人家的男人都被征走了,女人们又当不了家,有些像我这样的,就自己搬到偏远地方,还有些只能忍着族亲,毕竟日子还要过。”   她捶了捶腰,仰头往天上端量,笑道,“上去歇会吧。”   陆韶捧起一根断掉的玉米苗上了岸,踱到姬姮跟前给她看,“见过这个吗?”   姬姮没见过,她只觉得脏,烂泥污垢,只怕沾身上。   陆韶捉住她的细手指去碰玉米苗,告诉她,“你平素吃的玉米羹就是它的种子。”   姬姮手抚着那叶子,刚刚还嫌弃,真摸到了又是另一番想头,其实它跟宫中御花园里的花束差不多,只是它结果子。   “这玉米难种,好不容易活了,到秋天才能收成,也卖不到几个铜板,”王嫂略惆怅道,她手头的积蓄也吃不了多久。   陆韶扔掉玉米苗,笑道,“这玉米卖到京里,就要高一个价。”   姬姮睨着他,“你怎么知道?”   “有些商贩低价收了玉米,再高价转卖给京里人吃,他们能赚的一点差价,”陆韶说,御马监接管户部那段时间,商税这部分他看过,朝廷对商人管的很严,商税收的也重,就是因为不管好的话,商人能压榨百姓,牟取暴利。   说来说去,老百姓是最可怜的。   姬姮垂头缄默。   这时从东边田埂上,一个结实汉子挑着担子走过来,二丫跟在后面叫唤着,“你们累坏了吧,我叫刘二哥送来水,都喝些水解渴!”   刘二哥放下水,擦擦汗,用大碗装水给二丫,二丫捧了两碗水一人递一碗给陆韶和王嫂,还冲陆韶忸怩笑道,“哥哥喝水。”   陆韶望着那水,还算清澈,他确实口渴,本想伸手接,不自禁瞥过姬姮,她低着脸,神色阴冷,瞧起来随时会发怒。   陆韶勾了勾唇,没接。   二丫一瞬扫过姬姮,连忙对刘二哥道,“你给姐姐倒碗水。”   刘二哥早看到姬姮,她跟村里的女人不一样,长发松松扎在身后,白肤扎眼,脸也精致,像落难的官家小姐,他眼珠子直挂她脸上,手里盛了碗水送到她面前,“喝,喝水。”   陆韶挡到姬姮面前,冷声说,“她不喝外面的水。”   刘二哥尴尬的奥一声,还偷偷看着姬姮。   陆韶眼中尽显戾气,若不是他现在身份不便,他能张手掐死这夯货。   王嫂看情形不对,忙喝完水,轰他们,“赶紧回吧,你们各家都忙,别在我这儿耽误了。”   刘二哥倒是老实,恋恋不舍望了望姬姮,挑着担子沿田埂回去了。   二丫厚脸皮的坐到他们身边,客气的邀请陆韶,“今晚我家杀了鸡,哥哥和姐姐来我家吃饭吧。”   王嫂拍拍腿,先下地去了。   陆韶没应她说的,只对姬姮道,“你渴不渴?”   姬姮凉凉瞥他。   “不渴我下去了,”他说。   二丫赶忙插话,“哥哥走吧,我替你守着姐姐。”   陆韶冲她微笑,还真下去了。   二丫注视着陆韶,不由露出欢喜神情,痴痴道,“陆哥哥真是个会持家的男人,谁能嫁给他,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她说完捂着脸笑,这模样俨然情窦初开。   姬姮瞪着她嗤笑。   “姐姐笑什么?”二丫问道,她不太喜欢姬姮,但碍于她是陆韶的姐姐,才一直好声好气哄着。   “没有我的允许,他谁都不能娶,”姬姮凉凉道。   二丫一愣,立时皱起眉道,“姐姐这话说的,难道他还能一辈子不娶人?你们家总要他开枝散叶,姐姐再自私也不能这么耽误哥哥。”   姬姮斜视着她,“你着急什么?他娶谁也不会娶你。”   二丫两眼一眨,“哥哥都没说什么,姐姐凭什么为他做决定。”   姬姮仰起下颚,脸上鄙薄皆露,“凭我不喜欢你,没脸没皮,看见男人就往跟前凑,一点矜持都没有,我怕他娶了你,转头你能给他戴七八顶绿帽子。”   二丫叉着腰跟她龇牙,“要你喜欢!陆哥哥不讨厌我就行!”   她蹦蹦跳跳下到田里,往陆韶身边跑。 第108章 (二更) 姮姮,你爱我……   姬姮两手握成拳, 直见着那丫头围着陆韶转,陆韶避让了几下,但二丫还觍着脸要给他擦汗。   姬姮就这一瞬间忍不了火气, 抓起脚边一块石头丢进水沟里,溅了两人一身泥, 她噌的从树下站起来,跌跌撞撞沿路道跑。   陆韶不耐烦挥开二丫, 匆忙上岸追姬姮。   “陆哥哥!陆哥哥!”二丫喊了他两声,他都没回头,她撅着嘴气道, “什么人吗?陆哥哥又不是她夫君, 管的真宽。”   “他们本来就是夫妻, ”王嫂冷不丁道。   二丫瞪大眼, “他, 他们不是姐弟吗?”   王嫂撇嘴道,“那姑娘早起跟小陆撒气,非说自己跟小陆没关系, 小陆没辙才说她是姐姐, 就你傻愣愣往人夫君跟前亲近,是个女人也要跟你吵了,我看她算修养好, 能忍到现在。”   二丫双唇直颤,忽然从爬上田埂追着他们过去。   姬姮跑不了多远, 她脚上的伤就隐隐作痛,她停在一个稻草人旁边,手支着它极快呼吸,怒火在不停往上窜, 她手揪着稻草人只恨不能将陆韶砍杀,他分明看得出她厌恶那个二丫,他却跟她笑,还容许她近身。   贱人!下贱的狗杂种!   她眼底迅速凝出泪,颗颗顺着脸庞往下落。   陆韶跑上前,圈住她的肩膀将人掰过来,她一见着他,立时扬手对着他的脸扇,陆韶脸被她打偏,舌尖抵着腮帮缓过疼,他哼笑一声,张手钳起她的下颌,按着滑下来的泪珠,轻声问她,“姮姮,你爱我么?”   姬姮双眸睁圆,满脑子都是他的问话。   她爱他吗?   她怎么会爱一个太监?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她从小就看不起太监,她的母妃跟太监纠缠,到她还是跟太监纠缠,母妃能将太监当做玩物,为什么她不能。   为什么她看到他和那个二丫靠近,她能愤怒成这样,她明明是讨厌他的,他将她拴在身边,她曾无数次想过逃出去后要将他千刀万剐,可她逃不出去,她在他亲手打造的牢笼里沉沦,仅剩的那点挣扎便是冷漠,她不会回应他,她应该恨他,她要做的是直起身,用脚踩断他的脊背,然后告诉他。   他痴心妄想,她这辈子都不会爱他。   她嘴里溢满了苦涩,她吐不出话,她连颐指气使都做不到,她想像当初那般嘲笑他,一个太监也配问公主爱不爱他。   可她只会哭。   陆韶眸色深沉,霎时低头将她吻住,她一愣,旋即五指成爪在他脖颈上挠,陆韶捏住她的手挂到后颈,亲吻里带出了笑声,“不爱我为什么看不惯我跟别的女人来往?”   姬姮想从他嘴下挣脱,他凶的像生吞活人的野兽,紧抱着她不放,在她嘴唇上一遍遍巡游,这是他的领地,他一寸也不愿放过。   她自来争不过他,口中空气逐渐稀薄,她的头开始晕,那种濒死的无力感让她只能攀附他。   她的脚站不稳,他径自圈住腾空,他们亲密的像是一体,谁都不能将他们剥离。   “啊!”   一声尖叫打破两人之间沉溺,陆韶意犹未尽放开那两片润红唇肉,她懒懒的趴在他身上,小声呼气,睁一点眼往回路上看,正见二丫捂着嘴,一双眼瞪的铜铃大。   陆韶余光定在二丫身上,再不复先时温润,一脸阴鸷的冲她笑,“二丫姑娘鬼叫什么?”   二丫呆呆注视着他,“你,你……你们不是姐弟!你们骗人!”   姬姮合上眸子,转过脸不理睬。   陆韶抱着她没松手,扬起唇笑,“确实是我骗了你,她是我夫人,今早跟我闹别扭,我哄她才说是姐姐。”   二丫当即哇哇大哭,越过田埂往自家田地里奔去,那背影十足十伤透了心,可惜陆韶看也不看她,搂着姬姮回到树下,摸她脸道,“回去陪你。”   姬姮睫毛轻动,手揪到他的袖子上。   浅淡香气飘在空气里,她张着唇仰视他,眼波迷蒙出水汽,她发作了,才半天没喝药,只叫他稍加亲昵,她就情态萌发。   陆韶回头看地里,王嫂正朝这边望,他答应了王嫂给她做活,衣服也不干净,他断不能在这时碰姬姮。   “能忍住吗?”他温柔问道,要是忍不住,他就带她回去,这种地方一不注意就会被人窥探到。   姬姮撤开手,蜷着腿坐直,神情凉薄,方才的情动都被她压在那层皮下,只留清冷。   陆韶揉了揉她的发,疾跑下地。   王嫂扔掉杂草,拍拍手往岸上走,“别下来了,看着快晌午,咱们回去做饭吧。”   陆韶正想跟她说回去,便感激道,“她有些不舒服,下午我留她在屋里歇着,我和王嫂一起下地。”   王嫂跟他笑,“这么个金贵媳妇放我那间破土房里,多不放心,我婆婆岁数大了看不住人,不若就让二丫给你看一回。”   陆韶略犹豫。   王嫂道,“二丫是我看着长大的,性格咋咋呼呼,其实人不坏,她先前是瞧你俊,又没老婆,才对你有念想,这回叫她看清了,她不会再缠着你的。”   陆韶笑笑,“王嫂既然这么说,我就不瞎想了。”   他们一起到树下,陆韶抱着姬姮往回走,王嫂随在他身边,抬眼瞧姬姮耷拉着眼,很有些没精打采,她从篮子里拿出毛巾给姬姮抹了抹脸,不免碰到她肌肤,触感温软,她笑道,“都不敢掐重。”   陆韶抿唇浅笑,顿声道,“先前跟王嫂说话,你那族亲可恶的很,就没想过抢回家产吗?”   王嫂面泛愁,“孩儿爹不在家中,我就是想抢,也抢不过,这家中没男人,谁都能欺我们。”   姬姮动了动脑袋,低声说,“你想过,你也能继承家业吗?”   王嫂呆滞,“这,这自古都是男人顶梁柱,继承家业自然是男人,我只是个妇道人家。”   “你一人操持家里,洗衣做饭带孩子,还要下地干活,这家中明明是你撑起来的,你相公是征兵在外,可你们总得有个安稳的家,你想等着他回来跟族亲抢回家产,假如他回不来呢?”姬姮喃喃问道。   王嫂倏然停住脚,眼圈泛红,她有想过相公不回来会如何,左不过是苦一生,但她苦没事却不能苦孩子,她是想要回家产的,但她没有资格,如果真的能继承家业,她肯定会去跟族亲争。   陆韶看出她的心思,正色说,“不瞒王嫂,长公主殿下在月初曾提出女子继承家业,但招致部分朝臣反对,我夫人和韩小姐私下闲谈时,韩小姐跟她透露,长公主殿下对这个举措极重视,想在南京这里试行,就是担心老百姓不愿意,所以我们夫妇过来游玩,也是顺道替韩小姐探听探听民情。”   王嫂一时惊愕,随即大喜,“长公主殿下真有此想法?”   姬姮恹恹道,“她只怕得不到人支持。”   王嫂立即兴奋道,“怎么会没人支持?我们这些孤寡妇孺就支持,和我相公一样家庭的将士肯定也支持!你们一定要带话回去,我们都支持长公主殿下的决议!”   陆韶和姬姮相视一笑,三人迎着朝阳回到王嫂家中。   陆韶团着姬姮进屋内,她焦急扒他衣襟,又扒不动,手抱着他的头,沙哑声说,“不要嘴和手。”   后头的字抵在她齿间,流连许久,已经丧失了说出来的声调,头倒进木床上,眼中光晕忽闪忽灭。   “好。”   陆韶低头吻下来,一手揭开毯子卷住她,滚进里头。   只听一声小小的咽气,便是风雨吹撒。   门外王嫂止住敲门的手,悄悄离开。   ——   下午陆韶和王嫂一起下地,留姬姮一人在屋里睡着,快黄昏时,屋外传来鸡叫,她被吵醒,张开眸只见二丫愣愣盯着她,她立时一脸厌烦,别过头道,“滚出去。”   二丫瞧着她颈侧红痕,再看那头乌发坠床头,美人脸看不见,但能闻见香味,二丫也曾听同村的手帕交说过,城里那些娇养的女人,身上都有体香,她也见过几个城里的娇小姐,并没闻到过她们身上的香气,她还以为这都是假的,可现今从姬姮身上闻到了这股幽香。   二丫彻底自惭形秽,她真美,不仅美还香,甭说自己是个女人见了都羞愧,随便男人瞧见她,只怕都会有混蛋想法。   二丫的骨子里是艳羡的,但想起先前她撒谎骗人,又有些生气,直板板坐到床边,给她掖被角道,“你们直说是夫妻,我用得着黏着陆哥哥吗?我又不是缺了男人没法活的,你们两个串通起来骗我,这会子还好意思跟我置气,依我脾气早跟你打起来了,要不是看你……”   她瞄着姬姮纤细的脖颈和手腕,心觉不能跟这么个弱鸡似的女人计较,她是村里顶顶有名的霸王花,不能欺负小女子,诚然姬姮嘴毒,但她也当着姬姮面想搭上人丈夫,这多不厚道,还是她理亏。   姬姮眉微蹙,顿觉一阵口渴,掀了毯子要下地。   二丫连忙搀住她道,“下什么地?王嫂叫我来守着你,你想吃什么喝什么跟我说就是。”   姬姮嫌她聒噪,烦道,“给我倒杯水。”   二丫倒是没被她语气惹毛,还真倒了水给她喝。   姬姮一口水喝下,才想回床,屋外忽听鸡叫声不断,像是有谁进了院子。 第109章 (一更) 联名信……   二丫噌噌跑屋外, 只见几个老汉手拿着棍棒闯进来,老婆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院里求他们走,那几人还凶恶的推搡着老婆婆, 老婆婆被推的踉踉跄跄,二丫赶紧抓到一把铁锹, 冲过去挡在婆婆跟前,“各位叔伯们也太过分了, 趁王嫂不在家过来,你们都欺到人头上了!要不要我把全村人喊过来评评理?”   那几个老头吹胡子瞪眼,“评什么理?她占着我们家的地, 就得还来!”   二丫一铁锹铲在地上, “你们一个个老不死的!王嫂和婆婆都被你们赶到这里了, 你们还仗着族里欺负她, 把她逼死了你们等着赵大哥退伍回来找你们算账!”   “他赵宽三五年都没回来了, 早死在外头了,你唬谁呢?照着规矩,这几亩地都是我们的!她家的钱财房屋也是我们的, 我们来收东西, 轮得到你这个小妮子来管?”其中一个老头大声道。   姬姮在屋里听得清清朗朗,是王嫂的族亲闹上门了,这伙人委实奸诈, 趁王嫂下地这空隙来家里,她起身朝外走, 腿是酸疼的,走起路慢的很,等她磨磨蹭蹭走到门口,正见刘二哥手提着一篮筐肉进来, 二丫赶忙叫刘二哥,“二哥你来的正好,他们又来欺负王嫂。”   刘二哥沉着脸冲那伙人道,“你们也积点德吧,王嫂都把老屋让给你们了,你们还不满意,这土房都是村里其他人帮着建起来的,你们凭什么来要东西?你问过我们吗?”   他一来几个老头的气焰都降了不少,只有那领头的还不依不饶,“赵宽当初从军时,朝廷给了补贴,这是给她们的吗?那是贴我们族里!这钱她得还给我们。”   “行,你要钱,我去把我爹叫来,你问问他这钱该是谁的?”刘二哥大步朝外走。   他爹是村长,在村里还是能说的上话的。   那几人一见他来真的,都灰溜溜跑走。   二丫扔了铁锹,拍拍他肩膀,“还得二哥你来,不然这屋里就我和那个躺床上的,还真拦不住那群老头。”   刘二哥才想跟她笑,侧眼却见姬姮立在门边,她才起来,面上犹带惺忪,墨发垂至腰,有些凌乱,看人的目光还是冷。   刘二哥搔搔头,将那篮子肉给二丫,“我去城里看我弟弟了,顺道买了些肉回来。”   他憨实笑道,“给姑娘吃吧。”   二丫想起王嫂交代的,姬姮还没吃午饭,她就拎起那篮肉进了隔壁厨房。   早先在宫里,姬姮所到之处,那些宫女太监都不敢抬头直视她,即便后来像安雪麟、马哈扎之类的男人,见到她也至少有几分恭敬,人皆好色,就是姬姮自己也好色,但她很烦别人盯着她,那种□□裸不加掩饰的目光,能立刻激起她的反感,比如像现在刘二哥直不楞登瞅着她。   她直接没给人眼神,转腿想回屋。   刘二哥不停搓着手,直看她要回屋里,才呐呐喊了一声,“姑,姑娘……”   姬姮脚踩在门槛上,没应这一声,只听着外头鸡鸣,她不禁好奇,鸡不是早上才叫的吗?怎么晚上也叫起来了。   “那鸡为什么叫?”   “到点要喂鸡,不然饿了就会叫,”刘二哥巴巴解释道。   姬姮扭过脸望着他,“你怎么不去喂?”   那么吵,都没人管,要放在宫里,她早叫人斩了脑袋。   “……这是王嫂家的鸡,得等她回来自己喂。”   乡里人纯朴,谁都能串门,但别人家的东西断断不会去碰。   姬姮也没非要他去做,抬腿进了屋。   刘二哥失魂落魄的看着那门,想进去又怕吓到她,村上的姑娘大都调皮泼辣,娴静的也有,但没有哪个像她这般……说不上来,总归是秀气人儿,单站着不说话就足以吸引他人目光,他能看出她的脾性不好。   她那个弟弟护的那般紧,想来在家里也是受宠的,不知道怎么就流落到村里,他是个粗人,像这样贵气的女人是头次见,只看了那一眼就总念着,想日日看到她,若是能将她娶进门,他一定不会让她下地。   二丫从厨房捧出肉汤,看他对着姬姮的房门望眼欲穿,扯嗓子道,“别看了!她早嫁人了,陆哥哥是她丈夫,她骗人呢。”   刘二哥陡然落寞,也是,看她年龄也在二十左右了,这个年纪哪还会待字闺中,早就给男人娶回家了,怪不得那小子看的这么紧,这是他媳妇,有这么好看的婆娘,换作他也舍不得放到人前。   二丫把汤放下,那屋外王嫂和陆韶推了院门进来,她朗声道,“陆哥哥和王嫂回来的巧,我正给陆嫂子做了汤,都过来吃些吧。”   陆韶瞧见刘二哥,神色转沉,低头进后院去洗身,半晌才回屋,就见姬姮趴窗前朝外看,他凑到窗前的缝隙,那方向正对着鸡窝,王嫂站鸡窝旁喂谷子,好几只鸡在啄食,陆韶好笑道,“想出去看鸡?”   姬姮挪开眼,侧身靠到墙边。   陆韶矮身过来,伸臂环着她的腰肢,悄声说,“前头还黏我的,怎么又跟我冷脸了?”   姬姮抖了下睫,偏开脸静默。   陆韶托她脸正对着自己,温笑,“是不是疼?”   他下午走的急,只给她洗过,瞧她睡着了没舍得拉起来看,估摸着是疼的,他那会儿凶的很,这近一个月的狠劲全挥发了出来。   姬姮抬手推他,“滚。”   陆韶握紧那两只手,低头吻她脸颊,“光会凶着脸唬人,忒没用。”   姬姮歪着头落到他的胳膊上,青丝全垂到他腿上,他勾起她的脖颈将人带回怀抱,噙着她的唇小声说,“不顶事,骨头都是软的,这嘴儿怎么能这么坏?我闻着也香啊。”   姬姮眸子里漾出水痕,腰塌下,被他搂紧了,她认命般的将胳膊搭在他肩上,随他揭了衣摆看伤。   快小半柱香,陆韶开门出来,手揽在姬姮腰侧,她看起来有些倦意,比先前的姿态更羸弱,得挨着陆韶才能站好。   二丫给所有人都盛好汤,招呼他们道,“陆哥哥陆嫂子过来吃吧,今儿有口福,这肉还是刘二哥从城里买回来的。”   她朝刘二哥笑道,“二哥也来吃点吧,跑城里一趟多不容易。”   她熟络的很,直叫人坐一桌子吃,也不介意先前和姬姮有过间隙。   陆韶没所谓的坐下,姬姮被他安置在左手边,和王嫂挨近,她睨着他,片晌飘过刘二哥,刘二哥也就难过了那么一小会儿,也坐下来,正好和姬姮隔开了,如了陆韶的意。   饭间二丫把刚刚族亲来闹事跟几人说了,王嫂抹掉眼泪,丧气道,“三番五次的,什么时候才到头?”   族亲过来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左右是瞄准她不在家就过来,那些钱她都不敢放家里,只能随身带着,可他们时时过来,都要在屋里敲敲打打,谁受得了?   陆韶盛了些清粥放姬姮手边,看着她慢慢吃才转头跟王嫂道,“王嫂有没有法子联络村里其他几户从军的人家们,让大家一起写联名信,我和她回京带走,到时候让韩小姐呈给长公主殿下,过不了多久朝廷就会派人来试行决议。”   二丫问道,“什么决议?”   陆韶浅勾唇,“家中若有男丁从军,女子也可继承家业。”   刘二哥和二丫俱是一震,二丫猛地笑出声,“这决议好,我们姑娘早该当家了,叫这些老古板压的喘不上气,我替你们联络嫂子们,她们我都说的上话,只不过,陆哥哥真能叫朝廷派人下来?”   陆韶取出腰间牙牌放桌上,上头刻着户部二字,二丫不识字,刘二哥却认得,立时惶恐的要站起来给他磕头。   陆韶摆摆手,“我就是个普通人,是我夫人同窗韩小姐请我来探访民情。”   刘二哥呆呆傻傻,原来他们都是官家人,怨不得这姑娘通身气派和寻常人不同,他还妄想着娶人家,简直是做梦,官家人配官家人,他们这种穷苦老百姓哪里供养的起,还是绝了这心思的好。   王嫂心情好了不少,一边喝着汤,一边跟刘二哥道,“小陆跟我说,往后南京这里还会开办女子学堂,我女儿也能像你弟弟那般进学堂读书了。”   姬姮撂下勺,随口问刘二哥,“你弟弟在哪儿上学?”   刘二哥极自豪道,“我弟弟上的向徳书院。”   陆韶眉一挑,姬姮手撑着腮不语。   王嫂拿大勺往刘二哥碗里舀汤,感叹道,“他弟弟是我们村儿上最伶俐的孩子,早前还没读书时,就会数数,他自己也争气,考上了向徳书院,都不用家里操心。”   刘二哥腼腆道,“还是要操心的,回回要送吃的喝的进城里,还要给那些教书先生送礼。”   姬姮扯唇,“他们不是自诩清流名士吗?怎么还要老百姓的钱财?”   刘二哥叹气,“听我爹他们说,早些年向徳书院的名头还没现在这般大,那时他们专收穷苦人家的孩子,悉心教导,有些人家过意不去,想给他们送钱,那些老先生还都垮着脸数落人,他们是真为孩子们考虑,现今向徳书院闻名四海,许多人挤破头都想进去,我弟弟好不容易进去了,原以为能有个好出路,可那里面的先生看人下菜,若是不塞钱,课都不让上。” 第110章 (二更) 母亲   姬姮和陆韶互视, 双双沉默。   向徳书院能起势,最初必然是好的,那些先生也曾有一片赤忱之心, 能当先生的,至少是举人出身, 可能他们没机会入朝做官,但他们仍愿意将一腔热血洒向教书, 他们教着那些孩子,让他们一个个成人成才,最后屹立在朝堂上, 向徳党在一开始也是为国为民的。   只是后来他们都变了, 功名利禄, 他们在世人的称赞中成了腐蚀国本的害虫, 好名声是他们的遮羞布, 撕开了都不配做人。   这顿晚饭很快吃完,各人回各家,上晚灯熄, 一宿就过去了。   隔天二丫就叫了村里那几户孤寡妇孺, 撺掇着一处捯饬出联名信,陆韶得了信又在王嫂家留了四日,到第五日清早, 缇骑们找来了。   彼时姬姮蹲在鸡窝旁,陆韶手拿着谷子在喂, 那些鸡边吃粮边咕咕叫,还互相抢食,啄来啄去落了一地鸡毛。   陆韶捡了几根鸡毛找来小石头用布包到一起,样子不美观, 但一眼看出来是个毽子。   姬姮不爱玩这东西,但她府里的丫鬟爱玩,常聚一起比拼,她是不屑和丫头们在一起嬉闹的。   陆韶掂了掂毽子,抛空伸脚踢,他不太会这个,只看到王欢玩过,到他上脚踢的歪歪斜斜,还差点踢到姬姮脸上。   姬姮抓起毽子对着他的脸砰的一砸,“让你癫!”   陆韶揉了揉脸,将毽子朝院外一扔,也沉脸道,“没良心,瞧不出我哄你开心?”   姬姮侧身缄默。   鸡窝里跑出来一只刚孵化的小鸡,陆韶捧到手心里,胳膊环在她腰上,另一只手将小鸡送到她眼前,他的下巴抵在她肩上,低声说,“喜不喜欢?”   姬姮定定凝视着他手上的那只鸡,它无助的在他掌心走来走去,想伸脚往外探,又怕踩空跌死,它就那么转着,叽叽的叫,可怜极了。   和她一样可怜。   陆韶看她愣神,一倏忽挺直身板,将那只小鸡放回窝,他捧起姬姮的脸,认真注视她,“要矫犟到什么时候?一会儿好一会儿坏,心热时就想挨着我,过后又后悔,你坏不坏?要磨死我?”   从他的瞳孔里能看见姬姮自己,她的表情迷茫空洞,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她的本能告诉她,接受他的亲近,她的理智在挣扎,他这样下流卑鄙,她怎么能把自己送到他手上糟践。   她就这么被他托着脸,不会挣也不会骂,像块成精的木头,呆的叫人不知道怎么办好,陆韶不由就软了心肠,她已经变了很多,从最初只把他当个奴才,到现在能拿他当个人,甚至因为别的女人和他说笑就吃醋,太难得了。   他不能逼的太紧,只怕叫她太痛苦,又想不透,本来就不聪明,没得更傻了。   陆韶吻一下她的唇,旋即放开她,她朝后退一步,慢吞吞坐到竹椅上,懒散的靠着背,一身骨头都没力,到底伸出来手给他。   陆韶握着那只细手,摇了摇,“可劲儿作。”   恰时院门外飞进来一个缇骑,跪地道,“卑职参见厂督和长公主殿下。”   姬姮立时缩回手,神色肃静。   陆韶哦了一声,“来的倒快,咱家还以为要等上十天半个月。”   院外的缇骑也跟着窜进来,跪了一院子。   王嫂正要出门,一见这满院子缇骑,吓得退回屋里,只敢躲在门角处。   陆韶眼尾睨过,也不在意,只问缇骑,“那些刺客抓起来审了吗?”   领头缇骑回道,“卑职等只抓到了十五个活口,经过审问,只从他们口中套出是户部走漏了风声,另外,王提督递了一封信过来。”   缇骑从袖中取出信给他。   陆韶拆开信瞧,顿时觑起眸,他将信给姬姮,姬姮看过霎时大怒,“好一个方玉林,竟敢蛊惑皇弟放他入朝为官!”   还不是可有可无的小官,竟然入了都察院当佥都御史,这朝局好不容易才被陆韶收整,眼下他们在南京,向徳书院这边也探听出污名,等回京就能让向徳书院名声毁尽,这些向徳党也自然会安分老实,他们不可能真的将向徳党全杀尽,朝堂更替需要时间,他们能做的是先将向徳书院铲除,随后陆续调派新人入朝,这段时间,他们还要用向徳党维持朝局。   可出了方玉林这个变数,都察院上可监察天子,下可督视百官,方玉林只有一个污点,就是曾经派人刺杀过韩凝月,可韩凝月也有污点,先帝判韩家流放,她被陆韶救回京,先帝后来没怪罪,但不举不发,韩凝月毕竟是私逃回京,这事捅出来,终归是罪。   陆韶想动方玉林,还得顾忌韩凝月。   “先不说方玉林,咱们来南京的事儿,只有几人知晓,户部也就韩小姐和她那两个主事知道……”   陆韶说到这停住,眯着眼望姬姮笑,“户部只怕出内鬼了。”   姬姮一拍竹椅,“为什么不是王欢撒谎?”   她还是信韩凝月,韩凝月品性高洁,更是支持变革,她不可能背刺他们,反倒是王欢,他身在京中,又亲近皇弟,他更有作案动机。   陆韶将那封信撕碎撒地上,淡笑道,“因为太监都是下贱东西,活的卑微,想的也卑微,乞求着那点爱,全心全意呵护,哪怕豁上命也在所不惜。”   姬姮滞住,“你说什么?”   “我说,王欢爱韩小姐,”陆韶温柔的看着她。   姬姮身子一颤,刹那低垂脑袋,她听出了他的意思,王欢爱韩凝月,他爱……她。   “寄信回燕京,让王欢着人严查韩小姐的那两个主事,咱家怀疑,走漏风声的,应该是那两个主事中的一人,”陆韶道。   缇骑忙道是。   陆韶蹲到她面前,两手握着她,轻轻说,“我很小的时候,我母亲常说,以后娶了媳妇要带回去给她看看,可是她死的太早了,只能孤零零的在小离巷里,我带你过去给她瞧瞧好不好?”   他在笑着,眼眶却红了。   姬姮呆望着他,想点头,却点不下头。   陆韶挑起唇,摸着她的细眉,然后指节贴在她的眼尾处,他低低道,“你眨一下眼睛,我就当你答应了。”   只这声出,姬姮就控制不住的眨过眼。   陆韶霎时如释负重,牵她起来往院外走,直走出院子,他再回头。   王嫂站在门边直落泪。   陆韶沉顿片刻,冲身后缇骑道,“留两个人下来守着这户人家,谁要是来捣乱,直接揍。”   他想了想又说,“咱家在这里叨扰了不少天,给王嫂些银钱,算作咱家的住宿和伙食费。”   他说完问姬姮,“还要补充什么?”   姬姮回视一眼王嫂,她已经跪在地上磕头了,姬姮喃声说,“记得帮她下地做事。”   那两个留下的缇骑应下来,姬姮便随陆韶一起离开了。   王嫂跪直身,目送着他们远去,她忽然笑起来,天家的人来他们这里暗访民情,那先前说的事都是真的,她终于能要回自家老屋,再也不受族亲压迫了。   ——   小离巷在秦淮河左岸,就是个破落巷子,里边儿已经没人住了,陆韶和姬姮过去时,正好下着小雨。   陆韶一手举着油纸伞,走在姬姮身侧,他们漫步在巷子里,地上的石板生满了青苔,墙头映满了爬山虎,叶子在雨中洗刷,绿的异常清新,耳边时时听见吴侬软语的戏音,一直到巷子深处。   那里有一户破落房屋,实在太破了,门都碎了一半,上面结满了蜘蛛网。   陆韶抬手划开蜘蛛网,取了帕子擦干净手,再搀住姬姮入内。   这里已经不能算房屋了,屋顶上的瓦全掉在地上,仰头能看见天空,屋里一股霉味,没什么家具,肉眼能见的就是一张破桌子,几个矮脚板凳,外加一张床,那床很小,大约只能躺姬姮这样身形的,也不知当初他们母子怎么睡的。   陆韶调侃道,“现儿看这屋子委实落魄,以前却是心头好,被安家人抓起来都想着死也要回来,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姬姮被他搀到后院,那里有一棵梅子树,结着青涩梅子,陆韶带她到树前,仰起脸笑道,“这棵树是母亲栽的,还是这样肯结果子,我小的时候最怕吃梅子,梅子干,梅酱,酸梅汤……可是不吃没得吃,看到别人家吃零嘴馋的要命,但家里太穷了,连饭有时候都吃不饱。”   姬姮抿紧唇,她没有体验过这种苦日子,她感受不到他所说的贫困,以前会嘲笑,现在已经不知表达了。   陆韶不介意她沉默,拉着她一起绕过梅子树,往后就看到一座墓碑,上首刻着“母亲音氏之墓。”   简简单单六个大字,叨尽了他对母亲的想念。   这座墓很新,应该是陆韶发达了后叫人修建的。   陆韶屈膝跪地,侧望着她道,“给母亲磕个头吧。”   姬姮默了默,弯腿跪倒,侧眸瞅他。   陆韶笑一下,“上次咱们成亲,拜的是干爹,缺了母亲一拜,这次我们给母亲补上。” 第111章 (一更) 她要放掉女人们……   姬姮脊梁笔直, 眉心皱起,她和陆韶成婚那次是被迫的,她没想嫁给陆韶, 即使他们拜了天地,她也一直不愿承认这个事实, 可现在她跪在陆韶母亲的坟前。   算怎么回事?她以什么身份跪在这里,她和陆韶之间的关系早已理不清楚了。   陆韶没有强逼她, 静静等着她反应。   姬姮的身体缓慢颤抖,她在挣扎,她该爬起来, 然后伸脚踹陆韶, 告诉他, 她是公主他是奴才, 她不可能跪他的母亲, 更不可能真给他当夫人。   但她跪在这里,已经丢了天家公主的颜面,她再站起来有什么意义, 她已经是陆韶的人了, 她跟陆韶苟且,被陆韶软禁,最后和陆韶成婚, 她不愿承认这事实,可事实被一众人看在眼里, 她想抹去都不行。   她成了奴才的女人,然后被奴才领回这间破房子,跪在里面甘之如饴。   她的父皇将她娇养的目中无人,眼高于顶, 如今终究被陆韶从云端拉了下来,她再也回不去当初的骄傲,陆韶打破了尊卑有序,逼着她认清现实。   她对陆韶是有情的。   姬姮斜着眸子看陆韶,他抬起手,她也抬起手,他们一起冲着那座墓碑行了拜礼,再抬头时,姬姮脸上已然濡湿。   她完了,她彻底肮脏下贱,她跟了一个奴才,从此和他同流合污,她对不起自己的身份,父皇白养了她。   陆韶喜不自禁,张开手将她搂住,他盼望了许多个日夜,到今天终于梦想成真,他不后悔自己做过的腌臜事。   只要能得到她,天他都能捅破。   他覆唇在她鬓侧,很轻很轻的问着她,“姮姮是我的吗?”   姬姮闭紧眸侧头,不愿回答他。   陆韶单臂抱起她,冲墓碑望过,隐去思念,缓步离开了这间破屋,进巷子时,雨势下大,他一手抱她坐在自己胳膊上,一手打着伞,在她耳边絮絮叨叨。   “姮姮跟我见了母亲,往后是我的女人,再不能给别的男人看,更不能背着我和别人眉来眼去。”   “我是太监,我是姮姮的奴才,我给你依靠,你这样不懂事,除了我也没人能护住你,你看我多大度,被你杀了那么几次却还想着你,明明你比我大,还要我宠着,哄着,没点成人的样子,这么可恶,偏偏叫我心疼。”   “是我将你养到现在,你的人你的身子都是我的,我是姮姮的男人,只有我能疼姮姮,对不对?”   他噌着姬姮的脸庞,重复那句“对不对。”   姬姮双手攀着他的肩膀,愣神中不自禁将脸贴近他,他抿着笑,带她走过巷子,雨像倒下来一般,没了人影。   ——   陆韶和姬姮回京时,已近四月底,天气渐热,姬姮晕了一路船,回长公主府人都瘦了不少。   下晚拙枫园分外安寂,京墨着人送了膳食和汤药进屋,就将丫头们都遣散了,她悄悄守在屋门前,警觉的盯着四周。   屋里陆韶才喂了姬姮喝下药,她靠着凭几把玩九连环,身上穿的蜜合色松垮袍子,粉白锁骨半露,下裳开一半,长腿微曲,她在屋里最不爱穿繁琐衣裙,常常随意着袍子,左右不出门,谁也不敢说她什么。   九连环她就没拆开过,偏还次次爱玩。   陆韶放下碗,坐到她旁边,执着她的手教她解,淡笑道,“待会儿六殿下和韩小姐都过来,可不能这么懒怠。”   姬姮沉着眼,“为什么不让本宫进宫训斥皇弟?”   那只九连环在陆韶的引导下解开,陆韶叹气,“现在训斥也没什么用,咱们去南京那段时间空闲,正好给了方玉林可趁之机,陛下本来耳朵根子就软,鲁大人又是个严师,估摸着也不会对陛下说好话,陛下跟前没人舒解,自然着急想找人倾诉,这方玉林可不就有机会跑出来了。”   “本宫随便找理由杀他一个佥都御史,朝臣还敢有异议?”姬姮不信道。   陆韶微笑,“眼下不能杀,都察院的左右副都御史都是朝里老臣,他们一直反对变革,真要动方玉林倒给了他们由头,会说你残暴,杀人堵嘴。”   姬姮将九连环扔他手里,扭过腰站好,“皇弟本宫必是要教训的。”   她离开燕京才不过一月,他就给她搞出个方玉林,她不仅想教训他,她还想抽他两巴掌。   陆韶俯身给她理袍子,“一堆事呢,等先理完了再说他吧。”   他也起身,手托着她走到外屋,才刚坐下,外边儿京墨就喊道,“殿下,六殿下和韩大人过来了。”   姬姮道声进来。   屋门推开,姬芙和韩凝月走进来,正看到满桌子菜,陆韶邀请她们,“六殿下和韩小姐大概还没吃午膳吧,都坐下来吃些吧。”   姬芙和韩凝月随他话坐倒,都是愁眉不展。   陆韶剃掉鱼骨,夹鱼肉给姬姮,慢慢笑道,“看来咱家和殿下去南京,倒把你们愁坏了。”   姬芙略窘迫道,“你们走后,陛下人都玩飘了,王欢又看不住他,鲁昭平日里再和气也发了火,拿戒尺打了他一顿,鲁昭的性子你们是清楚的,也不过是恨铁不成钢,打完后就忘了,谁知道陛下怎么去了翰林院,把方玉林给放进朝。”   陆韶摇摇头,“怪不到鲁大人,陛下惯来爱听奉承,被鲁大人训过自然生气,翰林院又在外宫,陛下去太和殿必然经过它,方玉林偶遇陛下没什么稀奇的。”   这没办法,翰林院从大魏开朝始,就一直在外宫,和东宫的詹事府相近,翰林院放在外宫,起初是供皇帝近观进士,毕竟朝官都是从进士中提拔上去的,皇帝肯定不能松懈,每年的进士,如果皇帝相中,大部分会先遣去地方历练,等他们做出功绩再层层往上。   鲁昭能这么快入朝主要因为他是帝师,韩凝月是状元,户部又缺人,才能让她填补进去,韩凝月的那两个主事也是破格录用,毕竟女科和以往不同,能有女子高中就已经难能可贵,哪怕资质再差,也要重用。   姬芙惆怅道,“自那次后,鲁昭进宫讲课,陛下都是爱搭不理的,着实没法子,鲁昭也气了好几回,罚陛下抄书,陛下抄到后边儿就哭,鲁昭盯着他才能写完,本宫寻思着,陛下这心里别提多恨鲁昭了。”   也就是小皇帝现下小,手上还没掌权,如果他大些,姬姮还政给他,指不定又是一起风波,他那心里记恨的人,到时都要受罚。   姬姮置了筷子,“六皇姐别担心,陛下就是欠打,等我去宫里揍他一顿就好了。”   姬芙被她逗笑,才拿起筷子夹菜吃。   韩凝月惴惴不安的问姬姮和陆韶,“殿下和厂督去南京,可有收获?”   姬姮瞄过陆韶,陆韶自袖中取出那封联名信,推给她道,“咱家和殿下几经周折,才拿到这封联名信,都是些孤寡妇孺,人不算多,但有她们,应该能在南京先试行决议。”   韩凝月抖着手打开那封信,上头整整齐齐写着人名,这每一个人名都代表着一个家,家中没有男人,只能受世道压迫,韩凝月只眼看着就不免湿了眼,极度惶恐道,“殿下和厂督跑南京极辛苦,只是……你们去南京的消息不知被谁传出去,燕京这里许多人知晓,民间已经闹了好几场,国子监里的学生都停课了,跑街市上鼓动百姓……”   她哽咽出声,太难了,好不容易破开世道枷锁,开办了女学,下一步想将这枷锁彻底砸碎,却出了这样的纰漏。   姬姮冷笑,“他们阻拦,本宫就会放弃吗?”   她在南京看到了另一种世道,那里的姑娘可以自由行走在街道,欢声笑语,她们也可以寻花问柳,这是不好,这在燕京会被人大骂违逆三纲五常,但女人该如何,应该由女人自己决定,或禁锢或开放是她们的想头,谁也没资格要求女人做什么。   她们爱穿什么就穿什么,爱玩什么就玩什么,想嫁人想读书想继承家业都是她们的选择。   本来属于她们的不该被男人抢夺走,也不该受男人蛊惑,做小伏低,卑微懦弱。   她们的良善不是受人奴役的借口。   所以,她要放掉女人们。   陆韶按了按手指,“在哪儿闹事?”   “在神武门,”韩凝月道,琢磨着又添句话,“闹了好几日,朝中大臣也不停上奏,求请陛下暂停举措,我听王欢说,司礼监的折子都快堆积成山了,太监们都压着,你们要是再不回来,只怕就压不住了。”   陆韶浅笑,“奇了怪了,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咱家和殿下明明是为军中将士着想,才想出这个举措,又没动过他们,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姬姮眉一挑,可不是,他们明明一直强调的是参军将士的妻女可继承家业,女子继承家业还没放出,那些人闹,可不就是无事生非。   姬姮抹了抹唇,起身道,“本宫去看看这些人。”   她要将他们的脸皮都刮下来。 第112章 (二更) 震慑   姬芙在长公主府用完膳就先回了, 她这两日身子不舒服,在长公主府吐了一回,吓得几人不敢留她。   陆韶则送姬姮上了厌翟车, 就绕路前去京营,只说让她先去, 他随后就到。   姬姮到神武门是在晌午,神武门前站满了人, 姬姮坐在厌翟车内,由韩凝月搀扶出来。   一步步站到高台上,目视着底下书生喊叫。   “让女子继承家业, 咱们大魏是不是改姓黎?干脆陛下退位, 让长公主殿下登基得了!”   “野心昭昭, 女子祸国, 先帝好不容易让大魏安稳下来, 长公主殿下却想颠覆大魏,您对得起先帝吗?”   “长公主殿下入朝以来,没做过一件正经事, 这大魏是陛下的, 不是长公主殿下的,殿下一再任性妄为,实在叫我们百姓心寒, 请长公主殿下退出朝堂!”   随后便是一众人高声不断的嚷嚷,“请长公主殿下退出朝堂, 还朝堂清净!”   姬姮勾一抹笑,这才是他们的目的,挟燕京百姓威逼她离朝,女科还没稳, 只要将她逼走,女科有的是办法撤掉。   人声越吵越大,就在他们以为姬姮会退让时,姬姮远眺着人群,只见陆韶率京军飞奔过来,不过片刻就将所有人围住。   陆韶跳下马,上了高台,站在姬姮身侧,扬声道,”都给咱家把嘴闭上!”   那些人里有些怵他,便没敢再叫,还有些不怕死的,接着吵。   陆韶阴着眸子瞪他们,“都让你们吵完了,还让不让长公主殿下说话?”   他们才熄声。   姬姮睥睨着他们,这其中有老有少,有书生有贫苦百姓,他们个个都是女人的父亲、丈夫、儿子,明明是最亲的人,却要压迫着她们不许翻身。   她突的蔑笑,“本宫不知道你们从哪儿听到的风声,女子继承家业这个决议,本宫只是在朝堂顺嘴一提,后来就被朝中大臣否决了,你们今儿吵的这般凶,能告诉本宫,是谁跟你们造谣的?”   那些人面面相觑,都不回答她。   姬姮啧一声,“既然你们闹到宫门口,本宫也得给你们一个交代。”   一群人都急切看着她,只等她宣布退出朝堂。   “虽然朝臣否决了女子继承家业,但本宫认为,他们没资格代表女子,毕竟本宫不是为他们设下的,当然这决议也不是为你们设下的,”姬姮道。   底下人一惊,又开始吵起来,“长公主殿下未免太狂妄,女子继承家业,我们男人还继承什么!她们有我们男人辛苦?我们要挣钱养家,她们呆在家里不事操劳,成天梳头打扮,让她们继承家业,这家都能叫她们败光。”   姬姮静听着他们咧咧,才想斥责,身边韩凝月出声了,“你们说女人不事操劳,本官有一言请问,你们是父亲带大的还是母亲带大的?”   他们扼住声。   古往今来,女人生养后,孩子多是她们自己照顾,父亲不会管孩子的吃喝拉撒,顶多偶尔关照两句,天下的孩子,多是被母亲手把手拉扯大的,这其中艰辛只有母亲自己知道,外人并不会同情她们。   “你们说自己挣钱养家,你们回家后,你们能吃上热饭,洗上热水澡,浆洗衣物,难道都是你们自己做的?”韩凝月接着问道。   他们还是答不上来,因为这些也是妻子为他们做的。   韩凝月黛眉微弯,问下最后一句话,“你们之中,应该有许多人连洗脚洗脸都是自己的夫人服侍吧,你们可曾伺候过她们一回?”   那些男人被问的恼羞成怒,直言道,“这不是她们应该做的吗?”   姬姮哼一声,“哪门子的应该?谁规定的?”   男人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反驳的措辞。   姬姮手搭着陆韶的胳膊,朝前走一步,淡声说,“这女子继承家业,本宫一开始并不是为你们设的,本宫是为军中将士设的。”   那群人愕然,张大嘴看着她。   她浅浅笑起,“将士出征,妻儿守在家中,家中没有男丁,族亲就能上门来欺辱,本宫和陆厂督潜入南京考察,发觉多数将士离家后,家中财物都会被族亲抢占,就连朝廷发放的补贴,他们的妻儿也拿不到手里,她们被驱赶出自己家,只因族亲说,女人不能当家,所以将士走后,族亲霸占了他们的家财,本宫想问问你们,将士们捍卫大魏,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结果他们回家后,连家都没了,寒了谁的心?往后大魏还靠谁庇护?”   陆韶欣慰的看着姬姮,她稳重了许多,不像以前那般易焦易躁,她能平静的面对暴动,跟他们说话也有条理,有着长公主的担当,她长起来了。   一帮子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良久其中一个书生急道,“你们别被她骗了,这不过是她的缓兵之计,一旦我们妥协了,她必定会变本加厉!”   有这书生带动,其余人立时又气焰嚣张,“我们反对女子继承家业!”   姬姮嗤笑,侧头看一眼韩凝月,“将那封联名信读出来。”   “是。”   韩凝月铺展信,念名字道,“南京伢儿塆村村民王珍、许二丫、刘三姐……请愿女子可当家,女子能继承家业!”   她每念出一个名字,那军中将士就有一人动容,一直念道最后,那将士中足有几十个红了眼睛。   陆韶长叹一口气,“你们反对,那咱家要问问你们旁边的将士,你们反对吗?”   几十个将士一齐出列,冲他和姬姮抱拳道,“若卑职等人的妻女能继承家业,卑职们愿为大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们一带头,以己度人,其余将士也都拱手高声道,“长公主殿下为我等顾虑周全!卑职等支持女子当家!”   他们的喊声震彻周围,直接盖过了那帮子闹事百姓和书生,一群人都傻眼,怎么也没想到同是男人,这群将士竟然同意女人当家,那领头的书生还待想法子煽动旁人。   姬姮望着那群百姓,笑道,“本宫南下才知你们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有多清苦,种地实属不易,收成上来贩卖给商户,也得不到几个钱,温饱都成问题,反倒是商户得了便宜,户部自来对商税管的极严,陆厂督曾跟本宫说,收管商税是为了防止商户靠着你们的收成卖出大差价,可本宫前思后想,觉着还是有些不妥的,商税征的越多,商户就越会压榨老百姓,以填补自己的空缺。”   底下站着的多是百姓,他们最懂得这其中苦楚,收上来的粮食一部分要上缴给朝廷,还得留一些自家吃,多余出来的才能卖给商贩,可商贩最会宰人,往往将价格压的很低,他们不卖,就只能任粮食坏掉,实在无可奈何。   姬姮瞧着他们沉默,弯起唇道,“本宫寻思,这商税归根结底还是从百姓头上出,原是为了让百姓过好日子,结果初衷违逆了,是以本宫和韩大人及陆厂督共同商议过,这商税多余的部分,就填补进粮税中,以减免百姓负担。”   这是她临时想出来的,她没有问过陆韶和韩凝月,她自作主张,她想着威压够了,再给这些人一点甜头,他们必不会再跟着书生惹事生非。   她要赌一把。   陆韶凝望她,她的神情坚毅,还是敢鲁莽的提前开口,但她知晓了利弊,不再如先前般莽撞,她懂得迂回讨好。   机灵可人,如脱胎换骨一般,让他刮目相看。   韩凝月跟着道,“长公主殿下宅心仁厚,亲身入民间探访,只为能让百姓过得更好,她一心为大魏,决没有那些莫须有的私心,天子脚下,你们切不能因别人三两句话就昏了头,只有长公主殿下是真心待你们好,旁的人不过是将你们当做可以利用的工具,用完就丢!”   陆韶略同情的注视底下人,“明明跟你们没关系的事,你们却被人当靶子使,殿下说的这么明白,你们难道还想继续作乱吗?”   那些百姓回想着姬姮刚刚提到的事情,一时都羞愧的跪倒在地,口中高呼,“长公主殿下福寿长绵!愿大魏永存万世!”   姬姮高高仰起头,远眺着人群与广阔街道,这里是大魏,是父皇留给她和皇弟的江山,她会护好它,谁都不能侵蚀!   陆韶朝将士们挥手,那些将士便都退走,随着他们一退,地上跪着的百姓也放松下来。   姬姮缓慢道,“都回去吧。”   地上跪着的百姓爬起身,悉数四散跑开,只剩那些领头的书生。   陆韶哎呦着声,“这不是国子监里文采斐然的未来栋梁吗?怎么还不走?要咱家逮起来吃牢饭?”   其中一个书生大声说,“奸宦当道,公主无良,你们迟早会毁了大魏!你们是大魏的罪人!先帝有灵,必不会放过你们!”   姬姮面显暴戾,刚要出口斥骂,陆韶的尾指勾着她的手心,示意她安静。   姬姮只得沉默。   陆韶撇嘴,“得了吧,先帝若真有灵,就不会纵容你们这些乌合之众来欺辱殿下,你们以为自己算什么东西,出身向徳书院,便觉得自己能青云直上,笑话,咱家跟你们透个底,你们的向徳书院完了!”   那些书生面上错愕,都哆嗦着身朝后退。   陆韶飘过高台下的王欢,王欢立时令缇骑上前,将这群书生扣押住。   “向徳书院里的先生私收百姓财物,还和朝中大臣有来往,咱家的人已经前往南京围剿这帮烂书袋,往后谁敢说自己是向徳党,咱家第一个不饶!”陆韶厉声道。   那些书生软腿往地上栽,有些裤子都尿湿了,直接被缇骑拉走。   王欢小步上了高台,躬身给陆韶和姬姮行礼道,“殿下、厂督,户部的内鬼查到了,是王梓凌。” 第113章 (一更) 变了……   长公主府内, 王梓凌被人蒙着眼睛推入一间房,她手脚被捆住,踉跄着跌到地上, 她心内胆怯,直颤声问, “这,这是哪儿?”   陆韶睨过京墨, 京墨上前解了她眼睛上布条,旋即退出屋门。   王梓凌眼前一亮,映入眼帘的就是斜躺在白玉珊瑚榻上的姬姮, 她靠着引枕, 身上穿的是件金色凤尾裙, 陆韶坐在榻边, 任那两条白皙长腿搭在膝上, 他爱不释手的自她脚踝流连过纤足,宽大手掌扣着它们,犹如握住稀世珍宝。   姬姮被他碰的骨髓酸软, 勉力踢着他, 蹬了两下他越发不放手,她火大道,“你这双手是不是不想要了?”   陆韶喉结滚动, 眸色深深,“小脾性, 刚刚不是说脚酸,我给你揉好了,转脸不认人。”   他们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王梓凌只觉慌乱, 怯声道,“陆厂督,你无缘无故将下官绑来,未免有些过分……”   她一吱声,陆韶好心情一扫而空,扯了小毯盖住姬姮的腿,起身道,“过分什么?王大人将咱家和长公主殿下南行的消息散布出去,害咱家和殿下被人刺杀,回来还要处理□□,王大人好手段。”   王梓凌呐呐声,“……下官没做过的事,陆厂督怎么栽赃?”   “王大人清清白白,咱家怎么听缇骑们说,你时常往五柳斋跑,还和刑部左侍郎周大人关系暧昧,这不是假的吧,”陆韶从果盆里捏起樱桃,递到姬姮唇边,她皱着眉瞪他,片刻还是张唇裹进口中,她有一张好皮囊,随意动作都美的惑人,哪怕是品食零嘴,也自带着冷媚,陆韶瞅着她舍不得移开,她腾的坐起来,姿态端庄,眼底眉尾都含着风情。   王梓凌这下慌了神,“我,下官和周大人只不过是随意说了几句话,您光凭着这个就随意污蔑下官,下官不服!下官要见陛下和长公主殿下,他们必会给下官一个公道。”   姬姮吐掉核,它在地上滚了几下停在王梓凌跟前,她伸脚踩到地板上,陆韶搀着她走近前,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王梓凌,“本宫可不会饶了叛徒。”   王梓凌惊愕住,“你,你是……”   她明明只是个村姑,凭着一张好脸被陆韶娶进门,若不是她,陆韶何至于停王梓凌的职,这后头还是长公主殿下恢复了她的官职。   结果现在,眼前的女人竟然是长公主?   王梓凌瞳孔微缩,她是长公主,那陆韶娶的夫人就是长公主,公主下嫁给太监,为了掩人耳目,所以对外宣称娶的是村姑,他们瞒了所有人,这种事要是散出去,这两人就成了笑话。   陆韶哈哈笑,“王大人这心忒野,也不看看你有没有命活着出去。”   王梓凌立时吓住。   “派去南京的杀手是周大人所使,你身为户部主事却跟刑部左侍郎勾结暗害殿下和咱家,莫忘了,你能当官儿,那是殿下争来的,你恩将仇报,若殿下和咱家在南京遭遇不测,你就是千古罪人,”陆韶轻飘飘道。   王梓凌瞬时落泪,她入朝以来,一直跟着韩凝月做事,原也是认真负责,可后来她被陆韶和他夫人那般呵斥,她心底积怨,刚好那段时间陆韶离京,她去五柳斋看戏时和刑部左侍郎见过几次,不觉就熟了,过程里不知不觉和他透露了陆韶离京的秘密,她是存了心的,这举朝都清楚,陆韶和向徳党不对付,她把这个秘密放给向徳党,他们自然会想办法除掉陆韶。   要说她有多恨陆韶,倒也不能算深,她只不过是气陆韶为了夫人轰赶她,还将她停职,她辛辛苦苦才等来飞黄腾达的机会,在科考中赢的盛名,她爹做了一辈子举人,日日念叨自己不是男孩儿,长公主殿下开设女科,她终于能扬眉吐气,可是她入了朝才发现,这举朝早分成了两派,她不投向陆韶这边就只能向向徳党投诚,她起先是不屑融入向徳党的。   可是她没办法,她得罪了陆韶,这仕途已经被腰斩,她当时得知陆韶离京后,第一个想法就是,借向徳党的手除去陆韶。   可惜她失策了,陆韶和姬姮不仅没死,还将向徳书院连根拔起,往后朝里的那些老臣都不敢自称向徳党,他们悉数被陆韶和姬姮拿捏住。   姬姮蹲下来,死死盯着她,“本宫不计前嫌,放你在户部,你却背刺本宫,你是女科的受益人,你对得起这天下女子吗?”   王梓凌瑟缩后退,她没想过这些,她只是觉得自己运气好,正撞上了女科,她从没考虑过女科开设后,其他女子会如何,她心太小,想不起其他人。   姬姮懒得再跟她废话,挪开脸道,“杀了。”   王梓凌摇着头痛哭乞求,“殿下!微臣知错了!求您再给微臣一次机会,微臣绝不敢再违逆殿下……”   陆韶朝外吹了声口哨,屋门打开,两个女卫入内将她拖走,院子里顿时传来一声惨叫。   姬姮抚着额头跌坐回榻,陆韶取笑她,“心疼了?”   姬姮紧咬唇,她不心疼,她怎么可能心疼一个害过自己的人。   “本宫只是好奇,她是女人,怎么会投奔男人?”   陆韶瞧院里有人在清洗地面,满地鲜血在片刻后消失不见,他踱过去将窗户关住,“她不是投奔男人,只不过心胸狭隘,觉得是我们欺辱了她,她是为了报复。”   姬姮朝他眨眼,他慢慢走来,挨着她坐下,小声说,“方玉林当了佥都御史,时常入宫见陛下,若陛下知晓了我们的关系,你会抛弃我吗?”   姬姮把头低下。   陆韶捏起她的腮,只见她呆滞,胸中满是柔情,悄悄道,“姮姮答应过,是我的女人,不能反悔了。”   姬姮回过神,将唇压到他嘴边,他顺势搂她腰抬起人放膝上,她两腿分岔,晃荡着往他怀里靠,蹙起的眉愈加娇气,他吻着笑起来,提着那凤尾裙摆掀开,看过便生躁,故意问她,“这是怎么了?腿儿没劲?哪个不长眼的往咱家姮姮洒水?”   姬姮扬手打他,眯眼要走。   陆韶攥着她的手指细细亲,亲够了揽紧她,和她说着悄悄话,“咱们离开南京都快一个月了,小离巷里的梅子该熟了,那梅子红彤彤圆溜溜,含嘴里酸甜酸甜,以前吃腻了总嫌不得味,这会子吃不上,反倒惦记了。”   他眸子亮晶晶,瞅着姬姮直舔嘴,“我想吃梅子呢。”   姬姮心口都听出了酸,檀口微开,“烂浑货……”   陆韶扑哧哧的笑,贴着她的唇呢喃,“给不给?”   姬姮颈子一垂,叫他抱着滚进了榻。   ——   隔日临朝,陆韶当朝宣读向徳书院恶行,朝中大臣都畏畏缩缩,只恐他借着这事大开杀戒,随后韩凝月上奏变革女子继承家业,从南京试行,陆韶笑嘻嘻的问底下谁敢反对,举朝无一人反驳,这场变革至此开始。   下早朝,姬姮搭着陆韶一起进了明礼堂。   鲁昭手拿着戒尺在逼小皇帝背书,小皇帝磕磕巴巴背着,还不时哭泣,姬姮在庑房看的一肚子火,直等他背完,进门里训斥,“瞧瞧陛下这个蠢样子!臣不在燕京,你怕是玩疯了!”   小皇帝呜哇哇大哭,“朕都照着皇姐的话,天天上朝,朕哪里玩了?”   他还知道狡辩了。   姬姮狠拍桌子,“你没玩,你都玩到翰林院了!谁让你把方玉林放进朝的?”   小皇帝这时倒没哭,睁着圆眼睛不解道,“皇姐好奇怪,朕是皇帝,朕不能放人入朝吗?方先生那么好……”   姬姮、鲁昭、陆韶三人霎时惊愣,陆韶当先反应过来,忙和他笑道,“陛下当然可以,但您还记得臣当初跟您说过的话吗?”   当初他提点小皇帝,表面和善的不一定是好人,表面凶狠的也不一定是坏人,他就差把方玉林的名字说出来,他当时以为小皇帝听进去了,现今看,他还是傻的。   鲁昭也正声说,“微臣曾经和您说过,这世上没有好人,您忘的一干二净。”   小皇帝看着他们个个冷脸,心底发怵,他哭唧唧道,“朕听出来了,你们说方先生不好,可方先生没对朕做过不好的事情,你们都把方先生想的那么坏,为什么不给他机会表现呢?”   姬姮猛一把揪住他,“陛下忘了当初是父皇将他扔回翰林院的?”   小皇帝被她吓得直往后缩,奈何她虽然没多大力,但抓一个小孩子还是轻松的,他逃不开,弱弱道,“父皇和皇姐一样,莫名其妙就发火,谁知道他为什么把方先生扔回翰林院,朕只是觉得方先生为人谦和,待朕也比,比……”   他怯怯望着鲁昭,“比鲁先生温柔。”   姬姮气极,抓起鲁昭手里的戒尺欲往他身上打,陆韶匆忙拦下,轻柔道,“殿下息怒,陛下还小,总得慢慢教育。”   姬姮哼声,松了手,抱着胳膊立在他身旁。   小皇帝望了望姬姮,又望了望陆韶,露出犹豫的神情,“皇姐真的和陆韶有一腿吗?” 第114章 (二更) 她喜欢陆韶……   陆韶神色闪过狰狞。   姬姮心一跳, 立时凶声道,“谁在你面前说这个的?”   鲁昭咳一声,挪步避到门外。   小皇帝挠挠头, “朕听人说的。”   他顿了顿,小脸黑成炭, “皇姐注意自己的身份,你是长公主, 陆韶是太监,你们要有分寸。”   他不一样了,姬姮和陆韶离开燕京满打满算只有一个多月, 他就不服管教, 不听鲁昭的话, 也不听姬姮和陆韶的话, 他挺直小身板, 高仰着头,颇有那么几分帝王的威仪,可他从前一直都是乖巧懦弱的, 虽然愚笨, 但至少不会不听劝,他被人教坏了。   学坏容易学好难。   鲁昭这些时日只怕是焦头难额。   姬姮突然扬起戒尺对着他的脸狠狠打下去,直接将那张小脸打的青紫, 他立时捂着脸嚎哭起来,还想往外跑。   陆韶也被唬住, 赶忙夺下戒尺,单手抱着小皇帝坐到交椅上,直让左右两边的小太监出门去请太医。   陆韶给他揩去泪,哄着道, “陛下自来最乖,怎么也听信旁人谗言,您和殿下是最亲的姐弟,切不能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伤了和气。”   小皇帝哭的打嗝,“朕不管,她打朕,她根本不是朕的皇姐!陆韶……呜呜呜,她真的和你玩了吗?”   他才八岁,很多事情听人说了也不理解,只要有人顺,说不定还能将他掰回来。   陆韶揉揉他的小脑瓜,轻笑道,“陛下之前不是跟臣说,想让臣做殿下的驸马,为何现在又为着这事跟殿下置气?”   小皇帝心虚的扭过头,很不情愿说,“那是朕不懂,现在朕听人说了,公主不能嫁给太监,要不然朕的脸面就丢尽了,陆韶你不能娶皇姐,要不然朕会被天下人耻笑。”   陆韶眸中阴戾沉淀,他噙着笑问,“跟陛下说这话的是方大人么?”   小皇帝回避着他的眼神,“不,不是,朕问了好几个人,他们都说,太监尚公主就是丢脸,朕不想丢脸,陆韶你别尚皇姐,朕可以给你挑别的女人。”   他说到这突然茅塞顿开,也不怕被谁斥责,着急的跟陆韶承诺道,“这满朝大臣的女儿,都随你挑,只要你喜欢!”   陆韶的笑没了,面上只余阴狠,小皇帝是他亲手看护,这几年小皇帝一直对他很依赖,事事要问他,从不会像今日这般跟他对着干,从前先帝在时,就说过,小皇帝没什么大用,只要大魏太平,他能做一个太平之主,可一旦大魏有事,小皇帝必然会成为昏君。   他当时觉得是先帝过于贬低小皇帝,如今看来,小皇帝确实有做昏君的潜质,他不是什么善人,若非小皇帝跟姬姮是血亲,他现在就能一手将他掐死。   “姬焕!”姬姮冲到他跟前,一手揪住他,“本宫是你的皇姐!不是你的附属品!你怕丢脸那是你的事,本宫想嫁谁就嫁谁,你管不着!”   小皇帝憋屈道,“朕怎么就管不着了?你想嫁人那也得朕同意,反正你不能嫁给陆韶,他们都会笑朕的。”   他的眼珠子咕噜噜转,琢磨着道,“鲁先生娶了六皇姐,要不然皇姐你嫁给方先生,这不挺好的嘛?”   陆韶心底对他的那点儿温情全叫这话淹没了,他站直身,冷冰冰睨着他,似笑非笑道,“陛下把殿下当做什么?”   小皇帝鼓着嘴不答声,他还是小孩子心性,跟人生气了就不理人,还想着陆韶过来哄。   “殿下是个人,她有思想,不是您的玩具,谁说的丢脸,臣去找他,一个下臣也敢说皇帝丢脸,您才是真丢脸,您听不出他耻笑您?”陆韶淡淡道。   小皇帝讪讪道,“那你不娶皇姐,他们不就不嘲笑朕了吗?”   姬姮一脚踢翻案桌,“我现在就去宰了方玉林!”   她快步朝外走,小皇帝追在她后头嚎,“皇姐!皇姐!朕不管你了……”   陆韶没有上前制止,他在考虑杀掉方玉林的可行性,杀了方玉林,小皇帝基本就真的和姬姮离了心,即使小皇帝现在不能把姬姮如何,等他大了亲政,小皇帝也可能会将姬姮的权利完全噬夺。   姬姮心软,她不可能伤小皇帝,现在能做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方玉林,不能让小皇帝知道,是姬姮和他动的手。   最好能让方玉林死的悄无声息。   姬姮停住脚,蹲身到他面前,一把将他抱住,红着眼跟他说,“姬焕,你给我记着,父皇生前最恨向徳党,你不能被向徳党蒙蔽,你要是敢跟他们亲近,你就是不孝!”   小皇帝鲜少见姬姮哭泣,他再执拗,一见着姬姮这般也怂了,慌忙拍拍姬姮后背,跟她保证道,“朕不亲近向徳党,皇姐别伤心。”   其实他也不清楚谁是向徳党,但现在照着她的话说总归没错。   姬姮抹去眼泪,背身站起来。   陆韶踱到她身边,冲小皇帝露了个笑。   小皇帝一见他笑也跟着笑,先前发的火都忘到了西边去。   陆韶伸手到姬姮面前,软声说,“咱们回吧。”   姬姮搭到他手上,随着他往外走。   小皇帝看着他们又不高兴的撅起嘴,他还是不想陆韶娶皇姐。   ——   三人站外边儿,鲁昭揣着手叹气,“还得怨我,六殿下前些时候身子一直不好,我抽不得空在宫里看着他,授完课就离宫,倒让他有机会跑去找方玉林。”   姬姮面色虽沉,但也不能怪到他头上,这事还是小皇帝自己惹出来的怪不到别人。   “昨儿见六殿下吐了,回去可好些?”陆韶关心道。   鲁昭难得涩然,“她,她有孕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都绷不住笑,平日里的老成带着激动,竟出奇的憨实。   姬姮不免笑起来,“六皇姐盼着这个孩子许久,终于如愿了,去香檀寺的香没白烧。”   鲁昭低咳,“她吐了一夜,微臣不放心,先回去了。”   姬姮和陆韶点头,看他快步出了宫门。   陆韶搀着姬姮往出慢慢走,“鲁大人是指不上了。”   姬芙怀孕,鲁昭再有能耐也分身乏术,要他看着小皇帝着实难,这根患在方玉林。   “方玉林必须死,”姬姮寒声道。   陆韶撇嘴笑,“那肯定的,左右向徳书院没了,这些人还不是任我们捏着,只是方玉林死得死的干净,断不能让陛下对你生怨。”   他扶着姬姮进厌翟车,姬姮拉他,他立刻钻进车里,姬姮团身趴到他胸前,闷闷的埋在他颈窝处。   厌翟车缓行。   陆韶随着车摇晃,手抚着长发,自嘲道,“我只当陛下是明事理的,我们如何他必不会管,谁能料到,他眼皮子浅成那般,叫旁人几句话就带偏了,终归我是太监,叫你嫁我,确实委屈了。”   姬姮安静的像是睡着了。   陆韶低头下来,挑起那细滑下巴,唇近她唇侧,谦卑问道,“好像陛下知晓了,天下人也瞒不住,你嫁给我这个太监,会嫌弃我吗?”   嫌弃也没法了,她这个人注定是他的,好不容易才让她心甘情愿黏着他,他绝不放手,谁也不能从他手里夺走她。   姬姮呆望着他,他的眼里有忐忑,似乎她只要说嫌弃,他可能就会崩溃,她见识过他发疯的样子,又凶又狠,还有些说不出的可怜,像被人抛弃的家犬。   她轻轻吻着他,一下一下然后和他在唇舌间沉溺,她闭着眼感受他的讨好,能在这亲昵里体会出他的惶惶不安,她开始说话,“我嫁给你,不正如了天下人的意?”   陆韶微愣。   姬姮脸侧发烫,偏冷冷道,“天底下多的是怕我篡位的人,我嫁给你,往后他们就不用怕我会有子嗣,大魏的江山还是皇弟的。”   陆韶的心砰砰跳,他手指发抖,极克制的抚摸那张冷然的脸,多么难得,她真的愿意嫁给他,即使在南京时,他察觉到她对他生了情,也从不敢奢望她能说出现在的话。   她一直是倨傲的,折断她的脊骨太过残忍,他只能匍匐在她脚边,用卑微一点点蚕食她的孤傲。   然后这个人就是他的了。   他牢牢抱住姬姮,跟她一遍遍道,“姮姮是我的,谁也不能跟我抢姮姮,他们要是敢不同意,我就杀光他们!”   姬姮静静听他说着疯话,若在以前她肯定会烦的扇他,可现下她很平静,她刚刚说的话都是她经过考虑,认真说出来的。   她喜欢陆韶,很喜欢,这种喜欢有别于父皇和母妃,陆韶强势的闯进她心底,她挣扎过,也反抗过,到后面不得不认命,她被陆韶圈养在手心,陆韶患得患失,她也浑浑噩噩,她不明白为什么人的感情会变成这样,明明在以前她很厌恶陆韶,可是不知何时他已经扎根在她心上。   她曾以为陆韶不过是个奴才,能伺候她的奴才有很多,不一定非要陆韶不可,直到后来她发觉,她没得选,陆韶用尽手段看在她周围,根本没人能靠近她,她认命吗?她不认命,她觉得奴才侍奉主子天经地义,可韩凝月和姬芙告诉她,这不对,没有谁天生是奴才,只不过是被她这个主子逼迫成了奴才,按理她对不起陆韶,她也离不开陆韶。   陆韶从她的奴才最终成长为她的男人,他教她百姓疾苦,教她人情冷暖,他带着她尝遍人生百态,他在她心里生了根。   厌翟车停在长公主府前,陆韶恢复平静,温温热热的对她笑,“我来安排方玉林去见阎罗王。” 第115章 (一更) 婚事……   王欢和韩凝月候在长公主府前, 瞧他们下车,掩不住满面喜气,王欢羞答答的给他们躬身行礼, “奴才拜见殿下、厂督。”   姬姮看他这娘里娘气的腔调就没了好脾气,斜着他也不叫起身。   陆韶踢他一脚, “好好儿说话,裆里缺一块, 还真成姑娘家?”   王欢站直身板,还是羞涩不已,过片刻从袖里拿出一张请柬, 往陆韶手里塞, “下月初五, 奴才和凝月姐姐成婚, 奴才想请殿下和厂督过来一起吃酒。”   姬姮错愕, 她有想过韩凝月跟王欢成亲,但没料到这么快,他们落落大方, 看起来要大操大办。   到时候全城都看着, 多少要惹人笑,太监娶了当朝第一位女官,有些不像话。   但他们也没做错什么, 这嫁娶自愿,即使因着王欢落人笑柄, 也不过外人说道,他们自个儿开心才是紧要。   “请了哪些人?”姬姮问道。   韩凝月笑的温婉,“都是相熟的。”   姬姮了然,她在朝里也没什么老熟人, 左不过是她教的那些女学生,再姬姮和陆韶,并着姬芙等人。   陆韶这时开口问道,“还请了方玉林?”   韩凝月翘着唇嗯一声,“他是我父亲的门生,按理也算我半个韩家人,我成婚,自然他要到场。”   陆韶咧唇,“咱家正愁找不见人,可巧有你这婚宴,他总是要过来一趟,韩大人不介意咱家婚宴上杀人吧。”   韩凝月笑,“见红是喜,我该多谢陆厂督送的这份礼。”   陆韶沉眸,“我没有十足的把握,真叫他从宴上逃了,那就只能再觅良机。”   方玉林太过狡诈,自打他出了翰林院,上朝时本分的鲜少说话,朝堂政务也不会参与,下朝后就躲在府里,很明显是怕陆韶抓到他的把柄。   虽说缇骑能杀人,但也怕出纰漏,毕竟方玉林没犯事,一旦被谁散播出去,终究会人心惶惶,民间早传陆韶杀人如麻,前边儿他杀过不少朝官,但或多或少都有劣迹,底下人也不敢说什么,像方玉林这种明面上没有作奸犯科的,要杀也得隐蔽点。   横竖韩凝月请的都是熟人,往那酒里投些毒,或者趁着人少将其勒死都方便。   等他死后往外宣布,他在宴上突然暴毙或者突发羊癫疯,这死的仓促,也没人会想到是他的手笔。   就怕他不来。   姬姮瞅着这两人,给他们泼冷水,“可别被他搅了婚宴。”   两人一齐缄默。   ——   转眼过了五月,初五那天大早上,提督府和韩府一通敲锣打鼓,远远看去一片红,满燕京都看到这两家结亲,满燕京都嘲讽着他们。   职位再高的太监也是太监,太监娶女官,放在宫里叫对食,骨子里就是卑贱的,那些平头老百姓只把这场亲事当笑话看,都唏嘘这女状元昏了头。   这喜事闹到晌午,姬姮才睡醒,陆韶坐在桌前看着奏折,听见响动扭头瞧她眼儿还没睁开,手四处乱抓,他忍着笑坐到床前,捏住她的手腕道,“该起了,还得过去吃宴。”   姬姮爬起来,懒怠的打着哈欠,“你在看什么奏折。”   陆韶搀她下床,取了衣裳给她穿,“南京那边传来消息,这两日应天府忙的焦头难额,全是打官司争家产的,目下有几十家上诉族亲抢占家财,应天府倒是照着京里这边发下的指令行事,悉数拨回给妇人,就是另一方吵的凶,不过应天府没把他们当回事。”   朝廷的命令地方只能遵循,除非这些地方官都不想当官了。   姬姮站着都打盹,脸上莹白中掺淡粉,这两日长了点肉,前些时候没睡好的觉全补回来了,所幸朝里算清闲,她上个早朝后就能回来接着睡。   陆韶揽着她坐到梳妆台前,往外叫京墨进来,叮嘱道,“今儿要去参加喜宴,给她打扮的普通些,别抢了新娘子的风光。”   京墨手脚迅速的给她绾了个坠马髻,只在鬓侧斜插一只玉簪,发里没其他点缀,随即又往她两侧点胭脂,就那么几下,连口脂都没让她涂,可还是灼眼,这已经极素净了,反倒使她通身的冷情更突出,还添了慵懒。   陆韶不禁想笑,这祖宗真会长,怎么就不见脑壳灵光,全长脸上了。   他牵着姬姮走了出去。   这会子日头上来,正五月天还有些热,两人入提督府,王欢正迎了韩凝月跨火盆。   姬姮坐到姬芙身边,目视着他们行礼,然后看礼成,他们欢欢喜喜的入洞房,这情形让她想起了那时她和陆韶的那场婚礼,他强迫着她嫁,行礼时都没人劝阻,直看着他们行完礼,她当时又难过又无助,现下再回想,心中五味陈杂。   她别开眼望姬芙,姬芙脸色煞白,一直拿帕子捂嘴,看情形是想吐,鲁昭站姬芙身旁手拿着布袋,随时警惕姬芙吐出来,那架势如临大敌。   看的人想笑。   陆韶忍不住笑,弯身对她道,“鲁大人也跟着六殿下遭罪。”   姬姮抿了抿唇,本想说他们活该,谁叫姬芙非要怀孩子,但她眼见姬芙虽然受了苦,但姬芙还是乐在其中,尤其尤其鲁昭这紧张的模样也逗的姬芙欢快。   他们很期待这个孩子。   她移开眸子,扫兴道,“方玉林没来。”   陆韶眸底凝暗色,方玉林确实没来,这拜堂礼都行完了,他还没出现,这人果然惜命,连韩凝月都请不动他。   正这般想,外院传来太监尖细嗓音,“陛下驾到!”   堂中一众人都惊住,旋即跪了一地。   姬姮率先起身,陆韶当即将她按回座,果见小皇帝进来,他身后随着方玉林,正笑眯眯望着他们这边。   陆韶瞬时冷然,好个方玉林,将小皇帝带出宫,就为了保自己这条狗命,即使杀不了他,陆韶也不可能容他在世,他逃不了一死。   小皇帝冲他们抬手,“平身。”   所有人都站起来,小皇帝由身旁太监扶着上座。   姬姮忍着火气,冲小皇帝凉声说,“陛下不在宫中温书,来这里做什么?”   小皇帝手指着王欢道,“他是伺候朕的奴才,他娶媳妇,朕当然要过来观礼,皇姐还瞒着朕,多亏方先生跟朕提了。”   姬姮乜着方玉林,“方大人好大的胆子,竟敢随意出入宫闱,还将陛下拐带出皇宫,来人!”   小皇帝赶紧道,“皇姐,你别动方先生,他拦过朕,是朕非要过来的。”   姬姮神色阴郁,她看懂了,小皇帝如今已经将方玉林当做亲的,她、陆韶和鲁昭三人都成了恶人,他们只要敢对方玉林下手,小皇帝必定会抗议,过分一点,他还能变成方玉林的傀儡。   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到底辜负了父皇的期望。   “这大喜的日子,吵吵嚷嚷不吉利,咱们出去坐席上吧,别叫他们新人尴尬,”陆韶温声说,他眼扫向方玉林,对方嘴边含笑,看不出情绪。   小皇帝赶紧点头,背着手由陆韶引出去。   姬姮手拉起姬芙,只见她脸白了一个度,人也摇摇欲坠,鲁昭慌忙将布袋子递到她嘴边,她立刻呕了出来。   姬姮瞟向方玉林,他不笑了,垂着头略过他们,跟上了小皇帝,姬姮嗤声一笑。   姬芙靠着鲁昭问她,“你个鬼丫头,看我这样还能笑的出来,我白疼你了。”   姬姮耸耸肩膀,走了出去。   宴席摆在前厅,本来人不多,几桌是给女娃们吃的,还有两桌是供姬姮他们坐,小皇帝这一来,有些人就不能上桌了。   比如陆韶,他归根究底是太监,自不能跟皇帝同坐一桌,还要在皇帝身边侍奉。   小皇帝入座后,急切拉着方玉林坐自己身边,又冲姬姮他们道,“皇姐,你们也坐。”   俨然方玉林是他的亲人,姬姮这些姐姐、姐夫反倒成了外人。   姬姮憋了一肚子火落座,手支着腮似笑非笑道,“韩大人大婚,怎么不见方大人备礼?”   方玉林浅笑,“微臣送了个玉观音。”   陆韶便似打趣般道,“不会送的送子观音吧?忒缺德了。”   谁不知道太监生不出孩子,这给太监送送子观音,就是明晃晃的嘲讽,小皇帝听到这话都不高兴,“方先生真送的送子观音?”   方玉林摇头,“微臣送的观音像是早前师娘给的,现下凝月成婚,微臣自然要物归原主。”   小皇帝奥奥着声,还夸他,“方先生待韩爱卿真好。”   一旁姬芙只听着话腹内翻滚,哇的一声吐出来,鲁昭关切的给她擦嘴,“早上还好端端的,这会儿怎么又发作了?”   姬芙拍着胸口道,“直泛恶心。”   姬姮毫不客气的笑起来,也不说话,跟姬芙两个眼对着眼,各自都清楚她方才说的什么意思。   方玉林敛住笑,低着脸静默。   小皇帝小脑瓜子先瞅瞅陆韶,他也蕴着笑意,气氛正好,小皇帝也傻乎乎笑着说,“韩大人都成亲了,现在就皇姐和方先生还没成家,不若你们凑一对,方先生这般温和……” 第116章 (二更) 毒药……   陆韶面色暗冷, 轻轻瞥着方玉林,一次是小皇帝无意,两次就足以说明, 是方玉林故意诱导小皇帝,让小皇帝生出了想给姬姮和他赐婚的想法。   若不是在宴上, 姬姮大概早伸手过去扇小皇帝,她顾忌这是喜宴, 不能让韩凝月难堪,才没动作,只嘴上喝他, “臣前儿跟你说的, 你当了耳旁风, 旁的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你也拉来配臣, 你是猪脑子?今儿这宴你别吃了, 滚回皇宫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她说话向来不留情面,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小皇帝直接被她骂哭,呜呜咽咽的捂着脸抽泣, “皇姐, 皇姐根本不疼朕,朕不过是随口说的,你不情愿就算了, 干什么要骂朕?”   他哭着哭着还来劲儿,闭着眼叫, “朕不当皇帝了!反正朕也不能像父皇那样独自理政,朕这个皇帝当的有什么意思?”   姬姮被他气的快七窍生烟,他还想独自理政,这种话岂是他说的出口的, 分明是方玉林在背后教他这么说,害的他们姐弟离心,这人狼子野心,不杀他不足以泄愤!   “陛下,您快别叫了,”陆韶掩下杀意,带着笑叫住他,手指指旁边两桌女娃,“您看,她们都笑您呢。”   小皇帝刚进宴席就注意到那些女娃,他也才八岁,见着同龄人肯定是觉得新奇,还想跟女娃们坐一桌,但他是皇帝,就只能跟姬姮坐一起,这会子他脸上挂着泪,转眼看那些女娃笑哈哈。   “羞羞脸,男孩子还哭。”   “咦,他都那么大了,还哭,文萱妹妹就比他小一岁,从来没哭过。”   小皇帝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一年前韩凝月带着她的小弟子韩文萱入宫见父皇,那会儿他跟人碰过面,那小姑娘嘴巴能说会道,父皇还在她面前数落过自己。   他不自禁偷瞄到韩文萱身上,人家直板板的坐着,小身子笔挺,吃饭也安静,比他好太多了,他顿时就无地自容,一下把头抱住,拽着陆韶道,“朕不吃宴了,朕要回宫。”   方玉林立时起身,“微臣送陛下回宫吧。”   姬姮寒着眸瞪他,“你是太监吗?进出后宫的除了陛下先生就是太监,你有什么资格进后宫?”   他一不是小皇帝先生,二不是太监,于情于理他也不能入宫,只是之前姬姮不在京里,才让他有了可趁之机。   陆韶也谦和微笑,“这儿一大帮子人呢,还不用方大人来送陛下,方大人坐下来吃宴就好。”   方玉林面露笑,没再推拒,重新坐倒。   陆韶朝旁边候着的长随太监招手,那太监上前来托着小皇帝走出了提督府。   这前院才算安静。   陆韶提下摆坐到姬姮左侧,夹了只虾剥开放到姬姮碗里,姿态亲昵,毫不遮掩。   方玉林笑看着他们,神情泰然自若。   “方大人怎么不吃菜?这满桌子菜难道还不合你胃口?”陆韶问他,怕死到这种程度,小皇帝一走,陆韶还用得着毒杀他,随时随地能有办法将他结果了。   方玉林勾唇淡笑,“倒不是不合胃口,是下官不敢吃。”   一桌上的人都停了筷子,八只眼齐齐盯着他。   方玉林只飘过姬芙,慢慢说,“微臣受韩大人相邀,过来算是偿还了韩家的情分,这往后和韩家两不相欠,两位殿下也没必要一直抓着微臣这点不放,微臣在来时跟陛下说过,若微臣这场宴后,突然死去,那肯定不是微臣自己想死,必然是被人蓄谋杀害,希望陛下能在微臣死后替微臣查明真相,让凶手绳之于法。”   他徐徐将目光定向陆韶,歪过头笑的怪异,“陆厂督有空在这里陪着长公主殿下吃宴,还不急着南面起义,莫非要等襄王殿下打到京里,您才肯出兵?”   姬姮瞬时心惊,侧头想问陆韶,陆韶微摇头,她将嘴闭上,陆韶随手舀汤,闲适道,“急什么?南边不是有南军都督府在撑着,那边的都指挥使都没跟咱家提这事,就轮不着方大人操心了。”   他掀起眼冲方玉林笑,“方大人这么怕死啊,亏心事做多了确实该怕,但是咱家想了想,你蛊惑圣上,令他和殿下争吵,这和前史上记载的祸国妖妃没什么区别,古往今来,这忠臣良将都忍不了帝王受狐媚所惑,咱家杀不了你没关系,至少能牵制住你。”   他吹了声口哨。   那些仆役极快到两桌女娃那边,抱着孩子们退散。   鲁昭也环着姬芙退走。   桌上只剩姬姮、陆韶和方玉林。   方玉林心觉不妙,挪腿要跑。   隐在暗处的缇骑现出身,团团将外院围的水泄不通,他有武功也跑不出去。   陆韶起身朝他走,呵呵笑,“方大人这样儿的,换作咱家以前的性子,是直接大卸八块了的,但就如方大人所说的,咱家呢,就是凭着殿下和陛下的情分,也不能杀了你,所以咱家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他从袖里摸出一只小瓶子,揭开倒出来一粒药丸,朝近前的缇骑道,“把他给咱家按牢了,顺便把他嘴打开。”   他嫌弃的碰都不想碰对方。   缇骑们反手扣住方玉林,迫他张嘴。   陆韶伸指一弹,将药丸弹进他口中,缇骑猛地抬他下巴,那粒药丸就不受控制的滑进肚子里,他想吐都吐不出来。   陆韶挥了挥手,那两个缇骑撤开,方玉林双目赤红,“你给我吃的什么!”   “毒药啊,每月十五毒发一次,过十二个月,你就暴毙身亡,咱家犯不着亲自动手,”陆韶坐回到姬姮身旁,用手碰了碰汤碗,冷了,他推开碗,握着姬姮的手笑,“一个臭虫,也配肖想咱家的姮姮。”   方玉林立时趴到地上,伸指往喉咙里抠,不断往外呕酸水,那粒药丸就是没踪影。   姬姮嫌恶的将手中筷子砸桌上,火大道,“把他轰走!本宫看他就倒胃口!”   陆韶抚着她的背,柔声道,“可不能轰他,这大喜的日子,轰人多不吉利,让他自个儿走。”   方玉林颤着腿站起来,面上温润已不复存在,他的额头尽是汗,颈侧额头青筋骤起,他抬步朝外走。   陆韶在后头笑,“你进宫告状也没用,咱家给你下的毒太医都诊不出来,你敢说,正好让陛下对咱家和殿下愧疚,到头来你自个儿讨不到好,不若死个体面,好歹也算是天子宠臣,就是死了也能风光大葬。”   方玉林立在堂门前,脊背微弯,须臾拖着腿离开。   缇骑们四散消失,仆役将孩子们重新抱回来,姬芙和鲁昭也坐回席间,那些女娃还不知愁,都嘻嘻哈哈继续吃东西,陆韶这一桌是全然不能再吃了,恰时王欢从新房出来,便让底下人重新换了一桌菜。   几人坐桌上边吃边聊。   “你给他吃的毒药,真的每月毒发?”姬姮有些奇怪,原本提前说好的,是要趁着这次酒席杀了方玉林,结果方玉林把小皇帝拉过来,计划打乱了,陆韶应该没这么快拿出毒药。   陆韶叹口气,夹了个鹧鸪蛋到她碗里,“每月毒发是真,会死是假,那药叫洗髓散,西厂里刑审犯人专用的,遇着那些个最硬的,撬开嘴喂一粒下去,发作时如遭万蚁噬心,寻常人都受不住,就是不会死人,可惜了。”   姬姮脸微黑,将鹧鸪蛋还他碗里,“还不如杀了。”   姬芙看她别扭,咯咯笑,“就你看不出事,陆厂督要不是怕你和陛下生分,他岂会留着方玉林,左不过是疼你。”   姬姮瞥过陆韶,低垂着头片刻,弯起唇问他,“南边起义是怎么回事?”   陆韶将鹧鸪蛋放回她碗中,看着她吃进嘴里,才笑说,“襄王手里才多少兵,不超过八万人,南军都督府传来的消息只说,是襄王借着这次变革笼络部分民心,趁势起兵造反。”   鲁昭说,“他这次起兵,估摸其他藩王都在观望,若他能造势,其余藩王可能也会揭竿而起。”   毕竟机会难得,即使这些藩王手头没多少兵,但这次变革也能引起不少人不满,稍微一煽动,这兵就能起来。   陆韶与他笑,“鲁大人说的是,所以咱家已经送信前往关中及各地卫所加都督府,时刻留意地方上的动静,谁敢这个时候有一点点异动,就地格杀,正好省去了削藩的麻烦。”   鲁昭才放下心。   姬芙发愁道,“这次变革在京里虽然惹起众怒,但后头还是平息了,怎么南边会起义?本宫记得,那里贫苦,老百姓饭都吃不饱,怎么会有机会起义?”   陆韶转头看姬姮,随即和姬芙说,“臣和长公主殿下去一趟南京,回来就把向徳党的老窝向徳书院端了,向徳书院里的先生只抓了有罪的,那些还年轻的先生只能放掉,他们满口仁义,想煽动百姓太容易,在先帝时,那襄王还是向徳党的立储候选人之一,他们联合在一起起兵,没什么不好理解的。”   姬芙缄默下来。   陆韶伸手拍了下闷头吃菜的王欢,对他道,“你小子都是提督了,跟着咱家到现在还没下地方打过仗,这次咱家就带着你一起去讨伐襄王,也叫你长长见识,别成天跟个姑娘似的忸怩。” 第117章 逼迫   王欢不太愿意道, “奴,奴才刚跟凝月姐姐新婚……”   这被褥都还没捂热,就要下地方出征, 他可太苦了。   陆韶盯着他,“你个不顶事的蠢蛋, 咱家和长公主殿下去了南京,让你看好陛下, 你倒好,让他和方玉林搅和在一块,现儿陛下坏了根子, 你也逃不了干系, 留你在京里不如让你下地方锻炼, 也省的你整日不着调。”   王欢缩着头不敢再推拒了。   姬姮皱眉道, “你们全走了, 京里谁守着?”   陆韶冲她挑起嘴角,“保密。”   ——   陆韶从京营中分出四十万将士,只留十万禁军和十万守城将士, 于初十那天离开了燕京, 赶往南边。   五月天更热了,姬姮下朝回府后就窝在榻上懒得动弹,她近来迷上了双陆棋, 一个人玩不过瘾,时常和韩凝月坐一起比划。   奈何她棋艺太差, 韩凝月让了她好几次,还是落败,到最后还得韩凝月教她怎么走,倒成了她的徒弟。   这会子两人坐在茶厅内, 一人执一子下,韩凝月先行到棋盘中,占了先机,她笑道,“殿下这棋艺还是没进步。”   姬姮没所谓的吞了一口碎冰,消去热气,道,“本宫没想明白,陆韶离京带走四十万兵,一个襄王用得着这么大阵仗?”   他之前才说襄王手里不超过八万兵,这四十万兵一离开燕京,燕京真成了空壳子,这随时可能会被地方藩王借机攻过来。   即使有地方都督府和卫所,也不一定能完全防住。   韩凝月也蹙眉,她也觉得陆韶这次有些冲动,京中没有留守,属实荒唐,但她还是道,“陆厂督这么做,必然是有他的道理。”   姬姮抿嘴,她是信陆韶的,但也忐忑,陆韶做事向来沉稳,比她见过的多数人都踏实,他既然敢带兵走,显然也是算好了,她再担心也无用。   韩凝月收了棋盘,柔笑道,“近来陛下也乖巧,想来京里没什么事,陆厂督才有胆子带京兵离开。”   姬姮也弯眉,自从那次陆韶给方玉林下了药后,小皇帝就安分了,没再跟她犯过执拗,确实不该担心这些。   她按了按太阳穴,对韩凝月说,“一说到陛下,本宫倒有件事想跟韩大人商量。”   丫鬟端进来白豆蔻熟水供两人饮用。   韩凝月没尝过这种甜品,闻着味儿甜,不觉多喝了两口,笑道,“殿下只管说。”   姬姮挑眉,“你那个学生韩文萱,本宫瞧着甚是懂事,想让她进宫给陛下做伴读,韩大人肯割爱吗?”   上回小皇帝在韩凝月府中大闹,一瞅见那些女娃娃就羞的不敢哭,可见他也不是没脸没皮的,若给他选个同龄伴读,没准能将人掰回来。   韩凝月那个小徒弟很不错,大大咧咧,嘴皮子也能说,不怕被小皇帝带偏了。   韩凝月点点头,“陛下是需要伴读,文萱跟着微臣快两年了,学生里数她最伶俐,也不怕被什么人诱哄,有她在陛下身旁,至少能鞭策陛下。”   姬姮嗯一声,舀着熟水吃。   她们还没吃两口,京墨自外面进来,细声道,“殿下,陛下派人来叫您进宫。”   她瞅向韩凝月,“陛下也叫了韩大人……”   姬姮放下勺,拧起眉头道,“怕不是又折腾起来?”   她揩了揩嘴唇,起身问京墨,“他还叫谁了?”   京墨摇摇头,“奴婢也不知,是那个长随太监过来说的。”   姬姮哼一声,还是由韩凝月拉着起来,踱步出屋去,正见院门口候着长随太监,他是陆韶的人,姬姮还是放心的,走过去问他,“陛下叫韩大人什么事?”   那长随太监谦卑的低着脑袋,看不清他什么神色,只听他道,“奴才也不清楚,陛下自个儿关在殿内,不准奴才入内,只叫奴才来请殿下和韩大人……”   姬姮和韩凝月相互看看,心下明了是小皇帝又开始作了。   她们便随着长随太监一起往外走,还没出院门,京墨在后头急着道,“殿下带几个丫鬟吧。”   姬姮停住身,没来由的记起三年前她被先皇后的人哄骗进皇宫,还差点被齐王世子占了便宜,她侧头道,“带着吧。”   京墨一喜,忙转到庑房去,片刻那几个女卫身穿着婢女服跟过来。   姬姮便和韩凝月一起往宫里去。   ——   这会子快到中午,按照小皇帝的习性,早叫着要用膳了,但紫宸殿的殿门紧闭,宫女太监都候在廊下。   姬姮、韩凝月到殿前,他们匆忙将门推开,两人踏进门,只见着姬芙夫妇也在殿内。   四人迷惑的相互看,还不等有所反应,殿门自外关住。   韩凝月陡敢不对劲,“陛下把我们叫到一起,不会是方玉林的主意吧?”   姬姮顿默,她的女卫都在殿外,想进来还不好进来。   方玉林被陆韶逼着吃下洗髓散,这心里还不知有多恨他们,可以他的能耐,也没可能真的让小皇帝听之任之,小皇帝再糊涂也不会对她们这些姐姐下狠手。   几人这般胡思乱想,阁房门打开,小皇帝被方玉林搀了出来,一脸严肃的坐到上首,瞪着他们道,“朕叫皇姐们和韩大人来,是有重要事要说。”   姬姮坐到宽椅上,侧眸瞧姬芙几欲昏厥,只对鲁昭笑,“六姐夫先扶六皇姐坐下吧,她站不得。”   鲁昭也顾不得礼节,忙将姬芙半抱到座上。   姬姮斜睨着方玉林,他神情阴郁,上次还会瞟姬芙,这回已经肆无忌惮的盯着他们。   姬姮手摇着团扇,“陛下要说什么赶紧说,臣午膳都没用就来听你说废话,你赶紧的。”   小皇帝揪住小手,哀怨的望着她,“皇姐,朕想独自上朝听政,你往后就在府里歇着吧。”   姬姮手里的团扇滞住。   鲁昭厉声道,“陛下说的什么话?长公主殿下是受先帝遗命,辅佐您习政,您现今才多大,想处理政事也得到了年龄。”   小皇帝呕气道,“才不是!父皇让她一年之内嫁人的!马上快一年了,朕不管。”   鲁昭一怔,转头看向姬芙,“陛下说的是真话?”   当初先帝驾崩,只有姬姮、姬芙、小皇帝加上陆韶四人在先帝面前,姬芙嫁给他后,曾跟他说,先帝不放心小皇帝,所以要姬姮旁听政务,他当时只觉得惊奇,姬姮虽说是小皇帝亲姐,但说实话,她性格乖戾自作主张,委实不适合当朝听政,相比之下,姬芙更温和持重,先帝要真选,也该选姬芙。   没道理让姬姮入朝。   但他信姬芙说的,毕竟那时有陆韶担保,即便姬姮再混账,他也没想太多,可现下小皇帝一说出这话,他立刻生出疑心,姬姮早和陆韶有了关系,陆韶不可能明目张胆的把持朝政,让姬姮听政,能不能间接表明,其实是陆韶在背后策划。   小皇帝就是个傀儡,如今陆韶离开燕京,小皇帝想趁机夺回政权,一切合情合理。   姬芙心中的慌乱只在一瞬,她连姬姮都没看一眼,极镇定的注视着鲁昭,“陛下受方大人迷惑,早已经忘了自己是谁,他说的话岂能信?若没有九皇妹,这朝局早叫向徳党一家独大,本宫以为你最明事理,没想到不过是陛下的一句零模两可的话,就让你迷了心。”   她说着直往下滴泪,扭头牵住姬姮的手,“九皇妹咱们走,随便他们污蔑去,我们自是清白的。”   鲁昭心底的那点疑心便再没了,一脸慌乱道,“对不起,我不该因着陛下的话对你和长公主殿下生疑。”   他也不是傻的,如今的情形,他早和姬姮、姬芙她们是一道儿的,其实说没说谎都不重要,他是姬芙的驸马,姬芙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他再忠诚,也是孩子的父亲,他只能自私一回,更遑论小皇帝明显是被方玉林把控住,姬姮这些天做的事都是真正为百姓着想,纵然一些人不能理解,但假以时日,他们受了好处,自然会感激姬姮。   他不能因为姬姮以前的过错就否定她现在的成就。   姬姮面上阴云密布,她一手抓着姬芙,一手抓着韩凝月,挪身欲往外走。   “长公主殿下别走了,陛下老早交代了外头,殿门合上就打不开了,”方玉林阴笑道。   姬姮等人心一沉。   姬姮扬声朝外喊,“来人!”   方玉林笑着听她喊,“您叫谁?这外边儿被禁军围住,您的话没人听了。”   姬姮暴怒,斥骂小皇帝,“陛下真能耐,都能动到禁军身上,你以为我会信?禁军会听你们的?”   “是,禁军一直被陆厂督领管,但陆厂督的禁军都统被陛下撤了职,现今这位新任禁军都统可是只听陛下差遣,您叫什么他们都不会冲进来,”方玉林淡声道。   姬姮恶狠狠地瞪着小皇帝,“姬焕,你会后悔你今日做下的事,你对不起父皇!对不起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你是我姬家的罪人!”   小皇帝眼泪啪嗒啪嗒落,“朕不想的,可是皇姐你太专断了,朕在你面前像个傻子,你总打骂朕,陆韶也护着你,朕不想再过这种日子。”   他抽噎着,最终眼神坚定道,“皇姐,你嫁给方先生吧,他答应了朕会一辈子对你好,你不会受苦的。” 第118章 阴谋   “长公主殿下应该庆幸陛下仁慈, 你当政这些天,搅的朝堂内外不得安宁,襄王和永王借机起势, 打的名头是清君侧,清的可是长公主殿下, ”方玉林浅薄笑道,他直直望着姬姮, 在他和六殿下情浓时,是她拆散了他们,他原本大好前程, 也被她彻底毁尽, 到现在他身中剧毒, 也是拜她所赐。   姬姮面色愈青, 她只听陆韶说过, 南边襄王起势,没想到,永王竟也跟着反了, 永王和襄王的藩地临近, 两人若起势,按照道理来说,也应该他们一起传到燕京, 但现在燕京这里得知的只有襄王,那么, 襄王就是个幌子。   真正可怕的是永王,所以陆韶才带了那么多兵走,不是他荒唐,他早料到这种情况。   韩凝月直截了当的问他, “朝廷这边都不清楚,方大人却知晓,你和永王、襄王是早有勾结吧!”   向徳党素来拥立藩王,私下和藩王也交往过深,早前她父亲还在世时就曾说过,向徳党被各路藩王收买,只要皇帝势颓,他们必然会想方设法将皇帝拉下皇位,毕竟,在向徳党眼中,大魏是他们的。   方玉林冷视着她,他们自小一处长大,韩秀教他藏着掩着,但终归没亏待过他,将他送去向徳书院,至少在那里他结识了一批人,韩秀对这个女儿倒是尽心传授,从前他们在一处时,她总是含羞带怯,那身才学自然叫她掩住,他能感觉到她很仰慕自己。   可是她嫁给了太监,当真丢她父亲的脸面,自甘下贱。   “陛下,方大人和叛贼勾结,你还敢信他?”鲁昭冲小皇帝道。   小皇帝再蠢,听到这里也明白过来,他颤着小身子望方玉林,“方先生,你,你不是真的为朕好……”   方玉林笑的诡异,“微臣怎么不是为您好?微臣若不为您好,会答应娶下长公主殿下?没了她这清君侧的罪名就不算成立,您的皇位没人能动摇。”   小皇帝直打颤,“……你没骗朕?”   “陛下他骗您了!他根本没安好心,一直以来他都是向徳党,当初先帝驾崩,向徳党反对您登基,先帝尸骨未寒,他们就吵着要另立藩王,这襄王和永王都是他们心中的皇帝,要不是陆厂督当时力保,您那会儿就被他们轰出燕京了,您忘了吗?您以为方大人向着您,他根本是想用九皇妹威胁陆韶,顺道儿逼您退位,没了九皇妹,您就等着被向徳党侵吞了吧,”姬芙忍着身体不适,哑声对他道,这个皇弟是她看着长大的,到如今被方玉林教成这副德行,她实在于心不忍。   小皇帝瞬间呆滞,去年父皇薨了后,他站在紫宸殿前,眼看着那群朝官个个义愤填膺,仿佛他登基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他被他们指责贬低,是陆韶站在他身边,替他抗下了这些抗议,他当皇帝这一年多,只要上朝,必定会挨骂,这些骂声比姬姮的斥责要狠毒百倍,可他现在却要逼着姬姮嫁给方玉林。   因为想逃避姬姮的打骂,所以靠向方玉林,却不知方玉林是向徳党,他投靠向徳党,那些人背地里恐怕高兴疯了,就等着回头将他赶下皇位。   他将姬姮送给了方玉林,陆韶不会再帮着他。   他就真正只能靠着方玉林。   他会被向徳党轰赶出皇宫,从此再也不能当皇帝了。   小皇帝吓出一身汗,抖抖嗖嗖起身,直冲姬姮哭,“皇姐………”   姬姮心口一松,朝他伸手道,“过来。”   小皇帝拔腿朝她跑。   方玉林手压着他的肩膀将他摁回座位上,颇惋惜道,“微臣是真心想娶殿下的,陛下不能因为微臣是向徳党,就否定微臣的心意,您不是说微臣最好吗?”   小皇帝从这语气里听出了恐吓,他登时怕的朝姬姮叫,“皇姐!朕错了!朕不该不听你的话!”   姬姮的心扑通跳,急着道,“让外面开门!”   小皇帝连忙嗯声,张口向外喊,“来人把门打开!”   殿门紧关,不见外头谁开。   姬姮和韩凝月等人心微沉,迎面即见方玉林摸出一把匕首,抵在小皇帝颈边,小皇帝张着眼呜咽,巴巴儿的望着姬姮,他不敢动了,先前那起子不听话叫他后悔不已,他哭着道,“皇姐救朕……”   姬姮紧攥拳头,她是恨小皇帝不懂事,可从没想过要他死,何况他是受方玉林诱导,能幡然醒悟就好,他们是一母同胞,这世上没有比他们更亲的亲人了,即使是姬芙,这中间也隔着一层纱,血浓于水,她不可能真不管小皇帝。   “方玉林,你敢弑君,这皇城你都跑不出去。”   “微臣不用跑,微臣就等在皇宫里,”方玉林上下端量着她,这位先帝时最得宠的公主,从来没被人鄙弃过,谁能想到她是太监的禁宠,娇花似的样貌身段,看人的目光犹带着讽刺和鄙视,她生在云端上,便能任意将人踩在脚下,谁叫她是公主。   可是她这个公主的身子已经脏了,跟过太监的女人谁会看得上,再美也落了胃口。   他转头对姬芙温笑道,“六殿下如今大变样了,昔日你我好歹有一场情分,现在你这般无情,想来也盼着微臣死吧。”   他的面容依然俊美,身形看着像棵竹,挺拔淡漠,似乎和当初没有变化,又似乎变了些,姬芙突然撇过头,果断伸手握住鲁昭,鲁昭便挡在她身前,和方玉林对视,“方大人如果还念着情分,就不该这般对陛下,好歹你也教过他一些时日。”   方玉林仍掬着笑,“我对鲁大人是很敬佩的,但这话我却不爱听,我自然念着情分,要不然我岂会一直是你们口中的向徳党,我如今做的事,也不过是为了向徳党能壮大,我应该是最念情分的了。”   姬姮面露阴狠,“你敢伤陛下一根汗毛,本宫都不会放过你!”   “微臣现在放掉陛下,您就会放过微臣吗?”方玉林笑问她。   姬姮死瞪着他,“会。”   方玉林仰头哈哈大笑,神情近似癫狂,他掐住小皇帝的脖子,小皇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瑟瑟缩缩的喊着皇姐,姬姮寒声说,“陆韶离京不过十几天,你莫不是以为他回不来了?”   方玉林啧嘴,“永王殿下早在十几天前已经从荆楚赶来燕京,您知道为什么今日叫你们入宫吗?”   姬姮和其他人心中已然咯噔。   “因为昨晚,微臣和永王殿下通过信,他带了十五万兵抵达燕京,算算时间,应该已经攻进来了,这皇位该易主了,等陆厂督回京,他就是反贼,相信永王殿下一定会拿下反贼,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方玉林肆意笑道。   包括姬姮在内的其他几人都震住,姬姮随即喝道,“放肆!区区一个永王,也敢争夺皇位,天下人眼没瞎,谁是逆贼他们心里有数!陆韶手中还有四十万大军,关中更是有将士,你以为永王算个什么东西,不放陛下,你们都得去死!”   方玉林压着小皇帝朝他们走近,鲁昭挡在几人前边,正在思索着如何从他手里抢回小皇帝。   方玉林眸中红血丝泛滥,看着姬姮目呲欲裂,“这不是有长公主殿下么?有您在,微臣可不用怕陆厂督。”   他眯着眸轻轻笑,“他会放下双手,甘心为您去死的。”   姬姮胸中怒气翻滚,她伸脚踹殿门,殿外还是无人回应,禁军都统一换,这些禁军就成了摆设,皇宫彻底没了防守,剩余的十万守城将士必挡不住永王,一旦他攻入燕京,就能长驱直入皇宫。   方玉林抬手打了一响,殿内走出来十几个太监,他淡淡道,“把六殿下夫妇、韩大人请下去。”   那些太监手拿着绳索,面无表情走到鲁昭、姬芙和韩凝月三人跟前,不顾他们挣扎,将他们捆牢,直接拖进偏殿中。   剩那一个太监,方玉林将小皇帝连同刀子一起给他,转头望向姬姮。   姬姮警惕的盯着方玉林,“你以为,有本宫在手,陆韶就会给你解药?没有本宫的话,他不会让你活下来!”   方玉林朝她靠近,“殿下委实天真,要您什么话,臣只要在您这张漂亮的皮子上划一道痕,他就心疼了,您太低估您的价值了,他都能为您铲除杜家,灭掉刘掌印,您就是他的宝贝。”   越往近就越能看得清她的脸庞,这样珠玉堆砌出来的金枝玉叶,通身都散发着矜贵娇柔的气韵,没什么大本事,若是脾性再软和,实在适合做玩物,养在手里也是有意思的。   只是可惜叫一个太监糟蹋了,不然他不介意娶回家中,至少赏心悦目。   姬姮脚抵在墙上,退无可退,趁着他近前,她趁手拔下发里的簪子,朝他肩膀扎去。   方玉林轻松扣住她的手腕,猛地将她脖子掐住,神情显凶恶,“微臣不过是报仇罢了,你们怎么对微臣的,微臣怎么对你们,翰林院两年,拜你们所赐,横竖微臣中了毒,最差不过是大家一起死。”   姬姮被他掐的呼不了气,不断挠他的手,他毕竟是男人,体力上她就抵不过,她这点挣扎不够看。   方玉林还想讥讽她。   门外骤然响起利器碰撞声,不过片刻,那殿门被人轰开,陆韶身穿盔甲率兵冲了进来。 第119章 化险为夷   方玉林抓着姬姮朝后退, 一直退到偏殿门边,小皇帝也被那太监绑住拖到一侧,小皇帝朝陆韶大叫道, “陆韶!快救朕和皇姐,方玉林要杀我们!”   殿中围满了将士, 陆韶自后方招手,即见那新任的禁军都统被人压进来, 陆韶一手薅起他的头发,抬起来观察,确定是个不入流的货色, 他转头瞧向殿外, 站了一排排禁军, 这会子都肃着面容, 他撇撇唇, 松手道,“把他扔出去,随他们处置。”   那禁军都统就被将士们直接扔出殿, 人刚着地, 就被禁军们圈住,个个手持着刀往他身上捅,惨叫声响彻云霄, 整个大殿内都在回荡。   不过片刻,那些禁军再退开, 地上只有一滩血肉,腥味飘散,闻得人几欲作呕。   方玉林望过手心生汗,出入过战场的人果然凶残, 动辄就是剥皮拆骨,他走到如今的地步,已经没有了回头路,最惨不过一死。   他掐紧姬姮,姬姮疼的闷哼,他沉声说,“陆厂督怎么回来了?”   “你是想问,永王怎么没来?”陆韶看着姬姮,她被勒伤了,脖颈那里能看见一圈红手印,那会儿她被他关起来,他都舍不得对她下这么狠的手,方玉林可真行,他今儿定要抽了他的筋扒了他的皮。   方玉林神情冷然,他是好奇,陆韶分明早离开了燕京,他昨晚还跟永王通了信,没道理出纰漏。   陆韶勾起嘴角,“咱家本来是被你们骗过去了,但咱家前思后想不对劲,这襄王都造反了,照着理儿,那永王不得按规矩趁火打劫?”   “咱家行到幽州城停下来,分了二十万人让王欢下了地方,左右襄王才八万人,咱家给他面子,就不去了,这大头在燕京,咱家早算好了永王会偷袭,他不就是干这行当出了名吗?”他抬脚朝方玉林的方向走。   当初先帝驾崩,这群藩王都想钻空子,他见识过了他们的卑劣,更何况有向徳党保驾护航,这种时候他怎么可能信地方送来的情报,谁知道这信会不会被人篡改。   这地方官里难保参杂着向徳党,整个大魏,向徳党从朝廷渗透到地方,他一个字都不信。   方玉林当即迫姬姮抬头,“你在上前,我就把她的头拧下来。”   陆韶脚定住,克制着凶性对他笑,“咱家不往前,你仔细着些,别伤了殿下一丁点儿,你知道后果。”   “让他们都撤出去!”方玉林道。   陆韶眸色阴森。   姬姮慌忙道,“不用管本宫!杀了这个畜牲!”   方玉林的指节猛卡在她喉咙上,她霎时说不上话,表情痛苦,方玉林啧啧道,“瞧瞧这脸儿苦的,陆厂督可看不得殿下受苦。”   他眉眼弯弯望着陆韶,“我说的没错吧。”   陆韶朝后挥手,那些将士都退出门外,他摊平双手,微笑道,“把她放了。”   “陆厂督说的好笑,放了她死的就是我,我还不至于蠢成这般,”方玉林嗓音低柔道,他的视线落到陆韶腰侧,“麻烦陆厂督解了盔甲,扔掉武器。”   “不!”姬姮咬牙替陆韶拒绝,没了武器和盔甲,下一步就是死,方玉林已经发疯了,怎么可能让陆韶活。   “不什么?长公主殿下还真心疼陆厂督,可陆厂督也心疼您啊,”他左手边现出一只钳子,钳子划过她的一缕长发,微一夹,那头发就落下来,他将钳子抵在姬姮的喉管,稍一用力,就能戳穿那层皮,“陆厂督不想让长公主殿下死在自己面前,就照我的话去做。”   陆韶心跳如鼓,飞快扒了身上的盔甲,将腰刀扔到地上,仅着一身素衣直裰立在原地,他压制心内慌张,慢慢跟他说,“咱家依你话做了,放掉她。”   方玉林夸张的瞪大眼,弯唇道,“哦,还不够,你跪下来。”   陆韶只停顿一瞬,就要屈膝。   姬姮立时眼睛酸涩,“你的膝盖只能跪本宫,你要是跪了他,本宫往后都不会再看你一眼。”   陆韶低着头,沉默片刻就弯腿跪倒,重重的一声砰。   姬姮一下闭紧眼,泪水流了满脸,她死死咬住唇,有多恨有多难过,她不能表露,她曾经只当陆韶是条狗,他没有尊严,活该被她讥讽鄙薄,他生长在泥沼里,根子是烂的,她当时想,这样的人怎么配在她身边站直,他是太监啊,他就应该侍奉她,任她呵斥咒骂,他抬不起头的。   可是他靠着自己的本事爬到权力顶端,俯瞰众人,他痛恨她瞧不起自己,他渴望她能正眼看自己,他为此付出了许多努力,终于得到她的心后,作为她的丈夫,快要堂堂正正的站在她面前时。   他又跪到了地上,为了她跪在方玉林面前,忍受着屈辱。   他这一生遭受的所有侮辱或间接,或直接,都是由她赠予的,他不曾抱怨过一句。   方玉林得意道,“陆厂督为长公主殿下做到这份上,就连我也看着感动,这样吧,你把自己的一只手废掉,我就放过长公主殿下。”   姬姮蓦地睁眼,拼力在他手中挣扎,“你以为你手废了他就真放过本宫?你别上了他的当!如果你真如他的意,他转头就会……呃!”   方玉林手里的钳子在她颈子上划出一道浅痕,顷刻就有鲜血流出。   “咱家照话做,你别动她,”陆韶极快应下来,额头的汗滴直往外冒,他抓起地上的腰刀往手腕上割。   方玉林微笑着看他,只等那只手废掉后,他再送他最后一程。   姬姮的眼里浸着泪,她这时极其痛恨自己没用,如果她会点武功,哪怕会些鸡毛蒜皮的拳脚功夫,就不会被方玉林胁迫成这样,她完全是陆韶的累赘,从以前到现在,她一直都是累赘。   陆韶背着她走过了漫长的煎熬期,她要报仇,他倾尽全力替她除去所有仇家;她要当长公主,他违背父皇的遗嘱,携她上位;她要变革,他第一个站出来为她撑腰。   她只要动动嘴皮子,他都会为她办到,这三年,他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讨好她,让她开心快乐,没有人能做到这种程度,即使是她的父皇,也一再压制着她。   就像陆韶说的,明明她比他大,可是她还要他哄着宠着,她以前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可现在她胸腔都像被撕裂了,他才二十一岁,比她小半岁,他从一个马夫爬到如今的位置,只想给她看看,他不是奴才,是她的夫君,所以他很少在她面前露出少年气,他要有担当,是个成熟的、可以供她依偎的男人,他为自己铸造坚硬的外壳,严严实实的将她保护好,绝不会容危险接近他,所有的苦痛都由他一人承担。   她是他的软肋。   姬姮抿紧唇,望着他不断落泪,她想叫救命,可是谁能救得了他们,她就这么看着他拿刀往筋脉上切,窒息感近乎淹没了她。   方玉林咧嘴大笑,这般好风景他平生仅见,能叫御马监掌印跪在自己脚下,自断筋脉,这是何等荣光,往后他都能被人称赞。   恰时偏殿传出一声哀嚎,“我,我的肚子……”   这是姬芙的嗓音,紧接着就听到鲁昭急叫道,“六殿下!六殿下你怎么了?”   方玉林眉头一跳,扭过脸看向偏殿,只见姬芙倒在地上阵阵发颤,她被捆绑的结实,想腾出手都不行,只能闭着眼叫疼。   方玉林脸上浮满阴郁,这是她自找的,她抛弃了他嫁给一个屠夫后代,还想给对方生儿育女,当初他们之间的浓情蜜意全部化为乌有,她如此心狠,他没必要担心这种女人。   他迅速转头。   陆韶就趁着这空隙,将手中腰刀对准他的脚刺去,他没有武功,仅凭着反应后退。   陆韶连忙伸手抓住姬姮拽进怀抱,顺势从袖中摸出数根银针朝方玉林飞去,他避闪不及,那些银针直没入胸腹中,他一口血喷出,当场倒在地上。   殿门重新打开,将士们冲进来围在偏殿外,胁迫小皇帝的太监吓得屁滚尿流,还想后退,直接被将士们簇拥着冲上来一顿拳打脚踢,小皇帝被人抱到姬姮身边,他流着泪一把抱紧姬姮,小声叫着她,“皇姐,皇姐……”   姬姮颤着手抚摸他的脑袋,闷声不语。   偏殿内,那十几个太监被悉数就地处决,姬芙由韩凝月和鲁昭一左一右搀出来,她面色有点白,姬姮紧张道,“六姐夫快带六皇姐下去看太医。”   鲁昭和姬芙互相一笑,“她没事,刚刚是装的。”   他们在偏殿内听到了外面的对话,方玉林想借着姬姮凌虐陆韶,他们只是赌一把,赌方玉林对姬芙还有那么一丝关注。   他们赌赢了。   姬芙匆匆飘过地上的方玉林,由鲁昭搀扶到一旁。   方玉林的气息愈加微弱,他的视线追随着姬芙,她靠着鲁昭,连一眼都不看他,他只觉自己的生命在流失,从前的记忆慢慢回溯进脑海里,他和姬芙有一段美好的过往,那时他们常常坐在一起吟诗作赋,两人不小心碰到手,她都会羞得满脸通红,他也会心跳加速,他们相爱过。   可是最终她听信了她妹妹的话,嫁给了别人,他跌入谷底,再也爬不起来。   他到死都不能释怀,为什么她不信自己,他确实爱过她……   陆韶冷漠的俯视着他,扬声道,“向徳党羽方玉林和永王、襄王串通,妄图弑君,罪该万死!来人,把他拖下去喂狗!” 第120章 大结局   闹剧收场, 殿内一片寂静,几人都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心悸中。   韩凝月笑道,“永, 永王呢?”   永王带了十五万人马进京,这么大数目入燕京, 极容易造成京里动荡。   “没入京就被咱家在官道上给伏击了,那十五万人目前扣押在苍南山, 永王咱家可没留命,咱家半道儿就扔荒地了,这会子尸骨恐怕早叫野狗吃干净。”   陆韶低眼望姬姮, 她脖颈那里破了的伤痕还在流血, 他从袖里摸出干净帕子, 小心覆在她颈边打了个结, 笑眯眯道, “看不见伤了。”   姬姮的目光停在他手腕处,那里到底被刀切出伤,看着不深, 但在往外冒血, 他还能跟她没事人的笑,她突然眸火一暗,打掉他的手, 兀自出了殿。   在场众人都看出姬姮这是发脾气了。   姬芙尴尬打圆场道,“这死丫头又犯执拗, 还得陆厂督去哄哄。”   陆韶微露出笑容,点头嗯一声,交代了身边的少监让他处理剩下的事情,随即跟着走出殿门。   ——   拙枫园的院门自内栓紧, 陆韶推了两下,朝里喊京墨。   京墨怯怯道,“……殿下说了,不让您进来。”   陆韶推两下门,“把门打开。”   “您可以爬墙,”京墨嘟囔道,她背叛过姬姮,原以为姬姮不会再用她,姬姮若狠心,说不定早杀了她,但现在姬姮不仅不杀她,还让她在身边侍奉,她不能再违背姬姮的命令,姬姮是她的主子,她要做好主子的奴婢,绝不再歪向陆韶。   陆韶叹一声,也没再为难她,纵身越过墙,直上了台阶,推开屋门进去。   屋里响着黄鹂鸟的叫声,从桌上的金盒子里发出来,以前姬姮常拿出来玩,后来搬进长公主府,这玩意儿就没再见过,还以为她扔了。   他盖住金盒子,鸟叫声戛然而止,内室里听见什么东西掉地上砸碎了,他缓步跨过隔门,果见一地碎瓷片,也不知是哪个倒霉花瓶遭了殃。   他轻轻走到那张海棠榻前,上头铺了一层白虎皮,是他先前拿回来的那块,她侧坐在虎皮上,身子靠着引枕,半边脸朝外,表情凶冷,只脖子上还戴着他的帕子,莫名滑稽。   陆韶单腿跪到榻上,一手支她腰边,专注凝视她,悄声道,“怪我没提前跟你说?”   姬姮的眼球滑过他手边,他走这一路,那道伤被血水凝住,看着狰狞,她瞅着发怔。   陆韶顺她视线看到手,当即明白过来她气的什么,笑嘻嘻道,“姮姮是担心我才发火的?”   姬姮睫毛微颤,想扭过脸,叫他捞起腰身坐近,他低首吻她唇,片响她就举手推搡他,“你走!”   陆韶唉一声,摸摸她的脖颈,装作生气的样子,“像什么样子?我好容易回来,也不叫我亲近,脾气又臭又硬,怎么这样混账?”   姬姮眼睫濡湿,一声不吭。   陆韶单手拢着她,将伤处给她看,卖惨道,“忒疼,你还跟我闹。”   姬姮瞧着那伤喉咙里一阵苦涩,早先她也伤过陆韶,那时她想他死,他伤的越狠她就越高兴,他大拇指上的那道疤她从不当回事,可眼下他被方玉林伤成这般,明明这伤口也没伤筋动骨。   可她就是难过。   她可以随意打他伤他,外人却不能动他分毫,她对陆韶有占有欲。   她不想看到他被人伤害。   陆韶已经彻底将她的心占据,她终于将陆韶视作自己的丈夫,为他担忧惊怕,也为他生气苦恼。   她对他的感情不仅仅是喜欢,更是爱,她爱他,所以才会变得这般忸怩愤懑。   陆韶转到多宝阁边,拿来药箱放榻边,又进盥室洗漱过。   再出来一身轻,坐回榻前,瞧她还在发呆,他轻拍她的脸道,“入定了?”   姬姮背过身去。   小脾气。   陆韶打开药箱,取出伤药端量,倏地掰正那截细脖子,解开锦帕,替她伤口上药,他能感觉到她望着自己,可能面色沉静也可能懵懂,无论是哪种模样。   都比以前的冷漠好看,他上好药,温柔笑道,“姮姮给我上药吧。”   姬姮缓慢接过他手里的伤药,学着他的手法给他搽药,旋即用纱布包住伤口,她包的歪歪扭扭,陆韶却笑的极欢快,等她包扎好,陆韶双手将她脸捧起,一口一口的啄,“姮姮,姮姮……”   这一声声叫到她心底,她控制不住流泪,一瞬间再没了别扭,她伸长手抱住他,承接着他的热情,很欢欣,很快乐,想跟他永远在一起,不是偷偷摸摸,要光明正大,不在乎世人看法。   她伸指抚摸他的眉眼,“你不是要做我的丈夫吗?”   陆韶愣怔的看着她。   “你娶我啊,”她红唇浅翘,是极动人的神态。   陆韶抖着手按在她唇边,声线还是平缓,“怎么娶?”   姬姮在他怀里坐直身,下颌微抬,神情又恢复成往日的倨傲,她眼中含情,扬声说,“本宫要燕京百姓钟鼓相迎,铺十里红妆,夹道欢呼,天下人都必须看见,本宫是你陆韶的夫人。”   陆韶喉中泛酸,这种苦尽甘来的滋味让他惶恐、惊喜,他做到了,他让她自愿下嫁,她要做他的夫人,他终于能名正言顺做她的驸马。   他紧紧搂住她,唇角笑容放大,随后很轻的在她耳边呢喃出一个“好。”   ——   这一年秋,从南边传回襄王落败的消息,王欢率大军班师回京那天,京中百姓载歌载舞欢迎,于当日,小皇帝下发一道圣旨。   自上而下整肃朝堂,清除向徳党羽。   这场整顿令京中权贵苦不堪言,可是谁也不敢站出来反对,向徳党已经在民间成了祸乱,皇帝为朝政拔出毒瘤,百姓都支持。   这一场清洗,统共杀了三千多人,凡在朝搅弄浑水,贪赃枉法者皆不得幸免,有胆小怕事的官员也被吓得趁机辞官。   朝中空缺皆从地方官里选拔,优秀人才悉数进入朝堂,翰林院中积压的进士也被放入地方磨练。   举朝运转逐渐良性循环。   这兴势是先帝至死遗愿,终究在他儿子手里实现,从此再不用怕朝臣尸位素餐、蒙蔽天子。   这一年是嘉和元年,万枯复春,史称嘉和中兴。   于次年春,新帝颁下圣旨,敕封陆韶为平阳侯,赏良田千顷,因感念其战功赫赫,建陵长公主姬姮自愿下嫁,特招他为驸马。   陆韶原先偷偷娶姬姮时,朝里有一批人知晓,可是肃清朝野后,那批人死的死辞官的辞官,真正知晓陆韶成过亲的反倒没几个,这民间就更是不清楚个中曲折。   自然是举朝无人反对,朝臣更是褒奖姬姮大义,她佐政一年,为女人们争取了许多利益,女人可以参军,女人也可以读书做官,朝内朝外充斥着对她的赞扬,但也有个中旁人对她忌惮,新帝毕竟年幼,她在朝堂上几乎是一手抓,等同于将新帝架空。   如今她自愿嫁给陆韶,陆韶是太监,他们成婚后没有子嗣,就不用怕她对皇位觊觎。   大婚当日,整个燕京城张灯结彩,爆竹声响彻街角巷口,陆韶身穿新郎服,策马率京兵领着花轿沿城中街道游行,所过之处皆受百姓瞻仰,他们窃窃私语,或艳羡或鄙夷。   陆韶耳听着这些杂声,心中激荡,从前他和姬姮的关系见不得光,他无数次落寞伤心,他不能像个男人一样,站在人前向所有人宣告。   姬姮是他的夫人。   如今他做到了,他是姬姮亲口承认的驸马,往后会和她共同载入史册,他们相携走一生。   共白首。   花轿停在陆府前,陆韶下马朝花轿踢了三下,轿门打开,一只纤白软手伸出,他忙不迭握住,不等她出来,就赶紧将人抱起来。   他仍记得当初姬芙成婚时,自己感叹过的话。   坐花轿颠簸,他们成婚时,他要抱着她行大礼,绝不让她受一点苦。   他这猴急的模样引得围观众人大笑。   喜婆引着他们进堂屋。   姬芙羡慕不已,不由抱怨鲁昭道,“你当初可没九妹夫这般贴心,我坐轿子里屁股都疼,还得随你进府拜天地。”   鲁昭手里抱着半岁大的男娃娃,他被人声吸引住,咯咯的笑,嘴角直流口水,鲁昭忙手忙脚给孩子擦嘴,直板板跟她道,“殿下这又是哪门子的气,我当时也不知道你屁股疼,你若告诉我,我也能抱你起来。”   姬芙猛跺脚,一张脸爆红,直啐他,“你嘴上没把门,这外边儿人都听着,好歹给我点脸。”   她噌噌跑进堂屋里,留鲁昭一人莫名其妙,他摸两下孩子头,叹气道,“你娘这心性我实在琢磨不透,我这不是关心她么?”   孩子还不会说话,呜哇呜哇叫个不停,他又长叹一声,跟着进到堂屋里。   堂屋里,新人在拜堂,小皇帝眼垂着泪看姬姮,他看不见脸,只瞧她和陆韶双双跪在他面前,他很想叫皇姐。   可是陆韶抢走了他的皇姐,他只能叮嘱陆韶道,“陆韶,你不能欺负皇姐,你要对皇姐特别特别好,要是你让她伤心,朕就把她接回宫里,不让你再看到她。”   他说着就难过起来,也不管周围还有人看着,两只小手捂着脸哭,“呜呜呜,朕舍不得皇姐……”   他哭的一抽一抽,姬姮也被他的哭声感染,眼底蓄出泪花,在陆韶手中那只手也不仅发抖,陆韶紧握住她的手,郑重向小皇帝发誓,“臣此生只将长公主殿下视作无上珍宝,凡她所愿所求,臣上刀山下火海都会奉到她面前,臣定尽毕生心血,疼殿下于心肺中,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如若有违此誓,臣立时毙命!”   这誓极毒,姬姮一瞬愕然,匆促抓紧他,旋即又松开,是了,他发誓是让她放心,也是让在场所有人放心,他不会得了她就变心,他会疼她,爱她一世。   小皇帝还在哭,抽噎的停不下来,根本管不着他的话。   一旁韩凝月推了推手边的韩文萱,韩文萱立刻机灵的窜到小皇帝跟前,抬手推他,他眨巴着泪眼回身望,只见韩文萱皱着小眉毛,一脸看不起他这哭相。   小皇帝委委屈屈的缩着肩膀,羞愧的不敢再哭。   韩文萱扯自己的帕子胡乱往他面上抹,眼泪鼻涕全抹光了才又退回到韩凝月身边,小皇帝憋了憋嘴,期期艾艾瞅着她,她翘起鼻子哼一声,躲韩凝月身后去了。   喜婆这时唱声,“夫妻对拜!”   陆韶忍着慌乱和窃喜,和姬姮头抵着头拜倒。   这一拜后,他们就真成了夫妻,先前他强迫姬姮成婚,那时姬姮的不情愿都在如今这一拜里消散,他感觉到她的激动,她在高兴,高兴嫁给他。   成了他的陆夫人。   “送入洞房!”   陆韶小心搀起姬姮,蹲身抱她入怀,从容转进院里。   王欢踮着脚看他们走远,不仅抓着韩凝月的袖子小声说,“我真羡慕他们,成了两次婚,我和凝月姐姐就一次……”   韩凝月也羞得脸红,望着他悄悄道,“我才不想娶你呢……”   王欢张大嘴,蓦地闭紧嘴,缩她身旁不吱声了。   ——   喜房内,陆韶揭开姬姮的盖头,她垂着脸,难得温顺,那两只耳朵通红,唇半咬。   是在害羞。   她从没害羞过,她被人捧惯了,只有别人在她面前害羞的份,她有什么想要的,都是明抢,这是她第一次在陆韶面前露出这样的情绪。   很青涩。   很可爱。   陆韶双手捧她脸,他们慢慢对视。   姬姮一下绷住脸,匆促推他,“放手!”   陆韶笑了笑,专注的凝望她,“还要我放手吗?”   姬姮那只推他的手就卸去力气,搭在他肩上不动。   陆韶笑她,“你真别扭。”   姬姮冷着脸瞪他。   陆韶在她眼睛上吻过,“可我的姮姮怎么别扭,我都喜欢,我太喜欢姮姮了,姮姮喜欢我吗?”   姬姮揪紧他的衣肩,明明可以一口说出来,愣是倔的张不开嘴。   陆韶缓慢取下她的头饰,从她的眼吻到唇,依恋疼惜,“我爱姮姮,姮姮呢?”   姮姮爱不爱我?   他想听,想听她亲口说出她爱他,他就是这么霸道,哪怕知晓了她的心意,他还是要逼着她说出口。   仿佛说出口了,她就再也不能逃脱。   姬姮在他不断侵吻中合住了眼,她听见衣衫褪去的声音,他的呼吸撒到她脸侧,她无促抱着他的脖子,只听他在唇边边问边吻,“爱我吗?”   “……爱,”她被他逼出了眼泪,压着哭腔蹦出来这个字。   陆韶轻柔抹去她的眼泪,托起她的头深吻,“姮姮爱谁?”   姬姮眼中浸满泪,他的面庞看不清,只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他在她面前一直干净清新,因为她讨厌脏东西,所以他随身带着香囊,但她仍然能闻到他身上的气味。   年轻的、凶狠的,带着毁灭性,誓要让她沉沦。   她攀着他的肩膀,将眼闭紧,沙哑着嗓音跟他呢喃,“爱陆韶。”   姬姮爱陆韶。   陆韶的笑音从胸腔里发出,拥紧她倒进绣着鸳鸯花纹的大红喜被中。   三年前宫中暖池的惊鸿相遇,他们从此纠缠在一起,他一眼就爱上了她,她的皮囊她这个人的心,到最后凡是她的一切,他都无法再容旁人沾惹。   他问姬姮爱不爱他,姬姮是从懵懵懂懂中觉出了爱他的可能,那么多的打骂鄙薄,她本可以一再忽视,但她被陆韶囚在身边,以前囚的是身。   后来囚的是心,她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关在心上,她想抗拒这爱意,想嘲笑自己怎么会爱上一个太监。   到现时她心甘情愿和他结为夫妇,这爱如附骨之疽,早已成瘾,难以自拔。   不能拔去,那就沉溺。   她终究放下了身段,嫁与他,和他一起看尽世间繁华,然后相扶到老。   至此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