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颜》 作者:布衣祺/白衣祺儿 文案 十年前诡异的预言,十年后,成为了李安然无法逃脱的劫数。 一双翻云覆雨手,让他的世界地陷天塌。 绝杀。反绝杀。 人世虚空,但谁能逃得出其中悲欢离合的色相。所有刻骨铭心的经历,唯有,去爱它。 有江湖的传奇,家庭的琐细。男男女女,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悲喜。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复仇虐渣 主角:李安然,楚雨燕 ┃ 配角:楚狂,云逸,邱枫染,李若萱,方青 ┃ 其它:武侠,言情,传奇 一句话简介:最温柔的慈悲,成就狠厉的毒 第1章 楔子一 诡异的预言   “一夕死,天下杀。血如残霞。”这是十年来流传天下的预言。   十年前,菲虹山庄正值鼎盛,庄主李长虹给自己唯一的女儿李若萱过三岁生日,大宴宾客。时至午夜,笑语喧哗,厅堂里明亮如昼,却在突然间,灯火齐灭,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明与暗突然的转换是一种无形的压迫。众人都像是被摄住了心神一样,仿佛一下子从光华灿烂的人间跌入了无边地狱。   死寂,透露着说不出的诡异。据说人极度惊恐的时候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每一个人都好像被夺去了呼吸。   然后,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一盏摇曳烛光,飘忽闪烁,像小舟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浮起沉没。   烛火昏黄,一个黑衣人拖着曳地的长袍舒缓地走来,脸上是一张俊美无匹的青铜面具,带着魅惑的微笑。   他一手拿着一枝洁白硕大的牡丹花,一手托着烛火,光影明灭。   他的声音有一点懒洋洋的清冷,悠缓但清晰,他只说了十个字,“一夕死,天下杀。血如残霞。”   然后他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消失。厅堂里复又灯火通明,若不是浓郁而奇异的牡丹的花香在提示着刚才的现实,几乎所有人会以为自己刚刚做了个终身难忘的噩梦。   “一夕死,天下杀。血如残霞。”不知道这是在诅咒菲虹山庄的庄主李长虹,还是在诅咒大小姐李若萱。   总之,从此以后,那句谶语似乎成了菲虹山庄的宿命。跟随李长虹的生死兄弟相继去世,而大小姐李若萱也长成了一个才智平庸却刁蛮任性惹是生非让人头痛的女孩儿。 第2章 楔子二 李安然的野马兰花   李安然真正体会到一夜成名,而且名扬天下的滋味。   那一天,连乡野中从不问世事的修鞋老伯,两鬓都已斑白,却像突然发了财一样,兴致勃勃向周围人大声谈论,“想这一世英雄的李长虹,创下菲虹山庄这么大的产业,却也莫名其妙惹来了一句可怕的咒语。赔上个刁蛮任性,不知死期将至却只是胡闹乱事的女儿也就算了!可这二十多年后突然冒出一个儿子,还这么张扬,弄得天下皆知,让谁都知道菲虹山庄多了一个少主人李安然,把年轻的儿子推到风口浪尖上做陪葬,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看那李安然八成不是他的亲儿子!”   众人一致附和。   李安然侧目,牵着马静静地听着,淡淡地笑。   如若,自己真的不是李长虹的亲生儿子倒也好了,偏偏的,他是。他是菲虹山庄注定的陪葬品。   他不曾怕。但是曾困惑。记得还是很小的时候,孟伯伯就对他说,“你必须是最优秀的,否则,就得死!”   那时候他不懂,优秀和死会有什么必然的联系。现在他懂了。   一个被认定要做陪葬的人,除非最优秀,否则就得死。   可他别无选择。他是李长虹的儿子,他要一步步走近那个叫菲虹山庄的地方。他要,回家。   何日归家洗客袍。家永远应该是很温馨的诱惑,即便菲虹山庄是世人眼中最可怕最凶险的所在,可那也是他的家。   只是回家而已,无论是陪葬还是救赎,他都可以举重若轻,轻若无痕。   前面五里外,便是菲虹山庄的地界。   马上要到家了, 李安然卸下一路风尘,悠游不迫地走在在少有人迹的古道上,带着明净浅淡的笑,愉快地看斜阳。   到处是山野黄昏独有的气息,连马儿也有几分慵懒,亲昵地垂首在他胸前厮磨,一抹野马兰花紫色的倩影被轻盈地晃过。   那几支开放的马兰花,是他下午在路上捡的。不知是谁家的大车慌了神,一时走错了路,路边野地上的马兰被横碾过去,满地凌乱狼藉,李安然怜惜,将断茎的花朵采了来,悦目的紫色洒下了一路馨香。   荒野毕竟寥落,不远处有一棵枝桠横出的树,在夕阳的光影中,是很茂美、放肆的姿态。   李安然突然停步,望着那树,心无端的轻轻的动。 第3章 雏菊小刀   李安然没想到这么快就会遇到他年仅十三岁,却很早就名扬天下的妹妹,李若萱。   对于李若萱,他真的是如雷贯耳。   这丫头不仅仅是刁蛮任性所能概括得了的。她才智平庸,却极其厌恶读书习武,七岁的时候就赶走了三位教师,现在被她赶走的已累计有二十位,以至于一年多来,没人敢去教她。   这还不算,她十岁的时候,就烧了两间酒楼,从此砸的场子无数。十二岁的时候,骑着小马走在街上,如入无人之境,路人纷纷躲闪,避之如洪水猛兽,李长虹根本管不了她。不知死期将至,却一味胡闹乱事,倒也是很经典的评价。   那天午后下了一场好暴的雨,李安然躲在一家叫做玉春楼的酒楼上避雨,顺便点了壶茶,要了两碟小点心。传说中风雨欲来的菲虹山庄,看起来还是店铺林立,一派热闹繁华。   避雨人很快将玉春楼挤得满满的,一片嘈杂。与李安然邻桌的几个客人要餐后西瓜,店主人人手不够,打发正在洗碗的女儿喜子去买,那女孩十三四岁的年纪,温顺地接了钱,小跑着离去。不久雨停了,避雨人渐渐离去,可是喜子的西瓜还没有买回,客人催要,店主正在道歉,便听得楼下一声娇喝,“喜子!喜子快下来!”   店主一下子紧张起来,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华贵而秀气的小姑娘闯了上来,抓住店主就问,“喜子呢!快叫她出来跟我去看病!”   那天李若萱穿着件粉红金丝边外衣,梳着两根乌黑油亮的长辫子,漂亮的白裤子上溅满了泥点。她问了话理也不理,一头钻进厨房寻喜子,很快就冲出来,一脚踢翻店小二手里的一盘花生米,红嘟嘟地滚了一地。   李若萱气着叫道,“喜子爹!你光顾自己挣钱娶小老婆!喜子病还没好,你怎么不让她休息!还让她冒雨去买瓜,你自己怎么不去!”   她说完,推了一把店主,雄赳赳气昂昂地一把掀翻了要瓜人的桌子!指着那群人的鼻子叫骂道,“你们吃什么狗屁西瓜!累坏了我的朋友,你们赔得起吗!快给我滚!”   估计那群人知道她大小姐的厉害,纷纷狼狈逃走。李若萱恶狠狠地环视了一下,所有客人连忙下楼。于是乒乒乓乓,桌椅餐具一应落地,李若萱边砸边骂道,“我让你挣钱!让你挣钱!砸平了楼再一把火烧光,看你拿什么挣钱!”   李安然看着她那气势,忍不住就笑了。   李若萱突然发现有一个人竟然没走,还坐那里看着她笑,不由怒向胆边生,冲上去一拳打向李安然,李安然一侧身,若萱扑了个空,头直着向栏杆上撞去,李安然顺手一操,抓住了李若萱后背的衣服。   李若萱恼羞成怒,转头扑向李安然乱打乱咬,李安然三下五除二将她反手按在桌子上。   店主忙跑过来,又是作揖又是赔笑道,“这位爷,您宽宏大量,我们大小姐年轻不懂事,您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千万别伤了大小姐,以后您光临玉春楼,我们绝不要钱!”   李安然笑,松开若萱。若萱揉着手腕,恨恨地瞪着他,偏巧这时喜子抱着个大西瓜回来了,李若萱三两步冲上去,夺过西瓜恨恨地摔在栏杆上,顿时瓜汁四溢,喜子吓得呆了。   李若萱盛气凌人道,“你等着,看我饶得了你!”说着一把拉着喜子冲下楼去。   店主点头哈腰地向李安然赔不是,催李安然快点离开,以免惹来更大的麻烦,李安然挥挥手让他下去,喝了口半凉的茶,嘴里是一种微微苦的味道。   过了少半个时辰,喜子回来了,说李若萱回家里搬救兵找帮手要来出气,结果没想到庄主在家,她被爹爹训了几句关在家里。店主如释重负,李安然也起身告辞。   临近黄昏的时候,李安然来到菲虹山庄的大门前,整个山庄在斜阳的光辉中巍峨雄伟。他在门前站定,守门人露出狐疑的神情,李安然行了一个礼道,“麻烦您进去禀告家父,说李安然回家来了。”   守门人大喜过望,欢声道,“少爷稍候!”一溜烟飞跑进去大喊道,“老爷!老爷!是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什么!我哥哥回来了!”随着这又甜又脆的声音响起,李若萱已经像小牛犊一样冲出来,见了李安然,脸上的笑顿时没了踪影。   李安然示好地对她笑,这是李长虹也快步迎了出来,李安然忙着上前行礼问安,李长虹一把将儿子扶起来,满面春风道,“安然啊,总算把你盼来了!若萱,还愣着干什么,快叫哥哥啊!”   李若萱嘟着嘴道,“我才不要!爹!就是他今天下午欺负我的!”   李长虹训道,“不许胡闹!还不快行礼叫哥哥!”   李若萱跌足道,“哼!他刚来你就偏心他!”说完转身欲冲回房里,李长虹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她,严厉道,“若萱!看你再敢胡闹,快叫哥哥!”   李若萱被父亲抓住,泪在眼里打转转,就是不说话。李安然忙着打圆场,“爹,这事不怪若萱,是我无意中得罪妹妹,若萱,你别生气,我们是不打不相识,为兄在这儿给你赔礼了。”   李若萱迟疑了一下,望了他半晌,昂头道,“那,那你以后陪我玩,我就原谅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娇憨中夹着种无赖。李安然疼爱地抚了抚她的头,说道,“好!”   李若萱转怒为喜,李长虹呵呵一笑,遂携着一双儿女步入厅堂,下令大摆筵席为李安然接风洗尘。   李若萱小孩心性,一下子有说有笑了,直向李安然抱怨,“哥哥,今天都怪那个喜子他爹!喜子的娘刚死不久,他就新娶了一个!喜子前些日子中了风寒,烧得人都迷糊了,可还没休息两天,就逼着她去厨房帮忙,还让她冒雨去买西瓜,真是太可恶了!”   李长虹训道,“你还说!说了不让你跑去捣乱,你还是到处闯祸!幸亏今天遇到的是哥哥,若是别人,怕是没那么便宜饶你!”   李若萱顶嘴道,“我还饶不了他呢!”一见爹爹表情严厉,遂嘟起嘴“哼”了一声,不理会李长虹,倒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李安然委屈道,“哥哥,你的手劲真大,腕子被你抓了一下,到现在还疼呢!”   李安然笑道,“那你以后可别再我面前淘气了。”   李若萱好奇道,“你的武功是不是很高?”   李安然道,“总比你好一些。”   李长虹见两个孩子这么快和好,甚是欣慰,不忘警告女儿,“若萱啊,你哥哥是大人了,有许多事情要做,你以后不能缠着哥哥玩!”   李若萱马上顶嘴道,“为什么!哥哥来了,好不容易有人陪我,你又不让!”   李安然见她又变了脸,忙道,“好好,若萱,等哥哥做完了爹爹交待的事,就来和你玩。”   李若萱对爹爹“哼”了一声,转而殷勤地给李安然倒酒夹菜。   第二天李安然拜见了父亲麾下几位帮忙主持大局的叔叔。二叔宋清风四十五岁,稳重高大,笑起来慈眉善目,严肃时唇角略下垂,颇具威仪;三叔陈敬,四十三岁,白净面皮,很高很俊,又有一把美髯须;四叔许路遥,四十岁,长的金刚怒目,却沉默寡言,不要说发脾气,就是话也很少说。   李安然恭恭敬敬为各位叔叔行礼敬茶,除了许路遥,众人对风神俊逸的李安然都大大夸赞了一番,并恭贺李长虹喜从天降,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儿子,气氛颇为融洽,连极少说话的许路遥,看着李安然,眼里也流露出赞许之色。   待李安然从厅堂出来,看见李若萱正探头探脑等得颇为焦急。一见到他就冲上去,拉着他的胳膊亲昵道,“哥哥,走,我带你玩去!”   李若萱像小鸟一样拉着哥哥跑得飞快,嘴上道,“爹爹真是的!和那帮老头子们有什么话说!一进去就是一个多时辰,等得我快要急死了!”   他们走的是侧门,门口听着两匹大马,李若萱喘着气停下来,突然好像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狐疑地对李安然道,“哥哥,你会骑马吗?”   李安然道,“不会又怎么样?”   李若萱砸了一下自己脑袋,懊丧道,“本来要带你去一个最好玩的地方,可你不会骑马,要不,你坐在我的后面,紧紧搂住我的腰不要松手,我慢点骑就好了。”   李安然失笑道,“要你这么一个小姑娘带着我骑马,是不是也太滑稽了!还是我自己来吧,你要去哪里,前面带路。”   见李安然翻身上马,李若萱立刻眉开眼笑,上马道,“原来哥哥你骗我!看我怎么甩掉你,你可得跟紧了!”说完扬鞭催马,一阵风似的冲向前去。   快马疾驰了一炷香的功夫,路旁的高大树木逐渐消失,视野开阔起来,一大片绿油油的原野展露眼前,两道丘陵的曲线平缓柔和,绵延到远方。   李若萱勒住马,脸红扑扑的,风吹起衣发,颇为英姿飒爽。她正跑得起劲,昂着头骄傲地对李安然道,“哥哥!我们赛马吧!看看谁跑得快!输了的要翻一百个跟头!”   李安然刚勒住马,来不及答话,李若萱已经不管三七二十一,不问他答应不答应,早就拍马冲出了五百米远。   李安然笑,策马追去。骑术是李若萱最为自负的技艺,她还是小孩心性,自然想在哥哥面前大大炫耀一番,不想哥哥很快在自己身边风也似的超了过去,不禁心下大急,不停地鞭打身下的坐骑,直接冲上了丘陵。李若萱一心取胜,马被鞭打得急狂只是一味奔跑,丘陵那面是一大块凹进去的洼穴,一下子马蹄踏空,将李若萱直翻下来!   李若萱一声惊呼,人已经被李安然从后面抓住衣衫救了小来,她惊恐地看着那匹马踩空翻下坡去,李安然甩出一条白乎乎的东西,马在着地时飘然受阻,落地时只是简单打了个滚,很快就自己站了起来。   李若萱一张小脸惊得面无血色,身体在轻轻地抖。李安然将她放到地下,放马自由地吃草,脸上微微笑着,优雅地坐在草地上,对吓得发愣的李若萱道,“你还站着干什么,你自己说的,谁输了就翻一百个跟头。”   那丫头惊魂未定,以为哥哥定会责骂自己。此时见哥哥云淡风轻,眉眼含笑,禁不止好奇地摇着李安然的肩膀道,“哥哥你好厉害!你第一次到这地方来,不知道这面的坡这么陡,你怎么会及时刹住马吗?”   李安然道,“骑马是只知道打马快跑就行的事吗?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同的地势土质,马蹄声是不一样的。从马蹄声就可以知道,这面的坡土质薄,可能有陡洼,需要减速刹马。”   李若萱“啊”了一声,道,“从马蹄声就知道!这马蹄声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同啊!”   李安然含笑望着她,“我不但知道这面的坡有问题,还知道东面二百米的地方有一个小湖泊,小湖泊的旁边开满了丁香花。”   李若萱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问道,“你怎么知道!从这里什么都看不到啊!”   李安然道,“我听到水泻下来停泊的声音,而且丁香花开,香气袭人,这空气中又隐隐的花香,从风向风速判断,是在东面大概二百米远的地方。”   李若萱大为崇拜,紧挨着哥哥坐下,问道,“那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湖泊的上方又一段一米高的小断崖,在丁香树下,在湖泊旁边,种满了忘忧草。”   李若萱惊跳起来,欢声道,“哥哥你真神了!人没有去,就像去过了一样!你什么时候学的这本事,快些教给我吧!”   李安然含笑望着她,“教你可以,可是你还没在我面前翻一百个跟头。”   李若萱闻听,将腰带紧了紧,郑重其事地翻起了跟头,刚刚五十个,她就跌在地上道,“哥哥!我翻不动了,待会儿再翻行不行啊!”   李安然道,“好,那就起来吧,坐我身边来。”   李若萱很乖,一屁股坐到哥哥身边,不停地抹汗。李安然看着她笑,问道,“你知道错了没有,若是真从马上翻下来,知不知道是什么结果?”   李若萱道,“我一心想追上你,忘了刹马了,若是真滚下去,怕是我早就摔得血肉模糊,蹬腿咽气,一命呜呼了!”   李安然低低笑出声来,“你差点闯下大祸,还眉飞色舞地在这里和我贫嘴。”   李若萱心虚地央求道,“哥哥你千万别告诉爹爹,他知道了又会打我。”   李安然道,“我不告诉爹爹可以,那你以后可要听我的话。”   李若萱马上拒绝道,“不要!”   李安然用眼神询问她,她理直气壮道,“才不要听你的话,你一定和他们一样,让我念书啊,练武啊,还学什么弹琴、刺绣、画画、下棋,打死我我也不干!”   李安然于是笑了。   李若萱道,“你笑什么?”   李安然道,“好,你什么也不学,我也不告诉爹爹,只要你记着还有五十个跟头没翻就行。”   仲夏的阳光,透过薄薄的云照下来,地下的光线是明明暗暗的斑驳。两匹马悠然自得地吃草,不远处一小簇鲜红的野花开得正好,在风中轻轻地摇曳。   李若萱凑过来对李安然道,“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个地方吗?娘就安葬在这里,就在湖泊的丁香树下,我带你去,反正下午爹爹也要带你来的!”   李安然生平第一次,见到了娘的坟。娘的音容早已在他的记忆中褪去,只剩下想象。   紫色白色的丁香花,浓郁的香,小小的坟。   澄静的湖面,动荡的光影,轻柔的风,葱葱郁郁的忘忧草。   若萱很少像现在这样乖,这样文静。   她领着哥哥在娘的坟前跪下,行礼,对娘说,“娘,我带着哥哥来看你了。我一出生便死了娘,哥哥一岁时就离开了娘,我们都不记得娘的样子了,可是,我们都很想念你,会经常来看你的。”   李安然的眼角有点微微的湿。   风动,金属雪亮的寒光穿过紫色的丁香花。   李安然和若萱正弯腰为母亲磕头,飞刀直刺他的后心。   他一扬手,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刀在他身后颓然落地,他安静从容地将那个头磕完。   李若萱惊恐地跳起来,叫道,“什么人!给小姑奶奶我出来!”   李安然淡声道,“他已经走了。”弯腰拾起地上的飞刀。   李若萱凑过来看,她自然什么也看不懂,问道,“这是谁的暗器,怪怪的样子。”   那小刀薄如柳叶,细若娥眉,刀锋尖锐异常,刀柄处酷似一朵小小的雏菊。李安然道,“刚才那是个女人,还是个年轻的女人。”   李若萱道,“为什么?你怎知会是个女人,是因为刀柄上的那朵小花吗?”   李安然笑着拍拍她的头,“不仅仅是因为刀柄上的小花,还是因为气味。这刀上明显留下了与主人肌肤相亲的气味,年轻女子的气味。”   李若萱伸过头仔细嗅了嗅,奇怪道,“什么味道也没有啊!哥哥,你是不是有很多女朋友,不然怎么知道是年轻女人的气味?”   李安然笑骂道,“你给我闭嘴!”   李若萱挽着他的胳膊嬉皮笑脸,“哥哥是不是给我找嫂嫂了,回去以后我告诉爹爹,把她接进家来吧!”   李安然拍她的头道,“不要胡说!今天这件事不要和爹爹说,爹最近身体不好,知道了会担心的!”   李若萱马上讨价还价,“好!我不说,可是你也别再让我翻那五十个跟头了。” 第4章 一夕死   李若萱对哥哥喜欢崇拜得发狂,不但常常粘在身边,对李安然还颇有点言听计从的味道。   其实收买征服她很简单,李安然曾背着爹爹带这个小丫头去爬了一次山,那座山李若萱很熟悉,在家里的楼顶上就可以看到,早上偶尔还可以见到山间云雾缭绕的景观。可对她来说,那山太过巍峨雄伟了,想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站在山顶上,一览壮丽的日出。   当然那座山是哥哥背她上去,又背她下来的。她伏在哥哥背上,看着哥哥健步如飞,上下自如,便觉得很自豪,很想听他的话。   哥哥很温和,脸上永远带着淡淡的明净的笑。   哥哥很疼爱她,给她采了山上最甜的野果子,给她摘了峭壁上俏然开放的花,让她插在房里的瓶子里。   她像是经历了一次美妙的传奇,欢天喜地地好几天莫名其妙地笑。只要一个时辰见不到哥哥,她就会无聊。   实在是,原来的李若萱太寂寞了。   她一出生就没有娘,爹爹虽然疼她,可是整天在外面忙,无暇参与她的成长。她身边只有一个奶妈,还有大她三岁的晓莲。   她要星星,没人给她月亮。可是她寂寞,那是种源自内心成长的寂寞。   爹爹总是忙,是不是忘了自己的存在?   她把师父赶跑了,她把酒楼烧掉了,她又和人打架了,其实也不过是想唤回爹爹对自己的注意力。   可爹爹倒是注意她了,严厉地训斥,她激烈地顶嘴,然后给她狠狠一顿打,然后,还是忙。   慢慢地,刁蛮暴戾也成了一种习惯。   可自从李安然回来,这丫头一下子乖巧起来。见了下人,也会叔叔婶婶地问好,然后哼着小调,一蹦一跳轻盈得像只会飞的小燕子。   哥哥带她去河边树林里打野雁,教她钻木取火,将野雁烤来吃。那是天下,无以伦比的美味。   烟已散尽,肉已吃完,可她意犹未尽地,疯疯癫癫地直想拥抱那堆灰。   哥哥对她的癫狂不以为意,接近宠溺地拍拍她的小脸,从没有严厉地责怪过一句。   哥哥好像什么都懂,知道很多外面的故事, 很多种动物和植物。   爹爹让她做什么,她偏不想做;可是哥哥让她做什么,她很想去做。   哥哥对她说,一路上大家都说若萱刁蛮任性,胡闹得简直把天也捅十来个窟窿,可是他们错了,我的妹妹很善良,也很乖。   她听了,抱住哥哥的脖子道,“哥哥你说我很善良,也很乖?”   哥哥对她说,“是,很善良,很乖,只是,外面的人都不知道罢了。”   若萱开心地跳起来就往外冲,李安然问她干什么去,他边跑边道,“我去告诉爹爹去!他也不知道!以后看他还一见我就吹胡子瞪眼,还老是骂我!”   她太寂寞,而且缺乏赞美。   大家都以为她是个坏孩子,她不胡闹,好像就对不起大家。   可突然有一天,一个人疼爱摸着她的头,对她说她很善良,很乖。   李若萱受宠若惊,乖得不能再乖。   李安然最在那看一个时辰的书,这位一会儿也闲不住的大小姐,竟然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哥哥给她的小人书,认认真真地认书上的字。   连李长虹都不敢相信,直到他亲眼看见那个吵翻天的宝贝女儿真的坐在那里看书时,还觉得不甚真实。   真的吗?若萱这头张牙舞爪的野豹子,也能乖乖地被驯服?   李长虹由衷欣慰。   以诡异奇伟见称的菲虹山庄,在他毫无保留的指点下,李安然迅速领悟到其中奥秘,加之李若萱不遗余力地带领参观,李安然在菲虹山庄可谓轻车熟路。接下来,要想让李安然成为真正的少主人,还必须带他去熟悉一下各处的生意,接触认识三教九流的人,掌握菲虹山庄真正的命脉。   那是个阳光灿烂的初秋的下午。李安然陪同父亲和二叔从铺子里出来,行走在略显空旷的郊外。远处是叠翠的山峦,碧蓝的秋空几行归雁,李长虹颇为高兴,对李安然叹息道,“秋高气爽啊!我很久没这么高兴了!等过些日子,到了重阳,我们一家人登高游玩,好好乐一乐,若萱也会开心死的!”   李安然带着笑道,“她巴不得天天有人陪她出去玩。”   但他的笑容很快凝住了,一下子停住脚,李长虹奇怪道,“安然,怎么了?”   李安然站定,静悄悄地道,“有人来了。”   李长虹和宋清风狐疑地四处观望。听得一个悠缓飘渺的声音道,“李公子好耳力,李长虹竟然有一个武功这么好的儿子,我原来,倒是小觑了!”   话音已落,面具人从不远处缓缓走出来,他中等身材,穿着一件很朴素的黑色麻布外衣,手里拿着一大把半开的纯白的牡丹花,他的手像牡丹花一样白而细腻。   他的青铜面具仍旧是十年前那俊美无匹的魅惑的微笑。可是他的人似乎有一种淡淡的低落和忧伤。   李安然父子背靠背站在一起,面具人很仔细地望着李安然,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的叹息,像是秋蝉鸣叫的最后那微弱的细细的回音。   他轻轻道,“我来兑现十年前的预言。可是为什么偏偏你是李长虹的儿子呢?”   李安然浅淡地笑了。他说,“我们每个人都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不是吗?”   面具人怔怔地望着他,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往事。他摇头叹息道,“若是早些时候认识你,我们或许可以聊一聊。只是,没机会了。”   面具人手中的花突然漫天凋谢飞洒下来,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响,十多个黑衣人遮住阳光从天而降,好像是黄昏时出动的蝙蝠。   李长虹长剑在手,准备迎战。李安然出手。   他的暗器出手。没有人看清是怎么回事,黑衣人纷纷倒地。最近的黑衣人倒地后的手指刚刚能触到李长虹的鞋尖。   世界突然死一般的寂静。   前所未见的,如此厉害的暗器。面具人望着李安然,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安然轻轻道,“我可以问,十年前的预言,今日的杀剿,是为什么吗?”   面具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李安然道,“我知道,阁下今日带的人,远胜于此。但是,就算死,总得死得明白。”   面具人冷冷道,“盛极而衰,物极必反,这是天道,也是人道。”   一声哨响。晴空蔽日般的感觉。黑暗似乎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   李安然听到到处是敌人扑过来的风响。而面具人出手。直袭李安然。   本来他是要用他俊美无匹的魅惑微笑,袖手一旁,冷眼旁观的,可如今,他不得不出手,因为有个李安然。   面具人的剑破空出鞘,如同闪电当空,发出龙吟一样清越的回响。   李安然的暗器出手。   “叮叮”几声很微弱的声响,随着剑光闪烁,暗器被阻挡坠地。面具人剑花一挽,直扑过来。   李安然再次出手,在空中一个妙曼的旋身,插在众多黑衣人微小的缝隙里,躲过面具人的一剑。   六个黑衣人倒地。其中一个的剑尖离李长虹的后心不到半寸。   面具人顺势换招,嘴上道,“你救不了你爹,最好也不救!我讨厌有人在跟我过招时还替别人分心!”   李安然道,“我为谁分心好像是我的事,阁下管不着吧。”   两人在对话中又走了两招。   面具人道,“我讨厌别人游刃有余的样子!”   李安然道,“是吗?”   “铮”的一声,面具人的剑脱手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浅淡的光华,落在远处的荒草丛中。   面具人望着空空的手,有些迷茫地望着李安然闪身在李长虹的背后,为他打落了两把致命的剑。   他突然仰天长啸,俊美的青铜面具似乎升起了淡淡的青烟,面具人大鹏展翅一样腾空而起,快若流星,一掌打向李长虹。   李安然正在父亲身边,暗器刚刚出手,劲敌稍退,察觉一股巨大的压力铺天盖地袭来,而李长虹刚刚解决掉第六个持剑来攻的黑衣人,力气已不支。   如此近的距离,暗器已经无能为力,李安然一把拉过父亲,自己挺过身去硬生生接了面具人的一掌。   他和面具人同时反向飞退开去,然后跌在地上,两个人同时喷了一口血。   这时听见宋清风一声大吼,“大哥小心!”他的人猛扑上去,中途被一脚踹开。李长虹一前一后,被刺中两剑!   李安然出手。刺中李长虹的杀手拔剑到一半,突然一动不动站在那儿。   很久,杀手慢慢倒地。李长虹望了一眼儿子,也缓缓倒下来,宋清风爬起来扑过去扶住。   李安然缓缓站起来。身边倒了一地黑衣人。洁白的花瓣还在凌乱地飞飘,静静地落。   空气中是伴随着血腥的花的馨香。下午的阳光开始明亮得耀眼,一片花瓣打着旋儿落在李安然的脚下。洁白无瑕。   他吃力地站起来,一步一步,朝李长虹走过去。   面具人倒地抚着胸口,怔怔地望着步履有一点踉跄的李安然。   他看见李安然跪在地上,把李长虹抱在怀中,呼唤着“爹!”   李长虹在笑。他一边笑,一边流血,一边说话,“好孩子,我李长虹有你这么一个好孩子,就是死,也是值了!”   李安然为他点穴止血。李长虹笑得更开心,说道,“若萱她,她不成器,让我操透了心,现在江湖上的人,总算知道,我李长虹,也有一个好孩子!哈,哈哈,哈,……”李长虹笑着,嘴角流下血来。   李安然道,“爹你别说了……”   李安然在余光里,瞟见面具人黯然离去。他的腿像是负重了千斤万斤,但是他的人挺拔孤傲。   他回首望向李安然,青铜面具映着下午的阳光,说不出的冷硬辉煌。他的声音苍老缓慢,却衬托着他简洁高贵的王者气势。他说,“别忘了,那句话。一夕死,天下杀。血如残霞。”   李安然没有回答他。他意犹未尽,对李安然道,“你仔细观察过西天的残霞吗?如果有可能,就看一看,很美。只可惜……”面具人从地上捡起一片花瓣,然后轻轻地吹落,任凭它优雅地零落在他的脚下。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李安然老觉得他临走前对自己笑了一下。好像是错觉,冷硬的青铜面具,曾有一刹那笑得很鲜活。   李若萱那天很无聊。   初秋天气,微微有些冷了。池里的荷花开得零零点点,呈现出败落的痕迹。哥哥被爹爹带出去了解生意了,估计到晚饭时才能回来。   若萱在池塘边喂了一通鱼,和晓莲左一句右一句地聊天。晓莲姓田,八岁时被李长虹买来给若萱做伴,如今已是八年。若萱吵闹好动得很,可晓莲却文静懂事,无微不至地呵护照顾小姐,虽玩不到一块,却是一对贴心的小姐妹。有时候若萱跟晓莲偷偷回家,吃田婶婶的煮豆和野菜馍馍,把糕点零食带回去给晓莲的弟弟妹妹吃,打打闹闹很是快活。可没去几次就被爹爹发现了,差点要把晓莲赶出去,若萱哀求了半天才算作罢,从此再也不敢去晓莲家了。   下午的太阳斜斜地照着,若萱赖在秋千上,没精打采的,对晓莲抱怨道,“哥哥刚回来一个多月,爹爹就让他做这做那的,以后若是每天把他带出去,我看我又非得去砸酒楼不可了。”   晓莲笑道,“小姐你不能胡闹了,少爷比你大十岁,哪能天天带你玩呢!以后不如你也跟老爷一块出去,既跟在少爷身边,又能长长见识,学些东西。”   李若萱眼睛一亮,又转而暗淡下去,说道,“听起来倒不错,可是爹爹肯定不许,就是许了,一天也不知道要被他骂多少次。”   晓莲笑。这时见一小厮慌慌张张地飞跑过来,嘴里大声喊道,“小姐!小姐不好了!老爷出事了,少爷叫你快去呢!”   李若萱听了,猛地站了起来,只觉得刹那间满眼都是金星。她怔了一下,拔腿就跑,那小厮高声道,“小姐!小姐错了!在这边,客厅里!”   李若萱冲进了客厅。   客厅里一屋子人。   人们给她让了条道。   她看见满身是血的爹爹躺在长椅上,满身是血的哥哥跪在爹爹身边,宋二叔也满身血迹,有气无力地坐在爹爹身边。   她不可置信,呆呆地愣在那儿。直到晓莲推了推她,她才惊呼了一声,一下子扑过去,跪在地上,抱着李长虹大哭。   李长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若萱满脸是泪,看见爹爹吃力地张着嘴,嘴角渗着血,动着,想要说些什么。   李若萱流泪道,“爹!爹你怎么了!”   李长虹吃力地拉过若萱的手,颤颤地,将她的手交到李安然的手上,挣扎道,“安然,记得,照顾,……照顾若萱,……”这几个字似乎耗尽了他平生的力气,话音刚落,就一歪头,手猛地落了下来,嘴角的血,长长地流下。   传来李若萱撕心裂肺的哭叫声。   屋里哭作一团。   厅堂幽暗,李安然从人群里走出来的时候,迎面竟是一轮耀眼的夕阳。   四周仍是恍恍惚惚的昏黄。风吹到身上,很冷。   他突然想起,面具人临走前,让他有机会,好好看一看西天的残霞。   自从知道那句预言,他就长长对着满天晚霞发呆。   仔细地看晚霞,很美。   李安然苦笑了一下,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爹爹还曾经提醒他,“安然,天渐渐要凉,早晚要多加件衣裳。”   “多加件衣裳,”爹爹的叮嘱声仍响在耳边,可爹爹的人,却已经逝去了。   偌大的菲虹山庄一下子如此空旷,空旷得让人难以背负,难以抵挡。   一片落寞的黄昏,一颗落寞的心。   他一下子失去爹爹,等于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依靠。他感到孤零零的,空荡荡的,没有根,只有痛。   他和爹爹的相处,很短暂,短暂得还没有完全熟悉,可是,爹爹突然没了。   他心痛。他拼命地抑住泪,心便抽动着拼命地痛。   他听见客厅里妹妹的哭声,回过头,不知是想看看妹妹,还是想看看父亲。   可他什么也没看见,只觉得嗓子一甜,一口血喷了出去,栏杆旁一丛洁白的刚刚绽放的菊花刹那间滚满了鲜艳的血珠。   一阵秋风吹来,无数鲜艳的血珠便在花上飞快地转动。   李安然面色苍白,衣襟被风卷起,他虽然英挺,但好像随时都要倒下去似的。   管家华叔跟着李安然出来,见此情景不禁一声惊呼,“少爷!你没事吧!”   华叔这一声惊呼显然是太急也太厉了,客厅里似乎所有的人都一下子跑出来,李若萱跑到李安然身边,看了看地上的血,急切道,“哥!”   李安然望着她,轻轻地笑,抚摸着她的头,将她揽到身边,柔声道,“若萱,乖,别怕。”   这时从不远处的古槐上传来一阵怪浪的笑声,听得一人道,“李长虹实在是太有运气了,竟然冒出一个武功这么好的儿子!佩服!佩服!”   他说着“佩服”,人已经轻飘飘地飞过来,落在离李安然只十尺远的地方,人群一下子后退了很多。   他的人并不高大,倒是觉得有些矮,瘦小得让人觉得他还是个孩子。他用黑色包住了自己,只露了一双眼睛,单眼皮,细长的,笑眯眯的。可不知为什么,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此刻轻松随便地站在李安然面前,在夕阳艳丽的余晖中,竟让人觉得很是高大。他几乎是很热情地向李安然打招呼,“我实在是不想杀你,你就是孟如烟的徒弟,李长虹的儿子,把这两个人的暗器都加在你身上,也不过就72枚吧,可在刚才的打斗中你已经全部用完了,而你,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李安然没有说话,只是很出神地望着他,像是望着一个自己很崇拜的先哲。 第5章 恨海情天   那人道,“你不用这么看着我,你就算找出破绽也没用,你现在唯一能杀我的武器就是你身上原来的暗器,菲虹山庄的机关虽然诡异,但你已没有机会去启动它们了。”   说完,他摇了摇头,仰天大笑。   似乎又一道刀光闪了一下,那人突然倒地,气绝。而他的笑声依然很大,在院子里回荡。   李安然没有动,静静地等待着。   有一个人影从古槐树上飘了下来,他亦是一身黑衣,个子不高,但他的眼睛很大,很亮,很深沉。   他站在自己兄弟尸体的旁边,没有说话,很冷酷地望着李安然,杀机四射。   一个人,任何重大的决定都不过是一刹那间的事。那个黑衣人已冲了过来,掌风如潮,李安然衣襟翻卷。   好像谁也没看见刀光。那黑衣人猝然倒在离李安然仅五步远的地方,李若萱亲眼看见了他怨毒的目光,看见血像泉眼一样“汩汩”地从他的嘴里流了出来。她吓得打了个冷战,将头一下子埋在了哥哥的腋下。   李若萱的整个人都在颤抖,李安然倚着栏杆,轻轻抚摸她的头。这时宋清风走了过来,李安然“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给宋清风叩头道,“二叔,我爹不在了,您就是菲虹山庄的主心骨,现在该怎么办,请二叔吩咐!”   宋清风闻听,气得颤抖着手,指着李安然道,“你这个孩子!我大哥没了,还有你,你就是菲虹山庄的少主人,怎么说这样的话呢!”   李安然求道,“侄儿年纪轻,学艺不深,难以担当大任,求二叔看在爹爹的情面上,主持大局吧。”   宋清风扬手给了李安然一耳光,李安然被打得险些摔倒,宋清风骂道,“你这个不孝子,你爹爹刚死,你不思振作,就把家产送这送那,我跟着大哥打拼了十年,你信不过我也就算了,还想把我陷入不仁不义之地!”   李安然一把抓住宋清风的衣襟,叩头求道,“二叔息怒,侄儿没有这个意思,是因为相信二叔,才劳烦您担当大任,侄儿多年闲散在外,向往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的生活,对商场事务一窍不通,会毁了爹爹和几位叔叔多年基业的!二叔,您和其他两位叔叔商量,就答应了吧!”   宋清风听了,反手又是一耳光,李安然仆倒在地,李若萱忙拦在前面,哭道,“你不要打我哥哥!”宋清风一跺脚,骂道,“我十年来和你爹出生入死,他的儿子就和我的儿子一样!想你爹爹,一声何等的英雄气概!你不会的地方,我和其他两位叔叔可以教你,只要你肯上进!你爹刚刚过世,你马上想着逃跑避祸,他怎么会有你这么不争气的东西!”   说完,宋清风气得转身就走,没走几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被人扶住了,回头看了看李安然,怒哼了一声,拂袖叹息而去。   宋清风拂袖而去,李安然被若萱扶起来,静了片刻,对华叔说,“华叔,您叫人去选两幅好一点的棺材,将他们埋了,记着千万别叫人触摸他们的身体,他们浑身都是毒。”   人们都在惊吓和茫然中静立着,听见李安然淡定自若的说话,人们好像突然有了主心骨,纷纷开始行动。   李安然依靠在床上,李若萱安静地陪在身边。华叔端了一碗药,对李安然道,“少爷,吃药吧。”   李安然接过药,又递给华叔,对他道,“将药倒掉吧,里面下了毒了。”   华叔手一软,差点将药摔掉,失声道,“下毒?”   李安然轻笑了一下,“那两位莫前辈是用毒的高手,想必他们在我要吃的药里下了毒。不过华叔不要害怕,那两位前辈,用毒有道,从不滥杀无辜,他们只是要毒杀我,不会伤害大家。”   华叔半信半疑,忧心道,“那少爷的伤,……”   李安然道,“我已经吃了家里秘藏的雪莲红珊丸,没事的。”   华叔走了,李安然淡淡地问李若萱,“怕吗?”   李若萱望着哥哥,看着哥哥苍白的脸上,再没有了往日的亲切平易,虽然还是不愠不怒的温和,却充满了刚性,拥有了冷硬坚毅和决绝的色彩。可若萱那时思想有一点游离,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表情茫然。   李安然轻轻叹了口气。这时晓莲端了两碗红枣小米粥和一碟拌豆腐进来。李若萱端起碗望了半天,眼睛含了泪,又放下了。李安然则轻轻地喝粥,那粥熬得很稠很香。大家都没说话,屋子里弥漫着小米粥极淡的清香。李若萱的泪,就一串串地落了下来。   晚上陈敬和许路遥匆匆赶来,李安然强撑着站起来向他们行礼。陈敬很关切地道,“贤侄,听说你替李大哥接了一掌,受了重伤,伤势很严重吗?”   李安然轻笑道,“是侄儿没用,救不了爹爹,还劳两位叔叔操心。刚才吃了药,已经好多了。”   陈敬忙又嘱托道,“听说大小莫青雄兄弟来过,贤侄吃的用的东西,可要千万小心啊!”   李安然顺从道,“是,侄儿一定小心。”   陈敬的眼圈红了起来,“李大哥盖世的英雄,却不提防早了暗算,这里里外外就靠贤侄了,我和你二叔、四叔会尽力辅佐你的!”   李安然道,“三叔,我想……”陈敬打断他的话道,“贤侄,其他的话就别说了,我们的眼光不会错,贤侄你是难得一见的人才,菲虹山庄一定在你手里发扬光大!我们做叔叔的,帮你是应该的,贤侄千万不要提让位的事情,从今后你就是菲虹山庄的主人!”   李安然道,“三叔,我真的……”陈敬打住他的话道,“你不要再说了,说了我们也不会同意!对了,贤侄,你受了伤,让我和你四叔将内力输给你,祝你疗伤吧!”   李安然推辞道,“两位叔叔的好意,侄儿本不该推却,可是爹爹的葬礼还全仰仗两位叔叔,两位叔叔不能为了我,耗损内功。否则,若是有敌人来袭,二叔受了重伤,我现在这样子,两位叔叔如果又耗损了内力,菲虹山庄就真的完了。”   陈敬叹气道,“那好吧,贤侄说的也有理!”   两人看李安然伤重疲惫,不久就告辞了。李安然躺回床上,李若萱则坐在灯旁,托着腮,动脑筋想事情。可估计她解决不了自己的问题,于是望着李安然,忍不住问道,“哥哥,你为什么不让三叔四叔给你疗伤啊,他们只要留在山庄里,即便伤了内力,凭我们山庄的暗器机关,也没人把他们怎么样的!   李安然漫不经心道,“你说呢?”   若萱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李安然几乎是有些怜悯地望着妹妹,烛光中她一脸懵懂,眼睛哭得红肿肿的。李安然吃力地撑坐起来,李若萱忙着去扶,李安然对她道,“他们根本就不会给我疗伤,我也不敢让他们疗。菲虹山庄早就是鱼龙混杂,风雨飘摇,唯一忌惮的只是爹爹。现在爹爹没了,一切都要动了。你今后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无忧无虑,什么都不长心眼了。刚才我若是让他们疗伤,他们之中若是有一人要害我,我就必死无疑。”   李若萱大骇,惊恐道,“害你?”   李安然道,“外面的人都知道,我们兄妹俩将是菲虹山庄的陪葬。叔叔们各存实力,各有异心,都在欲将我们除而后快。你从来不知道,十年前那句预言吗?”   “预言?什么预言?”李若萱惊恐地瞪大眼睛。   李安然见妹妹吓呆的样子,轻描淡写道,“在你三岁生日的时候,有过一句预言,说是,‘一夕死,天下杀。血如残霞。’这是流传天下的预言,看来爹爹把你保护得很好,从不许人在你面前说过。”   李若萱只觉得背后一阵阵阴风,禁不住毛骨悚然。李安然疼惜,伸手抚慰她的头,对她柔声道,“不要怕,有哥哥在呢。”李若萱闻听,泪一下子滚落下来,扑在哥哥怀里道,“那,那我们怎么办啊!……我们,是都要死吗?”   李安然安慰道,“不会的,你不要放在心上。何况预言里又没说,我们兄妹俩一定要死啊!”   李若萱懵懂地望着哥哥,惊恐未退。李安然道,“若萱,你从小在这菲虹山庄里面长大,现在爹爹没了,你最信任谁?”   李若萱道,“当然是晓莲了!她八岁就和我做伴,我们一起睡觉,一起玩,一起挨骂,像是亲姐妹一样。”   “那还有谁?”   “还有,……还有阿七,他在我小的时候经常跟我玩,有一次我掉到湖里,他还救过我的命呢!还有华叔,他跟了爹爹多年,是看着我长大的。”   李安然突然道,“那么我呢?你相信哥哥吗?”   李若萱不知道哥哥为什么突然这样问她,一脸诧异地望着哥哥,点了点头。   李安然道,“我来家里不过一个多月,爹爹过世了,你愿意相信哥哥吗?”   李若萱想到爹爹临终把自己的手交到哥哥手上,让他照顾自己,不由热泪横流下来,紧紧抱住李安然。李安然抚着他的背道,“乖,别伤心。你若相信哥哥,那从此以后,你就只听我的话,呆在我身边,不能再乱跑了,知道吗?”   李若萱应了一声,点了点头,不再言语。李安然似乎也累了,闭目靠在床头,幽幽喘了口气。   那晚李安然睡在外间,李若萱和晓莲睡在里间。夜里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若萱和晓莲依偎着,若萱哭,晓莲也陪着流泪。好不容易若萱迷迷糊糊睡着了,却做了噩梦,梦见爹爹,梦见血像泉眼一样涌出来,就惊叫着醒来。   那时天已大亮,晓莲出去了,李安然已换好了衣服,靠在床上读书。   若萱揉揉眼睛,径直拿下哥哥手里的书,嗔怪道,“哥哥你好好养伤吧,别看书,会累着的。”   李安然想要说什么,晓莲打好洗脸水进来,将热腾腾的湿毛巾递给李安然擦脸,李安然擦完脸,望着晓莲红肿的眼睛,淡声道,“晓莲,昨天夜里我听见你和若萱断断续续哭了大半夜,以后你得注意身子,若萱小,什么还都需要你的照顾,你可千万别病倒了。”   晓莲应了,望着李安然那一张英俊而淡定的脸,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在微微地动。   华叔送了早餐进来,按照李安然的吩咐,早饭做的清淡,两碗莲子粥,两笼青菜小蒸包,几样小菜。李安然拿起筷子动了动,不经意道,“华叔,这早餐是谁做的?”   华叔道,“是阿七亲手做的,他说少爷小姐过于伤痛,要做的可口些。”   李安然放下筷子,无精打采道,“我现在没胃口,内火很盛,您让厨房给我熬上碗梨汤,浓一点,加上点冰糖,再给若萱做碗银耳汤来。”   华叔应了,李安然道,“华叔,您把这饭倒掉,对阿七说,是我不小心将饭菜弄翻了。”   华叔迟疑着,手惊恐地轻轻地抖,他的声音几乎变了调,问道,“少爷,这,这饭菜,有毒?”   李安然道,“不错,您别声张,照我的话去做。”   华叔怔了怔,出去了。李若萱奇怪道,“哥哥,你怎么知道那饭菜有毒?”   李安然道,“我二十年泡在毒里,天天和它们打交道,差不多的毒我都知道。”   李若萱不可置信地望着哥哥,李安然浅笑道,“怎么一副这样的神情,不知道你哥哥有这么大的本事吧,还是,有点怕我了?”   若萱垂下头轻声道,“我,我不想喝银耳汤。”   李安然暖声道,“傻丫头,从昨天到现在你一直没吃东西,饿坏了身体怎么行呢,好歹吃一点。”   李若萱见哥哥心机很深,这么多天来一直深藏不露,心里真是生出了几分畏惧,此时又听他说了几句亲切关怀的话,不由心口一热,差点哭出声来。过了些时候,华叔端了梨汤和银耳汤过来,李安然轻轻嗅了嗅,放在了桌上,下了床。   华叔大惊失色,“少爷!这次也有毒吗?我亲眼看着阿七做的。”   李安然淡淡道,“我想,可能是厨房出了点问题。”   他冒着细雨带着若萱来到了厨房,阿七正在切瓜,他的手边放着一大筐白菜,一大筐胡萝卜,案板上的南瓜只剩下了一半了,南瓜后面,放着五只白条鸡。他见李安然和李若萱、华叔、晓莲一起进了屋来,诧异地打招呼道,“少爷!您不是在养伤吗?怎么到厨房来了,您想吃什么,吩咐一声就行了。”   李安然捏起一块胡萝卜,笑道,“我看看今天中午吃什么菜,老爷刚过世,难免人心散乱,我也,心神不宁。”   阿七道,“少爷您有伤在身,只管好好调养,不要过于伤心,您在,我们就有主心骨,有什么事吩咐我们下人一声就行了!”   李安然若有所思地笑,突然道,“您不是下人,您应该是菲虹山庄的客人才对。”   阿七甚是尴尬,“少爷,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李安然叹了口气道,“您是若萱最相信的人之一,而且还救过她的命。可是,今天早上您亲手给她做的银耳汤,却是下了毒的。”   阿七大惊失色道,“下了毒了!少爷,您是怀疑小人吗?小的在这里干了近十年了,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差错!少爷您刚来不知道,可小姐是知道的呀,还有华叔!”   李若萱拉着李安然的袖子道,“哥,阿七是不会害我的,一定是那什么莫青雄兄弟下了毒,不会是阿七的!”   李安然道,“绝不是莫青雄兄弟,我刚来菲虹山庄,就发现饭菜里有毒,那是一种慢性毒,叫做‘恨海情天’,他虽有着淡淡的香气,在饭菜里几乎有调味的香气,但是我认识,少量的‘恨海情天’对人体没大碍,可它一旦达到一定的量,就会五窍流血而死。冯前辈,我说得对吗?”   阿七凄然道,“不错!”   “我来的时候,若萱和我爹爹他们每天吃您做的饭菜已经吃了三年了。昨天晚上我算了算,如果不是我每天在茶水里放解药,我爹和若萱怕是就五窍流血而死了吧?”   若萱失色,松开了手,怔怔地望着阿七。   阿七道,“可是你怎么知道是我?”   “那个时候我刚来,自然不敢打草惊蛇。何况,菲虹山庄上上下下都信任你,而我,倒像是个客人,需要考验,每个人都把眼睛擦得雪亮,盯着我,在任何人面前,我都不敢有丝毫差错。”   “可你怎么知道是我下的毒?”   “我虽然不敢动手追查是谁下的毒,可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无意看见你在自己房里洗澡。我看见你满后背的鞭伤。一个普通谨慎的厨房主管的身上不会有那么触目惊心的上,只有毒王冯恨海,才会有那么多的伤,那么多的恨。所以,那个陪若萱玩,救若萱命的阿七,在三年前就死了,因为,你需要他的一张脸。”   冯恨海叹息道,“难得你年纪轻轻,整天谈笑风生,彬彬有礼,心里却装着这么多的事。”   李安然道,“可以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冯恨海道,“请问。”   “您忍辱负重,乔装改扮,潜伏在菲虹山庄这么多年,偏偏用这种最慢的方法来毒杀我爹和若萱,我想知道真相。”   冯恨海道,“我虽然很敬服你,但这是我的一个秘密。”   李安然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可不可以换一种提问的方式,和十四年前神秘的‘桃花瘴’有关吗?”   冯恨海的唇边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叹息道,“有你李安然横空出世,怕是会有一场好戏看了。老夫现在不求生,只求死,如果你现在是我的对手的话。李少侠,来吧!”   李安然望着他,彬彬有礼道,“冯前辈,请。” 第6章 墓穴   两人来到厨房外面的小花园,花园里开满了菊花,红黄白紫,深深浅浅连成一片,在细雨中开得正艳。   李安然道,“前辈要如何过招?”   冯恨海拿出一支笛子道,“我平生最爱菊花和笛子,用笛子在菊花间决战,直可以快意平生。”说完,对李若萱凄然笑道,“大小姐,你不是很爱听我吹笛子吗?记得听仔细,恐怕以后,你再也听不见我吹的笛子了。”   话说完,天地间响起悠扬浏亮的笛韵,秋雨一下子下得急了起来。冯恨海悠悠地吹起那首让他名满天下的《恨海飘零》。   萧萧的雨,萧萧的风,萧萧的笛声。天地在这一片风雨笛声中,似乎一下子沸动了起来,似乎充满了各种各样的色彩。   落叶飞飘,夹着雨,落地无声。似乎这个世界只有无数的落木在飘动。   秋天,本就该是一个凋零的季节,不是吗?   凋零的生命永不回来。李若萱站在冰冷的雨里,站在流动的笛风中。落叶飘下来,落在她的头上。她静静地站着,看着哥哥的白衣和“阿七”的灰布衫在她眼前交错闪动。   她在这个秋天所失落的关怀,还会回来吗?   她的心钝钝地疼。李安然双袖一甩,云一样地落在李若萱的身边。笛声仍在空气中忧郁地流动着,冯恨海则落在花丛中,笛横在他的唇边,他的双手还是那样一种潇洒优雅的姿势,他的眼睛似乎在笑,在冲着李若萱笑。   而他的身后,是一片艳丽的菊花。   落叶轻盈地在风雨中跳舞。   笛声停了。冯恨海的手轻轻地一勾,一柄小剑蛇一样窜出,一剑钻入了自己的胸膛,血顿时飞喷出来,在他的背后,像是一道长虹。   李若萱本痴痴地站着,这时才一声惊呼要冲上去,李安然一把拽住她,抓得她的胳膊很痛。   “阿七!”若萱叫着,在她的叫声里,所有的菊花皆失去了颜色,像冯恨海的衣衫一样,一片死寂的灰黑。   李若萱要冲上去,李安然拉着她,不由打了一个趔趄,晓莲忙地帮忙抓住若萱。冯恨海的双眼充满着慈爱的温情,对李若萱吃力地笑道,“大小姐,这三年来虽然我日日夜夜都在毒杀你,可是,可是你天真无邪的样子,无时不让我想起我自己的女儿。我,我应该谢谢你,你,你是个好孩子。”   说完他倒了。冯恨海倒在了花丛中,淹没在一片死寂的灰黑里。   李若萱强行要冲过去,李安然喝道,“若萱!他是毒王冯恨海!你要是不想活了,就冲过去!”   李若萱一下子愣住,怔怔地望着哥哥。李安然不再理她,转身走了。他走得并不快,却有了几分孤独和沧桑。   李若萱第一次看见哥哥生气,突然有些怕。晓莲对她道,“小姐,我们快点跟少爷回去,你不要犯糊涂,他不是阿七,阿七早就被他害死了。少爷本来就是受了伤,我们快回去看看,千万少爷别出了什么事情!”   两人走进李安然的房间,李安然正静静地坐在桌子旁接华叔递过来的热茶,脸上没有丝毫愠色。李若萱坐在他对面,本想问问哥哥的伤势,却总是觉得哪里别别扭扭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安然看了她半晌,伸手向她的额头探了探,好烫。不由惊问道,“若萱你哪里不舒服?”   晓莲闻听,一下子冲了过来,发现若萱烫得厉害,焦急道,“小姐你生病了!到底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刚才被那个,冯恨海给毒到了?”   李安然摸了摸她的脉道,“不要紧,只是中了风寒了。你扶小姐去躺会儿,吃两服药就没事了。”   若萱打着颤,抓住李安然的手道,“哥哥,我好冷,我害怕!”   她毕竟还是个孩子!李安然悲悯地拥住她,抚慰道,“别怕!不要紧,喝两次药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李若萱在他怀里哭道,“哥哥,我害怕。”   李安然拥着她,温柔道,“不怕,哥哥在呢,没事的。你别害怕,哥哥不让人伤害你,你乖乖听话。”   李若萱不住地啼哭,李安然扶她在床上躺下,开了个方子,要晓莲去抓药。中午时分,晓莲把药熬好了端进来,若萱死活也不肯吃。   晓莲看着李安然,无奈道,“少爷,这……”   李安然对妹妹道,“若萱,过两天爹爹要下葬,你病了不吃药,不想见爹爹最后一面吗?”   李若萱一下子流出泪来,将脸转向一边,仍旧不吃。   李安然道,“若萱,起来吃药。”   李若萱一动不动。   李安然坐在床边,伸手将她扶了起来,不由分说一手端住她的下巴,一手捏住她的鼻子,对晓莲道,“给小姐灌下去。”   晓莲依言,一碗药于是一滴不露地流到若萱的肚里,李安然松开她,她忍不住地咳嗽,泪流了一脸。   晓莲端水给她漱口,李若萱恼火已极,夺过碗一下子摔在地上,大发脾气道,“我不要喝!我就是不要喝!”   晓莲吓得不知所措,生怕李安然也发起脾气,等了一会儿见李安然没有说话,才慌张地收拾地上的碎片。   李安然笑道,“能发这么大的脾气,看来没什么大碍,你躺下休息吧,过会儿我让晓莲把午饭给你端过来。”   说完爱抚地拍拍若萱的小脸,转身走了。若萱一个人伏在床上,又大哭起来。   晚饭的时候,李安然喝了碗参汤,服了两粒雪莲红珊丸。晓莲一脸愁容地进来,对李安然道,“少爷,小姐她,又不肯喝药,也不肯吃东西,大发脾气。”   李安然微微叹了口气,对晓莲道,“你去告诉她,就说我伤重复发了。”   晓莲微微怔了一下,目现担忧之色,但转而会意,应声出去了。   不多时若萱慌慌张张闯进来,关切道,“哥哥你怎么了!”   李安然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咳嗽。李若萱焦急地哭道,“哥哥!你,你没事吧?”   李安然良久才从咳嗽中停下来,有气无力地喘息着,不说话。李若萱哭道,“哥哥,你,你怎么了哥哥?”   李安然难过道,“晓莲说你,又不吃饭,也不吃药。爹爹没了,就我们兄妹俩,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杀我们,我这个样子了,你还只知道任性,惹我生气吗?”说完又不住地咳嗽起来。   李若萱轻轻为哥哥捶着肩背,一边哭道,“哥哥你没事吧?”   李安然乏力地闭上眼,沉重地 喘息,又微微地咳嗽起来。晓莲吧温热的茶递过去,若萱乖巧地呈给哥哥压咳。   晓莲适时在旁边劝,“小姐你看看少爷受伤这么重,不能生气,你还在旁边任性发脾气,你乖乖吃药吃饭,让身体快点好,少爷也不用这么操心了。”   李若萱哭道,“我只是,只是很难过,对我那么好的阿七,怎么会突然间变成一个要把我害死的坏人呢!我,我没了爹爹,是不是身边的每个人都要我死啊!”   李安然虚弱地咳嗽,靠在椅背上微微叹了口气。   李若萱摇着哥哥肩头问道,“哥哥,你说叔叔们想把我们除而后快,阿七要把我们毒死,原来好生生的人,一下子都变成了坏人,为什么会是这样子呢?”   李安然柔声道,“你原来在山庄里无忧无虑,整天想的是怎么玩和淘气。你年纪小,不通世务,怎么会知道外面那么多尔虞我诈呢!爹爹在世,一切东西都潜伏着,你什么也不知道,是因为爹爹在前面挡着,他怜惜你年幼,什么也不告诉你。可现在,我们四面楚歌,我不告诉你,又怎么行呢?”   “可是,”李若萱哭道,“可是哥哥,我真的很害怕。是不是每个人都要杀我啊!”   李安然笑,温存道,“胡说!晓莲不会杀你,给你送这送那全被你摔了。你再不吃药,不吃饭,就会自己把自己杀了!是不是还等着哥哥捏着鼻子灌你?”   李若萱望着哥哥在夕阳里温柔的笑容,竟在刹那间呆了。   李长虹下葬那天,天气晴朗,蔚蓝色的秋空纯净而高远。棺木一路平安无事,李若萱穿着孝衣,也很安静地跟在哥哥身边。可当棺木要落墓的一刹那,李若萱突然扑了上去,哭喊着“爹爹”。   李安然心下异常,随后抓了过去,当他的手抓住李若萱的后背衣服时,棺木中突然射出了白光。   李安然在那一刹间本可以向后躲闪,可是来不及了,因为后面也响起了暗器的风声。   一切事情都来得太快太突然,李安然在背腹受敌的情况下,以一种谁也说不出来的寂静,拎着李若萱竟然侧身躲过去了,两股暗器几乎贴着他的衣襟自相碰撞,人群顿时惊散而去。   李若萱惊魂不定地躲在哥哥臂弯里,李安然半眯着眼,冷冷地望着棺木。   所有的人,则望着李安然。   李安然一步步走向棺木,拉着李若萱向李长虹叩了三个头,然后亲手解开绳索,棺木缓缓地沉下去。   李安然的手突然停住了。   李若萱惊慌地望着哥哥,他的眉头微微地皱着,看神色像是在想些什么。   李安然的迟疑让人的心一下子又提到嗓子眼上,人们本能地向后退,却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墓穴。   难不成会有更可怕的事情要发生,难道李长虹还会从棺木中跳出来不成?   李安然将棺木缓缓地拉上来,然后对陈敬和许路遥道,“这墓穴里有问题。”   陈敬凑上去瞧了瞧,他那飘逸的长髯须随风轻轻地拂到李安然的衣襟上,他不解道,“有什么问题?”   李安然没有说话。   陈敬道,“贤侄恐怕多虑了。这墓穴是我亲自监造的,我保证不会有什么问题。”   许路遥突然说话了,这是李安然第一次听他讲这么长的话,他说,“李大哥的尸身是我亲自收敛的,那从棺木中射出暗器,就是说我有什么问题了!”   许路遥人长得又黑又壮,面目也凶,可声音却是慢慢的,很低很细。本来这次下葬就有点邪,有点怪,此时这位看上去穷凶极恶、很难说话的怪人,发出了低细缓慢的声音,虽是青天白日,风轻云淡,也不禁让人毛骨悚然,心惊胆战。   李若萱也是怕了,抓着哥哥的衣襟不知地抖。可李安然并没有管她,而是风度优雅地向许路遥行了一个礼,说道,“四叔息怒,侄儿千万没这个意思,刚才侄儿说错了话,四叔只管责罚,还请四叔看在爹爹的情面上,不要生气。”   众人还以为许路遥在对陈敬说话,却都见李安然行礼认错,不由心下奇怪。许路遥不再说话,转身就走。   陈敬道,“贤侄,还是让李大哥入土为安吧。”   李安然轻声道,“不行。”   众人又吃了一惊,望着李安然。有的,甚至开始窃窃私语。   陈敬道,“那依贤侄的意思?”   李安然道,“墓穴里有炸药。”   炸药!随着一刹死寂,人群沸腾了。李安然轻轻转过头,将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那面雪白的灵旗上。   他静静地看着,人们也不由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陈敬出招!   他一掌冲着李安然的咽喉劈过去,他灰白飘逸的髯须带起凉飕飕的风。   李安然似乎正望着那面灵旗沉思,此时将头一歪避过了掌风,迎了上去。   人群开始拼命地散开,那面灵旗孤零零地插在车上,在湛蓝旷远的天幕下,是一片如雪的洁白。   陈敬惯用的白猿招式,翻腾跳跃,抓劈躲闪,宛若流星闪电。   李安然则较慢,那一天他穿的衣服略显宽大,一拂一卷,恰似水上凉风,进退飞扬。   李安然右边的袖子突然像惊蛇一样纠缠住了陈敬的髯须,左手则骤然指向陈敬的咽喉,陈敬右手一抖,一柄两尺长的细剑弹出刺向了李安然的前心。   两人不过一尺远的距离,近乎肉搏的状态,陈敬弹出的那柄剑也像电一样惊,一样快。李安然的右手突然从袖子里钻出来,捏住了剑尖,那剑尖离他的心脏仅仅半寸远的距离。   李安然的右手捏住剑尖,随机飞快地向后一转,那柄细剑便在陈敬自己的脖子上绕了半圈,李安然的左手则击在陈敬的天灵盖上,然后用膝盖轻轻一顶,陈敬飞了出去。   李安然也飞扑过去,而且还飞在陈敬的前头。他双掌一送,棺木稳稳当当被推出墓穴十丈开外,李安然转身向外扑的时候陈敬正欲落入墓穴,李安然迅速向外飞掠,在陈敬落入墓穴的一刹那,他一把将李若萱抓了起来。   世界响起了巨大的轰响声,整个大地都在剧烈地晃动。   无数的砖土断木雨一样地落下来,在他们的面前是一片冲天而起的彤红。   天地在刹那间失去了光明,黑暗中浓郁的气流热浪似的强袭过来,暴烈的硫磺味震得兄妹俩不停地咳嗽。   世界渐渐恢复了平静。   天渐渐蓝了,风渐渐清了,云也渐渐白了。正午的阳光正白晃晃地刺下来,让人觉得昏眩。远处被炸得一片狼藉,正在散着白烟。   李若萱钻进了哥哥的怀里,李安然则靠在身后的棺木上。他们全身上下飞满了黑,很狼狈。可让人极目看去,在这一大片废墟上,这一家人正依偎在一起。   他们正依偎在一起。李安然想将棺木打开,看看爹爹是否完好无损,可他不敢,他没有勇气,他害怕。   没有一个人在他们身边,这种寂寞看起来,总是太过悲凉。   李安然带着李若萱回到菲虹山庄,山庄里很静。一路上横着七八具尸体,吓得若萱直往哥哥怀里钻。   许路遥坐在客厅里,身上带着血,等着他们。   李安然倒头就拜,说道,“多谢四叔。”   许路遥扶他起来,用他缓慢低细的声音道,“华叔死了。你不用谢我。”说完,迈开步就往外走。   李若萱听到华叔死了,顿时“呀”了一声,怔在地上。李安然则一下子跪在地上,一把抓住许路遥的衣襟,那一刻他的眼泪几乎要落下来,求道,“四叔!四叔您留下来吧!四叔!”说完,向妹妹喝道,“若萱,你还不跪下!”   若萱于是也在许路遥的脚下跪了下来。   许路遥回头,有些动情地拍了拍李安然的肩膀,愣了一会儿,对李安然道,“你三叔他,是我的亲哥哥。我背叛了我自己的亲兄弟,从此,不能再帮你了。”   许路遥转身就走,李安然不肯松手,唤道,“四叔!四叔!”   许路遥沉默了一下,头也没回,裂步走了。   李安然望着他高大的背影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若萱扶他缓缓地站起来,坐在椅子上。   晓莲煞白着脸,一步步蹭进来,怯声道,“少爷,你,你没事吧?”   李安然淡声道,“华叔呢?”   晓莲哽咽道,“华叔他,他死了。”   李若萱疯一样跑出去,不多时传来她伤心的哭叫声。李安然吃力地站起来,一个趔趄,疼得冷汗直冒,晓莲在一旁一把扶住,手还在轻轻地抖。   李安然道,“去,拿药来。”   晓莲惊慌地跑过去,拿了雪莲红珊丸来,手里的水在慌乱中被泼了半杯。李安然服了三颗,坐下来缓缓地出了一口气。   晓莲手足无措地望着他。   李安然轻轻起身,朝外面走去。李若萱抱着华叔的尸身哭得正凶,他静静地看着,无声地合上华叔死不瞑目的眼睛。   李若萱大哭道,“哥哥,这到底是为什么!”   李安然没有说话,冷汗涔涔而下,他费力地睁着眼睛,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李若萱只管哭,没注意哥哥的情况,晓莲在一旁急声道,“少爷,你,你怎么了!”   李安然站起来,晃了一下,晓莲忙去扶,李安然道,“我自己来,你们不要管。”   他说完,独自离开。他走得很英挺、伟岸,在晓莲看来,他走得就像一尊带着坚强信念的天神,永远也不会倒下。 第7章 李安然的豪赌   在李安然的心目中,就在那一刹那,萌生了一种强大的意志力。就算任何人都已走掉,他一个人也要挺住,也要让菲虹山庄转危为安,东山再起!   李安然躺在自己床上,任疼痛像火一样灼烧着自己,有生以来,他曾因犯了错被孟伯伯严厉地责罚,曾经因为练错功,真气错位痛得死去活来。可他从不知道,世上有一种痛,可以让他如此痛入骨髓,痛彻心扉。   他被责罚,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练错了功有孟伯伯日夜守在身边,可是现在,旧伤未了,又添新伤,药快用完了,能帮他的人,也都走光了。当若萱钻在他的怀里,他独对废墟的时候;当他跪在地上,任许路遥越走越远的时候;当他胸口绞痛,看着华叔被杀的惨状的时候,他才那么刻骨铭心地懂得,父亲,在一个人生命中是何等重要。父亲突然抽身离去,没来及交代他到底为什么,他要怎么做,就只剩下四面楚歌。   孟伯伯告知自己的身世,是要他陪父亲一起面对困难。可如今,和爹爹才相处一个多月,父子之情还没来及细细体会,父亲没了!这是怎样的痛,怎样的悲哀!   李若萱进来了,那时他痛得正盛,很烦,正想流下泪来。可他不能跟若萱发火,也不能让他看见自己流泪,于是李安然擦了把汗,强作欢颜,对若萱道,“我没事,你先出去,我过一会儿就没事了。”   李若萱见哥哥笑得极为虚弱和勉强,不放心,不肯走。李安然当时真想吼她出去,可他知道若萱再禁不住骂,于是柔声几乎是央求她,“乖,听话,哥哥想自己静一会儿,你先出去!”   李若萱出去了。李安然强迫自己做起来,调整真气,为自己疗伤。当他允许自己再躺在床上的时候,夕阳粉红色的霞光斜射在屋里的桌子上,窗外面的几竿修竹正蒙着霞光轻轻地摇曳,偶尔传来几声婉转的鸟鸣,也不见飞鸟的踪迹。只是一个很寂静的黄昏。   李安然躺在床上,不禁想起他从前生活的小镇,这个时候正炊烟袅袅,巷子里人渐稀少。   他突然想起那个吹山笛的朋友。他们认识的时候不过十来岁,每天这个时候他还被孟伯伯关在屋子里读书。他常看见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小男孩每天清早骑着黄牛去放牛,每天傍晚时回来,悠闲自由,他心里好生羡慕。一次孟伯伯管得不严,他和那小男孩聊了会天,那个小男孩吹了段山歌给他听。临走,还爬上那株古柳,折了个柳笛送给他。后来,阿牛学做鞋,就在小镇以卖鞋卫生,十六岁娶了媳妇,他还去喝了杯喜酒。后来阿牛抱了白胖儿子,每天欢欢喜喜干活。这次临行前,阿牛还送了他一双很结实的布鞋,他穿过几次,现在还干干净净地躺在他的包裹里。   他想起了那几个对他很不错的姑娘们。有一个女孩特别活泼漂亮,她大清早在头上插着一枝怒放的山茶花,在他们的篱笆旁唱歌。他虽然专心读书假装不理,可他还记得那女孩朝霞般的笑靥,和她鬓角那枝带着露珠的含笑的山茶。   李安然不禁莞尔,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些。每当这个时候,孟伯伯通常是喝了几杯酒回来,正在煮他的老茶。   夜色渐渐弥漫了全屋,若萱和晓莲敲门进来。若萱点亮了灯,晓莲端了碗燕窝银耳粥给他。李安然接了,尝了一口,笑道,“做的真好喝,晓莲,是你做的吗?”   晓莲望着李安然那明亮的笑,内心暖烘烘的,温婉地笑道,“是奴婢做的,少爷喜欢,就多喝点。”   李安然道,“家里的人经过这场劫难,死的死,没死的怕是也都走光了,晓莲,你为什么不走,知不知道现在很危险?”   晓莲微微垂下头,轻声道,“我与小姐相伴了八年了,情同姐妹,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走呢!”   李安然叹息道,“难得你有这般的情意。既是如此,你也别奴婢长奴婢短的了,就和若萱姐妹相称吧,我也权当是多了一个妹妹。你在这个时候愿意留下来,就是我们兄妹俩的恩人。”   晓莲一下子跪在地上,垂头道,“少爷您言重了,我不过做我本分的事情,怎么能担得起‘恩人’二字呢!”   李安然忙扶她起来,说道,“你这是干什么,你和若萱本来就是一对小姐妹,她叫你一声姐姐总行吧,若萱,过来。”   若萱一把拉住晓莲的手,亲热地唤道,“晓莲姐姐!”   晓莲羞红了脸。若萱却眼圈一红,拉着她的手哭出声来,“晓莲你不要离开我。阿七和华叔都死了,家里没人了,你千万不要离开我,晓莲,……”   晓莲拥着她,热泪横流下来,哽咽道,“小姐,我不走,我,真的不走,……”   李安然看着二人,微微笑了。   三人坐在一起,李安然拿出两把两寸长的贴身小刀,拔开刀鞘刀身顿时闪出碧莹莹的寒光,李若萱道,“哥哥这是干什么用的?”   李安然道,“送给你们防身。”   李若萱摇头道,“不用了,我们不懂武功,留着你防身吧。”   李安然道,“我浑身上下都是暗器,这是我不用的,你们带在身上,必要的时候至少可以给你们壮胆。”   李若萱接过来,像平时玩耍一样别在了腰间,李安然道,“你这样带刀怎么行,又不是让你去卖。”说着将若萱拉过来,将小刀固定在她右手袖子里,对她道,“平日里不妨碍你走路做事,情急的时候,腕子向后一弯,它就落在你手里了。”   若萱称是,遂一遍遍尝试刀从袖子里落到她手里的过程,李安然将小刀在晓莲腕子上固定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晓莲道,“晓莲,我觉得,这屋子怪冷清的,明天你去帮我剪一大瓶菊花来,要半开的,各种颜色的。”   晓莲的脸带着羞涩的嫣红,轻声应了。李若萱本来颇为好奇地试来试去,却突然停住,沉默了半晌。李安然道,“怎么了,若萱?”   李若萱冒冒失失的道,“哥哥,二叔会不会来杀我们?我听爹爹说,三个叔叔里面,他,他的武功最好。”   李安然怔住,看着若萱认真的哀戚的表情,叹了口气道,“他要来就来,不来就不来。”   李若萱道,“哥哥,叔叔们为什么要杀我们?他要什么,我们给他什么就好了。”   李安然抚着她的头道,“即便我们把整个菲虹山庄给他们,我们什么也不要,他也会杀我们。”   李若萱不解道,“可是为什么啊!”   李安然突然沉默不语,   李若萱哀求道,“哥哥,我们什么都别要了吧。你原来在什么地方,我们回去好不好?我不要在这里了,我跟你回去,把山庄给他们总行了吧?”   李安然苦笑道,“傻丫头,你以为我们还能走吗?你以为哥哥是舍不得这山庄里的好生活吗?”   李若萱茫然。   李安然道,“我现在受了伤,你又几乎不懂武功,现在这种情况,你知不知道除了山庄,我们哪也去不了。山庄里建筑奇诡,机关重重,任何人闯进来都有所顾忌,是我们最安全的屏障,一旦我们离开,就如同虎下山,龙离水,必死无疑了。”   李若萱道,“他们,不就是想要爹爹的产业吗?”   李安然摇头道,“几位叔叔,能掀起那么大的风浪吗?在叔叔们的势力之外,还有一个更庞大更隐秘的力量。那天袭击爹爹和我的人,一个个武功了得,前仆后继,随意抽出一人都胜过叔叔们,何况,像莫青雄兄弟、冯恨海这样的高手,久享盛名,也不是叔叔们所能请得动的。”   李若萱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李安然意味深长地对她道,“所以若萱,我们走不掉了,即便呆在这里不一定能活,但是出去,只会死得更快。”   李若萱突然觉得恐惧,身子不由自主往晓莲怀里靠了靠。烛火跳跃着,一片皎洁的月光从窗纱透进来,落在李安然白皙平静的脸上。李若萱突然不明白,面对这么凶险而茫然不可知的未来,为什么哥哥还能这么淡定自若,他有过胆怯害怕的时候吗?   她的身体在不听控制地轻轻地抖。她觉得冷,夜很冷。   李安然抚着若萱的头,淡淡笑道,“偌大山庄,就剩我们三个了,你们俩别怕,我保护你们,除非,他们先杀了哥哥。”   李若萱感到晓莲的身体猛地抽动了一下。   第二天阳光明媚,李安然桌上那一大瓶菊花在清浅的水里开得正好。晓莲是个心思灵巧的女孩子,她将一大早剪下的菊花,插得错落有致,深深浅浅的黄,浓浓淡淡的色,大小不一的朵,高矮有别的枝,那一瓶菊花摆在桌上,风骨清奇,像是撷来了整个秋天刚柔并济的韵致。   李安然脸上带着月华般动人的微笑,让晓莲的心被刹那间揉碎,散落在那一片洒满月光的秋水里。   李安然对她说谢谢。   她几乎是慌张地走出房门,外面阳光灿烂,楼台亭阁,她的心莫名其妙的欢欣。   若萱紧张地跑过来,说道,“不好了!宋二叔来了!要见哥哥!”   晓莲道,“你怎么说的,说少爷伤重不能见客啊!”   若萱道,“我说了,可是他不走!”话说着,若萱已经闯进房间,拉住哥哥道,“哥哥!快!快躺下!宋二叔来了,要见你呢!”   李安然道,“你这是干什么,宋二叔来了,我当然得出去。”   宋清风斜倚在椅子上,不停地咳嗽。李安然嘴角噙笑地进了客厅,向宋清风请安,询问伤情。   宋清风痛心道,“贤侄啊,二叔我伤重未愈,山庄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我真是,真是不敢相信。你三叔平日里很讲义气,谁想到他做出这等事来!”   李安然道,“二叔切莫生气,现在山庄岌岌可危,全指望二叔重整乾坤呢!”   宋清风叹息道,“我这身体真是不争气。听说贤侄内伤复原了不少,正有一事要跟贤侄说。有十多个泼皮无赖,乘咱们山庄的乱子起来闹事,叫嚷着要贤侄出去和他们一赌输赢。我苦劝不听,还扬言贤侄若是一个时辰不出现,他们就放火烧了我们全部的赌坊。”   李若萱道,“那就让他们烧去!看他们敢!”   李安然责备地望了望李若萱,李若萱闭声。李安然对宋清风道,“他们要和我赌?”   宋清风道,“是啊,我先后派了五个高手过去,都赌败了。我实在是没办法了,特意找贤侄商量。”   李安然道,“既然,我们山庄里没有他们的对手,他们又指名要我去,我总不能等人家烧了我们全部的赌坊吧。”   宋清风忧心道,“贤侄你龙章凤姿,技艺超群,只是这赌博,你可有把握?”   李安然道,“没有把握。可总得试一试,躲在山庄里不见人,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宋清风道,“好!那二叔陪你看看去!”   两人相携欲出门,李若萱一把抓住李安然,哭道,“哥哥!你不要去!”   李安然温和地对若萱笑道,“没关系,哥哥有分寸,你不要担心,在家等我,我早去早回。”   李若萱默默流下泪来。李安然不再说话,跨出门去。   闹事的人在长鹰赌坊,菲虹山庄最大的赌坊。李安然踏进去的时候,正有十多个壮汉在砸场子。见了他,动手的人都停了下来,打量了他几眼,为首的抱着胳膊挑衅地笑道,“想必,这就是菲虹山庄的少主人,李安然啦?”   李安然客气地道,“正是在下,敢问阁下有何吩咐?”   那壮汉见李安然气度非常,略有收敛,大声道,“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老庄主过世,这赌坊的生意也不能让你们菲虹山庄老是霸着!在下号称赌神,赌遍天下无敌手,赌得烦了,想弄几家赌坊发发财,享受一下江山美人的乐趣,不知道少庄主可否愿意成全!”   李安然微微笑道,“我倒是愿意成全,可是阁下总得露出真本事,让在下输得心服口服才是。”   “好!”那壮汉一声大喝,“我们就赌一场,输了菲虹山庄所有的赌坊生意都归我!”   李安然道,“好!我若是输了,不但全部赌坊的生意都归你,其他的生意也归你,乃至我和我妹妹的命,你也拿去。只是,若是阁下输了呢,阁下拿什么做赌注?”   那壮汉突然有些狼狈。   李安然浅笑道,“英雄莫问出处,若阁下什么都没有,那就把命押上也可以。”   那壮汉沉吟了半晌,额头冒出汗来。   李安然淡然道,“阁下,意下如何?”   那壮汉突然昂起头,大声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来人,拿色子来!我们以小定输赢!”   李安然彬彬有礼道,“好。兄台先请!”   那壮汉将袖子一挽,拿过骰子在手里摇得“当当”作响。   那种碰撞的声音欢畅低昂地响着,突然“叮”一声落在赌桌上,场内一片寂静,无数双眼睛都睁圆了仔细瞧着。   据说那叫“一柱擎天”,骰子像被人特意码上去似的,整整齐齐一条直线,一个点。   人群一下子炸了锅,那人仰天大笑着,他周围的兄弟为他欢呼鼓掌。李安然脸上还是淡淡的笑,优裕安闲地将骰子一粒粒放在筒子里,然后,摇。   人群又一下子静了。那人不可思议地等着李安然,活像他是一个怪物。   事已至此,那李安然还敢赌?而且,还那么有把握的样子!   那种碰撞的声音响得并不长,李安然将它放在桌上,揭开筒子,却见在一堆粉末中,整整齐齐地码着半颗骰子,每颗都从圆点中间断裂,像是被人刻意削过似的。   李安然将骰子一粒粒拿下,除了最上面的半颗有半个点,其余的,全是白白的,磨得光滑无痕。   人群惊得没有一丝声响。那壮汉看了半晌,冷汗涔涔冒了出来。突然他大喝一声,“我们再来过!这次我们赌大!”   李安然敛笑,轻声道,“可惜你没机会了!”   他话说完,对面的壮汉突然软绵绵地倒在地上。人群愕然,转而散开好几步远,相互惊恐地张望。   李安然环顾四周道,“还有谁要赌?”   没有人说话。   这时一人慌慌张张地冲进来,大叫道,“不好了!二庄主,少庄主,小姐她,她出了事了!”   李安然心一紧,匆忙赶过去。那里已经围了很大一群人。他分开人冲进去,看见李若萱衣襟上几点血痕,手里拿着自己给她的那把小刀怔怔地站着,刀上沾着血,晓莲在旁边一脸煞白。   不远处躺着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伯伯,胸口一大片血,身边是一筐打翻的青菜,人已经死了。   李安然走到死者身边,扫视了几眼,站了起来。一位三十多岁汉子挥着手叫道,“少庄主来得正好!大小姐她杀了我叔父,你要怎么交待!”   李若萱在一旁急得直跳,“我没有杀人,晓莲可以作证!”   李安然没有理她,径直对那人道,“阁下亲眼看见,若萱杀死了你叔父?”   那人道,“我不亲眼看见,还是栽赃陷害不成!你们菲虹山庄威风凛凛,我们躲都来不及,难不成还去招惹!”   李安然道,“那若萱为什么要杀你叔父?”   那人道,“我和我叔父挑菜在此歇息,叔父他说了老庄主几句坏话,恰逢大小姐经过听到,两人言语不合,叔叔站起来和她争吵,我正想上前劝解,不想大小姐从袖子里拿出刀将叔父捅死了!还划伤了我!”说着举起流血的胳膊给众人看。   李安然突然冷冷道,“你在说谎!” 第8章 扫落叶的老人   那人一下子怔了,过了半天才冷笑道,“你说我在说谎?亏你少庄主想得出来!自己妹妹杀了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敢抵赖!”   李安然道,“你说你叔父站起来和若萱争吵,若萱刺死了他。这里面有三个明显的破绽。第一,这位老伯的身材和我差不多,若萱比他足足矮了一头半。如是若萱所为,要刺穿心脏,刀口应该是由下到上斜偏的,而这位老伯伯的伤口整整齐齐,没有任何倾斜,凶器是直着进去的,一穿透胸;第二,”李安然从若萱手中拿过刀给众人看,说道,“若是若萱所为,这刀仅长两寸半,从前面刺透人的胸膛,就算能够刺穿,伤口也应该是前面宽,后面尖细,而这位老伯的伤口,前后伤口的尺寸是一样的。第三,也是最为明显的纰漏,”李安然将尸体翻过,指着伤口道,“老伯的伤口比若萱的刀口足足宽了半指,是一把又宽又厚的利剑所为,根本就不是若萱的刀,你不是说谎,是什么?”   宋清风突然阴柔地笑道,“贤侄分析得好。”   李安然站起身道,“二叔过奖了,这种伎俩实在太过拙劣,江湖上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宋清风道,“是啊,江湖上的人都能看出来,更何况是你李安然。”   李安然望着宋清风,对他道,“二叔,你这么做,不过就是想引我出来。现在我们兄妹俩都在您面前,二叔想怎么处置,就不妨直说吧。”   宋清风没有说话。   李安然道,“二叔您对菲虹山庄劳苦功高,爹爹去世了,自然该二叔做主。侄儿在外闲云野鹤二十多年,刚回来一个多月,对菲虹山庄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您何必表面上极力推辞,背地里却非要取我和若萱的性命呢?”   宋清风“哼”了一声,道,“你将菲虹山庄拱手相让,却让我鸠占鹊巢,处于不仁不义之地,你的居心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李安然道,“二叔错怪侄儿了,侄儿对菲虹山庄没有任何功劳,本来没有权力做这个少主人。只是爹爹死得仓促,不及交待后事,二叔您又以养伤为由,坐观虎斗。现在侄儿愿意交出菲虹山庄所有的生意给二叔,只求和若萱留在山庄中避祸一时,求得二叔的庇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侄儿决不反悔,不知二叔,可否答应?”   宋清风冷笑一声道,“答应?你要我如何答应?现在你重伤在身,自然苟且自保,待到你伤好之后,你又怎么饶我?我活了这一大把年纪,又怎能做那养虎为患的蠢事?一不做,二不休,事已至此,我也不必瞒了!李安然,怪只怪你太能干了,若是像若萱一样,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我还用费尽心思去找罪名吗?就像今天,你输掉菲虹山庄的产业,若萱落个草菅人命的罪名,这不是最好的时机吗?你有心把菲虹山庄让给我,就不会赢,也不该为若萱开脱!”   李安然淡淡笑了,“二叔说的对。可是,我还不想主动放弃生命来成全你。从我踏出山庄门口时起,二叔杀机已动,我若是如二叔所言那样,那我和若萱可还有命在?”   宋清风道,“你们早晚注定是要死的!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说完一挥手,他和他的六个儿子就摆成了一个北斗七星阵。李安然不再说话,静静地站在他们面前,静静地看着,他们每人手里拿了一把细长的追魂剑,清风追魂北斗七星阵。   剑光倏忽闪过,李安然被围在了中间,却没有动。   现在除了他脚底下,全被剑气所笼罩着,而他是不能钻进地底下去的。   他昂然立着,他在等。   北斗七星在动。他们每个人沿着五行出招移动,天衣无缝,剑刃伤人!   李安然那身雪白的衣服,只在一招间就被削成了条条缕缕,可他还是没有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好像被削破的,并不是他自己的衣服,好像刚才那被冰冷剑刃接触的,并不是他自己的肌肤。   宋清风父子这一招试探后,突然不动了。平静的李安然突然全身都是浓重的杀气,好像突然盘缩的蛇准备好最致命的一击,浓重的杀气让人突然怯手,七柄剑尖直指向李安然全身七大死穴,却是一动都不敢动了。   宋清风从来没见过这么霸道浓重的杀气。他自己都有点紧张。   对方僵持着,似乎只有他们每个人自己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一盏茶功夫。情形突然很尴尬,他们父子手持利剑围住了李安然,没有将其一招毙命,却突然畏缩不前。   宋清风看见自己的四儿子的手要支持不住,开始在微微地抖。   他不能在等了,否则自己四儿子就成了他们的软肋,就成了李安然的突破口,他最害怕的事情就会发生了!   于是宋清风一声沉吟,北斗七星凤鸣九霄的招式已发动。刹那间清音鸣叫,剑光浮动,剑气飞扬满天。   在那一刹那间,凄艳的剑光迷住了人的眼,人们再也看不见哪里是人影,哪里是李安然。   李若萱的心就好象一下子从嗓子眼跳到了地下来,她抓着晓莲冰凉的手,惊恐地瞪大眼,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哥哥不见了!满眼都是二叔他们的剑光,哥哥会死了!   人在惊恐时,大脑一片空白,根本发不出声音。   慢慢地似乎剑光不见了。她看见哥哥依然笔挺地站在那儿,他的衣服依然是条条缕缕的,可是她看见他在笑。   他的唇边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笑,他眼里冷毅的寒冰解冻了,噙着笑意,深得像是奔放的柔亮的春江。   李若萱像做梦一样,直到李安然来到她身边,用温暖的手抚着她的额,将她拥在怀里。   她抱着哥哥,“哇”一声哭出声来。   世界恢复了各种声音,宋清风父子倒在地上,还是北斗七星的阵法,手里面还都握着清风夺命剑,剑光像冰雪一样的洁白。   所以从此有人说,李安然的暗器,天下无双。   李安然带着若萱和晓莲从大街上一路从容走过。他淡定温暖地笑,让人的心无端生出一种暖洋洋的信任和安全感。   让大家都觉得,你看少主人,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风云突变却处变不惊。这种镇定自若,挽狂澜之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看他多么英俊,多么帅!   李安然面带微笑地一路穿行,步入菲虹山庄,关上门。在关上门的刹那他的脸上还带着笑,然后,李安然一个趔趄,一捂胸口,一口血直喷出来,倒下。   李若萱和晓莲不及惊呼,怔在那里。   李安然不省人事。李若萱急着要去找大夫,晓莲阻止她,说少爷这样硬撑着,就是不想让外面的人知道他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们山庄的疗伤药名闻天下,外面的大夫良莠不齐,万一存心祸害,我们就全惨了。   若萱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儿,顿时没了主意,急得哭道,“那怎么办啊!”   晓莲说,“先给少爷服药!”两个女孩子手忙脚乱,把仅剩的两颗雪莲红珊丸给李安然喂下。晓莲抬头,若萱抬脚,费了好大劲把李安然弄到最近的床上躺下。差不多两炷香的时间,李安然醒了。   若萱正没头苍蝇似的走来走去,快哭成了个泪人,见李安然醒了,一下子扑上去,问道,“哥!你有没有事?到底怎么了!”   李安然虚弱地摇了摇头,说道,“哥哥没事了,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李若萱道,“哥哥你要吓死我了!突然就晕倒,幸亏晓莲拦着,不然我就跑出去找大夫了!”   李安然闭目轻轻喘了口气。晓莲道,“先别说了,让少爷休息一会儿。”   李若萱却将李安然的手拉得更紧。不多时李安然睁开眼,叫晓莲扶她起来靠在床背上,苍白地笑道,“晓莲,多亏了你,没有像若萱那样乱了阵脚,真让她跑出去找大夫,那我这一路上就白装了。”   若萱道,“我那时,都要吓死了。”   李安然道,“告诉我你们两个怎么被人骗出去的?”   若萱道,“你和二叔走了不久,就有人来,慌慌张张对我们说你出了意外,我们一着急就跟他跑了出去。谁知到了大街上没人的地方,他突然转身将晓莲推倒在地,从后面抱住我,大喊说我杀了人。我着了急,拼命挣扎,后来用小刀划伤了他。我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儿有一具尸体的!”   李安然默然,随后对若萱道,“以后你记住,无论发生任何事,千万不要离开山庄半步,即便我死在了外面,你也不能出去。”   若萱听哥哥这样说,一下子落下泪来,哭道,“哥哥,你若是死了,我早晚也被人杀了,还留在山庄里干什么。”   李安然连忙宽慰,“我只是说说,又没有真的去死。我是说外面太危险,你现在不能出去,千万记得,等什么时候安全了,哥哥会告诉你。”   李若萱点头。李安然道,“晓莲,现在只有拜托你了,你去拿纸笔来,我开个方子,你过一会儿买些药来。”   晓莲拿着方子出门后,看着纸上刚劲而隽永的字迹,忍不住回首。   她回首不见李安然。她的心有一种莫名的悸动和惆怅。   纸上的药不过是甘草、黄芪,人参芍药之类的寻常药物,寥寥几种,不知少爷深意何在。   她突然想起,不久前观战的那时候,俊逸而淡定的李安然在剑气中站立着,他的衣襟瞬间被划破,他却不改淡定,一种令人恋慕的风度。   在剑光骤起,李安然被淹没身影的那一刻,她虽然紧张,却没有恐惧,因为她相信,他一定不会死的。   可他带着微笑走过来,却那么疼爱地抚着若萱的头,把吓傻的若萱拥入怀里。   那一刻,她突然泪下潸然。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有一种爱可以永远不让他知道,默默地把他在内心中收藏,可以为他生,为他死,为他化作尘泥,却不可以让他知道。   从此菲虹山庄是一种很怪异的平静。   十多天了。没有人找上门,没有人在外闹事。所有的生意,因老庄主去世暂时都停着,李安然一天大部分时间在房里疗伤、读书。偌大的山庄,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只是偶尔有几只鸟飞下来觅食。   安静得让李若萱手足无措,甚至无端觉得惊恐。有一次晓莲端着灯走进黑乎乎的屋子,若萱楞坐在床上,见了晓莲,竟吓得一跳三尺高,惊呼有鬼。   晓莲那天不过是穿了件白色的衣服,事实上,给老庄主戴孝,大家都穿着白色的衣服。   经常见不到李安然。他在为自己疗伤,偶尔会过来坐,光风霁月般的表情。若萱一见哥哥,就会扑过去抱住哥哥,再也不想分开。   有时若萱会在梦中惊醒来,吓得躲在晓莲的怀里,颤抖着,说爹爹在一旁正看着他,还流着血,让晓莲也不禁毛骨悚然。   快中秋节了,荒庭冷落,哪有一点过节的样子。   那日秋阳明媚,若萱从阴暗的屋子里走出来,靠在庭院的青石上晒太阳。暖洋洋的,让世界有了一种真实的质感。   不远处一位灰衣老人在埋头清扫零零星星的落叶。   若萱很奇怪,走过去,认了半晌,道,“洪伯?原来你还在,这几天怎么没见你,我还以为大家都走了。”   洪伯悲悯地望了她一眼,摇头叹了口气,继续清扫落叶。   李若萱追着不舍道,“洪伯,你怎么不说话,别扫这落叶子了。山庄里一共没几个人,我都快要闷死了!”   洪伯停了笤帚,望了若萱一眼,叹气道,“我是在叹息,老庄主的一片基业,荒芜至此。小姐年幼,身处凶险而不自知。”   李若萱道,“什么凶险,又要有坏人来杀我们了?”   洪伯欲言又止,继续埋头扫落叶。扫帚滑过粗糙的石地,惹起淡淡的尘灰。若萱越发好奇,追问道,“洪伯你倒是说呀!又要出什么事啦!”   洪伯很奇怪地看了一眼若萱道,“有些话,老奴不敢多嘴,怕是话一说出来,我就永远也不能说话了。”   李若萱道,“为什么?是有人要杀你吗?”   洪伯的眼角瞟向李安然的房间,要李若萱噤声。若萱会意,压低声音道,“你要说什么,你是怕我哥哥会知道?”   洪伯低声道,“我是怕少爷会杀了我。若不是我装成年老耳聋的样子,怕是早已死上几百次了。”   李若萱不可思议地摇摇头,道,“我不相信,哥哥怎么会杀你呢!”   洪伯道,“少爷会杀了老奴,小姐你以为你自己就会安全吗?”   李若萱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洪伯道,“少爷和老爷失散了二十多年,突然一下子冒出来,就让老爷一下子庄毁人亡,小姐难道从来就没怀疑过吗?”   “怀疑?”李若萱道,“我怀疑什么?是爹爹认下的哥哥呀,而且哥哥,对我也很好。”   洪伯慢声道,“小姐你想想,他和老爷同事遇难,可是死的只有老爷一个人。”   若萱道,“哥哥那天也受了很重的伤,你总不希望,我爹和我哥哥一起都死了吧?”   洪伯挥手制止了她,“那天少爷遭遇了大小莫青雄兄弟的进攻,第二天打败了毒王冯恨海,没几天又杀了三爷陈敬,前几天又杀了二爷父子七人。试问,一个受了重伤的人,能做得到吗?莫青雄兄弟已成名二十多年,冯恨海在这世上已难逢对手。三爷二爷也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少爷若是受了重伤,凭他武功再高,能做得到吗?”   李若萱默默地不再吱声。   洪伯道,“唯一的解释就是,少爷那天根本就没有受伤,他是装出来的,而且他的武功极高。他若是老爷的亲生儿子,老爷被人打死,他能平安无事丝毫无损吗?那种假装受伤的伎俩,只能骗骗小姐这样的小孩子,二爷三爷定是看出了破绽,才被他杀了灭口的。”   李若萱突然觉得四周一片阴森冰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洪伯继续道,“二爷三爷跟了老爷十多年,是忠是奸,老爷难道一点不知道?少爷一接手,他们就全成了乱臣贼子,二爷三爷死得好冤啊!”   李若萱怔怔地后退一步,突然尖声道,“你不要说!你是骗我的!”   洪伯苍老的容颜闪过一丝悲戚,挥手叹气道,“罢罢罢!小姐你不听也罢!”   李若萱慌张地转身欲走,洪伯在身后低声道,“小姐要多保重啊!等他清除了所有障碍,下一个人就是小姐你了!”   李若萱惊恐地转身盯着洪伯,洪伯的脸苍老如松树枝,竟看不出一种分明的表情。李若萱盯着他,怔怔地后退,突然转身逃命般跑开了。   她直奔回屋里,扑倒在床上,全身禁不住冷汗涔涔而下,不停地抖动。晓莲瞧见怪异,却见若萱秀气的瓜子脸白得像纸一样薄,冷得发抖却直冒冷汗,不禁吃了一惊,抱住若萱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若萱死死拥住晓莲,缩在她怀里道,“我,……我害怕!”   晓莲用帕子给她擦着汗,她却不断抖着,唇无血色。   晓莲吃惊非小,道,“这是怎么了,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功夫就变成这样了!小姐,你是不是受了什么惊吓了,还是病了?”   若萱豆大的汗不停地冒,惊颤道,“晓莲,晓莲,哥哥他,……他……”   晓莲奇怪道,“少爷怎么了?”   正好这时李安然敲门而入,李若萱就像见了鬼一样一下子钻进晓莲怀里。 第9章 江南白家   李安然见若萱看到了自己就像见了鬼一样吓得钻进晓莲怀里,颇为奇怪,走过去探试她的额头,她下意识把整个人都往晓莲怀里缩。李安然狐疑道,“若萱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哥哥来了也怕成这个样子。”   李若萱不说话。   李安然将她从晓莲怀里拽出来道,“过来我看看,是不是病了?”   李安然的手刚找到若萱的脉,若萱冷不丁抽出手去背在身后,叫道,“我没病!我不要吃药!”   李安然以为她又在胡闹,皱眉道,“汗出成那样,脸白得像纸,还说没有病!过来,哥哥看看。”   李若萱防备地缩到里面的床脚,瞪大眼睛望着李安然。李安然见她一动不动,柔声道,“若萱,到底怎么了?过来让哥哥看看,大白天就像见了鬼似的。”   晓莲大为惊怖,忙对李安然道,“少爷,小姐刚才肯定是受了惊吓了。刚才出去时还好好的,回来就变成这个样子。这几天她老是做噩梦,说老爷在她身边看着她,有一次我拿着灯进来,还吓了她一跳呢!”   李安然道,“这大白天能看到什么会吓成这样子。若萱,你跟哥哥说,到底怎么了?”   李若萱还是背着双手,苍白着脸摇头,嘴硬道,“我没事,我什么都没看见。”   李安然看了她半晌,只得作罢,让晓莲扶她躺下休息,随后让晓莲给她熬了一碗安神汤。李若萱喝了安神汤,见哥哥有意留下来陪自己,就闭上眼睛假意睡着了。李安然静悄悄地离开,她尤不敢睁开眼睛,洪伯的话像钉子一样钉在她的脑海里,怎么抹也抹不去。   傍晚时分,若萱正虚弱地喝晓莲给她熬好的白米粥。李安然披着霞光进来看她,粉红色的霞光中,李安然丰神俊逸,带着月光般柔和的笑容。   李若萱不禁看得痴了,突然被一股暖流击中心坎,内心道,“这么英俊,这么好的哥哥,怎么会是假的呢?”   她突然一阵悲从中来,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这世界上,爹爹死了,她孤身一人,除了眼前的哥哥,她还可以依靠谁呢?   李安然坐在她身边,温柔关切地询问她。李若萱感到一阵委屈,卸下了所有武装,对哥哥流下泪来。   李安然问她上午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敢说出真相,只说在院西的树丛下,树影斑驳,她好像看到了二叔。   李安然叹息道,“傻丫头,以后不要胡思乱想。等哥哥伤好了,就多陪陪你,过一阵子,情况会好些,山庄里又会像从前那么热热闹闹的,到时候,你想怎么玩,哥哥都依你。”   她木然地点点头,洪伯的话又像阴云一样布满了她的心头,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晚上她想问晓莲,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晓莲对哥哥是一副很信任很乖巧的样子,估计是不会怀疑的。如若华叔在,还可以和华叔商量,可是他已经死了。身边再没有说话的人。最为担心的是,她怕她一旦话说出口,就会被李安然知道,那么他会,杀了自己。   她一个字也不敢说。整整一夜,她恐惧地瞪大眼,洪伯的话一遍遍回响:他不是爹爹的亲儿子,他害死了爹爹,害死了三叔和二叔,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   哥哥有极高的武功,可是对爹爹见死不救!他会杀了自己,可为什么要对自己好?   第二天一大早,李若萱的人更加憔悴。   晓莲想尽办法为她做了好几样小菜,可她尝了几口,再也吃不下。   她让晓莲出去了。一个上午她躺在床上,身体没有半点力气。   挨过了中午,李安然费尽力气让她喝了碗参汤。下午四顾无人,只有阳光斜照在床上。她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欲望,她想去见洪伯。   洪伯在几棵败落菊花满地的角落里,沉默地晒太阳。   她走了过去,洪伯对她道,“小姐可是相信老奴说的话了?”   若萱道,“他若不是我哥哥,他会是谁?”   洪伯的喉结动了一下,很奇怪地笑了,“你问我他是谁?”   “是的”,李若萱道,“他不是我哥哥,他会是谁?”   洪伯镇定地望着她,对她道,“明天下午未时,他会在山庄东五里大柳树下现身,到时候你自会明白他的身份和他的目的。”   李若萱道,“你怎么知道的?你是谁?”   洪伯道,“三十年前,老爷在河南商丘救过一个叫阿洪的刺客。这么多年来我在山庄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隐忍,就是为了报老爷三十年前的救命之恩。小姐,信不信我,你去还是不去,全由您自己定夺,老奴不再多话。”   李若萱道,“可是,……”   洪伯不等她说话,已独自踽踽而去。   李若萱站在下午的阳光里,看见一片梧桐叶翩然落下,落在她的脚下,没有声息。   为什么,生命的凋落,竟会没有声息。李若萱拿着那片泛黄的梧桐叶,在阳光里静静地发呆。   第二天下午很快就到了。若萱支走了晓莲,鼓足了勇气。   她独自踏出了菲虹山庄的大门。向东,五里。   那棵大柳树,在秋天的暖阳里依然绿柳依依。   洪伯在树下等她。   她也没有迟疑,奔过去拭着额角的汗珠,问道,“洪伯!你说我哥哥会在这里出现,他在哪儿?”   洪伯笑了起来,那堆满皱纹的笑脸像极了一个干枯的核桃。   若萱道,“你笑什么!我哥哥呢!”   洪伯一伸手,点住了她的穴道,笑眉笑眼地对她道,“你很快就会知道,他是不是你哥哥!”   若萱顿知自己上了当,破口大骂,“你这个混蛋,竟然骗我引我出来!”   洪伯一挥手,两名黑衣人从树后出来,用绳子将若萱的双手捆绑得结结实实。若萱正大骂,被人从后面一击,昏了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根柱子上,正处在一座大堂的中央。自己的正前方是一个拾阶而上的神坛。神坛上一位黑衣蒙面的女子冷然静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神坛两侧则燃满了火炬,照得大厅一片雪亮。   洪伯正在不远处领头站着,周围聚集了二十多个人,皆黑衣,肃然伫立,如临大敌。   洪伯见她醒了,对她道,“你马上就会知道他是不是你亲哥哥,我已经通知他说你在我们手上,告诉他,亥时之前来这里赴约,时辰一过,就让他来给你收尸!”他说完,不禁高声而笑。   那厅里很有回声,使他的笑声很可怖。他突然敛笑道,“李安然正身受重伤,他若来,说明他是你亲哥哥,若是他顾忌自身安危不来救你,那他就是假的,大小姐,我这个主意可好?”   李若萱“呸”地一声,骂道,“我哥哥才不会上你的当!你这怪老头,到底是什么人,要来害我和哥哥!”   洪伯冷笑,正色道,“亥时马上就到了。李安然若是没来,我就拿你先来祭奠白龙神观,黑鹰,准备剖心!”   一名黑衣人拿出一柄亮晃晃的利刃抵住李若萱的胸脯,洪伯道,“大小姐,现在你也该死心了,就算他是你的亲哥哥,他也没来救你!”   突听那位女子道,“洪叔,你错了。”   洪伯一怔,失声道,“白大姑娘!这,……”   白大姑娘冷声道,“李安然已经来了。”   所有人都在四处搜寻。   李若萱什么也没找见,哪里有哥哥的影子?   李安然的声音在那白大姑娘身后响起来,他说,“放开若萱!”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没有商量。   黑鹰一下子放下了手里的刀,忌惮地望着白大姑娘。   白大姑娘的脸用黑布蒙着,只露出一双俊秀的眼睛,双眸翦水,很美。   众人都十分紧张地望着她,望着她身后那一身白衣的李安然。李安然神采奕奕,几乎是很愉快地微笑。他对白大姑娘道,“我可以问姑娘一个问题吗?”   白大姑娘道,“请讲。”   李安然道,“他们叫你白大姑娘,请问姑娘是不是江南白家白梦鹤的后人?”   白大姑娘冷笑道,“你既然知道,我也不用废话了!我们白家三十二口人死在你爹手上,这个仇,不共戴天!”   李安然道,“这件事,我的确听说过,当年家父痛失爱妻,整整三个月未理世事,令尊之死,白家的灾难,表面上与菲虹山庄关系密切,但家父从未承认过,他也曾找高手调查,只是一筹莫展。”   白大小姐一声冷笑。   李安然道,“我知道我没有让人信服的证据,只是今天晚上,我用你换回家妹,我们之间的恩仇,日后再清算如何?”   白大小姐道,“不用了!我今天来本来就没打算要活着回去!”话说完,刀光一闪,数十把细小的飞刀流星雨一样射向身后的李安然。   李安然躲闪,最后还是站在白大姑娘的背后,抵住了她的后心。   白大小姐怔住,洪伯大声道,“你放了白大小姐!我们放了李若萱!”   李安然道,“好!你们给若萱松绑。”   洪伯使了个眼色,黑鹰动手想要挑断捆绑若萱的绳子。白大小姐突然凄然大声道,“洪叔!黑鹰!你们不用管我,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你们快动手!”   黑鹰住手,不知所措。   白大小姐将自己的身体狠狠向后撞去。李安然急闪,一个回合,扼住了白大小姐的咽喉。白大小姐如瀑的青丝散乱着,半盖住李安然的手。   李安然可以看见她美丽的眼睛。   那本是一双温柔如水的眼睛。眸子很深,很黑,很亮,很清澈。   她望了李安然一眼。目光中突闪过一丝绮丽的哀艳,仿佛满天夕阳在绚丽地燃烧。   她似乎在笑。温存而纤细。   李安然突然“呀”的一声,却阻止不及,任凭她的身体瞬间僵硬,缓缓倒在自己怀里。   白大小姐服毒自尽了。众人见此,眼睛都红了,发疯地一齐扑向李安然!   李安然腾跃起,刀急剑快,划破了他的衣衫。   洪伯用一柄碧落龙泉剑,剑光点点,宛若飞絮濛濛。   李安然道,“上穷碧落下黄泉,原来是洪一舟洪老前辈!”   洪伯道,“不错,或许你还不知道,我和白大哥不但是最好的朋友,白大哥他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吧!”   洪伯话说着,从七十二个方向刺出了一百零八剑。   李安然道,“前辈名不虚传,好快的剑!”话说着,只听“铮”的一声,李安然从一名黑衣人手里夺过一把刀,正好格在洪一舟的剑上,洪一舟剑断。李安然飞身而去,落在李若萱身边。   李若萱道,“哥哥!”   李安然没有说话,他嗅到空气中危险的味道。   洪一舟握着断剑,虎口缓缓流出血来。众黑衣人围聚在他周围,准备再战。洪一舟道,“多谢少侠手下留情,若是用暗器,怕是我们已经横尸遍地了。”   李安然道,“我只想救出若萱,白大姑娘的死,我很遗憾!”   洪一舟道,“你虽放我们一条山生路,但堂堂七尺男儿,士不为知己者死,有何面目存活在世上!”说完扔下断剑,大声道,“弟兄们!我们今天来,可曾想要活着回去!”   众人异口同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话音未落,他们一股脑冲杀过来。   李安然割断了绑李若萱的绳子。整个大厅的顶,在微微地塌动。   李安然的心一紧,众人已黑云般压过来,而大厅就会在顷刻间毁灭!   没有机会了,就算不丧身刀光剑影里,也会葬身与这一片瓦砾之中。   李安然夹起若萱,飞步后退,然后一掌打在后面的厅壁上。   厅壁轰然而塌,听得一声巨响,火光冲天!   整个世界在巨大的爆炸声中动摇。   大大小小的石块纷然落地,土屑如雨。   李若萱一下子窒息,浓烈的硫磺味让她气也喘不过来,过了好久,她才在相对清新的气流里不断地咳嗽。   身边的哥哥严厉地望着她。   她不敢说话,也不能说话,不断地咳嗽,几乎咳成一团。   清冷的夜风,吹得她有些冷,她住声,抬头看见一弯半圆的明月。   李安然站在她身边,静静地注目着远方月下的废墟里升起的缕缕青烟。   李若萱也不敢说话。   青烟不熄,似乎已逝去的人依旧蒸腾着的怨气。   一个女子,刚烈果断地了结自己,那该是出自怎样一种刻骨铭心的仇恨。而当年的白家,以医术享誉江湖,救死扶伤,个性中正委婉。   世事可以让人改变太多。李安然伫立良久,神情既肃穆,又惆怅。   李若萱不懂。她感到哥哥正在生气,生很大很大的气。她望着哥哥的背影很紧张,一动不敢动。这时李安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回头望向她,看见若萱一身狼狈跌坐在地上,清亮的眸子怯怯地望着他,一句话也不敢说。   李安然半是悲悯半是责备地看着她,李若萱不敢对视哥哥的眼睛,遂悄悄垂下头。李安然一把将她拎起来,对她道,“回家再说。” 第10章 心仪的人   他们回到菲虹山庄的时候,已是子时。晓莲见了,非常激动欢喜,可见到李安然神色冷峻,又不禁噤声。   李安然温声道,“晓莲,我们到书房去。”   在书房里,李安然问若萱,“若萱,从我来到现在,可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   李若萱垂下头,摇头。   李安然道,“那么现在,你可认我是你哥哥?”   李若萱点头。   李安然道,“那好。晓莲,你去把我爹打若萱的板子拿来。”   李若萱害怕地猛抬头,看见哥哥正看着她,忙又低下。晓莲一下子怔住了,转而反应过来,跪在地上求道,“少爷,是我没看住小姐才让她跑出去,是我的错,您要打打我吧。”   李若萱正欲说话,李安然道,“我要管教若萱,不关你什么事,去把板子给我拿来,快点。”   晓莲迟疑了半天,见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好把板子拿来。那把戒尺三寸宽,一寸厚,二尺半长,上好的檀木,间歇雕刻着云形纹,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李安然叫晓莲出去,关上门。然后他问若萱,“知道今天我为什么打你吗?”   李若萱怯怯地不敢抬头。   李安然严厉道,“说话!”   李若萱心一惊,腿一软,一下子跪在地上,哭道,“哥哥,……我,我……”   李安然严厉地望着已经吓坏的李若萱,见她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说不出话来,于是训斥道,“你怎么了!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不听话,白家的人死了,连你自己也差点没命了!你要我怎么向死去的爹娘交待!”   李若萱流下泪来不吱声。李安然气还正盛,责骂道,“就算你怀疑我不是你亲哥哥,怀疑我害死了爹,冤枉了二叔三叔,还会杀了你!你,你就该跑到外面去送死吗?你应该怎么办,你应该小心翼翼讨好我,做出一点不知内情、永远不会有任何威胁的样子!那样我利用你,拿着你是我妹妹的伪装独霸整个菲虹山庄,才会留着你的命!你一个人跑出去,要帮手没帮手,要武功没武功,知道了真相又怎么样,你杀得了我吗,你还不是自寻死路!”   李若萱抓住李安然的衣襟大哭。   李安然挥起的戒尺一下下落在若萱的背臀上,力道颇为凌厉,打得若萱嗷嗷地叫。   晓莲在外面听得心惊肉跳,七下,八下,九下,十下,十一下?晓莲在外面急得团团转,忍不住了要冲进去,却一下子发现声音停住了。   发生什么事了?晓莲的心快要跳出来了。   李安然把戒尺举在手上,看着李若萱抱着头无处躲的可怜样子,便不忍心打下去。好半天李若萱觉得哥哥不再打她了,忍不住偷偷地看。   李安然的手垂下来,捂着胸口坐在椅子上,嘴角微微渗出血来。殷红的血迹如此触目惊心,虽然马上被李安然擦掉了,李若萱还是像被炮烙一样跳起来,冲上去关切道,“哥哥!哥你怎么了?”   李安然说声“没事”,转而用严厉的口气道,“谁让你起来了!今天晚上不许回去睡觉,跪在这里好好反省,看以后做事还敢不敢这么没脑子!”   李若萱“噢”了一声,怏怏地跪下,问道,“哥你没事吧,你又吐血了。”   李安然道,“知道关心我就不该闯出这么大的祸来!”   李若萱低下头,噤声。   李安然不再理她,起身,离开。   他关上门,晓莲正在外面。   晓莲看见他,平静下来的心一下子又突然跳得厉害,垂下头低声道,“少爷,我……”   李安然站定,望着她无错的样子,微笑道,“我不过打了她几下,你不用紧张。我今晚罚她跪,你去给她那件厚一点的披风来,免得着凉了。顺便给她敷点药,不然她非得疼上一夜不可。还有,你一会儿就回去休息,不用陪她,我就在隔壁,不会有事的”   晓莲应了,迟疑着道,“少爷您的伤,没事吧?”   李安然道,“养了半个月,前功尽弃了,不过没大碍,不用担心。”   晓莲送走李安然,进屋看若萱,若萱一见她,顿时扑到她怀里,哭得像个泪人。   晓莲拥着她,疼惜道,“一定很疼吧?”   李若萱哭道,“疼哪,一定全被打肿了,屁股上,还有背上,火辣辣的一片。”   晓莲道,“先忍着点,我去给你拿药去,过半个时辰就没事了。”   李若萱哭,催着她去拿。晓莲很快拿来浸了冷水的干净棉布,为她擦拭伤处,又细细地抹了药膏。若萱也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告诉了晓莲,对晓莲道,“哥哥真的生气了,一路上不理我,回来就重重打一顿。我,我害怕他。”   晓莲道,“别怕,少爷是关心你,才责怪你做傻事的。”   若萱拥住晓莲,脸上还是未褪尽的惊恐,对晓莲道,“你不知道,哥哥似乎变了,今天逃命出来,我不停咳嗽,他一句话也不说,望着废墟发呆。他虽然看着很平静,可是我却觉得他很生气,像是要把我吃掉一样。”   晓莲劝慰道,“少爷生气了,自然吓人一些。他不顾惜自己去救你,回来生你气责罚你几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多想了,你现在没别的亲人,只有这一个哥哥,千万别像以前一样任性,记得以后乖一点,别惹他生气动怒就是了。”   若萱摸着伤处,突然在晓莲怀里泪如泉涌,哭得喘不上气来。   夜渐渐深了,渐渐冷了,若萱身上止了疼,困意袭来。后来若萱半躺在椅子边,裹着厚厚的披风沉沉睡去,晓莲坐在门口为她把风,也睡着了。李安然一大清早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他摇摇头笑。秋天的清晨颇有几分寒意,这两个丫头不中了风寒才怪。可毕竟昨夜他是罚若萱跪着反省的,现在她半趴半躺在椅子上睡觉,怎么办?   只能装作没看见。李安然悄然退了出去,没有声息。   晓莲在晨梦中醒来,慌张地推醒若萱,若萱惊叫一声,腿却麻了,半天不听使唤。晓莲有些顾不得她,连连说要去做饭,这时李安然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过来,对她们道,“你们两个快过来把姜汤喝了驱驱寒,趁热,一早天气冷得很,别着了凉了。”   若萱看着他还是有点怯怯的,跪着没敢动。晓莲看着一脸笑容的李安然有些懵了,嘴上道,“我,我去做饭!”就往外跑。李安然叫住她,“饭我已经做好了,你喝了姜汤,洗漱一下就好。”说着唤若萱道,“过来啊,别跪了,喝了姜汤和晓莲洗漱一下吃饭。”   若萱受宠若惊地“噢”了一声,爬起来还是踉踉跄跄的。李安然为她推拿了几下,脉络才彻底活过来。捧着姜汤喝了一口,暖暖的,辣辣的甜,偷偷看哥哥,哥哥光风霁月的笑,怒气已了无痕迹。   晓莲喝着热乎乎的姜汤,眼睛微微湿润,脸有一点发窘的红。李安然道,“你们俩喝了快点过来,我在餐厅里等你们。”   李若萱第一次吃哥哥做的饭,小米桂圆粥,香椿末炒鸡蛋。李安然见若萱拘谨地坐下,温声道,“还疼吗?”   李若萱摇了摇头。李安然道,“那快吃饭,吃了饭你们俩好好休息吧。晓莲,你也睡一会儿,我不用你照顾。”   若萱一睡就起不来了。她病了。这些日子她遭遇创痛,忧心忡忡,本来就休息不好。加之昨天晚上挨了顿打,夜凉寒重,吃了早饭不久,就发烧头痛,病得气势汹汹。   她躺在床上,烧得直说胡话,知道黄昏傍晚,才沉沉睡过去。晓莲服侍了一天,晚霞染红了窗棂,她觉得头重脚轻,眼前的景物直晃荡,只好软绵绵地靠在窗上。正好李安然经过瞧见,走过去关切道,“怎么了晓莲?”   晓莲一下子打起精神,摇摇头。   李安然伸手探向她的额头,晓莲突然感受到他手上温凉惬意的温度,闻到他身上特有的男子的气息,李安然第一次离她如此之近,她忍不住,热泪横流下来。   李安然吃了一惊,忙问,“怎么了?烧得这么厉害,哪疼吗?”   晓莲的热泪抑也抑不住地横流下来,不住地摇头。   李安然轻声责备道,“病成这个样子也不说一声!还忙里忙外照顾若萱,走,回屋休息去。”说完,揽住她的腰,让她把手搭在自己肩上,扶她进屋躺下。   晓莲恨不得那一刻自己可以幸福地死掉。   软软的床是那么舒适,他就坐在自己身边,为自己盖上被子,还拿他白色的手帕,温柔地擦干她脸上的泪水。   她的意识有些游离,感到自己正置身在棉花团一般的深渊里,大山正直面压来。   她累了,她找不到底,她无法呼喊,冷汗涔涔。后来李安然喂了她一碗药。   醒来的时候,月已西沉,一束洁白的月光冷清地透过窗子斜落在自己床上。   四周很静,悄寂无声。只有若萱在均匀地呼吸。   她猛然想起,夕阳中李安然伸手去试她的额头。   一种甜蜜蜜的陌生的感伤。让她的心顿时是那种嫣红的斜阳的色彩。   冷落的黄昏。那一刻,曾经有,却可能,永不再来。   晓莲闭目,默默流下泪来。   黄昏时,她曾经那么不知节制地热泪横流,可他却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泪为谁而流。   他永远也不知道,他的身边有一个热诚而卑微的女子,默默地爱他,躲在一个无声的角落里,却渴慕他的亲近。   渴慕他的笑语,渴慕他的温存,甚至渴慕他的责备。她羡慕若萱。   耳边响起了一声鸡鸣,天快亮了。   自己也病得来势汹涌,只怪少爷的医术太高明。   若萱醒了,唤她要水喝。她披衣下床,给若萱倒茶。   若萱看见了她脸上的泪痕,奇怪道,“晓莲你怎么哭过了?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去告诉哥哥。”   晓莲笑道,“山庄里一共没几个人,谁还会欺负啊!”   若萱喝了几口水,很亲昵地搂过她,“晓莲你不要骗我,现在只有你对我最好了,谁惹你伤心你一定告诉我啊!”   晓莲拥着她,笑盈盈道,“是!谁欺负我啊!是因为快中秋了,山庄里冷冷清清的,老爷不在了,少爷受伤,你又病,我才觉得难过的!”   若萱索性赖在她的怀里了,应声道,“是啊!爹爹不在了,山庄怕是再也热闹不起来了。爹爹在的时候,我最不听他的话,可是现在不在了,我可想他了。晓莲,我现在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了!刚才,我还梦见爹爹呢,我才五六岁,他正在和我一起放风筝呢!”   晓莲道,“你别难过,你还有哥哥,而且,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若萱流泪道,“可是我再也见不到爹爹了。哥哥现在变得高深莫测的,怪怕他的!”   晓莲拥着她,不说话。   若萱在怀里问她,“晓莲,你怕我哥哥吗?”   晓莲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若萱道,“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可怕他了。他虽然不像爹爹那样大发脾气,可他一沉脸不说话,我就觉得怕。你说奇怪不奇怪,爹爹打我的时候也很疼,可我却不怕;哥哥打我,我就怕得要死。”   鸡鸣声又传过来,晓莲道,“你不要胡思乱想。可能是你和少爷相处的时间短,其实少爷对你挺好,天快亮了,小姐你的病不碍事了吧。”   若萱懒洋洋又躺下,钻到被子里嘟囔道,“昨天哥哥给我灌下那么大一碗药,夜里出了很多汗,现在除了口渴,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了。”   中秋节,三五寥落的人在山庄里为李长虹祭拜,李若萱哭了一场,对着满桌子佳肴谁也没有胃口。李安然喝了一点点酒,望着哭泣的妹妹半天没有说话,只是抚摸着她的头,低低叹了口气。   若萱觉得哥哥那天有很大的酒气,她突然觉得陌生。一向镇定自若的哥哥,突然带了很浓重的郁闷和感伤的酒气,他的眼里不是含着笑,而是淡淡的伤。   那是一年中,最美的月光,最圆的月亮。   地下的人却残缺。   在夜深人静,大家都去睡了的时候,李安然一个人背负着月光,对着爹爹的牌位出神。   空旷的院落,月光如水,树影斑驳。   秋风起,树叶哗然作响,星星点点的落叶在空中坠落如断翼的蝶。   秋风吹起他的衣襟,空气中是他淡淡的叹息。   举头望明月,此刻无声惆怅的李安然,以一种接近绮艳感伤的忧郁气质,像巨大的磁场不可抗拒地吸引住晓莲的心。   美丽的月光,空明的世界,心仪的人。   他站在庭院里默默看月亮,晓莲躲在树影里静静地看他。   晓莲痴痴地凝望着他,虔诚地,像一个小女孩,仰视自己心中的神话。   这一幕虽然短暂,却可以留在内心深处,永不褪掉痕迹。   李安然侧头望过来。她可以不出声,可是她的呼吸逃不过李安然的耳朵。   晓莲的心怦怦直跳,她从树影里走出来,把手中的披风递过去,低声道,“少爷!夜里凉,多加件衣裳。”   李安然接过披风对她暖暖地笑,“谢谢晓莲,这么晚了还没睡。”   晓莲点了点头,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无措地站在那里。   李安然笑,体贴道,“今天中秋节,这么晚没睡,是不是想家了?”   晓莲微微低着头,摇头,李安然可以看到她白皙而美丽的颈项,一缕发丝被风吹起来,被月光染上亮晶晶的边儿。   这位俊美而青春的女孩,带着一种难言的婉约与娇羞。   深夜无眠,李安然与晓莲不经意聊了起来。询问她父母的年纪,家里的弟妹和生活的境况。晓莲突然觉得,他亲切如长兄。   一阵秋风袭来,晓莲有点冷。   李安然觉察了,遂将披风解下来,给她披上。   晓莲受宠若惊,忙得往下脱,嘴上道,“少爷,这使不得……”   李安然按住她的肩,她一下子停止了动作。李安然对她道,“有什么使不得的,我不冷。你前些日子才病了一场,当心再受寒了。”   晓莲的脸悄悄红了,她把头低得更低,有些无措道,“谢,谢谢少爷。”   李安然温柔地笑,“我该谢你才是。山庄现在这个样子,你还留下来,这么辛苦地照顾我和若萱,连中秋节,也没能回家。我要是,真有你这么一个懂事的妹妹该多好。”   晓莲觉得自己的心像仲夏的玫瑰,在阳光雨露中静静地绽放,盛满了馨香。   李安然道,“若萱还是个孩子,最近也不像原来那样和我很亲近了,还要拜托你,好好照顾她。”   晓莲道,“这是自然的,我应该照顾小姐的。”   李安然莞尔,对她道,“夜深了,你回去早点休息吧,我也累了,一起回去吧。”李安然走在前面,她披着他的衣裳,与他一起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廊里透着斑斑点点的月光。   他礼貌地和她作别,看见他孤独伟岸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而自己的肩上还披着他温暖的衣裳。   房里很暖和,李若萱抱着个大枕头在娇声地呢喃。   晓莲躺在床上,带着无以名状的幸福,淡而悠远,挥之不散。   她猛然醒觉,少爷与她谦和亲切地聊了半天,可是从没有说一句他自己。   他心情沉重,深夜无人在庭院里徘徊,惆怅地叹息,却从不对人道一句心事。   晓莲的心突然莫名疼痛,像是有一根欲拔而不能的刺。 第11章 相识已是迟   转眼深秋了,菲虹山庄有了一些人气。宋清风和陈敬的死,让许多人又重归李安然的旗下。李安然对一些掌柜的进行了调换,换上了十多个熟悉业务的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生意开始重新运作。山庄里最近新来了十多个丫鬟家丁,到处修整一新,也有了人声笑语了。   那天天气阴寒,下着细细的雨。地上是一层厚厚的落叶,天色尚早,就已经幽幽暗暗的。李安然点亮灯,正在读书,晓莲为他端来一盏新冲好的桂花茶。   突然响起急促的叩门声,“咚咚咚”的响,在整个空寂下来的院子里听起来有些怪异。晓莲慌道,“谁在敲门?”   李安然不答话,起身出去。晓莲忙为他打了把伞,雨打在三上滴滴答答的响,天很凉。   守门的小厮跑过来禀告道,“少爷,是山庄十里外的梅菊堂的堂主沈复,带着快要死去的女儿来求医。”   李安然道,“梅菊堂?求医?”   小厮道,“是的,我看那沈小姐快不行了,这就去回了去,少爷您进屋吧。”   李安然犹豫了一下,拦住小厮道,“我去看看去。”   门外是一位须发斑白的清癯老者,身后有两人抬了顶小轿停在门口。见了李安然,老者抱拳道,“阁下可是菲虹山庄的少主人,李安然李公子?”   李安然还礼道,“正是在下,不知老伯尊姓大名,来敝庄有何见教?”   老人言辞恳切,“老朽梅菊叟沈复,在菲虹山庄十里外的梅菊堂居住,膝下一女,名唤紫嫣,从小体质孱弱,十多年来遍求名医不能治愈,昨夜突然昏厥,医生束手无策,闻听公子颇通医术,特将小女抬来,求公子诊治一二,万望公子成全。”   李安然迟疑。   沈复哀求道,“公子,值菲虹山庄风雨飘摇之际,前来打扰实难开口,可小女乃老朽掌上明珠,实不忍看她豆蔻年华就一命归西,万望公子成全!日后若有需要老朽之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安然道,“沈前辈言重了,在下久闻沈前辈大名,只因俗物缠身,未能拜访,今日蒙前辈错爱,事关令千金的性命,在下岂有袖手旁观之理,沈前辈,请!”   沈复从轿中横抱出一女,十六七岁年纪,白衣紫纱,长发如瀑。李安然让他将女子放在厢房客床上,晓莲撑灯而入,奉茶。   那沈紫嫣面无血色,牙关紧闭,手足冰冷。李安然摸了摸她的脉,脉象微弱,细若浮丝。   沈复见李安然面色凝重,陷入沉思,似有犹豫之色,不禁大为惊怖,冷汗涔涔而下,紧张道,“李公子,不知小女,……”   李安然道,“沈老前辈,令爱的病我也没有十分把握,可用银针一试,若能苏醒,辅之以汤药,或可恢复。不过,若下针之后毫无反应,可能,就永远醒不来了。”   沈复面露哀戚之色,沉吟片刻,点头道,“李公子总算给我点希望,您施针一试吧,总比等死强。”   李安然听了,道声“好”,拈出银针,俯下身去。   李安然令晓莲帮忙扶起沈紫嫣,自己运功刺入她头部的神庭、上星、百会、四神聪、脑户、风府诸穴,从未见人敢如此用针,沈复看得心惊肉跳。   半盏茶功夫,沈紫嫣双眉紧蹙,悠然一声,转醒过来。   她的一双明眸,很快适应了室内的灯光,惊喜而迷茫。   沈复大喜,唤女儿的名字。   李安然道,“她只是意识清醒,四肢还不能活动,也不能讲话。过一会儿我再为令爱在四肢经络上行针,若手脚可轻微颤动,回去辅之以汤药,七日后定可恢复行走,言谈也可自如了。”   沈复除了满脸欢喜,只是频频点头。   一切进展顺利,二个时辰后李安然送感激涕零的沈氏父女上轿,赠给轿夫一盏明亮燃烧的灯笼,目送他们消失在迷茫的烟雨中。   李若萱听说哥哥为一个女孩子治病,非常好奇,想闯进去看又怕被哥哥骂出来,见人一走,忍不住跑出来拉着李安然问,“哥哥,真的是梅菊堂的沈小姐吗,她可是个出名的才女和美人呢!我早想出来看的,可是怕被你骂。哥哥,那位沈小姐,是不是真的很美?”   李安然应了一声,洗过手,有些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晓莲出去了,若萱给哥哥倒了杯茶,站在哥哥身后为哥哥揉肩。   李安然颇为受用,夸奖道,“我们家若萱懂事了,知道心疼哥哥了。”   李若萱笑,轻轻捶着哥哥的肩背。   晓莲送来一碗银耳莲子羹就出去了,李安然静静喝着,对妹妹道,“若萱,我估计,我们可以过一段平静的生活了。”   若萱道,“真的?不用整天担惊受怕,不怕别人来杀我们了吗?”   李安然道,“那倒也不是,你还是不能出去乱跑,外面还是不安全,但我们自己总得在里面过正常的生活,整天像前些日子一样,也不是办法。”   李若萱“哦”了一声。   李安然道,“我想,你也快14岁了,以后,跟着哥哥练功吧。日后若有什么风吹草动,总不会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能应付。”   李若萱惊道,“练功!跟着,……你?”   李安然扬眉笑道,“怎么一副这个不可思议的样子,是不是觉得哥哥太年轻,不配做你的老师。”   李若萱摇头,因为哥哥太优秀了,她有一种说不清楚的畏惧,跟他学艺心里实在是发怵。   李安然见她不说话,笑道,“那就这么定了,从明天开始,每天卯时正,我在后花园等你,记着不能迟到啊!”   李若萱急得结结巴巴的,“哥哥,我,我,我不要和你学艺!”   李安然道,“为什么?嫌我的武功不好吗?”   李若萱的脸都红了,说道,“不是,是,是我自己,我学不会,还是不要学了。”   李安然笑了,道,“我看你害怕才是真的,怕挨打,怕我训斥你是不是?”   李若萱被说中心事,突然觉得自己很狼狈,脸烧得红红的。   李安然看她的样子,小笑出声,说道,“这倒也是一个原因,已经被你赶走了二十个师父,这次我亲自来教你,好好管管你,让你真正收收心。你的资质虽然并不出众,但我会有分寸的,也不会过高要求你,只要你好好听我的话,刻苦学习,一定会做得很好的,你放心就是了。不过若萱,”李安然奇怪道,“原来你缠着我做这做那,跟我亲得像一个人似的,怎么现在这么怕我了?”   李若萱低头不说话,李安然拍拍她的肩道,“不过怕我也好,以后就不敢像原来那么淘气了,若是镇得住你,你不胡闹闹事,我也就省心多了,是不是?”   李若萱低着头不敢看哥哥,轻声道,“哥哥,我,还是不要了,……我不敢胡闹了,再也不把老师赶走了!”   李安然将若萱拉过来放在自己腿上,低头打量她红红的脸,笑道,“过来,咱们得好好说说,为什么就不让我教呢?你知不知道许多人想学我一招半式,我可是不肯教呢!是不是,上次被我打怕了?这段时间,在我面前也拘谨了。我不过打了你几下,有那么可怕吗?原来爹爹也打过你,你还是整天张牙舞爪的,是不是哥哥打一次,就和哥哥不亲了,还是,又认为我不是亲哥哥了?”   李若萱被哥哥放在腿上,搂在怀里,听他温柔地和自己说话,不由得鼻子一酸,一下子流下泪来,伏在哥哥肩上,抽泣道,“没有,都闯了那么大的祸了,再不敢了。”   李安然拥着她,叹了口气道,“其实也不能怪你。我们不在一起长大,你还是个孩子,一下子经历那么多事,身边亲近的人一下子全成了杀你的人,是谁谁愿意相信呢!一受别人的挑唆,转而怀疑我,也是再正常不过的。我当时只顾生你的气,又是打又是罚,把你吓得够呛,没能好好体会你的感受。是哥哥不对,你不要在心里怨恨哥哥,好不好?”   李若萱将哥哥抱得紧紧的,哭了出来。   李安然对她道,“你需要管束这不假,我虽然有时候对你严厉点,可我是你哥哥,都是为你好。就算你怕我,也不用整天小心翼翼看我脸色,连说笑和撒娇也不敢了,连个亲近的人也没有了。若萱你没爹没娘,总不能连哥哥也没了。”   李若萱听了,突然涕泗磅礴。   李安然用帕子给她擦去,笑道,“别委屈了,以后哥哥会好好疼你的,和我练功也不用害怕,只要你好好学,我就不像上次打你那样那么严厉了。从前把二十个师父都赶走了,弄得自己身无长技,后悔不后悔?”   若萱抹着泪点了点头,李安然道,“知道后悔就好,以后绝对不许再贪玩胡闹了,每天早晨和我练一个时辰的功,上午一个时辰读书,半个时辰练字,下午,除了温习功课,拿出半个时辰学琴吧。”   若萱苦着脸道,“读书练功就好了,不要学琴了!”   李安然道,“学琴陶冶人的性情,培养气质,几年后若萱就不是个小顽童,而是个楚楚动人的美人了!哥哥最喜欢弹琴的女孩子,以后哥哥累了的时候,你弹琴给哥哥听,好不好?”   若萱迟疑着,嘟着嘴道,“可是我不喜欢。”   李安然道,“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喜不喜欢?何况,你原来臭名昭著,我想给你请的这位师父,还不一定愿意教你呢!”   李若萱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忙问道,“谁呀!”   李安然道,“刚刚送走的那位,沈家小姐啊!等她病好了,我就去提这件事。”   李若萱嫣然笑道,“哥哥不用操心了,那位沈家小姐最不喜欢与人交往,我那么顽劣,打死她她也不会来教我的!”   李安然道,“她若是肯教,你就肯学吗?”   李若萱在哥哥怀里直点头。   七天后。寒冷的黄昏,晚霞被冻的淡而且紫。李安然的小轿停在一个不小的院落前。篱笆小径,房前种满了菊花。   或许是多日无人修剪,菊花虽有不少开得正盛,却已在寒风中显露败落的痕迹。   在寒风里响着泠泠的琴声,配合着最后一点淡薄的光影和西天那抹浅紫的彩云。   李安然叫人去通报,琴声“铮”一声停了,不多久,沈复快步出来迎接。李安然行礼,沈复满面春风、笑声爽朗地还礼,两人走在菊径里,李安然道,“看前辈喜气洋洋,小姐的身体定然已经无恙了。”   沈复笑道,“全靠公子的回春妙手,小女饮食起居已经恢复如常了,正打算,前去拜谢救命之恩呢!”   李安然笑道,“区区小事,何来救命之恩,是沈小姐自己吉人天相,前辈您言重了。”   两人步入厅堂,大厅里陈设古朴,沉香隐隐,燃着两个大火炉,温暖如春。李安然刚刚落座,有青衣小童捧上茶来,接过来一看,色泽青碧,微微抿上一口,满口生津,味淡而有余香。李安然莞尔道,“真是好风味,昔年的梅上雪,今春的初叶茶,沈前辈志趣高洁,果然名不虚传。”   沈复笑道,“比不上公子你的少年英俊啊!”说着吩咐小童,快让小姐出来拜见恩公。   不多久,一位十六七岁的娉婷女子缓步前来,对李安然盈盈下拜,口称恩公,李安然忙将之扶起,就座。   沈紫嫣一身白裙,外披了件浅紫菊花苏绣披肩,烘托得人更是一片冰雪洁白。清瘦的脸,眸若寒星,唇如点漆,一头浓黑的秀发用一根别致的紫玉凤箫簪挽起,虽大病初愈,但风韵天成,超凡脱俗,秀外而慧中。   她坐在椅子上,半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脸颊上生起淡淡的绯红,似生怕被人看见。   七日前,她悠然醒来,恍然间看见一位英俊的白衣男子在灯光中微笑。那就像是在做梦。十年来沈紫嫣一直在做一个梦,梦见自己不能动弹,不能言语,睁开眼,烛光摇曳中,有一位白衣的男子正在微笑。   只是那轮廓总是模糊,而今他活生生凸现在自己面前,沈紫嫣却不敢正视。   这就是传说中的李安然?有着可怕的武功,有着英俊的脸孔,有着动人的微笑。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宿命。好像她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爱慕李安然。那时候,他们不曾相遇;那时候,他们没有相识。   李安然与沈复寒暄几句,话入正题道,“在下这次来,是有一事相求沈姑娘,舍妹从小顽劣,家中突变,遂生悔过之心,在下欲为她觅一良师,传授她琴艺,使得有一技在身,又可解闺中寂寞,不知沈前辈和沈姑娘,意下如何?”   不及爹爹做主,沈紫嫣笑着答道,“公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承蒙公子美意,紫嫣不敢推辞。”   李安然询问的望着沈复,“不知沈前辈……?”   沈复道,“嫣儿既已同意,我无异议,嫣儿多年不与外界接触,多个女伴儿,也是好的。”   李安然道,“多谢沈前辈成全,舍妹拜师,本该让她过来聆听指教,只是,那丫头生就顽劣,恐她路上多惹是非,能否请沈姑娘,登门赐教?”   沈复微笑道,“菲虹山庄遭逢变故,常人往往草木皆兵,不想公子心胸坦荡,如此信任我们父女,任凭嫣儿自由出入,我们还有什么说的?”   李安然朗然称谢,道,“那就这样说好了,沈姑娘身体需要多调养,若萱那丫头也悟性有限,咱们以三日为期,每次授琴半个时辰,可好?”   事情商量妥当,宾主相见甚欢,寒暄良久,夜色深沉,李安然才告辞离去。临行,沈紫嫣忍不住,抬头轻轻看了他一眼。   或许,不该的,她不该多去看他一眼。他本来在自己心中就已足够深刻,她又何必加重他给予自己的诱惑。   送走李安然,紫嫣斜倚在雕花的窗口,看着菊花掩映的小径,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那个路口,发呆。   这么多年,她实在太寂寞了。身体有病,不能远足,终日守着家里的花儿草儿,守着爹爹和三两小童。春天放风筝的时候,她不能去,夏天下水采莲的时候,她不能去,秋不能登高,冬不能踏雪,红尘俗世,难觅知音。   却不知道,她心里一直向往渴慕的人,原来叫李安然。   他用银针将她刺醒,然后闯入她的视野,与她梦中那个人影,完美重叠。   李若萱她早已听闻,顽劣异常且资质平平,可是,她是李安然的妹妹。   这个理由已经足够。   爹爹不会不勘破自己的心思,她听见爹爹在回身离开时的轻轻叹息。   爹爹或许怕得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吧。可是,没有用了。一切都已经发生,早知如此,不若不去求助菲虹山庄而让自己在那场秋雨中死去。   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她无法说服自己。她爱慕李安然。   如若,她在七天前死去,那么她一生已安于这种孤寂的生活,可如今,她的生命仍在,对这种孤寂的生活已极为厌倦。若是生活一成不变,那么多活几年又有什么意义,少活几年又有什么差别。   李安然会带给她什么样的命运,沈紫嫣自己并不知道。 第12章 紫嫣姐姐   李若萱见哥哥回来了,忙着跑过去问,“怎么样哥哥!你去了这么久,一定是他们不同意吧!”   李安然伸手弹她的头,笑道,“你净想着美事,沈姑娘同意了,你准备拜师吧。”   李若萱捂着脑袋,叫道,“同意了!她竟然同意了!她不是最讨厌外面的凡夫俗子的吗?身体那么弱,哪里动弹得了!她一定是中了你什么邪了,就因为你扎她几针,她连这都同意了!”   李安然道,“别胡说,不许叫苦!你给我记住了,不许使坏。沈姑娘天资聪颖,幼时曾蒙高人指点,虽很少见人,但久负盛名,琴艺虽谈不上举世无双,怕也是步入常人难以企及的佳境了。你若是不知珍惜,给我偷懒使坏,小心我收拾你!”   李若萱皱着眉不开心道,“我知道了啦!”   李安然笑道,“看你委屈的样子,我费劲去给你请师父,你还委屈!这次其实便宜你了,沈姑娘温柔娴静不会打你,若是等我四弟楚狂来了,要他教你,那你皮肉非长结实点不行。”   李若萱道,“哥哥,你饶了我吧!你那个四弟是什么人啊?”   李安然道,“他是狂人,教上你三遍学不会就敲你!”   李若萱叫苦道,“还是不要啦!跟着你练功,你还没打我,我就已经全身酸痛,快要吃不消了!再找一个人打我,你干脆先杀了我吧!”   李安然笑着打趣,“才练了七天,有那么生不如死吗?”   这时晓莲端茶进来,李安然刚喝了两口,突然想起来,对晓莲道,“晓莲,你陪着若萱读书,也陪着她一起学琴吧,顺便照顾一下沈姑娘。”   晓莲有些惊喜,“我,一起学琴?”   李安然道,“是,你细心又聪明,先学会了,再慢慢教若萱。何况,沈姑娘身体不好,若萱又不会照顾人。”   晓莲欢欣地笑了。   沈紫嫣来了。若萱第一次学琴,李安然也在场。   那天下午秋阳明媚,天有些干冷。李安然特意让人生了个火炉,为沈紫嫣煮了盏参茶。那天的沈紫嫣,一身宽袖垂裙的白衣,披了件浅紫金丝绣凤披风。腕上一双碧玉,头上一粒明珠,此外别无修饰,却觉风华夺目。   沈紫嫣向李安然见礼,李若萱看得痴了,可是哥哥在,她不敢放肆,乖乖向前行师徒礼。紫嫣忙将她扶起来,对她道,“妹妹不要行师徒大礼,我比你痴长几岁,就叫我一声姐姐吧!”   李若萱欣喜道,“若萱拜见姐姐!”   她见沈紫嫣巧笑嫣然,皓齿明眸,冰清玉洁间风华不忍直视,忍不住上前,既亲近又崇拜地拉住紫嫣的手,打量着人家的面容,惊羡道,“姐姐你好美啊!看你的眉毛,眼睛,还有鼻子和嘴,怎么长得这么美呢!天底下真的有这么漂亮的人啊!”   李安然轻声呵斥她。   若萱收敛,忍不住道,“哥哥,你不要骂我,我又不是男人,不会吓着姐姐的。我见了沈姐姐,就欢喜得不得了了!”   那个下午若萱难得的乖,她见天仙一样的紫嫣素手调琴,琴声宛若天籁,便觉得自己的屋子突然之间雅洁而芳香,紫嫣手下的琴便仿佛不是乐器,而是种神器,可以发出种种让人心动神驰的声音,刹那之间,天上人间。   紫嫣从最初的音符开始,耐心地示范,甚至是手把手地教。李安然见若萱和晓莲学得安心又虔诚,不由轻轻地笑。   沈紫嫣感觉的李安然正在自己旁边,淡淡地笑。   她的目光在两个学生的手指上,半垂着头,她却知道,下午的阳光照在李安然的身上,他在淡淡的笑。   那种笑容,就像下午的阳光一样温暖,让她曾经清冷的心,渴望接近。   她可以听见,他均匀起伏的呼吸声,他离自己如此之近,可是心却很远。   可是远在天涯,近在咫尺也是一种快乐,有他在自己的身侧呼吸,在自己的身边微笑。他们共享一个屋子的阳光,还可以看见阳光中尘埃在飞飘。   幸福,也不过是一种触手可及的物质存在的距离。   沈紫嫣的心,莫名欢欣,让她的整个人看起来,是那样一种明亮的恬静。   授课结束了,若萱殷勤地捧热茶给沈紫嫣,恋恋不舍道,“沈姐姐你这么快就要走了,你弹的琴真是太好听了,还一点一点耐心的教我,比我哥哥强多了,我做不好,他就来骂的!”   李安然笑道,“你给我闭嘴!让你学琴还满心不愿意,怎么才一下午,就当着沈姑娘的面说我的坏话了!”   李若萱道,“我哪里知道,琴声原来这么好听,姐姐这么漂亮这么好呢!还以为会和原来的师父一样,全是死板的老头!”   沈紫嫣笑了,露着浅浅的酒窝,好像晶莹的露珠在白莲花心间打旋儿,光华流转。   李若萱抓着沈紫嫣的手央求道,“好姐姐,你明天也来吧,不要三天才来一次,我天天都想见到你!你没伴的时候,来找我玩,姐姐,好不好啊?”   李安然低声训斥道,“若萱又胡闹!你沈姐姐大病初愈,要多休息。平时你自己多练习就好了,不要人来疯!”   李若萱老实地“哦”了一声,对沈紫嫣笑道,“那姐姐好好养病,等身体养好了,我们就在一起玩,我要好好和你学琴。”   沈紫嫣笑着应了,给李安然行了个礼,坐着那顶青昵小轿离去。   李安然板起脸,对身边的李若萱厉声道,“若萱,你跟我过来!”说着,朝书房方向走去,李若萱见哥哥突然严厉下来,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哥哥,吓得一把抓住晓莲的手,不住地问,“哥哥一定生气了!怎么办啊晓莲,他若是打我怎么办,晓莲你快救我啊!”   李安然已走出十多步远,转身见若萱拉着晓莲磨磨蹭蹭没动,遂又厉声道,“若萱!你还不过来!”   李若萱没办法,硬着头皮走过去,李安然严厉地看了她半晌,转而微微笑了,训道,“看你今天少见多怪的样子,胡乱说话,一点体统都没有!拉着人家的手上下打量,夸又不会夸,跟村里的媒婆差不多!你也学学晓莲,稳稳重重的!”   李若萱低着头,不敢说话。   李安然接近溺爱地抚着她的头道,“刚才本想好好训训你,现在又懒得理你了。我怎么就有你这么个疯疯癫癫的妹妹!回去吧!”   李安然说完,李若萱如释重负,面露喜色。   晓莲站在那一片冷艳的斜阳中。   若萱虽然被哥哥训了几句,但很快欢天喜地,她扑在晓莲怀里,又转而跳起来,叫着,“沈姐姐长得太美了!她的琴声真好听!怪不得哥哥一定让我学琴,真是太好了!”   她开心地叫着,蹦蹦跳跳地回房间,晓莲一个人,看着阳光变成晚霞,一片嫣红的颜色。   她的心有一种淡淡的失落。微冷的风吹拂过路旁枯黄的小草,树叶扑簌簌地落下来。   天地一片萧萧的声音。   她也为沈紫嫣的美所倾倒,她超凡脱俗,冰雪聪明,又却那么婉转多情。   一个我见犹怜的女子,连不解风情的若萱也在她的美面前那么乖巧,那么激动。   晓莲在刹那之间,好自卑,好自卑。她觉得自己是那么卑微,伊人如美玉,我卑微若尘埃。   质与质之间的差别,永远无法企及,永远无法超越。   琴在她的指尖下,一下子被赋予了神韵和生命;而到了自己指尖下,笨拙地拨弄,那声音里满是羞愧和自嘲。   自己本就是一个卑贱的婢女。   自己就是一个婢女,可以痴心,却不能妄想。   她的后背被人拍了一下,她一下子惊跳起,李若萱奇怪地望着她,问道,“晓莲,你怎么了,我吓到你了吗?”   晓莲回过神,摇头道,“没有,我刚才想点事情,没听见你来。”   李若萱关心地去探抚她的额,问道,“你没事吧,怎么奇奇怪怪的,大冷的天,在外面台阶上坐着!”   晓莲连忙摇头,若萱道,“大家吃晚饭了,却不见你,平时这个时候你最忙,如今哥哥请了新厨子,别的活儿也有人干了,你不舒舒服服在厅里等吃饭,怎么跑到外面愣起了神?刚才我把沈姐姐教我的指法练了一遍,吃了饭我们一起弹吧!”   晓莲称是,随若萱进了厅堂,正遇见刚刚进门的李安然。   晓莲的心微微地乱。   时光悄无声息地流转,沈紫嫣断断续续地来。偶尔一次会遇到李安然,他会噙着笑,安安静静地听一会儿琴。有时聊上几句,嘱咐她注意身体。   她和若萱、晓莲厮混得熟了。若萱调皮,心无芥蒂;晓莲善良,文静柔美。若萱活泼,会时不时大笑起来,经常抱怨哥哥管教自己太严;晓莲细心,暖炉热茶,体贴入微地照顾自己的身体。紫嫣从小没什么玩伴,相处下来,倒也找回不少闺中乐趣。   那天学了一段琴,李若萱老是弹不好,于是活动着自己手腕抱怨道,“这几天食指都不是很灵活,都怪哥哥,和他练功时摔在地上,现在还疼呢!”   紫嫣道,“要紧吗?”   若萱道,“拨弦的时候就疼呢!哥哥一点都不疼我,要求我可多了,今天上午我不过读书的时候趴在桌上睡着了,哥哥用尺子在桌上一震,吓得我一下子跳起来,魂都快散了。”   晓莲道,“你还说,我偷偷捅了你好几下,少爷还咳嗽了两声,你愣是听不见。”   李安然这时敲门进来,晓莲忙地倒茶,若萱吓得站起来,李安然没理她,她在李安然背后向沈紫嫣做鬼脸。   沈紫嫣起身见礼,李安然交给她一包雪莲,对她道,“铺子里正好有一批上好的天山雪莲,本想叫人送过去,恰逢沈姑娘过来授琴就直接拿来了。用一点冰糖炖汤,对您的身体有好处。”   沈紫嫣接了,称谢。李安然转身道,“若萱,今天早晨我问你的手疼不疼,你不是说没事了吗?”   李若萱道,“那时是不怎么疼,可是弹琴时候就疼了。”   李安然笑,掐了一下她的嘴道,“我看以后得掌嘴了,说谎连眼睛也不眨,觉得沈姐姐好骗是不是?”   李若萱捂住脸,对哥哥软语央求道,“不是,哥哥,你不要掐我的脸好不好?”   李安然对沈紫嫣道,“若萱顽劣,干什么没有恒心。她若是不用功学习,你告诉我,我教训她!”   李若萱听了,在哥哥背后做鬼脸吐舌头,李安然回手一个巴掌轻轻落在她的头上,李若萱捂着头笑道,“沈姐姐你看,我哥哥背后也长着眼睛!”   紫嫣闻听,掩嘴而笑,险些喷了茶,只略微呛了点水,微微地咳嗽。晓莲忙过去为她轻轻捶背,李安然回身责备地重重弹了下若萱的头,若萱委屈道,“我不过想逗沈姐姐开心嘛!也怪我。”   紫嫣喝了口茶,忙说没关系。那天李安然坐下听了首曲子,那个下午有冬日的暖阳,还有微微的风。   紫嫣弹奏的是古琴曲《流水》,一个关于知己的故事。   她想,聪明如李安然,或许已知道了自己的心。只是,看他波澜不惊的样子,她却无法得知李安然的心。   李安然听得入神,俊朗而专注的脸在下午的阳光下有一种独特的光辉。沈紫嫣奏完最后一个音节,抬目见他,刹那倾心,脉脉望着他,天地间有一刹那绝对的安静,很静很静。   晓莲敏锐捕捉到了这一刻,不知为什么,心在微微地疼,又有着淡淡的欢欣。   沈姑娘钟情于少爷,或许,只有像沈姑娘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少爷吧?   李安然飞快地回过神来,说道,“沈姑娘这首曲子,应该是流水吧?”   沈紫嫣刹那撩动,嫣然道,“正是。”   李安然喟叹道,“听沈姑娘的曲子,就想起了四弟了,我四弟他心热诚,把酒纵情,惊世骇俗,因雅好楚辞,我们都叫他楚狂。他妙解音律,琴不离手,若是今日他在,与沈姑娘合奏一曲,自当是天地间难得的盛会。”   李若萱道,“哥哥,他比沈姐姐弹得还好吗?”   李安然道,“我不懂音律,不敢妄加评论。不过这首曲子我听四弟弹过,若非如此,我实在是难以相信,同样的曲子,不同人弹,竟有如此截然不同的神韵。沈姑娘的曲子清新婉转,流水潺潺,使人如沐春风,真是神奇。”   沈紫嫣展颜笑道,“那不知,公子听您四弟弹此曲时如何?”   李安然道,“委婉时,洞庭波光明月下,翻转处,愁似湘江日夜潮。”   沈紫嫣蹙眉道,“愁似湘江日夜潮?”   李安然道,“至诚至热之人,心绪难平,为人狂,为曲也狂。”   沈紫嫣笑。李若萱不懂,插嘴道,“沈姐姐,什么叫愁似湘江日夜潮?什么是洞庭波光明月下?”   李安然道,“你以后好好读书,我慢慢教你。”   一个月过去了,李若萱非常焦躁。这一个月李安然总是培养和训练她的体能,教她熟悉人体经络穴位,零星教她一些套路招数。她想像哥哥一样打暗器,可是哥哥说基本的东西学不好,打出的暗器没有准确的判断和力度,根本不具任何威胁。李安然一点点加大她的训练量,做起来枯燥劳累,每次哥哥都在她实在受不了觉得自己快要死去的时候才喊停,日复一日。   更重要的是,她根本看不到希望。她累得半死,可是老做不好,总是被哥哥骂,不能让哥哥满意。她甚至绝望,她或许根本就不是练武的材料,永远也比不上哥哥。可是哥哥逼她,不许她泄气。有一次她再也不想做了,在哥哥劝导再三之后还是执意一动不动,被哥哥一脚踹在地上,半天也爬不起来。哥哥每次都硬要她做到极限,可在李若萱看来,那几乎是在挑衅她的耐心。于是在那天早晨,在她已经累得大汗淋漓的时候,李安然让她做一百个俯卧撑,她突然就爆发了,她不干了!   她说,“我不要!”   李安然看出她情绪不对头,温声问她,“怎么了?”   她一动不动,对李安然道,“我不要!”   李安然道,“你又和我发脾气,闹情绪,我和你说过了,你现在必须好好练习体能,打好基础,别再任性了好不好?”   李若萱火道,“我不想听,总之我不要!”   李安然柔声询问,“是太累了吗?我们休息一下再来。”   李若萱顶撞道,“我不要!以后再也不要了,一次也不要了!”   李安然隐隐动气,“若萱,你又不听话!”   李若萱直着脖子对他喊,“我就不听话!我再也不听你的话了!”   李安然没出声。   李若萱知道哥哥也在生气,可是哥哥没有出声,四周静悄悄的,她不禁有些奇怪。等了一下,李安然还是默不作声,她不禁有一点心慌。   在她的心有一点慌的时候,李安然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用很平淡的语气对她道“来,做一百个。”   李若萱一下子跳开来,说道,“我不,不要做!”   李安然的脸沉下来,厉声道,“你做不做!”   李若萱有些怕,下意识靠紧身后的大槐树,几乎是哀求道,“哥哥,我不,我再也不练功了,你放过我吧,哥哥,……”   李安然不由分说,一把抓过李若萱将她摔在地上,严厉道,“遇到困难就后退,不能惯你这毛病,给我做!”   李若萱被摔在冰冷冷的地上,一下子就哭了。   李安然将戒尺压在她的腰上,耐心地看着她哭,对她道,“要么哭完了给我做,要么被我打完了给我做,你自己选吧!”   李若萱想在哥哥的戒尺上爬起来,唯一的办法就是乖乖地做完,她当然知道这个必然,哭了一会儿,就硬着头皮,一边流泪一边做。   初冬的清晨很凉,李若萱却汗泪淋漓。做完了一百个她一下子伏在地上不想起来。李安然将她拉起来,拿帕子为她擦脸上的汗和泪水,李若萱还是委屈地眼泪直流。   李安然安慰道,“好了别哭了,都做完了还哭。有那么委屈吗,来,哥哥看看,……”李安然话还没说完,李若萱一把推开他,哭着跑开了。 第13章 挨打的李若萱   李若萱那天早饭也没吃,回房里一直哭。到了读书时间,李安然差人去叫,李若萱摔了一桌子东西赶人出去。   晓莲急了,劝也劝不住,只好央求道,“我的好小姐,我们快走吧,不要把少爷惹恼了。”   李若萱将自己摔在床上钻进枕头里喊道,“要去你自己去!反正我不去!反正我也活够了,就让他打死我吧!”   晓莲急着去拉她也拉不动,对若萱道,“你快起来吧,少爷生气了可不是好玩的,小姐,快起来念书吧!”   李若萱“腾”地坐起来,抓起床头镜子就摔出去,生气道,“要打让他打死我好了,我为什么要怕他!我干嘛要怕他!”   门没关,李安然正好走进来,镜子就在他的脚底下爆碎。   晓莲失色,若萱也怔住了。   李安然微笑道,“为了早上的事还在发这么大的脾气,要哥哥亲自来请,还是要我赔不是?”   李若萱倔强地望着他不说话,晓莲忙欲拉她起来,她一把甩开晓莲对李安然道,“我不要再练功了,不要读书了,你要打,就打死我好了!”   李安然敛笑,问她,“你是说真的还是一时任性?”   李若萱喊道,“我说真的!我再也不要练功读书了,我受够了!”   李安然劈手一把将她拎下床来,厉声道,“遇到困难就半途而废,这样下去你想干什么!不练功,不读书,你要干什么!”   李若萱在哥哥的气势下,吓得哽咽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安然松开她,严厉地望着她,训斥道,“这件事你说了不算!连想都别想!给我收拾东西,读书去!”   晓莲忙着低身收拾,李安然抛下她向门外走。李若萱不小心又被哥哥镇住,很快回过神来,越发生自己的气,怎么就这么怕他,凭什么他一生气自己就乖乖听话!她对李安然交待要做的事厌倦已极,见晓莲飞快地把东西捡了起来要拉她去书房,心中火起,一下子将晓莲怀里抱着的东西打翻在地,叫道,“我说我不要去了!你收拾这些干什么!”   笔墨纸砚一下子散落在地,李若萱气愤地用脚猛踩。   李安然已走出了门,站定,回头,看着若萱。   李若萱突然怕了,她下意识地往晓莲身后躲,李安然已走了进来,一把抓住她左手的腕子,快步将她拖了出去。   若萱在惊恐中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人已被哥哥拖到书房按在书桌上,脚腾空,屁股撅起。晓莲匆匆忙忙追进书房的时候,正好看见李安然的戒尺夹带着风响,结结实实落在若萱的屁股上,若萱发出惊心的尖叫声。   晓莲一下子抓住李安然的胳膊跪下哀求,“少爷别打了!饶了小姐吧!她只是一时任性发发脾气,过一会儿就后悔了!您先别打了,饶了她这次吧!”   李安然道,“这丫头如果只是淘淘气任任性也就算了!可谁知她这么不争气,现在又想故技重施,不学无术!我看她不挨打不知道悔改,不好好打她一顿她不知道天高地厚!”   说完又重重地打了两戒尺,喝问道,“现在我问你,到底练不练功,读不读书!”   李若萱已经被打懵了,听得哥哥一声喝问,吓得直哆嗦,哪里还说得出话来。李安然见她不应声,挥起戒尺又是重重两下子,问道,“我再问你,到底练不练功,读不读书!”   李若萱又怕又痛,只“哇”一声哭出声来。   李安然边打边骂,“你还扛!还嘴硬!看今天我打死你试试,要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还不如打死了算了!看你还嘴硬!不知道认错!”   晓莲见打得狠了,忙一把抓住戒尺,求道,“少爷您千万别再打了!小姐她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她心里知道错了,以后一定不敢了!您不要打她,饶了她这次吧!”   李安然收敛怒容,松开了李若萱。李若萱从桌子上滑落,被晓莲一把扶住。李安然斜看了妹妹一眼,见她一张小脸苍白惶恐,豆大的汗珠一颗颗从额头上滚落,不由心下怜惜,无语,看着若萱缩在晓莲怀里惊恐疼痛地喘息。   良久,李安然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戒尺放在桌上,伸手去抚若萱的小脸,吓得若萱直往晓莲怀里钻。   李安然叹气道,“这么不禁打。既是害怕,还闹成这个样子。这才几天就受不了苦了?我是你哥哥,得对你负责任,教你读书练功,你就得听我的。再依着你的性子,像从前那样把师父赶走,我看你再敢动这个念头!”   李若萱整个人几乎要缩在晓莲怀里,不敢看哥哥,只是哭。   李安然复又叹了口气,将她从晓莲怀里拉出来,李若萱在他手里不由轻轻地抖。   李安然道,“就你这么小的胆子还敢造反。以后还任不任性了?”   李安然的口气很温和疼爱,李若萱流着泪,拼命摇头。李安然道,“平日里怎么样,我们都好商量。可这练功读书的事,都得听我的,我说什么是什么,不能违抗听见了没有?”   李若萱战战兢兢,使劲点头。   李安然道,“知道了就好,今天就算了,饶了你了,以后再敢罢工,我就打得更重了,知道了没?“   李若萱哭着,点头应了。李安然遂不再说话,走出书房去。上午的太阳暖暖地照在他身上,书房里是若萱越来越大的哭声。   他突然想起,昔日的李若萱被爹爹宠坏了,曾经将二十个师父都赶跑,一味闯祸胡闹,众人束手无策。而今,这丫头在自己手底下,不学也得学,挨了打,满腹委屈也不敢声张,乖乖地继续练功读书,再也嚣张不起来。   她果然是很怕他。见他一板脸,就胆怯。   他本来想以恩德感化,却不料还是以武力降服。   沈紫嫣那天去授琴,李若萱像见到久违的亲人一样,哭得伤心委屈。紫嫣细问之下,才知道是挨了打了,而挨打的原因就那么简单。   李若萱哭道,“沈姐姐,我不过是发发脾气,又不敢真的就不练功读书了,可是他 ,就那么狠的打我,他一定是,嫌我什么都学不会,丢他的人,看着碍眼,想一并打死了算了。   沈紫嫣笑了,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劝慰道,“你自己知道只是发发脾气任任性,你哥哥怎么知道呢!再说,学艺被打几下是常见的事,没事的,不要伤心了。”   李若萱却哭得稀里哗啦,“可是,我爹爹没了,就他一个哥哥,稍稍做错事他就打我,还不及晓莲心疼我。”   沈紫嫣心下恻然,柔声道,“他或许是恨铁不成钢,对你严了些,终究是为了你好的。”   李若萱不依地大哭,沈紫嫣求助地望着晓莲,晓莲在一旁无奈地摇头,对她道,“从挨了打到现在就一直这样,想起来就哭,怎么劝也劝不住。”   自然地,琴也没有学。李若萱哭,沈紫嫣和晓莲劝,劝也劝不住,束手无策。天渐渐黑了,沈紫嫣必须得回去了,晓莲和抽泣的若萱去送,在回廊的尽头,突然撞见李安然。   那时已有了淡淡的月光,清冷的上弦月挂在高高的树梢。李安然一身白衣从外面回来,带着薄薄的寒,玉树临风。   突然的相遇让沈紫嫣心如鹿撞,忘了打招呼。是晓莲先唤了声“少爷”,若萱则沉默着低着头不看哥哥。   李安然一脸温和的笑,问道,“沈姑娘这是要回去吗?天这么晚了,都已经冷了,是不是若萱胡闹,耽误了时辰?”   沈紫嫣道,“不是的,是我自己觉得闷,三个人在一起说了说话。”   李安然接过晓莲捧着的小火炉说,“你们两个回去吧,我去送送沈姑娘。”   晓莲应声拉着若萱回去了,偌大的世界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静悄悄的。   清淡淡的月光,稀疏的树影,李安然为沈紫嫣捧着火炉,微微地笑,问她,“看沈姑娘面色,是否每日觉得手足冰冷?”   沈紫嫣说是,她每日要小童把被褥弄得暖暖的,用热水洗过手脚才能入睡。李安然对她道,“可能是身体里余寒未尽,这也不是一两日就可医好,明天我让人给你送些药去,两日一副,先喝上十天看看。”   沈紫嫣称谢,抬目看了一眼,李安然英俊的脸在月光中淡淡地笑,沈紫嫣霎那间觉得英气袭人,让自己心旌摇荡。她忙垂下头去,听见李安然道,“在下举手之劳,姑娘何必言谢。药石调理,也要辅之以休养,看姑娘气色,像是胸怀郁结,情绪不张,这样下去,对姑娘的身体会伤害很大。姑娘还是应该多散散心,做些开心的事,让身体尽快好起来。”   沈紫嫣听了他的话,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他一定不知道,自己为谁胸怀郁结吧?   小轿就在眼前等。沈紫嫣犹豫了片刻,对李安然道,“公子今天,打了若萱?”   李安然应道,“是。”   沈紫嫣浅笑道“您管教妹妹,紫嫣本不应插嘴。只是,若萱哭得伤心,让人心疼。有时候她不过是任任性而已,您是不是,对她太严厉了?”   李安然道,“是严厉了些,一开始严厉点,让她养成好习惯,知道什么事情绝对不能做,慢慢地,再宠她,也不晚。”   沈紫嫣温柔地望着他笑了,说道,“若萱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还不能理解您的苦心。她刚刚没了父亲,您对她太严厉,她觉得有哥哥也不敢去亲近,哭得孤苦无依的。公子还是,去抚慰她一下吧。”   李安然颔首,沈紫嫣入轿,李安然将小火炉放在她身边,帮她放好轿帘。在李安然离去的刹那,沈紫嫣针刺般心痛,望着那小火炉,想起刚才李安然的笑影姿仪,内心失落。   李安然送走沈紫嫣,回转身让人把若萱叫到书房去。   李若萱好半天磨磨蹭蹭去了。李安然正在安静地读书,见她低着头站着不语,让她坐下,若萱没动,他也不勉强,问她道,“晚饭吃了吗?”   李若萱低着头摇头。   “午饭呢?”   李若萱没敢说话,没敢动。   李安然看了她半晌,问道,“晚上还打算哭吗?”   李若萱不语。   李安然道,“不吃不喝,只是哭。就算有天大的委屈,也差不多了吧?”   李若萱悄悄地流下泪来。   李安然望着她,说道,“是我不好,不该打你,我不应该教你武功,让你读书,你既然不上进,我就不应该管你,任你自生自灭才好。”   李若萱的泪汹涌而下。   李安然轻声道,“你走吧。”遂不再理她,顾自读书。   李若萱痉挛了一下,面色苍白,一下子在李安然身边跪下,哭出声来。李安然转身回望她,突然语气严厉道,“不过打了你几下,就什么也不做,不吃不喝只是哭!你自己做错了事,我打不得了是不是!”   李若萱垂着头强烈地抽泣,李安然吼她,“你给我住嘴!”   李若萱噤声。这时晓莲端着碗莲子羹进来,瞧这阵势,没敢说话,轻轻将碗放在桌上。   李安然示意她出去。   晓莲望了望跪着的若萱,默默走出门,关上。   李安然望了若萱半晌,说道,“你起来吧,把这喝了,然后看一个时辰书回去,明天一早,到后花园和我练功去。”   李若萱跪着只是轻轻地哭。   李安然厉声道,“我让你起来你听见了没有,吃东西,然后读书!”   若萱战战兢兢地起来,捧起桌上的碗,突然放声大哭,手一松,碗掉在地上,摔碎。   李安然看了她半天,最后无奈地苦笑,起身将她半拥住,柔声道,“我不过是凶了一点,至于哭个没完吗?看你不吃不喝性子这么拧,哥哥心里又心疼又生气啊!被我打几下,过去了就算了,这样饿坏身体可怎么办啊?是不是心里想着饿死了,我就不能逼你了是不是?”   李若萱哭得越发放肆。李安然道,“你到底要我怎么办啊!管得严了,是我的不是,不管你,还是我的不是。打了绝食,骂了不听,天底下再也找不到这么难做的哥哥了!难道你想你一辈子就做那个不学无术,打打闹闹,被人看轻被人讨厌的李若萱吗?哥哥管你,不也是为你好吗?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呢?”   李若萱扑在李安然怀里,哭道,“哥哥!”一瞬间涕泗横流,湿了李安然的衣裳。   李安然温柔地拥住她,爱抚地拍拍她的背,柔声道,“好了好了,都哭了一天了,眼睛都肿的不像样子了。心里别委屈了,我承认打你是手重了点,可是我不打疼你,你又不知道害怕。你能不能争气一点,既然性子倔,就索性倔到底,我对你要求严,你努力去做不就得了,苦了累了,咬着牙撑着,做出个样子来给我看看。就知道耍脾气,动不动就罢工,被我教训了就哭个不停,还不吃不喝,以后把性子使在有用的地方行不行?”   李若萱在他怀里还是哭,但明显软了下来,听话了。李安然这时叫丫鬟把地上收拾了,去厨房拿些莲子羹和小菜、点心过来。这边李若萱渐渐停止了哭泣,乖乖吃了饭,小心翼翼地坐,还呲牙咧嘴。   李安然望着她笑,问道,“还那么疼吗?我不是让晓莲给你上药消肿了?”   李若萱娇声道,“哪有那么快好,你打那么重。”   李安然道,“你给我小心记着疼,下次再敢,我打得更重,”说着,疼惜地轻抚着李若萱哭肿的眼睛,“而且,下次挨了打也不许哭,看看眼睛哭成什么样子了。”   见李若萱“嗯”了一声,李安然弹了下她的头道,“就不知道你有什么委屈的,明明你犯错在先,还和我使了一天性子。你知不知道我看着你不吃饭哭哭啼啼的样子,很想再打你一顿?”   李若萱低着头,脸红红的没吱声。李安然道,“就故意在那儿哭,惹我心疼是不是?我今天要是不哄你,你是不是一直哭啊?”   李若萱小声道,“没有。”李安然道,“还说没有。肯定是想起来就哭,心里拼命记恨我。不过那样倒也好,心里记恨我,就会发狠练功了,我就是不打算哄你的,看你能哭到什么时候,饿到什么时候,你明天若敢不去练功,我就掀你一层皮去!”   李若萱拉着李安然的袖子小声央求道,“哥哥,……”   李安然道,“要不是你沈姐姐为你说情,说你还是个孩子,又孤苦无依的,我非好好扳扳你这脾气不可。”李若萱听了“孤苦无依”四个字,眼圈又一下子红了,李安然道,“你把眼泪给我憋回去,不许哭了。”   李若萱低下头轻轻擦了擦泪,就再也没抬起来。李安然警告道,“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练功也好,读书也好,根本做不到的我也不要求你,但我一旦说了,要你做什么,你就是拼了命也得给我做到。不许偷懒,不许讨价还价,不许怕苦,更不许发脾气,听见了没有?”   李若萱埋头不语,李安然抚着她的头道,“你躲起来也没用。都给我记住了,再敢重犯,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14章 李安然的平静生活   沈紫嫣在半路上遇见因她晚归前来接应的爹爹,被爹爹责怪了几句。见女儿只是温顺地道歉,沈复也只能无奈叹息。回到家里,沈紫嫣柔弱地倚着窗子,捧着碗,一口一口地喝小童为她炖好的冰糖雪莲。   甜而润滑的口感,入腹暖暖的,可指尖却冰冷。   屋里是氤氲的香,两个小童将被褥烤的得暖烘烘的,沈紫嫣仍痴痴地捧着碗,一遍遍想起李安然,想起他听琴的神情,想起他脸上的月光。   他男人的英气和阳刚的气息。   小童催她睡了,她顺从地躺在暖床中,辗转反侧,任凭情思煎熬,难以成眠。   有一个刹那似乎睡着了,恍惚间却觉得李安然一身白衣,淡淡的笑,就在她的旁边,自己被他拥在怀里。他抱着她,轻轻低下头,吻她。   她惊恐着醒来,睁眼的刹那,夜风拂动纱帐,仿似李安然转身而去的衣袂。   她头上出着微微的汗。她不敢动,四周仿似还有李安然吻她的味道。   自己这是怎么了?沈紫嫣抑着心中莫大的失落,偷偷落下泪来。   她在深夜里起身,披上厚厚的锦袍,出了房去。   外面一大片皎洁的月光,清冷的夜气,袭人的寒。   沈紫嫣坐在台阶上,静悄悄地望着如水的月光,望着稀疏的树影在风中轻轻地动。   耳边传来一声苍老的叹息。   沈紫嫣回眸。见是爹爹,欲起身,沈复的手轻轻地落在她的肩上,她望着爹爹,沈复坐在了她的身边。   她问道,“爹爹,这么晚了,您,……”   沈复低声笑道,“你不用问我,紫嫣,你深夜跑到院子里来,不怕着凉吗?”   沈紫嫣忧郁地转过头,叹了口气。   沈复道,“我的紫嫣孩儿失魂落魄,可是因为李安然吗?”   沈紫嫣内心一惊,身体忍不住微微一颤,转头问道,“爹爹,你……”   沈复慈爱地笑了,摸了摸女儿的头,说道,“我自己孩子的心思,我又怎能不清楚。想那李安然,心智武功,相貌风度,哪一个闺中女子,能禁得住诱惑,不动心。”   沈紫嫣的脸微微红了,含羞不语。   沈复叹气道,“那李安然横空出世,挫败围攻他的高手,为其父挡了一掌,受了重伤,还能杀了大小莫青雄,打败冯恨海,杀了美髯公陈敬,破了宋清风父子的北斗七星阵,养了半个月伤,还能从白家人手里,从洪一舟剑下救出李若萱。这番作为,独步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沈复忘了女儿一眼,接着道,“他稍事休息,大刀阔斧删减人员,提拔青年才俊,重新布置菲虹山庄的生意,使菲虹山庄渐有起色。他走在街上,每一个人都愿意去看他,每个人都羡慕他,信赖他,每一个闺中的少女,都对他怀着难以言说的爱慕。何况,我的女儿,命都是他救回来的。”   沈紫嫣道,“爹爹!您,您说这些……”   沈复叹气道,“你不知道吗?李安然一露面,几乎所有的女人都爱慕地偷偷看他,几乎所有的男人都佩服他。这在菲虹山庄的地盘上,已经不算是秘密。”   沈紫嫣没有说话。   沈复道,“若是他能做我的乘龙快婿,就算让我沈复死,又有何憾!”   沈紫嫣惊道,“爹爹!你是说……”   沈复叹气摇摇头,“怕只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枉费我掌上明珠的女儿,为他相思成病!”   沈紫嫣黯然。沈复道,“紫嫣啊,论你的才情,相貌,可以配得上世上任何一个男子。你既然,如此钟情李安然,为父我,宁愿破了脸皮,先去求亲。”   沈紫嫣惊恐地一把抓住父亲,说道,“爹爹万万不可!若是,若是,果真流水无情,爹爹是要杀了紫嫣吗?永远都不要说,即便,他有了心爱的人,我还能,远远地见上一面。”   沈紫嫣潸然落下泪来,扑在父亲的怀里。   沈复怜惜地拥住女儿,叹气道,“孩子!你这是何苦!就要这样一个人苦苦煎熬着吗?”   沈紫嫣哭道,“爹!我虽生得美,善弹琴,可身体虚寒,不知人生有几个时日,更不能育有子嗣,又怎么敢奢望,像平凡女子一样,嫁为人妇,携手白头呢!”   沈复一下子老泪纵横,沈紫嫣用衣襟为父擦泪,说道,“爹,我只需在心里爱着他,能偶尔见上一面,在我的有生之日,能远远地守着他,我就已经知足了。”   沈复流泪道,“紫嫣啊!我可怜的孩子!”   沈紫嫣在父亲怀里哽咽道,“爹爹,上天让他救了我,让我能见到他,爱他,我就已经很知足了。我并不奢望他,能够爱我,娶我。”   沈紫嫣情思起伏,一时内心绞痛,晕在爹爹怀里,沈复情急痛呼!   那个冬天下了好几场雪,李安然很忙,白天除了教若萱练功读书,就几乎不在家里,有时连晚饭也在外面吃。李若萱难得和他亲近,虽然每天见面,可都是学习时间,李安然训诫颇严,虽偶尔夸奖一次,但更多的时候若萱总是提心吊胆怕被哥哥呵斥。天气严寒,沈紫嫣身体不好,学琴也一度中断。   晓莲也忙起来,家里人越来越多,李安然把家全交给她打理,晓莲也争气,将家里里里外外治理得井井有条,大小开销账目亦是清清楚楚,李安然信任,众人也信服。只是,若萱觉得越发孤单了。   转眼快小年了,天又下起了鹅毛大雪,李安然早饭后就出去了,吩咐李若萱背书。李若萱看了一会儿,整整三页要背下来,不由内心叫苦。料想哥哥要晚上才回来,还有的是时间,就想偷懒一会儿,先出去玩玩。遂纠集了三四个小丫鬟一起打雪仗,那几个女孩也正年轻爱玩,嘻嘻哈哈追逐打闹,一时玩得兴起,过了大半个时辰。   李安然从外面回来,若萱正玩得欢畅,猛然见了哥哥,吓得傻了。李安然见她们一下子敛笑安静下来,似都在准备接受惩罚,便笑道,“没关系,你们不用管我,继续玩吧。”   可是若萱哪有胆子继续,规规矩矩叫了声“哥哥”,逃命般向书房跑去。李安然看着那丫头飞跑的背影,想起她刚才舒心灿烂的笑脸在见到自己的一瞬消失无影变成畏惧忐忑的样子,不由轻轻笑了。那丫头总算知道害怕了。   李若萱一口气跑回书房,坐下来喘着气翻开书,晓莲奇怪道,“你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李若萱喘着气道,“哥哥回来了,被他抓住我贪玩了,这下肯定要被他教训了!”   晓莲不敢多说,低声问,“你看他生气了吗?”   若萱道,“不知道啊,我压根没敢看他。”   两个丫头于是认认真真读书,不一会儿李安然过来了,两人忙站起来,李若萱的心怦怦地跳,不敢抬头。   李安然把拿来的东西放在桌上,笑道,“若萱你怎么了,怎么刚才看见我吓成那个样子,是不是没有背完书就偷跑出去玩了?”   李若萱低头“哦”了一声,不敢吱声。   李安然道,“这次就算了,下午背过就行了,过来看看我给你们买的东西,喜不喜欢?”   李若萱忍不住抬头,面露喜色。见哥哥一脸和煦的表情,不由放松心情,凑过去道,“买的东西?什么东西?”   她见桌上的红盒子,遂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只青白璀璨的翡翠贵妃镯和一只精美生动清清白白的翡翠白菜挂件。李若萱欣喜,马上将挂件戴在脖子上,将手镯套在左手腕子上,快活地问晓莲道,“漂亮吗?好看吗?”   晓莲直点头,李安然道,“下面还有一套,价钱都是一样的,材质颜色也很接近,送给晓莲的,若萱,你帮你晓莲姐姐戴上。”   晓莲受宠若惊,惶恐地一下子跪下,推却道,“我,我受不起,……少爷,还是收回去吧!”   若萱已经打开另一只盒子,欢欣地跳到晓莲眼前晃着盒子道,“晓莲你看!和我的几乎一模一样!快起来戴上吧!”   晓莲推却,若萱不管三七二十一将手镯套到她的腕子上,冰凉的玉质接触肌肤,晓莲怔了一下,若萱乘机将白菜挂到她的脖子上,还藏到了她的衣领里。   凉凉的,美玉特有的质感,刹那间透过肌肤,击中了她的心。晓莲不知所措,跪在地上呆呆地望着李安然。   李安然扶她起来,笑道,“晓莲你不要这样子,我早就说了,我把你当亲妹妹看的。从此我有两个妹妹了,收下吧,总不能连为兄送的礼物,也不要。”   晓莲半垂下头,泪盈于睫。   若萱又打开其他盒子,是让人直晃眼的美丽布料。若萱惊呼一声,李安然回过身去,对她笑道,“哥哥把今年最漂亮的布都给你找来做衣服,喜欢吗?”   李若萱摸着布漂亮的花纹,连连点头道,“喜欢喜欢,谢谢哥哥。”李安然说道,“可今天你又不听话了,趁我不在就偷懒,是不是得罚你,新衣服不许穿了,全给了晓莲吧。”   李若萱偷偷望了望哥哥脸色,见哥哥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便撒娇地拉着哥哥的衣襟,求道道,“哥哥,你刚说算了的,现在又要罚,连过年也不让我穿新衣服。”   李安然道,“刚才打雪仗玩得开心吗?”   李若萱心虚,低声道,“哥哥,我,我不敢了。”   李安然看她那个样子,温柔笑道,“我既然说算了,那就算了。现在你快去好好背书,等傍晚雪停了,你还可以再痛痛快快玩一场!”   李若萱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跳起来一下子坐到了书桌前。   大雪初霁,李安然准备了两只珍贵的长白山野参,一套罕见的玲珑梅芳紫砂壶,一件雪狐长披风,还有各种上好的药材,带上李若萱,去梅菊堂谢师,探望沈紫嫣。   不想沈紫嫣已经缠绵病榻好几日了,听闻李安然带了李若萱来,内心欢喜,豁然起床,寥寥梳洗,就上了厅堂。   李若萱唤沈姐姐,忙不迭先迎上去,沈紫嫣与李安然见礼,拉着若萱的手落座下来。李若萱望着沈紫嫣娇柔无力的样子,心疼地直喊,“沈姐姐病得这么厉害,哥哥你快来帮沈姐姐看看!”   李安然闻听,遂笑着走过去为沈紫嫣把脉。眼前的沈紫嫣虽是一脸病容,但巧笑欣然,青眸深亮,依然美可倾城。他的手接触到沈紫嫣的肌肤,便感到沈紫嫣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沈紫嫣婉转地半垂着头,他可以看见她修长的睫毛还有她秀发散落处白皙的颈项。   她挽着珊瑚做的红豆相思簪,带着一对小巧的白珍珠耳环,身上是若隐若现的茉莉清香。   李安然放下脉,转头问沈复,“沈前辈,依在下看,沈姑娘的病主要是最近沉郁多思所致,身体外感风寒,加之本来虚弱,势必头痛咽干,四肢疲软,不如在下开个疏风散寒的方子,沈姑娘将息几日,散散心,便会好了。”   李若萱道,“哥哥,沈姐姐真的只是受了风寒,不打紧吗?”   李安然道,“不要紧。沈姑娘,你思虑过重,身体弱,故而难以承荷。得多开心,少忧虑,人生不如意处十之八九,随遇而安,淡然处之,才是养生之道。姑娘青春红颜,冰雪聪明,诗书琴曲,才倾天下。自当有包容之心,何苦为不如意事辗转思虑,耗损自身。”   沈紫嫣听闻,一时情怀激荡,目现泪光。   李安然浅笑,劝道,“生命本身,是值得我们敬畏,也是最为宝贵的东西。自身充盈方能思及其他。若连自己都不能解劝、爱护、照顾好,别人外力所及总是难以为继。沈姑娘才情容貌,倾绝天下,却因身体病弱,自怨自艾,不能舒解。理应该去此包袱,舒展情怀,身边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无不是上苍的恩赐,每一寸光阴都应以感恩之心快乐拥有。何况,”李安然很认真地望了沈紫嫣一眼,说道,“何况依在下看来,沈姑娘身体的大劫已过,若是好自珍惜,外加适宜调养,会像平常人一样健康到老,不会像传言中所说那样,熬不过十八岁,姑娘完全可以放开心胸。”   沈复听此,激动地站起来,不敢相信地对李安然道,“公子说的可是真的!你说我的紫嫣孩儿,也可以像平常人一样健康到老!”   李安然笑道,“当然可以,上次沈姑娘病发,我已行银针,用内力打通了她的全身经络,病根已经去了。现在惟身体虚寒柔弱而已,若是细加调养,维持经络不再堵塞,便会一日日好起来,像现在这样每天愁思郁结,便是好好的一个人,也会闷出病来。”   沈复激动欢欣地拉住女儿的手,欢声道,“紫嫣啊!你听到了吗?你可以健康到老的!你最相信李公子的话了!以后去了不久于人世的心病吧!”   沈紫嫣哽咽着落下泪来,李若萱在一旁欢笑道,“原来姐姐是担心不久于人世啊,不知是谁乌鸦嘴乱说的!哥哥也是,干嘛不早说,害沈姐姐担心这么久!”   李安然道,“我一直都在说,沈姑娘已无大碍,会恢复如常啊!”   李若萱笑道,“沈姐姐现在不用担心了!你好好爱护身体,等到天气好了,我们一起出去玩!不要整天闷在屋里,闷也要闷出病来!”   李安然道,“若萱说的也不错,等到春暖花开,天气适宜了,沈姑娘是该出去走动走动。”   沈紫嫣的脸上是动人的光辉,笑着应了。   回去的路上,原野显得格外空旷,天地间没什么风,路也少有人走,到处是静悄悄的。脚下的雪折射着月光,却是一片晶莹。李安然左手牵着马,右手抚着李若萱的头,说道,“你难得出来,陪哥哥走会儿路,说说话好不好?”   话说完,李安然将若萱揽在身侧,若萱的个子矮,还没有李安然的肩膀高,此时全身都被护在哥哥的披风下,顿时很暖和。李安然摸着她冻得冰凉的小脸,问道,“好一点没有,还冷吗?”   李若萱有一点受宠若惊,这种感觉真的久违了,已经很久很久,哥哥没有和自己这么近,用这么疼爱的口气和她说话了。   李安然垂头望着她,问她,“怎么不说话啊,还冷吗?”   李安然说着又将李若萱搂得紧了紧。若萱连忙摇头说不冷了。李安然看着她笑了一下,不再说话,看着大前方。   李若萱觉得哥哥今晚怪怪的,可是也不敢问。在哥哥宽阔温暖的胸膛边,有哥哥的庇护,她很依恋。   良久李安然开口,语气平缓低沉,说不出来的一种感性。他说,“还记得哥哥刚来的时候,和你玩吗?”   李若萱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   李安然道,“那时候你,无忧无虑的。可是现在,……跟着哥哥,受了不少委屈吧?”   李若萱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李安然低头望着怀里的妹妹,轻轻为她擦去泪,对她说,“哥哥也不愿意,动不动呵斥你,更不愿意打你。原来你无拘无束地和我打闹说笑,可是现在,你不敢了。有时候你看着我的眼神都小心翼翼的,怕我,是吗?”   李若萱贴着哥哥的身体,娇柔地撅起嘴“嗯”了一声。李安然道,“你怕我,其实我也怕你。我怕你不听话,任起性来不知轻重,闯到外面受到伤害。怕你自暴自弃,遇到困难对自己就破罐子破摔了。更怕你,心里面记恨我,在心里,再也没有我这个哥哥了。”   李若萱的泪汹涌地流出来,抱着李安然道,“哥哥,我没有,……”   “我知道,知道。若萱乖,别哭了。”李安然拿袖子给李若萱擦了擦泪,说道,“家里出了这么大变故,你一下子没了爹爹,我怎么会不心疼你呢?哥哥逼你练功,教训你,甚至打你,也是想让你学好本领,将来可以保护自己。有时候心急,难免就,对你严厉一点。”   李若萱抽泣道,“哥哥别说了,……”   李安然道,“最近哥哥很忙,外面的事情多,好久没和你聊天了。这两个月我一直在观察你,发现你真是乖了很多,我让你做什么,你再苦也咬牙去做,再也不像过去那样哭闹发脾气了,我们的若萱长大了,只是,和哥哥再也不亲近了。”   李若萱抬头哭道,“哥哥,我没有,是,是,……”   李安然微笑道,“是因为我太凶了是不是?我做师父做惯了,总是想训斥你。”   李若萱吸了吸鼻子,点头。李安然道,“以后我们这样,我做师父的时候对你要求严格一些,做哥哥的时候就好好疼你,不过你也要机灵一点,见我生气了,就赶紧乖一点。”   李若萱大声“嗯”了一声,在哥哥臂弯里笑了。李安然拍拍她的小脸道,“好了,那我们就骑上马,踏雪回家吧!”李安然翻身上马,对若萱招手道,“若萱,跟上哥哥!”   若萱应了,上马追了过去,夜风吹在脸上,心里却暖暖的。 第15章 梅,命运   从腊月二十六到正月初五,若萱放假,每天只跟着哥哥做做热身,温习一下功课。经过四个月的锻炼,若萱气色红润,底气充足,原来那种快到极限马上要死的感觉消失了,反而是哪天要是不出汗,就觉得浑身难受。李安然笑着说她,总算是逼出来了。   腊月二十八,李安然带着若萱,带了很多东西,送晓莲回家,给晓莲的父母拜年。大年三十,山庄里人不多,哥哥和她给爹娘上了香,一起放了半夜烟花,夜深人饿了,哥哥亲自下厨给她煮饺子。大年初一,哥哥允许她睡懒觉,可她自己偏偏不争气,还是早早醒来,放了很多炮仗,结果大睡了一下午。大年初二,哥哥在家里教她煮茶,她亲自煮了一壶,不很好喝,可是哥哥还是喝了。大年初三,哥哥听他弹琴,却被他听出五处错误,不过没有骂她。初四,哥哥在外面忙了一天,晚上她在书房里等哥哥却睡着了,醒来着了凉,虽然不要紧却被哥哥责备。正月初五,哥哥派人接晓莲回来。晓莲带来许多乡下好玩的东西。姐妹俩兴奋,很晚才睡。正月初六,睡眼惺忪的若萱爬起来练功,有些荒疏了,被哥哥骂了六次,打了一板子,还被罚多练半个时辰。正月十五,哥哥没有带她去看灯,她生了一天闷气,但是没敢在哥哥面前发脾气,而是乖乖地在灯底下补习拉下的功课。   正月十八,沈紫嫣来授琴。那天下了一天的大雪,傍晚时分雪停了,还露出淡淡的晚霞。李若萱见园中梅花已是映雪半开,清香四溢,不由玩兴大起,非要留沈紫嫣吃饭,然后来个梅园晚聚,高高兴兴玩上半宿。   她这个心思一动,立刻差人去准备吃食、灯笼,又差人去厨房加菜,因为沈姐姐是贵宾。晓莲不无担忧道,“小姐,玩玩倒是好的,可是外面冷,万一沈姑娘着寒病了,少爷可饶不了你。”   李若萱愣了愣,道,“那你去和哥哥说,就说帮沈姐姐散散心,叫他也来,他是大夫,让他照顾沈姐姐一定没事的。”   沈紫嫣听了她的话,莫名欢欣。   晓莲道,“你要玩的,自己去说。”   李若萱央求道,“好晓莲,帮我去说说吧,他说不行就算了,我去万一哥哥骂我怎么办?”   晓莲笑着应了,走出门去。外面到处是鲜冷的气息,踩在雪上“咯吱咯吱”地响。院里到处落上厚厚的雪,树木的枝桠像开满了白花,在惨淡昏黄的晚霞中投下长长的影子,偶尔一只麻雀飞过去,碰得积雪扑簌簌落下来。   李安然的房间里点着灯,晓莲进去的时候,他正端着杯热茶在桌边看书,见了晓莲,问什么事。   晓莲道,“少爷,梅园里的梅花开了,小姐想留沈姑娘吃晚饭,然后赏梅,让我过来问问少爷行不行?”   李安然笑道,“这丫头还挺会附庸风雅的,她会赏什么梅。晓莲啊,那你就叫上几个丫鬟,一起玩,只是注意别让沈姑娘再中了风寒。”   晓莲道,“好,只是,小姐说,让您也一定要去。”   李安然道,“让我去干什么,你们女孩子在一起随意玩,我去了,大家就拘束了,还是你们玩吧。”   晓莲笑道,“少爷,您要不去,怕是小姐待会儿来缠您,她今天晚上要献琴呢,想在您面前展示一下新学会的曲子,您若不去,不就扫了她的兴吗?她还说,您是大夫,您在身边照看沈姑娘,就万无一失了。”   李安然听了,不禁莞尔,答应了。   晓莲出去了,开始布置饭局。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极力劝说李安然,或许,踏雪寻梅这样的雅事,只有神仙似的沈姑娘,才配得上少爷。   那夜有着淡淡的月,细细的风。沈紫嫣披着李安然送给她的雪狐披风,白衣红颜,让在场的小丫鬟看得屏住呼吸,一句话都不敢说。   李安然笑道,“大家这是怎么啦,出来赏梅,怎么都站着不动。这样吧,你们每人去剪一枝自己认为最漂亮的梅,规则是每人只能剪一次,不能丢弃再剪。沈姑娘是赏梅的行家,我们让她品评出前三名,第一名奖明珠十颗,第二名八颗,第三名五颗,其余的每人一颗。大家都去剪梅去吧,玩得开心点。”   大家于是散开。十多名少女提着灯笼在白雪梅树间穿梭言笑,情景很美。   那晚的夜空闪着亮而清澈的星星,淡月朦胧,梅香隐约浮动,香远而清。   李若萱钻进梅林与众人寻梅去了。只剩下晓莲,为沈紫嫣打着灯笼,体贴地在一边照顾。李安然笑道,“晓莲,大家都去玩了,你也去吧,我留下来照顾沈姑娘就是了。”   晓莲忙笑着道谢,将灯笼交给李安然,钻进了梅林。   身边只剩下李安然,沈紫嫣突然觉得不很真实,心在莫名地慌乱和激动。   梅花在欣欣然绽放,香可沁人,悄静无人。   李安然与她在梅林慢慢散步,与她聊天道,“听说每年都有不少人到贵府上兜售梅花,依沈姑娘看来,什么样的梅花才是上品?”   沈紫嫣道,“江梅、绿萼、红梅、鸳鸯,天地间无论哪一种生命,都有其天然的灵气和美丽,品种不同,姿态色彩各异。它在某一个时刻绽放,就已经是美丽的极致了,并没有品格的高低上下。经常有一些人,非要一整棵树顺从人的美感要求,剪去繁枝,卖弄得枝干盘旋,稀疏错落,却不知已失去了梅树天然的生机和光彩。”   李安然道,“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看来世人并不了解梅菊堂。”   沈紫嫣道,“远远近近只知道我爹爹爱梅,却不知道我爹爹怎么爱。爹爹通常将那些奄奄一息的梅花好好将养两年,待其枝繁叶茂,才稍作修剪。”   李安然道,“那今夜让大家动动眼睛就好,我让这么多人去剪梅,岂不是一件很煞风景的事情。”   沈紫嫣道,“公子别这样说,您让每人只剪一枝,足见您对梅花的爱护。这么一大园子的梅花,减去十多枝没什么妨害。何况品梅的确有风雅的标准,绽放的颜色,有深浓浅淡之分,吐露的芳香,有浊重清远之别,梅树的姿态,有遒劲疏朗之美。从不同人剪的梅花上,可以看出不同人的性格、喜好和行事特点。”   李安然道,“只是标准是别人的,对梅花来说,开就开了,落就落了,什么也没有。倒是我们,性格喜好一旦定型,就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了。”   沈紫嫣无语浅笑,望着李安然英俊的脸,抑制着内心脉脉的柔情。   李安然仰头望着星空,叹气道,“今天真是难得的好天气!择日不如撞日,若萱这丫头,还总是能撞上几分好运气!”   沈紫嫣道,“是啊,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月亮,是最适合赏梅不过了,若萱好眼力。”   李安然转目看见枝头几朵珠圆玉润的白梅,横斜在浅白的淡月中,遂顺手折下来,递给沈紫嫣。枝干上的雪轻轻地摇落,空气中是凉凉的雪丝的味道。沈紫嫣接过梅花,一股沁人的香钻入鼻息,她露齿而笑,神采夺目。   李安然有刹那惊艳,他从没见过沈紫嫣这么开怀清澈的笑容。沈紫嫣问他,“公子,历代咏梅的诗,您最喜欢哪句?”   李安然道,“若论意境神韵,自当是林靖和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若说品格刚骨,则属陆游‘零落成泥碾作尘,惟有香如故’,只是,我更喜欢萧泰来那首,‘千霜万雪,受尽寒磨折。赖是生来瘦硬,浑不怕,角吹彻。’”   沈紫嫣不解地“噢”了一声,李安然道,“林逋的意境柔美传神,陆游的词句清冷哀艳,千古绝唱自是无人出其右。只是,萧泰来这首,更有人生抗争的力量和气度,苍茫天地,只身一人的幽独,……”   这时李若萱飞跑过来,一下子跳到了两人中间,举着一大枝梅花,欢声叫道,“哥!沈姐姐你们看!我找到了!全梅园里数这枝开得最盛,我一并将整个大枝全砍下来,只怕是找不到这么大的花瓶来装!”   李若萱已凑到李安然身边给哥哥展示自己的杰作。李安然笑着轻声责备,“让你折梅枝,谁让你砍了半棵树来。”   李若萱不依,“可是,我就是看这一大枝好看!”   李安然宠爱地抚着她的头道,“这么说你这丫头倒也是有几分眼光,这么一大枝,梅树的神韵全有了。也只有你有这么大胆子,把小半棵树砍来,如此豪爽,一点也不知道爱护东西。回头哥哥让人找个大花瓶,给你插到房间里,你别一睡醒,以为自己睡在园子里呢!”   李若萱欢心,跳到沈紫嫣身边道,“沈姐姐!哥哥说我折得好呢!”说着,把梅花举到沈紫嫣的鼻下,欢声道,“沈姐姐你闻,可香了!这是开得最好的梅花!”   若萱这样一折腾,众人都提着灯笼拿着剪好的梅花过来,放在沈紫嫣面前的桌子上。沈紫嫣柔情地笑着,拿起来一一端详,最后选出了三枝,逐一品评道,“这枝红梅,遒劲见风骨,颜色见风华,多数花蕊半开,会随着花的陆续开放展示不同风姿,有春风无限余味无穷之妙。且细观枝桠,无一处有修剪而全出于天然,又应了天作之和之美,故为第一。”   若萱拿了梅枝,四处喧叫,“这枝是谁的,得了第一名,快些出来认!”   晓莲在沈紫嫣身边正在换暖炉,见此,不由低头羞涩笑道,“小姐!快别叫,那是我折的!”   若萱喜上眉梢,拥过晓莲道,“晓莲你好棒啊!能得第一名!这真是太好了!哥哥,晓莲有珍珠,我也要珍珠,沈姐姐没挑我的大梅枝,你也给我珍珠吧!”   李安然道,“好,待会儿你若弹琴弹得好,就给你。”   沈紫嫣在香气氤氲中展颜一笑, 摇她的肩道,“沈姐姐快评,快评第二名。”   沈紫嫣道,“这枝梅,从天然的姿态和颜色来看有繁杂的缺憾,妙在剪梅者慧眼巧手,略加修剪,使得梅枝疏朗有致,姿态神韵和枝托出,加之花色圆润,正值芳华,香远益清,实乃上品。”   这时一位十五六岁穿白衣绿袄唤作萍儿的小姑娘出来行礼致谢,“谢谢沈姑娘,谢谢少爷小姐!”   沈紫嫣将梅枝递给她,对她笑道,“姑娘想必对修剪梅枝有不浅的造诣吧,这么短的时间,在满园梅花中独具慧眼,真是很不容易啊!”   萍儿道,“不瞒沈姑娘,我自幼便是随父亲料理梅园的。”   沈紫嫣浅笑,举起最后一枝梅花道,“这一枝,天然资质原本普通,可是剪梅者却用自己的灵心慧质惨淡经营,删其繁杂,补其缺憾,”沈紫嫣说着,一条甚美的枝条从她手中断开,众人“咦”了一声,沈紫嫣复将其接上,笑道,“这枝梅若去了这根枝条,风韵全无,可是加了它,则如同画龙点睛,神态毕现。虽然人工雕琢略多,可是能够曲尽其妙,实属难得,故为第三。”   一位穿鹅黄棉袄的小姑娘出来致谢,李安然格外留意了一下,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垂头怯声道,“奴婢叫冰儿,新来不久。”   李安然含笑道,“冰儿懂得珍惜资质,自加磨砺,将来一定是个有出息的姑娘。”   叫冰儿的女孩脸蓦地红了,对李安然行了个礼,称谢,默默退居在人群之中。李安然遂叫人摆上各种果品,端上刚煮好的暖暖的青梅酒。   沈紫嫣觉得有些凉了,喝了两小盅暖酒,一下子暖和起来,一抬眼,看见李安然优雅地举杯,轻轻地啜饮。   那夜若萱演奏了两首短小的曲子,一首《桑绿枝》,一首《摽有梅》,弹毕,李安然微笑着问,“若萱啊,前些日子刚叫你背了《诗经》,你再弹一次《摽有梅》 ,边弹边唱给哥哥听。”   李若萱道,“好!”边弹边唱道,“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笑微微听若萱唱罢,李安然敛笑道,“你可知道今天晚上你哪里出错了吗?”   若萱奇怪地搔搔头,望向沈紫嫣,沈紫嫣亦是有几分不解。   李安然笑道,“我问你,《摽有梅》写的是什么?”   李若萱道,“是写女子青春易过,让追求她的男子快快求婚啊!”   李安然道,“那还不知错!你一个年未及笄的小姑娘,唱这种情歌,可是嫌我管你太严,还是真是中意了谁家公子,要离开哥哥快快嫁人啊?”   众人笑。   李若萱羞红了脸,恼羞成怒冲上去作势要打李安然,叫道,“哥哥你!你欺负人!”李安然忙着笑,躲,抓住李若萱的手连说道,“好好好!是哥哥不对,哥哥认错,不该乱开玩笑!”随后对她耳语道,“乖,你别生气,哥哥除了你,还敢开谁的玩笑来逗大家一乐?乖,我向你赔罪!”   李若萱“哼”了一声,李安然一拉,她顺势跌坐在哥哥腿上,李安然环住她,若萱温顺地,带着娇嗔,心安理得地依在哥哥怀里,不再出来。   那首《摽有梅》正是自己教的。沈紫嫣望着他们兄妹俩,柔美地笑,脸微微地红了。   那夜沈紫嫣弹奏了一首《暗香疏影》,在那样寒冷的早春,在那个雪落梅开的夜里,众人在她的琴声中沉醉,天地一片空明。   似乎听到花苞绽放的声音。李若萱依在哥哥怀里,望着披着月光的沈紫嫣,不由痴了。   而李安然,却在余光中,瞟见了冰儿半垂着的,安静的脸。 第16章 冰儿   菊梅园的梅花繁盛地开了。一团团,一树树,梅香染衣。   沈紫嫣在一个皎洁的月夜,披了厚厚的锦袍,独自一人,赏梅。   一树树的梅花在洁白的月夜,寂寞而热烈地开放,在清冷的夜风中,颤巍巍地摇曳。   一朵朵梅花娇圆玉润,在如霜的月光和冷清的风中绽放,仿佛呵一口热气,也会让它在刹那间融化,随之升华。   沈紫嫣喝了一点淡淡的酒,并不觉得冷,在树下的小秋千上坐下,顿觉花语嘤嘤,突然瞥见清朗的星星,望见浩瀚的天空,反觉不很真实。   梅树下的人独自嫣然。她想起前些日子,李安然与她在一起,折了枝梅给她。也许没人注意,她将那枝梅珍藏着带回来,养在床头的卧室里,正俏然地开放。   她带着一种爱情的欢欣与幸福,在梅树的秋千下,追忆起李安然曾就在自己身边,带着浅淡的微笑,英俊柔和的表情,而周围,没有人。   他们曾在梅树下聊天独处。   只可惜今夜。繁花鼎盛,一片盎然。却只有晚风明月为伴。   李安然说,他喜欢萧泰来那首词。在这个悄寂无人的夜里,沈紫嫣轻轻吟诵,“千霜万雪,受尽寒磨折。赖是生来瘦硬,浑不怕,角吹彻。 清绝,影也别,知心唯有月。原没春风情性,如何共,海棠说。”   沈紫嫣轻轻叹了口气。像李安然那么含蓄而儒雅的人,为什么偏偏爱这首直抒胸臆,略显粗犷的词。千霜万雪,受尽寒磨折,今日名满天下的李安然,也有他为人所不知的艰辛磨难吧。清绝,影也别,知心唯有月。那么受人赏识和倾慕的李安然,也有他内心的寂寞和幽独吗?   恍然中,仿似一身白衣的李安然,在梅影婆娑的月下微笑。   她听到爹爹的咳嗽声,冷不丁回过神站起身来。沈复走过去,怜惜地责备道,“你这孩子!大冷的晚上跑出来干什么,还坐在秋千上,当心受凉!”   沈紫嫣展颜道,“爹!我看见这月光很亮,想到梅花已经都开了,就想着来看看。”   沈复叹了口气,说道,“你若有赏梅的兴致,也该叫上爹爹和小童,一个人,连火炉都没带,着了凉怎么办!”   沈紫嫣温顺道,“爹爹说的是!”   沈复笑。问女儿,“这大深夜的跑出来,一定有心事。是不是,又在想李安然那小子!”   沈紫嫣的脸刹那红了。嗔道,“爹爹!你又这样口无遮拦的!”   沈复道,“你这个九曲回肠的样子,为情相思,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既然他说你身体已无大碍,不如爹爹就和他挑明了吧!”   沈紫嫣一把拉住爹爹,急道,“爹!你又来!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可以,……”   沈复不以为意道,“傻丫头,你们认识也不少时间了,他对你有没有意,你一点看不出来吗?”   沈紫嫣黯然地叹了口气,说道,“我真的看不出,他的眼里或许有刹那惊艳,但是没有爱慕。他对我虽体贴,却是出于礼数。”   沈复叹气道,“时也,命也。我就不相信,我这般颜色的女儿,难道竟爱上对她不动心的男人!”   沈紫嫣语迟道,“爹,你,……”这时一阵夜风吹来,寒冷拂面,沈紫嫣不由打了个寒战。沈复担心爱女受寒,忙催着回房,沈紫嫣突然看见,梅花在星星点点地落了。   那天夜里,沈紫嫣又梦见李安然拥她入怀,望着她,垂下头吻她。   她在梦中醒来,□已湿了。   唯有清冷的月光洒落在床上。风,一定在吹散落梅。   她痴痴落下泪来。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般渴望情爱,这么渴慕,那个男人的亲近与温存。   李安然,你知道我在爱你吗?我可以,求你像我爱你这样爱我吗?我求你。沈紫嫣想着,将头埋在被间,热泪横流。   菲虹山庄的午夜,一片寂静。冰儿悄悄起身,溜出屋子,钻进梅园。   月下梅花,无疑是更多了几分韵致的,何况梅花已经星星点点飘落,风过拂面,卷着落花,好像温柔的雨点留下一丝冰凉的气息,转瞬无迹。   冰儿静静站在梅园中,聆听花开花落的细细的声音。   她的面庞渐渐流下两行清泪。   她轻轻地拔下头上的一枝珍珠发簪,轻轻一按,发簪上的珍珠一下子打开,里面鹅黄色的粉末随风轻轻的飘散出来,空气中是一点淡淡的香,和梅香混合在一起,很快消融不见了。   冰儿将粉末洒在一条梅花的枝干上,然后拍拍手,钻进梅树下,转个弯准备回去。   不想从梅树下突然走出个人,他一身月牙白的长袍,嘴角噙着笑,手里托着盏茶,茶里还冒着热气。   冰儿一下子怔住,那一刹那,她的脸比树上的梅花还白,她慌张地垂下头,唤道,“少爷!”   李安然笑得如沐春风,他瞥了眼冰儿,说道,“夜深了睡不着,就想着到梅园里走走看看,喝杯茶。白天这里人来人往,终究是太吵了,没想到,这么晚了,还会碰上一个和我一样爱清静的人。”   冰儿垂着头没有说话。   李安然倒像闲聊一样道,“怎么了?突然撞到我,坏了兴致是不是?那就这样好了,这么大一个园子,这么好的月亮,我们一人一半好了,我在这头,你在那头,互不干扰,如何?”   李安然说完喝了口茶,却并不走,只是看着冰儿,笑。   冰儿好像刚刚才反应过来,说道,“奴婢该死,打扰了少爷的雅兴,这就离开,少爷继续!”   她说着快步走过李安然的身边,不想李安然淡淡地喊住她,“冰儿。”   她一下子定住。李安然还是原地站着,话里还带着笑,对她说,“你怎么,手里拿着簪子?”   冰儿垂头道,“奴婢一时顽皮,看见梅花在月光下开得实在可爱,就把簪子拿下来,放到梅花旁边比一比,看是哪个更美。不想遇到少爷,一时惊慌,就一直拿在手里了。”   李安然笑道,“那你觉得梅花和珍珠那个更美?”   冰儿道,“珍珠有光华,却没有香气,梅花光华清香兼有,却因为有生命的缘故,转瞬凋谢。这样看来,倒是珍珠更美,鲜活的东西,都是太短暂了。”   李安然道,“我本来想杀你,现在看来,倒有点下不了手了。”   冰儿神色如常,李安然道,“懂得生命短暂,为什么自己还不好好珍惜?”   冰儿没有说话。李安然道,“你果然是个聪明的丫头,心思灵巧,这‘随风散’的毒被梅花的香气掩盖得滴水不露,我都差点被你毒到了。”   冰儿幽幽道,“只是差点,还是没有毒到不是吗?”   李安然转过身,微笑着望着冰儿,柔声道,“你今年几岁了?”   冰儿怔了半晌,轻声道,“十四了。”   李安然道,“我今夜放你走,只是,以后不要来菲虹山庄下毒了。”   冰儿猛地抬头,望着李安然含笑的温柔的眼睛,突然只是一片迷茫。   李安然看见她迷茫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怎么了,以后还要来吗,那我可不会像这样轻易饶了你了。”   冰儿仍旧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李安然低头轻轻喝了一口茶,笑道,“你的药力还真猛。我这已经是喝了第三口茶了。”   冰儿轻轻垂下头去。   李安然走上几步,从不远的树上拿下一个包裹,递给冰儿道,“这里面有几件衣服,还有些银子,你连夜走吧。剩下的事,你不用管。”   冰儿没有接。李安然道,“出去了就不要回去了,我会让他们不去找你的,你到外面找个安静的地方安定下来,碰到意中人,有了家,相夫教子,开开心心过一辈子。”   冰儿突然流下泪来。   李安然望着她。良久才道,“走吧。跟我走。”   冰儿没有动,李安然走出十数步,站定,回头望着他。   他的目光没有悲悯,却有着淡淡的温情。他没有说话,但充满了问询。乃至他仅仅是敛住笑,却生出了不可违抗的指引,好像他是抓你回家的长兄。   冰儿静悄悄跟上去。   一路梅花,一路香。月色忽明忽暗,树影斑驳。   冰儿有些晕了,李安然却驻足,在一棵老梅树黑色的枝干上敲了三下,前面突然露出一个门洞来。李安然道,“你走吧,出了这个门,直接走三里路,就离开菲虹山庄的地界了。那边有很多安静的小镇,风景很好,你多走走,自己选个落脚处吧。”   冰儿迟疑着,望了李安然一眼,又低下头去,轻声道,“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来这里?”   李安然道,“我知道,你来杀我。为了十年前的预言,或者是,江南白家。”   冰儿的身体轻轻地抖。   李安然道,“其实没什么。你不过是一颗小棋子,没有出色的武功,最大的优长就是看似普通,处事冷静,心思细腻。他派你来,可能是希望我百密一疏吧。”   “少爷,早就看出来了?”   李安然道,“没有,我只是赏识你,你那夜赏梅会的表现甚合我意,故而让你每天为我剪梅插梅而已。”   冰儿垂下头,目光掠过李安然波澜不惊的眼眸。沉默无语。   李安然道,“你走吧。你其实不用感激我,我本来想杀你的,是你自己感慨生命短暂,对既定的命运心有不甘,才引起我的恻隐之心。你不过才十四岁,和若萱一般大,在家里,还是个孩子,……”   冰儿的泪悄然滑落。   李安然牵过冰儿的手,将包裹交给她,温柔笑道,“走吧,我不能远送了。”他将冰儿送出门,外面一片苍茫的原野,苍穹浩渺,月亮似乎一下子小了,暗了。   李安然回去了,门闭上转瞬间不知消失在何处。天地间似乎只有冰儿一个人。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冰儿打开包裹,却见两件新作的棉衣、两套八成新的外衣,还有五十两银子。   冰儿突然想起,李安然说本来是想杀了她的。可如果他是来杀她的,他又怎么会那么从容方便的拿出包裹给她呢?   冰儿再一次想起李安然那双温柔含笑的眸子,想起他英俊的回首的样子。不禁眼眶一热,泪水长长的流了下来。   第二天,据说菲虹山庄一个叫冰儿的婢女早晨在井台打水时因为珍珠落水,探头寻找,井台冰滑,不小心落井被淹死了。李安然为她厚葬,并且赔了她家里一笔钱。   李若萱在中午休息的间隙跑去问哥哥,她懒洋洋喝着半杯半凉的茶,对李安然不解道,“哥哥,你说,冰儿那么灵巧的丫头,就算早晨井台上有冰,可是她怎么就会掉下去淹死呢?”   李安然似乎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听了李若萱的话,也懒洋洋地说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知道,就不会让她掉下去了。”   李若萱道,“可是我们的井台也有护栏的,她怎么就掉下去呢!”   李安然道,“早上不是说了,井里面有三颗珍珠。她一定是打水时不小心把珍珠掉下去了,所以探头进去张望,连人也不小心掉进去了。”   李若萱道,“不就是三颗破珍珠嘛!还至于为了它把命搭上吗!”   李安然一下子笑出声,“三颗破珍珠!你说得轻巧,知道那值多少钱吗?”   李若萱道,“再值钱,也没有命值钱啊!”   李安然道,“你别喝那茶了,都已经冷了,去,拿热水去,给哥哥也添杯热茶。”   李若萱倒像是很喜欢做这种丫鬟的活儿,乖乖地倒好热茶给哥哥捧过去。李安然接了,抚着李若萱的头道,“最近若萱怎么这么乖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丢了要和我说啊?”   李若萱的表情非常奇怪,半是羞涩半是娇柔讨好,有一种被看穿心事的尴尬,她对李安然道,“啊?哥哥,真的是你,我,我……”   李安然道,“什么你呀我的?是不是什么书不见了?”   李若萱的脸一下子红得像熟透的柿子!   李安然的语气好像冷了下来,对妹妹道,“是不是找遍了所有地方,问遍了可能去你房间的人,求了晓莲千百遍,也没有找到的东西?”   李若萱把头垂得低低的。李安然突然重重地将茶碗放在一旁的茶几上,伸手从书桌上抽出一本书,重重地扔在地上,问道,“你是不是在找它?”   李若萱见了那书,脸一下子白了,七手八脚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李安然道,“你倒是也真沉得住气!三天了,才想起来可能是我拿走了,是不是?”   李若萱见哥哥气得不轻,垂着头不由自主地发抖,泪就要流出来了。   李安然却半天不理她,当她不知所措,心虚地想偷望哥哥一眼时,正好对上李安然的目光,吓得她赶紧规规矩矩垂好头。   李安然轻轻笑了一下。问道,“你自己说吧,偷偷看这种书,弄得在真正读书的时候心猿意马,呵欠连天。怎么办?”   李若萱支支吾吾道,“哥哥,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李安然道,“我问你怎么办!”   李若萱一下子噤声。怎么办?她哪知道哥哥想把她怎么办啊!打一顿?罚跪?还是罚她背书?她偷偷地望着哥哥的腿,什么话也没敢说。   李安然道,“你不说,那就得听我的了!”   李若萱乖乖低头听着。   李安然道,“你这么小年纪,看这种活色生香的春宫图,哪来的?”   李若萱的脸又一下子烧透了,支支吾吾道,“是,是,在园子里面捡的。觉得好奇,又怕人看见,就一直偷偷的,哥哥,我,我知道错了,”若萱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你饶我这次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饶我这次吧!”   李安然怒喝道,“饶你?到现在你还不跟我说实话,书到底哪来的!再不说就打你四十板子,你挨得住就试试!”   李若萱一把抱住哥哥的腿,哀求道,“哥哥!别,你别打我!真的是我在园子里捡的。我那天去园子里寻晓莲,看见这本书在石头上放着,装饰很精美,里面的图画和文字都让我觉得新鲜好奇,心里乱蹦蹦的,就偷偷收起来,谁知越看越,越,……”李若萱索性大哭起来,“哥哥!我知道做错了!你要打就打我好了!”   李安然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起来吧。”   李若萱仍旧紧紧抱着哥哥的腿大哭。李安然抚着她的头,柔声道,“起来吧,你小孩子不懂事,哥哥不怪你。只是这书上有毒,你看书时翻书页,毒就到了你的身上。再加上看书时心跳加快,屏住呼吸,又害怕又兴奋,毒就在体内走得更快了。”   李若萱的脸上带着泪珠,惊骇地望着李安然。   李安然看着她茫然无知的惊骇表情,突然很想打这丫头一巴掌。他忍住将她踹飞出去的冲动,重重地掐住若萱的脖子,训斥道,“你若不是我亲妹妹,我早就掐死你把你扔出去喂狗了!你知不知道,你又给我闯了多大的祸!” 第17章 云逸   若萱差点喘不上气来,李安然松开她,将她摔在地上。她揉着脖子,恢复着呼吸,然后傻乎乎问李安然道,“哥哥,我,我怎么又给你闯祸了?”   李安然瞪了她一眼道,“我怎么有你这么白痴的妹妹!你中了毒,我要不要给你解!我怎么给你解!你是不是看我的伤好些了,就非得让我再伤回去?”   李若萱的脸有些苍白,无措地望了望哥哥,乖乖垂下头去。李安然道,“怎么不说话了!”   李若萱道,“哥哥,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李安然道,“还好你胆子小,发觉自己心旌摇荡就合上书藏起来。不然,哥哥怕是救不了你了。”   李若萱道,“我,我是大前天才捡到的!才看了几页就不敢看了!前天下午那书就不见了!怎么会,会……”   李安然道,“你还不相信,是不是觉得自己好好的?那我问你,你晚上是不是做梦,梦见一个人在教你武功,你学的如醉如痴,一点就通?”   李若萱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连连点头。李安然一巴掌拍在她的头上,骂道,“你以为你变聪明了是不是?我教你打着骂着学不会,别人教一点就通?”   李若萱摸着头,不解道,“我做这样的梦,到底怎么了?做梦也能受伤,晚了会让哥哥都救不了我了?”   李安然道,“你仔细想想,这几天白天的时候,是不是觉得越来越嗜睡?做什么都兴趣不高,老想着去看那本书,书找不到了,心里像着了火似的难受?”   李若萱怯怯地点了点头。   李安然道,“我最初见你精神不好,读书的时候心猿意马,呵欠连天。觉得你奇怪,问晓莲,晓莲说你晚上睡得很香,没有意外。去你房间里查,发现这本书,见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看淫书,气得当时差点就把你叫过来教训一顿!转念想起来不对劲,觉得哪儿有些怪异,这两天查了很多医书,才找出来这种毒。”   李若萱胆怯地,声音有点发抖,问道,“什么毒?发作会怎么样?”   李安然道,“是一种能让人上瘾,有致幻作用的药粉,有着淡淡的清香,被浸染在了书页上。若是我没有及时发现拿走书,你就会越来越想看,渐渐的梦会越来越逼真,你最后就完全颠倒现实,为梦中事疯疯癫癫手舞足蹈,到最后毒入膏肓,你会疯癫消瘦而死,活神仙也救不了你!”   李若萱吓得说不出来话,怔怔地望着哥哥。李安然抚着她的头,对她道,“不过你别怕,哥哥还能救你。至于怎么救,”李安然突然微微笑了起来,“我得让你吃点苦头,长点教训。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藏东西了!”   李若萱苍白着脸,抓着李安然的衣襟央求道,“哥哥饶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李安然笑着,“不行,我已经决定了。”   李安然说得吃点苦头就是每天逼若萱喝三碗苦药,还要这丫头频繁少量饮水,练功时候要求得特别狠,时间特别长,让若萱流汗流得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美其名曰是加快毒素的排出。若萱累得实在不行了,在第二十天的时候,满头大汗的她终于撑不住摔在地上,“哇”一声大哭出来。李安然看见她哭,凑上前去道,“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摔伤了?”   李若萱哭得更是大声。   李安然笑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明天就不用这样了,最后一天了,别哭了。”   李若萱闻听,渐渐停下哭声,可怜兮兮地望着哥哥抽泣。她的衣服被汗打湿了大半,摔在地上沾了土,弄得脏兮兮的。李安然道,“起来,我数到十,你若能打出我教过你的一个套路,我就饶了你!”   李若萱皱着脸娇声道,“可是你刚刚说明天就不这样了啊。”   李安然道,“是啊,可是结束之前我得检测一下训练成果吧。快起来,我要喊了!”   李若萱爬起来,听哥哥喊“一”,招路一下子就打了出去,虎虎生风,打完的时候,李安然“九”才喊出口。李若萱怔了半晌,欢呼着冲过去抱住李安然的脖子,“哥哥我这么快就打完了!哥哥你要奖励我!”   李安然顺势抱住她转了十来圈,对着怀里的妹妹宠爱道,“谁说我们若萱学得慢了,逼一逼,进步大得很!”   李若萱顿时想起自己受的种种苦楚,不由苦下脸来。李安然道,“这几天你的注意力比原来好多了,练功时就得有股子狠劲,回头洗洗去,下午我正式给你解毒。”   李若萱“啊”了一声,“哥哥,这么久你还没有解毒啊?”   李安然笑得一脸和煦,“开始了啊,现在你吃的药仅仅是一半,下午到书房来,我给你另一半,放心,不苦了。”   李安然将她放下来,李若萱着地,觉得自己身轻如燕,忍不住向上跳了几下,果真比原来要高出不少。想着这些日子苦练竟然有此功效,不由开心地笑,李安然抚着她的头道,“不恨哥哥了吧?”   若萱小燕子一样又一下子扑到哥哥怀里,紧紧抱了一下,飞也似的跑开了。   若萱的另一半药只是一粒微黄发灰的小丸子,李安然让她用温热的白开水服下去,叫她盘腿打坐呼吸吐纳了半个时辰。李若萱感觉每个汗毛孔都像是涂抹了薄荷油一般,清凉生风,煞是惬意。清凉过后又是温热,缓缓交替,慢慢流布全身,整个身子像是贴在夏季暴晒后的棉被上,甚至可以闻到阳光的气息,舒适万分。   行功完毕若萱好奇地摇着李安然的胳膊道,“哥哥,你刚给我吃了什么好东西,怎么运功吐纳这么舒服,你再给我一粒吧!”   李安然道,“那是给你解毒的,不是给你吃着玩得。为了这几味药我可是没少花心思,都快把这本书翻烂了。”李安然说着又将那本春宫图拿出来,笑着对李若萱道,“这书的毒被我解了,你还要看吗?”   李若萱的脸顿时红了,羞道,“哥哥,你,你又捉弄我!”余光却瞟向书页,却见第一页明显地有些焦黄,奇怪道,“哥哥,书怎么这样子?”   李安然道,“我用它来试解药,一开始配得不对,和原来的药起了反应,差点烧着了。若是用在你的身上,你就被烧成糊炭了。”   李若萱好奇地凑上前去,看见明显的烧伤痕迹,然后一页页向后翻,嘴上道,“哥哥,那你是试到第几页才成功的?”   李安然道,“别翻了,是第十七天,才找到最后的配方的,之前你喝的那些苦药,只是起抑制作用的。”   李若萱抿嘴一笑,人依偎到哥哥怀里,抱着哥哥道,“谢谢哥哥,都是我不好,老给你惹祸!”   李安然笑道,“怎么一下子突然懂事了?是不是被我训斥的,学乖了?”   李若萱那天突然觉得平日严厉的哥哥非常可亲,在他身边很有成就感和安全感。下午的阳光温暖地斜照着,李若萱突然觉得昔日对哥哥的陌生和疏离感都全部消褪,一下子找到昔日和爹爹在一起时的温馨和幸福。   云逸来到菲虹山庄的时候,杨柳刚刚突出绿芽。不久前一场宜人的春雨,街上到处是杏花的叫卖。云逸吊儿郎当的,噙着笑,嘴上叼着朵杏花。   他见李安然依旧气朗神清,不由亲热地捶着李安然的肩道,“二哥!我看你这是好好的,怎么外面传言你受了重伤,半死不活的,躲在菲虹山庄里不敢出来!”   李安然笑道,“我当真一直在养伤,也真是躲着不敢出去。”   云逸道,“就是养伤也是已经养好了!我千里迢迢给你送我们云家祖传的疗伤药,算是白来一趟了!”   李安然伸手道,“给我!”   云逸道,“干什么!”   李安然道,“给疗伤药给我,我现在不用,但或许以后会用。没准什么时候,还能救你二哥我一命呢!”   云逸朗笑道,“这次那么多人都没有把你杀死,以后还指望谁能杀得了你!再说你们菲虹山庄的雪莲红珊丸也是一等一的好药,我就不给了!”   李安然道,“雪莲红珊丸都被我吃完了,新的还没配出来,先借你云家的药给二哥!”   云逸遂掏出一个小瓷瓶交给李安然,正好这时李若萱奉哥哥的命令来拜见五哥,她一听说来了个新哥哥,开心好奇,一路疯跑着闯进来,见此情形冲上去叫道,“你们再给什么好东西,给我也看看!”   李安然收好,对她道,“你五哥给我的疗伤药。若萱,快点,见过你五哥来。”   云逸是个十八九岁的帅小伙,比哥哥矮一点,一脸阳光,形容俊朗。李若萱粗粗打量了一眼,乖乖拜见五哥。   云逸夸张地四下打量若萱,嘴上叫道,“谁在外面说菲虹山庄大小姐的坏话,说什么刁蛮任性不讲道理!怎么是这么乖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啊!下次再听谁说,一定冲上去打烂他的嘴!”   李若萱的眼睛亮亮的,精灵般笑了。   李安然道,“你别夸她,一夸她她就淘气了。”   李若萱听哥哥这样说,撅嘴。这是晓莲端茶进来,若萱忙抢过一杯,端给云逸,甜声道,“五哥你赶路一定口渴了,喝茶。”   云逸做出受宠若惊的姿态,接过茶道,“谢谢谢谢,若萱好乖!”   李若萱望着李安然,得意地笑了。   中午李安然摆宴为云逸接风洗尘。两人下午在明媚的春光里下棋,若萱无聊,在一旁观战,顺便为两位兄长倒茶。   李安然对云逸道,“阿逸,二哥这几天正在为难,杭州有批货出了问题,十多万两银子莫名其妙不见了。”   云逸道,“不见了?是被吞了还是被抢了?”   李安然道,“底下人对我说是被抢了。”   云逸沉吟道,“那二哥的意思是?”   李安然轻叹道,“生意上的事我接手没几个月,是重用了一些身世清白的年轻人,但是信任他们,还需要时间。我若坐镇菲虹山庄,外面没有为我所用的死士;我若亲历而为,山庄里没有为我打理的人。这个时候,对我来说,根本就没有心腹可言,除了你。”   云逸道,“二哥你是想让我为你去趟杭州?这没问题!”   李安然道,“不是,我想让你留在山庄里,打理这个家。”   云逸忙摇手道。“不行不行!这我一窍不通,我就是个败家子,最喜欢在外面逛,我还是替你去杭州得了!”   李安然道,“我不去杭州不行。他们全部注意力在我身上,我出去,既是他们所愿的,也是我所愿的。我总得找到和他们正面交锋的机会,才能知道他们背后的人到底是谁。这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不可能躲在山庄里一辈子不出去,而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   云逸迟疑,最后还是道,“不行不行,还是我去杭州!”   李安然道,“算二哥求你了,帮我这个忙。”   云逸喝茶,不说话。   李安然微笑着抚着李若萱的头,对云逸道,“其实也没什么,你完全可以胜任。我一走,菲虹山庄相对安全,你替我管住这个淘气的小丫头,别让她出去乱跑就行了。家务事有晓莲,你只要必要时动动武别让我的人被杀了就行。”   李若萱插嘴道,“哥哥你不要去杭州,你去我也要去。”   李安然道,“不行,外面很危险,你乖乖在家里等我回来。”   李若萱摇着李安然道,“哥哥你不要去!你去我也去!”   李安然道,“我说了不行,以后有机会再带你去。”   李若萱不依,“我不嘛!要么你不要去!”   李安然没理她,对云逸道,“我不在,你只消管住若萱,让她好好读书练功。”   李若萱火了,撒泼地一下子将棋子打乱,叫道,“哥哥你不要去!”   李安然沉下脸,喝道,“若萱!”   李若萱见哥哥火了,畏惧地低下头,委屈地央求道,“哥哥,我,我反正要和你在一起,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不在山庄,我就要跟着你。”   李安然缓下口气道,“傻丫头,我又不是抛下你一走不回来了,你在家等着我,要听话。”   李若萱委屈地流下泪来。李安然笑道,“看看,我吼一下就哭,让你五哥笑话。快别哭了,我告诉你,你五哥可会玩了,一定让你每天开开心心的,不会像我,逼得你紧。”   李若萱红着眼睛,拉住哥哥袖子,哭声道,“总之你要么不走,要么带我走。我不要你一个人出去,我要跟着哥哥!”   李安然叹了口气,揽过李若萱,抚着头笑问,“若萱舍不得哥哥,知道心疼人了!傻丫头,哥哥就是出去一两个月,很快就会回来的,哭什么。不要老想着我对你的好,想想我怎么打你的,不是整天说我管得严吗,现在正好有机会偷会儿懒。”   李若萱搂住哥哥脖子道,“我不,我只要哥哥在我身边,打我骂我也愿意。”   李安然欣慰地微笑,“若萱真是懂事了,才过了一个年,就一下子长大了。”   云逸斜倚在椅子上,喝着茶,望着天,叹气道,“还是二哥你命好,有一个妹妹疼!我整天离家在外,也没见谁为我哭鼻子!哎呀,我真是命苦啊!”   李若萱转过头,看着云逸那个样子,不由笑了。   云逸对她道,“你知道你哥哥有多闷吗?你还喜欢跟着他。”   若萱摇了摇头。   下午的阳光暖洋洋地照着,云逸懒洋洋地躺着,舒舒服服放松四肢,对李若萱道,“他这个人呢,最大的不好,就是不会享受生活,像个苦行僧。你看他无论做什么,心思缜密,有条不紊,温和有度,碰见再大的事情,波澜不惊,脸上总是笑微微的。怎么完美他怎么做,不会放纵自己,跟他时间久了就替他憋屈得慌。不过他倒也有一个好处,就是他不是无趣而是个有趣的人,他不要求别人和他一样,这是他最大的好处。他会和文人吟诗,会和乐师赏曲,会和酒鬼喝酒,会和赌鬼赌钱,会和当官的贪污,会和要饭的捉虱子!”   李安然笑着一拳打过去,云逸嬉笑着躲开,嘴上道,“会和兄弟打架,还会和妹妹发火!”   李若萱不禁笑出声来。云逸一跃而凑到李若萱面前,对她说,“你知道你五哥我有多会玩吗?跟你说,让你哥哥去,他决定的事情天王老子也改不了,你是拗不过他的!他走了五哥陪你玩,你不能老跟着他,时间长了他会把你管得像他一样淡而无味!”   李若萱抱住哥哥,摇头。   云逸一巴掌轻轻拍在她的头上,笑道,“你这个小傻瓜!你哥哥要走你留的住吗?他说了不带你你能跟了去吗?我都勉为其难愿意留下来了,你也要乖乖听话,不要惹他生气了。”   李若萱摇着李安然肩膀撒娇地央求,“哥哥,……”   李安然笑着抚慰,“是想去杭州玩还是舍不得哥哥啊,若想出去玩,现在不能去杭州,到对面山上倒是可以考虑。若是舍不得哥哥,就不必了,我一两个月就回来了。怕的是我回来的时候,你就和你五哥亲不和我亲了。”   李若萱闷闷不乐地坚持,“我不管,总之我要和你走。”   李安然笑,轻轻掐了掐她的脸道,“行了行了,别嘟着脸了,去,看看晓莲她们干什么呢,去玩玩去,我和你五哥有话要说。”   李若萱不太愿意,但还是离开了。云逸望着若萱的背影道,“二哥,你还真有办法,这才这么几个月,你看若萱她,跟你这么亲,又有点怕,很听你的话。”   李安然道,“她不听我的,能听谁的?”   云逸道,“可是,这丫头不是最不听话的吗?叫她往东她往西,叫她打狗她打鸡的主!怎么就听你的话?”   李安然道,“人都是会变的。自从爹爹过世,家里这么大变故,这丫头一下子就变了。从前全是被宠坏的,现在没人宠她,就乖了。”   云逸道,“可是若说她怕你也就是了,你能镇得住她,这要人和你亲,可得是骨子里面的,看这丫头在你怀里亲得!”   李安然道,“我也疼她啊!他就剩下我这么一个哥哥了不是吗?所以阿逸啊,你可得替我照顾好若萱,她若有什么一差二错的,我就没办法向我死去的爹娘交待了!”   云逸道,“二哥你放心,我既是答应你了,就一定会把若萱照顾得好好的!”   李安然笑道,“不放心就不敢把家交给你了。不过谨防意外,我在山庄的机关密道外做了标记,你到时候充分利用,肯定万无一失。你记着,红色是死路机关,绿色是出口,你见机行事就行。”   云逸正色道,“二哥你这样倒让我紧张了,真有这么凶险吗?你连机关密道都指给我,这可是你们菲虹山庄不外传的绝密东西!”   李安然不经意道,“你不是越紧张,发挥越出色吗?” 第18章 青衣沈霄   云逸到来的第三天,李安然带着他和若萱在繁华闹市转了一大圈,云逸神秘兮兮买了一大箱子东西。下午他们爬了趟山,若萱不用人帮助,自己就上去了,这丫头想不到这几个月练功有此成效,开心得直跳。山上有开得正艳的野杏,李若萱不管三七二十一,折了三大根像小树一样的枝丫,一个人又扛不动,让李安然和云逸替她扛着。   回来的时候,晓莲让人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她一个人坐在花园的木椅上望着舒卷的晚霞发呆。   李若萱回来,扛着野杏到处找晓莲,见她坐在那里,花蝴蝶一样跑过去,吓了晓莲一跳。她把花往晓莲怀里一塞,眉飞色舞道,“漂亮吧!我采回来送你的!”   晓莲被那一大抱繁盛的花惊了一呆,若萱的脸红扑扑的,宛如晚霞一样嫣红的色彩,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机灵,不快活。她还不等晓莲回过神来,人已亲昵地扑过去,抱住晓莲的脖子,娇声道,“晓莲你一个在这里干什么,我爬了山回来快要累死了,好姐姐你在这里干什么?”   晓莲贴着她的头,笑,“好了!你这样一扑,把花都压掉了,快起来,我们找瓶子插起来。”   若萱突然想起什么,跳起来道,“糟了!我忘了让人给沈姐姐送去一枝,我这就让人去,不然花都谢了!”   若萱欢声叫着,跑开了,看见李安然和云逸并肩过来,李若萱老远打了声招呼,脚步不停地飞跑过去。   晓莲抱着满满一大抱杏花,给李安然和云逸见礼。李安然道,“晓莲,我过些日子要出门,家里交给你五哥和你了。”   云逸抱拳嬉皮笑脸作了个揖道,“以后全靠晓莲妹妹扶持。”   晓莲失措,连忙还礼道,“云少爷!这可不敢当,您以后吩咐就是。”   李安然笑道,“晓莲,他就是这样子,你习惯了就好了。我这次去扬州,少不了要两个月,你和若萱吃住在一起,她若有什么鬼点子,你千万别顺着她,替你五哥盯着她,别让她跑出去。”   晓莲应了,李安然道,“你五哥刚来,你带着他多熟悉熟悉,平日里就像对我一样对他,可不能慢待了,这家伙出身富贵,虽然在外面跑,毛病可是不少呢!”   云逸道,“二哥!天底下有我这么好的人吗,你竟然还诋毁我的名声!”   晓莲在一旁笑,李安然道,“你先去忙吧,一会儿一起吃晚饭。”   晓莲去了。李安然望着晓莲娉婷的背影,微笑着轻叹道,“晓莲可是个好女孩,若萱有她一半乖,我就放心了。”   云逸笑道,“这丫头看起来兰心慧质,形容又俊秀,怎么看都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儿,哪像个丫鬟!”   李安然道,“何止如此,这丫头照顾起人来细心周到,体贴入微,管起家来也是头头是道,井井有条,将来不知被哪个有福的娶了去,我定当是像嫁妹妹一样来嫁她呢!”   沈紫嫣在夕阳半明半暗的时候收到了李若萱派人送来的山杏花。非常大的一枝,典型的李若萱风格。   送花的人说,“今天少爷陪小姐出去玩,小姐从山上才回来特意送给沈姑娘的!”   沈紫嫣本来正慵懒地依在窗边上看斜阳,见了那一大枝深粉的花,闻着沁人的幽香,不由怜惜地笑。她持花倚在淡淡斜阳的风里,几片盛开的花瓣悠悠然凋落下来散在青石路上。   沈紫嫣突然心有所感。可怜日暮嫣香落,嫁与东风不用媒。   嫁与东风不用媒。如此冷艳的花,冷艳的诗,冷艳的人。   谁情愿用凋落的红颜,嫁与转瞬而逝的风。   沈紫嫣幽幽地叹了口气,斜阳为她留下长长的影子。   一个散漫无羁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带着淡漠的戏谑道,“李安然一个回趟家也倒了大霉的人,有那么好吗?不就是,人长得帅点,武功好点,爱笑一点,有什么了不起呢?”   沈紫嫣猛回头。   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穿着粗布青衣,身材颀长消瘦,面容出奇俊朗,一双眼睛虽是单眼皮,但幽深清澈,一笑起来,好像一江秋水揉碎万点星光,让人目眩神疑。   沈紫嫣疑惑道,“阁下是?”   青衣人却突然伸出手来抚上沈紫嫣的脸,叹息道,“叹浮云,本是无心,也成苍狗。当年那病得要死的小丫头,竟然也长这么大了!”   沈紫嫣见他的手伸过来,本能地躲闪,听他后半句话,好像和她颇有渊源,人一下子就怔住了,青衣人的手指冰凉,沈紫嫣的脸颊也冰冷。   青衣人的眼突然流露出浓重的怜惜和伤感,叹气道,“你自小就体弱多病,半死不活,沈复能将你养这么大,真是花了不少的心思啊!”   沈紫嫣惊骇地后退一步,死死盯着青衣人道,“你,你是什么人?”   青衣人突然笑了,反问道,“我是什么人?”   沈紫嫣望着她,他看了沈紫嫣一眼,狂性大发,仰天长笑,疾走道,“我是什么人!是啊,我是什么人?沈复!沈复!我是什么人啊!”   青衣人快步步入厅堂,如入无人之境。沈紫嫣奇怪之下,跟随而入,却见爹爹慌张地奔出来,见了青衣人,一下子跪倒在地,抱住青衣人的腿,老泪纵横道,“少主人!你终于回来了!少主人!”   青衣人仰天闭目,长叹道,“少主人!这天底下哪里还有什么少主人!你怎么还跪我,我是你的什么人啊!你们沈家的少主人,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沈复道,“少主人!你总算回来了少主人!当年并不是您的错啊!”   青衣人道,“不是我的错是谁的错,你的错?还是她的错!”青衣人突然伸手指向沈紫嫣,语气严厉,让沈紫嫣不由惧怕得想发抖。   沈复抱着青衣人的腿哭道,“少主人,都十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样!那件事关小姐什么事啊,她只是个不懂事的婴儿,都是天意捉弄,天意弄人啊!”   青衣人道,“是天意弄人!”说完转脸看向沈紫嫣,命令道,“过来!”   沈紫嫣迟疑着,望向沈复,见沈复不言一声,遂悄悄向沈复身边移。青衣人一把将她抓过去,抓得她的腕子好疼!   青衣人抓着她,对沈复道,“你告诉她,我是什么人!”   沈复怔怔地望了半晌,看见沈紫嫣疼得脸色煞白,忙爬起来劝阻道,“少主人,你先放开小姐,快点放开,你弄疼小姐啦!”   青衣人松手,却又一下子把沈紫嫣揽在怀里,他雄霸的气息让沈紫嫣快喘不上气来,沈紫嫣听他一字一句道,“我是你爹!你的爹爹!”   沈紫嫣大骇,不可置信地望向沈复,沈复面露忧伤,不但没有半点反驳,还朝她点了点头。沈紫嫣顿时觉得血气下褪,脑子一声炸,晕了过去!   青衣人见了,一下子收敛了怒容,手足无措地抱着沈紫嫣,急道,“紫嫣!紫嫣!沈复,紫嫣怎么了,她到底怎么了!”   沈复连忙抢过沈紫嫣,将她抱进卧房平躺着放下,喝令小童端来温热的泉水,为沈紫嫣服下一粒药丸,掐住她的人中,轻轻捶打她的后背。不多时,沈紫嫣幽幽转醒过来。   青衣人紧张兮兮地在床前,抓着沈紫嫣的手柔声道,“紫嫣你醒了,你不要害怕,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沈紫嫣惊慌地望着沈复,怯怯的不敢正视青衣人。沈复瞧这情形,拉着青衣人道,“少主人!紫嫣一时不能接受,我们先出去,让她好好静一静,休息一下。”   青衣人点头道,“好!”说完疼爱地拍拍沈紫嫣的脸庞,就和沈复向外走。沈紫嫣突然觉得孤身一人很是恐惧,开口唤道,“爹!你不要走!”   沈复和青衣人同时回头。看见沈紫嫣单薄无助地流下泪来,青衣人对沈复道,“紫嫣在叫你,我,先去外面等。”   他高大消瘦的背影颇有几分酸楚的落寞和孤独,沈复无奈地看着他出去,走到沈紫嫣身边坐下,沈紫嫣一下子扑在了他的怀里,哭道,“爹!”   沈复拥着女儿,落下泪来。   沈紫嫣道,“爹,我不是你的女儿吗?为什么?”   沈复哽咽道,“孩子,这事我以后慢慢和你说,你先调养身子,本来身子就弱,这样急火攻心可不行。”   沈紫嫣执意道,“爹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个人说他是我爹,而你,还那么怕他?”   沈复道,“孩子,少主人是江南沈家的独生子,名唤沈霄,当年是武功卓绝名满天下的美男子,精晓音律,曾有沈郎玉箫天下绝唱的美誉,天下人倾心向往。只是,性情孤傲,潇洒不羁了一些。”   沈紫嫣根本听不进去这些,摇头道,“爹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我怎么,怎么会是他的女儿?”   沈复有些为难,沈紫嫣见他吞吞吐吐,遂一下子紧紧依在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说道,“我不要听了,我不要什么沈家,什么沈霄,我只要你这一个爹爹,我只有你这一个爹爹!”   沈复的泪纵横而下,对沈紫嫣道,“这不行啊,孩子,这怎么使得?这使不得!”   半弯的明月从竹影里淡淡地升起,世界朦朦胧胧的,沈紫嫣床头的杏花一瓣瓣轻盈无声地落。野杏花瓣淡薄,但有一种山野的香。沈紫嫣抚着落花,突然很想逃离。   她突然很想逃离这里,她突然很思念李安然,她内心一遍遍激荡着一种冲动,她想冲到李安然的怀里,央求他带自己走,不要让她留在这个地方。   曾经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一个曾经只有鲜花和慈父的地方,突然因为一个陌生人的到来,变得陌生,充满疏离。   她突然很羡慕李若萱。觉得李若萱哭笑打骂,都很自然随性,淋漓尽致,像是清透的水晶,不用深藏任何心事。   她静静地流下泪来。她长这么大,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菲虹山庄,见过的陌生人,屈指可数。外面的世界让她恐惧,除了李安然,她不知道去找谁。   可是她不敢去找李安然。她都可以想像,就算见到了李安然,李安然肯定是劝慰她一番,然后送她回来。   剪不断,理还乱。沈紫嫣将花瓣用力地捏碎,流出水来。   她听到悠扬流动的箫声。她从来不敢想像,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美的箫声。   就像温柔明亮的月光,就像溪水在空谷中婉转的流淌。   让人的心无法不沉浸其中。像是置身在晨曦的气流中,身边的百合花滚落着晶莹的露。   让人的心渐渐超脱尘俗,风过水无痕,淡淡欢欣。   青衣人沈霄正沐浴在温柔的月光里,全身褪去了雄霸的戾气,温柔地望着沈紫嫣笑。   他的眼睛晶晶然温柔的注视,衣襟上沾惹了两片落花,手中拿着一枝青碧的玉箫,风度说不出的风流飘逸。   沈紫嫣觉得那美妙的乐声还在耳边萦绕,看着面前的人,恍若梦境。   他走到沈紫嫣面前,怜惜地托起沈紫嫣的脸,审视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容。   恰似记忆中,那不褪的容颜。   他对沈紫嫣温柔笑着,轻轻地将沈紫嫣揽在怀中,手指从沈紫嫣柔亮的青丝中滑过,语气是充满宠溺的轻柔,他说,“你是在怪爹爹吗?爹爹也恨自己。这么多年了,一直不能释怀,我已经十七年没有吹箫了,玉箫的声音,我都快忘记了。”青衣人的声音突然有一点颤抖,他尝试着唤道,“紫,紫嫣,我的孩子。”   沈紫嫣被他抱在怀里,觉得身子不听自己的使唤,浓重的陌生的男子气息让她有些迟疑,听着她似懂非懂的话,不禁在想,他是我的爹爹吗?爹爹?   沈霄浅浅地叹了口气,低头抚着自己女儿的脸道,“这么多年,我没在你身边。却无时不在心里想着那个半死的孩子,而你,已经长这么大了,……”沈霄的泪夺目流下,落在沈紫嫣的脸上,犹自滚烫。   沈霄动情的拥着沈紫嫣,哽咽道,“当年都是爹的错,爹对不起你,你不要恨爹,爹爹是爱你的,紫嫣。”   沈紫嫣不知为什么,竟然随他流下泪来。沈霄见了,自己的眼泪禁不住地流,却一边给沈紫嫣温柔地擦泪,一边柔声道,“别哭,紫嫣别哭,爹爹不好,惹你哭,你不要哭,夜里有风,会生病的!”   他的声音惶恐又夹杂着关切,几乎带着讨好的殷勤,擦着泪哄劝。沈紫嫣突然觉得面前的男人和自己很亲,贴心贴肝,生死不离。她只觉心窝一暖,“哇”地一声扑在青衣人怀里,热泪汹涌而下。   沈霄紧紧抱着女儿,一边流泪,一边抚慰,一边问,“乖,你肯认爹了吗?紫嫣?”   沈紫嫣不说话,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情绪从何而来,这个男人在自己的身边一旦温柔小心的说话,她就无来由地觉得委屈、怜惜,无来由地想哭,任性的像是一个孩子。   那个晚上,沈霄细心地将沈紫嫣的被褥用火烤热,还在紫嫣临睡前,为她亲手熬了一碗红枣燕窝。他的脸上是温柔慈爱的笑,宠爱的眼神让人有几分魅惑沉沦。   沈紫嫣躺在暖烘烘的床上,沈霄为她掩好被子,甚至抚着她的眼角,异常亲昵疼惜地对她耳语道,“乖,爹爹做的粥好喝吗?”   他的语流在沈紫嫣的颈项吞吐,让沈紫嫣觉得细细的痒,却也有一种无来由的贪恋。沈复对自己虽然慈祥关爱,却从不曾如此亲昵无间。她突然希望自己变成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可以撒娇地要爹爹陪在身边,可以嬉笑打闹,可以哄她睡觉。   她的脸微微红了,脸上露出淡淡的笑,轻轻“嗯”了一声。沈霄意犹未尽地低声询问,“那我每天晚上给你煮粥喝好不好?”   沈紫嫣痒得想地躲开,破颜一笑,应了。沈霄望见她的笑容,一下子怔了。   沈紫嫣也一下子怔住,怯怯地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沈霄对她温柔淡漠地笑,抚着她的头道,“早点睡吧,很晚了。”   沈紫嫣点头“哦”了一声,顺从地躺好,沈霄不舍地抚了抚她的脸颊,离去。   沈紫嫣看见他的箫在淡淡的月光中闪着莹莹的青碧的光,随着他步伐的晃动,竟然有些晃眼。   深夜的梅菊堂悄寂无声。沈紫嫣听到沈霄在彻夜吹箫。那是她从未听过的,曼妙的韵律和音色。   她就这样躺在床上,静静地听了一夜的箫。   直到清晨的阳光淡淡地洒在她的脸上,她的耳里还是那悠扬婉转,时而零落时而缭乱的箫声。   小童挑帘进来,换好暖暖的炭炉,燃好昂贵的龙涎香。   沈紫嫣白玉般洁净的脸上尚残留着昨夜的泪痕,一双如水的明眸,目光中是少有的淡然平静。   她好像突然懂了,那个彻夜吹箫的男人内心的苦楚和他难以言说的内敛的情怀。   她静静洗了脸,简单的梳妆,披了一件华美的浅紫的锦袍,去了后院的花园。沈复正在和沈霄在石桌上喝茶,两人静静的,没有什么话。   看见她过去了,沈复微笑着招呼她。沈霄则抬头,关切地望着她。   沈紫嫣对他会心一笑。   沈霄喝了口茶,唇角不羁地上扬,露出一个略带调侃的微笑,对沈紫嫣道,“你暗恋的那个臭小子,今天一大早就离开菲虹山庄,去江南了!”   沈紫嫣一惊,诧异道,“去江南?他,不是在养伤?……”   沈霄笑得依旧灿烂,轻描淡写地道,“他的确走了,而且,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第19章 李若萱的青春萌动   李安然走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只有云逸把他送到菲虹山庄的门口,没有惊动任何人。   李安然拍了拍云逸的肩,微笑道,“家交给你了,替我照顾好若萱。”   云逸顺势握住李安然的手,说道,“二哥你放心,一路顺风,早点回来。”   李安然此行简易,只带了些银票和晓莲为他收拾的几件衣服。跟随他的,是他精心挑选的两名青年才俊,一个叫陶杰,18岁,高大英伟,豪爽有侠气;一个叫冯春时,20岁,瘦削文静,儒雅有商略。这二人的父亲年轻时追随李长虹,颇受李长虹的恩惠,李长虹对这两个孩子也是颇为器重,加以点拨。二人愿意为菲虹山庄效忠,此番去杭州,李安然带上他们,看样子,是有意培养他们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的。   云逸望着李安然三人策马消失在微弱的曙光中,天边的启明星正亮,风有一点冷。在云逸关门的一刹那,他抬眼见巍峨的菲虹山庄宛如一个沉默的黑色巨人,暗藏凶险,云逸的嘴角掠过一丝冷冽的笑。   这是他在面临危险时惯有的表情。骄傲,源于他相信自己。   李若萱如常起床练功,不见李安然,见书房亮着灯,遂来寻。却见云逸霸占着整张大椅子,把脚放在桌子上,随意翻书。   李若萱夺过去叫道,“五哥!怎么是你在这儿,我哥哥呢!”   云逸漫不经心道,“走了,都快有半个时辰了。”   李若萱傻眼了,急得跺脚叫道,“他怎么走了!”说完就向外飞跑,云逸一把抓住她,问道,“你干什么去?”   李若萱一下子就哭了,“我要去找哥哥!我要把他找回来!”   云逸顿时就笑了,说道,“你别傻了!你哥快马走了半个时辰了,你上哪儿找他去!快别哭了,他走了多好啊,没人管你了,你愿意怎么玩就怎么玩,你再不用练功啊,读书啊,学琴啊,天天晒太阳睡觉都行,多美啊!”   李若萱甩开他向外冲,云逸死死拉着,叫道,“喂喂!你怎么不听话啊!你哥哥都走远了,你若是追出去,非迷了路不解!他要是知道我没管住让你跑出去,回来非揍扁我不可!”   李若萱急道,“那你就带我一起去追啊!我不要一个人在家里,我要把哥哥找回来!”   李若萱跌坐在椅子上,放声大哭起来。云逸围着她团团转,说道,“喂,你别哭了,大清早哭什么哭啊!二哥是因为你一说他走就哭,才想了这个办法!他出门去办正事去了,又不是不管你!拜托,我的姑奶奶,你别哭了行不行啊?”   李若萱不管,照旧哭。云逸威胁道,“你若再哭,我就把门锁上,你一个人在里面哭个够好了!”   李若萱还是不理。云逸无奈道,“好,你别后悔啊!”说完就真的出了门,“咔嚓”一声,把门在外面锁上了!   李若萱慌了,冲过去拍门大叫道,“喂!你开门啊!开门!”   云逸在门外说道,“你也别想着跳窗户,你砸不开的,不信你就试试!”说完转身走了,头也没回。李若萱狠狠地踢了门两下,弄疼了自己的脚,便越发生气,抓起椅子去砸窗子,不想椅子断了,窗户还是好好的!虎口震得生疼,李若萱委屈恼恨,大哭了一场。   不多时晓莲来了,李若萱像见了救星,拍着门呼唤道,“晓莲,你快来把门打开!哥哥走了,我要去找他,晓莲!”   晓莲在外面道,“不行啊,云少爷把钥匙要去了。小姐,你没事吧?”   若萱哭道,“晓莲,哥哥扔下我不管了,他去了杭州了!那个该死的五哥,竟然欺负我!”   晓莲在外面安慰道,“没事的,少爷只是出门办事,很快会回来的。小姐,你别吵了,过一会儿我向云少爷求求情,让他放你出来。”   若萱道,“你现在就去!快让他放开我,我要去找我哥哥!”   晓莲道,“不行啊,小姐,云少爷说,你要是去找少爷,他就一直关着你!什么时候不去找了,什么时候放出来!说这是少爷吩咐的,小姐,你还是别任性了,少爷早就走远了,你去找也找不到了,外面那么危险,少爷是不让你出门的呀!”   若萱在屋里气得跳脚,骂道,“该死的五哥,你去告诉他,快点放我出去!”   晓莲后来给她送吃的,她要也不要,再后来就没有人了,静悄悄的,若萱拼命敲门,摔东西,喊叫,就是没有任何人理她。   渐渐地,李若萱累了,也饿了,她安安静静跌坐在地上,想起哥哥突然走了,丢下她一个人,她没来由的失落害怕,担心委屈,轻轻抽泣起来。   中午的时候,外面传来敲窗户的声音,李若萱没有理会。不多时云逸从窗户处探出头来,脸上笑嘻嘻地问,“我的姑奶奶,脾气发完了没有?”   李若萱望了他一眼,继续抽泣着。   云逸从窗户跳进来,手里拿了一把柳条晃着,一脸笑容地凑过去,说道,“若萱啊,你不要怪我,这都是你哥哥的主意,他说了,你若是想追出去,就把你关起来,不能放你出去的。”   李若萱抬头望着他,眼睛里含着泪,那样子活脱脱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云逸坐在她身边,拍着她的肩劝道,“你不要伤心啊,你哥哥就是出去办事了,这不把五哥留下来照顾你吗?这么大应该懂事儿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粘着人不放啊,还一个劲哭闹,五哥都拿你没办法。”   李若萱委屈地皱着鼻子,说道,“你和我哥哥都欺负我,扔下我不管我。”   云逸凑在一旁笑着哄,“哪有啊,五哥这不是来了吗?刚才你又砸东西又骂我,我吓得不敢来啊!”   “你骗人!”李若萱撅嘴,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云逸见了,连忙道,“没有骗你,笑一笑,你哥哥走了,把你留在家里是为你好,你整天哭怎么行呢!来,开开心心的,五哥跟你玩,对了,先给你编一个柳帽戴!”   说着,动手三下五除二编了个柳帽,很漂亮。李若萱是小孩心性,见了漂亮柳帽,遂拿过去很好奇地看。云逸道,“来,我给你戴上,看看好不好看,现在外面的太阳很好,你戴着出去,很凉快的!”   李若萱温顺地戴上了帽子,云逸道,“饿了吗?我们出去吃饭吧。”遂牵着若萱的手走到窗边,若萱问,“五哥,你要带我从窗户出去吗?你让人把门打开吧!”   云逸道,“那你等着,我先出去开门。”云逸跳出窗,若萱等了半天不见动静,着急地敲门道,“五哥!你快开门啊!不要关我了,我不去找我哥哥了!五哥!”   她的话刚说完,门一下子被打开了,被摔碎的砚台、杯子被推得“叮铃铃”的响。李若萱直奔出去,被云逸一下子抓住,她撅着嘴道,“你不要抓我,我又不会跑了!”   云逸并不松开她,笑道,“五哥和你一起去,晓莲准备了很多好吃的。”   李若萱饿了,但似乎也没有胃口,吃得并不多。眼睛哭得红红的,吃了饭,闷闷不乐地回屋就睡。   一个时辰后,晓莲过来摇醒她,对她道,“小姐,你起来,我们去看云少爷玩皮影戏,可好玩了!家里的丫鬟们都围着看,可热闹了!”   若萱听说云逸在唱皮影戏,来了几分兴致,遂起身和晓莲向花园里走。外面阳光明媚,远远传来了少女们的嬉笑声。若萱远远看见云逸在石桌上铺了张白布,正在声情并茂地摆弄他的小人,传来丫鬟们一阵阵的鼓掌声。若萱挤进去,见那些小人都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动作虽然由云逸手中的细丝线控制着,但却是优雅娴熟,比外面的还要精彩几分。   不知道云逸在唱什么新鲜的玩意,只见正有一个穿红衣黑裤的小人摇摇晃晃地走着,一不留神,向后滑倒了。云逸在上面哀叹道,“哎呀,今天不知是怎么了,怎么脚后跟这么坑坑洼洼的呢?”小人爬起来没走几步,又“噗嗤”一声,向前扑倒了,他一边爬一边骂道,“谁家的油铺这么倒霉,怎么把油都洒在路上了呢!”小人一边起,一边又摔倒了。   那小人颠三倒四的动作很夸张狼狈,加上云逸在上面奇腔怪调地声音和他滑稽的表情,逗得人哈哈大笑。若萱也觉得甚是有趣,津津有味地一会儿看着小人,一会儿抬头看表演的云逸,忍不住捧腹大笑。   很快就日暮黄昏了,晓莲招呼大家吃饭。若萱意犹未尽地拉着云逸的袖子,要他明天还唱。云逸好不容易吸引了若萱的注意力,连忙答应,并且拍着胸脯说,她要学都可以。   若萱从那个下午开始就很平静,再也没有乱发脾气,好像已经认同了哥哥把自己留在山庄里的决定。她开始过神仙般的日子了,不用早早起床练功,不用读书,除了不能走出菲虹山庄,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春暖花开,李若萱经常在花园里荡秋千,一荡就是一下午,她让丫鬟把她荡得高高的,她站在秋千上面没有声音,喜欢风打在皮肤上麻麻的感觉。云逸逗她开心,在花园里唱皮影戏,放风筝,她每次都去,玩得很开心,在大家都觉得她忘乎所以很高兴的时候,晓莲却看得出她隐藏着的不开心。   在夜里晓莲悄悄问她,若萱突然就哭了,她抱着晓莲,哭得很伤心,对晓莲说,“晓莲,我担心哥哥,他受了伤还没有完全好,现在一个人出去,很久了也没有消息。”   晓莲这才知道若萱真的长大了,听了她的话,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园子里的海棠花开了,李若萱经常爬到树上折花枝,原来她中午总是睡半个时辰,现在没人管她,她经常一睡就是半个下午,睁开眼看见窗外芭蕉在阳光下沁人的绿色,怔怔地愣神。   再懒再淘气都不会有人训斥,没有哥哥的日子,无所事事整天寻欢作乐的日子,却像是抽了灵魂一样,若萱经常没精打采。她自己也很奇怪,去年冬天她琢磨哥哥不会回来,自己不读书,偷懒去打雪仗,没有多久,却开心得不得了,被哥哥抓住了,又吓得半死。那种悬着心做坏事的心情,非常让人怀念。   整天只是玩,吃饭,睡觉。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日,午觉醒了,太阳半斜,周围静悄悄的,鸟语花香。李若萱想着一个月的大好时光流逝无声,突然心有所感,一骨碌爬起来,心急火燎地去读书。   一种奇妙的感觉袭来了。平日里哥哥逼自己背书,一篇《醉翁亭记》早就背熟了,当时没有觉得好,可是今日一读,突然觉得字字珠玑,浮想联翩,满心生香。好像刹那顿悟,一下子领悟到了读书的乐趣。   原来,她觉得读书只是在念字,一个个字排起来,枯燥难记,为了背书没少被哥哥教训。现在她一下子察觉到书原来是一副副画,有着血脉的连接,一环环扣下来,美不胜收。   她如醉如狂,痴痴地坐着,一页页翻,内心欢欣平静,对外界毫无反应。晓莲唤她吃饭,叫了她好几声她也不理睬,吓得晓莲以为她病了,急忙过来抚她的额头。   若萱被吓了一跳,见晓莲紧张兮兮的样子,不由笑了,欢欣雀跃地紧紧抱住晓莲,说道,“晓莲,原来读书这么有趣!真是太好了,我从来不知道读书是这个样子的!”   李若萱突然爱学习了,白天不再去花园里玩了。云逸觉得奇怪,跑来看。李若萱见了云逸,欢欣道,“五哥来得正好!我正有一个问题不知道,想问五哥!”   云逸笑,脸上明显的不可思议的表情,问道,“你有问题问我,看书看出来的?”   李若萱抿嘴一笑道,“是啊,五哥,你看,《愚公移山》说,愚公嫌太行王屋两座山碍事,在八十多岁的时候,想把他们搬走。可是,他年轻的时候,怎么就想不起搬,非得等八十多岁再搬呢!”   云逸一怔,那个宝贝李若萱竟然问这样一个问题!他哈哈大笑,说道,“这还不容易吗,他年轻的时候,有的是力气在山里跑,山上景色优美,可以打柴,可以打猎,吃穿都不用愁。更重要的是,可以在山里的树林里约会,找朵山花给自己心爱的姑娘戴戴,这多惬意呀,乐还来不及,他搬什么搬啊!”   李若萱笑着道,“那他后来为什么要搬呢!”   云逸道,“这还不知道,人一老就糊涂,你想想,八十多岁,都是老糊涂了,自然就会做发疯的事情!也可能,是他看他的孙子们都跑到山上谈恋爱不干活,一生气,就下令全家人搬山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啊!”   李若萱半笑道,“五哥你净胡说!”   云逸道,“这是当真的事情,锐意求新是年轻时候的事情,人老了,都是习惯于守成的,何况那山也陪了他一辈子了,有感情了,怎么会突然就要搬山呢,不是老糊涂说说疯话,做疯事,还是因为什么?”   李若萱“咯咯”笑了起来。   云逸道,“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愚公太傻了。看我们若萱,玩了一个月就发愤图强了,而这个老头子,玩了一辈子,临了临了,悔恨当初,想发愤图强了!”   李若萱的脸微微红了,攥起小拳头捶了云逸一拳,半昂着头道,“你这是嘲笑我原来不学无术!我哥哥让你管我你怎么不管我!天天在书房里睡大觉,要么就在花园里逗小丫鬟开心,害得小丫头们都在打你的主意呢!”   云逸似乎很感兴趣,问道,“打我的主意?怎么打我的主意?”   若萱扬拳去打他,云逸一下子闪开了,外面是满天的柳絮,悠悠扬扬地飘进屋里来,李若萱刹那怔住,伸手抓在手心,柔若无物。   撩乱春愁如柳絮。李若萱突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看着云逸一脸坏笑,觉得心里怪怪的,又一下子软软的。   那日黄昏,若萱看书看得倦了,喝了杯茶,遂独自一人去花园散步。阳光带着嫣红的柔和的色彩,照在花花草草上,别是一种深浓浅淡的风韵。和煦的风,吹在肌肤上,竟然是一种从未品味过的惬意感受。空气中有着淡淡的飞絮,还裹着一种清新微甜的草木萌发的气息,偶尔游丝拂面,凉凉的,丝一般,李若萱似乎第一次,拥有这么宁静,淡淡欢欣的心情。   真的很美,怪不得好多人写诗。李若萱静静地望着西天的云彩,想着自己从前实在是太吵太闹了。哥哥也竟然容忍,还找机会夸奖自己。李若萱突然想起十年前那句预言来。   “血如残霞”,李若萱望着美丽的彩霞,心情在想起那预言的片刻,起了微妙的变化。   那或许叫做惆怅,源于一种渗透进骨子里的深刻苦恼。“一夕死,天下杀,血如残霞。”   不知道哥哥在外面怎么样了。   李若萱想到哥哥,除了深刻的思念,还有一种心暖暖的甜甜的感觉。平日与他在一起,经常被他教训,对他颇有几分畏惧,可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哥哥成了自己生命组成的一部分,突然走了,就像生命被抽空了一样,内心狠狠地抽痛!   突然想起,哥哥曾经那么温柔地对待自己。连同他发脾气的时候,被他打,火辣辣的痛渗透肌肤,疼得不敢大声呼吸,可现在想起来,都充满了爱的气息。   她突然非常向往,哥哥逼自己练功,累得她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却突然在一个瞬间,神清气爽,身体轻盈,觉得自己每个毛孔都通透,舒放自如,一种淋漓尽致的快乐感受。   有哥哥,她就觉得自己有家,有安全感。   哥哥突然一走,若萱一下子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失去双亲,无依无靠的孩子。   世界上只有哥哥,才会那么费心地管她,那么细心地关怀她,那么严厉地逼她。   李若萱默默流下泪来。   等哥哥回来,她一定很乖很乖,再也不惹哥哥生气。她很怀念哥哥的怀抱,想念哥哥温柔的笑,突然很想,让哥哥宠一宠自己。   李若萱在那天傍晚,发疯地打了很久的拳,练了很久的剑,汗流满面。晓莲心疼地在一旁直劝,云逸最后也拉住她。若萱抹着汗,跺着脚懊恼地道,“哥哥不在,练功也走味!”   若萱转身跑了。云逸望着她的背影怔了半晌,对晓莲道,“她这是想二哥了。我二哥不过回来几个月,看不出,这丫头还真重情意!” 第20章 云逸不是好惹的   园子里的蔷薇花开了。李安然走了快两个月了。   李若萱那天上午练功出了一身汗,身体有点软绵绵的疲惫。下午在房间里背书,有些倦了,突然想起大年初二,哥哥曾经教自己煮茶。她一时来了兴致,就拿出一把宜兴梅花紫砂壶,亲手煮了一壶青梅桂花茶。分与晓莲尝了,晓莲说好喝。李若萱遂决定给云逸尝尝去。   那天花园里有些静,云逸好像没在。若萱正有点纳闷,听见不远处的蔷薇架下,有人正在聊天。   李若萱走过去,躲在花后面偷听。聊天的是一群小丫头,红缀说,“小姐不来看皮影,好像云少爷也闲着没事做了,昨天他看见我在凉亭里绣帕子,还停下来和我聊了半天的天呢!”   银儿道,“云少爷就是那样,见了谁都笑嘻嘻的,都会说一会儿话,好像有用不完的时间!不像咱们家少爷,虽然温和,却少话。”   红缀道,“我见了少爷就怕呢!他虽然很少生气,也是微微笑的,可他就是能叫人怕,我每次都小心翼翼,不敢多看他。”   翠鹦道,“其实你不用怕,上次我打碎了杯子,他不但不怪,还问我有没有烫着!”   香俏笑着接嘴道,“可是要是云少爷,不但会问你有没有烫着,怕是还会拿过你的手来吹呢!”   众人嬉笑成一片。   红缀道,“快别说了,云少爷有时候就跟咱们家小姐似的,没一点大人样。上次和我聊天,听到蛐蛐叫,还去寻呢!”   众人笑,银儿道,“云少爷就是爱玩,你忘了上次,他亲手做风筝,和小姐还有咱们家一大群丫头玩了好几天!”   翠鹦娇声笑道,“云少爷又懒,也不管小姐,只知道逗小姐玩。也不知道我们家少爷是怎么想的,让他看家,也不怕吧咱们家小姐越带越贪玩了!”   李若萱听了,有些不服气,心里道,“哼!谁要他管,我哪有越来越贪玩!”   香俏道,“是不是少爷要回来了,这几天小姐很用功,怕是少爷回来了责怪她吧!”   众人都点头称是,香俏叹息道,“少爷回来,不知道云少爷会不会走!他若是一直住在咱们山庄,那多好啊!”   银儿道,“小丫头不知羞!是不是和云少爷玩笑惯了,舍不得他走了!”   香俏恼了,追着银儿打。红缀翠鹦也跟着嬉笑,四个人越走越远。   李若萱见她们走了,遂跳了出来,突然背后有人一拍,吓得她大叫一声,手里的茶差点摔了。转身一看,是云逸。   云逸吊儿郎当站在那儿,嘴里还叼着朵吊儿郎当的蔷薇花。   李若萱恼道,“你干嘛吓我!”   云逸道,“你干嘛偷听别人说话!”   李若萱突然想起自己本来是来找他,给他送自己亲手煮的茶,可看他那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于是道,“要你管!我偷听,你不是也在偷听!无聊!”   李若萱朝他“哼”了一声,扭身就走不理他!云逸在后面喊道,“喂!我手里有你哥哥刚捎回来的信,你要不要看啊!”   李若萱一听,惊喜地跑过去叫道,“快给我快给我!”   云逸举着信,嬉笑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偷吃什么好茶叶不给我?”   李若萱遂将茶叶递过去道,“给!我亲手煮的,晓莲说很好喝呢!”   云逸接了,尝了一口,吧嗒着嘴道,“好像我二哥煮的,是不是他教的?”   李若萱点头,期待地望着他,想快点看信。   云逸喝了茶,却一脸坏笑,扬着手中的信道,“你哥哥的信是写给我的,一个字也没提你,所以没你的份,我走喽!”他动身欲走,又转而回身,将刚才还是叼在嘴里的花往若萱头上插,嘴里道,“你来不就是摘花的吗?来,五哥这朵送给你了!”若萱无名火起,一把打掉花,就去抢信,云逸一个斜身,躲开若萱的手,又稳稳当当接住了花,笑道,“就你那两下子,还想在我手里抢东西,你开什么玩笑!等你哥哥回来了,你再跟他好好学几年再说!”   若萱不甘心,追上去抢,云逸嬉笑着跑,一边做很夸张搞怪的高难度动作,一会儿斜挂走廊,一会儿翻越假山。若萱在后面追得气急败坏,一不小心,脚底一滑,直着从假山上摔了下来!   云逸倒也机警,翻身接住她。谁知一落地,若萱反手便打,云逸三下五除二将她的双手反剪按在假山亭子里的柱子上,笑着骂,“你这个丫头,我好心救你,你竟然还打我!”   若萱道,“谁要你救!把信拿来!”   云逸凑到她脸前,恶狠狠道,“你欠打了是不是,赶紧向我道谢,快点!”   云逸说话的气流正好喷在若萱的脸颊,青年男子特有的气味让若萱的心怪怪的,若萱嘴硬道,“我偏不!快把信拿来!”   云逸加重了力度,若萱呼痛,云逸一下子松开了,连忙问,“怎么了?我弄疼你了?”   若萱揉着双手,眼里含着泪,脸却莫名其妙地红了。   云逸道,“五哥和你开玩笑,打打闹闹,怎么就当真了,还哭鼻子!”   若萱皱了皱脸,伸手道,“信拿来!”   云逸给她,若萱拿到了信,对着云逸大喊道,“你讨厌!”转身跑了。云逸于是在后面喊,“喂!你慢点,别再摔了!”   天气已是昏暗了,大厅里亮起了灯,可是房间里静悄悄的,若萱老远就听见晓莲沉重的叹息声。   她心下奇怪,晓莲怎么了?   若萱静悄悄走近,看见晓莲痴痴地坐在幽暗的窗边,手里抚着脖子上的玉,幽幽地叹气。   那是哥哥给晓莲的玉,自己脖子上也有一块,戴得久了,差不多都忘了。晓莲怎么会突然拿着玉发呆,还叹气?   那是块上好的翡翠,在幽暗的黄昏暮色中,仍是晶莹可见。   若萱突然知道,像姐姐一般的晓莲,也有很多不愿言说的心事。   晓莲将玉用力攥了攥,放回领子里,起身,看见站在门口发呆的若萱。不由惊问道,“小姐!你怎么,站在门口干什么?”   若萱“噢”了一声,在这样一个黄昏,她突然发现世上原来有那么多自己似懂非懂的事情。   晓莲点亮灯,桌上有摆好的饭。晓莲温柔地望着她笑,让若萱以为自己刚才看到的只是错觉。她忍不住问,“晓莲,你刚才拿着我哥哥给的那块玉在什么?”   晓莲“哦”了一声,说道,“我从前听娘说,玉是有灵气的,这玉是少爷给我的,我在求少爷在外面能够平安无事!”   若萱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抿住嘴笑得满脸灿烂,扬着信道,“不用求了!哥哥来信了!”   晓莲欣喜道,“真的?”说完忙着撑灯,两个女孩子凑在灯下,展开信,看见李安然那熟悉的字迹。那是专门给若萱写的,信上说他一切安好,很惦记她,只是事务繁杂,一个月后才可以到家。嘱咐若萱不要淘气,并说回来时会给若萱带礼物,为自己不告而别道歉。   两个女孩子整整看了两遍,若萱开心地抱住晓莲,欢呼道,“哥哥要回来了!晓莲,哥哥要回来了!”   两个人于是开开心心吃饭,在喝粥的时候,若萱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晓莲,你说,是我哥哥好,还是五哥好?”   晓莲无端地觉得自己在心惊肉跳,说道,“这,这个,你问这个干什么?”   若萱道,“外面的小丫头都很喜欢我五哥,有点怕我哥哥。我也怕哥哥,你呢,你说是我哥哥好,还是五哥好?”   晓莲嫣然道,“你怕少爷,平时巴不得他少管你几天,好轻松自在一些,可是怎么少爷真的走了,你反倒不开心呢?”   李若萱道,“他是我哥哥啊,我平时虽然怕他,可是也知道他是为我好。爹爹没了,若是哥哥再……”李若萱突然一下子住口,晓莲笑道,“这不就是了,云少爷哄着你玩,你还想着打你骂你的哥哥,这两个谁亲,你自己还不知道,怎么还来问我?”   若萱笑道,“我知道了,我哥哥把你也认了妹妹了,你自然和我一样,也是觉得自己哥哥好的!”   晓莲的脸偷偷红了。   那云逸第二天又有事没事逗若萱玩,若萱是个不记仇的,没几句就被逗笑了,当时若萱正和晓莲在一起练琴,云逸突然来了兴致,对若萱道,“你这丫头,又弹错了!来,过来过来,看你五哥给你弹,教教你!”   若萱奇怪道,“你会弹琴?”   云逸道,“真是废话,琴棋书画你五哥我什么不精通,论弹琴,跟你四哥比是差点,可跟别人比,我也算高手了!”   云逸拿过琴,果然如行云流水般,琴韵悠然。若萱的眼睛亮亮的,开心道,“ 五哥你会弹琴,为什么不早说,正愁沈姐姐不能来,没人教我呢!”   云逸道,“这是我的失策啊!我以为你哥哥走了,你就像是野马脱了缰,肯定玩个昏天黑地!我只要哄着你玩就万事大吉,完成任务了!谁知道,你这丫头在外面空担了个混世魔王的名号,这么快就被你哥哥管服了,被驯成正经八百的家马,没了缰绳反倒不知道怎么走路干活了。”   若萱举手就打,说道,“你说谁是马!”   云逸抓住她的腕子,笑着威胁道,“你以后不能再对我动手动脚的,你敢和你哥哥这样吗?你小心点,我也能打你的!”   若萱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说道,“你?就知道整天逗小丫鬟开心,东游游,西逛逛,还来教训我!”   那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云逸就靠在椅子上,在一旁教若萱弹琴,偶尔伸手矫正她的手姿,其余时候就懒洋洋在阳光下听琴,晓莲为他奉茶,他放下腿很郑重地接过,还说了声“谢谢”。   若萱忍不住笑,云逸伸手在她头上弹了一下,训道,“你笑什么!”   若萱捂着头,笑道,“五哥你整天疯疯癫癫的,怎么对晓莲就是一本正经的,还说‘谢谢’!”   云逸一伸手掐住了若萱的脖子,佯装发狠地摇着她道,“半天也学不会一首曲子,你还笑!以为你五哥我不懂礼貌,谁叫你整天跟一群人疯玩,你要像晓莲一样文文静静的,我也谢你,不但谢你,我还谢天谢地!”   晓莲嫣然笑了。云逸松开她,若萱捂着脖子,伸手捶了云逸一拳,云逸一拳轻轻打在若萱背上,严厉道,“你还敢打我,快点练琴!”   若萱一点也不疼,对云逸做了个鬼脸,云逸却突然一怔,脸上的笑容尽褪去。   两个女孩子都吃了一惊,晓莲道,“云少爷,怎么了?”   云逸伸手示意她们别说话。   云逸的脸是少有的郑重,在阳光中露出了冷硬的线条,很帅。   若萱奇怪地四下看,什么事也没有,可看云逸的表情,又不敢讲话。   云逸道,“你们两个,向南走几步,到我身边来。”   若萱和晓莲面面相觑,依言。云逸一伸手,若萱看到几道细微的白光,然后从她刚刚坐的地方,一下子掉下两条细细的淡黄灰黑的蛇来,在地上犹自挣扎乱动。若萱一声惊叫,也不知道是怎么跳起来的,一下子就窜到云逸的怀里!   云逸护住若萱,忙地一把扶住摇摇欲倒的晓莲,两个女孩子站定,望着地上的死蛇,煞白着脸,身体在瑟瑟地抖。   外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女子的声音,说道,“堂堂云家的三少爷,不务正业,却在菲虹山庄里给人家哄孩子,两个多月了,还没烦吗?”   云逸道,“你都快六十岁了,堂堂名动江湖的天仙子,还用那两条蛇吓人,太没新意了,你烦不烦啊?”   那女子厉声笑起来,“我烦?你杀了我两条蛇,就嫌我烦了?告诉你小子,别人怕你云家的七步流云,我可不怕,任李安然聪明一世,却失算把你留在菲虹山庄,你和这庄里面所有的人就等着喂毒蛇吧!我告诉你,菲虹山庄是注定要死绝的,鸡犬不留,杀无赦!”   云逸笑道,“是么?你说死绝就死绝?你还以为自己真的就是天仙呢,是吗,老太婆!”   天仙子怒哼了几声,声音越来越远,道,“姓云的小子休逞口舌之快,今夜你命丧于此,我会通知你爹给你收尸的!”   天仙子人走了,蛇死了,晓莲躲在云逸身边不敢动,李若萱犹自紧紧缩在云逸的怀里,头埋在云逸胸口,不敢抬眼看一下。云逸笑道,“没事了,蛇死了,人也走了,都不用害怕了。”   云逸将若萱的头搬出来,若萱苍白着脸,不敢看有蛇的方向,手也不敢撒开云逸的衣襟,云逸笑道,“我真是服了你们两个了,你们别老抓着我啊,我去把蛇扔了,不然你们看着总害怕!”   两个女孩子战战兢兢松开手,互相依偎着,别着头,不敢看云逸去弄蛇。云逸将死蛇安置好,还没坐稳,听见花园里传来令人心惊肉跳的尖叫声!   若萱一下子跳起来,恐怖地望着云逸,云逸按着她道,“没事,我过去看看!”   云逸闪身不见了。李若萱惊恐地拉着晓莲,把身子蹭过去,晓莲也是一脸惊怖。   若萱问道,“晓莲,要是来好多蛇怎么办?”   晓莲也很怕,嘴上安慰道,“不会的!少爷让云少爷留下,云少爷一定会有办法的。”   若萱惊魂未定地抓着晓莲的手,突然听到上空传来天仙子远远的狂笑声,说道,“一夕死,天下杀。血如残霞。识相的人赶紧离开菲虹山庄,否则今夜子时,我杀无赦,血流成河!哈哈哈,……”   若萱苍白着脸听完,就像垂死的人抓着最后一根稻草,她紧紧拉着晓莲的手,颤抖道,“晓莲,你,你不要走,好不好?”   晓莲也吓得在颤抖,但她护着若萱,对若萱道,“不会,我不会走,我要陪着你,等少爷回来。”   若萱扑在她的怀里,哭道,“晓莲,哥哥不在家,我们,我们怎么办啊?”   晓莲道,“没事的,外面的人怕我们山庄的建筑,我们不用怕,她若来了,我们,至少可以躲起来。”   云逸在后面笑道,“人家还没来,你们就想着先躲起来。李安然有这么胆小的妹妹,说出去真是坏了他的名号!”   若萱和晓莲同时向后看去,云逸一脸轻松愉悦的笑,青天白日,满世界阳光。   若萱飞跑过去,一把拉住云逸,说道,“五哥,那怎么办?”   云逸道,“什么都不用想,交给我去做好了!我不想听见你们女孩子尖声乱叫的,所以我刚刚开门,告诉她们,谁害怕谁就走开,现在她们忙着往外走呢,不过,”云逸笑道,“你们可不能跟着。我们就是死,也得死在菲虹山庄里。”   夕阳西下,天边火烧云。   若萱望着如火如荼的彩云,有些心惊胆战的,云逸倒不以为意,悠闲地喝着酒,吃着牛肉,看着云彩,笑得一脸灿烂,说道,“看夕阳就要好好看夕阳,不要想什么预言什么的,那样很煞风景的,你知不知道若萱?”   若萱胡乱答应着,忍不住紧张。   云逸刮着她的鼻子笑道,“二哥回来我得去告一状,看看你这一下午,脸就一直没有血色!你哥哥死了也不皱一下眉头,你是不是他妹妹啊?”   晓莲在一旁为云逸倒酒。若萱在另一旁看着云逸吃肉。   一位长发黑衣的女子,飘逸的广袖,冷峻沧桑的面容,细细地打量了若萱一眼,说道,“这就是顾衣菲给李长虹生的那个孩子?”   没有人回答她,云逸淡淡一笑,仰天喝了一口酒。   李若萱的声音在轻轻颤抖,但她昂着头,毫不畏惧道,“不许你说我爹娘的名字!”   天仙子在嗓子里哼笑了一声,出手如电,李若萱只感觉颈下一凉,一声惊呼未出口人已经被天仙子掳出去两丈远,扼住了咽喉!   云逸放下酒,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他突然动了起来,轻柔妙曼,快若流星,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晓莲只仿佛看见一片白云逶迤升腾,转眼无影。定睛时,若萱已经回到云逸的手里。   天仙子不可思议地望着云逸,云逸对她淡淡道,“我二哥把若萱交给我,我能这么轻易的,让她被你掳了去吗?”   他话说完,天仙子倒地。一条通体红色的长蛇从她的广袖里游弋出来,昂首扑向云逸!   李若萱一声惨叫!   云逸将蛇甩出去,那蛇在地上抽动几下,死去。李若萱面无血色,死死抱着云逸,抓着云逸的衣服。云逸笑着拍她的背道,“好了,见了那天仙子你还敢顶嘴,怎么一条蛇也吓成这样?”   若萱不停地抖,死死抓着云逸道,“五,五哥,我,我怕蛇!”   “怕蛇?”云逸看着若萱狼狈不堪的样子,突然失笑不语。   他笑的样子,就好象是刚刚赴了蟠桃宴,又吃了太上老君的仙丹一样愉快。 第21章 烟雨,夜宴   李安然快马来到杭州的时候,正是满城的烟雨。杏花最早已谢尽,但在青石路上似乎还可以找到它曾经芳菲的痕迹。李安然一身白衣,牵着马,马蹄踏路轻柔地响,似一声声绵柔而悠长的叹息。   空濛而幽暗的黄昏,烟雨如丝。他牵着马在若有若无的浅笑。   世界隐幽而静谧,有如梦幻的剪影,看不出有几分真实。空气中浮散着江南特有的草木湿润的气息,还有着一种令李安然也无法把握的情绪。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挑着担子,穿过巷子,在高声而寂寥地叫卖。三三两两行人的身影,偶尔还有鸡鸣狗吠的声音。一切都很真实,但一切都在走向未知。   李安然很少遇到这种情绪,仿佛可以把握,可转瞬间在指间流走。心在莫名其妙地不安,一种接近神秘的预感。仿佛听到命运的脚步,却在不自觉间顺从了命运的安排。   李安然一向很自信,面对他也无法把握的东西,他只有站在那里若有若无地浅笑。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真实得接近虚空,荒芜却似有一种暗含鬼魅的艳丽。李安然叹了一口气。   江南白家。   那是一场迄今没有答案的怨恨。去年白家的人不惜全部自毁来杀他和若萱。不共戴天,飞蛾扑火。他们有多勇敢,多惨烈,足以说明这场仇恨有多深,有多么不可化解。   那曾经的院落仍在。就在十四年前,若萱出生那天,三月二十八,江南名医白梦鹤暴死在菲虹山庄街头,而他全家上下,包括老弱妇孺三十二口人,一夕死绝。   李安然伫立在幽暗的言烟雨里,也觉得心是涩涩的。   如此惨无人道。他不相信那是自己爹爹做的,可是,白家的人相信。   不是爹爹,又会是谁呢?白家世代行医,救死扶伤,没有一个仇人,除了菲虹山庄。   李安然惟有沉默。   天色完全幽暗下来。远处几点微弱的光,白宅附近只有荒芜。这里白天都少有人走,何况是黑漆漆的夜里。   有人说宅子里有厉鬼。三十二条人命,怨气太重,生人不能接近。   李安然不怕鬼,可他还是犹疑着,不知该怎么踏进这所宅子。毕竟,当年由于恐怖,是由官府派人整理的尸体,一一安葬。曾经有十年时间,李长虹为了洗清嫌疑,动遍了脑筋,请了不少高人,也没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据说,受害人的伤口都非常一致,一剑毙命,只在咽喉处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速度快得可怕,因为三十二个人似乎都没人挣扎,保留着生前的一切姿式。有人在扫地,有人在喝茶,据说白梦鹤的大儿媳正在给两岁的小少爷喂奶,脸上还带着 慈祥的微笑,而那个小孩,似乎还在吮吸。   没有任何慌乱,邻居也没听到任何一声惊叫。瞬间用剑杀人并不可怕,可关键是瞬间用剑杀死三十二人而不留声息,这实在太可怕了。   这种手法,空前绝后。特征虽然明显,可凶手杳无可寻。   这根本就像是不可能的事,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能做这件事的人。   可是,这是真的。   李安然还是推开了那尘封已久的门。门没锁。久积的尘灰扑簌簌地落。   天正烟雨,空庭寂寥,长满野草。   李安然踏进去掩上门,一步步上前,在中庭站定,然后,他看见丛生的野草见,正开着几朵小白花。   他无语,悲情肃穆。从衣袖间拿出一叠冥纸,点燃,那叠冥纸遂在细细的烟雨里面燃烧。   李安然将一壶酒洒在地上,祭拜十四年前一夕死尽的亡魂。   却听见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你以为白家的三十二位亡魂,会要你李安然的钱,会喝你李安然的酒吗?”   李安然站定,带着浅淡的笑,回头对后面人道,“你又怎么知道他们不愿意?”   后面的年轻人在笑,“用脚趾头想想他们也是不愿意。”   李安然也笑。   那位年轻人正是李安然的结拜三弟邱枫染。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一身白衣,身长,目俊,唇冷峭,即便在笑,也散发着淡淡的空绝与冷傲,不染纤尘,令人不敢接近。   暗夜里,屋影的荒草间,传来了低沉而雄浑的吟唱,“六朝文物草连空,天淡云闲今古同。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惆怅无因见范蠡,参差烟树五湖东。”   伴着歌声,从暗影中走来了一个披发高大的黑衣人。李安然笑骂道,“你个楚狂!今天怎么不唱楚辞,唱起杜牧来了!”   黑衣人伸了个懒腰,不羁地抓了抓衣领间的痒,高声道,“二哥你知道我叫楚狂,却忘了我原本姓杜的!说不定我还是杜牧的后人!”   李安然笑道,“你们要和我见面,也该选个雅致点的地方,在这个黑漆漆的鬼宅,也不怕打扰亡魂吗?”   楚狂啐道,“我呸!人死了十四年,骨头都该化成灰了,早就投胎转世去了,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就二哥你俗!什么烧纸祭酒的,你也学那些世间人来骗鬼了!”   邱枫染迎着烟雨,浅笑道,“是老四超凡脱俗,偏选这个鬼宅来展示一下他的与众不同和名士风流!以后就不要叫他楚狂,改叫楚鬼吧!”   楚狂突然凑近前,对邱枫染道,“三哥!我刚刚在身上抓了个虱子,放到你衣服上去了!”   邱枫染一下子惊跳得远远的,楚狂仰面纵声大笑。   李安然摇头苦笑。楚狂一把抓住李安然的手道,“行了别在这儿骗那些死鬼了!我本来打算就在这宅子里面咱们把酒言欢,可他们死不同意!大哥在望月楼摆好了筵席,有美食、美酒还有美人,正等着我们接你去呢!”   邱枫染抖落了半天的衣襟,嫌恶地离楚狂远远的。楚狂偷笑道,“三哥放心!虱子到了你的身上也是世界上最干净的虱子!”   邱枫染瞪了他一眼,冷声道,“你休要再招我!”   楚狂拉了李安然大踏步就走,一脚踹开门去,长发飞飘,在细雨中高歌,“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邱枫染回头望了一眼烧尽的纸灰,远远地跟在后面。这世界上,怕是只有楚狂,敢弄脏他的衣服,挑战他的极限。   望月楼里灯火辉煌。   杭州到底是繁华的,繁华的街市,繁华的夜。   付清流在雅间已叫好了酒菜,听到远远传来的高歌声,就知道他们已经来了。李安然进去和付清流问候寒暄,三人坐定,付清流奇怪道,“三弟呢?三弟怎么没来?”   李安然道,“楚狂又闯祸,老毛病又犯了。三弟去洗漱更衣去了,稍后就来。”   楚狂已仰脖喝了满满一大杯酒,敞怀坐靠在椅子上,带着盈盈的笑,说道,“三哥遇见我真是倒霉。躲着躲着,他这一天已经换了三身衣服了!幸亏他衣服多,要是我,怕是只有赤身裸体在街上走了!”   李安然笑道,“你不是也想学刘伶魏晋风流,让天下人都跑到你裤子里来嘛!”   听得门外冷冷地道,“若是光着身子走路,惊世骇俗就是名士,那这名士也忒贱了点!”   邱枫染冷面进来,在离楚狂最远的椅子上坐下。楚狂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手伸进衣服里乱抓了一气,侃侃道,“三哥此言差矣,不但要惊世骇俗,还要能喝酒,会背离骚!会生虱子!要我说,避免身上生虱子的最好办法就是不去穿衣服!三哥要永远保持洁净的办法就是做一条鱼,天天在水里泡着,不过还要提防我往水里撒尿!”   邱枫染扬起一杯热茶招呼过去,楚狂嬉皮笑脸地接住,喝了一口,说道,“还是三哥心疼我,知道我唱歌久了,口渴了,赏了我一杯热茶喝!”   李安然笑着劝,“三弟,老四就这个样子,我们别理他!越理他他就越疯!”   付清流也挥手道,“就是就是!咱们喝酒吃菜!”   众人刚刚动箸,却听得门外几声娇笑,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挑帘而入,她左手挎了一个茉莉花篮,个子不高,眉清目秀,一脸都是温柔娇憨的笑意。她人一进屋,让人顿觉得光华璀璨,芳香满屋。   邱枫染半笑不笑地轻斥道,“你怎么来了,告诉你今晚我们不见面了。”   那女子巧笑嫣然,走近道,“你把你的兄弟们个个都说成是人中龙凤,想着你们在这里聚会喝酒,我就心痒痒的,想来看看!”   那女子离邱枫染越来越近,楚狂突然大喝一声,“姑娘小心!切莫近前!”   那女子一怔,不解地望着楚狂。楚狂见众人都问询地看着自己,遂解释道,“那个人有极其严重的洁癖,和谁都要保持五步远的距离。上次有个姑娘不知死活欲亲近他,被他狠狠甩出两丈远摔在地上,所以姑娘还是离他远着点好。”   女子露齿而笑,脸上呈现出娇羞的神态。邱枫染已伸手一把将她拉过来,让她坐在身边,轻抚了一下她的额,疼惜地责备道,“身上的风寒还没好,就又跑出来,看回头又咳嗽!”   楚狂瞪大眼睛,看两人的亲密举动,顿时明白了几分,不由讪讪道,“真要命!怎么会有这么美、这么聪明的女孩儿,能受得了他!”   邱枫染笑道,“若是有哪个又美又聪明的女孩儿看上你,那才真叫要命!”   众人笑,邱枫染向大家介绍道,“这位是上善园谢公的小女儿谢小倩姑娘。”说着邱枫染起身,牵过谢小倩的手道,“倩儿,来,见过大哥、二哥和四弟。”   谢小倩一一见礼,邱枫染道,“倩儿,你离那个楚狂人远一点,我估计他这辈子也没洗过澡!”   楚狂道,“切莫听他胡说!去年我们还一起游洞庭,我痛痛快快地洗了一回!”   谢小倩笑,她笑得灿烂又温柔,聪慧灵动,像是辰时的阳光,让人心旷神怡。楚狂凑到李安然跟前,不由多看了谢小倩几眼,不解道,“二哥!我怎么看三哥也配不上人家,看看人家这么动人的女孩子,三哥他一副心高气傲目空一切的铁石心肠,又有着严重的洁癖,你说他是怎么赢得美人心的呢?你说小倩姑娘是不是疯了?”   李安然一手拍在楚狂头上,笑道,“你还闹!再闹你三哥可就恼了。也不怕谢姑娘笑你!”   不防备时,小倩已欺了上来,皱着鼻子嗅了嗅,一下子跳开,娇俏地笑道,“怎么是酸酸的,醋溜土豆丝的味道!”   楚狂闻听,跳起来扑过去,小倩一下子躲在邱枫染的身后,探头盈盈地笑,楚狂隔着邱枫染,做着恶狠狠的鬼脸,叫道,“什么是醋溜土豆丝的味道!你楚狂哥哥身上是酸酸的吗?你身前的这个一天换无数遍衣服的冷面人才是酸酸的,酸得人牙都倒了!”   小倩也上前扮了个鬼脸温柔地牵着邱枫染的衣袖,扬着头笑道,“我邱大哥哪里冷面!”   楚狂猛一伸手,将小倩左臂的小小茉莉花蓝一把抢了过来,小倩惊呼一声,连连跺脚,楚狂已仰躺在椅子上,笑着将花放在鼻端贪婪地嗅,嘴上道,“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好像这茉莉花也是可以吃的,是吧?”   楚狂摘了花瓣放在嘴里嚼,一篮青葱雅洁的茉莉转眼零乱,小倩急得一下子窜到李安然身边,摇着李安然的肩道,“二哥你看看他!你也不管管他!”   李安然笑,“小倩姑娘莫怪,他一直这样放诞不羁,我们聚我们的,不要理他,让他就着茉莉吃他的醋溜土豆丝好了!”   众人笑。谢小倩笑着斜了楚狂一眼,乖顺地坐在邱枫染身边,邱枫染噙着淡淡的笑,温柔地掠过她鬓角的乱发,疼惜宠爱之情毕现。付清流趁机举杯祝贺他们找到了意中人,楚狂跟着起哄,谈笑间,李安然笑道,“还要祝贺三弟从此有了口福,可以经常吃到谢家独步天下的鲈鱼!”   楚狂道,“等等二哥,莫非小倩姑娘家是开馆子的吗?会做什么独步天下的鲈鱼?”   李安然道,“你楚狂一向以博闻自许,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上善园谢公乃是前朝宰相,谢夫人做一手好鲈鱼,远近闻名啊!”   楚狂结舌道,“上善园谢公,就是前朝的那个谢公宰相?可是,听说前朝的那个谢公宰相膝下只有一位公子,没有女儿啊!”   谢小倩道,“尽是胡说!谁说我爹没有女儿!只是我爹被罢官时,我还没生出来呢!”   楚狂大笑,举杯道,“好!为谢公有女儿,干一杯!”   楚狂一饮而尽,小倩撅着嘴娇嗔道,“这有什么好干杯的!好像我爹就该没有女儿似的!我才不喝呢!”   楚狂又为自己满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笑道,“那我为得罪嫂夫人,自罚一杯!”   谢小倩的脸微微红了,捂着嘴,轻笑着,举起小杯朝楚狂一示意,犹自喝了。邱枫染拿过杯子,微含责备道,“你身上伤寒未愈,不能饮酒,别理会他们灌你!”   楚狂在一旁笑道,“我今夜是开了眼了,原来冷面人也有怜香惜玉小心呵护的时候,我还以为三哥只会把接近他的女人甩出两丈远呢!小倩姑娘,在下对你实在是佩服极了!”   谢小倩的两颊染满了淡淡的红晕,娇痴地依在邱枫染的身侧,在烛光的映照下,分外欣洁动人。付清流有些艳羡地多看了几眼,笑道,“三弟和小倩姑娘真是一对璧人,再般配不过了!只是三弟平日深居简出,守着竹林清风阁,怎么会结识远在杭州的小倩姑娘呢?”   邱枫染道,“要这么说,二哥可是我们的大媒。我一听说二哥身处险境,便动身前去,中途得知二哥已转危为安,名扬天下,于是在杭州逗留几日,遂在西湖断桥,认识了小倩。”   付清流道,“看来是才子佳人,天作之合啊!我和老四也为安然的事而来,怎么就没有遇上个红颜知己!”   楚狂道,“大哥说的是!就是三哥幸运,三哥喝酒!”   邱枫染笑着,举杯而饮,对李安然道,“二哥,这几天我们兄弟相聚,对你们家丢失的那笔钱倒也留意了一番。不过我们是各干各的,都是独自行动。你可要听听,我们各自的意见吗?”   李安然道,“求之不得啊,你们弄清楚了,我就不用操心了,咱们兄弟一块游山玩水去!”   楚狂道,“我先告诉你!我的结果是银子丢了,但不重要。人家是想让你李安然来,把命也丢了!”   李安然破颜一笑,喝了口酒,问邱枫染,“那依三弟之见呢?”   邱枫染道,“表面上看,你的钱是被抢劫走了,但实际上却暗含深意。若是想昧钱,应该是无声无息地把钱拿走。之所以造这么大声势,无非是想告诉世人,现在菲虹山庄风雨飘摇,内忧外患,大家随时都可以明抢暗夺。如此挑衅,你若忍了,李家的财产很快就会被瓜分殆尽;你若不忍,弄不好也来个人死身灭。整个事件就是在告诉世人,你李安然声名虽盛,但不足以力挽狂澜,菲虹山庄在注定走向毁灭,没人可以改变得了。不过我想,敌人已经料定了你会来。”   付清流道,“具体到这次事件,是你铺子里的掌柜宋贤干的。他里应外合,和一个叫包世天的人劫了钱,再存到包世天的钱庄。”   李安然淡淡笑道,“既是如此,你们可曾发现有什么高手出没吗?三弟你凭什么认为敌人料定我会来?”   邱枫染道,“我们都已知道老五去了菲虹山庄,敌人会不知道吗?以你的脾气,以现在的形势,你能不来吗?明知道是圈套,你也得往下跳!”   李安然道,“我若是知道,你们都已经齐聚杭州,我可就不来了。”   邱枫染道,“我们永远不能代替你。我们兄弟三人已齐聚杭州十多日了,隐匿的高手根本就是不露面试探。我们有劲使不出,只能游山玩水,逛街吃饭。他们只等你,只对付你。”   楚狂道,“就是啊!这些天我走遍了杭州大街小巷,”楚狂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拍脑袋大叫道,“三哥!你早就认识了小倩姑娘!这是十多天你怎么不露声色!怪不得你要独自行动,原来是金屋藏娇了!莫非是怕我们去抢吗?”   邱枫染笑道,“小倩染上重风寒,才刚好一点,一直卧床休息,今日不是就都见了吗?”   楚狂纵酒道,“那你怎么提也不提,罚酒罚酒!”   看楚狂和邱枫染斗酒,李安然和付清流互叙别后情况。这时店小二端上一大盘鲈鱼和一壶杏花清酒上来,说是一位谢姑娘不久前送来的。众人齐看向谢小倩,谢小倩落落大方,笑道,“今日相聚,我岂能不尽地主之谊!我出门前调好佐料,蒸上鱼,吩咐婢女火候一到旋即送来。就请各位尝尝我们谢家独步天下的鲈鱼烩吧!”   楚狂一声欢呼,众人纷纷动筷。这谢家鲈鱼烩一大盘而八种风味,分别是清蒸、红烧、蒜茸、桂花、莲叶、远志、竹笋、夏草,分盛在八个鱼形小盘里,尽善尽美,口感各异而风味绝佳,众人一片叹服。楚狂不由扼腕道,“世上竟有人能做出如此鲜美的鲈鱼烩!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为何偏偏是三哥遇到小倩姑娘而不是我呢!”   李安然笑,付清流打趣道,“四弟又要上醋溜土豆丝了!”   众人笑,听到外面一声清越的笛音,一个男音缓缓地飘来,“正值江南夜雨,各位把酒言欢,万某不才,也想尝尝这独步天下的鲈鱼烩!” 第22章 江南白宅的女子   邱枫染道,“二哥,第一个高手找你来了!”   窗户被打开,一位黑衣男子斜逸进来。他大约四十来岁,气定神闲,面色如玉,左手拇指带着一个莹翠的翡翠扳指,虽是一身黑衣,但衣料考究,在灯光下泛出淡淡的亮色,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主。楚狂斜靠着身子,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他一眼,讥诮地笑,淡声道,“您来得真不巧,我们刚刚把这独步天下的鲈鱼烩给吃光了!”   来人微微一笑,站定,昂然不语。众人这才看清,来人的一身黑衣,在灯光下,从不同的角度看,会焕发出不同的光彩,那光彩虽是淡淡的,但足以让人心惊。他那身衣服,唤作“孔雀胆”,奇毒无比,不仅价值连城,还让人闻之色变。   付清流的面色微微变了。他的目光瞟过他的兄弟们,却见他们一个个都面色如常,甚至还都带着笑,李安然笑得淡,邱枫染笑得冷,楚狂笑得狂。   李安然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笑道,“既然万兄有此雅兴,请坐!”   万兴宜抱拳,很自然地落座,楚狂竟然不要命地探过身子,凑上脸,笑道,“这真的就是鼎鼎大名的孔雀胆吗?人真的会触之身亡?”   万兴宜道,“若是在下自己说,难免有自夸之嫌。阁下的二哥李安然用毒可是高手中的高手,您还是问他吧!”   楚狂回头道,“二哥,是不是真的有那么邪乎?你有解药吗,用不用我先为你试试毒?”说完,他伸出右手食指,对万兴宜道,“只要我这指头,稍稍碰一下你这衣服,我就会立马,倒地身亡?”   万兴宜顾自斟了杯酒来喝,愉快地笑道,“阁下若不信不妨就试试?”   楚狂道 ,“那你今夜是来杀我的,还是我二哥?”   万兴宜道,“楚狂杜彤,有那么英俊的相貌,一副黄金般的嗓子还有宛若天籁般的琴声,这样的人若是死了,难免可惜!”   楚狂拍手笑道,“兄台你真是有趣!我这样的人死了难免可惜,可我二哥那样的人死了,就不可惜吗?”   李安然道,“懂毒的人死于毒,是死得其所。”   楚狂仰天纵酒,大笑道,“照二哥这样的说法,那么种田的人该被粮食撑死,织布的人该被棉麻缠死,做厨子的该被饭菜噎死,这读书的也该一头在书上撞死了!这若推而广之,那么这殡仪店里的,是不是应该让死人从棺材里跳出来给吓死?”   谢小倩一下子笑出声,咳嗽起来,邱枫染轻轻地为她拍背。李安然忍不住愉快地笑,骂道,“楚狂你这张嘴,怕是有一天你会被别人开玩笑给笑死!”   万兴宜喝着酒,笑得也很愉快。李安然转而道,“万兄,是不是还是老规矩,谁破了你的孔雀胆,谁就赢?”   万兴宜道,“不错!”   李安然笑着起身,注目着窗外的烟雨惹起了轻柔的夜雾,说道,“人家说杏花烟雨江南,诗酒风流。万兄是大洁大雅的人物,一日不可无诗,一日不可无琴。我想我四弟诗酒文采,焦桐琴艺,应该能入万兄的眼吧!”   万兴宜仍懒懒地靠在椅子上,饮着酒,笑道,“难得见楚狂杜彤这样的风流人物,若能有楚狂的诗琴相伴,万某人死亦无憾!”   李安然对楚狂清浅明净地笑,“那就烦劳四弟,奏琴一曲,吟诗一阕,为万兄助兴。”   楚狂也是懒洋洋地从肩后抽出他的焦桐孤凤琴来,一下子放到桌上,用一种近乎撒娇的语气抱怨道,“若是给你助兴倒也罢了,给他的孔雀胆助兴,我可是不干!”   楚狂的神情有一种看似随意的倦怠,嘴角噙着笑,斜着眼,放任手足躺坐着,有一种颇为令人心动的颓艳和雄霸。谢小倩几乎是仰慕地盯了他片刻,柔若无骨地依在邱枫染肩侧,低声道,“他好帅!”   邱枫染不以为然地笑笑,伸手轻轻掐了掐小倩的嘴,小倩轻轻“嗯”了一声,将头埋在邱枫染的怀里。李安然转头对邱枫染道,“三弟,借用一下你的玉龙飞雪可否?”   邱枫染道,“二哥何必客气。”遂将剑递了过去。   李安然拔剑,只听“唰”地一声响,室内寒光乍现,谢小倩不由好奇地抬头,惊奇地看。   李安然道,“万兄,恕小弟冒犯!”   万兴宜起身笑道,“如此名剑,如此名士!我万某真不虚此行!”   李安然一个剑花挽过去,楚狂半倚着椅背,疾风劲雨地弹起来,一边引吭高歌,“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中眠。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曲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   谁也没想到李安然用剑会如此俊逸迅急,剑气弥漫,剑光点点,宛若三九寒天,风料峭,雪满天。   谢小倩“咦”了一声,坐直了身体,对邱枫染道,“想不到二哥以暗器名扬天下,竟也是一个用剑的大家。”   邱枫染若有所思,无语。   楚狂举碗痛饮了几口,继续弹唱道,“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避贤。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付清流突然“呀”了一声,手中酒杯落地,“砰”一声清脆的响。万兴宜已避开剑锋,展臂而起,“孔雀胆”闪着夺目的异光,他的人像蝙蝠一样,闪电般转瞬即在面前,那宽大的袖口正欲拂在李安然的脸上。   楚狂惊坐起,弹唱道,“苏晋长斋绣佛前, 醉中往往爱逃禅。”却见李安然顺势一仰,手中剑一抖,听得“嘶”一声,万兴宜的“孔雀胆”的左袖已被划断。楚狂微微一笑,放歌道,“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孔雀胆”已被李安然如影随形的剑缠住,欲抽身而不能,却见黑衣与剑光似搅成一团,布料撕裂的“嘶嘶”声不绝于耳。   楚狂带着懒洋洋的笑容,弹唱道,“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阔论惊四筵。”   楚狂的琴“铮”地一声,划然而止。人又懒洋洋靠在椅背上,仰天叹了一口气。李安然挽着最后一个剑花,那件令人闻之色变的“孔雀胆”条条块块尽被缠于李安然的剑尖处,像是一朵绮丽的黑花。   万兴宜一身白内衫,发尽乱,汗湿衣。   李安然噙着笑,举着“孔雀胆”放在烛火上,“孔雀胆”遂“噼噼啪啪”熊熊燃烧起来。付清流惊叫道,“二弟!若是剧毒挥发,后果不堪设想!”   李安然道,“大哥放心!虽然孔雀胆上有一百多种剧毒,可是却以‘白首霖’为君首,‘白首霖’发,百毒俱发,‘白首霖’灭,百毒俱灭。万兄,小弟说的,可是事实?”   万兴宜擦着额头上的汗,凄然笑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师兄毒王冯恨海尚且败在你手下,万某今夜来,实乃自取其辱!”   李安然道,“万兄说笑了,孔雀胆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一件衣服。这世上有万兄,就有用毒的至尊。”   万兴宜苦笑道,“想不到我骄傲一生的孔雀胆,竟会破在你李安然的剑下!这岂不是荒唐之极!可笑之极!”   万兴宜话说着,脚下踉跄,跌跌撞撞地冲下楼去,嘴里似吟似唱,渐渐消失在窗外的烟雨里。   谢小倩如梦方醒,吁了一口气,笑涡轻旋,欣然道,“二哥真是好帅呀,剑舞的那么漂亮,那么美!这么快就把孔雀胆给毁了,什么时候教教我吧!”   李安然坐在座位上笑道,“不识庐山真面目的傻丫头!身边有一个用剑如神的郎君,却到我这里来学!”   谢小倩的脸蓦地红了,楚狂在一旁打趣道,“轮到三哥醋溜土豆丝了!你不是也跟他说楚狂哥哥我帅吗,怎么不来和我学琴,我很乐意教你呢!”   谢小倩站起身挥拳欲打楚狂,但想到他身上有虱子,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作罢,怒哼了一声,威胁道,“你再这样和我开玩笑,小心我叫人把你丢到西湖里去洗澡!”   楚狂满面是笑,说道,“你再多加上几十马车盐,把我在西湖里腌咸菜得了!”   众人哄笑,小倩薄嗔,邱枫染哄道,“你休要理他,和他抬杠,你是怎么也抬不过他的!”楚狂一旁道,“就是,我这么大一男人,有的是力气,论抬杠,你个小姑娘是怎么也抬不过我的!若是要抬桌子抬椅子抬木头,你就更比不上了,什么时候你和我三哥成婚,我给你们出苦力干活去,只是现在不要再恼我了!”   小倩一笑出声,打趣道,“我才不要,我可不希望我们的婚床上爬出几只虱子!”   众人又笑,楚狂恶狠狠道,“不是几只,是一堆,一大堆,咬死你们!”   小倩撅嘴怒哼了一声。   付清流转移话题道,“二弟,毒王冯恨海已死,毒君万兴宜亦败,怕是二弟要成为用毒的君王了。”   李安然道,“我是用毒的君王?大哥,你别开我玩笑了。万兴宜用毒有道,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所以才用尽心思做了那件孔雀胆穿在身上,号称毒君子。后来人因为景仰,直呼为毒君了。我用剑划破了孔雀胆,还付之一炬,人家是君子,我就成小人了,所以我最多也就得个名号,叫毒小人。”   楚狂道,“毒小人?妙极!妙极!不过二哥好像平时也不怎么用毒,单单是懂毒而已,你本来是习惯打那什么劳什子暗器的吧,别被人毒小人毒小人的叫,最后被省略成毒枭了!看你温文尔雅像个书呆子,哪有什么不可一世的霸气,也是做不得毒枭的!”   小倩笑道,“你还说二哥是书呆子!也不知道是谁张口楚辞,闭嘴唐诗,酸溜溜的!”   楚狂斜睨着谢小倩,佯装晃了一拳质问道,“你这丫头,今晚跟我对着干上了是不是!若是再敢顶嘴,我可就扔虱子过去了!”   这招比什么都好使,谢小倩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只好对楚狂做了个鬼脸,温顺可人地依在邱枫染的身侧,邱枫染摸了摸她的额头,轻声责备道,“叫你不要来偏来!又渐渐烧起来了,晚上是不是还没有喝药?”   小倩娇声道,“你不是说要在临睡前再喝吗?我让丫鬟为我熬上了。你还怪我,我若是不来,哪里会看到二哥这么好看的热闹!”   邱枫染道,“你还有理,又不懂武功,多危险!”   李安然莞尔。付清流道,“三弟,既然小倩姑娘不舒服,那你就先送她回去吧。我们这也散了,来日方长,改日再聚!”   邱枫染也不推辞,与众人作别,临别谢小倩在邱枫染肩侧笑道,“等过几天桃花开得正盛,我的病也好了,请各位到我爹爹的上善园去,我好酒好菜招待你们!”   两人相依走在烟雨里,邱枫染体贴呵护地为小倩打着伞,走了十来步,二人又回头,笑着和众人挥手。众人望着他们消失在烟雨夜雾里,楚狂禁不住感慨道,“想不到那么冷傲的三哥,天底下的人都不入他的眼,也会为一个女孩子,倾心至此!”   李安然侧目而笑,对楚狂道,“只是不知道你为哪个女孩子倾心至此啊!”   楚狂的目中现出几分调侃和寥落,笑道,“自古英雄多寂寥,我要做英雄,就得忍得住寂寞才是!”   李安然道,“人家说英雄美人,谁说英雄打光棍啊?”   付清流笑道,“四弟所到之处,也不知迷倒多少女孩子,只是他不喜欢罢了!”   楚狂于是嬉笑着,说道,“就是!我若是想要,每天可以娶一个!”   李安然笑,“我倒是还记得,那个为得楚狂顾,时时误拂弦的歌女呢!”   楚狂一拳打在李安然的肩上,“呸”了一声,说道,“我后来才知道,她看上的是你!”   李安然道,“谁说的?分明是你楚狂啊!”   楚狂道,“她故意误拂弦,好让我侧头看她,这样她正好和你对视,她是嫌我在一旁挡了她的眼!”   李安然摇头笑道,“胡说!”付清流望了一眼谢小倩离去的方向,说道,“他们二人真是一对神仙眷属,再般配不过。三弟寂寞,冷若冰霜,小倩姑娘却温柔爱笑,阳光和煦。”   李安然道,“三弟找到意中人,两情相悦,从此就不用一个人在竹林深处的阁子里看星星了!大哥,你和楚狂住在哪间客栈,不如我们搬去住在一起吧!”   楚狂自是同意,付清流道,“我还有些衣物在客栈,今天也很晚了,不如明天再去吧!”   倒也不计较这一个晚上,三人分手,李安然也不知道为什么,内心一直想再去看看白家那所鬼宅。   已夜深人静,黑漆漆的一团,偶尔传来猫头鹰古怪的笑。   李安然推门而入,还是那所长满野草的荒宅,烧纸的灰烬被雨打得七零八乱,只觉更加荒凉。   李安然在内心里叹了一口气,不知为什么,这趟杭州之行,他总觉得和这江南白家有着某种神秘的宿缘。   人鬼殊途。否则他真的想知道,那三十二位亡魂,在十四年前,在十四年后,都在想什么?假若世间真的有鬼,那么他们见到李安然,会干什么?是阴森森的侧目,还是惨兮兮的笑?抑或是,他们只是夜复一夜,我行我素,根本就无视一个大活人闯入了他们的地盘,而且一夜还来了两次?   细雨拂面,如烟如雾。   在东南的角落伏着一只黑猫,此时突然“喵”的一声,李安然看见了它光盈盈的一双眼睛充满戾气。   黑猫一步步朝他走来,“喵喵”地叫。   李安然穿着一身白衣,半眯着眼望着它。黑猫突然怯步,静止的,悄无声息。它的眼睛聚焦在李安然身上,像是毒蛇盘起了身子一样,静止的。   李安然静静地望着它。然后他听见门外有人“吃吃”地笑。   那是年轻女子的笑声,听声音,那个人应该很美。   她果真很美。   她穿着一身白衣,外面罩着一件薄如蝉翼缭若云烟的轻纱,只是无风,有雨,轻纱袭地。   她没有打灯笼,手里却拿着根柳枝,青翠可爱。   她长长的秀发梳成两条辫子垂在前胸下,她的手没有玩柳枝,却在玩着自己的辫梢。   她十六七岁的样子,白皮肤,瓜子脸。她的眸子很美,很黑,很亮,李安然从来没见过那么亮那么黑的眸子,让人一见不忘。   如此明眸皓齿,她在自己面前盈盈地笑,李安然却恍觉她的眉宇间似有一层淡淡的月光,清冷而寂寥的,再细细去逼视追寻,却又不见了,依旧明眸皓齿。   可是那种感觉那样清晰。天正下着烟雨,她眉宇间好像有一层淡淡的月光,清冷而寂寥。   她在笑,眼波清如湖水。   她的睫毛很长,天然地向上翻卷。此时她微微闭目,仰起头,睫毛于是在脸上留下淡淡的阴影,在雨雾中,美到令人惊心。   李安然的心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人世间总有许多难以言说的刹那,突然就爱上,突然就厌倦。   李安然也不知是为什么,在那个烟雨的深夜,在那个鬼宅,面对那个陌生的女子,似乎带着某种神秘的宿缘,他静静地望着她,内心就有一种呵护她的冲动。   她闭住了眼睛,微微仰起头,双唇半开,在幽暗的夜色中,宛如娇润而柔软的花,含苞半放。   她的身上有一种淡而幽隐的处子的清香,她在夜色中□出白皙的颈项,李安然突然觉得这江南的夜雨,会让她很冷。   而她正在仰面接雨,还在轻松地和他说话,“李公子你这么久一个人淋雨,有没有尝一尝,这杭州的雨,是甜的。”   她的表情和姿态,在刹那间像极了一个纯真不懂事的孩子。李安然微微笑着望着她,说道,“是吗?”   她睁开眼睛,侧着头望着李安然,嫣然一笑,道,“师父让我来请你,可是怕你不会去。不如我给你弹琴吧,听了我的琴,你要答应会去的哦!”   那女孩顾自从肩后抽出一架小巧的五弦琴来,坐在中庭的石阶上,将琴放在膝上,举手欲弹。李安然望着她笑问,“若是我听了琴,还不肯去呢?”   那女子怔了一下,侧头望了李安然一眼,笑道,“那,那就当朋友相聚,我略献薄技,聊佐清欢好了!”   她说完顾自弹,李安然含笑听。   她弹的曲子,李安然知道,那是最美的一首南朝民歌,叫做《西洲曲》。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这个梳着两根大辫子的美丽女孩,似带着一种欲语还休的羞怯。她半低着头,只是弹琴,不敢看李安然。   而李安然在看她。在烟雨中弹琴的白衣少女,半笑不笑的表情。   在这黑漆的夜,在这荒芜的鬼宅。她迎着烟雨,身后长满齐膝的野草。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   曲与词的情韵,在音节的流畅与宛转中,只觉得弹琴的人,柔婉如诗,静静地像一株白莲,悄然半放,披着月光。   无情有恨何人觉,月晓风清欲堕时。   只是今夜,只有烟雨,只有荒庭,没有月,也没有风。   美,可以让人在一刹那间产生幻觉。李安然又仿似看见了她眉宇间淡淡的月光,清冷而寂寥。   那位白衣女子已收琴,抬起那双黑而亮的眸子,望着他。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西洲曲》写得好,只是面前的女子,也会有那样的相思吗?   李安然笑,拍手。   那女子轻声道,“我知道我弹得不好。你,你明天会去吗?”   李安然道,“若只是请客,我可能不会去,可若是朋友相聚,朋友既相约,我当然会去。”   那女子欢欣地起身,将琴往背后琴袋里一放,说道,“明天辰时,西湖北面的花溪苑,我师父在那里等您!”   她欲转身而去,李安然道,“朋友相约,你总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   那女孩道,“我姓楚,叫雨燕。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的雨燕。我不喜欢落花人独立,我喜欢微雨燕双飞!”她边说边往前走,临出门的时候停住,回眸笑道,“你可一定要去啊!”说完跑出门去。   天正下烟雨。那只黑猫,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第23章 一种风华的凋落   李安然睡了两个半时辰,一早起来,外面还残留着淡淡的晨雾,空气如流,满眼青翠欲滴,令人心旷神怡。   天已放晴,天边飘着一大块一大块的彩云,不久就是日出了。   昨天夜里,倒像是做了一个梦。那个弹琴的女子,楚雨燕,是真实的一个人,还是白家宅子里一个现身的亡魂?   李安然在一片晨曦中吃早餐,杭州的小笼包,有一点淡淡的甜。   那女孩子说杭州的雨,也是甜的。   关于楚雨燕的记忆还如此清晰。两根大辫子,瓜子脸,白皮肤,一双黑而亮的眸子,一双娇润而柔软的唇。   一个那么美的女子,带着浅笑和娇羞,在那荒废的宅子里,茂盛的野草间,弹琴。   陶杰和冯春时在一旁吃早饭,见李安然若有所思地笑,陶杰忍不住问道,“少爷,到底昨天晚上碰着什么好事情了,很晚才回来,一起床就笑。”   冯春时道,“少爷平时也是笑的。”   陶杰搔搔头道,“可今天我觉有有点奇怪。”   李安然道,“哪里奇怪?”   陶杰仔细瞧了瞧,纳闷道,“仔细看又不觉得奇怪了。”   李安然于是低头喝粥。陶杰不解道,“少爷今天心情好像不错,莫非是昨夜发现什么线索了?”   李安然道,“我们昨夜只是几个结义兄弟一起喝酒,没什么。今天我要出去,你们两个,到各条街市上转一转,旁敲侧击打听一下我们商号的情况。”   两个人应了。李安然吃过饭走出客栈,信步走向西湖。   西湖北面的花溪苑。这个地方李安然很陌生。两年前游杭州的时候,那里没有花溪苑,近半年菲虹山庄突逢危难,他也未曾留意。   逢人一打听,才知道,那里是杭州贵妇的休闲场所,里面不仅可以洗花瓣澡,还可以饮茶、饮酒,琴棋书画,当然使得贵妇人趋之若鹜的,是美容化妆。传言说花溪苑的胭脂是世界上最美的胭脂。   李安然淡然一笑。他想起楚雨燕白皙美丽的肌肤,她的眸子,她雨中的唇。   他叩门。   打开门的是春风含笑的楚雨燕,她还是梳着那两根辫子,见了李安然,几乎跳起来,雀跃道,“你真的来了!我师父今日闭门谢客专门等你呢!”   她欢欣雀跃的表情实在可爱极了,李安然禁不住笑,对她道,“你一直等我,怕我不来吗?”   楚雨燕今天穿了一件宽袖的白色衣裙,只是在右袖口和左裙摆各绣了两只深紫色的小燕子,蝴蝶大小,在蹁跹飞翔。她微微仰起头,含笑打量着李安然,动作和表情既俏皮又奔放,她说,“朋友相约,怎么会不来呢!你昨晚答应的!”   这个女孩子不知道哪里牵动了李安然的心。在阳光下那她精灵般的笑容和声音,让李安然的心暖暖的,软软的,如沐春风般,愉悦的感受。   她的一颦一笑都异常鲜活生动,宛若青春淘气的精灵,让李安然直想伸手捏住她的小鼻子,宠她。   花溪苑亭台楼阁,风景明秀。入门的花园小径种满了紫鸢,垂柳婆娑。再深处则是一片荷塘,红漆小亭子展翼于假山之上,池中小荷才露尖尖角,不时有绿翅膀的蜻蜓点水于碧波之上。楚雨燕回眸对李安然道,“我最喜欢这片荷花,是师父培育出的名贵品种,叫做白玉美人。荷花盛开的时候,亭亭净植,花茎有一人来高,挺立摇曳于碧叶之上,花盘比寻常荷花略大,花朵色白如美玉,香气袭人,我最喜欢迎风站在这里吹笛子。”   李安然道,“那一定是好风韵。”   楚雨燕停住脚步,望着李安然浅笑道,“公子是在,夸奖荷花还是夸奖我?”   李安然笑道,“荷花美人,互为神韵,都值得夸奖。”   楚雨燕灿烂地笑,扬着头道,“那是!花溪苑里个个是神仙似的人物,可是以我为第一呢!”   李安然笑而不语。楚雨燕领着李安然绕过假山,来到一片芍药园。楚雨燕道,“这里的芍药,每朵都是纯色,大如海碗。师父将花交叉种植,盛开的时候,各色争艳,别提有多美了!这座园子叫做霓虹碎,师父说就是天上的霓虹跌碎了落到人间,也比不上这里的颜色。”   李安然道,“若是花谢的时节,在这里饮酒起舞,倒是别有一番感受啊。”   楚雨燕怔住,惊诧道,“我们就是在花谢的时候在这里饮酒起舞的,你,你怎么知道?”   李安然玩味地望了半晌她的脸,微笑道,“人与人对自然万物的感受,大多数是相通的。”   楚雨燕望了一眼李安然英俊的笑脸,心突然怦怦地跳。她带着李安然穿过蔷薇帘,来到海棠署,指着一棵新叶初茂的海棠树道,“公子可知道这是什么海棠吗?”   李安然道,“从形貌上看,是西蜀海棠。”   楚雨燕几乎有点崇拜,说道,“啊?连这你也知道?”   李安然道,“海棠美而无香,惟西蜀海棠例外,所以容易被人记住。”   楚雨燕嫣然道,“的确,这是师父最钟爱的白色西蜀海棠,每当花开的时候,香气空濛,姐妹们乘着月色,长长来树下抚琴。”   李安然没有说话,月夜清幽,人会是何等皎洁!   楚雨燕望着他,轻笑地叹了口气,对李安然道,“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你沿着海棠树下的小路向前走,师父在前面等你。”   李安然望着她亮晶晶的聪慧的眼睛,对她微微一笑。楚雨燕走近前,低声央求道,“公子呆会见到了我师父,千万别提黑猫的事,你一定记得啊,不然我就会挨骂了!”   让李安然突然想起来若萱,若萱怕他责备时,时常拉着他的衣袖和他这样说话的,那种半是撒娇的央求,软语商量,惹人心疼。   李安然很自然地伸手抚过她额前的碎发,对她道,“你放心,我不说就是了。”   楚雨燕的脸一下子红了,将头低得更低,羞怯地偷望了李安然一眼,跑开了。   李安然沿着小径上前,地势渐高,耳旁渐有淙淙流水声。路两旁种满了茉莉和杜鹃,每隔十步远,还有青葱翠秀的香柏。而不远处有一巨石如断翼凸出,上面有红漆雕花的亭子,亭子里花溪苑的苑主在等他。   那人席地坐在亭内,似在做茶艺。   她的衣袖袭地,穿一身华贵而素雅的锦缎,青灰的颜色。   她的背影,宛若九天下凡的仙子,遗世独立,有一种令人难以相信的美丽风华。   李安然拾级而上,在亭内站定,行礼道,“在下李安然,来应苑主之约。”   她并不起身,只是淡淡道,“请坐。”   她的声音大约四十岁的年纪。她正挥着一把梅花扇,煮茶。在她的身边,懒洋洋地卧着那只黑猫,毛色黑漆如缎,光芒闪耀。   李安然坐在了她的对面,看见了她的脸,便再也难以将目光移开。   她或许算不上绝色,可世间再也难找这么美的女人。她的眼眶略深,笑若无意,静似无心。   让李安然一下子想起空谷的云,纤尘不染,来去淡然。   她的五官看似普通,可是一组合在她的脸上,便是无一处不优雅。她笑时眼角有几条淡淡的鱼尾纹,便让人觉得,原来鱼尾纹是那么美丽那么动人的东西。   她的身上集了世间女人所有的柔情和温存,却多了世间女人少有的淡然和智慧。她似乎经历沧桑,似乎已年华老去,可是却以一种别人难以企及的气质和风韵,独立于红尘之上,淡化了别人各种各样青春美丽的痕迹。   李安然盯了她看了很久,自知失礼,笑着道歉。   她将一杯煮好的茶放在李安然的面前,笑道,“李公子不必介怀,老身已习惯了。李公子初到花溪苑,感觉如何?”   李安然放眼一望,但见一条清溪蜿蜒,淙淙流水上飘落着好些花瓣,这正是樱花凋谢的时节,估计不远处溪泉的尽头,应是种满了樱花,此时正落英缤纷。   李安然回神浅笑道,“超脱凡俗,神仙府第。”   苑主递过一盏茶来,笑如春风,“得李公子盛誉,老身甚是欣慰。”   李安然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顿觉五脏六腑似冰雪般透脱,齿间清香余留,绕舌不散。   李安然道,“多谢苑主赐茶,此茶饮后让人惟觉天地清明,似欲羽化成仙。”   苑主注目着远天的蔚蓝,悠然道,“成仙虽好,可惜高处不胜寒,如今正值阳春三月,草长莺飞,还是难以遗弃这俗事红尘啊!”   李安然笑道,“想来红尘的高士还是远胜那些寂寥的神仙。苑主悠然于这亭台之上,超脱于这杯水之间,游走于红尘之内,看着苑主,便没有人去羡慕神仙了。”   苑主望着李安然,温柔慈祥地笑了。   李安然举杯微饮,笑问,“不知苑主命在下来,有何吩咐?”   苑主的目光清清淡淡,温温柔柔地停在李安然的脸上,微风带着一阵浓郁的茉莉花香吹拂她的鬓发,她的手瘦硬而白,在春日的阳光下可以看见手背上淡青的血管。她没有喝茶,唇角的轻笑颇含着丝玩味,她说,“老身在这里送往迎来,寂寞得久了,听闻菲虹山庄的少主人,龙章凤姿,是个难得一见的奇才,不由心生向往,想请公子您喝杯茶。”   李安然行礼谢道,“承蒙苑主错爱,在下不胜荣幸,不胜感激。”   苑主的目光望向遥远的春空,似含深意,微微叹息道,“只望在江湖夜雨青春已尽之后,公子还能记起,老身曾请你,喝过一杯茶。”   她的神色话语中颇含感慨,似暗含玄机,一时李安然还不能领会。   江湖夜雨,青春已尽,她是慨叹现在的自己,还是今后的李安然?   她复又道,“在享受青春爱情欢乐的时候,老身不曾预料,我会一生寂寥。人生有很多事,很多时候,都很奇妙,奇妙到,即便人如何强悍,在命运面前都那么渺小。李公子,喜欢看蚂蚁吗?”   她带着几分欢颜,饶有兴趣地发问。李安然对她的话若有所思,回过神来轻笑道,“在下,不曾留意过。”   她指着茶杯旁的木几桌面,笑道,“你看。”   桌面上有一只蚂蚁,在快速地爬行,苑主伸出右手食指挡在前面,蚂蚁遇阻,怔了一下遂向左欲绕开,苑主再拦截,蚂蚁再绕,她再拦,如此三番五次,蚂蚁前前后后急得团团转,找不到前行的出路。   苑主收起手指,左手端起杯,脸上依旧是淡若无痕的笑,那只蚂蚁飞快地爬了几步,她又伸出手指拦住。她对李安然道,“我伸出手指拦它,它绕开去;如若我用这水淋它,抑或是,……”她轻轻摁蚂蚁于指下,说道,“我这样摁下去,只需轻轻一用力,……”   李安然笑。   苑主松开蚂蚁,轻轻地饮茶,蚂蚁如逢大赦,慌不择路逃下桌去。   两人相视而笑。   这时楚雨燕领着六个白衣少女翩跹而来。苑主道,“一杯薄茶,几样点心,如此招待远客,还望李公子见谅!”   李安然道,“苑主雅洁慷慨,不吝赐教,在下不胜感激。”   楚雨燕文文静静的,从姐妹们手中接过点心,一样样恭恭敬敬放在桌上。苑主轻笑道,“燕儿留下,其他人退下吧!”   那六个女孩行了个礼,鱼贯而退。苑主吩咐道,“坐下给李公子续茶。”   楚雨燕应了声“是”,坐下来,嘴上噙着笑,半低着头,为李安然续茶。   李安然谢了,看见她春葱似的双手,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苑主道,“这几样小点心,是我今晨亲手为李公子做的,虽然不成敬意,但也只有我们花溪苑最高贵的客人,才能品尝得到。”   李安然行礼道,“苑主错爱,李安然甚是惶恐。”   苑主笑意拂面,声音却有点幽怨,说道,“这些茶点,配你手中的茶,吃起来别是一番滋味。”   李安然不推辞,举箸而尝。尝遍,苑主道,“公子以为如何?”   李安然道,“糕点各有千秋,不但酥咸软甜各异,而且还有各种花汁花瓣特有的清香品味,配茶而饮,入口即化,留于唇齿的则是莲芯的微苦,继之则满口生凉,似有莲花的清芳遍及全身,物我两忘。”   苑主盈然而笑,说道,“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燕儿,你可知错吗?”   楚雨燕蓦地抬头,茫然道,“我?……”   苑主道,“昨夜去白宅,你若害怕,便可禀明于我,如何偷偷地,带上了这只黑狸?”   楚雨燕窘道,“师父,我,我,……”   苑主望着楚雨燕溺爱而笑,“是不是,李公子不说,我就真的不知道?”   楚雨燕的脸红了。   苑主叹息道,“你们知道,这黑狸有何神异吗?”   楚雨燕茫然道,“不是,辟邪的吗?”   那只黑狸懒洋洋地卧在苑主身侧,安安静静地闭着眼,苑主抚摸着它道,“这只黑狸,曾被毒王冯恨海施了一种毒咒,叫做碧海青天夜夜心。没有人知道这毒咒的秘密,谁也不知道冯恨海在这黑狸的脑子里放了什么东西。总之,这黑狸每逢十五之夜,就变得异常暴戾,必欲见男人血而后快。尤其对陌生人,攻击甚是凌厉,虽高手而不能防。”   楚雨燕煞白着脸,惊声道,“那,那昨天就是十五……”   苑主目光转向李安然,轻笑道,“昨夜黑狸见了李公子,就变成了一只真正的猫了。”   楚雨燕偷偷地看李安然,李安然在笑。   苑主道,“当年冯恨海曾经说,若是遇到连黑狸也畏惧的男人,将开始一场劫数。黑狸如女人心,畏惧强大,更惧温柔。”苑主望了望楚雨燕,对李安然叹息道,“像李公子这般让黑狸也畏惧的人物,不知会让多少女子心仪不已。我们花溪苑门第虽卑微,但每一个女子都冰清玉洁,堪称绝色,李公子若不嫌弃,就请收了燕儿吧。”   楚雨燕身子一震,望着师父惊道,“师父,我……”   李安然也惊诧地望着苑主。   苑主欢颜一笑,目光渐远,美丽而凄凉。李安然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苑主悲悯地望着淙淙的流水上面飘满了落英,她的脸浮上一种难以捉摸的表情,淡而醇,质实而又空灵。   那难以描摹的美,难以复制的风华。仿似带着莲芯的微苦,却氤氲着莲花的清芳。   李安然一下子冲了过去。   苑主已渐渐倒下,倒在李安然的怀里。   李安然升起难以抑制的悲伤。苑主对他淡而深长地一瞟,然后静静地,倚靠在他的肩怀,安静地合上眼,双唇在淡淡地笑。   李安然很诡异地觉得,那意味深长的一眼,唇在笑,他却听到了她内心的叹息。   那是一个秘密。   当她将自己那么轻而温柔地靠在自己怀里的时候,带着一种克制而又满足了的母性的关怀。是他这么多年,极其陌生又极其渴慕的,母性的关怀。   仿似,李安然的肩怀,是她期盼已久的归宿。而她的目光有着许多幽微的倾诉。   到底是为什么,她一定要死。   楚雨燕冲上来,喊“师父”。李安然只觉得心如刀绞,一下子落下泪来。   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要谜一样死在自己怀里,她到底在告诉自己什么?   那只黑狸突然凄厉地叫了一声,在李安然身边鬼影一样窜下去,转眼消失在花溪涧石中。   楚雨燕慌乱地望着苑主,煞白了脸,颤声道,“我,我师父她,她,她怎么了?”   李安然悲怆道,“她死了。”   楚雨燕惊怖地瞪大眼,瘫坐在地上,不可置信道,“不可能!师父一直都是好好的!她一直都好好的!”   李安然没有说话。   楚雨燕上前疯狂地摇着他,嘴上直问,“我师父她为什么死!她为什么死!为什么会死!”   李安然望着她的眸子,她黑而亮的眸子里攒动着凄凉无助的泪水,缓缓地流了下来。   李安然平静地问她,“令师的名讳是什么?”   楚雨燕茫然地盯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我和姐妹们叫她师父,别人,都叫她苑主。”   一个这么美的女人,没有名字?   这时一位白衣女子走了过来,她二十六七岁的年纪,身颀长,貌冷艳。她用很平淡的语气对楚雨燕道,“燕儿,师父说了,你既然那么喜欢李公子,在她死后,你就跟李公子去吧。”   楚雨燕哭道,“大师姐!师父她,为什么……”   李安然道,“令师的名讳,不知姑娘可否示下?”   那女子的目光如同空山的烟雨,她凄凉道,“我师父对我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该淹没的尽将淹没,又何必让世人,记得她是谁。”   李安然闻听,心下悲怆,低头注目怀中的苑主,她安详地合目,唇边还含着笑,一种空山新雨后的表情。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似乎对她来说,死,是一件很随意很随心的事情。 第24章 无关爱慕,不是轻薄   楚雨燕猛地站起来,冲动地对她的大师姐喊道,“我不走!我不要离开师父!我不走!”   大师姐望了她半晌,转头望着不远处的溪水,轻声道,“燕儿,现在,不是你要离开师父,而是师父已经离开了你,离开了我们。”   楚雨燕后退几步,依靠在亭柱上,哭道,“师父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   大师姐回头,对李安然凄然笑道,“李公子,师父把燕儿交给你了,燕儿还小,难免任性做错事,要请你多包容。如若,李公子嫌弃,花溪苑仍在,这里永远是燕儿的家。”   楚雨燕闻听,愈加抑制不住,哀声大哭起来。   李安然复又望了怀里的苑主几眼,起身横抱起,苑主很轻,很瘦弱。李安然心下愀然,对大师姐道,“在下定不负苑主所托。既然苑主信任在下,将燕儿托付于我,我也就不是外人,能否请师姐带路,让我见一下苑主居所。”   这时来了六个白衣小童,用花床将苑主抬下,苑主躺在一片香花之中,安闲而高贵。   大师姐在前面引路而去,李安然回头对哭泣的楚雨燕道,“燕儿,你过来。”   他语气温柔但不可抗拒。楚雨燕抬起一双泪眼,有些茫然地望着他。李安然对她说,“先别哭了,过来。”   话说着,李安然已独自走下坡去,楚雨燕跟从。   苑主的居所是一幢竹枝掩映中的小木屋,沿小径穿过竹林,阳光从竹叶的缝隙间斑斑点点地透下来,微风拂面,光点遂左右轻轻地摇摆,明灭可见。   李安然缓下步,竹影清幽,修竹竞秀,可想见苑主心怀。   小屋东南百步远,流过一条小溪,小溪附近是一片青草,上面疏疏落落种了十来株桃树。如今,正是桃花含苞待放的时节。   李安然随大师姐走进了小木屋。小木屋外观古朴精美,里面陈设却格外简单。一张梨木老床,青缎被,素丝纱帐,南面窗户旁有一张宽大的檀木旧桌,上面有一面铜镜,镜旁是一把长柄宽齿桃木梳。镜前是一张蜀桐古琴,古琴旁有一个小瓷瓶。   那是一个白底蓝花额青瓷瓶。李安然拿过来,打开,闻了闻。   日光从窗户斜照进来, 洒在半张琴和那个小瓷瓶上。李安然一抬头,看见两只黄莺正在竹梢间跳跃啼叫。   他将小瓷瓶放下。用手指碰触了下琴弦,音色清空浏亮。   李安然问大师姐,“关于葬礼,苑主事先,可有安排?”   大师姐道,“师父说,她要火葬,在青天白日下烧成灰烬,再将她的骨灰,埋在这房间东南面第五株桃花下,不起坟,不立碑。”   李安然沉默良久。   这时一位白衣女童进来禀告,“大师姐,师父葬礼仪式已准备好,午时一到,即刻焚化,请大师姐和燕儿师姐快去吧!”   李安然随燕儿和大师姐一同来到准备好的葬台旁,苑主安然躺在花床上,四周架起了香木干柴,然后,则是一圈一圈的花,数不尽的百合。   李安然随众女子一起跪在地上,火骤然燃起,火光冲天,香气弥漫,苑主在微白的烟气中渐渐不能清晰。   哭泣声连成一片。   火燃了快一个时辰才最终熄灭。大师姐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将骨灰装在一只洁白的和田玉盒内,率领众姐妹浩浩荡荡,将骨灰埋在苑主指定的桃树下。   李安然嘱咐道,“明天,你们要在骨灰盒的四周种上十棵雷公藤,否则,这附近所有的花草树木,都将枯死。”   大师姐诧异,半晌才犹疑道,“为什么?”   李安然道,“你师父服的毒,是冯恨海的‘草木有情’,烈焰焚烧之后,毒性依存,三日后,方圆一里,草木因人亡尽枯萎。雷公藤又名断肠草,正好与你师父的毒相克制,这样才能保证,四周草木青葱,桃花依旧。”   大师姐道,“可是,师父并没有吩咐我们这么做。”   李安然道,“苑主虽然与冯恨海素有渊源,但她好像并不精于用毒。她将自己的肉身灰化,而愿长埋于桃花之下,溪水之畔,她地下有灵,期盼的应该是桃李春风一杯酒的相聚吧?年年有花开花落,她才不会寂寞。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人类才有代代相传的理由。花溪苑满地花草树木,在苑主心目中,似乎不该有一片不毛之地。当然,我只是建议。”   大师姐默然,思索片刻说道,“愿听公子吩咐。师父死前的确曾经说过,每年桃花盛开的时候要我们到墓前为她敬一杯酒。”   李安然道,“雷公藤有剧毒,你们日后要小心。”   葬礼就这么极其简单的结束。众女子行礼之后,一一散去,只剩下楚雨燕。   午后的春阳有些慵懒,起了风,气流中有了一点淡淡的薄寒。楚雨燕跪在地上,倚着桃树,神情凄怆。李安然走过去,在她的对面席地而坐。   她问他,“你说师父为什么要死?为什么姐妹们都知道,就唯独我不知道?”   李安然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   她流泪道,“师父平日最疼我了,好多东西都是她手把手教我,可我却经常学不会。”   李安然用手轻轻抚过她的眉宇,叹息道,“不要再伤心了。”   楚雨燕却像受了委屈一般,泪一下子泉涌下来,哭道,“师父怎么一下子会死呢?昨天晚上我回来,她还给我做银耳汤喝,今天早晨,她还高高兴兴,高高兴兴地给你做点心啊!”   李安然的手指轻抚在她的脸颊上,被她的泪水打湿了。他对她说,“你师父不是一般人,她对生与死好像有着很特殊的看法,你是她的徒弟,常伴左右,应该能够理解她才是。”   楚雨燕有些凄惶地望着他,她的泪眼水雾般迷蒙,那双黑亮的眸子越发俊秀清丽。李安然爱怜地拂上她的眼角,似欲拂走她浓重的悲伤。   李安然道,“苑主躺在桃花树下,寂寞的时候可以看桃花,倦的时候可以看白云,累的时候还可以听流水的声音。苑主本人含笑而逝,你又何必增添悲戚。”   楚雨燕的身子缩了缩,皱了皱嘴巴,说道,“那,那一年的桃花很快就谢了,师父寂寞了,怎么办?”   她的样子有一点傻傻的纯真,李安然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清浅地笑了,对她道,“看来你真的是你师父不争气的学生。你没听说过吗,自是桃花贪结子,错教人恨五更风,桃花谢了,有落红,落红尽了,还可以看桃子一天天长大。”   楚雨燕的目光明亮地跳跃了一下,一丝笑影闪过唇边,李安然对她道,“只要人愿意,天地间无处不是欢乐,怕的是人没有承载这些欢乐的心。你师父,那么聪慧豁达的一个人,又怎么会连这个也不了悟。”   楚雨燕抱着双膝,将头放在膝上,泪痕犹在地轻声道,“你这是,责备我笨。”   李安然道,“你或许只是,有许多事情,还不懂。”   楚雨燕从脖子上拿出一块环形玉来,对李安然道,“师父昨天晚上,突然把这玉坠儿交给我,我还以为师父奖赏我,还很开心呢!可谁知师父她,她是,……”   楚雨燕心中难过,不再说话。李安然看了那玉,心被刺痛了一下,拿过来在日光下静观了片刻,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楚雨燕怔住,懵懂地摇了摇头。   李安然道,“这叫做相思翼,这玉里的细纹,纤如毫发,艳若珊瑚。最为奇妙的是,它与肌肤接触久了,会生出馨香,淡而不俗,隐而不绝,这纤如毫发的细纹,也会慢慢生长,渐渐纠缠在一起,形如蝉翼。”   楚雨燕道,“这是很贵重很稀奇的东西吧?”   李安然道,“良玉万千,相思翼却世所罕有,可遇不可求。”   楚雨燕看着那玉,想起师父的疼爱,泪又一下子溢满了眼眶。她见李安然若有所思,脸色颇为凝重,不由忧心道,“你这是,怎么了?”   李安然望着她,几近于审视。没有说话。   楚雨燕茫然忧切地看着他,他迫近的男子气息,一种肃杀的冷峻,让她感到威压。就在她开始感到怕的时候,李安然轻轻笑了,他的唇扬起来,让楚雨燕感觉到阳光又照在自己身上,世界复又变得真实,她又可以自由地呼吸了。   李安然伸手抚住她的脸颊,微笑着,极为感性地叹了口气。楚雨燕不知所措。   起风了,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李安然为她理了理,温柔地问她道,“你师父把你给了我,你愿意吗?”   楚雨燕的脸更红了,娇羞着不说话。   李安然浅笑。问道,“你多大?”   楚雨燕轻声道,“十七。”   “哪里人?”   楚雨燕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从小就跟着师父,没见过爹娘。”   李安然对她道,“你知不知道,你师父留给你的相思翼,是不能随便给别人看的。太珍贵的东西,被别人看了去,会引起血腥厮杀,还会危及你的生命。你师父没告诉你吗?”   楚雨燕轻声道,“师父只说这很珍贵,不要轻易示人惹祸。别的什么都没说。”   李安然若有所思,对她道,“你师父把这么珍贵的东西送给你做嫁妆,看来真的是很宠爱你。你给师父磕个头,我们走吧。”   楚雨燕怔住。望了望桃树下的新土,又望了望李安然,垂下头去。   光线变成了柔红,天边飞飘起淡淡的彩云,树上的桃花蕾越发艳丽夺目。空气中到处是春天清新的气息,李安然已起身,向苑主行礼之后,背着身等她。   楚雨燕美丽的眸子涌满了泪水,望了望李安然,缓缓地跪好,端端正正给师父磕了三个头,然后静静地看着李安然夕阳柔光中的背影,如玉山挺拔,似松柏清俊。   她缓缓地起身,低着头,走到李安然身边。   李安然拭去她的泪痕,握住她的手。楚雨燕用很低的声音央求道,“请,请再等一下,我,我去向师姐妹们告别。”   李安然望着她道,“去吧。我去门口的柳树下等你。”   当夕阳隐没,黄昏呈现出淡蓝的光色的时候,李安然带着楚雨燕回到客栈,楚狂正用他一贯的斜躺式霸在两张椅子上,手里端着一杯茶,正和付清流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见李安然进来,一下子跳起来正欲去拍李安然的肩,却突然瞅见李安然后面还跟了个小姑娘,手举到空中一下子就停住,有些讪讪地放下来。   李安然笑,“大哥和四弟来了。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大哥付清流,这是我四弟楚狂杜彤,这位是楚雨燕楚姑娘。”   双方见了礼,楚狂本想着接着“楚”字嘻嘻哈哈开个玩笑,攀个亲戚,却见楚雨燕一身缟素,面有泪痕,他觉得不对劲,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李安然领着楚雨燕坐下,为她倒了杯茶,对付清流和楚狂道,“我一出去一天,让大哥和四弟久等了。这位楚姑娘是花溪苑苑主的徒弟,从今以后,跟了我了。”   “跟了你了?”楚狂叫起来,复又打量了几眼楚雨燕,问道,“什么叫,跟了你了?”   李安然倒也好脾气,解释道,“跟了我了就是说,她从此是我的人了。”   楚狂大眼瞪小眼看着李安然,又伸长脖子凑近前望了望楚雨燕,楚雨燕羞得满脸通红,垂下头去。那楚狂望了半晌,半笑道,“这,这,可是我未来的二嫂?”   付清流从后面打了楚狂一下,责备道,“知道了是未来的二嫂,还这么大惊小怪地盯着人家看!安然,真该恭喜你,大哥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   楚狂不依不饶,问道,“花溪苑苑主的徒弟?花溪苑,那不是只有女人才去的地方吗?二哥你什么时候和花溪苑有了这么深的渊源?”   李安然道,“今日承苑主相约,与苑主有一面之缘。”   楚狂道,“一面之缘就能领回人家的徒弟!”   李安然道,“苑主仙逝,将楚姑娘托付于我。”   楚雨燕忍不住偷望了李安然一眼,脸微微红了起来。   楚狂想说就一面之缘人家凭什么把徒弟托付给你,欲言又觉不妥,遂坐下来喝了口茶,打量着楚雨燕绯红的脸,笑道,“楚姑娘,我二哥这个人古板无趣,一点都不好玩,不如你跟我叫声哥哥,我天天带你出去玩!”   付清流又打了他一下,骂道,“你个狂小子,说什么呢!”   楚狂回身,对付清流笑道,“大哥你老打我干什么,我是想说,我叫楚狂,她叫楚雨燕,不如跟了我做妹妹吧,二哥忙的时候我可以带她玩,二哥若是欺负她,我好给她出头啊!”   付清流和李安然都笑。李安然道,“这倒是个好办法,燕儿,来,重新拜见你这位哥哥!”   楚雨燕抬眸轻轻打量了一眼楚狂,笑涡轻旋,乖巧听话地向楚狂行礼认哥哥,楚狂带笑扶她起来,说道,“从此这冰雪一般的可人儿,可就是我的妹妹了,将来二哥若是娶了,要不要反过来叫我哥哥?”   李安然笑骂道,“你还造了反了!什么时候,你也得乖乖叫二哥!”   这时陶杰和冯春时进来,说晚饭好了,让大家去大厅里落座。突见楚雨燕安安静静地坐着,聪明俊秀似不惹一丝尘埃,不由都怔住了。李安然含笑介绍,双方见了礼,一起出去用餐。   晚上很好的月亮,李安然陪楚雨燕在客栈旁的街道上走。街不很繁华,少有行人,月光银子一般倾泻下来,垂柳在夜风中轻轻地摇曳,在地上留下稀疏动晃的剪影。   楚雨燕安安静静地在李安然的身边走,半垂着头,带着种难以言说的敬畏和羞怯。不管怎么说,李安然于她,毕竟是陌生的。他毕竟还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两人很少话。李安然淡淡问她喜欢吃什么,楚雨燕半垂着头说爆鳝面。李安然“哦”了一声,侧目饶有兴致地望了一眼她,问,“爆鳝面?那你是在苏州长大的吗?”   楚雨燕说,她十三岁以前,在苏州。后来跟随师父到杭州卖了三年的胭脂,去年师父才开了花溪苑,一鸣惊人。   李安然问她十三岁以前在苏州跟着师父做什么。她说那时候在跟师父学艺,采花,做胭脂,养蚕,抽丝做昂贵的衣裳,还要认字、学琴,绘画,培养清幽俊逸的气质。她说,那时候她们很苦,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师父带她们去吃爆鳝面。一碗宽汤重青面,只消几眨眼的功夫就吞下肚去,香得把舌头都快吃下去了。   两人相视而笑,谈苏州的碧螺春、弹词和太湖三白,然后说起石湖看串月。楚雨燕亮着眼睛,笑影嫣然道,“去石湖看串月,一定要在农历八月十七,午夜时分,月亮偏西的时候,就会看到九个连环形成九个月亮,听说美极了,可惜那天大人们熙熙攘攘,我们是小孩子,师父不让去。”   李安然嘴角噙着笑,看着她,楚雨燕不由垂下头去,长长的睫毛在她白皙的脸上留下淡淡的阴影。   两个人的离得很近,仿似可以听到彼此心跳的声音。   李安然停住脚步,静静地望着她,轻轻地托起她娇羞的脸。他温柔地笑,那笑容是一种难以拒绝的蛊惑。   李安然轻轻拂去她额前的碎发,疼惜的语音似乎令冰雪也会瞬间融化,他对她说,“我爱极了你无拘束时笑的样子,眼睛亮晶晶的,很好看。乖,再给我笑一个,来。”   楚雨燕微微笑了,笑容甜甜的,好像裹上了一层薄薄的蜜。   李安然温柔地将她拥在怀里,在她耳边道,“以后每天,至少给我笑一个,不许忘了。”   楚雨燕在她的怀里静静地浅笑,柔情似水,乖得像一只享受温存的猫。   月色融融,李安然却微微地叹了口气。楚雨燕在他怀里,抬眸探寻地望着李安然,月光洒在她白皙的脸上,偶有垂柳的影子轻轻地晃过。   李安然轻笑地望着她,却让她的心荡起种微酸而甜蜜的爱慕,她不知道李安然为什么叹息,但却爱上了他叹息的样子。   这个男人叹息的样子,很动人,像万仞山崖边挺立了株开放的苦菊,好像天地间都充满了生命的温度。   李安然轻轻抚着她的脸,看见了她那双黑而亮的眸子,美而静,可以让人刹那倾心。   李安然轻轻地,垂头吻过她的唇。   吻得很轻,丝一般转瞬划过。楚雨燕刹那懵懂,待回味过来,脸红了。   李安然的吻,来得快。极轻。似乎无关爱慕,可也不是轻薄。   楚雨燕的心有些乱,她用那双黑而亮的美丽的眸子望着他,盈盈一水间。   李安然笑得幽深而浅淡,似乎不留痕迹。楚雨燕闭上眼,任李安然轻吻上她的眉宇,然后滑过她的脸颊,再次落在她的唇上。   她的唇温软而娇嫩,朝阳一样的温度,花瓣一样的质感。   楚雨燕伸手环住李安然的背,任他微热的气息在唇齿间回荡。   世间突然一片彤红,李安然一抬眼,看见冲天的火光。楚雨燕也有所察觉,惊抬头,怔怔地望着那火光,喃喃道,“好像,好像是……”   李安然一把抓住她的手,朝火光冲过去。   是花溪苑!花溪苑着火了! 第25章 天上星辰,地下烟花   李安然赶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只有大火在猎猎地燃烧。楚雨燕像疯了一般闯了进去,李安然一把抓住她。   楚雨燕凄厉地大喊,“大师姐!二师姐!小洁!小云!小娴!小荷!毛翠、黄莺!你们在哪儿?你们在哪儿?”   李安然神色冷峻地望了她一眼,严厉道,“在这儿等着,别乱动!”   他冲进了火海里。   到处是熊熊的烈焰,呛人的燃烧的味道,楚雨燕刹那间惊恐而无助。她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望着火,像是一场噩梦。   所有人都死了。十五口人,被人刺穿心脏,扔在屋子外,而屋子在燃烧。   李安然查看了伤口,无毒,一剑毙命。伤口仅一寸,前后一致,整齐划一。   救火的人群汹涌而来,李安然忙地返回,见楚雨燕煞白着脸,在地上呆坐着,他一把拉起她来,离开了现场,消失在暗夜里。   花溪苑正在失火,几乎烧红了半个杭州。就在那个夜里,就在花溪苑的火光冲照之下,邱枫染一袭白衣,冷冷地望着对面的人。   那人一身兰香,戴着一张年轻微笑的美男子的青铜面具,负手望着火光明灭的天空,像是在欣赏一场美丽的烟花。   邱枫染望了一眼火光,冷冽地唇角上扬,算是笑了。   面具人叹息道,“只可惜了,那风华绝代的美人。”   他的身形修长俊逸,戴英俊的面具,穿宽大的缁衣,声音极其苍老。   邱枫染临风抬目,轻声道,“也可惜了,今晚这一场烟花。”   面具人“哦”了一声,似乎笑了。   邱枫染道,“而阁下您,让一个陌生人来陪您看烟花,慨叹美人风华已去,是不是,也太可惜了?”   面具人仰天笑了一下,对他道,“人世间真正的孤独,莫过于在人生最精彩的时刻,没有人懂。一场这么美丽的烟花,没人欣赏,却有无数人在那里泼水。”   邱枫染的唇微微上扬,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嘲弄。那面具人直面他,突然道,“不过幸亏,这世上还有你,不尽是李安然。”   邱枫染的心蓦地懂了一下,似乎有一把利器在轻轻地碰触他不为人知的内心。面具人道,“我以为,这个世界只有你能理解我的孤独。一个人独立于高山之巅,注目芸芸众生,如蝼蚁,如走狗,蝇营狗苟,功名利禄,真的是让人很不耐烦。真正的男人,本应是生于天地之间,却凌驾于万物之上。世界上没有神,我的存在就是神。”   他的声音并不激昂,但却充满了雄霸。邱枫染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他的青铜面具在粉红的火光中,英俊含笑,充满魅惑。   面具人对他说,“从你十三岁开始,就很少有人能够碰触你的衣襟。其实你厌恶的不是污垢尘埃,而是俗世中那些浑浊恶臭的人吧!能让你青眼有加的,十年来也不过是一个李安然吧。”   邱枫染没有说话。   面具人道,“你认识李安然,其实并不是想为自己找兄弟,你真正的心思,不过是想给自己找一个对手罢了。你们根本不是一类人,可是你太寂寞。”   邱枫染攥起了拳,青筋于手背上暴起,他平静道,“不是一类人,也可以互相欣赏。”   面具人仰天一笑,“欣赏?不错,你们可以互相欣赏,但永远不能惺惺相惜,你们从一开始就是不同的,到最后也还是不同。”   邱枫染没有理他,淡淡道,“这会和今夜的烟花,有什么关系吗?”   面具人侧目望了他一眼,说道,“所有的事物,都是有关系的。你要走你自己的路,就会遇到我。”   邱枫染话锋冷冷的,“是吗,遇上你又如何?我原本就遇到过好多的人。”   面具人英俊的青铜面孔对着邱枫染,在俊美无邪地笑。他从怀袖中拿出一枝香花,花瓣半开,色如白玉,大如蔷薇,香气却如野兰,氤氲正盛。他将花送至鼻端,优雅得如同一尊佛。   邱枫染忍不住盯着他看。   他似乎在温和地笑,对邱枫染道,“你知道这花叫什么吗?紫茎云兰,世人只闻其名,不识其物。”   邱枫染冷声沉吟道,“紫茎云兰?”   面具人笑出声来,“二十年前,毒王冯恨海的夫人,培植出紫茎云兰,在空云谷,漫山遍野开满了花,独这紫茎云兰,只有一株,却可以在万花凋零之后,让空云谷四溢芳香。”   邱枫染望着他拿花的手,瘦削,白,骨节粗大。那是一把拿兵器的手,但拿着那紫茎云兰,刚与柔,力量与香气,沧桑与生机,却异常鲜明而和谐地组合在一起,加上那张青铜面具,有了一种神秘诡异的美,令人眩目。   面具人继续道,“紫茎云兰的妙处,在于其初生平平,茎叶与山林的野兰无二,在其盛开之日,品貌独异却无人能识,却在其凋落之后随风而散却不染尘泥,芳香日久,无人能觅其踪迹。你就是一株紫茎云兰,天地之间,只有一颗,注定长久孤独寂寞却无人能够淹没。俗人以为只是野兰开放,只是因为他们不认识你的价值。   邱枫染望着他手里的花,在洁白的月光下,几乎产生一种幻觉。仿似,他的前生只是那样一朵花,荒野里开了,荒野里落了,身在乱草里枯萎,香在西风中淡漠,而今它化成了今世的少年,却在内心里还记得当年开放的容颜。   优雅的紫茎云兰,月光中冰洁的颜色,梦一样的香。   白而有力的手,宽大的缁衣,英俊的青铜面具。   面具人却突然出剑。剑气如霜,霜风凄紧。   邱枫染望着那紫茎云兰,带着淡淡的追忆的感动,却也在面具人呢剑光突现的刹那,拔剑。   面具人的剑细而长,带着啸声,如长风白练。邱枫染的剑,绮艳。   没有人能把玉龙飞雪剑,用得如此绮艳。玉龙飞雪剑只有在足够快的时候,才会泛出淡淡的红,而邱枫染足够快,剑一出鞘,就仿似残照当喽,一片血红。   所有的事物,遭遇残照当楼,都会染上夕阳的颜色。所有的人,也会如此。   可面具人的剑,如风。   夕阳是短暂的,而风可以自由停歇,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变得很轻。   所以邱枫染的剑,好像扑了个空。本来面具人的剑气如霜来势凌厉,可他真正遭遇的,却好像是虚空。   绮艳的剑光,渐淡,成了温柔的绯红,玫瑰般梦幻的颜色。空灵,如细细的雨。   面具人英俊的面具在笑。邱枫染收剑,那绮艳的颜色淡漠至无,那朵紫茎云兰在他的剑尖微微地轻颤。   邱枫染的俊脸,犹带着极盛的杀气。   面具人的袖剑已收好,轻轻地为邱枫染鼓掌。   邱枫染收剑,唇角掠过一丝冷冷地浅笑,那朵紫茎云兰以一个很优美的弧度跌落在面具人脚下。   面具人怜惜地捡起,静静地撕碎。他对着月亮,两袖月光,天空的火光已散尽。   他对邱枫染叹息道,“我实在不能想像,能将玉龙飞雪练得这般绮艳自如的人,曾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   邱枫染道,“我自己的事,别人何必懂。”   面具人望着他,对他说,“你可以高高在上地做一个神,何必淹没人海,做一个寂寞的人。”   邱枫染淡淡道,“做一个寂寞的神与做一个寂寞的人,有什么区别吗?”   面具人道,“神可以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一切。”   邱枫染道,“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了。”   面具人笑了。   他对邱枫染道,“像谢小倩那样的凡俗女子,也是你一生皈依的怀抱吗?你找到了一个对手,可是,你如何和他比,李安然天时地利,一夜之间名扬天下。而你,只能在竹林的观星阁里,清风明月。我只是可惜,我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懂我的人,而你却不是。”   邱枫染冷冷道,“我从来不是谁的知音,在这世上也不需要所谓知己。”   面具人仰天击掌而笑,回首颇为玩味地望了邱枫染半晌,说道,“果然,就是像我一样骄傲。”说完,衣袂轻扬,踏月飘然而去。   世界静得悄无声息。火光已熄灭,空气似乎有淡淡的焦呛的味道。邱枫染静静地望着星空,也许青铜面具人永远也不会知道,只要是有星星的夜晚,天空就永远有着灿烂的烟花。   邱枫染是寂寞的。从小家里穷,他不能像别的孩子一样,过年时可以放烟花玩。而那个自卑的少年,也从来不曾去和别人凑过一次热闹。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一个人在角落里,一抬眼,发现了满天的星星,灿如美丽的烟花。   人间的烟花短暂,而天上的烟花却永恒。   他从此爱上看星星。在每一个夜里,以一颗清冷的心,看天上的烟花绽放。   他并不相信天相。他与李安然相逢的时候,李安然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天上真的有人间的祸福吗?”   他转目,看见的是微微含笑,玉树临风的人。令人心仪。   他清清淡淡地笑,对李安然道,“天上只是天上,从来不曾有人间的祸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李安然站在那里,迎风望着他笑。   他认识了李安然,欣赏李安然。   他们在一起,喝点淡酒,望着星空,谈天说地。渐渐地他知道,他和李安然有着天地的差别。他如天,漠然无视,我行我素;李安然如地,温柔敦厚,包容万物。   看似谈兴正浓,但实际上是李安然在配合他的节奏。他们言语交锋,他冷然不屑,李安然一笑视之。   所以邱枫染还是寂寞的。李安然属于人群,无论走到哪儿,都受到男人和女人的追慕,三教九流,都乐于与他交往。而他只属于星空,在黑漆清冷的夜,闪烁着微弱的光明。   他甚至嫉妒李安然。世界上已经有邱枫染,又何必多出一个李安然。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让他不如李安然,无论是武功,还是机遇。   难道他活该就这样,穿着一身白衣,一辈子这样望星星?   他突然又看见了,紫茎云兰被撕碎的花瓣。洁白的,在月光下闪着柔润的光泽。幽香淡淡的,淡淡的,好像刚才邱枫染只是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一个黑衣青铜面具人,邀请他去做一个高高再上的神。   高洁而又寂寞的紫茎云兰,碎在地上,犹自芳香。   邱枫染久久地望着地上的碎片,想起自己。   那夜夜凉如水。地上的烟花终有灰飞烟灭的,而天上的烟花,依旧。   李安然把楚雨燕抱回客栈,街上乱作一团,大家都在救火。楚狂和付清流从外面回来,摸着额上的烟灰,急切道,“楚姑娘怎么了?那花溪苑怎么就着起火了,人也被杀了!我怎么都觉得有些邪性,你将她弄醒了问问她!”   李安然道,“我已经查过死者伤口了。明目张胆的杀人放火,故意将尸身扔在外面。”   付清流忧切地道,“安然你可查出有什么蛛丝马迹?”   李安然摇头道,“我并没有找到什么重要线索,看到火起才赶过去,就算有,也被烧了。”   三人一时无话。李安然喝了口茶,沉思道,“那么细的剑,……”   楚狂道,“不错!伤口仅一寸宽,谁用这么细的剑啊?”   付清流迟疑道,“知名的人物,好像没有谁用那么细的剑啊!”   李安然道,“从死者的神情看,都很平静,应该是,在不知觉的情况下被杀死的。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死者和杀人者很熟悉,要么,是从背后下手。剑很快,刹那毙命,死者好像并没有任何痛苦。”这样说着,李安然突然了悟道,“江南白家!”   楚狂和付清流大吃了一惊,“这和江南白家有什么关系?”   李安然道,“可能,杀人的手法并不相似,但是杀人的理念完全相同,那就是,被杀者到死都没意识到自己被杀了。”   楚狂道,“从背后用快剑杀一个人而令人毫无知觉,这在高手来说并不难;可像江南白家那样,三十二口人毫无知觉同时毙命,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李安然沉思道,“谁能够证明,白家那三十二口人是同时毙命?世界上根本没有人会那么快的剑。”   楚狂打住他道,“不管怎么说,花溪苑和白家不是一回事。马上把你的楚姑娘弄醒,先问问她再说。”   楚狂一回头,怔住。楚雨燕苍白着脸,倚在门框上正听他们说话。   李安然走进去扶她在桌边椅子上坐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她的脸白得透明,眸子愈发黑而水亮。   李安然柔声对她说,“燕儿,你跟我说,你们花溪苑可曾有什么仇家?”   楚雨燕望着他,又望望众人,一下子落下泪来。她抽泣道,“我不知道,师父我们生活得好好的,只是曾经有几个小流氓,看上我们的姐妹的美色。可,可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楚狂道,“不是问你这些,是问你们有没有什么致命的仇家,比如是你们惹不起的。”   楚雨燕迷茫着摇头,道,“我,我没听师父说过。今天我和师姐妹们告别,她们也不曾提半个字啊!我们就卖卖胭脂,给贵妇人们打扮保养,没有得罪谁,谁会下这样的毒手啊!”   李安然平静地望着她,对她淡声道,“你难道不觉得,所有的事,你师父已事先知道了?”   楚雨燕闻听,惊得手里的茶杯一下子滑下来,“叮”一声,在地上摔碎。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李安然。   李安然直视她,平静无愠地对她说,“你难道不觉得事情很跷蹊。你师父昨夜让你去找我,今天上午闭门谢客接待我,将你托付我,然后突然服毒自尽。她平静得安排好自己的一切后事,似乎已预知了今天晚上,会有人杀她。”   楚雨燕摇头惊怖道,“不!这不可能!”   李安然道,“只是她没有想到,来人见她已死,就杀了花溪苑所有的人,并放火泄恨。”   楚雨燕望着李安然,泪汹涌而下。   李安然道,“你师父,一定有一个非同寻常的身份。她以为她自己一死,就一了百了,来人就会放过她。你记住,今夜,三月十六日,你师父和一个神秘人有一个重要的约会。”   楚雨燕无助地望着李安然,哀求道,“我,我真的不知道。我若知道,就,就会求你,救我师父,还有我师姐师妹。”   楚狂在一旁道,“二哥他不是在怪你,只是在提醒你,看看你能不能想起什么蛛丝马迹,你师父,平时难道一点不曾流露过。”   付清流也道,“就是,你好好想想,我们也好为你师父和你师姐师妹报仇!”   楚雨燕的泪流了满脸,她望着每个人的脸,身子在微微地抖。李安然叹气道,“大哥四弟,你们先回去安歇吧,燕儿一时受不了这些,我扶她回去休息。”   楚狂和付清流互相看了看,离开了。李安然扶楚雨燕起来,她站立不稳,踉跄了一步,李安然遂把她横抱在怀里,进了她的房间。   李安然为她脱了鞋子,和衣将她放在床上,盖上被子。对她说,“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了,我先走了。”   楚雨燕一把抓住他的手,紧张道,“不!不要,走。”   李安然望了她半晌,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对她温柔地笑。   楚雨燕虚弱地哀求道,“请,请别离开我,我,我害怕。”   李安然抚着她的脸道,“乖,好好睡吧,不会有事的。”   楚雨燕任性地抓着他的手。李安然浅笑道,“好,那我不走。我陪你聊会天吧。”   楚雨燕望着她,突然扑在他的怀里,大哭起来。李安然轻抚着她的背,一面任他哭,一面柔声道,“燕儿,你没了师父和姐妹,可是,还有我。”   楚雨燕闻听,热泪更加滂沱而下。她越发亲近地抱紧李安然,放任得像一个孩子。李安然道,“从此以后,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无论什么事情,你都不该瞒我,知道吗?” 第26章 花溪苑里的杀手   楚雨燕流着泪,抓着李安然的胳膊,几乎是惶恐的颤声道,“我,我真的不知道,……没骗你,我,真的不知道。”   李安然笑道,“我又没说什么,看你吓得!我知道你不知道,要不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师父和姐妹们死呢!我是说,以后我们相处,该真心以对,不要欺瞒。你是这样,我也是这样。”   楚雨燕像被电击了一样,一下子怔住,苍白着脸,唇无血色,一双泪眼怯怯的,像一头无辜的小兽。李安然奇怪道,“你怎么了?”   楚雨燕仍是带着那种怯怯的表情,身体向后缩了一下,垂下头轻声道,“你,你还会要我吗?不是,要赶我走吗?”   “赶你走?”李安然不禁浅笑,“我说过,赶你走吗?”   楚雨燕抱着膝盖缩成一团,轻声道,“师父和姐妹们都死了,偏偏我躲过一劫,想来,也是要人怀疑的。”   李安然道,“可能你师父已经预知一切,但她想让你活下来。”   楚雨燕惊诧地抬眼望着李安然,眸子清亮亮的,宛若两川烟水。   李安然怜惜地轻抚着她的脸,说道,“你师父既然把你交给我,我怎么能赶你走呢?我已经说过了,你是我的人了。”   楚雨燕掠过一阵娇羞,娇柔地垂下目光不敢看李安然,良久才用蚊子哼哼般的声音道,“我,我知道我身份卑微,配不上你。只要你让我跟着你就好,做什么,我都愿意。”   李安然的手轻抚过她的嘴角,玩味地笑着道,“是真话吗,真的做什么,都愿意?”   楚雨燕的身体有一点微微的痉挛,似乎想向后躲但又停住了。李安然突然看见她左侧颈下有一颗小米粒大珊瑚般的红痣,不由伸手去摸,楚雨燕轻颤了一下,抬起头。   李安然道,“一颗痣,红色的,很漂亮。”   楚雨燕带着幸福的温顺,半是娇羞地任凭李安然的手轻抚颈上的肌肤。李安然的手却很快离开了,温柔地笑,对她说,“让你现在乖乖睡觉,不要胡思乱想,能做到吗?”   楚雨燕央求地抬眼望着李安然,软语道,“我,我睡不着。你,可不可以不要走啊?”   李安然从后面突然点了她的睡穴,将她放在床上,对她道,“我还有点事,穴道两个时辰就自动解开了,你好好睡吧。”   李安然从楚雨燕房间出来时将近子夜,月色皎洁,杭州城一片静谧。李安然又来到花溪苑。   燃烧的青烟皆已散尽,黑压压的断壁颓垣在月光下呈现出奇形怪状的姿式。死者已被官府抬回,路上皆是湿漉漉的。   李安然不相信,就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可经历了这样一场大火,又有那么多的人救火,就算有蛛丝马迹,又能到哪里去找?   到处凌乱,到处残缺。到处是烧焦的痕迹。   李安然抬目,看见了那如断翼的巨石上的那座小亭子。   李安然走过去。一级级的石阶,石阶两旁还是茉莉和杜鹃,一株株的香柏。安然无毁。   那亭子轻灵地立于巨石之上,迎风望月。   李安然就坐在上午他坐过的地方。想起,不久前,那还是风华绝代的苑主,音容浅笑,栩栩如生。   李安然望着她坐过的位置。她一直到死不曾离开过那地方。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细苇蒲团,和自己座下的似乎一模一样。   李安然起身。 拿起蒲团,对着月亮细看。什么都没有。   蒲团下是大理石,光可照人。   李安然觉得不对。苑主至始至终,都是一个谜,而临终前,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都是一种暗示。   她说,“只望在江湖夜雨,青春已尽之后,公子还能记起,老身曾请你,喝过一杯茶。”为什么,她要李安然在江湖夜雨、青春已尽之后,还能记得她?是不是,她早已预知了李安然的命运?   “在享受青春爱情欢乐的时候,老身不曾预料,我会一生寂寥。”这是在暗示她自己的身份吗?   她用蚂蚁示意,即便人如何强悍,在命运面前都那么渺小。是不是说她自己不凡的身世,不凡的技艺,却受命运捉弄,出现在李安然面前,身不由己?   她招待他,以最高贵的客人的礼节。那举世无双的糕点是她亲手做的,遇茶即化。留于唇齿间的莲芯的微苦,莲花的清芳。她对他说,“这些茶点,配你手中的茶,吃起来别是一番滋味。”   别是一番滋味。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可曾是,今昔之间,恍若隔世。这茶点曾是她永远不再有的记忆?   她说,“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相忘于江湖,谁与谁相忘于江湖?   连她给楚雨燕的“相思翼”也透着种邪气。那不应该是师父给徒弟的嫁妆,因为,相思翼虽然绝世珍贵,但那是男子要女子戴在身上,用以查验她是否真爱自己的东西。相思翼只有在女子动情时,才会发出馨香。   怎么处处都透着怪异,苑主想要告诉自己什么?   她的笑,宛若空谷的云。   她的猫,被冯恨海施了碧海青天夜夜心。   李安然的心,一下子绷得紧紧的!她是空云谷的女主人,毒王冯恨海的妻子,林夏风!   十四年前,人们说她死了。满空云谷的花全部枯萎,惟有她培植出的紫茎云兰,在那片荒芜中绽放。   林夏风的笑,宛若空谷的云。而世界上还没有一种东西,能够形容她的风华。   难道,这么多年,她一直隐姓埋名,在卖胭脂?   她在隐姓埋名卖胭脂,而毒王冯恨海则毁去自己俊逸的容颜,作为一个厨房总管阿七,潜伏于菲虹山庄。   当年空云谷的那场灾难,到底是为了什么?冯恨海去毒杀爹爹和若萱,可是他的妻子,李安然则明显地可以感觉到她善意的暗示和规劝。甚至最后,她将头贴在自己的胸口死去,婴儿般的信任,带着一种克制而又满足了的,母性的关怀。   她为什么要与自己见面?为什么把燕儿交给自己,不等他答应就死在自己的怀里?她预知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她在害怕,她在受胁迫。所以她只能暗示。   关键是,谁在胁迫她?今夜,是谁在杀人,谁在放火!   李安然看见月光下的溪水。溪水还在淙淙地流,上面飘着落英。   李安然顺流而上,他看见了一个落英缤纷的华美的世界。   好像满世界都是落花,远望像疏落的云,近看似绵细的雨。   李安然的脚下是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娇柔松软的质感,空气中淡淡的香,花落也有声音。   小溪淙淙地从花间流过,带着清冷的月光。   这才是,名副其实的花溪苑。   李安然看见了那只猫。它伏在一株樱花树的树干上,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黑狸的毛在月光下很亮,上面飘落了几片花瓣。它很乖,眼睛里没有了戾气,却仿似带着幽怨和悲愁。   李安然走过去,伸手摸它的的头背。   它温顺地闭上眼,仰起头,仿佛享受着李安然的抚爱。李安然却仿佛看见,有两滴泪从它的眼角滑落下来。   猫也会哭吗?李安然停手,黑狸慵懒地睁开眼,眼里闪着一层泪光。   李安然的心,酸酸的。   黑狸“喵”的一声跳到了他的怀里,伏在了他的左臂湾。李安然轻抚它的背。   小溪的尽头,是一眼清澈的泉,用大理石方方正正地砌起来,泉眼旁是一树雪白的樱花。   倚树可以照人。水面流着月光。   李安然看见泉旁一尺远,有一矗怪石,怪石旁几竿修竹,修竹下种着兰草。怪石上刻着字,隽秀的小楷,写的是:落樱依稀,当年颜色。独来醉酒,人生几何?   怪石旁,有一张桌子,三把椅子。   落樱依稀,当年颜色。独来醉酒,人生几何。苑主就是这样,在这落花中,独自饮酒吗?   李安然坐在椅子上,仰靠在椅背上,一抬眼,望见满天的星星。   黑狸突然窜了出去,落在对面的椅子上,“喵”的一声叫。   李安然跳起来,看见对面椅子上的边隙里,遗落着一颗珍珠项坠。他拿起来,珍珠不大,但形如水滴,色泽润度,俱是绝佳。   或许也只有这样的珍珠,从林夏风的颈项间半露出来,才能增显美人风华。   那珍珠竟然有香!   有香!一种奇怪的香。   李安然的手有一点颤抖。是他吗?会是他吗!   李安然闭上眼,让自己镇定。   那颗水滴状的珍珠真的在散发淡淡的香,消失绝迹已久的香,滴水木莲草。   而那香的主人,已于十五年前死去。   难道会是他!苏笑。   怎么好像在今夜,那些死去的人又一下子复活了!   李安然失神。一双温柔的手轻而迅急的,鬼影般抢走珍珠。李安然同时夺了去,两个人在空中接连走了十三招,衣袂不见人。   最后,珍珠还是落在了李安然的手里,两个人对面立于落花之上。   那人黑衣,披发。二十六岁上下,身挺拔,高眉,挺鼻,薄唇,刚毅而冷峻。李安然问道,“阁下,也是喜欢这珍珠吗?”   黑衣人盯着李安然,冷冽地拔剑。   剑细而长。   李安然冷声道,“这么好的剑,就用来杀那些不会武功的女孩子吗?”   黑衣人没有说话,出剑。   他的剑如潜伏已久开始攻击的蛇,迅急、狠毒,孤注一掷。   李安然躲闪。   剑气席卷花木,花瓣形成了一个个漩涡,将李安然卷在了中间。   黑衣人的剑突然闪电般一个收缩,竟然像长了眼睛似的,直接刺向了自己的心脏,即将在刺破衣服的瞬间,“当”一声,从根断裂,摔在地上。   李安然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几片樱花还在黑衣人的发上。   李安然沉声道,“你知道不知道,剑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自杀的。”   黑衣人道,“剑可以杀人,也可以自杀。”   李安然一端他的下巴,他口里的药丸一下子掉落出来,黑衣人瞪大眼睛望着李安然。   李安然闻了闻药丸的气味,浅笑道,“果然是够毒。”   黑衣人望着李安然突然浅浅地笑了。他像是那种根本不会笑的人,可是笑起来,虽然浅淡,却很俊朗。他说道,“李安然果然就是李安然,名不虚传。”   李安然望着他,“哦?”了一声。   黑衣人道,“留活口留得这么无懈可击。”   李安然道,“过奖了。”   黑衣人道,“输了也是必然的,连他都失手,何况我?”   李安然道,“他是谁?”   黑衣人道,“十年前,说出那句预言的人。”   李安然盯着他的脸,沉默了半晌,微笑道,“那么阁下你是谁?”   黑衣人道,“当然是他养的杀手。”   李安然突然笑了。松开他,经过刚才的打斗,他的襟袖间全是落花,李安然轻轻地抖落,负手道,“今夜的落花很盛,月亮也很好。”   黑衣人望着悠闲洒脱的李安然,没说话。   李安然道,“这个地方,是花溪苑苑主最珍爱的地方。我和她之间,缘分并不深,但一面之缘也是缘。我应该感谢你,手下留情,没有把这里烧成灰。”   黑衣人只是盯着他看。李安然回头,在月光中对他笑了一下,说道,“还是,你故意留下这里,只是为了等我,看看我能查出什么线索?”   李安然举起珍珠,对着月光看了半晌,“为了这颗珍珠?这应该是苑主留下来的东西,我刚刚在无意中捡到了,你要是实在想要,就给你。”   说着,李安然将那颗珍珠递给黑衣人。   黑衣人盯着那颗珍珠,冷声道,“是她吗?”   他的声音虽冷,但却在微微的颤抖。李安然一头雾水,不知道他在问什么,自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黑衣人望着他,对他道,“是不是林……?”   李安然内心突然惊悚,问道,“你说什么?”   黑衣人从他手里拿过珍珠,静静地看着。侧目望向李安然,对他道,“你见过她的,是不是?”   李安然道,“四十上下,风华绝代。”   黑衣人握住珍珠,眼眶湿润了。   李安然静静地望着他,月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一片落花轻盈地飘下,落在他的肩头。   他将珍珠交给李安然,说道,“她若知道今夜我会来,一定会等着,见我一面。”说完他转身欲走。李安然叫住他,黑衣人回头。   李安然对他光风霁月地笑道,“不如我们一起去喝杯酒吧。”   黑衣人保持着回头的姿势,费解地望着李安然。   李安然道,“不可以吗?”   黑衣人望着他,迟疑了片刻,问道,“你的意思是,……?”   李安然道,“你今夜不小心碰到我,什么样的结局才是必然的?”   黑衣人刹那间心有灵犀。他的唇角挑了一下,用一种半笑不笑的表情对李安然道,“好,你动手吧!”   李安然的暗器出手。黑衣人倒地。   李安然回首望怪石旁那张桌子。黑狸卧在椅子上,好像睡着了。   李安然轻轻地走过去,黑狸没有动。伸手一摸,已经死了。   当年冯恨海为它施了“碧海青天夜夜心”,这样算来,黑狸应该也是十四五岁了。一定是苑主常带它来这里,这里的一切它太过熟悉,舍不得离开。   李安然复又瞟见那行隽秀的小字:落英依稀,当年颜色。独来醉酒,人生几何。   人生几何。苑主说得对,任是再强悍的人,在命运面前也如此渺小,卑微如蚁。   李安然走了。   清晨已破晓,李安然起来又是精神奕奕的。付清流从外面练功回来,撞见李安然,压低声音对他道,“安然,外面的人都在传言,是你杀了花溪苑的苑主和姑娘,还放火。”   李安然道,“是我?”   付清流道,“现在外面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   李安然道,“不打紧,大哥。我去买早点,你去唤楚狂起来吧。”   付清流走进房里。李安然在要早点的时候,拥着店家疑惑的眼光,一如既往地笑。陶杰和冯春时见到李安然,问早,也向李安然耳语外面的传闻。   李安然不以为意地要他们别管,对他们说,“既然整个杭州城的人都知道我已经到了,你们俩吃了饭,就打着我的名义,去铺子里查账吧,找一找蛛丝马迹。”   两个人应了,先吃饭走了。   楚狂伸着懒腰,好半天才从房里走出来,见到李安然,脸上一脸坏笑。李安然道,“我找的这是什么兄弟,知道我被陷害,竟高兴成这样子!”   楚狂笑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被陷害,因为我没看见你杀人,也没看见你没杀人。”   李安然捶了他一拳,不理会他,去敲楚雨燕的房门。楚雨燕正在梳头,见了他,有些拘谨地站起来,说道,“公,公子,对不起,我,我起晚了。”   话说着,她没梳好的头发又散了下来。李安然见她规规矩矩,略带慌乱的表情,不由好笑道,“你叫我什么?”   楚雨燕低着头,轻声道,“公子。”   李安然走过去,笑道,“公子?这可是个新鲜的称呼,我家里的婢女也不过叫我少爷。”   楚雨燕低着头不说话。李安然道,“如果一个婢女那么贪睡,要等着主子来叫她吃饭,你说,她是不是该打啊?”   楚雨燕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李安然道,“快点收拾然后出去。以后不许叫公子!”   楚雨燕梳好辫子走出去的时候,脸上还微微红,半低着头有点不知所措。偏偏楚狂还开她的玩笑,问她道,“燕儿!见了哥哥怎么不打招呼!低着头干什么,要在地上捡金子吗?”   楚雨燕的脸愈红,行礼道,“大哥,四哥,早!”   付清流让她快坐下吃饭。她刚坐在凳子上,楚狂的筷子头就敲在她的头上,责备道,“昨天刚磕头认了哥哥,今天早上就忘了行礼了,以后记得!”   楚雨燕捂着头,低着头道,“是燕儿不好,四哥教训的是!”   李安然看着笑。付清流道,“楚姑娘你别理他!我们认识了这么久,他排行老四,也没见他什么时候向哥哥们行过礼、问过好!”   楚狂道,“女孩子不同,若是女孩子像我一样,见面打一拳击一掌,疯疯癫癫的,二哥还敢要吗?”   楚雨燕半低着头,喝着甜粥,偷偷地望着李安然拿碗的手。李安然笑,说道,“四弟要是有兴致,那不如今天开始你把燕儿好好调教调教,成一个小楚狂。”   楚狂笑道,“这主意也不错,调教得厉害点,这样到了菲虹山庄,和你那个混世魔王的妹妹一起,给你闹个底朝天。”   付清流道,“老四,你怎么净想着怎么给人添乱!快吃你的饭!”   李安然道,“你说起若萱,我倒也是怪想她的,不知阿逸他们有没有遇到什么难题。”   楚狂道,“放心,真要是菲虹山庄给灭了,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了!现在没消息就说明还好好的,不过二哥你胆子真够肥的!敢把你那宝贝妹妹交给阿逸,等你回去,真得底翻天。”   李安然道,“阿逸遇到正经事绝不会乱来的,让他管住若萱,还不是小事一桩嘛!”   付清流道,“安然,你那妹妹,是不是真的像传闻中那么,那么难缠?”   李安然道,“也不是,那丫头没什么心眼,只是原来被宠坏了,淘气一点,现在懂事多了。”   楚狂喝着粥,笑道,“前一段时间,我可是听说,菲虹山庄的少主人管教妹妹非常严厉,那丫头经常被你打呢!”   李安然笑道,“净胡说!我就那么一个妹妹,平日里疼还来不及,还经常打?那丫头孤零零的,就我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偶尔犯个错,我下得了手吗?”   正说着,邱枫染长身而入,话语还是请冷冷的,他说,“二哥,花溪苑杀人放火的凶手,为什么竟死在花溪苑里了!” 第27章 惊才绝艳的男人   李安然见到邱枫染,遂起身介绍他和楚雨燕认识,楚雨燕行礼叫三哥,邱枫染淡淡瞟了一眼,浅笑道,“果然是野云出岫般的美人,二哥好眼力!”   楚狂半仰着头道,“三哥的眼力也不差啊!藏着个会做鲈鱼的大美人!”   楚雨燕没敢坐下,见大家已停筷,忙着收拾桌子,给邱枫染让座。邱枫染没理楚狂,挨着李安然坐下了。李安然蹙了蹙眉,笑道,“三弟你这是从哪里来,怎么身上有淡淡的野兰的香味?”   楚狂听说,遂来闻,邱枫染一下子远远地躲开,楚狂叫道,“我又不挨你,你跑那么远干吗?快点交待,身上哪来的香,不会是,昨天晚上就和人家谢姑娘洞房花烛了吧!”   邱枫染冷冷道,“你再敢胡说我就和你绝交!”   楚狂笑道,“三哥我开个玩笑,你不要生气嘛,你要是非要生气,那我给你打一顿总行了吧,怕是你又嫌我脏,不肯动手。”   李安然摇着头笑。   楚雨燕端了茶过来。一一倒好,并没有人喝。李安然道,“楚狂你离你三哥远点,明知道他受不了你。”   楚狂唯唯诺诺坐回自己的位置,邱枫染狠狠瞪了楚狂一眼,坐下。楚狂歪着头,噙着笑,望着邱枫染,喝茶。   楚雨燕倒完了茶,在李安然身边垂手站着,李安然拉她坐下,早晨的阳光斜射过来,又是一个好天气。   邱枫染道,“我今天一大早去花溪苑,在花溪苑的樱花园里死了个人,黑衣,看起来是个训练有素的杀手,他用的剑细而长,断裂在地上,和传闻中花溪苑死者的伤口很相似。”   付清流道,“昨天晚上杀人放火的难道是他?”   邱枫染道,“应该是,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死在那儿。”   楚狂道,“你看了半天不知道他为什么死,二哥又没看见,他怎么知道?你怎么一进门就问,‘二哥,花溪苑杀人放火的凶手怎么死在花溪苑里了’?”   邱枫染一时语迟,道,“我以为,是二哥杀的。”   楚狂“啊”了一声,怔怔地盯着李安然。   楚雨燕的脸有一点苍白,李安然轻轻呷了一口茶,云淡风轻道,“我昨天夜里的确又去了趟花溪苑,他在那里等着杀我。”   楚狂望了他半晌,说道,“你疯了!你为什么杀他,为什么不留下他!外面传言说是你干的,你还杀了凶手,这成杀人灭口了!”   李安然道,“我没办法,他是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不成功便成仁。”   楚狂“腾”地起身,说道,“我看看去!”   李安然隔着桌子伸手拉住他道,“你坐下!人已经死了,你看什么看!我昨天晚上已经仔仔细细看了一个多时辰,除了一个杀手,什么都没有发现。”   楚雨燕苍白着脸,深黑的眸子却炯炯有神,她一把拉住李安然的手,颤声道,“他,他为什么要杀我的师姐妹!”   李安然握着她的手道,“他是一个杀手,一个字都不会说出来。不过是收了钱或是接到命令才行事的。”   楚狂低声笑了一下,说道,“天底下竟然有杀手想杀你李安然,我看八成是疯了!”   邱枫染道,“二哥可看清,他是一个特立独行的杀手,还是一个组织杀手?”   李安然道,“应该是有组织的,这个杀手的武功很高,伤口那么有特点,可是好像并不出名,原来从来没听说过。”   楚狂道,“所谓出生牛犊不怕虎,一定是个自视甚高的新手,不知轻重,敢来杀你!只可惜了,初生的牛犊还是被老虎给吃了。”   邱枫染道,“二哥,你可在他身上,发现他所属组织的印记?”   李安然摇头,浅浅地笑,“我并没有碰他,但从他所要服的毒来看,他背后的组织也是第一次露面,毒很怪。三弟你可有什么发现吗?”   邱枫染道,“他身染剧毒,人不能碰。”   付清流道,“安然,他服的毒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李安然道,“毒王冯恨海的毒十四年未现人间,可那杀手所欲服之毒,明显的,是冯恨海的手笔。”   众人一时静声。李安然转头对楚雨燕道,“现在有一件事很明了,苑主和要杀苑主的人,都与冯恨海有很深的渊源。”   付清流道,“可是,冯恨海孤云野鹤,素来少与人交往,与他有渊源的人,并不多啊!”   楚狂道,“那我们把当年与他交游的少数几个人一一盘查,不就可以知道了?”   邱枫染清冷冷道,“当年与他交游的人已所剩无几,现在冯恨海已死,与他有所交游而不被世人所知的,我们也无从知道了。”   李安然叹了口气,对楚雨燕道,“燕儿,这壶茶凉了,你去换壶热的来,我房间里有新茶。”   楚雨燕起身而去,不多时,端了新的茶具出来。上好的细白瓷,雅洁的紫蝶无根兰。楚雨燕亲手为众人斟上,对邱枫染道,“三哥,这是一套新茶具,我用清水细细洗过了三次,三哥放心饮用就是。”   邱枫染目现赞许之色,微微颔首表示感谢。他轻轻呷了口茶,但觉清淡久远,怡神爽口,火候味道刚刚好,不由展颜轻笑,说道,“楚姑娘,这花溪苑饮茶的技艺,清新雅洁,果然名不虚传。”   楚雨燕微低着头,唇边浅笑,说道,“谢谢三哥夸奖。”   楚狂打量着楚雨燕,藏笑道,“燕儿,我问你,我二哥他打过你吗?”   楚雨燕望了一眼李安然,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楚狂接着道,“骂过你?训过你?”   楚雨燕的头低得更低,不知所措地摇头。楚狂道,“那就是他,说过你低头的样子很好看?”   楚雨燕的脸一下子红了。李安然在一旁靠在椅背上望着她笑。   楚狂道,“要么你怎么一直低眉顺眼的,抬不起头来?我们这几个人,你这是怕谁?”   楚雨燕的脸烧了起来,不说话。李安然笑道,“行了楚狂,你别再拿她说话了!燕儿,别理他,你四哥是逗你玩呢!你去街边铺子里买点水果蜜饯小点心来,记得买铺子里干干净净的,外面小贩卖的东西你三哥不吃,快去!”   楚雨燕忙起身溜走了,楚狂对着她的背影道,“燕儿你别老低着头捡金子,记得抬头看车!”   李安然笑骂,“不是说都有楚字,让她磕头认了你做哥哥了吗?自己的妹妹怎么还欺负!”   付清流道,“我看他就是想找个妹妹,没事的时候逗着玩呢!”   楚狂道,“什么没事的时候逗着玩!我让她随意点别那么拘束不好吗?看她在咱们面前像个使唤丫头似的,像什么样子!”   李安然道,“我初见她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可能是遭遇突变,突然依身于我有寄人篱下之感吧。总是会认两天生的,慢慢就好了。楚狂,有个像使唤丫头似的妹妹被你驱遣,有什么不好吗?”   众人笑。付清流对楚狂道,“像楚姑娘这么乖,你还老逗她,非得像谢姑娘那样和你斗嘴,你才舒服!”   楚狂道,“斗嘴有什么好舒服的,吃三嫂做的鲈鱼才真舒服。”   邱枫染静静地喝茶,脸上带着清清淡淡的笑。李安然问道,“三弟,谢姑娘的病没大碍吧?”   邱枫染道,“还好,只是中了风寒,那丫头自己又不注意,几次着凉淋雨,才拖了这么久。”   李安然道,“谢姑娘是谢公的幼女,定是被视若掌上明珠,况且谢姑娘从小聪明颖悟,七岁能诗,八岁论语,十岁老庄,十五及笄,媒人不断,都被一一拒绝。如今总算是找到如意郎君,却不知谢公,舍不舍得爱女远嫁啊!”   楚狂道“杭州这里山明水秀,气候宜人,三哥不如定居于此好了。我们兄弟若是想吃鲈鱼,也不用千里万里跋山涉水了。”   付清流道,“三弟,杭州的确是好地方。”   邱枫染道,“杭州是好地方不假,但我还是怀念竹林的望星阁,成婚后留居一段时日,还是想带小倩回去。   楚狂道,“成婚?你们什么时候成婚啊?”   邱枫染道,“定于五月初八。二哥,无论事情是否了结,你们都要参见完我的婚礼,再回去。”   众人说那是自然。互相谈笑着,日上两竿,垂柳遮阴,楚雨燕还没回来。楚狂道,“去这么久还没回来,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付清流道,“你别吓唬人,这青天白日的,有什么事?”   楚狂道,“万一还有杀手,见花溪苑的人还没死绝,对她动手怎么办?”   话说着,楚雨燕回来了。楚狂老远就骂,“是不是真的捡到金子了!让你买点东西去这么久,铺子里没货,要现做吗?”   楚雨燕的额头沁着汗,还在微微地喘息,她打开篮子向外摆果品糕点,便解释道,“我知道哪里的点心最好吃,就是路远了,回来迟了。”   楚狂笑道,“看你累得,汗都出了,快点坐下好好喝杯茶吧,不然我二哥心疼了!”   楚雨燕用一条白绢帕子擦了擦汗,坐在李安然的身边,喝了杯茶。李安然对她道,“是你四哥担心你,怕你出什么事,正打算要去寻呢!”   楚雨燕对楚狂说道,“对不起四哥。”   楚狂不理会,已夹了口蜜饯在嘴里,顿时叫道,“燕儿这丫头!谁告诉你我爱吃杨梅蜜饯!你哪买的这么好吃的杨梅蜜饯!”   楚雨燕买的蜜饯糕点是花了心思的。摆在付清流面前的,是柠檬蜜枣,微酸偏甜,而点心则是五仁肉酥,香咸滑腻;摆在楚狂面前的是杨梅蜜饯,微甜偏酸,糕点是九曲桂花糕,沙松口感,浓郁酒味,回味微甜;邱枫染面前的一盏白玉水晶葡萄,看上去清清白白,鲜莹可爱,吃起来酸甜爽口,一碟绿豆黄莺翠,绿豆菊花,色泽明艳,微甜淡苦,去火明目;李安然面前的,是翡翠木瓜和荷香芋藕,鹅黄淡绿,浅紫蓝白的颜色,酸甜软脆,颇为诱人。   几个人互相看着,笑。楚狂招手道,“燕儿过来!”   楚雨燕走过去,楚狂道,“你跑那么远,给我们买了这么多好吃的,你自己怎么没买?来,吃四哥的一口。”   楚狂说着举箸来喂,楚雨燕望了李安然一眼,张口接了,回到李安然身边,送了口茶咽下去。楚狂道,“二哥你才认识燕儿多久,怎么把我们的口味喜好都一一告诉她了呢?”   李安然问楚雨燕,“我没跟你说过啊,你怎么知道的?”   楚雨燕浅笑着低声道,“我自己猜的,如果不好,哥哥们勿怪。”   众人齐声说好,邱枫染竟也食欲大开,吃了不少。李安然将自己的与楚雨燕分吃,楚雨燕微红着脸,吃了几口,起身去奉茶。   在客栈里简单吃了午饭,邱枫染离去,众人都去小憩,李安然躺了半个时辰,起身去花溪苑。   花溪苑里落花将尽。黑衣人仍静静地躺在那里,面呈青灰色,身上落满了疏疏密密的花瓣。   的确有人来过,邱枫染不算,至少还有两人来过。   李安然伸手点中黑衣人的筋缩穴。端开他的下巴将一粒药丸送进去,从泉眼处取水给他喂了几口,大约两炷香的时间,黑衣人悠然醒来。   他一瞬间懵懂地不知自己身处何地,转目四望,看见一身白衣的李安然盘腿坐在樱花树下小憩,阳光照在他英俊的脸上,只觉得他俊美平静得像是一尊佛。   黑衣人吃力地欲坐起身,复又倒下。   李安然靠着树,半仰着脸,望着那遥远的蓝天,阳光很好,风很细,空气中还有淡淡的青草春花的香。李安然对他道,“你现在还不能起来,先休息一下吧,像我一样,晒晒太阳,该来的人都来了,该走的,也应该都走了。”   黑衣人放松四肢躺在地上,身下是落花娇嫩的质感,鼻息有着淡淡的香。他对世界突然有了一种鲜活的感知,好像回到了十多年前,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孩子,看世界的所有东西,都生动,都美好。   李安然伸了伸左腿,舒服地迎着阳光,浅笑道,“这么好的天气,真该带壶酒来,可惜出门时忘了,晚上的时候,我请你喝。”   黑衣人望着李安然,嘴角翘起来,眼里是淡淡的笑,说道,“你救我,不会就是为了请我喝酒吧?”   李安然笑道,“不是你自己让我救你的吗?怎么成了我上赶子?”   黑衣人玩味地望着他,说道,“我自己?”   李安然道,“你一开始就不想杀我,也不想自尽,那不是想让我救你脱身是什么?你不要告诉我,我真的可以那么顺利的就留下活口,凭你的本事,打赢我或许有些困难,但是自我了断,可不是由我控制的。”   黑衣人轻笑道,“都说李安然为人厚道,我怎么也没看出来。你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干嘛还非说得这么直白呢?”   李安然悠然望着天上的云。春天的云很舒卷,白得轻盈。偶尔残存的花瓣又随风轻轻地落,在空中划着优美的曲线,多情地打着转儿。他说道,“我本来也不想说,可是你非要问,我也只好说啊!”   黑衣人莞尔,将脸埋在落花之上,静静地闻着春天泥土特有的芳香的气息。李安然瞧了半天云,转头对他道,“你经络应该已经完全疏通了,可以起身活动活动,然后把这衣服换上。”   他拿出一身普通的藏蓝棉布衫扔给黑衣人,黑衣人长叹一口气,缓缓起身换了衣服,默默地拿出一个残月弯钩的金属东西,卷在旧衣服里,烧掉。   跳跃的火苗,浓重的烟,黑衣人年轻冷峻瘦削苍白的脸。李安然起身走到他身边对他道,“从今以后,这世界上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你还活着。不过你得改一下兵器,不能再用这么又细又长的剑。”   黑衣人的表情有几分决绝落寞,对李安然道,“安然兄,大恩不言谢,在下项君若,今日在此别过,他日如有机会,”项君若感伤地望了一眼地上的残月弯钩,说道,“定当赴安然兄痛饮之约,效犬马之劳!”   李安然道,“项兄既然有事在身,望一路保重,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项君若说完,大踏步离去,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之内。   李安然复又坐下,看着樱花树单薄的枝桠。太阳的光开始温和无力,不久要黄昏了。李安然静静地想起苑主,想起她意味深长的话和难以言说的美丽风华。   项君若说,苑主要是知道他昨夜回来,一定会等着,见他一面。   花溪苑的花已落,溪水长流,也只能见证人事的破败荒芜。   落樱依稀,当年颜色。独来醉酒,人生几何?   似乎这花间缺少一壶醉人的酒。   很快的,夕阳烧得天上人间一片哀艳,地上如雪的落花像极醉酒的海棠,一种零落的娇艳。   李安然冷冷地审视自己热血沸腾的感觉。一夕死,天下杀。血如残霞。这句流传天下的预言,在妖艳夕阳的辉照下,细细咀嚼,说不出是惨烈,还是凄美。   有人踏着夕阳而来,拖着长长的影子。   地上是燃尽的余灰,一枚残月弯钩的金属东西在闪着诡秘而冷艳的光。   来人穿着艳丽的衣裳,散着浓郁的芳香。他的脸冷静得发白,一双眸子的颜色仿似夕阳沉没夜幕降临时的那种揉进了灰黑的浅蓝,俊得非凡。他淡淡地望着灰烬中的残月弯钩,淡淡地望着李安然。   李安然坐靠在落花之上,被夕阳染成绯红。他淡淡地笑着,艳若残阳。   来人颇为好奇地望着他。李安然全身上下都松松散散的,一种淡定的慵懒。   来人忍不住笑了一下,对李安然道,“传说中的李安然,是这个样子吗?”   李安然道,“那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有兴趣吗,一起坐。”   来人环顾了一下四周,还是决定站着,李安然笑道,“不想阁下和我那三弟一样,也是有严重的洁癖,这花从枝头落到地上,很脏吗?”   来人笑,仍是盯着灰烬里的残月弯钩看。李安然叹息道,“很俊的剑,很可惜是吗?”   来人道,“被你李安然杀了,不可惜。”   李安然望着他华美的袍,夕阳一样的颜色,衬得他的脸,美得让人魅惑。他挺拔的身姿,俯瞰的目光,让人以为他是一个悲悯苍生的君王。   李安然很仰慕地望了他片刻,对他道,“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会在一刹那就爱上你,只凭看了一眼阁下的姿仪。”   来人莞尔。李安然道,“可以请教阁下尊姓大名吗?”   来人道,“在下慕倾蓝。”   李安然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   慕倾蓝道,“原本取得是这个意思,后来改成了倾国倾城的倾。”   倒也算名副其实。李安然笑。   慕倾蓝不时望地上的那枚残月弯钩,似乎那里面包藏着某种秘密。李安然对他道,“我查看先后已来了三个人。以为他被弃尸于此,遂将他火化。实在不知道,你是他的朋友,赶来为他收尸。”   慕倾蓝冷睨着李安然道,“我不是为他,是为你收尸!”   说完他的广袖一拂,从华美的锦袍里闪出两道幽蓝的冷光直刺向李安然。   那是秋水无痕剑。剑过,如水逝。带走它想带走的,留下它想留下的。   李安然本慵懒地坐在落花上,突然剑气袭人,落花似带上秋水的寒凉,迎面而至。   那柄残月弯钩被凌厉的剑气卷起,此时已接近咽喉。   李安然一斜肩,那柄残月弯钩擦着衣领,带着细细的风声插入后面的樱花树。   蓝色的幽光在眼中凝聚成星。剑的锋芒已至。   李安然斜身。   剑刺穿他右肋的衣襟,在剑与衣交缠的刹那,他的暗器出手。   暮色苍凉,夕阳的光华散尽,夜色悄然而至。   李安然失手了。只听“叮”的一声,打出的暗器又直直地返回,直直地逼入咽喉,而后面,那柄秋水无痕剑已挟带着风声,刺向他的后心! 第28章 纷繁背后   李安然在空中直旋身,秋水无痕剑贴着衣服刺过,耳边响起暗器刺入泥土的闷哼声。慕倾蓝似已料定他有此招,秋水无痕剑如影随形,追了上去。   李安然的暗器出手。   慕倾蓝没看到暗器的微光,似乎也没听到暗器的声音。在幽暗的光色中,只有他的秋水无痕剑剑,幽蓝如鬼影,煮沸满地落花。   他的手腕一震,剑落,光坠如流星。   慕倾蓝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手腕,痛而麻,沉重如巨石。   他怎么可能,没留意到暗器的光亮和声音?   唯一的理由,就是暗器非常尖细,细如蚕丝。直至已打入腕内,却几乎找不见它刺入的痕迹。   胜败好像是瞬间的事。任何与李安然的决斗都并不精彩,因为李安然喜欢用暗器,不喜欢招招式式的纠缠。   落花仍在空中沸沸扬扬地飘。李安然长身站在对面,蒙着淡淡的月光。   慕倾蓝久久地望着他,想起他靠在树上松散的懒洋洋的样子。   两个男人都很沉默,直到落花一片片静静地复又落在地上,月光也渐渐清亮。李安然望着慕倾蓝静美的容颜,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对我也下了不少功夫!”   慕倾蓝淡淡道,“从你横空出世的那天起,我便钻研了你的各种暗器套数,寻找破解的办法。不想,还是防不胜防。”   李安然道,“我出道的时间还不很长,出手的机会也不是很多,相信再过一些年,说不定我就会败在你的手上。”   慕倾蓝挑着嘴角顾自笑了。笑得让李安然有些迷惑,原来男人俊起来比女人的美更倾动人心。所以李安然颇为认真地望着他,对他说,“阁下应该是,鲜卑慕容的后裔吧?”   慕倾蓝扬眉“哦”了一下,苍白的脸上含着笑。   李安然道,“我只是随意问一下,听说慕容家族的人,无论男女都姿容绝世。”   慕倾蓝浅浅地笑,对着月亮的光华。他华美的袍在月光中收敛了张扬的颜色,变得有些静谧。他微微叹气道,“今夜的月色这么好,安然兄有意留下来喝一杯吗?”   他说完不待李安然同意,朝空中打了个响指,不多时,七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捧着精美的餐具,鱼贯入樱花园,放在怪石旁的桌子上。   一切像是做梦一样。刚才充满了杀气的樱花园,转瞬间变成了浪漫的欢聚。慕倾蓝请李安然入座,他自己一坐在椅子上,就有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子,跪下来为他处理腕子上的伤口。   女孩子为他吸了毛针,清理伤口,上药,包扎固定住,动作轻柔娴熟一气呵成。慕倾蓝挥了挥手,那个女孩子退下。立刻有另一个清清秀秀的女孩子上来,为他和李安然斟酒。   所有的餐具都是白水晶,在月光下晶莹剔透。杯里淡黄的琼浆波光潋滟,桌上的菜肴在水晶碗中似乎不是食物,而是美奂美仑的观品。   有四个女孩子,琴筝笛箫,吹奏起悠扬的音乐。   李安然不曾听过的乐曲,柔静而旖旎。   慕倾蓝向他举杯,顾自饮了。李安然轻轻呷了一口,入口温润,泛着微甜。   慕倾蓝道,“安然兄可知道,在下为何与你为敌。”   李安然道,“不知。”   慕倾蓝笑,“理由很简单,你太强了,所有优秀的男人都想与你为敌。”   李安然笑道,“如此说来,我未免太荣幸了。”   慕倾蓝悠然吃着菜,浅笑道,“是你的荣幸,也是你的不幸。”   李安然道,“承蒙慕兄看得起在下。雁过留声,秋水无痕,秋水无痕剑被慕兄这样惊采绝艳的使出来,只让人恍若隔世。”   慕倾蓝静静地听着,喝酒。   李安然道,“看到它幽蓝的剑光,让人想起二十多年前,它初出炉时夺目的光辉。看到你,也让人遥想当年,慕容冰舞剑的风采。”   慕倾蓝嘴角的笑渐渐泛冷。他的杯中酒尽,斟酒的女孩子没有马上续上,慕倾蓝甩手一个耳光,将女孩子抡飞出去。   斟酒的女孩子重重地跪在地上,伏着身,畏惧地轻轻地抖。雪白的脸颊上赫然紫红色的大手印,嘴角缓缓地渗出血来。   音乐声一下子停住了。少女们都惊惧地跪在地上,似乎在等待惩罚。   慕倾蓝一动不动,神色冷冽。   李安然静静地望着他,淡淡的表情,没有说话。   慕倾蓝沉声喝令你斟酒的女孩子,“将我飞出的剑寻来。”   斟酒的女孩子一骨碌起身,不久战战兢兢地捧回剑来,跪在慕倾蓝面前呈给他,吓得直抖。   慕倾蓝望着幽蓝的剑光,挑目看向李安然,忽地温柔地笑了,伸手托起女孩子的脸,柔声道,“疼吗?”   女孩子不敢回答,目光惊惧。   慕倾蓝怜惜地轻抚她被打过的脸,柔声道,“下去吧。”   他的手松开,女孩子如蒙大赦般磕了个头,匆匆退下。   慕倾蓝蓝色的眼睛闪着忧郁的神色,他望着月亮,轻叹道,“慕容冰是在下的生身父亲,可惜,我两岁时他便过世了。我爹爹号称天下第一剑,在下不才,令家父蒙羞。”   李安然道,“对不起,不想因此,害你发脾气。”   慕倾蓝的目光有些迷离,似自语道,“外面的世界,原来是这样的。”   李安然独自喝酒。   慕倾蓝突然道,“刚才你为什么不杀我?你本来,可以杀我。”   李安然道,“为什么一定要杀你呢,我能看得出,你似乎从没有想过会输,你对死,更没有任何概念。”   “我对死有没有概念,跟你杀不杀我有什么关系?”   李安然道,“不知生,焉知死,一个对死亡没有概念的人,对生命也没有厚重的思考。我喜欢成熟男人之间的对决,不喜欢让一个没有经历过挫折的人,刹那之间接受死亡。”   慕倾蓝不以为然地哼笑道,“你又不老,干嘛说的老气横秋的!”   李安然道,“老不老只是年龄,但人最根本的,是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慕倾蓝道,“连狗也有对世界的认知,何况人!”   李安然笑而不语。   慕倾蓝盯着他,冷冷地,缓缓地道,“有一天,你会因为今夜没杀我,而后悔,……”   他的话突然顿住,李安然望着他,浅笑,很明媚,像和煦的朝阳。他笑着对慕倾蓝道,“希望有一天你能知道,杀了我,也是一件令人后悔的事情。”   他已起身,踏月而去。中途回眸,浅笑道,“像这样,赏赏月,喝喝酒,聊聊天,不好吗?”   李安然飘然远去。慕倾蓝突然觉得,在他转身而去的刹那,这个男子,美若月光,没有让人灼痛的光热,却在一瞬间,占满人心。   李安然回到客栈的时候,已近午夜。他的房里亮着灯,掩着门,他轻轻推门而入,楚雨燕已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她的睡容安静甜美。两排长长的睫毛,淡淡的阴影,惹人怜惜。她的旁边,放着一盅东西,已凉了。   李安然揭开盖看,是一盅浓香的小鸡蘑菇汤。   李安然温柔地笑,拍着她的脸颊轻唤道,“燕儿!”   楚雨燕醒来,睡眼惺忪地一下子跳起来。李安然不由笑了,“你怎么了,我会吃了你?”   楚雨燕回过神,慌乱道,“你,你回来了,我去热,……”说着,端起汤盅便向外走。李安然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茶,已凉了,微微喝了一口。   不多时,楚雨燕端着汤盅进来,热气腾腾的,轻声道,“我傍晚买的新鲜蘑菇,炖了汤,大哥和四哥都说好吃,不知道你晚上吃了什么,就给你留着。”   李安然道,“正好,我正觉得饿了。”说完喝了口汤,笑道,“味道很鲜!我多吃点。”   楚雨燕看着他明媚地笑了,李安然伸手轻轻掐了掐她的脸,说道,“还记得对我笑,乖。”   楚雨燕的眼睛亮晶晶的,她趴在桌子上看李安然贪婪地吃,在一旁浅浅地笑。李安然吃完了,她起身收拾,被李安然一把拉到怀里,将她放在腿上。   楚雨燕娇羞地低着头,李安然垂首对她耳语道,“你想好该唤我什么了吗?嗯?”   楚雨燕语迟道,“二,二哥。”   她的声音很小,李安然在她脸颊旁笑,似有意逗她,“决定叫二哥了吗?叫一声我听听,若是不好,就再换。”   楚雨燕的脸顿时烧起来,半天张不开嘴,李安然笑道,“那日在白宅,大大方方的,怎么现在变得扭扭捏捏的了。”   楚雨燕的脸快红到了脖子根,只是娇羞不语。平日里冰雪般的人儿多了层艳丽,可爱极了。李安然失神了半刻,只觉得她微微张开的红唇像是无言的诱惑,不由低下头吻上去,啄住了她娇润的唇瓣。   楚雨燕发出一声闷闷的低叫,半推半就的挣扎转瞬成了迷醉。这个男人温柔的吻带着雄霸的占有和情爱的甜蜜,她不由抱住了李安然,闭上了眼。   怀里的人,那么乖,任凭自己在她的唇齿间纠缠,温顺如洁白的羔羊。   桃花开了。   陶杰和冯春时果然不辱使命,经过半个多月的明察暗访,列出一笔清晰的账目给李安然,告诉李安然,大掌柜宋贤在杭州商铺里的人脉关系盘根错节,有一半以上都是他的人。近几年杭州不是不赚钱,而只是账目上赔钱,数目不小的款项都进了宋贤等人的腰包。   李安然笑道,“账目是最难查的,你们这么短的时间怎么找出的蛛丝马迹?”   冯春时这几天越显清瘦,他略显疲惫地对李安然道,“公子,我年纪虽不大,可我在咱们山庄却呆了十年。山庄里各个铺子,情况大同小异,小人心里还是有数的。我爹从小教我查账,做账,这里面的猫腻,我都是一清二楚。何况宋贤,这么多年一手遮天,难免疏忽大意。加之我二人年轻,处处示弱,装作一副奉命行事的样子,他更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李安然露出赞许之色,说道,“那包世天是怎么一回事?”   陶杰惊讶地望着李安然,说道,“少爷!你竟然知道包世天!看你从没管过这边的事,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你。”   李安然笑而不语。陶杰道,“包世天开大和钱庄,平日里和宋贤来往过密。因为我们到资金有时需要钱庄周转,宋贤大笔的钱也需要流出商铺外,所以,大和钱庄成了宋贤销赃的窝点。”   李安然问,“那我们丢的那笔银子,与他们俩有关系吗?”   陶杰搔搔头,说道,“以现在的证据看,与他们好像没有关系。”   李安然看着冯春时,淡淡道,“春时你看呢?”   冯春时的一双大眼睛有点忧郁,他沉吟道,“总觉得,这事情有点太顺利了。”   陶杰道,“我们处处示弱,他们才放松警惕的。”   李安然突然道,“宋贤掌柜,有没有问过我?”   两人俱是一怔,冯春时道,“有两次倒是提到过少爷,一次是刚见面时,他问少爷怎么没来,一次是昨天,他问我们,少爷正在忙什么,他想过来探望,怕少爷不方便。”   李安然道,“我这次出来,所有人都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并不仅仅是因为咱们那笔钱,而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想要我的命。想必宋掌柜,也很清楚这点。”李安然突然心一凛,望着冯春时道,“看你很疲惫的样子,是不是这几日休息不好?”   冯春时道,“偶尔熬夜,夜里睡得香,却总觉精神不济。”   李安然道,“过来我看!”   冯春时听李安然的口气非同寻常,遂走过去伸臂让李安然把脉。李安然沉默了半晌,叫陶杰过来,陶杰有点紧张,问道,“少爷,出什么事了?”   李安然不语,抓过他的臂来看脉,陶杰几乎是羞涩地说,“少爷,我身体一向很好,就是,就是最近,老是起夜。”   李安然松开他的脉,默默叹了口气。   陶杰和冯春时面面相觑,问道,“少爷,怎么了?”   李安然苦笑道,“我没算到这一招。是我没照顾好你们,才让你们中了毒。”   两人都有些惊怖,陶杰道,“中毒?我们,我们没乱吃东西啊!”说着他猛地想起来,“那茶,那茶,是宋贤给我们端来的!”   李安然叹息道,“一到江南就遇到许多扑朔迷离的事情,让我把注意力放在了那边,却忽略了你们。其实这期间我有两次偷偷去过商铺,并未发现异常,以为交给你们就足够,以为商铺的银子仅仅是引我出来的幌子,不想是人家最重要的一步棋。”   陶杰和冯春时静静地听着,望着李安然。李安然道,“你们中的毒,除了施毒的人,怕是只有我李安然才会解。”   冯春时的脸还是那一副苍白瘦弱的表情,他说道,“少爷为我们解毒,就是他们杀你最好的时机,是不是?”   李安然浅浅地笑,“他找了很多高手杀我,其实他也知道他们杀不了我,幕后的人只等着让你们中毒,而那些精彩的杀招不过是用来迷惑我的判断。”   陶杰年轻的脸上出现忧虑之色,冯春时却冷静而果断,他轻轻地道,“少爷,我不用你为我解毒。”   陶杰也一下子醒悟过来,说道,“少爷!我也不用……”   他话没说完,李安然示意他停住。李安然对他们淡淡笑道,“你们的父亲和我爹一起打天下,论理,我也应该是你们的大哥。哪有自己兄弟中了毒,做大哥的袖手旁观的道理?有危险就只顾自己,不管兄弟,这样下去,山庄里谁还愿意跟着我?”   冯春时面无表情,淡淡道,“少爷,我们还可以活几天?”   李安然道,“七天。”   冯春时一笑,对李安然道,“我冯家得老爷少爷的恩惠,春时粉身碎骨无以为报,危急之时,怎肯再拖累少爷!家中母亲妻女烦劳少爷照顾!”话说着,他拔出匕首向自己前心刺去!李安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匕首落地,李安然训斥道,“你这胡闹什么!动不动去死,这样我身边的人还不得全部死光了!我说了没办法了吗?”   冯春时苍白着脸,执拗地望着李安然,陶杰刚才吓了一跳,也惊惶地望着李安然。李安然沉着脸对冯春时厉声道,“你还不认错!我还想历练你让你成为菲虹山庄的栋梁之才,不想你,就这么不争气!”   冯春时怔怔望着李安然,一下子跪在地上,磕头道,“少爷!……”   陶杰见李安然发火,迟疑了一下,也跪在地上。   李安然望着他们,沉默了半晌,缓和口气道,“你们都起来吧,当什么事也没有,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这件事我另有安排,你们不用担心。先出去吧。”   他们两人沉默了半晌,看李安然不容商量,遂起身静静地退出去。   李安然从房里出来的时候,下午的春阳温丽,院子里的桃花开得正盛,楚雨燕正在桃树下弹琴。   她的琴声断断续续的。李安然走过去,她正望着枝头桃花发呆,李安然在她身后咳嗽了一声,她猛回头,惊鸿般,带着微微的心悸,看见李安然一身白衣,在阳光中淡淡地笑。   她亦展颜。   李安然又仿似在她的眉宇间看到了淡淡的月光。她的眸子很黑很清很亮,她的笑容,很美。   李安然静静地望着她,疼爱地抚着她的头,对她道,“怎么听你弹琴,心神不宁的?”   楚雨燕笑,露出浅浅的小酒窝,她赌气似的道,“四哥教的曲子太难,老是学不会,记不住!”   李安然带着笑,在她对面坐下来,一枝桃花就在他的肩后横斜着。他对楚雨燕道,“学了琴,不好好练习,却在走神。你四哥怎么不管你!”   楚雨燕耸着肩道,“四哥无聊,教我琴不过打发时间玩玩,若真要拜师,他才不收我呢!”   李安然伸手掐着她的小脸,笑道,“我最喜欢弹琴的女孩子,不行我去和楚狂说,让他教你。”   楚雨燕娇俏地打掉李安然的手道,“我才不!四哥弹得曲子都长得要命,打死我也记不住,他脾气那么坏,不知道怎么收拾我。”   李安然道,“我让他看我的面子,打得轻一点就行了。”   楚雨燕撒娇地凑上前去,鼻子都快碰到李安然的鼻子尖了,她做鬼脸道,“你要我学琴,我偏不学琴!”   李安然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记,楚雨燕跌坐在座位上,捂着人头,撅着嘴。李安然对她笑道,“一共没听话了两天,就原形毕露了,你忘了该听谁的,我说学就得学,不学也得学。”   楚雨燕放手在琴弦上乱拨,嘴里嘟囔着,“学琴,学琴,才不学什么破琴!”   正在胡闹着,听到楚狂的声音道,“哪个肉皮子痒痒了,敢在哪里乱弹琴!”   楚雨燕炮烙一样把手从琴弦上拿开,楚狂已一下子在李安然身边坐下,他高大的身躯好像挡住了不少阳光,一张俊脸似笑非笑,责问道,“燕儿?” 第29章 幽隐的情事   楚雨燕背着手,望着楚狂,脸上是讨好的笑。   楚狂对李安然道,“我若是询她,就打扰了二哥你们谈情说爱;可我闲着无聊,看见你们良辰美景在桃树下,就忍不住来凑凑热闹。”说着,对楚雨燕道,“去,给你两个哥哥沏壶好茶来,就饶了你!”   楚雨燕起身乖巧地跑开了。楚狂望着她的背影打趣道,“这丫头刚来时低眉顺眼好像见谁都害怕,这没过几天,就判若两人了,看来二哥你太过宠她了。”   李安然道,“我宠她,不是有你每天教训她吗?你管住她就是了。”   楚狂捣了他一拳,半笑道,“你若把她给了我,我就管住她,只可惜你舍不得!”   李安然道,“我把她给了你做徒弟学琴吧,放任你严加管教。”   楚狂道,“教教她学琴倒是可以,我可不能收她做徒弟,这丫头心思不静,对声音的领悟力不高,打死她也成不了高手,丢我楚狂的人!”   李安然笑道,“她的资质有那么差吗?”   楚狂也笑,“二哥!我倒是看中了你,你若是跟我学,我给你叫师父都行!”   李安然仰天叹气道,“你这是什么辈分!等我有一天清闲了,能天天跟你厮混在一起,估计不用学,看也看会了。”   楚狂道,“到时候也种几棵这样的桃花,也是一个这么好的天气,夕阳西下的时候,喝喝酒,弹弹琴。”   楚雨燕端茶过来,斟好,一一送到他们手里。楚狂呷着茶,斜看着楚雨燕笑道,“燕儿,你二哥说了,让你跟着我好好学琴,让我做四哥的,好好管教你,你倒是愿不愿意。”   楚雨燕玩着辫子,歪着头笑道,“二哥吩咐了,我哪敢不听。再说,我给你下过跪,磕过头,认作哥哥,便是不学琴,也是要被你管教的。”   楚狂笑道,“这丫头的嘴今天怎么这么乖!刚才是谁,把琴拨得乱响,吵着不肯学啊!”   楚雨燕半低着头道,“刚才是我和二哥淘气呢,以后不敢了。”   李安然和楚狂见她的样子,不由笑了。楚狂笑骂道,“别假装认错了,过来把我教你的曲子弹来听听。”   楚雨燕欣然应了声“是”,温柔的风拂过怒笑的桃花,天空一片绮艳。   又是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   天与地都是一片嫣红的色彩,一个冰雪般清灵的白衣女子,垂着头拨动琴弦。李安然含笑看着她,只觉天地清净。   楚雨燕一曲完毕,灿然一笑,起身为自己倒了杯茶,看见手中的茶,清亮的绿与夕阳的粉紫交辉成艳丽的色彩,不由惊呼道,“二哥你看!四哥快看,这杯里的茶好漂亮啊!”   两个男人都在看她,各自在笑。   楚雨燕有些羞了,流连地看了几眼茶水,轻轻喝了几口。楚狂看李安然的脸上满是爱宠的神色,无奈起身道,“噢,对了,这么好的良辰美景,我好像应该走掉是吧,你们两个谈。燕儿,别忘了给我做菜,一会儿就去啊!”   楚狂拍了下燕儿的头,转身走了。楚雨燕一下子凑在李安然的跟前,亲昵地唤“二哥”。   李安然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楚雨燕乖得像只邀宠的猫。李安然捧着她扬起的小脸,望着她黑而清亮的眸子,含着笑,吻住她,吻得人的心要变成夕阳般灿烂迷醉的色彩。   楚雨燕早就被吻得上瘾了。   夕阳暗淡下来。天地间被染上一层夹着灰紫的蓝,幽幽暗暗的。楚雨燕依偎在李安然的怀里,唇齿间仍是热吻的味道。   李安然在她的颈后对她耳语道,“你今天有什么心事,嗯?”   楚雨燕回头,唇差点碰到李安然的唇,李安然伸嘴轻啄了一下,抚着她的眉梢眼角柔声道,“有什么事,跟我说。”   楚雨燕抱住他,脸贴着李安然的胸口,低声道,“我,我想,花溪苑的桃花也该开了,可是,却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李安然抚着她的头道,“傻丫头,不是说好了,你还有我吗?别伤心了,乖。”   楚雨燕流下泪来,痴痴道,“说不定,我哪天做错了事,你生气了,便再也不要我了。反正,反正你又不缺女孩子喜欢。”   李安然伸手掐了把她的嘴,楚雨燕吃痛,捂住脸委屈地望着他。李安然道,“你以后再敢说,我可就重打了。”   楚雨燕扑在他的怀里,偷偷地笑。李安然在她后背轻轻捣了一拳,笑道,“我听你的话怎么觉得你像在吃醋啊,这些天,我和别的女人接触了吗?好像没有啊!”   楚雨燕娇嗔地在他怀里撒娇。李安然笑,说道,“你今后若是做错事,我不会不要你,大不了狠狠打一顿就是了。用大板子打到皮开肉绽,或者捆起来用鞭子抽,抽得你滚来滚去求饶,看以后还敢不敢了。”   楚雨燕撅嘴道,“要这样子狠啊,那样被你打死了,和你不要我也差不多啊!”   李安然宠爱地拥着她,叹气道,“我最喜欢你这个小东西在我怀里偷笑撒娇,像是温顺无辜的小兽一样,既喜欢吓唬你,又喜欢疼你。”   楚雨燕不依道,“只见你吓唬了,也没见你疼啊,还说我是小兽!”   李安然捏着她的小鼻子道,“你就是我打猎时不小心网回来的小兽!”   楚雨燕贪恋着李安然的胸怀,揉着鼻子噙着笑,一脸幸福的样子。李安然望着幽暗的天空,抚着她的头对她道,“我若是不在,你四哥会照顾你的,好好跟他学琴,到时候弹给我听。”   楚雨燕含糊地应了一声,蓦地恢复几分清醒,仰头问道,“二哥你要去哪儿,不带上我,要把我丢给四哥?”   李安然道,“到时候你就知道。快去烧饭吧,你四哥吃惯了你做的菜,请他出去吃都不肯去了,一会儿寻不见你,又骂你。”   楚雨燕搂着李安然的脖子,柔声道,“二哥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总之燕儿要跟二哥在一起,不一个人留下来。”   李安然笑,“好,去烧饭吧。”   楚雨燕起身,在李安然的脸上亲了一口,走开。李安然握着被微凉的茶,在又安得黄昏里,凝神。   第二日,下起了细细的雨。楚雨燕散开了辫子,梳了个斜云半月髻,头顶上绾起的秀发插进了一枝白玉明月凤头钗,后背上如瀑的秀发用白绢带松松地绑住,轻轻地点了唇,明眸皓齿直让人惊为天人。   付清流早晨乍见时不由怔住了,良久才讪讪地笑道,“我,我以为看错人了!”楚狂出来的迟,一见面,咋咋呼呼地拎起楚雨燕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笑道,“这丫头这是怎么了?没事打扮这么漂亮干什么,我快认不出来了!”   楚雨燕娇羞道,“二哥,二哥要带我逛西湖。”   楚狂拍了拍她的头道,“怪不得,这丫头也开始动心思了,我二哥有那么好吗?你打扮得这么漂亮,小心二哥一着急吃了你!”   楚雨燕的脸红得像桃花似的,偏巧这时李安然进来了,老远在外面就说道,“说我吃了谁呀!”   他一进门,怔了一下,楚狂笑道,“吃了你的宝贝燕儿,看她打扮得秀色可餐的样子!”   李安然上下打量了一下,笑着坐下。楚雨燕红着脸,为李安然盛稀饭。楚狂道,“二哥你今天带她去逛西湖,路上看紧点,小心被哪个登徒浪子给掳了去!”   李安然道,“好,我紧紧看着,谁敢多看一眼就挖了谁的眼珠扔到西湖里去喂鱼!”   楚狂道,“别,那人太多了你挖不过来!还是在燕儿脸上蒙一块布来得实在些!”   付清流道,“照这么说,还是把燕儿锁在屋里别让她见人了。”   楚雨燕静静地喝粥,脸还是红红的,但一副不卑不亢颇为淡定的样子。楚狂边吃边对李安然笑道,“她刚来的时候,我说句什么就羞得像着了火似的,现在倒好,学二哥你的样子,就知道淡淡地笑,可见二哥你教导得好,这丫头修炼得不错!”   楚雨燕撂下筷子,叫道,“四哥!你再说,以后不要吃我做的东西!”   楚狂忙低下头大喝了一口粥,嬉笑道,“是是是,姑奶奶别生气,这威胁人的办法可不是我二哥教的,就女孩子心眼小,没法子!”   楚雨燕又气又笑,望着他无计可施,楚狂则开怀大吃,看也不看她。付清流笑道,“楚狂活该,燕儿刚来的时候乖乖的,他非逗来逗去,结果现在厉害了,真是自作自受!”   楚狂道,“大哥说的是,等过几天把她给管回去。什么时候乘二哥不在,抓了这丫头好好打一顿出出气,看她还敢不给我饭吃!”   楚雨燕“扑”一声笑出来,楚狂道,“糟了二哥!这丫头一定傻掉了,听到我要趁机打她,不求饶反而还笑!”   李安然没理他们,喝了一碗粥,吃了一屉小笼包。楚雨燕欲起身给他添粥,他笑着摇手,放下筷子。楚狂趁机道,“二哥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小心眼,听到我要打你的燕儿,就连饭也吃不下去了。”   众人笑。李安然忍不住捣了他一拳,笑道,“大清早你就贫个没完!闭嘴吃你的饭!”   楚狂夸张地“哎呦”一下,叫道,“二哥你现在就找我报仇了!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楚雨燕这时也撂了碗,李安然见状,遂起身朝付清流和楚狂作别,牵了楚雨燕的手,出了门去。   外面下着细细的雨,不用打伞。草木的青色格外鲜亮,远处的景致则似笼了淡淡的烟,美而不真切。   楚雨燕任李安然牵了手,在细细的雨中,静静地走。   她可以闻到他身体淡淡的男子气息,她的手感受着他身体的温热。   不知道有多少个刹那,她直觉感受到身边的这个男子是忧郁有心事的,但他回转身望着她微笑的时候,忧郁尽扫,让她老是以为自己错了。   现在这个瞬间,她突然明白,这男人全部的磁性,不是他的笑,而是他深藏的忧郁。那忧郁让人觉得他是活的,充满了生命的温度,让人的心,微微地持续地疼。   他身上有一种自己无法了解却甚为崇拜的东西,或许那种东西,叫沧桑。那沧桑在他的心中,笑,在他的脸上。   李安然察觉楚雨燕失神了,手上微微一用力,疼痛立刻让楚雨燕回到现实,。他随意地问,“想什么呢?”   楚雨燕脸上的痛色渐渐褪去,欲抽手而不能,撅着嘴半娇半嗔道,“你弄疼我了,可不可以轻一点?”   她娇痴的样子让李安然觉得很有趣,手上不禁又加大了力道,楚雨燕低低叫了一声,痛得几乎跳起来。李安然于是望着她笑。   楚雨燕捶着他的肩道,“你要干什么!干什么!”   李安然低声道,“马上住手,否则我又用力了!”   楚雨燕扬起的拳头停在空中,见周围有人回头侧目看着他俩,脸不由红了。垂下手,乖乖走在李安然的身侧。欲把左手从李安然的掌中抽出来,试了几次,以失败告终。   李安然看了一眼她沮丧的样子,笑意顿现,问道,“是不是真像你四哥说的,该管管了,连我都敢打,不知道以后成什么样子。”   楚雨燕道,“才不是!是你先欺负我!”   李安然望着她,眉梢眼角都是淡淡的笑意,问她道,“有吗?”   楚雨燕望着他的笑容,刹那失神,细细的烟雨打在脸上,轻若蚕丝。   脚下是微微湿润的青石板路,路旁柳绿桃花红。楚雨燕突然有一种错入时空的迷乱,贪心地想任凭这个男人,牵着自己的手,走上生生世世。   泪水直逼眼眶,她硬生生忍住,低头看脚下大大小小的青石板,无语。   她悄悄贴近他,李安然闻到她身上若隐若现的香。相思翼的香。   她对李安然道,“二,二哥。”   李安然“嗯”了一声,转头望着她。楚雨燕扬眉浅笑道,“呆会到了西湖,我们去湖上坐船吧!我们走过那长长的苏堤和白堤,然后去湖面上划船,我老早就想坐船,可是师父不让。”   李安然宠溺地笑道,“好,那就坐船。”   西湖里游人并不很多,楚雨燕任李安然牵着她,静静地在堤上走。天地是迷蒙的烟雨,有一点薄薄的春寒,到处是草木萌生的清新的气息。   李安然问她,“你喜欢,这烟雨濛濛的江南吗?”   楚雨燕望着那碧色的湖光,清浅的雾,点头道,“喜欢,你呢?”   李安然将她揽在肩侧道,“我也喜欢,因为可能只有在这江南,我才能遇见你。”   楚雨燕的心突然一阵锥痛,惊诧地望着他,流下两行泪来。   李安然拂去她的泪,拥她入怀,浅笑道,“傻丫头,你哭什么?”   楚雨燕紧紧拥住他,泪水夺目而出。李安然抚着她的头叹息道,“你不要难过。或许你本来是一个快快乐乐的女孩子,遇见我,便遭遇了不幸。但是我从不后悔来了江南,你是我,无价的宝。”   楚雨燕的热泪泉涌而出。李安然拿出帕子让她醒鼻涕,一边笑道,“我说了几句爱慕的话,至于要惹你哭吗?其他的女孩子好像应该笑才对啊!不许哭了,再弄湿我的衣服,我就打你。”   楚雨燕泪痕未干,忍不住笑道,“还说我是你无价的宝,这么快就没有衣服值钱了!”   李安然道,“笑起来才好看”,遂低下头吻住她。   四周是阴阴的杨柳,一片沁人的水青。   人在船中微微地摇晃,楚雨燕黑亮的眸子还残存着浅湿的泪痕,她带着淡淡的娇羞,温柔地半低着头笑着,李安然让她坐在腿上,疼爱地抚着她的长发,发在指尖是丝一样柔滑的质感。   烟雨轻若无痕,春阴不散,几片半灰半白的云堆积在湖面上,楚雨燕仰着脸问李安然,“今天的雨是不是就要停了?”   李安然道,“我看不会停,就这样若有若无地下,傍晚的时候还会下得紧,淅淅沥沥会直到明晨。”   楚雨燕双手环着李安然的脖子笑问,“二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是不是连老天爷都瞒不过你?”   李安然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天的风云因为它蛛丝马迹的预兆我可以预测,可人的祸福却毫无警示,不期而至,非人力所能及。”   楚雨燕轻垂下眼脸,若有所思,李安然端起她的下巴审视她,问她,“想什么呢,怎么又一下子不开心?”   楚雨燕轻声道,“你,你要去什么地方,不带我是吗?”   李安然笑道,“怎么了?还真怕你四哥打你吗?”   楚雨燕紧紧地环住李安然,娇痴任性道,“我不管,你去哪里我就要去哪里,我和你一起走,要和你在一起!”   李安然抚着她的头,笑而不语。楚雨燕央求道,“是不是你陪我逛了西湖,就要不管我了?二哥,是不是,你对我这么好,很快就要走了?你说过,你要带我回菲虹山庄的!”   楚雨燕的声音很低,但是凄切柔婉,闪着泪光,颇让人怜惜。李安然托着她的脸,抚着她额前的碎发,清浅地笑,意味深长地对她道,“记着今天你说的话,你说我去哪里你就要去哪里,你要和我在一起。”   楚雨燕点了下头,突然觉得李安然深不可测。李安然久久审视她,然后目光从她的眉宇转到迷蒙的烟水,浅叹了一声。   楚雨燕的心突然激烈恐慌地跳,她甚至想一下子跳离开李安然的怀抱。李安然回眸望着她,平静道,“怎么了?”   楚雨燕觉得自己在微微地出汗,很冷,一种无所遁形的惊恐。李安然随意的目光带着审视和玩味,一把扣住了她的左腕,问道,“你怕我?”   楚雨燕身子一震,随即在他的手底下微微地抖。   她的唇泛着微微的白,极力镇定住自己的情绪,身体知错地放松下来,带着讨饶的语气,不安地道,“二哥,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李安然抚了抚她的额头,浅笑道,“你到底什么事瞒着我,怎么刚才心慌意乱的,吓得汗都出来了。”   楚雨燕嘟着嘴,娇弱地依在李安然怀里,轻声道,“你生气了,谁不害怕?你刚才突然不看我,叹气,我就无端觉得害怕。我师父和姐妹们都丢下我了,我害怕你也……”   楚雨燕说着,两行泪落了下来。李安然浅笑,骂道,“傻瓜!”   楚雨燕轻声道,“可是,昨天你和我说,你若不在,四哥会照顾我,让我跟他好好学琴,一定是你已经决定了什么事,要扔下我的。”   李安然松开她的手,笑骂道,“把你的聪明用在学琴上,别一天到晚胡思乱想。”楚雨燕撅着嘴娇痴地做出听话的表情,却仿佛听见李安然内心的叹息。   真的,那一声叹息,沉重而幽微。 第30章 暗夜纠缠   李安然和楚雨燕泛舟于西湖之上,烟雨西湖,青灰的湖水漾着柔光,让李安然蓦地想起花溪苑苑主平静的衣袂。楚雨燕半卧在他的身上,舒适地放松了身体,慵懒地享受着小舟规则的轻晃。她顺手扯了一根出生不久的荇草,叼在嘴里,一副纯真无赖的样子。李安然拍了下她的脸,轻责道,“淘气!抓根草就吃,也不嫌脏!”   楚雨燕继续叼着草笑着,和李安然依偎地愈紧。李安然拥着她沉默了半晌,突然道,“我们来得不是时候,荷花还没有长起来。若是夏季,我该为你采一捧荷才是。”   “为什么要采一捧荷?”   李安然望着远处的山水,手里轻抚着楚雨燕的脸,说道,“我觉得我的燕儿应该捧着一把荷,青碧的叶,半开的花,嫣然一笑,再雅致不过了。”   楚雨燕很是神往,“那等到夏季,二哥你陪我来西湖采吧。”   李安然道,“用不到夏季,我们就得走了。不过没关系,到时候我买给你。”   楚雨燕“哦”了一声,突然望见了半是模糊的雷峰塔的影子,不由问道,“二哥你说,雷峰塔下是不是真压着白娘子?”   李安然道,“你若是相信断桥上那一场人妖结合的神话,雷峰塔下就真压着白娘子。”   楚雨燕似懂非懂地望着他,李安然捏着她的脸颊笑道,“你这个样子看我干什么?”   楚雨燕眼里闪过一抹光亮,凑近前狡黠地问李安然道,“那,你若是许仙,你会娶一个漂亮的蛇妖吗?”   李安然在她的脸上掐了一下,楚雨燕一缩头钻在他的怀里,李安然笑道,“你躲在我怀里我就掐不到了吗?”   楚雨燕道,“贴在你怀里,至少半边脸是安全的。”   李安然拥着她笑,说道,“其实娶蛇妖有什么好怕的?只要她是爱我,而不是害我,两情相悦,妖与人有什么区别。”   楚雨燕娇柔地在他的怀里浅笑,说道,“妖与人没什么区别吗?只要是爱你就可以吗?”   李安然道,“是啊,这世上有可爱的妖,有可怕的人。”   楚雨燕道,“对你来说,世上也有可以怕的人吗?”   李安然望着她的眼睛,轻轻地笑道,“我怕的人太多了,那么多人想杀我,想一想,我都累。别人看着我谈笑风生,其实我心里怕得直想跑。”   楚雨燕无语,水盈盈的望着他,半是怜惜半是了解。   李安然笑,“你不用这么同情我,我吓不死的!”   楚雨燕撅嘴,撒娇地扬起小拳头打在李安然的肩上,嘴上道,“你讨厌!”不想手一下子被李安然抓住,箍得紧紧的,楚雨燕抽了好几次,都动弹不得,于是望着李安然的脸色,软语求饶道,“二哥,松开我吧。”   李安然道,“以后别淘气乱打我,我身上到处都是暗器,不小心伤了你,后悔就来不及了。千万给我记住了!”   楚雨燕有些惶恐地连连点头,抽回手,轻轻地揉着手腕,一脸委屈。李安然笑道,“带你出来玩,别愁眉苦脸的,等泛完舟,我带你去福兴楼吃一顿,那里的厨子可是杭州第一,天下闻名啊!”   楚雨燕突然就灿烂地笑了,开心道,“我要吃‘天下鲈鱼’!”   那天中午,李安然带楚雨燕好好吃了一顿,餐后又在街上闲走,进了一家“墨轩”茶馆,喝了半个时辰的龙井茶。从茶馆出来,雨下得密了,李安然买了两把伞,带着楚雨燕来到白宅。   李安然推门进去,楚雨燕跟着,迟疑道,“二哥,你怎么又把我带到这个地方?”   李安然望着她,脸上是若有若无温柔的微笑,他对她说,“你害怕吗?上次不是一个人在夜里到这里来吗?”   雨下得细而密,楚雨燕的伞遮住了脸,李安然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见她说,“怕倒是不怕的,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喜欢到这里来。这里荒了十多年了,从来没有人愿意在里面多停一秒钟。”   李安然道,“想必你是知道,菲虹山庄和这江南白家之间的仇怨。”   楚雨燕“哦”了一声,李安然道,“十四年前白家三十二口人无一幸免,每个人还都保持着生前细微的状态,就好像是在一瞬间同时被人杀死的。”   楚雨燕没吭声。李安然看着残破的庭宇,叹气道,“当时家母生下家妹难产而死,是白梦鹤作为一代名医应邀去接生的,就在那个晚上,白梦鹤也被人刺穿后心,惨死在菲虹山庄的街上。”   楚雨燕半天没吱声,她移开伞仰面看李安然,轻声道,“二哥,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说这些?”   她的脸有一点清冷的苍白,眸子黑深而水亮。   李安然并没有看她,只是盯着枯长的荒草间长出的嫩芽,顾自道,“这件事成为纠缠菲虹山庄的噩梦,原来是我爹,现在是我。”   李安然抚住楚雨燕的脸,对她苦笑道,“不久前,白家大小姐还有洪一舟老前辈,骗出若萱来寻仇。我本想救出若萱,仇怨的事情日后再做交待。可是,他们不愿等,也不给我机会。”   楚雨燕苍白着 ,轻声道,“我听说,他们用同归于尽的打法,全炸死了。”   李安然道,“是!白家的人死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机会证明给白家的人看。十四年前三十二口人,十四年后又是三十多口人。为此,我第一次打了若萱,打得很重,虽然我明知道,错也不在她。”   楚雨燕美丽的面庞露出淡淡的笑影,说道,“你打妹妹,实在太出名了,大家都知道,原来无法无天的李若萱自从跟了哥哥,就乖了很多。”   李安然浅笑着,对她道,“你现在不也是叫我二哥吗,若是淘气得狠了,你可得小心一点,被我打一顿,可不是闹着玩的。”   楚雨燕低下头,咬着下唇,脸上浮起一片娇羞,李安然托起她的脸,楚雨燕柔顺地闭上眼睛,两排长而密的睫毛安静得像是淡淡的阴影。李安然久久审视着自己手上的容颜,任细密的雨打湿了她的脸颊,任她的身体开始轻轻地颤抖。   李安然轻声道,“叫二哥。”   楚雨燕微微迟疑,李安然捏她下巴的手力度微微加大,楚雨燕忙痛呼道,“二哥!二哥。”   李安然忍不住莞尔浅笑,低下头啄住她的唇,她的身子一软,跌到李安然的怀里,李安然拥住她,给她一记悠长甜蜜的吻。   雨下得紧了。楚雨燕柔若无骨地贴在李安然的身上,依在他的手下。李安然宠溺地对她耳语道,“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是你的二哥,将来还会是你的夫君,你是我最宠爱的宝贝,知道吗?”   楚雨燕伏在他的怀里点头。   李安然拥着她,对她道,“我每次道这里来,心里都很难受,我无法了解事实真相,只有等,虽然这里的亡魂已经等了太久,不愿再等。而我自己,也没有做好事实大白于天下的心里准备,尤其是遇到你。”   楚雨燕的身体微微痉挛。李安然幽然叹气道,“燕儿,你说,死去的人会有灵魂吗?还是人死了已经在快乐地生活,却让我们活着的人徒增烦恼。”   楚雨燕默默流下泪来。   李安然见她流泪,苦笑道,“你不要伤心,这是我的事我会做好。我带你来,只是因为,我在这里第一次遇见你。”   楚雨燕抱着他哭道,“二哥!”   李安然柔情地拥着她,温柔地抚爱,对她道,“等有一天,事情有了明确的结果,不管是谁的错,我都会再带着你来这里,为白家的人上一炷香,感谢他们让你来到我身边。你要乖乖等着我,宝贝。”   楚雨燕哽咽着,李安然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泪灿然笑道,“你记住这个地方。终有一天,我会和你来到这里,然后携着你的手出了这门,到西湖上,为你采一捧荷,你拿在手里,高过你的头,让我看着你盈盈的笑。”   阴雨天黄昏来得分外早,天色幽幽暗暗的,雨下得淅淅沥沥,打在伞上微微地响。破旧的白宅在风雨声中寒风四溢,一条窗棂年久断落,“啪”一声掉在地上,带着细微的余响。   楚雨燕拉着李安然的手,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青白的脸,黑亮的眸,有一点弱不禁风的战栗,她猫一样钻在李安然的怀里,寻求温暖和保护。李安然回望这荒芜破落的中庭,内心叹了口气,拥着楚雨燕,离开。   世界是密密的雨,淡淡的雾,巷子里少有人走,偶尔一家饭馆的门上挂着一盏惨淡的灯,散着微弱的黄晕。   世界寂静得有几分寥落,二人相拥着挤在一把伞下,衣服被淋得半湿。幽幽暗暗的氛围,幽幽暗暗的巷子。不远处飘来饭菜的浓香,楚雨燕在李安然的怀里娇声道,“二哥,要不我们在外面吃了饭再回去吧?”   李安然望着她明亮的黑眸子,将她紧紧抱了一下,楚雨燕吃痛地皱起脸,李安然笑道,“好!吃了饭再回去!”   楚雨燕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却听得一人在促狭地笑道,“怎么外面的女孩子,都是这样爱撒娇呢?”   楚雨燕吃惊地顺着声音望去。小饭馆不很宽敞的大厅里,一位色可倾国的美男子正扬眉含笑地望着李安然。他的青衣华美,配饰高贵,脸上淡淡的笑,让人一见迷醉。   楚雨燕颇为尴尬地离开李安然,李安然笑,引着她的手进了小饭馆,收了手,轻拂着雨的衣襟,说道,“慕兄怎么有兴致在这种地方喝酒啊!燕儿,快见过慕倾蓝慕公子!”   楚雨燕上前行礼,慕倾蓝仔细打量了几眼,对李安然笑道,“果真是水一般温柔雅洁的姑娘,怪不得安然兄喜欢。”   李安然已在慕倾蓝对面坐下。楚雨燕听慕倾蓝这样说,羞涩地半垂着头,静静地站在李安然身侧。   这时小二上来了一大壶烧酒,不等李安然示意,楚雨燕已乖巧地拿过酒壶,为慕倾蓝和李安然斟酒。   慕倾蓝含笑道,“楚姑娘刚才不是饿了吗?坐下来一起吃吧,只让你在一旁奉酒,不知道安然兄心疼成什么样子!”   楚雨燕羞红了脸,说道,“谢谢慕公子”,却依然有些拘谨地站在李安然身侧,李安然笑道,“燕儿,那就听慕兄的话,坐下吃饭吧。”   楚雨燕“哦”了一声,轻轻地坐下。慕倾蓝举杯一饮而尽,对李安然道,“雨天寂寥,便思念安然兄。安然兄倒好,携佳人出游,乐得逍遥自在。”   李安然笑,温热的酒在他的唇齿间回旋,咽下。他说,“慕兄身边多得是美酒佳肴,只道是神仙般的日子,谁想也会寂寞,会一个人在这么一个小酒馆里,等我。”   慕倾蓝道,“从前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寂寞。我拥有世间最华贵的东西,拥有各种各样美丽的女人,过最奢侈放纵的生活。什么时候生气,价值连城的东西随手就摔个粉碎。四季看不完的花,一天饮不完的酒,怀里抱不完的美丽女人。试想,这样的生活,怎么会寂寞呢!”   李安然笑,静静地听着,静静地饮酒吃菜。慕倾蓝见斟酒的楚雨燕皓腕轻悬,举止空灵柔静,浅笑淡香,说不清的惹人怜惜,忍不住笑道,“只是没有过,像安然兄这样,让心爱的女人钻在怀里撒娇,不知是怎样幸福的滋味。”   楚雨燕的脸又红了。她很节制地吃着身边的菜,浅笑不语。慕倾蓝的目光飘向外面,黑洞洞的巷子,细密的雨,凌乱的雨声。他幽然道,“在我的风华宫,现在蔷薇开得正盛,到处芳香。数不清的女孩子,明眸皓齿,穿梭在花架间。有醇香的酒,天南海北的美食,有或擅歌或善舞或善丝竹的姬妾。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无聊,非要跑到这个又破又黑又冷的小巷子里来见你。”   李安然喝光杯中酒,嘴角噙着浅淡的笑,不说话。慕倾蓝道,“自从见到你,便好像颠覆了我原来对生活的认识。你说怪不怪,我突然觉得,我的生活像极了华丽的木偶,少了血肉和温度。我抑制不住自己,我拼命嫉妒你,嫉妒你在这么简陋纷扰的俗世里,四面楚歌,竟然生活成这么令人心仪的模样。你知不知道,我妒忌你妒忌得发狂。”   李安然道,“我想这世界上有数不清的男人在嫉妒你嫉妒得发狂。”   慕倾蓝苦笑道,“他们也配,在风华宫做我的奴,也不配。”   李安然笑。   慕倾蓝道,“这位楚姑娘,虽然是出众的美人,可是我却不明白,安然兄是怎么做到,宠一个女人宠得自己都很幸福,让人羡慕呢?我对女人怎么就惹不起这种怜惜呢?她们蠢,又自作聪明,像一群美丽的白痴一样,让人扫兴!”   李安然道,“慕兄,人的幸福感应该来自于感恩。人或者物与你相遇,让你拥有,只有你把这看成是一场莫大的缘分,才会视若珍宝,你才会喜悦欢欣,才会以拥有它为幸福。你仿似生来就是天地间的君王,再好的东西对你来说,应有尽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你自然不会有怜惜心,当然也不会觉得幸福。”   慕倾蓝道,“可是,在没遇到你之前,我也从来没觉得不幸。”   李安然道,“其实你只是好奇,为什么我好像活得很愉快。”   慕倾蓝笑道,“我不是好奇你活得愉快,我只是好奇,像你这样深于情,重于义,到处都是羁绊,到处都是弱点,却为什么一直活到现在,迄今为止还没人能胜过你?”   李安然笑了,差点喷了酒。   慕倾蓝很认真地望着他,半笑道,“有这么可笑吗?”   李安然道,“我对生与死的看法向来很豁达,活着的时候从来不对死畏惧忐忑,死的时候也不对自己的生感到惋惜遗憾。所以即便我有许多弱点,让人有机可乘,可是我从未在意,也不想改变。”   慕倾蓝呷着酒,会心地浅笑,一时风华夺目。他对李安然道,“我现在有点后悔,以前是杀不了你,以后我又怕舍不得杀你。”   李安然道,“在我们之间,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非得杀来杀去吗?”   慕倾蓝道,“这得再让我去想一想。”   李安然笑道,“今天来寻我,是为了把酒言欢,还是杀机暗藏?”   慕倾蓝道,“我只是想见你。我是怕,只是一刹那的错过,就再也难有机会遇合。”   李安然道,“那好!我们喝酒!”   慕倾蓝道,“这样慢慢地喝酒,静静地说话,听着外面地滴滴答答的雨,来自大自然的声响,总胜过华堂美烛的丝竹。”   李安然笑道,“难得慕兄有这个兴致。倒是有好些时候,没有和人好好喝喝酒,听听雨了。”   慕倾蓝挂着清浅的笑,俊逸的黑蓝色的眸子在灯光下闪着潋滟的光。他半敞着胸怀,像是雄霸而闲适的君王,他的眼里只有李安然,直让其余所有的人和物,如同虚空。   让楚雨燕觉得,这纯粹只是两个男人之间的聚会,自己的存在纯属多余。慕倾蓝孤身来会李安然,李安然似乎也应该孤身对他吧,自己这只躲在他怀里撒娇的小燕子,似乎太过娇弱而苍白了。   若没有了李安然,她该何去何从?在这样凄清的雨夜,她是不是也会像慕倾蓝一样怅恨:只是一刹那的错过,就再也难有机会遇合。   男人之间的惺惺相惜,竟然让她一个女人,刹那黯然失色。   慕倾蓝静静地喝酒,静静地想。第一次遇见李安然,他慵懒随意。而今天的李安然则温情洒脱。难道一切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对死毫无畏惧,对生从不遗憾。既如此,他当然不必要去强迫自己改变情性,他当然可以自由自在地过温暖适意的生活,从不畏惧人生有情。   喝酒的慕倾蓝从他深邃刚毅的身体线条里流露出一种几乎是美艳的感性,颇为玩味地望着李安然,姿仪气度令李安然都有几分晕眩,忍不住笑道,“慕兄风采,超凡如万人之上的君王,难道真对我这个纠缠于红尘俗世的人,这么感兴趣吗?”   慕倾蓝道,“我怎么看你,怎么觉得舒服。安然兄就好似暖融的春阳,暗夜的月光,即使静而无言,人人也都愿意分享亲近,即便超凡如万人之上的君王,也是仰慕啊!”   李安然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个美艳而雄霸的男人,放下尊贵的身段,突然在一个雨夜在一条简陋的巷子里等着他喝酒,说着这许多感性心仪的话,像极了一场幽艳又不乏情义的送别。   慕倾蓝似乎知道他要死了,他似乎知道他即将的劫。他说着李安然的弱点,并且对他说,或许一刹那的错过,就再也难有机会遇合。   李安然春阳一般地笑着。他看见楚雨燕放下筷子,脸上是淡淡的失落和忧伤。慕倾蓝用食指抚着鼻子,端着酒杯在唇边流连,意味深长地望着楚雨燕,唇边带着酒气,若有若无的笑。   他对李安然道,“楚姑娘大概倦烦了,时候也不早了,外面的饭菜实在难以下咽,安然兄不如带着楚姑娘回客栈,要上一盅她爱吃的羹汤。”   李安然望着楚雨燕的脸,关切道,“很累,撑不住了吗?”   楚雨燕慌忙摇头,“没关系,我没关系!”   慕倾蓝已站起身,放下一锭银子,店小二殷勤地跑过来,然后看见慕倾蓝慵懒默然地挥了挥手,店小二一时愣神,怔怔地站着,慕倾蓝侧头对李安然一笑,径直走出门去。   店小二对李安然道,“这,这是……”   李安然扶着楚雨燕起身,微笑道,“他是说你不用找钱了。”说完撑起伞,和楚雨燕走进无边的夜雨中。   李安然望着前方,拉着楚雨燕的手,随意道,“你刚才怎么突然,很伤感?”   楚雨燕指尖冰冷,她在雨中轻轻打了一个寒战,对李安然轻声道,“二哥,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突然间,心里难受。”   李安然无言,静静地拉着她的手,望着黑漆漆的夜,淡淡地一笑。他突然想起,今夜慕倾蓝的身上,有着淡而清的,蔷薇香。 第31章 风华宫里的慕容公子   慕倾蓝没有打伞,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惆怅情绪,在夜雨里走得很慢。前面的人点着一盏灯,在等他。   夜曦穿着湖蓝的丝质长裙,低领,广袖,头上插着翠蓝的宝石簪,颈上细而碎的珊瑚在灯光下闪着柔弱明灭的光。她半低着头,艳而清,用一种高贵的顺从,勾勒出浅笑无痕的风情。   慕倾蓝若有所思地托起她的脸,夜曦疑惑地望着他,目光熠熠明亮。慕倾蓝浅笑,不经意地问,“今夜寒重雨长,夜曦等我,冷吗?”   夜曦露齿浅笑,静静地道,“能在夜里为公子点一盏灯,夜曦怎么会冷呢?”   慕倾蓝放下手,他浓重的呼吸在夜曦额发间流转,嘴角噙着魅惑的笑,目光望向遥远的黑暗,突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夜曦刹那间觉得公子的心离自己很远,她恭谦地伏下头,柔声道,“公子,回去吗?”   慕倾蓝顾自向前疾行了几步,突然定住,回头望见夜曦,见她肩旁秀发凌乱地纠缠于颈项之间,不由温柔地笑问,“今夜,回去好好和我喝杯酒。”   夜曦很快走到慕倾蓝身侧,柔婉地笑道,“是,今春的酒刚刚酿好。”   慕倾蓝伸手抚住夜曦美丽白皙的脸,凑近前,浅笑道,“经过这晚雨,明晨园子里的蔷薇,会谢吗?”   夜曦深潭一样的眸子扫过慕倾蓝的脸,让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低声答道,“蔷薇还没过花期,经雨之后,还会开上半月。”   慕倾蓝静静地揽夜曦入怀,垂下头在她的唇边微笑,对她耳语道,“我知道,我从小在风华宫长大,怎么会不知道。”   夜曦的脸,淡淡的娇羞。   慕倾蓝侧头,想起李安然,嘴角漾起冷淡的笑。他淡淡地携手夜曦,似不经意道,“你院里,海棠花开了吗?”   夜曦道,“等了六年,花蕾已长了半年,还没有开花的迹象。”   慕倾蓝幽幽叹了口气,他对夜曦道,“如果一个人天生俊爽于世,拥有所有红尘俗世的好处却不沾染俗事的任何缺点,这样的人,是不是很可爱?”   夜曦迟疑道,“公子是说……”   慕倾蓝道,“李安然就是这样的人。他若死了,或许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人。”   夜曦无语。慕倾蓝苦笑道,“他活的每一天,好像比我们的一辈子都精彩。即便只是睡睡觉,聊聊天,喝喝茶。”   夜曦从没听主人这样对她说话,说这么多的话。好像主人和李安然喝酒回来,就变了。   慕倾蓝侧头望着夜曦因清冷而显得越发白皙的脸,对她说,“即便是冰心海棠开了又如何?配得上它的人,……”慕倾蓝的话突然停住,他蹙了蹙眉,大跨步向前走去,转眼间将夜曦甩在后面。   夜曦感到自己突然被甩在黑暗的虚空里,夜雨袭身,她拂了拂乱发,小跑着追上去,唤道,“公子,今夜面具叔叔来过!”   慕倾蓝一下子定住,转身看向追上来气喘吁吁的夜曦,怒气氤氲,“他来寻我,你为何不早说!”   夜曦惊恐地垂着头。   慕倾蓝压住火气,静声道,“他来干什么?”   夜曦怯声道,“他,来看冰心海棠。”   慕倾蓝哼笑了一声,道,“他见我不在,说了什么!”   夜曦扫了一下慕倾蓝的脸色,轻声道,“他得知公子去找李安然喝酒,只说了句‘李安然就是李安然’,便走了。”   慕倾蓝冷笑道,“面具叔叔就是面具叔叔!”   此后是长久无言,慕倾蓝有些抑郁地走在夜雨里,湿了的头发粘在脸上,可是夜曦不敢上去为他打伞。慕倾蓝在生气。夜曦非常熟悉,她这位英俊无匹的主人喜怒无常的性情。   风华宫的雨声淅沥,宏丽的东阁正厅点着数十支红烛,慕倾蓝踏入柔软如丝的白地毯,两名白衣侍女谦恭地为他换上鞋子。莫青慧坐在正厅中间的高座上,她四十多岁,保养得极好,目光冷漠空傲,气度雍容华贵,此时正似笑非笑地望着慕倾蓝。   慕倾蓝颇为慵懒地走过去,行了个礼,唤“母亲”,莫青慧从侍女手中接过茶,轻轻呷了一口,淡声道,“传说中的李安然,真的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   慕倾蓝仰坐在椅子上,不羁地敞开腿,懒洋洋地叹了口气,噙笑道,“他或许不是最有趣的人,可是我看着他比看着谁都舒服。”   莫青慧将茶重重地跌放在桌上,脸上轻笑着,起身轻轻地走到慕倾蓝身边,柔声道,“火凤儿,你别忘了,慕容天下第一剑的风华,需要在你的手中重获世人瞻仰。而你,怎么可以这样不争气,为一个李安然违拗叔叔。你输给李安然一次,没关系,这更能激发起你内在的潜力。可你,怎么能,不顾自己身份,去亲近李安然呢!风华宫的女人美酒还不够你喝,要你去外面脏得要命的小酒馆里去吗?”   慕倾蓝桀骜不驯地睥睨着母亲,冷笑道,“那么母亲是不是觉得,要我在那个男人面前俯首帖耳,惟命是从,才是我们慕容天下第一剑的风华!”   莫青慧的脸色都变了,气得颤抖着声音道,“你,你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竟然,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慕倾蓝起身,冷冷地逼视着母亲,苦笑道,“你知道吗,这么多年你的良苦用心,对我来说,却无时无刻不是耻辱!这种耻辱,一点一点地压在心里,逼得我快要不能呼吸!你知不知道,作为慕容家的后人,为了那所谓的天下第一剑的风华,看着自己的母亲对那个面具人曲意承欢!这么多年,你顾过我的感受吗?你只知道天下第一,天下第一!就算天下第一又如何!就算我将来杀了他,能洗清我们现在的耻辱吗?”   慕倾蓝几乎在吼,莫青慧后退一步,面色苍白,双唇轻轻地颤抖,右手捂着胸口,不可置信地望着儿子。   慕倾蓝逼近母亲,继续道,“这么多年,你那么严厉地管教我,打我!我日以继夜,夜以继日去实现你天下第一的梦想!我没有人身自由,没有思想自主,我和一具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我和一个练剑机器又有什么两样!为什么我享受时间荣华却又暴戾无常?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   莫青慧一个耳光摔在儿子的脸上。慕倾蓝硬生生接了,揉都没有揉,昂着脸继续冷笑道,“你打我!你打吧!看看你让你的儿子活成什么样了!我告诉你!我赢不了李安然!因为他比我有尊严!因为他是人,我就像是鬼!你用你自己的身体,换来我所谓的优裕的条件!我不分日夜苦练了十九年的剑,可还是在李安然的手下走不过五招!这就是我崇拜他的原因!他懂得怎么享受生活,他懂得爱!即便,他会在不久以后死去,可我也永远赢不了他,即便是我亲手杀了他,我也是输了!”   莫青慧喝道,“你疯了!”   慕倾蓝后退一步,仰天调节了一下气息,恨恨地不再说话。莫青慧怒道,“火凤儿你疯了!你这是怎么了?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只问目的不问手段,唯一重要的,只是最后的结局!你赢了,你天下第一,就可以洗刷往昔所有的耻辱!我这么多年,为了你,做了那么多的事,难道,你就是这样来报答我吗!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你为什么要这样子失去理智!你爹死得时候,你才两岁。凄风苦雨中,我抱着你爹的尸身,唯一的念头就是报仇,重现慕容家天下第一剑的风华!而今,你长大了,嫌弃自己的母亲,怨恨我给你带来的生活,因为一个李安然,连天下第一剑也这样放弃了!”   慕倾蓝一下子跪在母亲面前,哽咽道,“娘!”   莫青慧厉声道,“你还会认我这个给你带来耻辱的娘吗?”   慕倾蓝紧紧抱住母亲的双腿,“娘!孩儿知错了!”   莫青慧虚弱地闭上眼,左手轻轻抚上慕倾蓝的头,疲惫道,“你已经淋湿了,去洗个澡休息吧。”   莫青慧抽身而去,慕倾蓝唤了几声娘,见母亲的背影消失在宏伟的门口。他瘫坐在地上,沮丧地依靠在椅子腿上,闭目,无言。   夜曦远远地望着慕倾蓝,不敢走过去。几个白衣小侍女更是尽力让自己离主人更远些,更隐蔽些。整个大厅灯火通明,却鸦雀无声。   一种令人心悸的寂静。慕倾蓝仰面一动不动。他的仪态癫狂而颓艳,湿衣有一种紧缩的凝重压抑感,宛若他压抑着的情绪。   淅淅沥沥的雨声,有规律地敲打着窗棂。婢女们一个个垂头屏住呼吸,准备随时听到慕倾蓝爆发怒吼声或是物件落地破碎的声音。   只是这种等待异常漫长。   今夜的慕倾蓝渐渐平静下来,两行晶莹的东西从他的眼角缓缓地滑落。今夜的雨如此冷,今夜如此寂寞。   从小到大,他多么渴望,母亲能温柔慈祥地拥他在怀里,与他说一说贴心贴肝的话。他多希望,在犯错被罚,伤痕累累的时候,有母亲温柔的怜惜与抚慰。只是,这从来只是希望,母亲每次都是严厉的训斥,怒恨的离开,只剩下这无边无际的冰冷和寂寞。   他十七岁开始,有了女人。很美,很多,都是母亲为他选的。只是,母亲严格地管理着那些妻妾,不允许她们给自己一个温柔温暖的怀抱。她们在自己面前,心怀恐惧,战战兢兢,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女人在自己面前任性撒娇是什么样子。   所以,有时候他恨女人。他不敢对母亲怎样,于是他折磨那些美丽的女人。脱光她们的衣服,罚她们在大厅最明亮的地方跪上一个晚上,他常常半倚在床上,脸上带着笑,饶有趣味地看母亲精心挑选出来的女人在自己面前裸体受罚。母亲交给他一条鞭子,柔韧而光滑,让他惩罚敢不听话的女人。那些女人很听话,可他常常很乐意惩罚她们,因为她们是母亲挑出来的。   他喜欢鞭打她们,就像面具人抽打自己的母亲一样,他会在鞭打和痛呼中静静地含笑地看,慢慢地饮酒。他会觉得痛快,觉得开心,觉得莫名其妙的舒适。   而后,他会失落,他会痛恨自己。他会突然觉得自己走火入魔的心进入了死角,无法退却,也无法冲破。   他一下子就羡慕李安然,在那个樱花凋落的黄昏,那个略带慵懒的白衣男子,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天下第一。如果天下第一真的像母亲所说的,要牺牲母亲的身体,牺牲人性的尊严。那么李安然,他凭什么!   见到李安然,他才惊觉自己和自己的母亲,是多么可怜,多么荒唐!   母亲可能是这个世界最漂亮最目空一切的女人。她为了自己,在面具人面前脱掉衣服,任凭他狂风暴雨般的蹂躏。八岁他无意中看到的那一幕,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刀,伤痕永远地留在心上。   他练功,疯一样奋发地练功。直到不久前他突然明白,自己在他手中不过如一只蚂蚁,他永远逃不出面具叔叔的手心。武功是他教的,想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宛若痴人说梦。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生命冷如灰烬。他觉得自己像是根木柴,轰轰烈烈地燃烧,也不过,是别人取暖做饭的工具。   他命已成灰。   从此应该怎么办?继续不停地练功,去成为天下第一?   他可能永远也成不了天下第一了。他可能的命运只是,要么在耻辱中活着,要么在耻辱中死去。   慕倾蓝的泪滑落下来。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疲倦。夜曦静静地走过去,将一盏热茶呈在他的面前。   他睁开眼,暴怒地刚欲将茶打飞出去,却一下子怔住。他看见夜曦跪在地上,垂着头,泪痕犹在,捧着茶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她既是害怕,为什么不躲开,而是来给自己送茶?   慕倾蓝静静地看着她。半晌,他轻轻地接过茶去,呷了一口。   温热的水滑下肚去,暖暖的。淡淡的香在唇齿间,慢慢地晕散。他望着那个女孩子,微微地笑了,吩咐道,“给我准备水,我要沐浴更衣。”   夜曦放松下来,轻轻地应了一声,起身而去。慕倾蓝看着她的背影,微笑道,“你等一下。让她们去就好了。你过来,陪我坐一会儿。”   夜曦迟疑地走到他身边,局促不安地不敢坐下。慕倾蓝道,“坐啊,坐在我的旁边,我说过,要和你一起喝杯酒的。”   慕倾蓝伸手从桌上抓下一小壶酒,夜曦道,“公子,酒凉了,我去热一下。慕倾蓝顺从地把酒交给她,脸上是一点淡淡的笑。   很快夜曦回来了,跪在他的旁边,为他倒了一小杯。慕倾蓝接过酒杯,看着夜曦将另一杯斟满,遂举杯向夜曦示意,一饮而尽。   夜曦浅浅地饮着酒。   慕倾蓝一杯下肚,浅笑道,“似乎有着青杏的酸和杏花的香,今春的酒,酿得别有风味。”   夜曦道,“主人,这酒是琳姑娘让人送来的,她亲手酿的。”   慕倾蓝一下子颇为感怀,问道,“琳姑娘送来的?”   夜曦怯怯地点头。   慕倾蓝一把抓过壶仰脖豪饮。夜曦吓白了脸,亦不敢劝阻。慕倾蓝酒湿衣衫,将酒壶重重跌坐在地上,他苍白着脸,双目迷离。   琳儿,那个只比他小五个月,却不停地叫他火凤儿哥哥的小姑娘。小时候,只有她,在深夜里跑到他的房间,用一种极为细腻纯真的温柔和怜惜,来探试他的伤,低声细语地抚慰他。直到如今他还如此清晰地记得,她温热的小手,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伤口,生怕一不注意,就会弄疼他。   琳儿,从小就是美丽聪慧讨人欢心的女孩儿,上次十五岁见她时,她长成娉婷的少女,一笑一颦像一枝含香带露轻轻摇曳的花骨朵,美到瞬间可以夺人呼吸。   只是,琳儿和面具叔叔甚是亲昵。面具叔叔生气时也会责罚她,可是在面具叔叔高兴的时候,那个小丫头竟然敢爬到面具叔叔怀里,摇着他的肩膀撒娇,这是从来没人敢有过的举动。   那个丫头,绝顶聪明,却心底纯真,开开心心地生活,生动地笑,好像从来不曾有烦恼。他们后来自然就疏远了,因为她不了解自己内心的伤痛,也不懂为什么自己发了疯似的,废寝忘食地练功。   而今,琳儿已经十九岁了,没有嫁人。他已经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今夜一听说是她送来的酒,慕倾蓝一下子感慨得几乎流下泪来。   人与人,生来就注定命运不同的。正如今夜充满仇恨和绝望的自己,永远不能和那个小时候叫自己火凤儿哥哥,长大了酿出这么温婉的酒的女子相同。   婢女怯怯地告诉慕倾蓝洗澡水准备好了。慕倾蓝看也不看夜曦一眼,起身离开。待他出来的时候,白衣胜雪,颀长如玉,脸上竟然带着淡淡的笑。他笑微微望着夜曦,说道,“走,去看看冰心海棠。”   外面还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夜曦顺从地为他打开伞。慕倾蓝将伞从她手中拿过,说道,“我自己来吧”,这个英俊美艳的男子带着淡定忧郁的气质,置身在一片夜雨之中。   雨打在伞上,细细碎碎的破裂声。慕倾蓝见夜曦在那里怔神,不由回头问询地望过去,却一不小心,看到一株芭蕉在厅里灯光的照映下,是一片惹人的青碧。雨滴打在芭蕉叶上,闷闷地坠裂,芭蕉轻轻地颤动。   他突然回味起,琳儿酿的杏花酒,那清醇而淡淡酸涩的味道。   雨打芭蕉,成幽咽清俊的诗。而琳儿,就如那含香带露的花骨朵一般鲜活。   如此鲜活。   他回过神,夜曦已经接近惶恐地走在前面带路。那路无需人带,风华宫的每个角落,他都如此熟悉。   他或许,永远不能洗清自己和母亲的耻辱。他或许,永远不能再现那天下第一剑的风华。   他接近一个废人,可是为什么身边的人如此惧怕他?   他打过她们。身边的人或多或少都挨过自己的打。有时是他盛怒时的一巴掌,有时是他平静地让人拖下去,惩罚。   慕倾蓝的心突然一下子剧痛起来!那个面具人,那个自己深恶痛绝视为魔鬼的面具人,而今自己已成为他的翻版。   那面具人在不知不觉中让自己变得和他一样。他慕倾蓝在下人们的眼里,就是第二个面具人。   他似乎一下子找到他渴望接近李安然的原因。 第32章 冰心海棠   柔亮的烛光,散着淡淡的一层红晕,清浅的雨雾,又将世界渲染得飘渺虚无。慕倾蓝静静地望着那树冰心海棠,目现忧郁之色。   那海棠一树繁枝叶茂,十三个洁白的花蕾参差不齐地掩映在碧叶里,最大的一朵,花苞已如琉璃,却没人知道,它会在哪一个刹那,绽放。   夜曦乖顺地站在一旁,目光不时偷偷地望慕倾蓝的脸色。今夜公子几次欲发火而没成,却不知为什么,少了一顿责罚,内心却更加忐忑。她站在一旁,提心吊胆,小心翼翼。   慕倾蓝静静地望着那蓓蕾出神。好像忘了身边还有一个人。他一身白衣,面容静穆华美,似是痴了。   雨打在伞上,滴答滴答的声音。夜已经很深了,有些冷。   夜曦穿得单薄,夜寒像细针一样,一点点向肌肤深处侵袭。她极力抑制自己,仍是忍不住轻轻地抖,一不小心,打了一个喷嚏。   夜曦惊恐,慕倾蓝在那个瞬间被一下子惊醒,转头望向她。   慕倾蓝的目光望向她时,是带着歉意和疼惜的,可看见夜曦丢了伞,惊慌失措地一下子跪在地上,说着“奴婢该死”的时候,他的目光一下子暴怒而冷酷起来。   夜曦顾不得湿,在雨中凄惶地叩头认错,慕倾蓝像个威严的雄狮,吼道,“知道该死,还不快滚!”   夜曦战战兢兢说了声“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起身,向外小跑。   “你给我站住!”慕倾蓝一声暴喝!   夜曦一下子停住,垂着头,身子在雨中剧烈地抖。   慕倾蓝望了她半晌,然后走过去。夜曦跪在地上,慕倾蓝嫌恶地皱了皱眉,喝令道,“你给我起来!”   夜曦颤抖着,乖乖站了起来。慕倾蓝面色略有和缓,伸手勾住她的下巴,托起她的脸,目光严酷地望着她,低问道,“我就这么让你害怕吗?刚才让你起来,你怎么没跪在地上叩头,说‘奴婢不敢’啊?”   夜曦畏惧地望着他,不说话。   慕倾蓝将伞移向她,他自己站在雨里。   夜曦诧异震惊得呆住,忘了发抖。   慕倾蓝温柔地望着她,唇边 ,一把将她圈在怀里,柔声叹气道,“对不起。”   如此温柔疼惜的话气,夜曦好像是在做梦,目光迟疑迷离。   这是真的,他那么温柔怜惜地抱住了自己。外面是阴冷的雨,可他的怀抱温暖如斯。   慕倾蓝望着她,怀里的人深眸漆亮,双唇半开,浅浅的娇羞伴着浓重的慌乱无措,身体紧紧依着自己,又在微微地抖。慕倾蓝的心突然动了一下,他揽着夜曦进入房中。   这间小小的院落是夜曦的住所,专门方便她照顾冰心海棠的。房间素雅简单。慕倾蓝进了屋,关上门,见夜曦湿着衣服狼狈地站在地上发呆,不由笑道,“你这样湿乎乎的,不去简单梳洗,换件衣服吗?”   夜曦的脸微微发窘,快步走到内室,草草梳洗,换了件白底蓝花的素纱紧口裙,静静地出来,为慕倾蓝换上热茶。   慕倾蓝斜倚在宽大的椅子上,带着一种慵懒的松怠,右手的中指闲散而有规律地轻敲着桌面。夜曦将茶递过去,他随手接了,放在桌上,并不喝。   慕倾蓝的嘴角噙着笑,散漫随意道,“我就那么可怕吗?看你大气也不敢喘的样子。你坐下来,陪我喝杯茶,说说话。”   夜曦望着慕倾蓝春风和煦的样子,她的主人原来可以笑得这么好看的。她温顺地坐下来,在自己的房间却觉得很拘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慕倾蓝也沉默,他并没有和别人交谈的习惯,偏僻眼前人拘束的样子,又让他多了三分恼怒。他突然站起来,他放弃了!在风华宫根本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他今天一定是疯了,才这样迁就这个小丫头,自己早该狠狠打她一顿,早该一脚将她踹在地上!   慕倾蓝猛地站起来,正欲拂袖而去。夜曦的脸刹那苍白如纸,可她却用颤抖的声音,平静道,“公子一去,还会再来吗?还是,等到冰心海棠开放的时候,会看到奴婢,规规矩矩为您奉茶。”   慕倾蓝定住,冷冷的气息发散出来,没有回头。   夜曦苍白地一笑,“公子真是太寂寞了,可是在这风华宫,每个人都比公子寂寞,毕竟,公子有母亲。”   慕倾蓝暴喝道,“你不要和我提她!”转身甩手,桌上的茶具落地,清脆地碎裂。   夜曦的唇边竟漾出了淡淡的微笑。那夜她的唇也无血色,可在慕倾蓝看来却分外艳丽。他在风华宫,还从未见有人敢对他这样笑,笑得如此冷漠,冷冷的无奈,却不屑一顾。   慕倾蓝半眯了眼,冷冷地望着她,没有动。   夜曦在说话,轻轻的,却也清晰的,她说,“你知道吗?我有一对疼爱我的父母,我是他们的掌上明珠。可是有什么用呢?因为饥饿,为了让我活下去,只能将我卖掉。可是你呢,不管你的母亲如何,她在养育你,也在关心你。”   慕倾蓝一把抓住夜曦的左手腕子,疼得夜曦冷汗从苍白的脸上滚滚而下,慕倾蓝凑近前盯着她,冷冷地警告,“你再敢提她,我现在就杀了你!”   夜曦在他绷紧的唇角闻到了一丝嗜血的味道,不由柔声地央求道,“公子,我不敢了,饶了我吧。”   慕倾蓝松开她,夜曦后退一步,揉着腕子,眼里噙了泪,望着余怒未消的慕倾蓝,刚才的勇气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心里一片惊恐。   慕倾蓝危险地审视着眼前的小丫头,他看着她惊恐的样子,不知为什么,竟一下子笑了,这个丫头,到现在才知道害怕吗?   他伸手,托起她的脸,犀利的目光一点点扫过她面上的每一寸肌肤。他感到身前的人身子微微向后惊颤了一下,似欲躲避,但眨眼间,那个害怕的身体又一下子平静下来,平静得让他觉得奇怪。   他意味深长地勾起了嘴角,半笑不笑道,“你不怕我吗,你心里到底想干什么?”   夜曦用一种很平常的语气道,“你放开我,我就告诉你。”   慕倾蓝撤去手,负手含笑,说道,“你说吧,你若敢惹火我,我就杀了你。”   夜曦道,“我知道你不会杀我。”   慕倾蓝颇感兴趣地“哦”了一声,夜曦突然幽幽地望向窗外,对慕倾蓝道,“在冰心海棠开放之前,他怎么会让我死呢?”   慕倾蓝望着她,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事实。   夜曦道,“但是如若有一天我真的死了,请公子把我埋在外面的那棵树下,它到底有多毒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它对我却是极好的。”   慕倾蓝突然被她那淡淡的伤感而深情的语调惊住了。他一动不动地听她说,看见她眼里闪出了淡淡的泪光。夜曦回转身,温柔地注视着他,对他说,“这么多年,我为它浇水,听着它枝叶在夜风中摇曳的声音,看着它在不同光线中那青翠青碧的颜色。我从来都不觉得我在风华宫,我觉得我还是在家里,我的家里也是种着一棵海棠的,只是它每年都开花,暮春的时候,花瓣像碎屑轻轻地掉,花落地是有声音的,只是因为太过细微,没有人听见。”   慕倾蓝的目光柔和下来,他在静静地听。夜曦的眸子冷清而又深亮,像是无波的古井水,初见人世的刹那,光影中还是它多年积淀的幽独。   夜曦笑得几乎有些甜美,让慕倾蓝刹那惶惑以为不尽真实。她对他说,“我知道公子,你不会杀我。在风华宫,随时都可能有人死亡,但没有一个是被你杀的。你不过是脾气坏,爱打人,可并不等于杀人。”   她的声音,轻得,好像是暮春的海棠花,在静静地凋零。细碎的,被风吹走了,到处是凌乱的痕迹。   慕倾蓝怔住,在风华宫,他无法想像,一个那么宁静的女人,用甜美恬淡的笑容,温柔地对他说话,却一语道破自己都不甚了解的内心。   她身上那种真正似水的温柔,她眉梢眼角那淡淡的怜悯和哀愁。他突然很想把她拥入怀中,好好疼惜,又仿佛他只是想索取,一个女人,温柔而温暖的怀抱。   夜曦对他嫣然一笑,从容地俯身收拾地上碎裂的茶具,出去。慕倾蓝淡淡惆怅地坐在宽大的木椅上,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而窗外只有漆黑的夜雨。   不久夜曦端着热茶进来,清雅的香,滚烫的温度,还有她脸上明净的笑。慕倾蓝托着茶盏,看着袅袅上升的热气,不由对夜曦魅惑般地一笑,他一口茶入口,戏谑的声音也传出来,“你说外面那棵海棠树对你是极好的,是不是?你信不信明儿,我就用斧子砍了它?”   夜曦浅笑道,“公子要杀人,直接杀了我就是,何苦为难一棵树?”   慕倾蓝唇边的笑变得有些苦涩,“也是,这风华宫里,所有的人也抵不上这棵树。一棵有毒的树。”   夜曦笑得坦率而明媚,她轻声道,“公子,你有没有仔细观察过这棵有毒的树?”   慕倾蓝的心一下子腾空,诧异地盯着夜曦,压低声音道,“你在说什么?”   夜曦明亮的眼睛里盛满笑意,慕倾蓝突然觉得眼前的女子美到惊心。他拧起眉,望着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低斥道,“你想干什么!”   夜曦嫣然。   慕倾蓝的手松开了。夜曦道,“或许这世上只有我才有机会知道,冰心海棠的秘密。”   慕倾蓝的心一下子缩小了,侧耳倾听。   夜曦清浅地笑,轻若无痕地道,“其实冰心海棠,会在一个晚上开放。”   慕倾蓝的心像被炮烙一样,痛不可言,他狠狠地将夜曦拉过来,低声地逼问道,“你知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夜曦轻轻地闭上眼睛。战栗。   慕倾蓝凑到夜曦耳旁,像是毒蛇缠住了猎物,恶狠狠地耳语道,“说!怎么回事!”   夜曦仰面,两行泪从她闭着的双眼中流下。她苦笑了一下,轻轻地对慕倾蓝道,“已经开了六次了。每一次,都是在月圆之夜,他会在午夜,迎着月光,静静地绽放。没有香,只有冰洁一样的花蕾,闪着柔光。它只开一刹那,便仿佛是幻觉一般地,合上,恢复成花蕾的形状。我第一次见时,便好像是做了一个梦,但它,比梦还要短暂。”   慕倾蓝怔怔地拥着夜曦,半晌才回过神,低语道,“你确定,没有任何异常?”   夜曦无言。慕倾蓝接近疯狂地加大了手臂的力度,在她耳边低吼道,“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   夜曦的身体吃痛地震动,她蹙着眉,平淡无波道,“因为,这风华宫里,只有你最寂寞,最可怜。”   慕倾蓝突地转动她的身体让她面对自己,然后扬手一个耳光,打在夜曦的左脸上,空气中是沉闷的低响。   慕倾蓝吓了自己一跳,打完人,不由怔住。   夜曦的手轻轻捂上自己的脸,半垂着头,半垂着眼帘,轻声道,“公子不是吗?他是一切的主宰,夫人她有欲望,下人们不敢亲近你。这风华宫里,难道不是公子最寂寞、最可怜?连我,也有冰心海棠在身侧,公子你呢?”   慕倾蓝怔怔地望着她,怔怔地听她说话,只有沉默。夜曦轻声道,“公子还是太心软了,你为什么不掐死我,从此以后,便不会有人分享那棵树的秘密。除了你,再没人知道。”   慕倾蓝托起夜曦的脸,左边犹自留着他大手的红痕。他静静地说声“对不起”,转身欲去。   夜曦拉住了他的衣襟。他侧身回头,望着她。   夜曦对他道,“公子,我没有关系,你可以在下一秒就让我没有呼吸,可是我不后悔告诉你。因为,即便冒生命危险,我也不后悔试一试。”   慕倾蓝静静望着她,轻声道,“你到底,要试什么?”   夜曦静静地浅笑,慕倾蓝却觉得她笑得诡异,她说,“试那面具人,死于冰心海棠。”   慕倾蓝动也不动地盯着夜曦看,突然觉得面前这个娇柔淡定的小丫头,颇有点惊心动魄的味道。   只觉得那个夜晚,真是异常的诡异。   慕倾蓝对她微微笑了。温柔道,“夜曦,你一定是疯了。”   夜曦就那样牵着他的衣襟,像是一个任性的小女孩。她对慕倾蓝道,“公子,你或许不知道,这棵冰心海棠,原本,就是我家的东西。”她淡淡地牵动嘴角,似乎想笑出来,“只为这棵有毒的树,就死了那么多人。”   慕倾蓝冷冷地盯着她,问道,“你为什么相信我?”   夜曦依旧牵着慕倾蓝的衣襟,她娇柔地低着头,低叹道,“在风华宫里,我不相信公子,还能相信谁呢?”   慕倾蓝无端地觉得温暖。   夜曦低着头死死牵着他的衣襟,不松手。慕倾蓝迟疑了半晌,伸手将她搂在怀里。   夜曦拥住他,在他的胸口低声道,“夜曦还有一个秘密。夜曦爱慕公子。若是夜曦死了,请你,答应我,把我埋在冰心海棠的树下。这样,我会和海棠合为一体,公子来看冰心海棠,我就不会寂寞了。”   慕倾蓝捧起她的脸,看见她含着泪的眼睛,黑亮的眸子,目光柔美。他俯下身,凑近前,鼻尖差点碰到她的鼻子上,他对她说,“既是如此,便不要说死。不许说,不许死。”   慕倾蓝突然松手离开,夜曦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他已走到门口,定住,回转身,表情有着冷冷的幽暗,对她柔情道,“记得不要一个人做傻事。记得,不许死。”   他转身走了出去,外面是密密的雨。高大俊逸的他笔挺地走过,即便是碰触了冰心海棠的枝叶,也头也不回,毫不迟疑。   夜曦怔怔地看着他的白衣消失在夜雨之中。她捧一盏茶,对着孤灯,茶盏还是一种暖暖的温度。   他为什么没有问她,没有追问她有什么计划,她到底是谁,为什么来到风华宫。他为什么要相信她。他临走的话,意味着一种承诺吗?   夜曦的心突然紧张地抽搐。他 ,真的相信了吗?   那个英俊的,和自己年龄相若的男人。那个喜怒无常的,阴郁而敏感的公子。只凭自己的几句话,就相信,就承诺吗?   夜雨滴滴答答的声响。未来永远不可预知。   慕倾蓝走在夜雨中,他没有打伞。他身上似乎多了一种很神秘的力量,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原本的角落,藏起从此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他内心中,有一种很柔弱的东西被触动。阳春,草木受到某种气息的唤醒,才有了生长的欲望吧。如今,他也有了生长的欲望的萌生。   夜雨也让他蓦然清醒。他一下子怔住!夜曦,夜曦,他第一次见到她,应该是13岁那年吧。那年,琳儿走了,夜曦来了。   面具叔叔领她来的。为了一棵冰心海棠。   这么多年,她淡定,宁静而温柔地存在。在自己身边,乖巧而沉默寡言的样子。她照顾着自己,也照顾冰心海棠。   他打过她。具体因为什么,已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一耳光打在脸上,撵她出去。   她到底是谁?面具人领她来,为了照顾冰心海棠,还是,为了接近他?   慕倾蓝突然有点冷。   在这个夜里,本来感到些许慰藉和温暖的他,突然觉得很冷。   冰心海棠开了。面具人不知道。面具人在七年前亲手领来的小女孩,在处心积虑地杀他。这真的可能吗?   慕倾蓝冷得厉害。他发现,一切都不可信任。 第33章 各自柔情   在无边的夜雨中,那种荒谬的感觉,让慕倾蓝的心在钝钝的痛。   天大地大,人海茫茫,他到哪里去找一个可以贴心贴肝、完全信赖的人?   他又一次想起李安然。今夜李安然没有多说话,只是静静地喝酒,微笑着听他说。   李安然总是叫人信任。不知为什么,他望着他,就会觉得安全。如果自己是一个女人,一定会飞蛾扑火一样爱上他,即便明知道,扑过去是死亡。   李安然问他,他们之间有什么解不了的仇怨,非要杀来杀去吗?   慕倾蓝站在夜雨里,苦笑。是啊,为什么要杀他?只为,那所谓的天下第一剑的风华?   慕倾蓝一步步走向寝宫,偌大繁华的风华宫对他而言,夜雨里是一种杂草丛生的荒芜。   第二日天晴了。   婢女们发现,公子今天的心情很好。   公子练了一早上的剑,然后衣冠楚楚,面带俊美的微笑,在园子里赏花。奴婢们见了行礼问安,他竟然笑着点头回礼。公子还亲手去剪蔷薇,将花插在大厅的桌上。一个女孩子见了吓了一跳,失手打碎了碗,他竟然走过去,专注而温情地望着她,对她笑,温柔地让她下次小心。   公子在温柔地笑,这似乎让整个风华宫的空气中,都是甜丝丝的味道。   雨后的清晨,清新如洗。慕倾蓝依靠在宽木椅上,放松四肢,吹着舒爽清凉的风。他喝了三盏茶,静静地看了一个时辰书。然后兴致大发地传来舞姬,去园中游赏。   上午的阳光,温柔明媚。慕倾蓝穿着宽大的白色锦袍,慵懒随意地斜倚在藤床上。蔷薇正在开放,满园馨香。一位妖娆的高挑女子,穿着牡丹花的玫瑰红纱衣,冷肌如雪,目横秋波,正在娇柔轻盈地舞蹈。   那时天很蓝,偶尔有着几朵轻柔蓬松的棉花卷云。慕倾蓝不时看着白云若即若离,有点心不在焉,但并未将舞姬斥去,而是耐心地等她舞完,唤上前来,随意解下一块玉佩赏给她。   他唤来一位善吹笛的白衣少女,让她吹一首浏亮轻盈的曲子。少女应了,吹了一首欢快悠扬的《流云》,慕倾蓝听得入了神,一曲终了,他似乎还沉浸其中,怔怔地回味。待他醒过神来,唤来那少女,叹气道,“原来音乐也是要有心情才能懂的!野云处于山谷而隐没长空,为何从前我竟听得无动于衷呢!”他要人赏了那少女一支光华璀璨、价值连城的翡翠莲花簪。   在侍女将那簪子捧在盘里呈上来的时候,他拿起玉簪,有一个刹那的失神。那支簪过于美,青碧细长的茎,圆润斜逸的叶,莹白无尘的莲。慕倾蓝眼波含笑地望着面前纯净无尘的美丽少女,将她头上的饰品一一拔去,长发丝一样垂下来,他温柔地为她挽起,用簪子别住。那明眸皓齿的少女,柔静的气质在簪的映衬下愈发光彩夺目。慕倾蓝怜惜地望了半晌,挥挥手让少女下去,内心爬满了淡淡的惆怅。   他随手招来的歌姬,也不比李安然身边的楚姑娘差吧?这园子里随便找出一个女孩,都可以算是出色的美人吧。   慕倾蓝懒洋洋地仰靠在床上,随手摘一朵馨香的蔷薇,他忍不住淡淡笑起来。一个女孩子正欲奉茶,见慕倾蓝半躺着摘了朵花犹自微笑,一个失神,温热的茶泼出去,淋在慕倾蓝的衣服上。   那女子吓得跪在地上。慕倾蓝戏谑地笑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非要我动不动打你们,你们才能不犯错吗?”   他挥挥手,让低着头的少女走开。自己弹了弹微湿的衣服,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气定神闲的风度,走到桌旁,闲适地坐下,端起茶盏,自斟自饮。   阳光,茶香,这位蔷薇园饮茶的男子,美若神祗。   婢女们远远地观望,彼此交换着神色。公子,这是怎么了?   慕倾蓝他在思考。他或许做不成李安然,但他可以学。不就是,经常春风和煦地笑,对别人,对自己好一点吗?   从昨夜开始。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种可怕的危险。如果说原来所有的问题,是因为自身。那么这一次,很不同。   在他没有意识到外界危险的时候,他让自己宛若置身炼狱,一呼一吸都带着他阴郁的情绪。而今,他想让自己宛若置身天堂,因为一时一刻他都可能失去生命。   人,就是这样奇怪。他早已厌弃的一切在突然要失去时,竟变得可贵可爱起来。   慕倾蓝的反常,很快传遍了风华宫,直接引来了他的母亲莫青慧。莫青慧来的时候,慕倾蓝正在晒太阳。下午和暖的阳光在他的白衣上投上蔷薇花动斑驳的阴影。他面容沉静,微闭双目,舒适地放松身体斜躺在藤椅上,像是一位享受人间的贵族君王。   那个下午很宁静。天晴。花香。时有黄鹂婉转的啼叫,轻盈的飞翔。风华宫特有的气候,江南特有的湿润,春天特有的气息,慕倾蓝特有的姿仪。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开心这么闲适的儿子。莫青慧看了半晌,竟有些迟疑,面前的慕倾蓝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她一步步走近。慕倾蓝非常适时地睁开眼,站起来,玉树临风般,温柔地微笑,唤她“娘”。   莫青慧有刹那晕眩,举止儒雅面带微笑的儿子光彩夺目,令下午的阳光也黯然失色。二十年来,这个孩子何曾这样笑过,何曾这样亲的叫过自己“娘”?   莫青慧失声无语,慕倾蓝已回过头,对身边人轻声薄责,“还愣着干什么!夫人来了,还不赶紧奉茶!”   白衣的婢女忙着躬身下去。慕倾蓝携母亲的手让母亲坐下,浅笑道,“这群丫头也不知怎么了,一整天像失了魂似的,看来应该一起拉下去打了。”   慕倾蓝这样说着,脸上的笑想昙花绽放般,一点点舒展开去,盛得眼睛里都是黑蓝的,亮晶晶的笑意,美到令人惶惑。   端茶的小丫鬟看到公子笑得一脸灿烂,夫人则看得出身,手不由一抖,茶水泼溅出来,慕倾蓝顺势接住,用眼神警告了她一下,小丫鬟才稳稳地将茶奉上,吓得气也不敢出躬身下去。   莫青慧瞧着儿子,忍不住道,“火凤儿,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慕倾蓝看着母亲不可置信的神色里颇有些担心焦虑,内心不由升起一种温柔的酸涩,脸上笑道,“怎么了娘,非要儿子每天气急败坏的,才行吗?”   莫青慧顿时恢复了言语的流畅,冷面道,“可是,你需要动力,需要激励,并不需要这样吊儿郎当的晒太阳,喝茶,虚度时光!”   慕倾蓝并没有发火,只是沉默了半晌,温柔地顶嘴道,“娘,我已经这么大了,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莫青慧一下子语迟。一下子不知道怎样来反驳儿子,慕倾蓝继续柔声道,“娘,我刚刚发觉,这园里的蔷薇真是好美,我不该用见去砍杀它们,我身边的人也都很用心,我不应该动不动就打她们。娘对我,更是用心良苦,我也不该一直怨你、恨你。”   慕倾蓝说得很轻,很慢,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而莫青慧则抑也抑不住, 眼泪奔流而下。   慕倾蓝跪在她的膝下,用他幽深俊美的眸子平静地望着莫青慧,淡淡地道,“娘,一个人活着,紧紧是为了天下第一吗?成为天下第一的人,他也首先是一个人。请娘让孩儿,先做一个人,而不是一头阴郁挣扎的困兽。”   莫青慧止住泪,望着儿子英俊无匹的脸,禁不住伸出手,颤抖地怜爱地抚上去,二十年来,她从未觉得儿子离自己这么近,这么亲。一直以来,儿子看自己的目光,绝不是在看一个母亲,他的目光充满嫌恶、疏离乃至憎恶、诅咒。她甚至忘却了,她曾把他抱在怀里,温柔慈祥的爱抚。她有过吗?从火凤儿会走路开始,好像就没了。她从来不曾像一个母亲,他也从来不像一个儿子。   今天这是怎么了?火凤儿跪在自己面前,推翻了她寄予他一切的期望,而她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她只是一味地让他成为天下第一。似乎从未想过,他若成不了天下第一,他还是不是自己的儿子?关键是,即便他成为天下第一,她还是他的母亲吗?   她曾经那么刚强而偏执地对待自己的孩子。她所有得到的和失去的,突然一下子一文不值,毫无意义。   二十年,红颜华发,推来想去,她怎么样都觉得荒谬和悲怆。她极力忍住激动的情绪,声音几乎是颤抖的,对慕倾蓝道,“火凤儿,也不要疏于勤奋,你还需要磨练,不要,荒废了。”   她这样说着,哽咽着,起身夺路,匆匆离去。   下午的阳光,暖暖的。慕倾蓝跪在那里,默默地流下泪来。   黄昏时分,慕倾蓝练剑出了一身汗,沐浴更衣,换上一件月牙白的锦袍,随意地束着头发,端着一杯香茶,看蔷薇染上一层嫣红的夕阳的光色,似含情有意,轻轻地在风中摇摆。   静谧的柔美的黄昏。风中带着沁人的香。慕倾蓝突然想起,夜曦说花落地是有声音的,花瓣会像碎屑一样轻轻地掉。   碎屑般凋零。慕倾蓝的心莫名的柔情,莫名的感伤。   他的目光轻轻地飘向那个院落。在这个静谧的黄昏,那个寂寞的院落,那个淡定的女子倚坐在冰心海棠树下,会等着他吗?   慕倾蓝的嘴角轻轻上翘,他无可奈何地笑了。   他不知道。或许那个叫夜曦的女孩子,在那里过着平静的生活。或许,昨夜只是一个梦。梦里那个奇怪的女人,有那么轻那么哀悯的目光,告诉他,冰心海棠已经开了。   那个淡定的女子,淡淡地隐藏一个惊天的秘密,再淡淡地,在他面前揭去伪装。   她说,她爱慕他。她说,如果她死了,请把她埋在冰心海棠树下。   一个淡定女子凄婉的柔情,曾在自己的胸怀里缓缓地道出。而他,如今都不知道,要不要,相信她。   或许,她和冰心海棠一样,是一个有毒的女人。   她,是面具人对他的试探,还是,正用着一颗火热的心,等他?   慕倾蓝端着茶失神地笑。其实,他真的很想知道,那个叫夜曦的女孩子是不是在爱他,是不是,真的有她自己的计划,除掉面具人?   只是这太突兀,也太隐秘,无从去查实,考证。   他不知道。可是心却莫名其妙地希望,冰心海棠树下的女子,是爱他的,她了解他,他们拥有共同的秘密。   慕倾蓝看向海棠别院的目光,很柔和,很澄清,很美。   海棠树下温柔淡定的女子,你最好不要辜负我。否则,我不但会像从前一样,还会更加暴戾。慕倾蓝如是想。   慕倾蓝非常渴望见到夜曦。三天后,是夜曦当值。她像其他女孩子一样,温顺、小心、安静。慕倾蓝故意没有看她,直到她静静地为他奉茶,他伸手去接,却故意地,让茶泼出去。   夜曦像其他女孩子一样,一下子跪在地上,用帕子去擦。   慕倾蓝浅笑地望了一眼夜曦,她有着刹那慌乱,可双眸翦水,尤其是她有两片非常美的唇。   很完美很娇柔的唇线,婴儿般纯净、自然的柔红。慕倾蓝刹那忘了,好像她浅笑无声间,有两个清浅的笑涡吧?   慕倾蓝含笑冷冷地审视了她一眼。在记忆中寻找,却想不起来。他实在不曾注意过身边的女孩子细微的表情。   她刹那冷下来失神。夜曦规规矩矩地伏下身,说道,“奴婢笨手笨脚,请公子责罚。”   慕倾蓝挥挥手,淡淡道,“这几天我习惯了,起来吧,再去换一杯来。”   夜曦起身,半垂着头离开。慕倾蓝一直望着她,看到她端了杯茶过来,对她温柔地笑了。   当时上午的阳光正在他的脸上,他的笑里充满温情的探寻。   他任她将茶放在桌上,转头去看书,貌似随意地吩咐,“提壶茶,在一边侍候。”   那天他读了一个半时辰的书,直到午饭。他在蔷薇架下读书,偶尔回过头轻轻对她笑。天地寂静,日影斑驳,只那抹笑容,深入人心。   他有时随意地伸出右手用中指在桌上轻敲,夜曦奉上茶去,她倒茶,他望着她笑。他的目光,温柔极了。   真想这样厮守。这样清明的天气,用一颗闲淡而温柔的心,在蔷薇架下,满园淡淡的香,读书。   彼此无语,而他们用这样的方式,柔情地相守在一起。   慕倾蓝合上书起身的时候,他看见夜曦略带娇羞的表情。他很想把她拥过来,吻她。   他很想抱住她慌乱的身子,听见她小鹿乱撞般的心跳,然后望着她清亮娇羞的眸子,吻上她甜美娇柔的唇。   可事实上,他站起来,夜曦便行礼规规矩矩退下了,让他淡淡惆怅。   黄昏时候,面具人来了。一身雪白的锦衣,一张英俊冷冽的青铜面具。   慕倾蓝尊崇地对他行礼,唤“面具叔叔”。   面具人打量了他半晌,似乎笑道,“火凤儿真的变了。现在连我也佩服李安然,他究竟有什么魔力。”   慕倾蓝垂手站立在面具人身旁,轻笑道,“侄儿过去胡闹任性,辜负了叔叔的一片苦心和期望。侄儿,知道错了。”   “哦”,面具人笑出声来,“这么多年,困兽一样的火凤儿,突然褪了暴戾的怨气,只因为,见过两次李安然?”   慕倾蓝唇角优雅地上勾,却没有笑,他谦卑道,“侄儿输在他手里,几番思量,才惊觉自己原来的脾气,到不了一流高手的境界,实在是,太过浮躁了。”   面具人颔首道,“火凤儿长进不少。走,陪叔叔,去海棠别院,看一看冰心海棠。”   慕倾蓝俯首称是,跟在面具人身后,那是个寂静的黄昏,紫红色的霞光,淡淡的香。路面的石子圆润润的少有尘埃,空气中有飞鸟飞过的踪影,伴随着“唧”的一声呢喃。   海棠别院没有声音。阴阴秀木,几株芭蕉,夜曦穿着件青布衣,在石桌旁静静地喝茶。   见他们两人进来,夜曦安静地上前行礼。面具人望着她,沉吟道,“夜曦,你到风华宫,……已经,七年了吧?”   夜曦半垂着头回答道,“启禀主人,奴婢到风华宫,还差一个月零三天,就满七年了。”   面具人扬声“哦”了一声,似乎对夜曦准确的记忆很感兴趣。夜曦依然半垂着头,淡淡垂着眼脸,一如既往温柔平静的表情,她柔声说道,“自从奴婢来到风华宫,奉命看护冰心海棠,每日都详细记录当天的阴晴雪雨和海棠的细微变化,从未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面具人颔首,目光飘向冰心海棠。慕倾蓝却忍不住多看了夜曦一眼,只觉得这个人淡如菊的女子,温润、柔美,在身侧清净地呼吸,一个声音,一个眼神,似乎别有深意,仔细体味,却又了无痕迹。   冰心海棠青碧茂美的枝叶,在霞光中随风轻轻地摇曳。面具人清瘦的身姿,白衣被风轻轻地吹起,他伸手拉过花蕾,轻轻地向前,优雅地嗅。夜曦在他身后,抬目轻轻地望了他一眼,只觉得面前的人,清举翩翩,风姿如仙。   海棠素以清艳闻名,冰心海棠尤甚。那雅洁的花蕾细腻清润,光泽如美玉,在日光青叶间脱俗华美,别是一种风韵。面具人每每在冰心海棠面前驻足失神,似对风华绝代的情人一见倾心,痴迷专注。他常常一看就是半个时辰,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当然人也无法猜测他面具下的表情。   每当此时,夜曦便在一个不远也不近的地方静静等待。她脸上的表情永远淡定、柔静,她等待的姿态,沉默温顺。   有时候,面具人会在冰心海棠面前喝一盏茶,有时候会饮一点点酒。他俊美得接近邪惑的青铜面具,竟然会让人产生它在微笑的错觉。   他到来的时间,以黄昏居多。或许他爱慕夕阳的霞光,或许他喜欢那时天气的清和。他在冰心海棠的面前,说不出是膜拜,是追忆,还是玩赏。他偶尔会轻轻地叹息,然后孤独地离去,似乎冰心海棠,是他一生欲罢不能的梦想和希望。   今天,他竟然伸出手拉过花枝,侧了身,去嗅那有毒的花蕾。 第34章 月夜邱枫染   传说中,冰心海棠,是世界上最烈的毒,只要一点点,沁入人的肌肤,便再也找不到存活的路。   可是面具人却似乎噙着微笑,以一种翩然飞菊的清朗姿态,去嗅它的花蕾。   万一,花蕾的剧毒从鼻孔侵入体内,或许,冰心海棠在那一刻突然绽放该怎么办呢?   他从来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他的白衣和青铜面具似乎包裹着一具极度理性而淡漠的躯体,似乎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他冷酷的心激起情绪,燃烧起他的怒火。他的青铜面具永远是绝美的具有魅惑的笑,他的身躯永远是笔挺清瘦的沉静,即便是惩罚慕倾蓝玩弄莫青慧的时候,即便是他杀人的时候。   从小,慕倾蓝就知道,他的冷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东西。而如今,他在优雅地嗅花。慕倾蓝在优雅地笑。   粉紫的霞光,温柔的风,海棠茂美生长的气息。两个英俊男人看似随意却又极具诡异的笑容。   面具人手指牵着花枝,侧首而望。慕倾蓝在风中极为清浅随意地笑,他身后不远处,夜曦半垂着头,浅淡温润的表情和气质。   面具人刹那失神。他突然有一种感觉,那个温顺的女孩,有着浅淡温润的表情和气质的女孩,一如这清新静谧的黄昏的空气,怎么好像似曾相识似的。   曾见过吗?什么时候?是多年前的,一个黄昏吗?   他的手松开花枝,花枝立即恢复了从前的位置,在风中静静地轻轻地摆动。面具人望着夜曦,走到她身边,细细审视。   夜曦带着不自觉的紧张和惊慌,将头垂得更低,怯声道,“主人。”   她的声音有细微的颤抖,在黄昏的空气中,仿若暮春的游丝,轻柔,半凉,淡若无痕。   面具人颇为玩味地望了半晌,柔声道,“你来时,我记得,你说你姓陈,是不是?”   夜曦答道,“奴婢是姓陈。”   面具人沉吟了片刻,挥了挥手,说道,“你去倒杯茶来。”   夜曦行礼下去,面具人望着西天柔美的彩云,轻声道,“火凤儿,你今年应该满二十岁了吧?”   慕倾蓝尊崇地应了声“是”。   面具人望着他,“已经二十岁了,怎么还没有正式娶亲?你娘为你挑的那许多绝色女子,都不喜欢吗?”   慕倾蓝浅笑,轻声道,“喜欢。”   面具人的声音微微扬起来,别有深意道,“喜欢吗?”   夜曦奉上茶来,面具人深深望了一眼她青春明净的脸,转头对慕倾蓝道,“火凤儿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慕倾蓝嘴角挑上去,目光轻举,浅笑道,“叔叔觉得什么样的女人与我合适呢?”   面具人接过茶,微微呷了一口,没人能想见他的表情,只见他的青铜面具上那俊美极致的微笑,他对慕倾蓝低声道,“你身上现在才有了某种危险的气息。我想,你在很早就知道,风华宫是我华丽的金丝笼,而火凤儿你,是笼中的金丝雀。你看到了外面的天空,没有自我毁灭,这让我很感兴趣。火凤儿,你不要辜负我,记得精彩点,再精彩点。”   慕倾蓝平静地听完,莞尔笑道,“侄儿是这世间的蝼蚁草芥,再精彩华丽的表演,在叔叔看来,不足以付之一笑。”   面具人望着他,似乎在笑,所以他的声音暖暖的,他对慕倾蓝道,“你不知道,看万物生灵的悸动,是一种莫大的乐趣。”他的目光飘向冰心海棠,声音变得飘渺幽深,他说,“即便是已知道 ,等待,也是最快乐最有趣的事情。”   面具人静悄悄地飘然而去。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小径的尽头,空气中却还到处是他的气息。   慕倾蓝静静地望着面具人的背影,没有动作,没有声音。他的不远处,夜曦安静的存在,融在那个恬淡的黄昏里。   光线渐幽暗,天空是那种浅蓝深灰而黑的颜色,像极了慕倾蓝的眼眸。   夜曦静静地整理茶具,慕倾蓝说道“过来。”   语气冷而倦,没有怒气。   夜曦静静地走过去,半低着头,唇边却是淡淡的却生动鲜活的笑意。   慕倾蓝望着她,觉得分外舒适。他忍不住笑起来,托起夜曦的脸,问道,“你笑什么?”   夜曦静静地望着他,目光纯净,欲语还休。   慕倾蓝伸手将她温柔地拥在怀里,夜曦温热的身体,轻轻的呼吸,少女特有的娇柔的质感,让慕倾蓝的心油然生出温柔怜惜。那种被人依赖的感觉,突然让他觉得,或许,这就是传说中,所谓的幸福。   怀里的夜曦顺从地埋首在他的怀里,柔情似水。   慕倾蓝刹那迷醉,拥着夜曦忍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内心道,“她若是骗我,她就死定了。”   夜曦悄悄地流下泪来。慕倾蓝察觉,低头吻在她的额上,柔声道,“别哭,为什么哭。”   夜曦轻声道,“如若,夜曦今夜死了,请公子记得,她曾经在你怀里,爱慕你。”   慕倾蓝用力包疼了她,薄责道,“不许胡说!若是爱慕我,就不准你先我而死去。要听话,否则不饶你。”   夜曦悄无声息地笑了,“夜曦自己的事情,夜曦知道该怎么做。”   慕倾蓝雄霸地用胳膊勒紧她的身体,疼得夜曦皱眉低哼了一声,脸色发白了,慕倾蓝警告道,“从此以后,没有你自己的事情。”   慕倾蓝说完,松手转身离去,去得突然而冷淡,让夜曦不知所措地望着他的背影,心疼痛起来,空虚像夜色一样,浓浓地笼罩过来。   那夜,淡淡的月光。   清幽的竹林里,邱枫染一身白衣,静坐在石岩之上,对着月亮,吹着清幽的曲子。他的面容清俊,薄薄的唇即便笑起来也有几分冷峭,何况今夜,他心乱如麻。   他是一个冷静的人,即便心乱,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情绪,笛声依然流转幽长。   他的不远处,一人静静地站立望着他。那人一袭白衣,身形清癯,一张俊美无尘的青铜面具背着月光,右手则拿着一枝扶疏的桂木,桂香幽隐,香远益清。   面具人怎么看,怎么飘逸俊美,他的面具带着笑,美得有几分生动,令人痴迷。他在静静地听着邱枫染吹笛,耐心的姿态像是在欣赏一场烟花的盛宴,数不尽的绽放辉煌,看不完的烟没沧桑。   邱枫染停下,竹笛在他的手中斜倾着,他的嘴角噙着笑,对着面具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面具人为他轻轻地鼓掌,桂枝随之摆动,摇落一身香。他笑而不语,月光为他披上一件华丽的衣裳。   邱枫染望着他,不得不承认,面具人真的是好一种令人倾慕的姿仪。望着他,仿似可以穿越岁月沉重幽暗的尘灰,透过空间苍茫杂乱的碎屑,直接抵达一种华美而寥落的境界,在那个境界他莲花一样,俯瞰众生,微笑。   他微笑的唇旁,没有悲悯,只有戏弄。   没有人可以窥视他真正的面容,那张绝美的青铜面具,散发冷硬而令人迷醉的光辉。   邱枫染莫名其妙的与之很接近。好像,他们之间有着某种神秘的宿缘,与之相见,莫名欢欣。人海知音,这种感觉在与李安然朝夕相处,侃侃而谈的时候,也不曾有过。   人与人之间,生物与生物之间,有时候就是有一种神秘奇妙的感觉,有些人我们渴望亲近,有些人我们本能地疏离。   邱枫染在和那面具人两相对望,距离不远也不近。   邱枫染望着他静静地笑了,远方的星星,在深黑的夜幕上闪烁这光辉。他的笑,好像是对久违的朋友,不期而至。淡而深。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邱枫染的心似乎只有这个飘逸而邪魅的面具人才能洞察,才能理解。只有那样一种寂寞的邪恶与唯美,才能让他心生倾慕。   两个人突然觉得,彼此都不用说话。邱枫染仿佛看到了那夜被撕碎的紫茎云兰的花瓣,那淡淡的幽香,洁白的光泽。碎裂在地上。   那夜他拒绝了面具人的邀请。   那夜,在一剑的较量之后,面具人将跌落的紫茎云兰捡起,静静地撕碎。   他想起,面具人走后,他内心难以言说的惆怅和心痛。   而今夜,面具人白衣胜雪,宛若玉树临风。淡淡的月光,幽隐的芳香,空灵又质实。让他突然觉得这是一场注定无法逃脱的相遇。   邱枫染好想问他,“可以,在竹林小屋的旁边,种上紫茎云兰吗?”   可两个人,只是相视而笑。   邱枫染抬目望见那夜的星空,浩瀚繁星,偶尔淡薄的云。   面具人轻轻地道,“或许,这世上只有你,那么有兴趣看天上不谢的烟花,难道你就不爱,这世上的繁华?”   邱枫染道,“这有什么差别吗?”   面具人道,“天行健,自然我们无法改变,可从我们拥有生命的那一天起,人生短暂,我们一定要让它绚烂。世间繁华,虽然难以把握,但也聊胜于无。”   邱枫染笑得清冷,“如果繁华是你的诱饵,我是那条爱慕繁华的鱼吗?”   面具人仰面叹气,微笑道,“你不是!”   邱枫染也笑。面具人道,“可你也不是那只曳尾于泥涂中的乌龟。生命若是烟花,总要在黑夜的高空中,绽放。”   邱枫染平静的面孔掠过追忆的感伤,他苦笑着似自言自语,“只是,为了烟花?”面具人道,“刹那的烟花也会永恒,让不同的人为之惊艳。”   邱枫染的心突然温柔地疼。为什么,李安然从未用烟花来比拟人生?对李安然来说,生命可以短暂到呼吸之间,连接着花开花落的似水流年,却从来不是,长久寂寞瞬间绽放销毁的烟花。   而偏偏,这个面具人,就像是读过了他的心,爱慕烟花。他第一次到自己身边,在花溪苑里点了把火,负手望着半天的火光,像是欣赏美丽的烟花。   这便是奇怪的机缘,莫名的吸引。人们爱慕李安然,是因为欣赏他生活的态度,而偏偏自己,无法苟同。   道不同不为谋。或许真的如面具人所说的,自己欣赏李安然,但不是为自己寻找一个朋友,而是在寻找一个对手。   面具人早就了悟了他的心。本质相同的人,即便相隔很远,混迹人海,也能一下子感受到自己的同类。   邱枫染知道,他这次无法拒绝。他仿佛听到内心最隐秘的声音,他的骨子里就有一种接近邪恶的冲动。   所以,他看着面具人,会心地笑。他笑着说,“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面具人仰天笑了一声,说道,“我给你的条件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从此以后,万物就是你的刍狗。”   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难道,仅仅在一念之间,原本为刍狗的身躯会一下子成为驱使万物的神?   邱枫染黯然,他突然想起李安然春阳月光般的笑,欢享人生,温和而美到极致。即便是神,也会羡慕吧?   两个人之间,突然变得静寂,静寂得有些尴尬。面具人轻叹道,“李安然,那么让人放不下吗?”   邱枫染没有回答,一遍遍想起,李安然在他的竹林伫居了三日,那三日仿佛世间只有他们二人。从没有一个人,与邱枫染相处得那么愉快。李安然的衣服也会脏,可他从来都觉得他很洁净,不仅洁净,还很鲜活。   因为鲜活,所以具有生命的温度。在不知不觉中消融他的冷峭,如沐春风。   生命从来不曾那么美好。他从来都不知道,人,原来可以那么快乐。   可他知道了又怎么样?李安然就是李安然,他似乎生来就学会看花开花谢的,而他邱枫染却注定,在清冷的夜里,看星星。   他看向面具人,眼里是隐隐的热望。面具人拈着桂枝,笑了。   他对面具人说,“我不想让他现在死,我还要帮他一次。”   面具人道,“你可以帮他,毕竟他曾经是你的二哥。但我不能保证,他不死。”   邱枫染道,“好!”   面具人走近前,拍拍邱枫染的肩。浓郁的桂木的馨香,他摇曳这手中的桂枝,喜极而笑,仰天踏歌而去,衣袂飞飘。   邱枫染听见他在唱,“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这错置的楚辞。以为只有楚狂醉了,才会唱得出。   楚狂。邱枫染浮上冷淡的笑容。这世上怕再没人比楚狂更炙热。   从此,那一场交游也只成过往。   浮生如梦,邱枫染突然从那梦中醒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谢小倩娇憨地笑,唤他,“邱大哥!”   邱枫染脸上露出难得的温柔。他笑着回头,谢小倩已一下子扑到他怀里,抱住他,娇嗔道,“你怎么这么晚不在房里,跑到竹林里来,害得人家好找!”   邱枫染笑着责备,“这么晚你不在房里睡觉,出来找我干什么!”   谢小倩笑道,“今天嫂子陪我去订做婚袍,很漂亮,我晚上就怎么也睡不着,想见你。”   邱枫染道,“看你这爱热闹的性子。若是和我回了竹林,不知道要闷成什么样子。”   谢小倩笑得温顺而痴情,她搂着邱枫染的脖子,娇声道,“有邱大哥在,我怎么会闷呢!”   邱枫染道,“男人有男人的事情,不可能一直陪你。”   谢小倩纯真甜美地笑道,“那我就多带几个丫鬟,让她们陪我玩!而且,你竹林的阁子里不是有天下少有的藏书吗?你不在,我就去阁子里读书好了!”   邱枫染宠爱地拥着她,低头轻吻谢小倩的唇,谢小倩突觉未婚夫的男性气息压过来,唇瓣被他温柔地啄了去。   她闭上眼,将他拥得更紧。只是那个吻并不像以往那般让人迷醉,轻,而且短暂。邱枫染怜惜地望着怀里一脸温柔幸福的女子清俊的脸,肌肤凝脂般光洁细腻,每一根睫毛都在月光下如此清晰。   他突然有点畏惧。怀里这个对婚姻有着太多甜蜜憧憬的年轻女子,她聪明却又不解世事,温柔又有一点小小的淘气和任性。她把自己交付于他,要的是他一生宠爱而温柔的对待。   只是生性清冷的自己,寂寞成为一种习惯,当恋爱的热情已退,她会有多少怨怼?   谢小倩已睁开她明亮的大眼睛,忍不住担心地左右望着失神的邱枫染,摇着他的肩旁关切道,“邱大哥,你想什么呢?”说完忍不住内心淡淡的失落和委屈,撒娇道,“是谁让你生气了,对我也是冷冷的。”   邱枫染恢复了微笑,对谢小倩柔声道,“我有些事情烦心 ,我陪你一起回房吧,小心天凉着了寒,到时候要做一个生病的新娘子了!”   谢小倩展颜,将整个人娇柔地依偎在邱枫染温暖的怀里,笑道,“邱大哥不要烦心,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不要理它就是了!以后不要一个人生闷气,你也要做一个不生病的新郎才好啊!”   邱枫染拍拍她的脸,温柔笑道,“又贫嘴!是谁刚刚病了一个月啊!这么深的夜不披件衣服就跑出来,病了活该!”   谢小倩在他怀里做着鬼脸,听着他的薄责,偷偷笑着,这种细细的幸福的气息让邱枫染的心痒痒的,软软的。   他轻轻拍打了下谢小倩的头,一把将她横抱起来。小倩一声低呼,手臂却自动缠住了邱枫染的脖子,“邱大哥,叫人看见!”   邱枫染浅笑道,“这三更半夜的,谁看见!小丫头不是喜欢我抱你回房,再哄你睡觉吗?”   小倩的头温柔地贴在邱枫染的心房,嘴上温存地笑,耳朵听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 第35章 一线决杀   李安然选择了今天。离七日毒发还有一天,但他选定了第六日的晚上。他选择在哪一天接受攻击和杀戮,这毕竟是他的自由。   一切都准备好了。李安然穿着洁净的白麻布衣,脸上淡淡静静地笑。陶杰和冯春时并排盘腿坐着,□着上身,房里上好的炭火轻煮着小巧的砂锅,弥漫了一室药香。李安然微笑地望着陶杰和冯春时,手里娴熟地捻着细细的银针。陶、冯二人颇为紧张,李安然安抚道,“怎么都这么大了,还怕扎针啊!你们什么都不用想,只是闭上眼睛就好。”   二人点点头,担忧地望着李安然。李安然拿出宽软的绢布,将冯春时的身体固定住,冯春时惊道,“少爷,您这是……”   李安然道,“我怕你们乱动,功亏一篑,点你们的穴道又有碍血液流通,所以将你们轻轻捆住手脚,你们只要记着,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闭着眼睛,不要乱动就好。”   李安然的动作轻柔迅速,不一会儿将二人绑好,他拍着二人的肩,示意他们放松。陶杰出了微微的汗,李安然笑道,“都快二十岁了,干什么事还是心慌,不要紧张,阿杰你这样子,肌肉绷得紧紧的,呆会儿我不好行针啊!”   陶杰仰天叹气道,“少爷,我,我忍不住。不然你打我两下好了,我,我担心……”   冯春时倒是静静的,他说,“阿杰,别胡思乱想了,少爷既然决定了,我们就不要添乱。”   陶杰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可是,我……”   李安然笑了,起身在室内点了枝紫色的蜡烛。冯、陶二人顿时闻到一种淡而宁静的香气,心渐渐平静下来。   李安然用一种凉凉的,散发着浓郁酒香的液体为他们擦拭身体。一声细微而尖锐的金属划过空气的声音,打斗声起。   冯、陶二人的肌肉一下子紧绷起来,李安然拍拍他们的肩背,让他们放松。   训练有术的杀手,刹那间涌过来,势如钱塘潮水。   付清流的剑挥出。他是李安然的师兄,是师父收留的流浪的孤儿,七岁便跟了师父,而那年,李安然才四岁。   他理所当然成了大哥。师父说他没有打暗器的天赋,他主要练剑。他暗器打得稀松平常,剑也比不过李安然。   他知道,自己做不了顶尖的高手。但今夜,他拼出去了。   他的剑雪亮的,在夜空中绽放昙花一现般的光彩。他狂怒,凶狠。强劲的敌手激发了他嗜血的冲动。   一个人倒下。另一个人,再来一个人。   杀手的剑像蛇的攻击般阴冷、准确,剑所到之处,不是划痕而是一个窟窿。付清流在与第三人迎战的时候,右肩被刺了一个透明窟窿,血流如注。   他的剑落地。他下意识用左手点住穴位止血,冷汗沿着脸庞直流下来,胶着住散乱的发。   杀手却不想多费一丝一毫的力气,理也不理付清流,直奔那间房。   他们所有人的目标,只是李安然。   那个伤了付清流冲上前的杀手,倒在邱枫染绮艳的剑光下。   玉龙飞雪剑。满天绮艳的夕阳。   夕阳特有的艳,特有的烈,特有的霸道。刹那间成为死亡的颜色,把对手的血肉化成火,在燃烧。   邱枫染白衣胜雪,他的长发在剑气中扬起,他冷冽的眸子,唇似乎在冷冽地笑,他的白衣在剑气中自如地聚散,避开对手零星的鲜血,一尘不染。   他似夕阳中冲天而起的鹤,义无反顾,无所畏惧高空的寒侵袭他的翎羽。   杀手在从各个方位攻击这间房,而现在只有两个人在抵挡,除了邱枫染,就是楚狂。   楚狂还是穿着那件一个月没有洗的宽大的黑布衣,只是不见了那张他视若珍宝的七弦古琴。他的头发,豪放不羁地凌乱地披散,有几处,很明显的,被人用剑削了去。   他的俊脸,一脸尽兴愉悦的表情。他的右手拿着一把黑黝黝的,幽暗酷寒的刀。刀身不长,也不宽,只是刀刃锋利。刀尖处弯成弦月的形状,刀背宽厚,上面刻着稀奇古怪的兽形图纹,三年前他一时兴起,在刀背处凿洞装了三只铃铛,一舞起来,金戈铁马般锐利尖刻的响,北风吹过岩洞间隙般的刺耳的声音。这家伙酷爱音律,只是这几个铃铛的声响,像极了被死神捏住咽喉的生灵在凄厉哀号。   他高大的身影站在房顶之上,披着淡淡的月光。唇边是肆意不羁的笑,好似这亡命的厮杀是一场极其过瘾的游戏。   在这个时候,他有着一种百兽之王的雄霸,他用那双洞悉音律的耳朵,灵敏地听到细微的风吹草动,然后优雅旷放地飞身过去,一刀毙命。   一刀毙命。就是这么简单,这么快,这么残酷。   刀口就在敌手的心脏或是喉咙。心脏被刺穿了,喉咙则是被割破。   那把刀似乎被赋予了某种嗜血而神秘的气息。在从此以后的传说中,楚狂的刀会因为饮血而变成蓝黑青碧的颜色,会因茹血而有了生命,从而更快,更灵动,更无可抵挡。那把刀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死亡的召唤”。   生命就在刹那间结束。一切仿似很简单,随着一声尖厉而细长的声音,闻到一种金属的味道,中刀,眼中闪现出微弱的光泽。   刹那寂静。杀手被这凌厉的杀招所震慑,怯步不前。   楚狂吹了吹刀锋上的血,像是在吹落书背上的尘灰。   杀手又冲了过来。   楚狂迎上去。衣襟撕裂的声音,不同方位的剑割破他的左袖,割裂他的前襟,刺破他后心的衣衫。然后不同方位的人,倒下。   杀手望而怯步。   空气中淡淡的血腥,薄薄的寒。   楚狂的身后就是通向那间房的门。楚狂与杀手不过十步远的距离。   他静静地望着面前人,刀锋滴血,突然出手。   那尖锐的,风啸般的声音响过。死神的召唤。   邱枫染的玉龙飞雪剑虽然厉害,但尚纠缠,可这个用刀的家伙果敢狠绝,毫不废话,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可偏偏是,每次历险的结果,不管是被削了头发还是刺破了衣裳,但结果都是,他活着,对手已死去。   玉龙飞雪剑淡漠了嫣红。已无人可杀。邱枫染清冷地站在夜幕里,剑上是清冷的月光。   细微的声响,强劲的风,突现的芳香。   玉龙飞雪剑又突现嫣红,残阳如血!   然后错过,剑生生被震落,邱枫染跌坐在地上,虎口震裂,右臂生生发麻。几乎于此同时,那个人影袭击楚狂。楚狂的刀挥出。   闪电般的芳香,刀被凝滞的刹那,楚狂奋力斜身,抽刀,人也被远远地弹飞出去。   人影从天而下,直袭李安然。   李安然淡淡地笑,平静地为陶杰下最后一根针。剑光袭来,冷硬的剑锋,暗淡的光,来无声息。   剑已刺入李安然的衣衫。李安然猛地后仰、下身,剑贴着前心的衣服斜刺了过去,然后李安然迎着剑挥袖,出手。   仿佛江南,那空灵迷蒙的雨。   来人刹那怔住,李安然已闪身而立,温和地唤道,“苏前辈好。”   站在李安然面前的,是一个身形清瘦俊逸的白衣人,戴着一张俊美无邪的青铜面具,他听到李安然的话,惊颤了一下,低沉地“哦”了一声。   李安然笑了。他笑得温情和煦,像是在和失散的老朋友打招呼,他对面具人道,“苏前辈不再用滴水木莲草,但是芳香依旧,即便是面具遮住脸,可风采依然。”   面具人无以掩饰其失落,淡声道,“你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李安然道,“苏前辈对在下了如指掌,而在下对苏前辈,只是略知一二。”   面具人冷冷地“哼”了一声。   楚狂踉跄地闯进来,煞白了脸,散乱着头发,忍痛唤道,“二哥!你还不杀了他!”   李安然扶住他,让他坐下。转身对面具人道,“苏前辈,这世上除了冰心海棠,还没有不能被人破解的秘方。但是以前辈之见,我四弟和您身上的毒,哪一个会先被解开?”   面具人沉默,冷冷的思量,他的面具浮上了俊而冷的微笑,他笑道,“好!想不到这会是个如此精彩的棋局!李安然,我不得不开始重新认识你!你的确比我想像的和你曾表现出来的,还要优秀。”   李安然道,“前辈谬赞了。苏前辈蛰居江湖,才是大智慧。”   面具人似笑似叹,“不想我苏笑等了二十年,竟然会冒出一个李安然来搅局!不过,这的确很精彩,好极!妙极!”   面具人说着,将解药交给李安然道,“他服了这个,三两天就没事了。能把刀用得这么好,杀了我那么多的人,让他死,我也舍不得。”   楚狂“哼”了一声,笑吟吟地望着他,说道,“你若舍不得,就不该毒我啊!偏巧我这么倒霉,碰上一个连二哥也毒不死的家伙!我倒想二哥这次毒死你,省得日后麻烦!”   这话说得面具人笑起来,楚狂道,“中了我二哥的毒,还笑!”他说着,自己气力不支,“哎呦”一声从椅子上落在地上,冷汗涔涔而下。   李安然打开药瓶闻了闻,为楚狂服下,楚狂吃了药,忍着痛道,“二哥,这是不是解药啊!别回头我吃了,死得更快了!”   李安然苦笑道,“不要说话,闭嘴!”   面具人的身体痉挛了一下,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楚,李安然起身将一个小白瓷瓶扔过去。面具人接过,打开塞,将解药倒在嘴里。过了半晌,他虚弱地道,“想不到,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能配得出‘半月追风’。”   李安然疲惫地叹了口气,说道,“怕是也只有这‘半月追风’才能难得住苏前辈吧。在下为了这次邀约也算是用尽了心思,绞尽了脑汁。苏前辈到底为了什么事,一定不能放过菲虹山庄呢?”   面具人长长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只是孤独地走向庭院。右脚已经踏出了门槛,却突然定住,回头望着李安然,轻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世上还有谁能想起那个滑天下之大稽的苏笑呢?苏笑已经死了整整十五年了,旧日的称呼,不用再提。”   他落寞地离去,他的声音里有着让人难以体会的沧桑和苦涩。李安然失神,又听得苏笑在外面笑道,“我还会再来的,我们后会有期。”   他的一声后会有期渐远,渐飘,却在静静的夜里久久地萦绕。李安然冲出去,扶起付清流,迅速地为他上药止血。付清流望了他一眼,昏了过去。   邱枫染跌坐在地上,怔怔的,表情清冷得让人难以琢磨。他受的伤并不重,或许更严重的是失败的挫伤。   李安然望着他,没有说话,而是一屁股坐在他身旁,仰望着夜空,温声道,“三弟!”   邱枫染没有出声。   李安然幽幽叹了口气,也没有言语。两个人也不知为什么,好像有了隔阂。李安然心疼地望着邱枫染冷傲如旧的表情,却只觉得嗓子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躲闪不及,溅在呆坐着的邱枫染的白衣上。   邱枫染的肩背一抽搐,下意识伸手扶住李安然,唤道,“二哥你没事吧。”   李安然虚弱地倒下去,倒在邱枫染的怀里,无力地喘息。邱枫染抱着他突然有一点不知所措,因为在他心里,李安然永远也不会柔弱。   而他突然倒下去,在自己怀里,柔弱如毫无抵抗的婴儿。邱枫染突然生起一种恐惧的直觉,或许,自己也会有一天,突然这样倒下去,柔弱如毫无抵抗的婴儿。   李安然淡漠地笑,指了指自己的腰间。邱枫染翻出一看,是五弟云家绝佳的治内伤的药。他为李安然服下,看着李安然安静地在自己怀里闭目小憩,望着那张苍白的脸,邱枫染突然感到凄凉。空旷的凄凉。   从前,他只是孤独,只是冷,但并没有凄凉。   这种空旷的凄凉让他的鼻子酸酸的。心也在涩涩地疼。   他以为,再帮李安然一次,然后离开他时,自己只会轻松,却不想,是这样酸涩。   他羡慕李安然。虽然冒险,但赢了面具人。为陶、冯二人疗毒,需要运用真气将蘸着解药的银针缓缓推入指定的十八处大穴,恰到好处,深一毫则死,浅一毫无效。待插完最后一根银针,也是李安然内力最空虚柔弱的时候。   面具人拿捏得正好,他在李安然下完最后一根针的时候出手,可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输了,不但让李安然躲过了那一剑,还中了李安然的招!   本来的计划,是他合楚狂之力,他们二人拦住面具人的。   可没有想到,面具人一招击败他邱枫染,有几乎是同时,另一招击败楚狂。在李安然下完最后一针的缝隙杀过去,几近完美。   合他们二人之力无法应付面具人卓绝的武功,当时内力空虚柔弱的李安然是如何躲避,又是如何反击的呢?   想至此,邱枫染就灰心。自己的武功,纵是再练十年,也赶不上现在的李安然。   他怜惜地抚着李安然英俊的脸庞,忍不住在内心里问,二哥,你是什么做成的?你该让我怎么做?   李安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悠然醒来,睁眼一看,禁不住苦笑。付清流正躺在不远处的床上,还在晕迷。楚狂横趴在长椅上,他的后背被砍了一剑,剑有毒,毒虽解,可伤很疼。邱枫染落寞地靠坐在椅子上,手上缠着绷带,肩袖处是几点血,自己喷出的血。   邱枫染见他醒了就笑,声音冷冷的却带着戏谑,“你还笑,一屋子伤员,你还笑什么笑。”   李安然吃力地撑起身子,靠在床背上,他的笑看起来有些苍白,说道,“伤是伤了,但总算还都活着。”   楚狂轻轻“哼”了一下,半死不活地说,“现在还都活着,下一刻谁能说得清。现在就是来一个普通的杀手,我们几个全得玩完。那个戴面具的,不会这么傻吧,我想杀手一会儿就来了。”   邱枫染难得对楚狂如此温和,他带着笑说,“四弟不要担心,杀手不会来了。”   邱枫染以为楚狂定会反击“为什么杀手不来!”,可不想楚狂对他一笑,没头没脑道,“三哥,你笑起来真好看。”   邱枫染的心像被针刺了一样,刹那痉挛,鼻子一酸,差点流下泪啦。他自我解嘲地一笑,摇摇头,望着房顶。楚狂却望着他,说道,“以后多笑笑吧,快结婚的人了。以前再怎么不好,都过去了,幸福生活就要开始了,结了婚,就要开开心心的。”   邱枫染潸然落下泪来。他突然觉得,楚狂如此可爱。今夜,他们兄弟四人并肩战斗,同生共死。却在未来的某一天,他孤身远去,以敌手的身份相遇,就是在婚后的第一天吧,从此我不再是我,而你们依旧是你们。   他昂着头,泪悄悄滑落,并没有人注意。邱枫染很快冷冷淡淡地笑着,楚狂颇为神往地顾自羡慕着,“有一个漂亮的女孩那么崇拜你,又会做一手漂亮美味的鲈鱼。三哥,你要掉到蜜罐了。从此与佳人携手竹林,饮茶读书,并肩看星星,三哥要过神仙般的日子了。”   邱枫染对着楚狂笑,“你就羡慕吧。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啊!”   楚狂做出一副孩子般无赖的脸皮,对邱枫染柔声央求,“三嫂有没有妹妹啊,介绍给我吧。”   邱枫染无奈地苦笑,“你受那么重的伤,还在这儿贫嘴,好好休息一下吧。”   楚狂疼痛得呲牙咧嘴,对邱枫染道,“三哥你的金疮药管不管事啊,我怎么还这么疼啊!”   邱枫染却发现李安然靠在床背上冷汗滚滚而下,面色如纸。不由大惊,冲上去唤道,“二哥!你怎么了!”   李安然将云逸的疗伤药一下子服了一大把,邱枫染端水过去,李安然忍痛喝了几口,只觉得腹如刀绞,脸疼得是浅灰一般的颜色。   楚狂也趴不住了,冲上去看。不由大惊道,“糟了!二哥你是不是吃错了药了!五弟他们云家的疗伤药,服了以后应该是五脏六腑舒服熨帖,怎么会这么疼啊!”说完拿过药放在鼻子下闻。   邱枫染道,“你不要胡说!这世上什么药二哥分辨不出来,会吃错药!”   李安然无力地伏在床上,突然一个痉挛,一大口血直喷出来,吓得邱枫染和楚狂吩咐后退,又一起冲上去,却见李安然疼痛已缓,大口地喘息。   楚狂心疼道,“二哥,你,你没事吧?”   李安然喘了会气,虚弱道,“没事,药没有错。是五弟的药和我先前服的雪莲红珊丸相冲撞。我上次用雪莲红珊丸治内伤,它还有残存,这次服五弟的药,装在一起,难免的。喷了口血,将雪莲红珊丸的残存药性带出去,以后没事了。”   楚狂舒了口气,一个站不稳,跌倒在地上,邱枫染冲上去扶,楚狂苍白着脸,戏谑地问,“三哥,现在,你不嫌我脏了吗?”   邱枫染一听,一下子将楚狂扔在地上,于是传来楚狂惊天动地的哀叫。 第36章 艳服楚狂   李安然靠在床上,看见身边不远处的一盆野兰正长得郁郁葱葱,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中久久不散。   楚雨燕敲门进来,端着一盅热气腾腾的阿胶鹿茸,轻轻地放在李安然身边的桌子上。她在李安然的身边坐下,委屈地沉迷,脸上犹是浅浅的泪痕。   李安然微笑,询问道,“怎么了?还在生二哥的气吗?昨天我点昏你,也是为了你好。”   楚雨燕低头不说话。李安然抚摸着她的头,望着她低垂的眼脸,她的睫毛自然地微微上翘,渐渐湿润,两行泪顺着眼角悄悄流落下来。   李安然苦笑着擦去她的泪,温柔地抚慰,“乖,别哭……”楚雨燕一声抽泣,人已伏在李安然的怀里,李安然拥住她,怜惜地任凭她的泪湿了自己的衣襟。   外面有断续的鸟鸣,晴透的天,有了一点夏天的暴烈。阳光从窗户撒进屋来,有微风,惊起桌上的细细的尘灰,在日光中上扬,飘落。   李安然无话,望着日影中惊起的灰尘,怅然若失。   他的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虽然隐约,但足够疼痛,是持久的钝痛。   这样的心情,向来很少,但非常准确。每当这种预感升起,总有让人非常心痛的事情。   第一次,他十六岁那年练功出了岔子,若非孟伯伯及时发现,差点丢了性命;第二次,孟伯伯和他们像往常一样用了晚饭,说去休息一下,可就再也没有醒来;第三次,爹去世了。这次?   楚雨燕关切地望着他,忧心地唤道,“二哥?”   李安然回过神,看她的脸上满是泪痕,一双大眼睛蒙着水雾幽深浅亮,一副惹人怜爱的神情,不由浅笑着应道,“嗯?有这么委屈吗?”   楚雨燕黯然道,“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事情,一夜醒来,大哥三哥四哥和你都受伤了。”   李安然道,“就为这哭吗?”   楚雨燕娇柔地依在李安然的臂弯,轻声道,“二哥,你害怕失去你。”说着,泪泉涌下来,李安然拥着她,轻拍她的肩,叹了口气。   楚狂斜在门口,敲门,脸上是灿烂的笑,戏谑道,“两个人别哭哭啼啼的了,大家都好好的,老是哭可不吉利啊!”   楚雨燕微红着脸从李安然怀里钻出来,慌张着往门口溜,正好被楚狂截住,楚狂嬉笑道,“燕儿这是跑什么,怎么四哥来了,不欢迎吗?你好是回到你二哥的怀里去,我走好了!”   他话这样说着,人却让出了个空儿,楚雨燕忙地钻出去,低着头一路小跑地离开。楚狂大大咧咧地走到桌边,一口气把那盅阿胶鹿茸喝了大半。李安然望着他笑,问道,“你没事了?大哥怎么样?”   “他也没什么大碍,估计有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了,倒是你,受这么重内伤,恢复起来不容易。”   李安然笑道,“那你还抢我的东西吃。”   楚狂正好又一口将那碗阿胶鹿茸喝完,他用袖口擦着嘴道,“谁抢你的,你放心,用不多久,你的宝贝燕儿就会再送来。”   李安然道,“你三哥回去了?”   楚狂在椅子上坐下,随手翻了翻桌上的书,又随手将书甩在一旁,漫不经心道,“他一向不喜欢热闹,又最讨厌我,能在这儿呆一晚上,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再要留,怕是要他的命!”   李安然涩涩地浅笑,默不作声。楚狂瞧出异样,狐疑道,“二哥你怎么了?”   李安然苍白地望了他一眼,迟声道,“我,心里难受得紧,怕是,有什么事情……”   楚狂一下子惊起,警觉道,“是不是有杀手追杀我们这些老弱病残来了!我就说那个苏笑,不会这么好心,这么好的机会他楞不下手!”   李安然挥挥手,躺下,楚狂坐在一旁关切道,“二哥你没事吧?”   李安然摇摇头,对他说,“杀手不会来了。”   楚狂道,“为什么不会?”   李安然道,“昨夜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吗?三十四个一流的杀手一起现身,已是前无古人了。到现在没派新人来,估计他无人可派了。”   楚狂笑道,“二哥你被打傻了。现在就算是来一个二流的杀手,我们也敌不过啊!”   李安然道,“二流的杀手他会养吗?”   楚狂摇头道,“我还是不同意,之所以没来,我想是忌讳三哥吧。三哥只受了点皮外伤,没什么大碍。”   李安然突然痛苦地闭上眼睛。楚狂的内心一颤,惊声道,“二哥,你……”   这是窗外有人叹了口气。   楚狂惊望去,怔住。李安然缓缓张开眼,面容平静无波,浅笑地打招呼,“你来了?”   慕倾蓝“哦”了一声。   楚狂怔怔地盯着慕倾蓝看了半晌,笑道,“天下有这样的大帅哥美男子,我倒是服气了!二哥,你们早就认识啊!”   慕倾蓝低肩进了门,在阳光中儒雅地浅笑,风华夺目。   楚狂站起来谐谑道,“长成这个样子,随便穿件衣服就颠倒众生了,干嘛这么麻烦,穿得华贵艳丽,还配上香花美玉,弄得跟画蛇添足似的!”   慕倾蓝淡淡一笑,道,“杜公子说的是。的确是画蛇添足。”   没人反驳他,楚狂没了斗嘴的兴致。李安然见楚狂闭嘴的样子,不由笑,说道,“看着四弟你无人斗嘴的样子,实在是寂寞。”   楚狂不理会李安然,径直对慕倾蓝道,“这位老兄,我也喜欢你这样子华衣美服,你已经俊得不想样子了,干脆把这么好的衣服送给我吧,反正你穿什么都一样帅!”   李安然忍俊,不想慕倾蓝很正经地答道,“好!既是杜公子喜欢,便送杜公子几套。”   楚雨燕从门外挑帘进来,见了慕倾蓝,手里的阿胶鹿茸一下子滑落地上,摔碎!   楚狂大呼小叫道,“燕儿你慌什么,又不是没见过帅哥,把那么好的东西摔了!”   楚雨燕惊白了脸望着慕倾蓝,听见楚狂的呼叫声,慌张地蹲下身收拾碎碗片,手在轻轻地抖。   慕倾蓝云淡风轻地笑道,“楚姑娘何至于这么害怕,你是以为我会在这个时候出手杀了安然兄吗?”   楚雨燕惊魂不已,收了碎片起身,煞白着脸,一双大眼睛愈发黑亮。慕倾蓝负手,望着李安然道,“其实我应该羡慕你不是吗?有那么多人关心你,愿意为你死,这位有说有笑的杜公子,可是随时准备和我拼命呢,即便他明知敌不过我。而我,在这世界上却没有一个朋友。我死了便死了,没人知道,也没人为我报仇。”   楚狂道,“燕儿你出去!”态度严厉,不容违拗。楚雨燕左右看看,深深望了眼李安然,低头退了出去。   慕倾蓝望着李安然,嘴角轻轻上扬,浅笑道,“在安然兄心里,我从来都是一个敌人,不是朋友吗?”   李安然苦笑道,“慕兄好像说过,一刹那错过,就再难有机会遇合。今日之事,早在慕兄预料之中,在下无话可说。”   慕倾蓝道,“预料之中,也是预料之外。既然经过昨夜你都还活着,那我也舍不得再让你死了。”   楚狂慵懒地依在桌子上道,“你们两个是在打哑谜吗?”   慕倾蓝叹气道,“知道你昨夜在劫难逃,想到你这样风度的人一朝风流云散,只觉得可惜。而今,你竟然还活着,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欢喜,开心之极。”慕倾蓝说着,目现温情。   楚狂见了,松懈下来,懒懒地坐在椅子上。慕倾蓝望着李安然,浅笑道,“安然兄,从此以后,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了。若有一天,我死了,你也会找到面具人,为我报仇吧?”   李安然吃力地坐起,唤道,“慕兄,你,出什么事了?”   慕倾蓝的背一下子挺直,浅浅一笑,傲然走向屋外,行至门口,突然顿住,回眸笑道,“杜公子要的衣服,我随后送到。”   他挺拔华美的身影消失了,楚狂怔怔地回味过来,笑道,“真是怪!二哥你交了这么个朋友。想不通你,怎么大家都那么喜欢你呢!我也不赖呀,为什么没人待见呢!”   李安然久久望着慕倾蓝背影消失的方向,鼻子酸酸的,不说话。楚狂凑过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道,“你楞什么啊,已经走了!”   李安然黯然道,“听他的话,他这么一去,好像凶多吉少。”   楚狂道,“他跟面具人是什么关系,本来是来杀你的,不是吗?”   李安然摇头,叹气道,“我们见了两次面,交了一次手,却不知情由。”   楚狂道,“听他的意思,他好像去对付那个面具人苏笑了。二哥你先放宽心,那个苏笑估计比你现在也好不了哪去,虽是服了药,要恢复功力,你不是说也得一两个月吗?”   李安然疲惫地闭上眼,依靠在床上,叹气道,“罢了!”   楚狂为他倒了杯水,说道,“你该吃药养一养了,快中午了,我找燕儿让她做饭去,为你炖点东西滋补滋补,你这大半年,接二连三受伤,真是要命!”   李安然面色有些苍白,无话,若有所思。楚狂没理他走出门去,却见楚雨燕怔怔地坐在阳光里,形容惨淡。   他径直走过去,奇怪道,“ 你只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像个纸人似的。”   楚雨燕回过神来,凄然摇了摇头,恍惚站起来就走却不知所往。楚狂唤住她道,“你站住,到底怎么了,过来跟我说!”   楚雨燕站住,楚狂正欲问个究竟,叩门声响起,一位十六七岁的白衣少女,捧着三套华服进来,见了楚狂行礼道,“我家公子命奴婢将衣服送予杜公子,请杜公子笑纳。”   楚狂见那华服两白一浅紫,在阳光下闪着美丽的光,他想不到慕倾蓝真的让人送来,而且还这么快,不由有点愣神。楚雨燕嫣然笑着走上前去接过衣服还礼道,“公子盛情,不胜感激。”   那少女嫣然一笑,行礼欲告辞,楚狂唤住,三两步上前去,解下腰间的佩玉递给少女,说道,“请回去将这玉佩转交你家公子,告诉他,他既是我二哥的朋友,当然也是我楚狂的兄弟。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少女接过玉佩,恭敬地行礼告辞。楚狂回身,却见楚雨燕抱着衣服笑得一脸灿烂,取笑他道,“难道自己的二哥买不起这几件衣服,竟然张口向别人讨要!”   楚狂伸手抓住楚雨燕左手的腕子,霸气十足地威胁,“我再说一次我听听!”楚雨燕抱着衣服,疼得做出求饶的表情,嘴上连忙应道,“不敢了不敢了,四哥我再也不敢了。”   楚狂松开她的书,她一下子跳出两步远,委屈地揉着腕子,怀里的衣服也散落下来。楚狂笑道,“有那么疼吗?”人说着已上前一步拿过衣服,顺手弹了一下楚雨燕的额头,笑道,“你不是心疼你的二哥吗?去做点滋补的东西来好好侍候他!不好好调养几个月,怕是恢复不了元气了!”   楚雨燕捂着额头,半是娇嗔地跑掉了。楚狂将衣服在阳光下一晃,精致的丝绸,绣着华贵的牡丹花,散发着质料特有的光泽。他顺手将衣服往肩上一搭,满身光华地走进李安然的房里,李安然睁眼看了他的样子,不由浅笑。   楚狂破旧的黑布衣还沾着昨夜的血迹,三件华美的外衣被他随意地披搭在肩上,配合他洒脱不羁的懒散,既怪异又和谐。李安然多看了几眼,爱惜地叹气道,“怕这世上,再没有比四弟你更奇伟的男人了!”   楚狂拎起锦袍裹在身上,笑道,“呆会,我正好可以穿着这衣服到街上去唱涉江,若是戴上个花环,就更是妙极了!”   李安然含着笑,望着楚狂的眼神全是欣赏。眼前的这个男人纵是再花哨再癫狂,也不减其奇伟之气,无损英雄本色吧。   许是李安然的默许,何况楚狂要做什么便是天王老子也挡不住的 。那日黄昏,楚狂洗了个澡,换上那袭雪白大红纹绣的锦袍,披了发,戴了花环,身上也系了许多香花,兀自抱了那把七弦琴,一边弹奏一边在街市上踏歌而行,如入无人之境。   黄昏的街市正是热闹非凡之时,大家见一个翩翩佳公子,全身上下戴满了花,旁若无人地抱琴踏歌而来,纷纷侧目避让。   那时的街上混合着煮玉米的清香,炸臭豆腐的油烟和蒸包子的蒸气,夹杂着男人的叫卖、女人的吆喝和小孩的哭闹。有那么一个时候,仿佛突然间声音和气味都不见了,世界变得寂静而纯净,只任凭一个衣着华贵高大英俊的男子,用繁复的香花装扮,弹奏着动听的琴,用金子般嗓子高唱《涉江》,“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被明月兮佩宝璐, 世混浊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驰而不顾。驾青虬兮骖白螭,吾与重华游兮瑶之圃。 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   楚狂的风神气度,洒脱不拘泥万物,独自高歌,游戏红尘,癫狂中迷人眼的俊美,举止间掩不住的阳刚,令观者目眩神疑,恍若梦中。   一个六七岁的女孩,拉着修鞋的白头发爷爷,尖声稚气道,“爷爷你看,那个哥哥也戴着花呢!”   楚狂正欲高歌而过,听到女孩的叫声不由回头而顾,小女孩偎在爷爷怀里,在满天绚丽的霞光中望着他,眼睛黑亮亮的,天真无邪。   楚狂做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转身走过去一屁股坐在黑乎乎脏兮兮的凳子上,抚着小女孩颇为杂乱的头发温柔道,“哥哥这样子打扮好看吗?”   小女孩仰慕地望着他头上的花环,吸了吸鼻子清脆道,“真香!”   楚狂从身上折下一朵野兰,小女孩很乖顺地接了去,放在鼻子下闻。楚狂笑笑,起身,没行几步,突被一大群女人围住,那些女人七嘴八舌道,“我也要!”“也给我一朵!”“公子我还要!”这样说着,干脆自己动手,你一朵我一朵地摘,当然也顺手牵羊吃楚狂的豆腐。楚狂不堪其扰,粗暴地推开几人,挤身逃出圈去,身上馨香零落,颇有几分狼狈。   没有得手的女人又欲围上来,楚狂见势不好,仓皇逃遁。却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位年轻女子娇呼道,“楚狂打扮成这样,不是要女孩子喜欢吗?现在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为什么要跑得这么快呢!”   楚狂停下身,回眸却见邱枫染身边的谢小倩笑得花枝招展的样子。他似笑非笑地走过去,谢小倩道,“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楚狂突然穿这么好的衣服,是向谁讨要来的啊!”   楚狂脸上带着笑,一把拎过谢小倩来,皮笑肉不笑道,“以为我三哥在,我不敢教训你是不是!你看我今天教不教训你!”   谢小倩娇声向邱枫染求助,邱枫染唇角含笑,冷清道,“叫你不要淘气你不听!今天就把你交给四弟教训一顿了!”   楚狂于是笑起来,对身边的谢小倩道,“看你这回怎么办!三哥不管,我更不会饶你了!”   谢小倩的腕子被楚狂抓得生疼,忙着可怜兮兮地求饶,“四哥放我这次吧,我一时淘气,下次再不敢了!”   楚狂扬眉,脸上不愠不怒,只是手上一用力,谢小倩“哎呦”一声,忙着回头向邱枫染求救,楚狂不理,问道,“找女人捉弄我很好玩是不是?”   谢小倩柔声求饶,“再不敢了,四哥饶我这回吧,不敢找妓女戏弄你了,饶我吧。我一时淘气犯了错,惹四哥生气,但罪不至于要落下个残疾吧!”   楚狂听她软语求饶,手上的力道便放松了。谢小倩欲抽手而不成,娇声央求道,“四哥,饶我吧!”   楚狂伸手弹她的头,惹得谢小倩的尖叫,楚狂道,“这么快饶你,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谢小倩道,“那这样好了!我做一大盘鲈鱼给四哥赔罪好了,今晚就送过去,好不好?”   楚狂听了这个建议不错,浅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像上次那样坐一大盘,若是你敢食言,我就杀进你们谢府抓你出来!”   谢小倩忙不迭道,“一定一定!一定做一大盘给四哥送去!”   楚狂松开她,谢小倩连忙躲到邱枫染身后,一边揉着手腕,一边委屈道,“大男人那么小心眼!玩笑也不能开!想吃鲈鱼,就直接跟我要嘛!”   楚狂满脸笑,唬道,“你还敢说,那我就不吃鲈鱼吃你了!”   谢小倩连忙死死抓住邱枫染的衣袖,探出头来吐着舌头做鬼脸道,“这可是你说的!你自己不吃,可不要怪我不给你做!”   楚狂佯装扑上去,吓得谢小倩躲在邱枫染的身后环住了未婚夫的腰。楚狂对邱枫染笑道,“看来三嫂淘气得紧,你们日后倒不会寂寞了!想不通你怎么看上个这么爱热闹的丫头!”   邱枫染浅淡地笑,将谢小倩从身后拉出来,似不经意道,“二哥他,没事吧?”   谢小倩漂亮的眼睛盛着笑,微昂着头对楚狂做出一副气死你的表情,楚狂瞪了她一眼,对邱枫染道,“他还好,估计这个时候正靠在床上,安安静静地听他的宝贝燕儿弹琴呢!”   邱枫染温柔浅笑。谢小倩依偎在他身侧,一脸青春欢盛的,淡淡的光华。 第37章 风华宫,凶夜   慕倾蓝接到楚狂的玉,又一个人细思了半晌,才回到风华宫,海棠苑。面具人正坐在厅里的桌子旁,等他。夜曦温柔沉静地在一旁奉茶。   慕倾蓝唤了声“叔叔”,垂首立在下边,面具人沉吟着,声音波澜不惊,“去这么久,很难下手吗?”   慕倾蓝道,“是,很难。”   面具人颇为玩味地望着慕倾蓝,慕倾蓝俊美的脸平静无波,温和得随时都会微笑出来。面具人呷了口茶,茶温热,声音却飘忽,“火凤儿,也有下不了手的时候。从前那个雄心壮志,为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哪去了?又狠又绝的火凤儿不见了,我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该,生气?”   慕倾蓝道,“您该生气。火凤儿没有听从命令杀了李安然,请叔叔责罚。”   面具人话语带笑,“责罚?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不必再遵从我的意志了。已经,不再需要我的责罚。”   慕倾蓝垂下头,“火凤儿不敢。”   面具人突然站起来,久久望着慕倾蓝,似乎在克制自己的火气,良久才自言自语道,“你长大了,要单飞了。”转而凄怆道,“你为了李安然背叛于我。我把你从小养到大,李安然与你,不过几面之缘,他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蛊,他到底有什么魔力,让我一手带大的火凤儿,不惜背叛我!”   慕倾蓝垂头静静地听着,没说话。   面具人仰天叹了一口气,对夜曦道,“去请夫人来。”   夜曦微怔,很快温顺地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慕倾蓝脸孔依然是平静无波,面具人负手走了几步,端茶坐下,隔着窗子看着茂美的冰心海棠。   不多时,莫青慧端庄华丽地走进来,慕倾蓝上前行礼问安,莫青慧冷然道,“给你叔叔跪下!”   慕倾蓝在面具人面前跪下。莫青慧向面具人行礼,说道,“东君,都是火凤儿糊涂不懂事,这就让他向东君认错,去杀了李安然!”说完,对慕倾蓝喝令道,“还不向叔叔认错!去杀了李安然来向叔叔赔罪!”   慕倾蓝静静地跪着不动,对莫青慧的话置若罔闻。莫青慧气极,怒道,“火凤儿,你!”   慕倾蓝静静道,“孩儿不能杀李安然,请叔叔和娘责罚!”   莫青慧厉声道,“为什么不能杀,你是不是疯了!”   慕倾蓝道,“现在杀了李安然,我就是天下第一剑吗?叔叔布下那么巧的局,又不失时机,都没能杀了李安然。如是李安然已是重伤在身杀他易如反掌,叔叔当时为什么放过他!趁人之危,我杀了他也是徒留人笑柄,我这一生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莫青慧一时语迟,很快便怒骂道,“你知道什么!这世上如没有李安然,你和你叔叔就少了心腹大患,可以为所欲为!到时候有的是机会可以证明你的实力,又有谁敢耻笑你!”   慕倾蓝一笑,轻若无痕,对母亲道,“你一生所想的,不可一世,雄霸天下,就是在于杀死一个李安然吗?一场镜花水月,可远观不可近玩,却痴心妄想一辈子!”   莫青慧的脸刹那变成灰白,随手一个耳光打在儿子脸上,喝道,“你闭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面具人微微笑出了声,他喝了口茶,笑道,“青慧,你急什么,打他做什么。他说的对,镜花水月,却痴心妄想一辈子!”   莫青慧望着面具人俊美冷硬的青铜面具,守在微微颤抖,怯声道,“东君,你,你是说……”   面具人轻轻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慕倾蓝,转头对莫青慧道,“你教给了他你的浮躁和嚣张,却没有教给他坚忍地对待屈辱。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教他,怎样逢迎我,取悦我,等到天下无敌手的时候,再寻机除掉我。而你,却逼着他说出了不该说的话。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么美,也那么蠢。”   莫青慧咬着嘴唇,没敢说话。   面具人继续道,“火凤儿说得对,只要有我在,你的儿子不可能不可一世,雄霸天下。对于你来说,你所要拥有的一切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一厢情愿,对于我来说,你全部的价值就是,天下最高贵的女人,不过是我的玩物。我让你再高贵,可在我面前,也只是玩物。”   莫青慧的脸忽而白,忽而红,冷汗涔涔而下。面具人轻松笑道,“你可以让你的儿子冲上来杀了我,洗了你的耻辱,争来他的自由。你们的存在于我,本就是华丽的饰物。我也从来不在意,养一个可怕的敌人。”   莫青慧一下子跪在面具人的脚下,谦卑无力地顿首,哀求道,“东君!这么多年你对我了如指掌,青慧侍奉左右,从不敢有异心。火凤儿是您一手养大,亲自教出来的,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是知道的,他不过是年轻气盛,不肯趁人之危而已,并不敢有什么二心啊!”   面具人冷哼一声,托起莫青慧的脸,对她轻声道,“你知道吗?在他八岁那年,他就亲眼看见我是怎么对你的!他从此以后阴沉暴戾,你以为是因为什么!我让他无时无刻不想杀我,但又让他做不到,让他只能绝望,困兽般绝望。我就是喜欢暴戾而绝望的人!我看着他拼命练功,看着他仇恨又压抑的野心,那是一种难以言传的快乐你知道吗?就像看着你,当年骄横跋扈的大美人,为我涂脂抹粉,盛妆出迎,然后风情万种地光裸身体,任凭我肆意玩弄,尽情寻欢。我可以随意占有你任何一寸肌肤,怜爱它或是惩罚它。那是作为一个男人极致的享受,征服践踏世界上最美丽最高贵骄傲的女人,仅此而已!”   莫青慧的身躯剧烈地抖,面白如纸,面具人丢开她,昂然立于案前,对慕倾蓝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我被李安然弄伤了,你可以出手杀了我,一洗这二十年来你们母子所受的耻辱。现在你不妨试试,用你的剑,来试试。”   慕倾蓝仍然跪着,俊美的脸颇为平静,只是淡声道,“侄儿不敢!”   这道让面具人很感兴趣,重复道,“不敢?”   慕倾蓝在浅淡地笑,斜日的光辉洒在他的身后让他美若神祗。他平静道,“我在您面前,本无秘密。所有的心思,无需隐藏。我是忤逆您也好,恭敬你也好,对您来说毫无差别,我也无需伪饰,更不用费力设计。但有一点我很明白,我再您面前,是热锅上表演的蚂蚁,随时都可以死无葬身之地。我不杀李安然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今生今世我杀不了你,但或许,他能杀了你。而我自己,……”慕倾蓝突然笑得灿烂而诡异,他仰头问面具人,“叔叔这么多年养大的供您观赏的痛苦生命,您舍得一下子弄死我让我一朝解脱吗?看一个男人困兽般的绝望,看一个男人徒有野心万般努力挣扎却无济于事,对于叔叔来说,不也是,极致的享受吗?”   面具人盯着慕倾蓝看了半晌,沉默。   慕倾蓝道,“所以我不敢。您早已想好了怎样对付我的任何一次反抗。即便现在您被李安然重伤,即便您中了‘半月追风’功力全失,但若是我一动手,您还是会安然无恙,而我却不可能走出这风华宫。”   面具人轻轻地鼓掌。   慕倾蓝道,“叔叔,您已经做了这游戏二十年,现在为什么要这么心急要结束呢?本来可以玩得更精彩。”   面具人道,“不错!现在果然是更精彩了!这倒是让人惊喜的事!一场智慧的较量,游戏才不至于太无趣。”   慕倾蓝笑道,“多谢叔叔成全。只是请叔叔以后不是再欣赏困兽,而是欣赏,一只金丝雀则怎样享受生活。虽然少了很多刺激和乐趣,但毕竟,更有挑战性。一只毫无威胁感的困兽好过宛转的百灵吗?”   面具人仰天大笑,开怀道,“这真是最令人开心的事,我养大的玩具学会了讲条件,而且讲的让我不能拒绝!”   慕倾蓝优雅地起身,优雅地笑,对面巨人道,“外面的冰心海棠在霞光里别有一番韵致。叔叔可否有兴致出去喝杯酒,海棠的枝叶,的确青葱得可爱。”   面具人的目光飘向外面,看见夜曦一身白衣,安静地立于门外,似随时等待传唤。不知为什么,这个黄昏中温柔沉静的女孩总让他升起似曾相识的感觉。细细追寻,却了无痕迹。   仿似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夏日的黄昏,一个女子也是这样温柔沉静的吧。四周葱郁芳香的植物,她淡得,好似空气中特有的,舒爽的黄昏的气息。   他不由走过去,在经过夜曦身侧时细细打量,夜曦静静地垂着头,带着些许的紧张和无错,行礼道,“主人。”   他没有回答,伸手抬起夜曦的下巴,细细地审视她的脸。夜曦娇小的身体闪过一丝痉挛,微微闭上了眼睛。   面具人的手渐渐松开。不像!根本就不像那个人!他的故人。   也根本不可能。当年,他已经亲手,杀了她的孩子。   面具人看向冰心海棠。   慕倾蓝跟随在他身侧,轻轻地向夜曦送去不易察觉的一瞟。夜曦正轻轻地望着他们。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夜曦甚至看到了慕倾蓝严重含蓄的温柔。   面具人望着冰心海棠,转头对夜曦道,“这花蕾已经长了两年了吧?”   夜曦正欲去传唤酒菜,听到询问,忙停下来,谦卑淡定道,“是,两年零十三天。”   面具人道,“两年零十三天,就是不开放。”话语间,尽是迷惑低落的情绪。   夜曦没说话,静静地退下去,不多时,十来位白衣的少女捧着美酒佳肴鱼贯而入。面具人兴致似乎不错,坐在桌前,吩咐婢女道,“请夫人出来,一起共用晚餐。”   莫青慧没多久就走了出来,脸色略显苍白,但神色恢复如故。她端庄地向面具人行了个礼,在他身边坐下。待慕倾蓝也入座,婢女们便开始逐一斟酒。   面具人道,“你们都下去吧。留下夜曦一人服侍便可。”   众人应诺,纷纷退下。那三个人默默饮酒吃菜,很少言语。很快夜幕降临,淡月柔辉,空气中是微微令人迷醉的酒气。夜曦点上红烛,顿生华彩,冰心海棠在暗影中轻轻摇曳,宛若梦幻一般。   面具人似乎带着几分酒气,拉住莫青慧的手道,“刚才让你受委屈了。我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不要放在心上。”   莫青慧失落而柔情道,“东君,从第一次开始,我就只是你的奴婢。只是,我不想在儿子面前承认而已。你答应过,你要让火凤儿,成为天下第一剑,而我从来都没有怀疑。”   面具人叹气,对慕倾蓝道,“你信不信我可以给你的,远比你可以想像到的还要多,磨练你,让你体会痛苦,你为什么就不能懂?若不如此,你小小年纪,剑术能有这么大的突飞猛进?”   慕倾蓝喝了一大口酒,苦笑道,“叔叔我懂。我并不在意你怎么对待我的母亲,男人怎么对待自己的女人呢,那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何况也是两厢情愿。叔叔所给我的,我从来都不乏感激,尽管,也不缺少怨恨。”   面具人道,“是我让你恨我,让你奋力要超过我,你还需要再努力,而不是欢享生活。我想了很多你对我的报复,但没想到,你会用李安然。”   慕倾蓝浅浅地笑,“叔叔也有想不到的时候。”   面具人道,“你放过李安然,可你无法想象我当时的震怒。”他的花语突然多了层情感的温度,“火凤儿,终有一天你会知道,你不是叔叔养的用来取乐的困兽,而是,叔叔煞费苦心培育的左膀右臂,今天你第一次,让我感到失望。”   慕倾蓝幽幽叹了口气,没有神说话。莫青慧道,“火凤儿,你知错了吗?”   慕倾蓝幽深俊美的眸子轻轻望着莫青慧,唇角上挑,一抹似浓又淡的笑。他说道,“错?那叔叔和娘准备怎么罚我?绑起来,打一百鞭子?”   莫青慧气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惹叔叔生气!”   慕倾蓝规矩道,“是。”说完,跪在面具人身边,垂头道,“请叔叔责罚。”   面具人笑了起来,仰天喝了一杯酒,没有理会他。   接下来的情形就很诡异,面具人独立在冰心海棠面前,寂静、专注,深思深藏不露痕迹;慕倾蓝跪在地上,平静华美,无声无息;莫青慧怔怔坐在桌旁,水晶杯盏,光华璀璨,难掩寥落。   夜深了,月上中天。慕倾蓝突想起夜曦对他说,每逢月圆之夜,午夜,冰心海棠会有刹那的开放。今夜淡月如钩,如若是明月如镜会怎样?   这世上有藏得住的秘密吗?慕倾蓝轻轻看向夜曦,却见她柔顺如水,安心若素。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她,心中便有一种温柔的情愫。   一道细细的风,暗影一闪。面具人猛转身,沉声喝道,“是谁!”   慕倾蓝已一跃起身,欲冲上去。   一个高大的暗影,挟持住了夜曦,一柄又细又长的剑,横在她的颈前。   一瞬间似乎很静,夜曦甚至没来得及惊呼出来,黑衣人紧了紧剑,沉声喝道,“别动!”她微仰着头,张着嘴,声音被她中途咽回去。   夜曦听见黑衣人用极低的声音悄悄对她道,“我,哥哥,君若。”夜曦的汗一下子冒出来,颈上锋利的剑横斜着,她的整个人被牢牢钳制在哥哥的右臂弯里,后背死死抵着哥哥的胸膛。   面具人似乎也微微一愣,转而静静地望着项君若以及他剑下的夜曦,目光停留在那把又细又长的剑上。   慕倾蓝虽已跃身欲冲上去,却中途停住,压制着关切的姿态,定定地盯着项君若。   面具人沉吟道,“残月?”   项君若没有回答他。面具人道,“你既没死,便不该来。即使李安然解了你身上的毒,你也不该踏入这风华宫!”   项君若冷定道,“慕倾蓝怕你风华宫的秘密,我可不怕!”   面具人似乎在生动地笑,“哦?可是只要我愿意,任何人都得把命留在风华宫!”   项君若冷淡道,“是吗?”   面具人道,“不信你可以试一试。”   项君若颇为玩味地望了一眼慕倾蓝,对面具人道,“你知道冰心海棠为什么不会开放吗?”   面具人颇为感兴趣地“哦”了一声。   “因为,它在等待你的命。”项君若的脸迎着月光,清俊平静,他静悄悄的声音像来自地狱的咒语般,剑已出。   他的身形快如鬼魅,左手拉着夜曦,衣袂游移间,剑像攻击目标的游蛇,一下子咬了过去!“   所有的人都“啊“了一声,因为他刺的不是面具人,而是那株冰心海棠!   面具人闪身挡上去,没有人可以在他面前伤害他的冰心海棠!   剑刺入他前心的衣服,然后滞住。面具人的青铜面具冷硬邪魅,他似乎在笑,用他白皙颀长的手指轻轻敲着项君若的剑,柔声道,“没有人可以杀我。”   项君若的手一抖,剑像游蛇一样斜刺破衣服,直奔面具人颈项,剑尖像长了眼睛似的,一头钻向面具人的咽喉!   项君若的应变很快,剑的速度更快,几乎是面具人的话音还未落,剑尖已经接触到了咽喉的皮肤,面具人本能地躲闪后仰,项君若的剑却像会思考一样,剑尖突然一拐,冰心海棠的树干被刺了个透明窟窿。   他收剑,盎然望着震惊的目瞪口呆的面具人。剑在淡月下犹自“嗡嗡”地震动,上面有一道淡淡的血痕。   那是面具人手指的血,随着剑的震动纷纷落下,深入泥土。   项君若仰望了冰心海棠片刻,拉着夜曦走过去,在树干的创口处流出透明的晶亮的液体,他用手指蘸了蘸,放入口中吮吸。   众人望着,却惊得停止呼吸,那冰心海棠可是剧毒无比啊,项君若这是疯了!   可项君若淡淡笑着,垂下手指仰天叹了口气,对面具人道,“十六年前,你曾经对一个人发誓,说今生宁可舍弃生命,也不让冰心海棠受一丝一毫的伤害,是吗?”   面具人沮丧落寞地站着,不可思议地望着项君若,项君若对他道,“想起来了吗?十六年前的六月初二,那黄昏,夕阳西下,你信誓旦旦地说,从此爱护冰心海棠如同爱她。宁可舍弃生命,也不让它受丝毫伤害。”   面具人颤抖着声音道,“你到底是谁!”   项君若道,“当年,你杀了她的丈夫和孩子,到底是为了得到她,还是这株冰心海棠?这海棠树,惹来这么多怨念,它还会愿意开花吗?”   项君若剑一挥,树干顿时又多了一个窟窿。夜曦苍白着脸,尖叫着阻止,“不要!不要!”   项君若定定地望着她,探寻中透着严厉。   夜曦慌不择辞,只是不断哀求,“不要,不要毁了它,这树,这树……不要毁了它。”   项君若没理她,目光飘向面具人,挥剑。   面具人身形鬼魅般飘起,慕倾蓝出手,剑过,如水逝。 第38章 因为一句爱慕   慕倾蓝出手,剑过,如水逝。   两剑相撞,在空中迸现耀眼的火花。项君若的剑最擅纠缠和变化,剑尖一闪一滑就从秋水无痕剑的剑锋处拐走,刺向慕倾蓝的前心,而慕倾蓝的剑也是顺势消长,随机起伏,从项君若的剑锋处游走,刺向项君若的咽喉。   两个人的变化都太快,待夜曦看清,惊呼未出口,两人的剑双双刺空,转而又纠缠游转,令人缭乱。   面具人视若无睹,缓步走到海棠树旁,用流血的手指轻轻抚摸树干的伤口,动作呵护轻柔,身体轻轻地颤抖。良久,两行泪沿着面具静静地流下来,他悲怆地仰天长叹道,“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话说着,他的衣袂飞飘,身形冲天而起,凌厉地向项君若扑去,喝道,“火凤儿退下!”   慕倾蓝与项君若的剑正在纠缠,只觉一股强大的力道袭来,两人同时被逼退了五六步,不容项君若喘息,面具人已如黑云一样直压过来,一掌劈向项君若天灵盖!   项君若无暇唤剑招,左手牵着夜曦身形不及躲闪,只能将重心左移,避过头部,面具人那一掌结结实实打在他的右肩上,只听“呀”的一声痛呼,项君若的剑落地,右腿单跪在地,唇角裂出血来。   面具人变掌为指,钳子一样掐向项君若的咽喉,项君若向后一仰,错过,随后一口温热微腥的浓血“扑”地一声吐向面具人的脸,迷了他的眼。   在那瞬间,项君若咬牙提起一口气,拉着夜曦飞掠出去,钻进黑暗的夜幕里。慕倾蓝飞身追过去,低叫道,“放开她!”   项君若提着那口气,拉着夜曦飞奔穿梭,一碗茶功夫,慕倾蓝横剑拦在面前,项君若一咬牙欲冲上去拼命,夜曦一把拦着他,关切道,“哥!不要!”   项君若被拦住,慕倾蓝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低叫道,“你叫他什么!”   夜曦不及回答,从腰间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冰粒水晶般的东西喂项君若服下,轻抚着他的背道,“哥,你稍稍休息一下,你服下的冰心海棠果会护住你的心脉,使你被震伤的五脏六腑慢慢痊愈,但你的右臂,怕是,怕是保不住了。”   项君若的汗已湿衣,他紧紧握着夜曦的手,打起精神不让自己昏过去,盯着慕倾蓝,表情冷峻警惕。   慕倾蓝横着剑对夜曦道,“你们,你们是,……兄妹?”   夜曦道,“公子,你放我哥走吧。今晚的事情,我以后对你说。”   慕倾蓝望了夜曦半晌,剑缓缓放下。项君若不解道,“小曦,你和他……?”   夜曦拉着项君若的手,在他的胸前低下头,轻声道,“哥,我要留在这里,不,不跟你出去了。”   项君若又气又急,左手扳着她的肩头厉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夜曦抬头望了他一眼,满眼泪水,复又低下头去。项君若抓牢了她的手,口气生硬,坚决道,“不行!这事听我的,由不得你,跟我走!”   慕倾蓝淡淡道,“你要带她去哪里?”   项君若面向他,夜里起风了,吹得人衣襟飞起来。慕倾蓝道,“她是你妹妹,我想知道你要带她去哪儿。”   项君若道,“不知道,总之要带她走。”   夜曦在一旁摇着项君若的手央求道,“哥,我……”   “闭嘴!”项君若严厉地打断她,夜曦怕哥哥生气,将话半路咽回去,委屈地垂下头去。项君若对慕倾蓝道,“她不能再呆在这个地方,她的身份暴露了,只有死路一条!”   慕倾蓝静静道,“你们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项君若望着他没说话,慕倾蓝继续道,“就像我,如果今夜出手对付他,只有死路一条。或许,你觉得他中了半月追风失了功力,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是你忘了,整个风华宫就是他的杰作,还有他的云初宫。都是世上罕有的奇诡建筑,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无法勘破其秘密,那秘密只是他一个人的。仅凭这一点,任何人都无法在这两个地方,杀了他。”   项君若道,“不错!他的确有让人望尘莫及的力量,就像刚才,本来功力全失的人突然有了可怕的力量打伤了我。但是你想过没有,他为什么要在外面杀李安然,而不是将其诱入风华宫或云初宫?”   慕倾蓝浅笑道,“道理很简单,菲虹山庄应该比他的风华宫云初宫技高一筹。他不敢。”   项君若浅淡道,“我虽然不如李安然,但我能来,就能走。”   慕倾蓝一时无语,夜曦却轻轻挣开项君若的手,静静道,“哥哥,我不走,我要留下来。”   “不行”,项君若的语气很轻但不容商量。   夜曦鼓足勇气道,“我不能走,我要留下来陪公子!”   慕倾蓝的身体一震,一股暖流顿时激荡心窝,望着夜曦说不上话来,项君若也是一怔,随即一把抓住妹妹的手,斥道,“胡闹!你跟我走,你不要命了!”   夜曦道,“哥,我不会有事的。冰心海棠对他来说比任何事都重要,只有我,才会养活那棵树。”   项君若厉声道,“那棵树刚刚已经被我毁了!”   “不!”夜曦紧接着道,“那棵树还有救!那棵树是爹娘一生的心血,我要救活它,守着它,守着,公子。”   项君若一耳光打过去,用的是左手手背,甩在夜曦左脸上,“啪”的一声响,夜曦踉跄了一步站定,垂头捂着脸不敢说话。   慕倾蓝心下一紧,欲上前扶,却中途停住。   项君若责骂道,“你忘了爹娘是怎么死的了!你那时小不记事,可我早就告诉过你,是为了那棵树死的!那棵树是世上最害人的东西!落在他的手里,一旦成为剧毒,你知不知道天下就不可收拾!”   夜曦一下子跪在地上。   项君若压了压火,冷静了片刻,心疼地抚着夜曦的头温声道,“小曦,起来跟哥走,不要想那棵树,忘了风华宫,也忘了,他。“   夜曦抱住项君若的腿,埋头在他腿上泣不成声。项君若回头对慕倾蓝道,“你为她好,就让她走。“   慕倾蓝心乱如麻,一时无语。夜曦抱着哥哥的腿哭道,“大哥,我一直听你的话,不让冰心海棠开花,可是,这七年来,我日日夜夜守着它,看着它一点一滴变化,想着,它是爹和娘十多年的心血,并为此丢了性命,还牵连了很多无辜的人。我感受着它的确有不可思议的灵性,我在它的绿荫中,碰触它繁茂的枝叶,就好像小时候,在爹娘的怀里撒娇,我甚至可以闻到爹娘的气息!哥哥,不要毁了它,它长到最后会成剧毒,可之前它也是世上最好的疗伤、解毒的药啊!哥哥,求求你要我留下来救活它吧,哥!”   项君若决绝道,“不行!”   “哥!”夜曦哭求道,“哥,这么多年你不和它在一起,你不知道。你若是守着它,也一定会舍不得的!”   项君若火了,一把拎起夜曦来,怒道,“我说不行了!多说没用,跟我走!”   夜曦又跪下去。   项君若的心一紧,冷冷地看着她,冷冷道,“你铁了心了是不是?你敢救活那棵树,你信不信我现在一掌打死你!”   夜曦哭道,“哥,你依了我这次吧,我一定怪怪的,不让冰心海棠长熟,哥!”   项君若冰冷地,默不作声。   夜曦央求道,“哥,你让我试一试吧,他不会杀我的,有冰心海棠在,他不会杀我的。何况,我的心已经许了公子,他人在风华宫,我就留在风华宫,他是个孤苦的人,我不能离开,哪怕死在风华宫,也不走。哥哥,我求你了,哥!”   慕倾蓝心下大恸,唤道,“夜曦,你……”   项君若面容平静地看着他们,却怒气正盛,没说话。   夜曦察觉到哥哥火气盛极,吓得闭了嘴。只是跪在地上一脸泪痕望着哥哥。项君若又是严厉又是悲悯的望了她半天,对她道,“我冒死来救你,你却愿意为了他去死,是吗?”   夜曦惧怕哥哥,苍白着脸悄悄退缩,低下头去。项君若见妹妹似乎认错了,于是缓和语气轻声道,“乖,和哥哥走,这里不是你该留的地方。走吧。”说完伸手欲拉夜曦起来,夜曦不动,项君若气道,“你敢不走我就打死你!”   夜曦抱着他的腿哭出声来,项君若冷毅的脸轻轻抽搐,一运气举起左手就朝夜曦后心拍去,慕倾蓝一句“不要”脱口而出,人一箭步冲上去,说道,“不要!”   夜曦感知哥哥的杀气,吓得全身瑟瑟发抖,头死死地埋在项君若的脚面上。项君若的手停在半空,久久没有落下去,而是盯着慕倾蓝看。夜曦等了半天,煞白着脸,惊恐不安地望着那两个男人,项君若冷着脸,看也不看她,静声道,“我再问你一遍,走还是不走!”   夜曦垂下头,哭道,“哥,你不要……”   项君若静声道,“不走是不是?”   慕倾蓝渐渐松下来,垂头悲悯地看夜曦。夜曦不敢说话,只是跪着,抱着哥哥的腿。项君若突然暴怒,一脚将夜曦踢飞出去摔在地上,骂道,“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我妹妹!”   夜曦被重重的摔在地上,顿时疼痛无助地哭。项君若瞧了她一眼,对慕倾蓝冷冷地道,“从此把她交给你了!”转身欲走,夜曦挣扎着几步扑上去抱着他的腿道,“哥!哥哥!”   项君若怔怔地定住,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夜曦将腰间的小瓷瓶交给项君若道,“哥哥你拿上它,这是我好不容易制成的,你拿上!   项君若没理她,裂步欲走。夜曦死死抱住他的腿不放,项君若仰天叹了口气。夜曦哭道,“哥你冒险来救我,是我不好,你若不肯原谅我,我宁愿让你打死我算了。”   项君若的手轻轻抚上她的头,夜曦大恸,项君若道,“是我没照顾好你,爹娘走得早,我们和黎伯伯四处漂流,又为了冰心海棠把你送到这人间地狱来,是,哥哥对不起你。你,你竟然爱上他,……”   项君若的泪突然流出来,夜曦唤了一声“哥”,扑到项君若的怀里,大哭。项君若静静抱住妹妹,温柔地抚着夜曦的头发,忍住泪道,“谁知你这样命苦,小曦,你可知你留下来有多凶险?我现在重伤在身,不能强迫你出去,否则,就算你看上了这小子,我也不依。”   夜曦哭道,“哥哥,我,……”   项君若看了慕倾蓝一眼,叹气道,“小曦,你自己选择的事,你要自己负责。我不希望,世上再有一个人死于冰心海棠的毒。那棵树,永远不能长成剧毒。你,也要好好等着哥哥。”   项君若落下泪来。夜曦抱着他更是泪如泉涌。项君若接过小瓷瓶,温柔地拍拍妹妹的脸颊,头也不回地离去。   夜曦想抓住哥哥的衣襟,可是没抓住,她望着哥哥的背影转眼消失,忍不住“哇”一声大哭出来,慕倾蓝走过去,一把将她深情地抱在怀里,紧紧的,对她说,“夜曦,夜曦!夜曦,对不起,你,你为我……”   月光下,这个俊美非常的男人突然说不出话来,他像是突然找到归宿的孩子,巨大的幸福和深刻的痛楚娇柔在一起,他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子,贴心贴肝,痛彻心肝,直可以守着她爱,为了她死,一直到地老天荒。   面具人轻柔地抚摸着冰心海棠,痴痴地望着树干的创口,目光散乱迷离。他的发乱了,面具上留有项君若的血的痕迹,在淡淡的月光中形同鬼魅,斑驳可怖。他的声音像是从一个陌生的空间传出来,飘渺温柔而清晰,他在说,“云初,受伤了,你疼吗?很疼吗?”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温柔得仿似轻抚挚爱的情人,他的声音则无心如梦呓,毫无遮拦的真情流露。他突然仰天哽咽着干笑几声,猛然双臂一振,“啊”的一声吼,如困兽一般接近疯癫,垂死挣扎般,痛彻心扉。   慕倾蓝本来静静地望着他刚才梦一般的温柔,面具人突然的狂情悲愤让他的心不由战栗发抖。面具人冷冷地侧脸,声音狰狞道,“他人呢!为什么没抓来!”   慕倾蓝被他威严暴烈的气息震住,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面具人转过头,直直盯着慕倾蓝,带血的青铜面具似乎发散冷冽的杀气,逼得慕倾蓝后退了一步,冷汗直冒。   面具人的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地方吐出来,他逼近一步,低吼道,“你又放了他是不是?你放走了他是不是!”   不及慕倾蓝回答,面具人已反手一巴掌,将慕倾蓝打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他转过身,又一步步逼近,走近前,抓着慕倾蓝的衣领将他拽起来,咬牙切齿道,“你知不知道,背叛我是什么下场!一而再地背叛我,是什么下场!”   话说着他一把将慕倾蓝甩出去,落在石桌边上,砸得桌上狼藉的酒菜器皿噼啪落地,莫青慧面无血色,吓得坐在地上,发不出声来。   面具人走过去一把抓起慕倾蓝,掐住他的脖子,说道,“你知不知道这是给你的最后的机会,我再也不会饶你!”他突然笑了笑,恨声道,“你以为你放过他他就会活?他走不出风华宫就会倒地而死!你救不了他,也没人就救得了你!”   却听得夜曦道,“他既已背叛了你,就应该一起走,为什么还要回来?”她的声音依然温柔、淡定。   面具人回头,却见淡月下的白衣少女脸上掌印犹存,泪痕犹在,却在清清静静地微笑,宛如野草间绽放的兰花。   面具人怔怔地望着夜曦,身上是丝毫不减的腾腾杀气。   夜曦毫不理会,清净浅淡地笑着,伸手摘下一朵冰心海棠额花蕾放入口中,静静地吃下去。   面具人失声道,“你!”   夜曦坦然笑着,旁若无人。对面具人道,“我是项重阳和聂云初最小的女儿项夜曦,刚才来的,是我哥哥项君若。我还有两个哥哥姐姐,十六年前,被你杀了。”   面具人如梦方醒,“哦”了一声,静静望着夜曦。   夜曦又摘下一朵冰心海棠,举在面具人眼前,淡然浅笑道,“你当然可以杀了我,可这世上,只有我,能救活冰心海棠。”   面具人松开慕倾蓝,目现希望,重复道,“救活?”   夜曦道,“不错!冰心海棠虽然最害怕金属的侵袭,但我哥哥毕竟只是伤了树干而已,它的根还是好好的。只要精心照料,海棠树就可以起死回生,大不了,耽误些时间而已。”   面具人欣喜道,“起死回生?”   夜曦拾起项君若跌落在地上的剑,挥剑砍向冰心海棠的枝叶。面具人疯也似的冲上去,一把抓住夜曦拿剑的手,喝道,“你干什么!”   夜曦不慌不惧,静静道,“树需要调养生息,哪有力气支撑这许多枝叶,不砍它们,如何护住元神?”   面具人的手松开了,夜曦挥剑继续砍,昔日青葱苍翠的枝叶萎落一地,最后只剩下东边的一小根别枝,顶着一朵刚成形的花蕾。夜曦扔了剑,望着那根别枝,静声道,“这叫做一枝独秀,海棠树的生命力只刚刚可以补给这一枝。不舍弃其他,就只能让整棵树全部毁掉。”   面具人认可了夜曦的做法,只怔怔地望着地上的树干, 悲情落寞。夜曦没有理会任何人,从房间里拿出洁净的麻布剪刀,将枝枝干干的创口细心地裹好。对于项君若刺的两个洞,夜曦从房间拿出一坛美酒,对伤口进行擦拭,然后从地上捡了数十片树叶,捣碎,堵在创口里,用麻布裹住。   夜曦有条不紊地将一切做好,擦了擦额头细细的汗,对面巨人淡淡地道,“如果你有把握让树继续活下去,现在你就可以杀了我。然后像从前那样,花九年时间去找一个天赋异禀可以照顾冰心海棠的人。”   面具人静静打量夜曦,目光有几分迷离,缓缓说道,“这世界除了项家人,还会有第二个可以照顾冰心海棠的人吗?”   夜曦扬眉笑了,说道,“没有!当年我娘在这树里昏了爹娘的血,从此只有项家的人才可以养活冰心海棠,它是认人的,否则它宁愿死。从前你想从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血液能渗入冰心海棠树叶的人,实在是痴心妄想。”   面具人苦笑道,“我早该想到,你会是项家的人。他们怎么会让冰心海棠落入他人之手呢?除了项家人,再没有人!没有人!”   夜曦浅笑叹道,“你也,的确是培植奇异植物的高手!居然用冰封的方法,停止它的萎谢,足足等了我九年!”   面具人轻轻托起她的脸,久久审视着,淡月下是一张冰清玉洁、青春俊秀的脸,左脸上的指痕似乎还在隐隐作痛。面具人细细地叹了口气,似乎有无限疼爱之意,他柔声道,“挨了你哥哥的打,为什么不跟他走,偏偏要回来。残月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他跟了我十三年,我怎么会不知道。”   夜曦静静地听着,不说话。面具人凑近前,几乎是耳语道,“他的武功我很清楚,他的内力只够他走出风华宫,一出宫,他必死无疑。从此以后你是项家唯一的后人,看着云初这么乖巧,亭亭玉立的女儿,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或许你哥哥是对的,毁了这棵树,从此后一了百了,一了百了!”   他松开了夜曦,夜曦后退一步,抚着脸有些不安地望着他。面具人眼里似乎含着笑,微微摇头道,“没人可以胁迫我 ,用冰心海棠也不行,即便是云初本人,也不行!”   他说完,扬手给夜曦一耳光,打在右脸上,夜曦跌出老远,捂着脸,疼痛地流出泪来。慕倾蓝关切地冲上去,将她抱在怀里。   面具人喃喃自语道,“只是,这世界上唯一的一颗树,如此神奇的树,极品的毒,极品的解药。这让每一个钟情植物的人,欲罢不能。”说完,他望着冰心海棠仰天哈哈大笑,又突然敛笑,生硬地托起慕倾蓝怀里夜曦的脸,细细地看着五个指印迅速红肿,浅笑道,“夜曦你记住,你不该不听你哥哥的话,可既然你不听话回来了,你就得知道,从此以后你要听我的话。否则,我会有的是手段对你,即便你是云初的女儿,即便你以为你有冰心海棠做护身符。如果你心存侥幸,我随时却可以毁了你,毁了那棵树。我可以在乎,就可以不在乎。”   面具人起身离开,仰天笑道,“哈哈!云初!云初亲生的女儿!这么久就一直在我身边!哈哈!云初的女儿!云初的女儿!”   面具人渐行渐远。夜曦惊魂未定,在慕倾蓝的怀里轻轻地抖。慕倾蓝疼爱地静静拥着她,对她道,“夜曦,你没事吧?”   莫青慧一直以来都没有声息,此时却突然奔上来,疯了一般掐住夜曦的脖子,嘴里叫道,“你是聂云初那小贱人的女儿!我掐死你这个小贱人的女儿!”   慕倾蓝情急之下,生硬粗暴地掰开母亲的手将母亲甩了出去,用自己身体紧紧护住夜曦!莫青慧被儿子摔在地上,怔怔地望了半晌,一声惊叫,披头散发地冲了出去。 第39章 云初宫的琳儿   面具人觉得嗓子一甜,猛地喷出一口血来。他静静地靠在一棵桂树上,抬头看到一弯淡月。   静悄悄的夜,淡漠的月光。不远处有几点萤火虫在飞,远处似乎传来断断续续的蛙鸣。   这就是他寂寞的云初宫。呵,寂寞的云初宫。面具人悄然落下泪来。   静悄悄的。面具人抚着胸口,身体缓缓地沿着树干滑落下来。他跌坐在地上,仰头望着那钩淡月,任泪水默默地奔流。   十六年了。那个黄昏,那个静静的带着微微甜美气息的云初,穿着一身雪白的麻布衣,很少装饰。那么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额头,那么温柔的笑。   她把他看成是一个值得珍视的生命,不嫌污秽,尽心地救护他。乃至于在所有人都无视、嘲弄他的时候,是她,给他温柔的鼓励和真诚的尊重。   他本是一个花匠的儿子。   慕容家一个花匠的儿子。一出生就死了母亲,从此被看做一个不祥的人,狗一样地长大。他没有地位,没有身份,乃至他也没有高大的身材,优雅的气度,也没有一张英俊的脸。   他的脸有一大块胎记,嫣红的颜色,覆盖了他的大半边左脸,令人恐惧,令人嫌弃。   所有人都躲着他走,而他也时时刻刻低着头。他恭顺而卑微地低着头,小心翼翼不别人发现,可是他有一颗不甘人下的心。   唯有花木是好的,他似乎对花木有着天生的灵性和才干,那些无声的生命从没有嫌弃他,慷慨地在他面前绽放,吐露馨香。   他永远忘不了那场欢会。那场天下少年英杰的聚会,本来与他无关,可是他培植出的一株白玉牡丹正好开了,倾绝天下、馨香满园的白玉牡丹,令众人心醉神迷大加赞赏,非要看一看慕容家身怀绝技的花匠。   于是他出场了。他紧张小心地走到众人面前,既慌乱又有着某种隐隐的期待。他想,这些人都是最出色的少年英杰,应该有非凡的气度和修养,不会如凡俗人那样,以貌取人,尖酸刻薄。   可是,在众人看到他脸的一刹那,先是一阵怕人的寂静,然后是刺耳的哄堂大笑。那笑声那么响,那么久,让他像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恨而绝望。   他卑微地垂着头,带着仇恨轻轻发抖。他悄悄地瞟过那些笑得前仰后合的看客,然后他遇到了云初的目光。   那时她还是十五六岁的少女,正在温和澄静地望着他,见他的目光瞟过来,遂对他温柔友善地一笑,然后微微倾低上身,为同伴们的莽撞,致歉。   他像被炮烙一样收回自己的目光,眼泪悄悄地流下来。   后来主人挥挥手,让他下去。在以后的岁月里,似乎谁也不曾留意,那个卑微而敏感的少年,是怎样日复一日地蜷缩在角落里,一遍遍地舔伤口。创伤永远无法愈合,疼痛愈来愈烈的折磨。   两年后的夏日午后,莫青慧哭着跑进花园,刁蛮地又打又砸。他当时正在茉莉花下松土,莫青慧一脚踢翻他,举手就打,见他丑陋的脸,遂尖声骂道,“你哥丑八怪,也敢挡本小姐的路!丑八怪也敢挡路!……”   知道后来慕容冰过来将她拉走,却没有人理会倒在地上的伤痕累累的他。   就让他这样死去吧!莫青慧出手又重又狠,他鼻口流血,行动艰难,反正活着也是这样受罪,干脆就这样死了吧!   可是黄昏时分,云初来了。她叫人将他抬到床上,亲自救治。她那么美丽、文静、温柔。她小心翼翼地擦拭,每动一下都生怕弄疼了他。他高烧不退,云初用自己的手背一遍遍在他的额上试温度。   他望着云初,突然一下子就泪流满面。云初那天穿着一身雪白的麻布衣,她身后是清净美丽的黄昏。   云初温温静静地微笑,用带着茉莉花香的帕子为他擦泪,温柔地抚着他的额头,像是安慰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他的心在那一刹那,所有的防线都轰然溃退,倔强的坚持让位于深埋在内心日日夜夜积累着的苦楚,他突然想扑在云初的怀里,柔弱的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涕泗横流。   女性特有的甜美和淡淡温存的气息。从此云初在他心中圣洁高贵如神祗。   面具人流泪不止。在今夜这个荒凉寂寞的夜里,在他日日夜夜刻骨铭心的追忆中,他早已痛彻心扉地知道,从云初死去的那天起,天地虽大,却再也没有一个人,会那样温柔而悲悯地对他。   云初啊!而今我心已硬如钢铁,为什么一想起你,我就会泪流成河!   面具人又吐了一口血。他擦拭着嘴角,一边吐血,一边干笑,一边剧烈地颤抖双肩,流泪。   云初啊,你临死时是恨我的吧。我杀了你的丈夫和孩子,你是怨恨我的。可是,那个男人,你深深爱着的丈夫,却是背叛你、抛弃了你啊!   你不会原谅我。你永远不会原谅我。可你就是再恨我,也不该杀了你自己!   云初!面具人狠狠抓着自己的头,仰天嘶吼,胸怀如裂。然后他终于倒下去,贴着微温的泥土,在特有的草木腥甜的气息里,渐渐平静下来。   李安然到底是李安然。他竟然猜出了自己的身份。他竟然配出了“半月追风”。他竟然在那种情况下还有还手之力。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一个真正的对手。   只是,却不知道是该欢欣还是该遗憾。   半月追风。只有像李安然那么绝妙的人,才会想出去配这么绝妙的毒吧。功力全失。从自己中了半月追风的那个时刻起,他就知道最大的敌人已不是李安然。   但没想到是项君若。残月竟然还活着,而且竟然还是项重阳的儿子!   想不到今夜会是他,项重阳的儿子,跳出来逼自己。十五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用这招。虽然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随身带着那颗药。   可以让自己瞬间迸发可怕力量,却只能持续短短半个时辰。而之后,会是更加破损自己的身体。   这是他的另外一个秘密。他的身上充满了秘密。所以他必定彻头彻尾的孤独。他越孤独,当然也越安全。   所以在他忍痛站起来的那一刻,头顶着苍白的淡月,在他冷硬俊美的青铜面具之后,似乎在静静地笑。   天刚刚破晓,面具人穿着件洁净华贵的暗青蚕丝衣,在如流的空气中,托着盏清茶,在屋外花丛小径里静静呼吸着茉莉的清香。第一缕晨曦从不远处的药草地里斜射到他的身上,他身后是一片青葱茂美的修竹,后面的小丘上则种满了各种各样高低各异姿态不同的林木,鸟儿宛转的鸣叫,振翼低飞,偶尔碰过林梢,惊得露珠扑簌簌地掉,折射着柔淡的晨光,清幽静美。   正如云初那样幽美、温柔。随手可见的奇花异草,是他的最爱,也是云初的最爱。他在这里建造了一座生机盎然华美而寥落的天堂,春秋接替,该凋零的凋零,该开放的开放。   他站在晨曦里,一如既往。清瘦、□,淡淡的落寞。在云初宫里永远没有人打扰他,他没有一个贴身的侍从,没有婢女。   除了琳儿。   像现在,琳儿穿着宽袖曳地的白衣,在刚有几分绚丽的朝霞中,从药草地穿行而来。她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装饰,长发飘垂到臀下,随意宽松地在肩上一绑,几乎算得上潦草,却显得疏放自然。   她的人如早春的清晨一样清新,像雨后的碧空一样纯净。她提着装满鲜花的篮子,蹁跹穿过药草地,老远唤“叔叔”。她浅浅行了个礼,面具人能闻到她身上隐隐的青草的芳香。   他的琳儿,巧笑倩兮的样子,好像清晨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清露横流。   琳儿扬眉笑道,“叔叔早!您可是回来啦!我每天都给你换新花,今天采得尤其多!”   琳儿举起篮子。篮子里三四枝刚刚剪下的纯白月季,两枝枝叶青葱的花蕾茉莉,三枝馨香的大红百合,一大捧开得正盛的雏菊,一小撮半开半合的紫铃草。面具人望着她,眼睛里露出温柔宠爱的笑意。   琳儿浅笑着,径直走进屋子,将宽颈青花瓷瓶的花拨出来扔到外面的小筐里,换了清水,三两下将花搭配着插好,参差配色,既生动又简洁。   布谷鸟的叫声在林际回荡。琳儿出屋,见面具人静静地坐在小石桌旁,手托着茶,并不饮,只望着不远处的竹林和小丘。他身后,是一大片绚烂的朝霞。   琳儿贪婪地看了几眼朝霞,回屋拿出茶壶为面具人续上茶,在面具人对面坐下,她青春的脸上是一片玫瑰色的霞光,面具人静静望着她,只觉得目眩神疑,不忍逼视。   琳儿嫣然唤道,“叔叔!”   面具人失神,没有应。   琳儿摇着他的衣袖,唤道,“叔叔!”   面具人淡淡地“嗯”了一声。琳儿撅起嘴,几乎是撒娇的表情,又转而掩不住欢欣,笑道,“叔叔,有好消息告诉您!您叫我培植的昙花成功了!”   面具人似乎笑了一下,说道,“真的成功了?你见过它,真的开了?”   琳儿的眼睛亮晶晶的,点头道,“开了,我亲眼见的,好美!”   面具人放下茶,拍着琳儿的肩膀叹气道,“还是琳儿乖!知道心疼叔叔!”   琳儿道,“叔叔您怎么了,谁又惹您生气了?”   面具人道,“外面的人,哪一个不惹我生气!只有回到这里,才能清净几天!好好喝喝茶,听听鸟叫,吃琳儿你做的菜,喝喝你酿的果酒,叔叔这才是神仙日子!”   琳儿笑,面具人则很自然地顾自喝茶。   阳光渐渐明亮起来,朝霞散尽。琳儿伸了个懒腰,一脸笑容地为面具人续茶。面具人对她温声道,“你要不要喝一杯?”   琳儿忙着摇头道,“不,不喝。叔叔您的茶叶太苦,小时候尝了一口,到现在也不敢喝。”   面具人道,“你慢慢地品,才会知道清苦过后,是令人回味的甘甜。从今以后,你慢慢试着喝。”   琳儿道,“叔叔我才不要,我还是喝自己的茶就好。”   面具人明显在笑,他微微叹气,抚着琳儿的头道,“你不喜欢就不要喝。”   这时一个梳着双环的白衣小丫鬟夕夕提着食盒来送早餐,琳儿接了,小丫鬟向面具人行礼。琳儿把菜往外摆,笑微微道,“叔叔,这是早晨我新摘的菜,还有我去后坡采的野菜。您好几天不在,猜您一看见它就饿了。”   面具人看着热气腾腾的小米粥,鸡蛋烙饼和四样青葱的小菜,愉悦地举箸而食,温声对琳儿道,“吃惯了你做的菜,便舍不得放琳儿走了。叔叔给你找一个配得上你的少年英俊,在这云初宫里陪着叔叔,可好?”   琳儿道,“叔叔舍得我走,我还舍不得叔叔呢!不过,叔叔您找的少年英俊,也要琳儿喜欢才行!”   面具人笑出声,“小丫头越来越放肆,这样的话说出口,也不知道害羞!”   琳儿笑道,“跟叔叔说话,还要害羞!”   面具人吃完,又习惯性地端起茶,琳儿在一旁劝阻道,“叔叔,刚吃了饭就喝茶,对身体不好。”   面具人很听话地放下了。夕夕收拾碗筷,琳儿笑道,“叔叔,我们先走了,您记得待会儿再喝茶啊!”琳儿说完,回眸笑着,拉着夕夕的手钻进药田小径,不一会儿消失在森秀的林木中。空气中是淡淡的露水的味道和茉莉馥郁的芳香,面具人望着那茶,忍不住拿起来喝了一口,重重的苦味弥漫在齿舌之间,渐渐的变淡,清凉生香。   人世间还有比这苦茶更美妙的感觉吗?可惜琳儿不懂,那丫头她不懂。   面具人身心疲惫,整个上午他就在房间里休养调息。云初宫永远是馥郁、静谧和柔美的。这里有最肥沃的泥土,最甘冽的泉水,最珍稀的植物,最重要的是,这里有最让他安心的床。   中午琳儿来送午饭,他的饭菜永远不丰盛,但要精致。口味不喜肥美,只求清淡自然。简单的四菜一汤,有他最喜欢吃的白灼虾。中午明媚的阳光暖暖地照着,琳儿背着光面对他,静静地望着他,浅淡地笑,用一种懒洋洋关怀的口吻,软声道,“叔叔这几日你累了,上午姚伯捉了只甲鱼,我炖了清汤,你多喝几口,补补身体。”   面具人疼惜地拍拍她的脸颊,满足地叹气道,“琳儿越来越乖了!”   琳儿像只乖巧的懒洋洋的猫,笑得像阳光一样灿烂,在一旁催道,“那你多喝几口啊!”   面具人喝了几口汤,停下望着她慵懒的样子,说道,“你也是沉得下心的孩子,否则你这样的年纪,这偌大的云初宫没几个人,实在是太闷了。”   琳儿于是笑起来,笑意的光辉在眼波里轻轻打旋。面具人望着那张青春欢欣的脸,不由怔神,却听琳儿道,“叔叔我怎么会闷呢!一棵植物也能让我着迷半天,何况咱们这里还有很多打理花草的伯伯婶婶,每一个人都活得很开心!”   面具人望着琳儿毫无修饰却足以空绝人世的容颜,看着她随意表现的慵懒具有一种说不出的倦怠的风华。这孩子,也像棵植物似的,总是清晨和夜晚最精神,一到中午就是慵慵懒懒的。   琳儿蜷起腿将整个身子缩在椅子里,慵懒娇柔地叹气道,“叔叔,我突然担心万一那昙花要是不高兴,突然不开了,我又要被叔叔骂。”   面具人笑道,“你没有把握,就敢向我夸口。”   琳儿道,“本来是有把握的,可是今天上午我以为星兰要开了,可是竟然没开,不晓得哪里出错了,连带晚上的昙花,也没把握了。”   面具人笑,温柔慈祥的低低的笑声。琳儿对他道,“叔叔我熬的汤有没有好喝一点,夕夕她们都说我的手艺见涨了。”   面具人道,“琳儿的手艺一向都很好。”   琳儿半仰着头在阳光中笑。   面具人放下筷子,又习惯性地端起茶。琳儿道,“叔叔,您又忘了。”   面具人微怔一下,放下茶道,“好,依你。”说完整个人靠在椅背上。琳儿跳下椅子,走过去为面具人轻轻揉肩。面具人闭目享受着琳儿温柔的手劲,头顶是一望无际蔚蓝的天空。   和爽的风。面具人悠然叹气道,“碧云谷的紫茎云兰开了。”   琳儿道,“叔叔您好厉害,那花才开了两日,香气还没浓,离这么远您怎么就知道了。”   面具人道,“你身上的香,自己倒忘了。”   琳儿低头闻自己的衣襟,说道,“可是后来我又跑了好几个地方啊,我自己都已经闻不出来了。”   面具人不说话。琳儿在他的双肩轻柔均匀地敲打。   面具人的一场午睡睡了两个时辰,醒来时日光已偏西,他独自泡了壶浓浓的苦茶,喝了两杯,信步穿过药草地和竹林,看见琳儿在小丘旁的房间。   房间空寂无人,闲置在桌上的书被风翻得凌乱。幽静的琴声伴随小女孩的嬉笑声从后年传来,面具人绕过后墙,看见琳儿一身白衣静坐在一株金银木下的平石上弹琴,她的两个小丫鬟在不远处的草地上荡秋千,发出“咯咯”的笑声。   她们身后不远处,是一大片怒放的芍药,有些早谢的,花瓣洒了满地都是,灿若云锦。面具人远远望去,甚至可以看见一只粉蝶在枝头花蕊上停驻,随着花枝在风中轻轻地摇曳。   这是一个温馨宁静的下午。他的琳儿正在弹琴,琴声幽远益清,有着淡淡的情绪。那种情绪难以言说,一种华美的寥落,活着也只是一抹云的痕迹,洁白的,轻柔地抚过。   如若清净的小溪潺潺流过深谷,带着惬意的,又是淡淡的清凉。她的整个表情淡而静,表却是微笑着,淡淡欢欣。他微微抬目远望,却分辨不出她看的是两个小丫鬟的嬉戏,是芍药的怒放,还是更远处的青山绿林,蓝天白云。   树影落在她的身上,染得她的白衣一片明明暗暗闪烁不定的斑驳。   面具人静静地望着她,沉静在一旁听琴。琳儿的琴结束得有些潦草,她草草收了琴,在树下伸了个懒腰,卧在平石上,随手掐了根茂盛的野草叼在嘴里。   刚才淡静遗世的风神气质荡然无存,刹那间变成凡尘俗世慵懒的无赖少女。   面具人似乎笑了一下,温情地走过去。琳儿见他过来,喊了声叔叔,坐起身腾出平石上的地方,面具人坐下来,伸手抚着琳儿的头,像极一个宠爱女儿的父亲。   面具人怜爱道,“琳儿你怎么好像没心思弹琴啊?”   琳儿撅起小嘴,又忍不住抿嘴笑了,激起右颊上一个浅浅的笑涡。她懒懒道,“就这样等天黑,时间很难打发,而且天黑还要等到半夜,昙花才会开。叔叔你又不理我!”   面具人温柔地抚着她的头道,“我这不是过来看你吗?琳儿什么时候也这么不自信,要一下午提心吊胆地等着花开啊?”   琳儿坐直了身体道,“叔叔,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不很对劲,可是您忙,我也没有和您说。那株昙花,自从含苞以来,每到午夜的时候,叶尖静静地滴水,便会发出一个女人的叹气声。”   “叹气?”面具人全身一绷,“你是说昙花会随着叶尖滴水发出叹气声?”   琳儿望着他俊美无瑕的青铜面具,颇为心惊地点了点头。   青铜面具永远是那邪魅的俊美的笑容。下午的阳光温柔地照在上面,那笑容像是被幽拘的鬼魅突然复活了一般,生动得,栩栩然要飞了起来。 第40章 午夜她的心事   午夜的云初宫,寂静得只剩下蝉噪和蛙鸣。月光淡淡洒在叶尖的水滴上,那一滴小小的水珠慢慢积聚,攒成泪珠状,晶莹剔透地折射着月光。在暗夜中接近一种璀璨的华美,然后转瞬间落下,划入黑暗,复归泥土。   静静的风,空谷中传来一位女子浅浅的落寞的叹息。   面具人侧耳倾听。不错,一位女子浅浅的叹息,温柔缱绻,九曲回肠。   昙花静静地开放了,一声细微的爆破声,它洁白硕大的花瓣缓缓地舒展,呈现出一层淡淡的润泽的光华,馨香弥散。   面具人目不转睛,怔怔地望着昙花。琳儿在一旁,安静地望着他。整个山谷似乎都是这午夜昙花的芳华和馨香。淡淡的夜雾升起,伴着浅浅的叹息,世界恍如梦一样不再真实。   昙花一现。   当世界又只剩下远远地蝉噪和蛙鸣,淡淡的月光,飘渺的浅雾。不再复有盛开的光华和那浅浅的叹息。好似梦境倏忽,不曾细细体味,便又回到了现实。   面具人犹自盯着闭合的花苞,一动不动。琳儿也没有说话,转睛注目不远处淡淡升腾的夜雾,轻轻叹了一口气。   面具人惊醒,望着琳儿,不解道,“琳儿你这是怎么了?”   琳儿回眸注视他,寥落道,“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花的叹气声,我自己也想叹气。”   面具人似乎笑了,他的声音温柔宠爱,说道,“来,乖琳儿,到叔叔身边来。”琳儿走过去,说道,“叔叔。”   面具人宠爱地抚着她的头,温声道,“叔叔真想奖励你点什么,可是奖我的琳儿什么好呢?这整个云初宫都是琳儿的,琳儿要什么有什么,你倒说说,要叔叔怎么奖你?”   琳儿仰起头望着面具人,说道,“叔叔,我在您身边一直都很开心,每天和这些花花草草打交道,它们虽不是人,但各自有它们的喜好和性情,一草一木都是可爱极了。这偌大的云初宫,没有纷争,没有争吵,大家安安静静和和美美在一起,世外桃源一样。琳儿能有叔叔照顾宠爱,帮叔叔打理花草,这已经是上天给我最大的赏赐了,叔叔再不要说没什么奖我了。”   面具人望着身边人澄静俊美的容颜,轻轻叹了口气。问道,“琳儿不闷吗?你若是在外面,天下人欣欣然皆向往崇拜你的容貌才情,而今,被我藏在云初宫,整天和那些花花草草为伴,你,不怨恨叔叔吗?”   琳儿淡笑的样子好像花瓣在轻旋坠落,她说道,“天下人都向往崇拜又如何?别人的目光都是欲望和枷锁,最容易滋生罪孽。我在叔叔身边,清风明月,花开花谢,最是干净洒脱,琳儿无所求,只求,……”琳儿伸手拉住面具人的手,温情道,“只求叔叔能高兴点,开心点,不要,再瘦下去了,好不好?”   面具人听了,内心大恸,将琳儿搂在胸口,仰天道,“我的琳儿啊!叔叔没白疼你这一场!好孩子!”   琳儿在他的怀中泫然落下泪来,低咽道,“叔叔,琳儿在这世上没有了父母,叔叔你是我唯一的亲人。这段日子您经常不在,回来不是在生气,就是叹气,人也一天天清瘦,琳儿不敢问,心里却很担心,有时候我一个人就会流下泪来,很害怕,……”   面具人轻抚着琳儿的肩,柔声道,“琳儿,不要担心,叔叔没事。”   琳儿道,“真恨我自己是个女孩子,只能在家里种些花花草草,不能替叔叔分忧。”   面具人道,“傻孩子,你可是比十个男孩子还要厉害,你种的这些花草帮了叔叔的大忙!”   琳儿奇怪道,“这些花草有什么稀奇吗?相生相克,谁都可以种的呀。”   面具人道,“琳儿啊,你过来。”   琳儿跟随面具人来到昙花边上,指着淡淡夜雾中的昙花道,“你知道这花叫什么名字吗?你知道叔叔叫你培植它有什么用吗?”   琳儿望着那株静谧的昙花,摇了摇头。面具人道,“这株昙花,叫做望洋之叹,已经绝迹了近百年。这近百年来,不知伤尽了多少豪杰之士的心力,都不曾有人培植成功。而今夜,我的琳儿,让这望洋之叹响起于这空谷之间,哈哈哈!”面具人突然仰天笑了几声,说道,“这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   琳儿静静地听着,奇怪道,“可是叔叔,这昙花除了滴水叹息,并没有什么奇怪。我这么长时间和它在一起,并没有发现它有什么神奇的功用啊,叔叔因何……?”   面具人笑道,“这株昙花的神奇功用,你很快就知道了。”说着拉过琳儿的左臂,用一把锋利的小刀在她雪白的小臂上划了一道伤口,琳儿“呀”的一声,疼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面具人采来一小块昙花叶,揉碎敷在伤口上,琳儿顿时觉得清凉微痒,不消一盏茶功夫,拂去碎叶,伤口竟然奇迹般愈合了,只剩下一道极轻极细小的痕迹。   琳儿欢欣道,“疗伤!”转而不解道,“可是叔叔,咱们云初宫的疗伤药多的是,为什么你这次这么高兴呢?”   面具人仰天叹了口气,天上弯弯的月牙被一抹薄云覆住,世界一下子幽暗了许多。他抚着琳儿的肩道,“我的傻孩子,这望洋之叹不仅是疗伤的良药,也是半个时辰便令人致命的奇毒。初中毒,没有明显的痕迹,只觉愀然抑郁,一声长叹。渐渐行走困难,恹恹倦倦,倍觉人生无趣,又是一声长叹。待毒入膏肓,闭目长思,发出一声浅浅的叹息,悄无呼吸之后,唇边却会留一抹笑。传说那笑意甚是诡秘,非常美。是那种浅浅的微笑,纯净不惹尘埃,让人见之心境空明,仿佛死前了悟残生,心与意会。所以它又有一个名字,叫做,‘拈花微笑’。”   “拈花微笑?”琳儿扬眉而问,若有所思。月亮从薄云中走出,淡淡的月辉洒在她的脸上,凸现她五官俊美的轮廓。   面具人望了一眼她,负手叹息道,“这人世间生死纠缠互为因果。其实它更是一种镇痛的良药,如罂粟一样,是最温柔不过的强悍杀手。”   琳儿默不作声,似在细细思量这什么。她宽大的衣裙和及臀的长发轻轻地在夜雾中飘,面具人细细看了一眼她幽深而明亮的眸子,只觉得她玲珑凑泊,冰雪聪明。   面具人唤了她一声,问道,“琳儿想什么?”   琳儿脸上的表情顿时柔和成一片风轻云淡,她浅笑道,“我在想,这拈花微笑,我在药典里看过,它好像不是,昙花。叔叔或许我记错了,我明天去细细查来。”   面具人的话中流露出笑意,“我的琳儿也会记错吗?拈花微笑的确不是昙花,只不过它最主要的配料,是这望洋之叹。”   琳儿释然,回眸望向那株昙花笑道,“这株花了我三年时间的昙花,原来是这么神奇的药啊!叔叔,真的有这么绝妙的药啊。”   夜已深了,山谷中的夜雾渐盛,月光变得有些幽暗,风拂到脸上,是细细微凉的质感。面具人身心疲惫,和琳儿分开,各自回房了。   小雪和夕夕两个小丫头睡得正香,琳儿在肩上搭了见衣裳走出门,抹了点薄荷膏在太阳穴轻轻地揉。天上淡月如钩,整个云初宫都在淡淡的夜雾中,静谧芬芳。   琳儿静悄悄地踏着地下的野草和青石,来到小溪边。那条清澈的小溪被一块大青石所阻,形成了一汪小小的天然湖泊。琳儿放松身体,解开头发正准备脱去衣服,突然闪出一个黑影,一把抓住了她的右臂。   琳儿正欲叫出声来,那黑影上前一把紧紧堵住她的嘴,低沉道,“是我,君若哥哥。”   项君若松开手,琳儿细细打量了半晌,抓住项君若的双臂激动得低声道,“君若哥哥!真的是你!你,”琳儿四下看了看,轻声道,“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你不要命了!”   项君若示意她低声,然后整个人松松垮垮地躺在青石板上。琳儿关切地蹲下身抚上他的额,他正在发烧。   项君若经过一昼夜,虚弱疲惫不堪,他披头散发,脸黑唇紫,襟袖丝丝缕缕,还带着一大片血痕。琳儿粗粗看了看,从腰间拿出一颗黑色的药丸为项君若服下。项君若服药后闭目微微喘息,琳儿起身在不远处林子里扯下几片藤蔓状植物的叶子,让项君若轻轻嚼。   项君若依言,不多时觉得满口生津,神智更为清醒,遂低声问,“琳儿,你给我吃的是什么东西?”   琳儿道,“这是神仙草,他三年前亲自弄出来的。”   项君若仰天道,“他死也想不到我敢出现在他的云初宫。”   琳儿道,“君若哥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项君若道,“我想趁他昨夜中了李安然半月追风的机会杀了他,救你和夜曦出去,可是,反被他打伤了,要不是夜曦给我吃了颗冰心海棠果,我怕是就死在风华宫了。”   琳儿道,“你,你怎么拿自己冒险啊!那夜曦呢?”   项君若道,“她,她看上了那个慕倾蓝,不肯跟我走。”   琳儿道,“火凤儿哥哥?”   项君若疲惫道,“那丫头,她气死我了。……可,可终究,……”   琳儿道,“那,君若哥哥你,怎么打算?”   项君若的眼里含了泪,说道,“我的右臂废了,不能用剑了。以后怎么样,……不知道!”   琳儿沉默,抚着项君若的右臂,轻轻落下泪来。   “琳儿”,项君若迟疑了很久,开口道,“林姨,她,她……过世了!”   琳儿的肩震动了一下,怔怔地望着项君若,她的面容在淡淡月光中惨白如纸,泪水在眼里攒动了很久,才突然一股脑滑落下来。   她的手指紧紧抓着裙摆,身体在轻轻地抖。泪如泉涌,瞬间脸上全是泪痕。   项君若痛苦地望着她,沉痛道,“对不起,琳儿,我,我去晚了。林姨她,自己服‘草木有情’,先走了……”   琳儿忍泪望天轻叹道,“她活得也太苦了,这么多年,真的太苦了,终于看开了,抛下我了……”   项君若悲悯地望着她,抓住她的手道,“琳儿,你和我走吧!我虽然失去了武功,但我们可以躲起来,不要在他身边了,琳儿!”   琳儿仰天摇头道,“不行。君若哥哥,那样他会疯了,会杀了所有的人,何况,夜曦还留在这里。”   项君若一下子颓废下来,叹了口气,狠狠地用左手砸了一下石头。   琳儿将腰间的药丸尽数给项君若,说道,“君若哥哥,你快走吧。提防他发现了。”   项君若迟疑了一下,将夜曦给他的冰心海棠果交给琳儿,道,“这是冰心海棠果,我吃了一颗,还有三颗。我放心不下你们,留下来给你们应急吧,我在外面天涯海角,总有办法。”   琳儿握着那冰心海棠果出神。   项君若道,“我当时没多想,就全拿了,可是你们也很危险。琳儿,夜曦这丫头为了慕倾蓝死都愿意,你如果有机会,把两颗冰心海棠果送给他们,告诉夜曦,人在树在,人亡,树亡!”   琳儿点点头,项君若不忍道,“琳儿,你,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我怕是……”   琳儿落泪道,“君若哥哥,你不要担心我,你自己保重。”   项君若抚着琳儿的脸,哽咽无语,突然热泪横流下来。琳儿感伤于怀,扑在他的怀里,唤道,“君若哥哥!我,我……”   琳儿想说“我该怎么办呢”,但最终没说,十四年了,她孤身面对,应该已经习惯了,对于她来说,未来原本不能想,也不该想。   或许,原本应该像爹娘一样,死于解脱,了无牵挂。可是,死是那么容易的事,为什么爹娘还那么艰难地活了这么多年呢?因为自己。   项君若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站在青石板上的琳儿,琳儿轻轻挥手,惨淡而笑。   淡淡的月光,淡淡的夜雾,她一身白衣,纯净不染尘埃。   他是个男人,废了右臂,他也是男人。是个男人,就要再回来,带她走。   琳儿失魂落魄地望着项君若离去的方向,怔怔地解开衣裳,夜寒侵身。   她的泪痕渐渐被夜风风干。脸上凉凉的。   她跃入水中,扎在水底,水中是温暖的舒适的温度,长发丝一样在水中浮散开来,纠缠滑过肌肤。   不远处是一株开花的树,洁白的花瓣轻轻地飘落,浮水而下,星星点点的踪迹,深浓浅淡的香。   琳儿浮在水面上,吐了口气。伸手在岸边揪了一张卷耳的叶子,放在嘴边,忧伤地吹起来。调子简单但悠扬。曲子很短,她很快将卷耳的叶子吐掉,任其顺水而下。   她静静地流泪。想起小时候,她牵着爹娘的手,在清晨的小径间散步。他们常常在夜晚赏月,她坐在爹爹的怀里,吃娘做的点心。   娘总是温柔地笑。娘做的点心很好吃,那点心有各种花瓣的清香,配茶而饮,入口即化,留于唇齿的,则是莲芯的微苦。   小时候,她不喜欢那莲芯的微苦,现在才知道,那才是真正的甜蜜。   遥远的童年,如此深刻的记忆。   琳儿带着追忆仰望天空,四周是流水的包围。   天空是一种渺远的灰蓝的颜色,上面有星星在闪光。星星很亮,在清冷地眨着眼。   天地无情。任凭谁已离去,太阳照常升起。   琳儿悄然落泪。云初宫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包括这天地,和这天地之间的自己。   天边出现了鱼肚白,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破晓了。面具人又会换上洁净的衣服,托着一盏苦茶,不动声色地望着他的云初宫。   她必须得去睡一个时辰。琳儿在水中卷起头发,上岸擦干身体换上衣服。凌晨的风让人有一点冷,身上的衣服是昂贵的蚕丝做的,飘逸有余,御寒不足。琳儿回头望一眼自己水中的身影,寂寥地披着月光,一身清寒而去。   又是新的一天了。琳儿起床时神采奕奕,头发刚刚干,黑缎一样披了一后背。夕夕为她打来洗脸水,清凉凉的。小雪开始收拾房间,在瓶子里换上新采的鲜花。夕夕一派天真无邪地笑,说道,“小姐,昨天晚上我梦见很多蝴蝶,可漂亮了,我在那里捕啊捉啊,眼花缭乱的!”   小雪笑嘻嘻道,“你啊,昨天捕了一天的蝶,还不过瘾,做梦还在捉啊!”   夕夕笑道,“梦里的蝴蝶更加漂亮,五颜六色的,像花似的!”   小雪笑道,“那你是采花啊,还是捕蝶啊?”   琳儿这时已梳洗好,小雪道,“小姐,咱们今天给主人采什么花?”   琳儿道,“西山谷里,开了一大片牡丹,那是我今年精心培育的,花朵有小盆那么大,又香得紧,我们去采几枝,叔叔一定喜欢!”   那天琳儿采了四五只雪白的牡丹,连同一小捧猩红的郁金香给面具人送去。面具人穿了一袭雪白的布衣,托着一盏苦茶,在如流的清晨的空气中静静地望着竹林。   琳儿笑而露齿,捧着花对面具人道,“叔叔你闻,这花香的紧呢!”   面具人看着那束硕大的牡丹,轻轻伸手抚着花瓣,手微微地怔住,琳儿诧异道,“叔叔您怎么了?”   面具人放下手,轻轻叹了口气,幽声道,“叔叔十四岁的时候,也曾培育出一株白玉牡丹。花盘有盆那么大,清香四溢。”   面具人的语调中颇有一种追忆的感伤。琳儿乖巧得不再说话,顾自将花插在瓷瓶里。   面具人侧脸望着她插花的身姿,淡弱的晨曦轻轻洒在她的白衣上,白衣黑发,很美。   面具人沉吟了半晌,突然对她道,“琳儿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面具人的语气温柔和缓,琳儿有些不解地望着他。面具人道,“昨天夜里,那么晚了,听见你还在用卷耳叶吹曲子。很短,很缭乱,就知道你又不开心了。”   琳儿轻轻垂下头。   面具人望着她,叹气道,“告诉叔叔,为什么不开心?”   琳儿道,“前天,为我们打理花草的张奶奶病死了,想到生命短暂,变化无常,就不免有些感慨。”   面具人仰天叹了口气,说道,“琳儿啊!生命消失是很正常的事情,像庭前花开花谢,再自然不过,你平日淡然随缘,今天怎么多愁善感起来!”   琳儿淡淡笑着,说道,“我现在青春红颜,可想到有一天自己的生命也会悄然了结,会像张奶奶一样,就觉得怪怪的。”   面具人道,“你才不到二十岁,怎么想这些事情,”面具人的话语突然轻了许多,含笑道,“感慨红颜易老,流光易逝,我的琳儿有心事了。”   琳儿拉着面具人的衣襟低头道,“叔叔你莫要取笑我,我哪有。”   面具人轻声叹道,“琳儿也十九岁了,是要考虑终身大事了!”   琳儿不语,面具人看着她华美无尘的容颜,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说道,“我的琳儿长大了,叔叔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世上的男子谁能配得上我的琳儿呢?叔叔到现在才知道,天底下做父母的心啊!”   琳儿安然享受那只温暖的手的抚摸,乖巧地拉过面具人,看见那只手上面青筋突起,瘦骨嶙峋,不由怜惜道,“叔叔,您不要再为我操心了,我不想嫁人。看您最近又瘦了,您好好在家将养几天,我多花点心思给您滋补身体。”   面具人笑了出来,是少有的愉悦的气息。琳儿拉着面具人的手,笑容像翩跹的小燕子般飞起来,说道,“叔叔您答应了,那这几日您千万不要劳神,琳儿陪您看看花,下下棋,听听琴,给您做最好吃的菜,炖最好喝的汤!”   这是夕夕来送饭,琳儿殷勤地布饭,面具人笑道,“要是每个人都像琳儿一样乖,我就不用愁了!”   琳儿微笑着如风过花开,馨香满谷,温存而空灵。面具人自是疼爱,低头啜了一口苦茶,苦涩过后,唇齿生香,回味不绝。琳儿笑着接过茶,递过筷子,对面具人道,“叔叔,北谷小径旁种着些丽春、石竹、灯笼草、野兰什么的,这几天我发现那里面新生出一种很奇怪的嫩芽,琳儿不认识,叔叔您吃过饭,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面具人笑道,“好啊,对那些花花草草,我也是荒疏很久了。”   一上午相处甚欢,中午琳儿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小菜,炖了一盅香喷喷的山鸡汤,夕夕捧来一小坛开胃用的野棠果酒,倒在白玉杯里,红红的带着柔亮的光泽和优雅的香气,甚是赏心悦目。   竹下清风,面具人轻轻呷了一口酒,那酒醇滑清凉,微微酸甜,酒香在回味间幽然浮动,甚是舒适,不由对琳儿笑道,“嗯,当真是美味啊,醇厚还甚是清凉,琳儿酿酒的技艺一年比一年精良,过不了多久,便是要绝步天下了!”   琳儿笑得幽静而灿烂,如林隙中漏下的阳光轻轻摇曳。她静静地为面具人斟酒夹菜,舀了一碗山鸡汤,上面飘着星星点点的枸杞和山木耳,浅笑道,“这酒刚开坛,我去年酿了二十几坛呢!叔叔若是喜欢喝,我每隔几餐便用它来给叔叔做开胃酒。”   面具人笑若春风,放舒四肢靠在椅背上仰天满足地叹息道,“还是在家里好啊!有琳儿将饮食起居照顾得这么体贴入微!别的不说,你这每天换着花样的开胃酒,让这世上人到哪里找去!”   面具人笑得爽朗,那么开怀的笑声已是好久不曾有过了。不远处的青苔上沾了几片落花,更远处还有几株白色的小雏菊,开在如茵的绿草间,分外雅洁。   琳儿把酒吃菜,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夕夕道,“对了,我差点忘了,下午和小雪去给青慧姨和火凤儿哥哥他们送几坛,让他们尝尝我酿的酒,连叔叔都说好喝呢!”   夕夕应了声“是”,却见有说有笑的面具人突然一下子冷硬下来,怒气隐隐发散,吓得夕夕忙低下头,手都在轻轻地抖。   琳儿悄悄地望了面具人半晌,小心翼翼道,“叔叔,我,我做错事了吗?”   面具人好久才吐出一句话,他对琳儿道,“你不要叫她们去,你自己去,看看你火凤儿哥哥,还有他身边那个夜曦,那是我,一位故人的孩子。”   琳儿轻声应了声“是”,面具人端起酒盏,继续用餐,却没人再敢说一句话。 第41章 一棵桃树的桃花源   正午稍歇,阳光明媚得有些炎热。琳儿出现在慕倾蓝面前的时候,让他有刹那迟疑。她戴了顶茂盛的柳帽,双手各提着两坛酒,白衣曳地,腰间挂着一串野兰,清香四溢。   她在浅浅淡淡地笑,一双大眼睛笑汪汪的,黑黑亮亮的,她轻轻推开掩着的木门,见了院中半躺半坐的慕倾蓝,唤道,“火凤儿哥哥!”   慕倾蓝看清了来人,大喜过望道,“琳儿啊!”三两步冲上去,中途生生定住,惊喜的表情尽去,冷冷道,“你怎么来了?”   琳儿见他这样子,轻轻笑着,走过去将酒尽放在桌上,看了一眼残损的冰心海棠,不动声色。她回身来到慕倾蓝面前,轻声道,“火凤儿哥哥是和谁生气啊,我们一年才见一面,这才一见面,不会是我惹你生气了吧?”   慕倾蓝望了她一眼,见她温存如水的面容,不由心下怜惜,幽幽叹了口气道,“是他让你来的吗?他要你来干什么!”   琳儿展颜道,“我新开坛的野棠酒,他说好喝,我说给你和青慧姨送几坛,他就让我,亲自送来了。”   慕倾蓝转过身不说话。这时夜曦从屋里出来,形容惨淡,见了她浅笑道,“琳姑娘来了,我这就给您倒茶去。”   琳儿望了眼慕倾蓝的背影,忙跟着夜曦进了屋,夜曦倒茶给她,她接了茶对夜曦道,“火凤儿哥哥一直这样子吗?”   夜曦笑得浅淡,轻声道,“他得罪了主人,心情不好,见谁都发脾气。”   琳儿轻声道,“不用说了,君若哥哥和我说过了。”   夜曦惊得脸煞白,关切地一把抓住琳儿的衣袖,低声道,“我哥他去找你!他,他没事吧?”   琳儿抓过她的手,怜爱地望着她苍白的脸,微笑道,“君若哥哥应该没事了,只是右臂废了,不能用剑了。他很担心你,后悔当初把冰心海棠果都拿走了,特意嘱咐我给你送来两颗应急。”   夜曦接过那两颗水晶般的药丸,泪泉涌下来。   琳儿柔声道,“你不要伤心,既然留下了,就好好过。君若哥哥的手废了,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来救你,我,我也是没机会照顾你的,你自己多保重。”   夜曦扑在琳儿怀里哭道,“琳姐姐,我……”   琳儿拥着她,望着窗外的慕倾蓝道,“你一个人太苦了,火凤儿哥哥还是那么任性,我,我去劝劝他。”   夜曦道,“还是不要去了,他这两天都不吃不喝,也很少说话,不让人接近,脾气暴烈的很。”   琳儿道,“我去试试,他总不能杀了我。”说完,她又想起了什么,对夜曦道,“夜曦,君若哥哥说,冰心海棠不能落在别人的手里,你,你知道他的意思的。”   夜曦凄然道,“我知道,哥哥要我在不能自保的情况下,毁了它!”   为爱真的不顾一切。琳儿心下愀然,半是怜惜半是钦佩地望了眼夜曦,走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很灿烂,慕倾蓝怔怔盯着冰心海棠,绷着嘴角,眼眶凹陷下去,像是随时准备站起来发火。   这位风华绝代的俊美公子,一夜憔悴。琳儿轻轻走过去,坐在他身侧,望着残损的冰心海棠树的独枝在下午的阳光中有一种强力维持的疲惫,不由叹气道,“这树能开花吗?那唯一的花苞,似乎要萎谢了。”   慕倾蓝冷冷地,一字一顿道,“你给我出去!”   琳儿望了他一眼,没有动。   慕倾蓝吼道,“给我出去!”   琳儿依旧不动,反倒浅浅地笑,温柔说道,“火凤儿哥哥是在担心,若是这冰心海棠活不了,你便无法保护夜曦是吗?”   慕倾蓝一把狠狠地抓住琳儿左手的腕子,疼得琳儿直咧嘴,他对琳儿吼,“他让你来干什么!来看笑话,还是来看看我们死了没有!”   琳儿疼痛,央求着,“火凤儿哥哥,你快松手,我疼。”   那既委屈又亲昵的央求声,不知为什么让慕倾蓝一下子想起小时候,他挨了打,倔强得一声不吭,身后的琳儿一边为他擦伤一边不停地叫着,“火凤儿哥哥,火凤儿哥哥,……”   他的手不由松开了,琳儿忙揉着自己的腕子,委屈道,“火凤儿哥哥,你,你连我也这么恨。我不过是和叔叔亲近了些,你,你就这样对我。不管怎么说,你有娘,对你再狠,也是你的依靠。我什么都没有,当时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孤苦无依,讨些叔叔的喜欢,又怎么了。”   慕倾蓝冷着脸不说话。   琳儿凑到慕倾蓝身边,轻声道,“火凤儿哥哥,难道就因为我和他亲近些,他比较宠我,你就把我当成他一样怨恨吗?我不像你,有娘,有武功,我什么都没有,你是想让我惹火他然后被他杀了,你才开心吗?”   慕倾蓝惊觉,怔怔地望着她。琳儿道,“我若是做了什么对不起火凤儿哥哥的事情,你不要说打我骂我,就是杀了我也行。可是,你这样不问青红皂白,是,再也不肯认我了吗?”   琳儿说着,两行泪无声地滑落。慕倾蓝突然内心一热,后悔道,“我,琳儿……”   琳儿轻轻抽泣,慕倾蓝怜惜地看了半晌,柔声道,“这么些年,他,他对你好吗?”   琳儿听了,破涕为笑,说道,“你还问,比你刚才对我好多了。”   慕倾蓝看她的样子,不由淡漠地笑。琳儿细细地笑着,凑到他耳边对他耳语道,“火凤儿哥哥,我有办法救活冰心海棠。”   她少女的气息,轻轻的,柔柔的,微微的甜美,微微的缭乱人心。慕倾蓝迟疑了一下,用冷淡的语气道,“不用了,夜曦说它也死不了。”   琳儿笑道,“我知道它死不了,可这树和人一样,元气大伤之后恢复起来特别慢,等到秋天,这树凋谢了,不知道能不能熬过残酷的严冬。火凤儿哥哥你有没有想过,这树万一若是死了,会怎么样?”   慕倾蓝落寞地望向天空,那一片高远明净的蔚蓝,刺得他几乎落下泪来,他苦笑着道,“从有记忆开始,生命就像是场噩梦。无论我怎么奋力挣扎,我知道,本来就没有什么未来。”   琳儿望着他,眸子清亮。   慕倾蓝不知道琳儿为什么还能有那么清亮、幽深的眸子,空山新雨后的感觉。难道,和那个面具人住在云初宫,就是她真正想要的生活?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不动声色,天衣无缝,十年如一日浸染在云初宫的花花草草中,仿似长成了一株珍稀的植物,茂美、纯净而芬芳。   慕倾蓝有些眩惑。十年时间,自己终成绝望的困兽,而琳儿,长成了安静的植物;自己身心都是伤,而她,只一身芬芳?   琳儿望着他,极为浅淡地笑,仿似暮春空气中转瞬即逝的游丝。   她对他道,“你可以没有未来,可她是为你留下的,你应该给她一个未来。”   她的声音很轻,却紧紧抓住了慕倾蓝的心,慕倾蓝一瞬间甚至难以呼吸,脸忽而煞白,冷汗直冒出来。   他又一把抓住琳儿的腕子,在她耳边微怒地低声道,“你到底来干什么!他要杀我还是杀夜曦!”   琳儿忍着疼低声道,“火凤儿哥哥,你松开我!”   慕倾蓝恶狠狠道,“你说!他让你来干什么!让你来传什么话!什么未来,我们可曾有什么未来!你说呀!”   琳儿疼得皱着眉,汗一串串流下来,另一只手去掰慕倾蓝的手,嘴上道,’“你松开!火凤儿哥哥,你松开!”   琳儿趁机将一粒珠子往慕倾蓝手里塞,慕倾蓝不由松开手接过,手里的珠子是一种光滑润泽的质感,他下意识握紧了拳头。琳儿轻声道,“这是药玉,你们收着。不要被他知道了,他知道我有这东西,一定杀了我!”   慕倾蓝顺势又一把抓住琳儿,轻声问,“干什么用的?”   琳儿道,“救命用的,救冰心海棠的命!”   慕倾蓝松开她,半笑不笑道,“他让你过来劝我的?”   琳儿无辜地撅着嘴,不停地揉着腕子不说话,慕倾蓝道,“有那么疼吗,过来我看看。”   琳儿自己揉着手腕,望着慕倾蓝突然抿嘴一笑,说道,“火凤儿哥哥一向齐整惯了,突然一副憔悴狼狈的样子,让人好不习惯!天堂地狱还是地狱天堂,自己选吧,别这样半人不鬼喜怒无常的样子,你对得起夜曦吗?”   慕倾蓝道,“他就是让你来劝我听他的话是不是?”   琳儿离他远远的,说道,“你爱听不听。”说着,走到桌旁掂起一坛酒,打开封,清透的酒香顿时氤氲而起。琳儿道,“火凤儿哥哥不吃不喝,想饿死自己还是夜曦?我来了,不吩咐人准备几样小菜,留我吃顿饭吗?”   说完她自己做主,叫来婢女,要了些清淡的菜蔬,特意吩咐要煮两碗双花西米露。   慕倾蓝走过去在桌旁坐下,琳儿看着他道,“火凤儿哥哥脸色发青,肝火旺盛,心情郁结,正好该喝两碗双花西米露。”   不一会儿,菜陆续上来,夜曦从屋里走出来,琳儿唤道,“嫂嫂,我让火凤儿哥哥为你好好活着,他还生气,不肯答应呢!”   夜曦的脸一下子红了,说道,“琳姑娘不要说笑。”   琳儿拉着夜曦坐下,慕倾蓝靠在椅子上望着她们笑,对琳儿道,“受一点委屈,就到处诉苦,要不要回去告诉他,让他过来把我杀了!”   琳儿道,“火凤儿哥哥,我受了气,和嫂嫂诉诉苦,也不行吗?若是哥哥不疼,嫂嫂不爱,那就算了!”   夜曦的脸越发红了,低声道,“琳姑娘不要开玩笑了,我,我们没什么的。”   琳儿道,“我不管,我为你才去劝他,你将来做了我嫂嫂,要管着火凤儿哥哥别欺负我。”   慕倾蓝望着他们笑了,他的笑容暖暖的,一点点荡漾开,揉在下午的阳光里,琳儿侧目望过去,觉得她的火凤儿哥哥英俊、温柔极了。   火凤儿哥哥原本可以这么快乐的,只是他不愿意。他足够清醒,但不足够智慧。   或许,他觉得他自己是一个男人,要做男人该做的事情。挨再多打,从不求饶,更无法容忍像自己一样,在面具人怀里撒娇,乖巧地去讨面具人喜欢。   火凤儿哥哥向来仇视自己和面具人走那么近的。他早就疏远自己。在火凤儿哥哥心里,面具人从来都不是他的亲人,和面具人走得亲近的,也不是他的亲人。   可是,或许,他把自己当成了他的亲人,否则,他不会露出那么美那么温暖的笑容。   琳儿想着,突然泪盈于睫,仰头喝了一口酒,将泪逼了回去,温柔笑道,“原来火凤儿哥哥也会笑的,以后,在这个小院里,每天对夜曦嫂嫂笑吧,不要谁也不理了。”   夜曦拉着琳儿的衣袖道,“琳姑娘别乱叫,当心被,被人听到了。”   琳儿道,“夜曦嫂嫂,叔叔既然当时没有杀你们,就是他不想杀你们了。你们虽然走不出这风华宫,但在这里长相厮守,也是一种选择。火凤儿哥哥,心若是有一个牢笼,天地虽大,也无处不是牢笼。心中有家园,虽四周惨淡,也是家园。你们两个在这里,夜曦需要你用心呵护。即便,只有一棵桃树,也可以成为世外桃源的,你不要再乱发脾气了。”   慕倾蓝沉吟着,含笑轻轻揽过夜曦拥在怀里,低头柔声道,“琳儿说得对,这两天,我吓到你了吧?”   夜曦幸福的泪水夺目而出。   琳儿低声打趣道,“看来火凤儿哥哥不仅欺负我,也欺负我未来的嫂嫂了。”   夜曦娇羞地垂下头,慕倾蓝温柔地拥着她,轻轻叹了口气。众人于是把酒吃菜,很快黄昏将近,光线渐渐柔和下来,空气中多了种温柔清新的气息。   琳儿走了。   她临走时,白衣染上了黄昏的嫣红,她野兰的芳香还留在院落的空气中。   她像是一片云,静静地生于幽谷,一尘不染地来去;她像散落的光,刹那间光华流转,却又倏忽明灭。   在那个静静地黄昏,慕倾蓝紧紧地拥着夜曦,时而温柔时而狂热地吻她。桌上杯盏凌乱,吻得夜曦的心,也凌乱。   缭乱如漫天飞絮,在春日的暖阳里,凌乱地,漂泊。   如若,那夜,自己和哥哥走了,他会是什么样子?他会被打死吗?   夜曦想着,泪痕滑落,伸手紧紧抱着怀里的男人,那个风华绝代,让她死心塌地,不顾一切的男人。   从此,生命不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事情。自己的命已经和他连在一起,慕倾蓝生,她生;慕倾蓝死,她死。   她的热泪夺目而出,慕倾蓝滚烫的唇火热地吻上去,唇齿间是微咸微涩的味道。他怀里那一向淡定的女子突然不可抑制地哭起来,双肩剧烈地抖动。慕倾蓝心下大恸,捧着她的脸,哽咽道,“夜曦!夜曦!”   他的泪也潸然落下,他对她道,“夜曦!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过去的慕倾蓝,再也没有什么公子少爷,从此有的只是你的相公,生就陪着你,死也陪着你的相公!”   “相公?”一声冷冷的讥诮声在头顶响起,慕倾蓝定睛一看,却见自己的母亲华服艳丽地站在身侧,狠狠地盯着怀里的夜曦。夜曦苍白了脸,欲从怀里挣出,被慕倾蓝死死按住。   莫青慧冷哼道,“你是他的相公!我告诉你,只要有我一天在,聂云初的女儿,就休想迈进我慕容家的大门!只要我是你娘,你就永远也不能成为她的相公!”   慕倾蓝冷冷盯着自己的母亲,目光有说不出的冷酷鄙夷。他的声音并不激烈,却也同样讥刺,“是吗?我慕容家的大门?你一个改了嫁的女人,还有什么资格说我慕容家的大门?我慕容家的大门早也容不下一个委身于别的男人的女人来说话!我让谁进,谁就进!夜曦是我的女人,我就是他的相公!至于这个娘,你爱当不当,不当就给我滚出去,滚到你那华丽的宫殿里,继续当你的面具夫人!”   莫青慧气得手直哆嗦,咬牙切齿道,“你,你这个小畜生!”举手一个耳光打过去,慕倾蓝侧头挨了一章,随手抓住她的腕子,扯得她一个趔趄。   他几乎是嗜血地看着她,冷酷得让莫青慧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一字一顿对她道,“你记住,从此以后,你不要在踏进这个院子一步!我告诉你,你要敢伤害夜曦一根毫毛,我就杀了你,然后杀了我自己!”   慕倾蓝的仇恨让莫青慧目瞪口呆,不及她细想,慕倾蓝一下子松手,任凭她重重地摔在地上。慕倾蓝起身牵着夜曦的手,将夜曦搂在身侧,向房间走了几步,站定,回头。   艳丽的夕阳正照在他的脸上,有几分冷硬的凄艳。他笑得几近诡异,带着绝望的嘲弄,“你以为,他占有你,便会扶植我,恢复昔日慕容家的荣光,恢复你慕容家第一夫人的殊荣吗?你到底蠢得何其天真!他一手毁灭的东西,还会再亲手扶植起来吗?他会爱上你这样的女人吗?他只是羞辱你!你愿意在他脚下为奴为婢,”慕倾蓝冷笑了一声,“那是你愿意,你若迫不及待,就走出风华宫,去云初宫寻他呀!你敢吗?一个自己都不要尊严的人,在谁的面前都没有尊严可言,即便我是你的儿子!”   慕倾蓝搂着夜曦快步往房里走,夜曦频频回头,终于还是被推进了屋,门“咣当”一声闭住。   莫青慧怔怔地站着,一地凌乱的斜阳,一扇紧闭的门。她忽然凄厉地叫道,“火凤儿!你敢要了她,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她凄厉的叫声在自己耳边回荡,没有人理她。   琳儿走在辽阔青葱的药草地里,空气中是一种特殊的香。斜阳柔曼地斜洒了一地光辉,地上是长长的影子。   面具人背对着斜阳,托着苦茶在等她。琳儿走近前,唤了声“叔叔”。   面具人没有回身,一时也无话。良久,才淡淡地道,“那棵树,还好吧?”   琳儿道,“还好。夜曦妙手回春,护住了树的元神。”   面具人沉默了片刻,问道,“你是,怎么说的?”   琳儿轻声道,“我说,即便有一棵桃树,也可以成为世外桃源。”   面具人回味了片刻,侧头望着琳儿。琳儿柔声道,“叔叔,我,可是说错了吗?”   面具人出神地望了她半晌,俊美的青铜面具在夕阳中半是明艳半是阴暗。琳儿被看得有些发怯了,面具人突然叹了口气,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住,回头道,“我一直不懂,世上是怎样灵透的人,才能这么准确地揣摩到我的心!”   那张青铜面具,一下子淡漠而诡秘。待琳儿回过神来,面具人已渐行渐远,一点点消失在青翠之间。   琳儿静静地站着,白衣曳地。风轻轻地吹,缭乱了她的发。 第42章 谁是悲天悯人   那个晚上杭州城惊心动魄。难民突然涌向杭州,在城外聚集,可是守城的官兵不肯打开城门,视难民为流匪贼寇。于是不可避免地发生冲突,城外火光满天,哀嚎不断,城里人心惶惶,家家户户都开始收拾细软,准备武器。   李安然是被吵醒的。他起身看见付清流和楚狂刚从外面回来,问是怎么回事。付清流道,“听说城外从四面八方涌来了上万难民,和守城的打起来了。杭州城是肯定不让他们进的,他们进来烧杀抢掠不说,带进瘟疫来可就坏了!”   李安然默然。楚狂道,“难民也是人,家里遭了难,就让他们一动不动等死吗?哪里也不肯收容,到处见了他们不是打就是杀,天有不测风云,遭遇洪荒也不是他们的错,这到处要将他们赶尽杀绝,是什么道理!”   付清流讪讪地不说话,楚狂骂道,“这要真是打起来,怕是要血流成河了!瘟疫是避免不了的,人都到了城下,不让人进来,瘟疫可是能长着翅膀飞的!这一番血战之后,不信杭州城不死人!真是天也作孽,人也作孽!”   李安然望着楚狂半晌,笑道,“那依四弟之见呢?”   楚狂道,“我有什么办法!我一没钱,二没药!就算我把刀架在杭州太守的脖子上,他也没粮食和医药救人,倒是可能酿成动乱,城里城外弄得不可收拾!”   李安然柔声道,“大哥,你也是逃荒中死了爹娘的孩子,侥幸存活,才被孟伯伯救下的,如今,我们帮帮那些难民,可好?”   付清流突然凄怆地点了点头。   楚狂有点兴奋,摩拳擦掌道,“二哥!你要做什么!快说,我们怎么办!”   李安然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自古富庶,大的粮商和药材商比比皆是。我现在关了菲虹山庄在杭州所有的铺子,将钱拿出来先用来购买粮食和药材,一方面我们将难民安置在城外空地,避免厮杀伤亡。再辅之以医药,避免瘟疫的发生和传播。另一方面,让官府放弃敌意不再剿杀,再由官府出面,劝那些富商资助。后面的事情,是朝廷减轻赋税,抚恤流民重归故土,应该不是我们能管的。我们也就只能略尽绵力,救一人是一人,缓一日是一日了。”   楚狂大叫道,“好极!真是我的二哥!你在杭州的店铺少说也值二十万两银子,你舍得,我自然愿意卖命!”   李安然道,“那好!我们分头行动!难民情绪激动,我去安抚,大哥你拿着我的令牌去关闭商号,拿到银票后去福星楼等那些囤积居奇的粮商和药材商,务必让他们以寻常价卖货,楚狂,你去找官府让他们放弃剿杀。”李安然说着,拿出腰间的令牌交给付清流,说道,“我们这就分头去吧!”   楚狂道,“二哥!你怎么知道那些粮商和药材商要去福星楼?再说,大哥这个人好说话,不够狠,他一个人去,那些商人不是善茬,千万别被那些黑心贼给黑住,脱不了身!还是把我三哥找来吧!”   李安然笑道,“这三更半夜的,三弟最讨厌和商人官府打交道,流民就更别提了,楚狂你不怕被你三哥骂,有本事你就去请!”   楚狂仰天笑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再敢摆出那副天下人谁都别理我的架势,我就跟他急!”   李安然道,“不知道谁跟谁急呢!还是我去吧,要他跟我急。”   楚狂道,“哼!就知道你面子大,那你去请他好了!”楚狂边说着,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李安然摇头苦笑着,对付清流道,“大哥,你拿了我的令牌关了商号,直接到大和钱庄兑换银子,二十万两,让他们一文不能少。”付清流望了一眼手中的令牌,面色凝重而去。   李安然刚刚到邱枫染的门前,门突然打开,邱枫染长身而立,望着颇有几分虚弱的李安然道,“二哥,你这是?”   李安然淡淡笑着,“三弟,我深夜到此,自然是要你帮忙来了啊。”   邱枫染让李安然进屋,李安然道,“不了,简单跟你说,就是我想救城外上万的难民,关了在杭州的商号,让大哥兑换好银两买粮食和药材,可我怕他镇不住那些囤积居奇的商人,所以,想请你勉为其难,帮二哥这个忙。”   邱枫染笑得冷清清的,说道,“二哥说哪里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李安然笑道,“那就拜托你了!我让大哥在福星楼等,你想办法让所有的粮商和药材商去福星楼议事。”   邱枫染道,“二哥放心,不出半个时辰,杭州城所有的粮商和药材商定会齐聚福星楼。”   李安然望着邱枫染淡淡的表情,突然有一种很奇妙的难以言说的虚幻的感觉,这个俊美冷峭的男子,一身白衣,好似在渐渐变得模糊,似欲要乘风而去。他以为自己眩晕了,遂打起精神对邱枫染淡淡一笑,说道,“那有劳三弟了,城外的难民情绪激动正在攻城,我去瞧瞧去!”   邱枫染点点头,目送李安然飘然而去,难以排遣内心的遗憾和失落。   他内心里一遍遍问自己,就这样,和那个曾经是自己二哥的男子,从此形同陌路,成为敌手?   他内心有一种难以抑制的钝痛。   他交代自己做的最后一件事,竟然是为了救难民。上万难民,非亲非故,李安然犯得上散去家财,拖着重伤的身体,奔波劳碌,救人水火?   上万难民,他们抵得上一个李安然吗?他们抵得上自己二哥的一根毫毛吗?二哥这是为什么?   光风霁月潇洒风雅的李安然,竟然悲天悯人。你去悲天悯人,那么多人都在杀你,天下人都等着看热闹,谁去悲悯你?   邱枫染冷峭地站在夜色中,听着城外凄惨的叫声,由衷厌恶!   那些势利的小人!那群愚昧的生命!当年他和母亲受尽冷眼,眼睁睁看着母亲病死街头,他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谁曾经帮助过他、对他好过?   他可怜兮兮地望着卖炊饼的摊贩,腹内饥饿如烈火焚烧。可那个肥肥的男人,挥着油晃晃的手赶他,“滚一边去,小叫花子!”说完,一把将他推在地上,还不解气地踹了他一脚!   这天底下的人,谁对他好过?!   现在那些所谓的难民,没有吃的,没人收留,受人厌弃,被人剿杀,呼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可要是他们没有遭难,他们还不是照样吝啬、刻薄、麻木不仁!这就是报应!   别人的生死关他邱枫染什么事?   可他为什么要答应李安然,甚至没有一丝迟疑?   邱枫染的眼角突然湿润了。他仰天叹了口气,随手带上门,去了杭州城最大的米商家。   杭州城最大的米商沈一鸣,家里灯火辉煌,他正在厅堂宴客,歌舞升平。邱枫染冷冷地进去,顿时一阵寂静,歌舞也停了。   沈一鸣正欲问,邱枫染直直盯着他,他竟然没有说出话来。   这个白衣峻峭的男子,暗含杀气,明显的来者不善。   邱枫染几乎是在淡淡的笑,半是客气地道,“请沈老板邀请杭州所有的米商,到福星楼议事。”   沈一鸣略略回过神,小心地问,“不知公子,有何见教……?”   邱枫染道,“很简单,买米。”   沈一鸣道,“公子要买米,沈某有的是,因何要叫杭州所有米商到福星楼?”   邱枫染冷冷道,“我不想多说话!谁不去,就让谁家为他收尸吧!”   邱枫染这样说着,突然转身就走了,猛一回头,一道剑光,沈一鸣只觉得头顶一凉,惊觉自己的头发正一缕缕地掉下来!   他想喊可是喊不出声来,邱枫染已经消失无影!   他出现在杭州最大的药材商武商家里的时候,武商正在睡觉。邱枫染直接把他从被窝里拽出来,惊得武商身边的女人一声尖叫。   武商只感觉脖子一凉,顺手一摸,全是血!   他顿时吓得六神无主,几乎瘫在地上,嘴上道,“英雄饶命!英雄饶命啊!”   邱枫染在一旁笑道,“我不干什么,只是想看看你治伤的药灵不灵。”   武商叫道,“英雄饶命!饶命啊!”   邱枫染道,“我不是来要你命的,只是要你一点药材。起来,马上叫杭州所有的药材商去福星楼!”   武商犹自惊呼道,“英雄饶命!英雄饶命!”   邱枫染冷冷地道,“想要活命,快照我的话去做!”   邱枫染走了,武商望着自己的满手血,一骨碌爬起,七手八脚地穿衣。   付清流简直要崩溃了,那个大和钱庄的包世天过了半个时辰才露面,而且坚决说菲虹山庄的那几个铺子根本不值二十万两银子,最多十万两。   付清流拔出刀,包世天悠闲道,“这位爷,你拔刀杀了我,一两银子也拿不出去!”   听得身后冷冷的声音道,“是吗?那大哥,你就杀了他,看看我们能拿走多少银子。”   付清流听此言,刀也松了,转头狂喜道,“三弟!是你来了!”   邱枫染微微颔首,走近前颇为玩味地望了包世天半晌,清冷冷地笑道,“包老板,是你的命重要还是钱重要,何况,菲虹山庄的铺子也是价值不菲的资本。”   包世天陪笑道,“这位爷,铺子是不错,可是也,的确不值二十万两啊!”   邱枫染淡淡笑道,“不值是吗?”说完负手走到柜台,娴熟地用合法手续开具银票,递给付清流道,“这是三十万两,就这么定了,大哥你去福星楼吧!”   包世天就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邱枫染干净利索办完了事情,才如梦初醒,叫道,“这是抢劫!强盗!”   包世天说着扑过来,邱枫染哪能让他挨着自己的边,轻轻一甩便把包世天甩出十步开外,冷冷地道,“二十万两是菲虹山庄杭州商铺的价钱,剩下十万两是你们平时吞了菲虹山庄的,现在一并要回!”   包世天大声哭道,“这有没有天理了,来人啊!这是强盗!”   邱枫染回头突然英俊地笑了,“是吗?我二哥不喜欢杀人,我也懒得杀你,但是我若是愿意,你这大和钱庄,马上就保不住!想想你那五十万两的脏钱,看看你有几个脑袋!”   包世天突然张大嘴巴怔住了,眼睛里是吓人的恐惧!   邱枫染已经静悄悄地走远了,白衣如雪,很轻很静,似乎不带一丝尘埃。   付清流拿着银票,还像是做梦一样。   福星楼里面乱哄哄的,粮商和药材商都已经来了,绝大多数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见沈一鸣和武商很是狼狈,于是大声询问,一时之间嘈杂混乱得快掀了楼顶。   邱枫染缓缓走了上来,人群很快悄寂无声。   邱枫染淡淡地站在那里,脸上不愠不怒,却散发出一种冷冽不可碰触的霸气,他轻轻地扫视眼众人,每个人都好像矮了半截一般,觉得只有仰其鼻息,才能偷偷地呼吸。   每个人心中都是怨气冲天的,但在邱枫染跟前,谁也没说一句话,似乎都在等着听邱枫染说话。邱枫染也不客气,他的声音不高,看似随意却不可抗拒,他说,“在下邱枫染,深夜将大家聚集于此,乃是有一事商议。外面上万难民欲闯杭州城,官兵奉命守城剿杀。我二哥李安然不忍看着上万性命死于血污,故而关了自己的商铺,筹措了三十万两银子,想向各位买些粮食和药材,用以抚恤难民,救人于水火。二哥命我,来与大家商量一下粮食和药材的价钱,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听他说得风轻云淡冷冷清清,互相狐疑地望着,最后将目光停留在沈一鸣和武商的身上,邱枫染淡淡一笑,说道,“看来众位唯沈老板和武老板马首是瞻,那两位老板意下如何?”   武商面色苍白,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上的伤痕,望了望沈一鸣,沈一鸣略微沉稳,对邱枫染道,“李公子解救难民,救人于水火,如此有功德的好事,我们岂能不大力支持!不知邱公子意下如何?”   邱枫染道,“既然大家也说这是有功德好事,那在利润方面就只能让大家让一让了。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说到此,邱枫染突然自我解嘲地冷冷笑了一下,继续道,“据我所知,你们从农户手中购白米是200文一石,加上中间运营的费用,再给你们一成的利息,300文一石,如何?”   底下人群开始窃窃私语,毕竟当时的米市是500文一石,趁着难民的机会,他们是准备买到800文一石的,这样的价格被邱枫染买走,想不心疼都不行!   邱枫染嘴角噙着淡淡的讥诮的笑,等着众人的反应。终于有一个胆大的,叫嚣道,“你们做善事救饥民,可是也不能这样打劫我们!300文一石,这价钱实在是不行,和明抢有什么区别!”   邱枫染笑道,“是吗?”   说着,他仰天叹了口气,拔剑。   叫嚣的人只觉得脖子一凉,来不及叫一声,倒在地上。众人纷纷后退,惊怖地望着地上的同伴。   邱枫染的声音冷冷的,说道,“东西丢了总比命丢了好些!”   众人惊怖地望着邱枫染,不说话。邱枫染道,“平日你们怎么发财我不管,现在这个时候,还赚黑心钱吗?”   沈一鸣道,“邱公子息怒,我等但凭邱公子吩咐!”   邱枫染缓缓看着武商,半笑不笑问道,“武老板呢?”   武商忙不迭道,“听凭公子吩咐!”   邱枫染仰天长长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众人望着这个白衣公子表情若即若离,喜怒无常,皆不敢言语,气氛有些说不出的压抑凝重。   连付清流,也觉得邱枫染怪怪的。   耳边有人围过来的声音。邱枫染嫌恶地皱了皱眉。那些巨商大贾身边能缺人手吗,他们皆是豢养很多高手护院的角色,今天他让他们只能保本低价出卖,哪能不红了眼睛?就是表面应承,也是有所图谋的。   邱枫染静静地等着杀手围过来。他回头几乎有些绮艳地对众人笑了一下,说道,“这可是你们逼我的!”   他出剑。剑光像他的笑容般绮艳。   不过一盏茶功夫,邱枫染持剑站在大厅中央,轻轻地吹落剑上的血。脚下横尸满地。   他静静地问众人,“这生意可是能定了吗?众位还有何疑义?”   众人面无血色,瘫倒在地上,胆小的已然昏了过去!   付清流惊讶地半天合不拢嘴,问道,“三弟,你,你竟然杀了他们!”   邱枫染道,“我不杀了他们,难道等着他们杀了我吗?”   付清流半晌说不出话来。邱枫染静静地望着他,说道,“大哥,买卖做成了,去下订单吧。” 第43章 疲倦的是心   楚狂闯进杭州太守的官邸的时候,杭州太守周梦龙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城外一片混战,对手不是反贼是一群手无寸铁的流民,他不急不行啊!   楚狂大大咧咧地斜倚在周梦龙身边的椅子上,拿起桌上的茶顾自喝了一口,周梦龙吓了一跳,盯着楚狂叫道,“你,你怎么进来的!来人!快来人!”   门口顿时多了几个侍卫,楚狂挥挥手,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笑道,“没事没事,我是周太守的朋友,周兄,相别几载,你这做了几年官,连小弟都不认识了?”说完,继续大大咧咧地喝茶。   周梦龙见楚狂仪表堂堂,洒脱不羁的样子似乎不存恶意,遂挥退了侍卫,打量着楚狂道,“你是何人,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楚狂道,“我听说周兄为流民的事情苦恼,放行也不是,剿杀也不是,遂来帮周兄解了这个难题!”   周梦龙狐疑道,“这事情况危急,上边也是说流民造反不可姑息,你,你能有什么办法解决难题!”   楚狂道,“你让城里的富商出点银子,安抚一下流民,将他们暂时安置在郊外不进城也不捣乱不就行了!”   周梦龙急得笑了,“不进城不捣乱?你开什么玩笑!城里的富商?城里的富商很多,谁都想着怎么挣钱,谁出钱给流民?你真的是疯了!”   楚狂幽深狭长的眼睛瞟向周梦龙,明艳笑道,“你看我像疯了吗?”   周梦龙突然怔了一下,这个男人那视若无人的一瞟,艳丽的笑,让他突然有几分惶惑,这陌生的男子好像不是池中之物啊!   楚狂随意地抚上周梦龙的肩,凑近前,眼睛笑得弯弯的,对周梦龙道,“我这有一绝妙的好主意,你听是不听?”   周梦龙突然一片大脑空白,平日里姬妾成群,什么样的美女都曾投怀送抱,怎么这个男人一凑近来,让他有心潮澎湃的威压感,就觉得世间美色,都不及他的幽深一瞟。   周梦龙不自觉地点点头,说道,“好!好!你说。”   楚狂一下子离开他,复又坐靠在椅子上,说道,“我二哥愿意帮忙,钱、粮食和药都暂时不用你管,你只要先让你的人停手,在城郊给难民一块地方安身就行。至于以后的事情,朝廷总会赈灾的,到时候难民回乡,你既保存了一方百姓的安宁,又安抚了上万流民,百姓歌功颂德,朝廷加官进爵,这样的好事,太守大人不想做吗?”   周梦龙望着楚狂,楚狂敞着腿坐着,眼睛亮晶晶的玩味地注视着周梦龙,他破旧的黑衫微微露出锁骨,衣襟上还滴着数点血迹,袖子已然破了几个破洞,但这男人充满了阳刚的冷硬和果决,又带着种洒脱的慵懒和幽艳,伟岸俊美却随性懒散,气宇轩昂又偏偏玩世不恭。风神气度令人心向往之,却也只能高山仰止。   像楚狂这身没钱的行头,要是穿在别人身上,定被当成叫花子赶了出去,可是穿在楚狂身上,周梦龙却不敢小觑,他当然希望百姓歌功颂德朝廷加官进爵,只是,真有这样的好事?   他问楚狂,“阁下所说可是当真?阁下二哥不知是何方神圣?”   楚狂的唇微微翘起,似笑非笑道,“他最近可是非常出名,菲虹山庄的那个少主人李安然,那个倒了大霉的家伙,就是我二哥,他愿意救人,太守你稍稍配合一下,好处源源不断,这桩买卖怎么样?”   周梦龙道,“李安然?听是听说过,不过,他好像没有那么大的财力,可以救助上万流民吧?”   楚狂道,“好几十万两银子,不够安置一时吗?只要止住了瘟疫,流民何惧?”   周梦龙冷冷道,“上风已经有令,流民成寇,全部剿杀!”   楚狂一把拎过周梦龙的衣领,冷冽道,“你就想活杀了这上万无辜的人?上风有令,你倒是问问我答不答应!”   周梦龙道,“自古庙堂江湖,井水不犯河水,我在庙堂,你们在江湖,你去劝劝你二哥,他自顾不暇,何苦趟这趟浑水?”   楚狂逼视道,“自古以来,百姓哪朝哪代,全是任人宰割,你们这些当官的读圣贤书,所为何事!就是鱼肉百姓,剿杀难民吗?我问你,今夜的兵,你是退也不退!”   周梦龙面色苍白,笑道,“我只要咳嗽一声,外面的侍卫就会把你碎尸万段,你信也不信!”   楚狂凑近前,俊朗地笑了,“我信,你现在倒是咳嗽一声,让他们来杀我啊!”   周梦龙煞白着脸,突然咳嗽了几声,兵丁蜂拥而入。楚狂拎着周梦龙,对着围上来的兵丁笑道,“你们太守大人让你们退兵,你们听见了没?”   兵丁投鼠忌器,面面相觑。楚狂拎着周梦龙向前走了几步,笑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我要杀他他还能活到现在?去去,一边凉快去!”   兵丁还是相对峙着,楚狂一发狠,一把掐住了周梦龙的脖子,说道,“给你好好的阳关大道让你上天堂,你非得丢盔弃甲地进地狱,就没见过你这样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你是不是想让我在你的手下面前就这样掐死你!”   楚狂手上一用力,周梦龙顿时踹不上起来,脸窒息成血红色,楚狂才微微松手,凑近前笑道,“好玩吗?太守大人?”   周梦龙连连摆手求饶。楚狂昂然将周梦龙的脖子一松,厉声道,“快!快下命令!让将士停止剿杀!”   周梦龙连连答应,下了命令。楚狂旁若无人地将周梦龙往椅子上一按,在他耳边耳语道,“你跟我出去城墙上看看,若是你敢耍花招,信不信先死的人是你!”   周梦龙顺了一口气,说道,“壮士,我也愿意为天下黎民造福,可是上风有令,说那些流民不但进城会烧杀抢掠,还会传播瘟疫,全杭州城会深受其害啊!你说流民是百姓,可这杭州城的人也是百姓,手心手背都是肉,还是先顾活着的吧,流民上万,我保不住啊!”   楚狂道,“谁要你保!只是让你停止诛杀!流民吃的不用你管,瘟疫由我们来治,流民不进城,不抢吃的,不传播瘟疫,你满意了吧!”   周梦龙连连道,“那敢情好,那敢情好!下官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可我怎么相信你的话啊!”   楚狂道,“我马上让你相信,跟我走!”   楚狂劫持着周梦龙来到城墙上,守城军官已停止射杀,全部都在盯着那一身白衣立于上万流民之前的李安然。   当时混乱的情形已被李安然收拢住,万马齐喑,分外安静。   李安然的声音在夜空中格外清晰,他说,“各位兄弟父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众位虽不是杭州人,但也是天子的子民,虽然贫病交加,走投无路,但天灾人祸,不得已背井离乡,并非强盗流寇,怎可以盗贼视之!众位长途跋涉,身受病患之苦,城中众人惟恐瘟疫传播,我们人人皆知趋利避害,想必各位也能感同身受!在下李安然,愿意略尽绵薄之力,为众位开粥送药,解众位燃眉之急,众位于城郊安歇落脚,不去叨扰城中百姓,双方免去争战之苦,不知众位意下如何?”   李安然说完,有一刹那静寂,紧接着窃窃私语声起,为首的是汉子叫刘青山,他振臂一呼,说道,“李公子!你说为我们开粥送药,可是真心话!那群狗官见死不救欲把我们赶尽杀绝,我们要和他们拼了!”   众人群情激奋地喊,“对!和他们拼了!拼了!”   李安然看见了城楼上的楚狂,微微一笑,说道,“在下句句真心,城楼上我四弟已经请来了杭州的太守,他们答应只要是为大家送粮送药的车他们一定开城放行,只要大家不闯进城去,他们绝不剿杀。”   他的声音不是很大,但用内力发送,俱是听得清清楚楚。楚狂听他说完,将周梦龙往前面一推,小声道,“按我二哥的意思去说,否则要你的命!”   周梦龙站得高,声音微微颤抖,大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下官上负皇恩,下对百姓,自然也想护你们大家周全!可是下官不得不奉命阻止各位入城,实在是因为惧怕瘟疫流传,为害乡民!既然李安然李公子,愿意为大家开粥施药,解我万民之苦,我周梦龙为官一方,更是感激涕零,岂有为难之理?众位暂于城郊安歇,我周梦龙但凭李公子吩咐!下官还定当动员城里其他富豪,为各位捐善款,捐医药,和众位一起共度难关!”   城下的人欢声雷动,纷纷大声询问李安然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楚狂在周梦龙背后微微一笑,凑过去小声道,“不错!话说得漂亮!不过,你们当官的最擅长的就是两面三刀背信弃义,我可是有点信不来你,”话说着,他端起来周梦龙的下巴,将一粒丸药按入周梦龙口中,微微一抬他的下巴,丸药滑入了周梦龙的腹中。   周梦龙的身体颤抖起来,楚狂在一旁笑着小声道,“这招虽然老套得要命,可是的确非常管用!看你敢背信弃义试试,你别忘了,我二哥是什么人,他的药,谁能给你解得了!以后的事,你自己看着办!”   周梦龙冷汗涔涔而下,苦笑道,“下官不敢,不敢。”   楚狂对着下面喊道,“二哥,你和大家说,让大家放心吧,我们周太守,不敢背信弃义出尔反尔!”   正在这时,却见邱枫染和付清流赶着一辆辆粮车浩荡而来,周梦龙怔怔地望着楚狂,似在征求楚狂的意见,楚狂笑道,“看我干什么,送粮食的人来了,告诉他们,开城门啊!”说完对李安然喊道,“二哥,我三哥把粮食送来了,你让大伙暂时安歇就好!”   城门缓缓打开了,上万流民看到送粮食和木柴的车,突然发出一声欢呼,相互拥抱在一起,欢心之余,竟然齐刷刷跪地叩谢,虔诚叩拜李安然宛如叩拜他们心目中的神祗。   那一刹那,邱枫染有一点莫名的感动。上万人叩头齐拜,感激涕零,场面宏伟壮观。   付清流差人点亮火把,就地生火架锅熬粥。为首的刘青山身材魁梧,瘦,长着大胡子,浓眉大眼,皮肤黝黑,三十多岁的样子,他对李安然再次叩首,李安然忙将他扶起来,说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都有天灾人祸的时候,我李安然略尽绵力,杯水车薪,兄弟不必如此客气!”   刘青山抱拳道,“大恩不言谢!我们上万的流民仰仗李公子佑护,今后李公子如有用得着我们,找我刘青山,为公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楚狂这时已经跑了过来,和李安然拥抱了一下,又去和邱枫染拥抱,邱枫染远远地躲开。楚狂道,“二哥你放心,那个杭州太守不敢变卦,我给让他下了一点点,一点点的毒。”   李安然含笑道,“你别光顾着高兴,忘了给他解毒,这毒杀朝廷命官的罪名可是不小,你还嫌我身上的事情不够多?”   楚狂道,“我忘不了他的!”说着和付清流去架火熬粥去了。   邱枫染走近李安然身边,淡淡道,“你在这边救人,我在那边杀人,不开杀戒,那些粮商药材商怎么会放弃发难民财的机会?二哥你,不要怪我。”   李安然回头望着邱枫染,看着他脸上一贯的冷清,动情道,“三弟,委屈你了!”   邱枫染淡漠地笑,目光说不出的悠远悲愁,他轻声道,“为二哥做点事,何来委屈。何况,从今后,那些商号会骂你巧取豪夺,甚至还可能会有损二哥的生意。”   李安然道,“三弟莫这么说,商人官府还有这些流民,是你生平最讨厌最不能容忍的,今夜,倒全让你遇上了。你不怪二哥拉你出来做你不愿做的事,就行。”   邱枫染望着李安然,浅淡地笑,摇了摇头。   不多时,到处散溢着浓郁的粥香,人群一片骚动。刘青山和楚狂等人高声吆喝着维持秩序,邱枫染则静静地站着,怔怔地看着衣衫褴褛的难民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捧着碗,一边吹气,一边贪婪地大口喝粥。火光明灭,李安然看不透他一贯清冷的表情,不知道在他的内心中,到底是悲悯还是厌恶。   李安然望着邱枫染,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邱枫染也看过来,两人目光相遇,就那么互相注视了一会儿。邱枫染走过来,清冷的声音带上了些许温度,他对李安然道,“二哥,你的面色有点苍白,不要过于劳累了,养伤要紧。”   李安然笑着点头应诺,这时一个四十岁上下黑瘦高大的汉子捧着碗粥从他们身旁经过,无意中碰了邱枫染一下。李安然见他面露嫌恶之色,遂笑道,“三弟,这里不用你操心了。你马上就成婚了,有许多事情要忙,先回去吧,不然冷落了新娘子,我可是吃罪不起呢!”   邱枫染浅浅笑了,遂与李安然告辞。李安然的周围一片喝粥的响声,那夜天上有淡淡的月,夜幕是一种阔大无穷的黑。   李安然忙了三天,为难民看诊施药,终于汤药见效,众人病情趋于稳定。李安然在椅子上刚刚舒了口气,突然一口血吐了出来,倒在地上。   众人都吓坏了。幸亏楚狂正在身边,为李安然服了几粒云家的疗伤药,急匆匆送李安然回来。   李安然整整昏迷了六个多时辰,在第二日的黄昏悠悠醒来。楚雨燕正守在旁边,四周静悄悄的,没有其他人。李安然有刹那恍惚,似乎做了一个悠长悠长的梦,醒来后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那个幽暗而又熟悉的时空。   那个时候,他是一个学艺未成的少年,唯一的烦恼只是孟伯伯对他过于严苛。他不能像别的少年一样,去外面喝酒,交游,和自己爱慕的或是爱慕自己的人搭讪。他每日读书,但不会去科考,他每日习武,但不会去争斗,他天天浸染着毒,但不会去用。   诚然读书习武也有很多的乐趣,但他那时觉得外面的世界丰富而精彩,经常让他心生向往。   他以为,在外面的世界里,可以义薄云天,相逢为君饮,三五好友,快意红尘,对酒当歌,肝胆相照!   如果他知道,他一出来,就是跳入那个十年前就设好的劫,惹得几乎全天下的高手都来杀他,那他情愿永不再有踏入外面世界的梦想!   就那样,酣畅淋漓地读读书,无忧无虑地习习武,多好!   那曾经心如雀跃,翘首企盼的东西,在得知真相后,让他疲惫,厌倦。   李安然有一瞬间,希望自己永不要醒来。   可是他已经醒来了。昏睡或许可以给他一个柔弱的机会,但生存永远没有再柔弱的理由。   楚雨燕惊喜地唤他,他睁开了眼。   他干渴得难受,吃力地起身,不等他吩咐,楚雨燕立刻捧着温热的水递到他的唇边。他接连喝了两杯,复又躺下。然后虚弱地望着楚雨燕笑。   楚雨燕在一旁哭了。   李安然微微地笑,轻声道,“这不都好好的吗,怎么又哭了。”   楚雨燕擦擦泪,抽泣着,拉着李安然的手自责道,“二哥,以后不管有什么事,我都不让你去操劳了!我天天炖好东西给你吃,什么时候你身体壮壮的,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正巧楚狂提着只乌鸡回来了,听了楚雨燕的话,忍不住道,“这上演的是哪一出啊!二哥还没娶你,就被这小丫头管住了?”   楚雨燕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几乎是气急败坏地道,“四哥你!……”   谁知楚狂也没理她,直接将乌鸡递给她,赶她道,“去给你二哥炖乌鸡汤去!”言罢径直走过去,坐在李安然身边,笑道,“二哥你这下出名出得更大了!整个杭州城到处都是说你!我出去了有半个时辰,没走几步路就被人围住,东一句西一句地问,看我以后也不用出门了!刚才有一个胖胖的大婶,非要把那只乌鸡给我,我推辞不过,拿了鸡用轻功跑回来的!”   李安然淡淡地笑。楚狂道,“你还笑!你以为出名好玩吗?外面的人若知道你醒了,这院子差不多就快成集市了,送往迎来也会累死你!”   李安然轻轻地咳嗽,笑道,“我病成这样子,哪有力气送往迎来啊?就有劳四弟你了!”   楚狂道,“你饶了我吧!你静静地将养几日,官府让城里的富人募捐呢!遭灾的省份也正在放粮救灾,号召大家回去重建家乡,这场官司算是打完了!你把瘟疫控制住,偏偏又累得倒下,城里城外的人都感激你,想不被歌功颂德都不成!不过二哥,你也别嫌烦,这总比被人杀来杀去强多了!”   李安然笑而不语,沉吟了半晌,叹气道,“过一阵子,你三哥也要成亲了,我,也该回去了。”   楚狂听出他的深深疲惫。   李安然道,“楚狂你为我拿纸笔来,我给阿逸他们写封信,我已经出来很长时间了,不能音信全无。”   楚狂怔怔地望着他,这个面色苍白,疲倦淡定的男子,突然让楚狂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第44章 苦涩新婚   李安然开始静养,很少出那个小院,只是偶尔出来看看花,晒晒太阳。一个月后,上万的难民开始重返家乡。临别时,刘青山带着三五个汉子来看望李安然,热泪盈眶地叩谢着救命之恩。李安然气色不错,要店家做了一桌子菜,一堆人高高兴兴喝了一顿酒,宾主尽兴,刘青山等人大醉而归。   杭州城没有了难民的惊扰,又变得静悄悄的,温柔甜美。天气渐渐热了,到处飞满了杨花。李安然经常懒洋洋地躺靠在外面的长藤椅上,脸上是慵懒和煦的笑,在那个万物青葱蓬勃的初夏,楚雨燕是李安然最亲密的伙伴。   她就在李安然的身边,端茶送水,洗衣做饭,在李安然身边弹琴,轻灵洒脱,在李安然怀里谈笑,柔情似水。楚狂也突然有了眼色,经常拉着付清流出入秦楼楚馆,不再打趣李安然和楚雨燕两个人了。   楚狂英俊,又是气宇轩昂令人心仪的气度,风流俊赏,音律精妙,现在突然放下身段与秦楼楚馆的姑娘们耳鬓厮磨,填词作曲,一时之间红遍杭州,大街小巷传唱的都是他的新曲子。惹得众多女子爱慕,甚至有人三更半夜来客店里寻,倒也不是为了别的,就是想见楚狂一面,哪怕是远远看一眼也好。   李安然笑着骂他,不做嵇康,改做柳耆卿了。他笑微微一把抢过李安然手里的茶喝了一口,大大咧咧地往李安然的椅子上一靠,理直气壮地说,做柳耆卿不错,二哥三哥都有女人陪,我也不能落后啊!李安然说你不要惹那么多相思债,欠女人的情可不是好玩的。楚狂道,我只是和她们喝喝酒聊聊天,教她们弹琴为她们写曲子,又没有许诺终生,有什么好欠的。   李安然摇头笑。楚狂亦坏笑,凑近前对李安然耳语道,二哥,我这些日子带着大哥在外面打野食,给你腾出大把大把的时间和空间,你有没有把燕儿丫头变成我名副其实的二嫂啊!干脆,你也别等着回菲虹山庄办了,不如和三哥凑个热闹,一起结婚吧,我和大哥把两顿喜酒一起喝了!   李安然捶他一拳,楚狂捂着肩膀痛呼,二哥你伤好了,怎么打得这么疼!李安然半笑不笑道,你整天被一群红颜知己围着,挨惯了她们的粉拳绣掌,自然觉得我打得重。楚狂跳起来,嬉皮笑脸地抢了李安然的茶一口喝光,说道,我惹不起你,我躲!人一转眼钻出屋子,没了踪影。   那天上午,天气清明,楚雨燕在花影里为李安然弹琴,唱的是一首甚不合音律的奇怪曲子,据说是出自楚狂的手笔。李安然依靠在藤椅上闭目静静地听,却听唱的是:   “你的笑丝毫不经意,却让我一瞬间爱上你。爱上你也只能无言以对,从此后,我心力交瘁。 爱上你是万劫不复的罪,将我的心碾碎成灰。记忆中的那一场江南烟雨,今生无从追悔,留作来生回味,可谁又曾真见过人世轮回!”   这一首曲子,曼妙缠绵,一唱三叹,反反复复,渐渐消歇。李安然内心一动,半开着眼用眼角余光微微一瞟楚雨燕,却见她怅然若失,轻轻落下泪来。   李安然复又闭上眼睛。楚雨燕黯然神伤,茫然沉默了半晌,轻轻擦掉泪,转头望向李安然。   李安然睁开眼睛,笑,对楚雨燕道,“傻丫头,你哭什么,你四哥写的曲子,有这么讨女孩子喜欢吗?”   楚雨燕垂下头,又流下两行泪来。   李安然起身一把搂过楚雨燕,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珠,柔声道,“这是怎么了,平时都是高高兴兴的,今天怎么弹了一首你四哥的曲子就哭鼻子啊?”   楚雨燕黯然道,“觉得这曲子百转回肠,真的是又美妙,又让人心酸极了。”   李安然闻到她颈下的相思翼淡淡的香。   他莞尔道,“春女善怀,看来春天是你们女孩子容易感怀的日子,怎么被一首曲子也感动成这样子。回头我倒要问问楚狂,他还用代言体填词,问问他这个不懂相思为何物,到处用曲子留情的家伙,是怎么揣摩到女孩子的心思,写得这么到位的!”   楚雨燕“扑”地笑出声。在李安然的怀里舒适地半仰着头,明亮的阳光洒在她白皙的脸上,散发着淡淡的青春光芒。她的眸子含着笑,黑而亮,目光澄净得像一头初次离家便被猎捕的无辜小鹿。   李安然低头吻住她。   耳边似乎还在回响楚雨燕歌唱的声音,“爱上你也只能无言以对,从此后,我心力交瘁。爱上你是万劫不复的罪,将我的心碾碎成灰。”李安然内心苦笑,燕儿,爱上我,有那么辛苦吗?心力交瘁,心还被碾碎成灰?   邱枫染大婚那天,楚狂被李安然喝令洗得干干净净,穿得光鲜华贵。兄弟三人连同楚雨燕去贺喜,邱枫染穿着婚袍在门口淡淡笑着,引他们进了里间,清冷的人穿着鲜艳的大红,别是一番风味。楚狂凑近前,邱枫染条件反射般向后躲,楚狂道,“三哥莫怕!我今天洗得干干净净来的,被二哥逼着洗的!”   邱枫染没理他,对李安然笑道,“二哥身体,复原得如何?”   李安然道,“还好,最近好多了,楚狂都敢气我了。”   邱枫染回头望着楚狂笑,说道,“我们这位名满杭州的大才子,动不动被女人追捧缠绕,是不是在外面闯祸,招惹了谁家姑娘,给二哥惹篓子了?”   楚狂受宠若惊地叫道,“三哥!我要晕了!看来真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你今天竟然和我主动开玩笑了!让我抱一抱,三哥!”   结果邱枫染飞快地一闪,楚狂结结实实扑在了李安然身上,被李安然不轻不重地揍了一拳。   身后传来谢小倩温柔的嘲笑声,“四哥你这是干什么,也不知道害羞,干了坏事,就跟小孩子一样躲在二哥怀里去!”   楚狂脸不红心不跳地起身,脸上笑着,张开双臂道,“新娘子怎么跑这里来了,来,让楚狂哥哥抱抱!”   谢小倩没理他,笑着拉住了楚雨燕的手,问寒问暖。   楚狂找了个没趣,遂搭着付清流的肩道,“大哥,你千万别不理我啊,我们去外屋,那边好多人,摆了不少好吃的,我们过去尝尝去!”   付清流没有异议,两个人朝人堆里走过去。众宾客本来各自和自己熟悉的亲友闲聊,见楚狂丰伟英姿,玉山般光彩照人,于是纷纷侧目。楚狂倒是自来熟,没有人引见,顾自熟络地打招呼,拉着付清流一屁股坐在一张桌子旁,一仰脖,喝了一杯茶。众人怯怯私语,渐渐大家都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楚狂杜彤,几个书香世家的年轻人,一开始见楚狂不像是池中之物,本想上前结识搭讪,一听是楚狂杜彤,顿时打消了念头,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转过脸去。   楚狂笑道,“大哥,我有那么声名狼藉吗?我不过在青楼逗留得时间长了些,为她们写写曲子而已。这些人也时常在秦楼楚馆流连啊,至于那些姑娘们喜欢我而不喜欢他们,那是我没办法的事情啊!”   他说话声音很大,毫不避讳,众人纷纷厌恶惊讶地侧目,付清流有些尴尬,拉着楚狂的衣角,叫他闭声。楚狂偏偏越发来劲了,从背后抽出他的宝贝七弦琴,往桌上一放,大声道,“今天是我三哥大喜的日子,我没有什么贵重的礼物可以送,就为三哥弹一首《凤求凰》好了,祝愿三哥和三嫂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说完他一甩长发,旁若无人地弹起琴来,一边引吭高歌,“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众宾客的谈笑声渐渐归于平静,静得连呼吸都轻了。这么简单世俗的曲子,本来是没有什么悬念的,可是从楚狂的琴中流淌出来,从楚狂的口中唱出来,便有了不同凡俗的风韵和味道,众人如闻仙乐般,从耳朵到心灵,都像是被洗过一般。楚狂弹唱完毕,犹自余音绕梁,众人痴痴地回味,好久才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谢小倩望着楚狂道,“四哥果然是好琴技!”   邱枫染道,“你以为呢,几乎杭州城每一个女子都向往的美男子,风流多才,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谢小倩凑近前,腻在邱枫染的怀里,笑道,“你怎么不说,因为四哥生性懒惰,所有杭州的女孩子,都不再洗衣服了!”   邱枫染搂着谢小倩轻轻笑了。李安然对身边的楚雨燕道,“对了,你四哥自从出入秦楼楚馆,好像真的不用你洗衣服了。”   楚雨燕笑道,“外面的红颜知己把他照顾得好好的,听说一次醉酒,吐了,竟然有姑娘为他换了外衣,偷偷洗好,就再也不还了,哪里还用我洗!”   这时,谢小倩的丫鬟慌慌张张跑过来,一把拉过谢小倩道,“哎呀我的小姐!你怎么跑出来了,还换了平常衣服,后面都找你找翻天了!快点快点,这都要拜堂了,你竟然偷偷乱跑!你想急死个人啊!”   谢小倩一下子上前捂住丫鬟的嘴道,“你别大呼小叫的,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当心被别人听见了!”   李安然在一旁笑道,“小倩还真是淘气啊,大婚的日子也敢乱跑,三弟,今天晚上可要好好管教,立立规矩,不然就翻天了。”   谢小倩撅嘴道,“二哥你怎么也学楚狂不正经了,开我的玩笑!”   李安然道,“还不快走,看看你的夫君脸都冷了,真要是拜堂的时候来不及换衣服,晚上的骂你是挨定了!”   谢小倩被小丫鬟推走,一边回头朝邱枫染和李安然吐了下舌头,说道,“离拜堂还有半个时辰呢,急什么!”   望着谢小倩被推走的身影,李安然笑着,从袖中拿出一对猫眼大的明珠,送给邱枫染道,“三弟大婚,二哥没什么好送的,这对明珠互相辉映方能光彩丛生,在此祝愿你和小倩姑娘夫妻同心,百年好合!”   邱枫染接过明珠,迟疑道,“二哥,你已经在账房送了礼了,铺子又关了,怎么还送这么昂贵的礼物。”   李安然道,“这是我原来珍藏的,为你婚礼准备的,恭贺你娶了掌上明珠般的妻子!”   邱枫染收了,道谢,笑起来还是淡淡的。   新人拜过天地,众人贺声如潮,突然门外响起优美的琴箫鸣奏,一个形容俊美的白衣小童挎着一个大花篮从容走进厅堂,顿时满室芳香。   邱枫染看见那花篮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去看李安然。   李安然也在望着他,半晌,对他淡泊地笑。   那是整整一大篮的紫茎云兰。邱枫染总感觉,李安然对他淡泊地笑,带着微微的苦涩,有一个刹那,邱枫染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他好像看见李安然的目光悲凉而涣散。   可能只是自己的幻觉。李安然的目光仍然望着自己,隐忍地微笑着。   那白衣小童行礼道,“我家主人命小人来恭贺邱公子新婚!”   这边有司仪接了花篮,白衣小童一句多余的话没有,行礼告退了。邱枫染含笑望着小童离去的背影,听得众人窃窃私语道,“这是什么花啊?这么香!”   紫茎云兰。别人不认识,可是瞒不过李安然。   邱枫染看见楚狂笑着拍李安然的肩膀,在李安然身边耳语了一句,李安然也对他轻轻耳语了一句。楚狂变了变颜色,望了一眼那篮花,复又谈笑风生。   邱枫染面上清冷地笑,内心突然痛而悲苦。   这一天是必然的,可是真的到来的时候,邱枫染心痛悲凉。他的脸上带着笑,突然莫名其妙地和并不熟识的宾客寒暄应酬,一杯杯饮酒。   李安然!李安然!那个曾经是自己二哥的男人,从此之后只成敌手!   那夜夜凉如水,邱枫染喝了不少酒,进洞房的时候,冷着脸。   他突然很想自己一个人!离人群远远的,一个人,静一静。   谢小倩在娇羞地等着他揭盖头。   他带着几分醉意,带着几分冷峭的寒,走过去,静静望着披着红盖头的谢小倩。沉默。   他突然有些后悔。或许婚事太过于草率。他原本就该孤零零的一个人,他习惯了,他也享受那种孤独和清冷。   而今,他娶了人家的女儿,成为自己心爱的妻子。那个女人渴望着自己给她温暖和宠爱,可他从头到脚,从外表到内心都是清冷的,一个不能温暖自己的人,如何去温暖他人?可是这个傻女人,竟然已经嫁给了他!   他苦笑着,痛苦地闭上眼睛,仰头,头很痛。   他猛地掀掉盖头。   谢小倩带着惊喜和娇羞,眼睛亮晶晶的,含着笑,望着他,但转而笑容凝固了。她一把抓住邱枫染的手,惊呼道,“邱大哥!你怎么了!”   邱枫染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对谢小倩来说,那是绝对陌生的眼神,没有昔日的怜爱,也没有新婚的柔情,有的似乎是厌倦,是生冷。   谢小倩抓着他的手渐渐地松开了,不可思议怔怔地望着他,她新婚的夫婿。   邱枫染带着酒气,托起谢小倩青春美丽的脸,淡淡笑了,说道,“后悔了吗?我原本就是这么冷的一个人!”   谢小倩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她抓着邱枫染的手,柔声道,“邱大哥,你这是怎么了?你喝多了,我,我扶你休息吧。”   邱枫染一把挣开小倩的手,步履踉跄地走到桌旁,倒了两杯酒,拿过去递给谢小倩道,“来,再陪我喝一杯!交杯酒,你必须喝的。”   谢小倩接过酒,迟疑着。邱枫染已经顾自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一扔,将谢小倩猛地拉到怀里,狂风暴雨一阵狂吻!   谢小倩手中的酒早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她的身体一开始是挣扎抗拒的,但是很快在邱枫染暴烈的吻中软下身子,邱枫染几乎是粗暴地一把扯开谢小倩的婚袍,谢小倩一声惊呼,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被生硬地撕裂,凌乱地跌落。   她知道今夜是要行夫妻之礼的,可是应该是柔情脉脉,温柔缠绵的,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她惊恐地试图护住身上最后一层里衣,邱枫染一把将她抱起扔在床上,一只大手死死按住乱动的谢小倩,另一只手飞快地褪了她的衣服,然后扬起来,在谢小倩珠圆玉润的臀上狠狠地盖上两个巴掌!凶狠地低声喝令道,“不许叫,不许乱动!”   臀部火辣辣的痛让谢小倩的大脑一片空白,邱枫染已经伏下身压在她的身上,火热的唇吻上去,一双大手握住谢小倩胸前温软的双峰,用力地揉捏。   谢小倩放弃了抵抗,这个男人太霸道了,她几乎不能喘息,更是无法抵抗。   邱枫染边揉弄她,边在她耳旁狂热地低喃,“小倩!小倩!小倩!……”   谢小倩听他热烈的呼喊,热泪忽地滚落下来!   邱枫染明显地觉察到了,他的身子怔了一下,但很快更加狂热地吻住她,七手八脚地脱了自己的衣服,在他的肉体与谢小倩的肉体纠缠在一起的那一刻,他突然温柔下来。   谢小倩看到,两行泪水从他的眼眶流下来。他捧着谢小倩的脸,温柔地轻吻她的唇,对她道,“对不起,小倩,我,我刚才吓到你了吧?”   谢小倩突然不争气地流泪,止也止不住。   邱枫染将头埋在她的胸口,沮丧地叹了口气,抱着谢小倩道,“对不起,我,我喝多了,对不起。”   谢小倩突然柔情地拥住了他。   在这个世上,人人都以为邱枫染孤寒冷傲不可接近,但是谢小倩明白,从见到邱枫染的第一眼她就懂得,那个一身白衣独立西湖的男子,缘何而孤独。   西湖永远都是繁盛的地方,那天游客往来穿梭,可是那个男子负手独立望着湖面,就好像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似乎,凡尘不在他的身边,万物与他没有什么相干。   她那天因为看他,失了神,丫鬟着急地在远处喊她,她应了一声。邱枫染突然回眸看向她。   他的眸子冷峭平静。谢小倩青春俊美的脸,纯真的眸子里是温柔阳光的笑。她歪着头好奇俏皮地打量着邱枫染,快走几步,又忍不住回眸一笑,回身走到他身边,欣然对他道,“我叫谢小倩,你呢?”   那个女孩一脸干干净净的阳光,纯真若不通世事,温柔而大方。邱枫染的心一刹那微妙地动,然后他微笑地告诉她,他叫邱枫染。   人人都说邱枫染冷酷。可是谢小倩懂他。他的冷酷源于伤害。他厌恶人群,不是因为他好干净,而是因为怕伤害。   今夜他突然低声下气地流着泪道歉,这已经是他的极致。如果她像寻常女子一样得理不饶人使性子,那么他将永远远离自己的身边,再也不会碰自己一下。   即便他有错,可是如果自己的妻子都抛弃他,这对于他来说将是一场最为可怕的噩梦。他看似冷酷强悍,其实他很脆弱。谢小倩知道,如果不知道,就不会嫁给他。   所以谢小倩温柔地拥住了他。抱住了他的脖子,用唇轻轻地吻邱枫染的脸,娇痴地软语道,“邱大哥,我知道在拜堂前我偷偷跑出去淘气是我不对,可是你也不要这么凶啊,还打我的屁股!”   邱枫染听了他的话,忍不住笑了。谢小倩温顺娇柔地抱着他的脖子,在他的胸口轻轻地蹭。   她的发丝洒落在床上,邱枫染轻轻地掬在手里,指缝间是温顺柔滑的质感。   谢小倩今夜很美。她的唇被自己吻得红肿了,正在极为性感地半开半合着,她白皙而玲珑的处子的肉体躺在大红的婚床上,分外惊艳。   邱枫染温柔地爱抚她,轻轻地吻她桃花般的□。手指滑下去,温柔地拨弄着她小小的花心,谢小倩忍不住颤抖痉luan,身体轻轻向上挺,像是欲拒还休的迎合。   那里有为他保留的处女地,她不可救药地湿了。邱枫染顺势温柔地进入ta的身体,惹得她一声娇呼,但很快邱枫染的嘴压住了她的唇,舌尖不安分地在她的唇齿间游走。   他在温柔地律动,疼痛只是一个短短的过程,快感潮水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谢小倩在他身下融化成一江春水,一潮接一潮地娇声低吟。 第45章 谁是猎手,谁的情夜   李安然他们走在少有行人的大街上,气氛有一点沉闷。   李安然静静地走,不说一句话。楚雨燕乖乖地在一旁跟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付清流也是闷闷的,楚狂忍不住了,说道,“二哥,你别冷着一张脸。三哥婚礼上的紫茎云兰到底是怎么回事,从那篮花出现,三哥就很奇怪,竟然主动和不相干的人去喝酒,你也变得很怪异,连洞房也不让我去闹!”   付清流道,“楚狂,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三哥的性子,别人离他近一点他都厌烦,他怎么能容忍别人闹他的洞房呢?”   楚狂不依,一把抓住李安然的袖子,执拗道,“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清楚!”   李安然停住脚,望了楚狂一眼,淡淡道,“你三哥再不是你从前的三哥了。”   众人没有听懂,都探寻地望着李安然。楚狂勉强笑了一下道,“怎么了,结个婚而已嘛,没那么严重吧?”   李安然迟疑了一下,还是不想说,闷声继续向前走,楚狂跟着走了两步,突然醒觉过来,一下子怔住,李安然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他。   楚狂道,“二哥,三哥他,这,……这不会是真的吧?”   李安然静静地望着他,没有说话。楚狂突然暴怒地跳起来,叫道,“他为什么!我,我问问他去!”   李安然抢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他。楚狂暴怒地甩开他,李安然复又拉住。楚狂跺着脚吼道,“二哥你干什么!我去问问他到底为什么,不行吗!”   李安然道,“今天是你三哥大喜的日子,别去了。”   楚狂执拗道,“不行!我得去找他!”   李安然淡淡地道,“别去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何况,你三哥那样的性子,他既然已经决定了,会屑于解释吗?”   楚狂咬牙道,“不解释!他背弃了兄弟,投奔了那个面具人,他竟然不解释!”   付清流和楚雨燕听了楚狂的话,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付清流失声道,“楚狂你说什么!”   楚狂道,“你想想今天晚上他们两个人见到那紫茎云兰后的表现,就知道我说什么了!那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植物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可是二哥知道!三哥也知道!”   付清流道,“不会吧,不久前,三弟他,还,还三更半夜被安然拉出来,帮安然救助难民啊!”   楚狂道,“他不久前还和我们一起同生共死呢!”   李安然大声道,“都别吵了,回去!”   楚狂站着不动,李安然不管他,掉头一个人快步向前走,楚雨燕望了一眼楚狂和付清流,跑着追上去。   那夜的风温柔地吹过,空气中是暖暖的草木的清香。   今夜曾是一场欢聚,明朝便是各奔东西。   李安然回到房里,静静地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淡淡的月光。他的心在疼,他在静静地想。   这次杭州之行,杭州的铺子关掉了,银子花光了。自己受了很重的伤,对手虽被挫败,但很快会卷土重来。发生了很多扑朔迷离的事情,出现的人物一个比一个传奇,每个人都是谜。   最重要的是,他失去了自己的三弟。   他有些疲惫地倚靠在窗口,任凭胸口的钝痛持久不散。楚雨燕进了门,将门轻轻闭住。她为他端来一盏热茶,静静地坐在了他的身边,没有说话。   李安然道,“你去休息吧,不用管我。”   楚雨燕的脸在淡淡的光影中有些幽暗。她怜惜地望着李安然,轻声道,“二哥,你,……这样压抑着,也不好……”   李安然在黑暗中睁开眼望着她,唇边淡淡地笑,问道,“我不忍着,那你要我怎么办,去摔东西,打人,还是骂人?”   楚雨燕垂下头不吱声。   李安然顾自笑道,“我什么都没做,你还害怕,我要是发泄出来,你怕是一早跑得远远的。”   楚雨燕突然鼓起勇气,走上前去,唤道,“二哥……”   李安然笑未褪去,扬声道,“嗯?”   楚雨燕迟疑了一下,扑在了李安然的怀里。李安然怔了一怔,静静地拥住她。   楚雨燕紧紧地抱着他,李安然柔声道,“怎么了,燕儿?”   楚雨燕道,“二哥,我,我想……”   她的脸在暗夜中不可控制地红了,烫烫的,隔着薄薄的春衫,李安然都能感觉楚雨燕脸颊的滚烫。   她的脸重重地摩擦李安然的胸,呼吸渐渐沉重起来,热泪打湿了李安然胸前的衣裳。   李安然轻轻抚摸着楚雨燕柔长的发。她的发很长,一直垂到臀下。   楚雨燕抱着李安然,在他的怀里闭目扬起头,月光斜照着她的一双娇唇,是一种朦胧撩人的柔红。   李安然垂头吻上她。肆意纠缠。   楚雨燕的双手缠上了李安然的脖子,李安然的双手缠上了她的腰。   淡淡的月光照在楚雨燕的脸上,李安然突然发现,楚雨燕回来后换了衣服,淡淡地化了妆。   她的妆容很美,眼角微微上挑,原本清丽的小姑娘突然就多了些许柔美的风情,一种成熟妩媚的味道。   她的衣裳换成了抹胸,广袖,而且只是一层薄薄的沙,李安然的双手缠着她的腰,盈盈一握,但胸前却是丰满温软,曲线玲珑。   李安然住手,审视着怀里人诧异的表情,不说话。   楚雨燕的脸再次烧起来,她突然很是紧张,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安然盯了她半晌,突然笑了,“我的燕儿知道我心情不好,所以特意打扮这么漂亮,来哄二哥开心吗?”   楚雨燕羞愧难当,垂着头,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双手犹自抓着李安然的衣襟没有放开。   李安然在内心叹了口气,笑着道,“燕儿回去休息吧,下次不许穿成这样淘气了!”   楚雨燕面色苍白,一扭头跑了出去,跌跌撞撞的,出门时差点摔倒。   李安然望着她跌跌撞撞的背影,仰天叹了口气,坐在桌旁,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疲倦至极,荒凉而落寞。   他突然想念李若萱。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只有和自己血缘相同的妹妹,才不会背叛他,不会在他身上花心思要他的命?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刚刚抑制住了自己将楚雨燕狠狠摔在地上的冲动,真的,在刚刚的一刻,他恨不得摔死她!   他厌倦了。无论是刀光剑影还是美女柔情。   不管她是真情还是假意,不管她身上有多少谜,不管她是谁家的女儿。他真的就想在那一刹那杀了她,一了百了。   他非常思念李若萱。那个丫头有一颗干干净净的心,喜怒哀乐一览无余,她没有本事,老做错事,可是她简单,纯真,不会让人心累。她叫自己哥哥,把自己当成最可信赖,最为亲近的人。自己走了,她会舍不得;自己有危险,她会担心;自己若是死了,她会拼死拼活地哭。   李安然的眼角突然湿润了,他觉得自己很失败。三弟,你就这样走了。燕儿,我宠你这么久,你今夜是想干什么?   李安然突然心乱如麻。   楚雨燕跑到空荡荡的大街上,四周没有一个人,夜风吹着她身上的薄纱,微微有一点寒。   楚雨燕扑在一块大青石上,静静地流泪。   没人理睬她,她就像是一种微不足道的存在,像是一粒尘埃,落在地上还是落在泥里,本无所谓。   她进退两茫茫。   他一定在最初的时候,就知道了。一定是的,他知道了。   可是他还是温柔地宠自己,吻她,爱护她。他像是高超的猎手,带着好笑的心情,看着自己掩耳盗铃的表演。   今夜,他虽然说得客气,但是她可以用女人的直觉感知,他的厌弃。   他再也不会怜惜她,不会爱她了吧。   他看着自己表演。自己还在,自欺欺人,然后愚蠢地,一厢情愿地去爱。   那个男人有着难以言说的致命诱惑。他淡淡的笑,温柔的宠,或许只是一举手一投足的细微动作,或许只是轻轻飘来的淡淡眼神,都可以让人心神摇荡,倾心不已。   楚雨燕仰头,两行泪从面颊上滑落,静静地流到脖子上,有些凉。   上天是不公平的。无论心智,还是武功,她都远远不是对手,怎么去和他演对手戏?   如此卑微,还如此晦涩。她自己也知道她没有足够的魅力去吸引他,让他一见倾心,至死不渝。他怎么会爱自己?像他那样的男人,只消静悄悄地一站,无需表现,就足以让天下女子倾心向往,他就算娶,有的是名门闺秀,有的是色可倾城,难道他会娶一个花溪苑里卖胭脂侍候人的小丫头?   何况,自己本来就不能爱他的。   他是不能爱的。可是自己又不能淡然处之。为什么自己在李安然面前总是如此青涩,不能从容?   应该在走上绝路之前,迅速回头!   可是,真的要从此放弃?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李安然刚才笑着对她说,“燕儿回去休息吧,下次不许穿成这样淘气了!”他的语气温柔和气,像是轻声责怪自己的小妹妹。淘气,听听这用词,连责怪里也是浓浓的宠爱。   他既然明明知道了,可为什么还这样?   他为什么不甩开她、质问她,为什么不打她,为什么,不杀了她?   楚雨燕正胡思乱想,突然惊恐莫名。是他来了。他终于来了!楚雨燕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臂,惊恐地回头去看。   什么也没有。   可是她感觉他就在附近,就在自己身边。他来了,他真的来了!这世界只有一个人能给她这样的感觉,她记忆里最深刻的烙印,源于这个人,神秘而冷酷,不见踪影,却如鬼魅般存在。   她看不到人的影子,无措地四下张望。她感觉就在身后,有人在无声地笑,楚雨燕惊心战栗。   天幕是一片漆黑,有淡淡的云,淡淡的月亮。世界朦胧一片,远处有一两声狗吠,听得不甚真切,好似虚无。   楚雨燕感觉那人在她身后温柔地笑,一个声音温存地叹气道,“你这是怕他了吧?”   楚雨燕惊恐地转身,不见人影。   她闻到优雅的香,一种很奇怪很美的气味,甜而微腥,像是雨后长满茂盛植物的泥沼所散发出的淡淡的气息。   她惊白了脸,颤声道,“谁?谁,……”   一道衣带轻轻滑过她左边的脸颊,一个白色人影在远远的地方站定,衣襟飞飘,似欲乘风追去。   楚雨燕惊怖地望着,说不出话来。   那个人影回头一望,远远的,看不清模样,但他的声音却近在耳边,他温柔地道,“你怕他了,想放弃了,是吗?”   楚雨燕惊恐地瞪大眼,本能地摇了摇头。   那个人笑了起来,声音温柔和缓,甚至有一点梦呓般甜美的味道,他笑道,“想想你的师父,你的姐妹,……就这样,白死了吗?”那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终归淡淡叹气道,“你若是想死,我也可以成全你的,可是,这样未免太不值了吧。”   楚雨燕的面色苍白,仰头闭上眼睛,像是等待祭祀被屠杀的生灵。   那人细细地笑道,“小丫头,不会是,爱上李安然了吧?”   楚雨燕没有说话,那个声音好像突然凑到了她的耳边,道,“这是你的机缘。爱欲之于人,犹执炬火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这都是你的命,不要勉强自己,听凭你的心,去爱他吧,我,决不会怪你。把一个女人送到他身边,除了爱上他,还会有别的选择吗?哈哈哈,哈哈……”   他低笑着,人影渐消,声息渐无。楚雨燕睁开眼,怔怔地望着人影离去的方向,像是做了一场梦。   可是他的话像是一个魔咒,轻柔的但却是带血的魔咒,无法逃脱,无法闪躲。   去爱李安然。把一个女人送到他身边,除了爱上他,还会有别的选择吗?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一个反讽。   楚雨燕失魂落魄地站在大街上,夜风凉,夜露冷,她的眸子蒙上一层水雾,她的身上是苍白的月光。   她苍白地笑了。去爱李安然,这是一件多么容易却又艰难的事。   第二天李安然若无其事地笑,笑得温柔和煦。楚雨燕有些憔悴,见了李安然,轻轻垂下头去。李安然顾自和楚狂和付清流打招呼。   陶杰和冯春时吃了早饭,在初夏清亮的阳光里收拾东西。楚雨燕内心一阵惊慌,怯声道,“二哥,你,要回去了吗?”   李安然淡淡笑道,“是啊,你一会儿收拾一下,下午,我陪你去给你师父磕个头。明天一早,我们就回菲虹山庄了。”   楚雨燕道,“那,那大哥和四哥呢?”   李安然脸上是光华的笑,他望着付清流和楚狂,笑道,“他们,当然和我一起回菲虹山庄。大哥,四弟,就这样说定了啊!”   付清流道,“安然,你,你怎么突然……”   李安然道,“三弟走了,大哥和四弟,你们不会也不帮我吧。”李安然说着,坐在付清流的身边,楚狂的对面。   楚狂本来一早黑着脸,此时见了李安然的样子,不由灿然笑起来,笑容美得让李安然都有些晕眩。   他笑着喝了口茶,对李安然道,“二哥我可是什么都不会干,只会秦楼楚馆,吃酒弹琴,逗你那个混世魔王的妹妹玩!”   李安然笑而不语,拍着付清流的肩道,“就这样说定了!”   他笑得淡淡的,楚狂忍不住纵声大笑起来,众人皆是莫名其妙。   上午李安然上街亲自为李若萱买点心,挑礼物,没带楚雨燕。下午李安然陪楚雨燕去花溪苑给苑主磕头,一路无话。磕完头楚雨燕无措地望着李安然,李安然淡淡道,“我们回去吧。”   那时候斜阳半落,楚雨燕无声地跟着李安然,走了几步,李安然突然抓住楚雨燕的手,停住。   楚雨燕半低着头,一副惶恐知错的样子。   李安然拉着她的手,望着她,轻声道,“燕儿昨天是想,尽快让二哥,娶你吗?”   楚雨燕的脸刹那红了起来,头低得越发深。李安然托起她的脸,她欲再低下去,可是不能够。   李安然的嘴角是玩味的笑,他说道,“燕儿昨天的妆扮,很惹人啊,真的不怕我,吃了你?”   楚雨燕突然惊惶地跪在李安然的脚下,李安然静静地垂下手,问道,“怎么了?”   楚雨燕一把抱住李安然的腿,语无伦次道,“二哥,我,我不是故意的!你昨天不高兴,……我,我害怕,我,我害怕回菲虹山庄,我想,昨夜给了你,便可以离开,我……”   李安然道,“你是不是想说,昨晚你给了我,便一个人悄悄离开,是吗?”   李安然的话语平静,表情亦平静,看不出他内心的情绪。   楚雨燕怯怯地望着他,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李安然道,“那你怎么没走?”   楚雨燕听了这话,像被电击了一样,脸一下子褪去了血色。   李安然望着萧残破败的花溪苑,阳光斜照下,荒芜也是一种美。   “那你怎么没走?”李安然的语气虽然温和,但对楚雨燕而言,却是最严厉的责问。为什么没走,为什么留下来?   楚雨燕尴尬羞愧不能自持,静静地跪着,垂下头,眼泪默默地留下来。李安然却像突然换了个人,温柔地将她拉起来,为她擦着泪,温柔地哄道,“好了好了,我不过说了你一句,就哭。这么长时间,我没欺负你吧,一句话就受不住了。乖,你的心思二哥知道,二哥说错话了,你不要哭,燕儿……”   楚雨燕听他温柔的声音,却抑制不住情感,“嘤”的一声,就要哭出声来,李安然已垂下头,温热的唇吻了上去,混着楚雨燕的泪,别是一番滋味。   李安然狠狠地吻她,直到她呓语般挣扎的声音消褪,直到她的身子软了下来,柔若无骨地抱着李安然,娇羞地绯红了脸。   李安然突然停嘴,怀里的楚雨燕犹自保持着仰头闭目的姿势,李安然笑了。   楚雨燕睁开眼,飞快地擦着嘴角。李安然端起她的脸,看着她微微肿热的红唇,浅笑道,“以后还敢走吗?”   楚雨燕的脸越发红,不说话。李安然捏着她下巴的手指突然用了用力,楚雨燕吃痛地叫了一声,李安然警告道,“以后连这样的心思也不许动!听见了吗?”   楚雨燕被他掐着下巴,点了点头。李安然很方便地低头轻轻吻了吻她,松开了手。   楚雨燕有些慌乱地揉了揉自己被弄疼的下巴,纤白的手指轻轻抚了抚犹自疼痛的唇。   李安然欲向前走,却突然站定回头,盯着楚雨燕的脸,笑。   楚雨燕不知何故,垂着头有些无措地用手指绞着胸前的头发。   李安然道,“你昨天的妆容很漂亮。”   楚雨燕听了,头低得更低。   李安然笑,“女人是应该学会怎样取悦男人的。今天晚上你到我房里来。”边说着,不容楚雨燕反应过来,他伸手又托起楚雨燕的脸,说道,“记着,我不喜欢女人晚上化妆,洗尽铅华,干干净净面对我,才是我李安然的女人。”   他松了手,突然凑到楚雨燕的耳边,热气喷在楚雨燕的耳垂上痒痒的,他暧昧地轻声笑道,“你给我好好准备着,我可是要,好好的罚你!”   说完他笑着走开了。楚雨燕呆立了半晌,捂着发烧的脸,追了上去。 第46章 男人意,江南雨   回到客栈,已是夜幕降临,楚雨燕在李安然身边吃饭,忍不住内心一阵阵紧张。   楚狂道,“燕儿你这是怎么了?从一大早就怪怪的,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一般,从花溪苑回来就更怪了,怎么了,不会是,二哥在外面教训你了吧?”   燕儿红着脸,低声道,“没有,我,我……”   李安然道,“挨了骂就跟四哥承认吧,你四哥又不会笑你。”   楚雨燕的脸一下子红到脖子上,望着李安然道,“二哥!”   李安然连忙笑着道,“好好,我不说,吃饭,快吃饭!”   楚狂笑道,“你们这是演的哪一出?怎么了,二哥,燕儿丫头干什么坏事了,你若舍不得,我替你教训她!”   付清流用胳膊碰了碰楚狂,说道,“你别添乱了,吃你的饭!”   李安然好像笑得很愉快,楚雨燕三两口扒拉完碗里的饭,放下筷子轻声道,“我吃好了。”然后一溜烟不见了。   楚狂在后面道,“燕儿你慢点,没有狼在后面追你!”   楚雨燕将自己关在房里,坐立不安。晚饭后李安然他们三兄弟聊了一会儿天,楚狂说要和他的红颜知己们告别,遂拉了付清流出去了。楚雨燕听到李安然进屋关门的声音。   楚雨燕的心中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慌乱。马上要到来的时刻,她说不出是期待还是恐惧。   时辰已经不早了。头发洗干净了,梳个什么发式呢?堕云髻,那样松软慵懒太妩媚了,双峰戴月,那样要插很多首饰太繁富了。还有,应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呢,穿红,这可不是什么迎娶,穿白,这毕竟是自己的第一次。穿纱,太薄透,虽飘逸但有烟尘气,穿布,越发像一个青涩的孩子,没有气质。楚雨燕最后懊丧地坐在床脚,头发披散,衣服凌乱。   外面的夜静悄悄的。李安然在干什么,在等自己吗?这么晚了,他是不是已经睡了?楚雨燕突然丧失了勇气。   要不,不要去了吧。楚雨燕这样的念头一动,身体忍不住僵了。明天李安然会一如既往地笑,然后会对她耳语道,“我可是等了你一夜啊!”   怎么想着逃呢,是自己昨夜先去招惹的李安然的呀。   他说要好好罚自己的,今天晚上逃不掉了吧。   她突然痛恨李安然的笑。她想李安然的脸上现在一定带着那淡淡,揶揄的笑。他一定可以猜到自己手忙脚乱的胆怯的样子,他一定在笑自己。   她狠狠心,随意绑起头发,打算闭着眼抓一件衣服穿上就走,却又突然惊恐起来。   他不会真的会责罚自己吧。会不会打?男人在做那种事情的时候,可以同时做很多事情的。花溪苑里曾经有一位风情万种的受宠的贵妇人,每次来都是一身伤。她自己说是她相公打的,在宠幸她的时候,把她绑起来,狠狠地揍她,整个后身都是一道一道伤痕,屁股上更是,每次都被揍得青青紫紫的,到花溪苑来重金购买师父去伤无痕的药。   楚雨燕想着不由惊恐,李安然不会脱了她的衣服打她吧?   她的脸烧烧的。外面的更声一下下响起来。她一个激灵跳起来,快三更天了,她得去了。   她最后用一只白玉簪子胡乱地挽起的长发,抓了件细绢丝白衣穿好,随意躋了双鞋子,慌乱地跑出门去。   李安然的屋里亮着灯,他在等她。   她在他门前就胆怯了。她穿着薄衣,午夜有一点冷。   她犹豫着不知道敲不敲门,却听见里面道,“燕儿,你进来。”   楚雨燕推开门走了进去,低着头不说话。   李安然正在看书,此时颇为玩味地,静静地望着她,似笑非笑。   楚雨燕把头低得不能再低。李安然走过去,关上门,站在她的身边。   他不露声色地望着不胜娇羞的楚雨燕,这丫头看似匆忙地戴了根簪子,右边耳后还漏了一缕头发。脚上的鞋更是有趣,她一定不知道自己把鞋穿反了。这丫头怕什么,慌乱什么?李安然不由轻轻笑了。   楚雨燕大窘,李安然则伸手轻轻拔下了她头上的簪子,一头秀发顿时瀑布般垂散下来,滑过胸前,垂于臀下。   李安然笑着,伸手去解她的衣裳,她颈上的肌肤有些凉凉的,细腻柔滑。在李安然的手接触肌肤的刹那,楚雨燕的身体闪过一阵痉挛,但是并没有反抗。   李安然温柔地褪尽她的衣衫,楚雨燕曾经哀求地唤了声“二哥”,可是李安然没有理她。   李安然也脱掉了她的鞋子。   她裸体披发站在李安然的面前,一种心虚慌乱的感觉,从未有过的战战兢兢。   李安然似笑非笑地仔细地看她。她的双乳不很大,小巧但是□迷人;她的腰很细,却有着紧致丰满珠圆玉润的臀。她的颈下是淡淡红的相思翼,两腿之间是倒三角形的剪影黑。她的双腿均匀挺直,一双玉足惊慌无错地动,却在他的目光落过去的时候,噤若寒蝉。   李安然的唇角勾着笑,伸手端起她低垂的脸。   她似乎醉了,面色酡红,双眸却清亮,慌乱惊恐的光一闪而逝,身体却不听话地在他手下微微地抖。   李安然温柔地抚弄着她左侧颈下那颗鲜红的小痣。   有些痒,楚雨燕轻微地躲闪,李安然一巴掌轻轻地拍过去,说道,“再动当心我打你。”   他话刚说完,手一下子抽离,楚雨燕突然觉得空虚失落,偷偷地望了李安然一眼。   李安然在笑,他说,“谁让你来得晚了,就这样罚站吧。”   楚雨燕一下子被他扔在一旁,不着寸缕地在房子里罚站,说不清心里是羞愧还是委屈,垂着头几乎落下泪来。   李安然不管她委不委屈,坐下喝了杯茶,饶有兴致地望着又羞又怒又胆怯的楚雨燕。   不可否认,她很美。她玲珑有致的青春的胴体,细腻的肌肤在昏暗的灯光下有着淡淡的光华。她在尽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却给人一种隐忍着自己欲望的错觉。   李安然起身,对她道,“你想这样站到天亮吗,还不过来,笨!”   楚雨燕偷偷望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李安然一把将她横抱起,楚雨燕几乎惊叫起来,李安然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爱如潮水汹涌而至。   楚雨燕半斜在李安然的腿上,被李安然狠狠地吻着,从嘴唇到脖颈,到前胸,到她小巧丰柔的乳。李安然的大手在她的身上游走,肆意地抚摸,在她被含住乳轻咬,忍不住呻吟的时候,他的大手在她的臀上恶作剧般狠狠地揉捏,她痛得叫了起来。   李安然笑道,“忍着,不许叫!”说着,他的手游走到前面,滑过她的青草地,摸触到她湿润的幽谷。   楚雨燕痉挛着,本能道,“二哥,不要!”   李安然用嘴吻上她,狠狠地吮吸她的舌头。她痛却叫不出声,李安然的手已经捏住了她小小的花心,轻轻地揉弄。   快乐的潮水席卷而来,她痉挛着,颤抖着,沉重地喘息着,扭曲着身体。李安然将她放到床上,一边抚弄一边道,“燕儿,好不好?”   他的动作轻柔但极富挑逗,楚雨燕极力遏制自己身体的反应,她不想在李安然面前像个荡妇。但是她不由自主,处子的身体异常敏感,她经受不住李安然一次次地揉弄。自己的身下湿得好像一片汪洋。   李安然停手,轻轻站了起来。   楚雨燕这才滑稽讽刺地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被弄得低吟惊叫,可李安然穿得整整齐齐,面带微笑。   他像是一只抓到老鼠的猫,自己就是他嘴里的老鼠被他逗着玩。   楚雨燕顿时觉得无可遁形,眼泪抑也抑不住,无声地落了下来。   李安然吻去她的泪道,“怎么了,燕儿?”   楚雨燕没有说话,没有动。   李安然望着自己整整齐齐的衣服,苦笑道,“你不给我宽衣,现在怎么还怨我?”   说着,他开始轻轻解自己的衣服,俯首在楚雨燕耳边道,“你把眼泪擦掉,听话点,不然我要罚你了,狠狠地罚,绝对不轻饶!”   楚雨燕的脸一下子烧得滚烫,身下喷出一股热流,她羞得轻轻往床里躲了躲,可这个小动作没逃过李安然的眼睛,李安然笑,楚雨燕觉得他笑得好坏。   她把眼泪擦掉了,可是李安然也没有轻饶。   那种深入到骨髓里的销魂滋味,那种狂热的抚爱,尖锐的痛,无休止的索取和占有。似乎自己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丝毛发,每一条可以感知的,哪怕是最细微的神经,都全部交给了这个男人,成为他的私家花园,绝对隐秘绝对霸权的领地,任凭他游走、出入,任凭他揉弄、修理,任凭他刺激每一个敏感的角落,然后狠狠地把她抛入高空,来不及尖叫,已融化在漫天的潮水中,一潮接着一潮。   李安然累了,躺在一旁,轻轻地搂着接近晕厥的楚雨燕。楚雨燕只觉得虚脱,头脑空白一片,有气无力地瘫软在李安然身边。   李安然怜惜地抚着楚雨燕红肿的唇,望着她颈上的青紫,馨香的相思翼在她如玉的肌体上呈现出一片妖红。   李安然含笑轻轻问她,“二哥好吗,喜欢二哥罚你吗?”   楚雨燕娇羞地钻在李安然的怀里,娇痴地“嗯”了一声。   李安然道,“你要是不喜欢,二哥就再也不罚你了啊。”   楚雨燕紧紧抱住李安然,轻轻地撒娇,不说话。   李安然拥着她,悠长地叹了口气,将楚雨燕的脸揪出来,对她道,“成了我李安然的女人,就得一生一世跟着我,再也不许离开了。”   楚雨燕娇羞地默认。李安然抓过一床被子将两个人盖住,说道,“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睡吧。”   楚雨燕“嗯”了一声,蜷缩着身体,将自己全部放进李安然的包围中,很快安然入睡。   她醒来的时候,李安然已不在身边。天色略显幽暗,正下着濛濛的细雨。她惊惶地起身,胡乱地穿好衣服出了门去,李安然正在院中,端着一盏茶静静地喝。   他额头有着微微的汗,估计是刚刚练完功。见了楚雨燕,忍不住笑,说道,“快回屋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当心被你四哥看见了,一定取笑你!”   楚雨燕慌慌张张跑回自己房间,却见自己乱蓬蓬的头发,唇上余肿未消,一件低领的薄衣,让脖子上一块块青紫的吻痕暴露无疑。她连忙找了件高领的衣服换了,但一想天气已经热了,穿那个样子并不合适。于是穿了一件浅紫的薄衫,在脖子上配了一条柔黄的刺有紫色苏绣的蚕丝披巾,在背后轻灵飘逸,倒也增添了几分韵致。   为了掩盖发肿的唇和睡眠不足的脸色,她淡淡化了妆,一下子明眸皓齿,神采奕奕起来。   楚狂和付清流见了她,都夸说漂亮,并没有惹起人的怀疑,她轻轻松了口气。吃早饭的时候,她为李安然盛饭,想起昨夜激情,不由温柔婉转地顾自笑。楚狂见了,伸手往她的额上探,嘴上道,“燕儿这丫头不是病了吧。昨天慌慌张张垂头不敢说话,今天怎么突然打扮漂漂亮亮的,一个人傻笑?”   楚雨燕微红着脸,歪头躲过去了,可是那种妩媚的娇羞却是激起了楚狂刨根问底的兴致,他望着楚雨燕和李安然两个人的脸色,坏笑着,伏在付清流的肩上与他耳语了几句,付清流含着笑,诧异地望了望李安然和楚雨燕。   楚雨燕不用想也知道楚狂说了些什么,脸一下子烧了起来。李安然笑道,“楚狂,你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吃你的东西!”   楚狂坏笑着,唯唯诺诺吃东西。对李安然道,“二哥,我刚刚和大哥说,燕儿昨天肯定淘气把你气得差点掐死她。是吧?”   李安然微微笑,没有理他。楚狂越发来劲,凑到楚雨燕身边道,“燕儿,把丝巾拿掉,四哥看看,二哥是怎么欺负你的,我为你报仇去!”   楚雨燕死死护住脖子,躲闪道,“四哥,我,我没事的,……”说完起身跑回了房。   楚狂突然在她身后大笑起来,见她进了屋,才对李安然道,“二哥啊,我一直说你俗,什么世俗礼法啊,总是规规矩矩的,以为你这个闷葫芦,不把燕儿明媒正娶不会动她呢!这我倒是奇怪,二哥你是怎么开窍了呢,变得不按牌理出牌,不按规矩行事了!”   李安然笑道,“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楚狂道,“我本来还纳闷呢,像燕儿那样的美女,整天在你身边转,还喜欢腻在你怀里,两个人卿卿我我、柔情蜜意的,你要是还在那里坐怀不乱,真让我怀疑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李安然的筷子头打了过去。楚狂躲闪开,嬉皮笑脸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在下恭喜二哥了!”付清流在一旁忍不住笑了起来。   迷蒙的烟雨,渐行渐远渐模糊的江南。   许多人都在这里送别。今天无人。   一湖青碧,青碧上笼着淡淡的乳白的雨雾。湖岸是深翠的垂柳,一眼望不尽的是青青的草和无名的花。   李安然下马在此停驻,望着一川烟水。他的白衣被雨打得有点微微的湿,不远处有几只白鹭轻盈地飞过,掠过湖面,渐渐消失在迷蒙的烟水里。   李安然望着白鹭消失的烟水,轻轻叹了口气。   他来的时候天正烟雨,走的时候,还是天正烟雨。   他带着一行人无声息地走。正如他无声息地来。只是迷茫依旧。   楚狂望着李安然的背影,不以为然地笑,感慨道,“二哥你不要叹气,若是我告知我今天要走,怕是要万人空巷有人来送的。今天杭州城的男人们就该倒霉了,因为秦楼楚馆闭门谢客,他们再也找不到地方去嫖!”   付清流道,“我们这样走,总是太寂寞了吧?”   楚狂道,“爷爷我不管怎么来怎么走都是精彩的,寂寞的是他们,不是爷爷我!”   付清流笑道,“那些姑娘们失去了楚狂,不知道怎么黯然伤神!你也真够狠,昨夜一夜轻歌曼舞,就是不说要离别!”   楚狂笑道,“我还没死,可不想整个跟众歌姬春风葬柳七似的,不吉利!再说这缘聚缘散,本来如同浮云聚散,一刹那遇见了,一夜欢歌,一朝离散了,两袖清风!春风十里杭州路,留得青楼薄幸名,爷爷我走喽!倒是大哥,你是不是舍不得听雨楼里的晓云姑娘!人家对你,可真是不错!”   楚狂说着打马上前,付清流被他说了个大红脸,策马追上去。   陶杰和冯春时颇有眼色,忙带着行李跟过去了。楚雨燕站在李安然身边,没有打伞,痴痴地望着一川湖水。李安然静声道,“没离开我,却跟了我,后悔吗?”   楚雨燕痴痴地望着,没有说话。李安然道,“到了菲虹山庄,你所能依靠的只有我一个人,你没有名分,不怕,我负了你吗?”   楚雨燕望着李安然,黑亮的眸子蒙着薄薄的水雾,却在淡淡地笑,轻叹道,“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李安然望着她,轻轻捧起她的脸。楚雨燕道,“我在这世上本就是剩下的孤魂野鬼,有一个人可以依靠,总比一个人都没有,要好得多。”   李安然突然笑了,用右手食指勾着她的下巴,笑道,“你就真是剩下的孤魂野鬼,我也要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身上马,楚雨燕伸手去抓他飞起的衣襟,衣襟在她的手边滑落,留存于她手上的,只是虚空。   虚空中飘着细雨。她抓不住那个男人的心思。 第47章 蛇祸   若萱怕蛇,钻在云逸的怀里狼狈不堪,云逸失笑不语。那时夕阳正烈,空气中还有着淡淡的酒香。晓莲松了一口气,正欲收拾东西,却见云逸轻轻拿掉若萱抓着他衣襟的手,抽身在天仙子的尸身上找东西。   若萱很奇怪,问道,“五哥,你在找什么?”   云逸道,“灵珠啊,这条死蛇叫灵珠皇后,是群蛇之王,它死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群蛇就会源源不断而来,来寻找灵珠,成为新的蛇王。”   若萱本来就苍白的脸更是白了,她“啊”了一声,怔怔地看着云逸将尸身翻来覆去地找,顿时觉得手足冰冷。   晓莲也怕,她走到若萱身边,抓住若萱的手,她自己的手也在轻轻地抖。   云逸一无所获,住手起身,蹙着眉,想事情。   两个女孩面面相觑,互相依偎得更紧。   不多时,传来“沙沙沙”游走的声音,若萱和晓莲惊怖地竖起耳朵,突然看见群蛇汹涌地意欲齐聚过来,不由一声尖叫,双双扑到云逸的怀里。   找不到灵珠,再加上怕蛇的晓莲和若萱,云逸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先是抓着那两个女孩子,将他们拎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揪出她们的头,对她们道,“这些蛇来找灵珠,只要找到灵珠就可以把它们引开,就没事了,你们在这里先呆一会儿,我再去找找看。”   晓莲还好,苍白着脸点了点头,可是若萱不管云逸怎么说,就是不松手。云逸又气又急,终于发火了,厉声道,“你到底听不听话啊!”说着一把甩开她,还没走几步,又被若萱动作敏捷地死死抓住胳膊,云逸无奈地松了口气,哭笑不得,“若萱,松手,看来我二哥没白教你,我走这么快,你竟然能抓到我,就用这个速度跑,蛇肯定追不上你!”   若萱的哭腔有些发飘,她死死抓着云逸道,“五哥,五哥我怕,……五哥,怎么办,你不要走,……”   云逸搂过她,安慰道,“好好,五哥不走。”   云逸说着,对着若萱的后背猛地一击,若萱只“哼”了一声,就软软地倒在云逸怀里。   晓莲惊恐地望着,云逸将若萱交给她吩咐道,“晓莲你可千万不要吓晕过去,我把若萱交给你,你就在这里呆着,不要动,蛇要是爬过来,你就叫我,我马上就回来,听见了吗?”   晓莲抱着若萱,惶恐地点点头。   云逸站在房顶上看,群蛇已经围住了天仙子和灵珠皇后,不知为何,却在一尺见方的地方停步,游弋不前,焦急地打转转。   云逸想起天仙子曾经说,让山庄里所有的人都等着喂毒蛇。难道,这群蛇所要寻找的灵珠,有什么秘密?   云逸冷不丁内心一凛。如若天仙子在灵珠上做了手脚,给灵珠涂上趋蛇的药,那么远处的蛇不断蜂拥而至,到此却只能畏步不前,蛇群越来越庞大,越来越焦躁,焦躁的蛇群就会争先恐后地袭击人。这将导致一场惨烈的灾难!   更要命的是,天黑了。   耳边传来晓莲的尖叫声,云逸飞也似的赶过去,蛇群已逼近她们,晓莲面如土灰,一见到云逸,顿时晕了过去。   云逸抱住她,天边是冷冷的一弯新月。云逸的额角也不禁微微沁出汗来   这蛇群赶来的速度比预想中的要快许多,不知道这天仙子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云逸启动机关,将晓莲和若萱放到密室里,这密室深居地下,只有一个不大的透风口,还用最为柔韧纤细的金丝网罩着,应该不会受到蛇的攻击。   半个菲虹山庄都是蛇,云逸蹲在屋檐上,借着并不明亮的月光,静静地看着蛇群。蛇群还是在天仙子尸身旁边游弋徘徊,由于蛇越来越多,相互挤压覆盖,已经堆得有一尺高,凌乱地蠕动,偶尔发出低低的叫声。   看得云逸都有一点厌恶,微微地心悸。   这天仙子欺负自己不懂药理,若是二哥在,那该死的灵珠早就找到了,一条蛇也爬不进来,还能像现在这样逞凶!   猛然想起,好像二哥说过,蛇所惧怕的药物,不管是不是硫磺,但一般都是易燃的东西。云逸微微一笑,撕掉一段衣襟,用火石点燃,弹出去,然后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天仙子的尸身上,然后,火苗晃动了几下,熄灭了。   云逸不死心,干脆寻了个火把,浇了不少油,点着,可熊熊燃烧的火把落到天仙子的尸身上,火焰还是跳跃了几下,渐渐熄灭。   云逸一狠心,正欲过去将天仙子的尸身捞出来,身后却传来一个女子细细的笑声,调侃道,“被李安然委以重托的云公子,原来就有这点本事!”   云逸回头,却见一个娇俏的小姑娘,蓬乱地束着发,手里拿着根青翠的竹枝,背上背着一个小巧的竹篓,露着半截小腿,光着脚,昂头嗤笑他。   那个女孩的皮肤很白,在淡淡的月光的照射下,□的肌肤宛若冰雪。   只是她打扮得怪异,衣服短短的,胳膊和腿都露出半截子,领子低低的,长长的雪白的颈项□着,挂着一个青碧的小小的玉哨。   那双纤柔洁净的玉足,干净自然,让她娇小的身躯都好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她的一双眼睛,顾盼之间,虽轻描淡写,却说不出的鲜活灵动。   云逸眯着眼打量着这少女,少女骄傲地扬着头,手里的竹枝轻轻在云逸眼前晃了晃,娇笑道,“你看我干什么?你不是要下去抓蛇吗?下去抓呀!那天仙子身上藏灵珠的地方,人是绝对找不到的!”   云逸奇怪地望着她,说道,“找不到?不就是在她身上吗?我把她的尸身毁了烧了,不信灵珠不出来!”   那少女昂着头骄傲地笑道,“毁了烧了?你怎么毁?那天仙子的身子一旦破皮,身体的毒就挥发出来,遇火即燃,灵珠被她施了药,就烧成灰了,蛇祸可就破解不了了!”   云逸于是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凑近前道,“你这是哪里来的小丫头?貌似知道得不少,你能破吗,能找到灵珠吗?”   那少女昂头道,“当然能!”   云逸道,“那你找找试试?”   那少女玩着手里的竹枝,昂着头清浅地笑,说道,“我偏不告诉你,就是不让你知道!”   云逸不屑地哼笑了一声,嘲笑道,“不行就别吹牛!你的胆子倒是也不小,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菲虹山庄你也敢来,小心你有来无回啊!”   少女倒不惧怕,昂头道,“菲虹山庄有什么可怕?可惜这里的少主人不在,若是李安然在,那才是好玩!”   云逸感兴趣地“哦”了一声,说道,“你不会是想见我二哥的吧?”   那少女的明眸在月光下闪了一下,笑道,“谁不想见李安然啊!他那么出名,据说又长得很帅!”   云逸嘲笑她道,“可惜了,他还很忙,就是他很闲,也没空见你这样的小孩子!”   那少女面露不屑正要反驳,却突然立起了耳朵,目光一下子兴奋紧张起来,云逸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见越来越多蠕动的蛇群中闪出一道光亮,天地间“沙沙沙”一阵阵蚕食桑叶的声音,在寂寥的夜里,颇让人惊心动魄。   那少女在云逸身边抿嘴会心一笑,云逸瞟了一眼身边的来历不明的小丫头,仍旧紧张地关注着蛇群。那丝光亮走近前才看清,原来是一条背上长着竖金丝线的小蛇,那小蛇颇为诡异,透体通红,只有十寸长,头部是尖尖的三角型,一看就是剧毒无比。   云逸心里一紧,那条小蛇游走在群蛇之间,群蛇自动让出一条细细的路给它,它悠游不迫有条不紊的样子,颇有几分雍容华贵的王者之风。它游走到天仙子的尸身旁,昂头吐了吐芯子,发出尖尖的清脆而稚嫩的叫声。   它身边的群蛇悄然退却,一副萎靡不振惊恐不安的状态。云逸内心暗想,这个小东西看起来倒是地地道道的群蛇之王,它还用抢那劳什子灵珠吗?   那小蛇围着天仙子的尸身游走了一圈,突然爬到天仙子的脸上,从天仙子的嘴里钻了进去!   云逸几乎叫了起来,身边的少女回头展颜一笑,昂着头道,“你承认你自己笨吧,这么久找不到灵珠,还不如我的小金蛇聪明!”   云逸不可置信道,“你是说,那天仙子把灵珠藏到自己肚子里了?”   少女道,“是啊,她身上到处都是控制蛇的毒,一般的蛇根本不敢碰她!可是碰到我家的小金蛇,就不管用了!”   云逸突然对那小金蛇很感兴趣,凑近少女,低声询问道,“那小金蛇是你养的吗?它找到灵珠要干什么?看它的样子,没有灵珠,别的蛇也挺怕它。”   少女盯着天仙子的尸身正要回答,突然回头将手指放在唇上,“嘘”的一声,云逸看了看没什么异常,低声道,“怎么了?”   少女指了指天仙子的尸体,云逸仔细瞧着,却见她腹上的衣服明显地向上蠕动,一波高过一波,云逸低声叫道,“不会吧,它要这样破体而出啊!费死劲了,随便找个洞钻出来不就行了吗?”   少女回头瞪了云逸一眼,轻蔑地哼了一声,不屑理睬他。云逸讨了个没趣,继续兴高采烈地看,却见那小金蛇似乎热欲难忍,一个冲刺,从天仙子的肚子里冲出来,直线向上一个优美的弹跃,美丽的金线在暗夜中闪出流星一样的光华。   少女一声欢呼,风也似的凌空几个飞身,落在天仙子的尸身旁,一把接住下落的小金蛇,小金蛇在她的左掌心盘起身子,直起脖子神气地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叫,顿时群蛇狂舞,一片沸腾激动!   云逸目瞪口呆!那少女清新甜美地笑,在天仙子尸身旁欢欣地载歌载舞,小金蛇配合着她的体态扭动身躯,身边的群蛇或游走或跳跃,或两两相伴,或三五成群,有些蛇爬上她的小腿,胳膊,甚至匍匐在她的肩头,她丝毫不以为意,跳得更加欢快柔美。   云逸几乎以为那个女孩是个无法无天快乐的小蛇妖,干净的欢快的精灵。   好不容易那丫头停下来,她抹了抹额上的汗,捉着小金蛇的脖子笑道,“小小,快点命令你的蛇兵蛇将撤走吧,咱们不在菲虹山庄玩了,快点回家睡大觉去了!”   说着将小金蛇放在地上,那少女吹了声玉哨,小金蛇引颈摇摆,群蛇很快四散开来。   少女拍拍手,从地上捡起小金蛇放入背后的小竹篓里,志得意满欲鸣金收兵,云逸跳下房顶跃到那女孩身边,唤道,“姑娘且慢!”   少女回头望了望云逸,奇怪道,“有什么事吗?”   云逸笑道,“不知姑娘尊姓大名,在下云逸,想和姑娘交个朋友!”   少女昂着头抿嘴笑了,说道,“我叫夏婷,想和我交朋友,叫李安然来,他来我或许可以考虑一下!至于你,就免了,一个大男人,连几条蛇都搞不定!”   云逸嬉皮笑脸不生气,笑道,“我二哥是比我强,可是若是他在,这里一条蛇都爬不进来,灵珠自然是他的,姑娘你的小金蛇如何能得到呢,而我,如果没有机会看到姑娘这精彩绝伦的驭蛇术,那也是遗憾终身的事啊!”   夏婷愉快地笑起来,纤白的手指轻轻拂过额前的秀发,说道,“不和你说了,我得走了,先生还在等着我呢,这马上要迟了!”   话说着,她转身走了几步,又突然回过头,走到天仙子尸体旁狠狠踢了几脚,骂道,“就是你这死女人害我家夫人和小姐!现在你死了也是活该!”   云逸看着她孩子气的动作,忍不住失笑道,“她人都死了,你踢她有什么用啊!”   夏婷本来已经停下来,听了云逸的话,又用力地踢了几脚,叫道,“我偏要踢!偏要踢!”   云逸看着她的样子,放声大笑起来。夏婷颇有几分恼怒,嘟着嘴质问道,“你笑什么笑!”   云逸道,“我在我二哥家里笑,想笑就笑,用别人管吗?你不是急着走吗,那就快走吧,别让你家先生等急了!”   夏婷踢了下天仙子,“哼”了一声,小声道,“死女人,先饶了你!”说完转身欲走,临行不忘冲云逸做了个鬼脸,挥了挥手。   云逸挥手,笑。   整个菲虹山庄安安静静的,一条蛇也不见了。但不知为什么,云逸老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这个夏婷,来的诡异,去得匆忙。她的轻功确实不错,且姿态宛若流风回雪,分外空灵飘逸,可除了她驭蛇的本领,这丫头似乎没有什么厉害的招式。   云逸站在夜色里,淡淡的月光中似乎有一种融融的暗昧的情绪。   悠扬清越的箫声由远及近而来,云逸全身的肌肉一下子紧张起来。   这箫声虽然清越动听,但杀机四现!   不到一盏茶功夫,一个黑影疯也似的冲到天仙子尸身旁,后面一个披发的中年人随即赶到,那黑影抱着天仙子的尸身急切地唤道,“仙子!仙子!”天仙子的脸在淡月下有几分可怖,那人看了天仙子腹上撕裂的伤痕,更加悲痛不已,仰天嘶吼道,“沈霄!你竟如此狠毒!你纳命来!”   话说着他已腾身出手,与沈霄在瞬间走了三招!那黑衣人衣发尽乱,唇角渗出嫣红的血迹,而青衣沈霄却挥洒自如,斑白的长发在过招中凌乱地飘,招式狠辣,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英伟和雄霸。   云逸料定那黑衣人是天仙子的丈夫米幽冥,他身处下风,已然必败无疑,云逸遂袖手一旁,冷眼旁观。   夏婷从后面赶来,不知所措地看着恶战的两个人,鼻尖上是细细的汗。   云逸有些好笑地望着她,对她轻声道,“你那么快跑走,又这么快跑回来,早知道就乖乖在这里等啊,你家先生,马上要赢了!”   夏婷擦了把汗,骄傲地半昂着头,应道,“那当然,就那个人,他哪里是我家先生的对手!”   云逸笑着,脸色突然微微变了,已处下风的米幽冥突然像被注入了某种力量一般,一下子骁勇起来,连连几招,突然拥有一种不可一世的气势,沈霄与他一个交错,米幽冥弹跃起,在高空中伸展躯体成一把笔直的剑,直直向沈霄袭来。沈霄一个悬身在空中与他错过,不想米幽冥飞身直上,一脚借着树的反弹,迎空打出一掌!   那一掌没有打向沈霄,而是打向夏婷。夏婷毫无戒备,正兴致勃勃看他们二人交手,云逸见了,“呀”地一声,冲过去一把拉过夏婷,沈霄却是急得飞身,挡在前面。   云逸又是“呀”了一声,米幽冥那一掌,结结实实打在沈霄的胸口,沈霄一个趔趄站定,嘴角流出血来。   夏婷惊得面无血色,一下子冲上去搀住沈霄道,“先生你没事吧?”   沈霄捂住胸口,摆摆手让夏婷退下,夏婷怒目对米幽冥怒哼了一声,反手打开背后小竹篓的盖子,吹了声玉哨,叫道,“小小!上去咬死他!”   沈霄急急阻止道,“婷婷不可!”可是已经晚了,那条小金蛇接到命令,一跃而起一口咬在米幽冥肩上!   米幽冥被小金蛇咬了一口,突然癫狂地张开双臂仰天大笑,笑得脸上的肉在不规则地跳动,月光中极为可怖!   沈霄一把抢过玉哨,唤回小金蛇,狠狠地瞪了夏婷一眼。夏婷见她家先生面色铁青,对她极为责备,心里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当下悄悄地低下头,退在沈霄背后。   云逸突然觉得这个女孩可爱极了。或许这丫头有一点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张狂,可是她低头认错的乖巧模样,真的是让人既是好笑又是爱怜。   米幽冥和天仙子是夫妻,小金蛇又吃了天仙子的灵珠,刚刚咬了那一口,估计对米幽冥是有利而无害,米幽冥癫狂笑着,声音越来越洪亮。   云逸暗暗吃惊,听米幽冥那声音,他的功力似乎一下子又大增了。云逸遂上前大声道,“何方妖孽,竟然来我菲虹山庄撒野,以为我二哥不在家,菲虹山庄没人了是不是!”   沈霄斜视看了云逸一眼,冷冷道,“我知道你们云家的七步流云很厉害,可这是我和他之间积攒了十七年的恩怨,今天我们两不是他死就是我活,不劳云公子动手。若是我死在这恶贼手中,到地下与等了我十七年的亡妻相聚,也是生平快事,哈哈哈,生平快事!”   沈霄突发少年狂,仰天长笑,人已经腾跃起来,在空中是大鹏展翅饿鹰扑食般狂放迅疾的姿态!云逸只觉得眼前一暗,突然有一种旌旗蔽日般的感觉。 第48章 当云逸爱上一个人   云逸感觉,这是两个疯子之间的决一死战。   典型的硬碰硬打法,让云逸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想要对方的命,还是想要自己的命。   话说沈霄,当年也是红极一时潇洒俊逸的美男子,那一只玉箫,不知迷住了多少女人的心。如今成了两鬓斑白屡经风霜的俊老头,和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米幽冥这是拼什么命啊!就算是有什么大不了的梁子,两个人也不用这么打吧?   掌对掌,拳脚对拳脚,狠狠地打过去,硬生生地接。这两个这么出名的人,怎么是这么愚蠢的打法?   沈霄受了一掌,喷出一口血来,落在米幽冥的脸上,然后一拳打在米幽冥的左胸,米幽冥喷出第二口血,落在沈霄的脸上。   夏婷看得急了,在一旁心疼地直跺脚。云逸一把拉过她,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两个人怎么拼起拳脚来了。他们打了多久了?”   夏婷低声道,“从日落时就开始打了,打了这都两个多时辰了,他本来是打不过我家先生的,都是我放蛇咬了他一口,他好像更有力气了,是我害了我家先生……”夏婷说着,泫然落下泪来。   云逸道,“你先别哭,这样子打法,不被打死也会累死,用不用我去帮忙?”   夏婷猛地抬头,眼睛含着泪,亮亮的,惊喜地连连点头。   这丫头敢情是愿意的,可是那个老头子不愿意。云逸迟疑了一下,低声对夏婷道,“不过可说好了啊,我救了他他要是埋怨起来,要他埋怨你啊!”   夏婷忙地点头,眼神直催着云逸快去!云逸好整以暇地望了沈霄和米幽冥片刻,在米幽冥运气出拳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大吼一声,“停!先停!”   米幽冥下意识顿住!那一口气直冲面门,只觉嗓子一甜,一口血直喷出来,吓了夏婷一跳!   那米幽冥保持着出拳的姿势,瘦硬的手臂好似枯死的藤。他的瞳孔渐渐放大,咧了咧嘴,似乎想要低低笑出来,但瞬间表情凝固了,身体轰然坍塌,整个人软软地摊在地上。   夏婷怔怔望着,见米幽冥倒下了,破涕而笑,一下子冲到沈霄身边,一把扶住!   沈霄怔怔望了半晌,回味过来,小笑了几声,指着云逸,继而敞怀哈哈大笑!满脸是血的沈霄乱发大笑,看起来颇有几分狰狞,夏婷无措地扶着他,慌乱地向云逸求助。   云逸望着沈霄小笑出声,站在那儿不动。沈霄在夏婷搀扶下踉踉跄跄站起来,走近前,拍了拍云逸的肩,忍着笑道,“有你小子的!哈哈!米幽冥他一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说完又仰天长笑,却一口气没上来,声音在喉结间打了个转儿,一下子晕了过去!   夏婷踉跄着有些扶不住,云逸伸手将沈霄扶住,夏婷泪眼婆娑地急道,“先生!我家先生怎么了?”   云逸一边为沈霄顺气,一边苦笑道,“还真有笑背气的!倒也是让我开了眼了!你家先生没事,就是受了严重的内伤,死不了的!”   夏婷手足无措地看着云逸,云逸抱着沈霄道,“拜托,你站在那里干什么,给你家先生擦擦血好不好,这满身血淋淋的,看着怪恐怖的!”   夏婷于是拿出帕子,心惊胆战地为沈霄擦脸上的血。云逸示意她左边有水井,夏婷一路小跑着端了盆水来,没拧了几下帕子,水盆就成了红色了,她看着那血水,一下子抽泣着哭起来。   云逸忍不住笑道,“你哭什么,这是米幽冥的血,又不是你家先生的,你哭什么啊?”   夏婷闻言抬头,想想也对,于是将盆中的水恨恨地泼在地上,打新水为她家先生继续擦脸。   不久沈霄在云逸的臂弯悠悠醒来,看了看面带泪痕的夏婷,仰天长长叹了口气。夏婷在一旁小心地道,“先生,你,你没事吧?”   沈霄伸手抚了抚夏婷的头,叹气道,“米幽冥那老贼,我等了十七年,竟然还是打不死他!”   云逸道,“沈前辈,你们两个都憋着一口气,那样的打法,你就算打死他,你自己也活不了了。”   沈霄道,“还是我技不如人,琢磨了十七年,论歪门邪道,还是米幽冥那老贼技高一筹!”   夏婷在一旁乖得像是只小猫,低着头哭声道,“都怪我。”   沈霄好像突然想起这件事来,问道,“婷婷,我说过不准小小乱咬人,你还记得吗?”   婷婷垂着头低声道,“记得。”   沈霄望着她,等着她继续说,夏婷偷偷望了眼沈霄,说道,“你说,小小是给我防身用的,能跑的时候用轻功跑,用轻功跑不掉的时候,才能用小小咬。”   云逸在一旁听了,忍不住内心里偷笑,原来那条小金蛇是这丫头的救命符,果然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原来除了逃跑和放蛇咬,这丫头也是不学无术,和李若萱差不了多少!   沈霄望着夏婷,闷哼一声道,“还有呢?”   “还有,还有,那种顶顶坏的人,好人都打不过他,我就可以放蛇咬。”夏婷怯怯地抬头望了眼沈霄,小声道,“米,米幽冥就是顶顶坏的人。”   沈霄忍不住笑了,骂道,“你这丫头就是想说你做得没错,他是坏人,我又打不过他,是不是?”   夏婷垂着头不说话。沈霄道,“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好人?好人坏人脸上写着吗?两个人打架,打不赢的,就是好人吗?”   夏婷理直气壮地小声顶嘴道,“可是你是先生,我知道……”   看样子沈霄是很疼爱她的,挥挥手道,“算了算了,这次算了!小小吃了灵珠,从今往后更是不能叫它随便咬人了!救你自己的命可以,其他的事不许管!你若敢依着你的性子乱来,我可是不能饶你的!”   沈霄说得严厉,夏婷乖乖点头,马上就摇着沈霄的手撒娇,“知道了先生,以后我不敢了,你不要生我气了!”   云逸在一旁笑道,“沈前辈你这样就饶她啦?她可真被宠得可以,闯这么大祸,风轻云淡说几句就没事了,若是我妹妹,非好好打一顿不可!”   夏婷的脸微微红了,在沈霄面前又不敢造次,只能撅着嘴半昂着头向云逸抗议。云逸笑道,“小丫头又神气啦,不是刚才哭着求我的时候了!”   夏婷顶嘴道,“谁有求你!”   沈霄把注意力转移道云逸身上,望着他大笑道,“你小子!哈哈,说来米幽冥会被气死,你不过叫了一声,就把他叫死了!哈哈哈,你怎么知道他出拳的时候最怕被人打扰的,他撑着的那口气,生生被你给泄了,就这么死了,死了还不知道是被谁杀的!哈哈,真是一报还一报,哈哈……”沈霄笑着,拍着云逸的肩,说道,“你这小子我喜欢!我家婷婷怎么样,我把她嫁给你吧,你到底娶亲了没有!他没被我打死,被我女婿吓死,岂不更是有趣!哈哈!”   沈霄前言不搭后语这一顿说,云逸有些懵,夏婷更不干了,急着叫道,“先生!你!”沈霄爽朗地笑,说道,“这有什么不对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家婷婷十六岁了,你小子多大了!”   夏婷顿时羞红了脸,一跺脚,转身走了。沈霄拍着云逸的肩,笑道,“你们云家和我沈家也是门当户对!这亲事就这么定了,你若是没有成亲,我有时间和你爹说去!”   云逸苦笑着正欲说话,不想沈霄因为情绪激动,牵动内伤,俯首吐了口血,倒在云逸怀里。云逸大声疾呼,把跑开的夏婷又给引了过来。   夏婷白着脸望着沈霄,颤声道,“我家先生怎么了!”   云逸从腰间拿出药丸为沈霄服了几颗,夏婷担心道,“你给我家先生吃的什么药,有没有用啊?”   云逸道,“你出去打听打听!我们云家治内伤的药可是天下闻名,不是白吃的,要给钱的啊!一颗一千两金子,少了都不卖!”   夏婷昂着头对云逸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嘴硬道,“谁知道管不管用!一千两金子,你要抢钱啊!”   云逸“啪”地打了下夏婷的头,训道,“你再这样我不管了啊!”   夏婷捂着头,不依地瞪着云逸,云逸道,“再瞪我我不管了啊!过那边去,给你家先生喂几口水!”   夏婷迟疑了一下,乖乖听了云逸的话。喂了水,云逸将昏迷的沈霄往夏婷怀里一送,说道,“他醒过来慢慢养着,就没事了!背着你家先生回去吧!”   夏婷抱着沈霄,面露难色,微微低下了头,云逸本欲离开,见她那样子,转身道,“你这是怎么了?还等什么?”   夏婷可怜兮兮地望了云逸一眼,垂着头轻声道,“我背着先生,就不能,用轻功了。”   云逸听了,怔了一下,突然大笑起来。   背着个人,就不能用轻功了!感情这丫头就那么点内力!   夏婷低着头等云逸笑完,不甘心地嘴硬道,“我家先生说女孩子练那么多武功没有用,能自己跑就可以啦!”   云逸凑近前,打量着那张满是不服气的小脸,夏婷见云逸凑过来,轻轻调转眼波躲开目光,云逸见她两排纤长上翘的睫毛,神色之间,颇有一种欲语还休的温柔娇羞,忍不住想逗逗她,于是笑道,“那要怎么样,不会是要留在菲虹山庄养伤吧?你乖乖叫我一声云哥哥,我就答应你!”   夏婷嗔怒地“哼”了一下,抬目对云逸道,“我家先生先在这儿,我回梅菊堂唤我沈复伯伯带人来,接我家先生回去!”   说完,轻轻将沈霄放下,就欲起身离开,云逸在后面笑道,“以为这菲虹山庄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若是使坏,信不信你走不出这花园半步!”   “你!”夏婷闻言回身,气得脸都红了。   云逸懒洋洋斜在一旁,笑道,“你叫我一声云哥哥,我就帮你把你家先生送回梅菊堂,否则,连你也别想回去!”   夏婷叉腰道,“你敢!小心我让小小咬死你!”   云逸笑道,“刚刚放蛇被骂了,现在又想放蛇了?”   夏婷一时无话,云逸道,“菲虹山庄和梅菊堂也有些渊源,若萱给你家沈姑娘叫沈姐姐,给我叫五哥,让你叫我一声云哥哥,不算欺负你吧?”   夏婷的脸微微红了,迟疑了半晌,低下头去。云逸知道她这是要认输了,果然,夏婷闷了半天,缓缓地唤了声“云哥哥”。   云逸一下子跳起来,拍着她的肩道,“这样才乖!好了,云哥哥我不跟你计较,前面带路,我送你家先生回家!”   云逸把沈霄送到梅菊堂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沈复大为惊怖地望着云逸怀里满身是血的沈霄,得知只是受了重伤没有生命危险才微微松了口气。沈复千恩万谢把云逸送出去,云逸回头看了一眼夏婷,夏婷在沈复身旁低着头不说话,似乎对刚刚被迫喊他“云哥哥”的事记恨在心了。   云逸故意道,“婷婷!”   夏婷猛地抬头,看见他的一张笑脸,遂愤愤地撅起嘴不理他。云逸笑道,“婷婷不要生我气啊,回去好好照顾沈伯伯,改天和你家沈姑娘一起去菲虹山庄找若萱玩啊!”   夏婷偷偷冲云逸做了个鬼脸,是那种恨恨的表情。云逸爽朗地笑了,沈复不明所以地望了望两个人,云逸对沈复道,“那丫头刚和我结了点梁子,正和我生气呢!”   夏婷突然变脸,拉了沈复就走,嘴上道,“沈伯伯,我们走了啦,我家先生要人照顾!”   云逸望着她慌张逃窜的背影,笑了。西天一弯残月,天快要破晓了,云逸猛然想起李若萱和晓莲被他关在密室,这么久了估计吓得要死,急着抽身而去。   密室的门一打开,云逸就看见若萱和晓莲两个女孩子相拥抱着,脸吓得煞白。见了他,若萱一下子扑上去抱住,惊恐委屈地哭,云逸连声安慰,说没事了没事了。   晓莲接过灯,下意识地向外看了看,对云逸道,“云少爷,外面的蛇,真的都走了吗?”   云逸道,“走了走了,再也不回来了,若萱你不要怕,真的都没有了。”   若萱依旧紧紧抱着他,不依道,“我不要,我害怕,万一还有几条藏在犄角旮旯没有走怎么办!”   云逸道,“我手里这不就是有一条吗?”   若萱一下子跳开,死死盯着云逸的手,云逸摊着手笑,若萱知道上当,遂追着云逸打,云逸和她两个人在密室里面打打闹闹团团转,晓莲看着他们笑,最后无力地坐在桌旁,惊恐之后的身体,总有一种接近虚脱的柔弱。   云逸最后将若萱的双手反剪在背后警告道,“不许再闹了!再闹我就打你了!听见了没有!”   若萱连连应声,云逸松开她,她揉着自己的双手,撅着嘴娇声道,“就知道凶我!弄疼我了!”   云逸疲惫地坐在地上,懒洋洋靠在墙上,伸展四肢,长长地舒了口气。若萱顺势也坐在一旁,云逸道,“你坐我身边干什么,小心我不知道从哪儿抓出一条蛇来!”   若萱僵直了身体,然后一拳捶过去,叫道,“五哥你不要吓唬我!”   那一拳正好打在云逸左肩上,云逸舒服地“哎呦”一声,索性将整个背往若萱身边靠了靠,说道,“我这一整夜累死了,乖,来给五哥捶捶背,揉揉肩,我这浑身酸痛!”   若萱“哼”了一声,却真的给云逸揉肩捶背,云逸舒服地闭着眼享受,若萱探头问道,“舒服吗,五哥?”   云逸嘴上道,“舒服舒服,若萱真乖!”谁知若萱突然停手整个人懒懒地靠在云逸身上,打着哈欠道,“好困!我和晓莲醒过来,在这里吓个半死,你也不给我们点灯,到处黑乎乎的,我们一动不敢动!”   云逸疲惫地伸了个懒腰,说道,“当时那么匆忙,你们俩个都吓晕过去了,我还点什么灯?”   若萱委屈地顶嘴道,“谁说我吓晕过去,分明是你打晕的!我背上现在还疼呢!”   云逸笑了,说道,“是是,是我打晕的。起来吧,出去找点吃的,然后回房间好好睡上一觉!”   云逸率先站起来,晓莲听他这样说也拿着灯站起来,只有若萱懒懒地赖在地上,云逸指着后面的墙道,“这密室里好像也爬进来条蛇,你看那墙上!”   若萱尖叫着跳起来扑进云逸怀里,云逸抱着怀里吓得发抖的若萱道,“别怕别怕,没有蛇,五哥吓你的!”   若萱惊魂未定地朝墙上望去,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再看看云逸的坏笑,不由上来一阵委屈,“哇”得一声大哭出来。   云逸这才知道自己闯了祸,一个劲说好话,好不容易哄住了,出了密室,天已经大亮了。   若萱却像牛皮糖一样黏住了云逸,寸步也不离,连晚上都不肯放他走。云逸仔仔细细把她房间检查了一个遍,被褥统统抖了一遍,若萱还是不依。云逸无奈地问,“我的小姑奶奶,你到底要怎么办才肯睡觉?”   若萱理直气壮道,“你在帐子外面睡,我和晓莲在帐子里面。”   云逸道,“胡闹!这不行!”   若萱于是死死抓着云逸的手不放松,也不说话,用倔强到底的眼神望着云逸。云逸被她缠得火了,冷下脸训斥道,“你给我乖乖上床睡觉去!快点!再闹别扭我可打你了!”   若萱不听。云逸训道,“别真让我动手啊!听到了没有?过去睡觉去!”   若萱就是不理。   云逸道,“想让我点你穴道是不是?”   若萱微微松开了手,眼里的泪却汹涌地流了出来,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晓莲也是无奈,一脸哀求地望着云逸。云逸叹了口气,抽身就往外走,若萱像是疯了似的,冲上去追,唤道,“五哥!五哥!”   云逸不忍,中途停住,若萱从后面抱住他,哭得稀里哗啦,央求道,“五哥,我害怕,你不要走,我害怕,五哥!……”   云逸这才知道这丫头真的是吓得不轻,不由心生怜惜,软下语气道,“好,五哥不走,可你也得放开我,让我去把我的被子抱过来啊。”   若萱微微松开了手,云逸回身抚着她的头对她笑,她却哭得更伤心,“五哥你不管我,凶我,吓唬我,还要打我,……我害怕,你不管我,还凶我……”   云逸一脸无奈道,“我怎么知道你这么害怕啊,那蛇有什么好怕的,谁知道,你竟让吓成这个样子。好了好了,我不凶你了,我在你帐子外面睡好了吧,我就去搬被子,在你帐子外面睡好不好,你不要害怕了,别再哭了啊。”   这出怕蛇记就以云逸的束手就擒宣告结束。晓莲和若萱这两个女孩子的确吓得不轻,夜里经常做噩梦醒来,整整十天过去了,菲虹山庄一切如常,这两个女孩子才慢慢放松了怕蛇的恐惧之心,云逸不敢走太远,但总算能一个人静一静,透透气了。   若萱有时候在一旁看书,看着看着,便在明媚的阳光中睡着了。那安静娇憨的睡容很可爱。云逸在一旁瞧见了,望着高远的蓝天,忍不住细细追忆起,那天夜里,那个打扮怪异的女孩,那双鲜活清亮的眼睛,那半是骄傲的生动表情,还有那声她闷了半天才缓缓叫出的“云哥哥”。   那么娇柔,又那么灵动可爱。   春日的午后,似乎慵懒而漫长。云逸无聊地翘着脚发呆,端着晓莲为他泡好的香茶,云逸突然了悟,自己胸中那种很奇怪的牵挂感觉,或许叫做,思念。 第49章 一种相思,两处情仇   李安然回来了。   若萱第一个跑出去,小旋风一样,一边娇声叫着“哥哥”,一边扑到了李安然的怀里。李安然把她抱住,顺势转了两圈。若萱喜气洋洋地着地,李安然满面春风地打量着她,说道,“哥哥这一走三个月,好像长高了一点。”   那边云逸已经和楚狂付清流拍巴掌捶肩膀亲热地抱做一团。李安然拉着若萱见过付清流和楚狂,若萱一一问好,楚狂拉过她道,“我看看这个外面传说的混世魔王,这还长得挺俊的!”   李安然在一旁笑着让若萱去见过楚姐姐。若萱这才注意哥哥身后有一个穿着白衣举止清雅的漂亮姐姐,她突然觉得别扭,但还是乖乖去见了礼,云逸半笑道,“二哥,这是……?”   楚狂道,“你直接叫二嫂吧,省得将来改口麻烦!”   楚狂一句话出来,楚雨燕的脸顿时红了,若萱顿时好奇起来,细细地打量她。那是她第一次仔细看楚雨燕,形容俊逸,但似乎平淡无奇,让她莫名其妙产生一种隔离,哥哥为什么要带这个女人回来,四哥还让五哥叫她二嫂?   云逸笑着正想向前进礼,楚雨燕连忙抢先对云逸施礼道,“燕儿见过五哥!”   云逸连说“不敢不敢”,向楚雨燕还礼,一边对李安然道,“二哥你倒是说句话呀,是我该向她行礼还是她向我行礼?”   众人笑。李安然道,“这不都已经行完礼了吗,还问。”话说着,见到了敛去喜色,拘谨地垂下头的晓莲。   晓莲本来也是欢天喜地和若萱跑出来的,众人热热闹闹抱做一团,她在一旁站着,看到了同样在一旁站着的楚雨燕。   出于女性的直觉,两个人互相抬头望了一眼,楚雨燕对她示好地一笑,晓莲的心却像被针刺了一样,一剜一剜地疼,脸上的笑半是尴尬半是苦涩。   李安然看到了她,拉她过去,见过大哥、四哥和楚姑娘。一行人高高兴兴进了厅堂,晓莲忙里忙外地倒茶,摆水果。   李安然道,“咦,家里的人呢,怎么就晓莲一个人忙活?”   云逸赔笑道,“二哥,家里被天仙子引来不少毒蛇,把人都吓走了,兄弟我对不住了。”   李若萱连忙摇着哥哥的肩膀告状道,“哥哥,五哥他还拿蛇吓我,欺负我!”   李安然疼爱地抚着若萱的小脸,笑。楚狂斜在椅子上笑着招呼道,“告诉四哥,你五哥怎么欺负你了,我来替你出气!”   若萱探过头笑道,“他知道我怕蛇,还故意吓唬我,说这有蛇那有蛇,我都草木皆兵了,见了根绳子都吓得直跳!”   云逸道,“你还说,怎么不说你天天缠着我,晚上还非要我睡在你帐子外面,不答应死活都不依!弄得我做了你十天奶妈子!”   众人哄笑。晓莲这时端进一大盘水灵灵红润润的樱桃,楚狂口渴,抓了一大把放在嘴里,云逸也起身来抢,李若萱伸手抓了几个,挽着哥哥的胳膊亲昵地把樱桃送到李安然嘴边。晓莲笑盈盈地捏了几个送到付清流手里,付清流受宠若惊,连忙接了。晓莲又挑了几个红的大的,为楚雨燕送去,楚雨燕谦卑地倾身致谢。   李安然见了,说道,“回头先从铺子里叫几个小厮过来,这么大个家,晓莲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晓莲,来,过来,看看我从杭州给你和若萱带什么来了。”   李安然起身去解带来的包袱,若萱兴致勃勃跟过去,迫不及待地帮忙解,李安然道,“你小心点,小心里面的冰砸到你!”   李若萱看着冰块上面一个大大的精美盒子,狐疑道,“哥哥,这是什么?还要用冰镇?”   李安然拿过篮子打开,里面是一格格精美的糕点。李若萱欢呼着跳起来,李安然满脸宠爱地笑,说道,“就知道你最喜欢吃松软的点心!”   李若萱伸手小心翼翼拈了一块尝,惊呼一声,连连点头,忙地又抓了一块给晓莲。晓莲盛情难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意思吃,只是接过来用帕子包起来,若萱叫道,“晓莲你吃呀,可好吃了!别包了,快吃吧!”   李安然将点心篮放在桌子上,又去解其他的包裹,李若萱好奇,乐颠颠地凑过去看,那是个高高大大的箱子,里面有精美的衣料、苏绣、珍珠粉、胭脂和两只玉簪,一下子光华满眼。李若萱正新奇地翻弄,李安然又打开一个箱子,里面是精致的笔墨纸砚和厚厚的一摞书。   楚狂抓了块点心就吃,说道,“若萱啊,你哥哥一路宝贝这个盒子,原来是这么多好吃的点心,四哥饿了,先吃你一块啊!”   李若萱回头,见楚狂已经吃了一块在抓第二块,当下跑过去拿过盒子,不依道,“你们在杭州可以天天吃,这是我哥哥老远给我带回来的,你还要抢!”   云逸在一旁道,“给我尝尝!二哥这么宝贝的东西,一定好吃得不得了!我在菲虹山庄呆着没去杭州,若萱,快给我一块尝尝!”   若萱遂拿过盒子让云逸拿,不想楚狂眼明手快趁机又抓了一块,若萱跺脚道,“四哥你!还偷吃!”   楚狂斜在椅子上,颇为明艳地笑,说道,“我当着面拿,怎么算偷呢!要怪怪你哥,他在杭州太抠门,什么也不给我买!”   若萱对这个高大英伟俊美不羁的四哥还是颇有好感的,只是他身上有一种凛然霸气,不太敢接近,现在看楚狂说说笑笑没什么正经,正好亲近一下,于是抱着篮子凑到楚狂身边去,做着鬼脸道,“我哥抠门你找我哥要去,不要抢我的!”   楚狂趁机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骂道,“和你哥哥一样抠门,你那么多,给我几块有什么打紧!”   若萱抱着篮子连忙塞给晓莲,说道,“晓莲,快点把我们的点心藏起来,不然被他们都吃光了!”   晓莲抱着篮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众人笑,楚狂道,“就是几块点心,看你像个宝似的!”   李若萱昂头道,“就是个宝!我哥哥千里迢迢从杭州用冰带回来,怎么不是宝了!要留着我慢慢吃!”   晓莲听她这样说,见众人也开始吃水果不逗若萱玩了,遂笑着将点心拿下去,为众人续上热茶。   下午来了七八个小厮打扫出了几间房子,楚狂和付清流住在云逸隔壁,晓莲偷偷问李安然楚姑娘住在哪里,李安然想了想,最终定在后花园,那里正好和李安然的房间隔着花木亭阁遥遥相望,一个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楚雨燕的房间离若萱的闺房最远,其实相对于所有人,楚雨燕的房间都有一定的距离,似乎是一个安静的所在,但是后花园人来人往,花开花谢,又绝对不孤寂。   那夜笑语喧哗,众人晚饭后齐聚在一起,喝茶吃干果,聊天逗乐,夜深才睡。李若萱好不容易见了哥哥,亲昵地一晚上腻在李安然身边,和众位哥哥嬉笑打闹,甚是愉快,但是想到明天一大早又要顶着星星月亮起床练功了,不由得有了几分畏惧,众人一催,就乖乖睡了。   若萱走后不久众人散了,李安然在暗夜中牵了楚雨燕的手,送她回房间。楚雨燕一夜沉默寡言,李安然淡淡地笑,对她道,“很不习惯吧,若萱那丫头放肆惯了,你不要介意。”   楚雨燕也淡淡地笑,琢磨不透的表情,幽然道,“她想你,你回来了,自然开心。”   李安然望了她一眼,他们穿过幽暗的长廊,月光一亮,眼前景致开阔起来,李安然笑道,“是不是若萱霸着我,根本无视你,让你不开心了?”   楚雨燕灿然一笑,望着李安然道,“我哪有?”   李安然顺势捧住楚雨燕的脸,轻轻地啄了啄她的唇,在她唇边笑道,“没有吗?”   楚雨燕的心刹那间温柔地缭乱起来,李安然道,“不要和若萱吃醋啊,那丫头小孩子心性,想我的时候就赖着我,亲得像什么似的,等日后被我骂几次,就会躲得我远远的。”   楚雨燕轻轻地笑道,“有那么小的妹妹在身边撒娇多好啊,你不要老是教训她,让她怕你。”   李安然道,“我多训训她,你对她好点,用不了多久,她就说楚姐姐好了。”   楚雨燕嗔笑道,“二哥,那样子若是她知道了,就会恨死我了,我才不呢,我一个做姐姐的,就算讨不来她喜欢,也不用你这样帮忙。”   李安然笑道,“好,我不帮忙可以,但是你不能和那丫头合伙来气我啊!”   楚雨燕娇嗔地推李安然,却被李安然抱得更紧。李安然带着笑,用一种坏坏的暧昧的口气,在楚雨燕耳边轻声道,“想让二哥罚你了吗?”   他的声音像是一种莫名的勾引,楚雨燕的脸顿时红了,欲从李安然的怀里挣出来,李安然在她耳边轻声命令道,“别动,乖乖的!”   楚雨燕僵直了身体,轻声道,“你讨厌!我累了,要回去睡了!”   李安然于是很听话的轻轻松开她,让楚雨燕有一种莫名的失落。她以为李安然生气了,却见他一脸灿然的笑。楚雨燕道,“二哥,我……”   李安然微笑着拉着她的手在月光中继续走,说道,“你一路累了,好好休息吧,我送你回房,好好睡一觉。”   楚雨燕在幽暗的有月亮的夜里,任凭他牵着手在扶疏的花木中静静地行走。她突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这个人,这棵树,前面的屋阁,乃至脚下的石土,这么熟识,这么亲切,静谧温柔的暗夜,好似一场混乱的时空,宛如前生,又恍如来世。   李安然嘱咐她早点睡,临走时轻轻吻了吻她的唇。她静静地望着李安然离去的方向,唇齿中还是他亲吻的味道。   她的目光渐渐变散,变得清冷。她环顾房间四周,然后盯着窗户外面未知的夜。这就是传说中的菲虹山庄,世界上诡秘无双的建筑。你好,我终于还是来了。   远处有夜枭在古怪地笑。那种笑声像极了预知死亡的荒凉嘲弄。李安然,你相信吗,菲虹山庄终有一天也会像江南白家那样荒芜破败,终有一天,曾经的楼台亭阁长满野草,会有成群结队的夜枭,在这里古怪地笑,像是它们的一场华丽盛宴。   那时独立在菲虹山庄废墟之上的,如不是你,便会是我。   我将为你祭奠,就像你曾为白家的人祭奠。   我把我的爱烧成仇恨的火焰,然后爱恨种种,终成灰烟。   只是,李安然——楚雨燕方才雄霸的宛若君临天下的眼神突然敛去,静静地流下泪来——李安然,你是有毒的魔药,一个曾经被你深深爱宠的女人,她会不顾一切不可救药地爱你,至死不休。   楚雨燕闭上眼。昂起头。手静静地痉挛。   李安然一人走在幽暗的小径里,四周蓊蓊郁郁的树木遮住了淡淡的月光。   他的怀里还有着楚雨燕的味道,脸上似笑不笑。   燕儿,来到菲虹山庄,你满意了吗?   你知不知道,我们之间,那微妙奇怪的机缘?在白宅相见的那一刹那,我就知道,你是白家的二小姐。你长了一双和你姐姐很相似的眼睛,黑而亮,双眸翦水,很美。一见不能忘。   如果不是经过严苛的训练,你怎么可以在自己仇人面前,那么纯真自然,不动声色,在我面前像暗夜的白莲一样,悄然半放。   这世界上可怕的不是仇恨,而是将仇恨隐藏至无。   你的身份,是花溪苑一个侍候人的小丫头,装作不通世事来爱慕我。   可是我却不可救药地想要怜惜你。你是江南白家仅剩的唯一骨血,我不能,叫你死。   有很多事我是被迫的。但这次不是。我有一个强烈的念头,我要保护你,护住这江南白家唯一的骨血,不要让她再受到伤害。哪怕尽我李安然最大的努力,尽我一生的爱。   不管我们两家的仇恨如何深刻,但从今以后,我李安然爱慕你,护着你——白家的二小姐,白家仅剩的一个活口。   我们拥有共同的一个秘密。我不怕,但我无法把握。在很多时候,你演得无懈可击,我无法分出你的真心和假意。   一个花溪苑侍候人的小丫头,仅凭几分姿色,来猎获我的爱。我时常想,那样的女孩子在我面前会是什么样子?   就像你一样,小心翼翼,受宠若惊,自愧弗如。就像你一样,羞涩,柔情,忐忑,畏惧。   你的恨,遭遇我的情,就是这样的表面假象?   你的师父死了,师姐妹死了。从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的情路,有多重的背负。不仅仅是白家,还有很多与你相关的人事。你杀我是必然的选择,如不杀我,是想也不敢想的代价。   可是燕儿,除了仇杀,我们之间再没有办法?   我一直在向你暗示。我爱你,你等我。在白家我告诉你,等我,等我解开所有秘密,我对你说,人死了已经在快乐地生活,却让我们活着的人徒增烦恼。   你哭了,不是吗?   可是我知道你不会等我。我一厢情愿地希望,你也会爱我,相信我,会等我揭开秘密的那一天。   我李安然没有传说中那么可爱,可也不是你所憎恨的那么可恨,不是吗?   直到那夜,你要把自己给我。   我最初以为是色诱,后来我惊觉,你要做傻事了。   你的任务是进入菲虹山庄,杀我,是不是?那我成全你。   我问你,你为什么没有走?燕儿,你为什么回来。   你离开我,我会知道你爱我。你回来,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恨我。   我要你来我房间。你来得很晚,竟然穿错了鞋子!   穿错鞋子!我不知道是要感动你情窦初开,还是感慨你设计精妙。   我脱了你的衣服,却近乎轻佻玩弄地坐在一旁喝茶让你罚站。我默默观察你,内心里希望你抓起衣服和我生气跑出去。那才是一个爱上对方无法容忍对方无礼的表现,不是吗?   可是你没有。你垂着头羞涩地隐忍,倒也符合一个自卑的小丫头初次承欢不敢忤逆的情节设计。   可是燕儿,如若你是因为爱我而让自己如此卑微,那我很幸福,如果是因为恨,那我很恐惧。   我既幸福又恐惧地拥有你,七分欢爱三分报复。然后我对你说,成了我李安然的女人,就得一生一世跟着我,再也不许离开了。燕儿,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   我带你来到了菲虹山庄,这是你费尽心机要来的地方,不是吗?来杀我吧,我等着你。   如若,我们不出生在白家和李家,卿可以颠倒众生,我也可以倾绝天下。   如果我们不背负所谓仇恨,我或许在北方小镇像阿牛一样放牛做鞋,你或许在江南烟雨里穿着布衣叫卖杏花。   可是我们,生出来就背着一种罪。你似乎为恨而生,我就在白宅里等着你因恨而来。   李安然苦笑,回头望着楚雨燕的房间,灯还亮着,她还醒着。 第50章 遭遇沈霄   回来已七天,李安然带着礼物领着若萱去梅菊堂看望生病的沈紫嫣。天已初夏,沈紫嫣因思念担忧李安然,又无处倾吐,加之受了春寒,身体染恙,终日只是懒懒的,沉湎病榻,幸亏爹爹带回个古怪精灵的小妹妹婷婷,一天到晚陪在身边,想方设法讨她开心,倒也有了几分欢颜。   这日听说李安然来了,竟一下子精神振奋,从病榻上翻起,梳妆打扮,脸上是淡淡悦目的光辉。夏婷看得呆了,一边看着沈紫嫣梳头,一边奇怪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听说李安然来,病就好像好了似的!那李安然有三头六臂吗,是神仙吗?”   沈紫嫣笑着不语,脸上是淡淡的美丽的绯红,她穿了件淡紫绣着金丝的薄衫,正在轻轻地打胭脂,夏婷凑在一旁,惊呼道,“姐姐好漂亮啊!比神仙还要漂亮,以后我也要这样打扮!”   沈紫嫣笑着应道,“好,只要你喜欢,姐姐给你这样打扮!”   婷婷在一旁挽着沈紫嫣的胳膊欢跳着,叫道,“姐姐这么用心地打扮,看来李安然果真是个大人物,我也要去看一看去!”这样叫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嘟着嘴说道,“他的五弟不会和他一起来了吧!”   沈紫嫣奇怪道,“他的五弟,你认识吗?”   婷婷撅着嘴道,“都是先生啦,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咽下,讪讪道,“我还是不要去了!”   沈紫嫣看着几乎是冒冒失失的婷婷,温柔笑道,“只是听说李公子和若萱来了,没有其他人,婷婷你和我一起出去吧,认识一下,那李公子可是用毒解毒的大行家,你应该见识一下。”   婷婷想了想,破颜一笑,当下欣然同意了。   李安然之前警告过若萱,说沈姐姐生病身体虚弱,见到她不能旋风似的冲过去抱住,若萱答应得好好的,可是一见沈紫嫣,顿时把哥哥的话忘到九霄云外了,一下子冲过去紧紧拥住,赖在沈紫嫣的怀里一边问身体好些了没有,一边摇着沈紫嫣肩膀撒娇,责怪沈紫嫣不找她去玩。   直到听到李安然的呵斥,李若萱才规规矩矩垂手立在一旁。沈紫嫣去见过李安然,婷婷乘机对一脸无趣的李若萱做了个鬼脸。   李若萱见一个和自己年纪相若的小姑娘对自己做鬼脸,当下也不甘示弱地把鬼脸做了回去。李安然看见了,责备道,“若萱,在沈姐姐家,别淘气!快过来!”   李若萱“哦”了一声,乖乖站回哥哥身边,婷婷也被沈紫嫣拉过去,介绍她和李安然认识,她却不见礼,而是好奇地上下打量着李安然,然后像是突然被电到一样,嘴惊讶地半张开,眼睛里是□裸的崇拜和爱慕。   李安然一脸和煦,笑问道,“夏姑娘可是觉得我哪里有什么奇怪,有什么不妥吗?”   夏婷望着李安然的眼睛,嫣然小笑,一脸神往道,“原来李安然是这个样子的,你长得好帅啊!我可不可以,摸摸你?”   李安然莞尔,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浅笑道,“你要摸我干什么?看看我有没有戴着人皮面具吗?”   众人笑。夏婷不满地嘟着嘴,抬着头道,“不是那个意思啦!我只要摸摸你的脸就可以了,就一下,就一下的!”   沈复咳嗽了一声,轻斥道,“婷婷,不得无礼!”   夏婷低声“哼”了一声,撅着嘴站到沈紫嫣的后面不再说话。李安然笑道,“沈庄主不必介意,夏姑娘天真无邪,可爱得很呢!我早些时候听我五弟说过,沈霄沈前辈,带回一个可爱的小姑娘,还帮过他的忙,和他很有缘分呢!”   夏婷连忙跳出来叫道,“谁说的!谁和他有缘分!他那个人乘人之危,是个……!”她正要骂云逸几句,但一想云逸是李安然的五弟,遂生生住口。若萱唯恐天下不乱地连忙问道,“他是个什么?”   李安然在一旁笑而不语,夏婷捂着嘴巴,退到沈紫嫣身后,沈紫嫣道,“我听婷婷和我说过,云公子还救了我,我爹呢!”   沈紫嫣说起沈霄,还是有一点不习惯,李安然明了,遂问沈复说,“沈前辈现在没事了吧,我听五弟说,他伤得不轻。”   沈复叹气道,“昏迷了一天,醒来后身体极为虚弱,现在还不能动弹。我家少主人也真是的,竟然和米幽冥硬碰硬拼内力,这刚刚认了女儿,竟然还不知道珍惜自己。”   李安然道,“那米幽冥号称不死阎王,内功颇为邪性,总能够不断地强劲起来,的确是只能智取不能硬攻的,不过沈前辈,也是极为刚烈的性子,两个人碰到一起,硬碰硬是在所难免的,所幸沈前辈吉人自有天相,平安无事,沈庄主也不必叹息。”   李若萱奇怪,忍不住插嘴道,“哥哥,不死阎王,阎王爷当然不会死,他是决定谁生谁死的,那个不死阎王,真有那么厉害,他的内功会越打越强劲,谁都打不死他吗?”   李安然回头笑道,“你还问我,谁让你那么怕蛇,否则你就能亲眼看见沈前辈和那不死阎王的一场对决了!”   李若萱不甘示弱,心亏嘴硬地道,“是五哥打昏我的!”   李安然没理若萱,却见夏婷仍旧在沈紫嫣身后仰慕地望着自己,屡次跃跃欲试想要发言,李安然给她一个眼神,问道,“夏姑娘有何见教?”   夏婷闻听,欣然闯到前面,仰头对李安然道,“我家先生和那米幽冥置气,打法是有点傻,若是你和米幽冥打,你会怎么办?”   李安然笑道,“我事先嘱咐好你,不让你的小金蛇去咬他就万事大吉了,他可是因了灵珠里的蛇毒,才催发他的内功瞬间膨胀的。”   夏婷见李安然连自己的错事都知道,脸微微红了,可脸红了犹自追根纠底,“我是问,他的内功膨胀起来后要怎么样才能对付!”   李安然道,“这个,应该有两种方法,一是去打他的气门,他全身内力充盈,但气门处却极为脆弱,可以一掌毙命。你家先生钻研米幽冥十七年,一定知道他的气门,但他当时和米幽冥别着劲,不相信自己就打不死他,所以他不用这招。”   夏婷点点头,说道,“这倒像是我家先生的脾气,那另外一招呢?”   李安然笑道,“夏姑娘这是在考我吗,另外一招你已经见到我五弟用了啊,在他后续之气刚刚上升的时候,突然暴喝,乱其心神,令其真气突然走岔,气散人亡。夏姑娘你亲眼所见,不会不相信吧!”   夏婷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说道,“还以为他瞎猫碰到死耗子,他叫的时候,刚刚我家先生把米幽冥给打死了!”   李安然探寻地望着夏婷,笑道,“这回去我得好好问问阿逸,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得罪了夏姑娘了呢?”   夏婷突然凑近前,几乎贴到李安然身上,她笑眉笑眼地道,“你千万不要和他说我说他坏话,让他千万不要到梅菊堂来!”说完将小手指一伸,清脆道,“我们拉钩!”   李安然笑着,遂伸手和她拉了拉钩,然后故意逗她道,“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他不能来啊?我明天就叫他过来拜访沈前辈吧!”   夏婷着急道,“你不要叫他过来,他以后不能踏进梅菊堂的!”   李安然笑问,“为什么啊?”   夏婷的脸红了,昂着头耍赖道,“总之不让他来!”   沈复在一旁道,“李公子不要理她小孩子胡闹,我们喝茶,喝茶!”   李安然道,“沈庄主,我们两去见见沈前辈吧,这边让她们女孩子玩一会儿。”沈复欣然从命,领着李安然出了厅堂。   初夏的上午,太阳微微有几分炎热,花园里极为清净,满目青葱,沈复带着李安然穿过弯曲的小径,在一个整洁幽静的小院子里见到了沈霄。沈霄仰卧于床榻,窗子敞开着,后窗外爬满了常春藤,前窗外是一架紫藤,淡紫色的花朵已经渐次开放了,阳光正清亮亮地照来,紫藤花在绿叶中闪现光彩。   沈霄正在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问道,“沈复,你把谁带来了?”   李安然应声道,“在下李安然,见过沈前辈!”   “李安然?”沈霄说着,人似欲坐起来,身子不能动,嘴上却骂道,“你小子来见我干什么!就是你害得我紫嫣孩儿活不活死不死的,想我沈霄的女儿,怎么能受这种气去!”   沈复听了一脸尴尬,对李安然抱歉道,“李公子,这,这……”   沈复既不想责怪他的少主人,又想向李安然致歉,顿时语无伦次,沈霄冷笑着骂道,“沈复!都是你这迂腐的性子,养出来的孩子跟你一样迂腐不堪、吞吞吐吐的,否则我沈霄的女儿,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受这样的委屈!”   李安然笑道,“沈前辈这是责怪在下辜负了沈姑娘吗?”   沈霄道,“怎么不是你辜负了我紫嫣孩儿!我的紫嫣孩儿,姿容冠绝天下,心思也细腻灵巧,心地又好,哪里就配不上你李安然!她能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你小子竟不知好歹,让她煎熬至此!”   李安然笑若春风,挑帘进了屋去,来到沈霄榻前,沈霄见了李安然,忍不住笑了,赞叹道,“原来是这般风流俊赏的人儿!我那傻丫头,倒也有几分眼光!”   李安然顾自在沈霄床头坐下,笑道,“沈前辈抬爱了!不知沈前辈能否赏脸,让在下为您把把脉。”   沈霄道,“听说了你医术高明,可你治不好我紫嫣孩儿的心病,医术再高也没有用!我不过受了伤,慢慢养着就好了,也死不了,看什么脉!”   沈霄一边说着,李安然一边不客气地抓过他的脉来,细细地听了听。沈复站在一旁道,“李公子,我家少主人他,没事吧?”   李安然起身,对沈复道,“没事,我走了。”   说完转身就走,沈复一愣,怔怔地望着李安然的背影,这边沈霄骂道,“你小子既然来了,这么快就走,什么意思!”   李安然在窗外轻慢道,“我不走,还要等你逼我娶你的女儿吗?”   沈霄动气道,“该天杀的狂徒!我的女儿是何等人物,天下的名门贵戚,哪一个配不上,用得着我沈霄逼婚吗?”   李安然“哼”了一声道,“既是如此,干么还向我逼婚?我李安然,是你可以逼得了的吗?”   沈霄肝火大动,顿觉一股气来势汹汹堵在了胸口,登时欲惊坐起,呼吸不畅,沈复大惊,伸手去扶,李安然已经从窗外飞掠进来,对着沈霄后心就是一掌,沈霄顿时喷出一大口黑色的淤血!   沈复惊退了半步,当下欲冲上去与李安然拼命,李安然收手笑道,“沈庄主不必惊慌,沈前辈吐了这口血,就没事了。”   沈复迟疑着住手,忍不住道,“李公子你这是何故?”   李安然扶起沈复,却见沈复长长地叹了口气,极为舒服的样子。他对沈复解释道,“说来这也是我五弟闯的祸,那一声大喝,的确要了米幽冥的命不假,可是米幽冥运气欲出手,与此同时,沈前辈也在运气要抵抗,阿逸那一声大喝,实则让他们二人两败俱伤,沈前辈生吞了一口气,伤了他的五脏六腑,当时没有明显表现,后来沈前辈开怀大笑,就震开了伤口。幸亏我五弟云家的疗伤药,才保住了沈前辈的性命。”   沈复听闻,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转而狐疑道,“那刚才李公子你……”   李安然道,“沈前辈生吞的那口气带着淤血被药压在下,故而使沈前辈行动不便,若是不逼出来,必有瘫痪之虞,想沈霄这样目空一切独步天下的人物,躺在床上让人照顾后半生,实则是生不如死!我刚才激怒沈前辈,沈前辈血气急剧上升,我遂把淤血震了出来。”   沈复大为钦佩,面露喜色,却听得沈霄在一旁虚弱道,“李安然果然是李安然,让我也有点喜欢上了。果然是,后生可畏啊!”   李安然扶沈霄躺下,笑道,“沈前辈好好休息几天,很快可以恢复行走,再慢慢调养,应无大碍了,只是,这功力的恢复,是着不得急的。”   沈霄舒适地躺下,脸上犹带着调侃的笑,说道,“若说受伤尽快恢复功力,李安然你是最有经验的了!你受的伤足够别人死上十次八次了,然后你还能打,为何我就着不得急?”   李安然淡淡地一笑,说道,“我告诉您一个秘密,我的内力,是得了米幽冥的真传的。要命的时候越战越勇,有时间的时候,慢慢养伤。”   沈霄狐疑地望着李安然发怔,李安然笑得像春日的暖阳,他说道,“沈前辈,在下真要告辞了,等前辈恢复了体力,除了逼婚,在下让您随便教训。告辞了!”   李安然彬彬有礼地告辞而去,沈霄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呵呵”地傻笑起来,转而声音越来越高,演变成开怀大笑,说道,“李安然!哈哈,有意思!”   李安然回到厅堂,却见那三个女孩子聊得开心,见了他,若萱眉飞色舞道,“哥哥!我约了明晚沈姐姐到咱们家玩!我要知道,是沈姐姐弹得好,还是四哥弹得好!看四哥那个不可一世的模样,让他见见沈姐姐的厉害!”   李安然笑道,“好啊,大家在一起聚聚玩玩,是开心的事情!”   沈紫嫣见他一个人出来,狐疑道,“李公子,我爹呢?”   李安然回头,正好沈复匆匆赶出来,大喜过望地对沈紫嫣道,“紫嫣啊!刚才李公子为少主人震出了淤血,少主人觉得全身通畅,李公子说,少主人很快就可以自由行走了!李公子真是妙手!妙手啊!”   沈紫嫣惊喜,回头望着李安然羞怯地笑了。夏婷一蹦好高,转而看李安然的眼神更加崇拜向往。李安然遂告辞,临别笑着对夏婷道,“夏姑娘,明晚你也和沈姑娘一起过去玩吧,人多了热闹,我五弟虽然在场,但是他哪里得罪了你,我到时候让他向你赔不是就是了。”   夏婷眼睛放光,连连点头,李安然带着若萱都走出几步远了,她突然追上去,拦住李安然道,“我不喜欢你叫我夏姑娘,你叫我婷婷就好了!叫我婷婷,听见了吗?”   李安然笑道,“好的,夏姑娘。”   夏婷跺着脚撒娇,不依道,“是婷婷,婷婷!”   李安然道,“好,婷婷,快回去吧,我们走了。”   夏婷乖巧地点头应了,李安然回头向沈紫嫣和沈复作别,沈紫嫣在阳光中淡淡笑着,看不出是欢喜还是忧伤。 第51章 春短夏日长   李若萱一下午就被哥哥关在房里读书。那三个月李若萱懒散惯了,虽然偶尔兴致大发读书练功,但都是随自己的性子。现在被李安然管着,大块大块的时间要全神贯注做同一件事情,李若萱觉得全身不对劲,说不出来的难受。练功的时候还好,身体的动作由不得她走神,可是安安静静坐在那里读书,她的心早飞走了。   一想到那么多人在一起吃饭,一起玩,她就莫名其妙地兴奋,沈姐姐会和四哥一起弹琴,两个高手一较高下,想想都禁不住开心。   李安然在一旁看着这丫头眼睛放光想入非非,遂轻轻咳嗽了一下,若萱一下子惊醒,低着头装作看书,李安然笑道,“你再不用心念书,小心晚上我不让你去参加夜宴了,把你关在房里,什么时候背会什么时候出去。”   李若萱连忙坐直身体振作精神,连声道,“我背我背,哥哥你不要吓唬我,你们在外面玩,不准我出去,那比杀了我还难受!”   李安然脸上带着笑,目光已经回到了书上,他淡淡道,“做不完功课就别玩,这我可不是吓唬你,你自己看着办,真被我关起来,到时候可别哭,找谁讲情都没用。”   李若萱用书挡住自己的脸,偷偷地做了个苦脸,撅着嘴悄悄望哥哥一眼,李安然面容平静而俊美。   哥哥不发火也是很可怕的,早上也是笑微微地说,再练半个时辰吧,你身上长懒筋了,得抽出来,才能活动开。于是她结结实实多练了半个时辰,衣服上的汗都能拧出水来,云逸看着她像个落汤鸡,还笑着讥诮她,“我说什么来着,好日子结束了吧,被二哥打着骂着逼着,是不是很舒服?”   李若萱委屈地扬拳打他,云逸闪开,大摇大摆地吹着口哨,轻松自在地摆弄着他的木偶,扬长而去。   晓莲在外面忙,不知道四哥五哥现在干什么。还有那个楚姐姐,哼,一点也不喜欢她,昨天还送花溪苑的胭脂讨好我,哼,我才不稀罕,再好的胭脂,哥哥也能给我找来!   李若萱突然发现李安然正在盯着她,当下心虚地缩起脑袋,假意读书,却又忍不住,看着李安然的脸色,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哥哥,你会娶楚姐姐做我的嫂嫂吗?”   李安然望了她半晌,笑道,“怎么了?问这个问题。”   李若萱伸手抓住李安然的袖子,娇声道,“你不要娶她好不好,我一点也不喜欢她,不喜欢她呆在山庄里。”   李安然倒有了几分兴致,笑问道,“为什么不喜欢她?她有得罪你吗?”   李若萱摇摇头,费劲道,“倒也没有,反正,反正就是不喜欢她,我,我也不知道啦!”   李安然道,“你不喜欢她可以,但是要有礼貌,我和你楚姐姐的事不用你管,更不可以胡来,否则,我绝对不饶你!”   李若萱不满道,“为什么!”   李安然道,“没有为什么,给我记住了!这件事得听我的,我自有道理,你好好读你的书,别胡思乱想!”   李若萱道,“可是,哥哥,你总之不可以娶她的!我不要她做我嫂嫂!她到底哪里好,你把她带回来,四哥还让五哥给她叫二嫂!昨天,你还专门给她请厨子!”   李安然笑得有点无奈,说道,“你给我闭嘴,叫你念书你小脑袋想什么呢,晚上不想去参加宴会吗?不想见你沈姐姐吗?”   李若萱不开心地“哦”了一声,低头看了几眼书,忍不住又道,“哥哥,你不要……”   李安然用眼神制止了她,她乖乖地垂下头念书,却是撅着嘴,李安然望着她,忍不住内心里宠溺地笑。   这丫头,看起来还不笨。十四岁了,好像长大了不少。   晓莲拿着菜单去花园里寻楚雨燕和楚狂。楚雨燕正在弹琴,楚狂懒洋洋地斜躺在花丛里,半眯着眼半晒着太阳,听琴。他到了菲虹山庄好好洗了个澡,干净的长发缎子一样在阳光中轻轻地闪光,偶尔向上飞飘。身穿一件黑色的长袍,偏偏左衣襟直到腰下盛开着半朵鲜红的牡丹,映衬得他雍容华贵,美艳得有几分邪气。衣服质料很薄,可是楚狂嫌热,放荡不羁地敞开领,露出他性感的锁骨,嘴角似笑又不笑,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在嘴角虚掩着,表情懒散,意味深长。   晓莲不知道该不该走进打扰,正犹豫着,楚雨燕停下琴向她望去。她忙地走过去,脸上带着笑递过菜单,说道,“楚姑娘,今晚沈姑娘和夏姑娘应小姐之约来赴宴,这里是菜单,奴婢不知道楚姑娘口味,特来请教。这里有苏杭的菜色,少爷怕您饮食不合,昨天特意请过来的新厨子。”   楚雨燕起身,接过菜单拉着晓莲的手笑道,“姐姐你这样真折煞我了。我刚来,全靠姐姐指点,姐姐若不嫌弃,就认下我这妹妹,千万别奴婢奴婢地说,燕儿实在不敢当。”   晓莲道,“是晓莲不敢当,楚姑娘您不要客气,有事吩咐就是。”   楚雨燕淡淡的笑,在下午的阳光中,她温柔婉约,拉着晓莲坐下,欣然道,“姐姐说笑了,我一看姐姐,就仰慕欢喜,好像很久就认识似的。这偌大的山庄,我正闷,什么时间找姐姐去玩,姐姐有空也去我那里坐。”   晓莲笑道,“好啊,山庄里本来清冷,楚姑娘来了,热闹一点最好了。楚姑娘,您点菜吧。”   楚雨燕轻轻瞟了一眼菜单,随声道,“姐姐,凤穿牡丹,碧螺虾仁,都是苏州的名菜,只是当时家里穷,吃不起,今天正好可以一饱口福了。”   晓莲应了,又体贴道,“楚姑娘,不如再要一盅冰糖莲心羹吧,这羹补脾养心,清热泻火,对姑娘身体好。”   楚雨燕愉悦笑道,“谢谢姐姐你想得这么周到,我在花溪苑,最爱吃冰糖莲心羹呢!”   楚狂一旁见了,坐起身大大咧咧道,“晓莲啊,你光顾着讨好你的楚姑娘,就把我晒在一旁不理了,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晓莲笑着,走过去对楚狂行礼,递过菜单道,“杜少爷对不住,我和楚姑娘多聊了几句,怠慢了您,您责骂就是,不要生气。”   楚狂接过菜单看也不看,而是仔细研究晓莲的脸色,笑道,“怎么我二哥调教出来的人,这样子拘于礼数,像他一样惺惺作态可不好,不要学他,学学我。”   晓莲在一旁笑而不语,楚狂道,“我这个人虽然好吃,但是可不懂什么名菜不名菜的,只要是好吃的,来者不拒!你吩咐厨房,这东西南北,酸甜苦辣都不要紧,把他们拿手的好菜多做几样就行,让我在菲虹山庄也过上几天神仙日子!”   晓莲在一旁称是,楚狂道,“晓莲啊,你以后不许叫我什么杜少爷,我不习惯,听起来好像是在叫别人。叫我楚狂就行了,若是喜欢,叫我声四哥也行,总之不能什么公子少爷的,听起来全身不舒服!”   晓莲有几分犹豫道,“这,我……”   楚狂道,“恭敬不如从命,马上给我改口!”   晓莲道,“是,……四哥。”   楚狂笑得灿烂带点孩子气,他将菜单轻轻递到晓莲手上,舒舒服服站起来,懒洋洋耸耸肩,出其不意地轻轻拥抱了晓莲一下,暖洋洋笑道,“从此就算我妹妹了,听二哥说你最会照顾人,以后有好吃的好用的不许忘了我啊!若是想学琴,找四哥我啊,我教你。”   突然被他宽阔的胸膛一抱,他陌生的男子气息刹那将她包围,晓莲也不知为什么,心“怦怦”跳了起来。   晓莲匆匆告退,楚狂望着她的背影笑,转身望向楚雨燕,笑容未退,说道,“燕儿愣什么神呢,是不是来了菲虹山庄,二哥不常和你在一起了,心里失落?”   楚雨燕轻轻垂下头,轻声嘴硬道,“他就在我身边,我住在他的家里,有什么好失落。”   楚狂突然凑过去,鼻子尖差点就撞到楚雨燕的脸上,他直盯盯望着楚雨燕的眼睛,笑道,“人可以嘴硬,弹出的曲子可是不能嘴硬的,还想瞒我!小丫头有了委屈,你不说,要不要我去跟二哥说?”   话说着就欲离开,楚雨燕一把抓住楚狂的衣襟,叫道,“四哥!”楚狂回头望着她,她的脸微微红了,低声央求道,“四哥,不要。”   楚狂于是笑。笑得灿烂愉悦,那表情好像是说,逗你玩呢,上当了吧。   楚雨燕娇嗔道,“不要理你了!”   她转身就走,楚狂在她身后伸了个懒腰,嘴上道,“莫道春短夏日长,雨止静夜思张郎。这李安然不姓张,可也真是个害人精啊!把个美人领回家里闲置,当真比我楚狂还无情。”   楚雨燕听了这话站住,又马上疾步向前走。楚狂笑着,往琴旁边一趟,伸手抓来只剩下一半的酒,豪放地饮,笑道,“花间酒,还独倾。哈哈,难得的好天气!”   若萱直到夜幕降临,才结结巴巴背了书,中间还丢了两句,李安然训了她几句,算她过关了。若萱如蒙大赦,飞也似的跑出去,闯到厅堂里。   厅堂里已经笑语喧哗,云逸和楚狂两个人正在斗嘴,付清流笑着正在插话,晓莲殷勤地检查碗筷手绢之类的小物件,楚雨燕正笑着,为云逸和楚狂倒茶。若萱闯进去,抓了快点心就往嘴里塞,楚狂一把拽过她来,笑道,“这是怎么了,被二哥关禁闭,也被饿饭了吗?”   楚雨燕为她送了杯茶,若萱不客气地接了便喝,在楚狂怀里吐舌头道,“好悬,哥哥差点不让我来了,还好总算背下来了!”   云逸道,“应付差事,当心明天全忘了,二哥还是饶不过你!”   若萱挥手道,“不管它,过了今天再说,今天沈姐姐好不容易来,我可不能缺席!我还要和哥哥们好好玩!”   若萱就坐在楚狂怀里,楚狂殷勤地为她揉肩,在身后笑道,“我算是知道二哥怎么管妹妹了,把这么小的孩子一关一下午,背不出来不许出,也只有他能下得了这样的手。”   正好这时李安然进来,笑道,“说我什么坏话呢?”   楚狂道,“我说你的坏话多了去了,你问哪一句?”   李安然在楚狂身边坐下,对李若萱道,“一下午就只想着晚上怎么玩,一个时辰背下来的书要两个时辰,不打你就算好了,还敢告状。”   李若萱往楚狂怀里钻,说道,“我哪有告状!”   这时楚雨燕送茶过来,李安然接茶,明净地一笑,对楚雨燕道,“燕儿这几日闷了吧,等过些日子,我带你出去玩。”   李若萱道,“我也要去!”   李安然道,“你不好好用功,别想我带你玩!”   李若萱委屈地撅嘴,不服气地望着李安然。这时,外面人道,“沈姑娘来了。”   李若萱怏怏地站起来,沈紫嫣已带着夏婷进了门来。那天她淡淡的修饰,用了根白玉梨花簪,穿了一件曳地的白色长裙,裙摆处绣着几点紫色的兰花,颈项处横斜着一条紫色的水纹纱肩,蓬松下垂,摇曳着,越发凸显她的明眸皓齿,整个人清而艳,飘逸无尘。   李若萱上前亲热地拉着沈紫嫣的手,委屈道,“沈姐姐,哥哥他欺负我,他们出去玩,不带我!”   李安然低声训斥道,“不得胡闹!”遂向沈紫嫣引见众人。   本来谈笑风生的楚狂在见到沈紫嫣的刹那,突然呆若木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仍旧敞着领子,穿着那身美艳的红牡丹黑衣,可是他的人突然变得反应迟钝,沈紫嫣与她见礼,他犹自怔怔地望着,动也不动。   云逸用胳膊撞了撞他,他如梦初醒,语出惊人,“你撞我干什么?”   众人笑喷,楚狂这才讪讪地与沈紫嫣还礼。李安然浅浅地笑,这楚狂一向最是轻狂洒脱,最擅长临风把酒,抚琴放歌而谈笑自若,突然发窘,实在是让人很不习惯。   李安然将楚雨燕拉过来,半搂在肩侧,对她道,“燕儿,见过你沈姐姐。”   沈紫嫣见他们之间亲密的小动作,心突然抽搐起来,燕儿款款行礼,沈紫嫣苦笑着,对她还礼一笑。   他身边的人原来该是这样青春生动的,原来该是这样的。那个女孩儿有一双很美很美的眸子,很黑很亮,让人一见不忘。   她的双唇是健康的深粉色,娇润得好像雨洗过的花瓣,散发着生命天然的光彩。   她半是娇羞依人,半是端庄可人。在李安然的身边,巧笑嫣然,虽未经修饰,但是光彩照人。   沈紫嫣曾经无数次设想,李安然身边的女人该是什么模样,如今亲眼看到了,却突然觉得心力交瘁,她听到自己心碎裂的声音,感到生命力从她的内心深处渐渐倾泻出来,一点点在她的指尖剥离。她觉得冷,突然觉得生无可恋。   原本知道自己配不上他,他有了心爱的人,自己能远远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可是,真正面对这一天的时候,她内心自以为很强大的支柱,突然轰然倒塌。   夏婷见了云逸本来有几分尴尬,但一看见李安然身边的楚雨燕,内心不由闷闷得很不舒服,她好奇地打量了楚雨燕半天,拉着李安然的衣襟道,“你喜欢的人就是她吗?”   李安然笑而不语,夏婷继续道,“你会不会喜欢我一点?”   李安然笑着弹了下夏婷的头,责怪她淘气。夏婷却不依不饶,“你怎么可以这样,有喜欢的人了,为什么不说,害得我,我……”   夏婷突然迟疑着说不出话来,跺着脚委屈地望着李安然,沈紫嫣去拉她,她泪眼汪汪地对沈紫嫣道,“姐姐,你,你不知道,我,我都不敢去喜欢他,只能偷偷的在心里,可是,他有了心爱的人了,我们,我们被他骗了!”   众人没料到夏婷这丫头这样直白,愣愣地看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夏婷突然气呼呼地上前两步伸出小拳头打李安然,打在左肩上,对李安然来说,疼倒不疼,但是不知道这丫头什么时候停止,于是抓住她的腕子,微笑着责备道,“婷婷你这是唱的哪出戏!你再敢打我,当心我打回啊!”   夏婷被他抓住腕子,娇嗔地望着李安然,半晌,那丫头突然破涕为笑,对李安然道,“小心眼,你不是武功很高吗,我又打不伤你!”   李安然忍不住笑了。夏婷昂着头道,“你让我摸一下你的脸,我就原谅你!”   让李安然不禁微笑着想起,初见李若萱时,李若萱半昂着头说,“你以后陪我玩,我就原谅你!”   夏婷见李安然脸上回忆的微笑,奇怪地探头审视道,“你笑什么?”   李安然“啪”地一巴掌拍在她的头上,警告道,“以后再不许这样淘气!”   夏婷皱着眉捂着头,估计是被李安然打得有点疼。她揉揉头娇痴地对李安然道,“听说你是用毒解毒的大家,你若是能让我的小金蛇怕你,我就服了你!”   李安然道,“若是让你的小金蛇怕我,你肯听我的话吗?”   夏婷扬眉笑道,“我只听我自己的话,不过你若有那本事,我可以考虑一下!”   李安然笑道,“那好,把你的小金蛇放出来吧。” 第52章 有人一见钟情,有人独自神伤   夏婷拿开背篓的小盖,拎起脖子上的玉哨“呜”地一吹,小金蛇一个闪亮的腾跃,落在地上。若萱见突然跳出一条蛇,吓得一下子躲在云逸的怀里。   那小金蛇欢腾跳跃,兴致勃勃,夏婷骄傲地半仰着头,挑战地望着李安然,眼睛似乎含着笑,似乎在说,“我的小金蛇天下无敌,看你怎么办!”   李安然淡淡笑着,众人都静静地望着他。   李安然的脸上似乎还带着笑,但是从头到脚突然冷硬了起来,散发出肃杀的杀气。他的目光直直盯着小金蛇,仅仅瞬间功夫,生机勃勃的小金蛇突然萎顿不振,瘫软在地上,埋起头,身体颤抖不止。夏婷大为惊异,不停地用玉哨发出号令,小金蛇依然故我,动也不动,抖成一团。   李安然笑着对夏婷道,“现在服气了吗?它这是在怕我。”   夏婷无趣地收了玉哨,撅着嘴像是和自己生气。但是转而她又奇怪地拉住李安然的衣襟,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仰慕,好奇道,“小小为什么要怕你,它连天敌都不怕!我家先生说,它是万毒之王,没有东西胜得了它的!”   李安然道,“没东西胜得了它,可是它会怕人啊。”   夏婷亲昵地几乎跑到李安然怀里,摇着李安然的胳膊央求道,“你怎么降服它的,告诉我好不好?我好好奇啊,你什么话也没说,什么动作也没做,小小怎么就吓得不能动了呢,为什么会这样,你说嘛!”   夏婷仰头娇柔地缠住李安然,沈紫嫣失魂落魄地唤她不要无礼,夏婷心安理得轻描淡写道,“姐姐,他喜欢的人是别人,从此以后,我喜欢缠着他就尽管缠着他,我自己高兴就好,管别人什么事呢?”说着,她拉着李安然道,“我们去那边好不好?你教我,我知道怎么回事,就去琢磨重新训练它,让它谁也不怕,真正天下无敌!”   云逸见李安然开始尴尬,遂在身后对李安然道,“二哥,你千万别告诉她!那小小真的天下无敌,这丫头就更不知天高地厚了!”   夏婷回头怒视云逸,云逸于是也怒视她,不想夏婷突然吹了声玉哨,那小小勇猛地一跃而起,在云逸的右臂上咬了一口!   李安然也变了脸色!夏婷却一下子冲上去,将一粒解药为云逸服下,然后嘟着嘴抱怨道,“不关我事,是你先惹我的!”   众人纷纷紧张地望着云逸,见他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了下去,但很快恢复过来,气息如常。   李安然为他看了看脉,松了口气,对夏婷厉声道,“婷婷你再敢这样胡来,信不信我杀了这条蛇!”   夏婷被李安然的怒气吓坏了,垂下头死死护住小小,认错道,“你不要生气。你,你要杀杀我好了,不要杀小小。”   李安然道,“等回头我跟沈前辈说,让他把蛇收回去,若是他放任你乱伤无辜,我就当着他的面杀了这蛇,你看我敢不敢这样做!”   夏婷一下子流下泪来,哀求道,“求求你别告诉我家先生,他知道我这样会伤心的。”话说着,她凑到李安然身边,但是没敢接触李安然的身体,垂着头哭泣道,“你原谅我吧,要打要骂都可以,只是求你别告诉我家先生,不要收回小小,我知道错了,不是马上就给他解药了吗?我没有想伤害他,就是想知道小小被你吓到后,还敢不敢咬别人。”   她说出这个理由让众人哭笑不得,李安然怒色稍霁,没有说话。   夏婷走到沈紫嫣身边摇着沈紫嫣的手臂道,“好姐姐,你为我讲讲情,我不是故意的,让他不要告诉先生,也不要杀了小小,我真的不敢了,姐姐。”   沈紫嫣求助地望向李安然,李安然对夏婷道,“你求我没有,你刚刚让小小咬了谁,就去求谁原谅,我五弟若是原谅你,我就不追究。”   夏婷怯怯地望了一眼云逸,迟疑了半晌,低着头走过去,在云逸身边站定。她乖乖地低头认罪,却不说什么话,云逸于是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等。   云逸发誓,这要这丫头叫他一声云哥哥,说出一句对不起,他就马上原谅她。   可是夏婷不出声。沈紫嫣走过去,对云逸抱歉道,“云公子,对不起,你不要和舍妹计较,她一时淘气,知道错了,回去自会好好罚她。”   云逸笑道,“自己做错了事,连道歉也不会吗,让自己姐姐替你道歉,你羞也不羞!”   夏婷猛然昂起头,一把拉住沈紫嫣,对云逸气呼呼道,“姐姐!不要求他!让他去告诉先生好了!大不了小小被先生收回去,我不要了,也不要向他道歉!鬼才要向他道歉!”   众人怔了。云逸恨得牙痒痒的,冲上去一把抓了夏婷,拖着就往门外走!沈紫嫣见云逸来者不善,欲追上去劝解,李安然笑着拦住她,说道,“沈姑娘,婷婷不会有事的,你不用管,五弟为人我很清楚。他们两个不是有点小过节吗,这样闹一闹,就和好如初了,我们不要理他们,入席吧。边吃边等,静候佳音。”   饭桌上有晓莲为她精心准备的菜,可是沈紫嫣食不下咽,她就坐在李安然的身旁,可是另一边却是楚雨燕,他心爱的人。   楚狂突然冒冒失失地站起,对沈紫嫣道,“久闻沈姑娘雅好音律,在下楚狂杜彤,略精于此,愿为姑娘弹奏一曲,以筹知己,不为相思!”   说完,不由分说,他置七弦琴于桌上,旁若无人弹奏起来。曲子是他即兴弹出,一开始吞吐呜咽,欲止还言,渐渐倾心顺畅,如痴如狂,又突然心潮澎湃起伏,金戈铁马般,情怀如裂。众人听得只是痴了,各个屏息敛气,随之婉转激昂,那沈紫嫣乃是知音高手,听闻此声,情感疏泄,已是泪流满面。   楚狂的乐曲戛然而止,众人犹自沉浸其中,悄寂无声。沈紫嫣与他泪眼相对,却见楚狂的表情茫茫然若有所失,欣欣然若有所得,悲喜交集,情难自抑。   李若萱如梦初醒,四下望了望,低声惊呼道,“原来琴可以弹成这样子的,怪不得我一弹琴四哥就训斥,那个叫什么,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是不是就是这样子的!”她话说完,为楚狂斟了一杯酒,起身道,“四哥干了这杯,我原来不该小看你,我先喝了!”   楚狂与若萱同时干了杯中酒,犹自不过瘾,举起酒壶仰脖一饮而尽,畅快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君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   楚狂这样高声吟着,又温柔地抚琴轻唱道,“落拓江湖把酒处,几株垂柳,半竿斜阳,曾是旧日虚度。 红衣翠袖,笑语喧哗,到如今皆成追忆悲苦!悲苦,悲苦,且把风流,化成今日尘土。”   楚狂唱着,美艳地斜视若萱,洒脱微笑道,“四哥弹得可好吗?”   若萱跳起来鼓掌道,“好极妙极!”   楚狂大大咧咧坐下,倾靠身体,支着右腿,一脸笑意道,“今夜大家欢聚一堂,再献一曲,以佐清欢!”   李安然放下心来,这楚狂虽略显癫狂,但也算恢复如常。   楚狂悠然自得,把琴而奏,却是一曲《平沙落雁》,曲调悠扬流畅。若萱听得舒服,起身凑在沈紫嫣身边道,“沈姐姐,四哥弹得这个是什么曲子?”   沈紫嫣道,“平沙落雁。”   若萱似懂非懂得“哦”了一声,沈紫嫣遂轻声为她解释道,“这曲子描写雁群降落前在天空盘旋顾盼的情景,你听,刚刚时有时无的雁鸣。”   若萱欢欣地点了点头,抱着沈紫嫣的脖子道,“姐姐你也弹吧,你和四哥一起弹,一定更好听,沈姐姐!”   楚狂听了若萱的话,止住琴,面带微笑彬彬有礼道,“久闻沈姑娘也是音律大家,知音难觅,若不嫌弃,不如合奏此曲,算是谅解我楚狂长期混迹市井的癫狂失礼之处。”   若萱在一旁摇着沈紫嫣的肩膀催她,沈紫嫣对她温柔小笑,取过琴来,向楚狂欠身示意。   那应该算是一场视听的盛宴。楚狂英俊洒脱不拘于物,沈紫嫣色可倾城不染尘埃;楚狂的曲子圆转流畅中暗含生机与热忱,沈紫嫣的音乐清新妙悟中正合天地自然的情境与机趣,两相碰撞,渐至交融,强强联手竟是出人意外的神奇意境,众人皆忘我,感觉天地间每一粒尘埃,每一片游丝,都在静静地倾听,久久回味。   回过神的众人热烈地鼓掌,沈紫嫣经过刚才的忘我演奏,突然心境空明,淡淡欢欣。楚狂举盏对沈紫嫣道,“沈姑娘,在下三岁学琴,如今二十年,从未像今夜这么酣畅淋漓过,姑娘绝技,真可拜为良师!”   沈紫嫣惶恐起身,说道,“杜公子切莫如此说,论对音律的感知,紫嫣略逊一筹,承蒙您刚才提携,让紫嫣勉强跟上节拍。”   李若萱在一旁不耐烦道,“你们两个别互相说好了,我只知道,刚才真的是好听极了,至于你们谁帮了谁,我才不想理会!”   众人笑,于是举杯食菜,宾客尽欢。楚狂突然来了兴致,对李若萱道,“若萱,你前天才背了李贺的《李凭箜篌引》,那里面形容乐曲是怎么说的?”   李若萱的脸微微红了,抓着头道,“呃,是,空山凝云颓不流,李凭中国弹箜篌。什么,芙蓉泣露香兰笑,昆山玉碎凤凰叫,老妪……”   李若萱红着脸抓耳挠腮背不上来,眼睛偷偷地望着李安然的脸色。楚狂在一旁笑,“你这是什么啊,就记住了几句,还颠倒顺序,整天被你哥哥关起来读书,也没什么效果,二哥,以后别关着她了,她应付差事背下来,一转头就忘,还是别费这事了。”   李若萱低着头在桌子底下直拽楚狂的衣襟,楚狂一边笑着,一边道,“小丫头害怕了,怕被你罚呢!”   李安然只是望着他们笑。楚狂喝杯酒,对李若萱笑道,“我这是批评他教育方法有问题,让他以后改,你老是拽我干什么,愿意被他管一辈子吗?”   李安然道,“一辈子管不了,这几年还能管,若萱,来,过来。”   李若萱一下子僵住身体,楚狂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说道,“去啊,你哥哥叫你。”   李若萱垂着头怯怯地走到李安然身边,李安然笑着吩咐她道,“罚你给各位哥哥姐姐倒酒。”   李若萱一下子来了精神,忙着殷勤地为众人倒酒,众人小笑,沈紫嫣只是偷偷地望了李安然一眼。   没看见他的脸,只看到了他的手和喉结。   云逸将夏婷掳到花园中僻静的山石旁,反剪着她的手将她上身按在石头上,厉声道,“说!竟然敢放蛇咬我,知道错了没有,道歉!”   夏婷嘴硬道,“哼,才不会和你道歉!我就放蛇咬你,谁要你先招惹我!”   云逸把她的双手按在腰上,威胁道,“再问你一句,道不道歉!”   夏婷咬牙切齿道,“就不道歉,你去告诉我家先生好了,收回小小好了!”   云逸道,“你还嘴硬,竟然敢放蛇咬人,还死扛!”说完扬手“啪”一声打在她屁股上,夏婷“哎呦”一声叫了出来,脸一下子就红了,嘴上忍不住道,“不要打了,别打了!”   云逸住手道,“乖乖叫我云哥哥,好好道歉,就饶你!”   这种姿势太难堪了,夏婷羞红了脸,气恨着不肯服输,只是愤愤不屑地“哼”了一声。云逸道,“还硬抗是不是,找打是不是?”   云逸扬手打了几下,夏婷觉得他的手就像铁板一样,打在身上又硬又疼,禁不住连连呼痛,云逸喝问道,“看你还敢扛!说你自己错了,以后再不敢放蛇乱咬人了!”   夏婷娇声抽泣着,嘴硬道,“哼,我为什么不去放蛇咬别人,是你不好,就是你不好!还打我!”   云逸几乎要笑出来,他反问道,“是我不好是不是,没你的错是不是?我看有没有你的错,有没有!”   说着,云逸举起手就打,力道相对凌厉,夏婷嗷嗷地哭叫,身体随着他巴掌的起落惊恐地抖,叫道,“云,云哥哥,饶我吧!”   云逸马上住手,望着夏婷发抖的身体,心疼地问道,“你叫我什么?”   夏婷哭道,“云,云哥哥。”   云逸道,“知道错了吗,以后还敢乱放蛇咬人吗?”   夏婷胡乱地摇头,认输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再也不敢了。”   云逸松开手,夏婷无力地在石头上滑落,云逸忙地一把抱在怀里。怀里的小人儿禁不住委屈嗷嗷大哭起来,云逸手忙脚乱地安慰,“别哭了别哭了,不打了,不疼了,婷婷,婷婷乖,别哭了。”   夏婷哭得越发放肆,一把鼻涕一把泪往云逸衣服上抹,哭道,“人家被你打,还不要人家哭!人家从小到大,没被人打过!”   云逸道,“谁让你和我死扛,你和二哥一下子就认错,和我就这么难吗?”   夏婷一下子止住哭声,从云逸怀里挣脱出来,叉着腰,用袖子随意抹了抹眼泪,半昂着头“哼”了一声,说道,“你仗着比我有力气,就欺负我,哼,这算什么能耐,打女人,你还是不是男人!我,我不理你了!”   说完她展开自己的轻功以为可以成功脱逃,不想云逸三两步追了上来,一眨眼功夫就把双手反剪住,在后面笑道,“打你我就不是男人了?你以为你的轻功很好吗,你家先生没和你说过,云家的七步流云独步天下,所有的轻功都望尘莫及?”   夏婷被他制住,又羞又恨,说道,“你要怎么样啊?放手,混蛋!”   云逸不理会她的挣扎,凑上前去,在她耳边笑道,“女孩子骂人可不是好习惯啊!其实我不想怎么样,你叫我三声云哥哥,我们就一笔勾销,这买卖做不做?”   夏婷忖度着他话里的意思,问道,“我叫你三声,你就放过我是不是?”   云逸道,“放了你,以后见了我,都给我乖乖的,不许横挑鼻子竖挑眼,更不许用小小咬我。”   夏婷道,“好,我叫,但是你要放了我,不要再打我。”   云逸道,“快叫吧,我听着呢!”   夏婷突然觉得用这种难堪的姿势叫他云哥哥,很羞,她脸一下子红红的,低声道,“云哥哥,云,云哥哥,云哥哥!”   云逸松开了她,见她羞涩的表情,不由心下怜惜,温声道,“小丫头,我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你,让你看见我像仇人似的?”   夏婷直着脖子道,“都是我家先生要把我……”夏婷话说到一半,察觉不对,生生咽了回去,望了云逸一眼,红着脸忙着低下头去。   云逸坏笑道,“你家先生说把你许配给我,你不愿意,就视我为仇敌是不是?”   夏婷推了云逸一把,“哼”了一声,说道,“你讨厌!”转身就跑,云逸伸手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夏婷像小兔子一样胡乱挣扎了几下,云逸将她搂得紧紧的,脸凑到她的耳旁,笑道,“既然是不想和我有瓜葛,为什么还拿我出气?”   夏婷道,“谁拿你出气啦?”   云逸道,“就是你啊,你看上了二哥,可二哥不喜欢你,你心里不舒服,就拿我出气是不是?”   夏婷的脸烧起来,嘴硬道,“我哪里有,是你……”她话没说完,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随着云逸躺在了草地上,云逸舒适地呈大字躺在草地上,搂着她道,“小丫头失恋了,又被我打了,是该安慰一下的。”   “谁要你安慰!谁失恋了!”夏婷一边顶嘴,一边打了云逸几拳,云逸却一下子把她搂在身侧,夏婷吓了一跳,突然闭嘴。   鼻息间是泥土和青草的清香,她被他搂在臂弯,突然对这个陌生男性的身体有了一种很新鲜奇妙的认知。他臂弯中有一种淡淡的味道,好像是晒了一下午的棉被,在舒爽的夜里发散出的气息,淡淡的暖,淡淡的香,淡淡的包融。   她突然莫名其妙地安静下来,一抬眼,看见清澈的夜空闪亮的星。   淡淡的月光,她忍不住轻轻望了望云逸的侧脸,这个刚刚把自己打哭的男人,脸上带着让人讨厌的笑。   夏婷的心突然加速跳了起来,她不安地下意识地想离云逸远一点,云逸侧过脸,对她笑道,“怎么了?我身上有屎吗?”   夏婷突然一下子跳起来,笑道,“就是,你身下一准就有,鸟屎,老鼠屎,都在这草丛里呢!还不快起来!”   她转身就跑,云逸起身就追,最后夏婷跑得累了,在云逸身边喘息,云逸望着她,疼爱道,“你,身上还疼吗?”   夏婷一下子想起刚才被他打,脸上露出忿忿的表情,半昂着头几乎是撒娇道,“你以后不许打我,否则我就不理你!”   云逸笑着说好,建议他们该回去喝酒吃菜了,夏婷的肚子饿了,于是和云逸联袂走进厅堂,两个人都是笑盈盈的。李安然见了,笑问,“怎么样,尽释前嫌了?”   夏婷一下子甩开云逸的手,快步走到沈紫嫣身侧,说道,“我才不愿意理他呢,是他缠着我的!姐姐,有这么多好吃的呀,我早饿了,”说着,夹了几箸菜,蓦然看见靠近李安然右手边楚雨燕左手边的“太湖三白”,于是理直气壮地抓住李安然的袖子,几乎是撒娇卖痴地要李安然夹给她。李安然索性将盘子送到她面前,笑道,“都给你吃总可以了吧?”   夏婷对他做了个鬼脸,娴熟地吃鱼。云逸刚刚坐好,看着她在李安然身边亲昵的样子,不由不屑地冷笑,猛地喝了杯酒。   夏婷那一夜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梦,无关李安然,却到处是云逸的气息。 第53章 多日分享,一朝了断   若不是沈霄来闹,众人还不知道沈紫嫣病了。   沈霄闯进菲虹山庄,指着李安然的鼻子一通大骂,最后颓然坐下,哀求李安然道,“我知道,我没理由要求你一定要爱我的女儿,可是,我的紫嫣孩儿,从小无父无母,身体虚弱,她,她的命苦啊!她熬到这么大,我这个做父亲的,没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职责,现在,我眼睁睁看着她一天天瘦下去,心如死灰,眼看就不行了,我舍下我这张老脸来求你,求求你哪怕是去看望一下我的紫嫣孩儿也好,她就算是死,也死而无憾了!我武功不如你,不能逼你娶她,就算是我能逼你,我那孩儿生性纯良,她宁愿她自己死,也绝不会强嫁给你!所以我求你,求你去看看我紫嫣孩儿,见她最后一面!”   李安然很震惊地望着沈霄。   沈霄突然就跪在李安然的脚下。李安然连忙去扶,说沈前辈这使不得!沈霄这么一闹,很短时间来了一屋子人,云逸和楚狂付清流,晓莲和若萱,连楚雨燕也来了。   李安然看沈霄两鬓多了很多白发,突然想起自己的父亲。父亲死时,两鬓也是有这么多白发的。爹爹从小也不在自己身边,但是他在那短短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可以深刻地体会到父亲深藏的爱和期望。   他的双目突然就湿润了。面对沈霄热切哀求的目光,他除了答应,别无选择。   他去看望沈紫嫣。一起去的,除了若萱和晓莲,还有楚狂和云逸。   沈紫嫣病得气若游丝。若萱刚看到的时候,吓了一跳,昔日光彩照人的沈姐姐,一下子病得眼眶深陷,形销骨立,披头散发躺在床上,唇无血色,脸白得好像一张纸,若萱扑过去一下子就哭了。   李安然望着沈紫嫣,说不出是怜惜还是惭愧。   夏婷在一旁照顾着,见了李安然,对他哭道,“都是因为你,害了我姐姐。”   晓莲懂事地拉过若萱对她耳语道,“我们先出去,让沈姑娘和少爷说会话。”若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云逸走过去,对夏婷耳语几句,拉她出去。   屋里只剩下李安然和沈紫嫣两个人。李安然静静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伸手温柔地理了理沈紫嫣的乱发。沈紫嫣凄然一笑,掩面哽咽道,“很丑,是吗?我现在这个面目,怎么能见你……”   李安然拿去掩面的袖子,为她擦泪道,“没有,即便憔悴,也是佳人。”   沈紫嫣笑,苍白发青的嘴唇轻轻地咧开,说不出是欢欣还是悲凉。她目光澄澈地望着李安然,温柔而留恋。李安然凄怆道,“沈姑娘,你,这是何苦!”   沈紫嫣闭目流下泪来,对李安然说,“我这一生,最快乐的事情,就是能够遇上你,爱上你。我无所求,从没有奢求过你也会爱我,所以,公子你不要心存不忍,不要责怪自己。紫嫣我,本来就是个不久于人世的人,能够苟活这么久,认识你,还有若萱、晓莲,这是我的福分,我很开心,真的,我,很开心!”   她说着,情荡于怀,咳嗽起来。李安然连忙半扶起她,为她轻轻捶背顺气,对她说,“别说了,我都知道,你好好休息,我为你开药,能治的。”   沈紫嫣无力地躺下,抓住李安然的手道,“不要,你不要走,我不要吃药,真的。”她的泪突然一股脑流了下来,对李安然道,“我一直在想,你会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做你的妻子,我一直想,一直想。现在你找到了,楚姑娘人很好,我很高兴!我知道,你是那种,爱一个人,就会爱一辈子的那种男人,看到你们在一起,我这辈子应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我,我也该走了!我还,还见到了亲生的爹爹,应该是很开心的事,对吗?你当初救了我,一定不知道,会带给我这么多开心的事情,是不是?”   沈紫嫣在泪光中,突然安详地笑了起来,脸上顿时浮现一种迷人的光辉,她几乎是俏皮地,对李安然笑道,“我偷偷地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这本来是一种秘密,现在被婷婷说破了,可你,还把这当成一个秘密,好不好?是秘密,没你什么事,你,你不知道的……”   李安然拥着她,轻声道,“傻丫头,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你那掩藏爱慕的样子,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知道,所以,你不能死,你死,我会愧疚一辈子。”   沈紫嫣突然涕泗磅礴。   李安然温柔地拥着她,对她道,“你别哭,我知道,可是不能答应你,只能装作不知道。人生有许许多多机会,有许许多多变数,我不爱你,并不是因为你不好。我在等待,有一天我觅得淑女,你觅得良人,你我之间没有说破的情感终将淡漠至无,我们以礼相待,是好朋友。人世间本来可以皆大欢喜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惨烈,你为什么,要这么傻,为一段没有承诺,没有应和的感情付出生命?你爱我,就应该活下来,这世上并不是就我一个人值得你爱的。”   沈紫嫣闭目摇头道,“你不知道,你,你不了解!……”沈紫嫣热泪横流,情绪微微激动,她说道,“从小到大,我不曾走出过梅菊堂。病体虚弱,多愁善感,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在吃药,各种各样的药。生命的乐趣让位于失去生命的恐惧和维持生命的苦恼,乃至,我彻底厌倦,生无可恋。去年,去年那一场病,爹爹他不知道,那是因为我接连三个月,偷偷把药倒掉。我,我不想活了,累了。够了。”沈紫嫣说着,望着李安然凄然一笑,“是你把我救活的,我看见你第一眼,就好像爱慕了你很久很久,从此,我的命,为你而活。飞蛾扑火,你懂吗?”   李安然眼眶湿润了,轻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沈紫嫣望着他,颤抖着伸出手,摸向李安然的脸,那一刻她像一个关心体贴的大姐姐,疼惜地,小心呵护地,几乎是慈爱地抚着李安然的脸,温柔笑道,“没关系,不是你的错,你不要难过。我本来就是个寻死之人,你救活我,还让我可以去爱一个人,我感激还来不及。你也从来不曾欠我什么,爱,不是要求回报的,默默喜欢一个人,就足够快乐了。真的,很快乐。你不要难过,不要。我心无遗憾,死得其所……”   李安然突然用手堵住她的嘴,温柔的动作,霸道的话语,他说,“不许你胡说,我不许你死,再也不要说死!我能救活你一次,就能救活你第二次!”   沈紫嫣无力地摇头。李安然将她轻轻放下,俯身托起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说道,“我要救,你要死,你要非跟我拗着来,看我能不能饶你!”   他说完,抽身而去!   他一出来,就被一大群人围住,李若萱焦急地抓着他的手连声道,“哥哥!沈姐姐怎么样啊!哥哥!”   李安然安抚地揉揉若萱的头,对沈霄和沈复道,“我开上点药,再慢慢想办法。”   在回去的路上,众人都无话。若萱靠在晓莲的怀里,却见晓莲目现泪光,神情格外凄凉,她忍不住紧紧抱住晓莲,两个女孩子轻轻抽泣起来。李安然看了一眼,没有理会。   下车的时候,李安然对楚狂道,“四弟,你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楚狂“哦”了一下,李若萱突然抓住李安然的胳膊,不知轻重地问道,“哥哥,沈姐姐可是因为喜欢你,才病成这样子的吗?”   李安然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将胳膊从她手里抽出来,对楚狂道,“四弟,你来。”   楚狂跟着李安然走了。李若萱莫名其妙,问云逸道,“哥哥怎么不理我?”   云逸道,“你哥哥现在哪有心情理你!”说完也走了。李若萱不解地望向晓莲,晓莲黯然苦笑道,“走吧,回房间。”   李若萱狐疑地望着李安然离去的方向,问晓莲道,“哥哥找四哥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李安然和楚狂在书房坐下,丫鬟送过茶来,出去了。两个人有一阵沉默,李安然开口道,“沈姑娘是我欠下的情债,我不知道怎么还,也不能还。”   楚狂黯然道,“你有向她借吗?沈姑娘,她有要你还吗?”   李安然闭目摇头,说道,“她无所求,只求死。”   两个人遂又沉默。   还是李安然打破沉默,对楚狂道,“四弟,你爱慕沈姑娘吧?”   楚狂往椅背上一靠,叹气道,“爱慕又如何?她死心塌地看上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李安然道,“可是你能救她,我不能。就算我现在答应娶她,也只能让她死得更快。何况,我还不能答应。像她那样的人,虽然痴情但内心孤高,不会受人施舍,更不会拆散鸳鸯。”   楚狂唇角上翘,微微笑了出来。打趣道,“你尽管不爱她,好像接触也不多,但是挺了解她。我说二哥,你这看破人心思品性的本事,是什么时候练就的?”   李安然苦笑道,“沈姑娘命在旦夕,你还有心思打趣!”   楚狂突然凑过来,赔笑道,“二哥,我见到沈姑娘那么失态,估计大哥五弟他们都知道了,更瞒不过你了,你倒是说说,我怎么样才能救她?”   李安然笑道,“设想过千百次你紧张失态狼狈的样子,却怎么也没想到,你会像呆子一样一言不发,然后一厢情愿地一曲接着一曲弹。平时的风流倜傥放旷不羁都到哪里去了?”   楚狂一拳打过去,骂道,“让你说救人,你嘲笑我干什么?快说!”   李安然起身从药柜里取出几个小瓷瓶交给楚狂,对楚狂道,“你平日虽然混迹市井,但你对感情还是极为挑剔的,一旦认定,虽九死犹未悔,沈姑娘与你人海知音,用你内心的热忱就可以救她!这些药丸有一个共同的功效,就是解郁,但可以致人迷幻,不能久用。你拿去给沈姑娘十二个时辰服下一粒,她陷入昏迷,你只管弹琴给她听。”   楚狂奇怪道,“弹琴给她听?”   李安然浅笑道,“你们痴迷音律的人,即便昏睡,对音律也有极为敏锐的感知。相反,她清醒时,由于意志的作用,却极有可能抵制。所以你在她昏睡时尽可能弹琴给她听,弹那些欢快的,深情的曲子,激发她生命的活力。最好不要停歇,你累了,就叫沈前辈吹箫,他在二十年前,可是个比你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人物啊!”   楚狂的眼睛闪着光,拿过瓷瓶,大大拥抱了李安然一下,捶着李安然的肩道,“好主意!那我走了,替你还情债去了!”   楚狂在出门的时候,突然回头,对李安然笑道,“二哥我突然妒忌你!做你的兄弟真的很倒霉,连自己喜欢的女人也是先看上你!我就想不懂,我到底哪里比你差,好不容易遇见一个让我倾心相许,可以比肩我的红颜知己,现在竟然为你去死,我想揍你一顿知不知道!”   李安然道,“我知道,快去吧。”   那是一个幽幽暗暗的黄昏,李安然没有点灯,独自靠在椅子上,闭目小憩,心绪低沉缭乱。晚饭的时候,众人都闷闷的,尤其是李若萱,这丫头有点心思情绪,连傻子也能看出来。李安然抚着她的头哄道,“若萱是怪我到家没理你吗?怎么这么点小事也生哥哥的气啊?放心,沈姐姐不会有事的,哥哥想办法救她,她不会有事的。”   若萱得到哥哥爱抚,心下舒服了很多,抱着哥哥的胳膊娇声道,“四哥到哪里去了,怎么不见他?”   李安然道,“他去给你沈姐姐送药疗伤去了,可能要住几天。”   若萱欣喜道,“四哥会治沈姐姐的病吗?”   李安然道,“能的,你安心练几天功,然后去看望你沈姐姐。”若萱顿时开心起来,抱住李安然撒娇道,“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晚上,若萱回去睡了,李安然一人在书房读书。有人敲门,李安然抬头一看,是楚雨燕,手上端着盏热茶。   李安然对她笑。成了他没有名分的女人,受了冷落不敢抗议,只能偶尔送上温存。燕儿把握角色还是那么到位。   楚雨燕放下茶,坐在他的身边,李安然不忘殷勤地抱住她,低头亲昵地耳语道,“想我了吗?”   楚雨燕娇羞地轻轻推开他,问道,“沈姑娘,真的没事吧?”   李安然道,“不好说。”   楚雨燕垂下头不语,李安然好笑地望着她,这丫头吃醋的样子好像并不多见,她真的会为了自己吃醋吗?   楚雨燕还是闷闷的娇羞,李安然拥着她问,“怎么了,你怎么也不开心了?是我老是忙其他的事,冷落了你吗?”   楚雨燕伏在李安然怀里,低声道,“没有。”   李安然笑,然后一把将楚雨燕横抱起,站起来道,“还说没有,偷偷生我气了是不是?今天晚上我不看书了,好好陪你,我们回房间。”   楚雨燕娇羞地挣扎着,低声道,“当心被人看见,我自己会走!”   李安然轻轻啄了下她的唇,将她放下来。两个人牵着手回到楚雨燕的房里,却见楚雨燕准备了四菜一汤,已经斟好了酒。李安然笑问,“你特意为我准备的吗?”   楚雨燕道,“是,我刚刚去厨房,亲自做的。”   李安然坐下,尝了几口,称赞她好手艺。楚雨燕在一旁嫣然笑道,“你忘了我原来是干什么的了,在杭州,我也每天做菜给你吃啊。”   李安然笑道,“是啊,这一转眼回来就大半个月了,好久没吃燕儿的菜了,真香啊!”   看着李安然大快朵颐,楚雨燕在灯光下绽放欢颜。多么美多么温存的燕儿,李安然蓦然心动。   他呷着酒,抚摸着她的头,柔情地将她搂在怀里。楚雨燕像一只乖巧温顺的猫,无声有情,静静地用双臂环住李安然。   她在他的怀里,安然舒适地感受着李安然的体温,李安然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头,温柔道,“怎么了,宝贝,今天怪怪的,出什么事吗?”   楚雨燕在他的怀中摇头,半晌,闷闷地道,“我应该是幸福的,是不是?”   李安然体味着她话里的意思,没说话。楚雨燕轻声道,“看到沈姑娘,我就知道,我自己是多么幸福的人。论姿容才艺,沈姑娘都远胜于我,可是,你爱我,不爱她。”   李安然更紧一点地抱了抱她,轻声责备道,“胡说!又胡思乱想。”   楚雨燕细细地笑了起来,埋头道,“我感觉我,就像是穷人走在街上捡了块狗头金,运气好得自己有点害怕。”   李安然笑着拍了下她的头,凑到她耳边道,“害怕,你怕什么?怕我吃了你吗,又不是没被我吃过!”   楚雨燕的脸“腾”地烧了起来,娇嗔地推李安然,李安然却已咬住了她的耳垂,男性的气息蛇一样地直钻到骨髓里,麻麻的,热热的,痒痒的。李安然对她道,“宝贝,别自卑,乖。”   李安然横抱起她,桌面上酒菜缭乱。   李安然狂热地吻遍她每一寸肌肤,温柔地要了她。他拥着她,在她身边均匀地呼吸,但是她知道,这个男人,随时都会醒来。   他随时都会醒来,不等自己露出锋芒。   菲虹山庄,静悄悄的夜。楚雨燕躺在李安然怀里,突然很奇怪地想,若是这一切都已经过去,这个男人,还会有这样酣睡的机会吗? 第54章 感动李若萱的下午   一晃十余日,若萱在哥哥勤加督促下,练功颇有精进,顺利地通过了哥哥的考试,正式开始练剑和学习打暗器,李安然表扬她,并且教她背医书。医书很枯燥,李若萱对哥哥的妙手回春颇为崇拜,故而学起来倒也兴趣满满。李安然叫人把做好的药材和鲜活的植株都拿来,一点点教她分辨记忆,李若萱几乎着了迷,除了练功,便是整日摆弄、背诵,让李安然颇为欣慰。   李若萱对练剑不甚感兴趣,吵着不肯学。李安然告诉她,打暗器不是那么容易的,要对各种兵器的招式以及优长短处有最起码的了解,才能在过招时抓住关键时机出手,一招制胜。若是连剑也不想练,那就连暗器也别学了。   李若萱无奈,不情愿地学剑,却是笨得可以。李安然耐着心教了三个早晨,李若萱根本不开窍,挨了训斥,索性耍赖道,“哥哥,看来剑我是学不会了,我们学别的吧,好不好?”   李安然沉着脸,“你压根就不想学,故意的是不是?”   李若萱最怕哥哥沉脸,连忙摇头道,“不是不是,不是故意的!”   李安然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浅笑道,“不是故意的,那给我好好学,我刚才怎么教你的,做一遍。”   李若萱“哦”了一声,颇为心虚地看了眼李安然。李安然道,“必须做对,敢出错我打你!”   结果可想而知,李安然风轻云淡地问她做得对吗,李若萱怯怯地拿着剑不敢抬头,李安然也毫不客气地给了她一下。   李若萱“哎呦”一声,被哥哥打趴在地上。本来练功时偶尔被哥哥打几下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可这次不同,她只觉得那一板子很轻地飘过来,却穿过皮肉,直接钻入骨髓,窜过五脏六腑,从发梢到脚趾头,每一个毛孔,每一根神经都像是被针扎一样,疼得七魂六魄都飘了起来!   好半天才敢尝试着呼吸,轻轻抬起头,惶恐惊惧地望着李安然。李安然看她小脸煞白,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滚落,知道她吓得不轻,向她走过去,李若萱颤抖着哀求,“哥哥我不敢了,别再打我了,再也不敢了。”   李安然笑道,“不敢了就起来吧。”   李若萱几乎以为自己的经脉都断了,听了哥哥的话,尝试着活动身体,才知道自己没事。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犹自在轻轻地抖。   李安然温和道,“我不过用了一分内力轻轻地闪了你一下,不会伤着你半根毫毛,就把你疼成这样,我问你,我的内力哪来的?还不是自己练功练出来的。你要把暗器打出去,要有力度才能有杀伤力,否则,打得再准,碰到内力高强的,连人家的身也近不了。你还敢自作聪明跟我耍小把戏,你的资质什么样,我会不知道?”   李若萱低着头,疼痛犹自在身体里不断回味,她像是有一根支柱轰然倒塌了,腿一软扑倒在李安然脚下,哭道,“哥哥我疼,……我知道错了,你不要生气,我不敢了,我听你的话,你不要打我了……”   李安然吃了一惊,蹲下身擦去她额头的汗,关切道,“若萱你这是怎么了?”   若萱的的确确是被打得快要失了魂了,只觉得身体快要不听自己使唤一样,她望着哥哥,好想往他怀里躲一躲,可是又不敢,于是孩子一样委屈地哭。   李安然想不到自己轻轻一闪会把这丫头吓成这样,当下心中后悔,一把抱过若萱,“是哥哥不好,没事了没事了,哥哥以后不这样打你了,再不打了,没事了不疼了,哥哥错了,哥哥不好,没事了……”   若萱就像受了惊吓一样,早饭没吃,一上午无精打采。云逸在一旁不停地没话找话逗她开心,她虚弱地笑几下,却转眼哭了。   云逸颇为奇怪,忍不住道,“二哥到底给你什么委屈受了,你这是怎么了?被他用内力闪了一下,一根头发丝都没少,你这怎么跟掉了魂似的,有那么严重吗?”   若萱娇柔无力地抱着枕头不吭气。云逸在一旁道,“好了,用不用我去打他一顿给你出出气?就算是你该打,可他也不能这样子打呀,简直要了你半条命去,他这哥哥是怎么当的!”   云逸光叫喊,人却动也不动,若萱淡淡笑了,对云逸道,“五哥,我想喝粥吃虾饺!”   云逸一下子来了精神,大呼小叫道,“晓莲你快过来,这姑奶奶想喝粥吃虾饺!喝粥,若萱你喝什么粥呀?来来晓莲,你跟晓莲说,要吃什么叫厨房去做去!”   若萱要了冰镇莲子粥,要了两屉翡翠虾饺。晓莲忙着吩咐厨房,若萱继续虚弱无力地靠在床背上听云逸胡乱地说话。   饭是李安然送来的。若萱柔柔地唤了声哥哥,接过来便吃。李安然看着她的吃相,柔声道,“没事了吧,早上哥哥吓坏你了。”   李若萱娇柔道,“是疼坏了,想想心里就哆嗦,死的心都有。”   云逸在一旁笑,打趣道,“看你吃的这么香,还死的心都有!”   李安然也笑,说道,“你想要什么,哥哥都答应你。”   李若萱道,“下午不读书了,我想去看沈姐姐。”   李安然一口答应。云逸自告奋勇陪着她去。   李若萱见到沈紫嫣的时候,沈紫嫣正在昏睡。楚狂还穿着那件红牡丹黑衣,已经累趴下了,一身疲惫,伏在案上睡着了。沈霄神情忧伤,坐在沈紫嫣身边吹箫。   沈紫嫣还是如旧的消瘦,面容惨白,躺在床上好像就是一个死人。李若萱欲唤,夏婷“嘘”地一声连忙制止。拉着若萱和云逸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对他们道,“你们不要打扰!姐姐叫也叫不醒,楚狂哥哥刚睡着,他太累了,这都十天了,他只睡了三次觉!”   若萱道,“沈姐姐好点没?”   夏婷道,“我看不出来。每天都在昏睡,靠人灌进点东西去,大半部分还吐出来!可是楚狂哥哥说有效了,他说昨天姐姐在昏睡中笑了呢!”   李若萱听了丝毫乐观不起来,忧心道,“那怎么办啊,这样下去怎么行呢?”   夏婷道,“你哥哥没来吗?他来应该会好一点吧,姐姐,姐姐就是因为爱慕他,才变成这样的。”   若萱抬头望着云逸,没说话。   夏婷拉着李若萱的手求道,“叫你哥哥来好不好?姐姐心里只有一个他,为他活,为他死。他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李若萱忍不住为哥哥辩解,“我哥哥怎么见死……”话到一半又咽下去,怏怏道,“他又不听我的,今天早上被他打了一下,现在身体还发飘。他说,他说四哥能救沈姐姐的!”   夏婷撅着嘴,“哼”了一声,“他若是像楚狂哥哥那样对姐姐好,姐姐一定不会死,每天都活得高高兴兴的!倒霉的李安然,害我姐姐!”   李若萱和云逸都不说话。夏婷朝房间探了探头,感佩地道,“楚狂哥哥真是太好了,这样对我姐姐,我若是我姐姐,一定醒过来,再也不死了。他每天弹琴,好美的琴啊,让我都呆了,他好帅,我真想冲上去抱抱他,可是他喜欢的人是姐姐,我不能动。”   云逸“哼”了一声,说道,“你还真花痴啊,谁长得帅就想去抱谁,没见过帅哥吗?”   夏婷顶嘴道,“我只是想想,又没有真去抱!”   云逸道,“想想就可以吗?”   夏婷道,“有什么不可以?他长得帅,又专情,弹琴能把人带到天上去,我偷偷喜欢一下,有什么不可以?他累成那个样子,我就心疼了,怎么样!”   云逸道,“他爱的人是你姐姐,若我四哥真把你姐姐的生命力唤起来了,你又横刀夺爱抢了去,你想要你姐姐的命是不是?”   夏婷一时语迟,最后道,“谁说要抢楚狂哥哥!我把他当成哥哥和姐夫来喜欢的,不行吗?”   云逸“哼”了一声,嘲笑道,“你也配喜欢我四哥!四哥要找的是你姐姐那样的知音,你会弹琴吗,懂音律吗?除了吹声玉哨唤出蛇咬人,你还会干什么!”   夏婷怒极,跺脚道,“你再说,你再说我叫小小咬你!”   云逸道,“你敢!反了天当心我打你!”   夏婷冲上去打云逸,云逸跑,夏婷追。   剩下若萱一个人,怔怔地盯着沈紫嫣房间的门。下午的阳光很明媚,照在草地上,洒在不远处的两棵银杏树上。若萱是那个下午才留神,沈姐姐的院子里,原来有两棵银杏树。银杏相互比肩,一高一矮,传说中的夫妻树。   很茂美。小扇子一样的叶子,在阳光的映透下,碧绿得几乎可以透出水来,生机无限,秀美可爱。   两树之间有一架秋千。若萱摸上去,被太阳晒得暖暖的。   天气好的时候,沈姐姐应该会在这里打秋千吧?她也是喜欢打秋千的,经常让晓莲把她荡得高高的,身体几乎倒立过去才过瘾,只是沈姐姐身体弱,是不可以这样玩的。   沈姐姐,她那么美,那么温柔可心的沈姐姐,只因为她爱哥哥,哥哥不爱她,就会死去吗?   死去了,难道不是一件可怕的事吗?就像爹爹那么疼爱她,可说死就突然死去了,从此再也不能见面。   想至此,若萱突然难过得流下泪来。   她走至窗边,静静地望着病榻中的沈姐姐,昔日光彩一扫而空,像是蝉脱掉的壳,生硬木讷。   四哥在一旁睡,他明显的瘦了。   情是什么东西,会让人这么狂热。四哥不过见沈姐姐一面吧,共奏一曲,就定下终身吗?沈姐姐和哥哥不过几次接触,自己学琴的时候哥哥大都不在场,她什么时候爱上哥哥的呢,自己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那个叫沈霄的伯伯,看起来很疼爱自己的女儿,他在一旁吹箫,深情地注视着沈姐姐。自己生病的时候,爹爹看自己的目光也是这样的,好温暖,好疼惜啊,所以她最喜欢生病,最讨厌吃药,每次哭着喊着不吃药,最后被爹爹灌,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其实不是怕苦,是想让爹爹多疼爱自己。小时候常常这样想,那些自己吃药的乖孩子,一定是不缺少爱的孩子吧?   若萱突然落下泪来。沈姐姐多好啊,有四哥这样不顾惜自己的喜欢她,有爹爹,有两个爹爹疼她。她却还要去死,就因为少了哥哥吗?   沈姐姐,没关系,我把哥哥给你要回来,让他娶了你做我嫂嫂,让你什么都不缺,快快乐乐地生活!   你不要死,我一定把哥哥给你要回来,要他娶你!   夏婷没命地往上追,不想云逸突然停住,她的人于是狠狠地撞进云逸怀里,被云逸抱了个满怀。   夏婷被撞得眼冒金星,一时懵了。却听见云逸在笑,“喂,傻丫头,这可是你自己愿意撞上来自投罗网的,不关我的事啊!”   夏婷咬着牙,抓着云逸死命一阵捶打,云逸“喂喂”乱叫,最后只好抓住那小丫头的腕子,才阻止了她的暴力袭击。夏婷使劲抽也抽不出手来,跺脚道,“你松开!混蛋!”   云逸一巴掌拍在她头上,“喂,女孩子,骂人可不好啊!”   夏婷嘴硬道,“我偏骂!”   云逸笑,凑过头去,说道,“你是不是想让我再像上次在菲虹山庄里一样,你的屁股又欠揍了是不是?”   夏婷的脸一下子红了,气焰顿时收敛不少,嘴上道,“你放开我!”   云逸笑道,“你叫我什么?”   夏婷迟疑了一下,怏怏不乐道,“云哥哥。”   云逸道,“那你应该怎么和云哥哥说话,就是‘你放开我’气呼呼这样子吗?”   “你!……”夏婷的火发到一半,停住,不情愿道,“云哥哥,你放开我吧。”   云逸抚着她的头道,“这才乖。”松开了她。   夏婷揉着自己手腕,低声道,“你讨厌!”转身往回走。云逸追上去,无辜道,“我怎么讨厌了,没打你没骂你,还好心抱住你,怎么就讨厌了?”   夏婷不理他,快步往回走。云逸仰天叹气道,“今天天气真好啊,等你姐姐醒来,我们叫上四哥一起出去玩吧,带上若萱,她一定开心得不得了!”   夏婷突然停住,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你要是现在让我姐姐醒过来,我马上就嫁给你!”   她说完就走了,云逸愣在当地,嫁给我?   可是他不得不苦笑着承认,让她姐姐现在就醒过来,他没这本事。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这是件不可预知的事;她能不能醒过来,也很凶险。   所以,娶她是件很遥远很遥远的事。何况,那丫头不是一般的花痴,见到帅哥就喜欢,真娶回来真是个麻烦。   可是,难道自己就不是帅哥吗? 第55章 都是骄纵闯的祸   晚饭的时候,若萱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望了一眼楚雨燕,对李安然道,“哥哥,你娶了沈姐姐吧,她快死了,只有你能救她。”   一时之间,大家都停下筷,怔怔地望着他们兄妹俩。   李安然怔了一下,对李若萱温声道,“你小孩子还不懂,不要乱说话。”   李若萱道,“我没有乱说话,沈姐姐是因为你才病成那样子的,你娶了她,她就会好了!”   李安然望着若萱,内心里叹了口气,嘴上道,“哥哥自有主张,你别管了,吃饭。”   李安然说完夹菜继续吃饭,李若萱瞪了他半晌,“啪”地摔了筷子,转身就走了。   云逸回头叫,“喂,若萱!”   李安然沉声喝道,“谁都别管她!吃饭!”   晓莲在一旁无措地望了望,抽身追了上去。   若萱一进房间,就扑在晓莲怀里哭了起来。晓莲连声安慰着,若萱道,“晓莲,哥哥真的是像婷婷说的,见死不救。沈姐姐就快死了,看着可可怜了,可是哥哥还,还……”   晓莲捂住她的嘴,让她坐下,关切地劝道,“我的姑奶奶,你要干什么?少爷的事情你也要管,沈姑娘心里的苦,我也知道,可是你……”晓莲说着,突然哽咽着,流下泪来。   若萱扑在晓莲怀里,为她擦泪,说道,“你也是心疼沈姐姐的,是不是?”   晓莲柔情地拥住她,“是啊,我也是心疼沈姑娘。她人漂亮,待人又好,我们在一起学琴,在一起聊天赏梅花,那时候,我们多开心啊……”   若萱抽泣着,说道,“晓莲,我去求哥哥,哥哥会不会同意?沈姐姐那么好,我喜欢让沈姐姐做我的嫂嫂,不喜欢让她做……”   晓莲又堵住她的嘴,若萱压低声音奇怪道,“怎么了?我就是不要她做我嫂嫂,我不喜欢她,我喜欢沈姐姐。”   晓莲摇头道,“不行,你不可以胡闹的,少爷会生气的。少爷喜欢谁,要娶谁,这是不能勉强的。沈姑娘虽好,可是少爷不喜欢,少爷喜欢楚姑娘,感情的事情怎么能说得清楚,你做妹妹的,不要管这些事情。”   若萱执拗道,“可是我喜欢沈姐姐!”   晓莲突然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姐真的被宠坏了,凡事以自我为中心,你喜欢沈姐姐,少爷就必须也喜欢你的沈姐姐吗?   她突然很为难,不知道怎么和若萱说。   晓莲晚上照例去看账 ,安抚若萱早点睡。若萱哪里睡得着,她知道哥哥肯定还在书房,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热望,出了门。   书房果然还亮着灯,若萱走到门前,突然有些胆怯了。里面李安然已听出她的声音,说道,“若萱吗?进来吧。”   若萱推门进去,见了哥哥,走过去突然跪在李安然的脚下,一下子抱住了哥哥的腿。   李安然心疼,说道,“你这是干什么,有话起来说。”   若萱的小脸满是泪水,说道,“哥哥,对不起,我不该和你发脾气,是我不好。”   李安然抚着她的头,笑道,“这么点事,哥哥早就不怪你了,快起来,别哭了。”   若萱抱着李安然的腿直摇头,哭道,“我不起来,除非哥哥答应我。”   李安然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任性,快起来。”   李若萱执拗道,“我不,哥哥……”   李安然叹了口气。   李若萱道,“哥哥,我喜欢沈姐姐,喜欢沈姐姐做我的嫂嫂,不喜欢楚姐姐。你,你娶了沈姐姐好不好,她病得要死了,救救她好不好?”   李安然抚着她的头没说话。李若萱哭泣道,“我下午去看沈姐姐,觉得她很可怜,四哥累得很瘦了,很可怜,还有沈伯伯,他,他就像爹爹一样,他,他也很可怜,哥哥,你救救沈姐姐吧……”李若萱说着,忍也忍不住,伏在李安然的腿上大哭起来。   李安然怜惜,起身把若萱拉起来,若萱于是扑在哥哥的怀里,哭。李安然抚着她的头,柔声道,“傻丫头,事情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子的,你也听沈霄伯伯说过,就算是他逼我娶你沈姐姐,你沈姐姐生性纯良,也是绝对不会强嫁的。你沈姐姐外表柔弱,但是内心刚烈,你以为她是想寻死觅活然后嫁给我吗?”   李若萱听了,觉得哥哥有几分道理,但是嘴上依然道,“可是,沈姐姐的样子很可怜啊,她喜欢你,你若是娶她,她一定是很开心的呀!”   李安然道,“若是我没有爱上别人,我爱她,娶她,她一定是很开心的。可是,她知道我爱着别人娶了她,她还会开心吗?你想想,如果我现在跑过去说要娶她,她会觉得因为她破坏了我的美好姻缘,她会自责,会死得更快的。你这样逼我,也是在害你沈姐姐,你知道吗?等你长大了,慢慢就明白了,强扭的瓜不甜,靠施舍来的情感,不如不要。”   李若萱突然哑口无言。   李安然笑道,“你是不是以为,这是小孩子抢东西,哭闹一下,大人就会把你想要的东西给你。你沈姐姐是个任性的小孩子吗?”   李若萱语迟道,“可是,可是……”   李安然见她半天说不上来话,问道,“可是什么?你舍不得你沈姐姐,心疼她,是不是?”   李若萱连忙点头,李安然笑道,“我也希望她早点好。你不要担心,你四哥在,她会好起来的。”   李若萱嘟着嘴道,“四哥在,沈姐姐一点都有起色。沈姐姐,要死了……”   她说着眼圈又红了。李安然安慰她道,“不要胡思乱想,不会的,你听话,早点睡吧,明天一早还要练功呢!”   李若萱不情愿地“嗯”了一声,正好这时楚雨燕端了莲叶汤进来,她穿了一件广袖的鹅黄色长裙,用一串小珍珠半绾了头发,光彩照人,慵懒而有风情。见了李若萱,略显尴尬,笑道,“若萱在啊,正好,姐姐熬了莲叶汤,一起喝一点吧。”   李若萱看着她,气不打一处来,说道,“那是你讨好哥哥的,哪有我的份,我才不喝呢!”说完,“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楚雨燕端着汤,对李安然抱歉道,“我,我不知道若萱在,……”   李安然摇头,接过汤抚慰道,“你别介意,这丫头和我生了点气,不是和你。”   楚雨燕苦笑,轻声道,“在她心目中,我永远也比不上她的沈姐姐。”   李安然突然觉得累。一个女人,再加一个女人,再加一个。很累。   楚雨燕感觉到,李安然突然表现出的疏离。他不再说话,眼里说不出是责备还是失望。   她不该说刚才那句话的。若萱是他的妹妹,而自己是他的女人。在他的心目中,妹妹可以不懂事,可自己的女人不能。   楚雨燕自我解嘲地在内心一笑,自己也算是他的女人吗?自己深夜献殷勤,不是因为是他的女人吗?   她浅浅地笑,温柔地为坐下的李安然揉肩,手劲适中。李安然渐渐恢复了笑影,捉住她的手。   楚雨燕没有动,李安然回眸一笑,眼里满是宠溺和歉意。   楚雨燕笑。   李安然拉过她,抱在怀里,清浅明净地笑,温柔说道,“我让燕儿受委屈了,等明天我教训那丫头,好不好?”   楚雨燕抱着他的脖子娇声道,“不要!你为了我去骂她,她转而会更记恨我的!再说,她也没说错,我的确是拿来讨好你的。”   李安然笑,“那刚刚是跟谁吃醋啊?”   楚雨燕红着脸道,“你讨厌,谁在吃醋啊!”   李安然低头吻上去,问道,“还不承认,是不是?”   晓莲回来,李若萱一个人正在生闷气,晓莲奇怪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若萱道,“她,她,这么晚了,还去书房找哥哥,给哥哥送吃的!”   晓莲怔了一下,安慰她道,“少爷睡得晚,又不愿意打扰厨房,楚姑娘为少爷做点宵夜,这很好啊!”   若萱急了,“你还说好!平日不是你为哥哥做宵夜的吗?她来了,就抢了去,是不是!”   晓莲不能言语,若萱道,“看她平日里不言声,话也不和哥哥多说几句,却找深夜没人的时候讨好哥哥,她,她就是一狐狸精,哥哥被她骗住啦!”   晓莲慌张地去堵她的嘴,低声道,“小姑奶奶,别胡说!”   李若萱不服气道,“我怎么胡说了!我分明看见的,她打扮得可漂亮了,身上香香的!”   晓莲苦口婆心地劝,“小姐,你还是小孩子,知道什么!楚姑娘被少爷带回来,她是少爷的人了,少爷白天忙,她一个人背井离乡,到了这儿,一个熟悉的人也没有,也怪可怜的!她为少爷做做宵夜,才有一点时间和少爷接近。她人心细,做宵夜很讲究,很精致,他看少爷着急动怒了,就熬下火的,奔波劳累了,就做滋补的,……”   李若萱恨恨地打断她的话,叫道,“你还说她好!你和谁是一伙的!她到底哪里好,她给了你什么好处!”   晓莲一下子煞白了脸,怔怔望着若萱,不再说话。若萱气鼓鼓地转身回帐子里睡觉,晓莲瘫坐在椅子上,泄了口气,闭上眼流下泪来。   第二天下午,李若萱趁四下无人,偷偷钻进后花园,却见楚雨燕正半趟在溪水边的平石上,晾发。   身旁是萋萋的芳草,潺潺的溪流。背后是碧蓝的天空,高远的云。楚雨燕穿着件肥大宽松的白袍,穿得慵懒而潦草。   似乎随意裹在身上,不着人工的半点痕迹。她一腿弯曲一腿平放,自然而然露出白皙的小腿和秀美的玉足。她美丽的黑发长长地铺开,在阳光中闪着淡淡的光泽,在微风中惬意地飞飘摇曳。   她的嘴角叼着一根青草,脸直接向着太阳,半眯着眼,长长的睫毛,青草的弧线,淡淡的光影,说不出的懒散随性,生动迷人。   李若萱看得呆了。   她像一个慵懒的精灵,偷偷下凡来洗发晒自己的翅膀。太阳的光辉普照世界,可似乎光彩全在她一个人身上。   她很纯净,但李若萱突然觉得妖异。   世界上可以有这么美的人吗?看着她,说不出的舒服愉悦,不由自主被吸引。   楚雨燕觉察有人来了,回头望,脸上是光辉灿烂的笑。   她看见了李若萱。她知道,这丫头绝对不是道歉来的。于是嫣然笑着,起身,随意地用一根丝带绑住头发,在李若萱看来,她一举手一投足,平平常常的小动作,都充满了令人着迷的味道。   她从来没有真正仔细地看过楚雨燕。楚雨燕平日平凡沉默的存在,美丽可人,但从来不曾绽放这样的光彩。   楚雨燕友善地噙着笑,对若萱道,“妹妹你有空来坐了?姐姐平日也想去寻你玩的,可是你经常在读书,练功,怕会打扰你,总也没有成行。来吧,屋里坐吧。”   说着,引着李若萱进屋,李若萱也不知为什么,就跟了进去。房间里不是彻底洁净,甚至略显凌乱,但是却和她的人一样,看上去适意舒服。   她俯身为李若萱倒茶,李若萱看见窗边的桌子上花瓶里的花已是谢了。花瓣随意地落在桌上无人打扫,但那干枯的茎叶,枯黄的颜色,却充满了一种无可名状的味道。   李若萱突然感觉有一点惊心动魄。她差点就忘了自己本来就不是来做客的!   她拒绝她送来的茶,对她说,“我来,是想要你走的!”   楚雨燕捧着茶怔住了,脸上还是未褪去的笑容。   李若萱道,“我不喜欢你做我的嫂嫂,你走吧!”   楚雨燕不知道该怎么说。李若萱道,“所有值钱的东西你都拿走,只是别缠着我哥哥,我哥哥要娶沈姐姐的,你走,我不喜欢你!”   楚雨燕把茶放在桌上,温声道,“若萱,我有得罪你吗?”   若萱道,“有!因为你,哥哥才不娶沈姐姐,因为哥哥喜欢你,沈姐姐才病得快要死了!你是个坏女人,深更半夜打扮得漂漂亮亮来勾引我哥哥!”   楚雨燕苦笑道,“你误会我了……”   李若萱根本不听,逼迫她道,“你走!现在就收拾东西,快走!”   楚雨燕笑了一下,凄然而意味深长,可在李若萱看来,那笑容就是嘲弄!楚雨燕道,“你不能赶我走,你哥哥让我走,我就走,绝不说一个不字!”   李若萱就火了,“你少拿哥哥压我!我就让你走,你走不走!”   说完,她开始用力地摔东西。楚雨燕惊惶失措地望着东西一件件凄厉地碎裂,若萱见她看,就往楚雨燕身上砸,楚雨燕躲。   地上已一片狼藉,再无东西可摔。李若萱气呼呼地道,“你收拾东西,快走!不然我就杀了你!”   可是楚雨燕望着她,丝毫没有收拾东西的意思。李若萱怒而上前,腕子一抖,李安然送她防身的匕首就横在楚雨燕的脖子上,她威胁道,“你敢不走,我就杀了你!划了你的脸!”   楚雨燕颤抖着,后退,然后转身就跑,李若萱喊着“站住!”拿刀在后面追。   楚雨燕出门摔在草地上,李若萱伸脚去踢,却被人抓住腕子,是哥哥。   李安然微微一用力,李若萱手一松,匕首落在地上。然后她的人被哥哥一甩,狠狠地摔在地上。   李安然将楚雨燕扶起来,柔声问她摔伤没有。这时有小丫鬟赶过来,李安然将楚雨燕交给小丫鬟,从地上拎起李若萱,离开。   李若萱被摔在书房的地上,李安然厉声道,“你这是要干什么!拿刀想杀人是不是!”   李若萱爬起来直着脖子顶嘴道,“是!我就是要杀了她!她是个狐狸精!”   李安然道,“你给我闭嘴!听谁说的!”   李若萱道,“我说的!她就是狐狸精!你喜欢她,护着她!我就是要赶她走!”   李安然道,“谁给你权利赶她走!我跟你说过的话,一句也不听是不是!告诉你别管我和她的事,你就是不听是不是!”   李若萱吼道,“我看她不顺眼,就是要赶她走!这个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我恨不得杀了她!”   李安然踹了她一脚,厉声道,“我再听你说一声试试!”   李若萱痛叫一声,疼得说不出话,流下泪来。   李安然训斥道,“你不好好练功、读书,就知道胡乱管事!你懂什么!还想杀人,谁给你的胆子胡乱杀人!我教你武功是让你胡乱杀人的吗,你们有什么仇什么恨,要拿刀杀人家!”   李若萱恨恨地望着李安然,吼道,“我讨厌她!就要杀了她!我恨你!”   李安然火了,指着她道,“你还有理,不知错是不是!你讨厌的人就要赶走杀掉!我这教的是什么妹妹!”说完拿起桌上的戒尺就揍。   戒尺力道凌厉地落在李若萱的臀和大腿上,李若萱撕心裂肺地哭叫。 第56章 晓莲打开的心窗   晓莲为云逸和付清流送新茶,随意聊了几句,却见一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边喊道,“晓莲姐,不得了了,小姐去欺负楚姑娘,现在被少爷在书房里打呢,你快看看去!”   晓莲一听,脸刷地白了,飞也似的跑了出去。云逸纳闷,“这若萱去招惹燕儿干什么?”付清流迟疑道,“不是犯了大错,二弟不会因为她与燕儿有点小矛盾就打她吧?”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半晌,意识到事情好像挺严重,遂起身忙去看。   晓莲冲进书房,一见拉不开,就扑过去舍身护住李若萱。李安然停手,对晓莲道,“你躲开!”   晓莲死死护住李若萱,不知什么时候满脸是泪,对李安然央求道,“少爷!饶了小姐吧!她不懂事,我去劝,我能劝的,先饶了她吧!”   李安然道,“不能饶她,你躲开!”   晓莲死死护着,哭道,“少爷!小姐做错事,是我的错,我没照顾好小姐,她才这样胡来!我做丫鬟、做姐姐的,没尽到本分,您要打打我吧,是我的错!”   李安然看着她,手软了下来,闭目叹了口气,说道,“你还宠着她,原来以为她还是小孩子脾气坏,不打紧,现在才知道这丫头不管不行。晓莲,你躲开,我一个做哥哥的,你还怕我会打死她吗?”   晓莲怔怔地望着李安然,爬过去一把抱住李安然的腿,哭着哀求道,“少爷,小姐她便是犯了天大的错,您要责罚,也要看着老爷和夫人的情面。夫人去得早,小姐从小没有娘教,性子难免任性暴烈了一点,您让她慢慢改,她会记住教训的!您正在气头上,她吃不消了,您看看,她,她哭得快没气了。……”   听了晓莲的话,李安然手中的戒尺轰然落地。看着地上的若萱颤抖着身体有气无力疼痛地喘息哭泣,一张小脸白得像纸,头发乱了,被汗水黏在脸上。李安然的气突然就散了,心生怜惜。   云逸和付清流这时候才赶进门来,见了这阵势,云逸道,“这又是怎么了,昨天被内力闪了一下,今天怎么又动起板子了?”   说着,他走过去去扶若萱,若萱不敢动,他遂抱了起来,对李安然道,“你真下手啦?不见有这么打妹妹的。小孩子吓唬吓唬就行了,你真动板子,她受得了吗?她犯了什么大不了的错了,杀人放火了?”   李安然道,“这丫头,她不喜欢她楚姐姐,就去赶人家走,还拿刀要杀了她楚姐姐!”   云逸一时无语。付清流怔了片刻,扶李安然坐下,劝道,“你先坐下,消消气。”   李安然道,“我训她,她还理直气壮!她不喜欢的东西,就赶尽杀绝清除干净,还觉得理所当然,这是什么性子!不管她,以后长大了要别人说我李安然教出了个魔女吗!”他看见晓莲还跪在地上,走过去将她扶起,对她道,“你以为我不知道疼她吗?爹娘都死了,就这么一个妹妹,恨不得把天下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都给她!她撒娇胡闹我都看着高兴!可只要她是个品性纯良的孩子,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愿意去摘!这天底下,与我血脉相同的,最亲最近的,就这么一个人不是吗?可是她,她这性子,我能饶她吗!”晓莲听了,泪夺目而出,掩面低声哭出来。   云逸低头对怀里的李若萱道,“你哥哥说得是真的吗?你真要那样,这顿打我们可不应该拉开,应该让他狠狠地揍!”   李若萱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听了李安然刚才那通话,热泪横流,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剧烈地喘息。晓莲走过去,她挣扎着扑在晓莲怀里,嚎啕大哭,竟至背过气去!   李安然劈手夺过去,掐人中捶后背,慢慢顺过气来。李若萱望着李安然,热泪横流,却轻轻笑了起来,说道,“哥哥,你好,……好狠心啊!你怎么不打死我,打死我,你就轻省了,就会有,一个品性纯良的妹妹……”   李安然心下大恸,痛心道,“若萱,你……别胡说……”   李若萱皱着眉,似乎忍着痛,喘息了半晌,哭道,“我是个坏孩子,……混世魔王,小魔女,会杀了你的楚姑娘,看不顺眼的人统统赶走,讨厌的人全都杀掉,……我就是这样的,改不了,你还是一次打死我吧,……我不要活了,我去陪我沈姐姐,一起死了……”   李安然蓦地落下泪来,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连声道,“哥哥错了,错了,你不要胡说,不要胡说,……哥哥错了,是哥哥不好,我错怪你了,若萱不是坏孩子,不是!”   李若萱在他怀里干笑了几声,“我是,我就是!”她说着,哭道,“这世上只有晓莲一个人对我好……”   李安然抚着她的背,痛切道,“你这要痛煞哥哥吗!若萱,哥哥知道错了,等你有力气了打还我,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李若萱不依,李安然无奈,抱她回了房间,和云逸付清流出去,让晓莲一个人为若萱宽衣上药。   里面传来若萱的呼痛声,云逸看着李安然心疼焦急的样子,忍不住道,“二哥,生气你还打,打完了又心疼,你这个患得患失的样子,哪里像是原来的李安然!你不是天大的事情压下来也能面不改色谈笑自若吗?所有人都乱了分寸你还能冷静思考,现在你这是怎么了,若萱那个小屁孩,就让你六神无主了?跟她生真气,你至于吗!”   李安然沮丧道,“我!那丫头,……”   付清流道,“关心则乱嘛,二哥这个做哥哥的,跟做爹也差不多。这天下再有本事的父母,你见过跟自己的孩子有什么办法!”   云逸笑道,“大哥你倒是会劝解人。就一李若萱,二哥就没办法,我看二哥是抽风了!”他说着,转向李安然道,“你那双眼睛,什么细枝末节能瞒得过,那若萱,你自己的妹妹,品性怎么样,你能不知道?她杀燕儿,是真是假,你不清楚?”   李安然闭目仰天,苦笑了一下,说道,“我清楚。我清楚她本性不错,可是性子上来,傻讲义气,行为偏激,什么事都做得出。她这次跑去赶燕儿走,是为了她的沈姐姐,我本来,不想这么打她,可她不听教训,跟我吵!她若是说她拿刀只是想吓唬燕儿,或是肯跟我认错,我大不了训她一顿,最多打她两下,可她,那死丫头直着脖子对我喊,她就看燕儿不顺眼,就是要杀她,我的火一上来,就信了。现在想想,我赶到的时候,燕儿摔在地上,若萱手里拿着刀,是想用脚踢,不是直接用刀刺,她或者,就是想拿刀吓唬燕儿,只是,和我吵架嘴硬不肯承认。”   云逸叹气,转而笑道,“二哥你不用自责了,那丫头也有点欠教训。挨这次打,以后知道怎么做事了,也再不敢嘴硬了。等过几天把话说开了就没事了,那丫头不记仇,我知道。”   李安然闭目,凄然道,“这次,怕是要记仇了!”他说完,硬生生头也不回地走开,弄得云逸和付清流面面相觑,云逸道,“他,他一定是又去安慰燕儿了,真是要命!”   那个晚上,晓莲抱着疼痛已歇,缩在自己怀里的若萱,细心地问,“小姐,你当真是要杀了楚姑娘吗?”   若萱硬生生地回答,“杀了她又怎么样!”   晓莲叹气道,“你跟我怎么还置气啊,我跟了你这么多年,看你使了无数次的性子,砸了数不清的东西,烧了十多家的店铺,可是,你哪里是杀得了人的主!你第一次在街上骑马,误伤了个小孩,吓得你人都快傻了,以后每次骑,都是让人先在前面大声嚷嚷半天给你开道。你是无法无天不假,可那只是老爷宠你,管不了你无法无天地胡闹,你哪里杀过一个人?”   若萱默默流下泪来。   晓莲温柔地拥着她,对她道,“小姐,你听我劝,楚姑娘是少爷的人了,少爷娶了她,她将来就是这山庄的女主人。少爷宠爱你不假,可你毕竟只是个妹妹,迟早要嫁人的,将来与少爷共度一生,为少爷生儿育女的,是楚姑娘。”   李若萱嘴硬道,“谁说我哥哥,就一定娶她!”   晓莲叹气道,“小姐,少爷比你整整大十岁,别的男人都已娶妻了,可是你见过少爷领回过女人,或是对哪个女人多看过一眼吗?”   李若萱懵懂地摇摇头,她不知道晓莲要说什么。晓莲抚着她的脸,轻声道,“那是因为,少爷没有动情。”晓莲停顿迟疑了一下,说道,“可是这次不同,少爷把楚姑娘从杭州千里迢迢带回家来,平日里虽然不动声色,但是,有两次,少爷是在楚姑娘房里过夜的。”   晓莲的语音突然伤感而柔和,李若萱心下大骇,不可思议地半张着嘴,竖起耳朵听,却见晓莲没了下文,忍不住轻声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晓莲甜美而凄凉地笑,“我,我反正就知道了,你别问。”   若萱懵懂地望着晓莲,冒失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问。”   晓莲紧张地拉着她的手,央求道,“小姐,这事你知道了就知道了,千万别跟任何人说,你听见了吗?这话说出去我就不能活了!”   李若萱奇怪道,“为什么?”   晓莲道,“少爷在人面前对楚姑娘平平淡淡的,就是不想人知道这层窗户纸,少爷知道我对你说了,你若再是说出去,那,那我怎么还能在山庄里活啊?少爷就算不怪我,我也没脸活了。”   李若萱感觉怕怕的,她拉着晓莲的手直点头,安慰道,“我不说不说。对谁也不说。”   晓莲拥过她道,“我这条命可就在你这张嘴上了。小姐,你说,以少爷的性子,这么多年找到一个钟情的人,带回家,虽然没有明媒正娶,他会,辜负了她吗?”   若萱摇了摇头,怔住,晓莲好像给她混沌的脑子突然打开一扇窗,让她傻乎乎地知道,原来世界有那么多东西自己不懂,也从来没想过。   晓莲对她道,“小姐,你从小被老爷惯坏了,任性张扬,做事从来不想别人。一不如意,大发脾气,每个人都得顺着你。可是,哥哥嫂嫂,不是亲生父母,你要知道收敛才是。你想过没有,老爷一死,你身无长技,所能依身的,只有一个哥哥。若是没有少爷,你怕早就死在别人的刀剑下了,这个家是少爷的,少爷对你好,你还和从前一样,做这个家里的小主人,少爷若是对你不好,说得难听点,就是寄人篱下,看着别人的眼色过日子,动辄得咎,哪里还敢像你现在这样胡闹。”   李若萱似懂非懂,辩解道,“可是,这是我的家啊……”   晓莲叹气道,“我的小姐,你是女孩子,这是你的家又怎么样,你今年十四岁,明年及笄,就可以嫁人了。就算少爷舍不得你,留你二三年,到十八九总要嫁人的!你嫁人时少爷疼你,给你寻个好人家,多给你些嫁妆,你从这个家带走些金钱,若是少爷不疼你,这个家的一草一木,你都带不走,你知道吗?”   李若萱突然惊怖地瞪大眼睛望着晓莲,晓莲凄然道,“女人就是这样,总是要嫁人的,这个家,最多就算是个娘家,而娘家做主的,是哥哥嫂嫂,楚姑娘嫁给少爷,生下一儿半女,就是这里真正的女主人,而你不过是寄居在这里的匆匆过客。这里的一草一木,一金一银,都是人家楚姑娘的,少爷是你哥哥,却是楚姑娘的夫君,谁远谁近,你分不出来吗?你拿着刀子去得罪嫂嫂,赶她出门,楚姑娘若是不记恨也就罢了,若是记恨了,将来,你还怎么回这个家?”   李若萱惊出了涔涔冷汗,她一把抓住晓莲道,“你,你怎么不早说,我,我不要嫁人!”   晓莲悲悯道,“又犯傻,女人不嫁人,在哥哥嫂嫂家做老姑娘,不是更苦吗?家人不是家人,客人不是客人,你把自己置于何地呢?若是楚姑娘记恨,你整天吃白食,她的冷眼你受得了吗?”   李若萱堵起耳朵,尖声道,“你不要说了!”   晓莲怜惜地望着她,轻声道,“小姐,你要嫁人,少爷要娶妻,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人情世故,总是要学的,只是夫人去得早,没人教你这些,你整天小孩心性,从来不知道罢了。”   李若萱一下子就哭了,抱着晓莲道,“那,那我怎么办啊?这不是我的家了……”   晓莲抚着她道,“你别怕,只要有少爷在,他就是你的靠山,无论在那儿,都不敢有人欺负你。少爷他疼你,什么事情都为你想到,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李若萱撇着嘴道,“他才不疼我……”   晓莲笑道,“又是胡说!少爷疼你的,下午你晕过去看把他急得,后来都流泪了。你那样的性子,真要嫁了人,上有公婆,下有小姑妯娌,包括家里的各色佣人,都是不能得罪的,人害人害死人,你心眼好脾气坏,若是有人使坏,你肯定就跑不了。到时候,还怕没人打你吗?少爷今天教训你,也是要扳扳你的性子,叫你学学怎么做人,照你从前那样子肯定是不行的!少爷就是因为疼你,才让你改,将来到了别人家,少出错,才能不受委屈。”   李若萱怒哼道,“什么因为疼我!他是为了给那个女人出气才这样的!从前他夸我是个好孩子,很善良,很乖,从来都没人这样子说过我,我感动得不得了,到现在都记得的。可是现在,他,他……”李若萱委屈地哭起来,说道,“我得罪了他的楚姑娘,他就说我是品性不好的小魔女,怎样子打我都不心疼!他,他再也不会喜欢我了!呜呜……”   晓莲看着李若萱埋头很伤心的痛哭,她的眼眶微微湿润了,李若萱紧紧凑在她怀里,抱紧她道,“这个家没人再喜欢我了,我没有哥哥了,只有你一个人肯对我好!……”   晓莲抱着她默默哭起来。良久,李若萱哭泣稍歇,晓莲抹泪道,“不要这样想,少爷是疼你的,他今天说的是气话。被自己哥哥打几下,骂几声,这没什么的。以后乖一点,懂事一点,不要惹少爷生气,就没事了。”   李若萱哭得累了,有气无力地抽泣。晓莲道,“你不要和少爷记仇,好好和少爷学艺,安安静静背书比什么都强。其他的事情都不要管,有机会和楚姑娘道个歉,以后多亲近一下,那样少爷也高兴,一家人就和和美美的。”   李若萱道,“谁和她是一家人,我才不要去和她道歉,更不要去讨好她!我既然早晚要嫁人,那就马上嫁人好了!”   晓莲气恨道,“你怎么还是不懂事啊!跟你说了半天,感情你一句都没听!你嫁给谁,你嫁人是要少爷同意的!嫁什么样的人,人品怎么样,家里怎么样,都是要少爷出面为你挑的!再说的难听点,你在外面名声不好,有几个是因为你而愿意娶你,更多的还不是看少爷的面子,看我们山庄的权势!少爷教训你,要改改你的性子,还不是为了你好!原来没有楚姑娘,你没挨过打吗?那次因为你任性不读书,摔东西,挨的打还轻吗?”   若萱突然委屈地哭道,“连你也怪我,帮着他们!”   晓莲语迟,“我,……你,你连我也不信!”   若萱却忽地软下口气,在晓莲怀里央求道,“我没有不信你,你不要生我气,刚才我是胡乱说的……”   晓莲抚着她的头道,“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你吗,怎么会生你的气。只是我的小姐,你不能和少爷闹脾气了,不要和他对着干,知道吗?”   若萱点头道,“是,他什么都是对的,我什么都是错。他打我,我还要说他好!”   若萱的语气娇痴抱怨颇有几分孩子气。晓莲淡淡笑了,轻轻抚着她的伤处,柔声道,“还疼吗?”   若萱抽泣地点头,嘴上道,“怎么不疼?晓莲,那,那沈姐姐怎么办?”   晓莲的心一紧,郑重地对若萱道,“小姐,以后你不能管少爷和楚姑娘的事了。少爷他凡事都有分寸,不用你瞎操心。沈姑娘的事,我们都关心她,可是不能管,也管不了。少爷现在上无父母,这个家他自己说了算,他要娶谁,他做不了主吗?”   若萱幽幽道,“可是,沈姐姐要是死了,我就会恨她一辈子。”   晓莲听了若萱的话,吓得屏住呼吸,指尖冰冷,她听不懂若萱说的“她”是指谁,是少爷还是楚姑娘,但她突然意识到,这件事,好像要没完没了。 第57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突然死人了。   在菲虹山庄最长最宽的街上,有一家最繁华的衣铺,铺子里的公子名唤韩阳,平日里衣着华贵,面如冠玉,也算一个翩翩佳公子。不想就在李若萱挨打的那天夜里,韩阳被人蹂躏后,一剑穿胸至死。   第二天一大早传来死讯,李安然第一时间赶去。   韩阳死时脸上还带着笑,面色如常,几乎和活着一样。他的身上,后背臀部有玩弄的伤痕。□极为红肿,严重脱肛。致命的一剑,从背后一剑穿透,剑宽三寸半,左心房从右偏左斜穿,鲜血在胸口绽放成一朵妖艳的花,鲜红鲜红的颜色,染在白衫上。   李安然倒吸了口凉气,说道,“玉面狐狸,怜香子!”   付清流和云逸大为惊异,一起失声道,“玉面狐狸!”   李安然道,“不错,这典型的玉面狐狸作案的风格,与传说中一模一样。你们看,剑宽三寸半,左心房从右至左斜穿刺透,这血,凝固后不是寻常殷红发黑的颜色,而是这极其夺目的大红!他作案喜欢给被害人吃一种叫做‘鸳鸯散’的致幻的药,被害人会在被蹂躏中达到极度的欢乐,故而死时带笑。他行凶后,血成鲜红,也是因为人体服用“鸳鸯散”的缘故。”   付清流的一张脸都白了,惊怖道,“二弟,这玉面狐狸,可不是等闲人物,当年天下网罗了三十六位高手围攻,都被他成功逃脱。他消失江湖十六年了,怎么突然,突然来菲虹山庄现身?”   云逸见不得付清流胆小的样子,道,“与二哥做对的,哪一个是等闲人物!大小莫青雄,毒王冯恨海,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洪一舟,毒君万兴宜,更不用说那个戴青铜面具的家伙!”   一时付清流和李安然都无话。云逸突然笑起来,说道,“不是说这玉面狐狸喜欢相貌英俊的青年男女吗,怎么不找二哥你,或是去找四哥,你们两个长得俊,调戏起来才过瘾!”   李安然一巴掌拍过去,神色冷峻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云逸笑道,“开开玩笑怎么了,他要是真把你们两个给干了,那他多威风多出名啊!”   李安然道,“你也长得不错!就拿你做诱饵诱捕怜香子吧!”   李安然转身就走,云逸在后面喊,“喂!我是也长的不错,可是没有你们俩长得高大,长得帅啊!”   李安然径直去了梅菊堂。   他推门进去,楚狂正在弹琴。夏婷见了他,冲上去叫道,“你总算舍得来了!你还我姐姐来!”   李安然轻声训道,“别胡闹!”说着走到楚狂身边坐下。楚狂停了琴,李安然望着床上的沈紫嫣道,“怎么样,沈姑娘可有起色?”   楚狂疲惫地浅笑道,“听琴的时候很安详,偶尔还会无声笑出来。”   李安然轻轻地笑。楚狂道,“现在渐渐能吃下点东西,不再抗拒食物了。我真希望,她总是昏睡着,因为那时候,她就不会想起你。”   李安然静静地听着没说话。夏婷对云逸道,“你来干什么!”   云逸道,“来看看你不行吗,不欢迎啊!”   夏婷道,“谁要你来捣乱,我要照顾姐姐,不用你管!”   云逸笑道,“你是照顾姐姐,顺便看我四哥这样的大帅哥是不是?看不出你倒懂得劳逸结合呢!”   夏婷扬手去打,云逸乘机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在怀里。夏婷的脸微微红了,瞟了一眼李安然和楚狂,命令道,“你松开!”   云逸笑道,“叫我声云哥哥就松开!”   夏婷憋得脸通红,急得直跺脚,付清流在一旁道,“行了五弟,你们两个别闹了,这都什么时候了!”   云逸道,“好好!”说着松开夏婷,对她道,“去倒茶去。不给我倒,给我大哥、二哥和你楚狂哥哥倒,总行了吧?”   夏婷“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云逸和付清流坐在楚狂身边,楚狂纳闷道,“今天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云逸道,“是!突然蹦出个玉面狐狸,昨晚杀了个人!”   楚狂怔住,“玉面狐狸!”   李安然道,“不错!这可是个劲敌,想除掉他,不容易。他一出手,必是十天杀一人,所有长相俊美的青年男女,都可能是他下手的对象。他行踪诡秘,我们,防不胜防。”   楚狂道,“那,外面岂不是人人自危,视之为洪水猛兽?”   李安然道,“他既是冲着我来的,倒真希望他直接来找我。可是他一惯喜欢滥杀无辜。”   众人一时无话,李安然望了一眼病床上的沈紫嫣,叹气道,“昨夜他只是在告知我他来了,以后才是较量的开始。四弟,你这几天留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养精蓄锐,沈前辈杀了米幽冥,玉面狐狸这个人,虽说从来不念什么同门之情,但传说中,他和米幽冥关系可不一般,我是怕,他可能顺路先来梅菊堂报仇泄恨,沈姑娘和夏姑娘,怕是很危险。”   楚狂和云逸都变了脸色,云逸怔怔道,“可是,那米幽冥,还有天仙子,都是我杀的!”   楚狂猛地站起来,恨声道,“我不信邪没人杀得了他!我就在这里等他,看他敢来!”   李安然淡淡道,“怜香子这个人很邪,当年众英雄围剿他,明明已经被打断经脉,但他竟然还有机会逃脱,事隔十六年,重现江湖。四弟你不一定能杀他,但是阻止他行凶应该绰绰有余,真要遇上,千万不要恋战,你只负责沈姑娘和婷婷的安全就好,否则防不胜防,成千古恨。”   楚狂不可置信道,“二哥你也这么说,他真的就是那么邪性?”   李安然道,“你必须得信,千真万确。”   楚狂的表情似信非信。李安然对他道,“十六年前,我爹最好的结义兄弟,我孟伯伯的亲弟弟,死于围剿怜香子的那场战役。关于怜香子的一切,传言再神秘,都没有言过其实。”   众人的表情真正冷峻起来,云逸现在才充分意识到怜香子的可怕之处。他忍不住问李安然,“二哥,若是你和他碰上了,你有把握除掉他吗?”   李安然苦笑道,“我不知道。若是从前我或许有七成的把握,可是现在,我伤没好,很难说。”   云逸道,“那我们兄弟联手呢?”   李安然道,“怜香子的可怕之处,不在于他的武功有多高深莫测,而是在于他的行踪难以捕捉。他一出现,就给人设下很强大的心理压力,让人心里的弦绷得很紧,可他却不去碰触,等你稍有松懈,他就神秘降临。他要去哪个地方,他要杀谁,完全在他控制,半点不由你。你防得严,他就去杀别人,你总有防得不严的时候。被他纠缠,就像一个噩梦,跟上了鬼一样,只有你死,他才善罢甘休。”   云逸倒吸了口冷气,“二哥你别吓我,就没有办法了?”   李安然道,“有什么办法,当年天下人为了除掉他,无所不用其极,想尽了办法。守了半年,死了17个人,才见到他惊鸿一闪的影子。那次围剿,整整花了八个月,八个月,什么概念,十天一人,就是整整24个人白白牺牲,三十六位英雄,各个身怀长技,其中十二个人为此被怜香子杀了妻子儿女,怜香子之毒,祸害天下,人神共愤,可结果呢,他还是活了下来,来找上我。”   楚狂仰靠在椅子上,冷峻地叹了口气,望着房顶道,“二哥,你说,我们怎么做?”   李安然叹气道,“我要知道怎么做就好了。这是他的本事,杀你的亲人,或是你身边无辜的人,而你,眼睁睁就是没办法。人之无助愧责,莫过于此。当年被杀了妻子儿女的十二个英雄,因为逃不脱良心的责难,有十个人自杀身亡。你想想,你无力保护他们,就不该去招惹怜香子。人们在痛恨怜香子的同时,也痛恨招惹了怜香子的人,不管是否是出于正义,统统视为洪水猛兽。这样的压力,谁能受得了?”   众人突然都无话,突然死一般沉默。李安然道,“现在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骂我,李安然为什么不死,他招来了怜香子。甚至会有人来杀我,只为了让怜香子满意,他好不再杀人。当年的大侠常广,就是例子。”   夏婷端着茶在门口听了好半天了,脸吓得煞白,李安然发现她,她战战兢兢地端茶进门,颤声道,“当真,这么可怕吗?”   李安然道,“你可知你家先生因何与天仙子和米幽冥结仇?”   夏婷摇头道,“不知道,先生不让问,一问就大发脾气。”   李安然道,“当年你家先生,曾有沈郎玉箫天下绝唱的美誉,天下一半女人的心,都在他身上。你沈姐姐的娘,应该是秘门最小的徒弟,水灵儿。秘门入门之规极为阴森,都是天赋异禀的人物。”   夏婷插嘴道,“秘门是什么东西,我怎么没听说过?”   李安然道,“说起秘门,应该是天下皆知的,你不懂只因为你家先生没让你涉足江湖。秘门的掌门人袁辛本也是个不世出的人物,他的本领匪夷所思,只是性情喜怒无常,行事偏激诡异。他极为爱才,不择品德,所收的四个徒弟,便是米幽冥、天仙子、怜香子、水灵儿。”   夏婷惊叫一声,张大了嘴!李安然看着她道,“前三个虽然有不同于人的资质,但是品行不端,到最后连袁辛也无法控制,唯有这个小师妹,却是品性纯良,袁辛宠她,她天真浪漫,无拘无束,且精通音律,对声音的把握和感悟,超越所有人之上。”   夏婷听着,表情渐至柔和,颇有点自豪向往的样子。李安然道,“她与你家先生,自然一见钟情,如胶似漆不可分开。双方没经过师门父母,就许下终身。奈何,江南沈家乃名门望族,水灵儿则被视为妖女,故而沈家誓死不让水灵儿进门。水灵儿身怀有孕却得不到承认,袁辛得知爱徒受此委屈,行事偏激,剿杀沈门,沈氏家族三百零二口人,除零星在外办事的家仆,无一幸免。”   夏婷低叫了一声,倒吸了口凉气。李安然继续道,“那天仙子也爱慕你家先生,事先得知消息,将你家先生引开。沈家遭祸那日,正是水灵儿生产之时,孩子生出来后,你家先生抱着孩子欢喜异常,不想天仙子神不知鬼不觉,用蛇毒毒死了水灵儿,还若无其事地从你家先生手中接过孩子,说她抱一会儿,结果一到她手中,就给了孩子一掌,掌中有寒毒,她遂用孩子的命威胁你家先生,让你家先生娶她。”   夏婷气恨道,“那死女人好不歹毒,那夜就该多踢她几脚,”转而向云逸叫嚷道,“都怪你,你还不让我踢!”   云逸冷笑道,“什么时候你听过我的话,我不让你踢,你就不踢,你少踢了一下吗?”   楚狂道,“你们别吵了!”两个人静下来,楚狂道,“二哥,后来呢?”   李安然叹气道,“后来,沈霄悲痛成狂,毫不顾惜地冲上去厮杀,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丢落了。沈霄在与天仙子厮杀时,听闻沈氏满门尽被杀绝,一时情痛,喷了口血,晕了过去。再后来的事情就是天仙子被袁辛领了回去,被废掉了武功,那袁辛看了水灵儿的惨状,生出恻隐之心,也放过了你家先生。后来江湖中就没了你家先生的下落,大家都以为那孩子已死了,不知道怎么被沈庄主找到,并养大的!”   门外传来沈霄的声音,他说道,“是哪个臭小子,在揭老夫当年的伤疤?”   沈霄长身而入,众人皆站起。沈霄一声喟叹,说道,“当年袁辛看了我半晌,声音苍老地对我说,‘你是我水灵儿孩儿最挚爱的男人,我,放过你!’可是他放过我,我却生不如死!我害了我的家人,也害了我的灵儿!”   沈霄说着,热泪夺目而出!众人唏嘘,楚狂转头看向沈紫嫣,赫然发现两行泪从昏睡的沈紫嫣的脸庞上,长长地流下来。   “二哥!”他一把抓住李安然的胳臂,众人齐齐看向沈紫嫣,惊呆了。   沈紫嫣“嘤”地一声,竟然睁开眼睛,沈霄奔过去,她一头扑在沈霄怀里,大哭道,“爹!我可怜的娘啊!”   众人欢欣,楚狂蓦地落下泪来,飞快地擦掉,然后一把抱住李安然,大喜过望道,“二哥!你真是神了,沈姑娘真的醒了!真的是没有什么办法是你想不出来的!二哥!”   沈霄抱着女儿,老泪纵横道,“紫嫣啊,我可怜的孩儿,爹爹当年对不起你,你沈复伯伯当年在荒草中找到你,你奄奄一息,半死不活,我却已心如死灰,弃你而去!紫嫣孩儿,爹这么多年,退隐江湖,不问世事,却无时无刻不在牵挂我当年那半死的孩子啊!紫嫣,……”   沈紫嫣只是哭,似乎胸中所有积郁,在随着眼泪一股脑流出。   沈霄抚着女儿的背,说道,“你这个傻孩子,怎么说自己活够了,不活了,想不活就不活吗?养你长大,你沈复伯伯花了多大的心思!爹爹对不起你,你连一个补偿的机会也不给我吗!说什么生无可恋,这么多人为了你,都快着急死了!”   沈紫嫣听了沈霄的话,满脸泪水地与身旁站立的楚狂对望了一眼,哭得更急更凶了。   楚狂和李安然众人出去,将空间留给抱头痛哭的父女俩。李安然临行交代楚狂,对他道,“好好休息一下,这里交给你了,不要恋战。”   云逸插嘴道,“四哥回去好好休息吧,我在这里就可以了。”   李安然望着他半笑不笑道,“留你在这里,和婷婷斗嘴吗?你四哥走了,谁照顾沈姑娘,沈姑娘习惯的琴声,是你弹的吗?”   云逸央求道,“我弹琴也不错的,二哥,我留下吧。”   李安然斜了他一眼道,“你敢,让你走就跟我走,少废话!”   云逸做了个鬼脸道,“看看,不止是对若萱厉害,对我也厉害!”   夏婷见云逸被训,笑眉笑眼开心异常的样子,云逸临走前拍了她一掌在头上,夏婷捂着头横眉冷对,没说出话来,看着云逸潇洒地跟着李安然走了! 第58章 头绪尽缭乱   李安然在路上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到韩阳的衣铺,从尸身身上取了一瓶凝固的血出来。云逸奇怪道,“二哥这有什么用,这血,……”   李安然淡淡道,“或许有用也说不定。”   正在这时,听闻儿子惨死一头晕过去的老父亲听说李安然来取血,拎了一根棍子冲出来,劈头盖脸朝李安然打去,李安然微微一偏头,那一棍子狠狠地打在他的左肩上,震得老人虎口生疼,一下子棍子掉在地上!   云逸在一旁失声道,“喂,你怎么上来就打人啊!”   那老人指着李安然痛骂道,“就是你!就是你害死我儿子!你们菲虹山庄不知是做了什么孽了,惹得天下人来杀,惹来玉面狐狸,害了我的儿子!我,我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了,竟然,竟然来你菲虹山庄做生意,二十年金钱滚滚来,可是没有儿子,钱还有什么用啊!”说完恸哭几声,复又晕了过去。李安然伸手抱住他。   李安然一行人走在街上,人人唯恐躲闪不及。云逸火道,“这真见了鬼了,真是鬼怕恶人,他们是不是觉得二哥你就好欺负!”   李安然道,“五弟算了。玉面狐狸之祸确是因我而起。”   云逸“呸”了一声,叫道,“你这祸还不知道因谁而起的呢!你做了什么错事,招谁惹谁了,天底下这么多高手莫名其妙都跑来杀你!要说天仙子和米幽冥都死在你菲虹山庄,那也是我的杰作,你在江南被人打个半死知道什么!”   李安然望着激动的云逸,忍不住微微笑了,“知道我这么委屈,你还跟我大发脾气。”   云逸的火一下子消了下来,对李安然道,“你还笑!被一个连武功都没有的老头子打了一棍子,你还笑!”   李安然道,“他没武功,年纪又大了,让他打一下也没多疼,打就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云逸斜视他怒哼道,“天底下就你心胸开阔,伪君子!”   李安然扬眉道,“怎么说?”   云逸气哼哼道,“真君子就该自杀以谢天下,平息玉面狐狸之祸,你就让一个没有武功上了年纪的人打了一下,不是伪君子是什么!”   李安然失笑,指着云逸道,“好,算你狠!”   李安然一语既出,其他两个人也都望着他笑了。于是三个人,就在没人的大街上,互相看着笑。   李若萱早晨也是很早就醒了,正犹豫着要不要爬起来去练功。昨天李安然虽然打得狠,可是给了她最好的活血化瘀的药,一觉醒来,虽然还是疼,但还没到卧床不起的份上。依着她的心肯定是不去的,可是心里却怕怕的,即便昨天她挨了打,可是没有哥哥的特赦,她终究是没有胆子敢逃避练功的。   于是她心里面一边骂着自己的怯懦,一边不情愿地准备爬起来穿衣。正巧有婢女在门外敲门,说道,“小姐,少爷说了,今天早晨不用练功了,要你好好休息。”   这消息让若萱听了心花怒放,欢呼一声,心安理得趴在床上,对晓莲道,“再也不要叫醒我,我要好好睡一懒觉!”   她一觉醒来,发现气氛乖乖的,问晓莲发生了什么事。晓莲忧心忡忡,对她道,“出大事了,少爷还没吃早饭便被人慌慌张张叫了去,玉面狐狸杀人了!”   若萱奇怪道,“玉面狐狸是什么人?”   晓莲道,“江湖上极其厉害的角色,最喜欢玩弄相貌俊美的青年男女,然后一剑杀了。他是奔着少爷来的,少爷若是回来了,你千万乖点,不要惹他生气,他一定心情不好!”   李若萱多少有些懵懂,说道,“不就是个采花贼嘛,哥哥会怕他不成!”   晓莲忧虑道,“我听外面说,玉面狐狸最喜欢滥杀无辜,十天杀一人,没人能擒得住他!天底下人人都恨得牙痒痒,可是,就是没办法,少爷这次遇到劲敌了,去了这么久,都没有回来!”   李若萱不以为意道,“哪有这么厉害,我才不信!”   晓莲摇头道,“不管你信不信,总之这几天千万不能惹少爷,你是没看到外面,大白天没有一个人敢出门,有钱的人家,生意宅子都扔下不要了,带着家眷逃命,只求逃得越远越好!”   李若萱怔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问道,“真的吗?”   晓莲叹气道,“怎么不是真的,外面人成群地逃命,现在剩下的都是走不掉的,大白天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了!”   李若萱张大嘴,不可思议地望着晓莲。晓莲对她道,“现在这个时候,你最好离少爷越远越好,少去招惹!”   李若萱连连点头。可是就在这时候,李安然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他和大哥五哥有说有笑的,好像没有晓莲说得那么恐怖。李安然一点点朝她走了过来,嘴上还叫着,“若萱!”   从昨天晚上开始,李若萱对这个给自己护佑,给自己吃穿,对自己可以浓浓地宠,又可以狠狠地揍的男人,就生出来一种充满疏离感的敬畏。他对自己好,不是天经地义的,她是需要感恩的,他的教训和惩罚是他的权利和责任,她是必须要接受和服从的。她突然觉得畏惧,感到自己应该刻意去讨好他,这让她极为不舒服,想逃离。她想从此后恭恭敬敬离哥哥远远的,可是现在哥哥越走越近了。晓莲行着礼叫少爷,她半低着头,用一种陌生的谦卑,唤道,“哥哥。”   其实她应该掉头就走,不理他的,昨天那样子打她,哼,自己是个小魔女,哪里配做他的妹妹!可是一看见李安然,不知为什么,心里面重复了千百次的怨恨刹那间冰消雪化了,看见哥哥暖洋洋的,就忍不住渴望他的亲近。   云逸在一旁坏笑,对她道,“小丫头,才挨了打就敢跑出来,不怕你哥哥知道你伤好了就逼着你练功啊!”   若萱在李安然面前低下了头,没说话。   李安然道,“大哥五弟,晓莲,你们先回去,我找若萱有话说。”   众人赔笑离开了。李安然轻抚着若萱低着的小脸,看了她半晌柔声道,“我昨天打你,记恨哥哥吗?”   李若萱的心一热,差点落下泪来。李安然看着她笑,“这是怎么了,告诉哥哥,身上还疼吗?”   “疼,”李若萱低着头,声音半是委屈半是撒娇。   李安然轻轻叹了口气,笑道,“哥哥昨天就后悔了。都是我不好,让你伤心了,其实哥哥骂你,不是你认为的那样子的,只是觉得你的性子太坏了,当时话赶话,就说出来了,你不要放在心上。自己妹妹什么样,做哥哥的怎么会不知道呢?”   李若萱听了哥哥温柔道歉的话,眼泪当下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身子一软,扑在哥哥怀里,小声抽泣起来。李安然抚着她的头,在她耳旁笑道,“肯在我怀里哭,就代表原谅哥哥了是不是?”   若萱撒娇地不依,却又“扑”一声小笑出来。兄妹两就算冰释前嫌了,李安然提高语气,兴奋道,“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沈姐姐醒了,没事了!”   “真的!”李若萱喜出望外,几乎跳了起来,但是牵动了伤口,疼得呲牙咧嘴直吸气。李安然抚着她的头道,“傻丫头,以后不准拿这个找气生了!”   李若萱撅着嘴道,“我哪有……”但想到晓莲的嘱托,一下子就闭了声。李安然道,“你还不承认,昨天那顿打,怎么引起来的?若不是你沈姐姐,你会莫名其妙发飙吗?”   李若萱忍不住道,“是你发飙才是。”她的声音小小的,李安然道,“真的被我打怕了是不是,和我说话也不像原来那么大声了。”   李若萱撅着嘴小声道,“不被打怕才怪,那么凶。”   李安然笑起来,“那你总结过教训,为什么挨打吗?”   李若萱不敢说,就不说。李安然望了她片刻,问道,“以为是因为你楚姐姐是吗?”   李若萱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来。李安然看她那样子,笑道,“看来晓莲是给你好好上了一课,让你这丫头长教训了。以后还敢这样使性子吗?”   李若萱憋了半天,最后终于认错道,“不敢了。”   李安然半笑不笑道,“这次我只是骂错了你,可没有打错你。给我记住了,以后再敢这样使性子,不管是跟谁,我都打你,听见了吗?”   李若萱内心畏惧地抖了一下,嘴上迟疑地应道,“听,听见了。”   李安然抚了抚她的头,拍着她的肩膀道,“听见了就好。回去吧,没事了。”   可李若萱却不想离开,迟疑一下,忍不住好奇,问道,“哥哥,那个,玉面狐狸……”   李安然的脸色似乎暗了下来,可他仍在笑,李若萱看不出和前一刻有什么区别,李安然怜爱地抚着她的头叹气道,“哥哥没办法,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很苦恼。”   这是李安然第一次和她说这样柔弱的话,她一直以为哥哥无所不能的,可是今天李安然告诉她,他很苦恼。她突然莫名其妙地心痛,心疼。   她忧心地拉住哥哥垂下的手,想说安慰的话却不知道怎么说。李安然对她笑了一下,说道,“会没事的,你别担心。对了,以后更不能出家门了,在家里练功读书,你自己上点心,哥哥,估计没时间管你了。”   李若萱几乎又落下泪来,李安然拍拍她的小脸,转身走了。她久久地盯着李安然的背影,内心软软得泛着微微的苦涩和甜蜜。哥哥总是疼爱自己的。这么好这么强的哥哥,也会无助吗?   李安然一连几天,吃睡在书房里 ,面都不露,只是能看见每天晚上过了子时,书房里还亮着灯。李若萱是不敢去打扰的,只是从来没见过哥哥这般如临大敌的样子,没来由觉得紧张。问送饭送水的晓莲,晓莲说,李安然在摆弄一瓶鲜红的血。   听五哥说那血是从被害人身上取来的,哥哥摆弄那死人的血干什么呢?   楚雨燕依然悄无声息的,不轻易露面。听说第二天涂的那凉滋滋药膏是她送给晓莲的,哼,谁要她装好心,自己打都挨了,谁要她送药膏!不过那药确实挺管用,很舒服,反正用都用了,她不领情就是了。   很炎热的下午,太阳有点毒,李若萱躲在柳树荫下扇着扇子,突然想起那天下午看见楚雨燕晾发那慵懒光彩动人的样子,内心不禁疑惑烦躁起来,或许,那样子的楚姐姐才是她真正的面目,在哥哥面前,她就是那样美得不像样子的吧?否则,哥哥怎么会看上她,把她带回家来?   她真的很美。若萱望着天细细回味那天见她的样子,只觉得像是做梦一般。   自己或许真的该打。那女人那么美,哥哥心里一定是拼命喜欢的。可是自己硬逼着人家走,不挨打才怪。   想至此,李若萱终于深深失落起来。在哥哥心里面,楚姐姐才是最重要的,得罪了她,看哥哥气的,一想起那天挨的打,李若萱就不自觉觉得怕,觉得心凉。   嘴上说不是因为楚姐姐,是因为自己性子坏,但是鬼才相信!若是她得罪的不是那女人,而是别的什么人,哥哥一定不会那样子打她吧?那次她怀疑他不是亲哥哥,被洪伯骗出去差点丢了小命,哥哥也不过打了自己十来下,就心疼得打不下去了。可是这次,看哥哥的狠劲,打死自己的心都有。哥哥有了女人,就是亲哥哥也不亲了,他不心疼自己了。还说什么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也想办法去给自己摘,哼,若是真跟他要星星,他一定会骂,他的楚姑娘要星星他才会去摘。   李若萱的心绪倏忽缭乱,越发觉得热,于是使劲扇扇子,在柳荫里走来走去。   那天见了哥哥,听了他几句好话,心就软软的,和从前一样跟他亲。可是她一个人闲着,却是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说什么自己的妹妹,他做哥哥的会不知道吗?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拿刀只是想吓唬吓唬她吗?连晓莲都知道,可是哥哥不知道!看为此把自己打的,他还说他没有打错,只是骂错!   他的心都在他的楚姑娘身上,自然觉得自己蛮不讲理可恶之极,他哪里会打错!   想至此,她脸上是咬牙切齿的狰狞表情,云逸在一旁经过,看见了,好奇地凑过去问道,“喂,我的小姑奶奶,你这是想什么呢?一副把人大卸八块的样子!”   李若萱烦躁地推了他一把,“不用你管,反正都是我的错!”   云逸道,“这又是怎么了,你又干什么坏事了,都是你的错?”   李若萱望着他,突然不知道怎么说,只好转换话题道,“你闲着没事到处转什么!有本事去抓玉面狐狸去!”   云逸笑道,“你开什么玩笑,我要有那本事,你哥哥就不至于不分昼夜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想办法了!”   李若萱道,“那你去帮忙想办法啊!”   云逸道,“我也没办法啊,何况我若是敢进去,你哥哥不把我打出来才怪!”说完,他大咧咧坐在凳子上,仰着头道,“这天越来越热了,出了玉面狐狸这档事,真是要命!若萱啊,你刚才面露凶相表情狰狞,是不是想着把那玉面狐狸抓到了大卸八块?”   若萱突然笑起来,凑过去道,“我才不想什么玉面狐狸,我又没本事,也懒得操心!”   云逸道,“那你这是恨谁呢?”   若萱道,“恨我哥哥不行吗?”   云逸“扑”一声笑,“你闲着没事干恨他干什么,还记恨他打你呢!”   李若萱撅着嘴道,“就恨他,怎么样!他有了女人,就再也不疼我了!”   云逸笑道,“怎么就不疼你了,我看他还是很疼你,很让你疼啊!看那天把你打得嗷嗷直叫,我大老远就听见了,还说不疼啊!”   李若萱又羞又怒,扬起拳头就朝云逸打,云逸这次不躲,反而迎上去,嘴里叫道,“你打你打,往这儿打,你打吧!”   李若萱的拳头反而放下来,“哼”了一声道,“我才不打你呢!哼!”   云逸道,“打吧打吧,你心里若是委屈,就打吧,我替我二哥受着,你哥哥现在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别去找他就行,你若是恨他,就把我当成他,随便你打。”   李若萱有点不好意思,半笑道,“你讨厌!”   云逸嬉笑道,“你看,还是舍不得吧,我当初怎么说的,你还不跟我亲跟他亲,怎么样,回来刚刚一个月,挨打了吧!”   李若萱怏怏地坐下来,不说话。云逸凑过去,满脸是笑,说道,“不过我跟你说,这挨几下打不是什么大事,都是你哥哥原来可怜你刚没了爹爹,太宠你,没使劲管你。就说我在家,为了大事小事,爹爹打,大哥打,二哥还打,这不吓得我,整天在外面游荡,不敢回家!”   李若萱“扑”地笑了,云逸道,“哎,这就对了,还是笑嘻嘻的好看,像刚才那样,母夜叉似的,吓死人了!”   李若萱一下子站起来叫道,“你说谁是母夜叉!”   云逸无辜道,“你呀!”   李若萱冲上去打,云逸笑着躲,两个人闹成一团,最后云逸跌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挥手道,“不玩了不玩了,五哥我投降!”   李若萱经过刚才的打闹,微微出了一身汗,心情愉悦,欢声道,“五哥!我去给你煮茶去吧,你等着我,我去煮新茶来!”   云逸望着她一溜烟欢欣而去,摇摇头,靠在椅子上,拿起刚才李若萱的扇子,悠闲地扇起来。   当李若萱捧着热气腾腾的茶兴冲冲回来的时候,云逸几乎要睡着了,听了李若萱的呼喊,人一下子跳起来,殷勤地接过茶,倒了一杯,一闻,浓浓的酸梅的清香。   云逸道,“嗯!好茶,加了酸梅好,酸梅解暑!”说着忍不住喝了一口,很烫,但还是朝若萱竖起大拇指,夸奖道,“嗯!好喝,手艺越来越好了!”   李若萱眉开眼笑地,关心地阻止他,“慢点喝,当心烫!”   云逸喝了好几杯,抚着若萱的头感慨道,“若萱这孩子多好啊!二哥他还打,以后他若是再打你,我一定上前拦着,看谁敢欺负我们家若萱!”   李若萱听着云逸怜惜的话,望着云逸暖暖的笑容,内心里突然微微地动了一下。   五哥。如果,如果,……李若萱的脸突然偷偷红了。心,开始莫名其妙地缭乱。   从那一刻开始,她看五哥突然换了一个角度。她突然希望五哥会像男人宠爱女人一样,把她放在第一位,温柔呵护地宠她。   这么久,五哥在自己身边,嬉笑打闹,可是想想,他对自己真的很好,哥哥回来时,她与哥哥亲,他还在一旁看不顺眼呢!   李若萱少女的春心在那一刻开始微微地萌动,不可救药的,因为那个叫云逸的男人,开始柔情似水。   云逸却叫道,“二哥!我的天!你终于舍得出来了!若萱你看,那不是你哥哥是谁!”   正说着,李安然向他们走过来,形容憔悴疲惫,脸上带着笑。   不知为什么,刚才还心里面别扭的李若萱在看到哥哥的那一刹那,怨恨一下子冰释无影,只觉得又是亲近,又是心疼。   李安然走过来,疲惫地坐在云逸对面,笑问道,“你们俩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李若萱为他倒茶,他端起茶嗅一嗅,微笑道,“加了酸梅,好味道,这丫头是什么时候练习的,比刚学的时候煮得好多了,怎么这么偏心,从没见你煮给我喝过?”   李若萱在一旁笑,突然想起哥哥在大年初二细心地教自己煮茶,笨拙的自己都煮的苦了,可是哥哥还是喝了,对她说,“第一次这样没关系,以后就越来越好了。”   李若萱的眼眶偷偷湿润了,想起刚才自己因为挨了几下打还骂他,真是没良心。她怕哥哥看出来自己难过,灵机一动,跑到哥哥背后为李安然揉肩,李安然受用地喝着茶感慨,“舒服!有妹妹真是好啊!乖,右边,使劲一点。”   云逸在一旁笑道,“你舍得出来了,那个血,研究得怎么样了,这么热的天,是不是早就臭了?”   李安然道,“没办法,只能等他杀了第二个人后再取血。”   一时云逸和李若萱都怔住了。 第59章 夏日,黄昏   云逸道,“难道,我们就,就,眼睁睁等着,等着他杀了第二个人,然后取血?若是还研究不成,想不出办法,就等着他杀第三个人,第四个人?”   李安然苦笑道,“你也说了,想不出办法,只能如此。”   云逸无语,李若萱回过神,为李安然继续揉肩膀。李安然闭目叹了口气。   李若萱的眼圈一红,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哥哥一下子瘦了,眼眶深陷,憔悴成这个样子!   李安然察觉,睁眼将她拉过来,柔声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哭了,是心疼哥哥了吗?没事的。”   李若萱无语,只是扑在哥哥怀里,热泪横流下来。   黑漆漆的夜,李安然又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专注地望着瓶子里越来越少的血,他闻到淡淡的,一种混合着花香的奇怪气味。   他突然内心一动。下午这血已经腐臭了,怎么晚上突然发出这种香味?   这几日,他夜以继日,希望能从死者血液中提炼出“鸳鸯散”,进而找到克制的解药。玉面狐狸作案一个很卓绝的武器就是这“鸳鸯散”,因为这药让人失去反抗能力,不喊不叫,产生幻觉,将凶杀当作一次极乐的享受。往往到第二日明晨,才有人发现被害人被杀,而玉面狐狸本人早就不知踪影。   他从来不把受害人掳走,就是在受害人自己的家里,甚至有时受害人的家人就睡在身边。他用此狂傲地向天下人叫板,强悍地彰显着自己的不可一世。   我就是这样独来独往,我行我素,可以将□裸的□改写成一场噬骨销魂的欢爱,天下这些凡庸的众生,我就是这样,你们能怎么样,能奈我何?   他曾经说过,他爱他杀死的每一个人。他杀了他们,只是因为,那样,他们就只能是他一个人的,不会再爱上别人。   没有人曾经见证那是个什么样的经过。但李安然想一定很香艳。怜香子,据说是一个形容俊逸的美男子,生性挑剔,追求唯美,无论男女,只要美,他都爱。因为他皮肤白皙,举止风骚,有狐精一样的美艳,充满诱惑,才有了“玉面狐狸”的外号。   他一定会营造异常美妙的情景,不肯亏待自己。   所以李安然在闻到血中淡淡散出来的花香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这应该是“鸳鸯散”的气味之一。   淡淡的香,令人身心放松,淡淡沉醉。   他想起下午出去之前,曾在血中放入他新的配方,等了半晌没有反应,以为又失败了,就出去透透气,回来的时候,已将近深夜。   李安然抑制着自己的激动,静静地看着那鲜红的血,气味越来越盛,越来越丰富。   植物繁复清新的香味,这应该是雨后的花园才会有的气息。龙涎香,暖暖的,像是在春宵纱帐外静静地燃烧,外面吹着细细的风,香在若有若无,时浓时淡地飘散。仿似伴着细语的呢喃和压抑的呻吟。   渐渐地淡至若无。出了血淡淡的腥味,连李安然也闻不到任何气息。   是因为血太少。这只是全身血液中的一点点,里面的“鸳鸯散”含量自然也很轻微,否则,这种种气味会很浓盛,会大大地激起怜香子美好的观感。   李安然望了一眼外面黑漆漆的夜,差不多正值午夜,正是玉面狐狸作案的时间。   是不是,只有在他作案的时间,这些气味才会发散出来?是不是这种气味只有与血结合,才能发散出来。   这些还尚不可知。   李安然忽然有些晕眩。他用手支撑住头,轻轻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这几天自己太累了。三个昼夜,只微微合了一会儿眼。   他一点点清醒过来。   要想摸透这种毒,刚刚好像只闻到它的气味,自己做的还远远不够。至少还要三个月。可是他没时间等。   三个月,九个人。   李安然揉着自己依旧发沉的脑袋。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楚雨燕推门进来了。   李安然抬头望了她一眼,疲惫地笑了一下。   楚雨燕忧切道,“二哥,你怎么了?”   不知道这忧切有几分真实,燕儿一向演得很像。李安然沮丧地低头揉着自己的脑袋,对楚雨燕道,“没什么,可能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   楚雨燕在一旁伸手欲扶,劝说道,“那,那回房休息吧?”   李安然疲倦地叹了口气,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伸手轻轻地抱着楚雨燕。楚雨燕将头贴在他的胸口,紧紧拥着他,轻声道,“二哥,你太辛苦了,别逼自己。”   李安然抚着她的头道,“不逼自己能行吗?十天杀一人,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谁受得了。”   楚雨燕默默垂下头。李安然抚着她的肩,轻唤道,“燕儿。”   楚雨燕在他怀里“嗯”了一声,李安然道,“若是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楚雨燕的身子惊颤了一下,抬头惊怖地望着李安然,李安然面色如常,温情地望着她,问道,“如果天下人都希望我死,你会让我死吗?”   楚雨燕怔怔地望着他,像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李安然道,“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我死,应该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吧?”   楚雨燕悄然落下泪来。   李安然仰天叹气,摇头自我解嘲地笑,擦过她的泪道,“傻燕儿,我随便说说,你哭什么。没事的。”   那夜,李安然抱着楚雨燕,久久地吻她。偶尔一行泪滑到唇边,李安然吻了去,苦涩,咸咸的。   燕儿,你真的一点不知道,我在爱你吗?我不求你陪我死,只求你为我流泪。   李安然好好地沐浴了一场,换上干净的衣服,第二天在花园里晒太阳。云逸好奇,凑过去奇怪地问,“二哥,你真的心情这么好?好整以暇的样子,我怎么都觉得你有了对付玉面狐狸的办法了。”   李安然和颜悦色地笑,“我有什么办法?我没办法,你总不能要我像困兽一样急得团团转,让那玉面狐狸好整以暇地看我的笑话。”   云逸觉得有点道理,但是忍不住道,“可是,你这个样子传出去,好像会被人骂,遭人恨啊!再隔几天就会死人,你还这么愉快的样子。”   李安然笑问,“我愉快吗?”   云逸瞧了半晌,笑道,“看起来很愉快。”   李安然无奈道,“那你总不能叫我哭吧。”   云逸道,“你就应该哭啊,记得吗,那刘备为什么让老百姓喜欢?他会哭啊,你一哭,别人知道你因那玉面狐狸杀人伤心难过自责,就会比较容易原谅你。”   李安然道,“我现在在我自家的花园里,你让我向谁哭?对着太阳哭,还是石头哭。”   云逸道,“你这样说就错了,你在自家花园里哭,肯定会被传出去,大家知道你为了玉面狐狸的事伤心难过,心里面就会舒服点。”   李安然还是笑,“听起来有点道理,明天我哭哭试试。”   云逸补充道,“就是就是,哭哭吧,哭一哭总比自杀谢罪容易。”   李安然笑着盯着云逸道,“阿逸啊,你现在很闲是不是?”   云逸嬉笑着,远离李安然道,“二哥你别生气,我这就走,您自己晒太阳,我走。”   云逸一溜烟走了。李安然一个人仰头躺下,舒展四肢,闭上眼睛。太阳暖洋洋照着,他懒洋洋地闭目养神,似乎心静如水。   李若萱很奇怪哥哥的表现,追问云逸,云逸道,“他这是放松自己,积蓄力量,准备恶战一场了。”   李若萱的眼睛亮亮的,“恶战一场?哥哥能逮住那个玉面狐狸了?能逮住他,哥哥肯定能杀了他!”   云逸道,“就算逮不住,你哥哥也得准备恶战啊,万一遇上了呢?何况我就不相信,你哥哥会什么也不做,就眼睁睁等着玉面狐狸杀人!”   李若萱很好奇,撒娇地挽着云逸的胳膊凑近前道,“五哥,那你说哥哥会怎么做?”   云逸道,“我不是他,我怎么知道他怎么做!想知道自己问他去!”李若萱挽着他的胳膊,将头贴在他的肩下,不情愿地“哼”了一声。   云逸注意到自己被她亲密地贴着,斜着眼睛看若萱道,“喂喂,这么热的天,你靠我这么近干什么!放开。”   李若萱不依,撒娇道,“就不放开,我喜欢。”   云逸道,“我说姑奶奶,你喜欢,我不喜欢啊,这死热的天,你离我这么近干什么!快点放开,要不,你去给我煮茶去!”   不想李若萱一下子笑逐颜开,跳起来道,“五哥你喜欢喝我煮的茶!那好,我去煮,煮好大一大壶给你喝!”   云逸看着她跑着离去的背影,奇怪道,“这丫头这是怎么了,好像转性了,这么好指使。”   可是他不知道,李若萱大汗淋漓带着甜蜜的幻想一边扇火煮茶,一边快乐得好像滚开的水花。她带着笑虔诚地捧着茶去寻云逸,云逸已经靠着椅子睡着了。   李若萱本来正要唤,见他睡了,将茶放在桌上,蹑手蹑脚走到云逸身边,蹲下身,细细地去看云逸的睡容,带着白痴的笑容,将脸靠得近近的,几乎碰到云逸的鼻子尖。   五哥的鼻子很高,他的唇好有型。李若萱伸出手指,怔了半晌,迟疑着要不要去摸一下云逸的唇,最终敌不过心中的喜爱,将手指轻轻地伸过去,伸过去。   云逸却“扑”一声笑,打落她的手指道,“你个坏丫头,想干什么!”   李若萱收起手,赔笑道,“你脸上有小虫子,我,我想为你拿下来。”   云逸拂着自己的脸道,“哪有小虫子,哪有小虫子!”   李若萱道,“你一睁眼,小虫子就飞了!”   云逸拍了一下若萱的头,笑道,“捣蛋鬼!睡一会儿也不让!”   李若萱捂着自己的头撅嘴道,“哪有,是你自己要醒的,我又没有吵你!”   云逸在一旁喝起了茶,得寸进尺道,“若萱,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煮酸梅,换个口味好不好?”   李若萱道,“我,我不会煮别的呀!”   云逸道,“不会你学呀,你煮酸梅不是也是学的?”   李若萱想了一下也是,于是道,“那我和谁去学,哥哥那里,我可不敢招惹。他对谁都好,就是老打我。”   云逸道,“找晓莲啊,不是,不能去找晓莲,去找你楚姐姐,她们花溪苑的茶可是一绝,差不多快天下闻名了,听你四哥夸过她,据说连最嘴刁的三哥都夸好呢!”   李若萱苦下脸道,“我才不去找她!”   云逸笑道,“还记仇呢,别忘了你用的药膏可是人家给的!你要学茶不去找她,那你就别学了。”   李若萱闷闷不乐,嘟囔道,“干什么除了去找她就别学了。”   云逸不再理她,仰天叹了口气。李若萱问他道,“五哥你叹气干什么?”   云逸道,“闷啊。没事做,就这样白白地等玉面狐狸来杀人,真是要命,我看过不了多久我要疯了,还是四哥好,现在可以整天和他的红颜知己弹琴论道了。”   李若萱听了接口道,“我好想去看看四哥和沈姐姐啊,沈姐姐醒了,我还没见过呢。可是,……”   云逸见她没了音,忍不住道,“可是什么?”   李若萱望了他一眼,闷闷地道,“可是我不敢去和哥哥说。”   云逸笑得像朵花似的,“这么点小事,也不敢去说了?看来二哥这次真是打得不轻,你这么怕他了?”   李若萱道,“哥哥心情不好,不敢去招惹他。”   云逸哼了一声道,“他心情不好,他在花园里晒太阳心情好极了。你去找他说,你放心,你哥哥这个人,他心情再不好,也是该是什么是什么,不会迁怒你。不迁怒不贰过是他恪守的人生信条,你放心大胆去吧,我保准你没事,他连骂都不骂你一句。”   李若萱摇头,她还是不敢。云逸扫兴地望着她,说道,“看来二哥这来打的还真是管用,你挨了打以后好像真的懂事了。五哥让你去煮茶,你颠颠地就去了,我正还奇怪呢,现在也知道不依着自己的性子,不敢去烦你哥哥了,你这丫头真的有些懂事了!”   李若萱听云逸夸奖自己,开心地昂头笑起来,云逸道,“你还真是不能出去,你哥哥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妹妹,平时打归打骂归骂,可若真是在外面被玉面狐狸给掳去了,这样的蠢事,他是一辈子也不肯做的!”   黄昏傍晚的时候,李安然躺在花园的藤床上,听楚雨燕为他弹琴。那是石榴花怒放到即将凋谢的季节,楚雨燕一身白衣,披着晚霞,在石榴树下弹琴。   李安然含着笑望着她。半是玩味,半是慵懒。   李安然这种懒洋洋的状态,其实颇具一种沁人心脾的诱惑。这个一身白衣的男人惬意地躺在藤床上,在晚霞中英俊的脸,清浅但是暧昧的笑,那种吸引,一个女人怕是很难抵挡得住。   有时候楚雨燕想,他和楚狂、云逸能够成为兄弟,可能在某种程度上是因为,他们某些时候都喜欢躺着,喜欢这种懒洋洋的笑。   欢享人生,即便人生不容他欢享,可他总是要做出欢享的样子。   或许,人生只是一种态度,即便是敌暗我明束手无策,即便是无辜生命等待屠杀,可他就是能做得好像丝毫不放在心上。   楚雨燕望着他的样子,内心一阵阵发冷。   他的这种态度,似乎是把玉面狐狸造成的巨大的心里压力化作无形。   一曲奏毕,李安然伸手唤燕儿过来,怜宠地拥在怀里。楚雨燕望着他斜阳中的脸,几乎有一个错觉,这个男人很美艳,美艳得有些妖异。   可是李安然一向是那种英俊有君子风的美男,偏于清俊,不若楚狂明艳而狂放。   他宠溺的眼神,淡淡的笑,他温热的手掌轻轻掠过她长长的发丝,再回到她的颈项间,然后托住她的脸。   他凑过来,头在她的眉梢眼角间摩挲,在她耳边温柔带笑地说话,他在说,“燕儿,我们好久没在一起了,你想我吗?”   楚雨燕微微脸红,心紧紧地纠结起来,他在这个时候,还想要自己吗?他真有这个心情?   楚雨燕难为情道,“二哥,你……”   李安然抱着她,在她耳边细细笑道,“怎么了?生二哥气了?不想我吗?”   楚雨燕的脸红得烧了起来,因为她看见晓莲走过来,一下子尴尬地站定,转身就往回走。   她一下子推开李安然,李安然遂回头叫道,“晓莲!”   晓莲站定。李安然整整衣襟,已经站了起来。   晓莲回转身,垂着头唤道,“少爷,楚姑娘,吃饭了。” 第60章 怜香子的气息   静静的夜,蝉在不远处的柳树上嘶叫。   楚雨燕在房里洗了个澡,穿着薄薄的轻纱,用干净的棉布擦自己的长发。她的心有一点忐忑,李安然傍晚时挑逗她,他,今夜会来吗?他是当真的吧?   她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一张素素净净的脸。她如水的眸子,她娇润的容颜。   他说,他不喜欢女人晚上化妆,干干净净面对他的,才是他李安然的女人。   她听了。傍晚时他只给了她一个暗示,她就真的愿意早早洗干净自己,等着他。   这里不若南方的湿闷,一到晚上就会有凉风,吹在身上很舒服。   楚雨燕走到窗口,向外望了望。没有人迹。这里或许曾经很热闹,可自从自己搬进来,这里就很安静。她在这里原本就想安于寂寞,安静得可有可无,李安然就好像明白她的心思,吩咐下人,楚姑娘喜欢安静,没事不要去打扰。   少有人来。她身为过客,从来不曾想把自己融于这里,自然也从没做过任何努力,她不去接近任何人,不想多付出一点感情和时间。   他淡淡地看在眼里,不置一词。   既然他什么都知道,她也不必刻意掩藏。   既然他一切不挑明,她也乐意默默承当。   只是,她说不出自己是满足还是留恋。有时候她希望这种状态尽快结束,有时候她又希望,这种状态永远都不要结束。   头发渐渐干了。夜快深了,李安然或许不来了吧?   楚雨燕坐在窗边,无聊地摆弄她那几件简洁但是昂贵的首饰。   响起了敲门声。   楚雨燕回头去看的时候,李安然已经推门而入。楚雨燕起身,笑。   李安然走过去,轻抚她的脸,对她道,“等我吗?”   楚雨燕半垂下头,无声地笑。   李安然牵起她的手,对她道,“来,燕儿。”   他要拉自己出去。楚雨燕迟疑了一下,转身披了件薄薄的披肩,李安然牵着她的手,领着她穿过花木,在一块干净的大石头边停下,他拉着她坐下,然后将她搂在身侧,对她说,“我们好久没说说话了。你一个人经常在屋里呆着,也不出去走走,闷不闷?”   楚雨燕人依在他的肩侧,双手抱着自己的膝,娇柔道,“还好,园子很大,不很闷。”   李安然抚着她的背温柔道,“原来也是爱热闹很淘气的性子,怎么现在一下子安静了?菲虹山庄让你变很多吗?”   楚雨燕抬目神情俏皮地望着他,笑了一下。李安然清晰地看见她上卷的睫毛,笑容美得像精灵。他忍不住低头轻轻吻了一下,说道,“乖,你的笑好美。”   楚雨燕温顺地半躺在他的怀里。他温柔地摸上了她的双峰。对她叹气道,“怜香子,真的那么可怕吗?”   他看似无意的淡淡的一声叹息,让楚雨燕所有的弦一下子绷了起来,她故作轻松地望着她,没有回答。李安然轻叹道,“你的性子变得这么厉害,都是我不好。你到菲虹山庄来,虽然是我带回来的,可我没给你名分。名不正,言不顺,让你很不好做人。在若萱面前,不知道是要做姐姐,还是嫂嫂,在下人面前,又不知道是做客人还是主人。”   楚雨燕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她静静地将头埋在李安然的胸膛里。李安然道,“我又忙,现在是为玉面狐狸烦心,原来也不敢和你太亲近。太亲近了,若萱找我闹,下人们也在背后笑,让你日后,更难做人。”   楚雨燕几乎落下泪来。   李安然道,“我心里的苦,你是明白的,是吧?否则,你不会这样毫无怨言地留在我身边,燕儿,对不起。”   楚雨燕的泪横流出来,哽咽道,“二哥!不要这样!”   李安然道,“我知道你没有怪我,可我自己怪我自己。”   楚雨燕的泪半真半假热烈地奔流,她抱住李安然的脖子,伏在他的肩上哭泣。   李安然抚着她的背,用手指梳理她的头发,楚雨燕盯着月亮,哭道,“我,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我……我知道!……”   李安然拥着她叹了口气,轻笑道,“说什么呢,傻丫头。你知道,为什么我会爱上你吗?”   楚雨燕停止了抽泣,侧耳细细地听。李安然道,“那夜在白宅,第一次看见你。那种特有的情境,我身上背负的东西,外人不能够懂的,可是我感觉你能懂。你和我一样站在白宅里,天下着细细的雨,给我一种错觉,好像你可以和我一同背负那些东西。人生的负累,突然有一个人能够了解,可以分担,我不爱上你,爱上谁呢?”   楚雨燕流下泪来,“只因为,我出现在白宅吗?”   “不是,还因为,我有一双可以在某个瞬间看穿人心思的眼睛。”   楚雨燕突然身体有些僵硬。   李安然抱着她,淡笑道,“你在某一刻,会有一种极致的美,虽然你很会掩藏。但那种美是你专有的,我一眼就可以看到。所有男人都爱美色,我也是男人。”   李安然说到最后的时候,几乎是在坏笑。   楚雨燕微微放松自己的身体,抱着李安然的脖子道,“你讨厌!”   李安然突然对她道,“燕儿,我要杀了怜香子。从此世界上,再也没有玉面狐狸怜香子这个人。”   楚雨燕刚刚放松的身体一下子又紧绷起来。李安然对她道,“你这样子不行的。虽然看起来你的变化很细微,但你离我这么近,我轻易就知道你在紧张。”   楚雨燕的脸色都变了。   李安然道,“你知道吗?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下定决心要去杀谁。可是这一次,我一定要杀了他。一定!”   楚雨燕的脸色迅速恢复如常,她静静离开李安然的怀抱,静静地望着她,语气柔缓地道,“二哥,玉面狐狸,根本无懈可击。他的轻功自然天下无双,可他看似行踪诡异的根源,却是他,往往就在你身边,可你却无从感知。因为没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他有什么气味,他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朋友,没有任何人,了解他。”   李安然听了,淡淡笑起来。他伸手抚住楚雨燕的脸,柔情道,“你是爱我的,是吗?”   楚雨燕的眼圈红了,轻轻低下头去。李安然起身,楚雨燕意外地抬头看她,李安然对她笑道,“燕儿,今生今世,只要你愿意嫁,我就一定娶。”   他说完抽身而去。楚雨燕望着他的背影,身体适应了他的温度,李安然一下子离开,是一种难言的失落。   她闭目仰天。有些绝望。   她都说了些什么,他又听出了些什么。   她说得没有任何纰漏,她说的都是空话套话,不是吗?   但是她的心却跳得厉害!她突然有一种黑云压城的预感,预感李安然一定是从自己这里得到了什么。   哪里出了差错吗?   李安然!楚雨燕仰天绝望地苦笑出来。他说那许多柔深情重的话,就是为了听自己刚才的说话吗?说什么,只要我愿意嫁,他就一定娶!   楚雨燕捂住脸,低低地哀怨地嘶叫了一声,然后默默地流下泪来。   初十将是玉面狐狸第二次杀人的日子。还有四天。在这四天里,李安然带着两个最熟悉菲虹山庄人员状况的小厮,挨家挨户去登记,询问家里的人员状况,每个人都去见,诚恳地说着抱憾的话,并吩咐有年轻美貌的孩子的人家,在初十的傍晚,将孩子送到菲虹山庄,他负责保护。   一家一家地走,一人一人地见,一遍一遍地说,一遍一遍地嘱托。   “山庄突蒙大难,家父不幸遇难,只剩下安然苦苦支撑。承蒙您在菲虹山庄危难之时,不离不弃,安然这次又惹下大祸,牵连无辜,当真是无颜以对父老!初十之夜,请将令爱(令郎)送到菲虹山庄,安然定当像保护弟弟妹妹一样,护他们周全。”   这番话,云逸在李安然第一天深夜回来时惟妙惟肖地学给李安然听。李安然半笑地骂,“你个死阿逸,学我那么好玩吗?这哪里有什么好笑吗?你再闹,当心我打你!”   云逸嬉笑道,“二哥,让你学刘备假仁假义,你还真学了!有哭了吗?有下跪吗?你发一个告示让大家当夜把孩子都送到菲虹山庄不就完了!他们巴不得,还怕他们不送来吗?还挨家挨户地告诉,我看你有病!有那个时间,你休息晒太阳,准备迎战比什么不好!弄得假惺惺的,我告诉你,留下来的不是不想跑,是他们没处跑!”   李安然静静地听着,没说话。云逸道,“还有我就是不明白,有些人家明明没有合适的人选,玉面狐狸是肯定不会光顾的,甚至有的人家只有老头老太太,你还去见个什么劲儿?你很闲,没事干是不是!”   李安然无奈道,“早知道回来要被你骂,我不如等你睡了再回来。我的五弟,教训完了没有,我回去休息,可以吗?”   云逸语迟,“二,二哥你……?”   李安然道,“你骂得对,可是我不听。”   他说着抽身就走,云逸在后面叫骂道,“二哥你有病!你这样一天在外面跑,到时候你万一没体力呢!”   李安然道,“我打赌初十玉面狐狸不敢在菲虹山庄杀人!”   云逸叫道,“你给我站住!他不敢又怎么样!敢又怎么样!你料定他不敢,就你现在这个疲惫不堪的样子,他若是来了呢,你就知道他杀不了你吗?”   李安然停步,告饶道,“我好好休息行了吧,拜托阿逸,别骂了,我知错了,总行了吧?”   云逸住嘴,闷闷地叹了口气。李安然睡了一夜,第二天依然故我,云逸气得恨不得上去和他打一架。   初十夜。菲虹山庄的大厅里聚集了一千五百零二个少男少女。凡是在年龄段的,不论美丑,家里都给送来了,李安然也是来者不拒。   那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李若萱和晓莲也在人群里,哥哥不准她躲在房里睡。她远远地瞟见了楚雨燕,内心稍稍平衡,原来哥哥也没有把她单独保护起来,李若萱突然无来由地觉得快乐。   那些少男少女三五成群与自己熟识的人说话。临近深夜的时候,楚狂突然回来了,他身后跟着沈紫嫣和夏婷,沈霄和沈复殿后。   李若萱尖叫一声,欢快地扑过去。沈姐姐!沈姐姐来了!   她扑过去,被楚狂一把拦住。楚狂刮着她的鼻子道,“还是那么冒冒失失的,见了四哥怎么不打招呼,直接找你沈姐姐!”   李若萱欢快地跳着,嘴上道,“四哥好!”人却向沈紫嫣靠近,然后扑在沈紫嫣怀里,紧紧地抱住。   李安然笑道,“可算是见到她沈姐姐了,这些日子一直想出去,就是不敢和我说呢!”   李若萱没有理会哥哥,径直拉着沈紫嫣钻进人群找了把椅子让沈紫嫣坐下。晓莲欢欣地在一旁为沈紫嫣倒茶。楚狂提醒道,“晓莲,现在你沈姐姐身体虚,先不能饮茶。换成白开水就好。”   晓莲答应着,将茶换成水,递给沈紫嫣。   李若萱赖在沈紫嫣怀里,眼圈突然就红了,说道,“沈姐姐你好了真是太好了,以为你快要死了,我急也急死了!”   沈紫嫣的表情,从进了屋,就是淡淡地笑,看得出是心静如水,此时听了李若萱的话,眼圈红了,拥着李若萱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害你担心,还,还被你哥哥责备。”   李若萱听了,顿时想起挨哥哥打所受的苦楚,一下子就轻声哭起来。晓莲在一旁劝慰。   云逸见了夏婷,凑过去笑道,“婷婷,怎么见了我也不理啊,想我了没有!”   夏婷道,“才不想你!有楚狂哥哥陪着姐姐和我,每天快乐极了,没事想你干什么!”   云逸讨了个没趣但不以为意,笑道,“你楚狂哥哥除了喝酒弹琴,论玩,比我可差远了!”   夏婷道,“是吗?那你自己玩吧,别理我!”说着她叫着“姐姐”,拨开人群钻了进去。   云逸在身后跺脚,楚狂在一旁笑道,“五弟也有被晒的时候,你那许多会玩的技巧,没处发挥了是不是?”   云逸对楚狂道,“四哥你还笑!那个死丫头,看什么时候撞到我手里我不收拾她!”   这边李安然和沈霄沈复聊天。夜深了,付清流楚狂云逸与李安然并肩站在一起,云逸望着半明半暗的夜色,再看看灯火通明的厅堂,对李安然道,“二哥,快子夜了,那只狐狸是不是真的不敢来菲虹山庄了?”   李安然道,“再等等。子夜前后的一个时辰,都是他作案的时间。”   云逸道,“我想他不敢来了,他一定对你很好奇,想来会会,但也一定很畏惧。现在你身边还站着三个武功超群的弟兄,他就更加不敢来了!”   楚狂道,“你什么时候也不忘了夸夸自己。”   云逸对楚狂做了个鬼脸,没说话。楚狂问李安然,“二哥,你说,玉面狐狸看着我们这么兴师动众,如临大敌的样子,他是不是很得意,是不是觉得我们很可笑?”   李安然道,“或许,他正在看我们的笑话,或许,他正在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欢享美人恩。”   李安然话语一出,突然没人说话。他望着灯火通明的大厅,轻声道,“十一年前,那个神秘的面具人说出那句预言的时候,也是在这个大厅,当时若萱过三岁生日,我爹正大宴宾客,厅里灯火通明。”   李安然话音刚落,人群里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沈霄和沈复本来就没睡着,此时机灵一下坐起来,人群顿时一阵骚乱。   李安然奔过去,那是个十六七岁的美丽女孩,见了李安然,惊恐地道,“我,我刚才好像看见人影,在那边,一闪,……”   李安然望向她指的方向,那边除了一根柱子,什么也没有。   李安然安慰道,“可能是你眼离了,否则有人影,不可能就你一个人看见。你太紧张了,放心吧,这里这么多人,玉面狐狸就是来了,也不会怎么样。我们就在一旁守护着,不会出事的。”   那女孩儿惊魂未定地点点头,楚雨燕走过去,拉过那女孩手,轻声劝慰,用眼神告诉李安然:这里不用管了。   李安然回到兄弟们身边,轻轻笑了。云逸道,“真要命,这一惊一乍的吓死人!”   楚狂盯着李安然,问道,“二哥,你刚才说起十一年前的事,想说什么?”   李安然道,“我在想,那个面具人是怎样突然降临的。一个人的轻功再好,也不可能在那么多高手面前来无影去无踪。”   楚狂有几分惊怖,说道,“你是说?他,他本来……”   云逸道,“本来什么?”   李安然望着灯火通明的大厅,说道,“面具人当年出现之前有一个瞬间是黑暗的,就是说,像面前这样灯火通明的大厅,突然一下子,所有的灯全灭了!”   云逸突然有一点心惊,好像面前的灯火,随时会突然灭掉,等到亮起来的时候,发现少了一个人,被玉面狐狸掳走了。   付清流也有一点毛骨悚然,他忐忑道,“二弟,你是说,玉面狐狸会像当年一样,利用黑暗,在咱们手里把人掳走?”   李安然淡淡笑,“可能而已,那还要看他有没有那胆子。”   沈霄在身后道,“他没有。”   李安然回头道,“为什么?”   沈霄道,“怜香子有他自己的怪癖,他虽然被天下人恨,但他有他自己行事的一贯风格。他从来不掳走人,掳走人的,就不是怜香子。所以,你把这么多人集中在这里,怜香子肯定是不会来了。当年,众英雄就是用这样的办法,怜香子无奈,只好在千里之外作案。”   楚狂道,“这样说,这个人倒也有几分可爱。”   云逸道,“四哥你说话小心点,这样的话要是传出去,当心大家先杀了你。”   楚狂道,“杀我作甚?”   沈霄望着楚狂,满眼都是欣赏,说道,“敢说怜香子可爱的人,天底下怕就只有你一个!”   楚狂道,“盗亦有道,像怜香子这样的人也有原则,有所为,有所不为。他从来不与人交游,但我想,他应该是一个很享受,很有趣的人。”   云逸道,“四哥你越说越离谱了。天下人都恨不得扒了他的皮,吃了他的肉,你还说他是个很享受,很有趣的人。说你楚狂,你还真是怪得可以!若是你的沈姑娘被他奸杀了,看你还说不说他好!”云逸话一出,立马知道自己错了,忙着向沈霄作揖,轻轻打了自己一巴掌,说道,“沈前辈对不住,我刚才一信口就胡说了出来!对不住对不住,您看在我四哥面子上,饶我这次!”   沈霄吹胡子瞪眼正准备发火,见云逸赶紧说好话,遂笑了笑,“你小子讨饶倒快,敢拿我宝贝闺女说事,胆子不小!”   云逸点头哈腰赔礼道歉,楚狂道,“看我的面子饶了你,你没问问,我饶不饶你!”   云逸躲在李安然身后,赔笑道,“四哥看二哥的面子饶我!再说,这大敌当前的,兄弟反目可不好。我有口无心,四哥你和我一般见识干什么,总不能因为我说了沈姑娘一句坏话,就把多年的兄弟不认了。二哥,你说话呀!”   李安然道,“我不说,等明天,我和你四哥一起把你关起来捶,看你还敢胡说不!”   众人于是笑。云逸道,“你这是和谁学的,翻脸无情,我为你哄了三个月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楚狂突然道,“人有时候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刚刚好像感受到了怜香子的气息。他好像听到了我们的话,在无声地笑。” 第61章 可以感知,不可触摸   众人屏住呼吸,怔怔地望着他,云逸道,“四哥,你,你没事吧?”   楚狂皱着眉道,“不见了。刚刚明明可以感觉到,那种气感很陌生,但我知道那是怜香子,风流倜傥,阅尽沧桑,自负、孤高、暴戾、美艳,冷眼旁观,游戏众生。”   云逸见了鬼似的望着他,说道,“天啊,四哥,我怎么听着你像是在说老了以后的自己?你不会是紧张过度产生幻觉了吧?无声地笑,既然是无声,你怎么知道他在笑?”   楚狂道,“人的天分有不一样,我看一个人,不是靠眼睛,耳朵,仅仅凭借的是身体对那个人的感知,一种直觉你懂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每个人都有一个气场,他的性格动机都在那里,而且不可能掩饰。一个人的表情动作都是可以随意更改的东西,可是气不可以,那是一个人存在最直接的证据,有时候人死了,气还在。”   云逸道,“四哥你别吓我。怎么听你说我浑身发冷?”   楚狂道,“人海之中,气味相投,就是这个道理。人品有高下,但气味无优劣。大善与大恶的人,他们可能会喜欢共同的东西,人能大恶,也毕竟超脱凡人。谁不可以说,那怜香子的另一面,也是我楚狂这样,文采风流,妙绝天下。”   云逸正待反唇相讥,一直没说话的李安然突然道,“怜香子确实来过。”   云逸一下子怔住,众人皆直盯盯望着李安然,李安然指着人群最外面的那排灯火说,“左数第三十五颗烛火,火焰曾经微微地偏动了好几下。那时候没有风,其他的烛焰皆正常,说明怜香子曾靠近过那里。你们看,在那里,正好可以很清晰地看见若萱。”   众人望过去,若萱正伏在椅背上打盹,那里正好可以看见她的脸。云逸一口气卡在嗓子里,半天才压低声音说出来,“二哥,你是说,他想对若萱下手!”   李安然道,“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怜香子不敢找我,自然就去找她。他刚刚在那里,我已经准备好随时冲过去,可他突然不见了。再也找不到任何他存在的迹象。”   云逸指着楚狂和李安然道,“你们两个真神了,呜呼哀哉,我这辈子算是完了,跟着你们两个混,我算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李安然道,“五弟别这么说,怜香子的轻功,或许只有你云家的七步流云能追得上。”   云逸道,“你别逗我了,你的暗器比我的七步流云还快,开什么玩笑。”   李安然道,“我有开玩笑吗?”   楚狂道,“我去睡觉去了。怜香子那只狐狸肯定是走了。这都什么时辰了,再两个时辰就天亮了,他再不走就不能兑现十天杀一人的话了,别忘了他还要跑到大老远的地方去。”   楚狂说着,打了个哈欠,转身躺在长椅上去睡。沈霄和沈复也转身躺下,付清流和云逸站在李安然身边,云逸望着楚狂对李安然道,“你说四哥还真行,说睡就去睡,心无杂念。怜香子这样来去飘忽神出鬼没的,我想想都兴奋,哪里还能睡得着!”   李安然道,“我也睡不着,还是保险起见,要一直守到天亮。”   那夜怜香子在三百里之外杀了当地一著名的富商家的闺中小姐。据闻,那小姐年方二八,花容月貌,已经定下亲,再过两个月就成婚。   李安然在第二天清早就听闻这个消息,当时他正在喝粥,听了消息后,放下粥叹了口气,起身出去了。   李若萱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云逸,“哥哥去哪里了?”   云逸则只顾喝粥,说道,“他心里闷出去转转,不用理他!”   楚狂道,“你哥哥心肠软,最见不得别人受苦,更别提是因为他受苦,何况那位小姐马上要成亲了,为此却失去了性命!”   沈氏一家被李安然留住没有走,在一起吃早饭。沈霄道,“没有人不烦,他就算护住菲虹山庄的人,可怜香子如果不停地在外面杀人,他李安然也不能向世人交代啊!”   楚狂道,“有没有这个可能,如果事情一直没有解决的办法,世人会联合起来灭掉我二哥,来平息怜香子之祸。我二哥虽然厉害,但毕竟看得见摸得着,怜香子,根本就像鬼一样,没有影踪。当年常广不就是为此而死吗?”   沈霄道,“你以为,怜香子能杀得了你二哥吗?但是他出来杀人,就可以让你二哥背上沉重的道德包袱,就算他不以死谢罪,天下人也会联合起来剿杀他。记得那句预言吧,一夕死,天下杀。天下杀,人家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怜香子就是惹起天下杀的引子。”   楚狂倒吸口凉气,“高手来杀,二哥还能与他对决,但要是天下那些善良无辜为了保自己平安一起来杀,二哥他,他根本不会还手,更下不了杀手。”   云逸道,“我就不信,别人来杀他,他不下杀手倒也算了,不还手,等着别人杀啊!”他这话说完,突然想起那天李安然挨了那老汉一棍子,不由一下子怔住,冷汗涔涔渗出来。   楚狂见了,奇怪道,“五弟你怎么了?”   云逸抹着汗道,“二哥那傻瓜真有可能不还手,我见识过了。那天韩阳的爹拿着棍子打他,他就那样子挨了,真要是数不清的人蜂拥而至,二哥他,……”   李若萱气呼呼道,“那怜香子干坏事,怎么把账算到我哥哥身上!没本事去找怜香子,找我哥哥来干什么!这,这不是欺软怕硬,以为我哥哥好欺负吗!”   云逸道,“你哥哥也不是好欺负的,只是和怜香子比,好欺负了那么一点点。”   李若萱道,“那些人,整天自称英雄好汉,给坏蛋没办法,就找好人欺负,算什么英雄!”   楚狂道,“你还真说对了!这天底下的人就是这样的!你道德再高尚,人品再好,说话再算话,人们拥护你是因为你能为他们谋利益,但你只要妨碍了别人的一点小利益,立马就变得十恶不赦,人人皆欲杀之!人本性就是欺软怕硬的,人用弱小的生命来祭神,他们不敢得罪神,便乐于做帮凶!现在二哥,就快成祭台上的祭品了!”   沈霄笑道,“楚狂说到点子上了!当年怜香子横空出世的原因就是和当时江湖上的大侠常广打赌,怜香子的口号是‘谁比谁卑鄙’!那大侠常广为人忠义,广行仁义,追随者遍天下,应者云集。怜香子便十天杀一人,谁最无辜他就杀谁!结果不到三个月,常广众叛亲离,人人避而远之,连妻子儿女也与他断绝关系,后来众人唯恐惹祸上身,结集起来,浩浩荡荡上万人将常府层层围住,逼他自尽。他挥剑自刎,以死谢天下,身边只有一只跟了他十来年的黄犬,绕着他的尸身呜呜哀鸣。暴尸十日,没人敢去收敛,据说最后还是怜香子安葬了他。”   李若萱听得浑身发冷,真正被吓住了。这时李安然进屋来,面色如常,还带着笑。李若萱眼眶一热,鼻子一酸,扑过去一把紧紧抱住,哭道,“哥哥!”   李安然安慰地抚着她的头,对沈霄道,“沈前辈你说什么呢,怎么把若萱都吓哭了!”   沈霄道,“我,我说起常广的旧事了!”   李安然道,“你别吓唬小孩子,哪有那么严重!若萱别哭,没事的,啊!”   云逸走过去拎过若萱,让她在座位上坐下,说道,“你还嫌你哥哥不够烦,还哭!你哥哥不知道自己有多危险吗!”   若萱低着头住声。夏婷拉着沈紫嫣的手道,“姐姐这好可怕啊!”   沈紫嫣忍不住轻轻偷望了李安然一眼,没说话。夏婷道,“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让那个害人精活在世上,他想让哪个好人死,哪个好人就得死?”   楚狂道,“能把卑鄙用得这么强悍和明目张胆,他倒是看透了世事,再出来狠狠地调戏!”   云逸道,“四哥,你干脆和那怜香子喝酒去得了,没准他也周郎妙赏,你们两正好臭味相投!”   楚狂道,“他若是站在我面前,我一定会试试我这把刀能不能割了他的脖子,是他死,还是我亡!”   云逸道,“你不是口口声声欣赏他吗!”   楚狂道,“欣赏的是他的性子,又不是他的人!欣赏他,也可以杀他!”   李安然笑着坐下继续喝他的粥,说道,“怜香子的性子也是太烈了,当年就是因为常广说他,‘像你这样的卑鄙小人,人人得而诛之!’他就说,‘天下人皆卑鄙,得而诛之,不得自然就不能诛之,看天下人最后去杀谁,看是谁比谁卑鄙!’他这样说,也这样做了,最后如愿以偿。他还在常广的墓碑上写道,‘我不杀你,天下皆杀你。天下人比我卑鄙。’”   楚狂纵声笑了起来,“好一个天下人比我卑鄙!我真是服了他,二哥,你看到了吧,这做人不能太善,像人家怜香子这样的恶人,那才叫活得精彩!这叫一痛快!”   李安然道,“我看你得改名字了,不能叫楚狂,应该叫楚邪。我看你也是邪得可以!”   沈霄叫道,“楚邪好听!以后就叫楚邪,我快喜欢死了,处处投了我的脾气!”   李安然摇头笑而不语。   他仍旧每天带着两个最熟悉菲虹山庄人员情况的小厮,在街上转。街上少有人,在最光天化日的时候才会有一些相貌丑陋年纪偏大的人在街上做生意买东西。乞丐还在,李安然每次都给钱,甚至有时候停下来,蹲在一旁和乞丐们聊天。话题很散,偶尔还说说市井的闷笑话,或是围绕着过往的行人,说说乞讨的技巧。   云逸开始纳闷,二哥这么做,到底为什么?   他曾经问过付清流,付清流说是趁着现在危急的时刻收买人心。云逸觉得不像。楚狂不再去梅菊堂,而是整天在菲虹山庄的花园里晒太阳,叫楚雨燕泡上好茶,有一搭没一搭听楚雨燕弹弹琴。云逸很奇怪他,问他呆在菲虹山庄干什么,梅菊堂那边没人,你放心吗?   楚狂懒洋洋地喝着茶,慢条斯理地说,他在感受玉面狐狸的气息。云逸四下张望,青天白日,连个鬼影子也不见。于是云逸开骂,楚狂笑微微地拍着他的肩,几近嘲笑,“你骂我没用,你若是关心婷婷姑娘,那你就自己去梅菊堂和她拌嘴好了!”   云逸有点郁闷,怎么老二和老四这两个人怪怪的!他忍不住心中的火,重重地捶了楚狂一拳,楚狂捂着被打的肩,苦笑道,“五弟你要干什么,想打架?”   云逸气恨道,“二哥他自己出去溜,把菲虹山庄交给我!把梅菊堂交给你了,你老在菲虹山庄干什么!怕我罩不住若萱,还有晓莲和楚姑娘是不是?你乖乖给我滚回梅菊堂,和你的沈姑娘弹琴去!你那未来的老丈人,不是快喜欢死你了,快去吧!滚蛋!”   楚狂笑道,“你关心你的婷婷,也不带这么撵人的!我们两个换一换,我来管菲虹山庄,你去梅菊堂!”   云逸语迟,“你!……”   楚狂正色道,“我真的可以感知怜香子就在菲虹山庄,我就不信他不露半点破绽,我就杀不了他。”   云逸怔怔地望着他,不可思议道,“你说他,就在,我们附近?”   楚狂道,“菲虹山庄什么地方,他想作案,能不来摸路子?”   太阳很毒,但是云逸觉得脊背有些发凉。楚狂望着他,笑得有一点暧昧,拍着他的肩道,“五弟你这样的心里承受力可不行。今天不是二十,那怜香子又不会作案,你这是急什么,婷婷她好好的,你若是实在担心,就过去看看。”   云逸道,“你以为我仅仅是担心那丫头吗?我是看你们一个个怪怪的,我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心里急得不行!”   楚狂道,“那怜香子要是真刀真枪出来和人家干,怕是早就死了千百回了。你越急,他看着越高兴,你难道喜欢,你在这里着急,他一旁看着没事偷着乐?”   云逸听了,长长地叹了口气,仰躺在刚才楚狂躺着的藤椅上,望着天说道,“那好,你有理,我也学你的样子,在这儿喝茶晒太阳,反正我比你白,不怕晒!”   楚狂坐在一旁开始和他聊天,“男人,黑一点才有味道。我喜欢晒太阳,就是希望自己不要太白了。”   云逸不解道,“你说,我怎么就想不通,二哥整天在街上溜达,到底是为什么?”   楚狂道,“我也不知道,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一连七天,平安无事。今天是第八天了,后天就是玉面狐狸杀第三个人的日子。   云逸越发焦躁。楚狂虽然不动声色,但云逸也能看出他心里的弦渐渐绷了起来。李若萱突然好像意识到自己危险的处境,她和晓莲经常离云逸和楚狂很近,有时候还看见若萱一个人,静静地发呆。   她知道,那玉面狐狸想要杀自己。先奸,后杀。只因为她是李安然的妹妹。   她从没跟别人说过她的感受。也没有人去问。只是每天都已经很晚了,这丫头却非要等李安然回来才会睡。她每次会让李安然紧紧抱她一会儿,说些安慰的话,她像一个小女孩儿一样,娇柔地赖在哥哥怀里,很乖。这天晚上李安然如常抱着她笑着说话的时候,她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哥哥,我若死了,就可以见到爹娘了,是不是?”   李安然的心一阵刺痛,柔声责备道,“瞎说什么呢,别胡思乱想,哥哥不会让你有事的。”   李若萱道,“如果让他杀了我,天下的人就不会那么恨你,就不会来杀你了是不是?毕竟你自己的妹妹也被玉面狐狸杀了。”   李安然道,“不许胡说!”   李若萱的眼眶湿了,轻声道,“我资质不好,又不肯用功,武功也是练不成的,活着也没有什么用。不如去找爹娘,还可以逗他们开心。”   李安然的泪差点落下来,紧紧抱住若萱道,“不许这样说自己!谁在你面前嚼舌根了,我这就找他算账去!”   李若萱苦笑,哭道,“哥哥是不是以为,没人说,我自己就不会想。你家里的人好好的,外面的人一个个死,大家都会恨你。……”   李安然抚着她的头,温柔地叹气道,“傻丫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子的!听话,乖乖在家里呆着。哥哥会想办法,你不要担心,那样会给我添乱的,懂吗?”   李若萱抱着哥哥,热泪横流下来,哽咽道,“可是,……”   李安然也很感伤,他对若萱苦笑了一下,说道,“傻丫头,没什么可是。哥哥还没到山穷水尽,连你也保护不了的地步。你自己千万不要做傻事,虽然你资质平常,也不很用功,性子又坏,平日里我会打骂你,但你知道吗,我心里其实非常疼你,你是哥哥无人可以替代的宝。哥哥会看着你一年年长大,为你找天底下最好的男人,让你开开心心嫁掉,为人妻,为人母,平安快乐一辈子!你听到了吗?所以你不可以做傻事,说傻话,就不可以存那样的傻念头!有哥哥在一天,就有你在一天,外面的事跟你没关系,你要乖乖的,懂吗?在这天底下,我可以牺牲任何人,包括我自己,都不可以牺牲你。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   李若萱忍不住,失声大哭起来。李安然抱着她,想到若萱竟然想牺牲自己来救他,不由眼眶一热,默默流下泪来,内心里既是幸福又是悲凉。 第62章 大人物的死,其实也很简单   第九日下午。   李安然约付清流、云逸和楚狂去街上喝酒,他的脸上温和平静,看不出有任何不好的情绪。   云逸望着李安然气闷道,“我不去。”   付清流道,“二弟,我觉得还是不去的好。现在到处都是人心惶惶的,咱们出去喝酒,怕是不太好吧。”   李安然遂问楚狂,楚狂望着太阳一笑,叹气道,“二哥有兴致,我倒愿意去。”   李安然回头问他们两个,“大哥,五弟,你们真的不去?”   云逸犹疑了一下,问道,“都出去,家里你放心吗?”   李安然道,“那玉面狐狸不会为我转性,我们守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出去转转,透透气,其实很不错。”   云逸看了付清流一眼,道,“大哥,要不,一起和他们出去?我们急,他们两个却是一副火上房不着急的样子,我们倒是凭什么窝在家里?走吧!”   兄弟四人出发,路上只有三三两两的人,空旷,兄弟四人可以并肩横行。   云逸四下张望道,“二哥,你带我们去哪里喝酒,我看这店铺有一半都关门了!”   李安然道,“你放心,我上午和近水楼的老板说了,让他等我。我们就是去得再晚,也有地方去。”   路边的叫花子熟悉地与李安然打招呼。李安然带着笑,一边回应一边施舍给他们零钱。楚狂笑道,“二哥你当真是和他们混熟了。”   一个卖糖人的老汉沉默地从云逸身边走过。云逸走在李安然的左侧,靠边,卖糖人的老汉还轻轻碰了一下云逸的衣襟。   李安然突然止步,回头望着卖糖人的老汉,静静地道,“怜香子!”   怜香子回头。在他回头的一瞬间,他知道自己错了!   机敏是他赖以生存的武器,怜香子在一瞬间变换了十七种身法,欲从十七个方位逃生。   众人只见李安然暴喝一声,然后冲了出去!   那一声暴喝让人心惊胆破,颇有几分凄厉。似乎把他内心深邃而沉重的压抑,在瞬间如火山喷发一般,宣泄殆尽!   没人看清李安然是如何出手。那一瞬间像是一场梦,眨眼间李安然站在百步之外,直绷绷站在那卖糖人老汉的对面。两个人静静地望着,然后卖糖人的老汉轰然倒下。   怜香子从来不知道,原来死,是这样子的。   他曾经设想过很多种人生的结局。但从没想过会是这样子。就这样简单地死在李安然的手里。   当年轰轰烈烈的围杀他尚可逃生,像他这样精彩的人,怎么可以这么简单地死去?   可以的。就是一瞬间,他在云逸的身边走过,没人察觉,更不关李安然什么事。   可就是那一瞬间,他为自己设了一个死局。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和心仪,想着近距离靠近一下李安然和楚狂,他选了一个离他们两最远的距离,他也没带任何一点杀气。   他伪装的很好,自觉没有任何破绽。他曾与他们擦肩而过而他们却丝毫不知,怜香子自己也说不出那是一个什么样心理,是成就的满足还是无伤大雅的戏弄。   这是他一贯的行径。当年那一场围杀,他曾经七十二次与那三十六位英雄面对面接触,只是对面不相识而已。他爱极那种感觉,像是局外人一样,看着众人面对灾祸时的种种表现。他们商议怎么对付他,可他就在他们旁边偷窥,听得一清二楚。每当那时候他就在内心里笑,那是无以伦比的一种快乐。   可他到死也不明白,李安然怎么知道那就是他。他的易容术天下无双,从未失手。他的一生就是化装成各种各样的小人物混迹市井,平平静静享受人生悲喜,看透世态炎凉。甚至有许许多多小人物都是他的朋友,从来没有人认为他和怜香子有什么联系。   到底哪里出错了?   在他看到李安然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成功逃脱了!他看到李安然站在自己面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脚已经不能动弹,全身上下的血在一点点流出,他自己都可以感觉到血流的速度和温度。   然后他轰然倒塌,他在倒地的瞬间忍不住问李安然一句话,“我到底哪里出错了?”   李安然对他道,“你没有出错。但这半个月,我见了菲虹山庄的每一个人。我虽然不知道怜香子长什么样子,可我认识除怜香子之外的任何一个人。”   怜香子突然就笑了。   这似乎是他这一生听到的最好笑也是最要命的笑话!他认识除了怜香子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呵呵!   绝妙的人总有绝妙的办法。怜香子任凭自己的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他突然有一个很怪异的感觉,身下的地是温暖的,可看到的太阳是黑色的。   那是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感知。他安然地闭上眼睛,舒适的表情,满足地叹气道,“那说我很可爱很有趣的人,叫做楚狂杜彤是吧?他一直在菲虹山庄等我,人海知音啊!”   他静静地一动不动,停止呼吸。   李安然望着他,然后身子一软,瘫在地上。   众兄弟冲上去扶住。李安然虚弱道,“搜他的身,找到‘鸳鸯散’。”   楚狂轻易地找到,交给李安然。李安然苍白地笑,倒在云逸怀里。   云逸傻掉了,他根本发不出声音。杀了怜香子。这么大的事情,似乎所有人都没有反应,好像李安然突然疯掉了,他费死了劲,却误杀了一个卖糖人的老汉。   李安然挣扎着,撕下怜香子的人皮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沧桑但英俊的脸。   他的全身都是血。楚狂数过了,李安然一共从不同方位角度发出了一百七十一枚暗器。除了被打落的三十二枚,怜香子几乎所有可能致命的穴位上都是李安然的暗器,整整一百三十九枚!   云逸回味过来时倒吸了口冷气!二哥这是在拼命了,竭尽全力的一搏,没见过杀一个人打出这么多暗器的。就算那怜香子换了十七种身法和方位,可也不用打出那么多。那么多的暗器,几乎穷尽了怜香子的所有可能!他今日注定命丧于此,在劫难逃。   打那么多暗器为什么,云逸曾问。李安然对他说,机会只是那么短短一瞬间,不拼命,无以对天下!   其实,他是无法面对自己。怜香子之祸,给他带来的心里压力,远远大过他所表现的和别人所猜测的。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其中滋味。   李安然是被云逸背回去的,李若萱吓得慌了,楚狂云逸和付清流都是面带喜色,云逸背着李安然直嚷嚷,“怜香子被二哥给杀了!杀了!”   “啊?”李若萱欢欣地叫道,“哥哥把怜香子给杀了!哈哈!哥哥把怜香子给杀了!”   晓莲亦欢欣,转而忧虑道,“那少爷他……”   楚狂道,“他没事,就是杀怜香子时体力透支累得!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欢呼!李若萱几乎跳到房梁上去欢呼!众人互相拥抱着,激动得大笑,楚狂大声叫喊着,“晓莲!快去!快去给四哥拿酒来,我要好好喝酒,大醉它一场!”   云逸也跟着叫,“对对,晓莲拿酒去!这些日子,那该死的怜香子,他奶奶的,真是憋屈死我了!”   李若萱却一下子大哭出来。众人围上去问,李若萱又哭又笑道,“我乐死了,乐死了!我给你们拿酒去,我拿酒去!”说着她拨开众人,疯疯癫癫往外冲,一路“噢!噢!”地欢叫着。   怜香子被杀了!这个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三两天传遍大江南北,举世沸腾,弹冠相庆!   很久没有这么大快人心的事了!祸害天下的怜香子终于死了!被李安然杀了!   无论是怀着感激还是倾慕,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众多的人纷纷涌向菲虹山庄,菲虹山庄空前繁荣!   一年前,李安然因为他特殊的身份,一举成名天下知。一年后,他赢得了天下的仰慕和赞誉。世人开始惶惶然睁开眼,甚至用一点侥幸和感恩的心,庆幸李安然的存在。   每当看见李安然面带微笑从街上走过,每个人的心就禁不住暖洋洋的。他和众人熟络地打招呼,年长的心里面既欢喜又羡慕,心想我为什么没有这样的儿子;年轻的仰慕而敬佩,都希望能接近李安然,得到他的指点;闺中的女子都渴慕地偷望,隐藏起自己,却又希望李安然能多看她一眼。   其乐融融,繁盛但祥和。   李若萱去梅菊堂找她沈姐姐。沈紫嫣正和楚狂坐在草地上,弹琴。   “沈姐姐!四哥!”李若萱叫着,像快乐的小鸟一样欢蹦着跑过去,一屁股坐在沈紫嫣身边,抱住了沈紫嫣的脖子,扑在沈紫嫣怀里撒娇。   沈紫嫣的精神气色很好,脸上是淡淡的美丽的光彩。李若萱撒娇道,“沈姐姐你好偏心,你们两个的琴艺都是这么好了,还整天在一起切磋,也不去给我上课了,我,我也要学琴呢!”   楚狂笑道,“回头我教你。”   李若萱紧紧抱着沈紫嫣道,“才不要你教,我要沈姐姐教!”   楚狂道,“我教怎么了,我难道琴艺不如你沈姐姐吗?”   李若萱道,“总之不要你,都说你看人学不会就发火,我才不要你教!”   楚狂道,“我回去就和你哥哥说去,怕我,我就非要教你!”   李若萱摇着沈紫嫣的肩膀娇声道,“沈姐姐你看他,你看他啊!”   沈紫嫣浅笑不语,只是温存地抚着李若萱的小脸,李若萱不依地缠着沈紫嫣,夏婷端了茶过来,放在草地上的矮桌上。   夏婷笑着,一边倒茶一边道,“若萱你以后常来玩吧,我一个人可闷了!”   李若萱道,“有沈姐姐和四哥在,你闷什么啊,又没人逼着你练功背书!我才闷呢,哥哥整天不让我出来,一天让我做好多功课,出来看沈姐姐,还要和他请假,还要有四哥陪!”   夏婷道,“就是因为我没事做,所以才闷啊!这些天,我把菲虹山庄街上的好吃的好玩的,都吃过玩过一遍了!当真是闷死了!”   李若萱凑过去感兴趣道,“你倒说说,街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听人说外面来了很多外地人,可热闹了,干什么的都有!”   夏婷乐了,说道,“当真是来了很多人,卖什么的都有,最值得一提的是最南街十天前开了一家超大的美食馆,主人夸下海口,不论天南海北,不管飞禽走兽,只要你报得上来菜名,他就能做,而且还绝对地道,不地道就不要钱!一连十天了,门庭若市,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李若萱开心道,“真的有这么神吗?你吃过没有,是不是真的做得很地道!”   夏婷道,“我当然去过啊!我要了我们家乡的两个小菜,你别说,就好像是本地人做出来的一样,真是地道极了!而且不贵,一共才花了十文钱,我在那里喝了半天茶水,也值两文钱了!”   李若萱欢欣道,“真有这么好吃又便宜的地方!那,那外面好玩的地方多吗?”   夏婷津津乐道道,“可多了!白天还好,尤其是晚上,有那种喷火卖艺的,还有两个将评弹的场子,一到夜里,为了拉拢客人,两边就像大擂台一样,推出的故事可好听了!我每天晚上都去,你也去吧!”   李若萱眼睛亮亮的,很是神往,但很无奈,“我也想去,可是哥哥不准。”   夏婷望了一下沈紫嫣和楚狂,拉着李若萱道,“我们去那边聊,姐姐和楚狂哥哥还要谈天,切磋琴艺呢!走!”   李若萱欣然而起,和沈紫嫣和楚狂告别。   沈紫嫣望着两个女孩子手拉手亲昵地走远了,脸上温柔地笑着,对楚狂道,“她们两倒像是一对小姐妹,连性子也像,都是最爱热闹!”   楚狂望着她们的背影笑道,“这两个丫头到一起,一定商量什么坏点子,若萱好不容易被我二哥管得老实点,现在多出一个婷婷,又该让二哥头疼了。”   沈紫嫣淡淡地,笑而不语。楚狂温柔地望着她,太阳光很柔和了,临近黄昏了。   沈紫嫣对他明净地笑,无视他的爱慕。   他无语。沈紫嫣从醒来就一直是这样子。她视他为知音,为好友。却从来没有男女之爱。   她从醒来,再没有提过一句李安然。似乎李安然是她的前尘往事,她早已忘记了。   她不提,自然没有人再提。   她昏迷的时候,听到生命在呼唤。美妙的蓬勃的琴声从深邃的黑暗中汹涌而来,温柔呵护地漫过她冰冷的心。   她终于知道她错了。她不可以这样轻易地结束自己的生命。至少,万物都在蓬勃生长,花在含苞,草在抽芽,鸟在阳光中伸展羽翼,一个男人火热的心,在不舍昼夜,赤诚地召唤和期盼。那颗火热的心,热诚中揉裹着悲苦的绝望,似乎她一死去,他就会随时终止呼吸。   突然在昏睡中发现,原来有人那么在意自己,她听到爹爹的箫声,美丽而哀愁。   他有俊美的容颜,苍老的白发,痛彻心扉地告诉她,她是他唯一的女儿,她不可以死,否则他无力独活,愿追随而去,一家团圆。   为什么原来她认为自己生无可恋?为什么她认为自己活着或者死去都没有任何意义?为什么她原来觉得美好的世界和她毫无关系,生命中除了李安然,似乎毫无乐趣?   李安然对她说,人世间本来可以皆大欢喜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惨烈。   是啊,她原本就不用这样执迷的,不是吗?   原本以为是整个世界抛弃了她,让她一生病痛,爱无所爱,现在才知道,是她自己抛弃了整个世界。这世界有声音。每一种声音都有一颗心,心在对她说话,只是她从没有用心去听。   李安然说,“我要救,你要死,你要非跟我拗着来,看我能不能饶你!”   他果然没有饶她,她活了,她自己饶过了自己。   不再爱他,不再想他,或许很难。但是活着,也不是很艰难的一件事。   她知道楚狂爱她。   他高大,英俊,放旷,不羁。冷的时候是玩世不恭的放纵,热的时候是赤胆忠肝的炽烈。   可是他的爱,不癫狂,却深沉。   他从未对自己说过他的爱慕。他一语不发,只是弹琴,喝茶,聊天。   可是她知道,这个男人越是不说,越是不吝啬付出,就越是表明,他爱她,而且是不计付出不求回报的,在爱她。   她只是无措。不知道怎样接纳这份突如其来的深爱。他日夜守在自己身边,弹琴,用他的心曲和自己说话。   她突然有一种无地自容的羞惭。她曾经因为得不到李安然的心而万念俱灰,现在又因为楚狂深邃深沉的爱而惶恐。   李安然说,他不爱她,不是因为她不好。可是楚狂爱她,如此爱她,又让她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好。   甚至,楚狂洞察了她微妙的内心,过去的事从来不说,婷婷在自己身旁说他在自己昏迷的时候如何辛苦和痴情,他听了也是淡淡地笑,就好像那些话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他甚至为了避免她的尴尬而远离她,和爹爹去把酒谈天,谈论诗词音乐,说些江湖旧事,两个人时常发出爽朗的笑声。他人不再,可她还是可以感知他的心在。   他总是在一个长短恰到好处的时候来看她。有时三天,有时五天,每次在她觉得淡淡失落,略有思念的时候,他就背着琴带着笑来了。   从来想不到,他是一个如此细腻的男人。他和她谈论一朵新开的花,一棵长了新叶的树,乃至小鸟一声婉转的啼叫,手中一杯冒气的新茶,都好像有无限的乐趣,兴意盎然。自己从小蜗居,不曾远足,在意的是一草一木的细微事物,但楚狂从小浪迹江湖,大气磅礴,又能如此细腻委婉,便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欢欣。   知音,便是心与心的接近。她感觉自己的心与他很近。与之相处,无拘无束,海阔天空,随意,又自然。   她渐渐期待楚狂的到来,楚狂不来的时候,她静静追忆他们的相处。   渐渐的,成为一种依赖。仿似什么都没有,却又再也不能失去。   她像是一条鱼,生活在楚狂的一心碧水里,不知不觉。 第63章 当我今夜表演   婷婷拉着若萱到一个生僻的角落,若萱见她神秘兮兮的样子,奇怪道,“什么事?不能让四哥他们听?”   夏婷小声道,“你可以偷着出去啊!看看!”说着她掂出腰间的银子,得意道,“只要你偷跑出来,我请客,我带你去夜市书场去听书,你不知道,天一书场请来了一个名角,叫做白天鹅,说书说得那叫一个精彩,我们要赶早去,不然就挤不进去了!”   李若萱迟疑道,“不行啊,我哥哥不让我出去。”   夏婷不以为然道,“你真傻,他不让你出去,我们可以偷偷出去啊!去听一个时辰的书就回来,神不知鬼不觉,你明天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会知道!”   若萱小声道,“不行的,万一哥哥知道了,又打我!”   夏婷急得直跺脚,“你真胆小!外面还说你是个混世魔王,连偷跑都不会!你哥哥在外面忙得团团转,哪有空理你,你偷偷跑出去一会儿,他会知道吗?”   若萱还是犹豫不决。夏婷急了,“原来你是这么不爽快的人,你不敢去就算了,以后你也不要找我,我也不去找你玩了!”   说完她甩手就走,若萱连忙拉住她,夏婷回头笑道,“怎么样,去不去?如果被抓住了,我就说是我让你来的,不管你的事,让你哥哥不要罚你就是了。”   李若萱禁不住诱惑,忐忑地,怯怯又欢喜地点了点头。夏婷欢呼地抱住她,叫道,“这才够朋友!你整天被你哥哥关着背啊学啊练啊,若是我早就烦死了!”   李若萱拉着她小声道,“你别叫!被人听见了我就惨了!”   夏婷莫名其妙道,“你怎么了,这是梅菊堂,不是菲虹山庄啊!”   李若萱捂着胸口心惊胆战道,“我忘了我忘了,吓死我了。”   夏婷撅着嘴笑道,“看你这胆子,还混世魔王,简直是胆小如鼠!”   李若萱嘴硬道,“你说得轻巧,换了你被我哥哥管管试试!”   夏婷道,“我有那样的哥哥就好了!我最崇拜他耶!”   李若萱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夏婷道,“若不是有那个该死的云逸,我整天都去你们山庄找你哥哥,缠着他!”   李若萱奇怪道,“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五哥?一见面就吵架?”   夏婷道,“我真是讨厌死他了!他就是讨厌鬼!我怎么这么倒霉,老是能遇见他,烦死了!”   若萱道,“可是我觉得五哥挺好的呀!他闲来没事,经常找我玩,我被哥哥罚的时候,他总是帮我讲情的!”   夏婷道,“我反正讨厌他!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什么都不会!”   若萱笑,“五哥还什么都不会,他会得可多了,街上什么新鲜的玩意他都会,整个菲虹山庄,人人都知道啊!”   夏婷不屑道,“会玩出名有什么用啊!武功又不高,连小小也镇不住,笨死了!”   若萱道,“可是五哥武功很好的,我哥哥说的!”   夏婷突然一脸坏笑,绕着若萱上下打量,若萱奇怪地望着她,夏婷笑道,“哎我说若萱,你这是怎么了,老是说那死云逸的好话,是不是,是不是你喜欢上他了?”   若萱的脸突然红了,叫道,“婷婷你乱说什么!”   夏婷凑过去笑道,“若萱啊,是不是他经常照顾你和你玩,你们相处的最久,你慢慢喜欢上他了,处处说他的好!”   李若萱红着脸嘴硬道,“我哪里处处说他好!他本来,本来就好!”   夏婷大笑,说道,“还本来就好,小丫头不知羞!”   李若萱追着夏婷打,夏婷跑累了,哎呦哎呦地叫,“不闹了不闹了!”   李若萱抓着她着急地嘱咐,“婷婷你不要到处乱说,听见了没有,不许说!”   夏婷犹自不肯罢休,凑在李若萱耳旁道,“你是不是喜欢他了,偷偷告诉我,我不说,对谁都不说!”   李若萱跺脚道,“我,我不理你了!”   李若萱转身跑了,夏婷在后面笑个不停。夏婷大笑了一通,突然觉得那个下午她很开心,莫名其妙的开心。   李安然闲暇的时候,在研究“鸳鸯散”的解药。但是他闲暇的时间确实很少。   很多人求见他,结交他。他难得呆在家里,更难得去楚雨燕那里。   李安然杀了玉面狐狸怜香子,楚雨燕表面欢欣地笑着,心里却在流血。   他是她的第二位师父。她从来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那时候她不过十岁,她跟着他学易容术。   她在之前就吃了很多苦,教她刀法的师父很严厉,很凶。可是怜香子很慈祥,很疼她。   他每次来都是不同的面容,乃至于她每次总是问眼前的陌生人,“你是师父吗?”   师父每次都是笑眯眯的,有时候是小老头有时候又是老太太。他每次来总是给自己带一些吃的和穿戴的东西。她平生吃的第一串糖葫芦,第一块冰糖,穿的第一件崭新的花衣裳,戴的第一根银链子,都是师父送给她的。   他从来没打过她,也没有骂过她。他说话总是那么温柔和气,循循善诱,只有和他在一起,她才知道什么是快乐。   可是在她十三岁的时候,他消失了,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一次面。   她是十三岁的时候,才跟随花溪苑的苑主的。苑主是气质清雅风华绝代的女人,教她的东西,就是怎样迸射美,留住男人心。   从言谈到姿仪,从化妆到穿着,从刻意到无意,从无意到随心。在此之前第一位师父教她如何强悍,如何利用力气,如何破解机关,如何杀人。怜香子教她如何掩藏,如何随波逐流淹没人海,而这第三位师父,教她如何在看见男人的一刹那,看似无意地迸射出女人绝美的光辉,莫名吸引。   可她所有的本领,在看见李安然的刹那,在李安然的身边,都失去了用途。她不敢动用武功,不敢太过平凡,又不敢太过夺目。   既不敢庸庸碌碌,也不敢风情万种。   那个男人,什么都知道,可是他装作不知道,什么都不做,在她内心迷茫困惑的时候,他已经在爱她,宠她,拥有她。   他这样做,是不是从来都觉得她根本就算不上一个对手?   他看着她意乱情迷,痛苦挣扎。他时而深情款款,时而冷冷淡淡。   他到底要干什么?   他杀了怜香子,她的师父。   她再没有亲人,师父曾对他好。   今日,是怜香子的三七祭日。   在静静的深夜,她在无人的花园里为他烧纸。天下人都恨他。可他对自己很好,他是自己的师父。   清冷的上弦月,寥落的花园。楚雨燕没有流泪,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烧纸。   没有人会来,李安然更不会来。他现在炙手可热,外面有数不清的应酬,要与形形色色的人交游。杀了怜香子才二十天,就已经有两家富商巨贾前来提亲。李安然虽以热孝为名推却,但可以想见,他已惹动天下女子的相思。   在不久之前,他曾经对她说,只要她愿意嫁,他就一定娶。   是真的吗?   她愿意嫁,他就一定娶。这话听起来,是一个多么讽刺的笑话!   名满天下的李安然会娶她?   他用心地玩弄,再不经意地抛弃。始乱终弃不是一直是男人乐此不疲百玩不厌的游戏?   楚雨燕的心说不出是阴冷,还是幽怨。她淡淡地笑,问自己,这一天早晚要来的,她早知道,不是吗?   如若她不能杀他,那必将是眼睁睁看着他去杀。这场争斗本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即便最后他留她不死,但她活着,还有何意义。昔日的仇,今日的债。   只是这些仇,这些债,还有孽爱,要她如何去消受,是不是费尽心机,把生命舍却,就可以一并解决?   她不是李安然的对手,只是,不是他的对手又怎么样?该报的总要报,该讨的,总要讨回来。   所以她要留在菲虹山庄。留在这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尴尬的等待,羞耻的存活。   李安然,既然我敢爱你,就不怕你辜负我。毕竟,你爱不爱我,只是你的事,而我爱不爱你,也只是我的事。   纸钱在静静地燃烧,桔黄幽蓝的火苗,跳跃着,然后变小,熄灭,变冷成灰。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然后她看见李安然从远远的槐树间走过来。   她静静地笑,视若无睹。   李安然的表情带着几分怜惜和慨叹,轻轻地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望着那堆纸灰半晌,轻声道,“不要难过了,人总是要死的,今日我杀他,不知他日谁杀我。”   楚雨燕望着他,内心苦笑,今日我杀他,不知他日谁杀我,这个男人的预感倒如此准确和深刻。   她想一把推开他,赶他走,可是她不能那么做,于是身体僵冷着,流下泪来。   李安然温柔地拥住了她,抚着她的长发轻声道歉,“对不起,我又冷落了你,又让你生我气了。”   生气?因为冷落而生气?她有权利有资格生气吗?她是他什么人,她生他什么气?   楚雨燕轻轻地别过脸,流泪。   李安然突然用力地抱了她一下,她“哎呦”一声痛呼出来,李安然在她耳边笑道,“怎么了,叫什么?”   楚雨燕突然含泪放荡地笑了,好!让我淋漓尽致地表演。   她美艳地目光流转,悲中带笑,一边任性地推他,娇声道,“你讨厌,你走!”   李安然抓着她的手道,“那我走了,你不生气后悔吗?”   楚雨燕扬头道,“你爱走就走!谁要你来的!”   李安然松开她,起身道,“我还真有事得过去,今天过来看看你,你不要不开心,等以后有时间我来陪你。”   李安然说完,抚了抚她的头,真的走了。   楚雨燕望着他的背影,嫣然笑了。看见他真的走得远远的了,她靠着树仰天无声地流下泪来。   那个无聊的男人,他就是跑这里来戏弄她!   不想李安然竟在她身后笑道,“是你让我走的,真走了你又哭。”   楚雨燕回头,看见他脸上淡淡的坏笑。玩这种游戏好玩吗?楚雨燕盯着他淡淡笑了,说道,“你讨厌!你怎么又回来了!”   李安然拥着她道,“本来已经走了,但是想起来是给你送东西的,刚才竟然忘了,就又回来了。”   楚雨燕道,“什么东西?”   李安然从怀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楚雨燕打开一看,是一枝翡翠玉簪,三片叶,一花苞,雕成一枝青翠含苞的茉莉花枝的摸样,栩栩如生。   李安然道,“你平日偶尔用茉莉花香,带上这根簪子,别人还以为你是真的戴了朵茉莉花呢!来,我给你插上,看看漂不漂亮!”   李安然为她把簪子插在头上,上下打量道,“这件衣服不好,应该穿你那件广袖的白色纱裙。最近来了不少商铺,有一家衣料店,里面的衣服不论是质料还是花色款式,都非常好,什么时候你出去买几身。”   楚雨燕满心的幽怨和失落似乎在突然间变淡了。她轻轻地垂下头,娇羞不舍地道,“二哥,你,……”   李安然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道,“舍不得叫我走了是不是?”   楚雨燕的脸红了,摇着李安然的袖子娇声道,“二哥你又说笑我,我哪有。”   李安然一把将她横抱起来,在她的锁骨处狠狠地亲吻了一口,笑道,“我既然来了,原本就是不想走的!这么久了,你不想我,可是我想你了!”   楚雨燕的长发几乎散落到地上,她任凭自己的头低低地仰下去,淡月为她勾勒一副高低起伏的精美曲线。李安然狂热地吻着她的项颈,吻上她的耳垂,然后啄住她微凉的唇瓣,占有她空虚的舌齿。   她青苔般幽暗的心被点燃,烧热。   她突然听到自己的心如冰块碎裂消融的声音。她颈上的相思翼馨香大盛。   李安然横抱着她,快步回到她的房里,狠狠地关上门!   他几乎是粗暴地脱了她的衣服,用力地拥抱揉捏她光洁的肉体,不理会她半推半就、似痛苦又是欢爱的低叫,他几乎要把她变小拆卸,装到他随身的衣服里。   楚雨燕的身下不可救药地湿了。她闭目,温顺地配合李安然的动作,然后在他热情高涨的时候进入□。   在最后松懈的时候,李安然伏在她的耳边,对她低声央求道,“燕儿,不要恨我,宝贝儿!”   她的泪一下子流出来。这个男人真的什么都知道!   李安然为她吻去泪,躺在她身边抱住她,对她道,“对不起燕儿,我知道你委屈。”   楚雨燕在他怀里泪眼婆娑地摇头,说道,“不,二哥,是你委屈,你在委屈你自己。”   李安然笑道,“我怎么会委屈呢?傻丫头!”   楚雨燕突然在那一刹那,泪下滂沱!   是不是会有一天,他抛下所有的恩爱,再也不会爱她!或许他原本就从来没爱过!   如果不爱她,请一定杀了她。她死了,那意味着一切走到尽头,她终将解脱!   他们中间的一方,必须用自己的生命,来偿还对方的爱慕。楚雨燕内心一震,突然就好像回到,那个烟雨濛濛,白宅相见的最初。   李安然,你为什么要在那里等我,杀你?   李若萱的脚一踏上夜市,就有了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真的看什么都新鲜喜欢,处处流连。那夏婷也没个正经,娴熟地装起了老大,兴致勃勃在一旁给李若萱讲解。等到她们突然觉悟要去听书的时候,书场已经人满了,进不去了。   两个女孩儿在外面急得乱转,门口卖票的人觉得稀奇,说道,“两位小哥,你们来给白天鹅捧场就该早点来,现在我们票卖完了,你们要是实在想进,我认识一个弟兄,他有票,你们可以去买,但是价钱要贵一些。”   夏婷喜上眉梢,问道,“多少钱?”   那人道,“一张二十文!”   夏婷惊叫道,“二十文!你宰人啊!”   李若萱不管那么多,将钱往柜子上一拍,卖票人狐疑地数钱,李若萱已经拉着夏婷闯了进去,钻进人群!   书场里人山人海,但是很静。一位身穿白衣的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在绘声绘色地讲书。   夏婷钦佩地对李若萱道,“还是你厉害,这样闯进来,混世魔王的名号不是吹的!”   李若萱骄傲道,“那当然,一张破木柜子就想拦住姑奶奶!想得倒美!”   夏婷拉拉她让她小声点,指着前面穿白衣的女子道,“那就是白天鹅,你听这嗓子,这模样,好不好?”   李若萱仔细听着,那白天鹅讲的是崔莺莺待月西厢记,此时正说到老夫人赖婚的情节,那痴张生如五雷轰顶,失魂落魄,呆傻告辞,又突然转身质问,语无伦次,白天鹅一人表演,惟妙惟肖,众人欢声喝彩。李若萱和夏婷跟着众人欢呼鼓掌,夏婷得意道,“怎么样,说得好吧!我就说这白天鹅是一等一的名角!”   李若萱原来不喜说书,此时倒也没听出有多好,但她好不容易偷跑出来,可以无拘无束看热闹,就算是狗打架她也会觉得精彩。此时掌声雷动,白天鹅表演莺莺望着张生疯傻而去时欲言又止、羞恨相加的表情和姿态,柔婉妙曼,风韵无限,李若萱看着,突然怅然若失,她一下子想起那日云逸睡着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心有些怦怦地动。   心中有了情愫,她仔细看白天鹅的一举一动,表情神态,真是觉得实在是太生动,太传神了!似乎青年男女内心的秘密,她全部洞察,忽而张生,忽而莺莺,她皆能随意转换,表现贴切自然。尤其是她的眼神,脉脉含情,淡淡流转,说不出的撩人心动,惹人爱怜。   李若萱沉浸在戏里,结束时是张生赴京赶考的别离,白天鹅在那里婉转地轻唱碧云天黄叶地,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李若萱也淡淡惆怅起来。   白天鹅谢幕,夏婷在一旁欢呼,李若萱才惊醒着回味过来,跳起来热烈地欢呼鼓掌。   背后谁在拍她的肩,李若萱回头,是楚狂。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偷跑出来被抓住了,一下子蔫下来,低头心虚道,“四哥!”   夏婷也老实地低下头道,“楚狂哥哥。” 第64章 偷得浮生一日闲   楚狂道,“你们两个胆子不小,竟然敢偷跑出来玩。若萱你是不是肉皮子痒痒,我告诉你哥哥看他不打你!”   李若萱拉着楚狂的手央求,“四哥你别告诉我哥哥,我以后不敢了。”   夏婷道,“楚狂哥哥你不要责怪她,是我带她出来玩的,主意是我出的,她本来不敢来的。”   楚狂道,“你个疯丫头到处跑,你家先生不管你,我也不想管你,可是若萱我得管。若萱,马上跟我回去吧!”   李若萱“哦”了一声,胆怯地看楚狂的脸色。夏婷抓着楚狂的手道,“楚狂哥哥,你一定帮帮若萱,千万别告诉她哥哥!错是我犯的,你要怪怪我好了,我一人承当,不关若萱什么事!”   楚狂道,“你一人承担就行了?真要是出事,你承担得起吗?现在你给我乖乖回梅菊堂去,深夜不回去,你家先生和姐姐不担心吗?”   夏婷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李若萱,低头道,“可是,若萱她……”   楚狂一把拉过若萱就走,对夏婷道,“我不跟你啰嗦,你赶紧给我回家去,若萱我带回去!”   夏婷追着楚狂讲情,若萱回头对她道,“婷婷,你快回去吧,我没事的!哥哥知道了,大不了打我一顿,我又不是没挨过,没事的!你快回去吧!”   夏婷不依,楚狂止步警告道,“婷婷你再纠缠,我们回去晚了,我二哥可真就发现了!他今天在近水楼宴客,现在应该还没回去。”   夏婷一听,欢喜地跳起来,抱着楚狂道,“楚狂哥哥你太好了!就知道你最好了!”   楚狂板着脸道,“好什么好!赶快松手,老实给我回家去!”   夏婷紧紧抱了楚狂一下,转身抱了若萱一下,运起轻功走了。李若萱跟着楚狂快步回到菲虹山庄,望了望四下无人,内心胆怯道,“四哥,我,我哥哥真的没有回来吗?”   楚狂笑了一下,“现在知道害怕了?竟然敢跑出去!你是不是以为怜香子死了就天下太平无事了!我告诉你,还危险得很!你知不知道你什么身份,我二哥的妹妹,菲虹山庄的大小姐,别人杀不了你哥哥,还杀不了你吗?”   若萱低着头知错地拉着楚狂的手直央求,“四哥我知道错了,你怎样处置都行,千,千万别告诉我哥哥,好不好?”   楚狂瞪了她一眼,这时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过来,见了他们大声道,“大小姐!你回来啦!少爷刚才听说你不见了,急得正叫人到处找你呢!”   “啊?”李若萱的心一下子凉了,沮丧哀怨地望了楚狂一眼,一副认命了的表情。   李若萱低着头小心翼翼躲在楚狂身后,被楚狂拉着进了厅堂,李安然正吩咐几个手下人要去找若萱,见了他们,挥挥手让人退下。   楚狂道,“二哥,这丫头晚上闷了,想出去看看热闹,你不在,我就带她出去玩了一圈,她难得尽兴,就回来晚了。”   李安然淡淡笑道,“回来就好,若萱贪玩,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了,正急着要出去找呢!”   楚狂道,“怪我没和晓莲打招呼,以为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不想在外面一耽误就晚了。”   李安然对若萱道,“若萱,你过来。”   李若萱胆怯,不敢过去,抓着楚狂的衣襟不松手,楚狂笑道,“你哥哥让你过去,你抓着我管什么用啊?快点去。”   李若萱无奈,胆战心惊走过去,李安然笑道,“有胆子出去,就没胆子回来吗?你怕什么呢?”   若萱低着头不说话,李安然道,“我经常不在家,没人管得住你了是不是?以后不许了,再发现我可不饶你!回去吧,时候不早了,明天一早还练功呢!”   李安然轻易就放了她了,李若萱不可置信地呆了半天没反应,楚狂笑道,“看来真是不听话了,你哥哥让你回去睡觉你在哪儿想什么呢!”   李若萱如梦初醒,“哎”了一声,一溜烟跑掉了。楚狂笑道,“二哥看你把她吓得,现在胆子这么小。”   李安然道,“你在哪儿把她找回来的?”   楚狂道,“在天一书场里,婷婷那丫头把她拉出去的,我一猜也是在书场里。一早就看见她们了,可看着她们听得高兴,很入神,我就没叫她们,散了场,才把她带回来。”   李安然不语,坐下来喝了口茶,轻轻叹了口气。   楚狂在他身边坐下,说道,“二哥你把她管得太严了,一天到晚让她练功背书,不准她出去,她想出去玩,难免的。”   李安然道,“我也想她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可是能行吗?”   楚狂道,“二哥你也别想太多了,不一定若萱出去就一定会有危险,你限制她,她肯听你的话,说明她自己也知道外面危险,可是她这样年龄的女孩子,又是爱热闹的性子,别人一鼓动,不动心才怪。”   李安然笑道,“你都为她讲情,看来我是把她管束得有点苦了。”   楚狂自己倒了杯茶来喝,说道,“她一路求我,真的是知错了。看着她那副可怜的求饶的样子,不知道你怎么样,反正若是我妹妹,我是打不下去。”   李安然道,“我这不也什么都没说就饶了她吗?”   楚狂笑,突然对李安然道,“二哥你整天在外面应酬什么,烦不烦啊?天下人都想认识你,你是不是就一个个挨个去认识,喝酒,聊天,吃饭,你是真不烦还是假不烦?”   李安然笑道,“我没骂若萱,你回来倒教训我。你说我烦不烦?”   楚狂道,“烦你就别去了。在家养养伤,多指导指导若萱,有空带她出去玩玩乐乐,多陪陪燕儿,”楚狂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哎我说二哥,你和燕儿是怎么回事啊,我怎么觉得从你把她带回来,你们俩就越来越不对劲啊!”   李安然淡淡道,“有吗?”   楚狂道,“从你把她从花溪苑带回客栈,我就觉得你们不对劲。可是看你们在江南,她虽然有点唯唯诺诺,但你对她还是柔情蜜意的样子,怎么回来之后,你就突然不爱理她了?”   李安然笑道,“看来你对认下的妹妹还真上了心了,比对我这个二哥还亲吗?”   楚狂道,“你不爱理她,她也躲在后面不出面,我过去看她,她还是若无其事悠然自得的样子,说你忙,没有空。我真是见了鬼了!你们俩一开始就莫名其妙,突然就好上了,我还觉得燕儿来路不明心怀鬼胎,现在更是莫名其妙,那丫头像是被打入冷宫,还没事偷着乐的样子,搞什么这是!”   李安然重重地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叹气道,“好,听你的!明天我带若萱出去玩去!省得那丫头心生怨尤,偷跑出去,害得我担惊受怕的!”   楚狂站起身笑着啐了李安然一口,骂道,“你就是个俗人,为了外面那些个趋炎附势的人忙得连家都快不要了,我就想不明白,我当初怎么就和你做兄弟,你哪点和我像,我经常想和你打架揍你你知不知道!”   李安然笑道,“我这不也听你劝呢嘛,你不要老是武力威胁好不好?”   楚狂仰头低笑了几声,没理他就走了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练完功,李安然果然带着李若萱出去整整玩了一天,看遍了菲虹山庄新添的商铺,见识了新来的各种玩意,买了很多若萱喜欢的东西,去夏婷赞不绝口的美食馆里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去幽香居品茶,太阳稍歇的时候李安然又陪若萱骑了快马到山上,若萱精力充沛地一口气爬上山顶,微微出了些汗,气也不喘,她开心地直叫,“哥哥!怎么这山我一下子就爬上来了!好像山变矮了一样!”   李安然笑,“山会变矮吗,是你功力长进了。我整天逼你练,总要有功效的吧!”   若萱新奇地沿着山石飞跑了一大圈,采了一大捧漂亮的野花,站在石崖旁欢声放纵地大喊,李安然在一旁微笑着瞧着,放任她。   李若萱志得意满,开心地躺在林荫下的山石上,浑身上下都是快活的光辉,嘴里不自主哼起了小曲。李安然道,“若萱,我给你出道题目来答,若是过关了,明天还带你出来玩一天。”   李若萱听了双眸一亮,但转而不安道,“那,若是不过关会怎么样?”   李安然道,“不过关我也不打你不骂你,就是以后你要安心在家里练功读书,好好用功努力,不许偷跑出去害哥哥担心。”   李若萱顿时理亏地缩了缩头,冲哥哥做了个讨饶的鬼脸,小声道,“什么题目?”   李安然看看天色,道,“离天黑差不多还有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里,你若是能找到三十五种药材,能正确地叫出每种药材的名称,各部分的药性和功效,主治什么,就算你过关。若是低于二十种,”李安然停了一下,笑道,“我不罚你,你自己说怎么办。”   李若萱听得突然有点心惊肉跳。   李安然道,“我检查一下你这二十多天背书背得怎么样,有没有真的用功,我在这里等你,天黑之前不管采没采够都要回来。另外,要注意安全,不要因为心急,到危险的地方去,碰到草丛茂密的地方,先用棍子多探探路,以免遇到蛇。若是你受了一丁点的伤,就算是采药过关了,我们的约定也取消,明天就不能玩了,听见了吗?”   若萱点头,心有余悸地道,“哥哥,这山里会有大蛇吗?”   李安然道,“大蛇深山里可能会有,但咱们这里的蛇应该没毒,不要紧的。”   李若萱不是怕有毒,她怕的是那种动物。她犹疑了半天,李安然望着她,奇怪道,“去吧,等什么呢?”   李若萱支吾了半天,央求地商量道,“哥哥,我明天不要玩了,可不可以,不要去采药了?”   李安然笑,“找三十五种药材很难吗?还是,你怕蛇?”   李若萱连连点头道,“我怕蛇,我不要去了,以后我都好好背书,不敢出去玩了,不敢害哥哥担心了。”   李安然笑道,“傻丫头,你一路上来,碰见了几条蛇?哪里有那么多的蛇?你怕它做什么,就是一条长虫,又没有毒,你一棍子就能把它打死,怕什么?”   李若萱抓着哥哥的袖子,央求道,“我,我还是不要去了。”   李安然道,“怎么就这么小的胆子,不去不行,你要是再敢磨蹭,我就让你给我抓一条蛇来!”   李若萱一下子跳起来,叫道,“哥哥不要!”   李安然问她,“那你是去还是不去?”   李若萱连忙道,“我去我去,”一边偷望着李安然一边向外走,说道,“我去,你不要吓我。”   李若萱拿了一条长长的棍子,小心翼翼翻过两个小丘,找到了二十种药材。一路没有碰到蛇,她微微放松,坐下来仔细地把药材数了一遍,内心松了一口气道,“已经够二十种了,至少不会被哥哥罚了。他还说他不罚,让我自己说怎么办。自己罚自己,那比被他罚还难受呢!”   她擦着汗,一转眼看见不远处赫然一棵远志,惊喜地一下子跳起来奔过去挖,说道,“哈哈!这远志山上多得是,我怎么就没想起来找呢!”   刚刚那一路,她是胡乱走,看见什么认出是药材就挖出来,现在她则是开始回忆背书的内容,回忆每种药材的生长习性,有目的地去找。这样虽然辛苦,但在昏黄降临的时候,还真是采够了三十五种。   李若萱细细数了三遍,开心地欢呼一声,将那根棍子扔得远远的,一蹦一跳往回走。但走到一半,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来望着手里的药材犯了难。   只采了三十五种,待会哥哥问起的时候,自己万一出错就完了。不如多采几种,一种说错了,还有其他的,这样还是可以过关的。这样想着,就想动身去找药,看看天色又不早了,怕是来不及了。   她想起哥哥说,她若不过关就好好在家背书别让他担心。想到哥哥还是很疼爱自己,让自己背书也是为了自己好。昨天偷偷跑出去玩,哥哥也没责罚她,今天还陪自己痛痛快快地玩,哥哥不就是想让自己高兴点,别背着他偷偷跑出去吗?   哥哥那么忙,对自己还这么好。就遂了哥哥的意,以后好好在家练功背书,不让他操心,不行吗?   若萱这样想着,一心过关再玩一天的心就没了。反正今天把新鲜的玩意都看了玩了,明天也没什么了。   她故意扔掉了一枝,又想了一下,又扔了四五枝,转念一想不对,忙着捡回来,嘴上道,“不行不行,差得太多,哥哥就会生气失望的!”   她细细地把手里的药材数了数,整整三十四种,才满意道,“这样就好,只差一种,哥哥不用很生气,又可以让我乖乖听话!”说着,面露喜色,一路跑着回去。   李安然看她捏着药,跑得满身大汗的样子,疼爱地用帕子给她擦脸上的汗,李若萱故意很失望地撅着嘴道,“哥哥,对不起,我才采了三十四种,就怎么也找不到了。”   李安然接过药,不加评论,望着西天的云彩说道,“若萱啊,哥哥今天真高兴。”   李若萱望了哥哥一眼,看见哥哥神情气色分外清明,她不知道是为什么,但隐隐感觉是因为自己,这样想着,身体不由轻轻亲近了哥哥。   李安然将她搂在身侧,宠爱地笑问道,“若萱这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啊,不知不觉,怎么就突然懂事了很多?”   李若萱被哥哥搂在身侧,感受那种久违的宠爱的感觉,一激动,没说出话来。李安然道,“让你一个人采药我怎么放心啊,一直在后面跟着你,你采满了,却故意扔掉一枝,是不想哥哥明天再跟你玩吗?”   李若萱使劲摇头。天!她不想才怪!   李安然笑了,“想还故意输掉,那就是,我的若萱懂事了,体谅哥哥,日后想好好用功,讨我的欢心是不是?”   若萱被说中心事,突然觉得不好意思,低下头不说话。李安然道,“你能这样想,我真是开心极了。如果爹知道你现在这么懂事了,也一定会很开心。”   李若萱的眼圈突然红了,心中一阵难过。   李安然望着天边的晚霞,说道,“十一年前那句预言。血如残霞,你说要流多少人的血,才能如这残霞。”   李若萱怔怔地望着晚霞,突然无来由的紧张。李安然抚着她的脸,浅笑道,“我有一种预感,我们家的灾难还远远没有结束。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但我想,我至少可以撑三年。到那时候,你就十六七岁,长大了。你懂事了,能照顾自己,我也就放心了。”   李若萱的泪“刷”地一下流出来,她一把紧紧抱住哥哥,哭道,“哥哥你这是说什么!”   李安然道,“傻孩子,我也愿意你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生活。如果我们是平常家庭,你一个女孩子,不喜欢练武功都可以。可是我们和别人不一样,你得用心学,知道吗?”   李若萱哭着应了,李安然道,“你觉得闷了,就和哥哥说,我带你出来玩。你想吃外面的菜,喜欢热闹,喜欢听评弹,都可以和哥哥说,哥哥尽量满足你,你以后不可以再偷偷跑出去了。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你是不是叫哥哥不要活了!”   李若萱大哭道,“我知道错了……”   李安然笑着安慰道,“好了好了,我没有责怪你,你哭什么!快别哭了,山上风大,玩得高高兴兴的,哭鼻子可不好。明天哥哥还陪着你,好不好?”   李若萱抽泣着,“嗯”了一声,欢欣地笑。 第65章 阴差阳错   若萱真的乖了。她很努力地练功,很卖力地背书。背完了一大本药典,李安然从头至尾抽查她,专拣容易混淆的问她,她居然很少出错,于是被李安然好好地一顿夸奖,乐得李若萱好几天笑逐颜开。   付清流跟着李安然忙生意,经常晚上才回来。楚狂去梅菊堂不很频繁,偶尔在家里指点若萱几句,教她弹琴,偶尔去后花园,和楚雨燕聊聊天,偶尔去大街上看风景,红粉阁楼的妈妈听闻楚狂大名,找人托李安然的关系,请楚狂作曲填词,楚狂倒也给李安然面子,三五天做了十多曲,狠狠挣了一笔,于是他给所有人买了礼物,挥霍一空。   楚狂的曲子在热闹地传唱,他时断时续地往梅菊堂跑,沈霄却是一两天就想念他,便带了夏婷来,沈霄和楚狂谈词说曲,喝酒吃菜,夏婷照旧地,和云逸吵嘴。   李安然外面的应酬渐渐少了。他渐渐放手让别人去做,自己掌控全局。家里的事情还是晓莲管,人多事杂,晓莲处理得井井有条,李安然很少过问,晓莲极具分寸,该向他请示的事情,一件也不落下。   那日婷婷和云逸吵了嘴,她一转身气鼓鼓地走了,云逸在后面叫她也不理。她去找李若萱,正逢李安然在一旁辅导若萱医书,她无聊地坐在藤椅上,喝着茶,托着腮看着李安然对李若萱耐心的样子,内心不由羡慕。   只有在某一个静静的时刻,她偷偷地仰慕李安然的时候,她才会有那种难言的微妙的情绪。她在那一刻才深刻地知道,世界上有那么好的人,他就在一个触手可及的距离,可是任凭自己再怎么喜欢,却得不到。   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失落,内心那种酸酸的,不是滋味的感觉。从小到大,自己喜欢的东西,先生都尽力满足。可唯独这次,李安然不喜欢她,却是任何人都没有办法。   李安然偶尔也很宠她,像宠一个邻家的小妹妹。可夏婷自己知道,她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那个男人不是她的。他的心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自己无缘企及。   深深失落,淡淡的伤。为什么李安然愿意付出一生的女孩儿,不是自己?   她爱他,他只是淡淡一笑,若无其事。乃至于,自己再怎么厚脸皮,也不能经常近他的身,自己再怎么淘气,也不会被他训斥。   得不到这样好的男人,有一个这样的哥哥也好啊!   像李若萱,虽然被管得严,会被他训斥,偶尔还会挨他打,可是被他深深爱宠的时候,是多么让人羡慕啊!   李安然在李若萱身上花的时间和精力,绝对比任何人任何事都要多得多。一个做哥哥的能这样宠妹妹,可真是不多。   就像上次,李安然带着若萱玩了整整一天啊!还去爬山,山她倒是爬了不少,可是还从来没一个男人牵着自己的手,带自己爬山呢!   夏婷远远的,傻乎乎地看着李安然,满脑子胡思乱想。   为了想见李安然,她每次都跟着先生来,可是到了菲虹山庄,李安然没见着,却老是被那该死的云逸纠缠,和她吵,气她半死。   她偷偷地喜欢,偷偷地爱慕,不可以吗?远远地看见也好,能凑到身边说几句话就更好了。   有时她甚至很怪异地想,不能做他心仪的女人,那就做他妹妹好了。她时常和若萱聊天,听她说的一点一滴,然后自己在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偷偷幻想,自己就是若萱,他会管教她,打她,训斥她,大发脾气。   好像李安然的脾气不是很坏,对若萱很温和,看现在辅导她医书,细致耐心地讲,偶尔用眼神询问若萱听懂了吗,若萱点头,他就微笑。   他笑得好帅!   真的好帅。他若肯那样子对自己就好了,自己有很多东西不明白,很多东西不懂,为什么没人这样教自己!他亲切地抚着若萱的头,不知道若萱说了什么,他开心地笑,然后伸手责怪地拍若萱的头,若萱缩起脑袋躲。   他们在干什么?聊天吗?看起来好幸福的样子。李若萱一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了!   她看见李若萱起身,走到李安然身后给她哥哥揉肩,没揉了几下,李安然站起来,若萱小鸟一样跑出来了。   夏婷一下子站起来,他们讲完课了,她可以和李安然说话了!   若萱拉住她的手道,“让你久等了,可是哥哥不放我,我不敢和他说。”   李安然一脸和煦地走过来,夏婷快步走过去唤道,“安然哥哥,我来了好几次了,好不容易见到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被叫成“安然哥哥”的,李安然也随意她。他对夏婷笑道,“婷婷你刚才怎么气鼓鼓的,又和谁生气了?”   夏婷立刻气道,“还不是那个死云逸, 我一来他就找我别扭!你也不管管他!”   李安然早已经习以为常,并不接她的话,说道,“那你们聊吧,我去见见沈前辈去。”   夏婷一见他要走,连忙抓住他的衣襟,叫道,“不许走,好不容易见到你,不许走!”   李安然道,“你抓着我干什么,不是找若萱玩吗?”   夏婷道,“我是找若萱玩的,可是,可是,你也不用见了我就走啊!”   李安然回头,无奈地浅笑,说道,“小丫头又是怎么了?抓着我告状,好好,回头我去和五弟说,让他以后不许逗你,和你吵架了,好不好?”   夏婷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唐突,遂松开了手,叫道,“谁说他了!安然哥哥你偏心!”   李安然道,“我怎么偏心了?”   夏婷嘟囔道,“你就偏心,我的小金蛇为什么怕你,我都问了你快一个月了你还没告诉我。”   李安然奇怪道,“这怎么算我偏心呢?”   夏婷理直气壮道,“就是你偏心!刚才我看见你给若萱讲医术可仔细耐心了!为什么我问你,你就避而不谈!”   李安然笑,“原来是为这事,过来,我告诉你。”   李安然向她招手,夏婷非常殷勤地凑过去,李安然附耳道,“杀气。”   夏婷奇怪,不解道,“可是我当时没有感觉你有杀气啊,就是严肃了一点,脸眉毛都没皱一下。”   李安然道,“对付一条蛇,还要用那么重的杀气吗?让它感知到杀气就行了,它就会怕。”   夏婷“哦”了一声,李安然已转身走了。夏婷反应过来,在后面叫道,“不对呀!别人也有杀气,为什么小小不怕别人就怕你!”   李安然没理她,夏婷见他走了,遂追了过去,在后面叫道,“安然哥哥!等一等,你刚才骗我!”   若萱在后面看着,摇头道,“一个跑,一个追。哈哈,婷婷真厉害,连哥哥也吓得跑!”   楚狂和沈霄正喝酒聊天,云逸在一旁凑热闹,李安然刚来,夏婷就追上来缠着李安然非得说出小小怕他的秘密。云逸见了,一把拉过夏婷道,“你缠着我二哥干什么!他哪有空跟你这种小丫头胡闹!”   夏婷道,“他有空跟你们这些个男人胡闹,怎么就不能和我这个小丫头胡闹!”   楚狂道,“二哥你就告诉她吧,省得她老不甘心,缠着你!”   李安然道,“我告诉她了,我用杀气让小小害怕,可她不信,我有什么办法?”   夏婷嚷道,“你就是骗我!别人也有杀气,为什么小小就不怕!”   李安然道,“那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不怕啊。”   夏婷急了,跺着脚对李安然道,“你,你这是敷衍我!”   云逸在一旁“扑”地笑了,夏婷气急败坏指着他道,“你笑什么!再笑我,我就让小小咬死你!”   云逸笑道,“你家先生在呢,你敢放蛇咬人试试!”   夏婷欺到沈霄身旁,摇着沈霄的肩头道,“先生你看他们,都欺负我!”   沈霄道,“李安然你这坏小子,快点告诉我家婷婷,你怎么降得住小小的!你把我的一个女儿气得半死,再把我另一个女儿气着,我可是不放过你!”   李安然无奈地笑,“我用杀气镇住它了。前辈你也知道,杀气盛的时候,连人都会被镇住,何况一条蛇。至于为什么别人的杀气不行,我还真是不知道,我想婷婷一共也没放蛇咬过几个人,更没有咬过什么高手,可能是小小它根本没遇上能足够镇得住它的杀气吧。”   云逸叫道,“二哥你是说我的武功不好,杀气不重,连条蛇也镇不住!”   李安然道,“阿逸你,你那次被咬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准备,上哪儿来杀气去?不信你们试试,阿逸你先准备好,婷婷你放小小出来,阿逸动杀气试试,看它害不害怕。”   夏婷觉得这个主意好,当即吹玉哨唤小小出来,云逸半眯着眼用杀气盯着小小,那小小一纵身就咬了上去,动作快得众人几乎没反应过来。夏婷连忙把解药给云逸服下,然后指着云逸笑得喘不过气来。   云逸吹胡子瞪眼望着夏婷,然后怒目看向李安然。李安然道,“不可能只怕我,婷婷,你准备好解药,拿你楚狂哥哥试试。”   夏婷扬声道,“好!”说完就吹动玉哨,楚狂突然起身向小小跨出一步,那小小本来已经半跃起来欲咬,但中途萎缩起身子,抬起头向楚狂乞怜。   夏婷惊奇道,“小小怕楚狂哥哥耶!”   楚狂一放松,轻轻笑了,不想那夏婷不甘心,又吹了一声,楚狂不防备,被小小跃起来咬了小腿一口,楚狂一痉挛,那夏婷倒是快,马上把解药给楚狂服下。   楚狂坐下恢复了一下,一把将夏婷捉了过去按在桌子上,咬牙切齿道,“你个死丫头敢戏弄我!看我这次不打你!“   夏婷叫,央求道,“楚狂哥哥饶我,先生快救我!”   云逸在一旁冷笑道,“现在知道求饶,晚了!你这死丫头早就该教训一顿!”   夏婷嘴硬道,“管你什么事!我楚狂哥哥刚才是不防备,谁像你,压根就镇不住小小!”   云逸语迟,气恨道,“该死!”转身走了,楚狂抓着婷婷笑道,“你气走你云哥哥,说我好,我就不打你了是不是?”   夏婷看沈霄,沈霄笑微微的,没有为她解围的意思,看李安然,好像也是看热闹的样子。夏婷恼火道,“该死的安然哥哥,是你让我拿楚狂哥哥试的,现在你倒好,坐在那里笑,不管我了!”   楚狂笑道,“求人不如求我,给我讲好话,我高兴了就放了你。”   夏婷赔笑道,“楚狂哥哥,我错了,你饶了我吧,看我姐姐面上。若什么时候你去梅菊堂,我泡最好的茶给你喝!”   楚狂道,“小嘴倒甜,饶你这次!”话说着手松开,夏婷一下子跳得远远的,揉着自己腕子。   众人皆看着她笑。她也一掉头就跑开了。   云逸一个人气呼呼的,咬牙切齿道,“那条该死的蛇,怕二哥,怕四哥,独独就不怕我!我就不明白了,怎么就是敢咬我!那个死小小,看我什么时候非杀了你做蛇羹!”   这话偏偏被夏婷听见了,劈手打过去,叫道,“你说什么呢!你说拿谁的蛇做蛇羹!”   云逸见她突然冲出来,也毫不示弱道,“就是拿你的蛇做蛇羹怎么样!”   夏婷气急,挥拳就打,云逸躲闪了两下,最后抓住夏婷的手,叫道,“喂,你还动真格的!有完没完!”   夏婷跺脚道,“没完!我恨死你了!你个丧门星!害人精!”   云逸突然就笑了,“丧门星,害人精?”   夏婷道,“就是你!你个倒霉蛋,为什么老是和我过不去!”   云逸道,“是你和我过不去好不好?”   夏婷挣扎着,叫道,“你松开我!混蛋!松开!”   云逸道,“你叫我混蛋,还想让我松开?”   夏婷道,“早晚我让小小咬死你!你……”她话没说完,人被云逸反身一搂,嘴唇就被堵了个结实!   一种软软的温温的东西堵上了她的唇,她想要惊叫,一条温软灵活蛇一样的东西滑进她的嘴里,迅速占有了她的舌齿!   她懵了!好奇怪的美妙的感觉。   她的身体被云逸紧紧地抱着,唇被云逸死死地吻着。她感觉他有力的臂弯,紧紧地箍住她背上的肌肤,她的胸被挤压得火热地疼,他的舌头在笨拙但狂热的纠缠,很陌生,但很奇怪的快感,让人迷醉,混乱,头昏昏的,茫然无力,不知所措。   李若萱知道哥哥们还有婷婷都在,想过去凑热闹,偏偏一下子就撞到了!她怔怔地望着,只觉得被什么重物重击了一下,有些懵了,头脑空白地望了半晌,叫道,“你们做什么!”   云逸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手轻轻地松开,两个人怔怔地望着李若萱,不可思议的表情。   李若萱冲上来叫道,“你们做什么!做什么!”   夏婷懵了,后退一步,苍白着脸望着李若萱说不出话来。李若萱逼近一步,喊道,“亏我还拿你当朋友,还以为你很仗义!你,你既然明明喜欢我五哥,为什么还在我面前故意说讨厌他!还,还那样子取笑我!”   若萱说完,哭着跑开了。夏婷怔怔地想去追,身子却是不能动弹。云逸懵懂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过去拉夏婷,夏婷回味过来,扬手狠狠地给了他一耳光!   很清脆的一声响!云逸嘴里一道咸咸的腥甜,血丝从嘴角微微地渗出来。   夏婷怔了一下,一跺脚转身去追李若萱!云逸捂着脸,失魂落魄地望着夏婷着急地跑开。   他也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出现在李安然楚狂和沈霄面前的。众人吃了一惊,纷纷问他出了什么事。云逸望着李安然道,“二哥,我,我好像闯祸了。”   李安然道,“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云逸犹豫道,“我,我刚才亲了婷婷,被若萱看到了,她们两个,若萱,吼了婷婷几句,就跑了,婷婷去追。”   楚狂忍不住笑道,“你,你小子这么心急,光天化日的,被若萱看到,……”但转而他笑了一半凝住了,道,“你说,若萱她和婷婷吼?”   云逸道,“我感觉好像要出什么事,哪里不对劲的样子。”   李安然怔怔地呆住,不说话,云逸道,“二哥,你怎么了?”   楚狂笑道,“不会是两个小丫头都看上你了吧?她们两个要是打起来,可是好玩热闹得紧。”   然后他们听到若萱惊心动魄的嘶吼声,“婷婷啊!来人啊!快来人啊!” 第66章 一边疼,一边爱   众人赶过去,看见若萱抱着婷婷在大声呼救!李安然冲上去劈手夺过婷婷,众人见婷婷前胸后背中了暗器,牙关紧咬,面白如纸,顿时倒吸了口冷气!   李安然点穴止血,紧急救护,沈霄的脸都吓白了,紧张地望着,说不出话来。   云逸感觉自己要疯了,一把抓过李若萱摇着她嘶吼,“你敢用机关暗器伤她!你怎么敢下这么毒的手!婷婷要是死了,你看我不杀了你!”   李若萱吓得不轻,苍白着脸一个劲摇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李安然为婷婷拔出暗器,婷婷“嘤”一声痛呼,又晕了过去!   那声细小的痛呼让云逸一下子怔住,侧着耳朵听。李安然一边为婷婷包扎,一边道,“阿逸,给婷婷喂药。”   云逸慌忙扔下若萱,拿出云家的疗伤药就要往婷婷嘴里倒,李安然一把抢过来,为婷婷喂了一粒,将药扔回给云逸道,“她没什么内力,你给她喂那么多,想害死她!”   云逸白着脸颤声道,“她,她这伤,不会死吧?”   李安然道,“还好这丫头轻功不错,虽然没设防,但好歹闪开了一点,暗器没有刺中前后心,都有了分毫的偏差,现在止了血,用药调养,这命应该是保住了。”   众人松了口气,李安然站了起来,走到李若萱面前,狠狠的一巴掌,打在脸上。   李若萱低低地痛呼了一声,被打摔在地上,捂着脸,嘴角一下子就流血了。   楚狂见李安然打得不轻,想上去扶住李若萱,但想了想,还是住手。李安然指着李若萱厉声吩咐旁边的下人,“把这死丫头先给我锁书房里,看一会儿我怎么收拾她!”   很少见李安然发这么大火,众人都没吱声,匆匆赶来的晓莲心疼地望着地上的若萱,但看李安然这阵势,也没敢向前阻拦。   两个小厮过来架若萱,若萱本来被打懵了,眼冒金星,脑袋天旋地转一片空白。此时略略清醒过来,看着众人冷峻的表情,突然意识到这次祸闯大了。哥哥会打死她,没人能救了,没人能原谅她。   她突然有一种垂死的恐惧,在那一刻,她本能地想到去求自己的哥哥。她爬着扑过去,抱住李安然的腿,急切地哭道,“哥哥你救我!我没有想要杀婷婷,我没有!我只是想摆脱她,让她迷路,我没有想要杀她!我轻轻往左转,哥哥,我往左转的,我没有要杀人,往右转才是要杀人啊!”   李安然突然心惊肉跳。   李若萱犹自苦苦地抱着他的腿求他,“哥哥你饶我吧!我没有要杀人!你不要打死我!哥哥,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射出暗器打在婷婷身上,我没有,真的没有,哥哥!你信我,我没有,你试试好了,看是不是我要杀婷婷!你试试好了!”   李安然抽腿快步走到机关的旁边,李若萱怔怔地望着,晓莲忙走过来抱住她,她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躲在晓莲怀里死死抱住,哀求道,“晓莲你救救我,哥哥会打死我的!晓莲,哥哥要打死我……”   晓莲抱着她,拼命摇头说,“不会的,不会的,你别吵,少爷好像要试机关了。”   众人都直直地盯着李安然,连云逸和沈霄也关切地望着。李安然轻轻向左一转,暗器飞也似的打了出来。   众人一片唏嘘,楚狂冲过去,李安然望了他一眼,将机关卸了下来。被改过了。   楚狂与李安然面面相觑。李安然转身快步走到另一处机关,打开一看,也是被改过了。   被改得反了过来。若是今天李若萱想杀了婷婷,向右一转,那射出来的暗器会生生杀了李若萱自己。   李安然与楚狂看了五六处不同的地点,尽是如此。   楚狂忧虑道,“二哥,山庄的机关尽被改了,若是真有灾难,自己人一旦启动机关杀敌,就会准确无误地杀了自己。这,这未免也太可怕了。”   李安然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回去吧。”   他们回到出事点,众人皆疑惑地望着李安然。李安然道,“大家都散了吧,沈前辈,你抱婷婷去客房休息一下,别碰了她的伤口。五弟你跟着去照顾一下,这里我处理就好。”   沈霄没再说什么,抱起婷婷,云逸在一旁护着,走开了。   李安然对若萱道,“若萱,你来一下。”   李若萱低叫道,“我不……”死死往晓莲怀里躲,李安然无名火起,回头吼道,“让你给我过来!”   李若萱吓得顿时在晓莲怀里就哭了。   楚狂安抚了一下李安然,走过去拉起李若萱道,“去吧,没事的,你哥哥叫你不是要打你,去吧。”   李若萱胆怯,望了李安然一眼,在楚狂身边不动弹,李安然走过去抓住她的腕子,拉过来就牵着走。   李若萱吓得哭,跌跌撞撞地走着,不忘回头向晓莲和楚狂求助。晓莲有些急,欲追上去,被楚狂一把拉住。晓莲道,“四哥你放开,我看看去,不要让少爷把小姐打坏了!“   楚狂浅笑道,“打什么打,他现在心疼还来不及,你少操这份心了!”   心疼?晓莲迷惑地望着楚狂,看楚狂的表情不是骗人的样子。   李安然一口气将李若萱拉到书房,关上门,然后一把将惊魂未定的若萱抱在怀里,抱得死死的!   李若萱懵了。哥哥这是要做什么?   李安然静静地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肩上,好久好久不说话,轻轻地落下泪来。   李若萱感知到了哥哥的情绪,哥哥这是怎么了?好像不再生气了,不打自己,不责怪,却是动情地抱住自己,紧紧的,生怕自己突然不见了一样。   这是,怎么了?自己闯祸了,哥哥不是准备要好好教训的吗?闯这么大的祸,不打成半死也要掀层皮吧?   哥哥好像很激动,刚刚还大声吼自己,一副不会饶过自己的样子。难道,他把自己抓到书房来,不是来打的?   李安然动情地紧紧抱着她,李若萱却是七上八下,内心直打鼓。   好久好久,李若萱真的懵了。看哥哥的样子,是生怕自己有个什么闪失,感激上苍,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   哥哥,李若萱惊异地发现,哥哥好像在流泪。   这比自己不挨打还让她慌乱。哥哥这是怎么了?她不安地轻声询问,“哥哥,……”   李安然擦擦泪,捧着李若萱的脸轻笑了一下,说道,“傻丫头,你今天白捡了一条命知不知道?”   李若萱懵懂地望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安然的心悲悯地痛。他拥住若萱,自责道,“傻丫头,哥哥对不住你!因为哥哥的错,差点害了你!”   李若萱只记得自己闯祸,哪里想到自己的凶险,只是任凭哥哥拥着自己,迷惑不解地傻站着。   李安然哽咽道,“对不起,哥哥对不起你,对不起爹娘!爹爹把你托付给我,我却没有照顾好你!”   李若萱莫名其妙落下泪来。想要哭。   李安然怜爱地望着傻乎乎的若萱,轻声道,“你知道吗,幸好今天你没有害婷婷的心,否则,死的就是你了。傻丫头,你,你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圈,知道吗?”   李若萱茫然地摇摇头,鬼门关不鬼门关她倒不知道,反正哥哥不死命地打自己就行。她只怕哥哥,不怕鬼。   李安然看她的样子,越加怜惜,心疼道,“你这样子是要心疼死我吗!傻孩子!来过来。”李安然拉她在椅子上坐下,用手轻轻地抚着她左脸上肿起来的指头印,轻声道,“很疼吧?等哥哥给你上药擦一擦。”   李安然起身用冷水洗了洗毛巾敷在李若萱的脸上,然后找来药膏,用棉棒轻轻地涂,动作温柔呵护。为她化血消肿时难免疼痛,若萱痉挛,李安然就停手,若萱看着他心疼的样子,真真切切知道这一场祸患彻底过去了。顿时忘了那一耳光也是他打的,只是满心委屈地扑在他怀里,哭了起来。   李安然抱着她,无力地闭上眼睛,说道,“若萱,哥哥对不起你,能原谅哥哥吗?”   那晚很好的月亮,正是盛夏,有着淡淡的风。李安然来的时候,屋里没有掌灯,楚雨燕正在幽暗中摆弄一串紫茉莉。   她穿着那件广袖的白纱衣,戴着一只宽大的豆青翡翠玉镯,没用簪子,头发天然地披垂着,胸前两绺儿青丝在风里缭乱。   李安然进房来,她回眸,浅笑,将那串紫茉莉随意地往颈上一套,端起壶,倒茶。   她脸上的笑意似乎有,似乎无。她端起茶顾自饮,无声优雅,无语寥落。   李安然坐在一旁,手里的茶温度刚刚好。他轻轻抿了一口,半笑不笑道,“你在等我吗?”   楚雨燕放下茶,对他展颜,目光似乎高远,很浅淡。   李安然玩味地望着她,这女人穿着单薄的白衣,散着发,一双眸子黑如墨染。她淡淡一笑,李安然几乎以为她会像月光一样,消散飞飘。   她明眸皓齿地笑。颈上的紫茉莉五彩绚丽,像是鲜活欲滴,却又好像会在转眼间枯萎落去。   她原本就是这样美的。她的目光和苑主一样,可以高远空濛,空山新雨后的感觉,微冷,清亮。   今夜她不再掩饰,不再是花溪苑那个受宠若惊自愧弗如的小女孩。她的浅淡,带着决然的哀艳。   李安然浅笑着,拿过她的手,握在掌心。   她的手微冷,肌肤柔滑细腻。   李安然望着她的眼睛,笑道,“做了那么久出身低微的小丫头,你藏我掩的,累了是吗?”   楚雨燕笑了,一束月光正好落在她的唇边眼角,照得她的容颜,很美。她对李安然说话,表情语气像是朋友间的随意闲聊,她说,“是啊,反正你早就知道了,我演得再像,也只是让你心里好笑而已。”   李安然笑,几乎是怜惜地拂过她额前的长发,轻声道,“你演得真好,有时候我几乎怀疑,你原本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我很好奇,那个曾经对我唯唯诺诺,百般顺从的人儿,发起脾气,会是什么样子。”   楚雨燕扬眉,笑意在眼睛里莹莹闪动,便仿似她的每个毛孔,每根头发丝都在揉满了笑,李安然叹气道,“你这样子,真美!”   楚雨燕望着他,欲拒还迎,目光幽深,似乎是吸引又似乎是隔离,她的语调似乎是疑问又似乎是陈述。她说道,“真的吗?很美。”   李安然握着她的手,端详着她的面容,说道,“很美。这张脸看似没有变化,但却是换上了另一个人。那个清清丽丽爱慕我的小丫头不见了,原来她过度的温顺让我觉得还有点烦,现在反而有点想念。”   楚雨燕又笑,凑近前望着李安然,笑道,“是吗?想念,你不是小孩子,丢了件玩具,也会失落想念吗?”   李安然道,“你何时曾经是我的玩具,我一直都很爱慕你,你知道。”   楚雨燕嘲弄似的笑笑,“你今天不是来杀我的吗?从前爱慕你的那个小丫头不见了,现在,只是一个仇人,就在你的手里,欲杀欲剐,悉听尊便。”   李安然望着她,半笑道,“我是,很想杀你,……可是,我舍不得。”   楚雨燕幽魅地望着她,眼神不尽真实。   李安然轻抚过她的脸,望着她黑亮幽深的眸子,叹气道,“我说我舍不得,你这样看我干什么?没见过一个男人,舍不得自己的女人吗?”   楚雨燕欲抽出自己的手,但没成功,她对李安然笑道,“似乎不用这样吧。我不再装着爱你,你也不用再演戏了。我本来就是杀你的,杀不了,被你杀,这很正常,不用再,搞什么儿女情长吧。”   李安然叹了口气,松开她的手,喝茶,茶有一点微微的凉。   李安然对她说,“谁说我们只是杀来杀去,燕儿曾经很细心地照顾我,为我流泪,为我担心。我虽然有点霸道,可也,很用心地宠爱你,不是吗?”   楚雨燕静静地望着他,半昂着头,一种审视的角度。   李安然对她笑,“我不能那样无情无义不是,不管你杀不杀我,你都成了我李安然的女人,这是事实,不对吗。”   楚雨燕望着幽暗的房间角落,声音清冷道,“若不是你早就察觉了阴谋,你会那么快爱上一个花溪苑卖胭脂的小丫鬟吗?我怎么演,你怎么配合而已,相互猎获,最后是一方死,我们之间何来什么情义。”   李安然道,“你可知我为什么要配合你吗?”   楚雨燕摇头道,“我不知。但我想,你是想看看我到底要做什么,将计就计吧?”   李安然喝着冷茶,轻声道,“错。”   楚雨燕不解地望着他。他一把端起她的脸,对她说,“不是想将计就计,原因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就是一见面的时候,我爱上你了。你既然装着来爱我,我自然乐意配合。”   楚雨燕不屑地笑,李安然轻声道,“很好笑吗?”   楚雨燕道,“在我们之间最让我难以忍受的就是,你不入戏,看着我表演,我每每如芒刺在背,很狼狈。如若,……”   李安然笑着望着她,对她道,“若如,你相信我动了情,就可以扳回一局,换成是我很狼狈了。不是吗?”   楚雨燕笑而不语,李安然道,“原来我们相互狼狈。现在终可以解脱了,可是又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了。”   楚雨燕望着他,说道,“不知道吗,很简单,杀了我吧。”   李安然叹气道,“傻丫头,杀了你很简单,可要再想让你活过来,可就难了。”   楚雨燕好笑道,“死了就死了,还活过来。活着有什么好,死了又有什么不好?”   李安然幽幽道,“你死了容易,可是我就是舍不得。”   楚雨燕猛回头,怔怔地望着他。那个男人有点感伤,楚雨燕有点恼火,“你到底想怎么样!要杀就杀,说这些好玩吗?”   李安然一把抓住她的双肩,对她道,“很简单,我想原谅你,不可以吗?”   楚雨燕一把打落他的手,后退一步,哼笑道,“原谅我?怎么原谅?我改了你菲虹山庄的所有机关,老天助你,被你妹妹误打误撞,今天就被你发现了!我差点害死那个夏婷,差点害死你妹妹,你原谅我,怎么原谅!”   李安然叹气道,“是我自愿把你带到菲虹山庄来的。今天的事,也是我自己疏忽,差点害了婷婷和若萱。我不是不怪你,可我更怪我自己。我在家里养了一头虎,就不能指望老虎去吃素!”   楚雨燕听了弯腰格格笑了起来。   李安然望着她笑,问道,“真有那么好笑吗?”   楚雨燕只是笑,似乎是听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笑得抬不起腰,笑出了泪。   李安然仰天无声地叹了口气,走过去托起她的脸,看见了她脸上淡淡的泪。她犹自美艳地笑,轻轻地擦泪,望着他。   李安然对她道,“燕儿,你的任务完成了是不是?你进了菲虹山庄,改了我的机关,可以了吗?至于失败,这是一次意外,不关你的事,如若,你背后的主人就此能饶过你,你如果真的不爱我,那我就放你走!”   楚雨燕的身子轻轻颤了一下。她刁蛮地打落李安然的手,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杀了我,掐死我啊!放我,什么意思,我不够做你的对手,要你来怜悯我吗?愿赌服输,我输了,我就死!你那是什么意思!”   李安然仰天叹气道,“我还有什么意思!若是敌手,我自然会杀了你,可你,是我的女人!”   楚雨燕一下子怔住,李安然望着他,问道,“不甘心是吗?一定要做仇敌,那样好玩吗?”   楚雨燕不说话,李安然转身就走。楚雨燕在身后道,“你知道老虎不吃素,你还养!”   李安然回头望着她,突然对她笑了一下,说道,“你脖子上的花蔫了,其实我觉得,你不戴那串花,更好看。” 第67章 谁是谁的债   李若萱短暂的失恋,远远让位于那一场祸端产生的惊吓。她真的还没品味出失恋是什么滋味,就陷入了失落和无聊的惊恐中。   她一个人在书房里背书,经常走神。她很孤独。婷婷伤了,昏了整整一天一夜才醒来,现在虚弱地不能大声说话,不能笑。她自然不敢去探望,更害怕见五哥。连带地,沈姐姐和四哥她也没脸去见,她差点杀了婷婷啊!   哥哥对她还好,可是不经常在。不知道他是不是和楚姐姐闹别扭,反正不管怎么说,哥哥最后总是要娶妻的,不是楚姐姐也会是别人。而自己,毕竟只是妹妹。   晓莲很忙,家里大事小情总是先找她,她虽然对自己体贴入微,柔声安慰,可是毕竟没时间再像原来那样陪自己了,现在家里最闲的,就是自己了。   她心里的话不想和任何人说。她很无聊。不想背书,浑身懒洋洋的,早晨要不是在哥哥眼皮子地下练功,她也不想动。   她突然不知道要怎样生活才好。她怎么想,觉得自己都一无是处。原来最简单的快乐,哪怕最深刻的苦恼,都没有。她只是懒,只是茫然。说不出哪里不好,也说不出哪里好。   哥哥不知道为什么事情烦心,最近督促她不是很严。她荒芜得厉害,哥哥检查一定会挨骂,说不定还会挨打。可是她就是看不进去一个字。一天天就那样盯着书,一页也不翻。   是不是谁都不会理她?是不是她真的是一个坏人!   十多天过去了,她抱着书昏昏欲睡,听到敲门声。   她半是惊恐半是茫然地抬头看,竟然是婷婷!   她冲上去,惊喜地望着婷婷,小心翼翼地想去扶她,又放下手。五哥就在婷婷身后,李若萱深深地低下头。   婷婷拉着她的手,轻声责怪道,“坏若萱,我伤成这个样子,你怎么也不去看我?”   李若萱听了,突然就流下泪来,轻声道,“你,你还肯原谅我吗?”   婷婷笑道,“你说什么呢?云哥哥都跟我说了,是你们家的机关暗道被改掉了,你又不知道,就是和我闹了点别扭,我怎么会不原谅你呢?”   李若萱哭道,“可是,可是我差点害死你……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不会原谅我了!”   婷婷抱着她轻轻安慰,不小心撕动了伤口,龇牙咧嘴地疼,若萱紧张地一个劲问,“要不要紧,你不要说话了,不要动,快些回房休息吧,不要到处跑才是!”   婷婷喘息了一下,低声抱怨道,“你现在怎么也婆婆妈妈的啦,都让我在床上躺着,不要到处跑,我的性子,哪能呆得住。”   若萱笑,云逸在一旁道,“若萱,怎么尽和她说话,不理五哥啊!是,还在生五哥那天的气吗?”   李若萱的脸一下子红了,拉着婷婷的手垂着头道,“没有,我哪有不理你。”   云逸咧开嘴笑,很灿烂。婷婷拉着若萱的衣襟道,“走,我们去外面走走。”转身对云逸道,“你不要跟来啊!”   那次云逸很听话,果真没跟来。婷婷拉着若萱在林荫藤椅上坐下,亲昵不安道,“你,你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吧?”   若萱莫名其妙摇摇头,婷婷抱歉道,“那天,那天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吵着吵着,他就突然,……我,我不是故意的,若萱你要相信我。”   李若萱淡淡笑了,轻声道,“没关系的,五哥不喜欢我,是我自己胡乱发脾气,闯这么大祸。”   婷婷不安地望着李若萱,关心道,“若萱你怎么变这样子了,是,安然哥哥打你了吗?你不发脾气,我,我倒觉得不像你,你是不是被欺负了?”   李若萱摇摇头,强笑道,“没有,哥哥没打我,也没人欺负我。是我自己原来胡思乱想,做错了事,也不知道。”   婷婷突然鼻子一酸,难过道,“你一定是生我的气了,觉得我抢走了云哥哥,我,我们一见面就吵架,我不知道他会喜欢我,我自己还以为很讨厌他。我,我还是不要理他了,平日里只有我们两个最谈得来,能玩到一块,不要因为他,害我们连朋友也做不成!”   李若萱突然落下泪来,说道,“你这是干什么,五哥关我们俩什么事。”   婷婷道,“可是你,这么久都不理我,不是生我的气吗?”   李若萱道,“哪有,我是怕你不肯再理我了,我害你差点丢了命,五哥差点就要杀我了,我,我哪还敢去。”   婷婷道,“是真的吗?”   若萱点点头。婷婷拉过若萱道,“你真傻,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你又不是故意的。我一直怕你不肯再认我做朋友了,今天是他非要跟来的,平时我都不理他的!”   李若萱苦笑,“你不要傻了,五哥挺好,你们在一起挺般配的,都嘻嘻哈哈爱玩爱闹的,你不要再喜欢我哥哥了,他,他把你当小孩,不会喜欢你的,别,别白白把自己的心思都荒废了。”   婷婷突然像望着陌生人一样看着若萱,这话,这话是若萱能说出来的吗?   李若萱浅笑道,“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大家不是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你和五哥吵来吵去,他还是喜欢你。你,你也别闹了,你本来就不是那么讨厌五哥的,不是吗?”   婷婷语迟,李若萱道,“好了,别说了,我也懂事了,不会胡闹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是不是真那么讨厌我五哥。可千万别因为我就不理他,那样他不知道有多恨我,回来会打死我的!”李若萱说到最后,灿然笑了,搂着婷婷道,“五嫂,你不要淘气了,身上有伤,要听话啊!”   婷婷举手打她,轻轻的,她挨了几下,大叫道,“五哥救我啊,五嫂打人了!”   婷婷慌张地去捂她的嘴,云逸已经从书房里出来,见了她们两个,笑道,“你们搞什么,若萱,你五嫂在哪里,怎么欺负你了?”   婷婷的脸一下子红了,若萱道,“我五嫂在哪里,你做五哥的不知道吗?还问我!”   云逸笑,当时阳光正落在他的脸上,很英俊。   若萱拉过婷婷的手,笑道,“好了不闹了,我还要去背书,不然又要被我哥哥骂了,谢谢你来看我,知道你不生我的气,我就可以经常去梅菊堂找你和沈姐姐玩了,这些日子我没处去,闷也要闷死了!”   云逸道,“若萱啊,婷婷好不容易出门,你不让多呆一会,这么快下逐客令啊。”   若萱对他扮了个鬼脸,笑道,“你少装好人,婷婷身上带着伤,你巴不得她早点回去,还故意这样说我,我若是一直留下来逗她玩,她一笑,伤口撕裂了,你还不像上次那样要杀了我啊!”   云逸伸手就往若萱头上拍,笑道,“小丫头竟然敢记仇!连五哥的仇也记!”   李若萱抬头“哼”了一声道,“我偏记!谁要你对我那么凶,婷婷都没有对我那么凶!”   云逸伸手去打她,李若萱闪身躲开,云逸道,“你别跑!”   若萱躲到婷婷背后,抓着婷婷娇声笑道,“五嫂救命啊,五哥要打我!”   云逸望着她那样子,忍不住就笑了。若萱笑着把婷婷轻轻地推到云逸怀里,闪身道,“我把五嫂给你了,你不要打我了,我背书去了!”   说完她做了个鬼脸,摆摆手,一溜烟跑进书房了。婷婷红着脸一把推开他,云逸小心翼翼护着,脸上是幸福的笑。   若萱坐在椅子上,从窗口看着夏婷推开云逸,云逸复又上前护着,他们二人回头朝自己摆手,若萱也摆手。   看着他们渐渐远去,李若萱不知道内心是什么滋味。   原来,自己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有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现在,自己也学会了掩藏悲苦,装作开心。   人总是要长大的。晓莲劝,哥哥打,不就是要让自己长大吗?   只是长大了又怎么样?没长大的时候,和人亲近没有芥蒂,长大了,一下子变得孤苦伶仃。   哥哥有楚姑娘,四哥有沈姐姐,五哥有婷婷,她呢?她什么都没有。晓莲对她说,她总是要嫁人的,这不过是自己暂时居住的家。这是哥哥的家。她长大了,可却连个家也没有了。   眼前的字一点点变得模糊,若萱终于忍不住伏在桌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楚雨燕为自己煮了一壶茶,在紫藤缠绕的亭子里靠着椅子慢慢地品。很高远的蔚蓝的天,她的唇角带着一种浅浅的嘲弄的笑。   就这样前功尽弃。她一想起来,就想笑。   李安然的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谁会想到李若萱突然抽风和婷婷置气而去启动机关呢?   她的目的,不就是做一个美貌而温存体贴的婢女,留在李安然身边,来到菲虹山庄,身份卑微,不为人注意地,去修改机关?   她纤细白皙的手指,从小就是被训练灵动地摆弄机关。她就是为了破坏菲虹山庄的机关而生的,不是吗?   她破坏了,可是早早被发现了。   她怎么想,怎么可笑。   她的唇角掠过一丝苦涩。他说,你是我的女人。   可笑吗?一直以来她宁愿相信自己偶尔动了情,李安然一直在敷衍戏弄。   不是吗?他那样反应敏锐的人,察觉了自己的阴谋,还会真的爱她?说出去也没人相信。   他轻而易举就吻她,轻易得不用想,也知道是假的。   她很美不错,可还不至于让李安然神魂颠倒,失去判断。太容易得到的东西,真实性就值得怀疑,比如李安然所谓的爱。   李安然凭什么爱她?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身上的阴谋,李安然最多只是多看她几眼,然后任凭她淹没人海。   她这样的女子,对于他来说,即便错过,也不会一生遗憾,不是吗?   从一开始,他就在忽喜忽怒的试探,他曾对她深深地叹气,然后把她搂在怀里。   自己怦然心动的时候,他唇角是似有似无的笑意。他说着温柔的话,做着体贴的事,但她知道,这并不真实。   这个男人不会爱上自己。他明知道自己有所企图,他只是好奇,为什么拐了一个大弯子。   师父的死,对于他来说是难解的谜。对于自己也是难解的谜。   她不止一次在想,师父用自己的生命设置那样难解的谜,是不是全部的目的只是为了勾起李安然的好奇,让他明知蹊跷,但就想看下去。   为自己赢得时间,因为李安然在没解谜团之前,好像不会杀自己。   就连,她完成使命了,然后失败了,李安然来,却没有杀她。   她不会多情地以为,他真的是念在他们之间的情义。他不杀总有他的理由,但没有情义。或许自己对他有情义,可是他没有。   明知道一个人装□慕的样子来杀自己,然后还会傻乎乎地爱上,或许世间真有这样的傻子,可是不会是李安然。   说什么,我是他的女人。李安然,这个女人可是无时无刻不想杀你!你既然知道我已经不是花溪苑天真的小丫头了,你为什么还用这么白痴的理由来骗我?   情义,是敷衍所有女人最好的借口?还是,角色转换,一时适应不过来?   楚雨燕这样想着,李安然就来了。光风霁月的表情,在她面前自然随意地坐。   楚雨燕对他笑。现在换成是她很好奇,这李安然到底要干什么?   李安然自己倒了杯茶,轻轻地喝。   楚雨燕懒洋洋地往后一靠,脸上带满笑,玩味地望着他,与他打招呼,“今天天气不错,看起来你心情很好。”   李安然道,“是,还好。”   楚雨燕道,“你来,是做什么?”   李安然轻轻笑了一下。天地清明,紫藤摇曳着日影。   楚雨燕道,“你知不知道你不杀我,让我很好奇。留着我没什么用,我背后的人不会为了我这颗小棋子有什么大行动,你不用等了。与其养着虎时时刻刻提防它伤人,不如做成虎皮铺在床下保暖,很安全。养虎为患,你不会是,不知道吧?”   李安然颇为愉快地望着她,然后对她道,“你这么想死吗?”   楚雨燕不置可否,无辜地盯着他。他笑道,“既然你这么想死,我为什么要遂了你的意?”   他说完,就若无其事地喝茶。楚雨燕望着他,就笑了,忍不住对他道,“你这是把不杀我当成是对我的惩罚吗?那你折磨我啊,生不如死,才遂了你的意不是?这样好好养着我,好吃好喝,你这样的惩罚,可真是有创意。”   李安然伸手去托她的脸,楚雨燕轻轻地躲开。李安然笑道,“很快你就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了,你不要这么急。”   楚雨燕无所谓地笑笑。李安然又去摸她的脸,她复又躲开。李安然道,“燕儿你让我摸摸脸怎么了,让我好好看看,我想知道,你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楚雨燕道,“看什么,又不是不认识。”   李安然笑道,“我看看怎么了,又不是没被我看过。”   楚雨燕不再与他斗嘴,眼光飘向远处的大槐树,青葱茂美,花谢不是很久,空气中好像还有余香。   李安然还是托过她的脸,楚雨燕任凭他,无所谓地看着他,李安然浅笑道,“还是原来的那张脸,还是原来的那个人。难道会包裹着两颗截然不同的心。”   楚雨燕扬眉淡笑,表情很嘲弄,带着点慧黠。   李安然靠在椅子上喝茶,丝毫没有要走的样子。楚雨燕伸了个懒腰,慵懒柔糜道,“夏天天好长,好困。我先走了,失陪了。”   她起身走了几步,回头朝李安然嫣然一笑道,“我等着你让我生不如死。”   李安然靠在椅背上望着她,笑道,“好,生不如死!”   楚雨燕继续往前走,李安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她说,“我忘了告诉你,我这些天把机关又全部改回去了,你如果喜欢,还可以继续改。”   楚雨燕站住,回头看着李安然,对他道,“你好像真的很闲,就来告诉我这个消息?这样不用想也知道的事,还用你特意跑来告诉我一声吗?”   李安然小笑出声,温柔道,“你那么厉害做什么,我顺路看看你,不可以?”   楚雨燕仰天浅浅地笑,整个人在太阳光里光华耀眼。她回眸温柔委婉,话语却冷清,她说,“想看我生不如死,那就等下辈子吧。”   她走了。李安然静静地望着她,内心道,“燕儿,我只想看你这辈子,快乐幸福。” 第68章 一个错落的下午   哥哥好像很愉快,来书房里看她背书。   李若萱正在走神,十多天了她只背了三四页,可是哥哥吩咐她一天要背五页。   哥哥进来的时候,带着笑,真的看起来很愉快。可她见了哥哥,就低下了头,站起身。   李安然奇怪道,“若萱这是怎么了?”   若萱很知趣地把戒尺呈给哥哥,跪在地上。李安然拿过戒尺放在一边,拉着若萱道,“你这是干什么,犯什么错了?起来说。”   若萱跪着不动,低着头,忍着泪,轻声道,“哥哥你打我吧,我没有背书。”   李安然瞟了一眼桌上的书,想将若萱拉起来,可是若萱死死跪着不肯动。李安然叹气道,“你这是怎么了?”   李若萱偷偷流泪,说道,“是我不好,没有听你的话,你打我吧,挨了打我就能记住了,不敢精神不集中了。”   李安然拉她起来,她却拧着性子死活不肯起来。李安然厉声道,“你想气我是不是?”   李若萱低着头不说话。李安然命令道,“你给我起来!”   李若萱不动,李安然上前一把将她拉起来按在椅子上,李若萱想再重新跪在地上,肩膀被哥哥制住,动也动不了。   这丫头流了一脸的泪。李安然疼惜地为她擦了,柔声道,“这是怎么了,哭什么?这些天你不背书是干什么了?”   李若萱不知哪里来的委屈,哭道,“我,我看不进去,哥哥你打我吧,你打我一顿就好了。”   李安然看着她笑了一下,安慰道,“这到底是怎么了,你难受成这样还让我打,我就能打得下手吗?告诉哥哥,到底怎么了,从哪儿受委屈了?”   李若萱哭,直摇头。   李安然道,“是被我关的太闷了吗?哥哥带你出去玩,不行叫上你四哥和沈姐姐,叫上晓莲,我们一起出去玩,这样满意吗?”   李若萱哭着抽泣,还是摇头。   李安然有点手足无措,叹气笑道,“那到底要哥哥怎么做你才满意?”   李若萱听了哥哥温柔的话,突然抱着他放声大哭起来。李安然似乎有所了悟,抱着哭泣的妹妹忖度着用词,“傻丫头,你是不是,真的,看上你五哥了?”   李若萱不说话,只是哭。   李安然道,“若萱啊,这种事是不能勉强的,你五哥无心,那就算了。你年纪还小,不用着急,等哥哥以后介绍很多好男人给你认识,一定能找到像你五哥一样好的。”   李若萱哭着抗议,“哥哥,你说什么!”   李安然笑,连声道,“好好,我不说。我说这是谁给我们家若萱这么大委屈啊,原来是为这事不开心了。也怪我粗心,出了婷婷的事,就把你的事忘了,也没理会你。”   李若萱的脸有些红了,摇着李安然的胳膊不让他说。李安然刮着她的鼻子笑道,“小丫头突然开窍有心思了,知道害羞了,也不让哥哥说话了。我本来想多留你几年,看来我得留神给你找一个可心的人了!”   李若萱恼羞成怒,望着李安然叫道,“哥哥你还说!”   李安然住嘴,拿起桌上的书道,“这许多天你当真就背了这三四页,怪不得自己拿板子找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十天之内,你给我补上!”   李若萱苦着脸,央求着叫道,“哥哥……”   李安然望了她一眼,说道,“十天太短,那就半个月,你一并给我补上,再出差错的话,我可就真的打你了。”   李若萱应了。她内心真正的难受没人知道。五哥不爱她不要紧,可是她不知道五哥爱婷婷,偏偏婷婷知道她爱五哥。她感觉自己被玩弄了,像一个傻子,然后突然闯了祸,被曝光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   那种感觉,在深夜无人半梦半睡的时候也会突然袭来,无法言说的难堪,无以承受的耻辱。   好像突然之间,大家都一下子跑来关心她。李安然很大方地带她和晓莲出去玩,给她花钱。四哥有时候跑过来教她弹琴,和她说很开心的笑话,不把她逗得哈哈大笑誓不罢休。沈紫嫣也来,亲亲热热地与她一起谈天说地,晓莲不时凑进来,三个女孩子嬉笑打闹,沈紫嫣还教她怎样穿着打扮。五哥和婷婷偶尔一起来,有时候会各自单独来。婷婷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又和从前一样活蹦乱跳,还是经常和云逸拌嘴,只是多了点柔情和羞涩。   李若萱一直奇怪他们怎么突然就不吵了,婷婷怎么样一下子不喜欢哥哥,喜欢五哥了。她想知道,可是不能问。旁敲侧击,才知道婷婷伤重的时候五哥衣不解带地照顾,婷婷昏迷的时候,他痛心疼惜地握着她的手和她说话。那十来天他明显地瘦了,憔悴了。婷婷说,他深情得好像楚狂哥哥,于是,看着他就顺眼了。   李若萱突然就忍不住笑了。五哥深情得好像楚狂哥哥,那会是什么样子?他会像四哥?她想起来就好笑。   天空一下子就晴朗了,李若萱好像又重新活了过来,整天阳光灿烂了。但也因为这么多人关心她,她自然没有背书,结果被哥哥狠狠地训了一顿,她害怕得求饶,却突然发现哥哥看着她笑。   楚雨燕突然觉得寂寞。在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   她像往常一样在花园里喝茶。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桌上,在轻轻地晃动。一只绿色的小虫从枝干上抽出丝细细地掉下来,就在她的眼前,晃。   很细很晶莹的丝。楚雨燕一直担心会随时掉落,可是看了很久,竟然没有。   她的心就在那一刹那,开始寥落。   一个下午,一只小虫,一根晶莹的丝,看似危险的游戏,安然无恙的结局。   那小虫,就从来没恐惧吗?   难道自己,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喝茶晒太阳,晒到白发苍苍?   弹指红颜老。再高妙的化妆也无法阻止人老珠黄。   她留在这里等什么?做什么?大好的时光,她一个人喝茶,第一日很宁静,第二日很欢欣,第三日渐平淡,第四日就有点厌倦。   这样安宁,这样寂静,让她在瞬息之间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她不是来菲虹山庄,静静地喝茶的。   可是现在她能做什么?这就是李安然说的生不如死?让她寂寞,寂寞之后,还是寂寞。   她还真有点熬不住寂寞。她总该要做点什么,不是吗?她怎么可以就这样辜负,李安然留给她的这条命?   楚雨燕仰头面向阳光,笑了起来。想让我生不如死,会这么容易?   楚雨燕开始弹琴,在花园里采摘野草编成各种各样的小物件挂在房间里。楚狂和晓莲偶尔来。她央他们为她买来用具,把采来的花瓣洗净,经过一道道细腻的程序,做成精美的胭脂。   她似乎一直很快乐,行走坐立,都愉悦,都优雅。她偶尔在花园里荡秋千,白衣黑发,明眸皓齿,清举翩翩。楚狂只看了她一眼,就惊叹,“燕儿你真不是一般的美了,二哥他好眼光!”   楚雨燕笑,他好眼光吗?情怀曾经在自己内心的深处悄然打开,可他只是戏弄地看着。   他或许永远不知道,当初自己青涩的柔情,半是为了表演,半是出于真诚。   她怎么可能不爱上他呢?她一定要爱上他,半是不由自己,半是出于敬业。既然要演戏,就一定要像,世上没有比真东西,更像。   李安然,当初那个一心要杀你的小丫头真的曾经爱过你,你相信吗?   假戏可以真唱,可是唱久了,就忘了是假戏。   李安然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即便知道不能去爱,可是还是被他吸引。她看着他的眼睛,依恋在他的怀里,感受着这男人每一种细微的表情,每一声淡淡的叹息。   他的亲吻,他的柔情,包括他的肌肤相亲。   她知道,她不是对手,她曾经产生一种很恐惧的心理,想要逃离。她惶恐,不知不觉中她突然失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把握住自己的感情。那个男人曾经把她带到白宅,说着很多解释感性的话,她在那一刹那几乎相信他的爱慕,几乎以为,那个男人正在爱自己。   很可笑是不是?   有时候她突然不希望这个男人死去。有时候她希望这个男人快点死去。   他最终要了她。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当自知不是对手,心生恐惧,想要放弃和逃离的时候,他拒绝了自己。当她厚着脸皮回到他身边,他却要了自己。   这男人是不是疯子!   她怀疑自己也是疯子。她为什么不安,甚至还有一点点欣喜?为什么没有了从容应对,却真的任凭自己惊惶战栗?   他可以占有自己的身体,可是为什么自己的心也会迷失、迷醉?   他要自己时,是在轻薄耍弄。他脱了自己的衣服,却在那里玩味玩赏,他弄得自己呻吟低叫,却在那里看似无意地笑。   李安然,我永远不能原谅你。我隐忍你,因为我要好好演戏,但在我内心深处,我永远不能原谅你。   你杀了我可以,可你不能玩弄我的身体。你是不是从没想过,在一个人身体的最深处,还有一个人的心和尊严,不容玩弄!   只是,如果我从没交付过我的心和尊严,你又谈何玩弄!因为我曾经以为,你是一个君子。我曾经以为,我杀你只是因为我们的宿仇,而不是我本来的心愿。我在立场上必须恨你,但在感情上可以爱你。可是,从那夜之后,从你要了我那夜之后,我再也无法爱你。   你让我如何爱你?你把一个女人当成随意戏弄的玩具,即便她已经在你面前脱光衣服,即便她曾经天真地交付了自己由衷的爱慕,可你,却把她交付于你身上的心和期望,撕成碎片。   我以为你是君子,结果发现你只是披了件君子的外衣。当你李安然不再是君子,那你比一个寻求快乐的嫖客更可恶!   可是为什么,后来肉体的接触,鱼水之欢,直可以让我产生错觉?   为什么,我仿佛可以感知,你火热的爱欲席卷而来,不再存丝毫玩弄?   为什么,我好像察觉你内心的怜惜,你拥着我淡淡的叹息,让我在你的臂弯里入睡?   为什么我自己,那般恨你,还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在你的爱欲里忘情地吟叫喘息?   李安然,你不是一个谜,你是一个魔鬼!   我恨你,也恨我自己!为什么我就不能让自己,不去爱你?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棍,而我却为了你这个恶棍患得患失,扑朔迷离。   楚雨燕坐在秋千上茫然若失,李安然大摇大摆站在她面前,轻笑着问,“想什么这么入神?这样子做杀手可不行的,我都来了这么久,你竟然不知道。”   楚雨燕真的吓了一跳,狐疑地望了他半晌,笑了。   李安然望着她的笑,怜惜赞叹道,“真喜欢你笑的样子。你四哥说,你现在不是一般的漂亮,我就过来看看,小丫头到底变得有多漂亮。”   楚雨燕悠然笑道,“有没有失望?”   李安然道,“没有失望。果真很美,你做胭脂的过程,美过你做好的胭脂。”   楚雨燕道,“是吗?”   李安然随意地坐在她的身边,自然而然地搂过她的肩,轻声笑道,“燕儿想我了吗?”   这个该死的男人!他的气息具有蛊惑人心的迷醉,楚雨燕刹那之间突然有一点心惊胆战,她扬眉笑道,“是不是,你想我了?”   李安然温柔地笑,说道,“对。很想你。”   楚雨燕望了她半晌,说道,“想我?想我干什么,是想打一顿,还是想脱光我的衣服?”   李安然笑,无语,目光转向了不远处洗净的鲜花上。楚雨燕颇为好奇地望着他,问道,“那花,比我好看吗?   李安然轻轻地叹了口气,柔声道,“真的那么记恨我吗?”   楚雨燕望着天,随意道,“没有啊。”   李安然无声,就在楚雨燕侧头看他干什么的时候,他突然揽过她,吻了上去!   吻得很轻。很快。楚雨燕的手打过来的时候,他抓住了她的手,唇角淡淡地笑。   楚雨燕恨恨地盯着他,李安然道,“你本来就打不过我,这你又不是不知道,至于那么生气吗?”   楚雨燕笑了一下,迎着下午的阳光明媚地笑,对他道,“是不是我打不过你,你就可以随意占我便宜?”   李安然道,“我没那个意思,可你总不理我,我只好偷袭,没办法。”   楚雨燕不理他,李安然拥着她柔声说道,“你不要和我生气了,从前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其实只是偶尔试探你而已,没有恶意,你总不能一直这样和我生气。”   楚雨燕道,“我哪有生气。你让我过这么好这么快乐的日子,我感激还来不及,哪会生气。怕是,我惹你生气。”   李安然松开了她,淡淡叹了口气。楚雨燕起身去整理洗好的鲜花,中途回眸,看他,嫣然一笑。   她的笑很淡,很轻,淡似无意,轻若无心。   似乎那只是她,再随意不过的表情,可是李安然能看到那里面的秘密。   燕儿,你封闭了自己的心,再也不给我走入的机会,只是作为一个战败的敌手,保留自尊地等我处置是不是?   李安然抽身离去。燕儿,我们那样的一场相遇,除了伤害,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如果从前是我不够好,我的引诱和试探让你感觉受到了屈辱,没有给对手足够的尊重,那从现在开始,我对你好,不可以吗?   不是因为对手,只是因为,我想让你好好地做我的女人。 第69章 你无言,我纠缠   楚狂洗了个澡,穿了件黑麻布衣,神采奕奕地去梅菊堂,过街的时候,青楼的姑娘爱慕地直招手,楚狂望着她们笑而不语,恰逢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拿着个大花篮卖花,楚狂身上带了几个小钱,遂全部买了去。   沈紫嫣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拿着个大花篮,带着笑,英俊的样子光彩夺目。清透的阳光,碧叶如洗,他在晨光中潇洒不羁地走来,有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愉悦。   沈紫嫣正坐在花园的亭子里整理散落的琴谱,楚狂随意往她身边一坐,将花篮放在一旁,微笑道,“看什么呢,这么出神?”沈紫嫣将散落的琴谱递给楚狂,拿过花篮欣然去闻,对楚狂道,“昨天有人送爹爹一些散乱的琴谱,有些缺失,还有些错乱放在一起,爹爹要我整理出来,看看有没有好的曲子。”   楚狂拿过去看了几眼,却见沈紫嫣看着那篮野花甚是喜欢,说道,“路上一个小姑娘在卖,很是便宜,我看着很新鲜,就全买来了。”   沈紫嫣道,“山花偏瘦,漫山遍野风韵烂漫,但戴在头上不能增显女子风情,卖起来,怕是生意不是很好吧?”   楚狂眼睛盯着琴谱,漫不经心道,“这花插在瓶子里应该挺好看的,有点水,能开好长时间。”   沈紫嫣浅笑,起身进屋将花插在青花白瓷宽口瓶里,摆在梳妆镜旁边。那么一大把山花随性地散乱着,火红、浅白、绒黄,整个房间顿时生趣盎然。   沈紫嫣盯着那花看了很半天,内心淡淡欢欣,她学会用另外一种眼光来看世界,这种眼光,源于楚狂。   她原来只爱梅菊,可是楚狂对家里那些名贵的梅菊不感兴趣,却喜欢一些不甚惹人注意的平凡花草,他有一天曾经采了一把狗尾草插在她的床头,青葱的时候不甚留意,却在逐渐枯黄的时候蓦然发觉它生命的美感。   楚狂曾经说过,每种植物都有自己的本性和花期,那些在秋冬开放的植物就有了风骨,值得推崇吗?   他是不屑的。   他时时刻刻发现身边任何事物的美,不拘形式,不拒流俗。每一种花开他都欢欣,每一种花落,他也不悲哀。   她甚至曾经偷偷地想过,他爱自己,决不是爱她姣好的容貌和娇贵的身体,而是仅仅因为,她对音乐的感知。   可是她却对他的一切都感兴趣。他的性情,习惯,生活的态度,言语的形式,包括他一举手一投足的姿仪,包括他毫不避讳地在自己面前掏鼻屎,抓头发的小动作。   他有时候像一个不会照顾自己的随性的大男孩,可有的时候,他却英伟得直可以吞吐山河,需要人仰其鼻息。   世界上有那么多出色的人物,自己为什么坐井观天,把命就那么轻易地交付给李安然,明知道他不爱自己。   原来以为,李安然就是她的唯一,现在却突然才明白,这世界,没有什么东西是唯一的,人的选择本来有很多,是自己把自己逼入绝境。   阳光清透,阳光中的那个男人很炫美。他不是很爱干净,却不知为什么,总能让别人自惭形秽。   沈紫嫣走到他身边坐下,楚狂看似随意地把散佚的曲子整理了一下交给沈紫嫣道,“我刚刚看过了,只有三首曲子是全的,剩下的都是散佚的,没有多少可取的东西,只有一篇,倒有些山野的风味,就是最上面的,你哼哼看。”   沈紫嫣有些惊讶,这些散佚的曲子,自己整理了一早晨,不过整理出三个残篇,楚狂看似随意翻阅了片刻,就整理好了?这男人的资质,不是一般的聪慧。   楚狂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瞧着沈紫嫣笑,问道,“怎么了,你看着有错误吗?”   沈紫嫣道,“不是,只是,你只是看了几眼,不到一盏茶,就把这些谱子瞧透了吗?”   楚狂道,“我早些年就是泡在旧曲谱里,弄这些,可是比你有经验多了。”   沈紫嫣对他一笑,不再说话。楚狂四下看了一下,不见人影,问道,“婷婷那丫头呢,这么大一个地方就不见人影,你不闷吗?”   沈紫嫣道,“她估计是上街了吧,让她整天呆在家里,她哪里呆得住。”   楚狂道,“今天的天气委实不错,你也别闷在家里看琴谱了,反正你的功课我已经替你做完了,我就带你上街看看风景,找个茶楼喝喝茶,怎么样?”   沈紫嫣迟疑道,“我,我这身体,怕是不方便吧。”   楚狂道,“有什么不方便,你没大碍了,出去散散心,好得更快!”   沈紫嫣几乎有些雀跃,出去逛街,看风景,喝茶,一想想也是很有趣的事。   她并肩走在楚狂身边,外面的世界真是热闹,她看什么都稀奇,都欢欣,别人为这对俊男美女侧目,她小声地问楚狂,“我有什么不对吗?为什么总有人看我?”   楚狂笑,对她耳语道,“你不知道自己是个大美人吗?你难得出来逛,大家自然都想看。”   沈紫嫣的脸一下子红了,楚狂凑近自己的动作非常亲昵但是自然,她却没来由地心跳。   前面有一个卖艺的场子,楚狂询问道,“看看去?”   沈紫嫣点头,楚狂顺势牵了她的手,拉着她挤了进去。他的手温暖有力,略显粗糙,但平实坦然。沈紫嫣一直不很明白,为什么一双弹琴的手会粗糙,后来她才知道,那双手不仅仅会弹琴,还会拿刀。   那天他们看耍猴,那俏皮可爱的小猴子做着各种各样讨好的动作,沈紫嫣看着开心,眼睛里闪现着欢呼雀跃的光,楚狂淡淡地看了一眼,继续专心致志看耍猴。   小猴子托着盘来讨赏,沈紫嫣才突然知道自己没带钱。侧头看楚狂,楚狂已经准备好零钱放在托盘里,顺手摸了摸小猴子的头。   人群渐渐散了,小猴子不小心将铜钱掉了几枚,被耍猴人狠狠地抽了一鞭子,猴子畏惧地忍痛望着耍猴人,被耍猴人呵斥着,躲在一个角落默默蹲着。沈紫嫣怜惜地望了一眼,拉了楚狂走。   楚狂带着淡淡的笑,“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挺高兴的,怎么突然难受了呢?”   沈紫嫣道,“那小猴子太可怜了,它辛辛苦苦为人卖艺,出了一点错,就被打骂,被鞭子打出来的乖巧,怎么能让人愉悦呢?”   楚狂道,“它不过被抽了一鞭子,你就难受成这样,也不想想你半死不活的时候,别人看着你多难受。”   沈紫嫣一下子沉默,轻轻地抿住嘴角,偷偷看了楚狂一眼,他从来没埋怨过她半句,现在是在责备她吧。   迎面是唤作“逍遥饮”的茶楼,才开张不到三个月,客人很多。楚狂指着“逍遥饮”道,“我们进去喝壶茶吧,这大半天你也累了,正好歇歇脚。”   沈紫嫣温顺地随了他进去,迎面有年轻英俊的小厮招呼,楚狂淡淡笑了一声,叫了间雅间,点了一壶玫瑰花茶,有侍者殷勤地为他们送上精美松软的点心,楚狂靠在椅子上笑道,“这里不光是可以喝喝茶,还能从窗口看看南山的景色,客人们一般喜欢清早或是黄昏月夜来这里,那时南山巍峨,有淡淡的雾。这里清幽华美,茶香袭人,老板很是有眼光,不过这里最有情调的,还是曲子。你是不知道,这菲虹山庄的地面上,伴奏音乐最好的,就数这家,里面的歌女一个个色艺双绝,弹的曲子的确能叫人耳目一新。”   沈紫嫣四下打量,装修设计果然古香古色,处处透着优雅精致。对楚狂道,“弹曲子能被你夸奖,技艺一定是很高超了。”   楚狂笑道,“我唤一个来叫你听听。”   不多时年轻的小厮端来热腾腾的茶,一个年轻貌美的歌女,明眸皓齿,抱着琵琶进来,向他们问安。   楚狂仰靠在椅子上,挥手道,“你不用多礼,大家都是弹曲子卖唱的,请坐。”   歌女羞涩但好奇地偷偷看楚狂,谦卑道,“彩云技艺生疏,但请,杜公子和沈姑娘指正。”   楚狂道,“技艺生疏,你怎么跑出来混,这逍遥饮闻名菲虹山庄,谁不知道这里的曲子弹得好,你切莫客套,弹出来听听。”   那叫彩云的歌女迟疑了一下,拨动琴弦,弹得正是白居易的《琵琶行》。乐曲婉转,伴着轻唱,直让人心旌摇荡,唏嘘感慨。   曲毕是短暂的沉默,楚狂含笑呷了口茶,然后鼓掌称赞。那叫彩云的歌女微微含了泪,向楚狂请教。   楚狂想了半刻,指出乐曲的第三段怎样加工更美,怎么样用乐曲表现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境,彩云顿时茅塞顿开,盈盈向楚狂施礼。   宾主尽欢,彩云告辞而去,不忘频频回首,目视楚狂。沈紫嫣的内心蓦然心酸,楚狂不只是那个对自己嘘寒问暖体贴照顾的楚狂,楚狂还是名满天下被所有歌妓慕名倾慕的楚狂。难道在那许多莺莺燕燕之中就没有琴技高超的知音?楚狂在杭州,效仿柳永,几乎成了所有歌妓的老师和头目,那样的风流俊赏,岂是长久卧病闺中的她所可以想象?   她突然自卑。楚狂在他自己阔大的的世界里才是楚狂,他想怎样就怎样,无拘无束,任性纵情。而弱不禁风的自己,又可以留得住他几分的热情。   楚狂望着沈紫嫣的脸色有些苍白,关切道,“怎么了?刚才太累了吗?回头我得问二哥要几个方子,让你的身体快快强壮起来。”   沈紫嫣苦笑道,“没有。”   楚狂察言观色,似有几分了悟,静静笑了一下,为她倒了杯茶,拉过她指着外面的南山道,“你看,从这个角度看,南山半阴半晴,深浓浅绿,很是漂亮吧,干净磊落,是不是胜于清晨月夜的云遮雾盖呢?”   沈紫嫣几乎被他拉到了怀里,楚狂就在自己的脸侧说话,她几乎都可以感知他胡子茬带着体温的冷硬。   她的心砰砰乱跳,脸偷偷地红了,楚狂道,“我最喜欢大中午来这里喝茶,山就是山,线条突出才是明朗,云雾虽美,可是把众人眼睛都抢了去,就没人看到山的真相了。”   沈紫嫣自然听出了楚狂的话外之音,内心一暖,回眸望他,楚狂道,“我自小酷爱音律,爹娘尽是街边卖艺的瞎子,五岁就成了孤儿,也是靠着卖艺的叔叔伯伯帮衬,才得以存活。长大后混迹市井,出入青楼,为世人所不屑,是不是连你,也嫌弃我?”   沈紫嫣内心大恸,抓着楚狂的衣襟道,“没,我没有。”   楚狂于是笑了。沈紫嫣松开抓着他衣襟的手,垂下头去。   那个上午,沈紫嫣就和楚狂面对面静静地喝茶。很静很静,可以听到心灵颤动的声音。   李安然好久好久没来了。楚雨燕在林荫的椅子上闭着眼睛,计算着时间,一个月,零十七天。   很久吗?好像没有多久,可是楚雨燕却觉得漫长得令人窒息。   悠游自得的日子,最炎热的日子马上要过去了,李安然一去无踪影。   他在外面一身繁华,从来不会因为没有她而孤单寂寞。而自己,却真的很寂寞,寂寞像是阴冷的毒蛇,在黑暗的角落里盘踞,偶尔痉挛骚动,咬得自己遍体鳞伤。   不可以这样的。   她要么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要么死。这样被闲置,被圈养,被人冷冷地猜疑,不是她应该过的生活。   李安然不来,像是彻底忘了有这一回事,像是彻底忘了有她这样一个人。   这个男人够狠,真的这样下去,自己真的生不如死。   靠着表面的无所谓,并不能平息自己的心。楚雨燕的心是悸动的,她现在还不是一个淡泊无欲,心如死灰的人。   原来他在自己身边,她总算有一个对手,她总有演戏的机会。现在他不来,她的所有伎俩都不入他的眼,她不能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改动机关,不能表白她的恨,却久久回味她的爱。   有多少时候,她仿佛陷入时空的错觉。那个男人,曾经表现出的温情一遍遍在寂寞的夜里重演。天下着细细的雨,他们打着伞,他深沉地叹息,对她说,人死了已经在快乐地生活,却让我们活着的人徒增烦恼。   最记忆深刻的一句话,最让她深深感动热泪盈眶的一句话。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是白家的二小姐吗?他在暗示自己不要执着仇恨吗?可是,家里除了自己全部死绝了,让她不计较,她怎么做得到!   自己爱慕他,却要杀他。他会喜欢自己,也折磨她吗?   那个男人对自己还是不错的,陪她演了这么久的戏,揭下帷幕还是不杀她,说他舍不得,自己的女人。   呵呵,他的女人。   楚雨燕嘲弄地在暗夜里冷笑。他的女人,多可笑的身份!   那该死的李安然到底要干什么!来杀她啊,这样不轻不重地折磨她,他在等什么,等我背后那个人吗?我还是钓鱼上钩的饵?   只可惜自己是一颗小棋子,就算死了,会有更强的来,不会因为自己而改变全局,李安然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不会是想不开吧?   楚雨燕真的觉得自己快要疯了。玩弄我,这是李安然一贯的手段,原来玩弄自己的肉体,现在玩弄自己的精神。   他就是等着自己扛不住,去求他是不是?他要爱谁爱谁,要娶谁娶谁,管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去求他?   去求他给自己一个了断吗?   了断自己,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她又不是没有力量和手段,杀死自己,还用得着求别人吗?   楚雨燕拿着弯刀在静夜里静静地笑,内心宛如古井里的青苔一样阴冷。李安然,你知道我不可以杀了我自己,家仇未报,我无权自杀。所以你蹂躏我的感情,你在逼我,那好,我去杀你!   明知不可,亦要为之。人生有许多事情就是这样,不得不去做,一定要去做!   风暴,我渴望风暴。我渴望刀光剑影,淋漓尽致,死也痛快! 第70章 凶,爱   一连好几天,李安然发现书房有人在动。不是李若萱,也不是晓莲。很细微的痕迹,稍不留神就会错过,但明摆着是留给自己看的。   他坐在书房里静静地望着窗外,若有所思。整整一个半月了,他没有理楚雨燕。   太久了,她,会想念自己吗?会,恨吗?   那天的夜,很深,很黑,天下着淅淅沥沥的雨,所有的人都安歇了。   黑色的人影,穿着夜行衣,蒙着脸,偷偷地潜入李安然的书房,径直打开后墙的暗门。   菲虹山庄号称是最奇诡的建筑,暗门背后是一道道机关,控制着一条条的通道。   黑衣人点亮微弱的火石,很娴熟地拆卸操作!   李安然望着黑衣人,淡淡笑道,“光线那么弱,一不小心,可就伤了自己了。”   黑衣人住手,身体却没有任何惊慌,一动不动,好像是一尊雕像。   李安然道,“好定力。”   他走过去,站在黑衣人背后,黑衣人突然出手。   黑衣人用刀,是那种圆弧形的弯刀,气势凌厉,刀锋如雪。   李安然侧身,黑衣人反手又是一削,李安然躲,伸手去夺刀。   黑衣人的腕子一抖,刀就像被施予某种魔力一样,直直地向李安然的手割去,李安然只能缩手,任凭弯刀的锋芒在自己眉尖闪过。   黑衣人滚身在两丈外,李安然闪身堵在黑衣人面前。黑衣人毫不迟疑,挥刀欺身而上,刀冷硬,人决绝。   李安然与之走了几招,一手扯开了黑色的蒙面,夜黑暗,看不清黑衣人的脸。   她的一头长发转眼倾泻,然后随着她的转身在李安然身边,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飞飘。   李安然的手穿过纠缠的发丝,一把抓住了她拿刀的右手。   她毫不迟疑地侧身踢脚,李安然闪身,她的脚挟带着强劲的风声,然后飞出三把纤细的飞刀。   李安然为了避飞刀,只能松手。   黑衣人乘机破门而出,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雨。   她的轻功很好,李安然的轻功更好。   她可以感觉到李安然动了气,出手的招式明显狠厉了些,他几乎是三下五除二地制住她,然后低声地怒吼,“燕儿不许再胡闹!”   黑衣人桀骜不驯地挺了挺胸,让李安然看清她的脸。   一张完全陌生的年轻女子美丽的脸。眼神是不共戴天的冰冷仇恨。   李安然伸手到她的颈上,狠狠地一撕,撕掉了一张人皮面具,看到楚雨燕失色的面孔,白得吓人。   李安然抓着她腕子的手力道松了一些,声音温和下来,却是说不出的疲惫,他说,“你身上的气味我那么熟,换了一张脸,又有什么用?”   楚雨燕突然落下泪来。   李安然放开了她冰冷僵硬的身体,温柔道,“我们回屋吧,外面下雨。”   楚雨燕突然歇斯底里地狠狠推了李安然一把,凄厉地骂道,“你早知道!你早知道了为什么不杀我!谁要你对我好!谁要你!我打不过你,敌不过你,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假惺惺怜爱我!和我好!带我来这里!想冷就冷,想热就热!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   李安然被她扑打得一个趔趄,后退一步才站住。楚雨燕咬紧牙,拼命冲上去,出招,要命的招数!   她的袖里弹出一把柳叶小刀,极其强劲霸道地飞出,李安然低身一躲,刀划破他的衣襟,飞到两丈远之外,不容李安然喘息,又呼啸着飞回来!   李安然伸手接住!强劲的力道在他手里戛然而止,他的手在微微摇摆。   楚雨燕一怔,不顾一切冲上去,赤手空拳没命的打。   李安然出手死死制住她,低吼道,“燕儿!别闹了!”   楚雨燕颇为冷静地苦笑,似乎天下的滑稽讽刺莫过于此,她扬声笑道,“我在闹吗?你不要搞错,我在与你拼命!纵然天下人都敌不过你又怎么样,大不了你杀了我,我们白家,又不是没人死在你手上,你假惺惺装什么慈悲!”   李安然道,“燕儿,别说了!我们回屋去!”   他话说着,拉着楚雨燕往屋里走。楚雨燕抵死不从,她慌乱无措中一转头,狠狠咬住了李安然的胳膊。   李安然低叫了一声,她的牙狠狠地陷入李安然的肉里,嘴里是温热腥甜的血的味道。   李安然低叫道,“燕儿松口!”   楚雨燕咬牙切齿,反而咬得更深。   李安然松开了手,却仍旧伸着胳膊,楚雨燕怔怔地松了嘴,李安然静声道,“解恨了吗?都出血了。”   楚雨燕望了他一眼,发现他正在淡淡地笑,似乎还有一丝爱宠的味道。   一如既往的笑。楚雨燕苦笑了一声,意犹未尽地抹抹嘴,任凭夜雨凄凉地打在脸上。   李安然望着她不说话。   楚雨燕寥落地仰头,热泪一行行流下来。李安然静静走过去碰碰她,她执拗地一把甩开。   李安然于是袖手看着她。   应该让雨下得再大些,再猛烈些。这雨下得过于拖沓不痛快,这是雷雨的季节,不是应该电闪雷鸣,狂风扫面吗?   李安然过来拉她,温柔地唤她。她恨恨地推开,然后一扬手,一个耳光打过去,“啪”的一声响,打得很结实。   她怔住,不可思议地望着李安然。李安然还保持着侧脸的姿态,他用手轻轻揉了几下,对她温柔地笑道,“还要打吗?”   楚雨燕内心的防线突然崩塌,这个男人!这个男人!这是个害人精的男人!   她为什么要原谅他!他彻头彻尾在看着自己蹩脚地表演,他彻头彻尾喜怒无常,随意抛弃,随意捡起。他彻头彻尾像神一样,带着微笑,看着自己徒劳无功的挣扎,他不置一词,却好像洞察心意!   他以为他是谁!可以自始自终,把自己当成一颗没有任何威胁的小棋子,随意戏弄!   戏弄!可怕的让人心寒的戏弄!   下棋的人怎么知道棋子的无奈,看戏的人怎么知道唱戏的悲哀!   他说她欲嫁,他就会娶。楚雨燕一丝冷笑,而今我欲杀,他又怎样!   他静静地站在雨里望着她,她倔强地敌视着。   我欲杀,你将怎样!   李安然幽深地叹了口气,几乎是哀求道,“燕儿,回屋吧,有什么话回屋说,好不好?”   她凌厉地望了他一眼,不说话。   深邃的夜,起风了,狂风卷着树木在奋力地撕扯,雨越发密了,打在脸上啪啪地麻麻地疼。   很冷,幽深彻骨的冷,没有温度,也不堪回顾。   自己曾经像一个不通世事的小女孩,在他的怀抱里小心翼翼地承受怜宠,为他的一个眼神一个笑,脸红心跳。   自己曾经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应对他命里的劫,在预知他快要死了的时候,痛到自己的心几乎碎裂。   自己曾经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处子,在他的面前脱光衣服,娇羞紧张忐忑不安地等待他带走自己的初夜。   这个男人,用一种她猜也猜不透的方式,居高临下忽冷忽热地把她的心焐暖,然后冻冷。   暖的时候,春暖花开;冷的时候,万川冰雪。   她恨。一个本来与自己不共戴天的男人,为什么可以这么轻易地左右自己的喜怒哀乐!为什么自己会思念,会幽怨。她本来不应该在意他不是吗?他的爱宠自己应该嘲弄地接受,他的冷落,自己应该安心冷笑,不是吗?   血海深仇,是她再迷失也不可跨越的障碍,何况,他也没有给自己多少迷失的机会!   他故意把自己带入她梦寐以求的菲虹山庄,她如愿以偿来了,可是来了,又怎么样!   她做完了自己要做的事。他冷置了自己曾经迷乱的心。   李安然,这世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要么,我们一起死!   李安然看见她的眼里升起一种哀艳的荒芜,好似夕阳斜照下的断壁残垣。美艳,空远,一种从骨子里散发的荒凉。   心似一堆冷寂的灰,带着燃烧过的痕迹,经不起今夜的雨打风吹。   李安然轻轻叹了口气。楚雨燕在风雨中立着,散乱的发贴在脸上,滴着冰凉的雨水。   闪电划破夜空,一声惊雷,大雨瓢泼而下。   两个人静静地站着。   李安然突然冲过去抱住她!楚雨燕没有抗拒,似乎也没有感知。   李安然用力地抱着楚雨燕,痛心道,“燕儿!你这么恨我,不能原谅我吗?”   楚雨燕傻笑,“原谅?原谅你什么?恨你什么?我本来就是别人安置在你身边复仇的,你怎么对我都不为过,你要我原谅你什么?”   “不要这样说,我不是有意要伤你的心的,燕儿!我何尝不想我们朝夕相处,柔情蜜意,可是就是因为我知道你背负着什么,所以我不能。总要给你一次实践的机会,总要让你承认失败,我们才可能重新来过不是吗!燕儿!你知道吗,我爱上你,可我不能把握你的心,那是件很恐惧的事情。一味去爱你,哪怕是我一厢情愿,我都可以去做,从来也不会介意。可是,看着你在我怀里内心那么痛苦的挣扎,你对我动了心,却不甘心爱我。燕儿你知不知道我心里的感受!你知道吗?”   李安然捧着她的脸,大声说着,动情地盯着她,炽热的爱火在他眼里明亮地燃烧,悲哀地跳跃,他对她说,“我本来想,我一味付出,把你宠到骨子里,让你在任何时候都没有对我下手的勇气。可是在我三弟成婚的那天晚上,你突然要把自己给我的那天晚上,说实话,我当时很生气,很想摔开你!后来转念一想,渐渐明白了你的心思。我终于知道,你想放弃了,放弃了仇恨,也放弃了爱!可是你不知道放弃的结局吗?你背后的人会放过你吗?你难道宁愿,失去自己的生命,也不肯杀我了吗?与其那样,我宁愿你杀我,你恨我,只要,你不离开我!”   楚雨燕突然一把推开李安然,痛彻心扉地喊道,“你不要说了!”   李安然狠狠地一把抱住她!强硬道,“你还不承认!我承认我们在那个晚上在白宅相见那是一场劫数!我李安然怎么会在那么短的一瞬间,突然就爱上一个想要杀我的女人!”风卷着雨水席卷而来,一道闪电,楚雨燕望着李安然,清晰地看见李安然落下泪来。   她不知不觉就软了。看着这个男人流泪,听他说从未有过的爱慕的话,她一下子心就软了。   他说,他李安然真的就爱上了一个明知要杀他的女人?   李安然拥着她,对她说,“白宅是我的劫数。我不知道那天晚上为什么我老想去白宅,去了一次,又去第二次,然后遇上你。天底下的人都说白宅的人是菲虹山庄杀的,但不是我李安然杀的!你知不知道,有些人命中注定就要比别人活得沉重。我从三岁开始,就不知道世界上还有玩这件事。每天寅时起床,午夜才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回到家,马上就四面楚歌,死了爹爹,不懂事的妹妹,欲置我于死地的叔叔,内外交困,伤得半死不活,还没有帮手,没人分担,高手一个接一个跑来杀!难道我的心里,就不苦吗?”   楚雨燕不知道为什么,僵硬地任他抱着,就默默地流下泪来。   李安然道,“在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好像是遇到了可以懂我的知音。那天晚上你很美,看似不经意,却美到惊心动魄。你让我似曾相识,我曾经见过你的姐姐,还清晰记得,她有一双和你很相似的眼睛。我看见你第一眼就敏锐地知道,你就是那江南白家的二女儿,你深夜来到自己的家,冒着雨,来邀请一个过客,一个仇敌,来设置一个陷阱。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就怜惜。贴心贴肝地怜惜。你装作不会武功,装作才智平常,但我知道你从小一定走了和我一样的路,吃了和我一样的苦。看着你不能杀我又不能原谅自己的样子,那种无助,我就不知道我是在怜惜你,还是怜惜我自己。难道,你从来没觉得,所谓仇恨,莫名杀戮,我们置身其间,好像命运戏弄,人力却很渺小,在这个层面上,我们从来都是一样的,同病相怜。我们为什么还要相互残杀,你就不能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吗!”   楚雨燕突然推开他,柔弱地放声大哭。   李安然复又死死抱住她,情不自禁落泪,央求道,“燕儿,我冷落你这么久,你也尝遍恨我,杀我,又杀不了我的滋味了,你以为我好受吗?饶了我吧,好不好?我给了你机会,你色诱成功了,进了菲虹山庄,用一颗恨我而不是爱我的心,你尽了最大的努力报仇了,别人为你设计的人生你已经经历过了,就当今夜你被我杀了,你暴露了,打不过我,被我杀了好不好?我们重新活过,好好相爱,好不好?”   楚雨燕大哭着,一把推开李安然,喊道,“不好!一点都不好!”   李安然几乎束手无策,“那你到底要怎么样!”   楚雨燕突然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要怎么样。她只是机械地道,“你凭什么装作没事人一样,看着我表演,戏弄我!”   李安然没说话,楚雨燕喊道,“你既然要我恨你,来杀你,为什么还要去勾引我,戏弄我!我杀不了你,那你就杀了我,谁要你放过我,可怜我!”   李安然沉默,楚雨燕哭道,“你爱我就爱得彻底,让我心甘情愿束手就擒,你不爱我就杀了我,你凭什么既不爱我,又不杀了我,你凭什么,凭什么!”   李安然道,“我何时没有爱你?我一直爱你,可你不能心安理得接受我的爱,当我的爱成为你的负担,我的爱就怯了。情到浓时情转薄,如果你恨我恨得理直气壮,你的心里舒服,我也别无选择。”   楚雨燕叫道,“我就是恨你,恨不得杀了你!”   她这样说着,一道闪电划过,惊雷劈空而下!   惊悚,楚雨燕惊悚地望着李安然。李安然冷峻道,“如果非要杀了我你才满意,那你就过来杀!”   楚雨燕怔怔地望着他,不敢动。李安然却一把抓过她的腕子,低吼道,“是不是我死了,大家才满意,天下才太平!这是哪辈子做的孽,你一定非要我死吗?你一定要杀了我才肯罢休,一定要我死才能证明我爱你是吗,难道你不死,不是一样的吗?你杀我,我不杀你,只要你愿意,我李安然热热闹闹娶你,这样还不够吗?我是在戏弄你吗?难道一定要我死,你才肯满意吗?”   楚雨燕突然有一点恐惧,这个男人发怒的样子让她有点恐惧,轻轻战栗。李安然突然一把将她拉进自己怀里,深情地抱住,流泪道,“我的傻燕儿,我死了你真的开心吗?你也是爱我的对不对?不要生我气了,原来都是我不好,不要生气了。本来我们可以幸福地在一起,为什么还非要你死我活。我早和你说过,你等我,给我时间,等事情真相大白,对你们白家还有我们李家都有一个交代。这仇已经十四年了,非得一时一刻来报吗,何况你也报不了,好好练几年功,或许你还有机会。”   李安然说到这里,几乎笑了一下,抚着楚雨燕的头道,“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或许我们都是无辜的,我们背负着别人的罪,在折磨我们自己。我再求你一遍,等我,等我将来有一天带着你去告慰所有无辜死去的人,等着我,为你从西湖采一捧半开的莲,我们终可以,心无芥蒂地笑。”   楚雨燕突然泪如泉涌,在李安然怀里痛哭失声。   楚雨燕脖子上的相思翼因为刚才的打斗斜在耳后,李安然轻轻地拿起来,握在手心里,幽幽地说道,“是不是你从来就没有弄懂你师父的心意。她为什么给你这块相思翼,她为什么要死。”   楚雨燕的身体轻轻一颤,惊讶茫然地望着李安然,这个男人要说什么,他到底知道师父什么?   李安然对她道,“这所谓相思翼,是男人用来检验女人对自己是否真心的,当然这只是传说,因为人一旦动了情,难免体温升高、呼吸急促,相思翼里面含有香料,被蒸腾出来,就会散发香气。其实没什么好神奇的。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师父要把这东西给你,为什么。”   楚雨燕静静听着,仿佛李安然正在揭开长久以来自己想也不敢想的事实真相。   李安然苦笑道,“在离开江南之前我突然明白,你师父暗含的苦心。她是用这个东西在告诉我,你在爱着我,我不可以伤害你。”   楚雨燕痉挛,抓住相思翼推开李安然道,“你胡说!”   李安然道,“怎么是胡说?她就是用这块玉在提醒你,你爱上我了。同时也在提醒我,我面前这个女孩是无辜的,她在爱我,我不可以因为知道真相,就杀了你。”   楚雨燕不可思议望着她,雨水从她脸上静静地流下。   李安然道,“她也没把握,我会真的爱上你,这一点她和你想象的一样,都是不相信的,所以她煞费苦心地提醒我。要知道,这是男人测试女人的,不可能是师父送给徒弟的嫁妆。她正是用这样矛盾的事实,来让我疑惑,去猜测,明了她的一番苦心。你可能从来不知道,她有多疼你,疼到在自己临死前,用这种东西来哀求我,放过你。   楚雨燕像被重击一样,颓然后退,面色煞白,身体在剧烈地抖。   李安然温柔地望着她,说道,“还记得你师父在这世上最后一句话吗,她说,‘我们花溪苑门第虽卑微,但每一个女子都冰清玉洁,堪称绝色,李公子若不嫌弃,就请收了燕儿吧。’你还记得吧,或许你师父没有奢求我会照做,但这是她死前为你找的最后的归宿,她在把你,交给我。按照你们的计划,只要你混到我身边能来到菲虹山庄就行了,是吧?可是你师父说,让我收了你,她其实在对我说,让我爱你,如果不能爱你,她用相思翼提醒我,请我放过你。”   楚雨燕突然情不自禁,蹲身埋头泪下滂沱!   李安然上前扶起她,对她道,“你师父是毒王冯恨海的夫人,叫做林夏风。像她那样最具智慧和风华的女人,这世上除了冯夫人,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做得到。”   楚雨燕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身子软下来,抱住李安然放肆地哭。   李安然怜惜道,“你仔细想想,你师父明知我们是白家和李家的孩子,她为什么还要把你交给我,还煞费苦心做这许多暗示,她不是疯了,燕儿你想想就会明白,你师父这是在成全我们,我们不要再闹了,好不好?”   楚雨燕只是哭,李安然抱着她快步回到书房,关好门,外面的风雨一下子好像变成很遥远的事。 第71章 一寸心,一寸柔情   楚雨燕静静地倚靠在床头发呆,雨过天晴之后,草木已凌乱,清晨的气流略有些凉,她突然有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周围还残留着昨夜缠绵的味道,那个男人,昨夜说着细细的情话,怜宠地抚爱她,表白自己的心。   他一早就知道,所以她认为他不可能爱上自己。自己的一切纠缠幽怨,皆源于这个念头。他不爱自己,他在演戏,他在玩弄她,看她的笑话。   可是他说,他在一见面就爱上自己,即使明知道,她是白家的二小姐。就是因为她是白家的二小姐,他才爱她,要怜惜保护她,她特有的身份,触动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弦。   他自己也说,他们的相遇是一场劫数。他们彼此以为对方在演戏,所以相互恐惧,相互尴尬。情爱,在两个心智成熟人的手中,彼此猜疑试探,成为一场若有如无可有可无的游戏   她可以原谅他。原谅他的试探,原谅他的冷置。如果他是因为爱她,想要激怒她。   他真的爱她。一动这个念头,她就觉得自己浑身没有力气。说不出的疲倦,说不出的累。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自己从前的种种举动,在他看来不过是闹脾气,撒娇。他在包容自己,纵容自己。改了机关,他没有责备,装作骄傲,他没有强迫,连昨夜凌厉地袭击他,他也没有在意。   她还好好地活着,在那个男人的怀里,他默默地给了自己最大的宽容和爱护,他还低三下四地认错,让她原谅他。   自己从出现到现在,之所以活着,就是因为这个男人爱自己,纵容自己。她还老以为他有所企图。她还自以为是地复仇。   她根本没有向他复仇的能力。就像他说的,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死,自己没死不是证明,他爱她吗?   是啊,自己没死,是因为他不肯杀。他不肯杀,是因为他爱。   楚雨燕无力地闭目。她怎么想都觉得原来的一切都是场闹剧。   一场让她流泪的闹剧。她依仗着那个男人的爱,任性地胡闹的闹剧。   像跳梁小丑一样,她被一个男人操控,被另一个男人纵容。   相思翼。   楚雨燕静静地摸着它鲜艳的红色。相思翼,难道它全部的意义就在于,师父在暗示李安然,他不可以伤害自己?   师父自己的命都没有了,她为什么还去求那个男人放过自己?   楚雨燕蓦地落下泪来。那是一种既痛楚又温暖的感觉。这个世上,竟然有人那么疼爱自己,她突然想起师父在她临死的前一夜,她从白宅回来,师父轻轻地叹气,对她说,“燕儿,这世上任何一件东西,都是可以捉弄人的,生命很短,有时候连生命都是种虚空,何况所谓仇恨。”   她当时不懂。她当时只是缭乱,为什么李安然是那样让人心仪的模样。她当时用一种傻乎乎的表情问师父是什么意思。师父悲悯地抚着她的头,对她道,“你这次去接近李安然,实在是太危险了,师父不忍心看你这么年轻,用自己生命去冒险。我想,你父母若是活着,也一定是舍不得的。”   她只是扑在师父身上哭。师父抚着她的背,叹息道,“我的话你不懂没关系,李安然若是能懂,也可以。”   李安然果然比自己聪明,他懂。师父直接和自己说,自己不懂,可是师父那么曲折的暗示,李安然竟然懂了。   师父,他就是你,为我在这世上找到的最后的归宿?师父,你要成全我们,即便我们是白家和李家的孩子。   楚雨燕突然悸动,好像一道闪电照亮她黑暗的夜空,让她看到了最惨烈的事实真相!   师父说,生命都是种虚空,何况所谓仇恨!   何况所谓仇恨!这纠缠她十多年的仇恨,师父说本就是虚空!   难道,我们白家的人,不是李长虹杀的!我们本就没有仇,我们本就清白无辜!师父说世上任何一件东西,都是可以捉弄人的,难道自己这十多年来日日夜夜所被培养的仇恨,不过是人力捉弄!   是他,那个人,自己从没有看清过他的长相,但总是受着他的胁迫,自己从小对他言听计从,接受他安排的苛刻的训练,和不同的人学艺,呵斥,惩罚,寻常人想也不敢想的严酷生活,女孩子惧怕的一切她都不能惧怕,男人惧怕的一切,她也不能怕。   支持她坚持下来的唯一理由,就是,她是白家的二小姐,自己的家人被菲虹山庄杀了,她要报仇!   她突然产生一种强烈的冲动,师父是知道真相的,她好想把师父从坟墓里拉出来,让师父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人世间最丧失尊严的事情,莫过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活着,莫过于自己像别人蓄养的牲畜一样,只被人驱使着活着!   楚雨燕突然产生出凌厉的恨意,整个人顿时像小豹子一样机警敏慧起来!她要去弄清楚,她必须去弄清楚!   不远处的月季旁边生出棵野生的雏菊,在清早的阳光中舒展自己细密洁白的花瓣,在晨风中,轻轻地摇曳。   李安然穿着件半旧的白袍,端着碗羹汤在晨曦中走来。   这就是师父给自己找的男人,她在临死前为自己找到的最后的归宿。   楚雨燕的眼神一下子温柔起来,她慵懒地用被子围住自己,对着进门的李安然绽放欢颜。   李安然将端着的东西放下,抱着她轻轻吻了一下,笑道,“宝贝睡醒了,待会好好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一天。”   她感觉有点饿了,李安然端来的是碗莲叶瘦肉粥,还有两颗鹌鹑蛋,洁白细腻的光色。   李安然端给她,她正要接,李安然温柔笑道,“我来喂吧,在下得罪了夫人,总是要赔罪的,来,张嘴。”   面对他突然的宠溺,楚雨燕有点不太适应,几乎是慌张地喝了一口,嗯,很不错的味道。   李安然看着她吃,笑道,“怎么样,我手艺怎么样?”   楚雨燕吃惊道,“你,你自己做的?”   李安然道,“我做的怎么不行吗?还真以为我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原来浪迹江湖的时候,总是自己做的,楚狂他们都说好吃。”   李安然说着,伸手宠溺地擦拭了一下楚雨燕的嘴角,笑道,“这么大人了,怎么吃东西还让别人擦?”   楚雨燕蓦地落下泪来,李安然笑,“用这么感动吗?我又不是天天给你煮。”   楚雨燕抢过来,自己喝粥,李安然在一旁看着,笑道,“天天煮就不会感动了,偶尔煮才有效是不是?我就说吗,生气害身体,你看饿坏了吧。”   后来楚雨燕果然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喝了李安然送来的驱寒的药。李安然竟然像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赖在她房里整整半天,在她身边轻柔地梳着她的发,吻她,和她说着天南海北的闲话。   阳光照进屋子,自己窝在他的怀里,安宁幸福得让人觉得不太真实。   下午李安然去书房看若萱背书,临走吻着她,对她说,他叫人找一个黄道吉日作为他们的婚期。   她怔怔地望着他,他只是拍拍她的小脸,笑道,“怎么了,不愿意嫁给我吗?现在不由你了,总之是我的人了。”   她望着李安然浓情蜜意地离去,空气中还到处是他身体的气息。   李安然早早让李若萱放下书,那时下午的阳光还很好,太阳还有一竿高。李安然喝了口茶,拉着李若萱坐下,李若萱奇怪道,“哥哥你这是怎么了,笑眉笑眼的,有什么开心的事吗?今天一大早让我少练了半个时辰的功,听说你跑到厨房给……”   李若萱话到嘴边又吞下去,偷偷望了李安然一眼,不再说话。   李安然道,“若萱你还在记恨你楚姐姐吗?”   李若萱迟疑着,支支吾吾地不肯说话。   李安然道,“听哥哥的话,别再记恨她了好不好,你沈姐姐和你四哥是多好的一对,你不用老是为原来的事记仇了。哥哥要娶你楚姐姐了,以后她会对你好的,你不要和她生气了,就算为了哥哥,好吗?”   李若萱惊诧地差点打翻杯子,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哥哥,问道,“你,你说,要娶她,……”   若萱说着,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下来了。李安然道,“这是怎么了?和你楚姐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仇吧?以前是哥哥不好,没把事情和你说清楚,我们,……她是……”   李安然正忖度着怎么用词能让李若萱更能接受,李若萱却好像心被一把刀狠狠地刺了一下,莫名地疼,莫名地失落,她猛地站起来就要往外冲,被李安然一把拉住。   她忍着哭声,但是泪流满面,回转身,奋力要挣开李安然的手,但是挣扎不开。   李安然道,“若萱你别闹啊,到底怎么想的你和哥哥说啊!”   李若萱尽力平息自己的情绪,轻声抽泣着,良久,才对李安然哭道,“哥哥你,你娶了,楚姐姐,就再也不会疼我了……”   李安然把她拉回来坐下,问道,“你这是想什么呢,怎么哥哥娶了亲就不疼你了?我还是你哥哥,这到什么时候也改变不了啊,怎么会不疼你呢?”   李若萱望着哥哥,禁不住失声哭出来,说道,“我没有爹娘,哥哥你也,不肯要我了,我从前任性不懂事,以后不敢了,哥哥你原谅我好不好,不要抛下我不管我……”   李安然一下子就笑了,说道,“你这胡乱伤心什么呀,说什么呢,我这还没死呢,看你这样子就像我死了一样,谁说不管你了,我是你哥哥我不管你谁管你。”   李若萱扑在哥哥怀里,哭道,“哥哥!你要娶楚姐姐,我,我先前拿刀得罪她,还赶她走,我,我不要在家里呆了……”   李安然抚着她的头笑道,“就为这事情啊,尽是胡说,她做了你嫂嫂会很疼你的,你就是小孩子脾气,她做嫂嫂的怎么会和你计较呢,不会的,等呆会我带你去见她,你喊她一声楚姐姐,就没事了。”   李若萱拼命摇头道,“我不要去见她,不要……”   李安然柔声道,“若萱你这是干什么,这不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吗,听话,没事的,哥哥成亲了以后一定和原来一样疼你,不准任何人欺负你,好不好?”   李若萱只是哭,李安然哄道,“好了好了,别哭了,不去就不去,先别哭了。再哭哥哥心疼了,我是你哥哥总没错吧,我会不疼你吗,不会打过你两次就连我也信不过。”   好说歹说把李若萱劝走了,李安然特意吩咐晓莲去劝,他对晓莲说,“若萱那丫头听说我要娶她楚姐姐就一直哭,你去看看,别让那丫头做出什么离家出走的傻事情来。”   晓莲应了,光风霁月地说着祝福的话,转身告辞的时候,任凭自己的心,黯然零落。   这一刻,早知道要到来的。不知为什么真的到来的时候,还是黯然心痛。   她有一刻想回头望李安然一眼,她的人都停下了,但是没有回头。   还何需要回头,回头也枉然。   李若萱一见到她,抱住她就哭。晓莲也轻轻落下泪来,但赶紧擦去,生怕李若萱发现。   她笑着对李若萱道,“少爷叫我来,说是你在哭。小姐你听我说,少爷要成亲了,你该笑,不能哭。”   李若萱哭道,“晓莲你还这样说,连你也取笑我。”   晓莲道,“不是取笑你,赶紧把眼泪擦干了,别哭了。真的不能哭,再哭,才被人家取笑呢!”   李若萱擦了擦泪,犹自抽泣,晓莲道,“我知道你心里别扭,可谁让你当初那么莽撞,现在哭也来不及了,赶紧懂事一点,好好补救就行了。”   李若萱道 ,“事都出了,还补救什么,想想我净做傻事,为了沈姐姐去赶她走,结果被哥哥着实打了一顿不说,第二天沈姐姐就醒了,还,还和四哥成了一对,我替人家胡乱着急,真,真是傻透了!”   晓莲嫣然道,“现在后悔也来得及,来,你听我说,现在就高兴点,一会儿就去见楚姑娘,当着少爷和她的面,叫声楚姐姐,认个错就没事了。”   李若萱几乎要跳起来,低叫道,“我才不去!”   晓莲道,“你必须要过这个坎,不去不行。她马上就是你嫂嫂了,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她老是闹别扭,怎么行呢?”   李若萱直往后退,执拗道,“我不要,不要去……”   晓莲道,“我的小姐,你想清楚,这是少爷一辈子的喜事,你再闹,想干什么。你这样做是在让少爷为难知道吗?他虽然宠你,可不喜欢看见你现在这样任性的样子,你若是想让少爷以后疼你爱你,你就听我的,懂事一点。”   李若萱辩解道,“谁说要闹了,我,我才不去找她……”   晓莲道,“我问你,现在谁要娶楚姑娘?”   李若萱懵了,不解地望着晓莲,犹疑道,“我,我哥哥啊!”   晓莲道,“你也知道是你哥哥!小姐,从老爷过世,你和少爷相依为命,说实话少爷对你不薄,我们两旁世人都看在眼里,你自己没有感知吗?现在少爷都二十四岁了,好不容易局面稳定点,要娶他心爱的姑娘,你不同意不开心,他能开心吗?”   李若萱的眼圈红了,望了晓莲半晌,没说出话来。晓莲道,“你明年就及笄了,就是大人了,也要知道从少爷的角度为他着想,处处体谅他才对。怎么能要求谁都依着你的想法都从你的利益出发呢?你怕受嫂嫂气,但总不能让少爷等你嫁人了再娶妻吧?”   李若萱连连摇头,“我,我没有这样说啊!”   晓莲道,“那就开心点,少爷要娶妻了,楚姑娘要为李家开枝散叶,你应该高兴才对。过去的事不要想了,是你主动招惹楚姑娘的,你去道个歉认个错,你该做的事情做了,她原不原谅你是她的事。何况少爷见你处处为他好,你们是亲兄妹,他能不处处为你好吗?你懂事了,他一定更疼你,更宠你;你若还是一个劲胡闹,他想宠着你护着你,但能依着你的性子吗,挨过的打骂还少吗?”   李若萱似乎听进去了,觉得晓莲说得很有道理。只是想到去道歉还是发怵,拉着晓莲的手道,“可是,我用刀逼着她走,现在去道歉,她,她不理我怎么办?或是表面装作没事了,心里还记恨我,哥哥还不是会听她的,哥哥那么宝贝她,她一来,就请新厨子,我上次得罪她,就差点打死我,今天早上,哥哥让我少练功,他抽空去厨房给她煮粥,他以后,哪里还会护着我……”   听若萱这么说,晓莲不知为什么也觉得凄凉。她宽慰若萱道,“你不要多心了,少爷做事都自有主张,不会任人挑唆的。他看人应该不会错的,楚姑娘也不像是心肠歹毒,睚眦必报的人,何况少爷那双眼睛比什么都厉害,不会让人欺负你的。即便是你做错事了,他打他骂可以,他能容得下别人碰你一根指头吗?”   李若萱垂下头,不再说话,晓莲在一旁笑道,“你还妒忌楚姑娘了,怎么不想想少爷怎么宠你。上次带你一玩就是一天,从杭州回来,用冰镇着给你带点心,平日里吃的穿的用的,也从来没亏待你呀!”   李若萱破涕为笑,拉着晓莲的手撒娇道,“晓莲你真是的,真是我哥请你来劝的,处处说他们的好,说我的不是!”   晓莲笑得淡淡的,半是欣慰半是悲悯,她对若萱道,“我说他们好吗,我是为你谋划。小姐你记住了,以后要时时处处为少爷想,你处处对少爷好,也是处处对你自己好,知道吗?”   若萱拉着她的手道,“我知道了晓莲,以后我听你的话,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第72章 回眸处,已别离   楚雨燕在下午暖洋洋的阳光中慵懒地伏在房里的窗户上,望外面闲散的秋千。下午的花园一点也不寥落,蝉在卖力地叫,雨后的晴朗泛着湿呼呼的热气,阳光有几分暴烈,楚雨燕带着几分虚脱后的放松,懒得去曝晒自己的肌肤。   其实她喜欢躺在晒得很烫的石头上,叼着根草晒太阳。就像那次李若萱来找她一样,李若萱,多幸福的一个女孩子啊!   她可以刁蛮任性,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一个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不用去顾及谁。她不用担心外面的风雨,出了天大的事,有她哥哥顶着。   多好啊,她可以为了小事情烦恼,被她哥哥罚了,再被她哥哥加倍宠回来。   楚雨燕忍不住轻轻地笑,今天下午她哥哥会和她说成婚的事吧,那丫头一定会伤心,绝对不肯主动和自己来和好的。   呵呵,一个被宠坏的大孩子,可她就是喜欢看李安然这样宠着她。对于有她那样经历的人来说,看一个女孩子被怜惜宠爱,不会嫉妒,只会心酸。因为从来没有人宠自己。   她不来找自己,那自己去找她好了。她喜欢沈姑娘,只是因为她和沈姑娘熟悉,不喜欢自己,只是怕自己不但抢走了哥哥的爱,又不会对她好。   每个人都是如此,喜欢故交的温暖,害怕陌生的变数。只是这个女孩子毫不知掩饰地表现出来,甚至用一种很强悍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意愿。   李安然打她了,据说还打得不轻。如若她是自己妹妹,她绝对舍不得打,男人喜欢女人懂事听话,女人就是喜欢任性撒娇,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别。小孩子闹闹脾气能怎么样,在自己家里不闹,到了嫁人的年纪,到了别人的家里,敢闹吗?那样的话这一辈子就再也没有任性任情的机会了。   不过要是依李若萱的性子,到了别人的家里好像也是敢闹的。李安然的心思啊,这个宝贝妹妹,自己打得再重也是自己打的,若是李若萱被别的男人这样教训,即便那是李若萱的夫君,他也会心疼得想杀人。   楚雨燕莞尔而笑。今晚我做一点杭州的点心,再拿了前些日子做好的胭脂给若萱送去,她看在她哥哥的面子,应该不会拒绝吧?就算她把东西扔出来也没什么,以后还可以再送,她总不会是每次闹脾气吧?   晓莲最可人了。那么好的女孩子为什么就没人看上呢,四哥爱慕沈姑娘,五哥看上婷姑娘,难道他们都瞎了眼睛,看不到晓莲比她们都优秀出色吗?   连同李安然他自己,总是说晓莲的好,为什么不动心呢?自己这颗带着创伤和不良目的接近他的女人,哪里就好过晓莲?   楚雨燕淡淡地笑,淡淡地想,我要是男人,一定要娶晓莲。若萱要是有晓莲的一半心肺也好啊!不知晓莲她是怎么感知到的,一开始就对自己形同主母。即便李安然最冷落她的日子,她还是该来就来,该走就走,没有怠慢半分。这个姑娘的心是什么做成的呢?什么都骗不过她,什么都考虑周全滴水不露,人情世故也算是非常老练了,可是却从不用权术害人,反而以仁爱之心待人,上上下下,无处不是打点得妥善服帖,连因为偷东西被她辞退的婢女,也是走得心服口服,感恩戴德。   这样的女人,将来哪个有福气的娶了去,要不是他眼光好,一定是天上掉馅饼砸到他了!   自己从前没有正面理会过若萱,只是因为知道自己无缘,何况她还有一个自己时刻想杀掉的,让人又爱又恨的哥哥。若真是有缘与她相处,她一定把她当成亲生妹妹一样,把她宠上天去。她没有姐妹,有一个姐姐,可是从小分开训练,并没有机会朝夕相处,而且,她为了复仇,死了。   她突然想起师父说的那句话,这么小的年纪去赴死,若是父母知道,一定舍不得。   可是他舍得,他把她们养大,就是让她们不择一切手段去复仇!仿似生命从来不重要,复仇去杀掉李安然才是最重要。   若是真心疼爱她们的人,怎么会让她们陷入杀戮,而且还是让她们去杀李安然这样她们根本就杀不了的人物。   那等于是让她们去送死,以复仇的名义。   他为白家复仇,可他若是真为白家好,为什么还要白家仅存的骨血,去送死!   师父说,生命都是种虚空,何况所谓仇恨。   师父是毒王冯恨海的妻子,怪不得她和毒王冯恨海有那么深的渊源。那她明知道毒王冯恨海是死在李安然手中的,可是她见了李安然为什么那么亲近,没有一点恨意?   按常理来说,他杀了自己丈夫,就算不恨,接触起来也会别扭吧?可是师父为什么一点也没有不自然,相反,还把他当成自己最亲近,最贵重的客人来待,连最后死去的时候,还安然地依偎在了他的怀里。   她亲眼看见的,师父死前还望了李安然一眼,目光淡而深长。师父安然地在李安然的怀里闭眼,双唇还在淡淡地笑。   师父绝对绝对不恨他,似乎还很爱怜他。   原来以为师父在演戏,在迷惑李安然的判断,现在看来,是真的。毕竟,师父选择了自杀,而她不自杀,也会有人去杀她,不是李安然,而是他。   她的主人。牵引她命运走向的那个人。   楚雨燕内心突然一凛,她突然想起,那天夜里,她的主人出现,对自己说的话。   “这是你的机缘。……这都是你的命,不要勉强自己,听凭你的心,去爱他吧,我,决不会怪你。把一个女人送到他身边,除了爱上他,还会有别的选择吗?哈哈哈,哈哈……”   话好像就在耳边。“去爱他吧,我,绝不会怪你。”他怎么不会怪我!   他要我去杀他的,自己爱上李安然,他怎么不会责怪!   他也是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李安然的对手,他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杀不了李安然。   可是,他让自己来。而且,他还让自己去爱。   这简直荒谬。如果不是荒谬,就是隐藏着企图。   她不知道是什么企图,但她知道,那一定很可怕。他会无所求,让自己的杀手去爱李安然?   楚雨燕突然觉得世界一下子冷酷起来。温暖的太阳似乎也变成了虚浮的幻觉。   幸福总是如此短暂,灾难总是接踵而至。   李安然,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吗?他让我爱你,呵呵,他不让倒也算了,可是他让我爱,你说,让我如何敢去爱你?   李安然,你刚刚帮我打碎了心灵的枷锁,我又被命运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李安然,他试图操控我,可是我不是他手里的工具;你真心怜惜我,可是我也不是一只依人的小鸟,靠你的胸怀去躲避风雨。   我知道,有些事你可以替我去做,但有些事,必须我自己去做。   必须我自己去做。从前我杀你,不是因为我不爱你,现在我离开你,也不是因为我不爱你。而是因为,我爱你,我也知道,怎样去爱你。   李安然在晚霞满天的时候来到楚雨燕的房里,楚雨燕穿着一身白衣,正在等他。   他一进屋就察觉到不对劲。他的燕儿随意别着根簪子,在绚烂的霞光里有几分伤感幽艳。   她收拾好了东西,李安然拧起了眉,问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要干什么?”   楚雨燕望着他,对他道,“我要走了。”   李安然不容商量,“不行。”   楚雨燕半昂着头,浅笑,霞光照在她白皙的颈项上,很美。   她说,“不行吗?”   李安然上前,轻轻地拥住她,柔声道,“怎么了宝贝,有什么事跟我说。”   他的温柔。楚雨燕的心一阵绞痛,在他的怀里突然很柔顺安恋。她很想静静的,什么也不说,让这男人好好这样抱她一会儿。   李安然在她的后面拥着她,静静地呼吸,连呼吸也是爱宠的味道。   楚雨燕柔情地想要落下泪来。李安然浅笑,“你这是要干什么,总不是想让我在婚礼上找不到新娘子吧?不许这样使坏,昨天晚上我们不是都和好了吗,怎么半天不见,就变卦了。”   楚雨燕向后紧紧地靠在李安然的臂弯里,清透的目光望着斜阳,多了几分哀艳和迷离,她对李安然道,“我想见我背后的那个人,你不想见他吗?”   李安然沉默了半晌,用下巴疼爱地摩挲着楚雨燕的头,小笑道,“我也想见,可是不想用你做诱饵来见。我们好好过我们的日子,他来了我们迎接,他不来我们不理就是。”   楚雨燕笑道,“事情如果可以这样简单就好了。你知道吗,他,……”楚雨燕突然停住,李安然等着她说完,所以现实是彼此沉默。   李安然问她,“你想说什么。”   楚雨燕道,“总之留在你身边我很不安心。我要走,去做我该做的事。”   李安然把她拥得更紧,说道,“你该做的事就是顺顺当当嫁给我,外面的事你不用管,他来找你,势必找我。”   楚雨燕道,“我决心已定,不会改。”   李安然转过她的头望着她,然后低头轻轻吻了去。   楚雨燕闭上了眼,李安然的吻很轻。他双手抱住她的脸,深深地缠绵地吻。   斜阳渐淡,屋子里有些幽暗。李安然捧着楚雨燕的脸道,“不要离开我好吗,不管你用什么理由。”   楚雨燕伸手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叹气道,“好!”   李安然苦笑,抚着她的头道,“你自己说的,不可以骗我。”   楚雨燕突然不说话。李安然抱住她突然威胁道,“你敢走,我就把你抓回来关起来,再也不准出去。”   楚雨燕在他怀里嗤嗤地笑,李安然道,“你不走我就是吓唬你,你真敢走,我就真那么做。”   楚雨燕仰头望着她,眼睛里是亮晶晶的笑,表情神色几乎带着几分俏皮。她说道,“原来看你高高在上的样子,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现在第一次觉得,你霸道的样子,倒也有几分可爱。”   李安然几乎是无奈地捧着楚雨燕的脸,说道,“你别跟我扯皮,说好了不许走,你听话。我爱你,燕儿,不要让我担心,要么我们明天就结婚,好么?”   楚雨燕的眼睛湿润了,轻声道,“从来不知道离别,原来是这么难的一件事情。”   佛说,人生皆苦,包括与相爱的人分离,与不爱的人相聚。   李安然,我和你,最初,是与不爱的人相聚,现在,是与相爱的人分离。   楚雨燕还是走了,被李安然突然抓住她的手,她回头。   那夜月色融融,很美的月光。   她的目光,空灵纯净但是高远幽旷,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强悍和冷硬。她这样的神情,李安然从来没见过,但憾人心弦。   或许她原本就是这样的,纯净的眸子,强悍冷硬的人。她要做的事,没人可以阻止,她打定的主意,一定要去尝试。   她是被严苛训练出来的。怎么会一如既往地优雅,美艳,或是纯真,柔弱。   或许是自己从来都忽略了她骨子里的另一面。她不仅仅是女人,她还是一个会杀人的女人。   爱她,就成全她。自己不是一直让自己这么做吗,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他突然舍不得。他突然希望,她能永远是演戏的楚雨燕,乖巧柔弱,事事听他的。   可是她在看着他。乃至她的眼里没有幽怨,没有悲伤。她好像是被雨淋湿羽翼迷了眼睛的一头鹰,甩甩头,望着漫天雨水的灰蒙蒙遥远的天,准备奋力一击,任闪电划过羽翼。   他抓着她的手,不肯松开。她回头望着他,没有迟疑。   李安然突然有些控制不住。因为爱,所以担心,因为担心,所以不信任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去面对风雨。她是他的妻子,他的老婆,夫妻一体,任何一个人的事,也是对方的事,她怎么可以离他而去!   所以李安然抓着她的手,楚雨燕尝试着向前走,李安然用力往回拽。   他们不说话。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楚雨燕轻轻地垂下头。李安然突然失态地低叫,“你不能走!你在我身边,不管你好不好我起码看得到,你到了外面,我不知道别人怎么对你,你想气疯我是不是!”   楚雨燕苍白地笑。对李安然道,“我不离开菲虹山庄的势力范围,可以吗?”   李安然像被电了一下,突然松开了手,面色苍白,询问道,“你铁定了心,是不是?”   楚雨燕道,“是。你不要生我的气。你或许不知道,在我想退缩的时候,是他,让我去爱你。他鼓励我爱你,说是绝对不怪我。所以,他让我来,或许根本不是为了改动机关,而只是想让我们相爱。”   李安然怔怔地望着她。她抬头盯着他的眼睛叹气道,“现在我不知道,我师父是真的在成全我们,还是,只是遵从他的意旨。一切都突然变得蹊跷值得怀疑,我们如若相爱,何必急于一地,一时。”   李安然打断她道,“可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危险!”   楚雨燕绽放美艳的笑,望着李安然道,“他给我上的第一课就是,不要怕危险。有危险的地方,也有机会。”   李安然望着她,审视的目光似乎可以透穿她的肉体,直达她内心某个隐秘的深处。楚雨燕有些不安,浅笑着道,“你这样望着我干什么,要,要抓我回去吗?”   李安然的目光幽暗下来,低沉道,“你决心已下,我抓你回去又能有什么用呢?管得住你的人,管不住你的心。”李安然疼爱地抚摸着楚雨燕的头,柔声道,“你去吧,凡事要多加小心。不管过了多久,都别忘了,记得回来。”   楚雨燕几乎落下泪来,这个男人感性的哀伤与柔情,让她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她却微微扬起头,晚风吹拂起她的长发,在她的眼前缭乱。她扬眉而笑,李安然一下子感觉,皎洁的月光在飘。   她笑道,“我走了,就不会回来。不过你好像,真的越来越可爱了!”   她转身而去,李安然在后面突然抓住她的手。她回眸,李安然望着她,然后用力,将她拉过来一把抱在怀里。   他的怀抱温暖宽阔,他用身体将她裹住,紧紧地拥抱。她柔情地仰起头,李安然吻上她的唇。   深深的吻,短暂的刹那。她最终消失在他的视野,她临别曾经在衣袂飘飘中,对他回眸而笑。   一刹那间,色可倾城。 第73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   李若萱想通了,去后花园找楚雨燕道歉,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她有些失落纳闷,去哥哥房间,也是黑着灯。于是去书房找,在半路上碰到李安然。   哥哥的情绪好像不太好。李若萱没多想,说道,“哥哥,你在这里,我刚去找楚姐姐,她不在,你们不是在一起吗?”   李安然有些沉默,半天才说道,“她走了。”   李若萱吃了一惊,“走了?你们,你们不是要成亲了吗?”   李安然苦笑了一下,李若萱着急地上前拉住哥哥的手,说道,“她为什么要走,是因为还生我的气吗?我们快去把她找回来吧!”   李安然道,“不用找了,她有事要做。”   李若萱怔怔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低下头轻声道,“哥哥,我以后不任性了。刚才,我是去找楚姐姐认错的。我,我愿意你娶楚姐姐了。”   李安然抚着她的头,笑了一下,说道,“乖,知道心疼哥哥了。先回房间吧,让哥哥一个人待会。”   李若萱忧心地望着哥哥,不肯走。李安然道,“回去吧,没事的。”   李安然说完,独自向房间走去。李若萱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隐隐觉得好像出了什么大事。   不到半个时辰,“有情痴”的岳老板慌慌张张赶来求见李安然。李安然去见他的时候,光风霁月的表情,带着温柔和煦的笑。岳老板却是急得直冒汗,见了李安然,不安道,“李公子,这,这楚姑娘她去了我们‘有情痴’了,非要做‘有情痴’的姑娘!小人怎么敢做这主,特来,……”   李安然淡淡道,“我知道了,随她吧。”   那岳老板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都说那楚雨燕是他李安然的女人,就算他不喜欢了不要了,可也不会让她沦落妓院啊!   望着岳老板不可思议的表情,李安然突然笑了,端茶道,“有劳岳老板了,喝茶。”   岳老板讪讪地,慌慌张张告辞。   李安然顾自浅浅地喝了口茶,望着窗外的夜空,无声地叹了口气。外面的繁华世界对于你来说如鱼得水,可是燕儿,你跑到那样的地方,就不怕我担心吗?   第二天一早,李安然如常吃饭。楚狂很晚才来,可是一进门,见了李安然就是一拳头,打在李安然的鼻子上,流出血来。   众人都吃了一惊,怔怔地看着他们俩。李安然擦着血站起身,拉着楚狂道,“我们出去说。”   楚狂气哼哼地跟他出去,走到没人的地方,立马对李安然吼道,“你在做什么!燕儿怎么就去了‘有情痴’了,我问你到底在做什么!”   李安然捂着鼻子,黯然道,“你不要什么都怪我好不好。”   楚狂道,“不怪你怪谁!燕儿那丫头一出现就蹊跷,可是你决定了的事,我也不好管。可你既然决定了,把她带回来,就对她好点,凭什么冷冰冰的,把她逼到那种地方去!”   李安然突然没说话。楚狂挥拳就打,低吼道,“你倒是说呀!”   李安然一个趔趄站定,说道,“楚狂我警告你,不要再和我动手!”   楚狂哼笑道,“和你动手能怎么样,你用暗器打死我!”   云逸追出来,见二人剑拔弩张,连忙劝住,“二哥四哥,你们都少说一句。自家兄弟,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要打架不能好好说。”   楚狂气恨地瞪了一眼李安然,拂袖而去。李安然轻轻揉着脸,不说话。云逸道,“二哥,四哥这倒是怎么了?”   李安然叹了口气,说道,“还不是为了燕儿,燕儿走了,他来找我别扭。”   燕儿走了?消息不灵通的云逸还没反应过来,李安然复又走入餐厅,众人都忧心地看着他,他扫了众人一眼,神色如常道,“别管他,吃饭。”   楚狂闯进“有情痴”的时候,楚雨燕刚刚起床,披着件轻薄的绣花纱衣,坐在镜子前正在梳头。楚狂倚在门口,打量着她生气地笑,楚雨燕在镜子里看见,遂起身叫了声“四哥”。   楚狂三两步跨到她身边,半笑不笑道,“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四哥吗,这么大的事,一声不吭,就跑到这个地方来。”   楚雨燕垂头把玩着手里的白玉簪子,没有说话。   楚狂质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二哥赶你走了吗?我不知道你们两怎么回事,但二哥那个人我很清楚,他就干不出这种事来!”   楚雨燕突然笑了,扬眉道,“他干不出,我能干得出。”   楚狂道,“你在说什么,和他赌气就赌到这里来了,你跟我回去!”   楚雨燕道,“回去干什么,我是他什么人,我在菲虹山庄里,算什么?”   楚狂突然讲不出话来,怔了半晌,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最后只会伤害到你自己?以为你这样做我二哥会伤心吗?他会后悔吗?我告诉你,没有你他还可以娶一大堆,可是你走出这一步,你这辈子算毁了,你便是生气,可也不要拿自己的幸福来生气,你赔进了这一辈子,对别人有什么伤害!”   楚雨燕倔强地半昂着头,浅笑道,“被秦楼楚馆视为知音知己的楚狂,也是这样看不起烟花女子吗?”   楚狂被噎了半晌,闷声道,“你想气死我是不是?我不是看不起烟花女子,我是看不起一生气就跑来当烟花女子的你!”   楚雨燕不经意瞟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幽幽叹气道,“谢谢四哥你垂怜,来这里劝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主意已定,我不是和李安然赌气,我现在很清楚,我自己在做什么。”   楚狂哼笑了一声,说道,“我看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以为那个拜哥哥的头白磕吗,我告诉你,我得管你,”他说着一把抓过楚雨燕就往外拖,嘴上道,“跟我回去!你敢不听话我就打晕你扛回去!”   楚雨燕内心突然一热,热泪横流下来,她去挣楚狂的手,挣脱不开,于是大声叫道,“四哥!你听我说!”   楚狂停住脚,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说道,“就只能说一句,说完再不走,我就打晕你!”   楚雨燕迟疑道,“我,我是白家最小的女儿,我不能回去!”   楚狂惊呆,打量了她半晌,道,“我二哥知道吗?他一早知道了是不是?你们就为这闹,为了这冷战是不是?”   楚雨燕落泪道,“我,我不能回去。我和他不可能有交集,我留在他身边本来就是来杀他的,我怎么会爱上他,怎么会,再回去?”   楚狂松开了手。楚雨燕揉着自己的腕子,清眸深亮,幽深道,“他放了我一马,他没杀我。我改了菲虹山庄的机关,他没杀我,可又怎么会再留我?他不赶我走,我自己还能不走吗?”   楚狂打量着她,摸着嘴唇顾自笑了,“我就说,谁那么有本事改了菲虹山庄的机关。原来是你白二小姐。我还奇怪二哥怎么也不查,只是自己又给改了回去,你们两个就在这样你来我往地演戏是不是?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机关被改了以后你们就明显地奇怪了起来,我就知道是你干的,可是我告诉你,我二哥他没怪你,我告诉你,他还在喜欢你!”   楚雨燕流着泪笑,像是听了个很好笑的笑话。她说道,“他喜欢我,我就一定要喜欢他吗?四哥你真好笑,是不是他喜欢我我就必须幸福地做他的小女人,他李安然喜欢哪个女孩子,是不是那个女孩子就没有不喜欢他的权力!他是君王吗,即便是君王,也休想!他喜欢我有什么用,我的家人呢,我们白家六十多个冤魂在等着他接受报应!”   楚雨燕说得虽然不咬牙切齿,但听得楚狂敛眉敛笑,神情一下子肃穆起来。他最后摆摆手作罢道,“算我今天有病,来管你们的闲事。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楚狂说完迈步便走,楚雨燕怔怔地望着他,他突然回头,很是绮艳玩味地笑,说道,“在这里以后不许弹琴!”   楚雨燕懵了,问为什么。   楚狂小笑道,“就你那破琴技,说是我教的,我丢不起那人!”   说完头也不回下楼去,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外面的阳光,让楚雨燕感到明显地一暗。   楚狂挡住了阳光,但楚雨燕知道,阳光一定挡住了楚狂的眼,他半眯着眼的样子,一定是说不出来的风流绮艳。   李安然不知道哪辈子修来的福气,找到一个楚狂这样的兄弟。   楚雨燕的心在微微地动,平日里倒也没什么,但今日的楚狂,他真的像一个哥哥一样关心她,为她好。让她感受到了,友爱的温暖。   楚狂拎着两坛酒回菲虹山庄,拍着李安然的肩不由分说就要和他喝酒,见他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李安然道,“楚狂你这是搞什么,打我后悔了?”   楚狂在上午明媚的阳光中笑得很是清透,他一边喝酒,一边道,“二哥你怎么还记得那件事啊,要不要让你打回来?”   李安然满满喝了一杯酒,楚狂忙给他倒上,李安然笑了一下,说道,“你想灌醉我。”   楚狂有些不怀好意地笑,“是啊,是得把你灌醉,我二哥好不容易失恋了,我不灌醉你还算什么兄弟?”   李安然不理他,喝了杯中酒,楚狂复又倒上,追忆道,“二哥其实你不厚道,我们俩是因为喝酒认识的吧,你那天陪着我喝了整整一夜,我醉了可是你没醉。可是和你结拜了兄弟,你就管着我不让我喝酒,每天逼我喝茶,今天你再不跟我醉一场,我就卷铺盖走人,再没你这个兄弟了!”   李安然道,“好,跟你喝,我怎么搪得起你,你楚狂要醉,我敢不醉吗?”   楚狂纵声大笑,拎起一坛酒道,“这可是你说的,我们一人一坛,不够了再叫人拿!”   两个人举着坛子喝酒,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的,但都不敢上前去劝,李若萱忙着把云逸找来,云逸倒好,也自己拎着两坛酒凑过去笑道,“你们两个真不够兄弟,在一起喝酒,为什么不叫我!”   两个人喝变成了三个人喝。晓莲叫厨房烧菜送来,谁知那三个男人你一口他一口,开怀畅饮,不说话,也很少吃菜。   云逸醉了,楚狂醉了。晓莲忧切地望着颇有几分醉意的李安然,李安然望着她笑,说道,“为什么别人都醉了,我就是不能醉呢?”   晓莲心痛道,“少爷,你,你也醉了。”   李安然嘘了一口气,仰面在椅子上,叹气道,“这可怕的清醒啊!”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晓莲你怎么不听话,我说认了你做妹妹,你怎么不叫哥哥,还是少爷长少爷短,你唤他们做四哥五哥,到我这里,就成少爷了吗?”   晓莲道,“少爷你喝醉了。”   李安然道,“醉没醉我心里清楚。我问你晓莲,我待你,可好吗?”   晓莲道,“少爷你说醉话,我叫人扶你休息吧。”   李安然一把抓住她,晓莲的心突然怦怦地狂乱地跳。李安然对她说,“晓莲我问你,我对你不好吗?为什么你肯叫他们四哥五哥,就不肯叫我。你像若萱一样叫我声哥哥,就那么难吗?整天少爷少爷,对我敬而远之,我想让你做我们菲虹山庄的小姐,你就偏偏不肯听我的话吗?”   晓莲轻轻垂下眼帘,温柔地拿下李安然的手浅笑道,“少爷你喝醉了,我还有事,先过去一下,我马上,叫人过来扶你们休息。”   她说完抽身而去,在拐过花丛的小径上止步,偷偷望了李安然一眼。   他仰面靠在椅子上,一种旷放问天的姿势。   晓莲轻轻落下泪来。少爷,我就不相信,你不懂我的心事。我不想做你妹妹,让你风光地嫁出去,我只求做一个婢女,在你身边,一辈子,照顾你。   他们都说你年少有为让人羡慕,可是我知道你心里很苦很孤独。   我什么也不求,我只求在一个不远也不近的距离,卑微地守着你。   你不爱我没关系,相爱的人往往相互伤害,但是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有情痴”新来了一位姑娘,她曾经是李安然的女人。   这消息突然传得满世界皆知,就仿佛当年菲虹山庄多了一个少主人,弄得满世皆知一样。   “有情痴”的生意突然火爆起来,大家纷纷来看,楚雨燕长什么模样。   楚雨燕穿着宽松飘逸的原色桑蚕,散着发,带着茉莉花,光着脚,半倚在长榻上,浅笑。于是众人纷纷感慨,果然是绝色啊!   他们纷纷感慨,有胆子来看,但是没人敢动她,连一句轻薄的话,也没人敢说。   楚雨燕淡淡地笑,男人啊!   因为李安然强,在菲虹山庄的地盘上,没人不买他的账。他的女人大家都好奇,但毕竟是他的女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何况,据说是她自己跑出来的,说不定李安然还等她回心转意,这个时候去动他的女人,一定是不想活了。   但是李安然不够狠,大家也似乎在揣摩李安然的脾气,反正看看无伤大雅,李安然也不会太怪罪。若是他李安然放出话来,谁敢看他曾经的女人,就挖了眼要他命,那估计“有情痴”立马就会关门大吉,甚至看岳老板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样子,把她迷昏了送回去的心都有。   烫手山芋。楚雨燕想想就笑。   让我爱上李安然,那我就偏偏不爱他。我就在李安然的眼皮子底下,风华绝代地做了妓女。   我既不杀他,也不爱他,我也不死。我青春年少,能风流尽去风流,我独立高楼带着笑睥睨天下,睥睨天下的男人,也睥睨天下的女人。   师父说,女人的风华来源于一种疏离。   女人要对世界怀抱着爱的认知,然后在骨子里透彻地懂得,这世间,爱是最不能要的东西。   这种若即若离,就没有男人能够抗拒。   所有的美,所有的心仪,都在于那不远不近的疏离。肉体亲近不要紧,心却要疏离。   对任何事,任何人可以一片赤诚,但都不要忘了适当的疏离。疏离是一种技巧,更是智慧。   她在李安然身边做了那么久温柔听话的小女人,她内心所有的纠结,李安然都不动声色地看了,放在一边。可是在自己决意离开他的时候,他却从未有过的紧张,心痛,乃至抓狂。   师父说得没错,女人,一定要做到这样,对事物的本质,要有一种空的领悟,对事物的色相,要有新鲜的认知。   知道这一点,就知道怎么做女人,无论生活是何种境况,都可以活出生活的情趣。   楚雨燕轻轻瞟着天边飞翔的雁。还不到秋天。   我这样彻头彻尾地忤逆你,我这样明目张胆地背叛你,我的主人,我就不相信,你不来。   楚雨燕半是美艳半是雄霸地独自笑了。我容忍你,听你的话,只是因为我要报家仇。现在我不报家仇了,我还凭什么要怕你?   夜色降临,“有情痴”点起繁华的灯光,男人女人,笑语喧哗。   楚雨燕不事梳妆,只随意将长发用粉红的宽带子一绑。静静地呼吸。 第74章 李若萱十四岁的夏天   哥哥那天喝醉了,连四哥五哥也一起喝醉了。   他要娶楚姐姐了。他一定是非常喜欢楚姐姐的,可是楚姐姐却跑到“有情痴”去做了妓女。   那是女人的火坑、地狱,每天要用自己的身体却应付各种各样的男人,去那里的男人大都不是好男人。   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不把楚姐姐找回来。既然喜欢她,为什么不把她找回来呢,只剩下他自己在家里难受。   李若萱有些无聊地盯着书胡思乱想。哥哥除了那天喝醉,倒也没什么异常,还是那副如旧的表情,笑起来阳光和煦。   四哥和五哥也是神色如常,大家突然都像没事了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四哥好像更意气风发,五哥好像更悠然自得了。   李若萱觉得奇怪,问他们,“我哥哥没事了吗?”他们说,没事了,没事了。一个个都乐呵呵地笑,逗她玩。难道是哥哥平日招女孩子喜欢,现在被楚姐姐甩了,四哥五哥便幸灾乐祸吗?   她正在这样胡乱想着,猛地头被人重重弹了一下,捂着脑袋抬头看,是哥哥。   李若萱连忙站起来,李安然道,“看你的书,站起来干什么,刚才想什么呢?”   李若萱支吾道,“没,没什么。”   李安然笑了一下,警告道,“若萱我告诉你啊,这些天你别惹我,我有事要忙,你自己好好用功,我检查的时候如果你敢露馅,不要怪我收拾你啊!”   李安然的警告还是有震慑力的,李若萱乖乖地应了声,李安然也没多说就出去了,这一去,竟然半个月忙得不可开交,早出晚归,有时候连早上练功也作罢。   四哥五哥也很少见人影,他们偶尔往梅菊堂跑,一般都是很晚才回来休息。大家突然都没空理她,李若萱一个人在家背书,无聊极了。   一日她心情不佳,大声唤人送茶来。唤了半晌没人听见,于是她小姐脾气一发,走出门去大声骂道,“这人都跑哪里去了!还有没有喘气的!”   平日她是不敢这样子的,哥哥不许她动不动对下人大呼小叫,可是那天她莫名焦躁,放开嗓子喊骂,心想把哥哥招惹来更好!   却见跑来一个殷勤的小厮,为她殷勤地斟茶,用雪白的帕子端过来,脸上带着好看的挑人的笑,将茶放在若萱手边上,拿起扇子为若萱扇,嘴上道,“大小姐莫生气,小得离得远,一听见就急急地跑来了。”   若萱见这小厮竟然穿着身半旧的锦袍,形容俊俏,瘦弱白皙,脸上的笑说不出来的风流引诱。她内心一动,奇怪道,“你是家里的小厮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那人笑,温柔解释道,“回大小姐的话,我不是咱家里的小厮,我是来看我表弟的,他在咱家里当差,管着咱后园子的花花草草的。”   若萱奇怪道,“那你怎么在这里?”   那人乖巧道,“表弟让我在那边亭子等他,我听见大小姐你叫人,就连忙跑过来服侍,其他的人好像都在忙。”   李若萱明了地“嗯”了一声,无聊地看了两眼书,见那少年好奇带笑地打量着她,她不悦道,“你看什么,没你的事了,只管出去吧。”   那少年应了一声,却不急着走,对李若萱道,“我看大小姐是看书看烦了累了,不如歇一会儿再看吧,小人在外面学了很多好玩的东西,我就在外面候着,小姐什么时候闷了要换换脑子,什么时候就叫小人过来玩。”   他说完行礼告辞,李若萱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叫道,“喂!”   那人回转头,眉眼间是流转的笑。   李若萱起身,叫道,“我们现在就出去玩去!你若能让我玩得开心,我便会重重赏你!”   那人谦卑地让她先行,到了院子里,李若萱道,“你叫什么名字,都会玩些什么!”   那人笑道,“小人叫做石竹,排行第三,外面的人都叫我石小三。今年十八岁了,市面上各种各样好玩的东西,小人全部在行,可以这么说,在菲虹山庄的地面上,没有人比我更会玩,没人比我玩得好!”   李若萱不相信地上下打量他,说道,“就你?没人比你更会玩?那我五哥呢?”   石竹白皙的脸淡淡地笑,“云公子是做大事情的,偶尔玩玩只是放松,可是小人是专门的玩家,每天只是想着怎么玩逗人开心。”   李若萱扬眉道,“那好,我今天心情不好,你能逗我开心,我就给你十两银子!”   想那李若萱本来也是一个只会胡玩的混世魔王,岂肯轻易认输,可不想那石竹当真是厉害,无论玩什么,他都赢。   李若萱崇拜好奇地问他,“为什么每次都是你赢?”   石竹宽宏地笑着宽慰道,“那小人让大小姐赢一次。”   李若萱摆手道,“你故意让我,还有什么意思!我只是奇怪,你怎么可以玩这么好的,你是不是出老千!”   石竹笑道,“大小姐玩笑了,这又不是赌钱,我还出什么老千,就是因为我手熟,整天浸淫其中,各路习性都摸得透透的,想不赢都不行!”   李若萱道,“那为什么我不行呢!”   石竹道,“大小姐现在整天习武背书,心都用在正道上,不若前些年在玩场上厮混,有些规则都忘了,还怎么赢呢?”   李若萱点点头觉得也是。转眼日光西转,一个半时辰就过去了,李若萱出了一身汗,坐下来扇着扇子喘息。石竹道,“小人会按摩,不如给大小姐揉揉肩吧。”   李若萱满口答应,石竹温柔地为她捏肩捶背,手紧适中,舒服得李若萱有点昏昏欲睡了。   李若萱道,“你一个男孩子,怎么会这般服侍人?”   石竹道,“家母年迈,终日为家操劳,我每天晚上都为我娘捏肩捶背,久而久之,就学会了。”   李若萱有些感佩地叹道,“你真孝顺!你娘有你这样的儿子一定很开心吧。”   石竹道,“小姐说笑了,我娘又不是像小姐这般爱玩,她看我玩东玩西,整天责骂我呢!”   李若萱像是找到了知音,连忙道,“我哥哥也是,我贪玩一点,他轻了骂重了打,像我这样和你玩一下午,你千万别让我哥哥知道,他知道了一定又训我!”   石竹很好看地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劝慰道,“我怎么敢让少爷知道呢,否则还不连我一起罚。不过小姐你也不要太贪玩,少爷是为你好。”   石竹不久告辞了,李若萱给他一锭十两的银子,石竹死活不要。李若萱只好作罢,临行依依不舍地嘱咐,“明天你还来,偷偷和我玩好不好?”   那似乎成了一个秘密,李若萱在这个寂寞的家里,一下子找到了知音和玩伴。那石竹每隔一两天就过来,每次都能让李若萱玩得兴致勃勃,李若萱和他混得熟了,感到非常快活,无拘无束,石竹对她劝慰宠爱,那一次他们玩投镖,李若萱跟了哥哥练了不短时间的暗器,竟然把石竹这个玩家高手打败了好几次,李若萱欢呼雀跃,一时忘乎所以竟然抱着石竹跳了起来。   石竹脸上温柔地笑,手轻佻地去抚摸李若萱的脸,李若萱突然察觉自己抱的是个男人,身体一下子僵了。石竹的手轻轻抚着她的脸,在她的唇边留连,惊羡道,“原来大小姐玩飞镖玩得这么好,当真算是其中高手了,小人我甘拜下风,这就拜大小姐为师吧!”   说着竟然真的跪地叩拜,李若萱连忙拉他起来,说道,“这使不得,我怎么敢做你师父呢,你其他的都比我好得多了!”   石竹动人地笑道,“大小姐一个人在家也没人理会,小人陪陪你解解闷,已经是很大的荣幸了,不想还能和小姐学到飞镖绝技,实在是三生有幸,小姐不肯收我也罢,只是,要教我哦!”   李若萱一口答应。石竹为她揉肩,脸凑过去,嘴唇马上就碰到了李若萱的鼻子尖,嘴上柔声道,“大小姐我这样揉不疼吧?”   一种男人湿热的气息,似乎还有着淡淡的香,清新迷人。李若萱的脸一红,忙道,“不疼,不用,不用揉了。”   看到了她不自在的慌乱,石竹一边揉着她的肩,一边温柔体贴地笑道,“小姐干嘛还和我客气,别忘了你是我的师父啊,孝敬师父,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小姐,这样舒服吗?”   他的手指在李若萱的脊椎上按,微微的疼,麻,但是舒服。李若萱配合他的手劲不由自主地向后挺身子,让石竹可以清晰地看到她胸前已经丰满的曲线。   石竹突然将头凑过去,就放在李若萱的肩上,柔声道,“小姐我以后还是不要来了,少爷若是发现我整天跟你玩,一定会杀了我的。”   李若萱忙地回头,嘴唇就在他的唇边擦边而过,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心怦怦地跳,连忙用说话掩饰自己的慌乱,“你说什么呢,我哥哥怎么会杀了你呢,我晚上多读书,把白天的时间补上不就行了吗?”   石竹叹气道,“我也是非常愿意和大小姐玩,学飞镖啊,只是,……”   李若萱奇怪道,“只是什么?”   石竹不情愿道,“我,我娘病了。我这些日子和大小姐玩也没有出去挣钱,所以,所以我以后的日子就不能来了,等我娘的病好一点,我在来看小姐,拜你为师吧。”   李若萱关切道,“你娘怎么了,什么病,很严重吗?”   石竹道,“说来也是老毛病了,每逢冷或是热的时候就咳嗽,喘得厉害,有时候还能咳出血来。”   李若萱道,“那是肺病吧,我学艺不深,不能给你娘开药,等什么时候我找我哥哥给你娘看看吧。”   石竹连忙道,“千万不要告诉少爷,他知道你整天和我玩,会怪罪你的,而且也一定会责怪我。”   李若萱想想也是,于是建议道,“我有钱,你拿钱去给你娘看病吧。我们在一起偷偷做好朋友,在一起玩,我也不好和晓莲去要,这样吧,我去把我房里的花瓶给你拿来,你去当了,能换很多钱的。”   石竹感激涕零,抱住李若萱道,“大小姐!想不到你竟然这么仁义,这么帮助我,我和我娘都得感激你啊!”   他这样说着,竟然掉下几滴泪来。李若萱被他满满地抱住,脸红心跳,觉得不妥,但是看他哭了,心里又是柔柔软软的,禁不住的怜惜疼爱。   从来她身边的男子都是以强者的姿态出现,原来的爹爹,现在的几个哥哥,只要愿意都是可以教训她的。她需要仰视他们,谁一个板脸,她立马就要想自己犯了什么错。云逸虽然原来爱打闹,但是出了婷婷的事后,也不和她拍拍打打肢体相亲了。现在突然有一个和自己年纪相若的男人整天和自己玩,逗自己开心,说着温柔动听的话,讨好自己,崇拜夸奖自己,有什么话都和自己说,还会扑在她怀里流泪。她突然就觉得自己很高大很被人需要,突然就和这个男人有了一种贴心贴肺的亲近感。   她把花瓶让石竹拿走了,然后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晓莲奇怪,问她,可是她哪里肯说。   石竹频繁地出入菲虹山庄来寻他的表弟,守门的小厮心中疑惑,就和晓莲说了,晓莲遂去问询他的表弟,他的表弟疑惑道,“他只来了两次,来和我借钱,我没有借给他,后来他就不来了。”   晓莲疑惑地寻思了半天不得其解,遂顺路来到书房看李若萱。李若萱手托着腮两眼望天心不在焉,见了晓莲来,还是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晓莲着急道,“姑奶奶,你就这样念书啊,少爷知道了,当心又要打你!”   李若萱拉着她的手央求道,“好姐姐你不要告诉我哥哥。”   晓莲气恨道,“你,你求我有什么用,到时候少爷检查你瞒得住吗?”   李若萱低下头不吭声,只是很憎恶地瞪了桌上的书一眼,撅起了嘴。   晓莲苦口婆心劝,“小姐你又动什么心思呢,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少爷在外面忙得团团转,这些天没空管你你就偷懒,等他想起来查你的功课你怎么交差啊,再被少爷打,大夏天穿这么薄,不疼吗?”   李若萱不耐烦道,“好了啦,你不要说了,我这就乖乖背书去总行了吧。你好烦啊,总是帮着哥哥来教训我!”   晓莲无奈地叹了口气,望着她笑了一下,“你不要嫌我烦,你嫌我烦,那等少爷真打你,我再也不拉着了。”   若萱连忙赔笑道,“好姐姐你不要生我气嘛,就知道这家里只有你最疼我,对我最好了!”   晓莲笑道,“嘴甜哄我干嘛,我又不会打你,还是好好静静心快点背书吧,你做得好被少爷夸奖,我也觉得人前脸上有光。”   若萱唯唯诺诺地做好看书,晓莲摇摇头笑着走了。嘱咐门卫,以后不准放石竹进来。   一连三天,石竹都没没来,李若萱急得像猫爪抓似的,望眼欲穿。她好想石竹在身边陪自己温柔地说说话,他的语音轻柔悠长,说不出的动人心脾。他淡淡的笑,消瘦的脸,很美很英俊。   他总是那么体贴,自己可以在他怀里撒娇,可以靠在他的怀里让她给自己揉肩。他的气息甜甜的,带着淡淡的香气。   他不来,难道是他娘生病严重了?会不会是他娘出事情了,他走不开?   一晃十天过去了,李若萱真是着急得不行了,遂去后花园寻他的表弟,不想人家说,他表弟昨天刚刚出去买花苗去了,要三五天才能回来。   不想那天看见了李安然,他从外面急匆匆回来,见了若萱,笑着说,“真看不出来,我这妹妹也懂得赏花了。”   李若萱好久没见哥哥,觉得亲,可是李安然似乎很忙,随意嘱咐了几句,让她自己好好背书练功,就急匆匆走了。   李若萱心下黯然。百无聊赖地回到书房,想着石竹。   哥哥到底在忙什么,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就在第十一天晚上,石竹偷偷来找她。她又惊又喜,一下子扑在他怀里,小拳头就朝石竹身上招呼,嘴上娇嗔道,“你上哪儿去了,为什么也不来看我!”   石竹抱着她赔笑道,“我的小姐,我怎么不想来啊,可是我进不来门啊!”   “进不来门?为什么?”   石竹道,“不知道哪个嘴快,告诉晓莲姐我常来,晓莲姐就不让门口放我进来了。”   李若萱苦脸道,“不让你进来,那怎么办啊?”   石竹笑着,安慰道,“可我不是还进来了吗?你放心,晚上守后门的,是我一个铁哥们的亲戚,我说了不少好话,总算是进来了,只是,不敢来得太勤了。”   李若萱扑在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眼眶湿润了,轻声道,“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没人和我玩,整天叫我背书,我又害怕,等过几天哥哥得空了检查我,我不过关,非被他狠狠打一顿不可。”   石竹抚着她的头柔声安慰道,“不怕,以后你白天好好背你的书,我晚上每隔三五天偷偷来一会儿陪你,可好?”   李若萱没来由觉得委屈,抽泣道,“为什么没人像你一样对我好,每个人只会跟我说背书啊,练功啊,没人关心我,就知道打我骂我。”   石竹温柔地捧着李若萱的脸,眼里带着盈盈的笑,说道,“有我疼你,对你好啊,若是有人欺负你,我拼了命也要保护你,可是少爷是你哥哥,他管你也是为你好,你不要和他对着干,我在外面也听说,少爷管教你,是很严厉的。我再怎么疼你,可我一个外人,也是爱莫能助啊。”   李若萱听了他温柔劝慰的话,渐渐停止了抽泣。石竹小声劝道,“小姐你一定要好好用功,我们才能长久一点,否则在你哥哥面前你一下子露了馅,少爷发现我,非打死我不可,我死了不要紧,从此就没人和你玩了。”   李若萱听不出他话里的虚假,还以为他只是为了自己好,遂点头轻声应了,问道,“你娘的病怎么样,好了吗?”   石竹顿时感激地道,“正想跟你说,我娘的病好多了,多亏了小姐你的钱,为我娘请了大夫,她才捡回了一条命!我,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李若萱很开心,笑道,“你娘好了就行了,我们是什么交情,还用得着说感谢吗?”   石竹拥着她,望着她在淡淡月光中的俊美的脸,深情款款道,“小姐,你真是一个好姑娘,外面的人都说你不懂事,为什么大家都不知道你有一颗菩萨心肠,却只看你偶尔的坏脾气呢?”   李若萱的内心突然不规则地动,她甜蜜地依在石竹怀里,望着她月光中白皙消瘦的脸,他颈上微微凸起的喉结,他脸上魅惑动人的笑,李若萱突然有一刹那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她柔若无骨地依在他的怀中,双手轻轻地抚上他的脸庞,他的肌肤细腻柔滑,还有着淡淡的光泽。   她的脸红了,目光迷离,她心中淡淡地疑惑,这,这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意乱情迷吗?   她轻轻地唤道,“石竹哥哥,……”她的表情温柔甜蜜,淡淡的迷离,她轻轻地闭上眼,期待自己的初吻。   被心爱的人吻是什么样子,甜蜜的,柔情的,迷醉的味道,是不是?   李安然和楚狂云逸从外面回来,走到树丛边突然听到不远处一声娇羞迷醉的“石竹哥哥”,李安然一下子停住脚,好像是,若萱?   兄弟三人同时怔住,面面相觑。 第75章 当爱情遭遇现实   李安然看着眼前的情景,一股火顿时冲到了脑门上。他冷冷地盯着那两个人,咳嗽了一声。   石竹像是受了惊吓的小兔子,猛地推开若萱,若萱一个趔趄站定,见是哥哥,顿时也慌了,面色煞白。   石竹腿一软,一下子跪在地上,全身似筛糠一般,抖个不停,说话也不利索,惊慌失措道,“少,少,少爷,小人没敢动,动小姐的心思,小人不过,不过是,是想骗点钱,少,少爷开恩,开,开恩!”   李安然打量了他半晌,问道,“石竹,石小三是不是?”   石竹磕头如捣蒜,连声道,“是,是,就是小人,小人该,该死,请少爷饶命,饶命。”   李安然的声音严厉起来,“你吃喝嫖赌声色犬马样样俱全,今天这是哪里来的兴致,跑到我家里来玩我李安然的妹妹!”   石竹只道是肝胆俱裂,人一下子瘫软在地上,无助地哭道,“少爷你饶了我吧,我没敢打大小姐的心思啊,你这就饶了我吧,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敢,不敢打大小姐的心思……”   他这样说着,只觉得下身一阵温热,竟然小便失禁了。   李安然淡淡瞟了他一眼,厉声说道,“我这次饶了你,以后不许你踏入我菲虹山庄半步,这辈子也别想接近若萱,若是在其他地方撞上了,你也给我提前躲得远远的,我若发现你敢再接近若萱半步,就一掌打死你!”   石竹连连称是,抖个不停。李安然喝道,“你要是敢在外面胡说半个字,这辈子就别想再说话了!”   石竹连连磕头称是,李安然喝道,“还不给我滚!你若是有本事,哪一天发达了,就过来找我李安然寻仇,我随时候着你!”   石竹连声说着不敢,却是爬也爬不起来,李安然喝道,“晓莲!晓莲呢!”   那边晓莲正在看账,有人急急禀告说少爷在花园叫她,她慌张赶过去,李安然看了她一眼,平静道,“抓了个小毛贼,你叫人把他打出去!”   晓莲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煞白了脸,李安然望了一眼李若萱,轻声道,“你跟我过来。”   李若萱怔怔地不动,楚狂过去把她拉过去,她犹自回头望,楚狂低声呵斥道,“你还敢看,看你哥不剥你的皮!”   看着李安然他们走得远了,晓莲气恨地吩咐人将这偷东西的小毛贼石竹打出去,好几个小厮举着棍子打,石竹连滚带爬抱头跑了出去。   晓莲心惊胆战地进了书房,大家都沉着脸站着。李安然见她进来,对着李若萱突然温柔地笑了,柔声道,“我的大小姐你倒是给我说说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李若萱听着外面石竹的呼痛声,慌乱心痛,情急道,“哥哥你不要打他了,不关他的事,是我喜欢他,喜欢他跟我玩!”   李安然阴沉道,“你喜欢他,喜欢他跟你玩?我让你在家背书,谁让你找个男人来跟你玩!”   李若萱后退一步,顶嘴道,“我,我找人跟我玩怎么了!你就知道让我背书,就知道打我骂我,我喜欢什么,我过得开不开心你管过我吗!我不要背书了,不要再听你话了,别人都自由自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为什么不行!”   李安然火大地上前要抓住她,被楚狂拦住,李安然吼道,“楚狂你让开,看我今天打死这不知好歹的东西!”   李若萱往前一步,被晓莲拉住,她对着李安然吼道,“你过来打死我吧,我也不要活了!被你管这管那,我不如死了算了!为什么你喜欢谁就娶谁,我不能管不能过问,我喜欢一个人就全身都是不是,要被你打死打活的!我什么都听你的,不管大事小情不如你的意就被你打被你骂,所有的人都说我不对!你以为你是谁,我早受够你了!我要嫁人,我就是要嫁给石竹哥哥,他被你打死了,我就去他家守寡,就是不要呆在这家里被你打被你骂了!   李安然听得脸色煞白,楚狂回头呵斥道,“若萱你给我闭嘴!”说完对李安然道,“二哥你别听她胡说,这丫头有口没心,你先消消气。”   李安然生生咽下一口气,说道,“我,我平日里怎么就不宠你爱你,怎么就对你不好了!说我打你骂你,你跟了我这么久,我打过你几次骂过几次!你,你跟个陌生男人就敢投怀送抱,我是你什么人,怎么就委屈你了害了你了!你这样迫不及待地要走,要嫁人!”   李安然最后几乎是嘶吼,李若萱也觉得自己过分了,偷偷后退了一步,低下头没敢说话。   李安然气恨道,“你翅膀硬了,不认我这个哥哥了是不是!好,我不打你骂你,以后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愿意嫁给谁就嫁给谁!我不管你,以后你也别来见我!”   热泪直逼李若萱的眼眶,她也知道自己刚才过分了,可是哥哥说出这样恩断义绝的话,她的心一沉,一凉,心痛得只觉得魂都要散了,当下转身就冲出了出去!   李安然万没想不到她真敢话也不说掉头就冲出去了,顿时气懵了,跟着就要追出去抓,楚狂和云逸上前齐齐拦住,李安然口不择言道,“这死丫头!她敢!看我不打她!我李安然这是哪辈子作孽碰上这么个东西!”   云逸拉住李安然,楚狂道,“二哥你别急,我出去替你教训那死丫头!”他说着长腿飞跨几步,一把抓住踉踉跄跄的李若萱。   楚狂见她目光涣散,像是悲痛已极六神无主的样子,不由心下怜惜,柔声训斥道,“你哥哥说上几句气话,你还真跑啊!还不跟我回去,给你哥哥赔不是去!”   李若萱倔强地站着不动,楚狂教训道,“你还愣着,不服气是不是!要你自己说,你哥哥看见你和那个小混混搂在一起能不光火吗?我告诉你,你现在乖乖给我回去向你哥哥认个错也就算了,你若是再敢气你哥哥,我可不饶你了!你哥哥现在够不容易了,你还跟着添乱!”   李若萱用力地甩开他,神色迷狂地就欲往外冲,楚狂一把抓住,跟出来的晓莲见此情景,在后面跺脚凄厉道,“小姐!你站住!”   李若萱不由自主就站住了,怔怔地望着晓莲。在她的印象中,晓莲从没发过脾气,她第一次见她发火。   晓莲的头发有些散乱了,悲悯凌厉地望着李若萱,气得身子在颤颤地抖。   李若萱魂不守舍地望着她,她突然害怕,大家这是怎么了?   晓莲劈手一把从楚狂手里把她夺出来,拉过她质问道,“小姐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那个石小三是干什么的!你不知道,可我知道!他惯于赌钱,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斗鸡走马,赚了点银子就去赌去嫖,在青楼里厮混了一身哄女孩子高兴的轻佻本领,前些年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痞子,前几个月赢了一大笔钱攀上了凤凰楼的招牌姑娘,和另一个嫖客争风吃醋打群架,一下子弄得人尽皆知,你,你就是看上这样的人了吗?啊?”   李若萱吃惊非小,用如梦初醒傻乎乎的眼光望着晓莲,不可置信道,“不是的,他说他只是陪有钱人家的老爷少爷玩,赚些钱,他赚的钱都给他娘治病了!”   晓莲冷笑道,“他说什么你就信!他哪还有什么娘,他娘早就死了,他只有一个嗜赌成性的爹!”   李若萱惊恐地后退了一步,怔怔地说不出话来!晓莲气得恨不得打她一巴掌,痛心疾首道,“你,你这个样子,什么也不知道,他的底细也不知道,就因为他三两句甜言蜜语,就骗了你去,你还想着嫁给他!你,你是不是疯了!我,我八岁就跟了你,如今跟了你都九年了!老爷时时刻刻嘱咐我,要尽心尽力照顾好你,你如今这样子,我还有什么脸再留在你身边,我这就和少爷请辞去,出了这菲虹山庄的门,我就一头撞死,找个歪脖树自己吊死!”   晓莲气恨地说完,顾不上眼泪直流,只头一偏快步向书房走去!李若萱怕了,快步追上去在后面一把抱住,大哭道,“不!不要!”   晓莲咬牙道,“你还管我干什么,我就是一下人,你连自己的亲哥哥也不顾,你眼里只有那个石小三,还会顾我吗?”   李若萱涕泗横流,紧紧抱着晓莲道,“我错了,晓莲我知道错了,你不要走,不能死,……哥哥他刚不要我了,连你也不要我,……晓莲我知道错了,别走了,别,……”   晓莲的泪汹涌而下,流了满脸,但她擦了擦泪,别着头狠下心道,“你不让我走,可我还有什么脸去见少爷!少爷让我管家,重用我,还不是因为我和你走得近,你离不开我,他看你的情面,要留住我照顾你!可你,你都不认哥哥,我还怎么在这家呆!”   李若萱抱着她放声大哭,委屈道,“我哪有不认哥哥,是哥哥不要我了,……”   晓莲回身紧紧拥抱住若萱,若萱涕泗横流道,“晓莲,……我,我做错事,他打我骂我就好了,可是因为我顶嘴,他,他再也不要我,不管我了……”   若萱伤心地大哭,晓莲抬头和楚狂的目光有个交汇,楚狂对晓莲道,“你劝吧,你劝得了,我劝不了她。”说完他抽身进了书房。   李安然坐在椅子上顾自气闷了半天,见楚狂进来,遂用眼色询问他。楚狂大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坐,自己倒了杯茶来喝,对李安然道,“你那妹妹,我看只有晓莲能治。她还在那儿委屈呢,你说再不管她了,她在外面哭得跟什么似的!不我说二哥,若萱这丫头是不是听不懂好赖话,你说气话,她还就认真了!”   李安然叹了口气,楚狂接着道,“二哥你说晓莲那丫头她的心是什么做的,怎么话到她嘴里若萱就乖乖地听?你若是个有福的,干脆就把晓莲收了房,我也观察过了,这个家根本就是晓莲在帮你管,那丫头可是个不可多得的贤内助。别人是八面玲珑,我看晓莲那丫头是十六面玲珑。这上上下下,好几百号人,哪一个不说她好?一天大大小小的事,哪件事不办得妥妥帖贴?那丫头眼睛还不是一般的毒,别人看不出来的事,她一眼就看出来。就说你跟燕儿,那丫头就一眼看出来,不管你们怎么闹,她对燕儿那叫一个好!就是当真正的主母待!”   李安然望了他一眼,没说话。楚狂喝着茶,云逸道,“四哥你要让二哥娶晓莲做偏房?”   楚狂叹气道,“我话是这么说,偏偏晓莲就是有那么一点尴尬。二哥娶她做正妻,不知道她哪里有那么点不配,可若是娶做偏房,又觉得晓莲有点委屈。这上不上下不下,我就不信二哥你没动过这心思!”   李安然疲惫道,“不要胡说。”   云逸看看李安然看看楚狂,觉得有点奇怪,可也没再插话。楚狂道,“你不会是想着,把她当若萱的陪嫁丫鬟嫁出去吧?二哥你千万别动这脑子。”   李安然很是探寻地望着楚狂,楚狂一下子直坐起来,低声叫道,“你真这样想过!我告诉你二哥,这不行!虽说晓莲心智成熟处世圆融,上上下下会打点,能帮若萱保住地位。可是你别忘了,两女共侍一夫,必是有厚有薄,像晓莲那样通情达理,哪个不爱,到时候若萱怎么办?那男人爱若萱,晓莲这辈子毁了,那男人爱晓莲,若萱这辈子,也毁了。”   李安然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来,没说话。云逸忧心道,“四哥,不过说真的,二哥的想法不是没有道理。男人三妻四妾,晓莲受宠,总会眷顾若萱,若是别的女人受宠,就若萱那性子,在婆家有罪让她受的!二哥现在这样重用晓莲,还不是让晓莲感恩,照顾若萱这一生。将来若萱是正妻,晓莲能帮她保住地位,若是她们两个都不受宠,晓莲至少能护住若萱安全。能为若萱死心塌地的,除了晓莲还有谁啊!”   李安然低喝道,“你们两个都给我住嘴!说什么呢!”   两个人乖乖住嘴,一人端着一杯茶来喝。李安然道,“以后再也别提。”   楚狂和阿逸互相做了个鬼脸,喝茶。   不多时,晓莲带着若萱进了屋。晓莲先在李安然面前跪下,李若萱也连忙跟着跪下。   李安然起身扶晓莲起来,责备道,“你这是干什么,不关你的事。”   晓莲不肯起,哭道,“少爷,我不尽职,差点害了小姐终身,我,是我的错!”   李安然叹气道,“你这样说,那我是她的亲哥哥,岂不更是不尽职,更是我的错?起来吧。”   晓莲被李安然扶起来,不放心地望着李若萱,李安然淡淡望着跪在地上的妹妹,淡淡道,“你也起来吧。”   李若萱没敢起身,看也不敢看李安然一眼。   李安然望着楚狂和云逸,笑道,“你们要喝茶回你们房里喝去,我书房里的茶好喝吗?我现在气也消了,还怕我会像刚才那样子打她吗?”   楚狂和云逸笑着起身告辞,顺便把晓莲拉走了。屋里只剩下兄妹二人,李安然道,“你不起来,那就跪着,什么时候你自己跪够了,自己起来和我说话。”   李若萱不吭气,只是低着头。李安然看了她半晌,这丫头也没动静,李安然遂挑了本书来看。   李若萱跪得久了,膝盖针刺般疼,偷偷用手揉,偷偷抬头看哥哥脸色。李安然轻轻瞟她一眼,吓得她连忙低下头去。   这丫头跪了快一个时辰了。李安然心下怜惜,遂望着她对她道,“起来吧,再不起来,就跪到天亮再起来。”   跪到天亮,那好象还要好几个时辰呢!李若萱忖度着哥哥的话,偷偷望了眼哥哥的脸,轻声问询道,“哥哥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听她的口气真很知错,李安然淡淡笑了一下,说道,“你说呢?”   李若萱心虚地低下头,还是没敢起来,连揉也不敢揉了,李安然好笑地望着她,起身将她扶起来,若萱跪得久了,根本站不稳,脸上是非常痛苦的表情,李安然顺手横抱过她,放在自己腿上为她揉。   李若萱望着哥哥的脸,眼眶一热,唤了声“哥哥”,哭了。   李安然笑道,“怎么了,不是刚才和我吵架说重话了,现在知道哭了。”   李若萱不知哪里来的一阵委屈,扑在李安然的怀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李安然递她一块帕子,她一边哭一边用力醒鼻子。   李安然抚着她的背叹气道,“你这死丫头,不要怪哥哥和你急,看着那个小无赖抱着你,我就恨不得杀人,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快要被你气死了,对个混蛋男人投怀送抱不说,问你,你还敢顶嘴和我吵,骂你几句,你竟然掉头就跑!也就是你四哥五哥拦着,不然我非追上去打你不可,依着我的气,就想把你扔在地上没命地揍一顿。”   李若萱抱着李安然哭得更是厉害,李安然低声训斥道,“你给我闭嘴,哭得好像我打你了一样,让你读书,你倒好,趁我不在家招惹了个小无赖,还差点把自己的清白搭进去,还有脸哭,哭什么,委屈吗?”   可李若萱只是哭。李安然道,“若是爹爹活着,不打断你的腿才怪!”   李若萱听得爹爹二字,顿时哭得更凶了,拿着帕子不停地醒鼻涕,眼泪把李安然的衣服打湿了一大片。   李安然见她哭得伤心,遂不再说话,好不容易那丫头止住哭声,李安然望着她红肿的眼睛,笑道,“你个死丫头,还想嫁人吗?哥哥明天就给你找个人家,我闭着眼睛随便找一家,也比你看上的那个无赖强。”   李若萱羞愧地钻在李安然怀里娇声央求,“哥哥,别说了~”   李安然道,“你这丫头什么眼光,还想让我不火大,我不骂你我骂谁啊!”   李若萱窝在哥哥怀里不说话。李安然抚着她的头柔声道,“若萱我问你,在我身边生活真的让你那么难受,难受得一心想嫁人摆脱我吗?哥哥,真的是那么不讲理吗?”   李若萱听闻,眼泪又汹涌流下,哭道,“哥哥我,我一时生气胡说的……”   李安然苦笑了一下,没说话。李若萱只是后悔地大哭。李安然最后柔声道,“若萱啊,你就是怨恨哥哥,哥哥也不怪你。只是这人,是不能随便嫁的。你还小,哥哥再留你几年,看看你的性子,可好?”   李若萱大哭着在哥哥怀里点头。李安然道,“日后你真的看上了什么人,也要和哥哥说,不要怕羞。哥哥是男人,自然知道男人藏的什么心思。何况又比你大许多,看人总比你眼毒些,总要安稳些。”   李若萱涕泪滂沱,紧紧抱着李安然,哭得像个孩子。   兄妹两一起离的书房,深夜很静,可以听到远处飘渺的乐歌声。李安然站定,淡淡地望了眼乐歌声的方向。   李若萱问道,“哥哥,怎么了?”   李安然静静地在月光中站着,问李若萱道,“听到远处的乐歌声了吗?”   李若萱点点头,李安然淡淡道,“那是有情痴的歌声,那里面现在灯火通明。”   李若萱的心一下子抽在一起紧紧地疼。哥哥是想念楚姐姐了!   他是爱楚姐姐的,哥哥在忙的事,与楚姐姐有关吗? 第76章 幽魅与杀伐   已经立秋了。正午的天气还是火辣辣的热,天空好像突然间高远蔚蓝了起来,李若萱背了一天书,头昏脑胀,在下午的花园里乘凉喝茶。   她仰躺在藤床上,枕着双手,半眯着眼任着浮云日影在眼前虚晃地飘。她有气无力地闭上眼,内心淡淡失落叹气。这个倒霉的十四岁。先是傻乎乎要哥哥娶沈姐姐,逼楚姐姐走,结果挨哥哥狠狠一顿打,然后傻乎乎看上五哥,结果发现五哥喜欢的人是婷婷,她还差点闯下大祸。现在倒好,对一个臭名昭著的小无赖竟然动了心,幸亏昨天四哥五哥晓莲都在,否则,不被哥哥打成半死才怪!   想起石竹她就满心不舒服。亏自己傻乎乎对他那么好,他竟然是来自己这里骗钱的。还骗她说他娘病了,人家根本没有娘,自己还为他娘担心呢,这可真是糗大了!   不知为什么,对他的好感一下子就没有了。她只是怜惜自己曾经非非想的青葱的情感。十四岁少女对爱情的憧憬与实践,就这样草草收场,来不及拉开就已经落幕。   她柔软地翻转身,轻轻地叹气,闭上眼,还可以回味石竹魅惑的浅笑,还可以回味他身上的味道。   他为什么是大家口中那个无赖泼皮的坏蛋呢,他若是哥哥看上的人,或是哥哥的兄弟该多好!   他虽然坏,虽然骗自己,可他对自己还是很好的。从来没人那样温柔爱慕地对她。   是自己长得丑,还是脾气坏。为什么别的女孩子讨男人喜欢,自己就不行呢?沈姐姐和四哥,多好的一对!婷婷和五哥,欢喜的冤家。哥哥对楚姐姐,也是一往情深的,为什么自己喜欢的人不是扑个空,就是走错路?   这是让人苦恼,一时又找不到答案的问题。   她正胡思乱想,婷婷风风火火地跑来寻她玩。   婷婷一脸青春欢盛的笑容,抱着一大抱开的正盛的野花,还夸张地叫着她,然后一头栽在李若萱的怀里。   李若萱有些懵了,抱着婷婷,野花在自己鼻头闪动,她问,“婷婷你这是怎么了,跑得满头大汗的,抱着这么多花?”   婷婷把花尽数塞给李若萱,自己抹着汗道,“没什么,我去山上给你采的,喜欢吗?”   李若萱开心地笑了一下,点头道,“都是给我的?喜欢呢!”   婷婷在她身上左摸摸右摸摸,关切道,“疼吗?”   李若萱一脸不解地摇头,拍下她的手道,“你干什么!”   婷婷道,“安然哥哥昨天真的没打你吧?”   李若萱一下子脸红了,将花塞给婷婷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谁要你的花!”   婷婷连忙道,“若萱你不要生气嘛,我,我只是关心你,听说安然哥哥昨天很生气,我怕你挨他打才这样的。”   李若萱咬着嘴唇望着婷婷,“哼”了一声。   婷婷抱着她道,“你不要生气嘛,我今天一大早为你打听了,那个石竹当真不是好东西,我跟你说,你千万别再喜欢他了,我知道他原来是那样的人来骗你,差点就让我的小小咬死他!”   李若萱又羞又气,可是听她说最后一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一下子被逗笑了,娇嗔道,“都怪你!你这些日子也不来跟我玩,我一个人闷,才被他招引着和他一起玩的,就是在一起踢球掷飞镖玩玩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谁会喜欢他了!”   婷婷傻乎乎地瞪大眼睛道,“啊?就是踢踢球掷掷飞镖啊,那,那云哥哥怎么说……”   李若萱骂道,“五哥他就大嘴巴,哥哥他骂我,我一生气就随口胡说气我哥哥的,谁让他竟当真了!”   婷婷如释重负,笑道,“好极好极,那云哥哥他瞎担心,还说你看上那小子,我怕你想不开,就真的去调查了,去看那小子有没有骗你。”   李若萱道,“好了啦,别说了!”   婷婷赔笑道,“好,不说不说,若萱这是我一下午爬山为你采的,看我这一身汗,你不许不要,快插起来吧。”   李若萱扬眉笑道,“好!”说着起身拉着婷婷的手,穿过花园去自己的房间,可房间里没有花瓶可以插了,婷婷奇怪道,“咦,原来的花瓶呢,记得这里有一个很漂亮的花瓶啊!”   李若萱的脸又偷偷红了,这个死婷婷,哪壶不开提哪壶!幸亏晓莲善解人意,拿来一只新花瓶解释道,“前天我打扫房间不小心把花瓶打碎了,就用这新的瓶插花吧!”   李若萱内心油然一动,晓莲,晓莲比自己大三岁,她那么好,怎么也没人喜欢呢?   楚雨燕真的有些寂寞。炎热的夏季即将过去,日子也在一天天地过,男人一拨拨地来,对她还是发乎情止于礼。   没有对手。楚雨燕有时候甚至想,突然蹦出个女人来把她当情敌来折腾一场也好啊,李安然不是很招人吗,不是有很多女人喜欢他吗,跳出个浅薄的女人来嘲笑讽刺她也能调剂一下生活啊,难道,喜欢李安然的女人都是这么有涵养,知道她已经很惨,不肯落井下石?   早晚有一点轻轻的薄寒。她在屋里熏上了昂贵的龙涎香。其实她不喜欢这种香,贵得吓人,让人觉得每次呼吸都很珍贵奢侈,但是不自由。   她潦草地绾了头发。柔若无骨地半倚在屏风上,伴着琴清幽地哼唱,“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在这淡淡寂寥的秋夜,在这并不寂寥的地方,她轻轻弹唱着秦观轻淡散漫的闲愁。   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她觉得今晚有点诡异。   诡异的不仅仅是心情,还是造成这种心情的气氛。   这正是“有情痴”最繁华的时候,可是今天好像,很静。静得,她为自己倒了杯茶水,竟然清晰地听到水流杯里的声音。   有情痴怎么了?   楚雨燕静静地停下琴,慵懒地抱着膝盖缩成一团,露着一双嫩白的天足。   她突然有些期待。来了,终于还是来了。   一个男人上楼的脚步声,在静寂的夜里,一声,还是一声。   楚雨燕懒洋洋地对挑帘而入的男人笑道,“大师兄,别来无恙?”   来人穿了一身黑衣,稍暗的肤色,冷硬犀利的眼神,冷硬犀利的剑。   他望着楚雨燕,眼里突然堆满了笑,“小师妹还笑得出。”   楚雨燕往后一仰,望着房顶的水晶琉璃细碎的闪光,眸子亮亮的,淡淡地笑道,“做出的事就不能后悔,我现在想哭也哭不出来。反正迟早要死,又何必死得那么难看。”   来人摇摇头道,“还真是,变了很多。”   楚雨燕笑道,“怎么能不变呢,我们一起和师父学艺的时候,我才十二三岁。”   来人盯着她无声地笑,“不知道你我较量的结果,会不会变?”   楚雨燕看似无心地温柔笑道,“这个,呃,那好像要看较量的结果才知道。”   她这样说着,人飞跃起,宽大的裙裾在空中翻转飘散如袅袅动荡的烟。   精致的衣袖,雪白的腕,锋芒如雪的灵动的刀。   他的剑挥出。楚雨燕游刃有余地转身,任凭剑刃滑过她胸前的衣服,削断她飞飘的发。然后在剑刃上挑后转接近她咽喉的时候,她游鱼一样仰身踢腿,整个身子在空中划成接近半圆的曲线。   她手里的刀已接近大师兄的后心。   大师兄手里的剑从前面反插过来,楚雨燕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影,一反手,人向后弹跃,被剑割破了右手的衣袖。   她双足在墙上轻轻一点,人蜷缩起,顺地一滚,眨眼已到了大师兄的面前,而她的大师兄刚刚反手调整好剑的走向。   她突然起身,刀出手,像是暗室中乍然开窗闪进来的月光。   几近空濛的,清冷而晃人的眼。   她的大师兄,剑亦出手,刀剑相撞,楚雨燕的刀飞出,在空中凌厉地穿过,“噗”一声刺入屏风,刀柄犹自颤悠悠地抖。   她的人扑到在地,猛回头,散乱的长发,清冽的眼。   她的刀飞出,从她的右手指尖 ,带着她淡淡的体香,飞出。   她大师兄的剑尖已抵达她的咽喉,几乎挨住了咽喉的肌肤,怔住。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手里的剑一点点颤动,终于落下。   他的人跪地扑到。吃力道,“你的刀,练就这么快,这么狠。”   楚雨燕淡淡地笑,悲悯道,“是啊,如果不快,不狠,不早就死了吗?”   他苦笑了一下,嘴里流出血来。说道,“一直是我胜你。你人变了,较量的结果也变了。”   楚雨燕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闭上眼睛,停止呼吸。   他一直是跪着的,楚雨燕一直不知道,他为什么死也是跪着的。跪着生也就罢了,既然都死了,还要跪着死?   她静静地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   她那天左手上戴着一只雕花的银镯,松散地几乎可以滑到手肘上去,垂下胳臂的时候,好像随时可以从她嫩葱般细腻的手上滑落。   可她就是喜欢大大的手镯,她讨厌被约束。即便为了女性的风情,要装饰,那也是画龙点睛的装饰,连约束也是若有若无,她想摆脱就摆脱,想抛弃就抛弃。   她独自靠坐在宽大的座椅上,灯光昏昧,半屋幽暗。   她华美的锦裳甚或闪着淡淡的光。   她仰靠在椅背上,闭目。鼻子,唇和颈成优美的散落的曲线,肌肤若冰雪。   她轻轻,幽幽地叹了口气。   像是一朵暗夜里怒放的花,她可以收敛自己的颜色,成为幽独的灰暗,但无法掩饰生命的香。   她往后靠,往后靠。   椅子突然被利刃削倒,她头朝下,身子一挺,带着优雅的笑,出刀。   夜风从窗子里进来,凌乱地吹过。   她的衣发飞飘,她在风华夺目地笑。   似乎超过了幽昧的烛影,她的笑脸散发出珍珠般光华。   刀,成为冷冷的黑暗,刺入人的肌肤。   她拔刀,静静地看着刀锋上的血,攒成珠,打转,然后缓缓落下去。   一个黑衣人在她面前缓缓地倒下。扑地发出沉闷的声音。   楚雨燕静静地站着,嫣然地笑。   她笑得说不上明艳,但是幽魅,眼神空绝人寰。   她也会让人望而怯步吗?   不是杀我吗,过来呀!   三个人一起扑过来。从上中下三个方位袭击她。   她散发出惬意的气息,刀正凌厉。   人家说,兵器越长,杀伤力越强。可是她只喜欢短刀,还是那种弧形的弯刀。   兵器长而不好控制,而她喜欢掌控自如的感觉。   即便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但总能掌控自己手中的刀。   刀随意到。彻底灵活,如此短小。   她爱极了这种夹缝中淋漓尽致掌控自己的感觉。在那一刹那她的灵魂飞了起来,随着她的刀。   三个人的袭击,上中下从四面八方的包操。挑战她身体和武器的局限。那么短的刀,只有足够近,才能得手。   幸亏他们不给她远距离的机会。除了逼近,还是逼近。   贴着肌肤,躲过剑尖,在剑刃上轻轻地游走。   发在凌乱地掉,衣在狼狈地破,人在神采奕奕的笑。   她突然可以舒适地转身,她甩着乌黑的长发,连同碎烂的外衣一同抛弃,人像蝙蝠一样随手抓起衣架上的锦袍,在空中伸袖穿上。   白色的锦袍裹在身上,她正在悠游地系着腰间的丝带。   三个黑衣人的咽喉各有一道深深的血痕,他们静静地站着。楚雨燕为自己倒了杯茶,回头望他们,他们正在缓缓地向下倒。   人倒地的声音,微冷的茶。   楚雨燕理理头发,拿出一只干净的杯子,静静地倒茶。她的手有一点微微的抖,但她背对着他,她不想让他看出她在害怕。   为什么还会害怕?身体的反应是一件奇怪的事,心有时候不能操控。   这么久了,为什么他来了,她还会恐惧。   她在恐惧,可她的人在淡淡地笑。优雅迷人。   她问道,“主人来了,可有兴趣,喝一杯茶?”   她回转身,望着他。   那个人,戴着冷硬俊美的青铜面具。雪白的布衣,衣袂间是血红的山茶花。   花间的露水还未干去,他轻轻地鼓掌,颇为玩味地望着楚雨燕,轻声道,“林夏风调教出来的女人,果真就是不一样。”   楚雨燕扬眉而笑,半昂着头,师父说这是最显风华的姿势。只是,他不会懂,怜香惜玉。   她半是客气半是恭谨地侧身相让,面具人竟然轻轻地走过去,端起那杯茶。   他端着茶,半侧着头望着她。楚雨燕的心突然平静下来,心如止水。   她神奇般找到一种最完美的临敌状态。淡淡的紧张,淡淡的兴奋都突然消退,她从身到心,一片空明宁静。   茶不热,可面具人习惯地轻轻地吹,慢慢地饮。   他似乎在笑。看不见他面具下的表情,但可以感知,他真的在笑。   他几乎用的是一种很疼爱的口气,说道,“你若是肯听话些,还真是一个顶好的孩子。”   楚雨燕半垂下头,浅浅笑了没说话。   他颇为好奇地问她,“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呢,李安然,真的那么好吗?”   楚雨燕望着他的眼睛,看不清晰,深不见底。她笑道,“怎么是因为李安然呢,这是因为我自己。”   面具人疑惑地“哦”了一声。   楚雨燕道,“很简单的道理,我根本杀不了他。您也和他交过手,也杀不了他,不是吗?”   面具人淡淡地冷笑了一声。   楚雨燕道,“您杀不了他,让我杀,我更是杀不了他。所谓家仇,我不报了,我根本做不到的事,去做,也是自取其辱。”   面具人道,“你现在不是自取其辱吗?”   楚雨燕道,“不是。”   面具人又是“哦”了一声,楚雨燕浅笑道,“我被您杀了,从来都是一件很注定的事情,这是命,怎么说是自取其辱呢?”   面具人突然淡淡地笑出声来。   楚雨燕扬眉望着他,也在笑。笑似谦卑,但孤傲。   面具人望着她那张在淡淡光影中有点幽暗沉静的脸,叹气道,“你是第一个这样明目张胆忤逆我的人。我就不知道,谁给你的胆子。”   楚雨燕道,“胆子都是自己长的,别人还能给吗?”   面具人道,“我就是不懂,放着爹娘的血海深仇不去报,却和我做对,你真的在想什么。”   楚雨燕道,“他们家杀我爹娘,可是您,也杀了我的师父和师姐妹。我三岁成孤儿,对爹娘的印象早就淡了,没了,可是她们,四年点点滴滴,很鲜活。”   面具人沉默半晌,清冷道,“你杀不了李安然,能杀得了我吗?为何放弃他,选择我。”   楚雨燕笑道,“很简单。因为他肯放过我,你不肯。”   面具人沉默半晌,轻声颔首道,“好极,那我成全你。”   他衣袂间血红的山茶花突然飞了出去。在空中妖艳地划着曲线,散开,四落。   妖红如血,迸溅开。 第77章 杀伐与反杀伐   楚雨燕在幽暗中昂起头,她白色敞口的袍露出她白皙的颈。   夜风吹动她散落的发,扬起,她的眼半是睥睨,半是迷离。   血红的山茶花瓣,她在其间腾挪辗转。柔美妖冶的倔强和凄凉。   她早知道,那是她生命中必经的劫。人在有很多时候是无奈的。正像她开始独立思考的那天起,她的理想,是武功天下第一,杀了李安然,再杀面具人。   一个是有仇但无怨,一个是无仇而有怨。   但她最终知道,穷其她一生的努力,她既杀不了李安然,也杀不了面具人。   就是这样的荒谬。荒唐,但不可笑。   一个人徒有野心,但无实力。最终只能向现实妥协,藏起内心的锋芒,面对人生的凄凉。   她自然知道,她不是面具人的对手。   但不是他对手又怎样?他强,我就必须听从他的安排,他让我爱我就爱,他让我杀我就杀?他强,我就必须俯首帖耳,言听计从,没有卑微的挣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弱肉强食,他不过就是,吃了我,而已。   所以她挥出自己的刀,血红的花瓣在刀锋处断裂。   她挥出自己的刀,一如她没有童年的小时候,受着打骂,在秋寒彻骨的凌晨,挥刀。   为什么是她,三岁时就没了爹娘,为什么是她,要做这样的忍受?   我的主人,我杀李安然是因为我们有仇,那你杀他,是因为什么?   她的刀挥出,凌空而舞。她的力道凌厉,劲霸,快。   面具人宽大的袍扬起,他伸手捏住了弧状的刀锋,楚雨燕轻柔地转身,飞起的发掠过他俊美无匹的青铜面具。   刀还在面具人的手中,她的人飞掠出,面具人手中的刀拖着长长的线,在楚雨燕的身形中摇曳。   刀复刀。面具人的眼前突然都是刀影。   小巧的弯刀,连环刀。一柄接着一柄。   一个女人,也可以把刀用到不可思议。三十把连环刀一起飞来,相互纠缠,交错。   面具人拔剑。   他不得不拔剑。可是他拔剑就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死人。   能逼他拔剑的人并不多,但他拔剑而不死在他剑下的,貌似更少。   他的剑光如苍茫的雪原。楚雨燕只觉得寒冷,她正欺身而上,她的刀接近面具人的咽喉,然后刀从刀柄处被剑齐齐斩断,她的人一低身,抱膝飞快地滚。   她跌坐在屏风下,仰起脸,散乱的发,苍白的脸,冷冽的眸。   她死到临头,依然冷冽地睥睨他,目光冷艳,也悲悯。   她就是他要咬死要吃去的猎物,可是这个女人,即将被咬断咽喉,却歪着脖子笑,好像再说,你除了咬死我还能干什么,真可怜。   他恼怒。一只落败的小刺猬,她凭什么笑弄要吃掉她的老虎。   可她就是露齿笑了,笑容像是阳光照在草叶上,叶尖的露水被点亮成珍珠般明亮的光彩。   很美,很愉悦。   她是一个如此美到让人惊心的女人。面具人突然静静地打量着她。想,他到底培育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林夏风到底为他培育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都是林夏风教的!林夏风自己就是这世上把强悍都用得十分温柔的女人。   她从来不桀骜不驯,可是只有从她身上男人才知道,女人真正的桀骜不驯是什么样。   这个楚雨燕,武功没学到最好,跟着林夏风,却学得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也只有林夏风调教出的女人,才能抓住李安然。他却忘了,那样的女人,李安然抓不住,他自己,也抓不住。   她身为李安然的女人却在李安然的地界里肆无忌惮地做了妓女,自然将李安然是弃之不顾的。她公然不爱李安然在这里挑战自己,好像从来也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就连冷月,也是先装死,趁自己不备出来和自己做对。她,这个叫做楚雨燕的女人,竟然这样张狂,张狂到临死都不服气。   你以为死,就是这样容易?我告诉你,我真正的可怕,不是叫人死,而是叫人不能死!   面具人这样想着,人飞掠起来,伸手抓楚雨燕。   楚雨燕哼笑道,“主人你忘了,你教会我最大的本领,就是在别人要口供的时候,怎样了断自己。”   她话这样说着,扬着手里的药道,“李安然最后给我的礼物,米兰香,我只消轻轻地一洒,轻轻一嗅,顷刻毙命,再无后患。主人想着教训,等下辈子吧!”   面具人的手即将触摸楚雨燕的咽喉,楚雨燕早已扬开手中药,空气中到处是米兰馥郁的馨香。   面具人已闭气,但似乎非要抓楚雨燕过来。他似乎还在生气,似乎她死也不肯放过她。   一个人影挡在前面,是李安然。   楚雨燕最后一刻好像突然看见了李安然,他挡在了自己的面前,呵呵,他终于还是来了,只是,来了又能怎么样?   她瞬间失去意识,这世间的一切,可以在突然间结束,就好像,是在突然间开始。也包括爱。   两行泪滑落下来。她闭上了眼睛。   李安然顷刻间与面具人走了十来招。面具人的剑第十次挥起,李安然的暗器出手。   彼此都是竭尽全力地孤注一掷。   这是李安然和他第三次过招。   暗器声起,细碎成一片。面具人的剑,撞得叮叮当当地响,留下千疮百孔。   一次打出这么多的暗器,李安然你能用几次?你的内力允许你能用几次?   一种尖利的质感扎进肉里。面具人突然明了,原来他用一次就足矣。   暗器从后面刺入了他的左右肩。他的剑忽而掉落。   而李安然长身静静地站在自己面前,面具人突然预感,今夜,他钻进了别人的瓮里。   从来都是他设瓮给别人钻,不想今日,他年年打雁却让雁给啄了眼。   杀机四伏。   李安然的脸有些苍白。他大伤未全愈,真的拼命不一定能赢,可是,他有兄弟。   面具人冷冷地无声地笑。仿似他的青铜面具都在暗夜中冷冷的无声地笑。   他吃了那粒药。内力可以瞬间迸发,这个时候如果不能冲杀,那就只有死。   可是不知道那个叫楚狂的家伙有着什么样可怕的感知,他就像是头敏锐的野兽一样嗅到了他身体的变化。他的内力正在翻腾,增长,正要涌上来。   楚狂挥刀冲了过去!   该死!不早不晚这个时候冲了上来!   他的刀在空里响起凌厉的风声,像是北风灌入岩洞形成的尖叫!   黑色的刀,不食血,何以堪。   死亡的呼唤。   面具人毫无迟疑,运气抗敌!这个不拘小节的俊美男人,用起刀来,实在让人想不起他还会弹琴。   他的刀就是杀人的,酷爱音律的楚狂为他自己的刀配上这样难听刺耳的声音。   面具人必须逃。楚狂出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从来不来第二下。他活不活面具人无暇关心,反正现在,面具人自己要活!   他动用他全部的内力,乃至卸去了他所有的抵抗,只是跑。   可他还是慢了一点,就一点点。   楚狂的刀至,刀刃割破血肉,来不及疼。   面具人的人已斜逸出窗外,屋里的地板上留下了他血淋淋的左臂,连同他左边半个膀子。   无暇顾及,运气飞快地逃。   后面听得一声风响,两根凌厉的手指准确地点中后心,面具人一个趔趄,喷出一大口血来。   该死的,云家的“七步流云”。   人的机警和求生的欲望。面具人一个趔趄,跌倒,就在跌倒的一瞬间,他蜷身抱团,飞滚开去。然后他想起来用毒。   若论用毒,他不一定胜得了李安然,但一定不会输。   听得李安然一声小心,云逸乖乖地斜逸开,面具人在眨眼间,消失无影。   楚狂冲出去,拉住云逸道,“五弟你没事吧?”   李安然也闯出来,捂着胸口道,“我看看。”   他看了看云逸的脉,舒了口气,全身的紧张一松懈,李安然特别想倒下来。   楚狂和云逸连忙扶住他,楚狂愤怒地遗憾,骂道,“让他跑了,我早知道和五弟学轻功!追上他看我不宰了他!”   云逸道,“四哥你是责怪我追上他可是却没宰了他!”   楚狂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安然道,“都别吵了。什么时候了,还吵。”   楚狂和云逸闭嘴,都有些懊丧。李安然道,“他本来就比我们强,”李安然望着云逸,浅笑道,“阿逸你一定在后悔,怎么没跟我学毒药。”   云逸翻着白眼道,“二哥你还笑!我明明点中了他的后心,他还能活!这么好的机会放他活着跑了!”   李安然道,“以后还有机会。等我伤养好了,像今天这样的阵势,他插翅也难逃。”   楚狂突然道,“二哥,你打中他的暗器,有没有毒?”   李安然道,“你说呢,打中他的几率那么小,我不用毒,是不是找死。”   楚狂突然明艳地笑了,捶了李安然一拳道,“你早说啊!我们杀不死,被你毒死也是一样的!”   李安然道,“换作别人,那么烈的毒,不等你动手时就被毒死了,可是他,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东西能把他毒死。”   楚狂沉默了半晌,仰头长叹道,“我的苍天啊,这人怎么就杀不死呢!这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哎!”   李安然淡淡道,“他中了我的毒,被你砍掉了胳膊,被五弟点中了后心,即便不死,若是没有其他意外,他要恢复现在的状态,至少也要五年。”   楚狂哀声道,“五年,二哥这还要不要人活了,五年,你知不知道五年是什么概念!他熬着,我们也得熬着,五年啊,不如他五天就好了,然后过来杀我们,也算有个了断啊!”   李安然道,“那有什么办法,现在我们的实力,今夜已经是最大发挥了。”   楚狂愤恨道,“都怪那个燕儿,那么任性,非得这时候和他了断,乖乖呆在山庄里等你伤好了再来这一出不行吗!二哥这丫头得收拾,你要是舍不得,就乖乖走开,我非狠狠敲她!”   云逸道,“好了,四哥,人家楚姑娘要咱们这么做了吗?她自寻了断,根本无心嫁给二哥!”   楚狂怔怔地望着李安然,问道,“这,这不是你们两个,策划好的吗?她在这里引他出来,我们负责杀?”   李安然瞟了一眼楼上暗弱的灯光,无声,只轻轻地摇了摇头。   楚狂顿时火大,骂道,“你们没计划好,你就让她一个人出来,我问你是不是疯了!”   李安然道,“我给她没办法,她非要了断自己,不肯爱我。我也只能将计就计。”   楚狂欲言又止,好半天才指着楼上道,“那,那她大活人昏在上面,你是把她带回去,还是让她留在这里!”   李安然浅笑道,“还用问,你说呢?”   说完,他独自上楼,很快横抱了楚雨燕下来。“有情痴”的岳老板被李安然请了出来,李安然笑着对他道,“谢谢岳老板您这些日子的照顾,这是银票,全当是打坏器具的赔偿。等过些日子我们成婚,还请岳老板赏光去喝杯喜酒。”   岳老板的脸笑得像朵花,嘴里说着“一定一定!少爷您大婚,在下岂有不去恭喜之理!”但就是推辞着死也不肯收银票。   李安然道,“岳老板您先拿着,到在下新婚,您出件大礼就行了!”   岳老板最后收下银票,点头哈腰地送走李安然众位,立刻命人将有情痴打扫干净。   李安然抱着楚雨燕径直回到楚雨燕的房间。点亮灯,将她放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她。   这个傻丫头,就因为面具人让她爱自己,她就死活不肯爱,非要死。   这么烈的性子怎么行。可是爱情是一种奇怪的东西,你注定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她是柔弱的,你就爱她的柔弱,她是强悍的,你就爱她的强悍。   李安然真是有些无奈的笑。他怎么就看上这个倔强的小东西?   在白宅的那次相见,就爱上她,她柔弱也爱,她强悍也爱。是不是上辈子欠了她,统统归结到这辈子,用宠她一辈子,来还?   李安然为她服下解药。   楚雨燕在幽幽暗暗中渐次醒来。她轻轻地张开眼,死了感觉真好,无所畏惧,无所顾及。   死了的人,还能见到光吗?   她有意识的一刹那,机灵一下子坐起来,却一下子看见了李安然。   李安然在烛光中温柔而疲惫地望着她。   她立刻察觉发生了什么事。环顾四周,在菲虹山庄自己原来的房间里。   这男人给她的毒药是假的!   她望着他不说一句话,李安然笑道,“这么凶看着我干什么,我刚被他打了个半死,你要杀我,现在下手一定没问题。”   楚雨燕望了他良久,问道,“他,他死了吗?”   李安然疲惫地靠在床上,仰面叹气道,“还没,……”   楚雨燕突然浑身起鸡皮疙瘩,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李安然笑她道,“死丫头到现在才知道怕吗?”   楚雨燕突然生出种柔弱慈悲的委屈,扑在李安然的怀里,打他道,“你,你竟然拿假药骗我!还笑我!”   李安然吃痛地“哎呦”一声,楚雨燕惊悚地住手,关切地望着他。李安然半笑道,“你这是干什么,能不能等我好点再报仇啊!”   楚雨燕望着他,默默流下泪来。   李安然柔情地搂过她,久久地搂着,舍不得放开。他抚着楚雨燕的头发,热切地亲吻她。   楚雨燕柔情地抱着他宽阔的肩背。李安然,为什么在临死的时候,才知道,和你相爱是多么重要。   李安然带着热吻的气息轻声地问她,“宝贝,现在答应嫁给我好不好,以后都跟我好好过日子,不要再跑了,好不好?”   楚雨燕火热地接着吻上他作为回应。   是的,她不再跑了。为什么是因为面具人让她爱,她就不敢爱?他的人我都敢杀,还不敢爱?   我们是有血海深仇的宿敌,我即便不能杀他,我即便爱他,可是有仇恨在中间横着,我们在世人眼中似乎只能两两相望,抱憾终身。   可是,可以嫁给他,为什么一定要抱憾终身?   九死一生,生命都看得淡了,何况所谓仇恨。   我是白家的女儿怎么了,难道就因为我是白家的女儿,就要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娶了别的女人,我自己凄风冷雨,无人慰藉寂寥一生?   世人怎么说我我不管,一世的声名,抵不上我抱着心爱的男人时,那片刻幸福。   师父说,做人,不要拘泥于物,更不要拘泥于心。   仇在心中,爱亦在心中。凭什么仇恨就大于爱,有仇就不能爱?   我就是要爱他,而他也爱我。   我就是在他怀里做一个幸福的女人,等着他带我去西湖,涉水为我采一捧半开的荷。 第78章 今夜情浓,莫问江湖   江湖上的人在兴致勃勃地议论。这江南白家与菲虹山庄,那可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可是,白家仅存的二小姐,竟然要嫁给菲虹山庄的少主人李安然?   这,这好像也太离奇太古怪了!   于是乎流传着两个版本。一个说,那白家的二小姐拜杭州花溪苑的苑主为师,学过媚术。长的是天香国色,笑得是风情万种,天下所有的男人都逃不出她的手心,李安然也是男人,自然难过美人关。那菲虹山庄的少主人李安然,武功那是超一流的好,人又长的帅,家大业大风度翩翩,天下所有的女人都逃不出他的情网,而楚雨燕也是女人。   一个说,白家的二小姐练就了一身好功夫,又跟了花溪苑苑主练就了无限风情,她凭借美色混到李安然身边,不止一次要杀李安然。李安然怜惜他们白家家破人亡,对她爱护有加,人心都是肉长,再加上李安然少年才俊,楚雨燕不动心才怪。   不管怎么说,不管为什么,反正李安然和楚雨燕就要成婚了。婚期定在八月初九。   李若萱是提前知道哥哥要结婚的消息的。那个早晨她练完了功,哥哥突然领回了楚姐姐,楚姐姐穿着鹅黄的宽领长裙,在淡淡的晨曦中温柔可人地笑。她看得懵了,楚姐姐上前拉着她的手,嫣然道,“若萱,你,心里还在生楚姐姐的气吗?”   她带着沁人的淡淡的香。令人赏心悦目的仪态和表情。她的话语温暖笑容贴心。李若萱突然手足无措,连声道,“没有,没,我哪有生姐姐的气。我,我是害怕姐姐在生我的气。”   楚雨燕笑道,“那,那你愿意姐姐回来吗?”   李若萱忙不迭道,“愿意愿意,我老早就想姐姐回来,还想去有情痴找呢,就是,就是怕哥哥骂。”   楚雨燕解下自己颈上细细的金链子为李若萱戴上,轻抚着若萱的脸颊,清浅地笑道,“这是我师父送给我的,做工非常精美漂亮,给妹妹做个见面礼吧,从此以后,我们就再也不吵架了。”   李若萱突然内心一酸,不晓得是为什么,泪就流了出来,用袖子去抹。楚雨燕拉着她的手,柔声道,“若萱莫哭,姐姐从小孤苦,再也没什么亲人。从此以后,你便只当多了个姐姐,我多了个亲妹妹来疼。”   李若萱哽咽着,伏在她肩头。李安然望着她们笑,说道,“都是高兴的事,哭什么啊,若萱过来,到哥哥这儿来。”   那天哥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让她觉得阳光都一下子明媚了很多,她凑过去,李安然对她耳语道,“别叫楚姐姐了,直接叫嫂嫂吧。哥哥定好日子了,八月初九,现在就直接叫吧,免得到时候改口,麻烦。”   李若萱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几乎要跳起来,终究忍住,欢欣道,“那太好了,我,我告诉晓莲去!”一溜烟跑了。   楚狂在听到李安然宣布婚期的时候,靠在椅子上斜着眼睛望着楚雨燕笑,打量着楚雨燕道,“我对你越来越好奇了,二哥要娶的女人,果真是有味道。别的不说,你是白家的女儿,冒天下之大不韪嫁给我二哥,就有一种说不来的邪性。可就是因为这邪性才可爱,了不起!这样的性子我喜欢。”   楚雨燕倒茶,说道,“四哥喝茶。”将温热的茶送到楚狂手里。云逸道,“我呢我呢!我和大哥呢!”   楚雨燕为他们两各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为付清流奉上。付清流起身退却,少许茶泼了出来。   晓莲笑意盈盈地去擦。付清流望着她笑。   李安然要成亲了,菲虹山庄所有人都欢天喜地,都在忙。   晓莲带着笑,更忙。所有的事都找她。所有的安排都是她做。   她愿意忙。亲手为心爱的人操办婚礼,每一道环节力求精致完美。她可以在殚精竭虑的忙碌中,忘记去怜惜她自己。   自己不值得怜惜。她冷眼看自己的幽独,突然发现,她习惯了自己的幽独。   李安然,从来不多看她一眼,也不少看她一眼。   他对自己好,对自己信任,乃至有一点敬重。   原来以为,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心。可是他那次醉酒,说的话,却突然让她内心恐惧。她的少爷,可能把她的一切尽收眼底,只是掩藏很深,不动声色。   她无数次觉得凄凉。他若知道了她的心,打算如何安置她?收房,外嫁,还是做小姐的陪嫁?   为心爱的人操办婚礼。她办得越漂亮,她就越凄凉。   楚姑娘像是换了一个性子,很快和若萱打成一片。   她会做精美的糕点,会做各种新奇生动的小玩意。她会打扮,若萱坐在镜子前,她随意地一摆弄,若萱顿时生动漂亮很多。若萱经常亲昵地抱着她欢呼,一会儿不见她就要去寻。她现在正在和她未来的嫂嫂学煮茶。   原来她静静地在花园里默不作声,那只是因为她不想。一旦她想,她很快就可以俘虏所有人的心,若萱现在就像迷恋刚回家的少爷一样迷恋她。   晓莲突然就自卑。楚姑娘那么美,轻而易举掌控全家。每个下人都欢欣地小心翼翼讨好她。她笑得不着痕迹,看似轻松随意却不掩风华高贵。   那种高贵的风华,不是寻常人可以拥有的。譬如自己,就算李安然肯娶,她自己也绝对没有那种风华。   也是,少爷看上的人,怎能没有风华?   风华对于楚姑娘是一件随心所欲可以突而繁盛突而消退的东西。下人们都在私底下说,原来楚姑娘这么漂亮,怎么原来就没觉得。现在仔细看,就觉得她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神奇。乍一眼觉得无所谓,再一眼就需要细细回味。   少爷的眼光啊,不一般。   其实,晓莲知道,楚姑娘原来是故意掩藏。她一直在细细地看她,平淡起来,真的就是很平淡;美起来,一下子就光华灿烂。   她偶尔会有片刻沉静。用如水的眸子淡淡一扫,每逢那个时候,晓莲就会惊心动魄,楚姑娘那时候的表情,就好像是看透纷繁表象俯瞰芸芸众生,那眼神,说不出是轻视还是悲悯。   甚至于,晓莲在暗夜中想起她的眼神,想起她片刻风华绝代的样子,就忍不住屏住呼吸。那种眼神,楚姑娘如不是神,便会是妖异。   少爷。有多少次,她任凭他一身白衣站在融融的月光下,静静地叹息。她用少女萌动的春心,虔诚地仰视。   她的生命常常定格在那一刻。她躲在阴影里,望着少爷一个人负手在月光中轻轻叹息。   每逢那个时候,她就说不清自己的心,是甜蜜还是悲伤。那是她一个人的记忆。只有在这个时候,李安然才是她一个人的。   那时候的李安然内忧外患,没有帮手,希望渺茫。他受了重伤,身边除了若萱,就只有她。   不像是现在的他,兄弟,美人。无数的人慕名前来,要多繁华就有多繁华。从他宣布婚期的那天起,送礼恭贺的人就络绎不绝,每个人都喜欢接近他,每个人都巴结他,讨好他,乃至逢迎,乃至钻营。   变幻的人生,冰火两重天,难以言说的悲喜。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少爷的心,少爷内心的苦乐,他什么都不说,别人无从猜测。   晓莲忐忑。她知道少爷心机很深,可是她突然不知道,少爷的心机到底有多深。或者说,她不能把握,她的少爷,是否真的是她从前所认知的,那样良善。   他说把自己当妹妹。可是晓莲知道,他就只有一个妹妹,李若萱。   菲虹山庄盛大的婚礼。八月初九那天宾客如云,笑语喧哗。整个菲虹山庄都是红彤彤的,连小孩子都抢着糖,带着笑,街上的乞丐也被请到酒楼喝喜酒。每个人都喜气洋洋说着祝福的话,和熟识的人拼酒。   楚狂那天纵酒开怀,顾自和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胡吃海喝,喝到半醉的时候,突然瞟见云逸和婷婷相互依偎着,在暗夜阑珊处,仰着头看着星星说着情话。   楚狂顾自笑着,不知道为什么,看他们两不吵架真的觉得很别扭。   沈紫嫣不胜酒力,本来和若萱晓莲在一起,可是晓莲很快就被人叫走,若萱也是个呆不住的,她怕她嫂嫂做新娘子饿,特意偷偷溜进洞房去送点心。   于是就剩下她一个人。她轻轻打开帘子看外面形形色色喧嚣的人群,一时竟然不知所措。   内心说不上是寥落。她突然想楚狂难道一直在帮忙吗?一直不见他的人影,云逸可是早早约走了婷婷,不晓得他们跑到哪里去疯玩了。   李安然成婚了。对他的那段情感淡了远了,淡远得好像是前生的旧梦,依稀有着存在的痕迹,又似乎抓不到可以成形的证据。   不见楚狂,她才寂寥。   她开始猜测楚狂今夜为什么不在她面前露面。是不想看见她为旧情悲伤吗?也是,她若仍是因为李安然悲伤,那楚狂若是在身边,何止是尴尬?他就这样远远的逃走吗?   沈紫嫣突然觉得自己自作多情得厉害。楚狂会怕见她的悲伤吗?连她死他都见过了。他或许只是喜欢这种热热闹闹的场景,他爱这种锦上添花的繁华,爱这种在陌生人中胡乱醉酒的肆无忌惮的放纵。   即便他不喜欢和人主动交游,可是谁不知道他是李安然的四弟,周郎妙赏风流倜傥的楚狂。难免都要和他喝一杯。   今夜楚狂,烂醉如泥?   人太多了。爹爹估计要么和李安然在一起要么和楚狂在一起。人山人海,沈紫嫣甚至无法寻觅所爱人的踪迹。   她干脆倚着窗看云间的新月。忍不住静悄悄地想,有一天,楚狂也会这样热热闹闹地娶她吗?   这是,幽隐难言的心事。表明心迹对于婷婷是极其容易的事,可是对于自己,却很难。她被动地等待。众人皆认可,可是楚狂不言明,她贪恋地等,楚狂若即若离,似爱慕又似知己,渐渐地,让她惆怅。   终于等到拜堂。在人群中,看见了他。他只轻轻瞟她一眼,唇边带着笑,让她莫名安心。   李安然是神采奕奕的欢喜,风神气度,在大婚之日仍然让无数女人仰慕地盯着。   男人是慕他的名而来,女人更是。   李安然看见了沈紫嫣。朝她微微笑,点头。   她温柔地笑着回礼。李若萱挤到她身边挎住她的胳膊,这丫头今天更是一脸欢欣,眼睛里是亮晶晶的光彩,喜悦洋溢出来,合不拢嘴。   听得司仪一句悠长高昂的“送入洞房”,众人欢呼打闹地推着新人往里走。李若萱也跟着向前闯,被楚狂一把拉住,若萱奇怪道,“你干什么四哥!”   楚狂拉过这丫头,笑道,“你别跟着胡闹,哪有没出阁的妹妹去闹哥哥洞房的?”   若萱不听,又欲往里冲,说道,“怎么不行!之前哥哥没有说不行!”   楚狂正欲说话,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丝竹合奏曲。众人纷纷住脚回头。   楚雨燕静静地站定,轻轻地掀开了半边盖头,嫣然浅笑,目光淡淡地飘过去。   两队鱼贯而入的年轻美貌的白衣少女,各自捧着不同的乐器合奏。乐曲当真是美妙轻盈极了。   两个白衣小童,抬着一大盆花开如脸盆大的白色牡丹进来,整个厅堂顿时馨香满屋。   众人屏住呼吸,李安然带着笑走出人群,一个白衣小童行礼道,“李公子,我家主人命我们将这盆新培育出来的‘王者’送给公子做新婚贺礼,万望公子笑纳。”   李安然还礼,让人将牡丹接下。白衣小童道,“我家主人让在下转告李公子。这牡丹名为‘王者’,因其色泽胜似美玉,馨香恰如幽兰。无论香还是色,都足以成天下王者,正如李公子,武功才德,独步天下,无人堪与比肩。”   李安然施礼道,“请转告贵主人,多谢他的夸赞。”   小童道,“我家主人还要在下转告您,他说,与您为敌,虽败犹荣。”   李安然莞尔,笑道,“承蒙他看得起。众位长途跋涉,不如就在菲虹山庄喝杯水酒。”   小童行礼道,“多谢公子盛情,下身负命前来,不能违抗。”说完从腰间拿出一块光辉璀璨的环形美玉,双手递给李安然道,“这是邱枫染邱公子要在下送给李公子的新婚贺礼。他祝您和楚姑娘今生携手,恩爱白头。”   李安然接过来,一刹那颇有一点感伤。玉在手中是凉滋滋的质感,恰如邱枫染遗世看世界的眼神。   小童接着道,“邱公子让我转告您,他说,与君今生为兄弟,更结人间未了因。”   李安然脸上是淡淡的笑,淡淡的回味。白衣小童施礼告退,一行人鱼贯而出。众人如同做梦一般,一时间竟鸦雀无声。   李安然静静地转身,温柔地笑。他的新娘子和他眼神交汇,垂头浅浅一笑,盖好盖头,在等他。   今夜是他的新婚,他只需执手伊人,莫问江湖事,且去一夜情浓。   当他牵起楚雨燕的手的那一刻,他知道,那个江南白家的女子,真的做了他的妻。   他当怜宠,他当珍惜。   被这白衣小童一搅,大家似乎少了点闹洞房的兴致。基本上是敷衍了一场,不到半个时辰,各自散去。   大家突然对大厅里的“王者”牡丹感兴趣。那“王者”一人多高,只开了两朵花,一上一下,位置微微倾斜,似相依又似相离。那花真的是见所未见的大,比洗脸的铜盆还要大,洁白无瑕,淡淡的美玉一般的光泽。最奇异的是,它的香是兰花香。   那“王者”,在明亮的灯光喧嚣的人群里似乎天香国色,高洁不然纤尘。   观花的人似乎很自觉,靠近前看,但不敢伸手去摸。连李若萱,也是凑近前看了又看,闻了又闻,望着花瓣美玉般水嫩的色泽,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想碰一碰,却又中途缩回。   她吸着气,跳到沈紫嫣身边,摇着沈紫嫣的手娇脆着声音道,“沈姐姐你看这花,怎么能养得这么好,越看越是喜欢,连碰一碰我都舍不得!”   沈紫嫣望着那花也有一刹那屏住呼吸,她拥着若萱,望着身边的楚狂道,“这花果然飘逸出尘,好像是瑶池的仙子一般。”   楚狂笑道,“紫嫣你,想了半天,怎么就用了这俗气的比喻?”   沈紫嫣道,“那,那依你该怎么比喻。”   楚狂道,“未笑惊天下,君心未可知。王者,这名字起得有趣!”   楚狂说着,伸手抓过枝干凑近前来闻。若萱在一旁“呀”地叫了一声,楚狂深吸了一口香气,回眸半笑道,“你因何这般小气。我看看花还会弄坏了不成?”   说完他起身离去,拉着沈紫嫣的手向外走,沈紫嫣频频回头看李若萱,李若萱正慌张地站在牡丹身前,不要众人学楚狂的样子。   沈紫嫣被楚狂拉出了屋门,望见楚狂眼里是淡淡的促狭的笑。   她疑惑道,“你笑什么?”   楚狂道,“十一年前,那人拿着朵牡丹突然出来说了句要人命的预言,但愿,这‘王者’,是消灾的而不是惹祸的。”   沈紫嫣突然心绪缭乱,她拉着楚狂的手,问道,“这可是要怕的,你因何还笑。”   楚狂的眼眸幽深秾艳,他望着她,几乎是宠爱地浅笑道,“你不懂我为什么要笑吗?”   沈紫嫣半是眩惑半是迷茫。楚狂叹气道,“是福是祸尚未可知,只因为它美丽,众人就如狂如痴。”   沈紫嫣突然有一种感觉。幽暗的夜色中,那个握着自己手的男人,将会是一个雄霸天下,不可一世的男人。   别有玉盘承露冷,无人起就月中看。或许,白牡丹本就是幽独的。王者本就是孤家寡人。人声鼎沸的热闹,不过是别人的热闹罢了。   只有一个王者,才会深刻地了解另外一个王者的苦楚和悲哀。就比如面具人之于李安然,就比如楚狂之于李安然。   男人之间,往往相顾无言,也可以感知对方的苦恼。就好像人逢喜事,笑语晏晏的李安然,也有着他内心不为人道,却被楚狂一眼看穿的幽独。   他正在芙蓉帐里度春宵。任凭险恶的江湖成为纷繁阔大的背景,任凭众人的热闹悄然无声地淡去。他用他的肉体拥抱他的妻。连同心灵一同沉醉。   不提,也不去想他的心事。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已远波声小。   未来,谁也无法预知,我们只能把握今夜幸福的情趣。 第79章 心非明镜台   初秋,夜深了,很冷。   那夜有还算不错的月光,有点惨白,有点淡,化不开四周无穷无尽的黑暗。   有一种痛彻入骨髓,彻入心扉。苏笑有无数次都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他曾经卑微地生,将头埋在尘土里,任凭人肆虐他的血肉,蹂躏他的心灵。而今,他仿佛回到从前,残破的身躯贴着冰凉的地,血一股股流,带走他的生机。   他再次卑微地归于尘土。和天下所有人的归宿一样,无需计较生前是否曾经辉煌。曾经的辉煌或是侮辱,都已经毫无意义。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云初临死时对他说,生命是最大的不平等,死,是最大的平等。也是,解脱……   她说完就死了,死在自己怀里。   苏笑在想起那一刻的刹那,热泪汹涌。在这世上,至死,再也没有云初,再也不会有人那么慈悲温柔地对待自己。   他终于,和自己的云初一样,要死。他终于在放下生命的一刹那明白,死真的是一种解脱。   他甚至忘记了为自己止血。血,温热地渗进冰冷的泥土,和着野草淡腥微甜的气味,想让他自己呕吐。   他的意识开始游离,他费劲力气拼命想回到,曾经让他温馨愉悦的拥有云初的过去,可是黑暗像是冷酷的杀手,扼住了他的咽喉,窒息,无力的挣扎与顺从。   他最后的意识竟然是李安然。他不羡慕他任何一点,只羡慕他,有兄弟。   兄弟,是太过于陌生的词。他曾经有一个姐姐,对他最好的姐姐,惨死了。   不远处一只夜枭惊悚地一声怪叫,“啊”地飞向西南黝黑的夜空,留下树枝在淡月中静静地颤抖。   他撇动嘴,成一抹冷淡的苦笑。转而,连苦笑也沉寂了,冰冷的死寂。   死,就这样简单?在一个突然的刹那,了无牵挂,纠缠郁结于生命中的所有苦恼,散如烟云,轻飘得有点荒唐可笑。   那张俊美的青铜面具,在清晨的霞光中带着晶莹的晨露,苏笑的身体在冷冽的晨风中悸动。   悸动。伴随着彻入骨髓的疼痛。苏笑在疼痛袭身的瞬间意识到,自己还真的活着。   活着,如同一场纠缠不散的噩梦,在他羸弱残破的躯体里,兴风作浪。   呼吸间是割裂般的疼痛。云逸击中他的后心,几乎震碎了他全身的经脉。   左膀臂不在。血已止住。那个楚狂,如果他再慢一点点,楚狂那霸道的一刀正好不偏不倚地砍断他的咽喉。   他全身麻痹,李安然的暗器刺入肌肤,暗器上是罕见的剧毒。   他不由仰天长叹,活着,为什么,在伤痕累累千疮百孔之后,他还活着?难道他苏笑,从今以后,就要这样活着?   在那个幽秘的丛林,在阳光穿透淡淡晨雾的早晨,他突然有放声一哭的冲动。这个毒入膏肓的残破的身躯,如何承载他临风独立傲视天下的威仪,如何面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局?   如果,命如蝼蚁,何必贪生?   从此,天下是他李安然的天下,世界,是他苏笑不可企及触手不可抚摸的世界。李安然冉冉升起,他苏笑黯然退下。   苏笑在喉咙里发出几声嘲弄的含混的笑。我可以这样轻易地被打败,可以这样轻易地归于寂寞和尘土吗?   这个世界,还没有天翻,还没有地覆。沧海还没有变成桑田,山峰还没有沦为平地。所有享富贵的还高高在上,所有受苦难的还奄奄一息。人间所有的秩序还悖逆天道,我再悖逆一次,又如何?   卑微懦弱地存活,肆无忌惮地颠覆。这是我的命。神圣而邪恶的使命,你知道一个最低贱最丑陋的人突然强悍到可以主宰世界,那时候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吗?   我苏笑不死,就是要看到,繁华鼎盛是怎样分崩离析突然零落,呵呵,不家破人亡不过瘾,不妻离子散不痛快!   苏笑仰天,少许晨露滋润他干裂的唇。他的目光穿透茂密而高的林叶缝隙,望见晴朗碧蓝的秋旻,一只翠鸟在灌木的梢头停歇,宝蓝碧绿的羽毛闪着油亮的美丽的光。   只需十二个时辰,他就可以站起来,他苏笑就可以是行走的苏笑。天下的毒毒不死他,天下的武功,都不能要了他的命。   苏笑出现在“云初宫”的时候,琳儿正在青葱的药草间为他采花。她的长发随意地绑着,宽大的衣裙在晨风中轻轻地飘。   他全身是血,狼狈,虚弱,但是冷酷。   琳儿吓了一条,怔怔地望着他,半晌,她惊呼着扑了过去,苏笑冷冷地后退了一步。   琳儿止住脚步,望着苏笑流下泪来,她胆怯地柔声询问,“叔叔,你,你这是怎么了?”   她的目光清澈,含了泪,惊恐而关切。苏笑望着她,身上浓重冷酷的戒备渐渐泄了去,对琳儿突然半是悲苦半是怜悯地笑了笑,小笑出声。   琳儿扑上去扶住他的右臂,看着他血乎乎的左膀子,哭道,“叔叔你,你这是怎么了?”   苏笑叹气,柔声道,“好孩子,别怕。去我屋里,把床头匣子里红色锦囊里的药给叔叔拿来,没事的。”   琳儿扶着他坐在椅子上,慌慌张张冲进屋子里拿药。她抓住锦囊的一刻突然有片刻迟疑,她冷冷地望着外面,他,是快要死了吗?   杀了他,这是一个机会。错过了,恐怕再没有这样好的机会。   琳儿闭目,静了静心,还是按照要求拿了药,为他倒了一杯温热的净水。   她心疼地要喂他吃药,苏笑突然长笑一声,猛地喷出一口血来,一把扣住了琳儿左手的脉搏!琳儿惊呼一声,疼得流下泪来。   苏笑冷冷道,“你也是想杀了我的,是不是!”   琳儿摇头,哀求道,“叔叔,是我,我是琳儿啊!”   苏笑突然一捂胸口,低头吐出一口血来,抓着琳儿的手渐渐松开了,他的人缓缓地倒下去。   琳儿惊得面色煞白,怔怔看着苏笑倒在地上。良久,她浸湿了帕子,一点点凑过去,轻轻地为苏笑湿润嘴唇,为他轻轻地擦去血痕。   好似多年前,云初小心疼爱的动作。苏笑内心里叹了一口气,欣慰地笑了一下,柔声道,“琳儿,我的傻孩子,世界上就只有你,肯对我这么好了!”   琳儿流下泪来,低头不语。苏笑轻轻地抓住她的手,轻声道,“乖,叔叔没白疼你这一场。扶叔叔起来,进屋躺下。”   琳儿依言,苏笑躺在床上虚弱地叹了口气,伸手在床头的柜子里摸索着,抓了两颗药丸独自吃下。   琳儿怔怔地望着他。他像一条奄奄一息盘踞起来的毒蛇,随时有起死回生攻击他人的本领。   她柔顺地用温热的水洗着帕子,为他清理伤口。他似乎闭目养神,偶尔会吃痛地痉挛一下,琳儿小心地停下,紧张地望他半晌,然后继续。   她轻柔细致地为他上药,包扎。她温柔地询问,关切地喂他喝粥。她轻手轻脚地陪护在一旁,衣不解带。   琳儿累得伏在床头睡着了。昏暗的灯光晃着她消瘦的脸。苏笑轻轻望着,偷偷地流下泪来。他无疑是醒着的。   他禁不住感慨,琳儿这傻孩子,真的把自己当成她唯一亲近的叔叔了吗!当年那一场屠杀,已经五岁的她,真的没有一点记忆了吗?   他提防她,试探她。却突然发现,她就是一个心地纯良,把他当成亲人的好孩子!   这么多年,像是场噩梦。他一边疼她,一边怕。看着她在自己手下一点点长大,聪明,乖巧,贴心。有无数次,他曾经贪婪地想,她要真是自己的孩子有多好!   她小的时候,常常胆小地低着头,带着女孩子特有的甜美娇柔的气息,在他怒气稍歇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在他的怀里娇柔地认错,索要他的安慰和宠爱。他原本是一个没人敢理会和亲近的孤家寡人,每当那个时候,他的心就像是突然被融化的冰川,忍不住,让柔情四处泛滥。   或许琳儿永远不知道,她小时候坐在他的膝头搂着他的脖子,扬起她娇柔漂亮的小脸柔声撒娇,他满心怜爱地拥着她,宠着她纵容她,她不知足地用小脑袋在他的胸口磨蹭,他都会幸福地偷偷落下泪来。   原来做父亲是这样温柔温存的感觉。原来有孩子,竟然可以这么好这么幸福。   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没有畏惧,没有嫌弃,更没有仇恨,有的只是依赖,全心全意的依赖。他生气,她就小心翼翼可怜兮兮的安安静静在一旁偷看他的脸色,他不生气,她就娇娇滴滴理直气壮粘过来腻在他的怀里,缠着他做这做那,他的胸膛,是她遮风避雨的安全庇护,他的怀抱,是她幸福快乐的温暖乐园。被人依赖,被人信任,被人需求,被人爱,所有这些都是他无以名状不可复加的幸福感受,从她流着泪,拉着他的手认错,依偎在他怀里用她小小的手臂抱住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舍不得责骂她一句。   而今,他也不得不提防怀疑他一手养大的,视若掌上明珠的孩子。   从留下她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有这样的奇怪感觉。他感觉这孩子好像什么都知道。这孩子有一双灵澈的眼睛,更有一颗灵透的心,他感觉没有什么东西,能真正瞒得过去。   这次他故意露出的破绽,让她以为他重伤欲死,没有任何反击的能力。他等着他一向钟爱的孩子反戈一击。可是没有,琳儿表现得很乖,很担心,照顾起自己来,不遗余力,甚至不顾惜自己。   是自己太多疑太多心了吗?   苏笑无力地闭上眼睛,他总是觉得内心空落落的,琳儿越乖,对他越好,他就越是失落越是惶恐。   如果有机会可以追悔曾经的往事,或许当年,他就不那样做。   事已至此,即便错了,也只能错上加错。   琳儿疲倦地揉着眼睛,叔叔让她回去休息,她确实是累了,要回去睡几个时辰。   秋夜淡淡的月光,薄薄的寒。琳儿走在树影斑驳的小路里,听秋虫接近凄厉的鸣叫。   她坐在大石上,半年前,君若哥哥曾经来过,他残废了右手半死不活地离去,再也没有消息。   也是半年前,火凤儿哥哥忤逆叔叔,他从此几乎失去了奋起反抗的勇气和尊严。   半年前,娘也死了。娘放弃了最后拯救自己女儿的希望,她坚持了十五年,终于放弃,终于绝望。   注定是死局了不是吗?琳儿仰头望着黑蓝的清澈的夜空。四周是毫无边际的黑暗,没有出口。   她告诉自己,这世界上没有人可以救她。或许这世间,受苦的人太多,菩萨忙着去拯救别人了,忘了她这个幽深寂寞的角落。   没有人,也没有神仙。娘最后对她说的话,就是指着那个制造血腥屠杀的面具人,对她说,“孩子,去爱他。不要怕他,更不要杀他。”   去爱他,不要怕他,更不要杀他。很简单的一句话,很艰难的一件事。   明知道,他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他杀了空云谷所有的人,毁了空云谷所有的花草,他逼得爹娘十五年劳燕分飞,面目全非。而她,就依偎在他身边,温柔乖巧地唤他叔叔,做他最宠爱,最怜惜的孩子。   爱他,依赖他,讨好他,洞悉他每一个微妙的心理,了解他每一个习惯的动作。她让自己放下仇恨,淡漠记忆,从人前到背后,从面目到内心,彻彻底底真真实实去关心他,感知他的喜怒哀乐,不见他的容颜,却真的温暖了他的心田。   在某一刻,琳儿知道,他对自己的宠爱,也超越了理性的界限,成为一种自然而然的情感流露。他冷面冷血冷酷,可是看到她,就可以感知卸掉防备的温存,如同一个父亲宠爱孩子。   这么多年了,真与假,爱与恨的界限已经不再那么分明。假做真时真亦假,为了做到最高的真实,只有真心去爱,爱着爱着,就忘记了,最初原本是不爱的。   人都是有感情的动物。有一天爱和恨都化成了慈悲。爱他就要站在他的角度,与他感同身受。可真的与他感同身受了,却发现,从他的角度,真的是,不毁灭一切不痛快。   还可以说什么呢,每个人自己的命。外面的世界纷争烦乱,流血丧命,这里远离喧嚣,纤尘不染,她就陪在仇人身边,每天对他微笑,发自内心的微笑。   云初宫有藏书楼,她经常在里面读书。她目光中有温暖的微笑,可她心性恬淡洒脱。有时候她总觉得火凤儿哥哥很愚昧,他的愚昧源于他的暴烈执迷。她不纷争,不索取,她只是温柔细致地去爱,即便他是自己的仇人。   如果不爱他,不心无芥蒂地接近他依赖他,她早就死去,至少不能这样安静安全地活着,淡然,乃至快乐。   不惹纤尘,纤尘也不来惹她。如果她自己不想找麻烦,没有人敢来找她的麻烦。   琳儿静静地解开衣服,跃到温热的水里。扎进水底,感受水温暖温存的压力,任长发在肌肤间随着水波撩动。   她仰面,探出头,吐了一口气。   舒展四肢,舒展肌肤,不再那么疲惫,也不再复杂。   他昨天对自己动了杀心。他试探自己,他的右手紧张地戒备,随时可能杀了她。   她不懂武功,可她的一双眼睛可以细致入微明察秋毫。他难道察觉了什么吗?他生来是极其多疑的人,重伤之下,自然如同惊弓之鸟,草木皆兵。他肯试探自己,至少说明对自己还是有一半的信任。   他现在无处可去,无人可依,他不能叫人看了他的狼狈,更不能叫人利用了他的空虚。   她或许是看来最安全的一个人。他的琳儿。宠爱了这么多年的孩子,一手养大的孩子,那么亲,那么贴心的孩子。   人生最大的悲苦和荒芜,莫过于在自己柔弱的时候,没有人站在身旁。   人在强悍的时候,寂寞是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淡淡享受,可是在柔弱的时候,寂寞就是一生失败的最好见证。   她没有武功,她杀不了他。那么就要最大限度地取信于他。   何况,琳儿仰躺在水里淡淡地笑,自己十岁那年,出麻疹,他衣不解带地守了她三天三夜。她病好了那天,他领着她的小手来到院子,给她编了一个大大的花环戴在头上,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她的仇人错把她当成了自己心爱的孩子。   就算可以杀他,她就真的能下得了手吗?她不是君若哥哥,不是火凤儿哥哥。在这个云初宫,她只有一个叔叔,叔叔也只有一个她。   就是这么奇妙。娘啊,当年你教我这个最有智慧的办法,你预料到最后的结局了吗,你可以把握其中的因果和秘密吗?   琳儿猛地起身,跃上岸。秋夜寒,衣不胜寒。   快中秋了。在琳儿细心的照顾下,面具人穿着干净的白色麻布衣在林间喝茶,感觉生命又回到了自己的肌体里,世界变得清新而鲜活,看到笑意盈盈的琳儿,就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他绝美无匹的青铜面具。苏笑偶尔会仰躺在椅子上叹息。李安然,这样举世无双的男子,为什么是他与自己为敌呢,其实,与李安然交往应该是一件很愉快的事,这样喝喝茶,聊聊天,李安然那样知音妙赏,就是看看他的笑容,养养眼也好。光云初宫里的植物,也足够他们说半个月的。   琳儿照他的吩咐,在挑选一株举世无双的白牡丹“王者”,作为李安然的新婚贺礼。李安然差点就要了他的命,可是苏笑就是忍不住喜欢他欣赏他。   他常常诡异地想,如果当年,不用楚雨燕替换琳儿,说不定,琳儿与李安然真的会是一对神仙眷侣。他的琳儿,只有李安然这样的男人,才能配。神仙眷侣。   苏笑就忍不住叹息,神仙眷侣又如何?每个人的命。每个人命里的劫。想到李安然这样的人死去,他自己都不由得感到可惜。   他只需静静地等着,那步棋。 第80章 谁说相爱两相惜   斜阳的光照着那片青葱的兰草花上。   花还没有开,也没有含苞,看起来就是普通野兰那样平凡而青葱的模样。邱大哥说,那是紫茎云兰。紫茎云兰,谢小倩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她不知道,可她什么也没说,也没问,查阅藏书阁的书,终于知道,紫茎云兰。   空云谷的杰作。传说中的一对神仙眷侣,毒王冯恨海的夫人,风华空绝天下的林夏风,无意间的杰作。   传说,冯夫人一日散步小径,看见混于杂草中的野兰,突然奇思妙想,精心培育了一株小苗,送给了刚刚来到空云谷中的年轻人,苏笑。   苏笑曾经不明所以,冯夫人为什么给自己一棵普通的野兰,而且是一株春夏不开放的野兰。   不想,当秋风来袭,草木凋谢的时候,那株小苗开放了,朱蕤冒紫茎,花朵色如白玉,大如蔷薇,散发着野兰的清香。在那个万木凋零的秋季,这一株紫茎云兰,香遍了整个空云谷。   苏笑瞬间了悟了冯夫人的苦心。这棵小苗在年幼时品貌凡庸,弃之杂草无人可惜。可是奇特的品性和芳香,却不会因为幼时品貌的凡庸而被沉埋,终究会,惊艳于世,举世飘香。   冯夫人那么清幽风雅的人物,传说中神仙般的人,却早已零落成泥碾作尘,风华消逝了。   传说中,十四年前,空云谷毁灭的那一天,所有的草木均已枯萎零落,只有紫茎云兰,肆烈地开放,肆烈的香。   谢小倩不知道邱枫染哪里来的紫茎云兰,她问了,邱枫染淡淡地望着她,对她说,“你别管,替我照顾好它。”   那天邱枫染迎着淡淡的月光,他一身白衣,冰雪般的风神,冰雪般的可望不可即。   谢小倩浅浅地应着。她很天真地希望,邱枫染能摸着她的脸,淡淡地宠爱地对她笑一笑。她很希望,那个让自己心仪让自己仰望的男子,亲昵地呵护宠爱她。   毕竟,他们新婚不久。毕竟,她刚刚跟随他来到竹林,那个清幽但又寂寞的地方。   可是邱枫染没有,他淡淡地对她笑了一下,说他上楼读书去,让她自己休息。   她知道他清冷,既然他清冷,那自己就不能再清冷。谢小倩笑着,拉着邱枫染的衣襟道,“我不要上楼休息,我要和相公一起读书。”   相公。邱枫染笑了一下,随她。   邱枫染在看书,可谢小倩在看他。   她少妇爱慕的目光,痴痴看自己新婚不久的男人。他有一张白皙俊美的脸,他浓而上扬的眉,他亮而冷冽的眼,他俊而薄峭的唇,他脸庞流畅而果敢的线条。   他静静地看书,心无旁骛,似乎她是一个木头人,似乎她的目光如同虚空。   谢小倩无赖地翻书,对面这个冷俊的男人,就是自己的夫。   邱枫染合上书起身回房的时候,谢小倩为他披披风,邱枫染接过来,转身对她淡而无怒地道,“以后要是看我,就别来书房看书。”   淡淡的斥责,或许只是陈述一件事实。是,看他,就别来书房看书。   可是谢小倩觉得委屈,从小到大,她从来没因为看书的事挨过骂。她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她的资质,聪明颖悟,一点即透。常常是她身体不好,爹娘不让她看书。   可是今天因为没有用心看书挨了骂。她没有用心看书,可是她在用心地看自己的夫君,她爱慕他,喜欢看他,有错吗?   谢小倩嘟着嘴,跟着邱枫染下楼,进了他们的房间。邱枫染沐浴,谢小倩有些慵懒,但还是洗了澡,她没有尝试过,但真的很担心,她若是不洗澡躺在他身边,他会不会一把将她扔下床去。   她很想无赖地淘气一把,可是她始终还是不敢尝试去惹怒她的丈夫。   她没心没肺地在他面前笑,躺在他身边先是拉着他的手,然后忍不住蹭过去,抱住她心爱的男人。   邱枫染顺势抱住了她,抚着她半湿的发对她说,“以后早上洗头,晚上湿着头发睡觉,对身体不好。”   这男人也是在关心自己。他看着冷,可他的身体是热的。谢小倩抱着自己老公,满足地应了,欢欣地贴着那男人的胸,窝在他的怀里。   不知为什么就是喜欢他。大家都怕他,可是自己就是喜欢。觉得和他在一起,做什么都是欢心的,真的,哪怕和他一起去死,也是开心的。   于是谢小倩一早起来又是开开心心的。清早清透的阳光,她一张青春靓丽的脸。她一早起来为她的相公做饭,不用任何丫鬟。   邱枫染有洁癖,她做得很干净,他吃得也坦然。   香稠的粥,清淡的小菜,邱枫染低头随意地吃,谢小倩歪着头问,“相公,好吃吗?”   邱枫染抬头对她淡淡地笑,说好吃。   谢小倩就觉得一整天都很高兴。她做得一手好菜,多年后楚狂还念念不忘他三嫂那独步天下的鲈鱼。   她精心地为他照顾紫茎云兰。谢小倩喜欢小动物,来竹林不久就在外面集市上买了一只小白兔,她天天给小白兔洗两次澡,喂它新鲜的菜叶,远离邱枫染,不敢告诉他。   可是一次不小心让小白兔跑了出来,兔子吃了两棵紫茎云兰。谢小倩寻兔见弄坏了紫茎云兰就急了,抱过兔子一个劲责怪,“谁让你跑出来了!吃了紫茎云兰,相公会生气怎么办!”   黄昏的时候邱枫染回来,谢小倩忐忑地和他说了。邱枫染拧起眉沉声问,“兔子呢?”   谢小倩怯怯地说在对面阁楼里。邱枫染三步并两步过去,谢小倩担心地在后面跟着。   邱枫染打开笼子,抓着小兔子的耳朵走出房,一甩手将兔子狠狠地摔死在地上。谢小倩跟出去,见了此情景吓得一哆嗦,气恨地跺着脚对邱枫染直喊,“你杀死它干什么!你要怪怪我好了,你怎么能杀了……”她的话没喊完,邱枫染回头冷冽地盯着她,那眼神好像是在严厉的警告她,你再敢说一个字试试!   谢小倩一下子怔住,噤声,她望着邱枫染冷硬责怪的眼神,害怕地缓缓低下了头。邱枫染冷然道,“以后别让我发现你养任何小动物!给我记清楚了!”   他转身决然就走,身边还是他冷冽发怒的气息。谢小倩看着地上脑浆迸裂的小兔子,突然有一种惊恐的绝望,她,她这是嫁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谢小倩生气,没有和邱枫染一起去吃饭。夜里气半消的时候去看邱枫染吃的饭,发现他只吃了很少一点。远远地可以看见他在书房里读书的身影,谢小倩禁不住半是气恨半是怜惜,很想为他做碗宵夜送过去,但是转念一想,不过是小白兔吃了他两棵紫茎云兰,房子周围都是紫茎云兰,又不是就只有两棵,他就发那么大脾气生那么大气,那么凶她,她,她才不要去讨好他!   晚上躺在床上照旧是谁也不理谁。谢小倩很想邱枫染能主动过来搂过她,她几次偷偷看邱枫染,可是她那位冷俊的相公,和平时一样的姿势躺在那里,纹丝也没动。   她想主动说话,可是说不出口,她想扑过去和他撒娇和他哭,又怕他继续发脾气。   第二天一早,谢小倩做了早餐,没有和邱枫染一起吃。邱枫染白天出去了,傍晚早一点回来,谢小倩正在给紫茎云兰浇水。   邱枫染来到她身边,谢小倩停下手望了他一眼,赌气地不说话低下头去。邱枫染沉默了半晌,对谢小倩道,“十里外山里有一片大湖,落日的时候特别美。我带你看去。”   谢小倩欢呼着一下子跳起来,扑过去一把抱住邱枫染的脖子,笑得像清早的阳光一样清透,她摇着邱枫染,亲昵地把脸贴在邱枫染怀里。   邱枫染拥住她,抚着他的妻,有点手足无措。   的确很美的夕阳,很美的湖光。碧蓝的天,碧蓝的水。黄白的山石,黝黑的土。碧绿的草木,红白的野芳。天边回旋的鸟。   谢小倩靠着邱枫染,陶醉地望着山野清秀的黄昏,空气中带着淡淡的醉人的甜。   她忍不住表达自己欢爱的情感,她抱着邱枫染,没心没肺地,在邱枫染的怀里细细的幸福地笑。忍不住轻声撒娇地抱怨,“你都要吓死我了,还以为你昨天连我也要杀掉。你以后别这样吓我了。”   邱枫染沉默了半晌,才淡淡地对她道,“你知道我深恶痛绝养小动物,还敢养。”   谢小倩委屈地争辩道,“可是我喜欢,见那小兔子特别可爱,就偷偷养了。你不高兴,骂我一顿就好了,干嘛,”谢小倩看了看邱枫染的脸色,轻声道,“干嘛摔死兔子。”   邱枫染捧起她的脸,淡淡笑道,“不摔死它,难道要我摔死你。”   谢小倩说着讨厌,人却把邱枫染抱得更紧了,钻在他的怀里道,“你不会谁都不摔死。你不让我养,我送给别人好了。”   邱枫染的声音冷下来,“总之以后不许养。要养,就别做我的妻子!”   谢小倩听他说这么重的话,禁不住心里的委屈,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对着邱枫染道,“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邱枫染隐忍着怒气,转过头,淡淡地看着湖光天色。谢小倩气恨地望着他,吵架的话一触即发,见邱枫染扭过头不接招,她也愤愤地转过身不理他。   天色渐渐暗下来,谢小倩忍不住偷偷看邱枫染,邱枫染如石雕一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她是个不会长久生气的人,忍不住一点点向邱枫染靠,邱枫染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谢小倩突然柔情地抱住他,低低地哭出来。   邱枫染抚着她的头发,叹了口气,说道,“别哭了。”   谢小倩柔声哭道,“我离家那么远跟着你,你就不知道哄哄我,干嘛非得对我那么凶。”   邱枫染柔情地拥着她,说道,“我刚才说气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谢小倩抽泣着,“嗯”了一声,抬头盯着邱枫染,说道,“你亲我一下我就原谅你!”   邱枫染看着她无赖的样子,没有动,谢小倩可不想再吵架,连忙娇声抱着邱枫染道,“好了我知道了,以后再也不明知故犯,惹你生气了。”她说完,娇痴地软着语气,磨缠着撒娇,“相公,亲一口吧。”   邱枫染眼底闪出淡淡无奈的笑,抱着她低头吻她。谢小倩满足地笑着,偎在邱枫染怀里,如同在幸福的云端飘。   邱枫染看着意犹未尽的小倩一脸依恋回味索取无度的样子,内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他一抬眼,看见山石嶙峋的树上开了一朵红灿灿的花,衬着清亮的斜阳,在风里轻轻地颤动。   小倩天生爱热闹的性子,白天邱枫染不在家,她看书看得闷了,就招呼家里全部的四个小丫鬟一起踢毽子荡秋千,开开心心地玩。甚至,孩子气地在一起捉迷藏。家里的小丫鬟都比她小,玩起来一团欢笑,嘻嘻哈哈唧唧喳喳,完全没有了邱枫染在家时的屏息静气小心翼翼。   一次邱枫染中途回来了,那天他很累,身心疲惫。远远地听到女孩子的欢笑声,他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情,静静地在远处站着看了一会儿。   她们在玩跳绳,两个人抡长长的绳子,其余的人轮番上去,一个两个,最后全挤在一起,再渐渐地一个一个跳出去。   在他看来很幼稚无聊的游戏,他却静静地看着没有出声息。小的时候,他和姐姐讨饭,也曾经看见街上的孩子这样玩,人家很快乐,他们很苦楚。   姐姐是女孩子,眼里也曾经闪出渴慕的光,可是他们不能靠前,他们互相依偎着,躲在墙角里看,一个穿着华贵的小丫头突然跑过来,盛气凌人地叉着腰对他们说,“走开!这里不是叫花子要饭的地方,别妨碍了我们在这儿玩!”   他们只是看着,怎么敢,妨碍人家玩?   他们狼狈地黯然离去,他曾经转身望了一眼,那群孩子已经继续快乐地玩,发出讨厌的欢叫声。   而今,他有家了。他的妻,在阳光下,快乐地游戏,犹如一个孩童。   他不曾有过快乐的游戏。他从来不是一个快乐的人,他不玩游戏。可是他的妻,在阳光下快乐地游戏。   一时间,他不知道是悲是喜,他分不清是甜蜜还是伤怀。   那群女孩子们累了,坐在一起喝茶休息,一个人提议,玩斗草吧,谁输了谁就出节目。众人同意,纷纷起身要去寻草,谢小倩大声地嘱咐,“我们寻草千万别碰了相公的兰草,都走得远远的,谁也别去碰,一片叶子也不许碰!”   众人说知道,纷纷散开。看见邱枫染,一个个收敛住笑容和声音,规规矩矩行了礼退下去,谢小倩一脸阳光,跑着迎上去唤道,“相公!你回来啦!”   邱枫染对她温柔爱宠地笑了。   谢小倩惊了片刻,马上对着邱枫染笑得更甜美温柔。邱枫染抚着她的脸嗔怪道,“都出了一身汗,还跑。”   谢小倩有点受宠若惊,突然就想起他们婚前恩爱亲昵的样子。邱枫染从来没有激烈的表达,可是那时她可以感知,他很宠爱她。   从新婚之夜他就变了,变得冷清了,越发不屑于表达。   相公今天不同。他心情特别好,好像他从前对自己的样子。   谢小倩拉着邱枫染的手,钻在了他的怀里,忍不住问,“相公你今天怎么了,有什么高兴事吗,跟我说让我也知道!”   邱枫染淡淡笑道,“没有,就是累了,回来休息。”   谢小倩关切地抬头望邱枫染的脸色,急切道,“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看大夫,我叫人去找!”   她急急地要去找大夫,邱枫染拉住她,对她道,“我从来不看大夫。”   谢小倩不解地望着他,很关切。邱枫染道,“我没事,就是累了,喝点茶,休息一下就好了。”   谢小倩“哦”了一声,邱枫染携她进了屋,谢小倩为他泡茶。   他有他专用的茶具,任何人不能用,连谢小倩也不能。有时候他的洁癖没有道理,连谢小倩的嘴都吻了,允许她碰自己的身子,不允许她用自己的茶具。邱枫染他自己也找不到理由解释,或许,他在家用他自己的茶具,他习惯了。   小倩为他做了很丰盛精美的饭菜。他食量一向不大,小倩于是做得精美,少,但是巧。   说实话,邱枫染爱吃小倩做的菜。爱到有时候他自己都有一点淡淡的惶恐。他吃东西非常有节制,从来不让自己很饿,也从来不让自己很饱。他太过熟悉那种饥饿的滋味,但是吃太饱了他又怕自己忘了那种饿的感觉。   矛盾的只是他自己。可是小倩经常让他多吃。说一遍他无动于衷地听着,说两遍他“嗯”了一声,说三遍的时候,他很烦。   他于是放下筷子不再吃。小倩知道他不悦了,知趣地闭嘴。   今天没有发生这样的事,因为小倩看着他一点点吃掉那些精美的饭菜,没有剩。不是邱枫染吃的多了,是她做得少了。   这么久她摸索出她的相公每餐吃多少。今天终于做出了她理想中的不多也不少的量。   邱枫染心情不错,下午一个人静静地在院子里半躺半靠在长椅上闭目喝茶休息,可是相公好不容易在家,谢小倩怎么肯放弃亲近的机会。见她的相公睡了小半个时辰起来了,她凑过去,缠着邱枫染说话。   邱枫染那时的头有一点困,有一点疼。被谢小倩娇痴地纠缠,头就更疼。他少话,可是谢小倩兴致勃勃,在他的肩上说,“我今天好开心,真的好久没这么开心了。相公以后你每天都对我这么好好不好,我们就这样开开心心地幸福地过日子。你每天给我一个笑脸,我就可以幸福地找不着北,觉得太阳都比平时亮了!”   “你是不是说,我从前都对你不好了!让你暗无天日吗?”邱枫染的话语冷冷的。谢小倩一怔,邱枫染已经厌烦地闭上眼。   谢小倩委屈得眼泪直打转转儿,这个男人,真的是,喜怒无常。 第81章 天寒逢夜冷   邱枫染经常忙,就是在家,也是喝茶看书晒太阳看星星,他不会温存细致地与谢小倩聊天,不会耐心安静地听谢小倩说些有的没的琐碎的话。他有他自己的生活习惯,行为方式,在他的世界里,要么做,要么想怎么做。要么读书看别人怎么做,要么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做,不说话,不吃东西,不笑,甚至不动,他看星星。   和人聊天,没完没了的纠缠,琐屑无聊的话题,那是浪费时间。他不会为了任何人浪费时间,即便她是他的妻。   可是女人需要那些,和人唠叨那些早已经说过的话,唠叨一些憧憬中希望发生的事。甚至,女人就是喜欢傍着心爱的男人,无理取闹。   谢小倩真的发现,这个让自己原来很仰慕的男人,浑身都是刺,扎得自己全都是伤,还不许喊疼。   不要说自己忤逆他的意养小动物,就连叫他多吃点,腻在他怀里,他也会烦。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冷下了话语,冷下了脸,她委屈,又惊恐。没了这个男人,她难受,看见这个男人的冷,更难受。   谢小倩也寂寞。初为人妇,她就开始感到忧伤。跟着他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举目无亲,四顾无人,所依赖的只有他。她知道,结了婚不可以再像原来那样任性,那么无忧无虑,可是她更不知道,怎么服侍夫君才算对。她已经敛了脾气忍了心去讨好他,动用女人的娇痴柔软去亲近他,可是她发现,自己还是如同一个笨拙的婢女,看不透夫君的习性,更别提,处处得到他的疼爱。   她也是女人。她长得不比别人差,她才学不比别人浅,她性情不比别人坏,她也是一个美丽聪慧温柔可人的女人啊,她也希望丈夫知冷知热温柔细心的体贴关怀,她也渴望丈夫宝贝她,宠爱她,为什么,别的女人能拥有的,自己就没有呢?   那个男人,只知道依着自己的脾气,从来不考虑她的感受。稍稍不如他的意,就冰山一样,冷得她压得她即将窒息,行将崩溃。   暗无天日,他说对了,就是暗无天日。   可是生命的鲜活不可能坐以待毙,在她关了自己很多日子以后,她和出去买菜的小丫鬟一起,走出竹林,感受人群。   邱枫染白天很少在家。晚上回来他们俩也是别别扭扭生闷气。就算她自己忍不住,把自己的身子凑过去,邱枫染顺势也会搂住她,她想说话,可是邱枫染只是偶尔的“嗯”“啊”,一副失望疲惫应酬敷衍的样子,她也就说不出话来了,她一个人默默流泪,她其实很想冲过去捶打他放声撒泼地大哭,可是她不敢。那个男人真的可能一把将她甩出去,狠狠地离去。她时常想起被他摔死的小兔子迸溅的脑浆。他的怒气,她真的害怕。   于是她也只能自己找消遣,寻找生活的乐趣,忘记婚姻的不快。她和那些年幼的丫鬟无法吐露心事,慢慢地和一些大嫂大娘认识了,她时常去买她们东西,熟识了,就经常去她们村子里坐,和她们聊天,偶尔还帮他们做事。村里的小孩子很多,家里穷上不起学,谢小倩于是自告奋勇教孩子们念书。她突然就发现,自己很快乐。   那些大嫂大娘让她很快乐,那些孩子更让她很快乐。他们叫她先生,很尊敬她,仰慕崇拜她,亲近她,谢小倩的心常常软软的,甜甜的,常常觉得,人生美好快乐,莫过于此。   他们分房睡了。自然而然。邱枫染怕烦,谢小倩就不去烦他。反正,她不主动求他,他不会主动和好。她不理他,他绝对不会理她。   可是她忘了邱枫染白天偶尔也会回家的。   他回家,其实是想带她出去,像上次那样不动声色地修好,毕竟他们冷战也太长时间了。可他一到家看见小丫鬟惊怖的表情,就知道不对劲,四下一寻找,不见谢小倩。问,小丫鬟不敢隐瞒,告诉他谢小倩在五里外的村子里教孩子读书。   那天谢小倩下了课正在和孩子们玩耍。一个个脏兮兮的孩子,穿着破旧的衣裳,有的甚至光着脚,脚上是黑乎乎的泥土。谢小倩就是那样欢天喜地地和孩子们玩,孩子抓着她的衣衫,扑在她的腿上乃至怀里,有的孩子搂着她的脖子,有的孩子腻在她的怀里和她说悄悄话。谢小倩笑得,像是含苞欲盛放的花骨朵,浑身都是光彩。   邱枫染突然觉得暗无天日。   他的妻,不和他说话,不和他同床,不要他们洁净无尘的家,跑到这里来,和这群有爹娘养没爹娘教的村野孩子厮混在一起,摸爬滚打,乐此不疲!   她任凭,一双双脏兮兮的手接触她的肌肤,她任凭,一张张脏兮兮的脸贴近她的面孔,她任凭,那些衣衫褴褛的身体扑进她的怀里,她那么高兴,那么开心地笑,她好像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那么高兴那么开心地笑过!   这个女人,她知不知道她到底在干什么!她知不知道,她应该去干什么!   她还抱住那个孩子,她还亲他的脸!   邱枫染的眼睛都红了,他心头的怒火,一点点地鼓动焦灼,让他有一点点杀人嗜血的冲动!   谢小倩感觉到不对劲,回头一看,呆了。   孩子们也呆了。鸦雀无声。   谢小倩突然就怕了。他凛冽地盯着她,那眼神,杀气腾腾。   他一步步朝她走过来。她突然想后退,想逃跑。她突然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她甚至,想跪下来求他。   是,求他。她放下自我,想去求他。她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这样怕他。   邱枫染走过去一把抓了谢小倩来,孩子们一声惊呼,他们的先生已经被那个一身白衣的男人粗暴地抓走了。   谢小倩被邱枫染狠狠地摔在地上。小丫鬟们早就望风而逃。   谢小倩没觉得疼,她只是惊恐。邱枫染把她摔在地上,他没有动手,可谢小倩可以感知,他想打她。   她一度以为,邱枫染会给她一顿狠狠的藤鞭,狠到一鞭可以抽出血来。当地的男人打老婆孩子都用那种东西,据说,很疼。   她惊恐地望着邱枫染,好像他的手里会随时多出一根粗重的藤鞭,然后毫不留情地抽过来,带着尖利的风响,撕裂她的皮肉。   她等了很久,很久,邱枫染没有打她。   他只是盯着她,带着气,审视她。   惊恐稍退,她感受到他怒气的威压。她几乎是本能地,扑到他的脚下,却被他一脚踢开。她哀叫道,“相公!我,我是因为闷……”   她的话没说完,邱枫染突然就爆发了,他咬牙切齿对她吼,“你还知道我是你相公!你明知道,你的相公,沾不得脏,碰不得土,受不了那些人!你还敢去,背着我,……和他们厮混在一起,被他们脏手摸,脏脚碰,让他们碰你的身子摸你的脸,你是不是,让我再也别碰你了,是不是!”   谢小倩突然眩晕,她一下子懵了,她突然想让他一下子打死,就是,打死她算了!打死她才算痛快!   邱枫染冷哼一声,指着她道,“你和我分房睡了这么长时间,你早做好准备了是不是,你故意的是不是!那好,从今天起,你再也别踏进我房门半步!从今以后,你再敢去那个村子,就留在那儿别回来,这家里,再也没有你这个人!”   邱枫染说完,恨恨地转身就走,门被他摔得几乎碎裂下来。   谢小倩真的恨不得自己死过去。她想不起来哭,也想不起来害怕。她只剩下绝望。似乎被抽走了身上的最后一点力气,她无力地倒在地上,心拼命地揪在一起,狠狠地疼!   她或许做了人生最愚蠢的一件事,她让她的相公,再也不想碰她的身子!   他打她,甚至杀了她都没关系,可是他说,他再也不碰她的身子。   她突然狠狠地给了自己两个耳光。是啊,她明知道,她的相公,沾不得脏,碰不得土,受不了那些人,可是她还是去那里,她还是去了那里……   她和他分房,是因为她赌气,不是因为她做好了准备。她去村子里,只是因为苦闷,她苦闷,还是因为他们生气。   可是事情竟然闹到,他再也不会理她,再也不会碰她,就像他深恶痛绝那些人,不能忍受接近碰触那些人一样!   谢小倩恨不得杀了自己,她想爬起来一头撞死了算了,可是她一口气上不来,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四周昏昏暗暗的,房里点着灯,小鱼正关切地望着自己,见她醒来,惊喜地拉着她的手唤她,问她有没有事,饿不饿。   她只是苍白无声地流下泪来。她没有任何力气,包括,睁眼看世界,都累,都痛苦。   她闭上眼,绝望地任热泪,泉涌而下。   小鱼不过十五岁,却是娘千挑万选最会照顾人最善解人意的陪嫁丫鬟。她擦着谢小倩的泪温柔地劝,“小姐你不要太伤心了,夫妻吵架是很正常的事,等过几天,姑爷的气就消了。你可千万别哭坏了身子,你一个人哭,有谁心疼你啊。”   谢小倩的泪更是汹涌。   小鱼有点怕了,“小姐,你这是怎么了?你没事吧,要不,要不,我去叫姑爷来……”   谢小倩一把抓住小鱼,哽咽道,“别去叫,去叫,他也不会来。”   小鱼也知道,黯然在一旁,只是柔声劝解,“那小姐你先别伤心了,等过些日子,姑爷气消了就没事了。你本来身子弱,这都大半夜了,我去给你端点银耳汤来。”   谢小倩苍白着脸摇头,她没有力气,吃东西也没有力气。她也没那个心思。   她突然清醒而悲哀地知道,她或许再也没有机会了,再也没有重获邱枫染的心的机会。那个有严重洁癖的男人,看见她和那群脏兮兮的孩子在一起厮混打闹,他再也不会容忍,自己近他的身。   他一看到自己,就会想起自己身上有那些脏兮兮的人的痕迹,他就会厌恶,就会恶心,就会深恶痛绝,避而远之!   怎么办啊?她所建构的人生,就在那刹那轰然倒塌,她所追求向往的幸福,在不知不觉间毁于一旦。   莫名其妙。追悔不及。   她有气无力地躺了两天一夜,水米未进。小鱼急得团团转,最后只好对她说,“小姐,你这是何苦呢?你这是想弄死自己吗?不要说姑爷他还没说再也不原谅你,就是他不原谅,不要你了,大不了我们回杭州,就是不能再嫁,还能陪伴在老爷夫人膝下,尽一点为人子女的孝道。你这样一个人死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不明不白的,老爷夫人要是知道了,还不心疼死吗!”   谢小倩嘤地一声,突然抱住小鱼痛哭流涕!   第三天的上午,谢小倩虚弱地靠在床上,怔怔地望着外面阴沉沉的天,内心不停地忖度着小鱼的话。见弃于邱枫染,老死在这荒野异乡,真的不如死在爹娘的身旁。外面袭来一阵冷风,她裹了裹身上的被子,却觉得更加阴冷。   外面来了两个大嫂和一位大娘,还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女孩子。她们来看望谢小倩。   小鱼在外面对她们说,“你们快走吧,我家小姐都快要被你们害死了!这才刚刚吃了几口东西,歇着呢!要是被我家姑爷知道你们来了,又会怪是我家小姐招的!你们还是别关心我家小姐,快点回去吧!”   来人颇为踌躇,她们拿了一只老母鸡,要小鱼留下。   小鱼哪里敢留,催促她们快走。小倩在屋里听见了,唤丫鬟搀扶起她,走出房去。   她一下子清减了很多,穿着件素蓝的衣裙,清愁幽怨。   众人见了她这样子,都不禁心存愧疚,小女孩唤声先生就欲奔过去,被她母亲死死地拉住。   众人赔笑,说着关心道歉的话。谢小倩浅笑着说没关系,愧悔自己不能再去给孩子们上课。说完,叫众人在院子里的木桌旁坐下,唤丫鬟倒茶来。   众人讪讪地坐下,连声说着不用。谢小倩在一旁坐下,抚着小女孩的头,小女孩不舍地拉着她的手,哭泣。丫鬟上了茶来,众人都没敢喝。   偏偏那天上午,邱枫染就回来了。   小倩悔痛如狂,竟然不吃不喝,他心里也是怜惜的,人非草木,心非铁石,毕竟是新婚不到半载的夫妻,不能没有一点情意。只是他一向清冷孤傲,从来没对谁说过抱歉柔软的话。他冷冷地在走廊走过,看似无意地看到小倩奄奄一息有气无力的样子,他旁若无人地离开,一个人坐在空冷冷的屋子,心如刀绞。   这个女人,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有她没心没肺地笑,娇柔缱绻地缠,倒也不觉得什么,可是一旦她不能再生动鲜活地在自己身边,就觉得日子变得难以忍受。   那个傻女人,她不吃东西,她想死吗?   他鬼使神差地就回来了。他不打算为自己说出了狠重的话解释道歉,他想给谢小倩送一碗羹汤,聪明善解人意的小倩就会心知肚明,与他和好如初。   可是他回来,看到的竟然是这副样子!   他一时非常恼怒,恼怒谢小倩,更恼怒他自己!为什么竟然想着原谅这个女人,为什么竟然惦记着这个从来不把自己当回事,把自己的话当成耳边风的女人!可恶至极!   她跑到外面去还不够,她竟然敢把那些人引到家里来!她们肮脏的脚踩他大理石的地,她们肮脏的屁股坐他的椅子,她们肮脏的嘴喝他家的茶!   邱枫染一股火直冲上来,忍无可忍!那些女人见了他都怯怯地站起来躲在一旁,邱枫染走过去,一挥手,茶具噼里啪啦狠狠地摔在地上,清脆地爆裂,尖利的响!   邱枫染在对来人嘶吼,“还不走!再不走,我就统统杀了!”   来人心惊胆寒,仓皇逃窜,谢小倩闭上眼睛,惊恐地晕眩,认命地等他处置。   邱枫染恨恨地盯了她半晌,冰冷地隐忍地问,“我,说过的话,你一个字也不听,是不是?”   他没有咆哮,但一字一句都是烧红了的怒气。   谢小倩无以对。她只希望,那个男人一怒之下杀了自己,一个久享盛名的才女,眼高于顶,大肆张扬嫁了丈夫,不到半年被撵了回去,即便是回到父母身旁,那让她何颜面对,才真叫生不如死!   她昂首闭目不置一词,清高不屑的样子更是把邱枫染的火惹到了天上去,他顺手就掐住了她的脖子,小鱼一声惊呼,跪在地上哀求道,“姑爷住手!您饶了我家小姐吧,她不是故意的,她在床上躺着,那些人来看望她,不肯走,才,才出来见一面,连屋子都不敢让进去,姑爷您,饶了我家小姐吧!”   谢小倩突然坦然了,解脱了,他的手只需微微地一用力,她就不用再呼吸。她说过,和他在一起做任何事都是快乐的,被他一怒杀了,她也快乐。总好过,被他弃如敝履,冷落空置幽闭一生要好得多。   邱枫染听了小鱼的话,手上的力道就轻了。却突然发现手里谢小倩苍白的脸平静若有笑颜,他突然有一种诡异的感觉,小倩倏忽而逝的笑,像是幽艳轻飘的魂魄,在对他临别回首。   他一下子松了手。身边的谢小倩一向是鲜活爱笑的生命,有温热的肉体,有凡俗的欲望。她忽而苍白的轻灵飘逸的笑影,一下子让她哀感顽艳,幽绝不落凡尘。   他的心突然莫名其妙地动。他松了手,怔怔地后退了两步,盯着谢小倩看。   好像孤魂碰到野鬼。虚空相遇。   谢小倩还保持着仰面闭目的姿势,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自暴自弃。邱枫染盯着她半晌,天下雨了。   天下起了雨。他一把抻过她来,狠狠地拉进屋里,摔在地上。这么多年,除了楚狂,没人敢接近招惹他。他我行我素,要么杀人要么袖手,他不习惯,也不会,去和人争吵。   甚至,他和别人从没生过这么大的气。没人敢捻老虎的胡须拿不洁的东西触怒他,就连楚狂也是浅尝辄止。可是这个女人,他的妻,摆出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挑战他的极限,他却突然不知道该把她怎么办!   她被摔在地上,他冷冷地站在一旁,不相顾,也无言。   他突然甩袖就走!谢小倩在他身后凄厉地叫道,“你站住!”   他站住,没有转身,冷而怒。   谢小倩惨白地笑了一下,吃力地爬起来,从容地走到他身旁,半低着头,很平静地对他道,“小倩乃杭州凡俗女子,有幸得夫君青睐,与君结为夫妇。却不想,天资愚钝,不解夫君心意,骄纵任性,不守夫君规矩,屡屡触怒夫君。恳请夫君,一纸休书,小倩,”谢小倩说到此,泫然落泪,哽咽道,“小倩愿幽居杭州,服侍父母终老,……”   邱枫染冷冷地听着,望着谢小倩,冷然道,“你说完了吗?”   谢小倩在他面前深深地垂下头,不语。   邱枫染冷笑道,“好!”抽身而走,三步停住,走回来甩手给了谢小倩一个大耳光。   清脆的一声响,谢小倩扑倒在地上,腥咸的血沿着嘴角缓缓地流出来。   她凄迷地望着邱枫染,悲哀绝望。邱枫染指着她骂,“你,你给我死了这条心!我告诉你,没我的话,你哪儿都别想去!敢招惹外面的人,你惹一个我杀一个!你敢回家,我打断你的腿!我告诉你,你生是我邱枫染的人,死了是我邱枫染的鬼!我厌弃你了,我自己杀可以,我不喜欢,你就乖乖给我呆在屋里等到死!想离开我,让我饶了你,你休想!这是你自作自受,永远也别想着我肯饶了你,我告诉你,别想着我会饶了你!”   谢小倩趔趄着站起来,捂着脸望着他,他怒火正盛。   谢小倩怔怔地后退两步,望着冷酷狂怒的邱枫染,听着他恨入骨髓的话,突然歇斯底里地“啊”了两声,第一声短促绝望,第二声凄厉迷狂,撕心裂肺。   谢小倩冲了出去,脚不择路,跌落在石阶下。雨正下得淅淅沥沥,丫鬟见她冲出来重重地摔倒,一起过来扶。   谢小倩挣扎着推开丫鬟,想要起来继续往外跑,被丫鬟死死拉住,这样撕扯了半天,她再也没有力气,倒在雨里,伏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   丫鬟们束手无策,齐齐望着小鱼,小鱼也是毫无办法。众人去扶,谢小倩挣扎着不肯起来。   邱枫染冷冷地在远处呵斥,“都别管她,她愿意淋雨,就让她淋去!”   小丫鬟怔怔地,面面相觑。邱枫染冷声道,“我说谁都别管她,都给我回来!”   丫鬟们一个个回房去,邱枫染吩咐人烧水。他半湿着衣服,冷冷地坐在书桌旁,不说一句话。   半个时辰过去了,雨越下越大。热水烧好了,丫鬟抬了浴桶,熏了香,邱枫染准备沐浴。   谢小倩伏在雨地里,半死地哭也哭不出来,微弱地喘息。小鱼看不下去,闯进屋里一下子跪在邱枫染面前,邱枫染正起身准备解衣服沐浴。   小鱼哭道,“姑爷,求求您别生气,饶了我家小姐吧!她身体本来就不好,也没吃东西,挨了打,都淋了半个时辰雨了!小姐她有错,姑爷您留着以后慢慢教训就是。她刚嫁给您,还不懂事,以后一定不敢了,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您就大发慈悲,出去管管她吧,她真的已经撑不住了啊!”   邱枫染二话没说,抽身出了屋,走进雨里,一把抓起谢小倩,拎回屋一甩手扔在盛满温热的水的浴桶里。   水花四溅,小鱼忙冲上去扶住谢小倩,邱枫染冷冷地看了一眼,转身出去,这个女人,使性子使到这个地步,她真的想淋死自己不成!   听着身后谢小倩无力的哭声,邱枫染突然就非常非常厌倦。以死相逼,这就是女人?   那个雨夜很幽冷,心像是长满了苍苔。这才过多久呢,许以天荒地老的情意,转眼成烟。   他如此冷酷绝情。谢小倩恨而绝望。   她竟然要离开自己。邱枫染也恨而绝望。 第82章 新颜旧事   李安然静静地望着厅堂里怒放的“王者”。中秋佳节,不是牡丹盛放的季节。可是这牡丹枝叶沃若,兰香馥郁幽远,洁白的花瓣色泽如玉,逼近凝视,只觉得它冰心玉洁超然含笑动人心魄,直好像在秋水横波,盈盈欲语一般。   外面传来若萱和楚雨燕婷婷她们的说笑打闹声。他成亲以后,这些女孩子突而亲近了,尤其是若萱,和她嫂嫂玩得如胶似漆,最近在鼓捣些稀奇古怪的零碎东西,女孩子们喜欢,他也乐得清闲。   李安然一个人躺靠在厅堂角落里的藤床上,托着盏热茶,含着笑听着忽高忽低的说笑声。他忽而就感到这偌大的菲虹山庄像个家了。   有女人们悠长娇脆的欢声笑语,才像是个家的样子。李安然于是有了一点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慵懒,他舒舒服服靠在床背上,仰头舒适满足地叹了口气。   他不禁笑。以前他对若萱再怎么好,这丫头还是怕他。说到底,他总是男人,对她的要求总有些冷硬。若萱这丫头从小到大缺少母亲,缺少一个女性细致温柔的宠溺,现在她有了嫂嫂,就像是得了宝一样,一天到晚腻在燕儿身边,有一天还看见这两个人肩搭肩抱坐在一起荡秋千,笑得跟银铃似的,舒心畅快。   他突而又瞟见那株“王者”。暗夜幽晃的烛光中,芳香洁白的牡丹花。   苏笑当年,应该就是以培育牡丹出名的。想一想,应该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年少的苏笑,培育出一株令人惊艳的“皓月”,那株白牡丹,据说每朵花都圆满如皓月,美到顷刻间,可以夺人呼吸。   那次比赛,以苏笑胜。苏笑只是慕容家的家奴,生来瘦弱丑陋,本来没有资格参赛。但据说,当时扬州项家的少奶奶聂云初认了那个卑微丑陋的慕容家的家奴做了弟弟,而当时的项家,正权倾天下。那株“皓月”,为苏笑赢得了声名,也惹来了灾祸。   苏笑毕竟是慕容家的家奴。当年聂云初是慕容家的少主人慕容冰的初恋情人,虽然聂云初钟爱项重阳并嫁入项家,但慕容冰的夫人莫青慧善妒,对他丈夫爱恋聂云初一直耿耿于怀,那苏笑既然是慕容家的家奴,却敢做聂云初的弟弟,据说莫青慧丧心病狂,差点将苏笑鞭打至死。   幸亏聂云初兰心蕙质,担心苏笑会遭遇不测,于是以恭贺弟弟取胜为名和项重阳前去拜访,才将奄奄一息的苏笑救下。   聂云初要把苏笑带走,莫青慧死活不让,最后慕容冰出面做主,才放了苏笑走。   苏笑感激聂云初,却自惭形秽,不肯呆在项家。聂云初于是介绍他去“空云谷”找她的金兰姐妹林夏风。林夏风和毒王冯恨海幽居山谷少与外人往来,两个人都是不拘世俗爱才如命的君子,在“空云谷”,苏笑定可以发挥所长,安身立命。   苏笑在“空云谷”一呆五年,其中他最杰出的作品,是培植出世所罕见的香——滴水木莲草。   空绝于世的香。传说苏笑在一条小径种植了两排一人高的滴水木莲草。每当清晨和黄昏,滴水木莲草就像洒落露珠一样洒落细细的香水珠,细雨一般,人从树下走过,烟雨濛濛般,留住一身的香,经半月方才能渐渐散尽。   滴水木莲草的香,贵在淡远,暗香幽隐,正暗合了人飘逸含蓄的审美追求。此香一出,顿时倾动天下,慕名前往的人络绎不绝,爱清静的毒王夫妇只好专门安排人采集香水,送予前来的人群。   苏笑名动一时,他那时毕竟年轻,只有十九岁,他感觉自己总算有了一点抬头做人的资本,他与聂云初多年未见,想念姐姐,遂想带上两大瓶滴水木莲草,去项家看望聂云初。偏偏那时候,聂云初种成了一株冰心海棠,本来她想做成无毒不解的良药,不想最后发现竟是无药克制的奇毒,她心中苦恼,遂写信向毒王夫妇求助。毒王夫妇一想,苏笑罕见的天才,让他去,或许正好可以破解冰心海棠之谜。不想这却酿成一出惨剧。   那聂云初心怀慈悲,怜护弱小,温柔善解人意,嫁给了当时权重一时的项家的大少爷。结婚一年,生有一子,在孩子满月举家欢庆的时候,项老爷突然猝死。项重阳独当重任,挑起一个家,倒也不减乃父之风。可惜项重阳用情不专,不到五年娶了三房姨太太。聂云初温柔贤惠,处处以礼法要求自己,丈夫娶妾,她也是强颜欢笑,大度从容,就连下人也都感佩聂云初温柔慈悲,对项重阳冷落正妻宠爱侧室,颇有微词。   那项重阳虽然风流荒唐,倒也没有全然糊涂,管家的大权还是交予了聂云初,在家里面也算维护聂云初的正妻地位。聂云初却只是相夫教子,项重阳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笑脸相迎,很少过问家事,只专心研究花花草草消磨青春时日。   后来,聂云初怀有身孕,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孩子几个月大,苏笑来看她。   于是项家发生了天大的变故。据说是起因于项重阳宠爱的一个妾想要夺得管家大权,来找聂云初闹事。聂云初隐忍,那个妾凌厉,苏笑自然护着聂云初,与那妾发生争执,冲突中,苏笑将那女人推到在地,被项重阳看见,再起争执。具体过程怎样世人并不清楚,只是最后惨烈的结果是,项重阳死,他所有的妾死,妾生的所有的孩子皆死。聂云初见这般惨烈的结局,自尽。苏笑抱着她的尸身半是疯癫,先是仰天大笑,后而仰天大哭。这时传来聂云初不足一岁女童的哭闹声,苏笑一不做二不休,丧心病狂地杀了孩子。   据说,苏笑点了一场大火,烧了不可一世的项家,他自己在大火中抱着聂云初的尸身仰天披发血淋淋地大笑。大火后,不知所踪。目睹的人说,火实在太大,无法救,苏笑应该是被烧死了。   事情如果到此为止,倒也只是一场令人扼腕叹息的家庭悲剧。只是,当时人就有疑问,凭苏笑,怎么能杀死武功高强的项重阳!这是个谜。   可是故事还是继续。苏笑戴了一张面具,拥有了世所罕有的武功和能力,在十一年前说了句预言,十一年后,动用平常人绝对不能动用的人物,诛杀李安然。   到底是为了什么?李安然懒洋洋倚靠着床背,望着那株“王者”牡丹,陷入了沉思。   这时楚狂挑帘走进来。坐在李安然身边,自己倒茶喝着,问,“二哥你想什么呢?”   李安然道,“看着这棵牡丹,想起了苏笑的许多旧事。”   楚狂道,“旧事何必重提,苏笑的旧事,可悲可叹又扑朔迷离。其中谁都可恨,世人只怜悯聂云初她一个人。”   李安然笑着没说话。楚狂道,“所有的人都有错,只她一个人没错,可是她却惹来一场大灾祸,使得她也不能独活。”   李安然道,“是啊,她没有错,别人的错也就成了她的错。她研种那棵冰心海棠,本想成为无毒不解的良药,却偏偏成了无药克制的奇毒。那好像就是她的命,造化弄人,不过如此。”   楚狂喝茶,觉得饿了,遂起身去桌子上找吃的,他抓着碟点心,吃得狼吞虎咽。李安然瞧着他笑,“难道梅菊堂没有管饭吗,难不成是饿着你了?这晚饭才过了一个时辰,就饿成这样子。”   楚狂道,“二哥,你也知道青衣沈霄喝酒的样子,喝酒多吃菜少,我不饿才怪!”   李安然道,“你饿也活该。这大过节的,我自己的兄弟,乐颠颠跑到别人家去,回来还喊饿。”   楚狂笑道,“二哥你这话说的,我不是怕打扰了你们新婚亲热嘛,再说你的另一个兄弟,不也把人家的姑娘带来了嘛!”   李安然不语。这边云逸进了门来,一进来就咋呼,“二哥你好好管管你的宝贝燕儿,把若萱和婷婷教的,简直不像话!”   李安然狐疑道,“她们女孩子在一起玩,关你什么事?”   云逸道,“怎么不关我事!你的宝贝燕儿,正在教婷婷怎么样对付我,你倒是管还是不管。”   李安然笑道,“我管不着,一个愿教一个愿学,周瑜打黄盖,我倒是管个什么劲。”   云逸似笑非笑地瞟着李安然道,“我看二哥你不敢管吧,想不到你这万人迷的李安然,也被燕儿管得死死的了,是吧?”   楚狂道,“二哥也懂得怕老婆了?”   李安然笑道,“是,我怕。这费死劲好不容易娶到手,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自然她说什么是什么,言听计从。”   兄弟三人于是哄堂大笑。这时楚雨燕、若萱和婷婷三人挑帘进来,婷婷道,“你们说什么事,这么开心?”   兄弟三人笑而不语,婷婷道,“楚狂哥哥你回来啦!怎么没把姐姐带过来!”   云逸道,“幸亏没带过来,带过来也都跟着二嫂,学一身馊主意!”   楚雨燕在李安然身边坐下,笑道,“五弟刚才是向你二哥告我的状吗?”   云逸道,“没有,我是问二哥,你是用什么手段把他降服住的。”   楚雨燕道,“你看清楚,我可是被他降服住的主。”   众人笑,李若萱蹦蹦跳跳地过去闻“王者”的花香,她深深吸了口气,陶醉其中,楚狂转过头笑道,“若萱你小心点,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要当心,你哥哥没教你吗?”   李若萱复又深深吸了口气,回到楚狂身边坐下,半仰着头笑道,“四哥你让我当心什么,我哥哥说了,这花没毒!”   楚狂抚着她的头道,“没毒的东西就不会惹祸吗?像那聂云初似的,还不是惹了一场天大的祸。”   李若萱奇怪道,“聂云初是谁?”   楚狂就着点心喝了口茶,对李安然道,“二哥我就不知道你这哥哥是怎么当的!还整天管得她叫苦不迭,我还就奇了怪了,你都教她什么了,这个也不知道,那个也不知道,江湖典故你熟得就跟自己的事儿似的,怎么身边就带了个若萱这样的小白痴!”   李若萱不乐意了,撅着嘴抗议道,“四哥!你,你怎么说我是小白痴!”   楚狂连忙笑道,“若萱我不是说你,我想说你哥哥是大白痴,就顺便,伤及无辜,对不起对不起!”   李若萱这几天趁着哥哥新婚对她疏于管教,好不容易偷了几天懒,每天热热闹闹,刚刚玩到兴头上,现在楚狂说她这个也不知道,那个也不知道,她自己心里就发虚,忍不住偷偷望哥哥脸色,还好,哥哥好像没当回事,没经心,她却吓得再也不敢多说话了。   楚雨燕道,“怎么说起聂云初来了?”   婷婷也是不知道,兴奋地不依不饶,拉着楚狂的袖子连声道,“楚狂哥哥你快说,聂云初是谁!她有什么故事?”   楚狂无奈地叹气道,“又出来一个小白痴,真是要命!”   见那三个男人不想说,楚雨燕轻描淡写道,“聂云初是我师父的好姐妹。知道当时世人怎么评价她们姐妹吗,说聂云初轻灵柔美,林夏风风华半露,野而艳。”   婷婷听了悠然向往,又忍不住催促道,“楚姐姐你快说说聂云初怎么了!”   楚雨燕道,“她是一个种植植物的高手。传说中她温柔贤惠,又美丽,是个顶好顶善良的女人,嫁了当时权倾天下的项家,赫赫有名的项重阳是她老公。她那么好的人,却不被夫家珍惜,婚后一年还好,后来项重阳不到五年娶了三房姨太太,据说就整整一年半,没空见她一面。”   婷婷夸张地啊了一声,问为什么。   楚雨燕瞟了她一眼说道,“因为她良善啊。她对人是再好不过,不争,隐忍,纵容别人,苦楚自己。男人对她好是这样,对她坏还是这样,那男人还要花什么心思去对她好?”   一时众人都无话。楚雨燕道,“她有血有肉有哭有笑的一个人,就因为隐忍变得苍白了,白如玉,白也就成了一种罪过。我师父劝她,让她用鲜活的自己挖出那男人当年爱她的心,可是她不,她选择了逃避,整天侍弄些花花草草,无视那男人在外面拈花惹草。最终,没逃开命里的劫数。”   李若萱忍不住追问道,“那她怎么了?”   楚雨燕道,“死了。”   李若萱和婷婷惊白了脸,婷婷问道,“死了?谁杀的?”   楚雨燕一时没说话,随后叹气道,“她自己死的。有人替她杀了那男人,杀了那男人后来的女人,杀了那男人和别的女人所生的孩子,也就等于杀了她。她自己死的。”   似乎有点沉重,众人都少说话,婷婷闷闷地,瞪了云逸一眼。云逸道,“你瞪我干什么!”   婷婷道,“就瞪你!都怪你们坏男人,到处沾花惹草,见了漂亮的女人就走不动路,就去沾惹!”   云逸道,“你说谁呢!再说一次!”   婷婷站起来和他吵道,“就说你呢!今天下午你还在花园里和小丫鬟嘻嘻哈哈打闹在一起,长得漂亮的你都是喜欢!”   云逸怒道,“你还有完没完啊!就是这件事你没完了是不是!我喜欢女孩子长得漂亮怎么了,你不喜欢帅哥吗!二哥四哥,哪个你没喜欢!我说你什么了,我说你什么了!”   李安然连忙叫停,“好了好了,你们吵架别越扯越远,这没我们什么事,五弟,你和婷婷你们俩别老是吵,都让一让少说几句不行吗?”   云逸恨恨地望着婷婷,婷婷怒目相向。两个人僵持着,婷婷生气道,“你老是看什么看,你还生气,还有理!我喜欢二哥四哥怎么了,四哥对我姐姐,二哥对楚姐姐,哪一个不比你对我强!你是怎么对我的!”   “你!”云逸顿时气极,差点就冲过去抓婷婷,婷婷不甘示弱,冲着云逸喊道,“我怎么了,我说错了吗!他们就是比你强!”   云逸压了压火,狠狠地甩手离开,婷婷跺了跺脚,恨恨地一屁股坐下。   楚狂道,“婷婷你说什么呢!你怎么能这么说五弟,这种事也拿来比,你简直是胡闹!”   婷婷顶嘴道,“谁胡闹了!本来就是,他就是比不上你和安然哥哥,连个边儿也沾不上!”   楚狂训斥道,“你闭嘴!还越来越过分了,道歉去!”   婷婷喊道,“我才不!”   楚狂道,“我看你也不如你姐姐和燕儿!你看看你姐姐是怎么对我,你楚姐姐是怎么对二哥的,就知道说五弟,你自己也学着点!”   婷婷勃然站起来叫道,“楚狂哥哥你!”   楚狂将脸一沉说道,“我怎么了!敢跟我厉害,我说不得你了是不是!”   婷婷一跺脚,委屈地哭道,“你欺负我!……”一转身跑开了。楚狂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就笑。楚雨燕道,“四哥你,真敢这么骂婷婷啊!”   楚狂道,“我骂她怎么了,换作别人我还不骂呢!”说完他喝了杯茶,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二哥我走了,不打扰你们亲热了,燕儿你明天一早让厨房多做几个菜,我饿着呢!”   楚雨燕笑着应了。于是只剩下李若萱,她站起来正想告辞,李安然问她,“若萱你几天没背书了?”   李若萱缩起头,声音就怯了,“哥哥我,我,我……”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只是低下头不说话。   李安然道,“好久没打你了,你肉皮子又痒了是不是。我等着你自己能自觉点,可我看我不说,你就以为我忘了,越玩越疯是不是?”   李若萱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认错道,“哥哥我,我不敢了。”   李安然笑道,“不敢了最好,别再被我抓到了,回去吧。”   看着李若萱如蒙大赦逃之夭夭,楚雨燕笑道,“若萱本来高高兴兴的,被你这一骂,又害怕了。”   李安然道,“那丫头不管不行,天天这样疯一样玩,书还念不念了,功还练不练了。”   楚雨燕道,“她是女孩子,又不是男孩子一定要那样逼,她书读得再多,武功再高,你想她怎么样,文武双全,拿下个文武状元,光耀门楣吗?”   李安然道,“这种话千万别当着她面说。你不用替她讲情,她这件事得听我的,你护着也不行。”   楚雨燕柔若无骨地倚靠在李安然怀里,娇声道,“谁护着了,你要管,我就是想护也护不了啊。”   李安然浅笑着,宠溺地抚摸她颈上的秀发,轻轻啄了下她的唇,柔声道,“宝贝,想二哥吗?”   楚雨燕抱着李安然,脸颊贴着他的胸膛,笑而不语。李安然见了她左侧颈下的小红痣,遂低头吻了一口,弄得楚雨燕痒痒的,低头更加往他怀里躲。   李安然笑道,“干什么,抱我这么紧。”   楚雨燕仰头娇笑道,“好些女人喜欢我的夫君,我自然抱得紧。”   李安然脸上带着暧昧的笑,捏着她的小脸道,“你这样的女人,只会把别人的夫君抢了去,还会担心别人抢了你的。”   楚雨燕埋头道,“每个女人只要将心付与,都有可能失去。何况是把心给了你这名满天下的李安然。”   李安然道,“那你是要我说山盟海誓,海枯石烂吗?”   楚雨燕道,“那些个话哄哄人还可以,怎么能当得真。我想当年项重阳对聂云初,也该是那样说过的。”   李安然不由看向那株怒放的“王者”,没说话。   他突然的沉默,让楚雨燕探出头,随李安然的目光飘过去,看见那株天香国色的“王者”。   “怎么突然就想起聂云初?”楚雨燕轻声问。   李安然叹了口气道,“想起苏笑,就不能不想起聂云初。”   楚雨燕看似随意无痕地道,“那面具人,真的是苏笑吗?”   李安然抚着她的头浅笑,说道,“不提他了,乖。”   楚雨燕仰头,鼻子尖正好贴近李安然的下巴,她展颜笑道,“不过我真的挺好奇那聂云初,她爱上项重阳。当年的项重阳,临危受难独挑天下,不知道是怎样让人心仪的姿仪。”   李安然笑着应声道,“应该,就是你夫君我这样的姿仪。”   楚雨燕扬眉而笑,眼睛亮晶晶的,撅起了嘴。李安然掐着她的脸颊道,“不过你放心,我不是项重阳,你也不是聂云初。”   楚雨燕清亮的眸子很无辜,望着李安然道,“可是我也和聂云初一样,很温柔,很良善啊!”   李安然笑着一把将她抱起,说道,“老虎不吃素,还说自己良善。”   楚雨燕笑道,“老虎不吃素,你还要抱着老虎回屋。”   李安然道,“不抱着老虎回屋,我怎么吃掉老虎。” 第83章 东边日出西边雨   晓莲回家过节还没回来,李安然一早起来教若萱练功,楚雨燕跟着起来打点家中事务,临近中午的时候,略感困乏,遂懒洋洋靠在床上闭目小憩。李若萱过来寻,蹑手蹑脚来到她身边,拎起她的长发搔她的痒。楚雨燕忍不住笑,骂道,“你个死丫头,来就来了,干嘛还逗我?”   李若萱已顺势扑过去,两个人滚在床上,嬉笑打闹了半晌。正巧李安然进来,往旁边一坐,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说出来我也听听。”   两人笑而不语,李安然道,“若萱过来,到哥哥这儿来。”   若萱亲亲热热地赖在哥哥身边,半边身子却靠在楚雨燕的肩上,像极了一个撒娇的孩子。李安然看着李若萱几乎将整个人倚靠在楚雨燕怀里的样子,说道,“你给我好好坐着,没长骨头吗?”   李若萱见哥哥发了话,连忙乖乖地端正地坐好,李安然抚着她的头半笑道,“昨天晚上刚说完你,你不在书房念书,怎么又跑来找你嫂嫂了。”   李若萱轻轻地撅起嘴,说背了一上午,累了,来寻嫂嫂玩。   当时阳光温暖和煦地照进来,李安然突然觉得一家人很温馨幸福,到嘴边要责怪的话也就咽了下去,抚着李若萱的头笑道,“整天和你嫂嫂学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哥哥交给你做的,怎么不见你这么上心?”   李若萱道,“嫂嫂教我很多好玩有趣的东西,像化妆啊,首饰,胭脂,衣服的款式颜色什么的,好多好多呢!”   李安然于是颇感兴趣地问若萱,“哦,那有没有说,男人有什么弱点,该怎么去对付什么的?”   李若萱狐疑地望着李安然道,拉着楚雨燕的手道,“嫂嫂,一定是婷婷,她又到处乱说了,被我哥哥发现了。”   李安然道,“被我发现怎么了,我又不恼。据说说法挺新鲜,说来给我听听。”   李若萱道,“我们不告诉你!”   李安然笑道,“告诉哥哥怎么了,我听了,也好看看你们说得对不对。”   楚雨燕道,“她不敢,我来说。我跟若萱她们说,男人的特点是喜欢收藏。他们看中一个女人,就会想法设法得到,娶到家,藏起来,然后再去外面猎获新的藏品,摆在家里,如此反复,乐此不疲。而这也正是男人的弱点。藏品要永获珍爱,就只有不安分,把男人的心吊起来,让他永远在得与不得之间,抓住那个让他心痒难耐的细微分寸,让他永远也不放手。”   李安然靠在椅子上听,笑着不置一词。楚雨燕望着他,说道,“所以女人呢,首先要珍惜容颜,要让自己美艳。还要放开心胸,凡事放轻松。最好不要去和别的女人斗心机争宠,而是让自己时刻能吸引外面男人的目光。对男人呢,既不要死心塌地,也不能毫不在意。火候适中恰到好处,以自己为中心,以男人为重。”   李安然望着楚雨燕道,“燕儿你是不是以为男人都是傻瓜,就那么好骗。你说的那是挑逗,有心无意,那是女人没做藏品之前要做的事,做了藏品之后,可就不一定了,你不死心塌地,男人就出去找一个死心塌地的去。”   楚雨燕明媚地笑,“二哥你是不是说,女人做了一个男人的已藏品,就不能做另一个男人的未藏品了?”   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李安然颇为好奇道,“这春色关不住,红杏出墙来,男人都有洁癖,这个,怕不是对付男人的好办法吧。”   楚雨燕笑道,“二哥你错,我说的是决断!女人有自己的力量和手段,对身边的男人,合则为夫妻,就要甜蜜恩爱;不合则为过客,不过露水姻缘。生来情感不过如此,那男人既不爱了,女人也就不爱了。相爱不苦,不相爱也不苦,苦就苦在一方不爱一方爱,女人在适当的时候就是要让自己不爱,离了那男人,轻松随意光彩照人地活,他不喜欢,有人喜欢。”   李安然笑道,“你四哥说对了,你这丫头真有点邪。”   楚雨燕道,“我师父对我说,可爱的女人都有点邪。中规中矩的女人,还有什么味道。做女人既要端庄又要放荡,秉持着自己的心,怎么对自己有利怎么来。爱的时候就淋漓尽致地爱,剖出心也可以,放手的时候就痛痛快快放手,对方死也无济。别指望男人对自己一辈子负责,能对自己一辈子负责的,就只有自己而已。”   李安然望着她,叹气道,“若是天下女人,都有这样的见识,也就没那么多怨妇,终日以泪洗面了。不过有些事情,旁观者清,说一说,听一听都可以,也当不得真。燕儿,若真要有一个人让你爱得剖出了自己的心,他移情别恋辜负你,让你说放手就放手,谈何容易。何况感情的事,幽隐细微,旁人又怎么能说得清楚。你师父劝聂云初离开项重阳,可是聂云初不肯,最后情愿将性命交与那个男人。聂云初和你师父,都是世间少有的聪慧女子,本是不能去区分正邪对错的。”   楚雨燕慨叹道,“是啊,师父还不是劝得了别人,劝不了自己。她活的,又有几分自由随意呢?”   李安然笑道,“我今天受教了,看来日后还得加点小心。不过,这男人的弱点,女人还是要善于利用比较好,千万别抓住小辫子不放,利用它,双方都留有余地,总要好办些。否则太过惨烈,就弄得不好收拾。”   李若萱听得似懂非懂,却见哥哥嫂嫂相视而笑心有灵犀。楚雨燕对李安然道,“你怎么突然有兴致,来管这些?”   李安然头大道,“婷婷学了你的皮毛扔了精髓,和阿逸在园子里吵得不可开交,好不容易劝住了,自然得来问问你这个罪魁祸首。”   李若萱“啊”了一声,“他们还在吵啊!”   李安然道,“何止吵,还打起来,嚷嚷着一拍两散,就差闹出人命了。”他话刚说完,婷婷哭着跑了进来,伏在桌子上呜呜痛哭。   楚雨燕望了望李安然,李安然无奈地摇头。婷婷哭了一阵,扑在楚雨燕怀里道,“楚姐姐!他打我!我再也不理他了,再也不和他好了,我一定要杀了他才解气!”   楚雨燕道,“五弟打你,打哪儿了?”   婷婷哭道,“你不知道,他抱着个小丫鬟,还脱了人家的鞋,看人家的脚,我和他吵,他,他便抓了我就打……”   李安然道,“你怎么不说你用小小咬他。”   李若萱在一旁道,“啊?你又用小小咬五哥啦?”   婷婷道,“谁让他光天化日调戏小丫鬟,还打我!”   众人一时都不知道怎么说她,她继续哭道,“还有楚狂哥哥,他就知道骂我!还,还把我的小小拿走了,说是交给我家先生,再也不让我碰了!”   婷婷说完大哭。李安然在一旁道,“行了你别哭了,两个人吵架归吵架,怎么能动不动让你的小小咬五弟呢!那会出人命的,这开不得玩笑你到底知不知道!还怪你楚狂哥哥骂你,没收了你的小小,我看你是活该!”   婷婷哭着顶嘴道,“你们都怪我,就知道向着你的兄弟!本来就是都怪他!你怎么不说他抱着小丫鬟揉人家的脚,还骂我,我打又打不过他,不用小小咬他怎么办!”   李安然叹气道,“那小丫头打水崴了脚,五弟路过帮她看一下,谁让你闹那么凶……好了好了算了,我不管你们,愁死个人了!两个人就没一个懂事的!”   李安然说完出了屋,婷婷哭得越发伤心,鼻涕一把泪一把拉着楚雨燕哭诉,“什么帮着看一下我就闹得那么凶,我哪有那么不讲理,他分明乘机占人家小姑娘的便宜,抱着人家的腰,揉人家的脚,用嘴吹不说,鼻子尖差点就挨着了人家的脚背,还嬉皮笑脸的,开玩笑逗那个小丫头笑!”婷婷越说越委屈,自己哭了一场,接着道,“我,我冲上去和他吵,他大声骂我,我打他一巴掌,他反手拉过我就打,他会武功,力气那么大,我哪里打得过他,就用小小咬他一下,我,我给他解药了的,可是,安然哥哥和楚狂哥哥,一齐骂我,楚狂哥哥还拿走了小小,说是再也不给我了……”   婷婷哭得委屈,转眼哭湿了六条手帕,楚雨燕没手帕再给她了,遂把床上新换过的枕巾给她。婷婷抱着枕巾哭了半晌,渐渐止住,楚雨燕笑道,“看你哭成什么样子,就这么点事,犯得着闹这么大吗?好好的女孩子,被气得这样子哭,我一定去找五弟,说他不对。”   婷婷抽泣道,“就是他不对!见了哪个女孩子,都动手动脚的!”   楚雨燕无奈地笑,说道,“他有毛病,可是你,用小小咬他,也不好啊,你当时生着气,万一解药给慢了,五弟命就没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以后千万不要了。”   婷婷抽泣着,辩解道,“我打他一下,能有多疼?可是他反过手打我,他那么大力气,我,难道我就傻乎乎地被他抓着挨他的打?我害怕了,才用小小咬他的。”   楚雨燕叹了口气,柔声道,“傻丫头,不是姐姐说你,整治男人的办法有很多,你干什么非得和他又打又骂的,把他惹火了反过手打你,你又打不过他,还不是自己吃亏。就算你有小小,咬他一下,马上给他解药,能怎么样了,难不成还真的杀了他?最后受疼的还不是你自己,你用小小一咬,众人自然都说你的不是,你之前再有理,现在一闹,也是你没轻没重出手太毒了,就是你家先生,也保不住要责怪你的。”   婷婷听了,眼泪又流出来,委屈道,“就是他不好,你看安然哥哥,对别的女人,从来不去招惹,看也不多看一眼,可是他,看见漂亮姑娘就凑过去,打打闹闹的,我再也不理他了,到死也不理他了!”   一场哭闹,好不容易吃了午饭,婷婷就被楚狂押回了梅菊堂,沈霄见婷婷哭得伤心,心疼多过责怪,只是那小小,因为楚狂坚持,真的被没收了,不许婷婷碰了。   婷婷躲在房里一个人哭。沈紫嫣偷偷和楚狂说,“你也和你五弟说说,这样子闹怎么行呢,婷婷就是那样的性子,其实没有一点坏心眼,你五弟,是不是真的,见了小姑娘就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的。”   楚狂笑道,“阿逸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他出身世家公子,在家里又最小,从小都是人宠着惯着,他一向都是喜欢和女孩子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的,不过就是玩闹而已,他自己没有那个心。对女孩子,上来一阵子,那叫温柔体贴,可他耐性不长,有的是少爷脾气。婷婷他们俩在一起,从一开始就是吵闹的时候多,消停的时候少。你想想他们俩好的时候,那叫一个如影随形如胶似漆,少了谁片刻功夫好像就活不了。现在吵起来,一个动手打一个动蛇咬,简直就能要了命。这两个人都没个正行,不定什么时候就和好,你就不用操这个心了。”   沈紫嫣道,“可是,婷婷这次,好像真的伤心了。”   楚狂道,“那丫头也是任性,仗着小小,有时候就张狂。和男朋友吵架,动不动就动毒蛇,这样下去早晚闯出祸来,你切莫心疼她,好好挫挫她的锐气,没了小小,她才知道怎么做人。要不然她以后在外面行事,一个不高兴,唤出蛇来乱伤无辜,张牙舞爪还觉得自己理直气壮的,麻烦还在后头。”   沈紫嫣对楚狂温柔笑道,“她现在可是连你也记恨呢。”   楚狂道,“我还怕她记恨不成,要恨让她恨去。看她被你爹宠得不像样子,都这个样子了,老爷子还宠,还自鸣得意引以为傲的,早晚害了她。”   沈紫嫣奇怪道,“你和爹,不是无话不说相谈甚欢吗?”   楚狂摇头笑道,“你光看见无话不谈相谈甚欢了,就没看见我们两斗酒吵架?要不是我把婷婷押回来在你爹面前骂,你爹非得冲到菲虹山庄找到阿逸然后骂个狗血喷头为婷婷出气不可,他肯收了小小,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   沈紫嫣忍不住笑,起身为楚狂倒了杯茶,楚狂一饮而尽,沈紫嫣复又为他倒了一杯。楚狂望着沈紫嫣房里插着的菊花,说道,“现在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什么时候,我带你出去,登高望远,美景不可胜收,整天闷在家里看这些花,看了这么多年,出去换换眼界去。”   沈紫嫣欣然应承,转而担忧道,“我身体弱,怕是不能登高望远,回头再着了风寒,还要麻烦大家。”   楚狂道,“我看你是这些年病怕了,这段日子吃我二哥调养的药,看起来气色不错,也没再像往年那样发病不是吗?出去散散心去,你爬不上山,我背你上去,看看景就好,让你一步一步往上爬,回头我的脑袋一定被你爹揪下来当球踢!”   沈紫嫣听说楚狂要背着她上山观景,怦然心动,忍不住心跳加快了半拍。楚狂突然欺身到沈紫嫣旁边,斜倚着椅子凑过去,沈紫嫣的脸突然就红了。   楚狂温柔地抚住她的脸庞,指尖是她丝滑柔顺的长发,望着沈紫嫣清亮多情的眼眸,他柔情满怀。   他脸上淡淡地笑,语气淡淡的宠,随意自然地说出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话,“我看着我二哥夫妻恩爱的样子,实在是羡慕。紫嫣,不如,我们也成婚吧。”   沈紫嫣抬眸怔住,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没有任何先兆,没有露出痕迹。   楚狂深情款款地等着她。阳光在他背后明亮地闪烁,那个高大俊美的男人,深情动人。   他今天连件衣服也没换,衣襟上还沾着和爹爹斗酒的酒污,他一下午押着婷婷过来,叫爹爹没收了小小,然后随意地和自己聊天,不晓得是早有预谋还是心血来潮,他突然向自己求婚!   甚至他求婚的语气和情境,自然随意得好像是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沈紫嫣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她真以为自己哪里出了岔子,产生了幻觉,楚狂可能刚刚和自己说这菊花不错,或者是这茶很好喝,她就一下子出了幻听,以为他在求婚!   她半天不敢动,生怕自己出丑露乖,花痴成病,吓到了楚狂。   他的手,抚着自己的脸,他离自己特殊的近,他男人身体的味道,他宠溺问询的眼神,温柔期待的表情,他轻若无痕的笑,他辐散出的幸福甜蜜的味道。   让她迷醉。她尽自己最大力地保持清醒。他说什么?他说,我们也成婚吧?   楚狂抚着她的脸笑道,“我这是,吓到你了吗?要不,我让我二哥准备重礼,我改天郑重其事来提亲。”   沈紫嫣突然觉得被巨大的幸福淹没了,这个高大的,爱穿一身黑衣服,敞着领子背着琴的男人,真的说,要娶她了?   她幸福无声地一头扑在楚狂的怀里。那个温暖的,她偷偷渴慕许久的怀抱。   楚狂抱了个满怀,拥着沈紫嫣柔软的身体,任她在自己的颈项间颤动和呼吸。   他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她欢心激动,亮晶晶的眼神,好像天地为她而洞开,光明灿烂。   他低头吻上她。她轻轻地抱着他,温顺地闭上眼。   幸福好像在芬芳的花心间旋转,这个男人温暖的胸怀,好像抱着她,飞上了天。 第84章 换种温柔的方式惊动天下   李安然正在和云逸喝茶闲聊,责怪他不该对婷婷动手,婷婷一个小女孩子,就算张牙舞爪的,被她打了能有多痛,抓住她让她动不了手就可以了,干嘛还非得反手打回去。   云逸气闷道,不是因为她打得有多痛,实在是因为那丫头太可恨了,气得人,就压不住火。   李安然说,压不住也得压,女孩子最恨男人动手,便是对你有万千情意,对她动手,也就慢慢熄了。想想人家可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真要是一不高兴就打,那谁还敢嫁。   云逸道,我长这么大,谁给过我这样的气受,要我娶她,我看还是省省吧,谁受得了谁娶去,我是受不了她!   李安然笑,你不想娶她,她胡闹你别理会就是了,倒是对人家动什么手。人家一个女孩子,被你抓着打了一顿,你还不娶,倒也该让人家用小小咬死你。   云逸语结,李安然笑道,你们两先分开冷静几天,消消气再说吧。   这边楚狂长驱直入走过来,大大咧咧往旁边一坐,对李安然道,“我和你们说一声,我和紫嫣,要成亲了!”   李安然和云逸齐齐惊了,云逸一下子跳起来,叫道,“成亲?什么时候?”   楚狂道,“还没定,二哥你为我选一个日子就成。”   李安然道,“那,那我明天先去梅菊堂提亲。”   楚狂道,“提什么亲啊,我刚才和他们提了,你只要准备个日子迎娶就是了。”   云逸瞪大眼睛道,“啊?你两手空空去人家家里就算提亲啦?他们,他们就这么同意啦!”   楚狂道,“是啊,同意了,不然怎么着,他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一事无成就是一个穷小子,是要聘礼还是要女婿?”   云逸望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突然坐下来哈哈大笑,笑得腰都弯不起来,指着楚狂道,“那青衣沈霄,心气那么高的一个人,就,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把女儿嫁给了你了?”   楚狂道,“什么叫稀里糊涂的?我可是要明媒正娶,光明正大的!”   云逸道,“那他怎么和你说?”   楚狂道,“他当时就问我要聘礼,我摊摊手说没带,他就跳起来骂,骂到一半突然住嘴,望了我半晌,莞尔笑,说上天把我这么个人送给他女儿,就是最好的聘礼了,然后就冲上来抱住我,仰天大笑了三声,出门去了。”   云逸道,“那你呢?”   楚狂道,“我回来了啊。”   云逸望着他,禁不住地,伏在桌上再次笑不成声。   李安然也不禁莞尔,笑道,“梅菊堂不介意,我们也别差了礼数,人家女儿一辈子结一次婚,不能受了委屈。明天,我亲自再去。”   楚狂道,“我楚狂的女人,我怎么能让她受委屈。婚礼你准备,聘礼,我自己挣去!”   楚狂说着站起来要走,云逸在后面道,“四哥,你到底要怎么挣啊?”   楚狂头也不回道,“怎么挣你别管,我自己把东西挣回来就好了!”   楚狂当真言出必行,他第二天就穿着他那件半脏的黑衣,背着琴披着发往繁华闹市席地一坐,大大方方去卖唱。   他有俊美不羁的容颜,艳逸潇洒的气度,他炽热着心肠看熙熙攘攘,斜着眼睛看世态炎凉,动用他昂贵的琴和黄金般的嗓子,自如深情地弹唱,旁若无人噙着笑,带着淡淡温柔的目光。   一时举世震惊。这菲虹山庄李安然的四弟,毁誉参半大名鼎鼎的风流浪子,秦楼楚馆的艺妓名师,富贵王侯都难求他一曲,而今却街头卖唱筹钱,郑重其事地向天下人宣称,他要娶梅菊堂的沈姑娘。   这消息比什么传得都快,似乎天下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一时间大家都来看热闹,围挤得水泄不通。   李安然对他四弟这放诞不羁的行径,只能半是欣赏半是无奈地笑。有消息传来,外面好事的人还在夜以继日赶来菲虹山庄,只为一睹楚狂卖唱的风采。菲虹山庄突然繁华异常,人满为患。不断地有人来,却没有人离开,楚狂卖唱的四周搭了高高的亭台,所有的客舍旅馆挂起了谢客牌。   几乎是所有的人,又是祝福又是羡慕,被这么一个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男人爱,沈姑娘真是天大的好福气。   没见过谁结个婚闹出这么大动静。沈霄听闻,禁不住手舞足蹈哈哈大笑,开心爽朗无以复加。这天底下他最喜欢最可心的男人,用这样一种倾动天下的方式成了自己的女婿,沈霄禁不住拍手称快,大呼道,“好极妙极!甚合我心意!当真好极,妙极!”   婷婷听了,也顾不得生楚狂的气,一下子满是好奇惊喜,她睁着清亮亮圆溜溜漂亮的大眼睛,好事地直打听,“我楚狂哥哥在街上卖唱?挣彩礼钱?人快多死了,挤都挤不上去?什么?最多只能给五个铜钱,给多了还不要!他傻呀,钱多了不要,他抽疯!”   婷婷一声一声地咋呼,沈紫嫣偷偷地一下一下地笑。   心花怒放。所有的愁郁,一扫而空。所有的病痛,不治自愈。   沈霄突然又杀回来,用一种孩子似的兴奋表情,兴冲冲地对婷婷道,“傻丫头过来,先生带你去,去看看你楚狂哥哥的热闹!”   婷婷一蹦三尺高,抱着沈霄的脖子直欢呼,两个人欢天喜地地出去,却垂头丧气地回来。人山人海,他们根本挤不进去,什么也没看去。   还发生了一件盛传一时的事,秦楼楚馆的姑娘们凑了一笔钱,想尽办法得以送给楚狂,不料送钱人被围观群众众口指责,呵斥她们收回。说她们那样不干净的钱楚狂怎么能要,这钱是楚狂一片真情迎娶沈姑娘的,沈姑娘冰清玉洁高贵风雅,怎能用这不洁不净之财!   送钱人无地自容,哀恳地望了眼楚狂,正欲狼狈退出。不想楚狂起身接了钱,还郑重地对来人行了一个谢礼,转头对周围人道,“多谢众位好意,但俗话讲‘养儿不笑做贼,养女不笑为娼’,人生在世,福祸无常,昔日繁华王谢,今日野草荒荒。我楚狂出身市井,浪迹江湖,向来看的是人,看不到高低贵贱。那些姐姐妹妹也算是我的知己好友,她们青春卖笑,我楚狂沿街卖唱,大家都是出来卖的,说不上谁嫌弃谁!今日众位为楚狂而来,甭管那钱是偷的抢的,做贼的行凶的,给了我,就是我楚狂的钱,就是我卖唱的钱。反正钱都是钱,我不计较,沈姑娘既然不计较我楚狂,自然也不会计较我楚狂的钱!”   一时舆论纷纷,天下哗然,惹得天下人欣然效仿。朋友之间开玩笑,张口闭口,大家都是出来卖的!甚至两人吵架,也是谁都是出来卖的,犯不着看不起谁!   只是楚狂我行我素,不计较天下的毁谤,也不理会天下的倾慕。他顺心随意地出现在街头,唱完三五首曲子弹奏三五场琴,抱拳向众人致谢,背起一箩筐铜钱,彬彬有礼对面前人说“借过”,然后扬长而去头也不回,众人纷纷尾随拥挤,好像都是别人的事。   楚狂名声盛极一时,婷婷心痒难耐,忍不住跑到菲虹山庄,摇着楚狂的肩,缠着楚狂要和他一起去。楚狂笑问她干什么去,她说帮楚狂数钱去,楚狂说要数钱等他背回来再数,婷婷就是不依。   李若萱也想去,但惧于哥哥,不敢死缠,拉着李安然的衣襟求。李安然道,“你四哥招那么多人来就惹得我焦头烂额了,你和婷婷还唯恐天下不乱要跟去,一个卖唱的带着两个女孩子,你们两个眼睛滴溜溜地看人山人海去,这成什么样子!婷婷要去我管不着,你不能去!”   李若萱闷闷不乐地作罢,婷婷继续对楚狂死缠烂打。楚狂无奈,应了她,婷婷欢天喜地地抱着楚狂的脖子欢呼,李若萱黯然离了屋。   婷婷可以,为什么我就不能。李若萱委屈。婷婷可以死缠烂打,软磨硬泡,李安然淡淡的一句不许,就断了她所有的念头。   她突然就恼了哥哥。什么都不许她做,整天就知道让她练功读书,她跟在四哥身后,出去那半个多时辰,见识一下这少有的热闹,又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怎么了?   她晚饭吃得少,闷闷不乐去了书房看书。楚雨燕见她不开心,做了点心为她送去,看见若萱正低着头,偷偷地哭。   楚雨燕浅笑着,坐在她对面柔声询问,“若萱,你,那么想,出去看热闹啊?”   李若萱不知道怎么就动了心思,怎么就那么委屈。她突然就想着自己没有爹娘,哥哥管得严,成了家。她成了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心想要是父母都在,她那么想去看热闹,一定会费尽心思满足她的愿望,谁会像哥哥一样,一声不许去,她连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此时听见嫂嫂问,不由更是伤心。楚雨燕道,“好了,你先别哭,这多大点事,他不让你去,嫂子带你去。”   李若萱诧然抬起头,脸上还都是泪,这个时候,李安然进了门来。   他笑着往她们两身旁一坐,看着若萱满脸泪水,忍不住薄责道,“若萱你这是哭什么,这么大人了,就是不让你跟你四哥出去,怎么就委屈你了。”   李若萱以为哥哥又要责怪,内心难受又惶恐,鼻子一酸,热泪横流,伏在桌上就哭。弄得李安然有点不知所措,苦笑道,“若萱你这丫头,怎么越活越像小孩儿了,动不动就哭鼻子,我这也没把你怎么着啊,没打没骂的,怎么就委屈成这样。不叫你跟你四哥去,至于吗?”   李若萱越发哭,李安然无奈,于是唬,厉声道,“若萱!”   李若萱一下子哭小了声,但不甘心就此偃旗息鼓,仍旧故意伏在桌上用力地抽泣。   李安然望着楚雨燕问道,“她就为了,我不让她跟去那件事哭吗?”   楚雨燕道,“二哥,若萱她想看看也没什么,四哥弄出这么大动静,那么多人看,若萱好奇,你就别管她了。”   李若萱竖着耳朵听哥哥的答复,李安然望了眼妹妹道,“就知道跟着起哄,你四哥弹琴难道你没听过没看过,非得跑到人群里,就好玩?”   李若萱忍不住,抬头顶嘴道,“我就想去,凭什么婷婷就可以去!她整天不用读书练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有五哥爱着,四哥宠着,哥哥你也让着她!她还有先生,还有姐姐,我,我什么都没有,跟了嫂嫂贪玩一点,还要被你骂!我,我什么都听你的,处处看你的脸色也讨不到你的喜欢,连我想出去看看四哥热闹,你也不让,……我跟着四哥,又不给你闯祸,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要求,你就是说不行!……你,你根本就是不疼我!你嫌弃我,……倒不如杀了我,我就不会碍眼了……”   李若萱边哭边说,说完更是一股脑哭出来,肝肠寸断。   李安然听了她的话心里酸酸的,内心疼惜不已。他哪里想到一件这么小的事,李若萱会升华出这许多理念来。他伸手抚摸着李若萱的头,柔声道,“快别哭了,哥哥怎么就不疼你。好好,去看,明天哥哥带着你,找最好的位置去看,你不要比婷婷了,你想你四哥是用箩筐装铜钱的,大家都在听曲子,就她财迷似的在那儿数钱,多傻呀!”   李若萱“扑”一声就笑了,她哭得真的很伤心,可一下子就被她哥哥给逗笑了。连同楚雨燕也被逗笑了。   想一想李安然话里,婷婷不合时宜的傻乎乎的样子,李若萱和楚雨燕就忍不住笑。李安然看她笑了,顺势就拉了过来搂在怀里,抚着她的脸望着她哭红的眼睛,柔声笑道,“我的宝贝妹妹就为了这事哭成这个样子啊?是不是你四哥让婷婷去,我不让你去,就说哥哥不疼你啊?这么点小心眼,我就你一个妹妹,不疼你,疼谁去?”   李若萱的眼圈又红了,不说话在哥哥怀里低下了头。李安然转头对楚雨燕笑道,“还有你,不也是想去看楚狂的热闹吗?”   楚雨燕扬眉道,“也想去不行吗,谁不想见识大场面。”   李安然抱着妹妹,低头在她耳边小笑道,“你说,咱们带不带她去?”   李若萱笑着,向后躲,扬起小拳头捶哥哥,说道,“还问我,我当然要和嫂嫂在一起!”   那夜李若萱亲昵地腻在哥哥怀里,三人谈笑了半个晚上,吃光了所有的点心,喝光了茶。   送走了李若萱,李安然牵着楚雨燕的手回房间,月色融融,月季花在月色中摇曳着怒放的倩影。   花前月下,李安然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妻。深情甜蜜地吻。   楚雨燕水一样依在李安然的怀里,月光斜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眉目清幽如画,长长的睫毛有着淡淡的阴影。   李安然拥着她,用下巴摩梭着她的头发,感念道,“燕儿,谢谢你能对若萱这么好。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愿意看着,她在自己的家里,却成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   楚雨燕幽然道,“二哥你说什么呢,谢什么呢?我把整个人都给了你,还容不下你唯一的妹妹吗?所有你不愿意的事,我都不会去做。你的亲人,我都会对他好。这世上,我也没有别的人了,你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   李安然捧着楚雨燕的脸,对怀里的佳人柔情地笑。随后叹息道,“若萱变了。在我面前胆小了。从前,不如她的意,我便是打她她也和我吵。现在,她受了委屈,就自己躲起来偷偷哭。我想,我们成亲,这丫头心里没有安全感了。她今天话里话外透出了她的想法,她怕我们嫌她碍眼。你对她好,她使劲亲近你,分外殷勤。我说她,她也尽量都听。按她自己话说,她处处看我的脸色讨我的喜欢。这丫头,好像长大了。我心里,却是难受,觉得对不起她。”   楚雨燕柔声劝道,“她一开始,难免担心哥哥嫂嫂嫌弃,自是处处加小心。等时间长了,明白了我们的心,就不会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何况是自己妹妹。二哥你也不要太多心。”   李安然道,“原来她被爹爹宠坏了,娇纵任性,上来她野马似的性子撒起泼来谁也降不住她。我为了管教她,经常厉声训斥她,不听教训还动手打,真是没有娇惯她丝毫。小孩子怕厉害,被我连哄带吓镇伏住。可她那时候躲在我怀里,打了骂了还是很亲。现在她有了别的心思,知道了亲疏远近,突然长大了,竟有点多愁善感了,看来以后我还得处处小心,不能对她像以前那么严厉了。”   楚雨燕笑道,“这不到两年,经历了那么多事,人怎么能不变呢?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无忧无虑的,突然没了爹爹,人人都要杀她,跟了个陌生的哥哥,又严厉地管她,好不容易跟哥哥熟了,又娶了嫂嫂,这嫂嫂她之前还得罪过。想来,她心里也是难过的,胆子能不变小吗,现在看看,她哪还有原来那混世魔王的样子?”   李安然叹气道,“她跟着我学艺,我自然是经常督促教训她,现在想想,倒还真是觉得应该好好疼疼她,以前我看到的是她贪玩莽撞无法无天的缺点,对她呵斥惩戒,严格要求,却忘了她经历那么多变故,或许,更需要我的关心疼爱。今天听她说,我不疼她,嫌弃她,说得我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楚雨燕拥着她的丈夫,温情抚慰道,“二哥别难受,若萱和你还是很亲的,她委屈生气难免说话重一点,过后自己就忘了。你看她后来,在你怀里笑得开开心心的,她一时想不开哭诉一下,自然怎么严重怎么说,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和她计较,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呢!”   李安然捧着她的脸叹气道,“家有贤妻,男人不做横事。我这是哪辈子修的福气娶了你。”   楚雨燕道,“二哥别这么说,想当时,你是名满天下的李安然,我是花溪苑卖胭脂的小丫鬟。初初相遇,在茫茫人海中你一眼看上我,一心垂怜,这也是知遇之恩。你明知我心有杀机,却不改怜爱。我铸成大错,你也包容,我离你而去,你却不舍不弃,从他手中救下我,娶我。我时常想,以你李安然,比我更好的女人你轻松随意就能找得到,可你把一片情思皆付诸于我身上。想来能得你爱,我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人家说恩爱恩爱,有恩才有爱,你为我做的,是天下男人难以做到的,而我做的,好一点的女人,都可以做到。”   李安然吻住她,打断她的话对她道,“不要胡说。你能不顾及恩怨嫁给我,这份豁达通透,天下的女人就做不到。倾城风华,灵心慧质,你嫁给任何男人,都问心无愧。” 第85章 无情有恨何人觉   李若萱突然有一种异常的感觉。她跟在哥哥后面,嫂嫂在旁边拉着她的手。哥哥在前面走,再拥挤的人群也自动让出条路,李安然带着俊美的微笑,熟络地和人打招呼。   他们在最好的位置坐下。周围的人窃窃私语着,这是菲虹山庄少主人李安然。   无数的人往他们这里看。相比于当街卖唱的楚狂,带着妻子和妹妹的李安然同样吸引众人的目光。气场肯定是不同以往,楚狂也奇怪地看过来,见是李安然,相视一笑。   那两个男人相视一笑。李若萱突然觉得心荡神摇,有一种难以描摹难以言说的仰慕和向往。   这是两个倾绝天下的男人,一个是自己的亲哥哥,一个是自己的四哥。   她只是他们面前懵懂无知的小女孩,而他们是她内心崇拜敬仰的男人。   这人山人海,假如众人是随处可见的沙土,他们就是千里难寻的珍珠;假如众人是随风而绿的草,他们就是开着香花的木。   卓尔不群。鹤立鸡群。   婷婷在四哥身边好奇地东张西望,也看见了他们,跳起来兴奋地挥手。李若萱突然觉得她讨厌,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为什么不安静一点。   楚狂拨动琴弦,喧嚣的人群一下子寂静。   婷婷突然有一点无措。诺大的场面一下子悄寂无声,她突然有一点紧张。   她其实不懂声律,而众人也没开始给钱。她一下子找不到自己该呆的位置,傻乎乎地望着楚狂,而楚狂不理她,她只觉得自己眼前背后无数的目光。   她从小听先生吹箫,从来都觉得那百无聊赖。可是现在,一下子万马齐喑,伴随着楚狂的弹奏,她茫茫然有一点害怕眼前的寂静。   李若萱本来想看热闹,来了才知道,原来在不同情境里听琴,感官上有不同以往的微妙差别。   声音更质感,更辽远。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阔大的宁静,还是因为楚狂今天更好的发挥。总之一曲终了,片刻沉寂之后,突然掌声如潮,楚狂淹没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铜钱如雨下,一箩筐很快就满了,扔得一地狼藉。   婷婷却吓得呆了,她从没见过这疯狂给钱的阵势,躲在了楚狂的身后,茫然不知所措。   李若萱突然想起昨天哥哥话里婷婷傻乎乎的样子,忍不住就笑了,心想若是哥哥昨天许了,今天她也是婷婷这样,躲在楚狂背后动也不敢动的样子。   李安然回头,抚着她的头笑道,“想不到在上千人之中听曲子,效果还真是不一样。幸亏你哭着要来,不然连我也错过了这样好的机会。”   李若萱不好意思低头笑。   楚狂望着观者如狂,唇边浅笑,拨动琴弦奏起第二曲。   难以言说的婉转曼妙。   耳目一新的韵律,荡动人心的声音。惊诧,追寻,回味,沉迷。   如同男女刹那的欢会,天长地久耳鬓厮磨,男人心有所感,女人若有所欢。   李若萱突然有一个刹那,仿似灵魂跳荡开来,俯首游荡,看见众生如痴的目光中,那个一身黑衣任意抚琴的男人,艳逸潇洒,磊落不羁,徒令众生仰望,爱而不得,扼腕叹息。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清。楚狂即兴做新曲,待众人回味过来,楚狂已经打点好箩筐,正欲带着婷婷离开。   众人欢呼雀跃,拥挤向前拦住路。铜钱如雨下。一锭锭的银子亮闪闪地落在筐里,不管你要不要,反正是给了,爱要不要。   婷婷的理由是不要白不要,她替楚狂收下,回来还念念有词道,“那么多人,那么多银子一起扔下来,你知道谁给的,还给谁去,不要也白不要!”   李安然听完新曲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静静地望着乱成一团的场面。李若萱也静静地望着,她看见四哥伟岸的身躯一动不动地站着,沉着俊脸一言不发,似乎在隐忍,似乎已动气。   他那么自由洒脱的一个人,那么多人爱慕,那么多人狂热地抛下银钱,那么多人不顾一切地拦在面前。当银钱成为一种赏赐,人生就开始荒凉;当声名和别人的爱慕成为羁绊,他就无限厌恶。   你们爱慕我的人,我不能给;你们爱慕我的琴,我弹了。我的总是我的,你们不能把我占为己有,即便打着金钱或是崇拜爱慕的理由。   不要以为他楚狂会像李安然那样,去应酬。   楚狂哀艳无奈地隔着人山人海,看了李安然一眼。   楚狂或许永远也不知道,伟岸的自己那哀艳的一眼,搅动了李若萱少女的情怀。   不同于对五哥,那是填补失落;更不同于对石竹,那是盲目寂寞。这是源于内心的,自省的,深刻的,永无结果永不言说的,痴而纯真的爱慕。   她也渴望,有一天能得到像嫂嫂和沈姐姐,那样臻于极致的幸福快乐。   很多散落的银钱婷婷没来得及捡就被楚狂拉着用轻功逃回去。婷婷一个劲可惜,惹得本来就不悦的楚狂对她大大地发了一通脾气!婷婷委屈地大哭,楚狂嫌她烦就直接拎起她扔了出去。云逸看见婷婷被楚狂责怪的狼狈相,于是哈哈大笑,婷婷越发恼,追着他又打又骂,两个人闹得鸡犬不宁,一来二去,竟然奇迹般地和好了。   楚狂唱七日进五百金,买了一对光华璀璨的蓝田玉龙凤镯,作为聘礼,交与沈紫嫣。晓莲又是里里外外忙碌,帮楚雨燕张罗楚狂的婚礼。   一切喧嚣落定,一对璧人成就百年之好。夜已深,晓莲疲惫地走在回房间的路上,李若萱还在和婷婷她们嬉笑打闹,她确实是累了,陪不住了,只好先回来。   前面是迂回幽深的走廊,月光透过紫藤斑斑驳驳的,空气中是一点微微的薄凉,却是怡人舒爽。   在走廊拐角处,有一个人正在等她。晓莲先是吓了一跳,仔细看,是付清流。   他木讷地望着她笑,有一点不自然的拘谨。   疲惫的晓莲打起精神,笑着行礼,唤大哥。   付清流一直忙于外面的生意事务,很少在家和兄弟们厮混,已是很久未见了。   晓莲轻轻地问他,“有事吗?”   付清流讪讪地,拿了一包洁白绢帕包着的点心,递给晓莲道,“看见你一天忙碌,晚上就没空吃东西。夜深了,别饿坏身体,拿着吧。”   晓莲接过点心,内心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说了谢谢。   两人相对无话,晓莲礼貌地浅笑,告辞。付清流任她从身边静静地走过,终于鼓足勇气唤道,“晓莲!”   晓莲站住,回首。付清流三两步跨过来,冒冒失失地将一把沉甸甸的东西塞进晓莲怀里,结结巴巴道,“这,这是我去办差,特意为你买的,一对成色很好的黄金镯,你,你收下吧。”   晓莲惊慌地推却,“大哥,这,这使不得……”   付清流一把将晓莲抱住,动情道,“晓莲!我知道你对我好!我刚来的时候,没人理会我,是你挑最好的樱桃亲自送到我手里。这么多年,弟兄们在一起,从来没人注意过我,唯独你,不偏不倚对我好,尽心尽力照顾我!晓莲,”付清流突然哽咽道,“我早就喜欢你,可是不敢说。我一直在外辛辛苦苦努力,就是不想将来委屈了你。现在二弟、三弟四弟都成亲了,五弟也有了婷婷姑娘,我,我就忍不住,要对你说了,晓莲,你答应我吧……”   晓莲轻轻地挣开他,在斑驳的月光中望了他一眼,转身慌乱地逃开了。   她躺在床上,心乱如麻。他会对李安然说,向少爷索要自己吗?少爷兄弟情深,会因为顾及她而不答应吗?   她一下子潸然泪下。   李安然对她无意。她说穿了不过是一个丫头,原来主管家事,现在有了当家主母,她的身份本来就有一点尴尬。现在,是嫁出她去的好机会。何况开口索要她的人,是少爷从小一起长大的大哥。   她心痛惶恐。少爷真的这么做,众人也会说,少爷对她不薄。可是,可是她的心,她不愿意啊!   三天过去了,五天过去了,一切相安无事。晓莲绷紧的心弦,渐渐放松下来。或许,或许付少爷见她无意,就此作罢了也说不定。沈姑娘和四哥在菲虹山庄住了三日,第四日就回到梅菊堂去住了。沈姑娘气色很好,云雨初尝,娇羞妩媚了不少。四哥换上爱妻为他缝制的衣衫,略修仪容,越发惹人侧目,仪表堂堂。   楚狂半开玩笑地说,他可是送了不轻的聘礼了,怎么还弄成现在这样,像入赘啊!他话是这样说,可还是欣然携爱妻回到梅菊堂,毕竟还有一个爱他如命的老丈人,真的和沈紫嫣住在菲虹山庄不回去,沈霄非掀了菲虹山庄的屋顶不可。   菲虹山庄还到处是喜庆和乐的气息。两桩婚事没隔多久,还是人们私底下乐于交谈的谈资。李安然喜欢在日光明媚的下午在花园里喝茶,那个时候他躺靠在藤椅上,楚雨燕为他泡一杯清茶,和他一起吃蜜饯,两个人恩爱和睦,其乐融融。   付清流去找李安然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副两情缱绻的样子。楚雨燕穿着一袭宽大的白色锦袍,没有什么装饰,可是风神韵味,妩媚犹然。   李安然见他来了,起身让座,楚雨燕为他倒好了茶,就告退了。   付清流有一点难言的尴尬,可是又忍不住表达。李安然奇怪道,“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付清流笑道,“二弟我,我有件事找你商量。”   李安然道,“大哥你说。”   付清流略带羞涩地笑,说道,“那个,我想,向你,讨一个人。”   李安然蓦然了解,心有愧疚。兄弟们都一个个找到了意中人,唯有大哥,经常在外为他的生意奔波,还是孤身一个。李安然顿时温存地笑,“大哥可是,在外面看中了谁家姑娘。你也早该成个家了,这些日子我被闲事缠身,倒忘了大哥的正事。若是那姑娘也有意,咱们这就择日下聘礼去,早点为大哥迎娶,咱们菲虹山庄再办一次喜事。”   付清流讪讪道,“二弟这,不是外面的姑娘。”   李安然道,“不是外面的,那是……?”   付清流咽了口唾沫,望着李安然,说道,“就是,就是晓莲啊。她是个好姑娘。”   李安然突然沉默,浅笑道,“大哥你,好眼光。晓莲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不知大哥,你和晓莲说了吗?”   付清流突然就红了脸,说道,“说,说了。她没说话就跑开了,女孩子,都害羞。”   李安然笑,忖度着用词道,“那,那大哥是想叫我,为你做媒?”   付清流傻笑着点点头,说道,“晓莲一定听你的。”   李安然笑道,“那好!我去做这个大媒!晓莲那丫头可真有主意,什么时候和大哥你郎有情妹有意,我是一点也不知道啊!本来把她当成了妹妹,现在一下子要叫大嫂,怕是还得,要慢慢习惯呢!”   付清流抓着头犹自憨憨地笑了。   李安然先去了梅菊堂,和楚狂说了。楚狂几乎跳起来,直摇手道,“这不行!二哥我跟你说,这绝对不行!大哥他,他这个人你最清楚,为人平平,他竟然要娶晓莲!”   李安然犯难,“那总不能从我这儿就说不行吧?他是我大哥,从小到大的,这么多年还真没求过我什么事,我,我也不能扫了他的面子。”   楚狂道,“你这人真是没劲,什么叫扫了他的面子!他就配不上人家晓莲!晓莲什么样的人,真的跟了他,你不觉得委屈?”   李安然道,“大哥真的娶了她,应该是放在手心里宝贝着,不会给她半点委屈。”   楚狂冷笑道,“你这么说来找我干什么?你就把晓莲许给他好了!”   李安然无奈道,“四弟,你能不能先别跟我发脾气。”   楚狂不耐烦地闭上眼,问道,“那你这到底想怎么办啊?”   李安然道,“问问晓莲的意思。我不方便跟她多说什么,你先和晓莲偷偷打个招呼,让她不要因为是我和她提亲,就违着心。”   楚狂气闷了半晌,挥挥手道,“好好,就这么办吧。二哥我告诉你,若是晓莲不愿意,你不做恶人,这个恶人你让我做。我不怕跟他翻脸,就说我不同意,晓莲的事,我管了!”   这不是谁管的问题,李安然苦笑。   楚狂回到菲虹山庄,说是忘带了沈紫嫣一个物件,唤晓莲来寻。   晓莲笑盈盈地向楚狂问安,为他床头柜脚地寻找。楚狂看四下无人,关了门,对晓莲道,“别找了,什么也没丢。”   晓莲不解地望着他。楚狂让她坐下,说有事说。   四哥找她能有什么事,晓莲颇为疑惑。楚狂说话倒是直接,“大哥他,向二哥说要娶你,我先问问你什么意思。”   晓莲正在给楚狂倒茶,听了楚狂的话,一个失手,水洒了桌上都是,整个人怔怔地呆住,一动不动。   楚狂看着晓莲煞白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轻轻叹了口气,晓莲惊醒过来,慌张地擦桌上的水,楚狂道,“别擦了。”   晓莲苍白地对楚狂一笑,语无伦次地道,“我,我一不小心,我,我先出去了。四哥我先出去了。”   她转身急匆匆地走,像是逃。楚狂道,“你回来。”   晓莲立在当地,魂飞魄散般苍白。楚狂走过去,柔声道,“我二哥让我先和你说一声,就是让你多些时间考虑清楚,别到时候头脑发蒙。晓莲你记住了,自己的事要自己做主,否则,没人能帮你。你自己打定主意,别凡事听我二哥的,二哥他不能把你怎么样。”   晓莲落下泪来,对楚狂勉强地一笑,出了门,踉踉跄跄向前走,下台阶的时候,魂不守舍摔了一跤,不知痛楚地爬起来。   楚狂在身后看着,怜惜地叹了口气。   房间里没有人,四周静悄悄的。晓莲一头扑在床上,热泪汹涌而下。   她的身体软绵绵无力。这一天终是来了。她的少爷,终于亲手要把她嫁出去。   我爱慕你,心里装着你。你可以装作不知,可以从来不理。现在别人来索要,你是不是就若无其事将我嫁出去,从不感知,从不理会,我对你的情意?   我没有听你的话,没有像若萱一样叫你哥哥。我自认卑微愿意做你的婢女。是不是,就因此我只能是婢女,被你看做是一件可以笼络兄弟的工具?   可是你说过,把我当妹妹一样看,我和若萱是一样的。一样的,晓莲苦笑着,什么是一样的,妹妹就是妹妹,婢女就是婢女。这事若换做成若萱,你是不是也不去体谅她的心,就这样潦草地把她嫁出去?   没有人知道,每次入睡之前,我都会摸着脖子上温热的翡翠白菜,望着手上的贵妃镯,徒劳无益地想你。   想你在那一片空明的月光中叹息,想你照顾我生病时,那温柔的情意。   我这样卑微的自己,卑微到只要能伴着你,宁愿做你踩在脚下的尘泥。   你新婚燕尔,幸福地拥着你的妻。若萱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你的宠溺。而我,从来就是你乖巧的婢女,默默地承受,你肉体的拘礼,还有你精神的疏离。   一切于我,已无所谓。你娶了妻,我以为我只要乖巧,就可以默默地毫无声息地退到人后的位置,不理家事,继续做我的婢女。却忘了,一个身份尴尬,年龄也尴尬的婢女,总要有所处置。   十七岁,正是出嫁的年岁。你怎么可以让我,做你一辈子的婢女?   是啊,怎么可以。你总要把我嫁出去。可是,你就不能真真正正地宠爱我一回,哪怕只是像宠爱一个妹妹。   你对我无心无意,这没关系。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你说过你要把我当作妹妹,是我痴心妄想一再忽视你的婉拒,那是我不对,可就算是我不对,我一心一意在你们家这么久,殚精竭虑,你就不能真的把我当成一次妹妹?   大哥那个人,貌似忠厚,实则势利平俗,不爱言语,没有主意,却心胸狭窄,暗藏心机。连我都能看出来,你就看不出来?   你什么都知道,只是你不愿意得罪你的兄弟,你当然不会吝惜我一个婢女。   好。很好。好到极致的好。我就顺了你的心,遂了你的意。你让我嫁给谁,我就嫁给谁!   大不了,一夕玉碎。我与他成亲之日,便是我今后的忌日。   反正,我拼却一生,换不来你的倾心怜惜。从我,那次偷偷地爱上你,就注定我今生命薄如纸。   是不是,我人已冷,心成灰,却最终没有如了你的意,我就可以,占据你的一片记忆。到那时候,你的心,会因我惭愧,为我可惜?   还是说,这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奴婢。菲虹山庄的繁华如流水,我低贱的尸骨,不及你厅堂里昂贵的物件上,需要时时打扫的尘灰。   我为什么,要拼了命,爱你一场? 第86章 月晓风清欲堕时   李安然静静地看垂头不语的晓莲。让她坐,她温顺地坐。   她的面色凄苦,但是从容。李安然觉得不对劲,那该死的楚狂,他下午到底怎么和晓莲说的?   他如今又要怎么和晓莲说?   气氛有那么一点诡异。李安然瞧着她的神色不开口,晓莲安安静静自暴自弃不抬头。   总要有人说话。李安然呷了口茶,做出淡淡笑,“那个,我要和你说的事……”   晓莲的头低得更低,他,也会,吞吞吐吐吗,晓莲想到这,就忍不住,低着头对自己笑了一笑。   显然她诡异的表情被李安然看了去。李安然怔了一下,盯着她道,“你怎么了?”   晓莲于是抬头望着他,笑渐甜美,肆然无忌,眼神好像在说,你说呀,痛快直说吧。   李安然内心叫苦,看晓莲这情绪,明显是在和自己怄气。这丫头平日里最明事理,怎么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和自己怄气?   这个楚狂,平日里办事也不是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安然内心叹了口气,直接道,“大哥说要娶你,你是不是,不愿意。”   晓莲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以为他会和自己说他大哥的好处,或是直接和自己说,大哥跟我要你,我不好拒绝。可是没想到,他问自己是不是不愿意。   她张口结舌,她确实不愿意。可是没有了和李安然的交锋,她感到失意。她本来就是想和李安然生一场气。   她只是想知道,他的心思。他的处置。她只是恨他,为什么明知道自己不愿意,却不为她做主还出面来说?她只是和他赌气,他到底更看重的,是她这个婢女,还是他的兄弟?   可是她所有准备好的气,却没人和她演对手戏。他只是平静地问她,你是不是不愿意。   她只需说是,或者不是。这样的程序,就是最普通的婢女,也要这样问一问。即便是最普通的婢女,要是不同意,他李安然也绝对不会勉强。   她只要说是,李安然就会向大哥回拒。只是这样的回拒,对她来说真的毫无意思。   事情变得很荒谬。她拼做一死做好的回拒,在李安然那里轻而易举,只需淡淡地说上一句。   他不会勉强,他只是询问。可是她要的不是他公事公办无关痛痒的询问。她要的,是他关怀她的心意。只是,他不肯给。   面对他无关痛痒走程序的询问,晓莲突然就委屈得泪流满脸,一下子跪在他的面前。   他就不能表现得紧张一点,他就不能表现得关切一点。哪怕他表现得绝情而霸道,她都准备好用一死来冲击他的记忆。可是他,不给她表现的机会。她突然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突然就没了主意,拿这个男人没有办法!   她在他面前跪着哭,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你不爱我没关系,我现在只需要你会像哥哥一样为我做主,千挑万选给我找个好人家!仅此而已,你为什么就不懂我的心,让我这么委屈!   李安然看着她失声痛哭,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起身去扶。晓莲抱住他腿哭。   李安然柔声道,“好了别哭了。不愿意就算了,我去回了大哥就是,你这是和我怄什么气啊。”   晓莲不依地哭。你难道不知道我和你怄什么气。   李安然于是苦笑着哄,越哄晓莲越哭。李安然责备道,“今天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也这么不懂事,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起来了,再这样我可生气了。”   晓莲就是抱着他的腿不松开。任性得不可理喻。   李安然无奈地叹气。   晓莲断断续续地哭道,“少爷,你,你今天若是逼我,我,我就一头撞死在你跟前!”   李安然呵斥道,“你,你这简直胡闹!”生硬地拔腿便走。   晓莲扑在地上哭。李安然走了三五步,止步。回头。   晓莲感知他止步,满脸泪水抬头看。   李安然回头怜惜地望着她。像一个男人怜惜一个女人。   他对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感性,这么温情过。他的目光怜爱,比看李若萱还要怜爱。   被一个那么美,那么细腻温情的女人,苦苦地爱着。浅笑无言,爱亦无声。她默默地守在自己身边,那样的深情与痴爱,但凡一个男人,都可以感知,何况是他李安然。   他从来不去招惹家里和外面的女人,从来不非礼地多看一眼,对她们的爱慕也从不放在心上。可是她是晓莲,善良柔美,在他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陪在身边,知冷知暖,无条件地付出深爱,他难道真的可以,像表面上所表现的那样,心无痕迹,无动于衷?   他是疼爱这个女孩子的。她越是懂事,乖巧,他越是疼爱。他甚至一遍遍在内心中告诉自己,除了做夫妻,她要什么,他都可以给。   可是他又不可以表现得太过怜惜疼爱。他平平淡淡,她就够傻够痴的了,若是对她细心呵护体贴入微,这丫头或许永远也不能从她编织的梦里醒来。   她不是若萱。对若萱,他再怎么骂怎么打,若萱恨他一时,不会恨他一辈子;他再怎么宠怎么疼,若萱也不会想着嫁给他。   她以为,她不争,不说,对燕儿恭敬顺从,就可以陪在自己身边一辈子吗?   多傻的想法,多傻的丫头。   莫要说,是得罪自己的大哥,冲她患难之中不离不弃陪护自己的那份情,就是为了她去得罪全天下,他李安然也不在乎。   可是他犹豫就犹豫在,他拿不定,或许大哥,可以给她幸福。   大哥那个人,为人平平,眼界窄,虽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但一定会很疼老婆。   他看得出来,大哥真心喜欢晓莲。大哥这一生可能没有大成就,但有一个好处,就是对于得到的好东西,他知足,懂得去倍加珍惜,没有野心去这山看着那山高。   十一岁时,孟伯伯给了大哥一个金知了,给他的却是个铜知了。大哥欢天喜地,每天擦拭,一天要从脖子里拿出来看好几遍,极为珍视,一直珍视到现在。   大哥若是娶了晓莲,定是要星星不敢给月亮,极为满足极为宠爱。   一个女人,有男人能死心塌地百依百顺疼爱自己,也就够了。   晓莲看事情的眼界和处理事情的能力,实则要高于大哥。真要是嫁给大哥,做他的贤内助,那是大哥的福气,也是菲虹山庄的福气。   让那个温柔痴情的女子,成为自己的大嫂,亲如一家相处在一起。这也是让李安然颇为动心的地方。   只是,晓莲她不愿意。   她不愿意,不和自己好好说,还和自己怄气。   他知道她说不出口的心思。这丫头一向通达事理,碰到自己感情的事,就无理痴迷。   爱成绝望,想到死。可是能让他怎么做呢,骂不能骂,打不能打,说也不能明说。   他要真是哥哥,倒也想打她一巴掌。有多大的事,就想死?   不想嫁给大哥,可也不能趁机和他胡闹。还拿着她自己的性命胡闹。   一时李安然的心思百转千回,又是无奈又是怜爱。他回身走到晓莲身边,抚着她的头,用少有的疼爱口吻道,“傻丫头!你这是和我存心吗?我其实和疼爱若萱一样疼爱你,可是我再怎么疼爱你,你也不能呆在我身边一辈子。父母兄弟,尚且分离,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是女孩子,迟早要嫁出去。大哥和我说,我也是要听你的,怎么会逼你。你这是和我生什么气?怎么就生了心起了意,还想死?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的话,让我很生气?你也想学若萱一样,动不动寻死觅活,存心要气死自己哥哥吗?”   晓莲听了最后的“哥哥”二字,热泪禁不住汹涌流下来,又一把抱住了李安然的腿。李安然抚着她头柔声安慰,扶她起来。晓莲放肆地一把扑到他怀里。   仅此一次,在他的怀抱里哭泣。   李安然柔情地拥住她,抚着她的头笑道,“怎么还是这么委屈,要我怎么做你就不委屈了,嗯?”   晓莲环着他的腰,柔弱地在他怀里抽泣。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卑鄙。她贪恋这种滋味,投在他的怀里,听他轻声软语。   甚至宁愿可以在一瞬间,幸福地死去。   李安然把她从怀里搬出来,抚着她的脸,用帕子擦她的泪,柔声道,“回去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了,明天我去回了大哥就是。以后,我只管嫁妆,你自己挑夫婿,这总可以了吧?”   晓莲是一个人回来的,穿过花园小径的时候,月色清凉如洗。她突然很怪异地想,李安然如果能给她一个孩子,哪怕只是恩爱一夕,她也会含笑离去,在一个远离人烟的地方,为他守护一辈子。   爱一个男人,爱他脸上的表情,爱他身上的味道。爱渗透到骨髓里,甚至愿意死,只为他能有一段有关自己的记忆。   可是终究不能爱。晓莲独立花丛,远树影影憧憧,触目所及,是月光洒落花影一片冰雪般皎洁明净。她在光影中凝眸回首,看他头也不回地走。   也终于,让她透彻心扉刻骨铭心地知道,那个刚刚给她怀抱的男人,他们再也无缘相爱。他们从来也不曾相爱。   不是他不怜惜,是他不爱。   他不爱,她必须放弃执迷。必须放弃。   如果她不放弃。那么原来他只是不给她爱他的机会,今后他会不给她爱他的权利。   可以爱到卑微,但不能爱成耻辱。执迷的坚持终究会让他厌弃,洒脱地放手,至少还能让他怜惜。   少爷,今夜我就洒脱地放手。我放手,不再为你执迷。   晓莲想着,还是情怀如裂,一时悲从中来,不可抑制。   她扑在床上放声大哭。不多时李若萱从书房看书回来,见她在哭,吓了一跳。她难堪地止住泪,李若萱关切道,“晓莲,谁欺负你了?”   晓莲摇头,李若萱却急了,抓着她的袖子问道,“到底是谁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找他去!”   晓莲一个劲摇头,却忍不住泪直流下来。李若萱猜问道,“是嫂嫂吗?她欺负你了吗?”   晓莲摇头,拉着她坐下。李若萱若有所思,叫道,“那,那一定是哥哥欺负你了!他,他怎么你了,让你哭成这个样子!”   晓莲摇头,李若萱急得跺脚,说道,“你到底是怎么了,快说呀!”   晓莲道,“大,大哥,他和少爷说,要,要娶我……”   李若萱瞪大眼睛,叫道,“啊?大哥想娶你啊?不行不行,他那么老了,又没趣!”   晓莲拉住她,央求道,“你小点声。”   李若萱压低声音,问,“那,那你怎么说,没有答应吧?”   晓莲摇头,却突然想试试若萱,于是道,“少,少爷他,答应了,要我……”   若萱一听,一蹦三尺高,叫嚣道,“你说什么!他答应了!他逼着你嫁是不是!他一定疯了,我这就找他去!”   晓莲一把拉住若萱,在后面抱住,哭道,“别,别为了我去和少爷吵架,他又不会听你的。”   若萱一把挣开她,怒气冲冲道,“你别管!他敢不听我的!我就死给他看!他要非逼你嫁人,就连我这个妹妹他也别要了,就让我死在他手里好了!”   晓莲连忙拉住她,若萱道,“你不用管我,我非要给你做这个主不可!”   若萱裂脚要走,晓莲见她如此仗义,禁不住死死抱住她放声大哭,哭得若萱有点手足无措,傻乎乎地呆了,晓莲半晌止住哭泣,说道,“你能如此对我,也不枉我跟了你一场。”   若萱落下泪来,抱着晓莲哭道,“你,你这是说什么呢。你放心,我去找我哥哥,一定不要你嫁给大哥。”   晓莲道,“你别去。少爷说,他只管嫁妆,要我自己挑夫婿。”   若萱一下子欢笑起来,打着晓莲道,“没见过你这样说话的,这样大喘气,快要吓死我了,还差点跑去和哥哥拼命,你是不是又想害我像上次一样,被他着实打一顿!”   晓莲浅淡地笑。若萱突然想起来,疑惑道,“那你刚才,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晓莲一下子婉转难言,轻声道,“要是,一下子有一个你不喜欢的人来提亲,你也会哭。”   若萱似懂非懂不再说什么。晚上躺在床上睡觉,她突然想起哥哥去江南的时候,在一个黄昏,晓莲一个人痴痴地拿着哥哥给她的玉发呆。问她,说是给哥哥祈福。她,她不会是,心里喜欢的人是哥哥吧?   这个念头让她吓了一跳。她好几次忍不住起来问晓莲,但是怕她难堪,终究忍住没问。她开始不断地追悔,为什么那个时候,自己那样懵懂无知。可是现在,哥哥娶了嫂嫂,晓莲不应该再管家了,可是让晓莲怎么办呢,对于李若萱来说,晓莲的问题,是一个深奥难解的问题。   李安然委婉地和付清流说了。晓莲不同意,以死相逼,她跟了若萱那么多年,最艰难的时候也照顾过自己,他也不好拿出主子的架子来压她。好汉不吃强扭的瓜,他愿意为大哥再觅良家子。   付清流充满期待的目光顿时暗淡。他久久地没说一句话,然后沉默地离开。   那天他喝了很多酒。很快就醉了。他醉倒在酒店里没有管,李安然知道消息,亲自把他搀扶回来。   付清流一路都在流泪。为什么有的人美人投怀送抱都不要,人前人后风光无限。为什么他,苦苦挣扎,就得不到一个心爱的她?   为什么不给他?他没有太高的要求,要的不过是他身边的一个婢女,为什么就不给他?   三个月后,李安然为付清流娶城南商家的张氏女。张氏女家境殷实,容貌端庄秀丽,性情温顺柔和。付清流像是要做给晓莲看一样,格外地宠爱张氏女。   三日后,晓莲明艳地笑着,对李安然说她想出去学做生意,在外面为自己另觅佳婿。既然要放手,就索性放得干干净净,不要呆在他身边,日日瞧着看着,扰乱自己的心,弄得大家都尴尬。何况自己外出学做生意,就可以名正言顺不再管家,鸠占鹊巢,总不是办法。   对于她这个决定,李安然内心是感佩的。晓莲果然善决断,有胆有识。他欣然同意,晓莲只需打磨几年,定能成为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她为自己找寻到另外一番天地,不仅仅能另觅佳婿。   唯一不高兴的人是李若萱,她舍不得晓莲。自从晓莲跟她说出这个决定,她就一直哭。虽然哭,可是想想自己心中那深奥难解的问题,她也不能硬是把晓莲留住。   她更加多了两分小心看李安然。晓莲不在了,自己更不可以像原来那样放肆,万一哥哥火了再打自己,连一个出来讲情的人也没有,不知道嫂嫂可不可以。 第87章 杏花开满蹊   又是一个杏花满蹊的春季。   谢小倩一病经年。春天又是乍暖还寒,最难将息。她的形容消瘦得几乎是骨头包着皮。   小鱼为她剪来几枝杏花。谢小倩暗自笑了一下。这样熬下去,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明年的杏花。   她自怨自艾。身体不争气,更没有力气去忤逆邱枫染的意。空庭冷落,邱枫染常常不归。就剩下自己,都懒得去叹息了。   她会常常在病榻上想起,她第一次见邱枫染的时候,邱枫染就是湖边独立,将万事万物都置之不理。可是她就是为他着迷,傻乎乎地以为,他特立独行,有男子气。现在想想,他万事万物都能置之不理,何况一个单纯病弱的自己?   总是能想起他的气息。他绝情绝意。可还总是能想起他的气息。生活是一片死寂,可能,除了他的气息,再也找不到什么东西可以回忆。   他一尘不染,清幽的香气。他偶尔微笑时,美到令人心醉。   会想起儿时,无忧无虑地在家里嬉戏。父母宠爱之极,从没受过什么委屈。   不想嫁了人,把别人不曾受的委屈,一起受了个够。她每逢这时,就苦笑。多可笑啊,婚姻明明是一场外表眩惑的骗局,自己迫不及待义无反顾地跳进去,心里还暗自自豪欢喜自己有追求幸福的勇气。   或许,自己会这样死去吧?时日在一点点抽走自己的力气。谢小倩轻轻嗅着杏花的香气,她想着自己不久就会死去。   原来只求一死,现在却觉得,不过十几岁,就这样被一个男人,弄得死去?   想想也是不值的。家乡这时一定是草长莺飞,是放风筝的时节。小侄子一定是在花园里,像自己小时候一样,欢呼雀跃着嬉戏。   回不去了。会死在这里。谢小倩落寞地将杏花放在床头,是啊,回不去了,会死在这里。   或许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最近感怀得厉害。一遍遍重演他们曾有的短暂恩爱,一遍遍回想自己小时候。会死的,不是吗?   她唤小鱼,扶她出去。小鱼忧切地搀扶她,在阳光里坐下。   湛蓝的天,柔美的云,煦暖的风。   她对小鱼说,真想去村子里看一看。   小鱼大惊失色地阻止,谢小倩做出一抹笑影,轻声道,“不过一死,他能奈我何。”   小鱼哭泣着劝,“小姐你别整天死啊活的,看你这几天气色好了点,你安心静养,过些日子就好了。别胡思乱想了,你这身子可再也禁不起折腾了,没人心疼,自己还不心疼自己吗?还要去村子里,不把自己害了,也要把别人害了。万一姑爷知道了,真的去杀人怎么办?”   谢小倩闭目靠在小鱼身上,阳光暖洋洋照着,她轻声叹口气,说道,“幸亏有小鱼你,不然,我怕是已经死了好几回。”   小鱼抱着她偷偷落下泪来。谢小倩回屋去,静静地躺着,一直到夕阳西下,满屋子都是斜射进来的凄艳的日光。   她要小鱼拿纸笔,好久没握笔,生疏得厉害,断断续续地写。   “雕廊画阁幽人居,门前荒苔成青碧。鹊桥七夕一相遇,广寒桂花落满地。欢聚兮无语,空守兮静寂。日暮花谢去,黄鹤杳无意。黄昏无声息,乡音隔千里,孤魂零落如飞絮,生死两不知。”   她内心一时情聚,百感交集,仰头闭目重重地喘息,扔了纸笔。   已是三更天了。一切都已入睡。邱枫染望着家里一片死寂,比他孤身一人的时候,还要死寂。   他用一个月,收服西十二家,休养两个月,收服东三家,就在刚刚,他收服了南五家。   他铁血。用一种不可质疑,不可逆转的气势,收拢了这天下接近二分之一的财富。   而面具人交给他的,不过天下十分之一的银钱。   他头痛,当年几乎穷死的要饭的小男孩,突然坐拥天下一半的财富。他不欣喜,他只是头痛。一想起李安然,他就头痛。   他是自己多么欣赏的男人。甚至为了他,他走出竹林去杭州。   天下者,一人之天下。他李安然不想雄踞天下,可是他妨碍别人雄踞天下。   从此之后,他的敌手,只有李安然。   邱枫染自己非常清楚,天下人都欣然仰慕李安然,对自己,却只是怕。   他形容冷峻,心更冷峻。他的果敢与强硬,一言既出雷厉风行,他远远地坐着,冷冷地做着,所到之处,望风而倒。   他不惜杀。他不惜罚。他甚至不惜毁灭自己。冒险本来就有两种结局,要么成功要么失败。   他总是成功。不是因为他运气好,只是因为他手段高。   现在终于要面对李安然。邱枫染突然觉得自己原来只是小打小闹,他真正难做的事,还没有开始。   他从来没想过杀他。他是名满天下的李安然,杀他,实在太过不容易。   杀他,是面具人要做的事。他邱枫染只想打败他,不是用武力,是用财富。   李安然最适合于喝喝茶赏赏花,他骨子里和楚狂一样,不爱慕世间荣华。他邱枫染爱慕的也不是世间荣华,他渴望的是雄霸,雄霸天下。   那个四岁病死了爹,十岁饿死了娘,十一岁被人打死了哥哥,十二岁饿死了姐姐的小叫花子,突然在一个瞬间,雄霸天下。   他就是要夜夜烟花。他就是要雄踞天下。   当年他所承受的无助,他一并给回去;当年给予他的耻辱,他一并讨回来。他要天下人仰其鼻息,望而生畏。   一个孤苦的小男孩,面对亲人接二连三的死亡,心中曾经害怕;面对别人残暴无情的欺压和虐打,心中曾经害怕。   而今,他要让所有的人害怕。   他站在清冷的庭院里。他不曾有一个温暖的家。为什么他邱枫染不曾有一个温暖的家。   空寂如死。这华丽的竹林里的房子,冷寂如同荒野的坟墓。   没有人生活,热闹的气息。他突然想起,他很久没有过问他的妻。   当时正是刚刚着手无序的时候,他的妻,没心没肺地缠着他,无所顾及地惹他生气。   他需要绝绝对对的冷静,他要想事情,她却只知道要自己陪。他冷落她一点,她就任性地跑到外面去惹是生非。   那个死丫头,还和他吵。绝食淋雨,以死相逼要离开他。   她到底怎么样了,不会是自己不回家,又寻死了?   邱枫染静悄悄地来到谢小倩的房里,借着月光看她病榻上的脸。不堪入目,她怎么竟然病成这个样子!   他突然不容忍,她这样憔悴地死去!   旁边还有字,她写的字?   邱枫染拿起来看。鹊桥七夕一相遇,广寒桂花落满地。欢聚兮无语,空守兮静寂。   邱枫染苦笑。这丫头好文笔。同样是神仙。牛郎织女七夕相聚,广寒宫里的嫦娥空守静寂,桂花应该是八月才开吧,难道会是花没开,就已经零落满地!   邱枫染的心突然轻轻地动。   是啊,花没开,就零落满地。   孤魂零落如飞絮,生死两不知。她存了必死的心。   她还是一个花季少女,就病成如此。他们婚后不久,还没尽享夫妻情意,就让她心力交瘁。伤心,心死。   就因为羡慕,别人举案齐眉,恩恩爱爱吗?我的傻丫头。   傻丫头。邱枫染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他立在西湖边上,听见有丫鬟唤她,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看。   看见谢小倩青春俊美的脸,她纯真的眸子里是温柔阳光的笑。她歪着头好奇俏皮地打量着自己,快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眸笑,回身走到他身边,欣然对他道,“我叫谢小倩,你呢?”   我叫谢小倩,你呢?   从一开始就是她缠着自己。他没有激烈火热的情感,但他也尽量顺着她的意。   一不顺着她的意,就心成死灰,闹着要死?   你在人海中看上对人清冷的我,小倩,你或许不知道,那是一种知遇。   所有的人对我望而远之,小倩,唯有你,唯有你。   我怎么可以,让你这样病死。   第二天一早,邱枫染请回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鹤发童颜,表情如云影,如花笑。   姑爷请来医生给小姐看病。小鱼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慌慌张张为谢小倩洗脸梳头。谢小倩懒懒道,“不要忙了,又没人看。”   不想是邱枫染陪同医生进来的。他依旧是一身白衣,清冷的表情。   恍如隔世。竟然在这个早晨见到这个冷酷绝情的男人,他竟然轻柔地望着她,扶起她给医生看脉。   他的体温渗入到她的身体,她突然又闻到了他身上优雅的男性气息。   谢小倩的泪泉涌而出。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不会因为他流泪了。却不知他怎么就良心发现,突然对自己,这么好?   医生看了脉,叹了口气,起身和邱枫染出去。邱枫染问他如何,他话也没说,开了个方子,说吃几日试试。   邱枫染说好。   不想那方子真是神奇,谢小倩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   小鱼忍不住欢欣的表情,姑爷肯用心为小姐治病,而且她笃定,姑爷请的一定是绝好的神医。   小姐的病从小没少吃药,底子就弱,现在被调理的,竟然是一天比一天好,身体强健起来,有了血色和笑颜。   她们固然不知道,邱枫染请来的,是号称不死神医的严百药。不死神医,江湖中最赫赫有名不可一世的称号。   没有他医不好的人,没有他治不了的病。就算人马上就要死了,可是当着严百药的面,就死不了了。   他出手极为吝啬,常常是别人疯狂地求,他疯狂地跑。   他总说生老病死人皆有之,顶着那么大的名号,超过了行医目的的本身,他只有逃。阎王让死,谁能胜之?救病可以,可是偏偏世人老是让他救命。命,就那么好救吗?   可是他抵挡不了那个穿着白衣的强势男人。他不来救命,那个白衣男人就会要了他的命。   他只好来。还好,他让自己救的人,没什么大病。就是先天不足,后天积郁。   谢小倩真的感觉自己一天比一天好了,甚至从来,她的身体不曾这样好过。   小鱼总是偷偷跑来说,姑爷这些天都没有出门,在家里看书。对她说,姑爷今早亲自看她熬药了,问她小姐怎么样。   谢小倩的心,虽然有着厚重的隔阂,但还是被说得如小鹿乱撞。   他,真的回心转意,找人治好自己的顽疾,要对自己好吗?   他为什么不来看望自己?自己是不是很丑很憔悴?   谢小倩生病以来第一次照镜子。还好,面容恢复了生气,再调养一段时间,或许,就可以美丽如初,说不定,更光彩照人也可以。   她可以在清早,去竹林里看杏花,在白日,走在石头砌成的小径,照顾他的紫茎云兰。   紫茎云兰开放的时候,她正得着沉重的病。闻着它的香,越发昏眩。   错过了它盛开的季节。而今,连杏花也飘飘洒洒地落了。   她希望能偶尔与邱枫染遇见。可是又怕真的遇见了,不知道说什么,怎么说。   没有遇见,她又淡淡失落。虽然鲜血淋漓的伤痕医好了也会留下疤,但再怎么说,毕竟日子总要过,既然没有闹到最后不可收拾,他有意和解,又何必两个人这样各自矜持。   她于是为他洗手做吃的,让小鱼端过去,小鱼说,他吃了,一口不拉地吃光。   一口不拉地吃光。谢小倩在那个香花凋落的下午,想着怎么样自然而然就能和邱枫染和好。她总不能像从前一样笑着往他怀里扑,她还没摸透他到底存什么心思。   人家为你请个大夫,就表示愿意和好如初了吗?   谢小倩画了一幅画,一位负手独立舟上的贵公子,一个船头摇浆的天真少女,爱慕地偷偷看。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写上这两句诗。忐忑不安地让小鱼给正在读书的邱枫染送去。   他是陌生的王子,她是无知的越女。她宁愿这样比喻。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问小鱼他的反应。小雨说,姑爷看了,怔了半晌,放下书下楼来,在对面楼阁里叹气,一个人看星星。   谢小倩嫣然。披了件碎花的青衣,起身去对面楼阁。   邱枫染果然在那里看星星。   他静静地坐着,衣袖间全是月光。   谢小倩走过去,随意地盘着发,脸上是温存的笑意。她跪坐在他身旁,轻轻地接近他,拉着了他的手。   邱枫染望着她,看着她青春的脸上,美丽的目光。   谢小倩依在了他的怀里,他轻轻地拥住,手指掠过她柔顺的发丝。   谢小倩道,“相公,原来都是我不好,不懂相公你的心意,老是惹你生气。你不要再怪我了,好不好?”   邱枫染叹气道,“我也有错。不该那样对你。”   谢小倩蓦地流下泪来。她清亮的眸子,迎着月光。邱枫染紧紧地抱住她,在她耳边说对不起。   谢小倩伏在他的肩上,闭目,如果两个人真的还有对彼此的情意,又何必一定要分清,谁先对不起谁。   邱枫染低头吻她。捧着小倩的脸,深情地热吻。   这世界,除了他的妻,谁还守着寂寞,拖着病体,等着自己?还有谁能忍受自己的坏脾气?   小倩,你知不知道,我很怕,我怕你从此恨我。再也不理我,执意要离开我。   我是一块冰,你是一团火。虽然有时候我们势同冰火,但我也怕冷,甚至愿意,把你抱在怀里,任我的心融化成水。   或许,你不应该爱我,而我,绝对是应该爱上你。   一夜温柔缱绻的夫妻。谢小倩几乎就忘记了,他们曾经闹的不快。   他脸上是宠爱的笑,突然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赖床不起,也不让她起。   就那样抱着她。生怕下一刻,她就会跑掉。   谢小倩说要给他去做饭,他说你不做有人会做。   阳光已经暖洋洋地照进屋来。邱枫染犹自搂着她,低吻她的颈。在她耳边喃喃低语,“小倩你不是愿意我陪着你吗,这段日子,我整天在家陪着你,再也不冷落你。”   谢小倩听得像做梦,却忍不住融化在他的怀里。他温白如玉的肉体,有老旧的伤痕。   谢小倩甚至怀疑,他原本也可能是一个温柔感性的男子。只不过,不肯摘下他冷冽的面具。   手指不小心就触摸到他的伤痕。邱枫染道,“小时候饿得极了,偷了人一个馒头吃,被人用皮鞭打的。”   说起来,风轻云淡,似乎陈述的是别人的往事。可是小倩忍不住揪住了心。事隔这么多年还留下这么清晰的伤,当年是怎样的鲜血淋漓。   或许他的妻永远不会懂,一个馒头,会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她永远也不知道,她的相公,在饿得发昏的时候,还要在心中取舍,是这样饿着死去,还是被人打着死去。   他多少次恨恨地看着,那些在酒楼里,哪怕是在地摊上大块朵颐的人群,他瞪着一双渴求的眼睛,哪怕给他一点残羹冷炙,可是等待他的,除了驱赶就是呵斥,说他坏了他们吃饭的兴致。   他恨恨地看着,终有一日,终有一日,他邱枫染,会改天换日,在他们的骨头上踩过去。   他从不肯解释,为什么他会那么憎恨那个群体。他最卑微的出身,没有机会接触,也就没有机会去恨那些所谓大人物。   他就是小人物里面的小人物。给予他欺凌侮辱,肆意地打肆意地骂他的,全都是小人物。   一边对人点头哈腰,一边对他拳脚相向的小人物。   在富贵人面前他们谄媚,在暴戾人面前他们服从。你知道他们在比他们还弱小的人面前,是什么样的吗?   哥哥就是被他们打死的,因为哥哥饿晕了扑倒了一个肉摊。姐姐就是被他们饿死的,姐姐饿得奄奄一息,他苦苦哀求给一碗粥,却被生生扔在了风雨的夜里。   他偷了人的一个馒头,狼吞虎咽还没有吃完,就被人抓住用皮鞭狠狠地抽了二十鞭。   沾着自己的血,他吃下了剩下的馒头。他伏在冷冷的地上,在心里叫嚣,你们打我,没关系,终有一天,我不死,就全部杀了你们!   他恶向胆边生,拼死去报仇。还不等伤好一点,他偷了一把卖肉人锋利的尖刀,然后大摇大摆走到馒头店,对正在卖馒头的老板就是一刀,然后用刀顶着他的腰,堂而皇之地吃他的馒头。   你哀求他,他不会给你。你杀了他,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当他,可以以强者的姿态站在他们面前,当他,想要血洗他不公平的待遇了却仇怨。却突然发现,他找不到一个可以复仇的实体的人。   他找不到一个明确的目标,比如就是张三或是李四。他找不到,将屈辱和不幸加给他的,是整个的人群,他的仇无以报。   他也曾经衣衫褴褛甚至和猪狗抢食,身边是别人的大便,上面落满绿豆苍蝇,他依然可以在一旁睡,那个时候他不怕脏。他自己就最脏,只有人怕他脏,他从来不知道嫌别人脏。谁一口咬了个烂桃子吐在地上,等那人走后,他都捡起来吃。   可是,从他意识到自己无仇可报的那个瞬间,他突然就再也受不了那个人群。他突然就爱极了干净。一定要远离,不能有所接近。他不能容忍他们的言语,不能容忍他们的习惯,他甚至不能身处市井太久了,处得久了,他就想杀人。   而她,他的娇美的妻,从小锦衣玉食,远近闻名的才女,她怎么知道,生活的另一个表面,鲜血淋漓,充满辛酸?   人们赞美她,吹捧她。见了她恭恭敬敬,都说上几句好听的话。她就觉得别人很友好很善良,看人们生活艰苦,她就觉得别人很可怜。   换一下地位,或许只是换上一身破烂的衣服再出去试试。去看一看,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同情你,可怜你,看见你饿了就给你吃,看见你冷了就给你衣。   可是,他不想让她知道,他寒酸的过去。她是闻名一时的才女,有显赫的地位。难道他要对她说,我曾经被那些人欺负得半死,他们没你想得那么良善。她肯爱他,嫁给他,他何必再提过去。   何况过去,本就不堪提。难道要告诉她,他曾经因为饿,吃掉了老鼠即将腐烂的尸体。   她会惊恐,会再也不敢接近他。她多情地抱着自己的肉体,却可以想见这个皮囊被人家怎样毒打,这个皮囊在怎么恶臭的环境里求生,这个皮囊吃过死老鼠,吃过别人唾弃的东西。她,还会抱着自己,那么多情吗?   她一定会跑开呕吐。再也不想亲近。   对任何人,都不堪提。   没有人知道。但他自己忘不掉。他每当想起,即便外表静冷,心里也会恨出血来。   天下人以为,我邱枫染一生出来就一身白衣看星星,有洁癖到不可理喻? 第88章 食人间烟火的菲虹山庄   皓月当空洒下一片银辉。园子里的杏花,洁白如雪开得花枝锦簇。   枝头下,分不清是月光的皎洁还是花的明烈。   李安然和楚雨燕在无人的深夜,携手在树下放置张小桌,铺上条草席,楚雨燕素手泡一壶清香的茶。   茶氤氲着香气,细细袅袅地飘散开。李安然倚坐在草席上,楚雨燕穿一身锦袍依偎在她怀里。   她散着发,没有任何装饰。敞开的衣领露着雪白的颈项,慵懒随意地系着腰带,一双玉足却淘气撩人地露着,也不嫌冷。   他们睡到半夜,她隔窗看着杏花如雪,禁不住心痒,缠着李安然来的。李安然拗不过她,半是怜宠半是恼怒地随来,见她露着一双洁白娇嫩的玉足,忍不住心疼地用手去暖。   楚雨燕就窝在他怀里细细的笑。李安然捏着她的脚,望着她狡黠的眼睛,薄责道,“深更半夜往外跑,还穿得这么薄,光着脚,当心明天病了,我给你吃最苦的药!”   楚雨燕不以为然地笑,捧着热茶递给李安然道,“二哥别生气,喝茶暖暖身子。”   李安然接了茶,笑道,“倒是给我暖暖身子,照顾好你自己吧。”   楚雨燕端着茶,吹着气,仰头望着嘤嘤盛开的花,明丽地娇嗔道,“怎么男人都这么没趣,这么好的月亮,这么好的杏花,正在怒放的时候,一两天就落了,现在不看,一年之内就没机会再看了。”   李安然道,“对着月亮看杏花,净想着清幽雅事,可你也是事先说啊,睡到一半叫起来,你知不知道我想打你屁股。”   楚雨燕晏然而笑,放下茶扑过去搂住李安然的脖子,娇躯蜷缩在李安然怀里道,“你要打,燕儿给你打。”   李安然被她扑得险些泼了茶,皱皱眉,含笑在她臀上拍了两下,楚雨燕埋头而笑,李安然一巴掌打下去道,“你个坏丫头,你还笑!”   楚雨燕被打得有一点疼了,她撕开李安然的衣领,张嘴咬了李安然的肩膀一口。   李安然吃痛地捶打她的背,楚雨燕吃吃地笑,抬头望了李安然一眼,作势再咬,被李安然一把揪住。   李安然捏着她的鼻子道,“你还真属老虎的,张嘴便咬。”   楚雨燕意犹未尽地张着嘴作势到处咬,李安然躲,抓着她的双手,两个人顺势躺在草席上。   一下子觉得天空浩渺,杏花馨香的气味在鼻端静静地飘。   楚雨燕温顺地躺在李安然温暖的臂弯里,夜空湛蓝高远,有着几分清澈。月光从繁华枝条树的缝隙中透下来,夜色微凉,柔情似水。   可以看到稀疏但清亮的星星。繁盛的花在面前争先恐后的眨眼。   李安然静静地抚着她散落的长发。她抬目温存恩爱地看他。   她像盛开怒放的杏花一样鲜活,像高悬中天的月一样皎洁。   肌肤冰雪般清透,眸子秋水般横波。   她从来就有一双美到让人过目不能忘的眸子。很黑很亮。会含情,会带笑。   她长长的半卷的睫毛,在月光下可见纤毫。   很美。很空明。李安然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怀里这个温热凡俗的肉体,他们这凡俗间男女的恩爱,突然一下子就很空明。   江天一色无纤尘。月照花林皆似霰。   如若,人生有这样的一个瞬间,可以遍尝情爱的温存甜美,直可以生死相许荡人心魄,还有必要惆怅,因何宇宙永恒生命短暂吗?   李安然抚着发丝静静地看,楚雨燕望着面前这个温情的男人,直想落下泪来。   是啊,一个身世飘零的孤女,在历经磨难之后,终于挣开枷锁,一个叫李安然的男人给她一个家,给她深深的宠爱。   楚雨燕自己一个人在家依着栏杆闲着无事的时候,常常这样不自觉轻轻笑出来。爱,有时候是一种可以渗到心肺和骨子里的毒药,中毒的人愿意病到地老天荒。   地老天荒。楚雨燕时常想,可不可以在一个瞬间就地老天荒?   比如在李安然抱住她的一瞬间,一下子地老天荒。他们白发苍苍,化成石头也好,不理会人世的轮回,不计较人世的沧桑。   李安然在外面应酬,李若萱在书房里读书。楚雨燕一个人,常常会无聊地想起许多旧事。   不知道,沉迷情爱,会不会减了她身上的风华。师父说,女人的风华来源于深刻到骨子里的疏离。   说到底是让男人觉得荒芜冷艳,可看而不可求。她固守自我,视情爱如流云,甚至,男人不过是她自己寻欢作乐的理由。   可是,她真的爱了。爱上了。   于是她开始想念聂云初。她想,聂云初一定是真的爱了。她中了爱的毒,无药可以救。   楚雨燕常常会想,当初卧底在李安然身旁,她完全可以不那么狼狈,完全可以做得更美一点,让李安然对她更着迷一点,让他们之间更精彩一点。   像她这样的女人,无论如何应该活得比现在要精彩的。   她现在就呆在家里,料理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她不是应该可以颠倒众生,祸害天下的吗?   可是得那男人的爱,就突然对天下没了兴趣。   心里装着一个男人,即便全天下的人都疯狂追捧,就他一个不高兴,天下人还有意义吗?   满世界柳絮飞飘,楚雨燕站在桥头看枝上的雏燕稚嫩的叫。   李安然从外面回来。他身前背后都是温暖明媚的阳光。   她慵懒无聊地站立在杨花里。李安然带着笑,停步温柔地望了一会儿她。   她发觉,回眸望去,笑。   相视而笑。   可能在他们之前的千百年,不会有人感知,在他们之后的几万年也不会有人记忆。他们曾经是红尘凡世一对普通的夫妻,在一个不远也不近的距离,杨花小桥,两两相视,彼此温柔怜惜。   他是她的丈夫,她是他的妻。如此而已。   楚狂在繁花盛开的暮春,带着爱妻去游山。婷婷吵吵闹闹要去,楚狂不许,婷婷叉着腰仰着头无理取闹,扬言不把小小还给她,她就跟着他们闹。   于是带了她。楚狂背着沈紫嫣,婷婷看了嫉妒,撅着嘴道,“为什么不是我身体不好!”   到了山上,楚狂牵着沈紫嫣的手静静地边看边走。婷婷一顿飞奔疾走,采了一大堆野花,身上微微出了汗,看着楚狂和沈紫嫣牵着并肩兴致盎然的样子,她就无聊。   有什么好看的景?哪来的说不完的话?她把花塞给沈紫嫣,自己躺在大石块上休息。   楚狂和沈紫嫣弹琴相互唱和,看他们一副情爱相投物我两忘的样子,婷婷就头痛。   破音乐有什么好听的,要命,为什么她身边的人都好摆弄音乐还乐此不疲?   她呆不住了,愤愤地自己下山找云逸。   云逸在玩蹴鞠。婷婷进去掺和了一气,把云逸气得拉着她就往外走!   婷婷也生气,不就是没好好玩吗?至于要吹胡子瞪眼睛,当着那么多人呵斥她!他们一出了门,婷婷就一拳打在云逸的背上,云逸气冲冲地回头,指着她骂,“你再敢打我一下,我就在大街抓着你狠狠地打。”   那一拳打得自己的手都生疼,婷婷委屈道,“你吼什么吼,你敢打我我就拿小小……”话说到一半,意识到小小不在自己身上,顿时横眉冷目地闭嘴。云逸像是抓到了她的短处,嬉笑着挑衅道,“拿小小怎样?你现在光是脖子上挂个笛子,再没有小小了!”   婷婷跺脚,咬牙切齿地扑过去厮打,“你个混蛋,仗着我没有小小就欺负我,我让你打让你打!”   云逸忙不迭地躲,最后死死抓住了婷婷的双手,婷婷犹自不甘心地用脚踢。云逸嬉笑道,“你打你打,看你能打得着,你要能碰我一根毫毛,我就不做云家的三少爷!”   很多过路人好笑地看他们,婷婷突然觉得难堪,叫道,“你放开我,快点放开我!”   云逸“哼”了一声,竟然用帕子反绑了婷婷的手,婷婷挣扎,他一下子举起婷婷扛在肩上,飞奔回菲虹山庄。   被李安然一眼看到了,皱着眉问。婷婷在云逸肩上乱叫,“安然哥哥快救我!”   云逸将婷婷放在李安然面前,按着她的肩膀不让她跳起来,对李安然道,“二哥,这丫头又发疯在街上打我,你不让我还手打她,我就把她抓了来问问你,你说把这丫头怎么办?”   李安然哭笑不得,责怪道,“阿逸你简直胡闹!”   云逸道,“我还胡闹,实在是禁不住这丫头胡闹!玩蹴鞠她不踢球故意踢我!这样下去,非得让外面的人一个个都笑话我!”   李安然道,“你先把她解了再说。”   云逸气哼哼地一把解了婷婷的束缚,婷婷遂一跳三尺高,对着云逸便打,云逸眼明手快抓住她。   李安然起身便走,边走边道,“你们爱怎么闹怎么闹去,别来烦我就行,我管不了你们两个,我走!”   云逸在后面叫了声二哥,没人理他,转而看着手里对她咬牙切齿横眉怒目的小女人。   那个女人像一头被捕猎的小兽,恨不得一口咬断网扑过来。   云逸凑近前细细打量她,半笑不笑地问,“你是不是又皮痒了?”   婷婷多少有点胆怯,偏头怒哼了一声,云逸道,“你能不能保证以后乖点,别再闹了,到哪里都闹得鸡犬不宁的,谁受得了!”   婷婷道,“谁让你光顾着自己玩,不理我!所有人都不理我,我才受不了!”   云逸奇怪道,“谁不理你了?”   婷婷委屈道,“你看看别人,一天到晚在一起,你呢,就顾着自己玩,三五天也不去找我一次!你是不是又看上哪个女人漂亮,忘了我了!”   云逸道,“谁又看上别的女人了,我好好在那儿玩蹴鞠,你当真是不讲理啊!”   婷婷觉得他捏着自己手腕的力道加重了,当下越发恼了,挣扎道,“你放开我!什么在那儿玩蹴鞠,场外围着一群女人看热闹,为你欢呼尖叫的,你很得意是不是?你下了场,不知道有多少女人给你擦汗,你收下的帕子是不是都可以开个商铺了!”   云逸无名火起,恼怒道,“你又来!发过誓永远不再说了,你还说,没完了,是不是!”   上次婢女崴脚事件让云逸也敛了性子,十天前他玩蹴鞠出了一身汗,一个殷勤的女孩子要给他擦汗,吓得他连忙接过来自己擦,不想那女孩子抿嘴一笑跑了,帕子就落在了他手里,婷婷见了,在街上就大吵大闹了一场,出动了李安然和楚狂不说,整个菲虹山庄差不多人尽皆知,和他熟的人纷纷拿这事开玩笑,弄得云逸很没有面子。两个人闹分手,后来这丫头后悔,向他认错说再也不提了,软语央求了他一天,他一心软就饶了她。现在婷婷口无遮拦,又牵动了云逸心里的刺,新仇旧恨一起来,云逸气白了脸,顿时扛起胡乱挣扎的她就进了屋。   传来婷婷的痛呼声。楚雨燕望着云逸的房间,对李安然道,“这两个人,又打起来啦?”   李安然瞟了一眼,说道,“别管他们。就是一对活宝,整天闹,一会儿死一会儿散,谁也管不了,由他们去。阿逸也不真打,我们喝我们的茶。”   楚雨燕笑,“有人一辈子就打打闹闹,不打不闹还不热闹。”   不多时,传来婷婷的哭声,放肆的哭。云逸开始哄,婷婷说着自己的委屈。李安然望着他们的方向叹气,说道,“幸亏若萱现在改了不少性子,否则将来哪个男人要把她关在屋里打,我是死活也受不了。”   楚雨燕道,“你怎么不说若萱被你关在书房里打。”   李安然笑道,“被自己哥哥打几下,有什么关系。这世界上最远最近的都是夫妻,谁知道她嫁的人是什么脾气,若是个无情手重的,不知道怜惜,……被夫家毒打,忍不住寻了死的,这样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楚雨燕道,“难道你李安然,就会把妹妹嫁给那样的人。”   李安然道,“我是不能把她嫁那样的人,可是世事难料,谁知道会不会轮到我做主。你看我整天逼着她练功,读医书,让她学各种本领,逼得紧了,连你和楚狂也埋怨我。我还不是为了她能自己照顾自己,我又不能护着她一辈子。”   话说着云逸和婷婷手牵着手出来,婷婷红着眼睛,云逸脸上则被抓了好几条红红的手印。李安然不置一词,只是望着他们两个人笑。   楚雨燕起身要去给他们拿药,婷婷娇声唤着楚姐姐,跟了去。云逸坐下轻轻揉着脸,见李安然一直笑,遂抢了李安然的茶来喝,懊恼道,“二哥你别笑了行不行,真气死我了,竟然敢挠我,属猫的,瞧这抓的!”   李安然不语,云逸皱着眉道,“就想不明白,怎么你和四哥,都是恩恩爱爱的,我们两个只要在一起,就吵闹得不可开交。”   李安然道,“每对夫妻都有自己的相处方式,我看着都已经习惯了。”   云逸道,“你倒是习惯了,可要命的是,我爹娘不习惯!我真要把她带回家去,我爹娘还不得被气死!她若是真拿回小小,我不被她毒死,我爹娘也先被吓死了。”   李安然问道,“终于你也知道要顾及你爹娘,还以为你,就打算这样不管不顾吵一辈子。那你记不记得,阿逸,有一段时间,你们是不吵的?”   云逸顿时愣住了,喃喃道,“不吵的?对呀!”   李安然道,“想想你自己,当时婷婷黏着你,两个人好得就像是一个人似的,也不吵。要我旁观的人来说,那婷婷她没变,是五弟你变了。”   云逸若有所悟,捂着脸,盯着李安然说不出话来。   若萱及笄以后,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就是李安然和颜悦色对她说,她通过考试了,可以放她的假。   李若萱欢呼着跳起来。然后李安然对她说,你现在长大了,放假以后,要不要学,由你自己,我不再逼你。   李若萱混杂着惶恐和失落,不明所以地望着哥哥。   李安然说,原来教你的算是些花拳绣腿,没有上阵杀敌的狠厉。你要接着学,就从杀蛇开始,练你的杀气。   李若萱想到蛇,顿时害怕,脸都白了。   李安然笑,疼爱地说,你不学也没关系,那就每天练练拳脚,多读几本医书,去你四哥那儿学学琴,好好做你菲虹山庄的大小姐。   李若萱不安地拉着李安然的衣襟柔声求,李安然笑着望着她,等着她说。   她说,可不可以不杀蛇,学别的不行吗?   李安然说不行。   哥哥拒绝得没有商量的余地。李若萱第一次在放假的时候也是心神不宁,魂不守舍。   几天假很快过去了。原来自己那么羡慕婷婷整天什么也不做,可是现在哥哥说了她就看看书练练琴做她的大小姐,他不硬性要求她了,她却没来由的失落不安。   发现,真的是被管成了习惯。哥哥突然笑眯眯地做起来温柔慈祥的哥哥,自己却觉得浑身不对劲。   自己怕他,畏惧他,做错事会被他打,不用功会被他骂,仅仅都是因为,自己和他学艺?   最后一天假,明天会是什么样子?   那天楚狂和沈紫嫣来做客。李若萱迟迟不入席,楚狂奇怪,问。   楚雨燕道,“她为了讨二哥喜欢,今天跟了我学做菜,在厨房忙呢。”   楚狂“扑”一声笑了,差点喷了茶,说道,“若萱也学做菜啦!我今天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要吃若萱做的菜!二哥你这又怎么她了,那丫头挖空心思讨好你,竟然学做菜!”   李安然没来得及答话,李若萱端着一大盘进来,后面跟着三个小丫头,若萱献宝一样介绍自己做的菜。   红烧鲤鱼,清炖乌鸡,素烧菠菜,红豆莲子羹。   众人纷纷抢着吃,味道还真不错。   若萱在一旁笑,殷勤地给李安然夹菜,为他斟酒。   楚狂忍不住道,“若萱啊,是不是因为四哥和你沈姐姐今天回来了,就特意和你嫂嫂下厨学做菜啊!”   李若萱陪着笑,支支吾吾称是。楚狂道,“是什么是,快说,又哪儿惹你哥哥生气了,怎么一直就在看你哥哥脸色。”   李若萱说没有,跑过去给楚狂倒酒。李安然当着大家的面说了,李若萱跑过去拉着他的袖子央求,“哥哥,别要我杀蛇了,除此之外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全都听你的,每句话都听。”   李安然说不行。若萱沮丧地低着头,没有胃口,盼望着众人能讲讲情,可是众人只是吃,有说有笑聊别的。   饭后半个时辰,若萱为李安然煮了壶新茶,央楚雨燕给送去,自己躲在不远处的柳树后。   李安然喝了口茶,狐疑道,“燕儿这是你煮的?”   楚雨燕笑道,“不是我,是若萱给你煮的,不敢来见你,央了我送来。”   李安然仔细多喝了几口,对楚雨燕笑道,“看来若萱也还不笨,还是你做师父的技艺高超,这茶煮出来,别有一番味道。”   楚雨燕指着窗外的大柳树,李安然会意,对着柳树道,“若萱,出来吧,藏在那儿干什么,连哥哥也不敢见。”   李若萱从树后出来,低着头进了屋,李安然对她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这茶我喝了,表扬你,煮得不错。你要求我的事,还是那句话,不行。”   李若萱的眼圈红了,轻声道,“哥哥,那,那你以后,是不是不管我了?”   李安然道,“谁说不管你?该怎么管怎么管,你这丫头想什么呢,不教你武功,就是不管你了?”   李若萱抽泣了一下,转身跑了。 第89章 成长   第二天李若萱依旧去练功,果然空荡荡就她一个人,没有哥哥。   两年了,都是哥哥提前等她。记得刚开始她偶尔迟到,还被哥哥打过,很疼,她当时委屈,看着哥哥黑着脸,不敢哭。   现在哥哥不来,她更委屈。她于是哭,跑着去找嫂嫂。   到了门前不敢进了,哥哥和嫂嫂还没起床。   望着那关着的门,她突然就绝望,倒退了几步,转身跑回房,狠狠地哭。   晓莲也不在,哥哥嫂嫂不管她,她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于是死命地哭,早饭也不去吃。楚雨燕柔声劝,可她越是劝,李若萱越是哭。   为什么早上你不让哥哥起来,为什么早上你们俩关起门恩恩爱爱,让我吃闭门羹。   李若萱心里的委屈,怎么哭也消不清。   李安然也过来,若萱巴望哥哥心疼她,哄她,放话说,好了好了,明天继续练功好了。   可是李安然对她道,“这又是怎么了,哭成这个样子,一大清早又没人得罪你。”   李若萱放声大哭。李安然拉过楚雨燕道,“燕儿你跟我回去,别劝了,越劝她越哭。”   楚雨燕心疼道,“你看她哭成这样子,别逼她了。她不敢学杀蛇,算了。”   李安然道,“谁在逼她,跟我回去。”   李安然不由分说拉着楚雨燕走了,剩下李若萱一个人哭,她总有哭累了,哭不动的时候。   何况就剩下她一个人,哭还有什么用呢?   李若萱绝望。害怕看见哥哥,刻意躲着嫂嫂。   楚雨燕经常过来,劝她,告诉她杀蛇其实很容易,她原来也怕蛇,可是被师父关在一地是蛇的屋子里,告诉她,不杀光,别想出来。   她杀光了,以后再也不怕了。   李若萱瞪着惊恐的眼睛哀求嫂嫂,说她不敢。   楚雨燕捉来两条蛇放在远远的地方,让李若萱用暗器去杀。暗器是打过去了,可是李若萱不敢看,死蛇也不敢看,何况是蛇受伤挣扎。   婷婷来,一听就乐了,二话没说,捉了条大蛇拿到若萱面前给她看。若萱“啊”一声惊叫,一跳三尺高,撒腿就逃。婷婷在后面追,而且婷婷轻功好,拦住她没心没肺地伸出蛇想让她摸,那蛇头向前一探,李若萱一下子就吓昏过去。   李安然闻声赶来,抱起李若萱把婷婷一顿骂。若萱被救醒,更是宛如惊弓之鸟,抓着李安然直往他怀里钻,吓得面如土色,在李安然怀里直发抖。   又是哭又是求。李安然直心软,搂着妹妹柔声抚慰。   哥哥嫂嫂都对自己关怀备至。宠着爱着呵护着,可是哥哥和自己喝茶聊天,陪自己说笑,甚至和她们一起玩,就是不肯教她武功。   李若萱终于知道,她哭闹讨好都改变不了哥哥。她灰心苦恼,无论怎么央求,他都是软语笑着,不肯答应。   依然是对自己很好,可若萱却觉得好得有点假情假意。哥哥原来虽然严厉,不听话就打着骂着逼,那才真是对自己好。   她很苦恼。抱着琴去梅菊堂,去和沈姐姐学琴,也希望能求四哥去跟哥哥讲讲情。   那个下午天气清明,微风摇着身旁的竹影。沈紫嫣耐心地一遍遍地教,楚狂靠在一旁耐心地看。   李若萱也耐心地学,一遍遍用心背,不是这里出错,就是那里出错。   楚狂最后忍不住笑了一下,扶过沈紫嫣道,“这么久你累了,回房间喝杯茶,好好休息一会儿,我教若萱就好。”   沈紫嫣朝李若萱询问,李若萱笑着忙说沈姐姐去休息吧。楚狂送沈紫嫣回来,就顺手折了一段拇指粗的竹子,走过去,对若萱道,“伸手,放桌上。”   李若萱怔怔地,突然有一点害怕,这个高大的男人虽然看不出在生气,可是多了平时没有的威仪。   他要打她吗?   李若萱怯怯地伸出了手,右手。   楚狂毫不留情两下子,横着并排着落在手心,李若萱一下子惊跳起来,甩着手,哀叫着疼出泪来。   楚狂板着脸看着,继而用竹棍点着旁边的琴,命令道,“过来,从头弹!”   李若萱怯怯地望了他半晌,不敢违抗。战战兢兢坐在琴旁,望着楚狂。   手火烧火燎地疼,动也不敢动,可是不敢和楚狂说。   楚狂一脚放在凳子上,俯身居高临下地命令,“从头开始弹我听听。”   李若萱拨动琴弦,四哥监督在一旁的惊醒作用让她忘了自己的手在疼。   一曲弹完了,楚狂道,“弹琴不能只记宫商角徵羽,不能只记手指在琴弦上的位置和姿势。闭上眼睛,凭你对声音的感觉去弹,手指和琴弦之间有默契和感应,一个音出来立马会想到下一个音该是什么样的,换一个音,就不和谐,你就会别扭。闭上眼睛,试着弹。”   若萱听话地闭上眼,说不出来的紧张和兴奋。   断断续续的,楚狂平静无波地让她继续。这样反反复复,日落的时候,竟然弹得清新而流畅,整个听觉感知被强烈地激发出来,沉浸其中,犹自和声音浑然一体,不知东西。   李若萱如梦初醒地睁开眼睛,斜阳粉红的颜色洒落竹稍,楚狂幽深而亮的眼睛里满含着笑。   李若萱站起来抱着楚狂的脖子欢呼着跳。   楚狂打趣道,“被我打那么重,还笑。”   李若萱马上想起手上的伤,一看,肿起了老高。   立刻变得很疼。李若萱娇柔地皱着鼻子和脸,和楚狂撒娇。   楚狂倒也没有安慰她的意思,让她坐下,问她,“你知不知道,你哥哥为什么不肯再教你武功?”   李若萱黯然,低着头摇。   楚狂道,“你及笄了,算是长大了。你是不是以为一个人到了及笄或是弱冠的年纪,就是长大了?”   李若萱抬头看着楚狂,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楚狂道,“我告诉你不是。一个人长大的标志,在于他自己能有勇气和能力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事。该隐忍的时候隐忍,该决断的时候决断,该行动的时候行动。而小孩子,总是靠别人管。你哥哥原来把你当小孩子管,现在是要你自己下决断。”   李若萱为难道,“可是,四哥……”   楚狂道,“你怕蛇是不是?”   李若萱点头。   楚狂道,“你怕蛇,看见蛇就跑,甚至吓昏。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练功是为了什么,我告诉你,所有的武功都是暴力,不是练着玩的,只为强身健体不必学得那么辛苦。有武功的人一定要有杀气,杀人的时候要有狠厉之气,否则你根本不能准确地杀人。像你这样子,连条蛇也怕,将来若是碰到人要杀你,他拿了条大蛇,你吓昏过去,被人家乖乖地杀了,你练其他的武功还有什么用?”   李若萱理亏地低下头。   楚狂道,“人生出来,都有自己害怕的东西,没有几个人是真正天生什么都不怕的。你以为你哥哥什么都不怕,我告诉你,他小时候和我一样,不怕蛇,怕毛毛虫。”   李若萱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楚狂笑道,“你别不相信,不信你回去问他。但是他现在什么都不怕,是因为他有勇气。他有勇气去面对。他的杀气最盛的时候,真的可以把普通不会武功的人吓死,一切活着死了的生物,他什么都不怕。如果你也有勇气去面对去克服,你就发现你也能什么都不怕。”   李若萱不言声,楚狂道,“你怕蛇不要紧,关键是你没有战胜自己的勇气,连战胜蛇的勇气都没有。一个人要长大,就得学会关键时候豁得出自己,而不是躲在别人的背后寻求保护。你原来是小孩子,豁不出去自己,所以你哥哥逼你,逼着你豁出去。”   楚狂望着她一笑,问道,“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打你吗?”   李若萱错愕地望着他,摇摇头。楚狂道,“是为了震撼精神,收敛你的魂魄。你一心都在一件事上,专心去做,就会发现学得比任何时候都快。哪里有所谓天才,天才就是天生对一件事感兴趣,特别痴迷,不用费劲,就一心一意恨不得把命放进去也愿意。而普通人就是东张西望,精力牵扯太多,什么事静不下心,自然流于泛泛。”   李若萱静静地听着,不说话。楚狂问她道,“你在家里怕你哥哥吗?”   李若萱点头说怕。楚狂笑道,“为什么怕?”   李若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楚狂道,“我告诉你,就是因为他打你。先不要说他成顿的教训,就是平日他零星的提醒,我是见过的,你练功犯了笨,或是背医书出了三处以上的错,你哥哥打你,那么重的戒尺,带着风往身上落,我就不信你不疼。可是就是那一两板子下去,偏偏你就不笨了,练功就能练好,出的错就能记住。知道为什么吗?就因为那突来的疼痛,收敛了你的精神和魂魄,你不敢不一心一意去做了。”   李若萱低下头,望着自己红肿的手,对楚狂的话比较认同。   楚狂道,“原来你总是嫌你哥哥逼你,现在他不逼你了,不紧不慢地吊着你,你是不是觉得比他打你骂你还难受。”   李若萱连连点头,深以为然。楚狂道,“其实你不懂你哥哥的良苦用心,还处处觉得自己委屈。你一直希望自己长大,真的长大了,思维习惯还是停留在小孩子的阶段,有了困难不敢面对,缺少勇气,还等着别人逼。如果你哥哥像从前那样,前面一条蛇,他后面拿着板子打,逼着你去看,逼着你去杀,我告诉你,震于你哥哥的气势,你绝对不敢晕过去,你也会乖乖杀,乖乖照办。可是你及笄,是大人了,你哥哥不愿意再那么逼你,他也知道你难受,可是你不难受就更没勇气下决断,这个坎你若是迈不过去,你在他面前再撒娇讨好也没用。”   李若萱听了楚狂的话,半天不做声。最后忍不住问,“那四哥,我要是一直下不了决心杀蛇,哥哥是不是真的就不管我?”   楚狂笑道,“就你,也能逃得出你哥哥的手掌心去?我跟你说,他这两年如一日,逼着你形成的习惯,你不照做,你自己就难受。我问你,现在你哥哥不教你武功,你是不是每天自己也练?你哥哥不逼着你读书,你是不是每天也不敢不看?原来有人逼着总想偷懒,现在没人逼,反而自己找活干。哭着闹着委屈着,觉得没人管没人疼的,不是你吗?在你哥哥的眼皮子底下,什么能逃得过他去,他就知道你早晚得上他的道,他不着急,可你着急。我看他跟你打哑谜,等着你慢慢明白其中的道理,可你偏偏就是个不醒觉的,连我也看着着急。现在就差一个人点拨你,我是不可能为你去求情的,把这话告诉你,你自己就看着办。”   李若萱半天没说话。夕阳已经落下去了,只剩下淡淡的光。楚狂拉过她的手看了一下,笑道,“让你多疼一会儿吧,回家让你哥哥给你上药去。”   李若萱不舍地垂下头,不肯走,楚狂道,“回去吧,记住四哥跟你说的话,要有勇气和决心去做,一心一意,锲而不舍。快回去吧。”   李若萱策马回头,看见楚狂在一片暮色中笑着朝她挥手。她突然就有一种甜蜜幸福而又荒凉的感受。   哥哥不动声色,而他则谆谆教诲。她爱慕,他爱护。他是自己的四哥,也只能是自己的四哥。   李若萱回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吃饭。她端碗拿筷,牵动手伤,疼得龇牙咧嘴放下筷子,李安然奇怪,问。   她低着头说,被,被四哥打了。   李安然不再说话,楚雨燕忙叫人拿汤匙,抓了她的手看,吃了一惊,说道,“四哥,四哥他怎么下这么重的手!”李若萱连忙缩了手说没关系,不疼了。李安然朝楚雨燕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吃饭,楚雨燕怜惜了半晌,不再说话。   李若萱胡乱吃了饭,被李安然叫到书房,抓了她的手看。   李安然看了伤苦笑了一下,拿药膏为她上药,边责怪道,“你去和你沈姐姐学,怎么就招惹你四哥了?”   李若萱手上被药灼得激灵激灵地疼。一边吸气一边道,“我一开始老学不会,四哥让沈姐姐去休息,他来教,就,就打了我两下。”   李安然笑道,“被你四哥当头棒喝,就学得快多了吧?”   李若萱垂头默认,欲言又止。李安然为她上完了药,望了她一眼,靠在椅子上问对她道,“在那儿低着头干什么呢,回去休息去吧,手明早就消肿了。”   李若萱噢了一声,起身走了几步站住,回头对李安然道,“哥哥!我,我和你学杀蛇练杀气,你不要不理我了。”   李安然对着她笑了一下,打量着她说道,“看来被你四哥打了两下,当真是长进不小。是不是要你四哥向我求情,你四哥就教你了?”   李若萱扑在哥哥怀里,哭道,“哥哥我明白了,再也不觉得委屈了,以后,一定不再让你失望了。”   李安然突然有一点感伤,抱着她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以后要自己争气,不能让我失望啊。”   李若萱晚上抚着手上的伤,一面想着楚狂浓重威严的男性的气息,心旌摇荡;一面想到明天要去面对蛇,畏惧忐忑,反反复复不能安睡。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合眼,又一下子醒来,跳起来往外跑,哥哥正在等她。   他身边有一个竹筐,盖着盖。李若萱见了望而却步,硬着头皮往前走。还好李安然明白循序渐进的道理,开始给她看得都是温顺的小蛇。   李安然在十步之外指导她,李若萱纳闷,李安然道,“动物对危险的感知比人要灵敏千百倍,我虽然没有动杀气,但天长日久养成的杀伐之气已经难以抹杀,人无所觉,动物却能感知,若是离得近了,蛇吓得动也不敢动,像面条一样等着你杀,还有什么意义。”   动手杀还算容易,难的是看蛇挣扎。李安然要她像看杀父仇人一样看一条蛇半个时辰,心怀杀机,直到蛇一动不动,怕她。可李若萱怕蛇,她怕也不敢喊怕。   转眼一个多月,夏季很炎热了,李若萱几乎不怕普通蛇了。李安然对她说,用毒蛇训练她反应的灵敏度。   李安然对她讲,蛇盘起来攻击人的速度非常可怕。要做到在蛇攻击你的时候将蛇斩杀,就要比蛇的速度还快。   她与蛇两相对峙,李安然让她动杀机,蛇感念杀气,一下子盘起,李若萱杀机再起,蛇跃起攻击!   虽然蛇的毒牙被李安然拔了,可是一条毒蛇狰狞着闪电般往身上跃,不容李若萱出手,吓也要被吓死。   这丫头还是不敢杀,剑也不拔,暗器也不发,就等着被蛇咬,蛇扑过去,她吓得往后跑,李安然气得一脚将她踹在地上!   哥哥黑着脸,令她起来,重新来。可她彻底吓怕了胆,杀机也不敢动了。   李安然一天没给她好脸。李若萱自己也沮丧,缠在嫂嫂身边哭。夜里睡到半夜,突然被噩梦惊醒,这丫头披头散发光着脚跑到哥哥房间,哭着拍打门,李安然开门被她吓了一跳,她已经扑在哥哥怀里,吓得尖声地哭叫。   她梦到蛇了,很多蛇一起咬她。她躲在楚雨燕怀里,再也不敢自己回房间,执意要和嫂嫂睡。   李安然无奈,出了屋。   第二天一早李安然叫门,李若萱却躲在嫂嫂怀里再也不肯出去,李安然看见她一副没出息的样子就想教训,转念又压住火,笑道,“好好,不学不学了,你别怕。”   哥哥这么快就饶过自己了,李若萱忐忑地望着楚雨燕,心虚道,“嫂嫂,我哥哥是不是又生气了?”   楚雨燕摇摇头,李若萱哭道,“他一定是生气了,他生气了也不发脾气,我,我就害怕他这样冷着我,打了骂了我心里倒也好受点!”   楚雨燕柔声安慰,让她休息几天胆子壮了再继续。李若萱抱着嫂嫂抽泣。她想中途放弃。   说不出为什么就存了这样的心思。感觉被哥哥狠狠地打一顿,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放弃了,反正我做错了,你教训过了,我付出代价,可以被原谅了。   偏偏李安然不打她。笑微微的该怎么宠就怎么宠。被哥哥一团和气地疼爱,李若萱就一遍遍自责,觉得对不起哥哥。   不光哥哥是不饶不依,她中途放弃,更没脸去见四哥。   这不是被谁打一顿骂一顿就可以解决的事。她必须战胜自己。 第90章 漫话楚狂   李若萱决心半下未下,自然躲着见哥哥。楚雨燕见她这样子,笑着对她道,“若萱你想想,我们这么大一个人,为什么要怕一条蛇,你被它咬到只是因为你没它快,那就要练得比它快。最少你要奋力抵抗,心里不怕它,想着要弄死它。它一攻击你,你就毫无抵抗力,净想着往后退,它还不越要欺负你呀。”   李若萱苦恼地拉着楚雨燕的手,在她怀里诉苦撒娇,楚雨燕突然就想,一个女孩子能永远在自己心爱的人怀里撒娇该多好,为什么一定要训练她,不能怕,不许怕,去拥有,比蛇还要快的速度,比蛇还可怕的冷静。   有所怕才真实可爱。什么都不怕,那应该是男人的事。   为什么要让她成为一个杀手,为什么不能让她就快快乐乐做一个世俗平凡的女孩?   她是李安然的妹妹,可是作为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儿,她也应该有碰到蛇一跳三尺的权利。   她内心忍不住就怜惜。真的希望李若萱彻底胆小怕蛇,不再屈从她哥哥的软暴力,做一个悠闲快乐的大小姐,找一个疼她爱她的郎君,幸幸福福过日子去。   于是楚雨燕变着法儿带着李若萱玩,让她忘乎所以。李安然看透她的心思,背地里两个人第一次起了争执。   李安然很生气。   我要往东你往西,你让我怎么教?   我是她哥哥,会害她不成?   你让她玩物丧志,将来全靠男人,她怎么照顾她自己?   你以为她跟着你就真的高兴,她一看见我就心虚。   你不用跟我急,不用我对她板脸,你看她最后是听我还是听你。   楚雨燕才叫委屈。   我怎么了,还不是心疼她吗?   她被你吓得,一晚上要醒好几次,大汗淋漓的,你不疼惜我也不疼惜?   我小时候是逼不得已,和人学艺差点被打死。你又不是养她不起,何苦总是步步相逼?   她怎么就不能照顾自己,心里没了男人,谁都能活得起。不能靠男人,你是不是也不让我依靠你?   你不逼她,她就心虚?外面的女孩子都没有学艺,谁会心虚?   她当然听你的,你不打不骂,她的心也被你管得死死的!我领她走得再远,你一招手她就乖乖回来,倒是我这个外姓人,要存心害了她!   李安然突然就闭嘴,伸手抱住楚雨燕,要吻她。楚雨燕一把推开他。   李安然又抱住,抚着她的背要她消消气。楚雨燕怒哼不理,李安然拥着她道,“你生气也不要胡说,什么外姓人啊,我不让你依靠。你不是说自己很聪明,怎么还为些根本就没有的事和自己相公生气?”   楚雨燕别过头哼了一下以示抗议。李安然道,“我若是知道有一个像你相公这样的男人等着娶她,我巴不得她去好好依靠,可现在不是没有吗?燕儿你,就不能像我一样能狠得下心去,将来我们有了孩子,也不能跟你,我看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溺爱孩子。”   楚雨燕忍不住笑了一下,说他讨厌。   李安然柔情地抱住楚雨燕,叹气道,“我知道你也是疼爱若萱,都是我不好,该是和你好好商量的,真是对不起,竟然头脑犯浑和你吵。”   楚雨燕突然就落下泪来,说道,“我也不好,不征求你同意,故意和你拧着来。”   李安然低头吻她。两个人相拥着一阵缠绵,李安然叹气道,“若萱这死丫头,你还宠着她,老这样宠着她,她老霸占我们的房间,抢我的地儿。”   楚雨燕“扑”一声笑,李安然抱着她道,“宝贝,我早就想你了。”   楚雨燕还是把李若萱送到了李安然身边。等到深秋时候,李若萱总算是练就了些许杀气。她练功突然对自己很是狠厉,李安然看了她偶尔拼命三郎豁得出去的样子,半开玩笑地说,她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楚狂的妹子。   李安然这样说,也是有感于李若萱突然痴迷于音律。李安然不再严厉管她,她却从不出去胡闹玩耍,努力背医书看琴谱,每天下午都去跟楚狂夫妇在一起,回来一有时间拼命练琴。李安然戏问她,是不是我不打你,你四哥经常打你?   楚狂再没有打她,可是她想在心爱的人面前尽量优秀。她拼命努力,虽然四哥也很少表扬她。   深秋叶落,天气凉了。沈紫嫣偶感风寒病了。李若萱殷勤地拿药,在一旁陪着她笑,和她聊天。跟嫂嫂学做了点心,小心翼翼包好给沈紫嫣吃,为她煮滋补身体的粥,用陶瓷罐大老远捧着送过来。   她不该偷偷喜欢四哥的。即便是偷偷地喜欢不说也是不应该的。所以她拼命讨好她的沈姐姐。   楚狂夫妇很是感动,都夸若萱真的长大了,是这么情深义重的好孩子。连带婷婷总是受到责怪,要回小小有点遥遥无期。   那次夜深,李安然在外面宴客,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楚雨燕为李若萱做了件新衣给她送去,被李若萱甜言蜜语缠着坐了好一阵子。想到夜深了,外面的宴会也该散场,李安然要回来了,楚雨燕打了伞要回去。   行至走廊,李若萱送嫂嫂还未回去,嘴角还带着甜美的微笑。突然,杀机四现!   李若萱一下子懵了,全身的毫毛一下子竖起来。   一身黑衣,霸道狠厉的侵袭。泰山压顶般,几乎不能呼吸!   楚雨燕的第一个感觉就是,他来了,他来杀她来了!   他终究是不肯放过自己,跑到菲虹山庄来杀她来了!   敛了温柔,全身冷厉,出手!   厚硬的兵器,似乎是一去不回头的蛮力,穿过空气逼近肌肤,还带着炽热的速度和外面秋风冷雨的气息。   楚雨燕鱼一样地闪避,动如脱兔,腕一闪,好像蛇盘起,然后突然凌厉的攻击!   连环刀。   山色空濛雨亦奇。   到处是刀影,是杀机,一刀比一刀更迅疾更具杀伤力!   黑衣人迎着刀飞身向后退,似乎想体会楚雨燕那一刀一刀接连不断的如同洪波涌起的杀伤滋味。   楚雨燕蓦地收手,不是面具人。   一个高大俊逸的黑衣人站在雨里,捂着肩上的伤口,狼狈讨好地笑。   是楚狂。   四哥?楚雨燕和李若萱齐齐瞪大眼睛,喊得不可思议。   楚狂连忙冲过来示意,别吵。   楚雨燕道,“四哥你这是干什么?让我看看伤!”   楚狂一下子躲开,摆手道,“伤不要紧,没有事。你们千万别和我二哥说今晚的事。”   不想李安然在不远处就接了话,“怎么不让我知道,你干什么事了?”   楚狂叫苦不跌,抱怨道,“你们姑嫂二人可真能聊,等了半天非得这个时候出来。”   李安然走到楚雨燕身边,轻轻抚了抚楚雨燕额上的汗,看了看楚狂捂着肩的手,问楚狂道,“你到底又在做什么怪,学会伏击自己二嫂了?”   楚狂笑得艳丽,敛了一身邪气,赔笑道,“二哥我就是想试试二嫂的刀。那天晚上我见了,一直忘不掉。回来我一直琢磨,我这是一刀毙命,挥出第二刀就得有喘息的机会。可二嫂不是啊,她的刀一开始看起来很好回避,不想一刀比一刀凌厉,不容人喘息。我就想能综合一下多好啊,我若要也能挥出连环刀,那天晚上还能跑了那面具人吗?”   李安然责备道,“切磋探讨天天有的是机会,非要偷袭,我看你是越来越没谱,真的出了事怎么办?”   楚狂道,“能出什么事,你是怕我杀了她,还是怕她杀了我?”   李安然呵斥道,“你跟我过来!”   楚狂却向后退了一步,说道,“二哥你这干什么,我都这么大人了,都娶了妻了,你不会一时生气还要打弟弟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带着轻佻浅淡的笑,有点泼皮无赖孩子气。李安然看他那样子又想笑又想叹气,扔过一个小瓷瓶道,“那你回去自己上药!”   楚狂接了小瓶,说谢了。走了几步又转回头竖起拇指,莫名回味地笑,说道,“二嫂好本事!你不做女杀手而嫁给我二哥,当真是十二万分的可惜!”   李安然道,“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楚狂连连作揖,告饶道,“二哥你别生气,你放心,我回头一定好好反省自己的错,不敢上药,就让它疼着,等着自己长好!”   他临别还对若萱使了个眼色做了个鬼脸。隔着那一帘秋雨,若萱觉得那一身黑衣捂着肩仓皇离去的男子,高大英伟,分外令人心仪。他雄霸,转而邪戏。他其实非常好,可就是看着有点坏。   李安然和她聊了几句就搂着爱妻离开。李若萱怔怔地望着兄嫂的背影,第一次感到惊异。原来嫂嫂武功那么好,一瞬间崩现那么浓重的杀气。温婉可人的人,刹那间冷硬凌厉,干净,果敢,飒爽英姿,真的是,很美,美到令人心悸,一瞬间屏住呼吸。   她可不可以做嫂嫂那样的女人。平日里慵懒随意,一举一动,风华令人心仪,线条硬起来,又可以美到令人心悸。   或许,她永远不可能拥有嫂嫂那样的姿仪,而她再也不会遇上,像哥哥和四哥那样倾绝天下的男子。   黑暗的虚空,下着雨。李若萱淡淡失意。不是吗,并不是天底下每个男人或是女人,都那么有福气。也包括她自己。   若萱第二天回来对李安然说,四哥疯了。   李安然和楚雨燕正在书房里一起整理书卷。听了若萱的话都停下来,望着她等着下文。   李若萱道,“四哥突然说要闭关,谁也不见,连沈姐姐都不见,一个人关起来,打坐静思,什么都不做。”   楚雨燕道,“什么都不做,不练刀吗?”   李若萱摇头道,“不练刀,就是什么都不做,老僧入定一样,动也不动。沈霄伯伯故意在一旁吹箫弄动静,他就是纹丝也不动。沈霄伯伯奇怪,拍他的肩,不想他一甩手,生生把沈霄伯伯从窗户里给甩出来。从此再也没人敢招惹他了。”   李安然和楚雨燕一齐笑。李安然道,“我真是不明白,那沈霄原来只是年少轻狂,却不知现在怎么像个疯疯癫癫的小孩子似的,楚狂闭关,他这是去捣什么乱?”   楚雨燕道,“四哥原来闭过关吗?他昨天不是说要学连环刀吗?”   李安然叹气道,“楚狂其实是个不世出的天才。他出身市井,没有拜过名师。琴是他自己悟的,刀,也是他自己悟的。偏偏他这一悟,境界就悟得比谁都高。”   李若萱瞪大眼睛叫道,“哥哥你说什么,四哥他没有名师,自己悟的?”   李安然道,“我骗你作甚,我们弟兄几个,我和大哥就不说了,孟伯伯教的,你三哥,十三岁时得遇高人,你五哥,出身世家拥有云门绝技。你四哥能靠谁?他爹娘是街头卖唱的瞎子,早早死了,他就靠卖唱的叔叔伯伯接济过活,从小就跟着卖唱。他就是靠自己的一双耳朵听,靠自己的一双眼睛看。他曾经跟我说,他学刀的师父就是他小时候看见的街边卖肉的,一刀下去,稳准狠,要一斤绝对不会割成九两九。他就是靠自己悟。有的人外在条件再好,他就是不成材,可有的人,你把他埋在土里,再跺几脚找块大石头压上,他照样长得出来。”   李若萱听了哥哥的话,就好像哥哥在责备自己一样,内心惭愧,低下头去。楚雨燕没介意,只是追问道,“那,那四哥他怎么读的书啊?”   李安然笑道,“他读书,说来就更传奇了。他十一岁的时候,去青楼里卖瓜子,本来是想偷艺学各种乐器的,可是一个叫云仙的当红女子喜欢这个清秀勤快聪明伶俐的小厮,就认作弟弟,经常带他应酬,楚狂好学,就跟她识了字,学了诗词。那云仙认识了一个富家公子,就介绍楚狂去那人家做书童,那富家公子的弟弟读书什么也不是,可他家那一藏书阁的书,诸子百家野史典籍,都进了楚狂的肚子里。所以楚狂对青楼女子,从来没有半点看低,向来是当成亲人当成知己。楚狂声名天下闻,就是和妓女暧昧不清为人诟病。不过你四哥他,不求利禄,不为功名,我行我素他自己高兴就行,哪里管世人是赞许还是诟病。”   李若萱想起楚狂那句话,大家都是出来卖的,谈不上谁看不起谁。   李安然道,“有一次,朝廷三品的大员,在西湖边公然诟病苏小小,楚狂只是路过,指着苏小小墓顺口就说了一句,‘公为命官,卿为妓女,论地位是公高卿低。可是在千百年后,世人皆记得苏小小,还记得那个三品命官是谁?’那三品命官听见,又羞又恼,勃然大怒,楚狂索性就坐下来和他理论,你四哥说,这世界本来就是一大群人在乱哄哄做买卖。你们读书人把自己的学识,智慧,包括身家性命统统拿出来卖与帝王家,禁锢心灵只知道忠于主子,含冤受屈也宁愿以死相报。妓女出来做生意,卖的不过是自己的身体和美貌。难道出卖学识智慧和心灵,就比出卖肉体更高贵?你四哥这话问得那三品大员瞠目结舌,就好像见了鬼。”   李若萱和楚雨燕一起哈哈大笑。李安然道,“你四哥这性子,再加上他天生长成的那样子,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喜欢。便是男人,也常常忍不住喜欢。他风流俊逸,就是太霸气,好像他的刀,别逼着他出刀,一出刀即毙命。他这么多年在男人女人堆里面混,爱慕他的,打他主意的,不知道有多少,只是别惹火他,否则,……”   两个人敛住笑,李若萱怔怔地问,“否则会怎样?”   李安然道,“你四哥重情意,受不了轻薄轻佻。若是对他情深义重,他不爱,心存愧疚而已。可风月场里,世间百态,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样的事也做。那圈子里面的人,有谁懂得尊重,爱慕他姿色的男人女人,拉拢不成,总有出狠招出阴招要把他据为己有。你四哥那个人,能受得了别人把他当玩物一样,霸占着,一堆的人挣来抢去?他第一次出手就名动江湖。”   李若萱颇为兴奋道,“怎么名动江湖啊?”   李安然道,“五年前,你四哥在龙吟亭献艺。那时候他是真真正正在卖艺,虽然还是现在不拘小节不爱干净的德行,可是接待的客人都是王公贵族,富商大贾。女人对他痴心妄想,他倒还能容忍,可男人动念头动到他头上,他还不火吗?贤平府的小王爷,当时名动江湖的辣手摧花,又有很严重的断袖之癖,他就把主意打到了你四哥身上。”   李若萱听得胆战心惊,“小王爷啊?”   李安然笑道,“你四哥才不管他是王爷不王爷的,当时正有人说他做人的男宠,他憋着一肚子的火没处撒呢,所以那小王爷用迷香想把你四哥迷昏了下手,外面围了三五十号人看热闹。不想他刚一凑过去,你四哥就睁开眼,对他笑了一下,据说那一笑艳美诡异,把小王爷看得呆了,你四哥起身打开门,对外面人说,趴窗户多累,想看进来看吧。”   李若萱兴趣盎然,笑道,“那结果怎么样?”   李安然道,“你四哥杀人了,他那把刀第一次亮相,就杀了贤平府的小王爷,那采花贼武功颇高,可是被你四哥一刀杀了,胆敢进屋看热闹的,也被杀了。他吹了吹刀上的血,对外面看热闹的人说,你们记清楚了,我杜彤是个响当当的男人,谁拿我做男宠,我杀无赦!然后笑着冷哼一声,扬长而去。从此天下人知道了,那个叫杜彤的男人,虽然美艳,却是碰不得,他不仅会弹琴,还会拿刀。所以你四哥在江湖中可是个狠角,诟病他的人不少,敢招惹他的人不多。”   李若萱有点心惊肉跳,她不敢相信,她天神般的四哥,对她那么好又爱笑的四哥,也有那样心狠手辣的一面。   看她一下子黯然的表情,李安然笑着,抚着她的头柔声道,“怎么了,害怕了?”   李若萱摇摇头,李安然笑道,“小丫头还不知道人世艰辛,听见杀人就怕了。是不是将来哥哥得给你找个白面书生,身世清白,手无缚鸡之力,处处受你欺负?”   李若萱躲在楚雨燕的怀里,脸一下子就红了。她很久很久,不去梅菊堂。   入冬的第一场雪,雪霁天寒,楚狂过来,见了楚雨燕笑嘻嘻地喊师父。李若萱见了四哥,一下子亲近了,跑过去拉着楚狂的手问东问西,楚狂问她,“若萱你怎么这么久不去找你沈姐姐学琴了,以为我不管就偷懒,是不是又想我打你了?”   李若萱垂下头没说话,李安然道,“我跟他说你原来的事,这丫头被吓到了。”   楚狂纳闷,“我什么事能吓到这丫头?”   李安然道,“杀人啊,杀了贤平小王爷名震天下。”   楚狂笑了一下,“这八百年前的事了,提它干什么。”转而望向若萱道,“那我也没干什么啊,哪儿让你害怕了?”   李若萱不说话,靠在嫂嫂身边,李安然笑道,“依着女孩子的心思,你把人痛打一顿赶跑了就算了,谁想你全杀了。”   楚狂坐在椅子上往后一靠,顺手喝了杯茶,对李若萱道,“就因为这怕我啊?你放心,别说你现在不怎么淘气,就是你可着劲气,四哥也不舍得杀你。”   李若萱的心偷偷地动。李安然问他,“那刀,练好了?”   楚狂嘻嘻笑了,唤若萱热壶酒来,他和李安然小酌了几杯,去后花园,试刀。   李安然拿了把剑,楚狂一刀砍过来,“叮”一声响,火花四溅。李若萱只看到两个人如影随形誓死纠缠,一时懵懂,眼神胡乱地跟着人影,不明所以。   身边的楚雨燕蹙起了眉,握紧了拳,李若萱见了嫂嫂的样子,更加纳闷,正欲发问,突觉强劲的冷风袭来,一下子旌旗蔽空,风卷着积雪,压得她几乎喘不过起来。   嫂嫂拉了自己的手,掠出三丈外,在一株梅树下站定。李若萱急道,“这是怎么了?”   楚雨燕道,“他们俩动用了内力,动起真格了。”   李若萱“啊”了一声,聚精会神地看。哥哥的身形在白雪中不甚清晰,四哥的黑衣醒目可见,如旋风,如游龙,如蝙蝠,伴着刺耳细长的刀叫声,瞬息变化。   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席地卷起,翻动,风雪霸道地灌进她的口鼻,窒息,昏厥,狠狠地跌下,摔得浑身都撕裂般痛。   李若萱一瞬间失去了声音,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李安然和楚狂七手八脚把她从雪堆里拉出来,她狼狈着想要哭,不想觉得嗓子一咸,“哇”地吐出一大口。   不是血。就是吐了。吐在楚狂身上。楚狂看着胸前那一大片,笑骂道,“你个死丫头,你哥哥也在身边,干嘛不往他身上吐!”   李安然把她抱在怀里,捶背抚胸顺着气息。李若萱苍白着脸,良久才心神回位,颤声问着,“哥哥,四哥,你们,你们怎么打我啊!”   楚狂道,“谁打你了,瞧你那点出息,被我们发散的内力扫到一点边,就变成这样。你不知道躲啊?”   李若萱惶恐地望向李安然,楚狂道,“你看他干什么,跟了他这么久,总算是有了点抵抗力。你若是吐血了,你哥哥一生气,非得花时间好好收拾你。”   李若萱似懂非懂。转头看见哥哥手里的剑,一节一节细碎地断裂成十多段散落在地上,她崇拜地望了望楚狂和他手里的刀,他在淡月梅树中气宇轩昂地站着,可一看到他胸襟上被自己吐的秽物,李若萱突然觉得很滑稽,忍不住笑起来,楚狂掐着她的脸道,“你还笑,你吐的,你给我洗!” 第91章 情动云初宫   邱枫染站在冰清的雪地上,他第一次在那么清幽的地方,看见那么家居随意的面具人。   面具人邀请他赏月,喝酒。   他不喜欢赏月,他只喜欢看星星。   事实上,他也不喜欢喝酒。即便是浅浅地喝几杯,有一点熏然便止住,他不喜欢自己变得感性,变得没有拘检。没有拘检那是楚狂喜欢的事,楚狂喜欢喝酒,尤其喜欢醉酒。   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楚狂。他们本来应该是互相厌弃的人物,他嫌他脏,他嫌他爱干净。   面具人似乎很好的兴致,邱枫染淡淡地看了眼他空虚的左臂,那昭示着残酷搏杀的痕迹。   杀不了,不是吗?   面具人为他倒酒,邱枫染很快就发现,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味道,酸而甘甜,酒香清淡而醇。   不过是,开胃的果酒。   他喝了两杯,味道真的不错。   面前的菜简洁而朴野,没有谢小倩做的那般精心精致。   可举箸一尝,却瞬间感受到,菜本身固有的清香和做菜人似乎温暖的心意。   很微妙,但很神奇。   邱枫染明白,面具人,怎么可以委屈自己,即便是最普通的青菜,也有人为他做到极致。   看似清简,随意。可处处是高于人之上的优越,处处是臻于完美的极致。这飘雪的云初宫,在来的路上,却要穿过了三五个芬芳馥郁,奇芳异草的山谷腹地。   绝对的静谧,没有人走,没有人声。   面具人似乎在笑,问他,“喜欢这里吗?”   邱枫染道,“喜欢。”   他的确很喜欢。真的很喜欢。   面具人道,“那我就送给你?”   邱枫染望着他,没说话。望着他也看不见啥,就是一张冷硬俊美的青铜面具而已。   面具人道,“芬芳馥郁,少有人迹。你喜欢竹林,那边同样有,比你的还要茂密,还要宁静,还要大。我的房间就在竹林里,这一点,我们大同小异。”   邱枫染静静地喝酒,没说话。   面具人道,“我死了,这里就给你。全是你的。我膝下无子,心仪的人就只有你。还有,我的侄女儿。”   邱枫染抬眸看了他一眼,静静地听。面具人似乎在笑,笑得诱惑但是慈祥。他对邱枫染说,“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这么短时间就足以对抗李安然。我思来想去,你虽然冷,不会照顾我的侄女,但总是,配得上她的人。配我侄女的男人,一定是一个可以雄踞天下的男人。”   雄踞天下,这在不停地挑动邱枫染心中难言的欲望。   邱枫染对他道,“我无心再爱。”   面具人道,“我不介意你爱或不爱。我的意思你懂。”   邱枫染冷冷地道,“我不懂。”   面具人笑出声,喝了杯酒道,“我就喜欢你这样。你不懂,说得好极!我看上的男人果真不让我失望。这么直接的拒绝,我还真很少遇到,真是妙极好极!”   面具人仰天笑,起身道,“你不贪恋我的云初宫,可是我贪恋你!我越来越欣赏你!”   那夜邱枫染半醉,回去。时至午夜,他听到悠扬的,断断续续的曲子。   这么静的夜,这么静的云初宫,悄无人迹,谁在吹曲子?   难道是,他的侄女?   邱枫染几乎失笑。他这是安排一场相聚吗?家有爱妻,何须再与女人相聚?   曲子断断续续,细碎的尾音像极了空谷中远而寂寞的叹息。   邱枫染很少好奇,可是那夜,他就好奇了。   那会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很丑,还是会美到极致?还是会戴着青铜面具?是温柔可人,还是会出手狠厉?   突然就再没有声息。碎裂的曲子转瞬而逝,像是花,落了被踩在脚下,细细地碎裂,下脚的人,淡漠,随意。   邱枫染的心就一下子纠结。当年卑微的自己,带着强烈的渴望小心翼翼凑过去,被人一手甩在地上,一脚踹过去,出脚的人,也是那样的,淡漠随意吧?   没有声息,他突然就忘记了,曲子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不远处有一条清溪。邱枫染抬脚就走过去。   淡月朦明。一个女人出水的胴体。美而洁净,令人瞬间屏住呼吸。   他见过女人的胴体,可是没见过,那么美的胴体。   她踩着青石板,一双玉足白而纤丽。她妙曼有致的曲线,仰头甩发,掠起细碎的水珠,一粒水珠在她的下巴处流连打转儿,闪着清亮的光。   看不清她的脸,她从容地擦干自己,穿上宽大的白衣。   流动的清溪,飘着洁白的花瓣。她半躺在青石板上,撑着左臂,惬意地晾着长发,随手抓了片卷耳的叶子放在唇边吹。   邱枫染静静地在树丛后看着,直到她转身一回眸,看到他。   邱枫染无数次想,她发现自己,会尖叫,逃跑,还是冲过来打自己?   琳儿发现有人,几乎都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了看他,抱着腿缩起身体坐着看着他,几乎是带着笑。   她的眸子,那么静,那么净。像是清泉在山,野云出岫般静美纯净。   她的长发在肩上飘,白衣在凌乱地垂,不惹纤尘地望着邱枫染,吐了卷耳不再吹。   她的眼神让他自惭形秽。   从来都是他嫌别人形秽,可今天他自惭形秽。   琳儿对他道,“你是今晚和叔叔喝酒的邱大哥吧?琳儿手拙,做的小菜,不知可否合邱大哥的胃口?”   邱枫染突然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只是木讷地道,“刚才,对不起。”   琳儿望了望天上的月亮,回眸笑道,“邱大哥也,这样拘礼?”   邱枫染突然浑身不自在,有点紧张。平日都是他厌烦世俗的礼数,今天被人家说,邱大哥,也这样拘礼?   他邱枫染也有一天,手足无措,木讷拘礼吗?   他盯着琳儿的回眸一笑没有动,她含笑的眼眸,再没了刚才清空的平静,而是充满了温情,像是一朵香花,在风中摇曳地笑。   如朝阳般,温暖而不浓烈。像是一个不知怕人的小动物,不胆怯也不狂野,不取巧,也不拒绝。   她举头望月,回眸一笑。对于她来说,风吹花香,去留无迹,但对于邱枫染来说,绝不仅仅限于此。   邱枫染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扯了片卷耳叶子放在嘴里吹。   吹不成曲。   琳儿望着他笑。她随手扯过片叶子,一吹,韵律悠扬。   邱枫染看见她的眼睛,像是两汪鲜活的溪水,碎落万点星。   很美,荡人心魄。邱枫染不自主地对她笑了。   谢小倩从来都觉得,邱枫染笑的时候,很美。   琳儿也觉得,这个男人笑的时候,真的很美,很动人。   琳儿对他道,“邱大哥很少笑,为什么吹不成曲子,却要笑呢。”   邱枫染道,“为什么我就做不了,这么简单的事?”   琳儿看似无意地望了他一眼,邱枫染一下子就惊觉,似乎没有事情,能瞒得过这个女子。琳儿对他笑道,“我们女孩子才喜欢吹,回家你问问我嫂子,她一定知道,会教你。”   邱枫染淡淡笑着沉默,她已经知道,我娶妻了。   琳儿望着他,他沉默的浅笑,柔和的线条。一阵风吹动她的裙裾,邱枫染突然觉得她会冷,他想怜惜。   琳儿仰天叹气。邱枫染静静地听着,他感觉琳儿有话要说。   琳儿幽幽然望着夜空,浩渺的银河,闪亮的星。邱枫染望着琳儿,内心忍不住轻轻地动,难道这个女子,也爱一个人看星星?   不想琳儿幽然浅笑,语出惊人,她叹息道,“天上烟花,尘世繁华,邱大哥不也是,一条爱慕繁华的鱼吗?”   邱枫染望着她,目光冷冽。琳儿道,“白首为功名,争斗一生是你们男人的宿命。理想志向与富贵荣华,本来也没有什么本质区别的吧。”   邱枫染不说话。线条冷硬。琳儿回头望着他道,“其实世人,全部爱慕繁华。只不过有的人热烈地爱,明目张胆;有的人是冷冷地爱,咬牙切齿。邱大哥你,不是一条爱慕繁华的鱼吗?”   邱枫染的脸白了。琳儿无惧,浅浅笑,说道,“您也不要生气。爱的对立面从来不是恨,而是漠然。您恨,可如果您不介意,还会去恨吗?”   邱枫染冷冷地盯着她看。琳儿扬眉而笑。说道,“世上的人皆是嫌贫爱富。繁华标志的不仅仅是富足,还有人的尊严,地位,身份,有这些的人,就人人畏惧,人人巴结,人人仰慕。没有的,就人人轻视,人人敷衍,乃至人人欺负。所以人不得不爱慕繁华,争权夺贵。这件事说出来,很可耻,很让您生气吗?”   邱枫染冷冷地笑了一下。   琳儿道,“庄子宁愿乌龟曳尾于泥中,不是因为他贪生怕死不勇敢,而是因为他喜欢。邱大哥的四弟楚狂,他任着性子曳尾于泥中,不求富贵,不介意世人怎么看,那也是因为他喜欢吧。”   邱枫染起身,仰天叹气道,“我不是楚狂!”   琳儿对他温柔一笑,送别地挥挥手,然后转过头,将一片卷耳叶子放在嘴里,悠扬地吹。   邱枫染走了几步,突然很想回头,很想质问这个女子。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叔叔把她许配给自己,她这是向自己说,他爱慕繁华,争权夺贵,她不喜欢?   她喜欢什么?她幽雅洁净地在这世外仙境里,飘雪的冬季却如盛夏般洗澡,她享受着强权富贵,却高雅圣洁地说,她不喜欢?   富贵如浮云,每个人都有看透这本相的智慧,但每个人都有不受富贵诱惑的定力吗?   短暂拥有,聊胜于无,不是吗?   邱枫染回头,她的长发垂落地上,她的背影披着月光。   她的疏离,她的拒绝。她温热的目光可以瞬间幽独。她骨子里的,不欣赏,不驯服。   邱枫染突然就有一种冲动,他三两步走过去,一把抓住了她的臂,正过了她的脸,他凑近前,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脸上,一字一句道,“我,一定来娶你!”   他说完松开他的手,看见她的眼眸潮湿而亮。   他冷冷地离开。她不喜欢,她不喜欢也没关系,我喜欢!   一个女人,那么美就已足够,她还那么冷静,一眼看透世情,何须再让她明白,什么叫稼穑艰辛?   她不懂,其实没关系,她懂了,才更难以驾驭。   谢小倩还在阁楼里等他。她披着厚厚的裘袍,给他做了滚热的羹汤。   见他回来,一脸笑地迎上来。   邱枫染突然失落,他已娶妻,而且是这么好的妻。   他内心里叹了口气,温柔地拥住谢小倩。他从外面回来,脸上是冷峭的气息,他亲亲谢小倩的脸,谢小倩娇俏地抱住他,细细地笑,钻在他的怀里。   刚才的云初宫,幽绝尘世如同高处不胜寒的天宫,而现在的家,才是安乐祥和的红尘俗世。有人与他厮守,不离不弃。   或许刚刚,只是惊心那女子的美丽,或许是因为她的暗讽,挑起了他的怒气,没关系,一切都没关系。他已经拒绝,不会背叛自己的妻。   背叛自己的妻,不可以。   邱枫染唇角含笑,一口口把羹汤喝到见底。他拥着谢小倩,她洗了发,已经沐浴,在家里等着自己。   他细细密密地吻。小倩,对不起,我怎么可以爱上别的女人,我怎么可以?   外面飘着细细的霰雪,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邱枫染将火炉挑暖,望着床上半是娇羞半是期待的谢小倩。   暖而轻薄的锦被。娇小美丽的妻。他温存细致地爱抚,一遍遍地吻,一次次的要。这个女人,自己的妻,娶了两年的妻,有着争吵的分歧,也有相爱的情意。   他冷,他霸道,爱发脾气,可她还是选择原谅,没有怪罪。   她也是灵心慧质。她也美丽。关键是,她懂得怎样爱自己。   她爱了。爱了就是覆水难收的情感,她只凭年少的热情,倾心相许,从没去想,他是一条憎恨繁华还是爱慕繁华的鱼。   他少有的火热,少有的纠缠,少有的索取。今夜,邱枫染可能自己不自知,他失控了。   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可以辜负小倩,不可以。于是他一遍遍地索取。直到小倩疼了,在他身下柔声叫痛呻吟,他才一下子惊醒,停下来。然后抱着谢小倩,一遍遍吻,把她弄湿。   小倩怕了,他从来没有这样子。就是新婚,就是长久怄气后和好,也不过两三次,今夜这样子,她有些怕。   她渴望他的爱,向往他的肉体交欢。在这件事上,他一向比较君子,谢小倩还经常暗暗希望他能略加暴烈,可是现在,她怕了。   好像他要吃了自己。一遍遍揉弄,火热的霸道的,不服商量。乃至她低声叫痛,他就吻上去,堵住她的嘴。   像是撕心裂肺般的爱,又像是一种惩罚。最后小倩全然就范,收起忧心恐惧,放松了心意。   他如此的火热,如此的执着。就将自己全然交付出去吧,她感应。配合。   这才是男人,不是吗?   谢小倩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巅峰的快乐,她娇声尖叫,紧紧抱着邱枫染,几乎要化成一汪水来。   邱枫染疯狂,她接近昏厥,这是什么,是不是就是传说中要命的男欢女爱?   从前,她虽已成婚,但是拘谨恐惧,男女夫妻,未解其中滋味,今日一夕尝透,竟然百感交集,千头万绪不知从何想起。   人世男女,怎么可以这么欢爱,这么快乐!   接近黎明的时候,两个人相拥着沉沉睡去。谢小倩第二日依然面带娇羞,望邱枫染的眼神,充满了浓郁难言的情意。   他的眼角藏着笑,坐在窗户边看雪,谢小倩坐在火炉旁煮茶。他不时回眸,心很静,暖暖的爱。   他的家。只要他有爱,他肯付出一颗心来,他邱枫染也可以拥有一个温馨温暖的家,不是吗?   邱枫染突然想叹气。云初宫那个女子。   美,却有一颗可看而不可接近的心。   她为什么能一眼看透自己也不曾看透的心思。他一直以为自己爱慕的不是荣华富贵,自己追求的只是,他卓尔不凡的理想和志向。雄霸天下。   可是她说,咬牙切齿的爱。呵呵,咬牙切齿,自己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恨,可是她告诉自己,自己是爱慕荣华,用一种咬牙切齿的方式。   天上烟花,地上繁华。她一眼看透了自己的雄心,她一眼刺穿了自己的伪善。   她用那么平静的方式,问自己,争权夺贵,说出去,很可耻吗?   可耻吗?尽量做得超凡脱俗,在她看来,其实俗不可耐,是不是?   白首为功名,争斗一生是你们男人的宿命。呵呵,她忘了,男人争斗的,除了功名,还有女人。   尤其是,像她那样的女人。面具人不是说了吗,她的男人一定要雄踞天下,她注定,成为一个雄踞天下的男人的胜利品。   他回头望了眼,火炉旁煮茶的妻。他的妻,他的小倩。正在带着娇羞而温存的幸福,为他煮茶。   她也美丽,她还如此鲜活。他其实爱极了她的笑,鲜活纯净,没有心机。   小倩啊,她有一颗爱自己的心。这已足够。已然足够,不要想云初宫那个,美到极致洞达智慧的女子。   邱枫染望着谢小倩,忍不住翘起嘴角,温柔地笑。他突然想疼爱这个女人,疼爱她真实可感的肉体和精神。   谢小倩不知道邱枫染心里退而求其次的心思。她只是觉得幸福。丈夫突然对自己表现出少有的激情和疼爱,她纳闷,但是她幸福。   也不知道,是男人太长于掩饰,还是女人愿意自我欺骗。   面具人与琳儿对坐着喝茶,上午的阳光很明媚。   面具人含着笑问,“见了人,你觉得怎么样?”   琳儿那天头上插了几朵盛开的紫色雏菊,在她的鬓角轻轻地摇动着日影,慧黠而俏皮。琳儿欣然而笑,有一点灿烂,她说,“邱大哥有才华,但终究太逼仄。”   面具人“哦”了一声,不解。琳儿道,“男人的情怀,应该如汪洋四海,吞江河,含日月,怒时遮天蔽日,不可一世,但同时,也应该可以包容万物,不拘于形,超脱于物。邱大哥性情清冷,手段凌厉,虽然可以雄霸天下,但终究,薄情寡恩,他心中只有他自己。”   面具人盯着琳儿,他禁不住好奇,只见了邱枫染一面,他没和她说过任何邱枫染的事,不曾提过半句邱枫染的性情,她一个幽居于世外的女孩子,怎么知道那么多?   邱枫染性情清冷,手段凌厉,谁告诉她的?他薄情寡恩,她怎么知道?   见了一面,寥寥数语,她知道这么多?   面具人突然有些惶恐。如果只是匆匆一面寥寥数语她就知道这么多,那她和自己在一起整整十五年,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琳儿见他不语,抬手为他续茶,扬眉笑道,“叔叔怎么了,琳儿胡说,您生气了吗?”   面具人叹气道,“这么多年,叔叔也为你物色中意的人选。可是天下男人虽多,可选者毕竟寥寥。温婉风雅的男人比比皆是,配得上你的,是少之又少。琳儿啊,像你口中所说的男人,不是没有,可是那样的男人,又怎么能听从叔叔的控制?”   琳儿笑,摇着面具人的肩娇笑道,“叔叔你看你,琳儿不嫁了,琳儿一辈子陪着叔叔,省的被别人欺负!”   面具人仰头笑了几声,青铜面具折射出耀目的光。他笑道,“死丫头休再哄我!天下的男人任你挑,只是任你挑的男人,你会看上吗?”   琳儿一下子跳起来,半仰着头近乎撒泼撒娇道,“叔叔我不和你说了,你就知道笑我,我不挑,你给我挑好了,只是拜托你挑了就挑了,别再叫过来给我看了!”   琳儿一转头跑了,面具人望着琳儿的背影,突然惊心动魄地想,若是琳儿不被自己幽居于此,她也可以是一个搅动天下的女人。   他真正地开始惊心动魄。一直以来,他想到可以反抗的只有火凤儿,而琳儿是个女孩子,娇滴滴的,乖巧,贴心。   他突然不知道琳儿是怎么长这么大的。他经常在外面忙,她一个人在云初宫,没有玩伴,没有朋友,她安安静静地与花草为伴,安安静静在阁楼里看书。从来没有抱怨,没有撒娇,甚至对外面的世界从来没好奇过,她是不是,太乖了?   她像是出水的芙蓉,她像是舒爽的晨风。她什么都能拿捏一个尺度,看万事万物,既不冰冷,也不火热,她只是温润。   谁教她的?她怎么学的?难道就因为她是林夏风的女儿,所以自然的,天成的?   面具人突然有一点怕。突然有一点悔。琳儿有把握人微妙心思的本事,这个本事让人害怕。   他一直把琳儿当成是美丽善良的女孩子,没有武功,不懂纷争,他一定要为她找一个最强大的男人,接替自己保护她。现在突然发现,他自己错了。   琳儿会不会什么都知道,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反水?   她会杀了自己?面具人笑,这不可能,她不懂武功不懂毒,她若是存了反心,这么多年不可能一点也不露破绽。   自己真的是太多心了。可是邱枫染就百分百值得信任吗?他为什么不考虑琳儿呢?为什么称霸天下的一定是男人!   但面具人也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他只有一个琳儿,他不可能让她接触世事,不可能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从而把他作为仇人。   就让她无尘污染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云初宫,他死了,由一个叫做她丈夫的男人接替。   她终究是女孩子。面具人让自己释然。想一想她拉着自己胳膊撒娇的时候,想一想她见到一条蛇也吓得尖叫的时候,想一想她和收拾花草的仆人融洽相欢的时候,想一想她伤春悲秋无病伤情的时候。   呵呵,就是一个女孩子,纯纯正正的女孩子,不过是聪慧了一点,能猜破人的心思。   他要,为她找一个宠她一辈子的男人。 第92章 有凤来仪   若萱十五岁的冬天,很冷。十一月初五又下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天,晚上却越发密了。   李安然去外面宴客,说是有事情要谈。李若萱在闲聊时听说嫂嫂洗一种特殊的花瓣澡,顿时好奇,非要尝试。姑嫂二人在自己的浴桶里不时打闹调笑,享受着护肤养颜的沐浴,然后听到一声细细的笑,尖细的声响,李若萱奇怪地纳闷,楚雨燕飞身跃起,在空中掠过一道彩虹般的水花。   她几乎是在空中裹上浴袍的,有人破窗而入,漫天花雨。   李若萱尖叫一声,吓得钻入水里。   家里哪里来的陌生的男人。他穿着一身华贵的大红袍,像是一只翩翩起舞的大蝴蝶,飘向了嫂子。   嫂子弯腰弹身,长发挂着水珠甩出去像一把剑。   那男人抓住了嫂子的头发,嫂子弓身而去,右肘顶在那男人的肋骨,左脚踢向那男人的□。那男人松手,嫂子斜逸出来,将浴桶踢翻过去。   那男人直直地躲闪,楚雨燕抡着一件锦袍将李若萱从浴桶中拎出来。李若萱惊慌失措中不知怎么回事,只觉得自己转了几圈,落在地上,身上已经裹上了衣服。   她尖叫失声,楚雨燕回头道,“快穿好衣服!”   李若萱慌乱地系好衣服,那红衣男人已经站在干净的地上,眼角含笑地看着她们俩。   他身材颀长,相貌英俊,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神采飞扬。他用一双含笑的凤目斜斜地打量着楚雨燕和李若萱,唇角含着笑,叼着朵半开的猩红的月季花。   他轻薄地拍手笑,斜挑得李若萱满脸通红。他笑道,“我这招,逼得美人仓皇出浴,可真是有点煞风景。”   李若萱躲在嫂嫂背后,虽然狼狈却气势不减,伸着胳膊指着鼻子骂道,“哪儿来的等徒浪子,敢,敢来我菲虹山庄撒野!”   那男人猩红的衣袍上绣着金色的凤凰,宽大的衣袖上绣着两朵黑色的云彩。他把月季花拿在手上,含着颤巍巍的笑,盯着楚雨燕滴水的下巴,问道,“那小丫头不知道我是谁,我想楚姑娘,不,现在应该叫李夫人,你总该知道,不用我再报上名来吧。”   楚雨燕明丽地笑了,说道,“那个当然,只是不知道,斩凤仪大公子,来我菲虹山庄有何贵干?”   斩凤仪笑道,“听闻菲虹山庄的少主人李安然,娶了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在下不过是来看看,合不合胃口。”   楚雨燕笑道,“斩公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胸广阔,看得起我这个有夫之妇了?”   斩凤仪笑道,“你身后,不还藏着一个黄花大闺女呢吗?”   他说完,飞身抓了过来。楚雨燕闪身抓过李若萱,迎上去。   李若萱懵懂中,楚雨燕和斩凤仪已经走了几招,女人洗澡是最放松警备的时候,楚雨燕的刀,不可能带在身上。   她纯粹是利用身体的娇小和无可比拟的柔韧度,才得以在斩凤仪的包操中得以逃脱,她还带着一个吓呆了毫无反手之力的李若萱,节节败退,被逼到了庭院中。   天正下着鹅毛大雪,悠悠扬扬。两个人赤足站在雪地里,楚雨燕对李若萱道,“我来缠住他,你去拿兵器。”   回过神来的李若萱点点头,楚雨燕腾挪而起,与斩凤仪在地上纠打缠斗,李若萱飞奔回浴室,拾起嫂嫂和自己的衣服。找到嫂嫂的刀,望着雪地里打作一团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楚雨燕道,“把刀扔过来!”   李若萱“哦”了一声,胡乱地把刀扔向嫂嫂的一边,可是打斗局势稍纵即逝,刀落过去的时候,斩凤仪已经到了那边。   眼看着刀要被斩凤仪接了去,李若萱急得正欲冲上去,不想嫂嫂一个翻身到了斩凤仪的后身,一把将刀掠了去,斩凤仪随即压上。   又是乱作一团了,李若萱只看见红衣白衣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她找不到破绽可以冲上去帮嫂嫂,站在一旁乱着急。   干净利落的几个回合,听得斩凤仪道,“楚妹妹让哥哥亲一口!”   他欺身困住了楚雨燕,一把将楚雨燕搂在怀里,将脸凑过去,楚雨燕向后三百六十度大翻身,鱼一样圆滑,脚踢向斩凤仪的下巴,斩凤仪仰身向下一操,复又搂住楚雨燕,笑道,“楚妹妹为何这般不念旧情,哥哥亲一口怎么了?”   楚雨燕的头向前向上扬起,像是有意在迎合,斩凤仪低头欲亲吻她的时候,她左手击向斩凤仪的咽喉,右膝一曲,顶向斩凤仪的□,斩凤仪苦笑着闪身,楚雨燕回眸一笑,随手掠过他手里的花叼在嘴里,说道,“有本事就来亲啊!”   楚雨燕轻飘飘地落在雪地里,半散的白袍显露她丰挺的乳,嘴里含着那朵猩红的月季,风华绝代地笑。   花瓣一瓣瓣地飘落,漫天的雪在飞舞。   她的长发在打斗中被风吹得半干了,乱,但飘逸。   莫说是斩凤仪,就是李若萱,也有点看痴了。   嫂嫂真的是,美,野,清艳,妩媚。   她半昂着头,半裸着肌肤站在飞雪里,无所拘束,无所顾忌,目光空远,但是迷离。   像是挑衅,又像是勾引。   斩凤仪扶着嘴角,意味深长地笑了。在那一刻,他也想做李安然。   都说李安然很宠她,他若是李安然,也会宠她。   斩凤仪就是在那一刻下定决心,不只是轻薄她,而是,掳走她。   他吹了他的玉箫,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玉箫声起,杀机四现。   猩红的月季花在北风中静静地凋零,只剩下花梗,顶着一片鹅黄的花蕊。   五个黑衣人团团围住了楚雨燕。   楚雨燕不动声色,笑得越发灿烂,越发美艳。   她歪着头貌似纯真仰望地望着斩凤仪,笑,斩凤仪清晰地可以看见,她绽放的清浅的酒窝,盈然欲掬。   她说道,“能得眼高于顶的斩凤仪大公子的垂青,小女子,倒是三生有幸哪!”   她说完,赤足滑雪,激起风雪的飞烟,刹那迷离。   她干净利落地飞旋,转身,出刀。   李若萱清晰地看见,嫂嫂像一条灵活机智的小鱼,俶而东西,像是在纠缠的水草中自由地翻转腾挪,她姿态优雅表情淡漠地,将刀刺入黑衣人心窝。   就那样几个眨眼的功夫,一个二个三个四个的黑衣人,倒下。   有时候嫂嫂的动作几乎很随意很慵懒,只是那样轻轻地往后一送,刺入黑衣人的肌肤。   斩凤仪挥箫冲过去,楚雨燕出刀,连环刀。   刀影空濛,像是江南的烟雨。   叮叮咚咚的撞击声,李若萱看不出胜负。   又是五个黑衣人从后面包操了李若萱,李若萱紧张地盯着嫂嫂和斩凤仪看,没有留神。   等她感到杀气的时候,已经晚了,男人粗暴有力的臂膀,已然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本能地反抗,本能地出手。   她已经和李安然学了快三年的艺,她已经学会怎样动杀机。   她死命地向后仰,双手搬住掐她的手,然后,吐出嘴里的暗器。   很准确,因为离得太近,暗器死死地刺入来人的咽喉,李若萱感觉掐着自己的手一松,马上一个大翻身,逃出控制。   在她身上没有太多暗器,何况是她本来在洗澡。嘴里的那一颗用完,她就已经黔驴技穷,只好仗着一把剑,拼死抵抗。   她学过见招拆招,可是她当时脑子一热,血往上冲,只是拼命地打,不管别人出什么招。   初生牛犊不怕虎,何况李若萱得名师调教,攻击起人来,也有一定的杀伤力。   杀得来人一时慌乱。李若萱不管不顾,招招凌厉。   她只有进攻没有防守。来人都是老江湖,避开她的锋芒,瞅准她的空挡,出击。   楚雨燕见李若萱危险,硬生生撤身,被斩凤仪的玉箫挑断了半身衣服,直直扑过去,压倒李若萱,马上就地翻滚,还是晚了一点点,被一把剑削伤了胳臂。   她顾不上左臂的鲜血淋漓,奋身而起,连环刀出手,黑衣人应声而倒。   李若萱见了雪地上鲜红的血,惊呼道,“嫂嫂!”   她正欲扑上去,斩凤仪伸手抓向她去,李若萱的后背被什么硬硬的东西咯了一下,她急中生智,连忙启动身下机关,急雨似的暗器打向斩凤仪。   斩凤仪连连躲避,菲虹山庄的机关,不是吓唬人的。   斩凤仪站定,有所顾忌的盯着李若萱。李若萱见嫂嫂血淋淋的左臂,身上的衣服几乎不能蔽体,她一下子跑过去将嫂嫂护在身后,大声对斩凤仪道,“你敢过来,我用我家的机关暗器打死你!刚才我一着急忘了用而已,现在你再敢向前一步,我立刻就能打死你!”   斩凤仪笑微微地看着李若萱和她身后半裸的楚雨燕,那个楚雨燕眼神清澈倔强,依然目中无人地望着自己,像是对峙的荒野的小狼,没有半丝的温驯。他内心突然一热,他真的想得到这女人,即便这女人是李安然的。   斩凤仪对李若萱笑道,“大小姐这是虚张声势吧,是,你们菲虹山庄的机关暗器确实厉害,可是也不是处处都有的吧,你现在就打我啊,干嘛等我向前走一步。打我啊!”   李若萱大声道,“哼!打你就打你,你以为我不敢!小心啦!”李若萱作势下蹲启动机关,斩凤仪向后躲闪,李若萱一把拉了楚雨燕的手,低声道,“快跑啊!”然后飞快地跑。   斩凤仪醒悟过来,追。李若萱拉着楚雨燕跑到最近的一个机关处站定,几乎是有些无赖地笑道,“现在真的有机关了,你敢过来试试!”   斩凤仪站定,笑着摇头道,“你这丫头还真是淘气啊!”   李若萱哼了一声,说道,“淘气?淘气是你说的吗,看我们家的机关能不能杀你!”   斩凤仪道,“刚才的机关,我是不是逃脱了?等你这一个机关用尽,你看我还给不给你逃跑的机会。”   李若萱有些胆怯地望了望楚雨燕,马上抬头大声道,“我不怕你!我和嫂嫂躲到暗道里,等我哥哥回来收拾你!”   斩凤仪笑道,“那我们就赌一赌谁快,是你跑得快,还是我抓得快!”   这时看得远远的一个人影,听得李安然道,“斩大公子怎么有雅兴来我菲虹山庄做客,既然来了,不通知我一声,怎么就跑来欺负我的夫人和妹妹。”   李安然转眼到了跟前,李若萱一下子扑过去,指着斩凤仪道,“哥哥!他,他欺负我跟嫂嫂!”   李安然安抚了一下妹妹,解下身上的披风给楚雨燕披上,从腰间掏出药粉,撕了自己衣衫为楚雨燕包扎好,转头冷冷地望向斩凤仪。   斩凤仪看到李安然,突然有一个错愕,但转而冷静下来,唇边漾起俊美的笑,像是没事人一样,朝李安然行礼,唤二哥。   李安然笑道,“好像我还没有你这个兄弟,我四弟楚狂,好像也没认你这个兄弟,斩大公子,所以你不用这么称呼我。”   斩凤仪落落大方道,“在下奉家父之命前来菲虹山庄提亲。都说菲虹山庄的大小姐娟秀可爱,刚才一见,的确娇憨聪慧,惹人爱慕,只是多有得罪,不知道展某还有没有这个福气。”   李若萱一听,顿时火冒三丈,拉着李安然道,“哥哥你别听他胡说,他欺负嫂嫂,还想杀了我!”   李安然示意若萱噤声,转而对斩凤仪道,“斩大公子来提亲,好像也应该找我,不应该跑到这后堂来,掳走我的夫人和妹妹吧!”   斩凤仪仰天轻视地笑。悠然道,“今日雪景这般可爱,李兄何必非要煞风景!”   李安然笑道,“是啊,雪景可爱,可面前的人可就不可爱了。这样子跑到我菲虹山庄行凶,我若是还有兴致和你赏雪,我是不是也太不可爱了?”   斩凤仪负手道,“依李兄的意思?”   李安然道,“命留下。”   斩凤仪冷冷地瞟了李安然一眼,“哼”了一声,说道,“这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向来我斩凤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李安然笑,“我菲虹山庄不是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斩凤仪双袖一展,玉箫在手,斩凤仪比李安然还小一岁,却已经成名十年,号称玉箫无敌,轻功无双。   他如此张狂还是因为,他有一个谁也不敢得罪的老爹。   他的老爹斩焰也可以说是雄霸天下,他们斩门的武功从来不输于任何世家。当今豪门凋零,唯有斩家一枝独秀,不可一世。菲虹山庄,虽然闻名天下,但是以财富和建筑闻名,论武功家世,在世人眼中还不能与斩家平分天下。   斩凤仪是斩家唯一的男苗。斩家兄弟七人,六人皆在幼年夭折,唯有斩凤仪,不但长大成人,还姿容秀丽,天赋极高,唯一的毛病,贪恋美色,行事邪异而已。   斩凤仪的人品,早有争议,但斩凤仪的武功,从来没人怀疑。   现在李安然要他留下命来,他斩凤仪的命,轻易能留得下来吗?   斩凤仪展双袖,握玉箫,却对着李安然笑。他说,“你李安然,突然冒出来成了闻名天下的高手,我早就,想领教领教。”   李安然向前一步,笑道,“斩大公子一向享誉江湖,在下也想领教领教。”   斩凤仪嘻嘻笑着,人转而腾空起,笑道,“来噫!来噫!”   他的声音似乎渺远了,他的玉箫声响起,他的红衣飘飘。   天知道,他真的很想潇洒俊逸地吹完那一曲。他真的很想看看李安然黔驴技穷两手空空的样子,他真的很想向世人昭示,天下没有他斩凤仪不能横行的地方,即便是在菲虹山庄。   天知道,他真的很想在楚雨燕面前,打败她的丈夫,告诉她,李安然不能给她全部的庇护,或许,跟了他斩凤仪更有前途。   可是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竟然会跌倒在雪地上,他竟然会丢落了他的玉箫,他竟然像娇花一样绚烂地,从枝头零落,淹没尘泥。   他从来没输过,从来没败过。从来没有,真的从来都没有。   李安然冷静地看着他,眼里含着笑,对斩凤仪道,“留下你的命,等着你爹爹来救!”   斩凤仪有一点懵,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他败了?这不可能,他李安然根本一动就没动啊,自己连暗器的风声都没听到,暗器的风声与大自然的风声是不一样的啊!   努力活动四肢,不能动。   斩凤仪突然觉醒,大叫道,“李安然,你用毒!”   李安然道,“我用毒,怎么了,不可以?”   斩凤仪突然拼尽全身力气想起来,红了眼睛,睚眦俱裂。李若萱凑过去,狠狠地踢了他一脚,骂道,“呸!还大言不惭,说什么世界上所有的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怎么不走啊,走啊!”   斩凤仪羞惭欲死,无言以对,突然大骂道,“你个死丫头,还不出来!”   李若萱马上到处看,还有谁?   果真还有人。伴着一阵娇笑声,一个披着猩红斗篷的女子活泼泼跳了出来。看她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相貌服饰却颇有几分怪异。   她的容貌自然很美,像是一朵凌空绽放的石榴花,美艳得可以滴出水来。大冬天,她穿着一身薄薄的鹅黄衣裤,头发随意地绾起来,用一条火红的纱带束着,脖子上挂着一块元宵大小,幽深玫瑰色的水晶,不知道有多少个切面,在淡淡雪光的夜里,也闪烁着异彩。   她跳到斩凤仪面前,拿出一个小瓶子给斩凤仪闻,斩凤仪一边闻,一边骂,“你个死丫头,到现在才出来,早干什么去了,要不是你,怕也闯不出这么大祸来!”   说着斩凤仪就已起身,吓了李若萱一跳,连忙躲到哥哥身后。   斩凤仪对那女子还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那女子却调笑道,“你自己技不如人,倒是朝我发什么脾气。我只是要你调戏一下楚雨燕,谁让你自己贪心,就想要了去!”   斩凤仪“哼”笑一声,“看回去,我打不死你!”   那女子道,“我不回去了,我要留在菲虹山庄了!”   斩凤仪一把抓住那女子胳膊,一边狠狠地道,“斩辛柔!我看你敢!”   斩辛柔昂头道,“在家里我怕你,现在不在家,你的小命还是我救的,我还会怕你吗!”   李安然在一旁道,“菲虹山庄好歹是我的家,你们留还是走,拜托征求一下我的意见好不好?”   斩辛柔深情款款地望了李安然一眼,扬眉一笑道,“我不走了,我要嫁给你!” 第93章 风雪之夜   李若萱惊叫出来,指着斩辛柔道,“你,你胡说什么?”   斩辛柔好笑道,“我要嫁的是你哥哥,你嫂子还没惊叫,你惊叫什么?”   李若萱道,“你做梦!我哥哥才不会娶你!”   斩辛柔半昂着头瞟了一眼李若萱,哼笑了一声,指着楚雨燕对李安然道,“我要嫁给你,叫她走!”   李安然突然觉得很可笑,忍不住道,“你凭什么?”   斩辛柔道,“凭我啊,第一,我长得比她美,家世比她好,她不就是美艳妖娆让男人喜欢吗,我也可以。第二,我比她清白,她从前是花溪苑卖胭脂的小丫鬟,侍候女人,后来是有情痴当家的花旦,侍候男人,虽然没有被千人骑,但至少被万人看了。就是刚才,她也被我哥哥看了,你来的时候,她身上穿的,还能叫衣服吗?”   李安然似笑非笑地听着,问道,“还有第三吗?”   斩辛柔道,“当然有。这第三,就是我斩家大小姐的身份。这么多年,你们家在北方,我们家在南方,你们做生意我们习武,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如果我们联姻,那带来的好处,不用我说你也明白。如若我们反目,对你们菲虹山庄的坏处,还需我多言吗?”   李安然静静地看着她,打量着她。她盯着李安然,扬头道,“怎么样,我说的话,你可要考虑吗?”   李安然没说话,斩辛柔望着楚雨燕,笑道,“就是对不起楚姐姐你了,不过你放心,我七哥好像看上你了,你跟了他说不定他一高兴,给你个斩家少奶奶当当,你一个人,从菲虹山庄的少奶奶到斩家的少奶奶,倒也是人间传奇,让人羡慕哪!”   “啪”的一声响,斩辛柔的脸上挨了一耳光,李安然打的。   斩辛柔看清打她的人,指着李安然的鼻子道,“你,你竟然敢打我!”   李安然没说话,反手又是一巴掌。斩辛柔被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嘴角渗出腥咸的血来。   斩凤仪扶住妹妹,一挥手冲了过来,李安然狠狠地将他甩在雪地上,斩辛柔傲然哼笑一声,冲上来。   李安然一掌将她打飞出去,跌在远远的雪地上。李安然冷冷地道,“你们兄妹俩,就一起留下命,等着你们的爹来救你们吧!”   他扶着楚雨燕往回走,走了几步回头看若萱,若萱正不知所措地望着斩家兄妹俩。李安然沉声道,“若萱,还不过来!”   李若萱“哦”了一声,连忙跑到哥哥身边,不放心道,“哥哥,他们俩,他们俩怎么办?”   李安然道,“在我菲虹山庄的地盘上,他们能出得去吗?冻上他们一晚上再说!”   李若萱不放心地频频回头,直到哥哥嫂嫂要进房,她也跟着进。李安然止住,对李若萱命令道,“回你自己房去!”   李若萱一下子觉察到自己的不妥,朝哥哥嫂嫂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了。   进了屋,楚雨燕就笑,伏在床上几乎就笑岔了了气。李安然拿过她的胳膊查看伤口,见她实在笑得不像话,伸手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问道,“有什么好笑的,还笑!”   楚雨燕忍不住,边笑边道,“我,我没想过,有人就这样,要嫁给你,哈哈哈,实在太好玩了,那个女孩子,哈哈……”   她的伤口没什么大碍,但全身冻得冰凉,李安然用薄被将楚雨燕好好包好抱在怀里,抚着她的头,柔声道歉。   楚雨燕忽而落下泪来。   李安然道,“是我不好,回来晚了,让你受委屈。”   楚雨燕拥住他,轻声道,“今晚你说外面有事,是不是斩家,真的来提亲了?”   李安然默然,好一会儿才说道,“是,来提亲了。”   楚雨燕的心惊恐地动了起来,问道,“是你,还是若萱?”   李安然道,“要娶若萱。”   楚雨燕跳下地就穿衣服,李安然拉住道,“你干什么去?”   楚雨燕道,“我去杀了那两个人!”   李安然从后面抱住她,说道,“不行,那两个人不能杀。”   楚雨燕反问道,“你不敢得罪斩家吗?”   李安然道,“敢倒是敢,可是没必要结成死仇。”   楚雨燕安静下来,很美地笑了一下,眼神一下子空远荒芜,她问李安然道,“你,真的要娶那个小丫头了。”   李安然把她拉到怀里拥住,责备道,“尽是胡说。”   楚雨燕突然就荒凉,想到这人世上她一无所有,唯一拥有的就是这个男人,而他,随时都会娶别的女人,情爱冷暖,充满着变数。   在恩与仇之间,她选择了恩;在爱与恨之间,她选择了爱。但她这样选择,并不能注定他们就能永远恩爱。当年她摒弃家仇无所顾忌一定要嫁他,她对自己说,一世的声名,抵不上我抱着心爱的男人时,那片刻幸福。   两厢厮守了才知道,再恩爱的幸福也有可能失去。李安然有很多机会。他年轻,还很帅,他武功好,有财富。天下会有很多女人爱慕,何况对于男人来说,他现有的地位,也需要利益的勾连和巩固。   她一无所有。她从前是花溪苑卖胭脂的小丫鬟,侍候女人,后来是有情痴当家的花旦,侍候男人。她还是卧底的杀手,背负着血海深仇。而且,她虽然没有被千人骑,但至少被万人看了。这话说得非常准确,就在刚刚,她衣不蔽体被斩凤仪调戏,被李安然撞个正着。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李安然会再娶这很正常,不娶才是不正常。   可是她不能容忍,他突然抛下她,娶别人。   他或许会说,她是正妻,他或许会说,他还是会最宠她最爱她最宝贝她。他或许会说,我一辈子也不会抛弃你。   可是,那已然是背叛。   李安然,我的相公,你知不知道,对于我来说,在你爱我时,我们的爱是无价之宝;在你背叛我时,我们的爱已然一钱不值。   我会头也不回地走,空出那个很多女人羡慕的位置。李安然的夫人,菲虹山庄的少奶奶,其实我不稀罕。   人生不满百,你我皆过客。   我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冷眼旁观,看你妻妾成群,子孙满堂;我也会快快乐乐平平静静卖胭脂,或许,被面具人杀死。   没有你的保护,我会被面具人杀死。可是没有你的爱,我宁愿在外面被面具人杀死。   楚雨燕的泪一下子流了满脸,唇角却含着笑。李安然低头深深吻她,怜惜道,“傻丫头!你又在动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呢,别这样子,我害怕!”   楚雨燕不说话。李安然道,“谁说要娶那个小丫头了,没有的事。这样胡乱吃醋,也是你师父教你的?”   楚雨燕忍不住笑,李安然捧着她的脸爱宠道,“发现你越来越无理取闹,动不动就哭鼻子。”   楚雨燕擦了把泪,哼了一声,忍不住说道,“谁无理取闹,今天的事,若萱不嫁倒好说,那个斩大公子跑来调戏我,你当然有理由,不把妹妹嫁给调戏自己老婆的男人。但和斩家交恶,有百害而无一利,你要和斩家交好,就得让斩家扳回一局,就得你娶。姻亲做成,江山永固,你要娶了刚才那个小丫头,你动心思了,是不是?”   李安然苦笑,“你分析别人分析得倒挺对,可是分析自己的相公,怎么就老出错呢?”   楚雨燕怔住,望李安然。李安然拥着她叹气道,“傻瓜,有了你,我谁也不娶。”   楚雨燕听了他感性疼惜的话,心头一热,热泪汹涌而出。李安然吻了她一下柔声道,“朋友要忠诚,夫妻要忠贞,倒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美德,实在是因为,你不忠于别人,别人也不会忠于你。和别人尚且如此,何况是你。你既然嫁给我了,还不信任我,为这么点小事也起疑心吗?”   楚雨燕的心突然跳得厉害,脸偷偷红了,埋头在李安然的怀里嘴硬道,“谁说是小事,斩家那么大来头,那面子你驳得了吗,何况,那小丫头真是挺漂亮的,你不是男人吗,一点不动心吗?”   李安然笑,“是,所以你就以为我男人的劣根性犯了,想着收藏新东西了是不是?”   楚雨燕撅着嘴道,“你不想吗?”   李安然开玩笑道,“想,可是不敢。”   楚雨燕也笑,一拳打过去,撒娇道,“你有什么不敢,我娘家人死光了,没有根基没有地位,我名声不好,身子不干净,你想不要我,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举双手赞成哪!你为什么不敢,我打又打不过你,杀又杀不过你,你有什么不敢!”   李安然从后面抱着她只是调笑,“啊,我说你刚才怎么要跑出去杀他们两个,不来杀我,原来是因为打也打不过,杀也杀不过啊,看来我老婆还是很聪明,知道去找软的人欺负,不和自己相公犯犟。”   楚雨燕忍不住笑了一下,哼了一声不说话。李安然从后面叹了口气,深情道,“傻丫头,从白宅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在心里发誓,只要你肯爱我嫁给我,我就疼你爱你,呵护你一辈子,永远把你捧在手心里,除了我,谁也不能给你委屈。”   楚雨燕一下子落下泪来,却忍不住顶嘴,“什么叫除了你,谁也不能给我委屈,凭什么你就能给我委屈,天底下谁都可以给我委屈,就是你不能!你要娶别人,这也是给我委屈,我也要忍你吗?与其这样,还不如别疼我爱我,我跟你一刀两断好了!”   李安然听完,俯身火热地吻住楚雨燕,楚雨燕柔情似水软在了李安然怀里。李安然抱着怀里的小女人,说道,“我错了我该死,我不能给你委屈行了吧?你这什么人啊,连相公给点小小的委屈也不能,你嫁给我之前,少受委屈了吗?忘了我对你呼来喝去,颐指气使的,忘了我,怎么欺负你的吗?你不是还要杀我的吗?”   楚雨燕脸红了,攥起小拳头捶打李安然。李安然对着那红扑扑的脸亲了过去,手开始不安分,做起了夫妻间的亲密动作。楚雨燕半眯着眼警告李安然,“我放弃家仇,拼了命嫁给你,这才不过两年,你要是敢辜负我,我告诉你,我绝对对你不客气!”   李安然怔了一下,笑道,“刚才你奇奇怪怪的,是不是就是想着怎么跟我不客气。”   楚雨燕昂头道,“是又怎样。”   李安然责备地捏她的脸颊,楚雨燕疼得连忙去捂。李安然道,“你这死丫头,被那丫头的混账话气疯了是不是。我要是不真心疼爱你,早就杀了你了,还何苦费心机使这么大劲娶你。我得问问你这傻丫头,你刚才是和那丫头生气,还是和你相公我生气,嗯?”   楚雨燕娇痴地抱住李安然的脖子,陪笑,亲昵地蹭他的喉结,红着眼圈道,“是我不好,我拿我相公你撒气不行吗?”   李安然一把横抱起她向床上走去,说道,“不行,这毛病惯不得,拿谁撒气不好,拿自己相公撒气!”   李若萱躺在床上一阵失落,哥哥去安慰嫂嫂了,把自己赶跑了,天知道刚才自己也好险,也很需要人安慰的。   没人理会自己。李若萱禁不住抱怨,看来妹妹再亲,也不如自己的老婆亲。哼,哥哥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好歹也问问,安慰两句也好啊!   那个死丫头,什么斩家的大小姐,竟然大言不惭说要嫁给哥哥,真是讨厌,她以为自己长得漂亮,跟嫂嫂比起来,差得远了!   那个斩大公子更可恶,她和嫂嫂洗澡,他竟然就闯进来,还欺辱嫂嫂,差点弄光了嫂嫂的衣服。哥哥可真能忍,要我是哥哥,一定先挖了那男人的眼睛,再打断那男人的腿,结果了那男人的性命!   李若萱越想,越觉得自己吃了亏,受了气。想到哥哥说让两个人冻上一夜,她忍不住跳了起来,决定为自己,为嫂嫂,去出出气。   大雪还在下,李若萱赶到的时候,斩家兄妹,差不多成了半个雪人了。   李若萱邪恶地笑,哼,落在我的手里,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们,报仇雪恨!   斩凤仪见她脸上带着小人得志的笑,知道来者不善,他很有风度地笑了一下,说道,“若萱妹妹,你怎么来了。”   李若萱哼了一声,拿着一把小刀在斩凤仪面前晃,不说话,斩凤仪苦笑道,“你想干什么?”   李若萱道,“我先挖了你的眼睛,为我嫂嫂报仇。再挑断你的手筋脚筋,看你以后还能不能再欺负别的女孩子。”   斩凤仪笑道,“若萱妹妹,别,我再怎么该死,也是你未过门的夫婿。你哥哥虽然没同意你嫁,可是也没说不同意啊。我也不想娶的,我比你年长许多,也不想耽误你,可是父命难违,没办法,这才做下糊涂事,你想想,我调戏你嫂嫂,你哥哥还会把你嫁给我吗?我这样混账,我爹还有脸逼婚吗?所以若萱妹妹,你别犯傻,若是你真的挖了我眼睛,挑断我的手筋脚筋,我爹自然不肯放过菲虹山庄,非要逼你嫁我照顾我一辈子不成,到时候不是把你自己也害了吗?”   李若萱笑道,“你以为我相信你的鬼话,我就挖了你的眼睛,挑断你的手筋脚筋,然后干脆一刀结果你,看你爹还怎么逼嫁!”   李若萱说着就挥刀向前,压在了斩凤仪的眼眶上,自言自语道,“我是从上边开始挖呢还是从下边呢,是先挖左边,还是先挖右边呢?”   斩凤仪心惊肉跳,这混世魔王没准说得出就做得到。他尽量让自己笑着,嘴上央求道,“若萱妹妹,你别当真啊,我就是跟你和你嫂嫂开了个玩笑,你哥哥都没怎么在意,你不要生气好不好?你也听见你哥哥说了,留下我们的命,等我爹来救,我爹来时,你哥哥自然会和他谈条件的。你若是这样把我给结果了,破坏了你哥哥的计划,到时候你哥哥可是会责怪你的。”   李若萱犹豫了一下,嘿嘿一笑道,“我哥哥倒是这样说过,可我就算是杀了你们,他不能和你爹谈条件了,难道我哥哥还会杀了我不成?大不了就是狠狠打一顿算了,为了为民除害,我哥哥的打我宁愿挨了!”   李若萱兴致勃勃地挥刀刺向斩凤仪,斩凤仪大叫道,“等等等等!若萱妹妹,你不听你哥哥的话,也就算了,可是我是你四哥楚狂的好朋友,我们是兄弟,你死活不能杀了我啊!”   李若萱狐疑,狠狠踢了斩凤仪一脚,说道,“你胡说!谁和你是兄弟,我四哥才没有你这样的兄弟!”李若萱说到这儿,忍不住得逞般笑了,“我哥哥今天说了,我四哥没认你这个兄弟,你少花言巧语了,看我今天不挖了你的心,扒了你的肺,把你的肝煮了当猪肝吃!”   斩凤仪叹气,闭上眼睛道,“好好,我说什么你也不信,那你就挖了我的眼睛,挑了我的手筋脚筋,结果了我,再挖了我的心,扒了我的肺,煮了我的肝当零食吃。我斩凤仪学艺不精,一招没出手,就被人毒倒在地,成王败寇,输了就任人宰割,没什么好怨的。想想我输在名闻天下的李安然手里,也不算丢脸,被若萱妹妹你一顿折腾,若能让你高兴,我也开心得很,快动手吧!”   李若萱握着刀,盯着斩凤仪平静带笑的脸,下不了手去。她就是吓唬人的成分多,血淋淋地挖眼挑筋,她其实也不敢。人家越害怕她越有兴致,人家闭着眼睛让她动手了,她反倒迟疑了。   斩凤仪半天等不到她动手,心里料定她不敢,于是睁开眼睛,微微笑着,柔声道,“若萱妹妹你,这是肯饶了我了吗?”   李若萱昂头气愤道,“我真那样杀了你,我哥哥一定不饶我,这次便宜你了,死罪可免,哼,活罪难饶,我,我一定要报仇不可!”   说着,李若萱拿着那把小刀就往斩凤仪身上戳,斩凤仪见她动真的,低声呼痛,李若萱的刀刺在斩凤仪后背上,见血即止,后来不解气,带着气恨在斩凤仪的屁股上刺了两刀,听着斩凤仪隐忍地叫,李若萱低声笑。   斩凤仪忍着痛,看着李若萱带血的刀,苍白着脸笑道,“若萱妹妹解气了吗,若是生气就再刺几刀。”   李若萱有点疑惑,奇怪道,“你,你不疼吗?”   斩凤仪一下子就笑了,天底下竟然有人问这么愚蠢的问题,他天性不改,开始油嘴滑舌,“被若萱妹妹你刺,就是疼也不疼,哥哥心里开心得很。”   李若萱的脸偷偷红了,她一下子跳到斩辛柔面前,晃着手里的刀说道,“我该怎么样收拾一下你呢,竟然想要赶跑嫂嫂,让我哥哥娶你!”   斩凤仪在一旁道,“这丫头最是该打,若萱妹妹你,找根大棍子狠狠打她一顿才好。”   斩辛柔有些怕,颤声道,“七哥你,你疯了!”   斩凤仪道,“谁让你刚才还和我吵架,我不能起来打你,让若萱妹妹打,也同样解气。”   李若萱却灵机一动,玩着手里的刀道,“我知道了,我要划破你的脸,破了你的相,让你变成最丑最丑的丑八怪,看你还怎么嫁给我哥哥!”   斩辛柔惶恐道,“不要!不要若萱,得罪你的是我哥哥,我又没有得罪你,你不要这样子对我!’   李若萱道,“你怎么没得罪我,你得罪我嫂嫂,就是得罪我了!你敢说我嫂嫂没被千人骑,也被万人看了,你敢说她不清白,我,我,你看我破不破你的脸!”   李若萱说着就一刀刺过去,斩辛柔大呼一声,斩凤仪道,“等一下!等会儿再刺!”   李若萱的刀尖都沾到斩辛柔的脸上了,听到斩凤仪的话,她住手,回头道,“你想干什么?你再多话,我就挖了你的眼睛,割了你的舌头!”   斩凤仪苦笑,但在月光中笑得很美,他对李若萱道,“我不是为她求情,实在是,你们都是女孩子,都知道相貌的重要性,她才十七岁,还没有嫁人,你破了她的相,这辈子就完了。她对令嫂出言不逊,不过是因为在家里被宠坏了,任性惯了,她就是嘴上厉害,没有真正害人的心。你要破她的相,实在是太严重了,你要破还是破我的吧,我一把年纪了,妻妾成群,没什么可顾忌的。”   李若萱“扑”一声笑了出来,回眸看斩凤仪。斩凤仪对她笑,说道,“她那样说你嫂嫂,你哥哥也是生气,可也不过就是打了她两巴掌,想来她的罪,还没有要破相那么大的,你打她一顿,让她记住教训就行了。”   李若萱貌似对打人没什么兴趣,她晃着刀,斩辛柔哀怜地望着她,李若萱凑近前,用刀点着她的鼻子笑道,“我还是破了你的相好了,不然你又想着来嫁给我哥哥,想着欺负我嫂嫂,虽然你不破相也没有我嫂嫂漂亮,可还是破了相更让人放心些。”   斩辛柔可怜兮兮地道,“若萱妹妹,要破相,也应该是你嫂嫂来破我的相,也不应该是你啊,这要传出去,知道的,说你为你嫂嫂出气,不知道的,还会说菲虹山庄的大小姐心狠手辣,容不得别人比她漂亮呢!”   李若萱找到了台阶下,于是点头道,“倒也是啊,那好吧,就饶过你这次吧,不过,嘿嘿,”李若萱嬉笑着,想到了个好办法,非常勤快地拿起笤帚扫雪,斩凤仪见那李若萱把雪往他们俩身边扫,苦笑道,“若萱妹妹你这是干什么,这雪还在下,你要扫,明天再扫吧,这么晚了,早点休息吧,不是说,每天早上,你哥哥还要教你功课吗?”   李若萱笑道,“我不着急,我帮你们堆雪人吧,一定给你们做的漂漂亮亮的!”   若萱把积雪全部堆在两个人身上,只露出了鼻子和嘴。大功告成李若萱出了身汗,她拍着手欢欣道,“现在好了,两个大雪人,我先回去睡觉了,明天再来看你们!”   躺在床上,李若萱觉得神清气爽心情愉快,在快要睡着的时候,她模模糊糊想,那两个人该不会冻死吧?   应该不会吧,那个斩凤仪武功不错的样子,何况那样在外面一晚上,总免不了成为雪人,她不过就是加加厚而已。   嘿嘿,让风雪来得再大一点吧! 第94章 多情者,无情伤   原来寒冷就是这样的。   他们用细微的真气护住心脉,一直在说话,颤抖着声音在说话,不然他们可能在下一刻就会冻死过去。   可能他们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   斩辛柔道,“七哥,我们会死吗?”   斩凤仪道,“应该不会,再过两个时辰就该天亮了。”   斩辛柔道,“那,那天亮的时候,我们会不会冻得成废人了。”   斩凤仪道,“李安然做事,应该有分寸,他想让我们成废人,我们也没办法。他若不想,应该就没事。”   斩辛柔道,“可是李若萱没分寸啊!”   斩凤仪道,“她这已经是有分寸了,按照她原来的名声,说不定我就死在她手上,你就被破了相了。”   斩辛柔叹气道,“不知道李安然他用了什么样的毒,我带着避毒水晶,还被他毒成这样!”   斩凤仪道,“没有那避毒水晶倒好,我们也不会这么放肆,都是仗着有它,才弄成现在这样!真是没想到我斩凤仪也有今天,一招也没施展完,就被人毒在地上动也不能动,这次丢人丢大发了!”   斩辛柔柔声央求道,“七哥,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会这样的,爹若接我们回去了,你不要打我啊。”   斩凤仪冷笑道,“不用现在就求饶,真的回了家,看我不打死你!”   斩辛柔于是不再说话,斩凤仪见她没了动静,忍不住“喂”了几声,叫,见妹妹没回声,以为出了意外,关切道,“辛柔你没事吧,辛柔,辛柔你说话,不许睡!”   斩辛柔委屈地小声道,“冻死了有什么关系,回家被你打死,倒不如现在冻死了的好。”   斩焰一生妻妾成群,膝下就是这一儿一女。来到人世的六个儿子五个女儿全夭折了,胎死腹中的更是不计其数,至于那些孩子怎么死的,没人知道最终原因,普遍的看法是,斩家女人太多,小小孩童死于妻妾争斗。斩凤仪能活下来的原因太多,斩辛柔活下来的原因却很简单,因为她的娘早早死了,对谁也造不成威胁。   这剩下的一儿一女,虽不是一母所生,但毕竟物以稀为贵,一个哥哥一个妹妹,相处倒也亲密。只是这斩凤仪性情不太好,对唯一活下来的小妹子,上来一阵子,宠得跟什么似的,带着到处疯玩;一个不高兴,唬下脸来,便是一顿打。在斩家于是就是这么奇怪,有时候兄妹俩好得像一个人,有时候斩辛柔见了哥哥,就好像耗子见了猫,躲得那叫一个快。   斩凤仪听了妹妹话,笑了,说道,“我说打死你,还真的打死你啊,这就怕了,这么点胆子,还想嫁给李安然!”   斩辛柔黯然,问道,“七哥,你说他为什么打我?”   斩凤仪道,“他爱他的老婆呗,你那么说人家老婆,人家还不打你。”   斩辛柔道,“那你都撕了他老婆的衣服,他怎么没打你?”   斩凤仪道,“他自然也是恨极了我的,所以他没打我,没杀我,就是羞辱我。”   斩辛柔怔了半晌,不解道,“为什么他知道自己女人被别的男人看了,好像还很宠爱她的样子,男人不是最受不了这样吗?”   斩凤仪嘿嘿笑了一声道,“你在我和爹身边,看的都是坏男人。若是在咱们家,咱家的女人被别的男人看了,不管她是无辜还是有辜,总之她是完了。可是在人家李安然那儿,说不定还自责,没有早点回来保护好自己女人哪!”   斩辛柔似懂非懂。她从小在女人堆里,女人之间的争斗早就烂熟于心,操作起来也是轻车熟路了。在她看来,让一个男人厌弃自己的女人,最好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再找一个男人毁了她。她就是再受宠,再冰清玉洁,也只有做弃妇的份儿。   在她看来,让李安然娶她很容易,甚至说是一拍即合的事情。他的父兄,随随便便娶个有些姿色的女人,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何况她还带来一系列实际的好处,李安然没有理由不同意。难的是,怎么样在婚后维护自己的地位。自己这脚进菲虹山庄的门,那个女人就后脚出菲虹山庄的门。她被自己哥哥玩弄了,李安然没有理由再留她。   好像事情不是向着她所想象的方向发展。父亲让哥哥来提亲,反正他们家多一个女人不要紧,要紧的是利益。他们家现在需要菲虹山庄。但他们怕的是,李安然宠爱妹妹,凭斩凤仪的名声,李安然肯定是不同意。   让她嫁进来就很容易了,李安然再怎么好,也不过是一个男人。男人嘛,女人不怕多,何况她斩大小姐年轻貌美,而且带来的好处也多多。在加上她在娘家养成的心机和手段,不怕嫁过来不专宠。更不怕有别的女人和她争宠。   可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子呢?   她忍不住问,“七哥,那你说,李安然还会娶我吗?”   斩凤仪直勾勾地看了妹妹一眼,笑道,“小丫头只见了他一面,还被他打了两巴掌,就真的看上他了?”   斩辛柔不承认,说道,“谁说看上他了,不是爹爹说,我们这趟来一定要和菲虹山庄结亲吗?李若萱你是娶不成了,若是我也嫁不成,我们斩家的脸往哪里搁?”   斩凤仪笑道,“你七哥我是什么人,你们女孩子的心思我看一眼就知道了,还跟我撒谎!你看上他什么了,是因为他长得帅,还是因为他比七哥我的本事大?”   斩辛柔道,“才不是!是因为他肯疼护自己女人。我若是嫁了他,他也一定会像疼护楚雨燕那样疼我,护着我。谁像你,今天这事若是在咱们家,你才不会撕破脸,有求于人家,巴不得拿自己的女人去讨好人家!”   斩凤仪冷笑道,“傻丫头,别一厢情愿了,但凡这样的男人,他就不会轻易娶。他的疼护只给楚雨燕一个人的,你就别想沾边了!那么重的两巴掌还没打醒你,你趁早别再做梦了!”   斩辛柔静静地不说话,她漂亮的大眼睛盯着黑暗的夜空,没有星,没有月,只有从骨子里散发的执着。   她从来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人。李安然就在一个突然间,闯入她的心房,虽然那时他为了另一个女人,打了她两巴掌。   为了一双儿女,斩焰火速赶来,亲自登门。李安然接待他,谈话很短,但很有效。   李安然的意思很简单,结成联盟,维护双方的共同利益,凭借的是信义。他李安然的话,一诺千金,全看斩伯伯信不信。至于姻亲则大可不必,对讲信义之人,一诺足矣,对不讲信义之辈,姻亲无益。   其实斩焰没有别的办法。他当然愿意把李若萱娶回家,那样相当于人质,不怕李安然变卦。可是儿子做出这样的事,实在难以启齿。至于把女儿嫁给李安然,等于送个人质给他,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意用这种方式表明诚意,李安然不好驾驭,他就一个宝贝女儿,多少有点舍不得。   于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缔结了盟约。宾主尽欢,大摆筵席,斩氏兄妹被打扮得干干净净完璧归赵,一起出现在酒席上。   楚狂还是穿着身宽大的黑衣,大大咧咧靠在椅子上喝酒,见了斩凤仪,就笑。   斩凤仪也笑,亲热地凑过去一拳捶在楚狂肩上,坐下道,“多年不见了,杜兄娶了媳妇,的确干净了好多啊!”   李若萱看傻眼了,这个大坏蛋真的是四哥好朋友啊?   楚狂愉快地喝酒,一拳还回去,说道,“我不是说从此以后有我没你,有你没我吗,看我在,你还往跟前凑什么热闹!”   斩凤仪也是狂饮,谈笑自如,“杜兄说哪里话,我们几年前吵了一架,怎么到现在还记着啊,这好像不大像你楚狂啊!”   李若萱暗暗佩服那个叫做斩凤仪的男人,前天被冻得半死的狼狈样子一扫而空,容光焕发,谈笑自若,最重要的是,他的背上被自己轻轻地刺了好几刀,难不成都好了?他的屁股上,被自己刺了两刀呢,现在大大方方在椅子上坐,他不疼吗?   这个男人不知道疼吗?还是这个男人有特效药,可就是有特效药,也不会好得这么快啊?   李若萱下意识地认为,斩凤仪很危险。   斩凤仪和楚狂甚是亲近,肩搭着肩笑道,“杜兄你真是绝情绝意,这么多年就不想我!我被你那一刀砍去了半条命,你也算对得起你的红颜知己了!那是我老婆,我还没说吃亏,这么多年了,你还跟我发什么威!”   楚狂笑,和斩凤仪拼酒,看得李若萱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凑到楚雨燕身边,小声道,“那个大坏蛋,他怎么和四哥那么熟。”   楚雨燕笑道,“四哥那个人,三教九流都可能有认识的。他和人交往,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一个方面对脾气,其他的就不管了。你没看见吗,斩凤仪那把玉箫,一看就是个精通音律的,他们认识,再正常不过。”   李若萱黯然,不甘心,四哥怎么会和那样的人扯上关系,还看起来关系不错的样子?   还有那个斩辛柔,现在一副乖巧的样子,打扮得清新秀丽,坐在她爹爹身边,近水楼台,一直偷偷地看哥哥。   李若萱连带看那叫斩焰的老爷子也不顺眼,和哥哥老是谈什么,没看到自己女儿已经不怀好意了吗?   若是依着以前的性子,非上前拉了哥哥就走,不给那老爷子什么好脸色,可是现在她不敢,哥哥为了那天她戏弄斩氏兄妹的事已经训了她一顿了,现在她再也不敢放肆。   她白了斩氏父女一眼,看见和楚狂打得火热的斩凤仪更是不舒服,遂拉了楚雨燕出去,两个人凭栏远眺,南山一片白雪茫茫,在蓝天日照下分外艳丽。   李若萱生闷气,拉着楚雨燕叹息,问为什么我们一定和斩家发生关系。楚雨燕在她耳边轻声软语跟她说,还记得杀死爹爹的大仇人吗,估计要对斩家下手了。现在能对抗那面具人的,除了菲虹山庄,就只有斩家。若是联手,可能一起活,若是反目,就会先后死。   李若萱不甘心地撅嘴叹气,那,那就叫那个叫斩凤仪的,白白欺负了我们两个?   楚雨燕笑道,他们被你折腾得还不惨吗?   李若萱恨恨地比划着,我,我恨不得杀了他才好!   不晓得斩凤仪端了酒过来,突然笑眯眯凑过去道,“若萱妹妹这是恨不得杀了谁啊?”   李若萱吓了一跳,脸都白了。斩凤仪大红的衣服往她面前一晃,脸上带着深藏的坏笑,盯着李若萱的眼睛道,“现在知道怕我了,很后悔当时没杀我是不是?”   楚狂随后跟来,李若萱一下子跑到楚狂身边,拉着楚狂的衣袖指着斩凤仪道,“四哥他欺负我!”   楚狂笑着朝斩凤仪看了一眼,说道,“我替你杀了他!”欺身过去就是一刀,斩凤仪惊叫一声,玉箫与楚狂的刀捎了个边,人远远飘出去,姿仪潇洒漂亮。他在三丈外落定,对楚狂道,“你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啊!和她一样不讲理!”   楚狂倚着栏杆笑道,“跟你斩大少还用讲理,我现在不但想杀你,我还想吃了你!”   说着楚狂跃身出刀,竟然追了去。李若萱一下子懵了,刚才还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在一起喝酒,怎么转眼就兵戎相见势同水火了?这,这两个男人,是不是疯了!   两个人动了真格的,四哥霸道的连环刀,一波,又一波。   就说四哥不会和这样的人同流合污!李若萱看得带劲,四哥连哥哥的剑都能削成一节节的,一定能杀了那个叫斩凤仪的大坏蛋!   外面的动静到底太大了,李安然和斩焰齐齐出来。见那两人杀得你死我活,当真在拼命,李安然出手生生拦下!   楚狂的发乱了,衣服被多处撕裂,右臂似乎还受了伤。斩凤仪更是狼狈,头发被削断了一半,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口不下十处。两个人互相瞪着,还是一副你死我活的表情。   李安然站在中间,半怒半笑地对楚狂道,“四弟你,连我的场子你也砸!”   楚狂擦擦嘴角的血,冷笑道,“你饶过这个禽兽,还有脸做我兄弟!”   李安然道,“好了,有气以后再说,现在不许你杀人。”   楚狂对斩凤仪明艳地笑了一下,昂首道,“今天我二哥护着你,没打痛快,改天去梅菊堂,顺便让你老子给你收尸!”   斩凤仪也笑,咬牙切齿道,“好你个杜彤!我奉陪!”   楚狂将刀往肩上一扛,恨恨地对李安然道,“以后你没我这个四弟了,我也没你这二哥!”   看着楚狂扬长而去,李安然苦笑。   李若萱更懵了,这四哥和斩凤仪有什么仇啊,连带竟然要和哥哥断交。她看楚狂头也不回地走了,唤了一声就要追,被李安然一个眼色吓了回来。   斩家三人竟然成了菲虹山庄的座上宾。那斩辛柔突然变得温柔乖巧,给李若萱和楚雨燕送礼物,楚雨燕不冷不热地收了,李若萱当场拒绝,扔了出去。   斩凤仪依旧风度翩翩,老是笑。穿着漂亮的衣服,见了她就笑。李若萱却是见了他就紧张。斩凤仪不怀好意的样子,傻瓜也能看出来他存心要报复。   李若萱私底下和哥哥发脾气,那一家三口没一个好人,为什么留他们住!李安然也不解释,只是训。说就是三五天,你忍也得忍,你敢闹,看我不打你!   李若萱受了委屈,垂头丧气跑到了梅菊堂。楚狂穿得齐整,不羁地半躺在椅子上,在冬日的阳光里,和沈紫嫣下着棋,嘴角带着浅淡的笑。   李若萱就像见了亲人一样,扑在沈紫嫣怀里,沈紫嫣疼惜地抚着她的小脸,叫人去倒茶。   李若萱说不出的委屈,开始抽泣。楚狂道,“怎么了,被你哥哥骂了?”   李若萱愤恨地哼了一声。楚狂笑,说道,“怎么骂的,就这么委屈?”   李若萱擦了擦泪,也不言语,窝在沈紫嫣怀里胡乱地玩着棋子,楚狂在对面喝茶,不再言语。李若萱道,“四哥,我来了就不走了,再也不回去了!”   楚狂满脸笑,“你也没问问你哥哥同不同意,你想不回去就不回去。”   李若萱道,“我偏不回去。”   楚狂道,“那到时候我可不护着你。”   李若萱摇着沈紫嫣的身子撒娇。沈紫嫣笑着应允,说不回去就不回去。   李若萱果真不回去,在梅菊堂学琴,一连三天也没人来找她。她一边得意一边害怕,梅菊堂逍遥自在倒挺好,不知道将来回去了会不会被哥哥收拾。   那日下午阳光明媚,李若萱学琴的空档,在一旁为楚狂泡茶。楚狂坐在椅子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李若萱托着腮看着她高大英俊的四哥,心中爱慕,忍不住凑上前去,就为了离他更近些。   楚狂看了她一眼,问道,“干什么?”   于是李若萱为自己找话说,她支吾了半晌,问道,“四哥,你,你还生我哥哥的气吗?”   楚狂教训道,“你别和我说这事,想在这儿住着就闭嘴,再敢说就马上给我滚回去!”   李若萱委屈,眼里含了泪,不敢看楚狂。楚狂道,“别给我哭,要哭也滚回去!”   这么久,楚狂从来没和她说过重话,从来没骂过她。楚狂这无缘无故地一发脾气,李若萱便受不了,泪一串串汹涌而下。楚狂盯了她半天,没说话,看着她真的哭起来,就忍不住笑了,哈哈笑,笑得李若萱莫名其妙。   楚狂道,“告诉你不许哭了还哭,就知道哭,还学不学琴了,过来,来!”   楚狂让李若萱坐在自己面前,他俯身在李若萱的背后,鼻口的呼吸就在她额头上,李若萱清晰地闻到他浓重的男人的气息。   李若萱的心突然如小鹿乱撞,四哥的气味,比哥哥重好多,可是耐人寻味,似乎引诱着人要走到更深的地方去。   李若萱很想抬头亲近他,她爱慕他的气味。   四哥的大手,就在自己手边,他的指节白,有力,但不细腻。   “啪”的一声响,楚狂的手拍在她的手上,很疼。   楚狂责备道,“我教你弹琴你想什么呢?”   李若萱慌乱,惶恐,不安地抬头又马上低下,她不敢看楚狂幽深而亮的眼睛。   楚狂警告道,“你给我用心点,三心二意当心我打你!”   李若萱目眩神疑,她心猿意马,不知道跑了几千里,一时还回不来。   幸好沈紫嫣送点心来。李若萱鼻子一酸,说不出来的一种情愫,一下子流下泪来。她拉着沈紫嫣的手委屈道,“沈姐姐,四哥他赶我走。”   沈紫嫣望向楚狂,楚狂吃着点心笑,“还敢告状,再敢多事,现在就赶走!”   李若萱摇着沈紫嫣道,“沈姐姐你看,你不在四哥就欺负我!”   楚狂道,“欺负你怎么了,我倒是一句也骂不得了?”   李若萱道,“你和我哥生气,就拿我撒气!”   楚狂道“还敢顶嘴”作势要打过来,李若萱一下子钻在沈紫嫣的怀里,半天没有动静,探头看楚狂,他不过做做样子,正在吃他的点心。   李若萱搂着沈紫嫣的脖子欢笑起来,摇着沈紫嫣的肩膀和她撒娇,“沈姐姐我不让四哥教了,我要你教。”   楚狂长身而立,“谁愿意教你,小笨蛋,我有空睡觉也好!”   他说着,和沈紫嫣打了个招呼,离开。李若萱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竹影的拐角,不想楚狂突然回身过来,指着李若萱道,“你给我好好学,明天我检查你!”   李若萱的心里满满的,说不清是惆怅还是甜蜜。   李若萱来到梅菊堂,那婷婷竟然跑到菲虹山庄去了。她爱热闹,又好奇,闻名天下的斩大公子,她怎么也得见识见识。何况,斩家和云家虽不很熟但也算世交,云逸免不了要出席,婷婷自然不会回避。   夜里天很冷,可是李若萱心很乱。她知道自己不可以对四哥动心思,可是她管不住自己。像今天这样,四哥要手把手教她,可是她心旌摇荡,这样下去肯定会出事的,四哥会察觉的,四哥知道了,会不会不再理她了,沈姐姐知道了,自己就再也没脸见她了。   李若萱深夜不能入睡,到外面吹冷风。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看清冷的月亮。   月在枝头,远处是干巴巴的树影。   她忍不住发呆,忍不住叹息。却听得很温柔的一个声音,“若萱妹妹这是在想谁?”   李若萱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被斩凤仪搂在怀里。李若萱想大叫,被他一下子堵住嘴! 第95章 凤仪楚狂   斩凤仪在笑,在她耳边温柔道,“不许叫,再叫我就点你的穴道。”   李若萱吓得一时说不出话,斩凤仪白皙冰凉的手指滑到了她的脖子上,扼住咽喉,托起了李若萱的脸。   他还是一身红衣,英俊的脸还在笑,他左手搂着李若萱的腰,将李若萱固定在怀里,右手扼住咽喉托着脸,姿势既安全又暧昧。   他垂着头,看着李若萱惊恐的脸。这丫头长得还真是不错,肌肤如雪,眉目如画,半张着嘴,半露着洁白的牙。   大眼睛真是漂亮,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眸子清水一样,惹人心动。   她的唇瓣,温润柔红,半张半合着,像是水晶杯斟满美酒的诱惑。   斩凤仪娴熟地审视着李若萱的脸,李若萱的胸被他紧紧地搂着贴着他的胸,斩凤仪笑,这丫头看来发育得还不错。   斩凤仪戏弄地问,有一点邪恶,他对李若萱笑道,“若萱妹妹,怕我吗?”   李若萱根本说不出话来,她被斩凤仪控制着动也不能动。斩凤仪凑近前,嘴贴近她脸上的肌肤。李若萱惊颤,斩凤仪于是笑,他轻轻地啄了一口李若萱的唇瓣,笑道,“早知道如此,那晚就不该招惹我,折磨我。我这人一向记仇,你以为我会放过你。”   李若萱惊恐地瞪大眼,斩凤仪掐紧了她的脖子,低头细吻李若萱的颈项。察觉到怀里人肢体的挣扎,斩凤仪笑,左手下滑,抚着李若萱的臀,笑道,“我也是要报仇的,是不是要我也学着你的样子一边扎上一刀。”   李若萱像吓呆了一样,哀怜地摇头。斩凤仪望着她美丽的脸,笑道,“你放心,我不对你动刀,把这么好的身子毁了,不是我斩凤仪的习惯。只要你以后乖乖的,看你哥哥的面子,我也会好好疼你。”   说完斩凤仪低头亲吻她的唇瓣。他忘了李若萱嘴里是放着暗器的。   李若萱反击,暗器直直地射入他的嘴里,他惊痛之下松了手,李若萱逃脱钳制,拼命大叫,“四哥救我!四哥!”   她的声音凄厉响彻夜空,她似乎已经逃出去了五六步,但很快她又被遏制住,他手上的力度昭示着抓住她的人有多么狂怒。   他抓过李若萱,挥手就是一巴掌。   李若萱被打得偏过头去,脑袋哄得一声响,又麻又乱,然后嘴角一丝咸。   楚狂闯了过来,见此情景,站定。   李若萱的头发乱了,无力地歪在斩凤仪的怀里。斩凤仪揪着她的头发让她仰起头,她苍白的脸上,一个明显的巴掌印。   楚狂道,“你找我寻仇,何苦为难一个小丫头。”   斩凤仪邪魅地笑了一下,吐了一口嘴里的血,优雅地抚着李若萱扬起的脖子,笑道,“我和这丫头有一点不大不小的仇,先来寻了,不行吗?”   楚狂冷冷地盯着他,不说话。   斩凤仪对李若萱道,“小丫头你还真是不听话。是不是想知道我怎么修理你。我看看你嘴里还有多少暗器。”   斩凤仪一手端住李若萱的下巴,一用力,李若萱呼痛一声,张开了嘴。斩凤仪冷笑着看着,然后狠狠地吻!   他用力地吸允着自己的舌头,李若萱又羞又疼,泪流了满脸。   四哥看着呢!李若萱突然心神俱裂。四哥看着呢,四哥看见了我被这禽兽欺负!四哥看见我被这禽兽欺负了!   李若萱一瞬间万念俱灰。她不是楚狂的什么人,但是她爱慕楚狂,天知道,她一直都在拼命努力练琴,她一直都刻意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呈现给他,虽然他不留意,也不夸。   可是现在,他看见自己被这混蛋欺负了,他看见了!   李若萱拼命挣扎,像是一只无望的小兔子,换来斩凤仪越加严厉的桎梏。她动用牙齿去咬,又换来斩凤仪一个巴掌。   李若萱被打得失了心神,任由摆布。斩凤仪冷笑着咬牙切齿道,“好,我还真就喜欢烈性子,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烈!”   说着他一把撕下若萱的衣服,露出了她洁白的肩。若萱下意识叫了一声,楚狂冷冷道,“够了。”   斩凤仪住手,颇为玩味地望着楚狂,楚狂的目光如鹰隼如猎豹,充满了危险的气息。斩凤仪望着他笑,非常愉快地挑衅地笑。   楚狂道,“你放开她,你大名鼎鼎的斩凤仪,情场老手,跟她一个尚未涉世的小姑娘,就算有什么仇,也用不着这么欺负她。”   斩凤仪笑得很无赖,说道,“杜兄你别见怪,正因为我是情场老手,我才这么欺负她,没办法,我喜欢。”   楚狂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下作,人家还是个小姑娘呢,你趁早给我放开。”   斩凤仪笑,说道,“想不到杜兄你,除了疼老婆,还会疼妹子啊。”   楚狂道,“李安然更疼妹子。”   斩凤仪道,“那又如何?”   楚狂道,“你这么做也不怕我二哥杀了你,这个妹妹,他可不是一般的宝贝。”   斩凤仪道,“越宝贝对我越有用,他要是不宝贝,我还不费这个事了。”   楚狂笑,说道,“真是想不明白你,你们家要和菲虹山庄联盟,要李安然帮你们,却来欺负李安然的妹妹,斩大少你,什么时候学会了砸自己的场子?”   斩凤仪道,“我这是砸自己场子吗?我爱慕若萱妹妹,要娶了她,李安然就成了我的大舅子,怎么说我自己砸场子。”   楚狂道,“我二哥是不会把妹妹嫁给你的,就算你生米做成了熟饭,他只会杀了你,也不会把妹妹嫁给你。”   斩凤仪笑道,“我就不信,今晚我们就打赌。我生米做成了熟饭,我看李安然他嫁不嫁。”   楚狂道,“劝你别那么冲动。你瞧着我二哥好脾气,其实他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   斩凤仪道,“在江湖上混的,哪一个杀人还眨眨眼睛。”   楚狂笑,朝后面努努嘴道,“你也别和我打赌了,我二哥来了,你直接和他说吧。”   斩凤仪一惊悚,猛回头。   楚狂出手,一把抢了若萱过去。   后面自然是空空如也,斩凤仪苦笑,恼羞成怒。   楚狂更怒,挥刀冲了上去。   死亡的呼唤。强劲,霸道,一招下去不留余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杀气漫天令人窒息。   斩凤仪竟然接了一招,玉箫断裂!   他生生震碎了虎口!三年前他和楚狂交过手,被楚狂差点砍去半条胳膊,但毕竟他是胜利者,他赢了,放了楚狂一条生路。   三年后的楚狂竟是今非昔比,他发狠的一刀竟然就削断了玉箫!斩凤仪突然很清醒地意识到,今夜他赢不了,再恋战的话,就会成楚狂的刀下之鬼。   幸亏他没有玉箫,还有轻功。他号称轻功无双的,他还可以逃。   李安然不一定会杀他,可这楚狂一气之下绝对做得出!   斩凤仪逃。   楚狂挥出连环刀!   死亡的呼唤再可怕,也是他所熟悉的套路。他知道一击不中,楚狂要有片刻喘息。那片刻喘息就是自己逃脱的机会。   可该死的,那刀竟然像长了眼睛一样,追了过来!   斩凤仪也领教过楚狂的连环刀。厉害是厉害,可是毕竟没有死亡的呼唤那样孤注一掷的拼命势头,少了一点杀伤力。   他那天虽然狼狈,可是接了他很多招。   今天晚上突然不同了,那追来的连环刀,好像狠厉杀伐之气不减。斩凤仪奋力逃。   刺耳的尖叫在脸旁呼啸,斩凤仪听到了刀刃斩断骨头嵌入肌肤的声音。   他还在逃,楚狂跟着他一起拖出了十来丈远。   斩凤仪落地。   楚狂的刀砍断了他半个肩膀,从后面砍来,半路停住。   他知道楚狂只要微微一用力,他就可以身首异处。   他摔在地上,一身红衣宛若垂死的吸血蝙蝠的断翼,瘫落。他感到背后的血汩汩地流出,雪地上一片殷红。   楚狂没有拔刀。没有动。斩凤仪知道,他这是像三年前自己放过楚狂一样,楚狂要放过他。   斩凤仪闭目。他突然不明白,今日的江山是谁的江山,今日的天下,是谁的天下。   短短三年,楚狂胜过自己,两招就可以把自己击毙。那李安然更是邪性,一招未展,被他毒倒。   当年的楚狂,眼睛都红了,疯一样向自己挥了十多刀,虽然有一刀砍中,但还是被自己制服。   现而今,自己,成他刀下囚徒。   斩凤仪流着血,笑。   不是他不明白,是这世界变化快。   他一直不同意斩焰。开什么玩笑,菲虹山庄的李安然都能逃过的劫数,他们斩家也能应付,他们为什么要怕,为什么要与菲虹山庄套近乎,结姻亲?   他其实也了解李安然,他从来没有认为李安然是自己对手。他做了十年小霸王,天下的武林,谁敢忤逆,谁敢挑战?   菲虹山庄,一个面具人就闹得鸡飞狗跳,家破人亡。就李长虹那点本事,就他那几个兄弟,就他那宝贝女儿,不死,不灭亡,才是怪事!   出来一个李安然,不过是比别人能干一点,他又不是不认识,还真有传说中的那么邪乎?   直到,李安然杀了怜香子,斩凤仪才开始惶惶然醒过来。看不出,那李安然,当真是长了不少本事。   楚狂杜彤成了他的四弟。他非常感兴趣。楚狂杜彤啊,那是个什么人,第一个敢和自己拼命的人,理由更是好笑,为了一个女人。   为女人和自己拼命,那女人还是他斩凤仪的女人,大不了算是楚狂的红颜知己,故人之妹。   他最初只是觉得好笑。杜彤的琴弹得真是好。人长得也真是好。这样一个弹琴的美男子为了个红颜知己和自己拼命?他怎么想怎么好笑。   可是楚狂一出刀,他就不觉得好笑了。   这是什么招数,翻来覆去就是一招,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还真是挺厉害。   他斩凤仪用玉箫震裂了他的刀,将楚狂踩在脚下,却最终放了他。   原因没什么,他喜欢。   他喜欢这个男人。楚狂虽然不知天高地厚来杀自己,可他斩凤仪就是喜欢这样的男人,这才是真正的男人。   他和楚狂喝酒。败军之将,可楚狂神色间毫无狼狈,就和他一碗接着一碗地喝。   他和他探讨音律,楚狂就潇洒自如地坐在他面前弹。   他引以为知音,要和他做兄弟。可是楚狂不领情,背着琴扬长而去,临行还郑重其事告诉他,他没资格做他的兄弟,他会回来为小云报仇!   小云,那个女人是叫小云吧。自己的一个妾,善音律,正得宠,她结识了楚狂,竟然爱上他。   自己的女人爱上别人,斩凤仪自然杀了她。他想看看是什么样的男人敢和自己抢女人,遂抱着小云的尸身,找楚狂。   楚狂竟然不知情。他不知道小云对他动了心思。小云的姐姐,是一个叫云仙的妓女,据说对楚狂有大恩,楚狂见了小云的尸身,二话不说,拔刀相见。   斩凤仪就是喜欢,他的二话不说拔刀相见。虽然他拼命拼得好像没有理由,太过于冲动。   他想认他做兄弟,可是他不领情,还说,他斩凤仪不配。   笑话,他斩凤仪从来没有兴致想和谁成为兄弟,可是这个楚狂就是不识抬举。偏偏他就喜欢这个楚狂的不识抬举。   而今,楚狂打败他了。几乎砍断了他半个脊背,饶了他。   而今,楚狂认了李安然为兄弟。李安然还有别的兄弟,楚狂竟然为了李安然,乖乖地和那些人称兄道弟。   楚狂转了性子?   他看不起他斩凤仪。可是那付清流,云逸,还有个挺奇怪的邱枫染,他们哪里就值得他楚狂看得起?   不就是因为一个李安然吗?值得吗?那李安然也是,看看他都交了些什么样的兄弟!   可而今,他跌落在地上,汩汩地流血。就好像当年,把楚狂踩在脚下。   脸贴着冰冷的雪地,可以看见自己的血流成了一堆。   楚狂形容冷峻地对他说,“看在,你当年没杀我的份上,我也不杀你。砍了你这一刀,小云的仇就一笔勾销!”   斩凤仪还在笑,他闭上眼睛含着笑,说道,“你还记得我当初没杀你干什么,我当初那么做,可不是为了你有朝一日借口饶我!要杀便杀,没什么情分!”   楚狂拔刀,斩凤仪“啊”地一声,彻底趴在地上,任凭血小溪一样汩汩地往外流。   楚狂“啪”一声贴上了一贴止血的药,同时也触动了伤口,惹得斩凤仪一声惨叫。   楚狂道,“为了我二哥,我也不能杀你。不过你最好想清楚,别再放任着原来花花公子的性子!而今的天下不再是你斩凤仪的天下,你们斩家出了事,可找不出我二哥那样的人出来扛着!你以为面具人不想毁了你斩家,我告诉你,之所以留着你们,不是因为怕你们,而是因为你们斩家名声不够好,人浑,可以拿出来利用!”   斩凤仪疼得龇牙咧嘴直吸气,说不出话来。楚狂冷冷地抱臂,望着疼得半死的斩凤仪,掠过一丝笑影,哼笑道,“看你近来这糊涂的事,就知道你还没搞清楚事情,你爹这么多年独掌大权,当真是把你惯坏了不成,明摆着的形势,竟然看不清楚。你给我搞清楚现状,现在是你们斩家求菲虹山庄,不是菲虹山庄求你们。我二哥独挑天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最危险的时候一个人都过了,现在需要你斩家帮忙了?我告诉你,是你爹自己害怕了来找帮手来了。我二哥纵容你,只是因为他不想与斩家为敌。他不想面具人未除再多个斩家出来添乱。你们斩家最初也是想坐观虎斗看笑话,现在主动来求亲,为什么,你这个大少爷不是没想过吧?因为我二哥,比那面具人可靠些,是不是?”   斩凤仪没答话,楚狂笑道,“这些你爹也和你说了,只是你斩大少不服气是不是?你还是原来那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性子,天底下谁也看不起是不是?就不知道让你爹省省心,为你爹分分忧。你爹一心求亲结盟,你是一个劲搅和,就是你心里不服气,觉得少了他李安然也照样是不是?你这样闹,别人没怎么样,先把你爹气死!”   斩凤仪咧嘴笑了一下,忍痛和楚狂道,“你,这是还关心我吗?”   楚狂笑,说道,“关心你?像你这样的活宝,还是死了的好。”   斩凤仪突然翻身平躺在雪地上,肩背的伤撕裂般一跳一跳地痛,他却愉悦地笑着,笑出了声,他对楚狂说,“你也知道我是活宝,呵呵,只有我这样的活宝,才会和你一起喝酒,会和你做兄弟,才会饶了你不杀你!”斩凤仪突然哈哈大笑,笑出了泪来。   楚狂有些动情,叹气道,“你走吧!”   斩凤仪一本正经地问楚狂,“你知道,我来这世上是干什么的吗?”   楚狂询问地望向他,他幽然一笑,轻声道,“我告诉你,我是来祸害天下的。为什么我们家别的孩子死了我没死,因为,要留着我,祸害天下。”   他说完,舒畅艳美地笑。楚狂半眯着眼望了他半晌,转身走,中途停步,回头,意味深长。   李若萱呆坐在雪地山,楚狂走过去扶她起来,她看人的目光涣散迷狂。楚狂心下怜惜,柔声唤她。   她有意识,望了他一眼,流下泪来。   楚狂扶她回房,她望了一眼他们打斗的方向,问道,“他死了吗?”   楚狂一怔,没说话。李若萱渴盼地望了一眼楚狂,垂下头,也没说话。   楚狂扶她回了房,点了灯,看她脸上被打的伤,一点一点为她温柔地擦洗,上药。   柔声问她,“还疼吗?”   李若萱摇头,落下泪来。   温柔疼惜地哄她,“好了别想了,现在没事了,睡吧。”   李若萱听话地上床。   楚狂帮她躺下,盖好被子,为她熄了灯,转身欲走。走了十多步,李若萱突然惊起,赤脚奔跑着追上去,在后面一把抱住了他。   她嘤嘤地,控制不住地开始哭。柔弱,委屈。天大的委屈。   很伤心,很放肆,却是隐忍着哭声。   他站定,怔怔地,然后转身,拥住她。她抱着他哀求,“四哥,别走了,……我一个人,不敢……害怕……”   她整个人缩在他怀里,双臂死死缠住,生怕一不小心他就会消失不见。他温柔地抱着她,温柔地哄,温柔地安慰。   最后,他横抱起若萱,进了自己的房,沈紫嫣正在焦急担心地等他。他将若萱放在沈紫嫣身侧,微笑着拥了娇妻一下,说道,“今晚你们俩睡。”   沈紫嫣见李若萱衣冠不整,脸上十个红肿的指头印,心下大骇,紧紧抱住若萱,若萱扑在她怀里,唤了声沈姐姐,突然放声大哭出来! 第96章 进退维谷   斩凤仪在第二天早晨,苍白着脸,衣冠楚楚随众人用早餐。见到李安然,他一下子跪下,对李安然说,“哥,我真心爱慕若萱,你成全了我们吧。”   众人怔怔地,李安然拧着眉望了斩凤仪半晌,嘴角笑了一下,戏谑道,“斩大少你没事吧,一大早说胡话,你这是怎么了?”   斩凤仪道,“我真心爱慕若萱。昨夜我去梅菊堂寻楚狂,见了若萱,忍不住,忍不住……”   斩焰勃然变色,指着儿子怒道,“你这逆子,做出这等事来!”   斩焰说着提脚就踹,没几下,见斩凤仪血流湿背,顿时一惊,颤声道,“你,你这是?”   斩凤仪忍着痛,喘息道,“被楚狂,砍了一刀。”   斩焰一时惊呆,骂也不是疼也不是。李安然沉着脸,一把拎起斩凤仪就走,斩焰在身后惊呼,“李贤侄!”   李安然冷冷道,“斩伯伯放心!”   斩凤仪被李安然扔在地上,狠狠地摔,伤口撕裂地痛。他着地,疼得肌肉扭曲,却是笑起来,仰头大笑。   李安然盯着他看,斩凤仪敛声,笑着对李安然挑衅道,“怎么了,你不杀了我?欺负了你的宝贝妹妹,还不动手干什么,把我扔到这儿来干什么!”   李安然打了过去。斩凤仪别说是还手之力,他连招架之功也没有。李安然打得又快又狠又刁钻,斩凤仪忍不住嗷嗷地叫。   可是斩凤仪就是嘴硬,一边挨打一边叫嚣,“我上了你妹妹了,怎么样!你打死我也没用,你倒是打死我!打死我就让你亲妹子活守寡!”   李安然又一拳砸过去,斩凤仪暗哼了一声,弯曲了身体,半天没喘过气来。   可他喘过气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笑。他龇牙咧嘴地护着伤,笑。   李安然蹲下身,冷冷地盯着他,笑了一下,说道,“你还敢不敢再闹了!”   斩凤仪听他的问话,猛地抬眼看他。李安然悠然问道,“闹了这么久,有意思吗?”   斩凤仪突然噤声,好笑地望着李安然。李安然道,“我若不陪着你,你就想一直闹是不是?”   斩凤仪看李安然的眼神温和下来,嘴里的话却越发挑衅,讥诮道,“看来你李安然还真是好脾气,老婆和妹子都被我玩了,就这样打几下就了事了?”   李安然一下子托住他的下巴,浅笑道,“是不是割了你的舌头,就再也听不到你的混账话了?”   斩凤仪竟然笑了,“好,溜舌尖很好吃,别忘了让我也吃一口,尝尝自己舌头做熟了是什么味道。”   李安然笑着,将一枚细针插入斩凤仪后腰骨节缝,惹来斩凤仪一声惨叫。   李安然起身坐下,看着地上的斩凤仪冷汗淋漓脸白如纸,没有言语。   斩凤仪在刺骨的疼痛中缓过来,觉得全身开始麻痹,沉重而没有知觉,他问道,“你做什么?”   李安然道,“麻醉你,阉了你,看你以后还怎么风流快活!”   斩凤仪道,“你敢!”   李安然道,“我为什么不敢?已经麻醉好,现在就可以动刀。”   斩凤仪盯着李安然的表情,怎么看怎么云淡风轻的。他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哥哥你要,阉了我,那好,我那随你喜欢,快点动手吧,我还头一次看自己这么精彩的大戏。平时都是我欺负人家,现在换成人欺负我,也算公平合理。你暗器打得好,这动刀技术也一定不错吧!”   李安然望着他,摇头无奈道,“看来你斩大少,还真不是一般的能闹!我对阉人没兴趣,不过你再逼我,我也想试一试。”   斩凤仪咧嘴笑,仰天笑。李安然叹气道,“闹得也差不多了,你这是何苦呢,还为难自己。”   斩凤仪一下子敛笑,看着李安然像见了鬼似的。   李安然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故意的?你以为,我放过你是因为你们斩家现在的权势?”   斩凤仪愣神,转而好笑道,“不是因为我们的权势,是因为什么?”   李安然道,“就是因为你这个人,你这人毛病虽然多,但毕竟,还不错。”   斩凤仪撇过头冷笑,“什么叫还不错!”   李安然叹气道,“别再闹了,否则下次,我还真不好放过你!”   斩凤仪轻蔑地冷哼一声。李安然顺势抓过他,一把撕了他背后的衣服,斩凤仪一紧张,李安然已经娴熟地为他剜肉,接骨,上药,包扎。   斩凤仪倒没觉得疼,应该是因为那麻药。他清白着一张脸,忍不住道,“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舍得用麻药!”   李安然笑道,“看来楚狂还真是手下留情,他再用一点力,砍断你的骨髓,活神仙也救不了你。”   斩凤仪嬉笑道,“谁要你对我这么好!”   李安然道,“我再跟你说一句,你再这样折腾,我下次就撕了你!”   斩凤仪突然转变了脸,垂涎赖皮地笑道,“哥,你同意我和若萱的婚事吧,反正生米做成了熟饭,若萱嫁别人也嫁不出去!”   李安然冷冷地瞟了他一眼,警告道,“这事到此为止,你再敢说一句我割了你的舌头给你下酒!”   斩凤仪突然笑,大笑。李安然道,“你闭嘴!还在这儿胡说!在楚狂的眼皮子底下,你能占了若萱什么便宜去,想娶若萱,除非赢了我!”   斩凤仪一把抓住李安然的袖子,开怀大笑道,“你还真不够意思,想娶你个妹妹,就这样小气!我把妹妹,白白送给你!”   李安然笑微微地伸手一下子拔出他后腰的细针,斩凤仪倒吸一口气,转瞬间伤口的疼一寸寸蔓延开来,疼得冷汗淋漓。   李安然袖手道,“别说我没提醒你,敢伤害我妹妹,我可就不再认你这个旧时相识,再也不跟你客气!”   斩凤仪疼得几乎不敢呼吸,脸上的肌肉抽搐着,还在笑,让他的笑很是诡异。他诡异地笑,吃力地说道,“你还记得,我这个旧时相识!”   李安然咬牙切齿道,“我想不记得!”   他转身出屋,留下斩凤仪在身后仰天大笑。   李安然接若萱回家,李若萱一顿大哭,要李安然杀了斩凤仪替她出气。李安然笑,说他被你四哥砍了一刀,被我打了个半死,现在逃也没处逃,你这就回去亲手杀了他去。   回到菲虹山庄的李若萱接过李安然递过来的刀,有一瞬迟疑,李安然道,去杀他,就像杀一条蛇。   斩凤仪一身红衣趴在榻上,见李若萱进来,竟然眉开眼笑招手道,“若萱妹妹,来,快过来!”   这是李若萱第一次杀人,虽然她心里恨死了这个人,可是她的心直跳,手一直在抖,再看见他这个欢欣欢迎的表情,李若萱感到诡异,莫名其妙。   他应该知道我是来报仇的,我是来杀他的,他还和我笑,和我招手?   李若萱有些懵了。杀人应该是这样的情景吗?怎么觉得有点不着调,有点滑稽可笑?   斩凤仪斜挑的丹凤眼里含满了笑,盯着李若萱,是那种心领神会无需言说的暧昧的笑。   李若萱恨极了他暧昧的笑,握着刀走过去,举起来就欲刺。斩凤仪笑着侧身欲躲,说道,“你这是干什么,还在生我昨天晚上的气呢?我被你四哥砍了一刀,被你哥哥暴打了一顿,两个哥哥都给你出气了,怎么还这么大气啊?再说,斩大哥我也没把你怎么样啊!”   李若萱闻听,举着的刀顿时刺下去。斩凤仪大叫,“等一等!等一等再杀我,我有话说!”   李若萱的刀中途停住。斩凤仪回头温柔疼爱地对她道,“若萱妹妹,乖,对我笑一笑,你笑一笑,我就死也无憾了。”   李若萱的脸红了,更是生气,闭上眼睛将手里的刀恨恨地扎下去,那是她第一次杀人,她怯手。   她感到受了一点阻力,刀扎偏了,睁眼一看,刺在床上,斩凤仪稍稍闪躲在一旁。她咬牙拔刀,手被斩凤仪按住。   斩凤仪笑着责备,“就这么小胆子,连人都不敢杀,你哥哥是怎么教你的?”   李若萱欲拔刀抽手而不得。斩凤仪笑道,“我来教教你,杀人要刺后心,要看准了,要有力度。就你刚才那样子,闭着眼睛往下刺,手还在抖,扎到床上刚刚没入一寸,这么手软,能杀人吗?   说着,他松开手,伏在床上,指着自己的后心对李若萱道,“睁着眼睛,往这儿刺,用力,一刀要毙命,别让我受两回罪。来,刺!”   李若萱举着刀,有些懵了,刺也不是,不刺也不是。   斩凤仪等了半晌,回头,笑道,“你这是干嘛呢,你不要告诉我,你不敢杀人啊!”   李若萱顿时又是羞愧又是委屈,一跺脚转身往外跑,斩凤仪一伸手,一把将李若萱拉倒在身底下。   李若萱害怕,惊叫着喊救命。斩凤仪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威胁道,“你敢叫我马上掐死你!”   李若萱被他掐着不能出声,斩凤仪细细看着李若萱,笑了。言语温柔道,“你别害怕,斩大哥不会伤害你的。在菲虹山庄,在你哥哥的手上,我不敢动你半根毫毛。”   李若萱惊怖地望着他,斩凤仪疼爱地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道,“昨天晚上,我打疼了吗?”   李若萱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斩凤仪温柔笑着,柔声道,“吻疼了吗?”   李若萱拼命欲挣扎,身子被斩凤仪禁锢得紧紧的,斩凤仪掐着她脖子的手有一点用力,轻柔地问道,“记住教训了吗?嗯?”   李若萱四处看,离自己三尺远的地方,就有一个机关,可是自己身子被禁锢着,动不了。   斩凤仪笑了,拍着她的脸颊道,“还想跑,在我手里你跑不掉的。你再不好好听我说话,我就真的动强了。”   李若萱认命地闭上眼。斩凤仪道,“看着我,听我说。”   李若萱不睁眼,斩凤仪手上用力,李若萱几乎窒息,一下子睁开眼睛,斩凤仪愉悦地笑。   他对李若萱道,“我不过是给你上一课,要让你知道,惹不起的人不要去惹,即便后面有人给你撑腰,你自己惹不起,也千万不要去惹。你懂吗?那个雪夜,你有两个错。第一你不该去戏弄我们,知道吗,你惹不起,你不是我们的对手,虽然有你哥哥,可是你哥哥不能时时刻刻保护你,你自己没本事就不要惹是生非让人与你结怨结仇,知道了吗,小傻瓜?”   李若萱说不出话,盯着他。斩凤仪道,“你第二个错,就是既然你去了,你恨我们,就该做得干干净净的,一不做二不休,杀了我们,斩草除根才能清净。你不杀却戏弄侮辱,就让人恨你,你自己又没有自保的本事,你说你,在我这儿受点委屈,还有什么可埋怨的?”   斩凤仪的手松了松,问李若萱道,“你戏弄我们,第二天你哥哥怎么骂你的?”   李若萱顺畅了呼吸,“哼”了一声倔强不语。斩凤仪道,“他太宠你,才教出了你这样的小白痴。我调教出来的人,再不济,也做不出你这样的蠢事!”   李若萱见他有所松动,欲逃脱,被禁锢住,斩凤仪笑道,“这样吧,跟你哥哥说说,送到我那里,我替他教教你。”   斩凤仪说完去摸李若萱的脸,李若萱偏过头去。斩凤仪笑道,“现在没掐着你脖子,你还不大叫着喊人。”   李若萱惊醒,尖叫一声,人已经飞跃出去,在门外大喊着救命,留下斩凤仪伏在床上,往死里笑。   放着机关不用,不报仇,而是尖叫着到外面寻求保护,这李安然果真是失败,真就教出来一个白痴。   李安然在亭子里喝茶,李若萱仓皇跑出来扑到他身边,指着斩凤仪的房间道,“哥,哥哥!他,他……”   斩凤仪的房间里传出不加控制的大笑声,还边笑边道,“李安然,你再这样护着她,早晚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看着李若萱惊慌无措的样子,李安然道,“怎么了,不是去杀他吗,下不去手了?”   李若萱扑在哥哥怀里,嘤嘤地哭,说道,“我杀不了他,哥哥,哥哥你帮我杀了他,他刚才又欺负我。”   李安然抚着妹妹的肩,叹口气道,“走,跟我找他去。”   斩凤仪还在大笑,见他们进屋,指着李若萱笑道,“你,你说说你,我松开你,你就知道跑,你们菲虹山庄不是很多机关吗,你跑什么跑?”接着又指着李安然道,“还有你,我说你还真是惯她的毛病,有什么事,不知道先靠她自己,就知道跑出去找你!我说你们家的风水也不知道均一均,怎么把聪明智慧都长你一个人身上,你们是同一个爹娘生出来的,怎么,怎么就这么大不同,她都这样子了,你还在宠!”   李安然淡淡地望着他,问道,“你笑完了没有?”   斩凤仪捂着肚子无力地喘息道,“我不行了,肠子要断了,真的笑死我了。不行了,笑死我了……”   李安然盯着他道,“若萱,过去。”   李若萱不明所以地望着哥哥,李安然道,“俗话说不蒸馒头争口气,你哪儿比别人差,就让人这么笑话你。”   李若萱怔怔地站着,李安然道,“过去把刀捡起来。他欺负你,你就过去打他杀他,杀不了他,也多捅几刀捅他个半死。我就在一旁看着,他敢动手我就护着你。”   斩凤仪见李安然神色冷峻,愣神道,“哥哥你,不是动真格的吧。”   李安然道,“若萱,还不快去。”   李若萱闷声,走过去捡起刀握在手里,斩凤仪道,“喂,李安然你,疼妹妹没有这么疼的吧,真让她杀我,你想清楚,她是你妹妹,我也是你弟弟啊,她跟了你才几年,我们可是十多年的兄弟!”   李安然道,“敢做出这样的事,谁跟你是兄弟。”   斩凤仪嬉笑道,“我怎么了,我没干什么过分的事啊,跟嫂子和妹子开开玩笑而已。我也算是她哥哥,我教教她,别这么白痴,我为她好,你跟我急什么急啊。”   李安然道,“若萱你等什么呢,过去,好好折磨他,怎么着都行,就是不能饶。”   斩凤仪夸张地惊叫,“哥,哥你还真是偏心,凭什么啊,我现在被你打得半死不活,你还让这个小姑奶奶折磨我!”   李若萱看了看李安然,朝斩凤仪跨了几步。斩凤仪向后躲,叫道,“若萱妹妹你别听他的,我虽然小小地欺负你,可是在外面,黑道白道,只要你说你是我斩凤仪的妹子,就没人敢欺负你。”   李安然道,“说是我李安然的妹妹,也没人敢欺负她。”   斩凤仪道,“你别听你哥哥的,像我这种人就敢啊。外面我这种人很多,若萱妹妹你将来遇上了,就说我斩凤仪的名号,比他的名号顶用。”   李安然道,“你还敢油嘴滑舌。”   斩凤仪求饶道,“哥你饶了我吧。我不好,你教训的也差不多了,真的弄死我,将来就再也没人敢这样惹火你气你了,万一你一个寂寞,再想我,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李若萱迟疑道,“哥哥,你们,原来就认识啊?”   李安然道,“认识。可你不用管,要杀要剐,只管出了你的气。”   斩凤仪含着笑,在一旁叫,“哥啊,你干嘛就这样向着她,我从四岁开始,和你一起十年啊,不浅的交情,我是你弟弟啊,她划了我好几刀堆了我一身雪的时候,也没见你怎么教训她,凭什么现在就不饶了我,偏心,你还真是偏心!”   李安然恶狠狠道,“再胡闹我亲自动刀!”   斩凤仪做出怕怕的样子,藏笑道,“还是你亲自动刀吧,你一刀能杀死我。这丫头她不知道几刀才能杀了我呢,亲自动刀吧,动刀吧。我求你,快亲自动刀吧!”   李安然上前抓起他,“想让我亲自动刀,是吧?”   斩凤仪连忙委委屈屈道,“哥你还是杀了我吧,我自己也不想活了,我都这样子了,趴在床上不能动了,成了任人宰割的板上鱼肉了,你还说我胡闹,哥我是在求饶,好不好?”   李若萱见他们两你一言我一语,斩凤仪根本就是在开玩笑,她突然厌烦,对李安然吼道,“你们从小就认识,你根本就是护着他的是不是,假惺惺让我杀他,你怎么不帮我杀他!”   李若萱说完就跑,出了门就听到斩凤仪哈哈笑,大声笑道,“若萱干得好,李安然你个伪君子,费力不讨好!哈哈哈,李安然你好可笑!”   李若萱停住脚,听到哥哥发狠道,“是,我就是护着你,为了你,连亲妹妹都得罪!你还得意,我让你还得意!”   传来斩凤仪的一声惨叫。李若萱却突然心酸,他们根本在做戏,自己是他亲妹妹,被人欺负了,他还姑息!   李若萱一口气跑到嫂嫂房里,伏在楚雨燕怀里哭,一股脑把心里的委屈倒了个遍,斩凤仪那样欺负她,哥哥不管,还骗她。   楚雨燕无奈地叹气,说道,“斩凤仪的性情,实在是诡诈多变,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来,应该不是提亲那么简单,他既然和你哥哥是兄弟,联盟自然而然很简单,不用绕这么大弯子。何况,他来,连你哥哥也没见,就先跑来调戏我们,也不像是要提亲的样子。”   李若萱咬牙切齿道,“他就是个混蛋,怎么还和哥哥是兄弟,嫂嫂他也欺负你,你要哥哥去杀了他,和这样的人还做什么兄弟!”   楚雨燕为难道,“这事情有点复杂,若萱我们,看事情不能光看表面,他行事真是离谱,你算是他小妹妹,我,既是他嫂子,也是他师妹,谁知道他怎么做出这样的事。”   李若萱好奇地瞪大眼睛,忘了哭,不可思议道,“你是他师妹?嫂嫂你没事吧,他那样对你,还是,你师兄?……”   楚雨燕道,“是我师兄,后来他自己说的。我和怜香子学易容的时候,师傅曾经带过一个比我大的男孩子过来,可是那时候不是这个模样,估计是易过容的,所以我认不出来。”   李若萱觉得天要塌了,那个,那个祸害天下的怜香子,是嫂子的师父?   她惶惑,她受伤。他是她师兄,嫂嫂也是护着那个男人的!深深的受骗感刺伤了她。这么多事情她不知道,哥哥不说,嫂子不说,斩凤仪更是不说,他们都在拿自己开玩笑。自己成了他们的笑料!哥哥嫂嫂竟然都放任斩凤仪侮辱自己!   李若萱转头跑了出去,楚雨燕三两步抓住她,她愤恨地甩开,叫道,“不用你管我!你们都不是好人,你们全都在笑话我!欺负我!”   除了梅菊堂,李若萱没地方去。见了楚狂,李若萱又生气又委屈,跟楚狂说了个仔细。   楚狂倒也平静,看着李若萱哭,温柔笑道,“你到底哭什么,你觉得委屈,就找他们去啊!别在我面前哭哭啼啼,怎么越活越胆小,你原来烧酒楼砸东西的气势哪去了?”   李若萱一下子闭嘴,不可思议地看着楚狂,楚狂笑道,“怎么了,我说你你又觉得委屈了是不是?”   李若萱含着泪,不说话。   楚狂笑着损她,“谁给你气,你就在他身上找回去!你哥哥嫂嫂骗你,斩凤仪戏弄你,你找他们去,撒气去。菲虹山庄是你的家,在自己家里还受这种气,你怎么这么没出息!还有脸在我面前哭,你不会是想着我给你出气去吧!”   李若萱听了楚狂的话,抬不起头。   楚狂命令道,“给我回去!不出了你心里的气,以后也别来见我!”   李若萱听了突然眼圈一红,泪扑簌簌落下来。   楚狂见了,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笑道,“好好你别哭了,你要是实在不敢,就也别委屈,乖乖做个好妹妹,听你哥哥的话,叫人家一声斩大哥,从此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你若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可着你的劲闹,把这条命交给他们,他们不低头认错不算完。反正,他们是你哥哥,最多打一打骂一骂,也不能把你怎样。”   李若萱抹着泪,突然想起斩凤仪说,自己惹不起,就不要去招惹。让她生气的几个人,她都惹不起。   李若萱心灰意懒道,“我,我再也不要回去了,我再也不要见他们,我,我走好了!”   楚狂道,“你又想跑!你能上哪儿去?留在我这里,肯定是要见他们,自己跑到外面去,不出一天就被你哥哥翻出来。”   李若萱垂头无语。   楚狂道,“人要会判断形势,这要是死敌,你注定打不过,不是万般无奈,你当然不能回去硬拼,可这是谁?你亲哥哥,你亲哥哥的兄弟,欺负了你,你还不讨回去,他们再狠,你再怕,能吃了你?”   李若萱抽泣了一下,抬头。   楚狂道,“你现在就回去,出了你心口的气去!不过你最好别撒泼,免得这口气没出,再窝上几口。”   李若萱又犹豫了。楚狂道,“跟自己哥哥,受了委屈可以发发脾气,这是天经地义的。以后跟别人要想不受委屈,就自己聪明点,把功夫练好点,要么别惹事,惹上了事就能自己摆平。回去吧!”   李若萱连口茶也没喝,被楚狂打发了。   李若萱第一次,觉得踏进菲虹山庄的门,很不容易。   她在外面徘徊了很久,她不够有勇气。她不知道,用怎样一种方式去争取,去让他们赔礼。早知道,出气这么难,当时就不要那么生气了。   她反复思量楚狂的话,觉得四哥在告诉她,这口气要讨!也觉得四哥在责怪她,真是没出息,有了事就想逃!   她想起斩凤仪昨夜在四哥面前给自己的羞辱,他竟然在四哥面前撕自己的衣服,还狼吻她!   要讨!一定要讨!就像四哥挥出去的刀,杀别人的同时,连自己的命也豁出去! 第97章 就是冤家   李若萱闯进花园的时候,哥哥和斩凤仪竟然在一起喝茶。   正好,两个人都在,这口气就一起讨!   那两个男人见她走过来,竟然都在笑。李若萱在斩凤仪面前站定,昂着头,像一只初次捕猎的小豹,半笑不笑,说道,“斩大哥,是不是?”   斩凤仪盯着她,笑,说道,“若萱妹妹。”   李若萱道,“我要杀了你,打不过你,你就把我杀掉!”   她说完,凌厉的一刀,那种贴身小刀,露出幽寒的锋芒,刺向斩凤仪的前心!   她用了力,动了杀机!   斩凤仪微微侧身,一把按住李若萱拿刀的右手腕,压到了桌子上,李若萱“扑”一声吐出嘴里的暗器,斩凤仪分神拦住,李若萱在喉咙里一声哼笑,飞起一脚,斩凤仪抬臂去挡,若萱一缩膝盖,直直顶入斩凤仪的小腹,斩凤仪一缩腹,若萱左手乘机前扑,小刀锁向斩凤仪的咽喉。   斩凤仪一把抓住,牵动了背后的伤口,龇牙咧嘴地疼。   他笑道,“你动真格的!”   李若萱怒目而视,说道,“你一个做哥哥的,竟然那样子欺负我,还不要我动真格吗!”   斩凤仪竟然还是调笑,“怎么算是欺负你,我正和你哥哥说,我要娶你啊!”   李若萱一惊之下,脸不知为什么就红了,拼命挣扎道,“你放开!”   斩凤仪道,“你别再闹,我就放开!”   李若萱突而平静下来,软了身子,说道,“我不闹了,斩大哥。”   斩凤仪刚一松手,李若萱伸手启动桌下的机关,暗器如飞蝇,洒落出去!   没有提防的斩凤仪低低叫了一声,狼狈躲闪,挥动他猩红的鲜艳的衣袖!   斩凤仪左肩还是中了一镖,他一脸苦笑,捂着伤口道,“你这丫头,你,是楚狂教的,是不是!”   李若萱眼中闪着泪花,叉着腰昂头道,“这是我的家,处处都是机关暗器,我要想杀了你其实也容易,看在我哥哥的情分上,快向我赔礼!否则,我就动用所有的机关暗器,便是搭上自己,同归于尽,我也在所不惜!”   斩凤仪苦笑道,“别呀,动用所有的机关暗器,那菲虹山庄就天塌地陷毁掉了,因为一个我,犯得着生这么大气,何况,你哥哥也在,一起毁了不可惜吗?”   李若萱红了眼睛,哭声道,“从今以后我没这个哥哥了!这家是我爹留给我的,我不想要了,就毁掉!也绝不会让人白白欺负了去!”   李若萱转身拿出一个红色的珠子,狠狠地往机关按钮上一按,李安然变色道,“若萱!别胡闹!”   李若萱骄傲地昂起头,轻轻一笑,用几分哀艳的眼神盯着斩凤仪道,“你不赔礼道歉,我只需轻轻向右一转,我们所有人就同归于尽,谁也别想逃!”   斩凤仪连连作揖,道歉道,“好了好了,你别胡闹,我怕了你了,道歉道歉,对不起了,你倒是怎样才能消气?”   李若萱鼻子一酸,忍住泪说道,“你欺负我一个女孩子无依无靠,玷污我的清白,我是不想活了!你要不想陪我死,就自断一臂,了了这笔风流帐!否则,我死,你就得跟着我!”   斩凤仪苦笑道,“你不用这么狠吧,我也没怎么着你,就自断一臂。你知不知道,胳膊砍断了就接不上了,你过来,我不还手,你怎么消气就怎么处置行了吧?要杀要剐,归你了,你别启动那同归于尽的机关行不行,我倒也算了,你小小年纪,我主要是是舍不得你!”   “你!”李若萱气极,手上就开始用力,李安然唤道,“若萱,你听哥哥的,到哥哥身边来,哥哥给你解释。”   李若萱不是一般的拗,说道,“你把他撕我衣服的手砍下来,就是解释!”   李安然道,“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你过来,快听话,过来,别胡闹。哥哥给你做主就是。”   李若萱执拗道,“你做主就把他胳膊砍下来!”。   李安然道,“非胡闹是不是。若萱你给我想清楚,你是不是真想死了。你再想清楚,我能不能在你启动机关之前把你抢过来,你快,还是我快。”   李若萱的手开始发抖,带着恐惧的无奈。李安然声音缓下来,说道,“别说我没给你机会,你想好了再做。不要等我把你抢过来。”   李若萱的勇气在最后一瞬间消退,她松了手。沮丧。不服气。低头站着。   李安然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过那红色珠子,说道,“敢这样胡闹,没收了,再别想要回去!”   李若萱的泪一下子奔流,她推了李安然一把,嘶声道,“我恨你!我恨死你!”   李若萱掉头疯跑,斩凤仪在后面狂笑,李安然转身,狠狠一拳打过去,斩凤仪倒地,疼得鬼哭狼嚎!   李若萱气冲冲地收拾东西,李安然进屋,问道,“上哪儿去?”   李若萱不理,顾自收拾。李安然笑,柔声道,“先别生气,你听哥哥说……”   李若萱转身,伸手道,“那是爹爹留给我的东西,还我来!”   李安然道,“不给。”   李若萱气结,闷了半晌,索性东西也不要了,转身就走,被李安然拉住。李若萱挣脱,挣不脱。   李安然拥过她来,低声询问,“真的那么恨哥哥吗,嗯?”   李若萱的泪就流下来。   李安然道,“气恨哥哥没给你出气是不是?我真打他了,刚才又打了,你不出气我明天接着打好不好。”   李若萱不依,喊道,“你骗我!他是你兄弟,凭什么还欺负我!是你和他一起欺负我!”   李安然柔声道,“尽是胡说,哥哥疯了,让别人欺负你。我真不知道那小子那么混,刚刚知道了,他还振振有词,被我打趴下了。你若还不出气,我明天再打他,每天打他,你就饶了他一条胳膊好不好?”   李若萱道,“不好!”   李安然道,“你再做错事,我打归打骂归骂,也不能拆胳膊卸腿不是,他虽然不像咱们俩这么亲,可也是在一起十年,他这个人性情古怪,从小就和我较劲,我喜欢的,他一定要抢了去。连你嫂嫂,还算他师妹,他一出面就戏弄,还差点挑了你嫂子的衣服。我就是心里生气,也不能杀了他废了他不是。”   李若萱叫道,“那你为什么还和这种人做兄弟!”   李安然道,“你不知道他的底细,他就是喜欢掏人心窝子,你越是生气,他就越得意。他虽然放荡不羁让人讨厌,可是他也有底线。他这次来,就是故意让他爹生气的,刚刚,已经把他爹气走了。”   李若萱忍不住道,“为什么?”   李安然道,“斩家,一直以来是有面具人扶持的。我们家的事,斩家一直是暗地里助纣为虐。斩家专门,为面具人训练杀手。”   李若萱吃惊地张大了嘴。李安然道,“你也知道,斩凤仪在江湖中也是个大人物,这个大人物不干什么正事,就是一个眼高于顶不务正业的花花公子。他的外号叫斩笑,号称干什么都笑,生杀荣辱,付之一笑。他仪表堂堂,吹着柄玉箫,就喜欢美女,整天招蜂引蝶,有时还不择手段。他狂,目中无人不可一世不说,他还不按牌理出牌,喜怒无常,今天做件好事,明天干坏事的还是他。”   李若萱嘟囔道,“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李安然道,“他家里他爹做主,他看起来就是一个吃喝玩乐的公子哥。可是,他原本还是另外一个人。他组建了问鼎阁,问鼎阁,你不是没听说过。”   李若萱震惊得几乎叫出来,“问鼎阁?哥哥你有没有搞错,那阁主,那阁主是一个女人!”   李安然道,“是女人,那女人,是他易容的。”   李若萱“啊”了一声,张大嘴巴不动了,李安然笑道,“看你这样子,还跟小孩子似的。”   李若萱头大心乱道,“他,他便是问鼎阁的阁主,那又怎么样!”   李安然道,“所以说人是很奇怪很矛盾的,斩凤仪在斩家,娇妻美妾一大群,他对女人还是出了名的满不在乎,可是在问鼎阁,他定的规矩,对女性尊重得很,倒是对男人,出了名的严苛。”李安然忍不住笑,说道“你刚刚要他自断一臂,不也是问鼎阁的规矩吗。用自己的规矩惩罚自己,你知道你走后,他笑成什么样子吗?”   李若萱说不出话,半天才清醒来,对李安然道,“那,那他欺负我,就这样算啦!”   李安然道,“他爹为面具人效命这么多年,在江南,我们和面具人交手,全部被打伤了。你四哥当时说,就算来一个二流的杀手,也能要了我们的命。可是过了很久,没人来。我也曾经纳闷为什么面具人肯失去那么好的机会,当时以为是,面具人真的是没有杀手可用了,今天才知道,他,斩凤仪做了手脚,他总是在最危急的时候,才肯救我的命。”   李若萱吃了一惊,“他,救了你的命?”   李安然道,“是,他救我的命。就因为他做了手脚,才让面具人对斩家起疑,斩家于是危机四伏,只能和我们联合。偏偏他还故意使坏,被我扣住把他爹急得赶过来,然后今天下午他又和我称兄道弟,当着他爹的面说是他离间的面具人,他爹一时又羞又怒,气个半死,带上斩辛柔拂袖而去。”   李安然深深叹了口气,说道,“从小,他在我身边,就是一半仇人,一半兄弟。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那样,把你气个半死,却又对他下不了手去!”   李若萱淡淡垂下头,不言语。   李安然道,“我也说不清,一个人怎么能那么捉摸不定。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刻会干出什么事。他一会儿是可以共生死的兄弟,但转眼就去调戏你嫂子和你。他从小就是这个怪脾气,惯于干这种事,让你爱他爱不来,恨他又恨不起。”   李若萱撅嘴道,“那,那要怎么办啊,我才不要原谅他!”   李安然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是你再怎么着,也不能真把那死亡之火拿出来要启动机关啊!那整个菲虹山庄就毁了,所有人命全毁了你知不知道。”   李若萱心虚地低下头,低声顶嘴道,“我,我又没有真的要。”   李安然道,“那你威胁谁呢?”   李若萱不说话。李安然道,“你简直胡闹,我在场,他在场,我们两个人谁不比你快,你胡闹半天,能吓唬谁。”   李若萱的头低得更低。李安然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疼你。我恨他恨得要活要死,可还是奈何不了斩凤仪。我不能杀他,只能打他,可再怎么打,只要他不死,有一口气,就这样子。”   李若萱沉默不理。李安然知道这次不好哄,心里又是怜惜又是暗暗泛苦。只能很小人地动用心机,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笑道,“他笑我教不好你,要把你讨了带到问鼎阁去。”   李若萱果然大惊慌,抱住李安然道,“哥哥不要!我才不要跟他去!”   李安然抿嘴笑道,“跟他去,他一定能教出一个地地道道的小魔女。”   李若萱一下子哭,抱着李安然哀求道,“哥哥我不去,你不要送我去!我不胡闹了,别让我跟了他去。求你了哥哥,我不要去,我宁愿去死了,不要活了……”   李安然扶着她笑道,“别怕别怕,别死呀活的,谁说要把你给了他去了,真把你教得像他那样子,到处都是鬼心机,我非得被气死!”   李若萱死死抱住哥哥,哭道,“哥哥我,我再怎么不好,你都不要不要我。”   李安然温柔抚慰,柔声道,“傻瓜,哥哥怎么会不要你。你不要怪哥哥了好不好?”   李若萱闷在家,在自己家里她还是害怕。怕斩凤仪。   她缠着嫂嫂,和楚雨燕一起吃,一起睡,一起聊。她问楚雨燕,斩凤仪羞辱你,你还能和他谈笑,你不恨他吗?   楚雨燕淡淡一笑,“不恨。”   李若萱大惊,问道,“为什么不恨?”   楚雨燕道,“他也算是手下留了情的,他当时的玉箫,能把整件衣服撕挑开。”   李若萱“啊”了一声,张大嘴。   楚雨燕淡淡道,“这世间,说到底,我只会恨一个人,就是有一天你哥哥不爱我了,我会恨他。”   李若萱蓦然呆了,静静地看楚雨燕,楚雨燕笑道,“而且恨有时限,过了一段时间,就不恨他了,忘了他了,从此以后也不会再恨任何一个人。”   刹那之间,醍醐灌顶。李若萱突然感觉,楚雨燕为她打开了另外一扇心门,有关于,男女情爱。   楚雨燕对她道,“斩凤仪戏弄你,你和他较真就着了他的套。师父跟我说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个人去辱骂佛祖,可是佛祖静静地听着不置一言。别人就很奇怪了,问佛祖,佛祖说,你给人送了礼物,别人要是不收,你会怎么办?那人说,那就只好拿回来啊。佛祖笑着说,他送我的礼物,泼给我的污水,我也不收,他也只好自己拿回去,自取其辱。所以师父教我,碰上登徒浪子,不管是身体还是言语的羞辱,只管淡淡笑着别放在心上,他以为他能伤害你,你反过来,把他当成笑话看,你想想他名满天下的斩凤仪,却像小丑一样,大老远跑来调戏自己兄弟的妻妹,找你哥哥的打,还不可笑吗?”   李若萱忍不住笑,笑到一半,还是皱着眉头撅着嘴,无奈道,“可是嫂嫂,我怎么才能,把他当笑话看呢,我,……我一想到被他欺负,我就不舒服,恨不得,恨不得杀了自己的心也有。”   楚雨燕道,“傻丫头,他不过吻了你,弄掉了你肩上的衣服,你还是完璧,好好的黄花大闺女,别跟人说你被他欺负,你不知道那两个字,更容易让人想歪了。”   李若萱道,“可是,可是我……”   楚雨燕道,“没什么可是,以后还是不要那样说了。这人世间的事,男男女女,如果没动情,不过是一场游戏与反游戏。他就是调戏着你玩,如果他铁了心欺负你,他斩凤仪是谁,花丛里的大公子,以他的身手,稍一动手,你就只剩下亵衣了。以后,见了他大大方方的,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别理他,你越是怕他,他越是高兴逗你。”   李若萱一下子羞红了脸,埋头在楚雨燕的怀里。楚雨燕道,“你不喜欢他,躲着他是对的,可是不要怕他。斩凤仪那样的人,是施虐狂,看你惊恐,羞,你越是拼死拼活,他越高兴。为什么有些男人喜欢玩弄青涩的少女,因为那时候女孩子的内心不足够强大,娇羞恼怒反应激烈,越像个小刺猬,他们就越有成就感。你不要被他骗了,以后见了他,只管冷着脸不理他,他怎么招惹,就是一个不理,有你哥哥在,他不敢真的怎么样你。”   楚雨燕话刚落,就听到有人敲窗道,“谁说我喜欢小刺猬,楚妹妹你还真是越来越坏。”   是斩凤仪!他穿着一身大红的新衣,长而上挑的凤眼里全都是笑意。李若萱看他来了,一下子抓紧楚雨燕的衣袖,躲在后面。   斩凤仪大摇大摆进屋来,东张西望要茶喝。楚雨燕为他重新泡茶,李若萱小心翼翼地跟着。   斩凤仪突然凑过去,李若萱躲闪不及被他一手扣住,他托着李若萱的脸道,“我看看小刺猬还扎不扎手。”   李若萱拼命想要躲闪,斩凤仪凑近前贴着她的鼻子尖笑道,“若萱妹妹你怕什么,还不和我亲近点,以后被我带走了,当心我接着欺负你。”   李若萱躲着他道,“你胡说!”   斩凤仪道,“我向你哥哥要,他不给。那我考虑一下,到时候绑走你。”   楚雨燕端茶过来,把李若萱拉到身后,笑道,“你不要吓唬若萱了,那么大人没个正经,你看她被你吓得!”   斩凤仪呷了口茶,楚雨燕那天穿着家常的白袍,宽袖,绣花。头发慵懒随意地绾着,别着朵珠花。   后面是阳光万丈,斩凤仪看着她,叹气,笑。他说道,“楚妹妹现在出落得这么漂亮,我沾惹不得,也只能坐在这儿喝喝茶了。”   斩凤仪说完喝茶。唤道,“若萱你过来。”   李若萱不过去。斩凤仪道,“你那么怕我,还不听我话,快过来。”   李若萱看准门,撒腿跑了出去。斩凤仪禁不住喷了茶,哈哈大笑。   最让李若萱郁闷的是,黄昏傍晚的时候,四哥也过来,和哥哥五哥,还有斩凤仪一起喝酒。   因为斩凤仪在,她没敢去见四哥。她弄不懂,四哥本来和他刀剑相向,怎么又会和他喝酒。 第98章 心重   斩凤仪竟然住下不走了。李若萱跑去梅菊堂,他竟然不到一个时辰,也来到了梅菊堂。   沈紫嫣拿出茶点招待他。斩凤仪突然就变了个样子。   彬彬有礼,笑颜如玉。言谈举止,宛若君子。   他看也没多看李若萱一眼,只是和楚狂夫妇寒暄。他们在一起合奏了一曲,楚狂和沈紫嫣抚琴,他吹箫。   竟然是一曲高山流水。   乐曲巍巍洋洋,美妙非常。   招惹来沈霄,一时间双琴双箫,各展绝技,乐声或清越,或幽渺,如浮云舒卷般轻盈委婉,如春花暖阳里摇曳含笑。   黄昏傍晚的时候,三五小童摆了酒宴,一直喝到夜深,借着月光,点了红烛,觥筹交错,谈笑妍妍。   他们或独奏,或合奏,或切磋,或请教,偶尔斩凤仪起舞,楚狂放歌。三个男人像喝水一样喝酒。   楚狂黑衣,沈紫嫣紫衣,斩凤仪红衣,沈霄青衣。   一个李若萱,心醉神驰地呆在一旁,那天穿着白衣。   她无法参与,和那四个人不是一个等级。但她可以欣赏。心神摇荡,心醉神迷。   她呆了,痴了。她突然把斩凤仪的坏全都忘记了。她突然明了,为什么四哥有时和他刀剑相向,有时和他把酒言欢。   那个男人,好美的姿仪。一举手一投足,一个眼神一个笑,都有一种特殊难言的风流气度。   四哥伟岸,他飘逸。四哥雄霸,他邪异。四哥欢享,他在游戏。四哥另辟蹊径,他也剑走偏锋。似乎,他谈笑间人世已灰飞烟灭,不必像四哥那样,力拔山兮气盖世,所向披靡。   有一个刹那,李若萱屏住呼吸,她几乎以为那两个诸多不同的男子是一对双生子。并肩对坐,俯仰谈笑,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又像是诡异的一个人。   像是暗夜中,见到了自己游离的魂魄,看见了自己的前身和后世。那种感觉,极具诱惑,又恐惧。   截然不同,却又浑然相同。肉体像是两个面具,带着类似的气息。   可是那么魅惑,令人着迷。   他们已喝得大醉,一个倒向东,一个倒向西。一个倒在雪地,一个倒在沈姐姐的怀里。   他们两个还唱着南朝的旧歌曲。   沈紫嫣抱着楚狂,幸福地笑,温柔地叹息。   三个男人都喝醉了。斩凤仪醉倒在雪地,唤若萱。   若萱压抑着兴奋的恐惧,一步步走过去,斩凤仪仰头望着星星,在笑。   他一个人看着星星,很愉悦地笑。眼神波光潋滟,情思渺渺。   李若萱扶他进屋躺下。他要茶喝,李若萱端给他,他喝了茶对李若萱微微笑,说道,“傻丫头,你怎么不趁机给我一刀!”   李若萱的心狂跳,仓皇跑出去。欢聚的地方只剩残羹冷炙,几个小童正在打扫。   冷月。浩渺的星空。李若萱突然很寂寥。   她想到,四哥如玉山之将倾,醉倒,迎接他的,是沈姐姐温柔的怀抱。   地面上,已经没有欢宴醉酒的痕迹。可是心中,还是缭绕着悠扬的乐曲,娉娉袅袅。   李若萱黯然坐在地上。泪无声地落下。   四哥不爱我,我自爱着四哥。   一转眼日子过去了,明媚的冬日。家里有条不紊,一切都很有秩序。嫂嫂看起了医书,偶尔李若萱和嫂嫂学易容术。   那天,李若萱写完最后一个字,疲惫地揉着肩,撅着嘴抱怨,喊疼。   她昨天照着书练习开方子,又因为笔误写错了一味药,把五味子写成了五倍子。这是她七天里第二次犯这种错,很久没打她的李安然,就因为这一字之差,给了她两板子。   直到现在,还是不敢坐,趴在床上做功课。   哥哥就打了她两下,可是手黑,很痛!一边打一边训问,这人命关天的,你知道不知道?知道还一而再出这种错,以后还敢不敢了!   不知道是因为很久没挨打还是因为实在打得重,李若萱差点被打哭。李安然看她眼里转了泪,一下子软了口气,问她是疼还是委屈。   李若萱抹了抹泪,不说话,李安然看了她半晌,突然问他,因为没有砍斩凤仪一条胳膊,记恨哥哥了是不是。   李若萱摇头。李安然问她,真的没有?她摇头,收拾好东西,问李安然可不可以走了。   李安然怔了一下,回过神让她回去了。   其实她没有恨哥哥,她就一个哥哥,哥哥也疼她关心她,有什么事吵闹就算了,怎么会恨呢?   她舍不得恨。如果连哥哥也恨,那这世上她爱谁去。   她只是比原来更安静。哥哥也是,自己的妹妹,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这些日子对她甚是殷勤,甚是疼爱。可能是他觉得自己受了委屈要给补偿吧,可是跟自己的妹妹,用得着这样吗?用得着这么客气,这么小心?   血缘至亲,不就是可以在他面前放任性情胡闹撒娇的吗?可是他那么客气,像是处处亏欠了她,处处依着她宠着爱着,就不自然了,既然不自然,她还怎么胡闹撒娇?   就像这次,自己犯错,他打就打了,若是原来,打完也少不了训几句。可是现在,他怕自己哭,一下子就想到斩凤仪那条胳膊。   她害怕他言语中的忐忑和亏欠。他不用讨好她。其实她就是疼了,真搞笑,挨了打不哭难道还笑。她若是真笑了,他又不知道吓成什么样。   该死的斩凤仪,该死的斩凤仪那条胳膊。它横在自己和哥哥中间,打乱了她平安和乐的生活。   她只想要她原来的哥哥,打时毫无芥蒂,爱时从不虚伪。   是不是,因为她渐渐长大,他越来越多顾忌,或许会因为这件事,他们兄妹再也回不到原来?   李若萱出了书房才是真的哭了。泪如泉涌。   哥哥最近在书房里一直忙,很忙,像是钻研什么东西。或许,她应该天天为哥哥煮壶茶,多和他亲近亲近,他就不用对她那么紧张。   不过昨天的打还是记忆深刻的。这次把方子送哥哥看之前,李若萱小心翼翼地,逐字读出来,仔细检查斟酌了半天,才呈给了李安然。李安然看了后,对她笑,说还行。李若萱如蒙大赦,欢欢喜喜往外走,半路碰到斩凤仪。   李若萱见到他总有点拘谨。斩凤仪嬉笑着,捏着李若萱的脸道,“傻丫头,都这么久了,见了我还怕我?”   李若萱低着头就想躲,被斩凤仪捉住,斩凤仪一脸坏笑,摸着李若萱的屁股道,“你跑什么,嗯?我又不是你师父,会黑着脸打你板子。告诉斩大哥,还疼吗?”   李若萱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躲进去。斩凤仪将她抱在怀里,捏着她通红的小脸,低头笑,对着她的脸颊轻轻地就吻了一口。   李若萱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推他,没推开。斩凤仪笑道,“你别怕,我不过轻轻亲你一下,是斩大哥喜欢你,没别的意思。”   说完松开她,李若萱红着脸,飞也似的跑开了。斩凤仪抚着嘴角,望着李若萱的背影,摇头笑。   李若萱跑进房里,关好门,伏在床上,像做了贼一样,脸红心跳。她轻轻抚着自己被他吻过的脸颊,嘴角,突然想起那夜他的狂野,把她禁锢在怀里,撕了她肩上的衣服,扼住脖子托着脸,尽情的狂吻。一路吻下,啄得她好痛!   李若萱突然很紧张,□一下子就湿了。她恐惧。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个瞬间屏住呼吸,她半是期待半是害怕地望着紧逼的门,久久地望,似乎随时会有一个男人破门而入来侵犯她。   他就是轻挑,就是逗自己玩,就是觉得好笑。可是,可是自己,怎么会这么严重的脸红心跳。嫂嫂说不要放在心上,可是自己怎么会一遍遍想,怎么忘也忘不掉?   为什么一看到他,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很恐惧很厌恶。他一凑近,身体立即觉得紧张刺激,莫名其妙。   坐在床上屁股还有些刺痛。李若萱跳起来捂着屁股,好像,还有刚刚被他揉过,手掌残存的温度。   该死的!李若萱拿出那把小刀,恨恨地扎着床板,斩凤仪,该死的斩凤仪!   梅花半盛。四哥和沈姐姐,云逸和婷婷,哥哥嫂嫂,大哥大嫂,斩凤仪,还有老而好热闹的沈霄,都一起聚在后花园,赏梅。   点了很多灯笼,做了很多好吃的,那么多人,三三两两,偏偏斩凤仪还从外面请来十多个歌妓,一个个清幽明艳,多才多艺。   一时热闹非常。李若萱在哥哥嫂嫂身边,婷婷和云逸也陪在一旁说笑。李若萱却忍不住,若有如无地看斩凤仪。   他还是一身华贵的红衣,和众多歌妓在一起调笑。楚狂偶尔看过去,笑,却是搂着爱妻在一旁,温柔呵护,对斩凤仪的邀请视若无睹。   那天李若萱有一点失落。哥哥嫂嫂和四哥沈姐姐陪着她说笑了好一阵,然后叫上她去赏梅,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让他们先去。云逸和婷婷连同沈霄起着哄跑到斩凤仪那边弄乐器凑热闹。桌上一时冷清,就剩下李若萱,对着付清流和张玉一对夫妻。   李若萱和他们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东一嘴西一嘴聊了几句,付清流也半是尴尬,殷勤地提出和张玉也去园中赏梅,张玉小鸟依人地欣然起身,李若萱看着人全走了,无聊地躺在长椅上。   前年的时候,她也曾约了沈姐姐赏梅。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折了半个梅树,晓莲,晓莲那次比梅可是第一呢!   好像当时有一个小丫头叫冰儿,动手拼出的梅枝,得了第三名。不过,没多久,冰儿落井死去了。   晓莲这一走一年了,怎么还不回来。她说是经商,其实是为了躲开哥哥,她怎么还会回来!   李若萱落寞,赏梅的人都是一对对的,并肩携手,情意绵绵,她懒得冲过去凑那份热闹。   她很自然地看向斩凤仪。他左拥右抱,一个穿白衣的歌妓往他嘴里送柑橘,穿紫衣的歌妓往他手里递酒水。他低着头笑,脸往白衣歌妓的胸颈里钻,那白衣歌妓穿着低低的抹胸,勾着他的头笑。   怎么就会这么不同呢?四哥也认识很多歌妓,可从来没这样轻薄下流。   四哥欣赏的是歌妓超凡的技艺,斩凤仪喜欢的是歌妓青春美丽的肉体。   李若萱觉得无味,索性一个人回屋,倒头睡。   李若萱梦到爹爹浑身是血,突然扑向她。她一下子惊醒,再也睡不着,只觉得蹊跷害怕,起身到花园里找哥哥。   聚会已散去,园子里杯盘狼藉,酒盏零落,还可以看到没有熄灭的火。这里刚刚散场,想来哥哥已经回去睡了。   她倚坐在梅树下,月在西天,树上是疏疏淡淡的梅花。清香沁人心脾。   少了喧闹,少了歌舞的繁华,梅花在李若萱眼里,越发雅洁,越发幽香。   原来,爹爹在时,除了晓莲,没什么人能陪自己玩。现在,晓莲也不在,更没人陪自己玩。   想一想,一直就是没人陪自己玩的。因为孤独,所以小时候张狂。现在连张狂也不敢张狂了。   身边有很多人,可是好像谁都比她幸福。婷婷没心少肺地和五哥纠缠,和斩凤仪一起热闹。沈姐姐有四哥疼,嫂嫂有哥哥爱。身边这么多的人,却是跟谁也不能说说自己心里的话。   晓莲也不回来。真希望她回来,很想她。   更想爹爹。   李若萱的热泪一串串滚落下来。爹爹,你不在,女儿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你在那边过得不好吗,血淋淋跑到女儿梦中来,女儿虽然不孝,可是也很担心你。   李若萱无声地,靠着树,哭泣。   斩凤仪从外面送歌妓回来,经过,带着酒气。   他本来已经走过去了,发现若萱,回头。看见若萱在哭。   他半笑,询问道,“你怎么了?”   李若萱见是他,有些慌乱地擦擦泪,站起身就要跑,却被斩凤仪一下子捉住。   他的声音很关切,“怎么了,跟斩大哥说,一个人在这儿哭什么?”   李若萱试图抽手,没成功,见她不说话,斩凤仪一把将她拉到怀里来,搂住。   李若萱推他,斩凤仪抱得紧紧的,问道,“一个人坐那儿不冷吗?”   李若萱闻听一下子僵住,转而低声道,“你放开!”   斩凤仪凑近前笑,唇边是淡淡的酒和女子香粉的味道。他在李若萱耳边道,“你告诉我,为什么哭,我就放开。”   李若萱欲挣脱,换来他越来越霸道的禁锢。李若萱低声道,“你放开,再不放开,我喊我哥哥了!”   斩凤仪愉快地笑,说道,“你喊,喊你哥哥来,再把我打一顿,是不是?”   李若萱一下子噤声,没好气地看着他,推他。斩凤仪笑道,“别说我没给你机会,是你自己不喊的,这可怪不得我。”   于是,又是李若萱熟悉的姿势。左手在腰胯狠狠地固定,右手掐着脖子托着脸。他的嘴就在李若萱的唇边,眼睛盯着李若萱笑。   李若萱脸红了,颤抖道,“放开我,放开!”   斩凤仪笑,温柔道,“你把实话跟我说,为什么哭,别躲着我,我就放开。”   李若萱哭道,“我哭关你什么事,你就是成心欺负我!”   斩凤仪轻轻啄了一下李若萱的唇,笑道,“我就成心欺负你,怎样?”   李若萱费力地偏过头去,被斩凤仪狠狠地正过来,李若萱欲喊人,斩凤仪的手一用力,李若萱只觉一阵窒息,哪里还能出声。   待他松开手,李若萱刚刚能呼吸新鲜的气流,斩凤仪一低头,热辣辣地吻上去!   李若萱娇小的身躯在他怀里悸动,悸动,呜呜地挣扎,渐渐软下来,瘫软在斩凤仪的怀里。   斩凤仪的手指抚弄着李若萱□的锁骨,看着李若萱半是绝望半是迷狂的眼。   他露齿笑了,说道,“不用这样子吧,亲了亲就跟我要杀你似的。你放心,李安然的妹妹,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你哥哥不准我欺负你,我还真就搪不起他,还真就是怕了他。”   李若萱的泪长长地落下来。斩凤仪轻轻擦去,温柔地抱在怀里,怜宠呵护地捧起她的小脸,吻掉她眼角的泪痕。   他搂着她在臂弯里,把若萱的脸贴在他的颈项。温存道,“告诉斩大哥,谁欺负你惹你哭了,我这就给你报仇去。”   李若萱心神回位,抽泣道,“是你!就是你欺负我!”   斩凤仪笑,亲吻着李若萱的锁骨颈项,含混道,“我不算,我可以欺负你。”   李若萱突然吐出嘴中的暗器,猛地一推他,想逃,斩凤仪一歪脖子躲过,很快伸手将李若萱重新抱住,狠狠地抱,李若萱龇牙咧嘴地疼。   斩凤仪气恨中带着笑,问道,“还淘不淘气了?”   李若萱道,“你讨厌,放开我!”   斩凤仪抚着她的小脸道,“我不放开能怎么样,你不说刚才为什么哭,我就这样抱一夜,明天我死活要你哥哥把你嫁给我,然后我可以天天欺负你。”   李若萱恼怒,奋力挣扎,大叫道,“哥……”   中途被斩凤仪掐住脖子,一声呼救被扼杀在摇篮里。   李若萱只觉得自己不能呼吸,马上就要死了。   可等待她的不是死亡,而是脖子上的力道突然卸下,嘴被斩凤仪热烈地吻。   舌头被他狠狠地吸住,疼,很疼!   刚刚用暗器射他,他在惩罚自己。   斩凤仪离开她的时候又掐住了她的脖子,他在意犹未尽地笑,怜惜地托着她的小脸柔声道,“还敢喊吗?”   李若萱惊魂未定,苍白着脸,畏惧地盯着他,没有说话。   斩凤仪笑,骂道,“小傻瓜!”   李若萱一动不动,斩凤仪将她搂在怀里,温存道,“傻丫头,怎么就这么犟呢,三更半夜一个人在这儿哭,我看了很担心啊!告诉斩大哥,为什么。”   李若萱不说话,斩凤仪坏笑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晚上我没有理你,和我生气,吃了那些歌妓的醋了?”   李若萱怒而站起,扬起手就是狠狠的一耳光。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打得自己都站立不稳差点扑倒过去!   她站定,冒火地盯着斩凤仪,像一头凌厉的小豹子,露着爪子和牙齿。   谁知那斩凤仪捂着脸,盯着她,笑得像绽放的梅花似的。李若萱气恨地转身就走,他在后面笑道,“傻丫头,我想疼疼你也不对吗。”   李若萱回头吼道,“你去死!”   斩凤仪在后面哈哈地笑,笑弯了腰。   李若萱闯进房里扑到在床上,她抓紧了被子,内心恨恨的,却再也流不出泪。   他又轻薄她了,那个斩凤仪,该死的斩凤仪!不行,一定想办法让哥哥给他赶出去!   李若萱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怎么和哥哥说。后来麻木了,怔怔地看着窗外,直到天空变灰,变蓝,天亮了。   她没有去练功,李安然来寻她,见了她发肿的嘴唇和脖子上的吻痕,顿时气白了脸,沉声道,“他做的,是不是?”   李若萱委屈地看了哥哥一眼,无声地抽泣。李安然转身出门,李若萱连忙在后面跟了过去。   李安然闯进斩凤仪的房间,转而传来斩凤仪的惨叫。   “你干什么,我还没起床!啊!”   “哥,先别打。啊!”   “哥!别打这儿,哥啊!”   “哥,哥,哥你听我说,别打了,哥!”   伴随着斩凤仪的一声惨叫,李安然咬牙切齿道,“你敢碰若萱,非要我把你打跑是不是,你看我今天打不死你!”   拳打脚踢的声音,斩凤仪连声痛呼,李安然道,“你立马给我走人,给我滚蛋!”   斩凤仪道,“我滚蛋,滚蛋,可是你住手啊,住手啊哥!”   李安然打了一拳,说道,“别叫我哥!等我打完再给我滚蛋!”   屋里再没人说话,传来斩凤仪一片惨叫声,就像李安然在杀猪。   李若萱咬着下唇,听着斩凤仪一声声惨呼,她突然觉得很解气,很快乐。   斩凤仪被李安然打走了。他走得时候还疼得龇牙咧嘴,一瘸一拐对李若萱笑,威胁道,“好你,敢向你哥哥告状。你等着,早晚我娶了你,一天打三次,报仇雪恨!”   李若萱冷笑道,“就是下辈子,我也不会嫁给你!”   斩凤仪抚着她的脸顿时温柔地笑了,说道,“小丫头,话可不能这么说,那可不一定哦,说不定就有一天,你哥哥就把你给了我。”   李若萱打落他的手,往哥哥身边靠。李安然瞪了斩凤仪一眼,没好气道,“你不想再挨打就快点给我滚!”   斩凤仪嘻嘻笑着,抱了李安然一下,在李安然耳边说了句话,李安然笑了一下,推开他。   斩凤仪笑闹着离开,李若萱奇怪道,“哥哥,他和你说什么?”   李安然抚着妹妹的头,笑,笑容很美,格外多了一种柔情温暖的味道,李安然笑道,“若萱,你嫂嫂怀孕了。” 第99章 初相见   李若萱一下子跳了起来!欢盛道,“真的呀!有多久啦!”   李安然道,“两个月了。”   李若萱欢呼一声,轻快地向家里冲,说道,“我看看嫂嫂去!”   楚雨燕刚刚起床,李若萱冲进去,开心地扑在嫂嫂怀里,轻轻地摸向楚雨燕的小腹,笑眉笑眼的,好像每一个毛孔都在笑。   楚雨燕带着一种幸福的娇羞,抚着李若萱的头,李若萱抱着楚雨燕的脖子在她脸上“啵”地亲了一口,转而跳起来叫道,“噢,太好喽,我要有小侄子喽,我要当姑姑喽!”   李安然进了门来,看着李若萱高兴的样子,笑。李若萱意犹未尽,扑在李安然身上抱住哥哥的脖子欢跳道,“太好了太好了!我要有小侄子啦!”   李安然笑,说道,“行了,看你闹的,唯恐人不知道!”   李若萱叉着腰昂着头和她哥哥叫,“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以后谁都得让着嫂嫂,什么活也不能让嫂嫂做!你也不能欺负我!”   李安然奇怪道,“关你什么事?”   李若萱道,“当然关我的事!你欺负我,我就找嫂嫂哭闹,这样会影响嫂嫂安胎!以后你不能再欺负我!”   李若萱说完就跑,李安然瞟了她一眼没理她,李若萱出了门又回过来探头望,对李安然做了个鬼脸,远远地跑开了。   李若萱一下子觉得天高气爽,折了一大枝梅插在瓶里,看了好几圈,就是两个字,漂亮!   嫂嫂有喜了,呵呵,再过几个月,就可以生出小宝宝了!   那个大坏蛋被哥哥打走了,哈哈,总算是走了!   一想起那个男人,李若萱开怀之余,还有一点愤恨,一点空虚。   他霸道的胸怀,温热的气息,疼惜的语气,他坏坏的笑意。   那个男人是个十恶不赦的妖精,应该痛痛快快地杀了他!   他愿意玩,喜欢游戏人间,那么多青楼女子,那么多自愿爱慕他的,那么多已经嫁给他的,还不够吗?为什么对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姑娘用强,为什么逗她,招惹她!   哼!我有一天有本事,一定亲手杀了他!   李若萱恨恨地比划着,一下子又安静下来,想起那天在梅菊堂,他一派风流儒雅的君子气度。   她一下子又想起她的四哥。爱而无望的,四哥啊!   李若萱平躺在床上叹息,忍不住轻轻抚自己的嘴唇,带着那男人湿热的唇舌的气息,微微的肿痛。   李若萱突然懊恼。一下子起身抓起身旁的杯子狠狠地砸出去,“啪”的一声,清脆的碎裂的响。   腊月二十三,小年的时候,晓莲回来了。   她还是老样子,浅色的衣裙,脸上是温和明净的笑。   李若萱唤着她,疯跑过去,扑在她怀里,搂着她,哭。一会儿又笑。   晓莲见过李安然和楚雨燕,为他们带了礼物,称呼稍有变动,唤李安然还是少爷,习惯了,改不来,可是唤楚雨燕,变成了嫂子。   她精心为李安然挑选了一只毛笔。为楚雨燕买了一枝玉簪。   楚雨燕见了那玉簪,眼睛就亮了。   简简单单的一枝含苞的白玉兰,不大,但玉色却是水润饱满,在灰暗的阴影里依旧晶莹,闪着淡而美的光泽。   做工极好。和田羊脂玉,细腻,温润,简洁,大方。   楚雨燕爱不释手。当即用簪子重新将发绾起,换上身月牙白的锦衣,用雪青的宽丝带在腰上松懒地束起。楚雨燕明眸皓齿淡淡一笑,乍一看随意平淡,再一看光华灿烂,仔细看馨香满眼,不由得情思陶然。   李若萱神往而羡慕地看着楚雨燕,脸上是白痴般的傻笑。她挽着晓莲的手出了屋,在一片阳光中仰头笑,摇头,又叹气,晓莲问她怎么了,李若萱撅着嘴道,“我,我妒忌嫂嫂!”   晓莲笑道,“你又胡乱说些什么!”   李若萱郑重地搂着晓莲的肩道,“我真的妒忌嫂嫂,每次看她那么漂亮,哥哥那么宠她却老是教训我,我就是妒忌她!”   晓莲道,“其实你也很漂亮。”   李若萱道,“总是不如她漂亮!你看她,什么脂粉也不施,珠玉首饰也不多戴,一双眸子,那么黑那么亮不说,还清如水,怎么看怎么养眼,怎么看怎么舒服,你不知道,她会武功,还很厉害呢,她一出手,连我的眼睛也能看直!又冷硬又飘逸,又美艳,怪不得哥哥会喜欢!”   晓莲在一旁笑道,“现在知道,当时傻乎乎地赶人家走,少爷那一顿打,打对了吧。”   李若萱顿时恼羞成怒,张牙舞爪扑在晓莲身上轻轻地打,一边道,“晓莲你,你刚回来就笑话我,你笑话我,枉费我天天都想你!想你想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晓莲和她嬉笑打闹着回了房,李若萱把她按在床上说道,“躺躺你的床,舒服吧,你不在家,让我那叫一个想,恨不得身上能长出两个翅膀,离了这个家去寻你!”   晓莲道,“我也想你。惦记你。”   李若萱早就不平衡了,马上撅嘴道,“我看你才不想我,想我怎么不回来看我!你,你给了哥哥嫂嫂礼物,怎么偏偏不给我带礼物!”   晓莲盈盈笑,起身打开包裹,李若萱早就好奇地凑过去,看着晓莲拿出一个大红的锦盒,李若萱抑制着心跳几乎有点紧张了,小声道,“这是什么?”   晓莲把锦盒塞到她手中,扬眉笑道,“你打开看啊!”   若萱咧着嘴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打开,眼睛顿时惊喜地亮了,把东西放在掌心,屏住呼吸地看了半晌,轻呼道,“好可爱啊!”   那是一个非常小巧的镂空环套的玉珠子。外面镂空,八个面玲珑清透,里面是一个雕刻精美的圆珠子,可以来回滚动。整个玉件青透着白,白裹着青,在阳光的照映下,像一汪清澈的湖水裹着白云,像一团飘渺的白云遮绕青山。李若萱仔细看里面的玉珠子,上面青白色的丝路纹理缠绕勾连,或成片,或呈线,构成奇奇怪怪诡异幽美的图线。李若萱屏气凝神看了半晌,不懂。   晓莲在一旁讲解,“这是上好的南阳玉做的,叫做吉祥珠,据说有遇难成祥、福禄双全的力量。这是最具盛名的‘玉痴’的作品,看来小巧,细看雕工非常精致,你看里面的这个珠子,它表面不是完全光滑的,你光看它的白色,在这个角度,是一朵盛开的白莲,外面的绿色成莲叶状,看,看到了吗?”   李若萱惊喜地叫起来,“看到了看到了,太神奇了!”   晓莲换了个角度调整姿势,让李若萱仔细瞧,“你再看,从这个角度,光看绿色,是一条正在飞跃的鱼的形状,外围的白色好像是波浪。”   李若萱喜笑颜开,叫道,“真的是真的是!”   晓莲转手向下,对李若萱道,“你这样子向下看,是什么?”   李若萱见到是几根交叉的线,绿色稍深宛如黛。她摇摇头,问晓莲道,“这是什么?”   晓莲道,“这是楚地驱鬼的灵符。你戴在身上,可以辟邪,晚上走夜路也不用怕。”   李若萱欢叫道,“真的?这么神奇啊,遇难成祥,嘿嘿,太好了!”   李若萱欢喜了半天,把玉件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但转而想想,又摘下来,挂在晓莲脖子上,说道,“还是不要给我了,我在家,最多是被我哥哥打,何况他现在也不怎么打我,我没什么事情的,还是你戴着,你在外面一年一年的跑,天涯海角,我在家里担心,你戴吧,遇难成祥,还辟邪,走夜路也不怕!”   晓莲听她这样说,眼眶湿润了。   李若萱在一旁又是亲又是搂,逗她笑。   夜里小姐妹俩自然兴奋,互相倾诉着分别后的情况。晓莲讲在外面见到的趣事,若萱倾诉在家里的委屈。到了凌晨鸡鸣,天有些蒙蒙亮了,李若萱才沉沉地睡去。   晓莲睡不着。   她疲惫,身子有些软绵绵的无力,可是她睡不着。   走了一年多,眼界开了,心也宽阔了,日复一日的工作把情感也消磨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他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心悸。   他温润如玉,光风霁月般的表情。对自己是自然而然但又是恰到好处的亲近和欢迎。他关怀细腻地询问,怜爱温柔地寒暄,然后带着幸福美满的笑容,告诉自己他做了父亲。   是啊,他做了父亲。   晓莲的眼眶湿了。看着他幸福美满,自己很开心。夫人,现在叫嫂子,很美,他们非常非常恩爱。   若萱。一直以为她就是长不大的孩子,可是一年没见,虽然还是很沉不住气的样子,却真的是知道心疼人了。把吉祥珠给自己。晓莲一下子落下泪来。若萱知道把吉祥珠给自己,自己在外天涯海角,她说她很担心很惦记。   晓莲既是感动又是感怀。在这个家里,她对谁都很好,可是最后和自己最亲最贴心的,还是这个吵吵闹闹做事情乱七八糟的小姐。她们十来年在一起的情意,谁也比不起。   她懂事了。可是看得出若萱,似乎并不快乐。   人长大了就是要寂寞的。身边的人一个个心有所属,一个个和自己分离,投到了自己爱人的怀里。若萱现在是寂寞的,可是她将来嫁人,生活在一个陌生的家庭和环境,就不寂寞吗?   晓莲辗转难眠,想起若萱说梅花开得很盛,遂起身,去后花园。   去后花园要经过一条幽长的走廊。天已经蒙蒙亮,淡白的月亮,冷而新鲜的星光。   晓莲带着种超脱尘世却无以为家的幽绝和惆怅。   项君若背靠着走廊幽冷粗糙的石块,天半明,未亮。没有风,但很冷,项君若仰天呼吸着鲜冷的空气,闻着远远的梅花的香。   项君若盯着东方的启明星,夜曦,夜曦应该是这个时辰出生的。启明星的光亮,昭示黑暗中即将到来的晨曦。   可是,好像并不吉利。夜曦,是黑夜便不会有晨曦。   项君若常常想起,夜曦小时候,那种纯真无邪的表情。   夜曦。夜曦啊,两年了,你,还好吗?   慕青蓝,他一直对你好吗?或者,你现在,还有没有在活着?夜曦,对不起,一切都是我当年的错,哥哥的错。   我服了冰心海棠果,保住了性命。流落荒野,昼伏夜出,像蝙蝠一样生活。   废了右臂,一度以为,这辈子,再也不能拿剑。   等到我终于有勇气拿起剑,用我的左手,刚刚握住剑柄,在绝对黑暗的隧道里,我毒发。   面具人给我的毒。从投入他门下的那一刻起,他在每个人体内,种下了不同的毒。   没人知道我的行踪。我的隐忍躲避绝对成功。可是毒发,不求助,就只能等死。   能帮我的,离我最近的,只有问鼎阁。   问鼎阁的真正主人,斩家的大少爷,他是我杀手生涯唯一有可能接触的局外人。   我们知道彼此的秘密。   我们那夜分工合作过。他救李安然,我找面具人苏笑。   李安然逃脱,他成功了,可我失败了。夜曦,我没有救出你,也没有救出琳儿,反而,丢了右臂。   我一见到斩凤仪,就陷入了昏迷,他帮我控制住毒,派人用马车,将我火速送到菲虹山庄。   他还是那个怪脾气,打了很大很张狂的幌子,他去菲虹山庄结亲,又不停胡闹,把他爹气来,再气走。众人都在等着看好戏,然后我安全地进了菲虹山庄,悄无声息。   从我到达菲虹山庄那一刻起,我那时还在昏迷,但应该就算没事了。李安然就算解不了我的毒,我也不会死。   我不死,就可以把斩凤仪,李安然还有他的兄弟,引到面具人苏笑的云初宫和风华宫里去。   就像,他当年围攻菲虹山庄,而今,菲虹山庄也可以那样围攻他。   面具人苏笑。他本来就受了重伤,邱枫染正在帮他敛财。他手下的杀手,绝对敌不过问鼎阁。   斩焰在为面具人训练杀手,斩凤仪也在偷偷地为自己训练杀手。问鼎阁,其实更是个杀手组织。   传说,女子受了冤屈,可以去问鼎阁。问鼎阁的阁主可以为她们报仇雪恨,其实征讨的背后,是斩凤仪为自己训练的杀手,为自己养的死士。   他的外号叫斩笑。他是个风流情种。可是在问鼎阁,他不会笑。他更不碰女人。   他只动动手指,杀伐。   李安然疲于奔命这几年,他们菲虹山庄的生意日渐繁华,可是开销并不比原来大。每个人都有掩盖自己的表象,李安然看起来悠闲自在,在花园里陪陪妻子喝喝茶,好像他妹妹李若萱一个人就把他弄得焦头烂额的,可是李安然也在着手他的计划,他手底下,也有在训练的死士。   他有两张令牌,一张他自己拿着,一张给楚狂。   大家都说他调教妹妹很失败,可是他调教的死士,不失败。   我在到达菲虹山庄的第三天,被李安然救醒。可是我身体虚弱,不能动。李安然这些天费尽心思,也弄不清我体内的毒。   我不能见人,被他掩藏在密室里。菲虹山庄这种密室多得是,只要他想藏,就没人能知道。   最多半年,李安然说,最多半年,就算找不到解毒的秘方,但至少能有效地控制。   于是,我们决定等半年。等半年,我身体恢复得好一点,到时候我们各路人马齐聚问鼎阁,捣毁云初宫。   能够看到面具人的末日,我身上的毒解不解其实没关系。   只是夜曦。我害怕你。你还在面具人手里,为了那个疯子,为了那个衣冠楚楚的慕青蓝。   还有琳儿,和面具人生活了这么多年,她在日日夜夜等着我,去救她。   我对不起爹娘,也对不起林姨。   现在是相关人员不动声色地离开。李安然跟我说,斩凤仪,他竟然用调戏李若萱被李安然打走的方式离开。李安然颇有几分气恼,我了解斩凤仪的脾气,觉得好笑,李安然见我笑,也微微笑了,用很开心的口气告诉我,他要做父亲了。   他为我找来一些书看,他教我用左手练剑。   我身体虚弱,每天见不到一个时辰的阳光。黑暗对我来说很熟悉,我习惯了,可是我偶尔会忍不住,想出来换口气,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酷爱清净。我只是想在人们熟睡的时候出来,在黑暗中,看万籁俱静。   西残的月,漫天的星。苍穹是一种暗蓝的背景。   梅花都开了。又是要一年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复拥有开心的期盼和轻松的笑容。那一天,我们失去娘亲。那一天,世界上再也没有我们项家的存在。   我那年八岁了。我从一个天真无邪幸福欢笑的孩童,一瞬间沦落为父母双亡家破人亡的孤儿。   还有你,夜曦。   项君若突然惊悚,有人来了!   躲在角落里想事情,或许是太信任菲虹山庄的过,竟然一直没留神,快到身边才反应过来。   握住沉重的剑,出鞘,顶住来人的脖子!   晓莲只觉得剑光一闪,剑刃已横在自己的脖子上。   她没慌,也没喊。   她静静地看着持剑人。用一种清澈的,怜悯而慈悲的目光。   其实她在悲悯她自己。世间情苦,身世飘浮,爱而不得是苦,无人可爱,更是苦。   她看到了挟持她的人,决绝的冷硬,大病未愈的虚弱和苍白。   她的心就在那一刹那失落。   好似这个人,似曾相识的熟悉。多年以后晓莲才知道,项君若倔强的苍白在旷渺的苍穹之下,瘦弱的身子笔挺,只觉得有一种,天地苍茫斯人独立的不屈和无奈。   正好暗合了她,内心深处的幽独。看着他,就好像是看着自己的影子。他嶙峋的瘦骨,突然让她有一种惊醒,原来生命,也可以这样硬。   其实机缘有时候就是一种情境。在一个特定的时间,在一个特定的地点,遇见。然后铭记在心间,好像是冥冥中的一种安排。   项君若怔怔地望着晓莲,泛起青筋的手渐渐松了。   他有一刹那时空的错乱和迷狂。娘!他恍惚间以为看见了娘!   曾几何时,娘就是穿着这样淡色的衣裳,半垂着头,那样一种淡淡的,静静的幽绝和惆怅。娘就是,这样清澈的,怜悯而慈悲的目光。   娘就是这样淡定,就是这样冷静。项君若突然感觉面前的女子,她心中充满了深情,隐忍而温和。   就是这样一个人。严丝合缝的性情和举止。光线朦明,影影绰绰间两两相望,像极了娘。好像不是很美,但足够让人寻味。   一下子被强大的力量冲开了情怀。项君若的剑落地,“叮”的一声响。   一声娘几乎就要呼出口,泪盈眼眶。   项君若节制着自己,错愕探寻地望着,是一个年轻秀美的姑娘,可是身形气质,真的是,像极了娘。   他突然手足无措,怔怔地楞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晓莲不置一词,悄无声息地弯腰,拾起了剑。   递给他。   项君若接了,手有些抖,几乎又滑落。   晓莲淡静地望着他,谦恭地点头一笑。   他看得呆了。一动不动地望着。   晓莲点头打了招呼,就欲离开。前面,不远处就是后花园,已经可以闻到梅花沁人的清香。   就这样交错。她低头淡笑而过。   项君若想也没想,一伸手,抓住。她的衣袖。   她半笑地,回眸。   骨子里散发出的温柔,纯净的眼眸带着淡淡如水的清愁。除了天人,谁还可以这样绝美的一回头。   项君若的手松了,转而情怀激荡,一手将晓莲揽入怀。   他紧紧地搂住,孩子一样热泪涌出,他埋首在晓莲的肩中,叹气。沉重,又舒适。   晓莲丝毫不觉得惊悸,在见到项君若的第一眼,她就看不出这男人,有杀机。   而现在,就感觉他是一个长大了的弟弟,在渴望,在分享她的怜惜。   项君若闻到非常亲近舒适的,久违的气息。那应该是亲人,母亲的胸怀才会有的安静迷人,温柔温馨的气息。   后来他们并肩坐下,在梅树下,头顶繁花似锦,四周幽香浮动。   他看着她的脸,淡淡月光下,皎洁而秀美。   她的发半是凌乱,散落在她白皙的颈项。   他们可以感知对方身体的温度,甚至完全理解,对方的心肠。   只是沉默,谁也没多说话。她只是轻轻说了一句,你是我家少爷的客人。   他默认,问,你呢?   她婉转一笑,起身,离去。   他不能再挽留,天已要大亮。已经可以听见仆人们起来洒扫的脚步声。 第100章 若萱又挨训了   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人。   项君若在每天的凌晨,痴痴地等。他痴痴地等,外面露寒,风重。   到处是过年的气息。让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做了一个梦。他太过于缅怀旧日,以至于,他心神恍惚,幻想出一个像娘一样温柔美丽的女子。   是幻想吧?不然,在凌晨,哪一个好女子会在幽暗中款款而来。或许只能是鬼,是妖异。   可是世界上哪来的鬼和妖异。那应该,是自己的幻觉。   只是幻觉,为什么那么真实。   她的面目,她的衣裳,她有影子,她有温度。   项君若心中被那份相思的苦,折磨得如火如荼。好几次他想问问李安然,可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   他很害怕。心中患得患失。   会不会是李安然的宠妾,好象不是,没有听说李安然纳妾。   是他们家受了委屈的奴婢,好像也不是,她有大家闺秀的风华和气质。   不会是传说中的李若萱吧?她挨了她哥哥责备跑出来哭。可是,好像李若萱应该没有这种从骨子里发散出的淡定和从容。   难道,难道是楚雨燕!他是李安然的女人!一个怀了孕的女人!   还是不对!她说,你是我们家少爷的客人。她给李安然叫做少爷。   项君若乱如麻。他直觉感知,她很聪明,心思玲珑剔透。   她不快乐,她有愁。   是什么样的人,让这么好的女子,不快乐,在冷寂无人的凌晨,跑到外面独自愁?   她有所爱,是吗?   项君若的心,为爱焦灼。他坐立不安,种种胡乱地猜测,让他心怀忐忑。他甚至想不顾一切,咆哮着冲出去找她。他一向安之若素的密室,一下子成为监禁他自由的樊笼。   困兽。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头困兽。睁眼闭眼,一刻不停地闪现她的身影。想她清净的,一回眸。   她是存在的,他抓住了她的衣袖。他们并肩坐在一起,可以看得见她被风扬起的头发。   可是她在哪里!她为什么从此再也不出现!   项君若花很大力气让自己冷静。等着李安然,开门见山地问。那样的一个女子,到底是他们家的什么人。   无论是什么人,哪怕是李安然的女人,他也得问。   他冷硬的线条,鼓起的勇气,在李安然推门而进的刹那,消退,卸掉。   他的脸一直苍白,所以李安然也没看出来。   李安然为他拿了很多酒菜,说今天是除夕夜。外面忙乱,一直没来及过来。   除夕夜。项君若淡淡笑着,喝酒,吃菜。   他那天突然很想说话,于是破天荒,他问,李安然答。胡乱地扯,只是掩饰心慌。   他一句也没问那个她。李安然答,只是以为他突然话多,是因为除夕夜,生发起前尘往事的种种感慨。   他有些薄醉,李安然不再让他喝酒。他苦笑。他是病人,李安然是大夫,李安然的话他得听。   自己有什么资格。项君若在黑暗的虚空中对自己说。自己有什么资格。少了一条胳膊,被毒得半死不活。   有什么资格,让人家只见了他一面,就死心塌地地,爱上他。   晓莲没在菲虹山庄多做停留,她回家过年,年后不久,来见了李若萱一面,就走了。   李若萱抹着眼泪哭,回房间发现,晓莲留下的吉祥珠。她哭跑着出去追,早就不见了晓莲的影踪。   李若萱已经十六岁了。从过完年开始,除了早上练功,整整一上午的时间,李安然带着她去坐诊。   菲虹山庄自己的药铺,李安然公开坐堂,一时间人山人海。   李若萱先摸脉,然后开方子。李安然再摸脉,看她开的方子,发现有贻误,指出来,修改,删补。李若萱回去好好整理,写出心得,在晚上交给哥哥。   有李安然这样带着,让所有行医的人都是由衷羡慕。   李若萱被人羡慕,可是没人知道她的痛苦。在哥哥眼皮子底下,不敢有分毫失误。偏偏越是紧张,越爱失误。   因为紧张,思前想后不敢下方子,被哥哥限时。   一味药不确定,小心翼翼问哥哥,哥哥只是淡淡的反问她,你说呢?   李若萱现在的心肠非常好,希望所有人都健健康康,一个人都不来药堂。   可是偏偏人满为患,人人都是提前好几天来领牌排队。   偏偏来找李安然看病的人,不是一般的小病,没有一个方子开得很轻松。   哥哥当着人的面是不置一词。她写,他改。她若一个字也不写,他全写。可是一坐进回家的马车,她就只有乖乖低着头,等着哥哥骂。   按照哥哥的理想,她所有学过的,背过的,都是记在脑子里不能忘的,需要的时候灵活抽取,还得能自由生发。可是天知道,背了那么多的书,怎么能不忘。   哥哥就算提示,也是一两句的提示,可是早被她忘干净了,他提示也是白提示。   严格说来,李安然那不是骂,是呵斥。到最后呵斥也没有,甚至看也不看她,冷着她。但李若萱知道,哥哥偶尔飘过来的眼光,有无奈有失望有责怪。   她提心吊胆地低着头,一声不吭,她也恨自己没出息,看哥哥失望生气,她恨不得哥哥动手打自己。   晚上看她的心得笔记,她写得不好,李安然看了几眼,叹了口气。   她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道,“哥哥,是不是,我做不了大夫,学不了医,那我,还是不要出去,丢你的脸了。”   李安然盯着她反问一句,“你说什么,再说一句。”   她吓得再也不敢说,李安然厉声道,“现在才怕我丢脸了,这么久我白教你了是不是,你学不会有理了,学不会就不学了是不是?你是不是还要跳起来责怪我,你不是那块料,我就不应该教!”   李若萱很无措,一下子就哭了。李安然火,把她写的笔记三两下撕碎,扬在她的身上,训道,“你到底有没有用心记!你有没有在这上面用心思!以前背的全忘了,那今天发生的总该记得吧!你不小了,十六了,还等着我打着骂着逼!”   李若萱抹着眼睛呜呜地哭,李安然不耐烦道,“给我闭嘴!你哭什么哭,骂你几句委屈你了!这么些天了,你看看你,愣生生一点也不长进,是不是我不骂你你就不能自己多花点心思!”   李若萱低着头用力抽泣,李安然看她半晌,无奈地叹口气,缓声道,“别哭了,你刚才写的不行,再好好把今天我给你改的方子一遍遍想想,重新写,快点,过一会儿给我看。”   李若萱一边打开纸研墨一边哭,她其实不是因为挨骂了委屈,就是气恨自己不争气,做什么都做不对,她觉得对不起哥哥。可李安然见她哭就火大,若萱见哥哥又要发脾气,就伏在桌上,放声大哭。   李安然转身走,出了门又回头指着她骂,“我告诉你若萱,你哭是吧,那你自己使劲哭,哭死了我也不管你!我一个做哥哥的,不过骂你几句,怎么就这么委屈你了!你真要是三心二意不思进取,那就什么也别学,不想出去就别出去了!你就乖乖呆在家,等着我把你嫁出去!”   李安然其实也不想骂她,她毕竟已经长大了,只是看着这丫头,实在火大。   逼着她背的,学的,实在是不算少了,当时她都过关了的,还模拟着开了三个月方子。现在真的坐诊开方子,这丫头就像是个白痴,一头浆糊,手忙脚乱,甚至有时候就不敢下笔。还以为她基本能应付,自己只要随机指导一下,帮着她融合提高就可以,谁知道她根本拿东忘西,学过的东西根本不在她的脑子里。   放在三年前,真想把这丫头抓过来打,就想不明白她怎么就那么没出息!在她身上花的心血,换做给别人,早就调教出来两个神医了,现在却教出了她这个庸医!   她挨了骂不用心用功,还敢委屈,还敢哭。李安然又是气恨又是无奈,扔下句狠话,走人。   李若萱犯了一个常识性错误,用最忌讳的两味药配伍。李安然将两味药勾出来,对她道,“这是什么,学医的第一天我就告诉你,能不能这么配。”   李若萱脑袋轰一下炸开了。李安然看了她一眼,说道,“去,别看了,去外面车里等着我。”   李若萱逃也似的出了去,坐在车里自己给了自己两耳光。   是啊,这样的错也犯。自己怎么能连这样的错也犯!   哥哥脾气还是太好了,还心平气和地说,当时怎么不发作,怎么不当即给自己两耳光,狠狠打骂一顿!   李若萱沮丧灰心地抱着脑袋哭。   哥哥教自己这么久,自己怎么就这么糊涂。   李若萱自责死了。脸烧得通红,她觉得自己没脸见哥哥。   好不容易到中午,哥哥上车回家,她低着头等着挨骂,可是李安然一句也没骂她。   他不理,她也不敢说话。   进了家楚雨燕正等着他们吃饭。李安然阳光和煦地笑,对妻子体贴关爱,添菜加汤。李若萱在一旁如坐针毡,心里七上八下。   楚雨燕见她脸色不好,低头认错的样子不怎么动筷子,遂柔声劝慰,给她夹菜。李若萱于是忍不住流下泪来。   李安然放下筷子看了她半晌,说道,“吃不下是不是,想哭是不是,那就别吃了,去书房,等着我。”   李若萱哭着起身走,楚雨燕要起身留,被李安然按住。   见李若萱离开了,楚雨燕奇怪道,“这是怎么了,回来就哭,犯了什么错了,连饭也不让吃。”   李安然道,“我不让她吃饭了吗,你看她那样子,能吃得下饭吗?”   楚雨燕温声道,“到底怎么了,她刚开始,出错难免的,你别太严了,动不动责骂她。”   李安然笑道,“以后我不骂了。我原来看她不行还生气,骂她,甚至想打她。可是今天我看她不行,我是彻底死了心了。这丫头还真就是不行,累死我气死我,她还是不行,索性也就不和她生这个气了。以后,她愿意怎么做,就随她愿意吧。”   楚雨燕柔声劝,“还说你不生气,看看气成这样子。二哥,你别这样说,玉不琢不成器,若萱资质不很好,可也没你说的那么笨啊。你索性不管,她就更自暴自弃了。”   李安然叹息道,“我真是管不了她。你说说,学过三天医的人都知道十八反,十九畏吧,可是咱们家这位姑奶奶,我,算了我不说她了。”李安然换上满脸笑,拉过楚雨燕道,“来,让我抱抱,抱抱你,抱抱咱们儿子。”   楚雨燕笑道,“你摸脉能摸出是儿子吗?”   李安然道,“你相公的医术还不相信,是儿子。是女孩子也千万别像她姑姑,否则将来非把我气死。”   楚雨燕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伏在他怀里甜甜蜜蜜地笑。李安然道,“你要吃好休息好,不能动气。乖乖地多吃点,不能委屈了咱儿子。”   楚雨燕笑道,“我的反应不是很烈。吐了两三次,虽然难受,可也没影响到吃东西。”   李安然低头在楚雨燕的耳后轻轻地吻。饭后李安然牵着楚雨燕的手穿过长长地走廊,送她回去休息。楚雨燕有孕后分外慵懒,午后总是会小憩一下。   李安然伏在床头夫妻俩说笑了一会儿,楚雨燕说她要睡了,让李安然快过去,若萱还在书房等他呢。   李安然吻过爱妻站起来,楚雨燕拉过他的手嘱咐,“你耐心点,别打她,别发火。她一定知道错了,自己心里也难受得不得了。”   李安然笑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自己的妹妹我知道怎么教。”   李安然看见李若萱垂头丧气地缩在椅子里,似乎在轻轻地哭。他进屋,关上门。李若萱一下子跳起来,战战兢兢地站着。   李安然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啊,饭也不吃,我没打你没骂你,你这和谁生气呢?”   李若萱低着头哭。李安然道,“你还有脸哭。你还好意思哭。”   李若萱擦擦泪,吸着鼻子。   李安然坐在椅子上仰天叹气道,“我怎么就有你这么个妹妹,你说你怎么就不开窍呢,我打着骂着教,你看起来也是听话地学,怎么就学不成,怎么就那么差!若萱你这丫头,论资质,也是中等偏上一点,没笨到一窍不通的程度,怎么就这么不行呢?我教错了?你老实说我是不是教错了,你因为怕我,所以学不好,是不是你和别人学就会好点?”   李若萱一下子哭出来,跪在地上抱住李安然的腿道,“哥哥我,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李安然道,“都是你不好,是不是?”   李若萱连连点头,李安然突然一脚将她踹出去,暴怒,声色俱厉,“你给我说说为什么就你不好,别人能行为什么你就这么差!”   雷霆震怒。李若萱哭也不敢哭了,吓得伏在地上用手捂住头。   李安然一把将她拎起来,怒笑了一下,训斥道,“你给我说说,我费心费力这么用心教,你费心费力这么用心学,你给我说说为什么你就这么不行,开方子不成,最基本的也不会是不是?你学什么了,背什么了,你说说你怎么回事!我随便从街上领回个叫花子,教他两个月也比你强!”   李若萱在哥哥手底下惊恐发抖,想要躲可是无处遁形,像是一只小蚂蚁淹没在狂风暴雨中。   李安然看她的样子,渐渐卸了气,扔了李若萱在地上道,“你不用这么怕我,我也不打你,也不逼你,你学不会就别学了,我不和你生这份气。你起来,也别哭了。饿了去厨房吃东西。回头把你所有的笔记,我叫你抄过的写过的每一个字,都统统给我烧了,一个字也别留!我没你这么不争气的徒弟,将来嫁了人,也别说我教过你!”   李安然转身欲走,被李若萱从地上死命抱住,大哭着哀求,“哥!哥哥我知道错了,我不敢了,饶了我这次吧,再没有下次了……哥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别这样子生气了,我该死,就是一时懵了,不是故意的哥哥,我错了,你打我,你打我吧,怎么打我都成,只是别这样子生气了,……”李若萱激烈地喘息着,死死抓着李安然的腿,嘶声哭泣。   李安然冷静了半天,回过头,李若萱仰起全是泪的小脸,哀求地望着他,示弱讨好地拉他的手。   李安然突然觉得,若萱也很可怜。她犯笨,她自己也不想,她心里也难受吧,刚才自己那铺天盖地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吓了她够呛。她挨了骂也没得到原谅,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鼻涕一把泪一把。   似乎就是转机。李若萱见哥哥站定,回头,好像是心软了。连忙抱着哥哥的腿,拉着哥哥的手,继续软语哀求,“哥哥,哥哥我真不敢了。这次饶我吧,我真的是,不知道怎么就糊涂了,下次再不敢了,你别生气了,饶了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李安然苦笑道,“每次都说不敢了,每次还惹我生气。”   李若萱听了哥哥一句柔软的话,顿时涕泗磅礴而下。李安然道,“要求我放过你,就先别哭。”   李若萱听了,一下子噤声。泪眼汪汪地抬头看。   李安然道,“那就再给你一次机会。明天再跟我出去。再看你实在不行,就别逞强了,我认栽,你也不用逼自己。”   李若萱大大地抽泣了一声,连连点头。李安然道,“起来吧,大冷天跪在地上。”   李若萱起身,心头一热扑在李安然的怀里,李安然拥住,抚慰道,“好了好了,被我教训了,凶是凶了点,你也别委屈了。你想想你自己怎么回事,就是差,也不能差到今天这程度。”   李若萱抱着李安然抽泣道,“哥哥,出了这样的错,我,我特别想让你打我……”   李安然笑道,“你好好利用明天的机会,若还是这样一团糟,你不让打,我也得打你。我看你,也是欠有人好好敲打你!”   可是第二天,李若萱表现还可以。每一个方子都被哥哥改过,她在路上畏惧忐忑地等着哥哥宣判,哥哥说再看看,过两天再说。   这样一看,就是三个月。李若萱每天跟着哥哥出诊,她自我感觉,好像灵感回来了,她为人看病不再怕了,就是出错,也不会再出那种很低级的错。   有一天她花蝴蝶一样蹦蹦跳跳先跑进来,搂着楚雨燕的脖子笑,几乎是骄傲地对楚雨燕道,“嫂嫂,今天只有三个方子被哥哥改了一下下,我哥哥夸我了。”   那已是暮春,杨花在外面娴静无声漫漫洋洋地飘洒。 第101章 试情,局中局   孩子已经六个月了。   楚雨燕的肚子几乎是很夸张地凸显了出来,孩子经常很俏皮淘气地动。   阳光暖洋洋的,花红柳绿,紫燕翻飞。楚雨燕时常一个人坐靠在藤椅上,悠悠然摇晃。美丽的初夏,天气清明,李安然说孕妇不能喝茶,她便喝清清淡淡的酸梅汤。   胃口特别好。楚雨燕有时候一个人也会无聊。李安然上午带着若萱出诊,中午会陪着自己,下午若萱去梅菊堂学琴,他自己在书房里翻看医书,侍弄各种草药。楚雨燕有时远远的望着,但她不去打扰,这个男人在专心致志地工作,她看一看,碰巧他的儿子在腹中来一脚,楚雨燕就真的觉得心情快乐。   有时候她一个人,看着花园里的湖光和山色。她有一种幸福的满足,还有淡淡的寂寞。   这个男人对自己真的很好,温存软语,极尽呵护。他说自己在,他就不会再娶别人。   那是世上最美丽最浪漫的情话。   他有很多资本他有很多机会去娶别人。可是他说,从白宅相见的那一刻起,注定是她,夺走他全部的情爱。   他说他在怜惜她,却又同时,也好像是在怜惜他自己。   他说的感觉好像很神奇,其实那就是一种血脉相连的挚爱。现在她爱他,就好像是爱她自己。   爱他,等于爱自己。所谓的,夫妻一体。   有时候楚雨燕会情不自禁地瞎想。如果,这个时候,或是稍晚的时候,李安然另有所爱了。自己还会不会选择,过去的那种一刀两断,激烈的方式。   会吗?轻轻地问自己,回答说会,但有点缓慢有点犹疑。   因为有孩子了。或者说,她可以不需要男人,可是孩子,需要父亲。   何况他还不是那种十恶不赦的男人。他还是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何况,他还会是个好父亲。   她突然在一个瞬间,空前理解聂云初。才明白聂云初不是软弱,她是太洒脱。   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她不掩藏,不强求。   她是爱项重阳的。她生了他的孩子。   可是项重阳不再爱她。不爱她就不爱她。她用一种彻底从容的方式,来面对爱人突然的情冷。   你不爱,好,不爱了就不爱了。   不是无所谓,而是因为,爱本来不是施舍,我也不是乞丐。你不肯给,我也不强求。你有你的选择,我有我的人格。   你流连女人在外面沾花惹草,我顺从自己在家里侍弄花草。   草木无情,可有时候比人更有情。   如果,一个男人,他变了心,作为女人,为什么要改变自己,去迎合男人,争取他重新的喜欢。   按照师父所说的,要聂云初迸现出鲜活的自己,让那个男人重新迷恋。楚雨燕终于了解,为什么聂云初不那样做。   因为她,无时无刻不鲜活。她从来都是如初的如斯的鲜活,只是那个男人爱上了别人的鲜活而已。   他出轨,其实并不是她的罪。   而情爱也是相互的。项重阳不再爱,聂云初也已不再爱。   如果一个男人爱慕外面的无边春色,你一个人,为了收敛他的心,搬弄出万种风情,弄得自己人不人我不我,心力交瘁。   那样的男人值得你那样做吗?何况再出色的一朵花也不可能代替无边春色,他要走,还是走。   师父是让她留,可是聂云初,她留也不留。   女人的爱没有那样卑微。我还是我,当年你爱上的是这个我,今天你抛弃的,还是这个我。因为男人的善变而改变自己,聂云初她是不屑的。   她一定是个有风骨的女人。项重阳变了,她不哭,不闹,不仇恨,不讨好。   她就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包括侍弄花草,怜护弱小。   她似乎非常明白,人世间的事,流动不居,变动无常。一切的热爱和背叛,都不曾骚扰她纯净的性情。   你爱我,这很好。你不爱,其实也没关系。   就是这样明慧,就是这样洒脱。   她像是一尊慈悲的佛,看着人间的爱爱恨恨,纷纷扰扰。   她作为当事人,身处其间不觉苦楚。可是本可以冷眼旁观的外人,却深陷其中爱恨纠葛。   就她一个人太洒脱,她身边的一切人都执著。那项重阳很执迷,苏笑,更执迷。   原来,总是觉得师父的理论酣畅淋漓,聂云初柔弱苍白得可笑。现在突然了解,世人皆可笑,唯有聂云初,她不可笑。   可笑的只是,那样一个聪慧雅洁的女子,为什么生在这个污浊愚氓的人世,而错乱了因果。让人从此再也弄不懂,这世界啊,究竟什么是因,什么才是果。   楚雨燕叹了口气。为什么突然了悟了聂云初呢,为什么心境会是这样从容恬淡,让自己,有一点害怕?   晚上埋头在李安然的臂弯,告诉他,她一下午在想聂云初。她与聂云初从不相识,却好像是熟识的知己一样,甚至可以想象聂云初的笑容和神态。一切直逼眼前来。   李安然搂着她安慰,是不是没有人陪,就胡思乱想了。   他摸着她的肚子,孩子好像感知了父亲的手,很是强壮有力地踢了一下。   李安然笑着起身,抚着她的肚子和孩子说话,一边和声细语地哄,一边警告不可以欺负娘。   楚雨燕听着他温情爱抚的话,就长长地舒气,感到由衷的幸福。   楚雨燕觉得自己在开满鲜花的花园里走,五光十色,处处馨香,李安然就在一旁牵着她的手,他们相依偎着笑着,笑着,她飞快地跑,还像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穿着轻薄的春衣,光着脚丫,散乱长长的发。   然后一个黑影,猛地拽了她腕子一把,她呀一声尖叫,像是跌入了无底的悬崖,有人在闪电划破夜空般,狰狞地笑。   她惊叫一声醒来,四周黑暗,摸了一把旁边,李安然在。   她大口喘息,将头伏在李安然的肩上。身体轻轻地抖。   李安然好像也刚刚从噩梦中醒来。他拉着她的手,抚去她的汗,爱宠地吻她。   问她,怎么了。   做恶梦,那个夜里,他们夫妻一同做噩梦,李安然说,梦到他爹爹,浑身是血地向他扑过来。   他们相拥着,很久睡不着,快天亮的时候迷迷糊糊睡着了,楚雨燕又从噩梦中醒来。   一只手拉她跌入黑洞,有人狰狞地笑。   李安然也没睡好。不过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留下楚雨燕在房间里补觉。   楚雨燕却是睡不着,头有些蒙蒙的疼。中午李安然回来,李若萱开开心心的,她第二次被哥哥夸奖了,有一个方子开得还真是好。   一家人开开心心吃了顿饭。中午李安然也累了,陪着楚雨燕小睡了一会儿,醒来见楚雨燕睡得香,不敢打扰,轻手轻脚离开,去书房。   项君若的毒虽然牢牢控制住,但还没有解开,离约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云逸和婷婷的感情不错,虽然偶尔还是吵。两个人已经老大不小,云逸离家快三年了,前一段时间云逸寄书信回家把他和婷婷的婚事禀明了父母,云家于是催着让云逸回家迎娶新娘。   一切都很顺利,他和楚狂是云逸的结拜兄弟,到时候会结伴去参加婚礼,带上项君若化妆成的小厮。在云逸婚礼毕,兄弟们会以相约游山玩水为名,齐聚问鼎阁。   等待着那真相大白的时刻。李安然内心也有一点紧张。虽然他说不清是因为什么而紧张。   抛下家里,刚刚懂事的妹妹,一个待产的妻子。   说不出哪里有点怪,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虽然斩凤仪说会让斩辛柔过来。那丫头是他的得力干将,比李若萱不知道要强上几百倍。   他也写信要晓莲回来。很多生意账目,家里家外的事情,交给晓莲还是比较放心。那孩子,带她的师父在自己面前赞不绝口,称赞她做生意刚柔有度,聪慧敏锐,堪称神算。   斩凤仪对他说,这些外在条件加上菲虹山庄的奇诡建筑,没人能占了他李安然的便宜去。让他尽管放心。   如果顺利的话,他会在孩子出生前后回来。第一个孩子,出生时自己不在身边,李安然由衷地亏欠。   必须要把握机会。现在面具人最柔弱,最空虚。三弟还没有把他的生意最后最大,他新一轮的杀手还没有完全成熟。他的伤,应该还很重。   他的风华宫和云初宫,项君若说,也很诡秘。到底有多诡秘,他很快就有机会去见识了。   只是,燕儿生产时候自己不在,必须实话实说告诉她,向她解释清,她一定会比别人更赞成更肯定他的决定。   明天,云逸要走了,回云家准备他的大婚,过上半个月,他和楚狂也要带上项君若,离开。   若萱去梅菊堂帮忙,婷婷和沈霄明天和云逸一起走,要准备很多东西。   琢磨不透的迷,将要有解。纠缠三载的恩怨,一朝清算。飘浮不定的人事,也将尘埃落地。   云逸离开的上午天气晴朗清透。李安然和楚狂作别,李若萱跟楚狂去了梅菊堂,他独自返回菲虹山庄。   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他停步在家门外,向里面望。   晴空白云下,巍峨的菲虹山庄。   突然对他产生一种压迫。好像那巨大的建筑在突然间坍塌崩毁,像一面小山,压顶而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的预感很熟悉。很熟悉。每一次总会发生让人非常心痛的事情。孟伯伯过世,爹爹过世,都曾经有这种感觉,   那么这次呢?   这次不祥的感觉比任何一次都强烈,强烈得几乎可以夺走他的呼吸。   像是有人抓着自己的心,慢慢地揉捏,一点点撕碎。   四周是晴朗明媚的天气,可是李安然却如坠冰窖,他感到四周死亡的阴影在向他慢慢侵袭,侵袭。   他甚至闻到腐烂的发霉的气息,仿似看到野草在尸体腐肉之上疯狂的蔓延滋长,仿佛看到断壁颓垣上幽暗的月光。   李安然闭上眼。深吸气。静静地站立,努力感受现实世界的阳光,初夏晴空万里应该有的温度。   他清楚地明白,这是他身体对自己面临危险的示警。虽然危险在哪儿还不知道,虽然蛛丝马迹也找不到,但是他可以肯定,菲虹山庄现在非常危险,涉及到死亡!   或许自己离开是错的。或许自己的离开会带给菲虹山庄一场灭顶之灾!   那么,还要不要离开?   他进了后花园,看见楚雨燕顶着大肚子痴痴地站在湖水旁,倚着大柳树发呆。她穿着件象牙白的衣裙,宽大,轻松飘逸。   他走过去,轻轻揽在怀里,眼含笑意地问,“干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楚雨燕道,“五弟走了吗?”   李安然说走了。楚雨燕叹息道,“我也想去送,却不想没睡醒,你竟然也不叫我。”   李安然道,“不必了,昨天才在一起吃过晚饭,大老远送什么,你这几天被噩梦折腾得睡不好吃不香,好不容易睡熟,叫什么叫。”   楚雨燕道,“今天喝了你的安神汤,好好睡了一觉,已经好多了。”   李安然摸摸她的脉,笑道,“看脉象还不错,回头我再为你煮安神汤。”   楚雨燕道,“你自己也得喝安神汤。一晚上被我惊醒好几回,又要照顾我,看你也是神情疲惫了。”   李安然搂着楚雨燕的肚子,笑道,“我熬一大锅,让这小家伙也跟着爹娘一块喝。他娘情绪不稳定,他也跟着受折磨。”   楚雨燕抚着肚子靠在李安然肩上温存地笑。   仔细看楚雨燕的脸色,有些苍白。虽然脉搏心跳都是正常无异,可是李安然老觉得她的人在一天天不可抑止地瘦下去。只是他担心也不能说,楚雨燕现在本来就疑神疑鬼,精神动不动很紧张,她担心对宝宝不好,可是她越是紧张,对宝宝越不好。   楚雨燕的情绪有点异常,很爱激动,很爱哭。动不动就很感怀,可能是噩梦的结果,她晚上睡觉怕黑,一定要点着灯。   这样煎熬折磨李安然她又心疼,让李安然去别的房间睡。李安然笑着安慰她,拥抱亲吻她,睡觉时在后面拥着她,为了她不会梦魇。   一连七天,安静无事。   李安然必须思考他悬而未决的心思。去还是不去。   如果他不去,这次行动全当成是白费。面具人的老巢建筑气候都诡异,他去也面临着难题,他不去对其他人更是别提。   最重要的是,错过了,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   可真的去,菲虹山庄是个难题。他就是不放心。别的不说,那不祥的预感让他不想走开。面临危险时身体本能的反应,没有证据证实,可是感觉有时候很神奇。他相信自己身体的感应。   李若萱对他说,她第二次梦到爹爹浑身是血扑向自己。他的心一紧,他也做过这样的梦。   难道是,真有大的劫难,所以都会起感应?   楚雨燕每天喝安神汤,睡得勉勉强强,前天晚上又冷汗淋漓地惊醒,她又做噩梦了。从此非常依赖他,大白天也会觉得眼前有身手很快的黑影,几乎寸步不能离他。   李安然抱着她,暗暗想,燕儿如此反常,这次绝对不能走了,一定是有事情!   下午阳光灿烂,李安然无来由的心烦,他做不下为项君若研制解药的事情,在花园里乱转。   楚雨燕喝了安神汤睡了。李安然突然很想,很强烈地想,去找楚狂喝酒。   他都走到了大门口,转念想着楚狂在教若萱学琴,再说燕儿一会醒了找不见他就着急,于是作罢。   喝了杯浓浓的茶,靠在花园的藤椅里晒太阳。   传来楚雨燕的惊叫。他飞奔过去,楚雨燕面白如纸,冷汗淋漓,披头散发扑在他怀里。   他抚着她的背,柔声安慰。   他扶着她,到阳光万丈的花园里,在藤椅里坐下,陪着她,细细碎碎地聊,细细碎碎地说笑。   他们相偎在一起,一起抚摸着他们的宝宝。宝宝感知父母的爱意,似乎欢腾地伸手踢脚。   生出来一定是个可爱的小东西。好动,一定会很淘气。   不多时候李若萱回来了。他们都很诧异,李若萱说沈姐姐身体不太舒服,有点中暑,四哥给了她一本琴谱,叫她回来自己练,三两天再过去。   李若萱是个开心果,她在哥哥嫂嫂之间插科打诨一顿,逗得嫂嫂开心,哥哥快乐。   然后她很有良知地说要去练琴。楚雨燕和李安然携手去书房,李安然忙他的,楚雨燕说在一旁看看书,累了就回去。   书房里有一摞李安然搬出来的旧医书。楚雨燕随手拿起,随意翻。   书页泛着黄,拿在手里有一种岁月烟尘腌渍之后的薄脆,不一会就觉得手都脏了。   她本来没有多少看书的心思,只是觉得这样时时刻刻缠着李安然,心里过意不去,她来作陪的。   胡乱地翻看着,累了,用湿毛巾擦擦手。逗弄一旁放置的吊兰。   有风。等她再有兴致看书的时候,风已经吹乱了书,凌乱地展开。她随意固定住,看。   试情草。   生于雪山绝顶的岩石,极稀少。三寸高,细叶如松针,依附于石苔之上,初生粉红色,后转墨绿,六月开细小白花如小米,有奇香。七月即枯黄。根、茎、叶、花皆奇毒,初入肌肤麻痹微痒,人不觉,三个时辰后头晕,发冷,有幻觉,用石英灰伴珍珠粉服下可救治。三日后即渗入全身血脉,无以救。平日无异,男子中毒绝生育,女子中毒则在孕后一百七十二天毒发,血如流,衣裙浸染如石榴,母子不可保。故当地人俗称“石榴裙”“薄命娘”。因毒发前对丈夫分外眷恋,毒发时七窍流血,人碰触则必死,男子惧,则远远避之,女子孤苦而终,故名试情。   试情。   楚雨燕突然一下子跳起来,惨白如炮烙。   她盯着案上的书,面无人色。试情,试情,试情草,自己一定是中了试情草!   她惊怖的神情让李安然一下子冲过来,望着案上的书,下意识地扶着楚雨燕道,“怎么了燕儿,出什么事?”   楚雨燕一下子挣脱他,失声尖叫道,“试情草!我中了试情草!” 第102章 局中局,死局   李安然拿书瞟了一眼,温柔笑道,“尽胡说,这就是记载。试情草都消失了近百年了,从来没人用过。”   楚雨燕面无人色,摇头道,“一定是试情,一定是它!”   李安然向她走过去,她飞也似的躲闪,李安然道,“你太紧张了,别神经兮兮的,哪来的试情,不会的。”   楚雨燕的脑子飞快地转。   他的门人,在投入他门下的那一刻,都会被他施入各种不同的毒,到死也要听他的控制。   可是自己从来没吃过他的解药,李安然从来没发现她身上有毒。   是他慈悲?他怎么会慈悲!   一定是试情。自己三岁没有父母,家破人亡,被他养大,那么就是在三岁的时候,进入他门下的时候,被他植入了试情。   从三岁起,就注定了今生只能是他的棋子。从三岁起,她就被诅咒,不能反抗,无法逃脱她的宿命。   她是他的棋子。她要听他的话,服从一切命令。   他找人教她刀,教她易容,教她拥有女人绝代的风华,而最终的目的,是让她做事的,不是让她临阵倒戈,嫁给李安然!   她明白了,自己的生命就是他最厉害的武器。   利用自己的美色,对男人施以诱惑,予取予夺。如果不幸爱上,成了恩爱夫妻,怀了男人的骨肉,会在毒发前在男人的怀里撒娇依恋,形影不离,那么自己突然毒发,就会结束自己和那男人的性命。   如果不幸被骗了,身边无人,自己流血而死,是对自己不听命令的惩罚。   如果听话,面具人是不会让自己怀孕的。她注定一生孤苦,做他手里一个美丽的魅惑男人的棋子。   就是这样的,就是这么残酷。   她的爱,是他最厉害的武器。楚雨燕突然想起她在杭州想离开李安然的时候,面具人出现,对她说,这是你的机缘,这是你的命,不要勉强自己,听凭你的心,去爱他吧!   爱他,爱上李安然,是面具人最终的目的。   爱上他,嫁给他,怀上孩子,然后在孩子一百七十二天的时候,全家死去。   这就是面具人的目的。他会成功地杀害李安然的肉体,利用她的爱。   她,才真正是李安然的死局。才真正是面具人一直想要看的拿手好戏。   自己柔情深陷,面具人没有生气没有阻止自己。可是她进入有情痴,拿出一副不嫁李安然也不听面具人吩咐的姿态时,面具人才真的紧张。   他不是因为自己明目张胆的背叛才现身有情痴处置自己。而是因为她不爱李安然,她不嫁给李安然,乱了他精心布下的局。   所以他坐不住了,他来,他或许那天真的不想杀自己,只是想把自己捉回去,重新把自己打造成一个顺手的棋子。   可笑可叹的是,李安然差点杀了面具人。她回到李安然的怀抱,不顾一切嫁给他,他们共结连理,他们幸福地走到一起,却不知道他们自己主动钻入了面具人布好的局。   大婚那天,他还差人送来一株牡丹,如雪的白,幽兰的香,名曰王者。   他一定在背后笑吧。一定很开心地嘲笑。这对小傻瓜,死期将近了,你们以为你们赢了,你们成功了?那好,你们就幸福吧,恩爱吧,尽快要个小宝宝吧。呵呵,可爱的小宝宝啊。   她早就怀疑了,可是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一场美丽而残酷的死局。   一百七十二天,楚雨燕飞快地在心里算,然后心一沉,好像,就是,今天?   她见鬼一样向后退,撞到吊兰上,“砰”一声响。   李安然要冲上去,她尖叫道,“不要碰我,别碰我!”   楚雨燕盯着李安然,泪汹涌流下。这个男人,这个英俊不凡的男人,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两年的男人,这个自己爱着的,爱到骨髓里的男人。他会因为爱自己,死去。   她舍不得。舍不得他死。尤其是因她而死。   他也没有错,他不过是给了她一个孩子,他们共同的孩子。   既然是罪孽,那应该是我一个人的罪孽,我一个人,带着我们的孩子去承担罪孽!   楚雨燕这样想着,拼命地向后退!她脸白如纸,可是她很冷静。   她是杀手出身,在危险的时刻她可以冷静地思考应对,她不会像寻常女子一样,惊恐地扑在他的怀里。   扑在他怀里的后果,就是杀了他,自己的相公,自己爱着的男人。   她半昂着头,看准门,冲了出去。   外面是艳丽的残阳。   她仓皇地逃,摔倒,起来接着逃。   然后一下子停顿住。下腹在剧烈地疼。流血。   腹内的孩子在翻动挣扎。她的孩子,在下坠,挣扎。   □猛地一热,温热的血冲决出来,痛快地奔流。   孩子,他们杀了我的孩子!楚雨燕向前一个踉跄,一仰头,喷出一口血。   殷红的血,四溅开,宛如西天的残阳。   她力尽扑倒,倒在了一个人的臂弯。   试情草。   有关试情草的一切瞬间闪电般在李安然的脑海里呈现。   石榴裙。薄命娘。男绝育。女生育死。一百七十二天。   血崩,七窍流血,血温热时,触之必死。   可以潜伏一生,平日与常人无异。   李安然突然绝望。试情草。   他的燕儿似已知道了一切,面白如纸,退却,尖叫,呵斥他离开,不要碰她!   她跑出屋,没命地逃。   燕儿,你为什么要跑,既然要死,你一个人带着我们的孩子,往哪儿跑?   你的相公在这儿。你往哪儿跑?   你在这一刻离开我。燕儿,你平日里那么霸道,生怕我娶妻纳妾,生怕我不够爱你,你最喜欢躲在我怀里撒娇,可你在这一刻离开我。   傻丫头,没关系,即便和你一起死,真的没关系。   活着,还是死去。我李安然什么时候怕过。   你跑,在台阶上摔倒。   燕儿你一定疯了,你这个时候怎么能跑,怎么能摔倒!会血崩的,你知不知道!   你为什么跑。你是我的妻,怀着我的孩子,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你们一齐死去。   你真傻,你是要留下我,让我一个人活吗?   天地为逆旅,人生皆过客,不过是住个客栈,住得长一点短一点,有什么关系。   白宅第一次见到你,燕儿,荒宅寥落,一个伺机接近我的白衣少女,有一双很黑很美的眼睛。   那本来是你的家,我应该算是你的客。   那个夜里我们似曾相识,因为我们都是共同命运下,被人掌控玩弄的棋子。   我们都是已经死了爹娘,无家可归的孩子。不是我们的错,错只错在,我们生来为棋子。   所以我怜惜你。从骨子里怜惜你。怜惜你,就像怜惜我自己。   走到哪里都带着你。不辜负你,不抛弃你。即便现在,你要死,我知道只要我过去,我会和你一起死。   即便我们,一起死,再也没有机会,看一看我们背后的那只翻云覆雨的手。   我毫无怨尤。他爱是谁是谁。或许作为棋子我们本来没有意义,可是两个棋子相爱,就有意义。   世间千千万万的利害,抵不过,我爱你。   爱你。知道吗?所以小傻瓜,你别跑。   燕儿你喷了一口血。□突然,血流满衣。   血花在飘飘扬扬地下降,燕儿,我的妻,你倒了下去。   就知道,你最怕寂寞。何况是那漆黑幽冷的黄泉路上。所以,我陪你。为夫我,陪着你。   李安然冲上去伸手揽住倒下的楚雨燕。她喷出的血,纷纷扬扬地落,落在他的黑发间,落在他的白衣上。   楚雨燕倒在了李安然的臂弯。□在不停地流血。小腹突然不疼了,孩子,已经死了吧。   孩子死了。他还是冲过来抱住。   楚雨燕的心突然平静。很静,很静。   静得以为,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只有那个男人,他温暖有力的怀抱,他温柔和煦地笑。   他还在温柔和煦地笑。笑容溢满了他深沉晶亮的眼睛。   楚雨燕像被掏空了心,傻瓜,他真的跟了来,抱住自己。   不知道吗?我说了,是试情草。   你知道了,怎么还这么傻,还跟来。   你是惯用暗器的,你了解这种毒。你的反应和判断,比我更敏锐更冷静,断不会是一时的冲动吧?   没人会拿性命来成全一时的冲动。你是一个心智成熟的男人,可以瞬间判断利害得失,你不是小孩子。   我的相公,平日里我老是害怕你不够爱我,现在我希望,你不这么爱我。   我甚至希望,你从来没有爱我,我甚至希望,我们从来没有相遇过。   如果爱我,需要这么沉重这么高昂的代价,那么相公,我希望你,不要爱我。   何必呢?你现在已经名满天下,你有机会做得更大,这世上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权倾天下?   你完全可以,再娶个女子,她会再给你生孩子。   她或许比我更美丽,这天底下从来就不缺年轻美貌的女子。   你养精蓄锐,将来杀了面具人,整个天下都是你的。你在我每年忌日的时候烧烧纸,没有一个人会说你薄幸。   所以你何必,何必和我一起死!   何必呢,天地为逆旅,万物皆过客。我们不过偶尔做个伴,你何必一定给我这么多!   我活着的时候你对我好,我就已经很快乐。你与我同死,你知不知道我内心的悲楚,淹没了我们相爱的快乐!   我拿什么可以回报你!李安然,你痛惜地在一旁看着我,不管我,我真的,不会怪你。   可是谁让你,谁让你冲过来,谁让你抓狂地抱住我,谁让你,谁让你这么做!   谁,谁让你这么做。我的相公,我第一次知道,爱,撕裂了肌肤,侵蚀了筋骨,摧毁了心肝,让我悲欲绝,恸欲绝,乱欲绝!   燕儿倒在我的臂弯里,她一下子变得很轻,轻薄欲碎。   她不知道她的七窍在流血。她不知道她现在全身都是血。   看到了她的眼睛,还是那么黑,那么亮,那么美。乃至,还那么清澈。   她的眼里流出的不是血,是泪。   她哭了。为什么哭。   我紧紧把她抱住。抱住。   我这么做,不是因为最初的承诺。乃至,无关情爱。   我自己的女人,为了给我生孩子,她七窍流血,要死了。她身子轻了,血要流尽了。   我作为男人竟然那样的无能,能够给予她的,仅仅是我的拥抱。   我还能给她什么,她跟着我,放下了血海深仇,她跟着我,不去做被人操控的木偶。   知道吗,做玩偶最起码是安全的。是我从面具人手里把她抢过来,她不敢爱,是我用或温柔或强硬的手段偷走了她的爱,是我答应,要给她幸福。   可是我不能给她最起码的生命安全,我何谈给她幸福。   她嫁给我,把一颗灵透的心全放在我身上,为了所谓幸福。我却毁了她,为了给我生孩子,害死她。   她经常担惊受怕。为了小事情怀疑我背叛她。富贵荣华是许多女人向往的,可是我们所谓的繁华,却害得她担惊受怕。   是不是因为,我不够爱她。不够宠爱她,她才会害怕。   燕儿,我必须要抱住你,我舍得下我自己,就像你舍得下你自己。   我已经如此无能,请不要让我,再那么怯懦。   何况,抱住自己的孩子和老婆,对男人来说,本来就是一种快乐。燕儿,抱着你我很快乐,即便,我们都会死。   我泪流满面,这个男人紧紧地抱着我。看着我。   请不要看我,我现在一定很恐怖,并不美。   不美,还要命。所以请不要看着我。   可是你,更紧地抱住了我。你紧紧地抱着我,一如曾经那样,我是你心中的宝贝。   要死了,我没有多少力气。我要抱着你,既然你已经抱住了我。   你看着我,对我温柔地笑。我也对你笑,对你抱歉地说,“二哥,我不好,我没能保住,我们的孩子。”   你的泪流下来,你说,“没关系,我们,还能再有。”   再有,我感到自己苍白地笑了。再有,二哥,你可真滑稽。   平日里你向来正经,想不到你今天怎么就会,这么滑稽。   让我窝在你的怀里歇一歇。真美啊,死,也可以死在自己心爱的人怀里。   我希望,你不要扑过来,可是你既然已经扑过来,那么我说,真好,能死在你怀里,真挺好。   我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值了。超值。只是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可不值。所以我们这次相爱,我赚了。   我赚了。我开心。   如果情爱有输赢,那么世间哪个女人,能像我一样赢。   哪个不服气,把自己的相公拿出来,用试情草,试一试情。   试情,呵呵,很好,就试情。   来看看世间哪个男人,心甘情愿,透彻心扉地爱一个女人,用自己的性命。   可是他是李安然啊。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了吧,他有很多机会的,有很多资本的,他还有没有实现的抱负。   这个男人,只要他肯爱,呵呵,那世上会有三分之二年轻的女孩子愿意被他爱。   可是偏偏被我,抢了独爱。   这个男人,我抬眼望着他的脸,这个男人啊,这么俊美,很俊美,很俊美。被我毁了。他俊美的肉体被我毁了,他所有的前程,所有的理想,被我毁了。   我落下泪来。对不起,我对他说。我害了你,我毁了你。   他堵住我的嘴,把我深深地搂在怀里,在我的耳边,对我说,“傻瓜,不要说对不起。我们这不是生离死别,我们只是,一家团聚。”   话语好舒适。我的意识有些发沉。我们没有生别死离,我们只是一家团聚。   是,我们一家相聚。我们带着我们的孩子,去和他的爹娘我的爹娘,一家团聚。   呵呵,面具人费尽心思布好的局,就是让我们一家团聚。   我微弱了我的呼吸。永别了,这个世界。   以前我常常害怕别的女人会抢走他的爱。现在我不害怕了,因为,再也没人能抢走属于我的爱。   我最后喘息着,说不出话,在心里唤他,二哥,我的相公……   燕儿在我的怀里,流着泪,抱住了我。   一如一个女人对男人的信赖。   我看着她憔悴苍白的目光,对她笑。   一个浅浅的笑涡浮现在她的唇角,她温顺地抱着我,温柔苍白地笑,抱歉地对我说,她没能保住我们的孩子。   我一下子落下泪来。傻丫头,她还想着我们的孩子!我拥着她安慰她,说没关系,我们还会再有。   她听了就笑了。将头窝在我的怀里,喘歇。   我感觉她的生机在一点点变细,在一点点消歇。   她很安静,很温顺,在我怀里用面孔贴着我的胸,有一点平日撒娇的亲昵。   她拥着我,我感觉她在满足而清空地笑。   对,就是清空地笑。我看不到,可是我知道,她在我怀里,苍白地,细弱地,空灵地笑。   她像平日一样,慵懒无力地在我怀里仰起头看我,带着她清空的笑。她的目光刹那变得迷恋,她很欣赏,我读得懂,她对我的爱慕和疼惜。   她的目光渐渐暗淡,又窝回我怀里,静静地喘息,静静地对我说对不起,对我说,她毁了我。   分明,我也同样毁了她。傻丫头,怎么就说是她毁了我。   我们已经说不清,谁是谁的因,谁又是谁的果。   万法皆空,何来因果。既纠缠一体,又何分你我。   不错,我们因对方而毁灭,我们毁灭对方,也毁灭自己。   只是,需要道歉吗?人的肉体,人的生命,最终不都是注定要毁灭吗?有谁能逃得出,那最后的毁灭。那么,我何不因你而毁灭。燕儿你说,既然注定要毁灭的东西,能因你而毁灭,我是不是应该觉得幸福。   我们的幸福。燕儿,你放心,你别怕,我们没有生离死别,我们现在正在一家团聚。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我抱着我的孩子,我抱着我的妻。   斜阳变得黯淡。燕儿停止了呼吸,尸身向外倒去。李安然踉跄地抱着,开始吐血,跟着倒下去。   倒下去。身下是冰冷的地。还有已经冷硬的妻子。   他抬头看菲虹山庄。巍峨雄伟的建筑,带着斜阳惨淡的阴影,孤独地直压下来。压过来。   强烈的预感在此刻应验,原来是这样。   李安然听到剧烈的爆裂声,大地在剧烈地颤抖,火药,浓烟。   他在剧烈地咳嗽。   李若萱感觉天塌地陷。   一下子,她的家,天塌地陷。房屋摇摆,大地震撼。她仓皇逃出,看到四周,皆是在不可挽救地爆裂,坍塌。   她马上冲向书房,她要找她的哥哥。   她的哥哥!任何时候都可以挡在前面护住她的哥哥!没有哥哥办不到的事,没有哥哥想不到的办法。   李若萱冲过去,脑袋一下子炸了。哥哥,哥哥他!   他和嫂嫂一起,扑倒在地。血,地上都是血。   李若萱尖叫着冲上去,哥哥!哥哥!   李安然看见若萱飞跑着冲过来,他几乎用尽浑身力气向她吼,“不要过来!”   李若萱怔住,但马上冲过来,叫着嫂嫂,冲向楚雨燕的尸身。李安然的眼都红了,拼死地一把推开她,她扑倒。   她惊恐地望着哥哥,爬起来搀住哥哥,哭道,“哥哥你怎么啦!我嫂嫂怎么啦!”   李安然打着晃,要昏过去。李若萱拼死抱着他,撕心裂肺地叫。   后面有杀手,杀过来。   李若萱毫无察觉,李安然使出最后力气,一掌打过去!   他喷出一大口血,李若萱惊恐地回头,拔剑刺向袭来的杀手。   杀手死,李安然倒地。   李若萱冲上去抱住哥哥,李安然吃力道,“我不行了,找你四哥,别管我。”   李安然说完,力不从心,倒下去。李若萱抱着哥哥,看着远处奔来数十个黑衣人,杀向自己。   齐齐的,像蝙蝠一样飞。   李若萱启动机关,“轰”地一声响,地陷。   她和李安然来到最深层的暗道里。惊慌的李若萱封死了所有来路,然后背着哥哥仓皇地逃,往远里逃,一边逃,一边封死来路! 第103章 搏击   一身白麻布衫,很单薄,似乎带着月的清幽,雪的静寂。   一张俊美的青铜面具。白皙的手指,白皙的栀子。   面具人望着菲虹山庄冲天的火焰,脚下的大地剧烈地震撼。   所有属于李安然的繁华,在今夜之后,只剩下烟灰。   他轻轻地吹落,吹落手中洁白无尘的栀子,零落的香花。他无怒,亦无笑。   很久了,他苏笑等这一天很久了。多少个日日夜夜,他时常战战兢兢,一切,会不会照着计划进行。所有的回合,他李安然都赢。一个女人,到底行不行。   还真就行了。试情。它充分证明,男人,不应该太沉迷看重感情。   李安然,你说你一个男人,为什么对女人那么好。你对她好无所谓,可是你不能把命也给她。   面具人突然有几分庆幸,无情,虽然会导致孤独,但至少不会丧命。想当年,正值年少,因为情,自己也差点丧了命吧。   云初,云初就是因为情丧命。那做诱饵的楚雨燕,也是,因为情。   一场凄美的爱情,已然谢幕。菲虹山庄终于倒塌了。在一瞬间,在夕阳沉落的一瞬间,轰然倒塌了。   面具人几乎屏住呼吸,腾空冲升的焰火,美得好像是一场幻觉。   真的吗?几次三番,动用那么多成名的人物,自己都没有讨到便宜,现在终于,除去了李安然,这个自己最大的劲敌。   天知道,他无数次害怕过。整个计划虽然像是一个无缝的天衣,可是他总是忍不住怀疑,李安然,凭李安然他那么敏锐的嗅觉,会不会识破试情草,让自己的计划前功尽弃?   可是现在,雄伟的菲虹山庄在缓缓地倒塌,李安然已死。这是天意。   李安然已死。他为他的红颜知己殉葬,整个菲虹山庄,因为他殉葬。   从此世界上再也没有菲虹山庄,只有他诡异莫测的云初宫。从此以后,是他的天下,他再也找不到,可以相抗衡的对手。   有一点寂寞。可是他享受寂寞,他并不喜欢,劲敌给予他的焦灼和难以把握。   男人,成就整个天下,他的工作,是杀人放火。   他苏笑,又放了好大的一把火,菲虹山庄燃起的烈焰,烤红了整个天。   菲虹山庄必须要毁灭。这是他定的宿命,即便是李安然,也不能够逃脱。   只剩下斩家,看看现在斩家,还敢不敢不听话。   邱枫染站在一旁,盯着冲天的火,看着雄伟的建筑一夕倒塌,他和面具人一样冷静。甚至不敢用力呼吸。   二哥,就这样完了。面具人最终还是做到了。   那么多的杀伐,那么强劲的对手,二哥都可以战胜,最终化险为夷。现在居然,就这么一下子完了,全完了。让邱枫染不可思议。他真的不可思议。   女人。因为一个女人。难道男人因为一个女人就可以输的这样惨?   邱枫染在漫天的焰火前,一遍遍想起李安然。那么光风霁月的李安然。   他突然有一点恨。说不出来的一种抱恨。   面具人突然问他,“在想什么。”   邱枫染冷冷地望着他,叹了口气,没说话。   面具人道,“那样的人死去了,很可惜是不是。”   邱枫染道,“是,很可惜。”   面具人道,“谁让他是李长虹的儿子呢,不是他死,就是我们死。”面具人突然对邱枫染笑,“其实我们死,也是很可惜。”   邱枫染冷着脸,不说话。   面具人那晚似乎很想说话,他说道,“李安然死并不可惜,他用这种方式死,才是可惜。”   邱枫染心一颤,怔怔地望着他。   面具人低笑,凑过去跟他耳语道,“我如果是你,会觉得琳儿比谢小倩更合适。”   他说完仰天含笑而去,留下邱枫染,静静地看着,焰火渐渐衰微,漫天烟灰。   巨大不安的震撼,塌陷。   项君若冲出来,漫天的烟灰,四周都在爆炸。   怎么了?菲虹山庄怎么了?   扑面的热浪,令人窒息的气流,杀人的血腥。   黑衣杀手正在杀人。肆意的杀,没有抵抗的,幸存的仆人。   出什么事了,李安然呢?   项君若奔出去,处处杀机。   他左手剑远没有右手那样娴熟,但杀机一动,势不可阻。依然准确,狠辣。   三个杀手倒地。项君若判断,来犯的不是顶尖的杀手。   他穿梭在残垣断壁中,寻找李安然。呼喊。   李安然!李安然!   引来一群杀手将他团团围住!   他静静地驻足,冷然四顾。   此情此景,也只有拼了。项君若出剑。他的腕一抖,剑尖仰头呼啸,像毒蛇发动攻击一样咬。   然后横扫。顺着左手的力道,横扫。   左手剑,本来就是剑走偏锋,此时是临危垂死时候的最后一击,几乎完美地击出了他曾经的风度。   当年,他远远超越于其他杀手之上,他是杀手中的翘楚,别人望尘莫及的第一。   今夜,在这些初出的杀手面前,他只有左手,但还是第一。   但他力气不支。骤然调动真气,原本就没复原的身体很快不听使唤。感觉刀光剑影,马上要万箭穿心。   楚狂呼啸着赶到。连环刀。   厚重的,黝黑的,宽大的,连环刀。   好像肆虐的北风,在高山的岩洞中,肆意地尖着嗓子呼啸。   刀锋甩散的血,像一场细雨,还温热。空气中,顿时压倒了火焰和炸药的呛鼻味,是血腥。   漫天的血腥四散开来。杀手望而却步。   楚狂今夜,大开杀戒。   火焰,爆炸。楚狂眼中的菲虹山庄,只剩一片炙热的废墟。   杀手四出如嗜血的蝙蝠。横行在无人之境。   他一下子就红了眼。冲了过去。   一条血路。他将项君若救出,项君若压制着身上的伤,费力地喘息。   楚狂道,“我二哥呢!”   项君若摇头,“我没见,找了半天了,到处都没见。”   楚狂昂首环顾。天空还是发红,塌倒的建筑散着浓重的烟。   二哥呢,不可能连家都毁了,他不声不响。   燕儿呢,若萱呢?   一瞬间有一种难以言传的静。伴着血腥,诡异的静。   莫非,出意外了。二哥一家人,一起出意外了!   见了鬼了,二哥在,能有什么意外!就算出意外,也不应该这样干干净净,看不见个人影!   看着忌惮不前的杀手,楚狂抚了抚嘴角的血腥。横着刀,俊脸突然一笑,转而癫狂,仰天长声地笑。   他手中的刀,激烈地颤抖蜂鸣,映着夜空的暗红,一声龙吟,楚狂整个人挥刀冲了出去。   刀锋呼啸,阎罗取命,他杀无赦。   一个,又一个,几乎没有动招,就倒下。   项君若抚着伤,看着。   他知道,江湖中论胆气,楚狂第一,谁也比不过。   楚狂敢于表达情绪,他的招数其实算不上精巧高明,可是他敢拼命,他不出招则已,一出招就拼命。   没有多少人真正想丧命,所以楚狂,也常常能所向无敌。   今夜楚狂不是拼命,他在索命。   或许他预测到,李安然,很可能,已经不在了。   李安然是他这辈子最好的,唯一的兄弟。   项君若的血突然向上涌。沸腾地翻涌。   得知己如楚狂,李安然或生或死,他都是有幸的。   没有多少人,能真正面对那一个时刻。   血雨腥风,杀戮不止。   每一个小男孩都曾经幻想自己能成为英雄,幻想过金戈铁马,从者如云。   当真正面对杀戮,知道这不是一场必胜的战争,自己都无法保全自己的生命,在那一刻,已经长成男人的小男孩,放弃做英雄。   退一步可以生,进一步即将死。   可是楚狂已经向前冲。他不顾一切向前冲。来杀我二哥,你们全该死!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有一种东西烧沸了他血管里的血。他不再思考,只凭直觉。   连直觉也嗜血。望着这个男人,才知道,什么叫做做流血,什么叫做雄霸。   焰火熄灭,杀伐已消歇。   楚狂孤身伫立,月光惨淡,夜风猎猎。   脚下的尸身横七竖八。楚狂静静地看着温热的血流过刀锋,折射着淡弱的月光,滴进石头缝。   他开始找,冷静地,凶狠地找。   李安然就是死了,总得有尸身。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会是先死了,被炸药炸的血肉横飞。可就算是胳膊腿,总得找到一个,证实是李安然。   在书房门口,找到燕儿的尸体。她七窍流血死,下身的血泊中,找到一个成型的血淋淋的婴孩。   毕竟六个多月了,是个男孩。   楚狂突然觉得泪直逼眼眶来。他仰天叹气,忍住。   燕儿死了,二哥呢?   二哥呢?!   楚狂有点抓狂。   二哥哪里去了。老婆孩子都死了,二哥哪里去了,还有若萱!   他颓然靠在石背上。旁边是楚雨燕可怖的尸体。   二哥一定不会丢下燕儿不管的。就算是出事,二哥也应该在附近。   该不是,二哥那时候在顾念若萱。   可是没有啊,诺大的菲虹山庄他和项君若全都找了,每个石头缝他们都找了,没有啊!   项君若惨白着脸靠在他身边。楚狂冷冷地断定,“一定是,我二哥出了危险,若萱带着他哥哥,躲进地下的暗道里了。”   项君若道,“我就在地下的暗道,被炸开了啊!”   楚狂道,“菲虹山庄有好多种暗道。被炸开的,是挨着地面平日可以看见少量阳光的,还有更深,更安全的暗道。”   项君若的眼睛一亮,“那我们,打开暗道就可以了。”   楚狂一下子苦涩地笑起来,“打不开。那些暗道我们根本打不开。”   项君若怔怔地望着他,楚狂道,“菲虹山庄的机关,也要我二哥做了标识我才认识。至于暗道,我一窍不通。这世界上唯一精通可以带着人随意通过的,除了我二哥,就只有若萱。一定是,我二哥受了极重的伤,若萱带着他躲了起来。”   项君若道,“那我们,只有等。”   楚狂转过头去,望着浑浊的有着淡淡绯红的夜空,轻声道,“是,我们,只有等。”   楚狂就在那一片废墟中等。就在楚雨燕出事的地点等。   第二天,下起了雨。   楚狂横刀四仰八叉坐在一把破椅子上,头顶是一个新搭建的烂亭子。   他就在这里等。有他楚狂在,谁也别想把暗道破坏了。他就在这里,像饮水一样地喝酒。   受命来炸毁暗道的人在外围团聚,不敢进来。   楚狂喝酒弹奏十面埋伏,伴着阴沉的雨,情绪激荡,杀气漫天。   他没有分毫萎靡,他杀气正盛。   邱枫染来。   还是洁净无尘的白。打着伞,站在楚狂面前。   楚狂冷笑。喝酒吃肉。   雨水淅沥,打湿了邱枫染素袍的底襟。   楚狂半昂着头笑,“三哥这是从哪里来,这雨声滴滴答答的,好听吗?”   邱枫染望了他半晌,说道,“能听你叫一声三哥,很难得。”   楚狂笑道,“是很难得。以后就再也不叫了。”   邱枫染道,“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他是你兄弟,我也是你兄弟。”   楚狂道,“别,我承担不起。没有他,我们还做什么兄弟。没有二哥,哪来的三哥。我们俩是最极端的两个性子,互相都看不顺眼,没有他,我们就是过了八辈子,还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我也就是有病,才跟你称兄道弟这好几年。”   邱枫染淡淡苦笑。没再说话。   楚狂道,“你不是来叙旧吧,要杀尽管过来杀,我陪你打。”   邱枫染道,“四弟你最好让开。二哥死了,就算没有死,也一定要把他找出来。说不定他等着你的救治。你这样守着,他出不来,必死。”   楚狂道,“你给我闭嘴!二哥若活着,能进的去就出的来。”   邱枫染道,“你别犟了。我告诉你,二哥死了。暗道里只有李若萱。我们只是想毁灭暗道,至于李若萱,我可以不杀,送给你。”   楚狂哼笑道,“用不着,有我楚狂在,这菲虹山庄就有了主儿,任何一条暗道,我看谁能炸了去!”   邱枫染叹气道,“你这是何苦。天下大局已定,你再怎么做,也是徒劳无功。”   楚狂笑道,“就算我二哥死了,可我楚狂还活着。有我楚狂活着,你们一样别想成功!”   邱枫染仰天望伞,轻笑。   他往回走,突然回头,对楚狂道,“二哥他,死于试情。”   楚狂道,“试情?”   邱枫染道,“试情草。在楚雨燕的身上,毒发时,触之即死。据线报说,他明知道,可还是冲过去将楚雨燕抱住。他中毒了,被李若萱拖入暗道时,已经毒发,吐了好多血。”   楚狂听着,指尖冰凉。   邱枫染道,“所以你别守着了,他死了。谁也想不到,他竟然那么爱那个女人,连命也拼上。”   风吹雨,打在邱枫染的白衣上,地下是未清理的尸体,他的衣服上点点血污。   让他厌恶,他皱皱眉,斜七竖八的尸身被雨水浸泡,流出的血随着雨水积攒成一片片红色的水泊。   楚狂看着他皱眉,就非常有一种冲动,他想杀了那个一身白衣装腔作势的家伙。他处处嫌脏,他到底比谁干净?   邱枫染再次停住,冷着眼神和嘴角,回头对楚狂说,“今天我们一定要打开暗道。你一个人不是对手,我是因为死去的二哥,才跟你说。”   楚狂“哼”了一声,红着眼睛冷笑道,“那谢谢了。可是你这个一尘不染假惺惺的样子,我看着不顺眼,我告诉你,我现在看你非常不顺眼!我也是因为死去的二哥,杀了你!”   楚狂冲过去,挥刀凌空斩下,孤注一掷,壮士断臂般悲壮。   邱枫染挥剑,玉龙飞雪剑,残照当楼般绮艳。   楚狂的刀像是一股黑风,遭遇邱枫染绯红的剑光。强烈的碰撞。他们二人对彼此的招路都很熟知。邱枫染知道楚狂刀里的胆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所以他的剑微微避开,没有完全和楚狂正面交锋。他想待楚狂一击不中之下,挑剑反击。   楚狂也知道邱枫染的剑在于快和变幻。不快,玉龙飞雪剑不会成红色。不变幻,就没有流转的光。所以在刀剑相接触的同时,他的刀就随着邱枫染的剑,一起上挑。   邱枫染惊奇。他听说过,这小子练就了连环刀。可是连环刀重在攻击,不能纠缠的。   他怎么就学会纠缠了。刚才他一身的怨气,一身的杀气,一身的恨,恨不得将自己一刀两段,扒骨吃肉,一刀下来,狠绝杀绝,成败就此一击的样子,没有理由,转瞬纠缠。   何况楚狂这小子,从来不纠缠。他的招路简单,一刀毙命,或者,不毙命。他不见招拆招,凭的是稳准狠,拼的是胆气。   今天,这是怎么了?   楚狂纠缠,随着剑,格住,突然抽刀后退,然后冲上去又是一刀!   更加狠厉的一击。任何猛厉的攻击之前,都是先后退。邱枫染突然觉得,楚狂的攻击铺天盖地,如同洪水绝提泰山压顶,让人无处喘息。   邱枫染绕剑。剑倾斜着横拦楚狂的刀,剑断。   邱枫染后退,楚狂的刀呼啸而至。   用断剑从下往上拦,剑再断。   邱枫染突然绝望,今日,他打不过楚狂。   哨音动。杀手蜂拥而至。   楚狂杀。   邱枫染狼狈地退到外围,“扑”地一声,一道飞血横斜着打落在他身上。   一具尸体跌落地,溅起泥泞的血污,喷在邱枫染的身上。   邱枫染下令撤。众人仓皇而逃,楚狂杀掉刀前的一个人,发现再无人可杀。   他还保持着杀伐的姿态和表情。他的表情很狰狞,发尽乱,衣尽湿,横刀站立在风雨中,很伟岸。   他的心,抽搐着,痛着,很迷乱,想要发泄迷狂。   二哥死了。他真的死了。   他仰天笑。他真的死了。   他唯一的兄弟,他至热至深的知己。真的死了。   楚狂撕心裂肺地仰天嗥叫。像一只狂野受伤的狼一样,仰天嗥叫。痛到了骨髓里,痛进了头发丝里。痛彻了心扉。   二哥死了,二哥真的死了!   能够激励人心的,还有仇恨。   谁杀了二哥,让他用一百倍的痛苦,来还偿。   他吹动尖锐的口哨,拿着白衣堂的令牌,扛着刀。   在他身后,整整齐齐站着十二名白衣堂的弟子。李安然调教出的弟子。   世人必须要知道,菲虹山庄没有了李安然,还有他,楚狂。 第104章 草包与非草包   楚狂正看着对方手里的人质。沈紫嫣,他的妻。   来人在冷笑。冷嘲热讽对他道,“你是要她的命,还是接着死守暗道。你号称楚狂,秦楼楚馆,红袖添香,最拿手的,是怜香惜玉。李安然为了老婆可以去死,在下可就只等着阁下让一让位置。倒不知这沈家小姐,在你心中是什么样的重量。”   楚狂扛着刀,盯着来人笑。笑得很美很舒畅。   沈紫嫣的面色苍白,但眸若点漆,非常平静。她嘴角掠过一丝笑影,对楚狂道,“相公你不用管我,该做的事情,总要去做。”   来人的刀逼近沈紫嫣的脖子,笑道,“沈小姐你别犯傻,你为他死了,他还会娶新的,为几条暗道丢了性命,你可真是犯不上。”   沈紫嫣道,“他要做什么,我帮不上,也绝不会拖累。便是今日死了,我也没什么好后悔!”   楚狂道,“紫嫣他说的对,为几条暗道,不能让你陪上性命。”   来人嘿嘿一笑。楚狂玩着刀,歪着头也在笑。   他突然将脸一冷,喝道,“你长了几个胆子,敢威胁我楚狂!”说完欺身而上,落刀!   沈紫嫣只觉得眼前晃然一暗,跌入一个人的怀抱,她很熟悉的浓重的男子味道。   楚狂揽着她低问道,“你没事吧。”   沈紫嫣摇头。楚狂将她放下,一脚踢开刚才挟制沈紫嫣人的尸体,退出十来步,扛着刀指着沈紫嫣道,“不错,她就是我的女人。我看谁敢欺负她一个指头,我杀无赦!想欺负她好办,先杀了我,否则,就算我楚狂被扒了皮,被打断骨头抽了筋,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找他索命!”   他杀气腾腾地用目光横扫,众人眼见刚才那人吭也没吭一瞬间人首异处,皆偷偷地后退半步,似乎生怕被楚狂看到。楚狂哼笑道,“她现在就在这儿,哪个吃了豹子胆就过来欺负她,我楚狂看着,你杀了我欺负她是你有本事,爷爷我死了也佩服,来啊,过来啊!”   楚狂吼,众人抱着团后退。   楚狂走过去拉过沈紫嫣揽在怀里,仰天笑,回头道,“想欺负女人,也要看看她男人你们惹起惹不起。我看谁以后敢打她的主意,敢动她半根毫毛!”   众人纷纷后退。   楚狂冷笑一声,转身拥住沈紫嫣,柔声道,“刚才吓坏你了吧。”   沈紫嫣摇摇头,这个柔弱的女子很平静。只是凄风冷雨,脚下断壁横尸,触目惊心,让她想呕吐。   楚狂扶她坐下,问道,“他们抓你来这里,梅菊堂是不是也被他们毁了?”   沈紫嫣道,“没有,他们没动梅菊堂。单是抓了我。”   楚狂没说话,仰着脖子喝酒。沈紫嫣道,“还是,没有找到二哥吗?”   楚狂说“没有”,转而对沈紫嫣笑,说道,“不晓得他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躲起来了。”   沈紫嫣无话。看着十二名白衣堂的弟子在随意而有秩序地吃饭,只是他们的白衣都已变成灰衣甚至黑衣了。她对楚狂道,“我以后让人送饭,再带些衣服来。”   楚狂道,“好。等雨停了,我找人清理了尸首,就在这里盖一间大房子,叫做,安然堂。希望二哥,能像他的名字,有一天安然无恙地从暗道里走出来。”   沈紫嫣浅浅地笑了一下。楚狂道,“你也别回去了。太危险了。他们一定是想好办法了,刚才威胁我不成,现在一定是去捣毁梅菊堂,要把我引过去。”   沈紫嫣的脸越发苍白,一把抓住楚狂道,“那,那怎么办?”   楚狂放下酒道,“我去。白衣堂的弟子,在这里守着暗道和你。”   沈紫嫣紧紧抓着他,惊恐道,“你,你一个人,怎么行……”   楚狂起身,抚着妻子的小脸道,“没什么不行的,你别怕,我一定回来。”   沈紫嫣拉着他的衣袖,和他一起站起来,说道,“我要和你一起,不要留在这里,他们要毁坏我们的家,我要和你在一起。”   楚狂搂着妻苦笑,“我一个人,护得了自己,护不了你。”他说完扛起刀,和白衣堂弟子打了声招呼,对沈紫嫣道,“你听话,留在这里。”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风雨,伟岸,英挺,磊落无所畏。沈紫嫣痴痴怔怔地望着,觉得自己的丈夫,像一个挺立不倒的王者。   过不久,听到梅菊堂的厮杀。而奉命前来炸毁暗道的人看见整整齐齐排在一起的十二名白衣堂的弟子,开始犹豫迟疑。   拼杀。一刹那的交汇。黑衣人死。   这白衣堂的弟子,比想象中要骁勇善战的多。他们招式不同,各有所长,却个个精锐。   来人仓皇而退。   过了一个时辰,楚狂扛着刀回来,一身都是伤。   沈紫嫣不敢靠近,他一身血腥。有的伤口翻卷着,她根本不忍看。   白衣堂的弟子为他清理伤。他疼得吸着气,展颜对沈紫嫣笑。   整整五天,在安然堂正在打地基的时候,斩凤仪匆匆赶来。见到楚狂时,楚狂正喝得半醉。   斩凤仪一来,面具人放弃了暗道。鸣金收兵,全部清退到他们的地盘。   斩凤仪的脸色也有些青白,狐疑道,“李安然,真的,真的死了?”   楚狂颓然笑着喝酒,哼笑道,“谁知道!”   斩凤仪气道,“那你死守着暗道有什么用!”   楚狂道,“难道要他们炸!就算我二哥死了,还有若萱!她大难没死,难道要他们给炸死!”   斩凤仪无语,盯了楚狂半天,说道,“可是暗道打不开,那丫头,你以为那死丫头敢出来!如果成,我看她会在那里面躲一辈子!”   楚狂道,“是不是你也想炸开!”   斩凤仪道,“为什么不炸开!只有炸开才知道,他李安然是死是活!”   楚狂道,“我不管是死是活,总之不能炸。你懂什么,那暗道里面,补品医药应有尽有,完全可以养伤!他们要是想出来,机关一按就能出来,你以为是困在里面出来有多难啊!要你炸开帮忙啊!”   斩凤仪跺脚道,“你真是个白痴!李若萱是谁,就没见过她那么不顶用的,她能照顾她哥哥吗!她把她哥哥背入暗道,她吓破了胆了,她自己敢出来?可是李安然他是受了重伤的,中了剧毒的,我们不赶紧把他挖出来,你想让他被若萱那丫头给害死!不害死也耽误死!”   楚狂起身气道,“暗道都能炸毁,里面的人还能活吗?你想想清楚,我二哥就是活着也被你这小人给害死!”   斩凤仪道,“我小人,我怎么小人了!好!就算我是小人,我吃饱了撑的管这个闲事,累死了我六匹马赶回来,你不会是想让我和你一样,傻子似的死守暗道!”   楚狂指着外面道,“谁让你来,不愿意呆就滚回去,别说是你,这天底下少了谁,我也一样!”   斩凤仪瞪着楚狂半晌,突然莞尔笑,笑嘻嘻道,“我,我这才来,都没有坐下喝口水,你这就赶我回去啊?”   楚狂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坐下。   斩凤仪道,“知道你脾气不好,可也不知道有这么坏。我的马全累死了,你行行好,给我找匹马,我就火速赶回去,省得惹你生气。”   楚狂哼笑道,“你别跟我贫嘴。”   斩凤仪半天不说话,见了桌上的酒,遂自己倒出来喝。他悠悠道,“你,你就真的不想知道,李安然,他还在不在?不弄清楚这个问题,我们以后怎么做事。”   楚狂道,“他在不在还有什么关系,反正菲虹山庄毁了,剩下的事,我本无所谓。他活着,我有一个可以喝酒聊天赏琴的兄弟,他死了,剩我一个。有什么关系。”   斩凤仪突然有点感伤,笑道,“我就做不成和你喝酒聊天赏琴的兄弟吗,我不喜欢男宠,没有断袖之癖。”   楚狂笑,“你这个人,喝酒聊天赏琴没问题,可就是做不成兄弟。你那个脾气,我从来就看你不起,也就是我二哥傻,把你当兄弟。”   斩凤仪啐道,“你以为就你和李安然是兄弟,我们从小在一起十年,是比和你还要铁的好兄弟!”   楚狂道,“就凭你,你也配谈兄弟。你知道什么是兄弟吗?你以为在一起十年就是兄弟了?你以为你在江南危急时候出手相救就是兄弟了?我告诉你,你根本就不懂情,男女之情不懂,兄弟之情更不懂!你天生就是个绝情种,风流自在,游戏人间,对所有人你都是戏弄和利用。你以为我不知道,对我二哥,你不是利用吗?你不愿意面具人独霸天下,你受不了被人予取予求的束缚,你救了我二哥,不是为了你自己?面具人积威已久,你不和我二哥联合,你和谁联合,谁敢和你联合?”   斩凤仪听闻,仰天冷冷一笑。   楚狂道,“你对我二哥有所求,你以为我二哥不知道?你还显摆你那副臭德行,调戏燕儿和若萱。你对他有所求,你还戏弄他。看着他气恨你就觉得好笑。你凭什么这么放肆,是不是以为我二哥真的不敢杀你。你得了便宜还卖乖,还笑他伪善。我告诉你,他不杀你不是因为伪善,他是念在了你们之间的那点情分,恨铁不成钢,还把你当成是兄弟。就你,光凭你对女人的那种薄情卑鄙,你哪里配做他的兄弟!若萱是他什么人,那是他一直养在家里未入世事捧在手心里管着罩着的妹妹,你斩凤仪若有半点兄弟情义,就算是你没碰过女人,被人灌了春药,也不该去碰她!我早就看不起你,就凭这点,我更加看不起你,你说你是什么东西,玩别人愉快吗,那好,你们斩家,也很快被面具人玩了,他也一定会玩得很愉快。到时候像现在的菲虹山庄,你就是躲进问鼎阁,可你最好记住了,可没人,去给你死守暗道。”   斩凤仪听了讥诮地笑,说道,“你放心,我不是李安然,没他那么蠢。为了个女人,弄成这样。他得了失心疯了,明知道要死,还冲上去,还抱住。他想标榜自己做情圣吗,他活该!那时候就不想了,妹妹呢?山庄呢?肯为他死的兄弟呢?知道多少人跟着他殉葬吗?那一个女人有那么重要,比他生命中的任何一切都重要吗!”   斩凤仪说到最后已经火了,对楚狂嚷道,“你给他死守什么暗道,他要做情圣死,他顾念他外面的兄弟了吗?我们都已经商量好了,要去翻了面具人的老巢!他呢,呵呵,”斩凤仪气恨地笑,“他倒好,为个女人死了,明明可以避免,他还上赶子寻死了,他想干什么,这就是你的好兄弟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就是个草包,拿他当兄弟我自己也是个草包!”   楚狂一把抓住斩凤仪胸前的衣服,几乎把斩凤仪拎起来,恶狠狠道,“你懂什么懂,什么叫草包!我看你才是草包!你没爱过,你知道什么是情重,你以为谁都像你!你以为,就你做大事,大手笔!狗屁啊,你现在就死,看看十年后谁还记得你斩凤仪!”   斩凤仪火道,“你也现在死,看看十年后知道你楚狂的有多少!”   楚狂上去就一拳,斩凤仪打回去,骂道,“我就这么说怎么了,我看你也是个草包!一对草包!守什么暗道,他人都死了你守什么暗道!”   楚狂指着他恶狠狠地警告道,“我告诉你,现在唯一能保证若萱安全的,就是这暗道。你敢炸我就敢杀,我们试一试谁狠!”   斩凤仪一把推开他,说道,“你简直是不可理喻,你是不是杀糊涂了,见人就想杀!我们打开暗道就可以救出若萱,别说她不敢出来,就是她敢出来,你知道从哪个口出来,万一出来遇见的不是我们,是他们,你想害死她啊!”   楚狂道,“那你知道他们躲进了哪条暗道,菲虹山庄到处是暗道,你一道道炸啊,若萱只听到外面不停地炸,她知道是谁炸的吗,她不害怕吗,你想吓死她啊!”   斩凤仪道,“你简直胡说八道,她真那么胆小,就是吓死了才好!”   楚狂突然安静下来,仰靠在椅子上,盯着浩渺的夜空,突然流出泪来,他轻声道,“你不要和我争。这暗道不能炸。我有一种感觉,我告诉你,这叫直觉,从来都很准,我从来都相信。我感觉,二哥还活着,他奄奄一息,正在养伤。就在地下,在这暗道里,养伤……”   斩凤仪怔怔地看着他,刚才还发怒的伟岸男人一下子变得很感性,有着强烈磁性的感伤和妩媚。楚狂回头对他一笑,说道,“你就是有千万种理由,也不能炸毁暗道。你必须要相信我的感觉,我二哥,”楚狂指指地下说道,“他就在这暗道,我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气若游丝,但他不会死,他要养伤。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这暗道。我们把他和若萱找出来,也不一定像这暗道一样,能保护他周全。”   斩凤仪突觉得背后生阴风,有一点阴森恐怖。这男人,楚狂这男人,不会是悲痛成狂产生了幻觉?这话说的,真是诡异。可是他的动作神情,又很冷静,他的眼睛,有着红血丝,但是深邃清明,他的人应该还比较清醒。斩凤仪望着他,闷了半晌,挥手叹气道,“好好,听你的。真见了鬼。说得跟真的是的。你是太累了,你睡一会儿,我顶着。其实也没人了,我一来人全走了,就跟你说过,面具人他,他现在就没有几个好杀手,这么多人被你一个人杀得七零八落的。”   楚狂笑哼了一声,闭上眼睛。是,他累了,要睡一睡。   在菲虹山庄的废墟上,盖起了一派宽敞明亮的房,唤作安然堂。旁边还是菲虹山庄的废墟,清理了尸体,很多人在撒石灰。   楚狂懒散地半躺在藤椅里,看着账本里菲虹山庄的生意。   建筑被毁,人员死伤,他无暇顾及外面的生意,仅仅这半个月,生意店铺有半数被毁。那个邱枫染,果真是手段凌厉,手段凌厉啊!   二哥当时怎么就瞎了眼,认了他做兄弟。   二哥这个人,眼光还真是有问题,付清流斩凤仪,从小一起长大的,他没办法。可是这邱枫染,平时就又毒又寡的臭样子,他怎么就能看顺眼。   楚狂狠狠地喝了杯浓茶,真要命,他本来就不喜欢做生意。要不,交给斩凤仪。那该死的邱枫染,把山庄里资深掌柜的,要么杀,要么拉拢。看着账本楚狂也搞不清楚,菲虹山庄到底还有多少财富。   他突然心一紧,天啊,他怎么就忘了一个人?   晓莲。晓莲啊!   晓莲在哪儿?菲虹山庄出事的时候,她应该在回菲虹山庄的路上,二哥准备离开,要她回来照顾的。   如果她不出事,她应该到了。可是现在,人呢?   楚狂再也坐不住,发动一切人马,寻找晓莲!   不会是,晓莲也被杀了吧?晓莲聪明颖悟,二哥又怜惜信任,从一开始就接触核心经济,她跟随的,是菲虹山庄最稳沉最有韬略的薛掌柜,薛掌柜当了菲虹山庄半个家,在菲虹山庄干了二十多年,算是一朝元老忠心耿耿,邱枫染首当其冲就是除掉了薛掌柜。   会不会,连晓莲一齐杀了?   楚狂突然就火大,真想揪出那该死的邱枫染,一刀杀了!   三天过去了,到处回报,没有晓莲的消息。   五天过去了,有人报来说,菲虹山庄出事的后一天,住在凌霄客栈的晓莲突然失踪了,没找见尸体。   项君若见他心急如焚,问他,晓莲,到底是什么人。   楚狂一脸失落,“从前倒也算了,现在,她是能助菲虹山庄一臂之力的人。”   项君若不解。楚狂道,“我早年做过一点生意,但是不喜欢,就扔了。现在慢慢学怕是来不及,没等我学会,就会被吃光了。”   他望了项君若一眼,苦笑道,“看来只能,便宜了斩凤仪。找不到晓莲,交给他吧。”   项君若突然问道,“晓莲唤李安然,唤作什么?”   楚狂奇怪,盯了他半晌,没人为他施药,他的脸越发白了。楚狂奇怪道,“少爷啊,怎么了?”   项君若的心,突然之间,差点跳出来! 第105章 晓莲的意外   晓莲在被扼住咽喉,蒙上眼,堵上嘴的一刹那,就知道,菲虹山庄出事了。否则,没人敢。   有人粗暴地将她扛在肩上,大手不安分地揉弄她的屁股,然后被狠狠地扔在了一辆马车上,走的是大路,因为并不颠簸。   手脚被绑得很紧,勒得生疼。   走了很久,车停下。她又像粽子一样被人拎起来,扛在肩上,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扔在床上。   床很软,床单是很精细的杭州丝绸。晓莲想,是不是,被卖到了青楼?   刚到青楼,估计没这么好的待遇,应该是被扔在地上才对。没被卖进青楼,这软床热被,应该是,呵呵,应该是要被娶做小老婆。   晓莲心下琢磨着,似乎有女人进来了。   一个女人高傲而阴冷的声音,吩咐道,“给她蒙的布去掉,我看看她的脸,到底长成什么样,让老爷这么鬼迷心窍!”   眼上的遮盖很快被撕了去。晓莲睁开眼,看见一个雍容富态的女人。四十来岁,保养得很好,目如秋水横,肌肤冰雪白。   那女人细细打量着晓莲,笑道,“要说水灵,倒也真是很水灵。只是到底有何德何能,让我家老爷,日思夜想,神魂颠倒呢。”   晓莲温顺地低下头,仪态优雅又从容。那女人伸手将她嘴里的帕子拿了出去,身旁有下人道,“夫人,这……”   那女人道,“怕什么,都抢到了家,我看她不哭不闹的,就算是哭闹,在我们家里,深宅大院的,谁能知道了去。”   下人讪讪地不言语。晓莲站起来施礼道,“奴婢晓莲,见过夫人。”   众人皆暗暗吃惊,互相交换着眼色。那女人笑道,“呦,这就见过我了,还真是,”她干笑了几声,说道,“看这样子,也不是心不甘情不愿啊,还何苦,用抢的?”   晓莲道,“以弱抗强,徒增其辱。晓莲见识鄙陋,但这点道理还懂。敢问夫人,奴婢这是,在谁的府上?”   那女人惊奇之下上下打量了半晌,疑惑道,“敢情你这已经被绑了来了,还不知道是在谁府上?”   晓莲道,“奴婢平日严谨,从未与人为敌,不知是哪位贵客,看上了奴婢这三分颜色。”   那女人叹了口气,“你竟然是真的不知!他和你是老相识了,这里是南阳的茶商,林玉章。”   晓莲顿时回忆起林玉章。算是北方很大的一个茶商了,有过几次来往,看起来姿态清癯,风流倜傥的样子,见面时虽对自己有几分留意,但也是规规矩矩,竟想不到动了这等心思。   晓莲盈盈行礼道,“原来是,林夫人。奴婢见过夫人。”   林夫人见晓莲身处险境却无畏无惧不惊不恼,竟然还和自己盈盈一笑,向前施礼。小小年纪,看起来隽秀柔弱,竟想不到有这等定力,心下不由暗暗敬佩。挥手对下人道,“给她沐浴打扮吧,不要难为。”   晓莲嫣然一笑道,“多谢夫人垂怜。奴婢日后就要随侍夫人,哪有不听训诫之礼。今日,奴婢惶然而入,得以见当家主母,奴婢有几句体己的话,能否请夫人屏退左右?”   林夫人迟疑了一下,挥退了下人。盯着晓莲道,“你有何话说。”   晓莲轻声道,“奴婢敢问夫人,菲虹山庄,到底出什么事了。”   林夫人更为惊讶,“你,你一点不介意自己安危,还管那菲虹山庄?”   晓莲道,“我平日是有人守护的,这次青天白日就绑我如此顺利,想必是,菲虹山庄出事了。”   林夫人点头道,“的确是出事了。听说那李安然,为了他的夫人,染上了试情草的毒,一起死了。菲虹山庄一晚上,夷为平地了。”   晓莲受惊非常,顿时煞白了脸,踉跄了一下,跌倒在地上。   林夫人见她如此,深深叹口气,说道,“菲虹山庄已毁,李安然死,别人再无回天之力。不管你在菲虹山庄如何风光,也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已无可挽回,你,就认命吧。”   晓莲惨白着脸,静静地,静静地抿紧嘴角,点亮眸光,挑眉道,“奴婢只能认命,夫人您,也认命吗?”   林夫人奇怪道,“我?”   晓莲道,“今日,奴婢瞻仰夫人姿仪,雍容华贵,丽质天成,平生所见,无人高出夫人之上。林相公虽是儒雅,娶夫人亦是高攀,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却因何如此薄幸,竟然要另纳新欢。”   林夫人的脸冷了下来,哼笑道,“天下男人,谁不薄幸。还不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小妖精。”   晓莲浅笑,“奴婢若为妖精,何必沦为人妾。夫人见过,被人捆绑而来的妖精吗?”   林夫人心下一颤,“你,到底是不愿意,……”   晓莲道,“连被谁绑来的都不知道,还谈什么愿意不愿意。奴婢只问夫人一句话,相公再娶,夫人愿不愿意。”   林夫人冷笑道,“他心意已决,人绑都绑来了,我还说什么愿意不愿意!”   晓莲道,“痴情女子薄幸郎,相公爱新奇,绑了奴婢来,自然是花了几分心思。可是奴婢今日得见夫人,惊为天人,风度姿仪远不能和夫人相比,日后自然不敢与夫人争爱,相公娶来,于夫人无所伤。但总归,对夫人来讲,多一个不如少一个。对奴婢来讲,不愿委身于人,为数日恩爱,毁却一生。”   林夫人听了她的话,心里既是舒服又是感叹,这倒是个聪明剔透的女子,怪不得他死乞白赖非要娶来。只是,世间有多少女子,被毁却一生的,正是为了那数日恩爱!   她怜惜地对晓莲道,“不想妹妹你,有如此见识。”   晓莲跪下道,“夫人切莫要怜惜奴婢,若是夫人真心疼爱,就请夫人助我逃离苦海。”   林夫人惊道,“你想逃!这方圆百里都是我家相公的地方,你休想逃!再说,菲虹山庄树倒猢狲散,你无处依身,我家相公权势冠绝一方,对你不是一般的上心思,我这当家主母,也得屈尊来照看。你得他宠爱,将来生个一男半女,富贵荣华,多少女人盼都盼不来。”   晓莲落下泪来,缓声道,“与夫人一见,虽地位相差万千,却视夫人为人海知己。承蒙夫人抬爱,可如若我得相公宠爱,那在相公心中,将夫人置于何地呢?请夫人三思。”   林夫人内心一紧,面不改色道,“他决心已下,连我也不敢得罪。他若发现,迁怒于我,我如何保住如今地位。”   晓莲道,“奴婢不敢让夫人忤逆相公,只请夫人高抬贵手,为奴婢准备几两碎银和一套做下人的男装,找一心腹,引我出庄即可。剩下的事,全由奴婢一人处理,若有败露,相公要打要罚要杀,全由奴婢一人承担,一切与夫人无关。夫人只需打晕个小厮,拔下他的衣服给我,奴婢自会撒谎,不会落人口实。夫人请想,奴婢若未逃成,以后还全要仰仗夫人,绝不敢多半句言语。”   林夫人动心了。思量片刻,将晓莲扶起,点点头,低声道,“你如何来拿东西?”   晓莲道,“我逃出洞房,夫人差心腹等待,我换了衣服即刻出庄。”   林夫人抚着晓莲的脸庞笑道,“好,依你。只不过像你这样的女人,他娶不到也确实可惜。”   晓莲牵动嘴角笑,林夫人转身出去。进来人抬来一大桶水,叫她将衣衫尽褪,仔仔细细为她沐浴更衣。   李安然送她的防身用的小刀,现在一并被收了去,她真真正正是被洗刷了个干净。   然后被人绞脸拔眉,足足摆弄了一个时辰,盛服严妆。   然后是漫长的等。晓莲靠床独坐,一脸凄然。   她在想菲虹山庄。少爷死了,真的还是假的?那,若萱呢?   若萱呢?晓莲现在突然才知道,她最惦念的是这个丫头。若萱虽然已是十六岁,但养尊处优惯了,原来有爹爹,后来有哥哥,出什么事都是有人替她顶着,现在一下子天翻地覆,连少爷都遭遇不测,若萱怕也是,凶多吉少。   晓莲不敢想。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萱没有少爷护着,她根本逃不出来,就算侥幸逃出来,也很容易被人抓了,杀了。   连她一个小小的丫头,都难逃厄运,何况是若萱?   天色渐暗,晓莲管住自己的胡思乱想,静静神,对外面看管的人说,她要吃东西。   是,要吃东西。不吃东西,哪来的力气。   她静静地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容颜。堪称惊采绝艳。   满屋的大红。菲虹山庄一夕倾覆,她应该一身缟素,可是现在,到处都是红。   必须要笑。随时准备对人笑。   听得门外人喊老爷,晓莲忙端正地坐起来,垂着头,盖好盖头。   她看见一双红色的锦鞋,进门,站定。一个仆人碎步走过来,将一托盘东西放在桌上。   红色锦鞋一步步走过来。来到自己身前,停顿了一下,将盖头揭下。   她看见一双精明含笑的眼睛。她莞尔一笑,娇羞地垂下头去。   林玉章托起她的脸,欣赏地瞧,晓莲闪烁着目光,含羞地躲藏。   林玉章笑道,“晓莲姑娘,你不知道,我爱慕你已久,从去年第一次看见你,我就一刻也没忘过你。”   晓莲握住林玉章的手,低头道,“相公!初见相公风流儒雅,谈吐不凡,晓莲心中甚至仰慕。因知道相公家有贤妻,故不敢造次。而今得知相公深情,夫人大度,晓莲能有如此福气,高兴还来不及,焉有不愿意之理。只是相公你,不提亲,不言说,就这样抢了来,晓莲不知情由,还以为遇见匪徒,真是,吓了个半死。”   林玉章俯身亲了亲晓莲,笑道,“娘子说的是,我只当你不会愿意,才来强娶,这就给夫人赔罪,赔罪。”   说完,他满满斟了一杯酒交给晓莲道,“唐突了娘子,这杯酒给夫人压压惊。”   晓莲温顺地接了去,柔声道,“相公赐酒,晓莲不敢推辞,只是晓莲不胜酒力,怕是一杯下肚,就要醉了。”   林玉章笑道,“不会醉不会醉,我们喝次交杯。”   交杯酒饮下,林玉章甚是开心,想念很久的佳人抢到家里,不想佳人正有此意,温柔缱绻,娇羞可人。他自是心花怒放,又是满足又是歉意。   晓莲被他拥在怀里,娇声道,“相公找了那么凶狠的人绑妾身来,饮了杯交杯酒,不算赔罪。今日我们新婚,情爱正浓,想让相公罚酒三杯,不知道相公给不给妾身薄面。”   说完,晓莲亲自倒了杯酒来,林玉章乐呵呵地连喝了三杯,挑眉意味深长地对晓莲笑道,“新婚一夜值千金啊,把为夫灌醉了,娘子可舍得吗?”   晓莲娇嗔道,“相公取笑了!昔日席间喝酒,相公你可是个千杯不醉的!”   林玉章搂过晓莲笑,啄着她的唇道,“亏你还记得,也知道我是灌不醉的!”   晓莲娇弱地躲在他的怀里,瞟着外面,红着脸摇着林玉章的肩道,“相公,我们夫妻洞房花烛,你让外面站满了人。若是被他们听了去,我,我以后就不要做人了,倒要被人家骂是小妖精,勾引夫君。”   林玉章遂起身到门口挥退了守卫。转身看着晓莲,爱宠地笑。   晓莲察言观色,见林玉章虽表面文雅,但目光中有英锐之气,挺鼻薄唇,刚刚掩门轻笑,表情温柔淡定,但他笑含讥诮,疑心已起。   他骨子里阴鸷果敢。遂了他心意,自然怜惜恩宠,敢激怒他,必定用暴力驯服。两害相权取其轻。晓莲红了脸,低头半迎半拒,娇羞不语。   林玉章笑道,“娘子可满意了?”   晓莲盈盈而起,林玉章伸手一拉,将她揽在怀里,低头在她耳边轻语,喷出让人痒痒的热气,他轻声道,“娘子还有什么吩咐吗,把人都斥退了,你也逃不掉。”   晓莲被他的手臂紧紧地箍住,不能动弹,只是嘴上道,“相公莫怒,妾身不敢。”   林玉章拿出一只手抚着她的颈项,小笑道,“最好你不敢。我也不想在新婚之夜和你动强,不过我早就准备好动强了,你若不怕,就来试试。”   晓莲瑟瑟发抖。林玉章搂着她,笑,一把将她推到在床上,撕开她的衣衫。   这女人温润的肉体,洁白,细腻如玉。   她惶然跃入眼帘的乳,她羞乱却无处掩藏的臀。   林玉章望着她笑了。   晓莲苍白了脸缩起身子盯着他,他动手卸晓莲头上的妆。拔下了钗子,所有的首饰一一剔除。   他俯身在她的脸上道,“第一次见你,就是淡淡的一枝玉簪子,一身淡淡的衣。你不知道你很美,荷塘间的月色,渗透到人骨头里,对我,是一种折磨啊!天天想,日日盼,可就是不敢动,有什么办法,你身后的后台实在吓人,李安然啊,谁敢去惹。”   林玉章抿嘴笑了一下,掬了一把发在手指间,叹息道,“现在不会再有李安然了,你也就死了逃走的心吧,乖乖地跟着我,我宠你爱你。否则,”他伸手握住晓莲的乳,俯下身凑近晓莲的嘴角,轻声道,“这么好的一个身子,我还真舍不得打,可是你给我记住了,发现你敢要离开我,抓回来,就脱光了绑在院子里,吊起来狠狠地打,听清楚了吗?”   晓莲忍不住惊恐地抖,林玉章见她不说话,凑到她耳边笑道,“问你听清楚了吗?”   晓莲连连点头。   林玉章托起她惊魂惨白的小脸,满意地笑了。转而往床上一坐,命令道,“给你相公我宽衣。”   晓莲战战兢兢地跪起,无错地望着他,手像是不听使唤似的,抖个不停。林玉章瞟了一眼,淡声道,“不心虚,你怕什么?你要不逃跑,我就不打你。过来宽衣。”   晓莲颤抖着手为他解衣。还剩一件亵衣,林玉章一把捉了她的手,按在身底下,压了过去。   晓莲还是处子,一声惊呼。林玉章吻上去堵住她的嘴,七手八脚脱了自己的衣裳,用力玩搓挑逗晓莲的身体。   晓莲突然软了身子,停止了挣扎。林玉章一怔,一把端起晓莲的脸道,“怎么了?”   晓莲落下两行泪来,在他身下轻微地乞求,“我,我还是第一次,相公你,当心弄疼我。”   林玉章看她梨花带雨似的落泪,心微微软了,动作温柔体贴下来。   晓莲闭上眼静静地等。林玉章的动作越来越温柔,然后无力地倒下来。   晓莲一激灵跳起来,裹了件衣。摇了摇林玉章,林玉章一动也不动。   看来少爷给藏在贵妃镯里的药,真的很管用。   原来以为贵妃镯就是贵妃镯,可是在离开少爷做生意之前,少爷告诉她,那镯子内侧有一个小小的机关,可以打开一个缝隙,藏入药粉。   少爷为她藏入迷药。说混在水里或者酒里,无色无味,不会被人察觉,武功再好的人也能迷倒,迷倒后是生是杀,她随机决定。   她就把药下在那第二杯酒里,林玉章让人搜走了她任何东西,但这镯子和颈上的翡翠白菜,没有动。   晓莲镇定了一下,缓缓地打开门。   有人接应,她换上小厮的衣服,顺利地逃出府去。   林夫人心细如发,多给她备了件外面寻常人穿的青衫。   晓莲穿着那件青衫,混迹在人来人往的客栈。 第106章 狼窝虎口   到处都在谈论菲虹山庄,谈论李安然,谈论楚狂。   市面上非常乱,人们很紧张,很忧患,但一个个又都像是很兴奋,拼命地谈论菲虹山庄,嘴上在惋惜,但表情有点幸灾乐祸。   男装的晓莲在人群中不停地赶路,她要回到菲虹山庄,去见楚狂。   她胆战心惊,她可以想象,林玉章醒来会是怎样的暴怒如狂,这方圆百里都是他的权势范围,强悍的地头蛇,不敢惹,只能躲,躲得越快越远越好!   她看见有人在找她。四处打听她。客栈被查,路上有人留意。她有非凡的定力,还粗着嗓子和那些人寒暄了几句。   真的没人为难她这个俊俏公子。   用林夫人给的碎银,租了辆车。日夜兼程地赶路。   第二日天黑,应该是逃出了林家的势力范围。她长吁一口气,住入一家简陋的客店休息。   她深夜无眠。   外面是清冷的月光。她的少爷,真的是,死了吗?   他的武功很高强。他暗器和用毒,天下无双啊!   他会被毒死吗?若萱背着少爷进了暗道了。进了暗道应该不会死吧,过不了多久就会出来的。   她忍不住落下泪来。她知道他们夫妻恩爱。他们竟然如此恩爱,恩爱到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   他不肯分给自己一点点的爱。他全部给了她,连命也给了她。   晓莲靠在窗前,心下凄然。如今菲虹山庄散尽繁华,自己,何去何从?   是不是真的就去嫁了人。从此隐姓埋名,生儿育女,与菲虹山庄再无瓜葛。   可是,她做不到。   少爷对自己没有男女情爱,但真的是仁至义尽。先让她管家,后让她管生意,对自己除了信任,其实也很疼爱,即便生气,也从来没有骂过半句。   小姐是他亲妹妹,挨了他多少打多少骂啊,可是对自己,从来没骂过,一句重话也没说过。自己虽然小心谨慎,可是当时管家,后来学做生意,她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子,哪能一点不出错啊!不过是少爷呵护着从不追究她罢了。   如今就只剩下四哥楚狂,她手无缚鸡之力,帮不上忙,可是回去,帮忙撑着,尽一份心就够了。   如果估计不错,不出十天,她就可以回到菲虹山庄了。   一点风。   晓莲以为是一点风,她在意也没在意。   却是一把刀,抵住了她的脖子。   她僵直了身体,来人在后面细细地看了看她的耳朵眼,叹气道,“晓莲姑娘?”   晓莲的心在那一刹那反反复复转了十多圈,她发抖着,连忙道,“你叫谁啊,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晓莲,我是女扮男装找我爹爹的,你不要杀错人啊,你看仔细了,……”   来人一把掀翻她的帽子拽着她的头发把她的脸往后拖,另外一个人拿出画像仔细看,说道,“就是她,长得很像。先别管是不是,抓了她给林爷看看去!”   晓莲一听林爷,顿时心惊肉跳,天!跑了半天,竟然还没跑出林玉章的势力范围!   她一声尖叫,抓着桌上的茶壶打向后面人的头。大叫着“救命”,向外飞奔。   后面人自然追上来,晓莲一头撞在跑出来的店小二的身上,忙一把抓住躲在店小二身后道,“小二哥救我,我一个女孩子家里遭难来寻在外做生意的爹爹,不想这两个人说我是什么晓莲,要抓我,还,还拿刀杀我。”   小二见追上来的彪形大汉,腿都软了,连声道,“好汉!好汉!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晓莲随手抓了个壶小二刚打好的热水泼了过去,撒腿就跑。   拼命跑,后面的人越追越近!她一不留神,扑到在地上。   被人抓住,堵住嘴。她又被人绑了,塞进车里,两个彪形大汉一左一右看着她。   晓莲突然绝望,被抓回林府去,受皮肉之苦不用说,这辈子可能再也不能跑出去了。   两个念头不停地闪,是回去好好跟林玉章认个错挨顿打,从此做他的小老婆,还是从这两个人这儿下手,付出代价,然后逃?   那两个人一言一语说起了话,黑脸大眼的人被晓莲砸破了头,指着晓莲骂,“他妈的你个小□,敢砸老子,若不是说你是林爷的女人,老子非打死你不可!”   另一个白胖子,笑道,“黑大你不用急,回去这小妮子林爷少不了教训,能出了你的气!”   黑大道,“他林爷打老婆我能出什么气!”   白胖子笑道,“黑大你别不顺气,自认倒霉吧,看着小妮子的水灵劲,看看林爷这上心劲,可不是一般的得宠,回去人家想怎么教训是人家的,咱敢动她一个指头,林爷的脾气,还用提!”   黑大恨恨地摸着头上的伤,瞪了晓莲一眼。   晓莲被堵着嘴,绑着手脚,她做出非常痛苦的表情,“呜呜”地呻吟。   两个人有点慌,黑大一把拿出她嘴里的东西,喝道,“小□你想干什么!”   晓莲喘着气道,“两位大哥,别堵我的嘴了,我不乱叫,我自幼有哮喘之疾,这几日逃命发作,像这样堵着,没把我送给林爷,我就死在路上了。”说完,做出咳喘状。   两个人相互看看,怀疑地望着晓莲。晓莲于是拼命咳嗽,咳成一团。黑大骂道,“你他妈装什么病呢,刚才看你在客栈里,一声咳嗽也没有。”   晓莲气喘吁吁道,“我,我本来就病着,前些日子还稍稍好些,刚才我没命地逃,牵得这病,越发重了。”   黑大朝车窗外“呸”了一声,恨恨道,“你个病秧子,放着林府的福不去享,跑什么跑!”   晓莲道,“这位大哥,刚才,我着急跑,弄伤了你,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我的气了。”   黑大“哼”了一声,愤恨不理。   晓莲道,“两位大哥,我有件天大的事情和你们说,咳咳……”晓莲咳着,喘息着,说道,“你们说,我一个弱女子,能得林爷青睐,终身有个依靠,我还怎么会不满意,我还怎么会跑呢?”   那两人见她这样说,都很疑惑地望着她。晓莲凄惨地一笑,“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我体弱多病,家里更是毫无根基,有林爷那样的人物,肯怜惜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怎会不知好歹往外跑呢?”   那两人相互看了看,白胖子疑惑道,“姑娘我听你这么说,我也就奇了怪了,你到底是跑什么跑?害得林爷到处悬赏着找?”   晓莲柔弱道,“实在是,难言之隐。小女子是随义父做生意,才认识了林爷。他以为我是冰清玉洁的女子,要娶我做妾。对林爷,我也是爱慕的,只是,我那义父,说是义父,其实是衣冠禽兽,他自己占有了我不说,还处处让我和别人睡觉为他拉生意赚钱,使我,得了一身,咳咳,脏病。”   晓莲说完,那两个人很自觉地离她远了远。晓莲边咳边道,“这次他看林爷喜欢我,就将我嫁给林爷,我内心感佩林爷,可是他不知情,我怎么能,害了他呢?昨夜是我的新婚之夜,可是哥哥你们也知道,我愧对林爷,这多难堪啊!何况,还会染了林爷一身病,我,我怎么忍心呢?于是我就偷偷跑了。我恨我义父,他毁了我一辈子,我想我跑了,既不祸害林爷,林爷知道真相后,也不会饶了我的禽兽不如的义父,这样一举两得,我,我何乐不为呢?”   那两个人沉默了半晌,白胖子道,“姑娘你这话回去和林爷说去,和我们说,没用。”   晓莲道,“两位哥哥千万别,别给我送回去。林爷的脾气你们也知道,他一定不信邪!若是真要了我,他,他就被我给毁了。我是宁愿我自己死,也不愿毁了他啊!两位哥哥若是不肯搭救,我,我就宁愿一头撞死在外面,也绝不会回去害人了!”   晓莲说完,真的向车框撞去,被两个人架住,白胖子道,“姑娘你不用寻死觅活的,说不定林爷财大势大,治好了你的病也说不定。”   晓莲已是热泪横流,凄然道,“我这残花败柳之身,自知是没有几日活头了。两位哥哥,我们替人办差,为的是有功无过。你们这样把我弄回去,现在看起来是办事得力,有奖赏,将来真的牵连了林爷,林夫人又岂会善罢甘休。林夫人你们是知道的,她不同意这门亲。我活不了几天,林夫人却是当家主母,你们何苦为了我,得最夫人呢?”   晓莲那最后一句话,真真正正起了作用。那两个人面面相觑,动了心了。   晓莲一边流泪,一边轻声道,“林爷派出那么多人,就两位哥哥遇到了我,说来也是我们的缘分。小妹刚才多有得罪,也实在是情非得已,两位哥哥不要怪罪。我们不如商量一个万全之法吧。”   白胖子道,“什么万全之法?”   晓莲道,“你们找到我,林爷的赏钱是多少?”   黑大怔了半天,吞吞吐吐道,“五十两银子。”   晓莲道,“我总不能断了哥哥到手的财路。我看这样吧,我现在败絮之身,毫无用途,但总归脸上还有几分颜色,能得林爷垂青,小妹说句心高的话,总算是,长得不算丑吧。”   两个人细细听着,盘算着,不说话。晓莲咳了几声,说道,“小妹苟延残喘在这世上,已是没什么念头了。若是两位哥哥把我扔在路上,任我自生自灭也好,只是,哥哥的银子,就不能要了。”   黑大道,“难道你还能让我们得到银子?”   晓莲道,“能啊。你们把我卖入青楼,你们不和老鸨妈妈说我身上有病,谁能知道?凭我的几分颜色,我又会诗词歌赋,卖上五十两银子还是可以的。哥哥们一定咬定要这么多,我虽不值钱,但要少了,人家怀疑,你们多要,反而是奇货可居。”   两个人交换了个眼色,真的动心了。晓莲道,“只是,要烦请两位哥哥用车把我送到林爷势力范围之外去卖,最好跑得远一点,山高皇帝远,两位哥哥虽然是对林爷忠心,是为林爷好,可是毕竟没听林爷的调遣,被林爷发现了,找两位哥哥的不是。你们奉命行事,追查得远一点,没人怀疑。两位哥哥盘算一下,这笔买卖值不值。你们既行善积德,又没跑了银子。”   那两个人叫人停车,下去商量去了。   晓莲在车里等,靠在车框上胸有成竹。他们没有理由不同意,第一他们不敢得罪林夫人,第二他们不想少了钱。   果然那两个人上了车,就掉转了行车的方向。晓莲在车里拜过,两个人连忙扶起,黑大看起来是个直性子,抱歉道,“妹子你这主意好是好,可是就对不住你了,那个地方,……”   晓莲淡淡笑,咳嗽道,“大哥不要说了,我这败絮之身,有什么可惜的。等大哥前脚拿钱走远了,我后脚就抹了脖子。反正活着,也是受罪。”   两个人都开始劝,晓莲道,“谢谢两位大哥的好意。我死意已决,只是见大哥心善,不忍心死在你们手上,那样银子得不到,还让林爷怪罪你们。两位大哥把我送进大老远的青楼,我死,不过是青楼死了个妓女,没人追究,林爷这辈子也不知道。”   那两个人皆低头叹气,晓莲流着泪,浅笑道,“烦劳两位哥哥,我先休息一会儿,否则这一路咳嗽,被人知道是病的,卖不出价钱。”   两个人讪讪地点头,都对晓莲生了可怜疼惜之心,一路上甚是照顾。   足足赶了三天路,车停了。晓莲听见外面的丝竹谈笑,回头对那两人道,“到了吗?”   两个人点头,满脸歉意。晓莲笑道,“两位哥哥先等等,我稍稍理一下妆容,进了这里面,靠的是颜色,你们稍微等我。”   两个人在外面等,不一会儿晓莲出来。虽只有青丝素衣,但清愁浅笑,不掩国色。   两个人似乎狠狠心,带着晓莲进了屋。晓莲抬头看了一下,门前迎人的徐娘半老,打扮艳俗。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鸨,看起来精明厉害。她先是嘻嘻哈哈和那两个人打招呼,问明了来意,一双精明的眼睛就全落在晓莲身上。   晓莲低头行礼道,“见过妈妈。”   那老鸨上下打量了晓莲好几遍,冷笑道,“看这姑娘你应该出身大家啊,这样被卖了来,不哭不闹的,可是少见啊!”   晓莲道,“妈妈眼毒,只是出身大家又如何,赶上乱世,说不定难民里有几个公主,小女子这孑然一身,有什么法子,只能靠颜色养身,与世沉浮。”   那老鸨不可置信道,“当真愿意为妓?”   晓莲说愿意。那老鸨反反复复问了三次,最后一拍巴掌,说道,“要我买也可以,最多二十两,这可是我们这儿吓人的价钱了!我们这儿最年轻貌美的姑娘,不过十五两!”   晓莲回头看了看那两个人,说道,“两位哥哥稍候。”对老鸨道,“妈妈随我来,我和妈妈有几句体己话说。”   那老鸨觉得奇怪。引着晓莲来到一间房,冷嘲热讽道,“你有什么话,那就快说吧。”   晓莲拉着那妈妈的手,瞟着外面道,“想来妈妈阅人无数,也知道外面那两个人不是善茬,不瞒妈妈说,我是和娘亲走亲戚的大家闺秀,中途被贼人抢劫,转手卖到这里的。”   那老鸨冷“哼”一声,“这又如何?你不想呆,我还就不要了,就你们这种人最麻烦。”   晓莲凄然笑道,“妈妈错了,我既然乖乖到您这里来,就谈不上麻烦。我有一笔大生意和妈妈做,决不让妈妈吃亏,万望妈妈有兴趣听一听。”   那老鸨质疑道,“你有大生意,什么大生意?”   晓莲道,“如果我所料不错,妈妈您这里,这一年下来,生意好时,不过一二百两银子吧。您能出二十两买我,已经是非常抬爱了,是吧。”   那老鸨的表情有几分疑惑惊讶,又上下打量了晓莲半晌。晓莲笑道,“在妈妈这儿,我就只值二十两。如果是卖到‘夜染衣’‘有情痴’那样的大地方,妈妈说我能值多少钱?值不值五百两?”   那老鸨一惊,指着晓莲道,“你,你还想上那些地方!”   晓莲一笑,昂头道,“我自然是不屑去那种地方,妈妈您也说,我是大家出身,我岂能甘心沦落风尘,您也知道我们这种人最麻烦,我刚才口口声声愿意为妓,只不过当着他们俩的面,不敢不这样说。我们都是女人,您也知道,有哪一个清白人家的女儿,愿意做这个?”   那老鸨冷笑道,“我就说,……哼!”   晓莲拉着老鸨的手,说道,“我是明白青楼里调教姐儿的规矩手段的,不瞒您说,我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我们家有家训,宁可死,不失贞,每次出门,药都是藏在嘴里备着的,和我在一起的娘亲,就是咬毒自尽的。”晓莲说着,落下泪来,抽泣道,“妈妈您别不信,那两个人见我娘亲死,就吓呆了。而我就是靠这药,到现在还保持着完璧之身,否则,那两个人,我在他们手上,他们还不吃了我吗?我跟他们说我能卖钱,他们既然劫不到色,不想人财两空,才来卖我。妈妈您是阅人的行家,您若不信,就来检查,看我是不是完璧。”   那老鸨真的撩开晓莲的衣裙,轻轻地摸了摸,唏嘘道,“果真是,完璧之身。”   晓莲凄然道,“所以妈妈,我这不是吓唬您,我若想死,不等妈妈严刑拷打,我轻轻一咬,就断了气了。您就是花两个铜钱买我,也是白花。”   那老鸨又是上下左右多看了晓莲几眼。晓莲擦泪莞尔笑,说道,“我的妈妈,我这一看您,就觉得投缘,我们同为女子,闯江湖赚这点钱不容易。今天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能死,可是没有死,就是舍不得我这年轻的命。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呢?我现在走投无路,只能沦落风尘,入了这一行,想翻身就难了。既然是要入青楼,人往高处走,我何不去一个体体面面风风光光的大地方。妈妈你也知道,看您这规模,看您这儿的客人,懂琴棋书画也卖不上价,不出两年,我能有颜色在吗?可是在有情痴夜染衣那样的大地方就不一样,来往的都是有钱人,就算我碰不到有情人为我赎身,我吃的穿的用的,和这里,也是大相径庭吧?”   老鸨听了晓莲的话,冷冷地哼了一声,晓莲也冷冷地笑,说道,“我说实话妈妈您别不爱听。要我留在这里,我宁愿死。我想死,也能死,可我若死在妈妈这儿,就让妈妈您破费了那二十两银子。我这条性命,妈妈您不用怜惜,可是那白花花的银子,您得怜惜不是。说实话,外面那两个人,少了五十两是不会卖的,我在车上听他们商量,说第一家不给就卖到第二家,妈妈您想想,把我一转手,您可以十倍挣回来,干嘛要把这赚钱的机会给别人。”   那老鸨不说话,晓莲道,“我这身性命,早已置之度外,我完全可以让外面那两个人把我卖到‘夜染衣’‘有情痴’那些地方去,可是他们抢了我,要卖我,我恨啊,宁愿是死在路上也不给他们挣了那白花花的银子去。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聚,我若不是横遭灾难,就是这辈子也遇不到妈妈您。我看您丽质红颜,为人又精明豪爽,辗转在这风尘之中,犹自气质华贵,让人感佩。这才生出同在天涯的感叹,有心把这生意让给妈妈,妈妈您若是嫌弃,我跟了他们,走了就是。”   晓莲说完抽身欲出去,被老鸨从后面一把抓住。晓莲不回头,等,老鸨叹息道,“好!你既是这样说,我就买了你,你可得履行承诺,平平安安让我卖出去。”   晓莲回眸笑,“妈妈您多虑了,对于我来讲,卖给谁都是卖,我若是让妈妈贱卖了,那我回您这儿来,一定把银子给您赚回来,报了妈妈的知遇之恩,再行了断。”   老鸨道,“你不用出去了,我把那五十两银子给了他们,打发了。我叫人给你打扮打扮,天一亮,我们就上路。” 第107章 不成事在天   晓莲被卖到了“天香夜染衣”。那里离菲虹山庄,是一个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卖她的老鸨叫一线红。夜染衣的妈妈叫天香。两个人为了价钱,争执了半天。   晓莲那天一身素淡的衣裙,宽袖,曳地的裙裾。她清妆淡扫,清明浅笑。手如柔荑,目横秋水。亭亭静立,温润如玉。   一线红叹气,“瞧瞧这神仙似的人,哪个大家闺秀也比不上,沦落风尘,可惜了!”   天香看了半晌没说话,当场测试晓莲的诗词歌舞。晓莲自幼在菲虹山庄,陪着李若萱不知道送走了多少老师。李若萱不成器,她却是有心人,师傅教的都暗暗记诵。天香给的评价是,精通诗词,初擅歌舞。   其后测试琴棋书画。李若萱好动,把教她棋画的老师不出一个月就赶走了,晓莲学得不多,但也有几分模样。她一抚琴,顿时震惊四座,在场的人皆齐齐地看,连天香也有几分变色,问她的琴传自何人。   她说传自如今楚狂的夫人,沈姑娘。   天香左右思量,以晓莲清雅不妖娆为名,只给四百两。   一线红冷笑道,“我们都是这条道上的,来这里的爷都是寻开心要新鲜。我们青楼女子,妖娆最是正常,端庄秀雅才是出彩出众。她可还是个雏儿,这半推半就欲拒还羞才是风情。她这一身白璧,出淤泥而不染,别当我不知道,这可是能卖个大价钱!既然天香楼主你吝啬那一百两银子,那这人我领走,我还就不卖了,我只是疼惜这姑娘放我那儿掉了身价,既然楼主也是个不识货的,那我们走,我那个小地方,也养得起这棵摇钱树!”   说着领着晓莲就下楼,楼下到一半,天香满脸含笑地上去拉住,唤人来奉香茶,提银子。   一线红临别很是怜惜地对晓莲道,“妹妹呀,姐姐这平白无故地拿了这白花花的银子。姐姐要走了,可还是要劝你,到了我们这步田地,龙在浅滩,虎落平阳,走一步算一步,我们没有回天之力,也只能与世沉浮。这死呀活的,没人在乎,你这青春正盛,没准碰到什么富商公子真的喜欢,就娶了去,干我们这行的,这种事虽然少,可也不是没有。姐姐劝你,以后在这里不管如意还是不如意,都得断了那服毒自尽的念头。这就先祝你,能碰到个知冷知热的有情人让你从了良,早日修成正果吧。”   晓莲笑着应了。一线红叹气道,“以后日子,我们就各自珍重吧,怕是,不能再见了!”   天香远远地看着,见一线红出去,遂对晓莲道,“看不出她对你还有几分情意。只是,那服毒自尽是怎么回事,我花了五百两,可不想,买来一具尸体。”   晓莲笑道,“妈妈放心,那是没有的事,我要服毒,早就服了,还用得着被人卖来卖去。”   天香倚着栏杆望着晓莲叹气道,“我这开青楼做买卖这么多年,如今看你才是真正的妖精。我楼里这百十来号的姑娘,哪一个不是天香国色能歌善舞。可是你,初看上去不过是顺眼,仔细一看,真是能媚到人骨子里,能吸了人骨髓去。这女人的媚啊,有妖媚,有妩媚,有清媚。妖媚最为低下,一般人做到妩媚,就是很难得了。可是你呢,我说丫头,不是妈妈我夸你,你那可是我青楼里百年不一见的清媚。要说清高,烈性的女子到处都是,我这天香楼每年都出几具尸体。可你不同啊,轻轻淡淡的,温温润润的,端庄秀雅,不是不会使性子,你是不屑使性子。你这身上的温柔气,书卷气,灵透气,当真是不得了啊,不要说是男人,就是女人,好好看看你,和你说说话,也忍不住交了心扒了肺好好疼惜。”天香说着,拉过晓莲的手往楼上走,一边走一边道,“要说我们这青楼里,有人以为长得好,会放荡就是极品!要我说错了,这青楼女子,她也是女子,要做极品,就得是所有女人中的极品。比那招蜂引蝶卖欢求笑的青楼女子要强,比那大家闺秀诰命夫人也得强!这呀,才叫极品。”   晓莲的心微微一动,这天香的妈妈,果真见解与众不同。   天香笑道,“这做女人,甭管是高门大户,还是小门小院,还是我们这秦楼楚馆,这首先就要勘破一个情字。落花有意终凋落,流水无情处处情。这男人,没有几个真正重情义,被拘禁在深门大院,庭院深深深几许,又能得几日怜惜?凭什么我们女人就得被关在屋子里等男人怜惜,等着男人三心二意啊!我跟你说,在我们天香楼,在夜染衣,我们从来不做不情愿的生意。男人花钱寻开心,我们也收钱找欢爱。这女人的极品啊,就是你无心,男人有意,被各种各样优秀的男人捧着爱着,到死都恋着,记着,想着,念着。不能把你娶到家,就以你所在的地方为家。我们处处欢爱,让他们吃醋去,幽怨去,撕心裂肺寻死觅活去!”   晓莲展颜而笑,天香看了,说道,“姑娘你笑了,我就知道你孺子可教了。看你第一眼,妈妈我就知道了,你这丫头,把这世间事,看了个玲珑剔透。这男欢女爱,破罐子破摔,放荡恣肆的,都好说。能像你这样,这么淡定,这么沉静,举重若轻,就是难得了。你虽是一身白璧,可你这心啊,早不是小女孩的心了,怕是没有男人,能伤着你了。”   晓莲暗暗叹息,是啊,少爷死了,还有哪个男人来伤自己。便是少爷还活着,他也是,不能伤了吧。   晓莲笑道,“妈妈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自愿委身青楼,偏偏选你的天香夜染衣吗?”   天香道,“哦?为何?”   晓莲笑道,“一线红妈妈那里,都是些什么客人啊,不出两年,就被折磨殆尽了。良禽择木而栖,我不是男人,不能挥手之间经天纬地,但我是女人,一定要嫣然一笑,令众生颠倒啊。”   天香拍手一笑,“姑娘好志向!”上楼拉晓莲坐下,问道,“却不知姑娘,何时能挂牌啊,我看姑娘你啊,不出三个月,怕就能挂头牌!”   晓莲道,“我卖身于妈妈,但凭妈妈吩咐。”   天香一笑道,“还不知姑娘你要唤何名字?”   晓莲道,“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奴家就随妈妈姓叶,唤小怜吧。”   天香重复了下诗句,大笑说好,当下命人收拾房屋,剪裁衣裳,买办胭脂水粉。晓莲一边感谢一边道,“妈妈,有件事和您商量。这最初几个月,我们卖艺不卖身吧。”   天香闻听,颇有几分兴致望着她,晓莲道,“咱们开门做生意,不能不考虑利润。我一开始卖艺不卖身,等过了三两个月,聚积了些名气,吊足人的胃口,等到破瓜之夜,还怕赚不到钱吗?”   天香哈哈大笑,说道,“真是老天爷给我派来这么个精致的人儿,正合我意,正合我意啊!”   晓莲浅浅地笑。最多三两个月,再久怕是不能再拖了。凭一己之力,她根本逃不出林玉章的囹圄,现在她虽然身在青楼,但四哥楚狂最痴迷音律,对青楼也最为熟悉,夜染衣声名甚大,他应该能得到消息吧?   一个半月后,市井中都在盛传,天香夜染衣新来了个小怜姑娘,柔情似水,极其善解人意,弹得一手好琴,听说还是得了楚狂的夫人,沈紫嫣的真传。   那小怜开始红极一时,那些男人看惯了胭脂红粉,习惯了调笑戏谑,突然来了个白莲出碧水般的人,嫣然巧笑,言谈举止滴水不露,连拒绝也是温柔缱绻。那个小怜姑娘不是让人一眼惊艳,可是她耐看,越看越漂亮,一点一滴不知不觉就被她迷住了,三日不见,就是想念,十日不见,简直就受不了!   晓莲望着衣冠楚楚的林玉章,只能站在那里抱着琴,低头浅笑。林玉章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半回头,声调悠长道,“我道是哪儿来的这么传奇的小怜姑娘,想不到,真的是你啊!”   晓莲俯身行礼,“小怜见过林爷。”   林玉章望着他笑,“过来吧,怕我啊!”   晓莲一步步走过去,把琴放在桌上,林玉章追着她望着,戏笑道,“听说你很会弹曲子,原来,我还真是不知道。”   晓莲放好琴,林玉章一伸手勾住了她的脸,捏住了晓莲的下巴。   晓莲道,“林爷是要怪罪。”   林玉章眼神直勾勾盯着晓莲道,“你现在是这夜染衣的名角,不是我的妾,你让我怎么怪罪。”   晓莲笑了一下道,“那,那多谢林爷宽怀大度肯饶了我。”   林玉章松开她,喝了口茶,回身道,“有句话你老实回答我。”   晓莲道,“您说。”   林玉章道,“你宁愿在这夜染衣,做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青楼女子,为何不愿做我林玉章的妾,我林家的权势,比不上菲虹山庄,可也称霸一方,并没有,委屈了你。”   晓莲道,“做您的妾,是被您一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和在这里,有什么分别。”   林玉章冷道,“是吗?没分别吗?”   晓莲道,“分别在我,一个女人,红颜美貌,为一个人零落是零落,为许多人零落也是零落。我若在林家,您不怜惜了,没有任何人怜惜。我在这里,一个人不怜惜了,还会有下一个来怜惜。”   林玉章勃然怒,扬手给晓莲一耳光。晓莲捂着脸,低头苦笑道,“您这还是要怪罪,要责罚。”   林玉章怒,指着晓莲道,“你知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话!你看不出来,我真心疼爱你吗!我林玉章是一个轻薄放浪的登徒浪子吗!我林家除了一个夫人,没有妾!你是唯一的妾!我林玉章要女人,真的找不到吗?犯得着用抢的,来强的!还不是因为我真的看上了你,不惜一切要得到你!我真真正正是想着,要疼爱你一辈子的!”   晓莲落泪,讥诮道,“恕晓莲愚笨,不知道爷用那种方式,是想疼爱我一辈子。”   林玉章收敛怒气,抓过晓莲的手问道,“我现在告诉你我要疼爱你一辈子,我给你赎了身,你这就跟我回去!”   晓莲道,“林爷何必呢,我现在的身价可不是原来,不值一钱,只消林爷您叫人花上点力气。”   林玉章笑,柔声道,“你生我把你抢来的气吗?”   晓莲道,“没有。”   林玉章一把搂住晓莲,亲了一口,说道,“你在这等着,我去找妈妈谈。”   晓莲看着他转身出门,轻轻地揉了揉脸,细细地看房间里的古玩摆置。不多时,天香妈妈和林玉章进了来,天香妈妈见了她的脸,殷勤地询问,晓莲笑盈盈地说没关系。   天香妈妈问她,“咱们林相公,说是你的夫君,要把你赎出去,让我随便开价。妈妈我这就为难了,你刚刚来不久,我刚刚给你打出名去,这突然来个夫君拿出银子买人,我可是不知道怎么开价啊!”   晓莲笑道,“我们开门做生意,妈妈这楼里的姑娘要都是被人开口买了去,不知道林爷,还让我们怎么做生意。”   林玉章鹰隼一样的眼眸盯着她,“你这是,铁了心不和我回去了?”   晓莲道,“既入风尘,焉有回头路。”   林玉章反而笑了,对天香道,“看来她是不回心转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妈妈你,调教的好。”   天香笑道,“林爷您过赞了。”   林玉章搂过晓莲道,“让妈妈你见笑了,我还真就舍不下这丫头,让她好好陪陪我,叙叙旧。”   天香道,“林爷说的是,小怜啊,好好陪陪林爷,别再惹林爷生气啊!”   林玉章笑,对天香道,“我爱煞了这丫头,就想一亲芳泽,这夫妻做不成,总能做几晚露水鸳鸯,万望妈妈您成全,别再依着这丫头的性子。”   天香为难道,“这,林爷,我们家小怜,可是冰清玉洁呢,……”   林玉章笑道,“我买的就是她冰清玉洁啊!妈妈不是连这点薄面也不给我林某。咱们天香楼的姑娘好,茶也好吧?”   天香道,“这,这好商量的。林爷啊,小怜姑娘这名声已经打出去了,说是下个月八月十九见红破瓜,好些个公子哥都等着竞价呢,你现在就要,我,我倒是没什么,可那些个小祖宗,我可是不敢惹啊!”   林玉章道,“不用你惹,你放出话说,今晚小怜的身子给了我,我就在这儿等,看看谁敢造次!”   天香一时无语,林玉章扔出一张银票,喝道,“还不都给我出去!”   屋内顿时无人,林玉章盯着晓莲,笑。这丫头面不改色,还真是好定力。   林玉章托起晓莲的脸,说道,“你愿意在青楼,我也成全你,你应该知道,怎么服侍你的客人吧?”   晓莲半垂着头浅浅笑道,“是,林爷。”   林玉章望着晓莲摇头笑道,“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还等什么,脱了衣服。”   晓莲逼回眼里的泪,抿起嘴角笑,横了心,任林玉章予取予求。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谁知道传出去的名声,没引来楚狂,反迎来了林玉章。   今夜雨疏风骤。应是绿肥红瘦。   他可以吻的,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吻她任何一寸肌肤。   他可以占有,用任何他喜欢的方式占有。   他可以打,随便他喜欢打哪儿,完全不用怜惜。   总之只要不杀了她,他可以为所欲为。只要不闹出人命,天香楼不会出面调停。因为,那个女人,是他花大价钱买的。   林玉章整整呆了三天,没有下楼。   没有人敢把他赶出去,他花了那么大一笔银子,每个人都得好好侍候。   林玉章在漫天夕阳中抚着她的头,啃噬着她的肌肤,柔声问,“还不跟我走吗?我前天气极了,才打你,以后一定不伤害你,好好疼你。”   晓莲望着他,笑,眸如古井水,黑而且亮。   林玉章叹气道,“为了什么,你心里有人吗?”   晓莲摇摇头。难道我心里没人,随随便便一个人,用强硬手段,就可以娶我?她在心里想,不在嘴上说。   林玉章盯着她的脸,探头啄了啄她的唇,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轻轻地在她胸前揉弄。他柔声道,“晓莲,试着爱上我吧,跟我回去,我一定好好待你,从此以后我们的账一笔勾销,我半句也不再责怪你。听话好不好,跟我回去,你如果不愿意和她相处,我再给你一个宅子,你帮我生孩子打点生意,不用理她好不好?”   晓莲几乎是慵懒地缩在他的怀里笑,叹气道,“林爷要对我那么好,我就在天香楼里等你。你别怕花银子,多来看看我。”   林玉章有几分阴冷地托起她的脸,审视道,“你的心是什么做的,比我的还硬。是谁让你连人都不嫁啊,真有清白的身子你还能替他守着,你现在什么也没有了,你还想干什么,干上这一行你以后再想从良,谁会娶你!”   晓莲不说话。   林玉章摇头笑道,“你还真不是一般的拧。是李安然,对不对?”   晓莲的肩一颤,抬头望着林玉章锋利的眼睛,嫣然笑道,“林爷你说什么啊,少爷和少奶奶夫妻恩爱,关我什么事?”   林玉章道,“你在菲虹山庄那么多年,整天在李安然眼前晃,他信任你,家交给你管,那么大的生意让你帮着做,你们关系,当真会普通吗?”   晓莲笑而不语。林玉章粗暴地端过她的脸,审视道,“我还是想不通,李安然让你死心塌地,你爱上他不为奇,可是他已经死了,不能再罩着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就是要为他守着,在这里做妓女,这算哪门子守着?”   晓莲道,“林爷你,不用审问我,其实就是因为,我不喜欢你,你爱我,可我就是不喜欢你,跟别人都没关系。若不是你,我怎么会被卖到这里做妓女,你以为,我愿意在这里吗。只是跟嫁给你相比,我愿意在这里罢了。一个女人不爱你,你接受不了,就找一个比你强的男人来做借口,我说爱上了我家少爷,你输给李安然,不算丢脸,是不是?”   林玉章沉下脸,直盯着晓莲。晓莲叹气,仰面看向虚空,绮艳地笑着道,“你还真说对了,我就是爱着我家少爷,一生一世,不管身子多少人占了,玩了,我心里就只有他一个,这里送往迎来,我想爱谁就爱谁,他一辈子在我心里,没人管得着,我就是为他守着,不是身体,就是守着自己这颗心。在这里我人不自由,可我的心很自由。”   斜阳在她的背后,像江南美奂美仑的锦绸。林玉章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这女人不再真实,随时都可能飘然失去。他突然禁不住自己的欲望,为什么他爱的这个女人,心思这么坚硬,宛若妖异!   他红了眼睛,她死活不肯爱自己,不肯爱自己,还这么温顺的,这么清高的,狠狠地嘲笑自己!   他一把撕了她的上衣,粗暴地抱起,按在床上,撕毁她的衣。这女人!我让你犟,我看你能犟到几时!   门被踢开了,来人很火大。林玉章和晓莲一起怔住。然后晓莲看到了楚狂!   项君若第二次见晓莲,她正被男人剥了衣服摁在床上施暴。 第108章 暗道   李若萱很惊恐,前所未有的惊恐。   四周是浓浓的黑暗,外面的爆炸声已远。她突然觉得死一般的安静。   哥哥在自己的怀里,没有声息。   她害怕,抱着哥哥她很害怕。哥哥不是,真的已经死了吧?   不会的,哥哥一定不会死的。可是他真的没有声息。一动不动,似乎在一点一点地变成冰凉。   不再温热了,哥哥在变冷。哥哥,真的死了吗?   李若萱不敢摸哥哥的脉,她不敢去探哥哥的鼻息。   哥哥不可以死,不可以死的。   她吓得没有头绪。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家里的暗道她很熟悉,摸索着,找到火石,点亮灯。   灯光很微弱。李若萱很是无措地看着靠在墙上的哥哥。试着摸哥哥的手,冰凉了。   她慌乱地摸哥哥,真的全身冰凉了。   她炮烙般缩回手。不可置信地盯着哥哥,看着哥哥脸上垂死的灰白色。   哥哥死了。   李若萱感受不到悲痛绝望,她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在梦里,哥哥就在自己身旁,停止了呼吸。   人家说,梦见自己亲人死去,亲人的身体会更健康长寿。她不好,真不乖,怎么可以梦见哥哥死了呢?   还好只是梦,只要梦醒了,哥哥还是好好的,微微笑着,疼爱自己,他还有的是力气,自己做错事,会被他打,被他骂。   他们还生活在他们的家里,有宽敞明亮的大房子,嫂嫂再过几个月就生出了小侄儿。她一定会整天抱,等他长大点,她整天带着他到处玩去。   嫂嫂也死了,再也看不到她肚子里的小侄儿了。   李若萱泪如潮涌,哥哥嫂嫂都死了,就剩下她自己,她应该怎么办呢?   哥哥嫂嫂那么强,自己什么都不能做,留下她干什么,亲人全死了,剩下她一个人干什么?   还不如一块死了算了,黄泉路上有个伴,跟着哥哥嫂嫂,小鬼不敢欺负她,还可以,见到爹娘了。   李若萱伏在李安然的身上,哭着,摇晃着,唤哥哥。   哥哥你醒来,你睁开眼睛来,你不能死,你死了我就没法活!你说要好好照顾我的,你说要给我找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嫁,你说过,说过要我为人妻为人母,快快乐乐过一辈子!   你说过的话没有兑现,你怎么能就死了!   李若萱伏在李安然的胸口哭,她突然感觉哥哥的心口还温热。   哥哥的心口还温热!李若萱一下子顾不上哭了,哥哥的心口还是热的,他还没死吧?   她仔细地探哥哥的呼吸,没有呼吸了。   她刚热起来的心一下子冷了半截。哥哥没呼吸了,死了。他心口是热的,是因为,没完全冷下来吗?   她给了自己一巴掌!没道理,这么久,不可能心口是热的,人死了首先停止的是心跳啊!   哥哥一定还有救,有救,有救的!   她开始搓哥哥的手脚,卖力地全身按摩,挤压心房。   没有用。   李若萱惊恐沮丧地望着哥哥。为什么什么都没有用?   银针,李若萱头脑里闪出一个念头,用银针!银针可以打通活跃人体血脉。   她起身从密室里翻出银针,可是她拿着针就不敢动了。看哥哥的样子,似乎有一股真气护住了心脉不受毒的侵害。哥哥是精于毒的,二十多年日日和各种毒打交道,不可能一点也不受浸染,那天长日久浸染的毒在他身体里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现在一下子中了剧毒,平衡被打破,那应该会在哥哥身体里相互克制和争斗。   哥哥没有发热,没有知觉,乃至没有呼吸,但并不代表就是死了。或许某一种毒占了上风,呈现出这种表象。只要找到是何种毒,对症下药,就能救哥哥!   李若萱总算是头脑冷静下来,她一把将银针丢掉,还好没有针灸,不然血脉被打通,加速毒的运转,哥哥不死也被自己害死了!   李若萱开始有点兴奋,哥哥能救,一定能救!可是,怎么救?怎么找出哥哥现在占上风的毒?   李若萱的脑袋开始转,拼命回忆背过的东西。药典啊,背了不计其数,没有二十本也有十八本!可是这症状,是什么药啊,什么毒啊?   她突然想起了嫂嫂,哥哥是和嫂嫂在一起,他们倒在地上,全是血,嫂嫂突然死了,流了那么多血,一定是,没了孩子!   没了孩子,不是意外流产,六个多月了,是什么,是什么?   李若萱脑瓜一亮!身体一哆嗦!试情!是了,一定是试情草!当年自己背那一段的时候,还曾经格外留神,世界上还有那么阴损的毒,一个女人怀着孩子要死,还要被抛弃!   是了,哥哥一定是不肯抛开嫂嫂,上前去抱住,中了毒了。   李若萱的眼眶一热。他们一向都是很恩爱的,婚前还没怎么觉得,婚后一向是,恩爱非常。   她一向是受哥哥宠爱,可是哥哥一结婚,最宠爱的就是嫂嫂了。她偷偷妒忌过,偷偷心里不平衡,但也说不出什么,嫂嫂对自己很好,很疼惜。哥哥责骂,嫂嫂总是护着,大概,若是母亲活着,也差不多就是这样子了吧?   李若萱抹了把泪,飞跑着拿来石英灰和珍珠粉,踌躇着,不知道怎么给哥哥灌下,哥哥现在全身冰冷,呼吸几乎都没有了,他怎么吃药啊?   李若萱端着哥哥的下巴,喂一口便往上抬,抚着喉咙,拍背抚胸,虽有不少流出,但总应该是灌进去一些吧。   李若萱全身无力瘫坐在一旁。不知道对不对,不会,害了哥哥吧?   会是试情草吗?应该是,嫂嫂身体一向很好,武功也很高,小侄儿六个多月,都会动了,从来没有异常,怎么会突然血崩,死了呢?   一定是试情草。嫂嫂对自己那么好,小侄儿再有三个多月就要出生了,他们被歹人用试情草,一齐给害死了!   李若萱看着哥哥青灰的脸,和死人没什么两样。想到本来哥哥娶了嫂嫂,嫂嫂生了孩子,热热闹闹又是一家人了,现在一下子又家毁人亡,真的就剩她孤零零一个,忍不住悲从中来,又是一顿大哭。   哥哥宠嫂嫂不要紧,嫂嫂就是漂亮,就是好。女人嫁了人不就是要让自己相公宠的吗,她愿意哥哥宠嫂嫂一辈子,愿意看他们一辈子那么恩爱,一见面就像裹了蜜似的。   想想这两年她是多么幸福啊!哥哥宠着,嫂嫂护着,挨了哥哥骂,跑去找嫂嫂哭。嫂嫂教她化妆穿衣服,带她玩,和她说私房话。她们在一起多开心啊,嘻嘻哈哈,很亲昵,很亲昵。   李若萱的泪一串串落。可是嫂嫂死了,她怀了孩子,被坏人害死了。   她还想带小侄儿玩呢,可是现在没机会了。她看不见他们了,再看不见嫂嫂了!   李若萱扑在哥哥怀里,摇他。哥哥啊,你干什么,怎么还不醒啊,我嫂嫂和侄儿被人害死了,你不要给他们报仇吗,你千万别跟着去,撇下我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李若萱想着,可能是流出了好多,药量不够,于是爬起来,把石英灰和珍珠粉全部拿出来,灌。   她真的没有力气了,脸上又是汗又是泪。哥哥还是一动不动,身上还是冰凉的,她控制不住绝望和惊恐。   哥哥没救了吗?自己一向都很没用,救不了哥哥吧。   四哥一定来了吧,知道我们家里出了事,四哥一定来了,在外面。   要不,李若萱振作精神,站起来,看着垂死的哥哥,想,要不,出去碰碰运气,或许能碰到四哥,有了四哥,就有了主心骨了。   李若萱起身往外返回,可是出了两个密室,她又突然停住。她不敢了。   她不敢出去。外面不知道是谁的人。自己出去,送了命不要紧,要是一探头就死在外面,谁照顾哥哥啊?   李若萱又一步步回来。李安然还是旧样子。   李若萱瘫坐在地上,靠在墙上,拉着哥哥的手,他的手冰凉。   她要拉着哥哥的手,她的心一片虚空,唯有那双冰凉的手,才是依靠。   不知过了多久,她一边哭着,想着,一边就睡着了。   睡着了,还做梦,梦到嫂嫂在床上小睡,她笑着扑过去,两个人打闹起来,笑着,她抱着嫂嫂在嫂嫂怀里细细地笑。   醒来的一刹那还以为睡在自己的床上,很习惯地翻身欲下床,然后一下子清醒,自己在做梦。   昏暗的密室。一灯如豆。   梦里所有美好的光景,永不能再拥有。   李若萱的心空落落的,她看着哥哥,拉着哥哥的手,眼睛潮潮的。   哥哥,我梦见嫂嫂了。你,你能不能醒一醒啊?   没有日月,不知时辰。   李若萱彻底绝望了,很久了,差不多有好几天了吧,哥哥还没有醒的迹象。或许自己原本就错了,用错了药。她不行,她本就没有能力,救哥哥。   还是出去吧,这么久了,出去吧,看一看是谁在外面。万一是四哥,她就有救了,万一不是,她也去死了吧。   李若萱拉过哥哥的手,问,“哥哥你说我要不要出去,或许能找到四哥,他或许能找到人救你的。”说着她落下泪来,“是我没用,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突然发现,哥哥的手,不再冰冷了。   她惊喜地跳起来,仔细摸哥哥,哈,他的身体也不复以前的冰冷了。   探试他的呼吸,虽然很微弱,可是已经能感知到了!   哥哥要好了,会活过来,不会死了!   她,她治好哥哥了,哈哈,真的治好哥哥了!   李若萱狂喜之余,不再计划出去了,一定先救醒哥哥再说!   哥哥有了温度了,有了呼吸了,有了脉搏了!哥哥一定可以救活了!   李若萱开始动用她学过的任何东西,救她的哥哥!   施针药。   密室里的药,都是研成细末以备不时之需的。李若萱打来水,将药粉调成汤糊状,为哥哥灌下。   怪不得菲虹山庄的建筑蔚为奇观。在这深藏地下的密室,除了阳光,除了不能烧柴做饭,什么都有,什么都能做。   这里正好有一口小水井直通地下河,井水清浅,甘冽。向外走两间密室,那里有一眼温泉,用青石砌起,常年保持微微烫手的温度。   李若萱什么也不缺,潜心为哥哥治伤。   她用她不很厚重的内力,帮哥哥打通脉络,但是受到空前阻碍,似乎三股力量撞在一起,李若萱只觉得胸口针扎般疼痛,撤了力,扑出一口血。   她怔怔地看着哥哥,用针灸,用药汤,用内力推,都不管用?   哥哥为什么不醒?   李若萱又急得哭了,她又没辙了,乱了阵脚。   还是出去找四哥吧,四哥内力深厚,一定可以帮哥哥把毒彻底逼出来,一定可以理顺哥哥体内的力量。   李若萱当下思量,站起来往外走,踉踉跄跄没走几步,扑倒。   她突然爬不起来,很累,很虚弱,心力交瘁。   一阵晕眩。李若萱觉得嗓子一甜,“哇”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她伏在地上,觉得胸口轻松了,整个人像是在棉花团里,好松软,很无力。   浑身软绵绵的,哥哥,对不起,我,尽了力。   李若萱迷迷糊糊醒来。躺在地上,盯着幽暗的房顶,无声地哭。   自己真的没用。救不了哥哥。   一动,身上就疼。想要站起来,可是没有力气。   这些日子,没有好好吃东西,内心忧惧惊恐,没有好好休息。为了帮哥哥,又耗损了原本不很深厚的内力。   她吃力地爬起来,擦擦泪。不行,还是要救哥哥。   她爬到哥哥身边,摸哥哥的脉。   还算平稳。偶尔会慢,有一两个瞬间会突然加快。   李若萱看哥哥的脸,似乎不那么白了,有了一点点血色。   李若萱突然自责。这么多天,自己光顾着折腾哥哥,竟然没想起来给哥哥吃东西。   自己都饿得有气无力,走路都快没有力气,哥哥哪能有力气跟毒做斗争啊?   李若萱想至此,爬起来找东西吃。密室里不缺食物,有炒熟的米粉,和上温泉,吃起来解渴解饿很甘甜。   喂给哥哥吃。   李若萱吃了东西,开始仔仔细细在密室里找。这里面是专门为逃命准备的。应该有很多她意想不到的好东西。她前一段时间急得糊涂了,没来得及仔细找。   李若萱看见了一个白如玉的小瓷瓶,一下子笑了,找到了好东西!   雪莲红珊丸!这可是他们菲虹山庄治内伤的好药!上次哥哥受伤用完了,原来已经配好了存在这里了!   她连忙自己吃了一粒,然后把半瓶药倒在李安然的嘴里,用水送下。   她还是觉得累。有气无力地依靠在李安然身边,再次睡着了。   她被李安然的血吓醒的。   李安然突然猛烈地吐血,忍不住咳嗽!   李若萱一骨碌爬起来,拍着李安然的背,惊慌道,“哥哥!哥哥你怎么啦!”   李安然只顾吐血,李若萱害怕了,哭道,“哥哥你没事吧,哥哥!”   好不容易止了。李若萱看着吐出的一大摊血,吓得面色苍白,动也不敢动。   李安然有气无力地喘息,要水。   李若萱一下子飞跑出去,哥哥要喝水!她飞跑着打来泉水,递给李安然,她有些惊喜,哥哥能说话了,哥哥醒了!   李安然喝了水仰面靠在墙上,李若萱不安地盯着,唤哥哥,生怕李安然一下子又昏过去。   李安然喘息着,微弱道,“你给我吃什么了。”   李若萱道,“雪莲红珊丸。那边找到的。”   李安然叹气,突然恢复了清醒。自己怎么躺在这儿,这儿是哪儿,密室!   身边有若萱。燕儿呢?   李安然惊醒地四处看了一眼,然后闭上眼,心如刀绞。   燕儿一定,已经死了。   他知道,燕儿死了。他抱住了她,她在他怀里死的。她停止了呼吸。一点点冷硬。   还有他们没出生的孩子。六个月大的孩子,他时常趴在燕儿的肚子上,感知他的胎动。   李安然心痛,一下子肝肠寸裂只觉得窒息喘不上气,却是拼命地流下泪来。   李若萱吓坏了,扑过去顺着哥哥的气,看着哥哥苍白的脸痛苦地抽搐,她一下子大哭出来,“哥哥!哥哥你怎么了?你说话啊,不要吓我,你不要吓唬我……”   李安然捂着胸口,推开若萱又吐出一口血来。   他伏在地上,不动,咬牙喘息。他心裂一般痛,却隐忍着不肯哭出来,攥紧了拳头,头上冒出了一层汗。   李若萱无措地看着,哥哥,哥哥一下子这个样子,她惶恐,想上前扶却不敢动,哥哥他,他多痛啊。   李若萱的泪默默地奔流,在一旁隐忍地哭。   李安然疲惫失神地靠在墙上,木然不说话。   哥哥这样子很久了。李若萱很恐慌。她知道哥哥很难过,可是哥哥从来不曾这样,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很害怕。哥哥这个样子,她害怕。   李安然盯着她。   她无措地四处看,不安地望哥哥。   李安然突然柔声道,“若萱,你过来。”   李若萱很听话地凑过去。李安然一把紧紧抱住她!   李若萱泪涌如泉,唤了声哥哥。哥哥温暖宽阔的胸怀,一如从前一样,是她逃避风雨灾难的港湾。   只是这身躯已经羸弱。李安然抱着她,仰头落泪闭上眼,这个时候,还有一个妹妹在身边,真好。   他情怀动荡,先是失去妻子的悲,再是看到妹妹完好无损的喜。这动荡的悲喜,搅乱了他本来就错位的血脉,他一口血喷出来,倒在若萱怀里。   若萱尖叫着,哥哥又怎么了!   为哥哥摸脉。还好,她能治。   她已经可以熟练地开方子了,不再被哥哥骂而是被夸奖了。哥哥情绪激荡血脉错置流窜,她能治。   只是她功力低微,制不住哥哥身上相互冲撞的真气和毒。她不自量力用内功去顶撞,被冲了出来,自己都受了内伤。   她用针灸给哥哥刺醒,给哥哥喂了药。李安然躺在地上,叹气道,“若萱,我,我身上的毒,怕是不能解开了。”   李若萱道,“不会的哥哥,我给你灌了石英灰和珍珠粉,你就慢慢醒了,应该是没问题的。”   李安然苍白地苦笑着,“那时候,试情草占上风,你给我灌石英灰和珍珠粉,削弱了试情草,可是我身体里本来就有其他的毒素,我天长日久和毒打交道,杀人一万,自毁三千,历来用毒的高手,从来难逃这种厄运。现在我体内不是试情草那么简单,试情和我体内旧有的毒素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新的毒,我还弄不清楚。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弄清楚。”   李若萱“啊”了一声,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李安然笑道,“像是两个冤家,在我身体里打架。但好像还没完全孕育成熟,你突然给我吃了很多雪莲红珊丸,引发我心脉周围的内力,把毒激荡开,震醒了我。现在趁新毒没有孕育成熟占满血脉,你用内力助我,试着把毒逼出来,实在不行,再想办法。”   李若萱说好,却是战战兢兢的,李安然问她,“怎么了?”   李若萱道,“我,我曾经试着用内力给你治伤,被打了出来,受伤了。”   李安然怔了片刻,抚着李若萱的头柔声道,“傻丫头,这些日子被我吓坏了吧。没关系的,试试吧。你不用太用力,在后面跟着我的内力走就好。先准备好银针,听我吩咐。”   李若萱拉住李安然的袖子,不解道,“哥哥,我们,我们不出去吗?我们找到四哥,他内力深厚,能帮你驱毒啊!”   李安然道,“傻丫头,你四哥现在在外面一定被很多人监视着,我们一出现就是一场腥风血雨,你四哥自己尚且不知道能不能应付,哪还有精力顾念我们。”   李若萱道,“可是,可是如果我们不出去,面具人很擅长用毒,四哥他会不会被毒到了,我们出去,面具人会有所收敛的,四哥就会有机会给你治伤了!”   李安然抚着她的头笑道,“毒的问题,我早给你四哥想过办法了,你不用担心这个。现在是,我只要出现,你四哥,还有白衣堂的弟子必定全力顾念我,那样的话,面具人就会想尽办法,动用一切可能动用的人来剿杀,我们,扛不住。”   李若萱心下黯然,听到白衣堂还是有几分好奇,问。李安然道,“那是我教的弟子,十二个,各有专长,武功精锐,其中有一个,精通医药。”   李若萱一下子兴奋起来,抓着李安然的胳臂道,“那,那哥哥,我们有这么多人,还怕什么?”   李安然道,“这么多人不一定能取胜,你听我的,我们在这暗道里治伤,若是能治好,我们出去,如果治不好,……”   李安然突然不说话,李若萱问,“如果治不好我们怎么办?”   李安然叹气道,“当然也得出去,只是不能去找你四哥。”   李若萱不理解,李安然道,“你只记着一句话,我在暗道,面具人不确定我的生死,就不会对你四哥下死手,他要保留力量对付我。如果我和你四哥分开,或许还都能活,若是我们找你四哥,要你四哥治伤,我们一定,一起死。”   李若萱仔细琢磨了半晌,点点头,李安然道,“那我们开始吧,你跟着我,不要太用力,别再伤着了。” 第109章 重伤夜   他们兄妹俩努力了三次,在内力和针灸的配合下,还是奈何不了体内的毒。逼不出去,只能暂时压制在两条腿上,护住五脏六腑。   李若萱泄气了,躺在地上动也不想动。她突然狠狠地给了自己两耳光!李安然心疼地喝住,问她这是干什么。   李若萱于是哭,大哭,骂自己没出息。   李安然说不怪她。她说为什么自己那么笨,如果自己有本事,内力再高一些,就可以把毒逼出来。   李安然安慰她,逼不出来没关系,他用药物试试,看能不能克制住,或者解开那毒也不一定。   于是兄妹俩开始用药试,解毒。   李安然突然难以启齿,他让若萱背他出去。   若萱懵懂,不知所措。李安然很是费力地告诉她,他要方便。   李若萱弄个大红脸。哥哥,哥哥现在两条腿等于费了,他,他怎么方便?   李安然自己动手,组装了个怪怪的车子。他坐在上面,转动轮子,就能自如行动了。   座位上有一层软垫子,那座位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有一个把手能控制开合,把手打开的时候,就会露出一个不小的洞,洞下面有一个小便桶,他自己坐在上面可以方便,只是他那么大的人,要妹妹给端屎端尿,真是很难为情。   李若萱一开始有点不好意思,后来见哥哥做了个轮椅出来,很是开心。端屎端尿就端屎端尿,她没一点忸怩。   她不忸怩,李安然也就渐渐自然了。   李若萱奇怪这组装成轮椅的材料是从哪儿来的,李安然对她讲,一年前,他看博物志,有这个记载,想到家里暗道里疗伤药虽然全,却没有各种器械,他就叫人照博物志的样子做出来的。   李若萱翻看各种器械。有拐杖,还有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东西,李安然顺势组合成带轮子可以滑动的床。   她找到了一个黑色的小盒子。李安然告诉她,别乱动这个,那是暗器,叫做黑雷。   李安然为她示意,盒子看起来不大,里面储存着大小不等的钢针和铁蒺藜。外面有两个机关和按钮控制着暗器,红色的,可以打出十根大的钢针和五颗铁蒺藜,适用于远距离的射击。绿色的,可以打出五根小钢针和两个铁蒺藜,适用于近距离的伏击。李若萱在哥哥的指导下试了试,威力异常,没入石壁不可寻。   李若萱兴奋地摸着盒子,问这也是找人做的?   李安然道,这是他自己做的,每天晚上没人的时候做一点,足足做了两年。   李若萱很是崇拜哥哥,哥哥精于毒,长于暗器,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没想到手还这样巧。   面具人看着天空的流云,烈日如火,他突然很焦躁。   一个半月了,暗道炸不开,找不到李安然的尸体,让他常常在夜里惊醒来,以为李安然还没有死。   李安然还没有死。这个念头让他坐立不安。是不是李安然真的还没有死,是不是?   在得知李安然中了试情毒发的消息时,他没有欣喜若狂,但真的是彻底轻松了好几天,终于不用再紧绷着这根弦了,一块石头落地了。   可是李安然被李若萱背进了暗道,有楚狂死守着,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偏偏楚狂那男人很能打,他身后那十二名白衣堂的弟子,也很能打。   面具人后怕,那李安然什么时候训练了这十二名白衣堂的弟子,一个个如此精锐,若是没有楚雨燕那步棋,这李安然就有资本反手一击。   最让他后怕的是,冷月,项君若,竟然没有死。他怎么可能没死呢,他竟然能在风华宫全身而退,竟然还落到了李安然的手里!   一直以来,除了李安然,他不觉得有能够和他相抗衡的敌人,因为会武功的不一定懂毒,懂毒的人不一定会武功。像李安然那样精于毒又武艺高超的人,放眼今日天下,他一人而已。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具人不开心。他非常焦灼。   琳儿捧着一盅红豆莲子百合汤,给他送来。他喝了几口,被冰镇过,清凉,爽口的微甜,淡淡的苦。   他看琳儿。   琳儿的嘴角隐着笑,波澜不惊。   竹下清风拂过,这个女子也宛如竹下清风。   面具人突然叹了口气,“琳儿你说,李安然死了吗?”   他第一次和她提起外面的事,他突然就想听听琳儿的意见,他突然感觉,或许,他面前这个如清风如泉水般的女子,可以对世事有一种特殊而准确的感应。   不想琳儿对他说,“叔叔,我不知道。”   她说她不知道。面具人突然笑了一声,将手里的羹汤甩了出去。   琳儿看着那不算很精美的瓷器在不远处的草地上碎裂,遂走过去收拾。她拾起瓷器的残片,低着头回避,走了几步停住回头,对面具人道,“琳儿不知道李安然是不是还活着,但却知道叔叔你,应该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面具人哼了一声,不说话。   看着琳儿走远,他突然想知道,琳儿回去后,干什么?   他突然有些疑惑,原来的时候自己经常不在家,琳儿一个小女孩儿,真的就是整天在阁楼上看书,或是,照顾花草吗?   他这样想着,跟了过去。   琳儿安安静静地回到房间,拿了本书,到林荫里的秋千上,静静地摇晃,静静地看。   这丫头,真的这么不寂寞?这丫头,刚跟她发了顿脾气,她一点不委屈?   面具人突然疑惑,她都在看什么书?   这个问题让他有一点心惊。有些东西,不一定是要教她的,她自己也是可以学的。   她擅长培植花木,她十多年一直在读书。这丫头,这丫头,都这么久,她应该是一个用毒的高手了吧?   为什么原来以为她不懂武功,不懂毒?   面具人悄悄站在她的面前,琳儿合上书,从秋千上站起来,唤叔叔。   面具人似乎笑了一下,他直接问她,“琳儿看了那么多书,无论医术还是用毒,琳儿你,应该不会差吧。”   琳儿道,“琳儿只是看书,懂一点,从来没用过。”   面具人道,“琳儿想不想,用一用试试手。”   琳儿疑惑道,“叔叔的意思?”   面具人道,“外面的那个楚狂,你去杀了他!”   琳儿手里的书,轰然而落。   面具人盯着她,问道,“怎么了?不想帮叔叔吗?”   琳儿道,“叔叔我,我不敢杀人。”   面具人道,“用毒本来就是杀人于无形的。谁叫你真刀真枪去杀人了,若论真刀真枪,世上的人很少能敌得过楚狂。让你去犯险,叔叔我,怎么能舍得。”   琳儿垂首道,“叔叔您,想要我怎么做。”   面具人道,“江湖中没人认识你,你还记得望洋之叹吗?”   琳儿抬目望着他,面具人笑道,“镇痛的良药,致命的毒,拈花微笑没有痛苦。琳儿你的琴弹得好,接近楚狂应该不成问题。”   琳儿淡淡笑,不语。面具人望着她道,“怎么?”   琳儿道,“好,我去。”她转而拉住面具人的手笑道,“那,叔叔你就不要生气烦心,好好吃东西吧,我去,您安心等我回来,一定,不会出问题的。”   面具人突然开怀,突然很想笑。她生活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温顺的,乖巧的,贴心的,会撒娇的小女孩儿,已经长大了。   长大了。这么多年,他养的是一只狼还是一条狗,他养的是贴心的女儿还是离心的仇人,马上就可以看到,马上就可以知道。   他什么也没教,希望她什么都不会,只是傻乎乎一心依赖信任自己。他愿意保护她,给她世界上最美最静谧的天堂,给她一个优秀的男人,只要她承欢于膝下。   可是这孩子聪明,她爱读书,她早就已经学会了用毒,还悄无痕迹。   淡月。漆黑的夜,荒凉的菲虹山庄。   断壁残垣。昔日的繁华只剩下野草,在疯长。   疯长的野草,虫鸣蛙叫。世界永远是繁盛的,要么是人的繁盛,要么是它们的。   或许,每一块石头上面,都曾经是人的尸体。琳儿就坐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衣襟旁爬过硕大的蚰蜒。野草这么繁密,那么多的蛙虫,一定有蛇。   她无所惧,弹琴。   楚狂就在旁边的安然堂。沈紫嫣和沈复被斩凤仪带回了问鼎阁。   夜半的琴声。毁灭的菲虹山庄上,美而诡异的,弹琴的白衣少女。   项君若的脸越发白,他的青筋暴起,几乎隐忍不住要叫出声来。琳儿!琳儿怎么来了!   十二名白衣堂的弟子,静静地望着,不动声色。   晓莲静静地看。几乎是含着笑。这曲子,陌生,但美妙。   楚狂玩着刀,看看外面的女人,看看项君若的神色。笑。   项君若起身要出去,楚狂一把将他按下,在他耳边道,“是你妹妹还是琳儿。要是你妹妹,你出去,要是琳儿,我出去。”   项君若对他耳语道,“琳儿。”   楚狂道,“好,我去。”   楚狂没有带刀,懒洋洋地,笑得很绮艳,他随意往地上一坐,往残壁上一靠,野草到他半个头。   淡淡的月光,看到那少女美丽的脸。   他叼了根野草,放在嘴里玩。饶有兴致地听,几乎闭上了眼。   琴停止。他挑目望着琳儿笑。   琳儿的襟怀是绽放的昙花。幽远不绝的香。   琳儿叹气。   楚狂半眯了眼,笑了。   他悠然道,“姑娘好美的琴,能否,借琴一用?”   楚狂说完拿过琴来,弹奏。   然后倒地,一捂胸口,喷出一口血来。   晓莲惊呼,欲冲出去,被项君若一把拉住。晓莲道,“四哥受伤了!”   项君若只是抓着她,不说话,晓莲望着他,他苍白的脸,神情很坚定。   楚狂擦了擦嘴角的血,笑道,“姑娘这是什么毒,这么厉害。”   琳儿看着他惊怖道,“你,你……”   楚狂道,“我怎么?这么美的姑娘也敢放出来,你应该庆幸,斩凤仪他不在。”   楚狂说完一把抓过琳儿的腕子,捂着胸口道,“怎么我心里这么难受呢,我失去我所爱的了吗,怎么会,这么难受?”   楚狂仰天叹了口气,抚着胸道,“原来人在世上这么多痛楚无奈啊,要如何是好才对啊,如何是好才对呢?”   楚狂松开琳儿的手,仰躺在地上,叹息道,“天苍苍野茫茫,为什么人就这么渺小呢,什么自己都控制不了,面具人!毒死我很容易,我可要搭上个垫背的!其实这样死也不错,找这么一个大美人跟我同死,我不是斩凤仪,可我也是男人啊!有句话说的对,男人都好色的!”   凌空闪下一个人来,有剑光。楚狂侧身一躲,抢了剑,一剑结果。   他吹着剑上的血,一剑横在琳儿的脖子上,笑道,“面具兄你还真是善解人意,知道我要杀人,就给我送了把剑来!”   天地突然一片寂静。没有声息。   没有面具人在一旁的迹象。楚狂凑在琳儿的脸边,笑道,“看来应该跟你要解药了,拿来!”   琳儿道,“我没有。”   楚狂用剑托起她的脸,笑道,“你没有,就别怪我不客气先杀了你了!”   面具人突然出现在残壁的暗影里。楚狂见他现身,突然撇下琳儿一剑朝面具人砍去!   他用的还是刀的手法,可是那把剑比他的刀轻飘多了,面具人听到风声,躲闪,楚狂突然朝他喷了口血,敛笑不笑,表情七分得逞三分捉弄。   他倒在野草上,身下的碎石咯得他好疼。   面具人突然知道,中计了!   他对楚狂这个男人还是有点忌讳的,毕竟被他一刀削去了左边的膀子。这男人对危险极其敏感,直觉非常厉害,这对他来说几乎就是一种本能,接近原野山林里动物的本能。要琳儿去接近他,本来就是有几分危险的。   刚刚这男人身上有一种剧毒,带着血喷向了他。大部分他都躲开了,可是后脖子有一点麻麻的感觉,应该是,毒入肌肤了。   面具人怔住,硬着身子。上次李安然暗器里的毒并没有完全解开,现在不知道又被中进了什么东西。   楚狂在地上灿然一笑道,“怎么样,换解药吧。我二哥知道我不懂毒,难免要挨欺负,早就为我准备好了,你看,你再精于毒,弄出解药也要时间,我若是死了,你万一真的解不了自己的毒,怎么办呢?”   面具人僵住,他发现自己自从李安然出事以后,好像变笨了。真是奇怪,他一个用毒的大家,怎么会着了楚狂的道?他忽视楚狂了,没想到这个一向惯于拼命的男人突然会用毒。   楚狂突然叹了口气,仰天笑道,“这样死在野草里真不错呢,满天星光,你真是天才啊!给我找了一个这么舒服的死法,我不和你斗了,我这就去死了。”   楚狂的表情空明恬淡,面带微笑,很美。   望洋之叹要毒发了。   面具人一把扼住楚狂的咽喉,把解药给他服下。楚狂躺在地上喘息着,望着面具人满眼都是笑,“你的动作真快,这么舍不得我吗,我活着你很麻烦的。还是死了轻省,你真的很笨啊。”   面具人道,“你的解药拿来。”   楚狂笑道,“你真逗,要是装在我身上,你直接杀了我搜身不就得了,还真那么听话,给我吃解药啊!”   面具人杀机四盛。吼道,“那就给我拿来!”   楚狂道,“你脑子有病啊,我凭什么听你的,你让拿来就拿来?”   面具人揪住楚狂的领子,盯着他英俊的脸,咬牙道,“你别忘了,我给你解药,也能给你施毒。”   楚狂咧嘴笑,说“我知道”,一拳向面具人打去。面具人不料他突然出手,当下避开,楚狂索性一把抱住他的腰,两个人突然玩起了摔跤肉搏,大动干戈。   两个人忽而上,忽而下,你一拳我一掌,但面具人少条胳膊,很快居于劣势。他的人手直愣愣地看着,没拿到楚狂解药,皆是不敢上前。   高手过招,一招毙命倒是见过。可是这两个仇人,像小孩儿一样滚在地上打架,还是一副拼命的阵势,怎么看怎么有点滑稽和诡异。   楚狂过了顿打人的瘾,但很快败下阵来,他又被面具人施毒了。   他仰天躺在地上,旁边就是被他打个半死的面具人。   面具人突然叹了口气,忍不住想笑。   这个叫楚狂的男人,真是不按牌理出牌。都说楚狂胆气第一,今天还真得刮目相看,这男人典型一个耍混不怕死。   仗着控制着自己的解药,不怕被自己毒,没有内力动刀枪竟然跟自己动起了拳头。这男人的拳头,真的很硬,很狂野。很凶狠。   面具人突然有一刻放松,你死我活的两个人,他竟然像是街头混混一样,扑过来打一顿出气。他明知道打不死自己,他就是想出出气。   楚狂他,那么大一个男人,怎么会有这样幼稚的想法和举动呢?   他不怕死,趁毒发之时敢给自己施毒。得了解药还不收手,对自己先是骂,后是打。   面具人笑。他不得不承认,楚狂和他打了一架,最后还是回到起点,他被下了毒,可是自己还得给他解开,用来交换他种在自己身上毒的解药。   等于自己白白被楚狂打了一顿。   真的是,很荒谬,很滑稽。面具人差一点就觉得这个叫楚狂的男人很可爱。他挨过数不清的打,第一次觉得,打他的人,竟然有一点可爱。   他是李安然的兄弟,为什么自己,就没有一个这样的兄弟?   面具人几乎是含着笑,“怎么样,打出气了?”   楚狂恨声道,“你还没死,我不能把你抽骨断筋,扒皮吃肉,我出什么气我!”   望着楚狂脸上痛苦的表情,面具人知道他毒发,笑道,“惹火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楚狂道,“你以为就我付出代价,你不毒发,不疼吗?”   楚狂说完,面具人毒发。两个人僵持着,让对方先交出解药。   白衣堂走出一位弟子,雪白的麻布衣,二十出头的年纪,风神俊逸儒雅。他搭过楚狂的脉,从腰间拿出一粒药给楚狂服下,说道,“在下杨九翔,倘若我说得没错,我家四师叔中的毒叫做‘青红’,又名悔断肠,此毒晚生可以为四师叔解,不劳前辈赐药。”   说着杨九翔搀扶起楚狂。楚狂看着地上痛苦的面具人,恨恨地说了一句,“杀!”   面具人突然意识到,他要面对他人生里的,一场大杀伐。   他曾经栽给李安然,不想今夜,栽给楚狂。   琳儿一个人站在夜色里,她突然意识到,或许,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离开面具人,和他反目成仇的机会。她知道,这样的机会如不把握,就会稍纵即逝。   离开他。终于可以离开他。   但琳儿马上判断出,形势不对劲。 第110章 他也孤独凌乱   面具人面对他人生里的一场大杀伐。   他始终是自信的。他不怕楚狂。也不怕突然出现的那个杨九翔。   他马上注意到,楚狂今晚上,没用刀。   没有理由啊,他为什么不用刀。如果他用刀,或许他,已经杀了自己。   琳儿马上意识到不对劲。楚狂自始至终,没用刀。   他为什么不用他顺手的武器?按照他的脾气,在得知自己不需要面具人解药的时候,就应该出刀,一刀杀了面具人。   他从一开始,就没带刀。   周围是一场杀伐,面具人强忍着剧痛,往嘴里放了一粒药丸。   他施毒。   琳儿静静地望着,然后往面具人的方向奔跑过去,摔了一跤。   怀里的琴断裂,扔在地上。   她起身,狼狈地奔向面具人,唤叔叔。   面具人毒发,不想恋战,匆匆拉了琳儿逃。他的杀手与白衣堂的弟子过招。楚狂无力地坐在地上,杨九翔为他治毒。   交战很是短暂,但惨烈。   面具人的五个杀手倒在地上,白衣堂的六个弟子,中毒。   面具人逃走。   楚狂抚着伤,无力地躺在地上,喘息。杨九翔去照看白衣堂的弟子,晓莲扶起楚狂。   楚狂道,“你出来做什么,别被毒到了,回去。”   晓莲看着楚狂苍白的脸,心抽痛。   四哥已经受了很重的伤了。这么多天,他凭着一时的胆气和人厮杀,一波又一波,就是累也累个半死,能不受伤吗,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来不及养,还撑着,和面具人过招,被面具人毒到。   项君若在琳儿断琴附近仔细找。他看到了那包东西。   众人回到安然堂,晓莲看着项君若手里的东西,问道,“项大哥!那是什么?”   项君若给杨九翔看。杨九翔拿过去嗅了嗅,在灯下照看半天,欢喜道,“好东西,这个应该是望洋之叹的解药!”   项君若道,“望洋之叹的解药,什么东西。”   杨九翔道,“四师叔一开始中的毒就是望洋之叹,现在有了解药太好了!”   晓莲狐疑道,“面具人给四哥吃的,不是解药吗?”   杨九翔道,“我刚才给四师叔看脉,知道那毒并没有解。面具人给四师叔吃的应该是一半解药,缓解一下而已,不能根除,不出十天必复发,他最终还是想让四师叔死的。”   晓莲看着楚狂惨白的脸,嘴角渗出殷红的血,忍不住心疼地埋怨,“四哥你,你受了重伤,毒又没把握解,怎么还要杀面具人和他拼命,这样不顾惜自己,你出事了,我们怎么办?”   楚狂笑道,“我若不狠一点,他就更怀疑我受了重伤,更有理由欺负我们了。反正杀他又杀不死,样子总是要做做的。”   项君若忙端水让楚狂把解药服下,杨九翔为其他白衣堂的弟子施药,楚狂环顾了一下,对项君若笑道,“你说的那琳儿,真是神仙似的人,好气质,还不是一般的漂亮。”   项君若蹙眉道,“琳儿怎么会出现呢,面具人一直都是把她藏在云初宫,不让她和外界有任何接触啊。”   楚狂道,“不管是什么原因,看样子面具人还是很疼她,顾着她,把她带走了。”   项君若道,“他,他要是对琳儿起疑心,琳儿必死无疑了。”   楚狂道,“你放心,尽管和她接触得很短,可我也知道那丫头很会保护自己。看她的心机就知道,就说这解药,她留下来的。可是她并不知道我会扑过去给面具人下毒,她并不知道面具人会中了我的毒,并不知道面具人会暂时放过我来交换解药。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后面,我肯定死。我当时抓着她的腕子,那时候背对着光,她完全可以趁机把解药给我。可是她没有,因为她料定,正常的人得到解药就会马上服下,那样她在面具人面前就完全暴露了。”   晓莲道,“好缜密的心思。那就是说,她自始至终都知道,面具人就在一旁看着她?”   楚狂道,“她当然知道,她预料得到。”   晓莲道,“那,如果万一面具人没来,那四哥你,岂不就是死在那个琳儿手上了?她明知道自己的身世,为什么还要认贼作父,替面具人做事?”   项君若道,“琳儿她不得已。她被面具人带走的时候,才五岁,她若不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还有活命吗?”   晓莲道,“原来她是不得已,可是现在她有机会,你就在附近,她看得到你,可是她装作不认识。”   项君若一时无言,良久才道,“她,她一定有苦衷。”   楚狂道,“不管怎么说,得感谢她。留下了解药,也算救了我一命不是。”楚狂仰天叹了口气道,“我今晚没带刀,怕他们看出我受了伤,可是这已经是最大的破绽,怕是,面具人很快就醒悟过来,会抓住机会反扑的。”   晓莲道,“他们应该是等不及了,要除掉你,炸开暗道。这也就是说,他们也在怀疑少爷并没有死。”   楚狂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天看不见二哥的尸体,面具人就一天寝食难安。他再也等不住了,要对我下手了。”   晓莲忧心忡忡。楚狂对她笑道,“你管好你的家,看好你的账就好。我不用你担心,大不了就是旧伤未了又添新伤,我哪里,就那么好杀。”   面具人静静地看着竹林里的月亮,夜来香的气味从远处飘过来,忽而淡远,忽而浓烈。   他有些恼怒,有些恨。   李安然的杀手锏,他给楚狂留了毒。事情都是突然发生的,怎么李安然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他在最繁华鼎盛的时候,给自己留好了后路?   居安思危,未雨绸缪。李安然的心思缜密,确实少有人能及。   那会不会,他真的没有死?他会不会还真的活着!   面具人很急躁。他恨不得一下子杀了楚狂,炸开菲虹山庄的暗道看个究竟!   琳儿。   琳儿那丫头,也突然让他惊恐。在他突然想明白,这个丫头看了十多年的书,种了十多年的药,应该是个用毒的高手的时候,他就很惊恐。   若是她真的是什么也不懂的女孩子就好了,他就可以安心地疼她,宠爱她,信赖她。可是她聪明,还精于毒。   万一她知道,她的父母是冯恨海和林夏风,万一她还有童年时的记忆,万一她知道,他就是毁灭空云谷,逼迫她一家分离的凶手,怎么办?   几乎有一个刹那,他想杀了她。这个丫头,总是那么安静,很清明,心思通透,滴水不露。   让他屡屡如芒刺在背,似乎有一双眼睛一直这样看着自己,似乎他无论怎么宠她爱她,她有一天都会为她的父母,向他连本带利地讨回去!   他想杀了她。可是下不了手。那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她唤自己叔叔,会在自己怀里撒娇,会在自己身边玩耍,她长大了,心思玲珑剔透,对自己嘘寒问暖,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哪里出了差错了?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很亲近,很疼惜。她从来很听自己的话,他让她做什么,她就去做什么,很少忤逆,很少违背。   自己或许真的是太多疑了,李安然像是场噩梦,搅得他心烦意乱,寝食不安。   琳儿给他送茶来。面具人看着她不染纤尘美丽的脸,几乎想流下泪来。   李安然生死下落不明,还有他的兄弟和弟子为他撑着。为什么自己,就这么多疑,连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都容不下?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李安然最大的一个好处,在于他能容人。他和再不好相处的人,都能相处得不错。他总是能看到人的优点,包容人的缺点。邱枫染,斩凤仪,楚狂,每一个人脾气都很怪,没有一个是好相处的主,可是他都能处,而且每一个人对他都很佩服。   他从不去触摸别人的底线,他不以成败得失交朋友,别人的放肆和得罪他往往能包容。他结识很多人,菲虹山庄毁了,据说他李安然已经死了,可是其实很多人怀念他,连菲虹山庄街上的乞丐,都异常怀念他。   街上的乞丐。李安然曾经坐下来和他们聊天,和他们称兄道弟,给他们银子,自己大婚的时候叫上他们去酒楼喝酒。这些是看起来最无能最没用的人,可就是这些人,在菲虹山庄出事的时候,他们竟然帮楚狂拼命,护着菲虹山庄的暗道。   因为他们认为,李安然不会死,也不应该死。即便死了,他们陪葬,也没关系。   看起来,李安然不过是给了他们一点小恩小惠。可是仔细想想不是的,李安然给予他们的,比表面上做的要多得多。   他懂得平等和尊重。他一身白衣在地上坐下来,和那些乞丐聊天,称兄道弟厮混在一起。大婚的时候请他们去喝酒,哪个人病得危险了,去菲虹山庄请李安然,李安然竟然半夜爬起来就去给他们看病。在他们眼中,李安然是他们的兄弟,朋友。   世人交往皆出于利益,有好处的时候甘若醴,没好处的时候淡如水。人世薄凉,人心善变,可是李安然不是那样,他有求于人的不多,别人来求他,他常常是有求必应。   甚至于,听说他死了,他为了个女人死了。男人唏嘘,女人泪下。   他从不去招惹女人。可是他为他自己的女人死了,却惹得天下的很多女人,为之泪下。一个被丈夫冷落的女人竟然哭断了气,临死还大呼,天底下好男人还是有的,为什么就没个人,能对我那么好!   面具人有时候自己也怀疑,他是毁了李安然,还是成全了李安然。   甚至连他自己,在他的内心深处,也常常有几分可惜。他其实也希望能有李安然这样的朋友。   可是他们是死敌。   为什么李安然就能大大方方自己先付出,不计较别人的回报。李安然自然而然就能对别人好,可为什么自己,就不行?连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也要怀疑,也要试探,甚至动杀机。   琳儿啊,从五岁养到现在,十七年了,为什么她越长大,他越害怕?   她不过是读了些书,她一直都是帮他照顾花草的,可是为什么自己突然怀疑她?   连她也不相信,那他还可以相信谁?   面具人甚是烦乱,他抛开琳儿,去了风华宫。   很久没去风华宫,很久很久。   他去找了莫青慧。这女人,虽然还是艳丽,可是毕竟老了。前几年还是成熟的妩媚,突然相见,却看出了沧桑的老态。   这可恶的女人,当年飞扬跋扈的女人,差点把自己鞭打而死的女人,美丽高贵不可一世,终于也是,老了。   莫青慧见了他,很是畏惧。他突然就笑了,“这是怎么了,我不过一年多没来,你怕什么,难道是因为我不来,你有了别人了?”   莫青慧面成青灰,跪下。面具人很好笑地弯腰托起她的脸,问,“想我吗?”   莫青慧惊惧地说不出话,面具人道,“不想是吗?”   莫青慧连忙摇头,面具人笑出声来,“想我?真的想吗?”   莫青慧点头,唤“青君”。   面具人起身负手道,“青君。倒是很久没人这么称呼我了,我少年时的梦想,就是做青君,世间草绿花开,听我一声令下。只可惜后来,我已经不满足做青君了,我想要,掌管天下。”   莫青慧跪在地上,惊惧着不肯说话。面军人望着她笑道,“好久没挨打,便挨不得打了,是不是?你别怕,我今天不是来打你的,想来我年少时你打了我两次,现在你已经被我打了二十年,若说是报复,我也报复得差不多了。别跪着了,起来吧。”   莫青慧战战兢兢地起来,问他要不要沐浴更衣。面具人本来是心情烦乱想要来这里发泄的,可是看了莫青慧突然的苍老,他突然很感怀,看她低眉顺眼畏惧不安的样子他突然觉得无聊,折磨一个女人,二十年,有意思吗?   她曾经给他的耻辱和痛苦,他早就千百倍讨了回来。当年她不过十七八岁,美丽骄傲得不可一世。他是慕容家的花匠,在她面前头也不敢抬,她更是看也不多看他一眼,张嘴便骂,举手便打。   可是她,慕容家的少奶奶,贵夫人,终有一天沦落至此。被那个最卑微最丑陋的人肆意折磨蹂躏,任意辱骂鞭打,她的儿子,在他手里挣扎求生宛若焦躁暴戾的困兽。连对她的母亲,也没有任何一点温情。   这个蠢女人,还做梦她的儿子能恢复慕容家的荣光,恢复她昔日高贵的地位。物不是,人已非。而今她老了,她一辈子的荣光永远过去了,她所有的希望已然破碎,她为什么还情愿卑微地匍匐在他的脚下,任他予取予求,为所欲为?   她已然被他扭曲。他也是老了吧,往事隔得太久了,他现在连折磨她,都失去了兴趣,找不到复仇的快意。   他很想一个人,喝喝茶。静一静。   自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啊,真是孤独。   他在那个静寂的夜里,来这里看冰心海棠。   只有看着冰心海棠,他才舒服,才安宁。   很久没来了。快两年了。冰心海棠又长得枝叶青翠繁茂。夜曦,夜曦啊,她是云初的孩子。   以前心烦的时候总是来这样看冰心海棠,想想云初。想想云初那淡定柔和的表情。   可是现在他不再来。他留下了夜曦,夜曦是云初的女儿,她记得她们家的仇恨,他一想到夜曦看着他,他就觉得无可遁形。   云初啊,你是恨我的,是不是?你没有杀我,可是你杀了你自己。杀了你自己,让我背负万劫不复的罪。   想你。其实你有对我有多么好吗?或许对你来说,你只是看我可怜,看我被打得半死,你可怜我,所以救护我。后来你不过爱惜我的才华,护着我,引荐我。   对你来说我只是你出于同情救下来的弟弟。可是你对我,意义绝非如此。你是第一个怜惜我,救护我的人,你是第一个平等对待我的人。也是最后一个。   你认作我是你的弟弟,弟弟,是一个很有尊严的称呼。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多么仰慕你,感念你。终我一生一世,铭心刻骨感念你。   你嫁给权倾天下的项家。你全心全意只爱他,可是那个叫项重阳的男人,把你视若草芥,想抛弃就抛弃。他宠爱新欢,他自己冷落你,还任凭他的新欢欺负你!   如果你幸福,你就永远是我心中最圣洁的姐姐,他就是我最尊重的姐夫,我苏笑终其一生,不敢有半点亵渎,我愿意为项家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可是你不幸福。   我爱你,你知道吗,我仰慕你,我非常渴望和你在一起,我会护着你,你说什么我都听,我不许任何人欺负你。   我愿意用我的命,守护你,你恨我随时可以杀了我,可是你,杀了你自己。   云初啊,项重阳并不懂得珍惜你。他拥有一个绝世的珍宝,可是他不珍惜。他那么绝情放浪的一个人,难道你要为这样的人守一辈子!   你们是夫妻。那么我呢,我愿意,我真的愿意在一个卑微的角落用尽我的热诚为你守护一辈子,只要你幸福,我愿意把爱你当成我无法启齿的秘密,我或许会因为你幸福,而放弃爱你,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娶妻生子。   可是他为什么要那样对你,为什么要那样侮辱我。他可以侮辱我,可是他不能那样对你!   我当年那样理直气壮。如今我老了,甚至厌倦杀伐。   我放过了你的女儿,明知道她恨我,要报仇。   她就在这个院子里,养护你的冰心海棠。因为有她在,我不能来,不想来。   云初,我老了。我越来越孤独,我没有朋友,甚至我害怕,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   谁还会知道,我也爱过。谁还会相信,如今这个冷酷绝情的我,也曾经那么卑微而热忱地,爱过。   面具人默默落下泪来。他转目看向房里,隔着打开的窗子,一对夫妻,正在熟睡。   夜曦竟然大着肚子。她怀孕了,看月份,应该过两三个月就要生了。   呵呵,项家和慕容家的孩子。   面具人突然诡异地想,如果当年,云初嫁的人是慕容冰而不是项重阳,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一系列的悲剧?他是不是在慕容家做一个名冠天下的花匠,会过着很愉快的生活,他会不会也娶妻生子,他的孩子和主人的小小姐小少爷,可以在一起玩耍游戏?   命运,是毁了他苏笑,还是成全了他。 第111章 挑战   楚狂扛着刀,静静地看着面前须发洁白的老者。   这老者可不是一般的人,他年轻的时候,号称鬼眼刀王,连城。   一般的杀手杀不了他楚狂,面具人又动用别人不能动用的人物来剿杀他了。   和当年剿杀李安然如出一辙。楚狂笑,对那连城道,“不知道连老前辈大驾光临,小生今日死在您手上,也算死得值。只是有件事我不明白,您先回答我咱们再动手。”   连城道,“请讲。”   楚狂奇怪道,“按您这资历,成名都有四五十年了。您一早厌倦江湖,退隐也有二十来年了,这江湖人想找你都找不到,我就想不明白了,像您这地位的人,他面具人如何就能摆弄得起,您这是凭什么就听他的,来杀我?我和你有仇吗?我二哥和你有仇?还是我二哥他爹或者他爷爷和你有仇?你为什么就肯听面具人的话?这还真是见了鬼了。”   连城倒也坦率,说道,“每个人都有弱点。掌控一个人的弱点就能掌控这个人。我厌倦江湖,受名声所累,退隐快二十年了,我的儿子,孙子,皆是读书经商,不再习武。我喜欢安静的日子,这就是我的弱点。现在我全家老小三十口人的性命被他掌控,我不杀你,我们全家死。如此而已。”   楚狂听了,向他作了个揖,小笑道,“是这样子,那就,我们试刀吧。”   连城道,“不是试刀,是要一决生死。我老了,生死无所谓,可是我只能胜,不能败。”   楚狂道,“不见像面具人这么霸道的,逼着人来杀人,杀不了他还不放过。他要有本事,自己来好了,这样逼别人,委实不地道。我说连老前辈,我对您是仰慕得紧,和您全家更是无冤无仇,要是我不小心把您给杀了,那也是我出于自保,您死了千万别和我计较。”   连城道,“人死万事空,还有什么计较。都说你楚狂为人洒脱不羁,怎么也这么罗嗦。”   楚狂笑,露着漂亮的牙齿,说道,“连老先生见笑了,我最近很怕死,你知道,怕死的人就话多。见谅见谅!”   连城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忍不住多说了一句道,“都说楚狂胆气天下第一,你那刀拼的就是胆气,突然怕死了,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楚狂笑道,“我怕死就会输,我会输就表示你会赢,你应该高兴才是!”   楚狂说着,挥刀而去,死亡的呼唤。   鬼眼刀王在于其招式的诡异,出其不意,刀法的变化要远远少于剑,可是鬼眼刀王的刀可以在一瞬间,变化无穷。他的刀可以在一瞬间根据对方的走势变化手法和方向,用一种对方绝对意料不到的方式,杀掉对方。   鬼眼刀王成名四十多年,从未败过。甚至于,他从未受过伤。他的刀,人不知,鬼不觉。   楚狂的刀厚重,大气磅礴,鬼眼刀王的刀轻巧,刁钻莫测。   要命的是,楚狂的刀少变化,鬼眼刀王应该是他的死敌,面具人好眼光。   楚狂的刀呼啸而至。   鬼眼刀王连城,一向喜欢后发制人。即便他先出招,也是看对方出招后,根据对方的招式调整自己。   楚狂呼啸的刀锋,带着阴森刺耳的尖叫,刀风如长江滚滚,席卷而来。扑面压下,让人窒息。   楚狂的刀够威风,够快。宛如天神震怒,阴恶叱咤,让人转瞬间不见天日。   鬼眼刀王收身,闪翼,腾挪,一转眼已是背对楚狂,斜身出刀。   很短暂的一瞬间,楚狂中刀。   楚狂高大的身躯停滞住,任凭鬼眼刀王的刀从左腹刺入,斜斜地从右腰刺出。   鬼眼刀王得手,有一刹那的停歇。   人在成功的一瞬间,很容易放松警惕,会有一瞬间的消歇。   可是不及他拔刀,不及他的刀在身体内变换姿势,楚狂的连环刀至。   就是在鬼眼刀王停歇的一瞬间,楚狂抓住了那个瞬间,连环刀至。   鬼眼刀王瞬间了悟。这个年轻的男人,盛名之下,不仅仅是胆气。   他的胆气包藏着冷静和大智慧。他果真有胆气,他竟然以身试刀。   没人知道他的刀在哪里,可是你都插进了人的身体,人家还不知道在哪里吗?   楚狂知道了,就在他知道的一瞬间,他的杀招呼啸而至。   很准确,就在自己的刀刺入他身体的那一刻,楚狂的刀至。   很精彩,这男人在挥刀进攻他的时候,全身的肌肉都在一种极度灵敏和紧张的状态,他的身体在刚刚中刀的同时,非常机警地调整了走势和方向,避开了要命的部位。   是他主动空出了自己的身体,给自己的刀。鬼眼刀王可以清醒地判断出,自己的刀,仅仅伤了他一根肠子,他的右肾紧紧贴着他的刀锋,但是完好无损。   他可以变幻刀法要了楚狂的命。但是鬼眼刀王自己也知道,他没有机会了。   楚狂的刀从右耳至,割断了他的咽喉,斜着砍断了自己的脖子,停在左肩胛骨。   他死了,死在楚狂的手里,楚狂的身体里就是自己的刀,可是楚狂不会死。   长江后浪推前浪,好他个楚狂。你不是长于变化吗,好,我先中你一刀,再杀你。   偏偏他还成功了。他楚狂赢了。说穿了还是赢在胆气。别人或许也有他的智慧,可是有胆子用自己的身体,去试刀吗?   他还是胆子大,这好极。鬼眼刀王几乎是带着笑,他甚至想回头看一看楚狂,可是他知道不行了,他的脖子断了。   他一点点倒下去。楚狂还站着。   杨九翔冲过去,为他治伤。楚狂苍白地笑了一下,对杨九翔道,“二哥真是有先见之明,培养出一个医生,不然没有你,让我怎么活啊。”   楚狂说完倒下去,倒在项君若怀里。   楚狂竟然杀了鬼眼刀王。   面具人得知消息,有一个瞬间,他是不相信的。   这怎么可能,鬼眼刀王是谁,四十年从未败过,甚至没有受过伤。他有最奇诡的刀,可是楚狂的刀那么简单。   面具人开始惶惶然张开了眼。开始正视,这个李安然之后的劲敌。   说实话,他有一点忌讳,但从来没有太过重视过楚狂。这小子出身市井,一生未得名师。绝大部分时间厮混青楼,曲子倒是弹得不错。人长得帅,很美艳,伟岸,但是地位低微,曾一度有人要拿做男宠。他的刀,呵呵,虽然厉害,但不至于天下无敌。他的刀狠硬有余,变化不足,就是一个拼命的玩法,拼命而已,匹夫之怒,对于高手来说,有何惧?   当年在杭州,自己曾经一招打败楚狂,震飞了他的刀,震裂了他的虎口,还施了毒。   面具人突然想起“有情痴”的那一仗。自己败得惨。被李安然暗器打中,中了毒,被楚狂一刀砍断了臂膀,被云逸点中后心。直到现在,他还是元气大伤,看着自己空空的左臂膀,面具人有一点心惊。   或许,自己又错了,李安然又对了。   他曾经以为,唯一能让他寝食难安的,只有李安然,李安然死,天下太平。李安然之后,能雄踞天下的,应该是邱枫染。   有自己的扶植,雄踞天下的,应该是邱枫染,不是楚狂。楚狂有很多弱点,他的刀有弱点,他不懂毒,他爱冲动,他还深于情,重义气。   可是突然之间面具人开始觉得楚狂可怕。这男人,不仅仅是有弱点,他还能变弱点为优点。   他练就了连环刀。他爱冲动但其实他不乱冲动,冲动不可怕,可怕的是冲动的人竟然冷静有智慧。他讲义气,所以会有人依附他。他深于情,依附他的人会死心塌地。   唯一的,就是不懂毒。李安然很清楚,于是培养了一个弟子杨九翔来帮助楚狂。李安然白衣堂的十二名弟子,除了骁勇,还在不同的方面继承了李安然的技能。   这些综合在一起,现在的楚狂,就等于是一个李安然,或许比刚出道孤军奋战的李安然还要强悍,还要有基础。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世界上已经有了两个李安然,就算自己杀了一个,可还是会有另一个,继续叫他寝食难安。   何况他现在也不确定,他到底杀了一个没有。李安然,一个中了试情的毒,和李若萱在一起的李安然,存活的几率,有多大?   面具人突然警醒,李若萱,他长久以来,忽视了这个问题。   李若萱那个丫头,算来已经不小了,十六岁了,跟了李安然学了三年艺。   她资质有限,李安然打着骂着逼着,她的武功肯定是入不了自己的眼。至于她的医术,面具人突然有点没有把握。这丫头,据说从今年开始对外行医开方子,开了个乱七八糟,被她哥哥好一顿责备。她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扶不上墙的烂泥。   可是面具人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如果她真的实在不行,李安然不应该带着她出去行医开方子。李安然肯带她,说明李安然认为,她应该可以。   医术不一定有多高超,但至少李安然认为,她可以行医开方子治寻常的病痛。   李若萱再笨再没出息,她可是实实在在被李安然调教了三年。说是治寻常的病痛,可是找李安然看病的人,总有几分难度,李若萱后来可以应付,说明她真的可以。   轻视楚狂,面具人承认这是他的错。可是轻视李若萱,难道也是他的错?面具人自己仰天苦笑,为什么一沾上李安然,自己就有点草木皆兵?李若萱,就算她有出息了,她能有多大出息?   先不管李安然,先对付楚狂吧,他现在是心腹大患,必须,除掉他。   沈霄带着婷婷回来了。不见云逸。   楚狂问,婷婷一下子就泪流满脸。沈霄恨恨道,“我们刚到云家,就传来菲虹山庄出事的消息。云家竟然扣住阿逸,不许他和婷婷成亲。”   楚狂道,“不许成亲?那阿逸呢,他就依了?”   沈霄道,“阿逸一直没露面,他们云家说,把他熏了迷香又点中穴道,关了起来不准离开云家一步。”   楚狂道,“到底为什么?”   沈霄道,“他们云家说,那个面具人,威胁他们,若是敢跟菲虹山庄有勾连,就灭他们云家满门。他们被施了毒下了药,要依赖面具人的解药。正逢菲虹山庄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怎么敢忤逆面具人!”   楚狂笑了一下,没说话。婷婷在一旁哭,气恨地骂,“哼!那个云逸,丧良心!他们家的人都丧良心,不让云哥哥见我!他们不娶,我还不嫁了!等我们打败了面具人,要他们好看!”   婷婷突然想起来,马上说了一句,“楚狂哥哥,我姐姐呢?”   沈霄也一下子警醒,“就是,紫嫣呢,她怎么不出来见我们!”   楚狂说跟斩凤仪去问鼎阁了。沈霄几乎跳起来,骂道,“你是不是疯了,把她交给斩凤仪,你就敢!”   楚狂道,“有什么不敢?斩凤仪不能把她怎么样,藏在问鼎阁相对安全,在这里,随随便便被别人拿来当人质,她没有武功,现在这么乱,我顾那么多,怎么护着她?”   沈霄急道,“你怎么就知道斩凤仪不能给她怎么样,斩凤仪的为人你不清楚?万一紫嫣出了事怎么办!”   楚狂道,“就因为我知道斩凤仪是什么样的人,我才把紫嫣交给他。爹你放心,他现在连他的斩家还顾不过来,他在问鼎阁从不动女人。”   沈霄道,“斩凤仪会讲什么信用,他万一不把紫嫣带到问鼎阁,他直接把紫嫣领回斩家怎么办?紫嫣的性子,怎么会从他,你,你这要是害死紫嫣!”   楚狂道,“爹我跟你说紫嫣没事的。斩凤仪再恶劣,他也是有底线的。我二哥清楚这点,我也清楚。否则我二哥不会还拿他当兄弟,我也不会和他赏琴喝酒。他说了句很恶毒的话,他说我不死,他就不会动紫嫣。我死不了,所以爹你放心。”   沈霄勃然怒道,“什么叫你不死他不动,难道你死了,就要紫嫣受他的欺负?”   楚狂黯然笑道,“爹,如果我死了,我们这些人,有几个能活成?紫嫣她,就是在我身边,还能活吗?换句话说,他斩凤仪存活的几率有多大?”   沈霄一下子默然。他仰天抚着胡须,叹气道,“也罢!风口浪尖,每一个人面具人都不放过,我这个做亲爹的,也是护不了她周全。”   在离菲虹山庄二十里处,突然有暗道洞开。楚狂接到这个消息,抱着伤赶过去。暗道洞开。可以一直走,一直走,走回到菲虹山庄。   楚狂按不住内心的狂喜。二哥,二哥他一定还活着!   二哥从暗道里走了出来,连门都没有封。他就是告诉自己,他还活着!   二哥还活着!楚狂和白衣堂的弟子欢喜成一团,但很快他们就纳闷,李安然在哪里?   一切的迹象昭示着他出来了,可是他李安然人呢?   只有洞开的暗道,没有人。   他没有回菲虹山庄,没有去安然堂,没有见他一面,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不见了。他会去哪儿?   楚狂有点抓狂,二哥去会哪儿!   他这么做什么意思?   楚狂很快就明白了。二哥一定是伤未好,怕他会拖累自己,怕他们会一起死。他昭示自己出来了,却不见了,就是等于要面具人分一半心来对付他,面具人就不能全身心来剿杀自己。   面具人一定会发疯地找,他势必要找到二哥的下落,趁着二哥的虚弱,杀了他。   面具人一旦全身心对付,他们在一起很可能一起死,这样让面具人兵分两路,或许都能活。   可是二哥会极其凶险。二哥不敢来菲虹山庄,不敢和他在一起,说明他伤势极重,不能帮到自己,反而会令面具人更加丧心病狂。   二哥到底怎么了,如果他真的伤势极重,他带着若萱能跑到哪去?他如果真的伤势极重,还能给面具人多少威胁,面具人杀他不是很容易?   楚狂情急之下,吐出一口血来。但血一吐出来,他马上就明白,二哥这一招唯一的优势,就是藏猫猫。   面具人不知道他在哪里,他要让面具人提心吊胆一直惶惶不休地找。他会让面具人调动很多人手,兴师动众地找。   可是,他自己会有多凶险,他全然不顾吗?   他在向面具人宣战。他在挑战,我就算是伤势极重,可是天大地大,还会有一个存活的李安然。   战场无限制地拉开。楚狂知道,李安然有很多种技能。他能应战,更会逃跑。他还学会了易容,跟他的夫人。   只是,伤重之人亡命江湖,兄弟之间天各一方。让楚狂很凄凉。   楚狂很凄凉。二哥为什么这么胆小,来到自己身边,他们兄弟同心,就一定会失败吗?他就不信,面具人真的有那么大的本事?当年围剿二哥的时候,二哥不也是伤势极重,他一个人,不也是挺过来了。现在就算是他伤势极重,可是还有他楚狂,还有白衣堂十二名弟子。   当然楚狂他自己也是伤势极重。可是有什么关系,二哥他用毒就可以神出鬼没,他是惯用暗器的,谁遇到他都得加几分小心。不管怎么说,在一起总是能相互照应,胜算的机会并不比天各一方小啊!   他到底为什么?思来想去还是只有一个答案。二哥他的伤,很重很重。重到,在他认为,他会是大家的拖累。   楚狂突然就含了泪。二哥他认为自己会是大家的拖累。这说明,他本来就凶多吉少,他自己很清楚,所以他才会胆小,不惜去以身犯险。   想一想。二哥,他一直就是在受伤的。从他父亲死的那天起,每一次战役,都是旧伤未了,新伤又至。他虽然胜,但几乎每一次都被打得半死不活。休养这两年,他还没有彻底恢复元气,这一次,怕是要牵出所有的伤,他的身体要和他算总账了。   只是,一个这样重伤的李安然,带着一个初入世事,武功和心机都很平常的李若萱,他怎么去亡命江湖,他怎么和面具人玩藏猫猫的游戏,他怎么去牵扯面具人的精力,耗损他的元气? 第112章 隐于市   面具人也抓狂,不等他除掉楚狂炸毁暗道,李安然他自己出来了。   他出来了,还不见了。   这一切的事实在说明,他李安然活着。若是李若萱自己出来,她一定会去找楚狂,她一个人根本没有这样的胆识。   他下令找。必须找到。   他动用柳无痕去找。当今世上论起追踪寻找,没有人能高过柳无痕。   可是柳无痕说,他只管找,不管杀。   他知道,柳无痕不是自己的手下,严格说他是自己的师弟。他的怪脾气,从来不肯帮自己。而他,也真的奈何不了他。柳无痕肯找,说穿了还是李安然勾起了他找的兴趣。   他柳无痕想找一个人,绝对是对他很重要的人。柳无痕和李安然素不相识,之所以对他很重要,是因为李安然够传奇。柳无痕想见识一下,而已。   柳无痕对他说,三天,给你消息。   可是三天过去了,没消息。柳无痕说,再三天。   三天又过去了,还是没消息。   柳无痕彻底开始感兴趣了。他花了六天都找不到的人,会是什么人?   他向面具人要李安然的气味。   面具人挖空心思在杭州找到李安然穿过的衣,用过的用具。   柳无痕说,十天。   柳无痕说的期限,已经是给自己留有余地了。他觉得有了李安然的气味,不出三天,就能找到他。   可是柳无痕很快傻眼了,四面八方,突然都是李安然的气味。最初向南追了三天,突然气味变得异常淡薄,西边的气味盛了起来。   于是往西追。一无所获。东南西北都能找到李安然的气味。   必须要承认,天底下只有一个李安然,他分神乏术,是不能这样东南西北乱窜的。   十天很快过去,柳无痕一无所获。   柳无痕今年三十八岁,还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可是看起来很苦恼。   他的身材矮小,清瘦,脸有点白,对于男人来说,他不英俊,也不潇洒。他的上颚微微有点突出,鼻挺直。他有一双浓眉,眼睛虽然不大,但眸子很黑,很清亮。   他看起来就是个书生,很斯文,很温和。有时候还很爱笑。   师父临终要他辅助五师兄。他一向不以为然,他对天下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追踪术。   两个师兄两个师姐都死了,叫他五师兄,其实苏笑,也是他最后一个师兄了。   对于这个五师兄,他很佩服,但佩服归佩服,他不喜欢的事,还是不去干。五师兄要天下,那他尽管要去,他不帮,也不捣乱,反正他只是爱他的追踪术。   可是他突然真的对那个李安然感起了兴趣。能把五师兄弄得焦头烂额,伤得半死不活,肯定是个厉害的人物。但柳无痕做梦也没有想到,那李安然竟然会追踪术。   不但会追踪术,他李安然还是个高手。否则自己出动半个月一无所获,谁有这样的本事?   只有会追踪,才能反追踪。李安然着实挑起了柳无痕的性子,乖乖,一定要找到他。   他叫李安然干什么,他还是叫李无痕好了!一瞬间就能没了踪影,远远近近找不到。他是神仙,飞到天上去了不成,可是就是飞到天上去,他柳无痕也应该能找到啊!   气味已经不管用了,懂得到处发散气味的,自然懂得掩藏自己的气味。至于面容,李安然娶了楚雨燕,楚雨燕可是怜香子的徒弟,他不把易容术学了去才怪。   没有气味没有面容,现在要找李安然,等于大海捞针,即便你知道他跑不远,你还是找不到。   柳无痕对苏笑说,李安然我帮你找,但什么时候找到,不知道。   苏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李安然成了他的一场噩梦。   他不但没死,还不知道跑到哪里去。连柳无痕都表现得无可奈何。   李安然和李若萱在一家客栈里住宿吃饭。李安然现在化妆成须发洁白的老者,废了腿。李若萱还是个小姑娘,只是被化得面目全非,丑了很多,她还改了名字,叫丫头。   李安然不敢改变她的年龄性别,怕这丫头一不小心就会露出马脚。不过他们的身份改变了,他现在是爷爷,李若萱是孙女。   在暗道里已经适应了很久,要不然让李若萱突然改嘴叫爷爷,她不笑场了才怪。   他们吃的还算不错,一大碟肉包子,还有两个小菜,两碗汤。   李安然教她看形形色色的人。他对李若萱道,“看人,要先看一个人的眼睛,看他的神态,要格外留意人的小动作。”   他说完指着一桌要了很多酒肉的客人小声道,“你看见了吗,那桌人,肯定是吃白食的。你看为首的那个,穿黑衣服的,他的袍子绣着花,看起来像是个有钱人,可是你看他的手,虽然白,指甲缝却是黑的,他那衣服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唬人的。”   李若萱顺着哥哥的话看,不解道,“可是爷爷你为什么说他们吃白食啊?”   李安然道,“你看他们的神情,颐指气使,大声嚷嚷着菜不好吃。那个穿灰色上衣不爱说话的那个,你看他的眼睛,炯炯有神,有精光。再看他的手指,骨节大,有细茧,手在开合之间有力气,他一定是练过功夫在街上混的,你看他的姿态,是一种随时准备爆发的姿态,他们就要起身离开赖账了。”   李安然刚说完,那两个人互相交换个颜色,站起来大摇大摆地往外走。店小二叫道,“客官您慢走,哎,两位客官,你们你们还没给钱呢!”   黑衣服一把抓住店小二骂道,“你们做的这是什么菜,老子吃了都嫌倒霉,还敢要钱,要什么钱!”   顿时有三两个人走出来,一边拉一边劝,灰衣服出手将小二打得鼻青脸肿,一个耳光打掉了两颗牙。众人见不好惹,隐忍着退让,老板出来点头哈腰把那两个人送走。   李若萱看得目瞪口呆,拉着李安然悄声问,“哥你倒是说,你怎么知道他们吃白食不给钱。”   李安然轻斥道,“又错了,该叫我什么。”   李若萱吐吐舌头,缩起脖子,李安然对她道,“看那穿黑衣服手的动作,你看过去的时候,他的手是不是叉在腰上,右手食指轻轻地敲?”   李若萱回忆了一下,点头。李安然道,“那时他们吃完了,一般人吃了饭如果准备付钱,应该是什么样的动作。你看那边。”   一个卖艺的老汉领着个小男孩,一边叫小二,一边伸手摸向袖子。   李若萱笑,点头道,“我知道了。”   李安然道,“你处处多长一双眼睛,多留心,仔细看每个人的小动作,就能学到很多。人看的多了,就能识人了。一个人再能掩藏,他内心的想法在外面总是能找到蛛丝马迹的,你要留心观察,不能光听他跟你讲什么话。”   李若萱点头,眼睛开始乱七八糟地看。李安然无奈地叹气,低声对她道,“你这样子突兀地盯着人家看怎么行,当心人家骂你。”   果然一个黑大个子瞪了李若萱一眼,骂道,“你看什么看,没看过长得黑的,丑八怪!”   李若萱赶忙埋头吃她的东西,李安然朝人家赔着不是。黑大个子怏怏地不再理他们,李安然见她吃得差不多了,叫她和自己回房间。   李若萱进屋插好门,就笑,李安然责怪道,“你还笑,要你看人,有你那么看的吗?轻轻瞟上几眼就好了,像你那样子看,一下子就叫人察觉,甚至想上来和你吵架,你那样除了惹祸,还能看出什么来?”   李若萱扑倒在床上,说道,“我以后知道了。”   李安然道,“你别不以为然,普通人也就罢了,若是练家子,你在背后盯着人看,人家也能察觉。你必须学会不动声色瞟一眼,把他的动作语气特征尽收眼底。”   李若萱道,“啊,看一眼就把他的动作语气特征尽收眼底,听起来好难啊,哥哥我……”   李安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李若萱自知失言,一下子闭嘴不敢说话了。李安然生着气不理她,李若萱理亏地垂头呆了半晌,见李安然不消气,遂上前摇着李安然的脖子撒娇,“爷爷,我知道错了,好爷爷你别生气了,我错了……”   李安然笑,凑在她耳边小声道,“以后再不许出错,你想害死我们两是不是。”   李若萱连连应了,陪着笑。李安然抓过她来,和他一起坐在窗口,看街上形形色色的人。   李若萱趴在窗上盯着,李安然给她讲,听她说。李若萱突然觉得很快活。如果有一天,什么事也不做,就坐在大街上看来来往往的过客,看他们各种各样的表情和动作,倒也真的是不错。   李若萱兴致盎然,但她进步很慢。   有一天,李安然指着一个人对若萱道,“那个人不普通。”   李若萱仔细看过去,哥哥指着的那个人个子不高,像个书生,瘦,脸白,上颚微微凸出,浓眉,眼睛不大,单眼皮,眸子却很亮,很黑。她瞧不出所以然来,问,“怎么了,哪里就不普通。”   李安然道,“他是个追踪高手,应该是来找咱们的。”   李若萱的神经一下子绷得紧紧的,很紧张地看了半天,低声问,“你怎么知道,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啊。”   李安然道,“你看他的眼睛,仔细看。”   李若萱看了半天,直到那个人已经慢慢地走远了,她奇怪道,“没什么特别啊。”   李安然道,“他看起来目不斜视,可是他的眼睛却一刻也不停,用余光看着所有东西。他不是有意为之,别人看不出来,这才可怕。”   李若萱道,“为什么?”   李安然道,“不是有意为之,就是他日常的习惯。他日常的习惯能在不经意间把周遭的一切纳入眼底,对一切事物都保持着新鲜的灵敏度,这说明他是一个顶尖的追踪高手。”   李若萱吓得半天没说出话来,良久才问李安然,“那,那他不会是发现我们了吧。”   李安然对她笑,说道,“发现我们他就不会继续向前走了。”   李若萱一下子趴到窗户边使劲朝那人走过的方向看,似乎生怕一转眼他就会回来,会发现他们一样。   李安然道,“他没发现。他现在追踪我们应该是凭气味,可是气味我早已经用飞鸟发散出去了,他找也是白找。我现在用其他香料掩盖住了我们身上的气味,他应该是找不到的,你放心大胆地吃饭睡觉,他们现在抓不住我们。”   李若萱抚着胸口躲进屋子里,小脸都有点白了,半天不说话。李安然忍不住问她,“怎么了,跟你说一声就吓成这样?”   李若萱突然扑在了他的怀里,窝起身子道,“哥哥我们……”   李安然轻轻拍了下她的嘴,盯着她。李若萱一捂嘴,埋头在李安然怀里心虚道,“爷爷我,我们离他那么近,我害怕,万一他们发现了,我们还是快逃吧。”   李安然道,“我们本来就在逃。大隐隐于世,这里人多,更好躲。你就当是我带你出来玩,开心一点,别战战兢兢的,自己先吓到,怕人家认不出来吗?”   李安然就这样和柳无痕交错而过。那是李安然出暗道的第十天,中午。   一晃一个月,李若萱几乎爱上了这种游离的生活。每天就是赶路,并不辛苦,若她实在喜欢,李安然还偶尔逗留。她的工作就是推着哥哥混迹在人流里,看人。   李安然训练她的眼力,瞬间捕捉细节并作出判断的能力。不过李若萱贪玩多一些,街上形形色色的东西让她的眼睛根本不够使,她的注意力也老是出现偏差,自己喜欢的看得还算仔细,不感兴趣的,几乎就是视而不见。李安然终于怒了。   他几乎是无奈地问她,“是不是我的腿废了,就管不了你了,你就不听我的话了。”   李若萱有点紧张,无措道,“哥哥我……”转而又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一下子捂住嘴,改嘴道,“爷爷,我,我没有,我哪敢不听你话。”   李安然道,“我告诉你,要你别光贪玩盯着自己好玩的东西看,你听了吗?”   李若萱低下头,理亏地不再言语。李安然看了她半晌,叹了口气。   李若萱知道哥哥生气了,乖乖地低头在一旁不吭声。李安然道,“教你练眼力你不好好学,你还真以为这是出来玩啊,你这丫头,怎么就没心少肺的,这都什么时候了,自己不用心,要我像从前一样打你骂你吗?”李安然说着,看着若萱心虚认错的可怜样子突然就笑了,“我现在没力气打你了,你要跑,我想抓也追不上,你就无法无天不听招呼了是不是?”   李若萱看哥哥脸色,觉得哥哥好像气消了,于是凑过去,摇着哥哥肩膀好一顿认错撒娇,李安然笑着警告,“别光说好听的,说好听的没用,明天开始给我用心点,以后哥哥要靠你了,你再不改早晚把我们俩都害死!”   李若萱一下子抓住了李安然的口误,指着李安然道,“错了错了,这回你也错了!”   李安然哭笑不得。这丫头到底有没有把他的话放心里去啊!   整整一个月,面具人觉得自己就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抵死焦灼。   李安然不可能一点线索没有,凭空消失了。他甚至怀疑柳无痕故意放水,怎么可能,那柳无痕钻研追踪术三十年,在江湖上虽然没名气,但那是因为他不想让自己出名,他不喜欢揽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只喜欢钻研追踪术。   世界上有他柳无痕找不到的人吗?这么多年,他给柳无痕数万两银子,让他做实验,让他养犬,养鸽子,让他研究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布料,可以根据外在环境自动变换颜色。他是他的师兄,他柳无痕不喜欢揽事,他二十年从来不去求他,现在就让他找个李安然,他竟然找不出来?   他就想不明白,李安然是神仙吗?他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不足奇,因为他要准确地打暗器就得熟悉各种武器的套路,了解各种武器的长处和弱点;他懂毒也不足奇,君子有防人之心,不懂药理等于任人宰割;他心思缜密胆识过人,他内功诡异越战越勇,这些他苏笑也都认了,毕竟现在的天下应该算是控制在自己手里,一流的成名人物,不管是自愿还是被动,都会听他苏笑的调遣,李安然和自己为敌,总得有些资本,他的资本应该是不小了。   可是他怎么可以,擅长追踪术?他还有什么技能,是自己根本就不知道的?   面具人有所耳闻,李安然从三岁开始,就没日没夜地学,他的一天能抵别人三天,他没有童年,没有玩耍的乐趣,他只能在学习中寻找乐趣。小孩子难免贪玩,他最贪玩的一次就是和他们村放牛的牧童聊了一会天,听人家吹了会儿牧笛,一共就是一炷香的功夫,结果挨了孟如烟一顿打,在房间里罚跪,当然罚跪还在看书。   李安然资质非凡,长于记诵,而且教他什么,他很快就能对那东西感兴趣,学得很快,一般不用人管束。可他再资质非凡,他总是人吧,一旦有所痴迷,必定有所缺陷。大凡痴迷钻研的人,都性格古怪,行为偏激,不懂得怎么为人处事,人不可能太完美,这是天道,可他李安然的性情,胸襟,气度,皆是上乘之选,他怎么就能违反天道?   面具人突然奇怪,这三年,李安然在干些什么,自己应该很清楚。他要养伤,要教妹妹,在花园里喝茶,他要谈恋爱结婚生孩子,他还要应酬,很多事务要他经手,生意要他最后定夺,他哪来的时间,竟然神不知鬼不觉教了十二个徒弟?   面具人有一个瞬间,突然不想杀他了,他很想把李安然抓来,关起来把他当成一个怪胎来研究。如果可能,他很想抓了李安然来,和他喝顿酒,问问他,他是人吗?   他干什么事都完美得不像人。或许就是他最后抱住老婆孩子的一瞬间像个凡俗的人。可仔细想,他爱一个人就用情至深,其实也完美得不像个人。   面具人开始怀疑这场较量的结局。他第一次发现等待他的,是一个深不可见底的黑洞。他的对手,李安然,不是人,是一个光风霁月的英俊的怪兽。   既然李安然找不见,那就先杀了楚狂。 第113章 悠悠我心   问鼎阁。中秋。   斩凤仪在问鼎阁向来是神色冷峻。他穿着一身黑衣,上面有暗红的水纹,在偶尔一个对着月光的角度,会焕发出淡淡的光彩来。   他的四周满是菊花,白的,黄的,紫的,有的宽硕,有的清瘦。   还有一个人,她人比黄花瘦。斩凤仪望着沈紫嫣,憔悴病弱的沈紫嫣,他就很纳闷,楚狂为什么会喜欢这样一个人,他生性狂放不羁,沈紫嫣如此婉约,这两个人能搭调吗?   他凑过去,貌似随意地往花丛中一倚,若是在外面,他的脸上一定是轻薄暧昧的笑,可是在问鼎阁,他脸上的表情很干净。   他问沈紫嫣,“住得还习惯吧,看你这样子,怕是,也习惯不起来。”   沈紫嫣道,“还好,承蒙你悉心照顾。”   斩凤仪笑道,“我是不会照顾人的,所有问鼎阁女人的事情,归我妹妹管,我只管杀人。”   沈紫嫣为他倒一杯酒,还温热着。   斩凤仪端起来喝了。他盯着沈紫嫣笑,“嫂夫人你这是,想念我杜兄了吧,你想归想,身体还是最重要,你要是有个大病小灾的,将来被杜兄知道了,他那脾气,还不剥了我的皮。”   沈紫嫣笑。斩凤仪一向好女色,以轻薄风流臭名昭著,可是他在自己面前,实实在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君子,从来没有轻薄失礼过。   在外面他还保留着一副风流不羁的公子样,让自己多少有些提防,可是一进这问鼎阁,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一身冷峻,连懒散也带着杀气。他将自己安顿好就再也不露面,平日与自己接触的就是几个小丫鬟,连防他也不用防。   沈紫嫣有时候都疑惑,相差如此悬殊的一个人,究竟哪一个才是他真正的自己?一个人,如何裂变出,水火不相容的两个人?   沈复端着药走过来,他去给沈紫嫣配药了,见了斩凤仪,打招呼。   斩凤仪一脸温存,“沈伯伯,本来杜兄把嫂夫人交给我,我却照顾不好,反而要烦劳您了,您就多费心。”   沈复不太习惯斩凤仪说这样客气的话,忙着答谢,他是永远不放心把女儿和斩凤仪独处的,让紫嫣喝了药去房间歇着。   斩凤仪见沈复的样子,心里很不快,脸上淡淡笑着,说道,“沈伯伯还是怕我欺负了嫂夫人不成,”他说着,笑盈盈地盯着沈紫嫣,“这是在问鼎阁,在我的地盘上,我若想动手,她在房间里还是在花园里,对我来说都一样,都是在我的家里。”   沈复脸一红,连声否认,斩凤仪神色清冷,伸手折断一枝盛开的菊花拿在手中。沈紫嫣见他把那么大一枝主枝折断,整棵菊花显得光秃秃的,内心里暗暗可惜。   斩凤仪嗅了嗅菊花,伸手递给沈紫嫣,起身弹弹衣襟,正好小丫鬟端来一大盘精美的点心,还有一篮新鲜的瓜果,放在花间的小桌上。   斩凤仪望着沈氏父女笑,说道,“那我就走了,免得打扰你们赏月。沈伯伯你放心,我答应杜兄,只要他不死,我就不碰嫂夫人。其实他死了我也碰不了,因为他死,我也得死。”   斩凤仪离开,倚在高楼之上,头顶是皎洁圆满的月,身边是浩浩猎猎的风。   如水的月光,他很幽独。   别人怎么看,别人怎么想,他其实不在乎。   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他其实看谁也不顺眼,他其实看谁也不服气。   他原本自视甚高。他喜欢的是不同流俗,惊世骇俗。他不喜欢自己成为一个好男人,他觉得好男人其实很俗,很不过瘾。当然他也不喜欢自己就是一个纯纯正正的坏男人,因为坏男人其实也很俗。   他喜欢自己让人恨,喜欢自己被人讨厌,他喜欢看别人恨他入骨,气得牙痒痒又给他没有办法的样子。看别人抓狂,他就觉得快意,乃至幸福。   他希望自己被所有女人爱,但某一个女人真的爱上他,他又会远远地走开。他可以爱女人,女人最好别爱她,越是不爱他,他越觉得有趣。   他欺负女人,无论什么样的女人他都敢调戏,对自己的女人想爱就爱,想扔就扔,想杀就杀。可是一转眼,他来到问鼎阁,哪个女人受了欺负,他就分文不取替人家报仇去。问鼎阁只有一次拒绝女人,就是他自己的一个妾来控诉他,问鼎阁给的回答是,对不起,我们不是斩凤仪的对手。   呵呵,说到底,他斩凤仪就是喜欢自己跟自己较劲。前一脚做了某个行为,后一脚自己就否定他。   斩凤仪倚楼听风,夜风猎猎。   他站在高楼上,俯瞰人间的中秋繁华。   他默默地苦笑。讥笑。世人都骂他,世人都爱他。世人都憎恨他,世人都讨好他。可这一切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就是他自己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自己高兴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伤害了别人,尽管别人来恨。他帮了别人生怕别人感激,赶紧做件对不起人家的事情,要人家恨。   他就是喜欢玩。戏弄着所有人玩,从来不在意别人的尊严乃至生命。像一个小男孩抓了麻雀折磨再放飞,残忍但不失乐趣。是,一切权当做游戏取乐子。唱完白脸唱黑脸,唱完黑脸唱红脸。他一个人唱一出戏,包揽全部的角色。   他喜欢他自己内心的阴暗。他问所有的好男人,你们有我这么坏吗?他问所有的坏男人,你们有我这么好吗?   活得就像是一个小丑,作怪表演,别人乐不乐他不管,他只求自己快乐。   他斩凤仪,其实有一个秘密。他很怕别人对他好,别人一对他好,他就心软。   可是他恨自己心软,所以别人一对他好,他就马上恩将仇报。   于是没有人敢对他好。李安然除外。李安然不管他怎么折腾,总是对他好,从小就是这样。   小时候他摔倒了,那个付清流赶来扶起他。他马上扬了把沙子,把付清流推倒在石头上,磕破了头,流了好多血,现在头发里还有一道大疤。   那年他还不到七岁,就如此邪恶。从此付清流再也没理过他。可李安然不是,他总是暗算李安然,李安然该对他好,还是对他好。   他一开始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李安然敢对他好?   后来他明白了,李安然看穿了他。而且李安然有足够的智慧和能力,躲过他的暗算。   他明白了,可是他不服气。他虽然不服气,可是他偷偷地哭了。   他叫李安然哥。他享受着他哥哥的关心和爱护,他继续乐此不疲地暗算,做小白眼狼,做恩将仇报的毒蛇。   从小李安然就打他。他每次恩将仇报暗算不成,李安然气极了,就打他。他挨了打也觉得很快乐。   因为李安然了解他。世界上有个人了解他,肯包容他。他于是继续心安理得地享受李安然对他的好,忘恩负义地暗算,愤恨不平地挨打。他乐此不疲。因为这世界上,只有李安然一个人识货,肯陪他玩游戏。   他必须得帮他,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不能欺负他的哥哥,他自己除外。   他救了他,偷偷地救,他怕李安然会感激,他一出场就去调戏李安然的妻子和妹子。   李安然是他的兄弟不假,可是按他的性子,兄弟的女人,该抢还要抢。他不是不抢,而是抢不去。他有最充分的理由,他打不过李安然。   至于李若萱,那丫头,看他哥哥的面子,逗一逗就算了,不想那丫头还真是不禁逗。李安然也真是宝贝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打过自己那么狠。   斩凤仪想起李安然,一个人倚着高楼,就笑了。   哥哥,从他第一次开口叫李安然哥的那天起,他就把他当成是比血脉相连还要亲的兄弟。偏偏他内心越热诚,他外表越薄凉。十四岁分手,十年未见一面。   他们从来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跳起来大骂李安然是草包,为了个女人赔上了自己。是,他斩凤仪绝干不出这种事,据说试情毒发前女人很缠着男人,女人缠着他,他早就跑得没影了,毒发的现场他一定在也不在。就是碰巧在,他也躲得远远的,最多叹口气。   可是他忍不住想,有一个人能让自己连命也不要,李安然在抱住楚雨燕的那一刹那,一定是,很幸福,非常幸福吧。   自己这一生,都做不到那么幸福吧。人世间,有一个人,值得自己付出生命,想一想,是很神奇的一件事。   中秋了,他不想回家。家里真是麻烦,一大堆老老少少的女人,看着就烦。   想来自己这怪异的性子,也应该是得自家里的环境吧。女人之间的斗争真是可怕,一个又一个孩子死了,他能存活,自然有他存活的理由。   在那样的环境里,只有薄凉。彼此陷害。手段高超者胜。   他从来就有陷害人的天分,他四岁就表现出非凡的天分。他四岁就懂得怎么讨好,怎么掩藏,怎么栽赃,怎么自保。   别人对他好,他有一种出自本能的抗拒,他老觉得那好,有陷害他的目的。   别人恨他,他反而觉得安全,因为他知道那个人恨他,他会留神,他一留神,就没人能害得了他。   久而久之,就成了他的性子。好像不那样,他就浑身不痛快。   除了李安然,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之所以那么惹人恨,是因为他骨子里就缺少安全。   李安然懂。所以能一直对他好。其实从很小的时候,从他明白李安然之后,他都很想像心无芥蒂的孩子一样钻进哥哥的怀里,安然享受一下被人呵护疼爱的感觉。可是他做不到,他觉得那样很丢脸,他倔强地坚持自我,恩将仇报。越是渴望被疼爱的感觉,越是暗算得凶狠,李安然越火大,打他越重。   没关系,反正斩凤仪知道,他暗算不了他哥哥,反正他做哥哥的打过了,还是会对他好。   只是而今,那个男人在哪儿啊?李安然,亡命天涯,他的处境很凶险。他知道,他的哥哥,处境很凶险。   斩凤仪坐靠在栏杆上,他意味深长地抚着自己的嘴角,讥诮地笑。这世界竟然有那么胆大的男人,敢把自己漂亮的老婆托付给他斩凤仪。   楚狂还真不是一般的可爱。   好像,他如果不欺负了沈紫嫣,就有点辜负了楚狂。送上门的货若是不要,是不是有点看不起人家。   可是斩凤仪有点意兴阑珊,既然只是游戏,只是表演,多演一场少演一场,好像也没多大关系。   他不抢沈紫嫣其实也很有合格的理由,他也打不过楚狂。   但其实他斩凤仪的脾气,就算打不过,抓住机会该调戏还是应该调戏。否则他斩凤仪,就不是斩凤仪了。   但斩凤仪他这次还真是出不了手。   沈紫嫣的脾气,怕是会一死了之。楚狂和他之间,非拼个你死我活。可是他斩凤仪不想死,他也不想楚狂死。话说,能找到一个这么有趣的人,还那么懂音律,弹琴弹得那么好,不容易。何况,自己打不过他,他真要拼命,死的人是自己。   关键是,能这么信任他,说明楚狂好像和李安然一样,看透了他。   被人看透一点不好玩,他不希望被人看透,可是真的被人看透了,他对那人又好奇又感激。   人人都说他爱美女。其实他到底有多爱美女,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或许,李安然知道,楚狂也知道。   楚狂孤军奋战,撑不了太久。   他撑不住,李安然一定现身,为他分担。   李安然现身,凶多吉少。   所以他,斩凤仪,必须帮楚狂。   需要付出的代价他自然很清楚。以斩家和问鼎阁为代价。   兄弟有难,鼎力相助,两肋插刀,是不是很俗。   可是袖手旁观,与世浮沉,庸庸自保,更俗。   何况是,他自由散漫惯了,他眼高于顶,他看谁都不服气。面具人想控制全天下,控制他,他宁愿死。   不自由,毋宁死。我斩凤仪要游戏整个人间,怎么能任凭一人掌控了天下?   所以楚狂,我只能帮你。关键是,我不帮你,谁还敢帮你。   楚狂只觉得这场战争很惨烈。   十二名白衣堂的弟子,现在只剩下九个。他们整整齐齐站在楚狂身后,等着楚狂一声令下。   楚狂冷冷地看着面前只露着两只眼睛的黑衣人,穿着宽大的袍子,看不见脚,披头散发宛若鬼魅。   黑衣人的后面也站着七个和他一样装扮的黑衣人,就好像大鬼后面跟着七个小鬼。   他们出手甚是厉害,很诡异。楚狂甚至怀疑他们是人还是机器,往往被砍倒在地,一转眼又会跃起来给人致命的一刀,然后再死去。   白衣堂的弟子不了解这种打法,打倒对方后就有所疏忽,结果对方死了两个,他们死了三个。   楚狂实在想不起江湖中这是什么门派,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和为首的交了两轮手,对方和他一样,不怕死,且招数诡异。   楚狂忍不住问,“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交了几下手,心下佩服的紧,可这一上来就打,你死我活的,就算要我死,也得报上名来,我也好知道我是被谁杀了!”   为首的道,“我们叫冤魂。”   楚狂抬头看看天,中秋刚过,月光还很好,这群鬼一样的人站在菲虹山庄的废墟里,拿着雪亮的快刀,确有几分阴森。   楚狂扛着刀就笑了,“你们这叫什么冤魂,杀人夺命,我看应该叫制造冤魂才对。”   为首的黑衣人不说话,只是很好奇地看了楚狂几眼。   楚狂笑道,“看我干什么,看完了还不是一样要杀吗?”   为首的黑衣人道,“我只是想看清楚,你是纯粹在说笑,还是在想对策。”   楚狂道,“当然是在想对策,纯粹的说笑,不用带着刀吧。”   为首的黑衣人道,“那好!”一甩头发挥刀已经冲了过来。   楚狂很少这样后发制人,一向都是他的刀很强势很不要命的。可是今天他碰上了更不要命的。   楚狂扛着刀等着他,黑衣人近身,楚狂挥刀过去,不想黑衣人突然多了一把刀,神不知鬼不觉地刺入楚狂的小腹。楚狂躲闪,那黑衣人又多了一把刀。   楚狂格住的刀应声而断,接着去拦击突然闪出的刀。黑衣人又多了一把刀。   楚狂突然很好奇,这鬼一样的男人,到底有多少把刀。他于是躲闪。他闭着眼躲闪。   他好音律。闭上眼睛他的耳朵特别灵。他试过,他留神听一片花瓣坠落,他的刀挥出去,准确无误把花瓣砍断陷在泥里。   好。好快的刀。他轻轻一闪,削断了他左边的头发。刀回路转,他一低身,刀风在他头顶而过,紧接着又折回来,他闪,刀贴着他的右耳削过。   终于等到了,六把刀,打着旋儿飞过来。   这冤魂应该去和二哥玩暗器。楚狂这样想着,突然暴喝一声,两眼精光尽现,挥刀呼啸着砍过去。   死亡的呼唤。   强劲的风声,刺耳的尖叫,混合着楚狂的暴喝在嗡嗡地回响。   刀刃茹血。黑衣人一刀两断。楚狂又转手一刀,黑衣人被横竖劈开。   一个瞬间黑衣人还是有意识的,他眼看着楚狂一低头,自己抛出去的两把小刀被格回准确无误地刺中了他自己的心窝,他看见楚狂回身抡刀,将剩余的四把刀从他的衣服上环扫开。   然后他感到自己被分崩离析,他听见楚狂恨恨地嗜血道,“你是冤魂,就应该躲在地下,不应该跑到上面来。”   黑衣人死。   楚狂弯腰捂住伤口,用刀杵着地。   周围一片混战。   白衣堂的弟子骁勇,但难敌黑衣冤魂的诡异。他把为首的杀了,剩下的似乎越战越勇。   项君若的武功本来不错,他的左手剑还不是很熟练,可是他杀红了眼。   有一点别人无法比拟,项君若他有无比丰富的杀人经验,他凭手感就能判断人是不是真的死了。所以倒在他剑下的人,永远不可能再跃起来。   他很机警。楚狂的身体对危险的敏感度是出自本能,项君若后天的训练对危险也具有非常敏锐的嗅觉,所以他的左手剑虽然不能随心所欲,但身体能躲过对手出其不意的袭击。   又是两名白衣堂的弟子倒下,楚狂很想冲过去帮他们,可是他力不从心。他只想跌坐在地上,喘一喘气。   他不比李安然。李安然的内力其实很邪性,伤再重,要命的时候总能迸发出来,可是他不行。鬼知道,刚才那要人命的一招,实在是饮鸩止渴,他透支了自己的内力了,强忍着憋着一口血没吐出来。   黑衣人似乎察觉出他的气力不支,纷纷向他这边杀来。项君若退到他身边,替他抵抗。   楚狂一咬牙,支起身子和项君若背靠背,来人突然怯手。   有一个短暂的停歇。双方人对峙着。黑衣人还剩三个,白衣堂的弟子,还有六个。   打下去,就是胜也是惨胜。   偏偏夜空中又跃下一个人影,一身大红的衣裙,在风里飘摇。   她没有蒙面,一张脸很是清丽。她背着手在空中,反弹着琵琶。   楚狂有一个错觉,他猛一眼还以为是斩凤仪来了。可是一听那琵琶声,他再也忍不住,吐出血来。   他是懂音律的人,要说用声音使人受伤,他肯定伤得最重。   他有一个刹那有点绝望,今晚,就死在这了不成?   然后他听到让他内心一振奋的箫声。一个大红的身影鹰隼一样横空飞掠。这回,真的是斩凤仪。 第114章 诡艳 伏尸蛊   楚狂突然笑了,仰天苦笑。   二哥这几年交往遍天下,不知道帮了多少人。真正危难的时候,除了他,竟然是斩凤仪出来解围。   交乃浮云,情如流水。所谓交情,不过是浮云流水,即生即灭,想来千载之下熙熙攘攘的人,竟然都不如一个叫苏小小的女人看得明白。   他斩凤仪是什么人,不是世人眼中亦正亦邪喜怒无常的小人吗?   那么他楚狂呢,不就是一个被人视作玩物只知道出入青楼拼刀斗狠的市井小混混?   他不顾危险站出来替二哥独挡一面,这好说,他们是兄弟,是知己,他本来就讲义气。这些年他不务正业,李安然善待他,信赖他,为他娶妻成家,李安然有难,让他袖手,比杀了他还难受。可是斩凤仪呢,他不是从来都不记恩,只作恶的吗?   斩凤仪吹奏玉箫,身体横扑,衣袂齐齐向后飘散,宛如凌空展翼的凤凰。反弹琵琶的女子在刹那间屈居他下,一下子将琵琶弹得急促缭乱,对抗斩凤仪的玉箫。   白衣堂的弟子捂住耳朵抵抗头痛,黑衣人皆围着楚狂,动也不动。   楚狂靠着项君若的背,抹了把唇角的血,对项君若道,“他来救场,我们今晚估计死不了了。”   项君若苍白的脸苦笑,“也未必,说不定人家也会来救兵。我听说过,冤魂的首领,是姐妹俩。”   那项君若说得要多准有多准。他的话刚落,从西北方飘来一个大红衣的女子,怀里抱着个箜篌。   她直袭楚狂和项君若。一时间楚狂和项君若二人头疼如裂。楚狂突然一股怒火,大喝道,“护着我冲出去!”   项君若打起精神,一剑在黑衣人中冲出裂口,二人冲出包围,楚狂奔向凌乱的碎石处一屁股坐下,抓起一块较大的石块在自己的刀上砸得铮铮有声。   箜篌女子娇笑道,“楚狂不愧是楚狂,妙解音律的大行家,只是你内力不济,砸刀又能支撑几时?”   楚狂仰面披发大笑,发出一声清越激昂的啸声,箜篌女子“咦”了一声,纤手盈盈而下,项君若欲冲上去杀她。   这边箫声响起,楚狂和项君若顿感轻松。青衣沈霄闪身出来,楚狂微微松了口气,沈霄虽然不懂以音惑人,但他懂音律,知道怎么破坏箜篌女子乐曲的杀伤力。   一时间沈霄和斩凤仪联手对冤魂姐妹,乐曲激昂起伏,金戈铁马,难解难分。   晓莲在房里,只觉得头疼如裂。   婷婷在一旁保护她,甚是奇怪,“为什么你老是头疼, 先生一听声音很快跑出去助战了,我听起来没什么啊,只是有点乱。”   晓莲吃力道,“你不懂音律,还好一点,可是我,我却是受不了了。”   婷婷一把扶住晓莲,一边忍不住从窗户往外看,她只觉得非常怪异,看着两队人马谈来奏去,不解其中奥秘。   晓莲苍白着脸,忍着如裂的头痛,对婷婷道,“你出去,把琴给四哥送去。”   婷婷道,“不行,楚狂哥哥严命我要保护好你,我不能离开你半步的。”   晓莲道,“快去。你离开我一会儿我不会死,若是外面咱们的人输了,我们谁也活不成。”   婷婷见晓莲痛得厉害,说得很严重,怔怔地点点头,抱了楚狂的焦桐孤凤琴来,飞掠了出去。   楚狂见了她来,大喜。婷婷把琴交给楚狂,楚狂道,“我正发愁,你就来了,来的正好。”   楚狂说完,拉了项君若的手来,弹琴。项君若虽然也有伤,但内力比楚狂强些,他运内力于手指,楚狂抓着他的手弹琴,顿时胶着的局势大改,冤魂姐妹渐露败迹。   斩凤仪笑道,“好噫!”凌空翻飞,玉箫急转直下,变成刺耳的尖细的叫声,一掌直劈琵琶女。琵琶女银牙一咬,翻转琵琶如盈盈的银盘。   斩凤仪中途变招,左脚上钩一个翻身,玉箫横挑而上,听得“铮”一声响,琵琶弦断三根。   他轻薄的手掠过琵琶女唇角的发丝,与琵琶女结结实实打了个照面,莞尔一笑,唇几乎就吻上人家的香颈。   琵琶女只觉得好一个风流妩媚的男人,他欺身于自己一交错,眼角含笑,自己甚至可以感知他唇角温热撩人的气息。   琵琶女一蜷身,转瞬间的衣发飞扬,让她的面孔看起来有几分迷乱。她雪白的玉臂一回转,指尖轻触琴弦,斩凤仪在她身前斜逸,顺手牵羊,挥玉箫,轻挑慢捻,琵琶弦断,琵琶女的手指被弦震出血珠。   斩凤仪回眸一笑,风流百媚,伸手将玉箫打了个转儿,听得一声撕裂,琵琶女的整个外衣如凌空断翼的蝶,飞飘而下。   斩凤仪杀机暗动,反手玉箫直指琵琶女后心,在即将点中的一刹那,琵琶女突然鱼一样向前游,斩凤仪一不做二不休,顺势挑掉了她身上的亵衣。   空中是琵琶女曼妙如玉的胴体,她昂头凄然一笑,哀艳的眼神使她如同一株在虚空中盛放的罂粟。   她长着很美的发,乌黑浓密,长而且茂盛,在虚空中辗转缭乱,如同水波荡漾翻卷的水草。   斩凤仪轻佻依旧,却没打算怜香惜玉,他的玉箫如同短鞭一样抽过去,琵琶女玉臂一震,手里断了弦的琵琶从空中跌落,在地上重重地碎裂。   他的玉箫就势向前一送,抵住了琵琶女的锁骨。琵琶女向后翻仰,斩凤仪竟然用玉箫追了上去,于是空中就是一个很香艳很暧昧的姿势,他持萧衣袂飘飘在上,琵琶女玉体如梭,黑发缭绕在下。   箜篌女心中急躁,眼见姐姐败落,却丝毫不能□救助,面前的青衣老者似乎不熟悉她的套路,可是步步紧追,咬着不放,她心中恼怒,挥动箜篌欺过去,楚狂心下一紧,赶紧调整乐曲助沈霄。   箜篌女一时昏眩,那边琵琶女却精神一振,返身一脚踢过去,纤纤玉足险些勾掉了斩凤仪的玉箫。幸亏斩凤仪机灵,撤的快,转手横抽,一下子扫中了琵琶女的脚,琵琶女吃痛,缩回腿脚,欺身反扑。   她的目光甚是阴森冷厉,手指是美妙的兰花指,晃到眼前突然变成凌厉的爪法,她细长冷硬的指甲画着兰花,在月光下闪烁异彩。   斩凤仪几乎被她抓花了脸,硬生生避过去,心下恼怒,玉箫横扫,转瞬在嘴边清越地吹奏起来。   琵琶女身体痉挛挣扎,猛地喷出一口血来,斩凤仪飞快地躲闪,眼睛亮晶晶含着笑,冷酷,残忍。   琵琶女一口血吐出之后,似乎对乐曲不再敏感了,仰天甩发嘶叫一声,如同一具冤死索命的鬼魂,不顾一切扑向斩凤仪。   她洁白的胴体,淋漓的血,散乱的长发,绷紧流血的嘴角,惊怒迷离的眼神好似失去了思考的理智,整个人冷酷疯狂如同复仇的鬼魅。   空气中的气息有些许微妙的变化,斩凤仪似乎也迷狂了,突然狠狠地冲过去,萧打脚踢,抵死纠缠。   箜篌女痛呼一声姐姐,也是红了眼睛,拼死挥动箜篌向沈霄砸去,沈霄吹着玉箫躲闪,险些被砸个正着!   婷婷看得呆了,“呀”地叫了一声。楚狂道,“死丫头快别看了,你快过去用小小咬他们,这么久拿不下,我们没有内力再助他们!”   婷婷如梦初醒,飞身跃了过去,掠在箜篌女的背后,一声哨响,小小凌空腾出,狠狠地咬了箜篌女一口。   婷婷还不放心,又吹笛让小小咬了一口,见箜篌女动作缓慢,凌空吐血跌下,才放心地掠到琵琶女那边去。   可是斩凤仪和琵琶女在抵死纠缠。琵琶女似乎迸发了超人的力量,招招致命,像是一具没有被人控制的杀人机器,打法和黑衣人如出一辙。   斩凤仪这么多年风流潇洒惯了,他一向比较游刃有余,突然让他发狠下死力应战,他于是有一种狂野的兴奋。   拼死,顾不得那么多了,淋漓尽致地酣畅,琵琶女越疯狂,他越野性。   可是婷婷看着很怕。她掠到琵琶女的背后,瞅准时机吹动哨子,小小跃出,偏偏纠缠肉搏中的斩凤仪在那个瞬间翻转过来,小小一口不偏不倚咬在斩凤仪的后腰上。   婷婷惊呼一声,琵琶女挥手抓向婷婷,亏得婷婷轻功好跑得快,在琵琶女手上侥幸逃脱。   也是急中生智,婷婷不停地吹动哨子,小小兴奋地连连咬在琵琶女的身体上,转眼间琵琶女的身体一片黑气,她哀叫一声,跌下地去。   这边沈霄已经冲过去给斩凤仪服了解药。楚狂见状,一下子瘫倒在琴上,项君若发了这么久内力,也是虚脱地倒下。   婷婷惊惶地看着地下的尸体,说也奇怪,那姐妹两死,所有黑衣人皆软绵绵瘫在地上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白衣堂的弟子连忙上去斩草除根,清理战场。   斩凤仪喘过气来,咬牙恨恨地骂婷婷,“你个死丫头,你咬谁呢!”   见斩凤仪怒,婷婷吓得躲在沈霄背后,一动也不敢动。斩凤仪作罢,呲牙咧嘴地往地上一靠,抚慰自己的伤。   杨九翔赶来给楚狂看脉,楚狂吃痛地咬牙忍了忍,站不起来。项君若担心独自在房里的晓莲,不顾伤痛踉跄着进屋去看。   晓莲痛昏过去了。她不懂武功,却是通音律,无力抵抗,身体采取了安全保护措施,昏过去,听不到声音。   她的脸苍白如纸,项君若一时心痛,冲过去一把抱住,唤她。   晓莲蹙着眉,似乎还有未消化的疼痛。项君若无措地抱着她,然后对上了晓莲刚刚睁开的清亮的眼睛。   项君若刹那欣喜,抱着晓莲连声问道,“你没事吧,有没有事?”   晓莲茫然摇头,项君若道,“我给你倒水。”   说着起身踉踉跄跄地向桌子边走,中途不支,晓莲一声惊呼冲过去扶住他,项君若心里绷紧的弦一松,身体不自觉重了起来,不可阻挡地往下跌,扯得晓莲一个趔趄,一下子就跌在他的怀里。   晓莲只觉得身子控制不住倒下,倒在项君若的怀里,项君若刹那迟疑,然后从后面静静地抱住她。   她没有动。她感到项君若身体暖热的温度,她甚至可以感知项君若苍白的脸在转瞬间变得滚烫。   她没有回眸,她也不敢回眸,她突然害怕看见项君若火热而怜惜的眼神,有好多次,那种眼神让她感到无措。   她只是关切地问,“项大哥,你没事吧?”   项君若松开她,她回头起身扶项君若起来,见他苍白的脸上豆大的汗珠一行行滚落。   项君若吃力地笑,说没关系,就是内力用太多了,有些虚。   这边杨九翔扶楚狂进了屋来,沈霄和婷婷在后,杨九翔见项君若支持不住,连忙赶过来,为项君若服药治伤。   斩凤仪踉跄着在白衣堂弟子后面进了屋来,一下子躺在床上,扯开衣领,大口地喘着气,骂道,“还真是邪性,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杀这一屋子伤兵,真要命!”   说完他要茶喝,婷婷现在不敢惹他,躲得远远的,晓莲为他端过茶去,斩凤仪含笑多看了几眼,问道,“你就是晓莲啊,害得楚狂和项君若日日挂念满世界找。”   晓莲浅笑,唤他斩大哥,斩凤仪躺在床上懒洋洋不肯动,伸手要晓莲扶。晓莲于是扶他起来,拿个垫子给他垫在背后,斩凤仪很舒适地接了茶,呷了几口,递还给晓莲,顾自依着床头往窗外。   窗外是荒芜的野草,横七竖八的尸体。斩凤仪静静地看着琵琶女飘起来的衣衫斜挂在矮树的断枝干上,像风筝一样飘。   他的唇角有几分冷笑,他看着跌落在地上的胴体失去了光洁的颜色,变得灰黑,她的头发还高高的扬起,像极了伸开的凌乱的手臂。   斩凤仪是不怕见死人的,无论是在斩家还是在问鼎阁,他从来不曾畏惧杀戮。可是今夜他盯着琵琶女的尸体看的时候,突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呢,她人都死了,能怎么样?   斩凤仪转瞬去看箜篌女,箜篌女仰躺在地上,唇苍白,眼紧逼,但是眼角已经流出血来,流至鼻翼。   斩凤仪靠着坐的身体一下子绷直,紧张得几乎停止了呼吸。   屋里人都感知了他的变化,齐齐看向他,冲到他身边,向外看。   楚狂道,“怎么了?”   斩凤仪握紧了拳,几乎跳起来,压低声音叹气道,“糟糕,伏尸蛊。这两具女尸一旦跃起来就糟糕了,我们就克制不了了,趁现在她们眼角的血没流到嘴角,快,让开!”   斩凤仪火大地拨开人群,从窗户冲到外面去,楚狂转头问杨九翔,“什么是伏尸蛊?”   杨九翔道,“种在活人身上的蛊,会在人死后快速地成长,转而控制死了的人,杀伤力会是生人的两倍。”   楚狂心一紧,“怎么破?”   杨九翔道,“中伏尸蛊的人死后眼角会流血,其实是蛊虫吞噬人五脏六腑的排泄物,一旦血流到嘴角,说明蛊虫成长的时间到了,成熟了,会控制死了的人,继续害人。”   楚狂翻身从窗户跳出去,斩凤仪已经冲到离他最近的箜篌女身边,伸手点中她全身的穴道。楚狂惊怖地看着,所有被点穴道附近皆有蛊虫在肌肤下蠢蠢欲动。   斩凤仪吼道,“看什么,快去点中那边那女人的穴道!”   伴随着斩凤仪的吼叫,屋里传来一阵尖叫,斩凤仪和楚狂回头一看,琵琶女竟然已经站了起来,肢体僵硬,闭目,乱发,眼角垂下长长的血红色液体,直至唇角。   斩凤仪和楚狂全身的肌肉皆绷紧起来,起身怔怔地对峙琵琶女。   琵琶女灰黑的玉足轻轻踩过凌乱柔软的野草,一步步,走过来。她半仰着头,嘴角带着殷红的血,在笑。   斩凤仪吸了口冷气,楚狂侧首问,“怎么对付,你知不知道?”   斩凤仪冷冽道,“伏尸蛊成,谁晓得怎么对付,硬拼吧,今晚上怕是活不了,想不到你我这回要并肩战死了,生不为兄弟,死倒在一起!”   楚狂冷哼道,“先别死了活的,伏尸蛊发作,就没办法控制?”   斩凤仪道,“控制蛊毒,对李安然或许算不了什么,可是对你我,是不可能了,那杨九翔学医时间短,怕是也没接触过这些邪门歪道的东西。”   楚狂道,“只能硬抗吗,她人已经死了,她靠什么判断敌手?”   杨九翔已经闯了过来,见箜篌女被点中的穴道已经岌岌可危,蛊毒似乎即将冲破限制,连成一片,当机立断,扔了个火折子在箜篌女身上,很快噼噼啪啪燃烧起来。   楚狂指着琵琶女道,“扔在那女人身上管用吗?”   杨九翔道,“不行了,那女人蛊毒已经发作,再也不怕火,这法子不管用了!”   箜篌女一燃烧,琵琶女突然全身战栗起来,似乎她们是亲姐妹,她们身上的蛊毒也是血脉相连的,她不停地战栗骚动,终于仰天无声哀鸣,张开双臂,张牙舞爪直扑过来。   楚狂和斩凤仪躲闪,那琵琶女竟然是扑到箜篌女燃烧的尸体上,虽然无声,但神情姿态,悲愤凄怆至极。   情景令人望而怯步,好像一个光裸的女鬼在暗夜里痛悼亲人,咬牙切齿,恨极怨极,上穷碧落下黄泉,阴间阳世,此仇此恨无以报,只有饮泪无声。   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冤魂。怪不得这诡异的组织叫冤魂。   楚狂和斩凤仪每一根头发丝都紧张起来,他们盯着琵琶女,静静地等,等着她第一次搏击。   琵琶女抱在怀里的妹妹的尸体被烧成了灰。火很烈,燃烧的时间不是很长,楚狂和斩凤仪却觉得分外漫长,汗已湿衣。   琵琶女第一次冲过来,她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唯美。她先转头,闭目的长睫毛甚至有些慵懒,流下的血迹很美艳很美艳。   她几乎是带着笑,冷冷地无声地笑,似乎她长了一双可以看透活人敌手的眼睛,闭目亦可以穿透障碍。   她的身体变得灰白,渐渐苍白,渐渐白成透明。   她静静地举起双手,高过头,她的手最初只是虔诚的向上,像是在做某种神圣不可侵犯的仪式,在伸到最高处时,突然充满了力量,变成了鹰爪,身躯后退一步,冲过来。   身形迅疾,但极美妙,凌厉。   杨九翔大叫,“快躲,千万别被她抓伤!”   楚狂和斩凤仪自然是躲,向两侧躲,这个诡异的敌手,总得摸摸她的套路才行。   他们分开向两侧躲,琵琶女扑了个空,很快停住脚步,还是幽美的回身,转头,她散布的发遮掩她唇,脸上除了秀美的合闭的眼睛,唯一在苍白中醒目的,就只有脸上殷红的血痕。   她似乎还在笑,还是如旧的动作,然后冲过去,扑向斩凤仪。   斩凤仪躲,不想那琵琶女调整姿态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不曾停歇,如影随形地追了斩凤仪去!   斩凤仪看似狼狈逃窜,其实他的步履甚有章法,他几乎是在做一个小猫捉老鼠的游戏,身形变幻诡异。   他快,琵琶女的速度却是越来越快。斩凤仪于是斜斜地横逸开,出招。   他是一个活人,和中了蛊毒的死人打,怎么算,怎么会吃亏的。因为死人不再怕受伤,不再怕再死一回。   楚狂站在当地,看着斩凤仪和琵琶女你追我赶,看着琵琶女越来越诡异越来越快的身手和步伐。 第115章 俱是伤   斩凤仪出手,他的玉箫突然之间长了十寸,像是把不很锋利的剑。他的人远远地逸开,玉箫突然像拔节的翠竹一样,一根细细的玉筋绳凌空舒展,呼啸着甚是凌厉地袭向琵琶女。   三年前李安然因暗器横空出世名闻天下,斩凤仪心中不服气,遂有了这个创意。   琵琶女中箫,一个趔趄差点倒下,但转手一回身,抓住呼啸的箫节,迎着打出的玉筋绳盘旋而上,转眼已到跟前。   斩凤仪吓了一跳,琵琶女闭目苍白的脸,殷红美艳的血迹,散乱的发,转眼到了跟前。他拼命地撤,逃脱。   琵琶女只是追。她的速度几乎快过斩凤仪,双手一伸,牙一咬,以一个看似曼妙优美的身姿扑将过去!   斩凤仪几乎被她抱个满怀。他这辈子长这么大,被各种各样的美女抱过,但如此惊心动魄的拥抱,还是头一次。   他禁不住心中苦笑。这琵琶女怎么就抓他追着不放?那么多人呢,为什么偏偏选他?的确,他挑断了她生前的衣服不假,可是天知道真的无关暧昧,正打得兴头上,谁还动那种心思,只是她们来得实在诡异,他怕她们衣服里有猫腻而已。   不用记这么大仇吧?好歹换个人追追啊!   斩凤仪仓惶躲过,左肩被琵琶女凌厉的指甲划破了个大口子,他心惊之下也是感不到疼。   白衣堂的弟子站在楚狂身边,见斩凤仪落败,六个人齐齐上前助阵,连项君若和沈霄也冲上去了,一时间前后左右围住了琵琶女,斩凤仪逸出圈外,恨恨地盯着越来越凶猛越来越嗜血的琵琶女。   他不相信就这样被一个死人杀掉,一定可以找到破绽!   可是要命,他不懂毒啊,对于李安然来说不成问题的问题,对他们来说就是大问题!   杨九翔也是没有办法,他已经和众兄弟一起冲上去了,斩凤仪很想叫出他,乖乖,他虽然没有李安然那么精通医术,可是好歹也是一个懂的,真的死了,怎么办?   楚狂皱着眉头,一点点举起了刀。   斩凤仪突然有了希望。楚狂又要拼命了。他内力受损得厉害,可是缓了这些时间,拼一拼的力气总有的,拼命死,总比被那个死人弄死要好,至少要光荣。或许,楚狂这小子向来剑走偏锋,说不定他瞧出了什么端倪,这也不好说。   楚狂后退,再后退,斩凤仪突然有点紧张。这老兄,伤成那样子,到底行不行啊。   楚狂站定,一声长啸,冲了过去。   风采不减当年。货真价实的死亡的呼唤。   众人听到他的长啸很自觉地散开。楚狂冲过去,身体带着极其强劲的冲击力,停脚的时候,他的鼻尖几乎顶上了琵琶女的鼻尖。   他的刀从琵琶女的中间劈开,横冲直下,要将琵琶女斩成两截。   鬼怕恶人,伏尸蛊就不怕恶人吗?   那伏尸蛊还真就不怕恶人。因为有一个人凌空现身,拦住了楚狂半刀。   楚狂的刀行至琵琶女小腹,被拦住。淡淡的月光映衬着他冷硬俊美的青铜面具。他一剑拦住了楚狂的刀,并且转手朝楚狂刺了过来!   楚狂不及拔刀,只能躲闪。   面具人的剑几乎削掉楚狂半边头发。众人都忍不住“呀”了一声!   面具人拿剑的手突然甩出几尺白绫,缠裹住琵琶女的上身和颈项,严丝合缝。他催动蛊毒,琵琶女顿时扑向楚狂,她的身体里还有楚狂的刀!   斩凤仪大惊之下拦住,他甩出玉筋绳将琵琶女缠住,他向后拉,琵琶女向前冲。   楚狂一跃而起,拔刀!   面具人的剑斩向玉筋绳,玉筋绳断,斩凤仪后倾,琵琶女前冲。楚狂不信邪,情急之下,伸手抓住她的脖子,将她抡起来摔出去!   斩凤仪几乎跌坐在地上,被白衣堂弟子扶起。面具人冷笑一声,指着沈霄道,“这里所有人必须死,你,可以除外。”   沈霄昂然道,“所有人都必须死,我为什么还活着?再说我与你苏笑并无交情,你不用放过我!”   面具人道,“你和我没交情,和我师父和四师姐却是很有交情。你女婿本来我也想放过,可是他站错了队,今夜非杀他不可!”   沈霄一时有点纳闷,不明白面具人的话。面具人言毕,已经一剑挥出,袭向楚狂。琵琶女调整身姿,冲向了斩凤仪!   项君若冲上去拦住面具人,家仇深似海,他不先死谁先死!   白衣堂的弟子一起冲上去护住楚狂,可是楚狂已经是急了。他顾不上伤不伤的了,拨开众人挥刀迎了上去,好!不就是死吗,拼了!   既然今夜你非要杀我,那好,我们就拼一拼。找不到我二哥你急成这样,先杀了我去一块心病,这也做得不错!   楚狂一冲上去,白衣堂弟子齐齐冲上去,四师叔拼了,他们也跟着一起拼了!   沈霄见状,更是心急火燎地冲上去,他的宝贝女婿啊,二十年好不容易找到的,他最赏识的年轻人。他沈霄死了没关系,可是楚狂死了,到哪里再找那么妙的人,他可怜的女儿后半辈子跟谁去?   乱作一团,都是一副鱼死网破不死不休的架势。   晓莲静静地望着人群混战。那么多人围攻面具人,本来也不错,既然面具人控制了伏尸蛊,如果能将面具人杀了,伏尸蛊自然解除。可是,他们人虽多,就一定能杀了面具人吗?   面具人敢出现,一定有他敢出现的理由。   婷婷看着那场面,面色苍白,吓得气都不敢出。晓莲蹙着眉,看着独斗伏尸蛊的斩凤仪已然露出败迹。   晓莲拉过婷婷,问,“我记得好像你的小小,百毒不侵,是毒中之王是不是?”   婷婷没明白过来,只是愣愣地点了点头。   晓莲道,“别的毒物见了它,都很畏惧,甚至被它吃掉是不是?”   婷婷照旧点了点头。   晓莲道,“现在用小小咬面具人肯定是不行的,面具人杀气盛,小小估计怕他,何况这一团混战,可是会伤了自己人。你想办法把小小放进那女人的身子里,看看它能不能降伏住她身上的蛊毒。”   小小惊诧地望着晓莲。晓莲苍白笑道,“事已至此,不如试一试,总比这样两败俱伤,等死好。”   这样说着,斩凤仪动作缓慢了半拍,被琵琶女真的一把抱住,张开大嘴就要咬斩凤仪的颈项!   晓莲惊恐地“呀”一声,催促道,“快!快让小小从她的嘴进去!”   说时迟那时快,婷婷难得机灵,一声哨响,小小闪电般跃过去,一下子钻进了琵琶女的嘴里,滑进肚子里!   斩凤仪也没闲着,他右肘狠狠地顶向琵琶女,脖子无奈地向后仰着。可是一般用肘打都是利用对方的痛觉逼迫对方松手,可是琵琶女没有痛觉,她只是死死地抱着斩凤仪,长长的指甲陷入斩凤仪的衣服,肉里。   斩凤仪吃力中,感觉到琵琶女的手臂力量渐渐小了。他清楚地看见小小灵巧的身躯在她的身体里游动的痕迹。它,小小它,真的在吞吃蛊毒!   斩凤仪狂喜,小小,这条小毒蛇,救了命了!   在小小进入琵琶女的肚里开始游动那一瞬间,面具人开始僵硬。他突然困兽一样大吼一声,用内力震开了沈霄和白衣堂的弟子,躲开了楚狂的刀。   身体剧痛,疼到抽搐。   伏尸蛊的惨烈在于控制蛊的人身体里也植入了伏尸蛊,会和被控制的蛊毒之间有同步的联系和感应。   琵琶女身上的蛊毒被吞噬,面具人身上的在剧烈地恐惧疼痛。   有时候一个人很难预料自己的命运,明明是去杀别人,自己却要被杀了!   战场就是这样,瞬息万变。毫无胜算的诸人见面具人突现异常,都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   他们在那一刻间怔住了,很奇怪地怔住。楚狂切齿地大叫,“别愣着,快杀了他!”   还是晚了,因为邱枫染来了。   他还是一身白衣,脸上是淡淡的,清冷的笑。   他换了一把剑,因为玉龙飞雪剑被楚狂砍断了。   他披着一身月光,将面具人护在身后。   若是在平时,楚狂不怕他,斩凤仪也不怕他。可是现在,大家人困马乏伤重累累,还真是怕他。   楚狂擦了擦嘴角的血,望着他笑。   邱枫染望着楚狂,没说话。   斩凤仪看着冷硬在自己肩怀的尸体。胴体洁白晶莹,没有温热,没有美。   他一贯很欣赏女性的美。可是从那个时刻开始,他对女人突然失去了欲望。一个死了的女人,恐怖的蛊毒,最后僵冷地,无助地停在自己怀里。   他不敢看,甚至不敢看被长发掩映的后背。他只觉得惊魂,觉得恶心。   只要他一松手,手里的尸体无论生前多么鲜活,死后多么强悍,都难以逃脱沉入泥土,被蚁叮虫咬的结局。   美人成白骨,成尘灰。英雄也如此。他也如此,谁都是一样。所有人。   斩凤仪刹那感悟,风流半生,也不过如此。   楚狂握着刀,在看见邱枫染的那一刻,他其实真的不想出刀,因为他没有力气。   他觉得和邱枫染如果再打一架,他不被打死,也得累死。   他现在的内力,现在的伤,禁得住邱枫染的剑吗?   斩凤仪颇有几分落寞地走过来,横在楚狂和邱枫染之间。   晓莲指着邱枫染对婷婷道,“等小小吃完了蛊毒,他如果敢和咱们的人交手,你就趁乱用小小咬他。他不出手就算了,他身上杀气重,说不定能伤了小小。”   婷婷点点头,甚是崇拜地对晓莲道,“晓莲姐姐我听你的,你真是太聪明了!好了不起啊!”   晓莲淡淡笑,忧心地望外面。   邱枫染只是轻轻地瞟了一眼,或许杀死自己的兄弟,或许杀死这里所有的人,邱枫染会犹豫,但绝不会怯手。毕竟,雄霸是需要生命为代价的,不管那生命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只是面具人疼痛过甚,实在也不适合交战。真的打起来,对方那么多人,拼起命来,自己胜算的机会也不是很大。   生命毕竟是可贵的,玉石俱焚不如偃旗息鼓。日后,总有机会。   邱枫染扶起面具人,面具人几近癫狂,疼得连身体都在扭曲。   此战告一段落。邱枫染和面具人走,众人一起瘫在地上,婷婷和晓莲惊呼一声赶过去。斩凤仪望着晓莲苦笑一下,凤目依然明亮妖娆,叹气道,“怪不得楚狂拼命找你,果真是,能救命。”   项君若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温柔地和上眼,晕了过去。其实他很想问她,那么血腥恐怖的场面,她一个女孩子看着,真的不怕吗?   面具人疼痛稍歇,邱枫染将他送回云初宫。   邱枫染是把他背回去的。他伏在邱枫染的背上,第一次有一点心动地想,有一个人可以帮自己,真好。   他几乎不敢相信,他不允许自己这样,这样柔弱地,依赖另一个人。   他自己全都是秘密,为了安全他其实已经无所不用其极。只是,李安然施与的毒,初初没有过多察觉,这些天却越来越难以对付。他第一次惊恐,因为毒而惊恐。   楚狂宁愿自己死也不肯给他解药,他终于知道是为什么了。或许,这世上真的有自己不能解的毒。那毒不是冰心海棠,是来自李安然的杰作。   他甚至怀疑楚狂根本就没有解药。李安然交给楚狂的毒或许本来就无药可救。   就算有救,他也没时间去救。他的抵抗力在不可避免地越来越差,与楚狂众人交手他竟然有些力不从心,就算是大伤未愈,也应该可以支撑的啊,自己这是怎么了?   李安然三番两次给自己施毒,每一次的毒都没有真正解过。这次,他竟然虚弱到,不能控制体内伏尸蛊的病变。若是没有邱枫染,今夜死的,就是自己了。   邱枫染最终还是帮了自己。他还是帮了自己。他本来潜心为他扩张势力,扩大生意,他本来不是很情愿卷到诛杀李安然的行列的。面具人苏笑知道,在邱枫染的心目中,他从来不曾想要杀掉李安然,他只是想战胜李安然。   可是现在,杀戮已经开始,邱枫染和楚狂一样,除了刀剑相向,他们都找不到可以回头的路。   面具人第一次和邱枫染说那么多话,他忍着疼,和邱枫染说,“你跟了我,后悔吗?”   邱枫染笑得很清冷,也很坦率,他说,“或许有一天我会后悔。”   “为什么?”   邱枫染道,“现在我还不知道。”   面具人突然很惊醒很惊诧地打量着邱枫染英俊冷淡的脸。为什么?他现在不知道,但他可以感知,他有一天会后悔。   面具人很费解地道,“你说,或许有一天你会……”   邱枫染的目光飘得远远的,突然就笑了,笑得很美,很炫目。面具人第一次知道,这个男人笑起来,竟然那么美,美到令人眩惑。邱枫染笑道,“人不都是这样吗,有时候明知道错,可就是不甘心,就是错,也错到底。”   面具人突然解脱,就是错,也错到底。有多少次,他自己不也是这样吗?如果可以用现在的心态选择,当年,他还会那么做吗?   可是既然已经做了,已经错了,那么做就做了,错就错了。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其实有些时候,人一旦选择了,就没办法回头了。   邱枫染静静地看着他笑。他们这么久从来没有这么亲近过。邱枫染虽然为他做了不少事,可是一向是公事公办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从来没有对他半点讨好。而他苏笑,从来不会去主动亲近别人,包括他亲自找来的,颇为赏识的邱枫染。   从关注李安然的那一刻起,就关注了他身边的结义兄弟。他查阅他们的履历性格,他一眼就看中邱枫染。看中邱枫染,在于他身上那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薄凉。   他邱枫染从来不狂热,即便他内心狂热,他外表也很薄凉。他有严重洁癖,不能近距离接触平凡人,他果敢,但能长时间安于等待,胸怀天下却一个人蜗居在竹林,十多年,在每一个有星星的夜晚,静静地看星星。   心底的欲望,克制得越久,就越需要疏泄。他需要一个爆破口,站出来问鼎天下。   他给邱枫染提供了这样的爆破口。其实邱枫染只是想做他自己,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光辉。   当年的李安然潇洒一身,漫游江湖,和邱枫染一样,没有名气,没有身份,只有才华,他们自然谈得来。可是后来李安然变了,突然之间名动天下,邱枫染自然也不再仅仅是原来的邱枫染了。   看得出来,他和李安然还是有感情的,菲虹山庄倒塌的时候他在自己身边,可以看得出他很难过。他永远是不愿意李安然死的,因为,或许李安然是他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最后一个。可是朋友不能代替野心,也不能代表天下。苏笑知道,局势发展到这一步,邱枫染即便是面对李安然,必要时也可以举起屠刀。因为李安然已经没有回头路,他邱枫染也没有。   后悔吗?即便后悔,已经走上来了,他现在只能继续走下去。谁让这世界上更能理解邱枫染,更能拨动邱枫染心弦的,是他苏笑,不是他李安然。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邱枫染永远是他这边的人,因为他们骨子里就相似。因为遭受侮辱心灰意冷而薄凉狠绝,因为薄凉狠绝,而要拥有天下。   面具人用银针刺破肌肤,那一枚红色的小药丸放在伤口处,不多时,体内的蛊虫缓缓地爬出。苏笑停止了疼痛,仰天喘了一口气。淡月西斜,凌晨的山谷起了淡淡的雾,他平静地对邱枫染道,“我估计活不过三年了。”   邱枫染回头怔怔地盯着他。面具人道,“我的伤,我身上的毒我自己知道,虽然现在看来比李安然和楚狂都还有健壮,但也是我用药物控制。你要知道,药物控制得了一时,却是如同饮鸩止渴,终会有一个时间,会一齐爆发出来,我的长处只是能喘歇,我可以支配很多高手为我卖命,如果李安然或是楚狂有我这样的机会,那么死的人,是我。”   邱枫染听,不说话。   面具人道,“我自己知道,我活不过三年,所以,其实我现在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我师父的遗命,为了我自己年少时的抱负,但其实,也是为了你。因为我死了,这所有的一切,我所掌控控制的一切,都是你的。”   邱枫染静静地听,还是没有说话。   面具人道,“我出身低微,受尽屈辱磨难,世界对我从来不公平,我不过是倾覆了一个旧有的天下而已。李安然只是一个意外,并不是我的错。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世界的权势地位,有什么了不起呢,只要你有本事,你就可以操控,可是,”面具人颇为感慨地对邱枫染道,“你掌握了财富和武力,并不代表能操控天下,你还需要掌控最可以控制高手的东西,毒,你知道吗?如果李安然他不懂毒,他凭什么与我一争高低!相反,我死了,你不懂毒,你凭什么与他一争高下。”   邱枫染的眼神闪了一下,很快平静下来。他几乎是微笑地,平静地道,“你要说琳儿,是不是。”   面具人突然说不出话。邱枫染笑道,“琳儿是一个用毒的大家,是不是?”   面具人默认。邱枫染道,“襄王有意,神女无情。琳儿她其实并不想帮我,她在你身边那么久,你应该知道。”   面具人道,“你的武功智谋和手段我很放心,琳儿除了懂毒一无所长,你们都是我最看重的人,而你们的结合,恰恰是最完美的结合。琳儿冷淡,你就不能多用点心思吗,常来坐坐,对她好些,女孩子都心软,何况她年纪也不小了,早就应该嫁人了。”   邱枫染转头浅浅地笑了,说道,“好。”   他突然一下子想起,那夜,出浴的琳儿。   原来自己的心,就像是被野火烧尽的野草,春风吹又生啊。 第116章 在下李安然   柳无痕在一个荒落的村庄头的茶摊上小憩。一个丑陋的少女推着一个须发洁白的老人在村口卖茶,生意惨淡,他们面色从容,绚丽的夕阳就在他们的身后,漫天是飞扬的彩云。   很静谧,不远处的山坡上有成群的下山的牛羊,村落里升起了炊烟。   那老人很闲适地坐在他身边喝茶,淡淡地对他笑道,“兄台是在找我吧,在下李安然。”   柳无痕几乎喷了茶,手里的茶盏滑下去被李安然接住。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李安然,半天说不出话。   李安然笑了,静静地看了眼炫美的天空,说道,“明天会是好天气。”   柳无痕有些木讷地望了望天,重复道,“是,明天是好天气。”   李安然笑得很干净,在他苍老外表的衬映下,他笑得温和得几乎有几分慈祥。柳无痕怎么想怎么荒谬,一个寻找李安然的人,竟然是被李安然找到,他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感慨道,“都说李安然好姿仪,而今阁下一副苍老的样子,残疾,可还是好姿仪。”   李安然道,“兄台过奖了,在下从来没见过兄台这样的追踪高手,请否请教尊姓大名。”   柳无痕道,“在下惭愧,无名者柳无痕。”   李安然笑道,“无名者才应该做追踪,我要是露出我的本来面目,怕是不出一天就成阁下落网之鱼了。”   柳无痕忍不住就笑了。   李安然淡淡呷了口茶,望了眼路旁的小野菊,轻轻地赶走靠近的苍蝇。柳无痕很好奇,忍不住道,“敢问,阁下你发现我多久了?你怎么发现就是我?”   难道他隐藏的不好吗?天下人没人认识他,没人知道他是追踪高手,李安然怎么发现的?柳无痕对这件事有点耿耿于怀。   李安然道,“我从暗道出来其实活动范围就那么大,自然很容易发现阁下。像阁下这样的追踪高手,不是来找我的,还会是来找谁。”   柳无痕猛地喝干一口茶,仰天叹气。   身外是世外桃源般恬淡宁静的田园夕阳。村口一棵两人合抱的古槐,洒下一片浓荫,传来晚归的鸟“唧”地一声叫。   何事吟余忽惆怅,村桥原树似吾乡。这样的傍晚,让李安然很容易想起童年,想起那个贫瘠宁静的小山村,想起严厉又慈爱的孟伯伯。   孟伯伯常常在傍晚的时候,在园子里煮他的老茶。   看李安然清清静静地喝茶,但是其实李若萱很紧张。   哥哥说要杀了这个人,可是哥哥突然和老朋友一样,和那位追踪高手喝起茶来。   李若萱不知道那个人除了追踪,武功厉害不厉害,总而言之她很害怕,因为哥哥说,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大杀戮。   哥哥和自己说话,总是很轻松随意,但她也可以感知,哥哥的决定,很沉重。   柳无痕看到了李若萱的焦灼。他当然也明白。李安然肯主动来到自己身边,这就说明,李安然必须要他死,否则,和李安然有了近距离的接近后,李安然逃到天涯海角,他也能找到。   只是,杀了自己,也是需要本事的。他不怀疑李安然现在有这样的本事,因为无需内力,李安然手里的黑盒子,对准了自己。   柳无痕很清晰地知道,那黑盒子就是李安然要杀掉他的利器。   柳无痕静静地喝茶,对着李安然笑。他对李安然道,“我只是喜欢研究追踪术,对我来说,这一生毫无乐趣,除了追踪术。”   李安然笑,哦了一声。   柳无痕道,“我追踪你,只是因为你引起了我的兴趣。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五师兄这么难过,我从来想不到,他也会被人弄得半死不活。”   李安然喝茶不语。柳无痕道,“我找了你这么久,真的时时刻刻都想能见到你,问问你,为什么你掩藏得那么好,还以为见到你是我自己千辛万苦的结果,不想是,你发现了我。”   李安然似乎在揣度柳无痕说的话。柳无痕苦笑道,“死并不可怕,尤其是死在你李安然的手里,我只是不明白,茫茫人海我们互相交错,为什么你发现我而我没有发现你,你一定要告诉你,否则我死不瞑目。”   李安然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面,说道,“我们第一次相遇,在我出暗道的第十天,中午,你从街头过,我在街边客栈的房间里看你,你目不斜视,看似平常,却将身边的一切纳入眼底。我知道你是追踪高手,是在找我的。我发现你并不是因为我比你多高明,只是上苍给了我一个好机会,我可以看到你,你却看不到我,如此而已。”   柳无痕突然深深失落,喃喃道,“只是因为上苍没有给我机会吗?如此而已吗,真是就如此而已吗?”   李安然道,“如此而已。”   柳无痕道,“不!你看到了我,认出我是追踪高手,即便你隐藏在房间里,我也应该有所察觉……”   李安然道,“你在街上走,有意无意看你的人很多,我离你距离远,你是很难察觉的。”   柳无痕苦笑道,“我柳无痕一生刻苦钻研追踪术,不闻名于江湖,未舒展过怀抱,孜孜以求,从来不敢懈怠。自认追踪术天下第一,而今败于你手,而你,虽然名动江湖,却从来不以追踪术闻名,我败,虽心有不甘,却也实在服气。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李安然杀机一闪而过,对柳无痕道,“杀你,只是为了你不再追踪我,我们无仇无怨,可是今日你我一接近,我日后若想掩藏,就再也难逃你手,所以,柳兄,得罪了!”   李安然扣动黑盒子,李若萱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柳无痕的身体一震,盯着李安然,嘴角缓缓地扯动,竟然是笑了。   他笑着叹了口气,说道,“谁能知道呢,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人生真的是奇妙啊,哈哈。”   他伏在桌子上。李安然对身后的李若萱道,“我们走。”   暮色苍苍凉凉,李若萱有一刹那的迟疑,问道,“哥哥,往哪儿走?”   李安然道,“去镇上。我们住最好的客栈,吃最好的饭馆。”   李若萱多嘴道,“为什么?”   李安然笑道,“我们从暗道里带出那么多银子,总得花一花啊!”   李若萱道,“不会是,我们很快就要死了,你要在死前犒劳一下我,哄哄我吧。”   李安然道,“你个乌鸦嘴,能不能说点好听的,谁说我们一定死了?就算是,我们穿得漂漂亮亮,吃得酒足饭饱去死,总比脏兮兮在这荒野村落里被杀强百倍吧。”   李若萱推着李安然快步走。忍不住回头看暮色中的村落。他们在这村落里住了七天了,可能是出于对即将到来危险的恐惧,李若萱突然很留恋,村里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生活。   甩出一张银票,李安然竟然买下了整家客栈。掌柜的看着直瞪眼,五千两银子,乖乖,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   李安然沐浴更衣,他出来时,竟然是毫无隐藏,露出的是他原原本本的真容。   他依然很帅,依然穿着一身白衣。他头发梳得很整齐,坐在轮椅上,微笑。   李若萱也恢复了旧时打扮,身上那套石绿色的裙子,是李安然为她挑的,她当时不是很喜欢,可是李安然执意要买,不想回来一穿上,竟然煞是好看!   他们真的如李安然所说的,住最好的客栈,吃最好的馆子,穿最漂亮的衣服,但是李若萱一点也不开心,她觉得自己随时会丧命。   中午刚过,在李安然的房里,李若萱昏沉沉欲睡,李安然侧耳倾听,轻声唤若萱。   李若萱一个激灵起来,紧张兮兮地盯着哥哥,问道,“来了吗?”   李安然道,“来了。你记住了,待会儿不用你动手,你机灵点,照顾好自己就好,所有人让我来。”   李若萱忐忑紧张地点点头,她也侧耳倾听,可是什么也听不出来。   等到她有所察觉,李安然已经启动黑雷(那个黑盒子),射杀了刚欲闯进窗户的两名杀手,李若萱惊魂未定,李安然又射杀了两个欲破门而入的杀手!   有一瞬间的稍歇。按照预计,李安然应该是受了极重的伤,他不可能再驱动内力打出这么厉害的暗器!   受了伤的猛虎也是猛虎,因此有一段时间,外面人投鼠忌器,不敢冲进来了。   李安然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李若萱甚是紧张地在一旁看,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   李安然递给她一副帕子,笑道,“瞧你吓的,我们如今这样子,就不能再害怕了,人死了碗大的疤,越害怕死得越快。”   李若萱胡乱地擦了擦汗。外面的人不信邪,又是一批冲了过来。   李安然启动机关,人未进屋,先死。   李若萱惶惶然看着李安然手里的黑雷,内心惊诧道,“这东西这么厉害,怪不得哥哥胸有成竹的样子!”   李安然现身了。首先派去诛杀的十三名杀手,死于暗器。   面具人看着被运回的柳无痕的尸体。他很是悲怆。   连六师弟也死了。他这辈子可是只爱追踪术,不参与任何争夺啊!   刚刚结束和楚狂的一场恶仗。李安然出现得很是时候,这边诛杀楚狂,那边他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和楚狂的一仗已经不可避免,他□乏术,派出了剩下的十三名杀手诛杀李安然,结果,全部都死了。   他预料得应该不会错,李安然重伤之人,他的威胁性和从前不可同日而语,所以苏笑有一点心存侥幸,或许,十三名杀手,杀一个重伤的李安然,也差不多。   可不想是,结果如此惨重。   十三人死,还是死于暗器。   难道他李安然还有那么好的内力,可以那么准确地打暗器吗?   面具人这样想着,看着柳无痕的尸体,身体一倾喷出一口血来!   他身体的毒。呵呵,他和李安然就是一对冤家,各自被对方毒得半死不活!   李安然啊,我出手,你接招。但做人要谦虚,你一个人总不能比我请出的各个领域的顶尖高手都要高明吧?   李安然总有弱点,虽然他事事追求完美,可是他总有弱点,是人,就有弱点。   他的第一个弱点是楚雨燕。他的第二个弱点呢?   第二个弱点是什么?   面具人盯着柳无痕看,却突然惊悚地发现,柳无痕没死,他还活着!   李安然竟然没有杀他!哈哈,竟然没有杀他!   面具人苦笑。李安然虽然没有杀他,可是他被李安然废了双腿,他还被李安然施了毒,他最少一年才能恢复意识,他终身无法行走。   说穿了,李安然虽然动了恻隐之心,可是还是达到了他自己的目的,柳无痕再也不能追踪他。   面具人有一种预感,他很可能会输掉这场战争,可是即便输掉,也要轰轰烈烈地输一场!   李安然很适意地靠在椅子上,喝李若萱为他端来的药。黑乎乎的样子,李若萱奇怪道,“哥哥你喝药不苦吗?为什么还是一副那么开心的样子?”   李安然道,“有药喝当然不苦,以后喝不到药了,才叫苦。”   李若萱默然低下头,李安然望着她笑道,“你又内疚了,我说了你做得很好,哥哥的腿跟你没关系,你放心,我早晚会把毒解掉,或者排出体外去,那时候,我就可以站起来了。”   李若萱道,“你若是有一段时间静养,就好了,那个面具人真坏,连喘息的机会也不给我们!”   李安然道,“敌手之间,就是不能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他是这样,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如果这时我们不出现,你四哥他们就可能全军覆没了,他腾出手再全心对付我们,我们同样还是没机会。”   李若萱道,“你若是恢复了内力,解了毒,就再也不用怕他们了!”   李安然道,“傻丫头,那样不可以。我藏起来去恢复内力,去解毒,就等于眼睁睁看着你四哥他们那么多人去死,想来,我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在能相救的时候出手,远远好过人死了去报仇。”   李若萱默然。她很惭愧。四哥,他曾经是自己深深爱慕的人,怎么才不到三个月,却突然觉得那么遥远,远得好像是前尘往事。   想来有几分悲凉。有多少次,她都不敢想。原来的日子,有嫂嫂,有晓莲,有四哥的日子,那曾经是多么欢笑开心的日子啊,自己原来不爱学习,吵着说闷,很无聊,其实那时,是多么幸福啊!   多幸福啊,哥哥虽然偶尔严厉,可是一直是像宝贝一样宠着自己的。尤其是,那时候哥哥很健康,和嫂嫂结了婚,恩恩爱爱做夫妻,过着像神仙一般的日子。   神仙一般的日子,神仙一般的嫂嫂,都永远,再也不能回来了。   李若萱刹那感怀,悲伤得落下泪来。李安然柔声问她,“怎么了?”   她于是扑在哥哥怀里,她平时不敢哭,她装傻,还是和从前一样傻乎乎的,因为她怕哥哥伤心。她知道,哥哥其实比她伤心,只是他不愿意在自己面前伤心而已。   她不敢提嫂嫂,不敢过多地看小孩子。可是哥哥看,街上有谁家女人抱着孩子,哥哥都会多看一眼。   他本来是一个幸福的男人。有恩爱的妻子,有即将出世的孩子。她知道,哥哥是一个认真的人,他认真地生活,认真地爱。一个男人认真地爱自己的家,认真地爱自己的老婆孩子,所有的爱都像是生了根,在他的心里茁壮地长,开了花,结了果,然后被人斩断花果,连根拔起!   哥哥会痛,他一定痛不欲生,所以他宁愿和嫂嫂一起死去。可是他没死,他没死,在自己面前恢复如初,该说话说话,该笑就笑。他失去了他最重要的亲人,中了毒,失去了行动的自如,他怎么可能不伤心呢?   李若萱很恐惧,对未来的恐惧。曾经有一刻,她非常自私,她希望哥哥躲起来,慢慢恢复内力,逼出毒去,他有机会喘息,他站起来,还是原来那个天下无敌的李安然。   她忘了四哥了,忘了晓莲了,甚至她自我欺骗,他们那么多人总会有办法,她只想让她的哥哥躲起来,她只想保护她的哥哥!   可是哥哥说,不可以。他没有责骂她,只是说,不可以。他说,我们不可以那么做,他说,在能相救的时候出手,远远好过人死了去报仇。   李若萱伏在哥哥怀里大哭。她错了。原来她仰仗哥哥,要哥哥疼爱她,保护她。她会怕他,会以哥哥为自豪。可是从这一刻开始,她发现自己如此懦弱渺小,她需要仰视哥哥。   原来她以为自己很讲义气。其实那不是讲义气,那只是自己逞强胡闹。哥哥的为人,才真正叫讲义气。   李若萱伏在哥哥怀里哭,李安然先是温柔抚慰,但很快在她耳边道,“来客人了,别哭了,让人家笑话。”   李若萱一下子紧张起来,来客人了,谁来了?谁来杀哥哥! 第117章 差点爱上你   来的那个人,怎么说呢,已经不年轻了,可是很俊爽,很快活,看起来很年轻的样子。   他穿着一身青草般的衣衫,很悦目的颜色。   他脸上带着笑,就好像好色的人见到了美女,爱财的人见到了金元宝一样,他看着李安然,笑得很贪婪。   李若萱戒备地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李安然若无其事地唤她倒茶。   李若萱应了一声,倒茶。   来人很友善地望了李若萱一眼,说道,“小姑娘,茶要新泡的才好喝,旧茶就有一点苦了。”   李若萱奇怪地望了他一眼,重新泡茶,来人不忘殷勤地提醒,“小姑娘,茶要先洗一下,你别忘了。”   李若萱偷偷“哼”了一声,他还真当自己是客人啊,来杀我哥哥,茶也不该给你喝!   那个人提醒完若萱,就好整以暇地坐在李安然对面,继续贪婪地笑。   李若萱怀疑他有断袖之癖,他盯着哥哥看干什么,哥哥长得好看,可是他不是女人,那个人为什么色迷迷的?   李安然神色很自然,笑得像清风明月,直让人心旷神怡。他亲手将茶递过去,说道,“吕前辈请。”   李安然的姿势有一点恭谦,他的笑容美而温柔,整个人看起来,既优雅又大方。   李若萱愣愣得不明所以,哥哥要干什么,不会是,要色诱吧?   来人很自然地接过茶,一手却托住了李安然的下巴。李若萱差点冲过去打掉他的手,这老男人想干什么,他竟然轻薄哥哥!   李安然用眼神制止了她。她怔住,瞪了那老男人一眼。李安然笑道,“吕前辈喝茶,地方简陋,清茶入不了您的口,还望海涵。”   那老男人倏尔笑了,端茶呷了一口,说道,“莫说是茶不好,就算是毒药,只要是你李安然端给我的,我也得喝了不是。”   老男人说完,苦笑道,“你还真下了毒啊!”说完从袖子里翻弄了几下,拿出一个白瓷西瓜瓶,正欲拧开盖服解药,李安然出手!   黑雷!小小的铁蒺藜打着旋儿袭过去,老男人手中的瓷瓶落地,他飞快地旋身躲闪,俄尔,他玉树临风般站在一丈开外,手里是六颗铁蒺藜。   他在无害地笑,称赞道,“好厉害的暗器!”   李若萱看得瞠目结舌,这老男人竟然,竟然把暗器全部都接住了!   李安然笑道,“晚辈这答卷还入得吕前辈眼吧。”   那老男人将铁蒺藜往地上一扔,笑道,“好身手,怪不得他用三十名俊美少年换我出手,李安然果然名不虚传。”   李安然道,“吕前辈,也是名不虚传。”   他话音刚落,手里的黑雷又射了出去!钢针细而凌厉,一射就是一排,快若闪电!   李若萱惊呼!哥哥把钢针全部打出去了!全都打出去了!   老男人快速地躲,李安然复又打出全部的铁蒺藜!   纵然这老男人长了三头六臂,他也绝对不可能接住这么快这么多的暗器!   老男人果真中标了,可是只是轻微的伤,左肩中了两枚钢针,右小腿被铁蒺藜旋着擦过,鲜血淋漓。   他苦笑着,无奈道,“我吕俦二十一年不问江湖,总不能一出现就被你弄得挂彩吧。”   李安然道,“多有得罪了,不让吕前辈过一把暗器的瘾,您怎么能饶了我!”   吕俦道,“让我过了暗器瘾,我还是不能饶过你!”   李安然道,“悉听尊便!”   吕俦像是雄霸的鹰一样,凌空袭击过来。李安然下腰,翻手,暗器直直射入吕俦前胸。   吕俦伸手硬生生接住,不理会手指突然流出血来,他继续袭击李安然,李安然在吕俦手指接触自己咽喉的那一刻,侧身,突然坐起,然后后仰,一直仰到几乎躺下,吕俦射出来的袖箭擦着李安然的鼻子尖呼啸而过!   李若萱看得惊心动魄,她挺身持剑要去帮助哥哥,李安然喝道,“若萱住手,一边去!”   李若萱停住,手紧紧地握着剑,看,随时准备冲上去。   这边吕俦见袖箭未射中李安然,手指顿时向下变成鹰爪,直掏李安然的前心。   李安然已然无处可逃,他不能踢腿,不能再下沉,也不能闪身躲避。李若萱看得心都要跳出来了,正欲不顾一切冲上去,她看见吕俦突然定住,李安然手里一把锋锐的匕首抵住了吕俦的前心。   吕俦笑道,“年轻人,我吕俦刀枪不入,你不是没听说过吧?”   李安然道,“听说过!”   吕俦一笑,继续恶狠狠抓入李安然的前心,李安然的手指灵动地一转,吕俦突然炮烙般跳起来,然后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右手没了!   被李安然的小刀从手腕处齐齐斩断,他的手还停留在李安然的前心处,指甲已然抓入了衣裳。   李安然坐起来,看着掉在地上的血糊糊的断手,平静道,“我给您看过刀了,您不是不知道。”   吕俦像是见了鬼,不可置信地盯着李安然,任凭手腕的血汩汩流下来。   李安然道,“前辈如果没有右手,还能接多少暗器呢!”   吕俦突然意识到,今天他自己非常危险。   可是已经晚了,不等他彻底回过神来,李安然的黑雷已经出手!   这次射出的,是近距离的细小钢针,细若牛毛。   神偷冠手吕俦,一辈子以接暗器闻名遐迩,而今李安然的暗器袭来,他突然无手可接。   吕俦死。他死前怔怔地望了李安然很久,细细端详,目光突然温柔下来,说道,“如果有来生,你还是这么帅,我想我一定会爱上你。其实这辈子,就是在刚才,如果你不是杀了我,我就已经,爱上你了。”   他仰天笑,转目看向自己掉在地上的右手。   李若萱惊魂未定,李安然唤她,她都没有反应。   李安然道,“若萱,你怎么了?”   李若萱一点点凑到李安然身边,抓着他的手臂道,“哥哥你没事吧,他,他怎么办?”   李安然道,“不用管,他死了,自然还会有别人来。”   李若萱看着吕俦的样子,她久久不敢靠近地上那只断手。不知为什么,她其实不怕吕俦的死尸,她只是怕那只断手。   李安然拉她在怀里,抚慰道,“你怎么了,脸吓得这么白。你必须慢慢习惯杀人,高手相搏,你死我活,武功本来就血腥残忍,你千万别害怕。”   李若萱扑在他的怀里,抱住哥哥,哽咽道,“哥哥我不怕,在你身边我什么也不怕。”   其实她害怕了。李若萱当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学会了杀蛇,有了一点杀气。可是她从来没刻意杀过人,她连鸡都没有刻意杀过。   她如果不是实在急了冲上去拼命,就是不小心误打误撞,让她冷静地,有周密计划地亲手结束一个人的生命,她其实不敢。   原来不是没见过哥哥杀人,可是这次不同,她亲眼目睹,哥哥先是以暗器试探,让吕俦生轻敌之心,然后故意示弱,以身犯险,让吕俦生杀人之心,最后趁其不备斩其利器,诛杀之。一环又一环,环环相扣,如此周密的心思计划,让她生出一种恐惧。   不是恐惧哥哥,而是恐惧求生之不易。太过艰难了,不但要勇武,更要有智谋。自己大咧咧惯了,对什么都没心眼,她这样的人,即便跟着哥哥,能存活吗?   能吗?她可以存活吗,她应该活着吗?李若萱在李安然的怀里,仍然无法卸去心中的恐惧。她很是凄婉地望着李安然,不安道,“哥哥我,我太笨了,不中用,你,你不要……”   李安然不等她话说完,柔声制止道,“你又想说什么,胡思乱想什么呢,混账话不许讲出来,我累了,你别让我生气。过来,我们换一个房间,然后给我煮壶茶,过一个时辰,我们出去吃饭。”   李若萱怔怔地答应。其实她想说,哥哥你别抛下我。哥哥的腿行动不便,她一直想着是自己照顾哥哥,可到头来,还是哥哥在照顾她,没有哥哥,她寸步难行。   路边是悠远的桂花糕的清香。中秋过了半个多月了,月色有几分朦明,照得世间一片乳白,起了淡淡的雾,惹得月色融融的,清冷得有几分飘逸。   李若萱正在煮茶,为她的哥哥煮茶。其实李安然并不渴,可是让自己这个宝贝妹妹安心去做一件事,能够消除她的恐惧。   他知道她恐惧。她原来有一个混世魔王的外号,听起来胆大如天的样子,其实那只是她被宠坏了,恃宠而骄,不怕闯祸而已。她其实很胆小,她一向生活在别人的羽翼下,不曾正面经历过凶险,面对过死亡,乃至于她懵然不懂得,一个人要好好生存下去,是一件要花费很多力气的事情。   因为前程凶险,凶吉未测的未来让这丫头开始惊恐。她没有能力应付,所以她惊恐。   有时候可以惊恐,也是一种幸福。他李安然就没惊恐过吗,其实有时候他也很惊恐,很厌倦,可是他惊恐了厌倦了,只能去自己克服,他不能去寻求发泄。   这世界上没有一个肩膀,他可以扑过去,对那个人说他很害怕,他需要保护。   没有人可以保护他,除了他自己。没人能保护他,但是他要保护自己的妹妹。   所以在任何时候,他都要风轻云淡。他要若无其事,他要笑,他甚至不能表露悲伤。平日里可以骂这丫头,打一顿也可以,可是现在连一句也不能骂,一句重话也不能说,因为这丫头在跟着自己受罪,她忧心忡忡,她在害怕。他做哥哥的不但要冷静,还要关心她,温柔地对她,让她充分地信赖,从而产生安全感。   李若萱捧着茶,给李安然倒了一杯,笑道,“哥哥你尝,好不好喝!”   李安然叫她坐下,陪自己喝茶。滚烫的茶在杯子里冒着热气,散发着沁人的清香。李若萱坐在对面,笑得很甜。   李安然明了。这丫头其实在一点点长大,她至少明白了,要装作开心哄自己的哥哥。她懂事了,也懂得心疼人了。   其实他还是应该庆幸的。若萱的性格好。她有时候很细腻,但她经常可以做到没心没肺的,似乎天性豁达,一丁点小小的满足,也能开心半天,天生具有苦中作乐的智慧。   若是换作是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整日愁眉不展以泪洗面,动不动尖叫,抱怨,吵着嚷着怨天尤人,那他才叫苦,才会烦,他怕他忍不住会自杀。   于是李安然看着妹妹的眼神满是宠溺。多好的姑娘啊,即便她没多大本事,她不足够有心机,可是谁将来娶了,还是有福气。   李若萱喝着自己煮的茶,忍不住问,“哥哥,你说,你怎么知道面具人一定来杀你,若是他只专心对付四哥该怎么办?”   李安然道,“如果是你,有两条很凶猛的毒蛇,你是在它们凶猛时一条条杀,还是在他们奄奄一息时一起杀。”   李若萱道,“当然是一起杀。可是,对两条都是奄奄一息的毒蛇,我可以一条一条杀啊!”   李安然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首先对柳无痕动手吗?”   李若萱道,“因为他在追踪我们啊,他是追踪高手啊,把他杀了,就没人能找到我们了!”   李安然道,“没人能找到我们,对于面具人来说,可怕吗?”   李若萱怔了一下,点点头。   李安然道,“明白了吗?为什么面具人一定要两头杀。”   李若萱沉吟了半晌,说明白了。李安然笑道,“那你说说为什么。”   李若萱道,“因为柳无痕死,再也没人能找到我们,如果面具人现在不杀我们,我们如果躲起来他就没办法了,等你伤好了,面具人就怕是除不了你了,你现在主动现身,这是他杀你的唯一机会。”   李安然点点头,问她,“那如果他有能力,同时杀了我和你四哥呢?”   李若萱担心的就是这个,她连忙道,“就是啊,哥哥,他要同时使力气呢?反正他就是指派别人,又不用他自己动手,他无所谓啊!那样子,我们岂不全都完蛋了!”   李安然笑道,“这就是问题的关键,这是场赌注。面具人赌他可以消灭我和你四哥,我赌他哪一个也消灭不了。”   李若萱的心忽悠忽悠的,她原来的时候偶尔也在赌坊玩过,可是她逢赌必输,看起来赢过几次,后来还知道是别人故意让她的。哥哥的说法让她很没有把握。   李安然笑道,“你赌过吗?赢过吗?”   李若萱很诚实地摇摇头,说没赢过。李安然道,“我也赌过,但一般我都赢。”   李若萱问为什么。   李安然道,“赌博不能全靠运气,要靠观察和判断,玩的其实是心机和实力。赢在最后的人,总是最聪明的,手段最强的人。”   李若萱不服气,问道,“那如果,运气真的很差呢?”   李安然突然就笑了,说道,“如果运气真的很差,如果实在差,那也没办法,就输了。”   李若萱望着哥哥的笑脸,有一个瞬间她内心很平静。输就输了。是啊,如果要输,就输了。反正是跟着哥哥一起输。   她无需怕。她突然在一个瞬间,觉得什么也不怕,死也不怕。   可是身体的反应有时候不是意志可以控制的。李若萱忍不住轻轻地颤栗,因为就有人站在她身后,李安然望着她身后的人,说道,“看来话真是不能乱说的,尤其是不吉利的话。家妹新煮了壶茶,味道还不错,唐老前辈可要尝尝吗?”   来人当当正正地坐下来,手里拿着一条弯曲的眼镜蛇,正在缩头欲攻击。   李若萱貌似很久不怕蛇了,可是看了还是忍不住往哥哥身边坐。李安然对妹妹道,“你看仔细,那不是真蛇,是唐老前辈的独门武器。唐老前辈是用暗器的高手,你可要记仔细了。”   李若萱看向来人手里的“蛇”,乌黑的颜色,在月光中闪着微微的光亮。坐成眼镜蛇进攻前的一刹那,惟妙惟肖。李若萱仔细看,发现那武器从始到终,都是细细的孔。   料定暗器是从那些孔里发出来的。李若萱这样望着,李安然轻声嗔怪道,“告诉你是唐老前辈来了,怎么还傻坐着,还不起来见礼!”   李若萱“哦”了一声,起身向来人见礼。她见来人须发已洁白,细眉小眼,面容很是平和,浑身上下看不到杀气。   这个人在一瞬间就把杀气收敛得干干净净,李若萱这样想着,拿着一个干净的杯子,为老人倒茶。   难道来人就是唐方吗?李若萱暗暗揣度,唐方可是个真正的大人物,几乎是妇孺皆知的高手,她七八岁的时候,还是个顽劣的小屁孩,可是也知道唐方。唐方之名盛天下,真正的如雷贯耳。   可是唐方在他五十岁的时候,厌倦江湖仇杀,身为唐门的掌门人,竟然一举关闭唐门,退隐江湖了。   他一向为人侠义,怎么竟然受面具人指使,来杀哥哥?   李若萱这样想着,手一个不稳,差点就泼了茶。   李安然看了妹妹一眼,对唐方笑道,“看来小丫头是想起来您是谁了,又害怕了。”   唐方笑道,“老夫今日这不速之客,真的来做恶人了。”   李若萱忍不住问道,“唐老前辈,我,我们菲虹山庄和您无怨无仇,您为什么帮着那面具人跑来杀我们?”   唐方哈哈笑道,“小姑娘倒是心直口快啊!”   李安然笑道,“其实我也想知道,只是唐老前辈要是不方便说,就算了。”   唐方端起茶喝了一口,说道,“其实原因很简单。”   李安然疑惑地“哦”了一声。唐方的声音有些低沉,但清晰,他说,“这是我欠他的,必须要还。”   李若萱不可思议道,“您欠他?您怎么欠他!”   唐方道,“我当时不明白,只是对他感恩戴德。但是后来我总算明白了,他当年不惜伤害自己要我欠他,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我为他所用一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我为人自以为还算正直,一生立志做一个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大丈夫,我不会受他威胁也不会受他诱惑,但我不能受他的恩惠,因为我讲义气。可是偏偏,我就受了他最大的恩惠,他是你们的大仇人,可他是我的大恩人。”   李若萱瞠目结舌地盯着唐方,不解道,“大恩人?”   唐方道,“是,大恩人。我们唐门以暗器伤人而著名,但要求为人正派。光明磊落的人,无论他是用什么武器,都是光明磊落的。可是不幸的是,偏偏出了一个天份极高却品德败坏的败类。”   李若萱惊呼道,“这我知道,就是唐川嘛!他不是,被你杀了吗?”   唐方苦笑道,“我是杀了他,可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我们唐门满门,当时仅剩下三十二个弟子,都被唐川下毒,连我自己,我不懂武功的妻子,和三个未成年的儿子,都被他用带毒的暗器打伤。”   李若萱怔怔地发不出声来。唐方道,“唐川死了,可是我们也都要殉葬。于是,于是我的大恩人出现了。他为了救我们,耗损内力,吐了三大碗血。之后我退隐江湖,任何事我都可以不理,可是他求我这一件事,我却是不能推辞。”   李若萱张嘴想要说什么,最终没有说出口。唐方对李安然道,“他救了我无所求,快三十年了,只开口求我这一件事,杀了你李安然。他虽然倒行逆施,可他有他的苦衷,他其实也不想弄成这样,可是事已至此,他低三下四来求我,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李安然突然沉默。唐方看着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李安然静静地喝杯茶,微笑道,“我是你,或许也会像你现在这样做。唐老前辈,他只求你来杀我李安然,是不是?”   唐方点头。李安然道,“他没说要你杀若萱,是不是?”   李若萱失色,一把抓住哥哥的胳膊,李安然道,“虽然我与前辈素昧平生,但高山仰止,从我学暗器那天起,您就是我不可企及的偶像。如若我真的输了,死在前辈手上,就请前辈,照顾我妹妹。”   李若萱的泪一下子就涌出来,叫道,“哥哥我不要,你死了,我就跟着一起死!才不要去,要什么人照顾!他是杀害你的凶手,我才不会要他照顾!”   李安然抚着她的头道,“你听话,唐老前辈杀我只是迫于无奈,你的仇人不是他,能跟在唐老前辈身边,是你的福气。”   李若萱泣不成声,突然暴起,指着唐方道,“你很了不起吗,到底有多了不起,你来杀我哥哥,还是来先杀了我!”   她说完,一跃而起,挥剑冲了上去! 第118章 可怕的柔韧   没有近唐方的身,李若萱就被一股很轻柔但很强大的内力甩出去,摔在三丈开外的地上。   摔得不是很疼,可是李若萱很绝望。自己根本没资格没本事和人家拼命,人家也不屑和她拼命。   唐方已经站起来,他雪白的胡须在月光中飘。有着淡淡的雾,李若萱含着泪水的眼睛看得不是很清楚。   视线模糊了。唐方竟然来杀哥哥。他有很强的内力,他也精于暗器。唐方那么出名,他是大侠啊,可是他来杀哥哥!哥哥内力受损严重,剩下的全用来把毒压制在腿上,哥哥拿什么和人家打啊!   她于是扯着脖子咬牙切齿地口不择言,“唐方!你仗着人老武功高就来欺负人,什么讲义气啊,助纣为虐就助纣为虐,说那么好听干什么!你趁人之危!伪君子!知道我哥哥受了伤,就跑来动手了,我哥哥杀了怜香子轰动天下的时候,怎不见你出来打!谁救你你就帮谁啊,要是那个人欺负了你妈,杀了你爹,你吓得一口奶把自己呛住,他拍了你后背一下,帮你顺了气,你是不是就一辈子帮他,认贼作父!”   李安然厉声呵斥她,“若萱你闭嘴!”   李若萱还欲骂,李安然又呵斥,“还不闭嘴!”   李若萱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了,看了哥哥半晌,很没出息地哭起来。李安然不再理她,对唐方道,“家妹顽劣,唐老前辈恕罪。”   唐方有几分唏嘘,说道,“我老了,别人怎么说早就不在意了,风烛残年才知道,生命不过就是那么回事,什么名声啊,正邪对错啊,有时候原本就分不清楚。”   李安然望着他没说话。唐方突然很沧桑感慨地道,“今日一战,我不杀你,我还是原来的大侠唐方。我若杀你,这世上就再也没有大侠唐方了。可是永远,都有你李安然。”   李安然道,“前辈说哪里话,阴晴雪雨,枯荣四季,天地尚如此,何况人事。晚辈李安然,敬请前辈赐教。”   李安然说完,有一刹那死一般寂静。若萱一下子止住哭,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唐方却也没有出手。   唐方和李安然僵持着。唐方知道李安然不是浪得虚名,李安然也知道唐方例无虚发。   于是静静地等待。   李安然手里托着黑雷,唐方手里握着他的眼镜蛇。让李若萱突然升起一点希望,如果仅仅是这两种暗器的较量,或许哥哥也不一定输。   可是他们都不动,他们不动,李若萱也不敢动。气氛很静,但很压抑。   李若萱感知了杀气。两个人都动起了杀气。未动手先动杀气,这是想要怎么打啊?   其实李若萱的眼睛一直在盯着看,可是她还是没有看清,她只是在那一瞬间知道,动手了,打起来了。   几乎看不见光,耳里听见的暗器的风声,很琐细,很凌乱。   李若萱怔怔地看着,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绷起来,可是她看不懂。   淡淡的月光,淡淡的夜雾。几乎是纹丝不动的两个人。纹丝不动。   他们在干什么?交手之后突然停下来,干什么?   看着李安然平静的脸,唐方在想,如果我一动用内力,他是不是就必死无疑。   可是李安然太过于平静,平静得像是待死的圣徒,在月光中几乎有几分唯美。   唐方突然很荒凉。看着克制住自己眼镜蛇暗器的男子,唐方有几分荒凉。   一个这么年轻,这么淡定的男子,因何可以强大到,这么从容地,面对死亡?   他本无辜,他只是投错了胎,做了李长虹的儿子。如此而已。   他李安然,今夜必须死吗?   可如若李安然不死,他唐方来干什么?   当唐方凌空袭向李安然的时候,他明白了李安然为何如此从容。他终于知道,刚刚为李安然可惜,是件多么可笑的事。   这男人根本就不需要别人可惜,即便他内力受创,即便他废了腿。即便看起来,他根本就没有逃生的机会。   唐方终于知道什么叫强大,他甚至有一点甘拜下风。这个叫李安然的男人,强大到如此柔软。   他李安然的骨气很硬,可是他的身体如此柔软。   唐方带着强大内力射出去的暗器,竟然被李安然灵巧地躲开。用一种唐方事后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方式,躲开。   真的就躲开了。李安然坐在轮椅上,他的腿不能动,他的上身在那么狭小的空间范围里,躲开了唐方射出去的十二枚暗器。   唐方还以为他根本躲不过三枚。可是李安然躲过了十二枚,唐方不甘心,又是十二枚,从更加刁钻的角度,更加密集地扑射过去。   李安然的轮椅旋转,飞快地旋转,唐方认为他再快也不可能躲过这十二枚,可是李安然的轮椅停下来的时候,一扬袖,十二枚暗器纷纷落在地上。   唐方瞠目结舌。   李若萱看得呆呆的,哥哥好像,好像把唐方那老头打过去的暗器都躲过去了!   像做梦一样,做梦一样,哥哥竟然全躲过去了,那老头的内力,可是深厚得很啊!   李若萱一下子就笑起来。脸上的泪还没擦干,她就偷偷笑了。以后一定不胡乱哭了,好像哥哥一定会输了一样,哥哥哪会那么容易就输!   唐方瞠目结舌。但转瞬被激发了。他几乎有点热血沸腾,好多年了,没遇到过这样的高手!他几乎以为自己的求胜之心已死,可是面对此刻的李安然,唐方突然升起了求胜之心!   唐方突然吹动“眼镜蛇”,身形跌宕飘逸,暗器随着他的身形不断地一团团射出,李安然上下左右全都是暗器,细小的暗器。   这下子李安然该没有办法了吧。   李安然的轮椅在动,他闭着眼。   在他的四周是丁丁铮铮的撞击声,李安然的上身在飞快地变化躲闪,他的双手论起撕裂的袖子,挥动。   唐方骇然住手。见鬼一样望着李安然。   他眼镜蛇里的暗器射没了,可是李安然还活着。   李安然有几分狼狈地坐在轮椅里,平静地伸手拔掉身上的小暗器。唐方骇然地看着,头发上,中了三枚,左肋擦着皮肤中了一枚,左腿小腿中了两枚,右腿大腿擦肉中了一枚。   唐方终于知道,什么叫长江后浪推前浪。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面具人那么迫切地,请自己。   这个看似温和的李安然,这个年轻人,武功心智真的是很可怕。   他太聪明,太灵活了。   他有异于常人的听觉,他有远远超于常人的判断。他躲,空出空间给唐方的暗器,唐方的暗器打得四面八方都有,只要他躲得对,掌握好角度和时间,那么一片片的暗器是会自我相撞抵消的。   不能抵消的,他用自己身体的躲闪躲过去,实在躲不过去的,他用身体不要命的部位去接。   唐方在一刹那,觉得他六十多年所认知的世界轰然倒塌。   这么多年,有多少人死在他唐方的暗器之下,他从来不知道,躲闪,原来也可以这么强悍。   柔韧果然是可怕的。他李安然有这么柔韧的身体,是不是他也有这么柔韧的性格。   李安然很少急,很少发脾气,他对人总是彬彬有礼,笑起来总是温柔和煦。可以理解了。一个内心和肉体都如此强大的人,他自然很温和。只有不强大的人,才会叫嚣急躁。   唐方突然很狼狈。身为名门正派,他是不屑用毒的,可是李安然是长于用毒的,他一直再陪自己玩暗器,是不是,算是,让着自己?   李安然在让着自己。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唐方忍不住胸怀如裂,仰天一声哀叫。   是!李若萱说得对,他就是仗着人老武功高来欺负人!他乘人之危,得寸进尺,他步步紧逼手段毒辣,可是人家李安然在让着自己!   唐方无以堪。   他举手朝自己的天灵盖拍下,然后手一颤,麻麻的,疼疼的!   他被李安然的暗器打中了,从黑雷里射出来的一枚钢针!   唐方颓然看着李安然。李安然道,“人生七十古来稀,如果晚辈没有记错,前辈后年,就七十岁了。”   唐方听着李安然说,很茫然。   李安然道,“何必一定如此呢,能和前辈切磋技艺,晚辈荣幸之至。在下巴不得可以活到您那个岁数,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   唐方一时感怀,热泪盈眶,不知所措站在那里,李安然道,“不管怎么说,世界还是很可爱的,死,有时候不可爱。”   唐方听了,身体一颤,仰天一声嘶叫,仓皇而去。   李若萱傻乎乎地看着,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李安然叫她,她才如梦方醒。   她奔过去,拉着李安然的手道,“哥哥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   李安然道,“不碍,别担心。”   李若萱流着泪,又笑。李安然看着她道,“看看你的样子,难看死了。”   李若萱擦着泪,笑道,“我要被吓死了,我,我……”她忍不住欢呼着钻进李安然的怀里,哭道,“真是太好了,哥哥你太厉害了,连唐方都被你打走了,哈,哥哥你太厉害了!”   李安然温柔地拥着妹妹,点着她的鼻子道,“你什么时候又学会骂人了,还破口大骂。”   李若萱笑着,撅嘴道,“难道他不该骂,本来就是他不好!”   李安然道,“骂人有用吗?你在那里骂人,还能思考吗?”   李若萱奇怪道,“思考什么?”   李安然道,“想应战的办法啊。你必须要记住,越是危险的时候,越是不能冲动,骂人不管用,人家不会因为你骂他,就停止杀你。”   李若萱默然扑在哥哥怀里不说话。李安然道,“记住了,出现什么问题,就想什么办法解决。较量的永远都是实力,你赢了,不需要逞口舌之利,你输了,口舌之利也没用。”   李若萱低声道,“哥哥我知道了。”   李安然苦笑道,“那你还不松开,压着我的腿倒没关系,反正现在它感觉不到疼,可是我左肋被射中了,你用头顶着,很疼的。”   李若萱一下子躲开,看着哥哥的伤口紧张道,“严不严重,我去拿药!”   李安然一把抓住她,说道,“你往哪儿跑,你身上不是有金疮药。”   李安然在朦明的晨曦中给自己煮药。李若萱没有梳洗,睡眼惺忪出来,见了李安然,一下子抢过去,说道,“哥哥你要多休息,这些事我来做就好!”   李安然看她明显没有睡醒,怜惜道,“不用了,你再睡一会儿吧,过半个时辰我叫你,回去睡吧。”   李若萱不肯依,把李安然往外推。李安然无奈道,“你年纪小贪睡,我没关系,反正怎样都是睡不着。”   李若萱突然就顿住,哥哥说,他睡不着。   李安然看她眼圈一下子变红了,忙道,“你看你又多想了,我没事,我是说原来早起习惯了,才睡不着。”   李若萱看着哥哥眼里的血丝,忍不住落下泪来。李安然连声道,“好好我去休息,你别哭。”   送走了哥哥,李若萱一边煽着火,一边落泪。哥哥睡不着,他怎么能睡得着。没人比他自己更知道他们有多凶险,他的脑子整天都在动,在思索,下一个来的人会是谁。   哥哥一定会在没人的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嫂嫂。想他们未出生的孩子。想他曾经那么爱一个女人,那么想保护一个女人,可是他无能为力。   哥哥总是风平浪静的样子,可是李若萱知道,哥哥心里很恨,直到可以恨出血来。   面具人害死了嫂嫂和侄儿,可是哥哥他不能直捣黄龙去报仇,他只能躲藏,只能出现在这里,接受追杀。   哥哥怎么能睡得着!可是他伤重,他劳形耗神,他殚精竭虑,他游走在生死的关口,再不得休息,不是要要了他的命吗!   李若萱给了自己一巴掌。自己有手有脚,没有伤,可是她什么也帮不到哥哥,为什么自己就这么没用!   真的打疼了。李若萱自己揉着脸,忍住哭声,泪却汹涌地流。   她的心好疼啊。哥哥让她的心,好疼。   当时他们正在吃早饭。李安然突然撂下筷子,对李若萱道,“若萱我们快走!”   李若萱懵了,傻乎乎望着哥哥。   李安然自己转动轮椅,催促道,“快走!马上走!向南走!”   李若萱回过神小跑着推着哥哥走,连声道,“哥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李安然道,“别问,别回头,快跑!”   他的语气急促,神色冷峻,李若萱不及思考,很听话地拼命跑。她的脚刚刚踏出院门不足三丈远,她感到脚下的地在摇晃。她继续拼命跑,等到她跑不动了停住喘歇的时候,他们买下的客栈发出可怕的一声爆炸,在一片火光中,轰然倒塌。   李若萱不可置信地看着,半天说不出来话。   李安然皱眉道,“来得太快了。实在太快了。”   李若萱后怕。她惊恐不安道,“哥哥,是谁来了?”   李安然闭目,良久才吐出两个字道,“地龙!”   李若萱失声,“地龙是谁!”   李安然道,“前几日的冤魂,差点要了你四哥他们的命。这地龙,地下之龙,说穿了,就是地下的王者,就是阎王。”   李若萱唇青,颤抖道,“阎王?”   李安然道,“比阎王还可怕,他们索命,不死不休。”   李若萱在大白天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突然觉得四周阴冷,邪风嗖嗖。   李安然回头看她,唤她,“又怎么了,吓掉魂了?”   李若萱虚弱道,声音几乎是哭的,她说,“哥哥那我们怎么办啊?”   李安然道,“快走啊,再不走他们就追来了。”   李若萱一听他们要追来,马上来了精神推着李安然飞奔,跑到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她看着一片荒郊野外,慌神道,“哥哥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李安然笑道,“你把我推到这儿来,现在问我去哪儿。”   李若萱道,“可是我,……哥哥你也没说啊!”   李安然道,“向前走,然后走东边那条道,那边应该有一个小城镇,我们必须买点东西。”   李若萱“哦”了一声,推着哥哥走,但转而想起来,说道,“哥哥,我们的钱和包裹,都在那客栈里,被炸掉了。”   李安然道,“所有钱财哪能都放在一起,放心,我身上还有些。”   李若萱一阵欢欣,推着哥哥跑。李安然心疼得几乎很纳闷,这丫头,怎么就这么容易满足呢?刚才还吓得半死,危险还没有解除,就因为他们还有些钱,能买些东西,她就一下子开心起来,好像是交了特别好的运气一样。   看着李若萱的表情,李安然有种微妙的感觉,或许,这个丫头,是个有福的,任何时候都能逢凶化吉,平平安安地躲过去。他自己一直是在风口浪尖,有他在的地方总有危机,可是若萱跟在自己身边,或许能带来点好运气。   宿命的说法,一个人如果天生有福,那么就是全天下的人都倒霉死绝了,那也轮不到他。   还有一种说法,就是神其实和人一样,喜欢去气味相投的地方。你经常笑,欢喜之神就知道你喜欢他,会常常来;当然如果你总是哭,悲苦之神也以为你喜欢他,他就更流连不走了。   李安然怎么想,自己是个苦命的,李若萱是个有福的。   若萱啊,前途莫测,为兄我,就靠你那点福分了。 第119章 曼珠,沙华   那是一个偏远的小镇,李安然买了整整一大包东西,挂在轮椅的后面。李安然让她把易容用的东西,一包盐和火石,用油布纸包好,放在轮椅后面避光避雨的地方,他们还买了两床薄棉被,也用油布纸包好,两个人分别背在背上。   八月末的天气,早晚凉,中午热。李若萱跑了满头大汗,一屁股坐在茶摊上喝茶。   李安然虽然带着笑,但是看起来并不轻松,李若萱喝了两杯茶,忍不住探头过去道,“哥哥,那个,地龙什么的,追人一向这么慢吗?”   李安然笑道,“你还嫌来得不够快是不是?”   李若萱道,“不是,我是说,他们一早炸了客栈,我推着你跑而已,他们不会是,轻功那么差吧?”   李安然道,“地龙的人手分工是不同的,一般是分三拨来,第一拨是晴天霹雳,就是找到踪迹后人不知鬼不觉布好炸药,这些人一般是轻功好,善追踪,但是不善于应战。他们虽然没露面,但却是一直跟踪在我们身边,等待第二拨人来。”   李若萱一听说人家的人就在身边跟着自己,汗一下子就消了,开始透心寒。她转头四处张望,李安然笑道,“别看了,能被你看到,人家也不叫地龙了。”   李若萱顿时如鲠在喉,一口茶也咽不下去,李安然看她惊恐的样子,摇头叹了口气,李若萱一把扯住他的袖子,说道,“那,那第二拨人什么时候来,他们厉害吗?”   李安然道,“第二拨人叫摧枯拉朽,应该全是硬功夫,势如破竹,不可挡。”   见妹妹“啊”了一声,脸上叫苦的神色,李安然抚着她的头笑道,“如果我们侥幸逃脱,第三拨人来,叫做斩草除根。传说中,这第三拨人从来没出现过,因为他们要杀的人能让‘摧枯拉朽’出动的,就已经不多了,‘斩草除根’到底有多厉害,没有人知道。”   李若萱惊恐地睁大眼睛,忍不住转头四处看,李安然轻轻地弹了下她的头,端起茶喝道,“别看了,喝你的茶,喝完了我们还要赶路。”   李若萱垂头丧气地还是左右四顾,再没有心思喝茶,听哥哥说还要赶路就站了起来,眯着眼看了眼天,伸手端过茶一口气喝尽,推过李安然道,“哥哥,我们去什么地方。”   李安然道,“看见东南的深山了吗,我们进山去。今夜子时,我们必须进了山去,否则我们就没命了。”   李若萱听了,推着他已经冲了过去,心急火燎道,“你为什么不早说,山看着近,走起来可就远了!”   月光星星点点清濛濛地从林叶的缝隙里洒落下来。这里的林木参天耸立,走进去有一种旌旗蔽月的感觉。越往里面走,越黑暗。李若萱的心开始发虚了,步履慢了下来。   她好不容易等到了她盼了好久的话,李安然告诉她,歇一歇,喝口水,吃点东西吧。   她一屁股就坐在地上,李安然笑道,“傻丫头,看也不看就往上坐,也不怕,地上有什么东西。”   李若萱靠在树上喝水,咕噜咕噜地喝,李安然道,“先节省点,明天还不知道去哪里找水。”   李若萱怔了一下,她从没考虑过这问题,水,也会缺吗?   可是哥哥说了,她只好很节制地喝了一口,把水壶递给李安然,李安然接过,很节制地喝,李若萱仰望着参天的黑压压的古树,泄了一口气。   李安然道,“若萱,你别动。”   李若萱一下子怔住,李安然随手在旁边折了个灌木枝,一甩手细枝在李若萱头上呼啸而过,一团东西被抽出去,落在远远的地上。李若萱看着飞出去的东西,一下子惊跳起来,那,那竟然是一条不小的蛇!   她一下子扑到李安然的怀里,惊慌委屈地盯着蛇落地的方向。李安然抚着她的肩背抚慰,她惊白了脸,说不出话来。   李安然道,“不是不怕蛇了吗?还吓成这样子!”   李若萱道,“我不知道啊,坐在地上好好的,冷不丁吓一跳!”   李安然道,“我们突然闯进来,它领地被侵犯受到威胁,刚刚正准备进攻你呢,差一点就扑上来缠住你的脖子咬你!”   李若萱突然觉得脖子一凉,“呀”一声惊叫起来,李安然忙道,“怎么了怎么了!”   李若萱僵直着身子颤声道,“我的脖子……”   李安然伸手去摸,笑道,“什么都没有啊,就是后颈稍有点湿,树叶上的露水掉下来了。”   李若萱舒了一口气,却是窝在李安然怀里不敢动,她有点草木皆兵了。她依靠的胸怀让她觉得安全,她抬眼看,参天的树细细直直地变小,变成一个小黑点,没有很多月光,但是可以看见一两颗星星,很清亮地眨着眼。   但是好景不长,有一种昆虫非常让她苦恼,蚊子。   山林里的蚊子好厉害,叮了人奇痒。   李若萱忍受不住了,气急败坏地抓,胡乱挥舞着胳膊。李安然护着她,用树枝为她驱蚊,李若萱心安理得享受了片刻,很快觉出不对劲,哥哥抱着她为她驱蚊,他自己呢?   后背,哥哥后背不被蚊子咬吗?   李若萱也折下树枝,在李安然背后晃。李安然爱抚地说她乖,李若萱片刻之间觉得,和哥哥在一起,相依为命,其实是件很幸福的事。   很幸福很幸福,比昔日锦衣玉食还要幸福。窝在哥哥怀里,被他宠爱保护着,听得哥哥那声温柔感激的“乖”,她突然就乖得不能再乖。   有多久,她不曾有这种幸福的感觉了?嫂嫂在的时候,她偶尔也凑过去和他们撒娇,但是毕竟是大姑娘了,不能像小孩子一样往哥哥怀里窝,要窝也是往嫂子怀里窝。可是在刚才的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幸福,哥哥,现在又是她一个人的哥哥。   很单纯的身份。就像哥哥刚刚回家来的时候,哥哥只是哥哥,他会带自己玩,会宠着她,她所有瞒着爹爹不敢说的事情,都可以和哥哥说。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怕他。爹爹死了,他突然以一种她完全陌生的姿态主宰她的生活,教她武功,逼她读书,要她弹琴,压制她的性子。学慢了被他骂,罢工了被他打,温柔亲近少,严格要求多,即便自己有时不甚服气,可是也不敢太过造次,最后总是她小心翼翼在他面前认错,求饶。   他是她的哥哥,可是兼具了父亲和师父的角色,虽然亲,可是不敢狎近。其实她多么想要一个像朋友一样的兄长,就像哥哥刚回家那样。   她知道,其实哥哥一直是疼爱她的,只是三年来,他们在一起最多的时间,不是练功就是读书,哥哥是很认真地教导她,在功课上从未缺席,可功课之外,他常常很忙,她想亲近,想黏着他腻着他,可是没有机会。   哥哥忙,她其实也忙。哥哥交代的功课还老是赶不出来,不能让哥哥满意,小小的呵斥责罚接连不断,她哪还有时间和胆子去黏哥哥,只希望他晚点出现,离她远点才好!   有了嫂嫂哥哥虽然不那么严厉了,可是她的功课并没有减轻啊!何况知道哥哥成了家,她也不敢太淘气了,哥哥爱嫂嫂,她就是羡慕也是偷偷地羡慕。羡慕到,她希望也有一个男人,能那样爱自己。   她不再奢求哥哥那样爱自己。因为哥哥娶亲她要嫁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她甚至曾经想过,嫁给哥哥为自己安排的男人,得到那个人的宠爱,和哥哥就永远都是既亲又怕的距离。即便她长到八十岁,也少不了对哥哥的敬畏。   可是刚才,突然在一个瞬间,那个宠爱她保护她的单纯的哥哥就突然很鲜活地复活了。她无需有压力,也不用怕,只是很亲,被人宠很幸福。   李若萱一边挥动树枝驱蚊,一边就忍不住幸福地笑了,李安然道,“想什么呢,笑成这样子。”   李若萱突然就搂住哥哥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很陶醉的自己笑。李安然被她的小动作弄得有点痒,说道,“不会真的傻掉了吧,快被蚊子吃了,还傻笑。”   李若萱不说话,只是笑。   这时不远处的林梢传来细细的笑声,李若萱的肌肉一下子绷紧,猛回头,看见一个白衣的女子扯着两条长长的绢带像荡秋千一样缓缓落下,巧笑嫣然,长发飞飘,不像鬼倒像一个仙子。   李安然在她耳边道,“看树上。”   李若萱朝树上一瞟,原来还有一个人,一身漆黑的衣,一张白皙冷峭的脸,头上戴着一块莹莹美玉,正盘踞在枝梢面无表情地看着。   李若萱突然就想起常说的黑白无常,这两个人,一黑一白,莫不是就是黑白无常索命来了。   这两个人,白衣女子欣然巧笑,一看就生亲近之感,黑衣男子一身冷峭,冷酷绝情令人心生恐惧。李若萱有点茫然,这就是哥哥说的,摧枯拉朽吗,叫黑白无常岂不是更生动简单。   黑白无常来了,人还能活吗?   白衣女子落地浅笑道,“李安然是吗?久仰大名,今夜一见,小女子曼珠荣幸之至。”   李若萱从哥哥怀里下来,突然心荡神摇,只觉得在一个这么静谧的夜里,在这透着月光的密林里,在哥哥身边,看着轻盈美妙的白衣少女,即便死,也是一件欢喜开心的事情。   她平静欢欣得几乎灵感泉涌,她叫曼珠,他难道叫沙华吗?曼珠沙华,彼岸之花,从纷繁苦恼的人世,走向圣洁幸福的天国。   李安然看到妹妹的表情,就知道,这丫头中了道了。杀人的最高境界,难道不是让被杀的人欢欣雀跃去期待死亡,平静安然地走向死亡吗?   一个绝美,死可以让人生欢喜心。一个冷酷,死可以让人生恐惧心。李安然在那个瞬间,也有一种解脱凡尘的了悟心。   生有何欢,死有何惧。这样艰难狼狈苦恼地挣扎求活,难道好过平静欢欣地引颈就戮?   生而失所爱,父母妻子都纷纷死去,为什么偏偏他非要活着,硬生生地去承受,鲜活跳跃的痛?   死亡的绝美与冷酷,远观是恐惧的,近前则是欢欣。如果死亡不是杀戮,而是一种艺术,那完全可以上升到哲理的高度。李安然有一个瞬间,也完全被其俘获。   未知生,焉知死。其实生死相依,浑然一体,一个了悟生的人,一定可以了悟死亡,反之一个懵懂的人,生生死死,不过是浑浑噩噩。   只是,了悟有了悟的欢欣,懵懂有懵懂的快乐。勘破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混沌才是合于大道。   对于像李安然那么聪明的人来说,这个问题不会长久纠结。他不惧死,更不惧生。死要快乐地死,活着,当然可以更好地活着。生而痛苦的人,不是缺少勇气,就是缺少智慧。   李安然什么也不缺。所以,当白衣少女凌空袭向他的时候,他很冷静,冷静得就如同高悬树梢那个叫做的沙华的男人。   少女的武器就是那条长长的绢带。她带着笑,几乎是明媚而清丽地擦着李安然的边,柔情地看了李安然一眼。   李安然伸手抓住绢带。绢带白而漫长,少女曼珠几乎毫不介意,凌空绕着李安然,翩然而舞。   美,绝美。   转瞬近,却突而渺远。一转身,一回眸,说不出的飘忽曼妙,温情缠绵。   她的青丝偶尔散落在近前的白绢带上,柔黑细密,像风中盛放的黑莲,转瞬间淡若雨丝,消失不见。   李安然抓着白绢带在掌心,一绕,再绕。他静静地看着,等着,眼睛看着少女曼珠,带着笑。   山林间起了淡淡的雾,和月光交融在一起,静美飘渺得不很真实。   少女曼珠在温柔地起舞。漫天的白绢纠缠散落,扬起飘飞。她突然闪到李安然面前,带着少女灿烂的笑,像一个恋爱的淘气情人一样,飞快地打着旋儿,扑向李安然的胸怀。   她扑过来,伸开双臂拥抱,她的脸几乎都触摸到了李安然胸口的温度。   有一个瞬间,她几乎以为是幻觉,所以她毫不在意,李安然好似和她有片刻的疏离。她感觉李安然好像轻微地闪了一下身,很轻微,但很快复归原位。她以为只是一个错觉。   其实不是错觉。少女曼珠飞快地打着旋其实就是在收紧绢带。当她扑到李安然的怀里,给他一个满满的拥抱,她的双手环住李安然的腰,脸贴在李安然的胸口。   在那个瞬间,收紧的白绢带应该在李安然的颈项上打成死结。她习惯性地勒紧手臂,等着李安然,停止呼吸。   一个暧昧的姿势,一个盛情的拥抱,一场美丽的盛宴,都只是为了,勒紧带子,让被杀的人停止呼吸。   李安然在她们相拥的一瞬间其实是闪了一下身,严格说来是向后闪了颈项,他身体的柔韧性无人可比,他的腰不动,却闪开了胸口和颈项,幅度之小速度之快令少女曼珠以为是自己错觉。   可是他闪身的精确度和技巧却是可怕的,他只是微微地一闪,然后抽紧掌心中的白绢,为他的颈项准备好的白绢不偏不倚落在少女曼珠脖子上,飞快地抽紧。   少女曼珠突然感到窒息,然后她惊恐地发现,是自己的脖子被缠住了。   她的瞳孔是不可置信的光彩,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她的每一个动作,速度的快慢和距离的远近都是千千万万次设计好的,万无一失,他李安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不可能计算出,他不可能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方式杀死自己!   不容她醒悟过来,少女曼珠已经死了。李安然就是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杀死了她。   死神永远年轻。可如果死神也有死亡,它会惊恐吗?   天若有情天亦老。任何事物在面临毁灭的一瞬间,会惊恐吗?   反正曼珠是惊恐的,她无法说,但她的神情可以表达。   她骇然发现,世界上竟然有那样一个人,用眼睛静静地看着她,她计算好距离和速度,他也计算好距离和速度。他只是看似无意地抓住了绢带,他只是轻轻一闪身,就勒死了一位摧枯拉朽的死神!   绢带在他掌心绕了两绕,她看见了,可是她没在意,原来李安然也是在调整距离,一个能套住他的敌手的距离。   少女曼珠就死在李安然的怀里,她的脸惊魂地扬起,下巴抵着李安然的胸口,她的手还是紧紧地环抱着,像是娇憨的少女在情人的怀里邀吻。   李安然久久没有松手,就那样抱着她。等。等黑衣沙华。   沙华也在等。等李安然放开他的同伴。可是李安然不放。黑衣沙华不再等。   他挥动着长长的钢丝呼啸而至。李安然瞬间还以为是楚狂来了,死亡的呼唤。   钢丝像一条蛇,愤怒攻击的蛇。盘旋舒展让人看不清影子。灵动而绵延。很强悍。   李安然抱着少女曼珠,一手转动轮椅,在林木间穿梭。如果李若萱清醒她一定会明了,为什么哥哥一定要她拼命赶路,在子夜时分来到山间密林。   因为有密林。   黑衣沙华有能力让钢丝呼啸而至,从林木的间隙中游刃有余。可是李安然一动,这种平衡就破坏了。   李安然准确自如地掌握着轮椅动的速度和方向。强悍的钢丝在快沾到李安然边的时候被它打中的是一棵树。   一棵,两棵,三棵。四棵五棵六棵。李安然自己要躲开,还要顾及妹妹,还要达到他最终的目的,令钢丝缠滞住。   在钢丝达到第十棵的时候,效果出来了。由于黑衣沙华的钢丝很快,树被横截到倒下,是需要一个时间的。   十棵树,其实也不过是短短一瞬间,毕竟黑衣沙华的钢丝闪袭而来,像稍纵即逝的闪电。   所以几乎是在一个时刻,树倒下。   李安然所掌握的角度和距离正好让倒下的树相互制衡,相互支撑,于是十棵树搭成了一个伞状的凉棚。   黑衣沙华的钢丝被迂回,力量在相互碰撞中减弱,转而被树凝滞住。   黑衣沙华冷静地飞身用焰火小刀割断被凝滞住的钢丝,那个时刻他和李安然同处于“伞棚”之下,有一种空间的威压。   他甩出手里的钢丝,钢丝已经变短,甩起来像是一道细长的鞭。   黑衣沙华甩钢丝的手法非同寻常独一无二。冷硬的钢丝在他手里几乎化作绕指柔,似乎钢丝也拥有了他身体的神经和感知,意到手到,灵动如蛇头。   被它纠缠碰住,必死无疑。   黑衣沙华的钢丝袭向李安然,李安然硬挺挺将少女曼珠的尸身抛了出去。钢丝火舌一样缠住了少女曼珠。   在那个幽暗的一瞬间,李安然看清了黑衣沙华甩钢丝的技巧和力道走向。黑衣沙华缠住曼珠的钢丝转瞬松开,袭向李安然。   李安然伸手,抓住了钢丝,然后飞快地原地转了一圈轮椅,向左滑去。   强悍的钢丝瞬间自己反拧住,一下子被卸了力道!   黑衣沙华刹那惊愕。李安然的黑雷出手。   李安然明白,黑衣沙华练过硬气功,在他进攻对手的时候,全身的肌肉绷紧,一口气护着身体,远距离的暗器不一定能一招毙命。现在黑衣沙华和他距离较近,李安然抓住的是他错愕的一瞬间,在那个瞬间黑衣沙华的气息是柔弱的,防备是空虚的。   人在错愕的一刹那,等同于无知的婴儿。所以黑衣沙华,必须死。   甚至于他在中暗器死亡的一刻,他毫无知觉,正用力抽出李安然手里的钢丝,重新发力甩出。   钢丝剧烈地动了动,然后黑衣沙华倒下。   李安然缓缓地从“伞棚”出来的时候,李若萱苍白着脸怔怔地看着。   她早就清醒了过来,她只是看着哥哥和黑白无常的争斗,吓傻了。看着哥哥用手推动轮椅缓缓出来,她嘤咛一声,热泪泉涌,飞快地扑过去! 第120章 绝路将至   李若萱原来的时候很喜欢野外的生活,她非常向往哥哥带着她,纵马山林,自由尽兴。可是真的在深山野林里,她彻彻底底战战兢兢。   首先是找水。这还好,有哥哥在,不是很成问题。在山林里,好歹能收集些露水,有些能吃的植物,虽然枝叶很难吃,实在渴了也得嚼。第三天,在哥哥的指引下,他们找到一个大泉眼,泉水清洌甘甜,李若萱把水壶灌得满满的,尽情喝了个饱。   最难的是生火。干粮吃完了,虽可以打到野物,可是不能生吃啊!那个时候还是林叶青葱茂密的时节,枯死的树枝落叶不是很多。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了一小捆干柴,李安然生起火,把野兔割成很小的块,撒上盐,用买来的小锅煮了一锅肥美的兔肉汤。   李若萱吃了个饱。她在艳阳天采了一捆蒿草,晒成半干,晚上一点点送进火里,既能保留火种,又能熏跑蚊子。   山野里最让人苦恼的就是一些小动物了,蛇,各种各样有毒的没毒的让人心惊肉跳的虫子,如影随形的蚊子。偶尔会撞见狼和豹子,还好双方凝神敌视后,平安地错过。   山林里没有路,动不动是没膝的野草。李若萱拿着根棍子开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时常被躲闪不及的小动物吓得失声尖叫。   一只硕大的癞蛤蟆吓得若萱几乎丢了棍子,她的腿几乎软了,拿了棍子一顿胡乱地打,把野草打得七零八落。   李安然道,“好了,别打了,我们必须快点走,找个地方避雨,不出两个时辰,要下大雨的。”   李若萱几乎以为哥哥在说胡话,这么毒辣的太阳,在林荫里还觉得炎热,会下雨?   可是只能听他的,李安然指着天空的云告诉她,快走,一个时辰内要下大雨。   快走能往哪儿走?李若萱灰心赌气地胡乱走,但是不敢让哥哥看见她不开心的脸。   前面是一棵折断枯干的古柏树,很粗,要两个人合起才能抱住。可是中途被倾斜着斩断,整个树干枯死,从树根处又长出一丛一人高的新枝。   李若萱奇怪道,“哥哥,这么粗的树,怎么就死了。”   李安然道,“它长得太高了,应该是被暴雨时的雷电劈开的。”   李若萱的心一惊,连忙问,“雷电!哥哥,待会下雨会不会打雷啊!”   李安然道,“应该会。”   李若萱“啊”了一声,叫道,“那,那我们怎么办,这里到处都是树,根本没有山洞啊!”   李安然笑道,“这里就是了,没有山洞,有树洞。”   李若萱顺着哥哥目光看过去,果然在树的根干部有一个大树洞,都蜿蜒到地下了,正好藏人。   李安然看她喜上眉梢的样子,提醒道,“这树洞虽然大,可是你看好了,地势低,积水会流进去。”   李若萱的心一下子就冷了。是啊,这树洞地势低,外面的水一定往里灌,差不多可以淹死人了。   李安然道,“你别灰心,我们想想办法。”他看了看天,说道,“改造一下还来得及。你去采些带叶的树枝干来,用你的剑多砍点。”   李若萱领命就去干活了。李安然目测了一下地形,把采来的树枝折成相应的长度放入树洞里垫平,厚厚的,比地面高度矮不到一尺。他推着轮椅进去,刚刚能够直腰。李若萱扛来一大捆长长的枝桠,见哥哥已经钻进去,很好奇,连忙凑过去,李安然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试了下高度,正合适。   李安然让若萱把砍来的树枝齐齐厚厚地沿着洞沿码上,这样就像是搭了个小窝棚,应该能遮风避雨了。   李若萱很欣喜,哥哥说得真准,果然变天了,天很快黑起来,刮起了很强劲的风。李若萱加紧工作,把厚厚的林木稍用绳子固定在树干上,把埋在地里的枝干用力踩平,堆放上厚重的树干。这时已经有很大的雨点噼噼啪啪打下来,李若萱一捂头,从留好的缝隙钻进去,坐在哥哥怀里,合上林木。李安然已经把买来的雨披附在她的身上。   大雨瓢泼而至。狂风大作。李若萱缩在哥哥怀里,覆盖的林木毕竟是有缝隙,不停地滴进雨来,偶尔剧烈地颤动,让李若萱直担心会被大风卷走了去。   有闪电,有惊雷。天之怒,让李若萱抱着哥哥连大气也不敢出。   后来只剩下雨声。李安然柔声问她,“怕吗?”   李若萱说“不怕”,可是她的声音都变了。   李安然道,“山林里最怕雷雨天,是很危险的。我们今天是好运气,碰到这个树洞。”   李若萱在他怀里点头道,“是啊,没有这个树洞就惨了,说不定也会被雷击死。”   李安然道,“你记着,如果在野外,像今天这种情况,找不到避雨的地方,就在雷电到来之时跪趴在地上,膝盖和手着地,那样子虽然不好看,但至少不会被雷电击死。”   李若萱点头说记住了。李安然听着渐渐平静的风雨声,默默叹气道,“下了这场雨,我们以后的路就不好走了。”   李若萱听着,没说话。她只是感到庆幸,暴风雨之中能有一个遮风挡雨的树洞,真好。   天晴了,太阳很快出来了,李若萱试探着推开外面的林木,四处还有细细密密的水珠,叶尖上的雨珠顶着太阳焕发出五彩,闪闪烁烁滴滴落落,不远处有一道彩虹,让人感觉好像走进了神话。   李若萱小心地踩着地上茂盛的草,不理会被打湿的裤子。她仰头看着碧叶如洗,极目一片苍翠。空气格外清新,带着草木腥甜的清香,一只蜘蛛冒着水从蜷缩的树皮裂缝中探出头来,开始忙碌地织网。   不远处有一丛鲜嫩的黄色草花,李若萱小跑过去摘了几朵,朝李安然挥手。   李安然淡淡笑,这丫头或许还不知道,美景背后他们所要面对的艰辛。不过人生的艰辛没完没了,能够有心欣赏沿途的风景,也是一种幸福。   李安然仰着头,看看风景还真是不错。他没有打扰李若萱短暂的幸福,李若萱自己很快就用一种很复杂很丰富的表情问他,“哥哥,我们怎么走?”   李安然努努嘴,就朝那个方向走。   李若萱说好,又开始拿着根大树竿在前面带路。雨后的林间不好走,不时有泥泞和水洼,李若萱很快叫苦连天。   李安然怜惜,可是他没有办法。该走还是要往前走,最难过的是,如果今天晚上不遭遇强敌,也会遭遇自然的考验。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他们无法生火,吃不到熟的食物,睡不到干的草,雨后的大小昆虫会更加的多,蚊子会更张狂。   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晚上再说晚上吧。李安然沿途采着青青红红的野果,李若萱拿过来吃,酸得她直摇头。   哥哥说只能吃这个,李若萱突然觉得浑身上下都酸,腹中却开始如火如荼的饥饿。   黄昏傍晚的时候,李若萱饿得罢工不走了。李安然无奈,教她采了些植物的块茎,给她找甘甜一点的野果。李若萱胡乱填了填肚子,弯腰顶着肚子说有些隐隐作痛。   李安然给她看看脉,没事。李若萱一低头看见自己裤子突然就落泪了,李安然问她怎么了,她说,她的月事来了,可是没有香灰带,包裹里有早就被炸掉了。   李安然的心突然一剜一剜地疼。进入密林前好多东西他都想到了,可是偏偏忘了这件事,女孩子会有月事。他做哥哥的不仅变不出香灰带,连给她暖暖肚子的一碗热水也弄不出来。   看着李安然无奈亏欠的表情,李若萱无助地抹着眼泪。到处都是湿乎乎的,地下的水很凉,天很快就黑了,怎么办?   李安然打开包裹开始动手,李若萱茫然地看。李安然把用来包扎止血的稀薄棉纱折好,撕出一块布条,把棉纱缝在布条上,再撕出一条细细的带子,缝在布条两侧,然后递给若萱。   若萱接过哥哥迅速做好的小小的针线活,脸一下子就红了。毕竟她长大了,是女孩子。哥哥一个大男人给自己做这个,呃,很难为情。   李安然示意她去林子里把自己侍弄好,李若萱抓着小小针线活飞也似的钻进密林里,过一会儿扭扭捏捏地出来,抓着头对着哥哥笑。   然后她一下子僵住。李安然的后面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质料考究的江南锦绸,蚕丝白的颜色,有着稀疏断裂的青红交错的暗纹,在夕阳的霞光中,他的衣服闪烁异彩。   他赤手空拳。大约五十来岁的年纪,神态还颇有几分悠游潇洒。垂手静立,就好像是在自己的庭院里面赏烟霞。   李若萱握紧了拳,那个斩草除根来了?   李安然缓缓地转动轮椅,面对他。   李安然审视了他半晌,想不起来,对面的人,是什么来路。   他的气质很华贵,华贵到对任何事情都不经意,三分懒散,别人却要仰其鼻息。   他的神态很优雅,优雅到他不愠不笑,眉梢眼角虽神采淡然,却是惹人仰视,动人心。   他的头发略显斑白,他的手白而细嫩,一看就是养尊处优。   李安然看了他足足一盏茶功夫,可是看不出他的来路。似乎脑海里有着关于他的信息,可是一去捕捉,就踪影全无。   他倒是先对李安然笑了,问道,“看了这么久,看出什么了么?”   他一开口,李安然如醍醐灌顶,瞬间明了。   他是玉树欧阳,曾经天底下,最美的男人神话。   皇族的后裔,显赫的王爷,不爱江山爱武学,不爱武学爱知己。红颜知己。   风流一时的人物,玉树临风天下倾倒。   算而今,也应该是六十多岁了吧,可是看起来真的就是四十八九岁的样子。   他曾经纵横江湖,掩去原本的名姓,复姓欧阳,没有名字。因为一身白衣宛如玉树临风,被江湖人称为玉树欧阳。   传说中他三十二岁的时候与心爱的女子乘舟浮于海,这许多年一直没有音信,怎么会在突然间现身在这雨后的密林,他就是,斩草除根?   他就是地龙的首领?   李安然有一瞬迷惑,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判断出了问题,玉树欧阳,怎么会是地龙的首领?   像玉树欧阳那样的人,连江山他都不稀罕,他会让人差遣?他会听面具人的话?   李安然不相信,他行礼道,“不想在这里遇到王爷,在下狼狈,不周之处请王爷见谅。”   玉树欧阳笑,说道,“这世上哪还有什么王爷,还是该叫我玉树欧阳。”   李安然道,“欧阳先生这是哪里来的雅兴,到这人迹罕至的密林来,观赏风景。”   玉树欧阳道,“不是看风景,是看你。当今天下最好看的风景,除了你李安然,还有谁。”   李安然道,“多谢欧阳先生抬爱,比起欧阳先生当年,在下愧不敢当。”   玉树欧阳突然就笑了,“我当年有你这般惨烈吗?”   李安然道,“没有。”   玉树欧阳道,“那你因何惭愧。”   李安然道,“把局面弄得如此惨烈,我还不应该惭愧吗?”   玉树欧阳仰天哈哈大笑,笑得很爽朗。斜阳把整个山林染成一片嫣红,林木都镶上了金边,偶有飞鸟掠过,惹得树叶的积水扑簌簌掉。   玉树欧阳含着余笑道,“看来我还真有点后悔,为什么一向眼高于顶,不早一点和你套套近乎,请你去我那里喝喝茶,赏赏花,切磋一下武艺。总比现在这样,你追我赶的好,连带让我白白牺牲两个爱徒,要知道我这辈子只收了两个徒弟,昨天晚上,一起让你给杀了。”   李安然笑道,“在下不知道欧阳先生仙踪何在,若是知道,定然早就去拜访了。”   玉树欧阳道,“你因何与苏笑结仇。”   李安然道,“您为何不去问问他。”   玉树欧阳道,“他那个人太过诡异,行事偏激难觅踪迹,我和他不对脾气,话也懒得和他说。”   李安然道,“我和他也不是很对脾气,问过他,他也不答。”   玉树欧阳道,“你是说,你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天下人都可以不知道,可是你,总应该知道的吧?”   李安然笑道,“偏偏是,我也不知道的。”   玉树欧阳笑得有几分淡淡的唏嘘,说道,“若是这样,你死了,岂不是很可惜?”   李安然道,“如果技不如人,死还是会死,不管什么原因,其实也不可惜。”   玉树欧阳道,“还是可惜,像你这样的人,不是应该当做朋友,在一起喝喝茶,斗斗酒,聊聊闲天什么的吗?你这样的人实在不是用来杀的!”   李安然道,“欧阳先生不是也来杀我吗?”   玉树欧阳淡淡笑,说道,“我现在明白我不是来杀你,我是来煞风景的。”   李安然笑而不语。玉树欧阳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来杀你吗?”   李安然道,“您既然已经来了,我还何须问。”   玉树欧阳道,“你不问,那我也不好意思说了。我们动手吧。”   李安然道,“欧阳先生请。”   霞光辉煌过后,开始淡漠,转而山林里一片幽暗。   李若萱静静地靠着树,任凭幽幽暗暗的黄昏光影把自己包围。她静悄悄地看,盛名如玉树欧阳,怎样出手。   反正她不能帮哥哥,只能看。   玉树欧阳道,“知道我这招为什么叫斩草除根吗?”   李安然道,“在下不知。”   玉树欧阳道,“一草一木皆利器。因地制宜,随心所欲,不过自初创以来,一直没机会使用过,今日你我对峙,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李安然道,“能与欧阳先生过招,无论输赢,都是在下之幸。”   玉树欧阳笑道,“你还是别再说了,说得太好听,我就舍不得杀你了。”   李安然笑,突然就出招。   李若萱吃了一惊,她很少看见哥哥主动出招。而且是这么迫不及待地动手,好像对方还正在和他聊天,玉树欧阳还是一副不怎么经意的样子!   李安然出招,用的是暗器。铁蒺藜打着旋儿飞向玉树欧阳,结果毫无疑问,被玉树欧阳打落了。   李安然要的是,铁蒺藜在玉树欧阳面前打旋儿那短暂的一刻,因为他在铁蒺藜上下了毒。   他也知道,玉树欧阳也是懂毒的,当年的玉树欧阳与毒王冯恨海的师父的交情,还算不错。   可是李安然总得试试,他试玉树欧阳不知道他下的是什么毒。   玉树欧阳飞掠了把小毛毛草,像是在虚空中轻拭尘埃,轻轻地扫了过来。淡漠的霞光照在李安然的脸上,为他染上最后绯红的色彩。   那把小毛毛草,在空中交错地飞,像是一把柔软的小刀。   李安然躲。小毛毛草从他的耳侧飞过,从他的头顶呼啸而过,从他的肩侧跌落,他突然移动轮椅向后退,一伸手,一个小毛毛草停止在他右手中指与食指之间,最后一个小毛毛草从他的鼻尖处跌落,轻轻地飘在他的腿上。   玉树欧阳负手望着他,带着笑。   很快他的笑有一点不自然,他扯动嘴角,无奈地说道,“知道你会用毒,可是不知道你会用这么古怪的毒,让我连力气都使不出。”   李安然道,“仓皇求生,先生莫怪。”   玉树欧阳轻轻瞟了一眼李若萱,说道,“理解,你也是有要保护的人。连香灰带都能替妹妹做,你这样的哥哥还真是少见。”   李安然道,“我不给她做,谁给她做。总不能,看着她一直哭。”   玉树欧阳道,“我能理解你,你也要理解我,我们都有自己要保护的人,否则,我很愿意和你在一起喝酒。”   李安然轻轻地笑了笑。   玉树欧阳道,“看起来我们不是一般的有缘分,我们很像,所以势必你也知道,我不会罢休,会抵死纠缠。”   李安然道,“我知道,抵死纠缠。”   玉树欧阳摘了朵小白花,放在鼻息下嗅,他已经转身走了几步,停下回首道,“我先去解毒,三日后来找你。” 第121章 男人哭吧不是罪   李安然决定,今夜不走了,返回树洞里过夜。李若萱怔怔地望着哥哥,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担忧。她小心地小声地问,“哥哥,不走了?”   李安然道,“不走了。”   李若萱站在幽暗的黄昏里,看着哥哥,他好像突然沉默,突然老了下来。   李若萱很忐忑,她很怕,很心疼。   哥哥怎么了?   虽然李若萱也会有对未来的惊恐,但是她只知道很危险,至于到底有多危险,其实她很茫然。   一个对危险没有足够认识的人有时候是幸福的,因为没有足够了解,就不会足够惊恐。一个人猝死去,远远好过,一日一日等待死亡。   李安然就在一日一日等待死亡。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三日后意味着什么。   他自己知道,可是他不敢和若萱说。他不是玉树欧阳的对手。   远远不是。即便自己不曾受伤,就是胜,也是险胜。何况自己,现在这个样子。   他几乎是悲悯地看向妹妹。若萱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很小心很关心地望着自己。   有一个瞬间他差点落下泪来。若萱,我没办法了,三天后我们兄妹俩只有和玉树欧阳一起死。   我根本打不过他,哥哥根本就打不过他。我用毒,他说他没有力气。他没有力气还能打出那么厉害的毛毛草。而我,赢不了他。   知道我为什么赢不了他吗?因为他具有极高的技巧,我现在唯一凭据的是黑雷,一个能把毛毛草当成飞刀的人,他还会怕黑雷吗?   他的内力充盈,即便是被我用毒卸去了一部分。他的那身漂亮的衣服,若萱你当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我知道。   玉树欧阳穿的衣服,是出现江湖就能引起一场血雨腥风的宝贝,伤丝绸。别小看那轻薄而美丽的料子,那东西极其柔韧坚硬,刀枪不入。   他穿这身衣服来,就是为了对付我的暗器的。他有足够的技巧,可是他再加上一层安全的保障。   我们有什么?他回去就有办法解毒,可是我们只能束手无策。   李安然瞬间绝望。他实在不知道,面具人竟然能请动玉树欧阳这样的顶尖高手。就凭这一点,他李安然佩服面具人,不管苏笑用的是什么手段。   他李安然就不行。他有兄弟,有朋友,可是没有这种江湖前辈的鼎力帮助。那些昔日光华灿烂的人,似乎都是差不多同时消失的,然后听从一个人的驱使,相继露面。   苏笑背后的那个人,或者说把苏笑扶上这个位置的人,是谁?   明摆着,他虽然不为人知,但实则已经雄霸天下,苏笑接手的天下,已经是他们的天下。灭掉他菲虹山庄,看起来更像是一场游戏。   苏笑在十六年前敢于说出那句预言,说明在苏笑看来,实现那句预言,不成问题。   原来李安然以为自己相抗争的仅仅是面具人苏笑,虽然他不知道原因。可是现在看来,他要抗拒的,是所有三四十年前就成名的顶尖高手。   自己父亲那一代人,也就是二十年前的豪杰都相继零落,而三四十年前的豪杰都突然退隐,这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李安然不知道,也不想去想。   他需要想的是,三天后,怎么办?   怎么办?望着林叶间闪烁的星星,李安然问自己,怎么办?   怎么办才好?看着露下来的月光,李安然拷问自己,当初为什么生,现在为什么死?   他死,若萱呢。   从三岁起,孟伯伯就让他知道,他必须是最优秀的人,否则就得死。   他于是要成为最优秀的人。别人可以玩,他却只能学习。   他不懂,可是他不敢有怨尤。其实那时候他很怕孟伯伯的,孟伯伯要自己做的事,自己不敢不做。   他只能在学习中寻找快乐。事实上,学习也的确带给他巨大的欢乐。他接受了孟伯伯莫名其妙的严苛安排,孜孜不倦的学习。   他不仅学习技巧,他还要收敛性情。孟伯伯说,你不能有弱点。对任何事情,都不可以爱之过深。不要信赖感情,当舍弃的,一定要舍弃!   他什么都听孟伯伯的,可是唯独这一点,他做不到。   他愿意爱,愿意付出热忱。他愿意欢享生命,用一种并不放纵的方式。   他其实羡慕斩凤仪,羡慕楚狂,因为他们顺着自己性子,为所欲为。可是他李安然,做不到。   别人都很随性,可是他李安然认真。他不吝惜付出,他愿意善待每一个人,他愿意用这种方式,被人爱。   因为楚狂他们随性,所以他们不计较别人怎么样,他们只关注自身,他们自身喜欢的都可以肆无忌惮地拥有和欢享,他们自身讨厌的,都肆无忌惮地鄙夷和抛弃。所以他们其实,不寂寞。   寂寞的是他李安然。   他从小被要求,要完美强大无缺憾。完美的代价就是,什么都是别人的,他自己什么都没有。   宠爱是给别人的,他从来不曾宠爱过他自己。知道吗,他李安然从来不曾宠爱过他自己。他对待自己的,只有严苛。   严苛到,不发脾气,不出错。对任何事,不能刻骨铭心去爱,不能咬牙切齿去恨。   如果一个人时时刻刻都那么冷静,隐忍。整整二十年,一如既往完美无缺地隐忍下来,就算已经成为习惯,他麻木了不痛了,可是他不寂寞吗?   他需要朋友。他需要爱。他需要有人,可以让自己裸出心相待,不设防,亲近没有距离。   楚狂是一个,燕儿是一个,若萱是一个。虽然燕儿一出现就是敌手,可是望着她清亮幽深的眼睛,李安然知道,她就是自己这辈子,去倾心相爱的那个女人。   怎么能不爱她。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她是一个绝对惹人心动的女人,抛开她的美,她还有一种和他相似的寂寞的本真。   他们都是寂寞的人,他们的命运毫无差别。都是因为未来的任务而被迫放弃了眼前的所有快乐。   有时候他不明白,如果自己放情任性地活上二十多年,然后被人一朝杀掉,委屈吗?   是不是好过,为了二十年后不被杀掉,为了这个预期的但却不知能否最终实现的目标,失去了有生以来,日日夜夜点点滴滴的快乐和享受。   活着,真的那么重要,重要到,为了不死,放弃生存的乐趣?   所以他一看到燕儿,就感谢上苍,上天垂怜,让一个这么颤动他心灵的女人,走进了他的生活。   即便他一无所有,可是能拥有她,他就满足。他们在一起,贴心贴肝。生相厮守,死同毁灭。他看她的第一眼就有这样的冲动。他没有说出这种冲动,但他做了。   上天不应该一时心软,让他拥有这种幸福。人一旦幸福,就会贪心,要守住自己的幸福。   燕儿守在他身边,他们恩恩爱爱地生活。他们有了孩子,多好!   既然把幸福给我了,为什么又要拿回去,还用那种硬生生的方式!李安然突然,涕泪滂沱。   他涕泪滂沱节制着不敢出声,怕吵醒若萱。他让她去树洞睡,那里面干一点。见她犹疑着不肯,知道她是心疼自己,于是骗她说,树洞太小,挤着谁都睡不舒服,她先睡,后半夜就叫醒她,他再去睡。   他仰头闭目,压抑着,让自己不能哭出声。   那么多年,自己苦苦忍受了那么多年,值吗?现在还不是一样被人杀死。   早知道要死,为什么还挣扎这么久,付出这么高昂的代价。   李安然绝望。   李若萱醒来,然后惊恐地发现,她的哥哥正在哭。   无声地哭,泪流了满脸。   她一动也不敢动。她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装作不知道,还是应该上前去安慰哥哥。   哥哥为什么哭,是因为,这次,他们再也逃不过了吗?   看着哥哥哭,李若萱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秋天夜里雨后的山林很冷。她就是被冻醒的。可是哥哥坐在那片冷风中,哭,很无助。   她很想很想,冲过去抱住哥哥,和他一起哭,然后,告诉他,死就死,我们不怕。   她想和哥哥说好多话。她想告诉他,他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哥哥。   可是她不敢动。   李安然似乎察觉她醒了,朝她看。若萱在看到哥哥脸的刹那,再也忍受不住,冲过去,跪在地上,死死抱住了李安然。   呜呜呜,哥哥。呜呜呜,你怎么了。   李安然的泪抑制不住,抱着妹妹只是热泪横流。怎么了,还能怎么了。你从不曾受过哥哥的苦,自然也不明白你哥哥的痛。   李安然抱着哭泣的妹妹,看着她那么小,看着她被经血弄脏了一大片的衣裤,忍不住心被撕裂般痛。   他已经失去了燕儿,失去了他们的孩子。现在连一个少不经事的妹妹,也不能保护住。   他突然就惊醒。自己这是在做什么。绝望什么。即便无药可救,没有办法可想,哭,能顶什么用。   他教导若萱,骂人不管用,要想办法。自己这是哭什么,与其哭,不如想办法。 想不出来是一回事,去不去想,又是另一回事。   所以李安然擦干泪,柔声要若萱起来,说哥哥没事,快起来,别哭,地上凉。   李若萱不听,放肆地大声哭,拼死拼活地哭一场。世事无常,从前的繁华鼎盛,如今的无路仓皇,李若萱也有李若萱的凄凉。   哭得李安然又无奈,又心疼。   李安然再也不能睡。他在想,在思考。   李若萱央他去树洞里休息,他不去,好言好语和她解释他要想事情,在外面清醒,可若萱死活不依,最后他火了。   李若萱挨了呵斥,怔怔地看着哥哥,李安然有些不忍,脸上严厉依旧,“去,睡你的去!”   李若萱赌气地说偏不,竟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和哥哥耗到底!   李安然几乎想上前打她,这死丫头,夜里这么凉,地上还有积水,她带着月事,敢往地上坐!   李若萱看着哥哥想要揍她的神情,不惧,就是赌气在地上坐着,不起来,和哥哥僵持。   李安然压住火。厉声道,“你给我起来!”   李若萱不动,李安然气得咳嗽着吼她,“不听话了是不是!想气死我是不是!”   若萱怕了,迟疑着站起来。李安然喘息了半晌消消气,没理她。   若萱等了半天,见哥哥还是不理她,有些怯了,忍不住往哥哥身边一点一点蹭。李安然见了,哼了一声道,“到我身边来干什么,找我打你是不是。”   李若萱索性快步走到哥哥身边,蹲在地上拉住李安然的手道,“哥哥我错了,你别生气了。”   李安然望着她,小笑了一下,说道,“知道错了还不听话,去,回树洞去,我想一些事情,别烦我。”   李若萱沉默着不肯动,李安然道,“让你干什么听到了没有,睡你的觉去,别在这儿打扰我。”   李若萱无奈,把一床小薄被给哥哥披上,怏怏地回到树洞里。她一动不动盯着哥哥,凌晨起了风,哥哥他,不冷吗?   她缩在一起,薄被抵不住凌晨的寒冷,偏偏竟然还有蚊子!   她想依偎到哥哥怀里去,那样就不这样冷了。她突然很向往,前几天晚上哥哥抱着她,他们互相轰蚊子,暖和和的,很幸福。   哥哥又那么霸道,还骂自己。他一晚上在外面冻着不睡,怎么行呢,还想事情,想事情也要睡觉的呀!   李若萱又是心疼又是委屈。但毕竟累了,迷迷糊糊睡着了。   李安然变得很怪异。他几乎一动不动地想。李若萱看他的神色,都不敢去打扰他。   他静静沉思,转而拧起眉,将眉头拧得更深,仿佛都停止了呼吸般,屏息静气地往大脑深处想,再想。   李若萱学乖了,静悄悄地出去找吃的东西。第二天天放晴了,可到处还是湿漉漉的,她四处找野果子,顺便被她打到一只山鸡,她乐颠了,飞快地跑回来,看哥哥还是那副表情,对她提回来的山鸡视若无睹,不止是对山鸡视若无睹,对她也视若无睹。   她把野果子放在哥哥手里,开始琢磨怎么才能生火把山鸡煮熟。她很饿了,哥哥吃到鸡才可以更好的想办法。   若萱四处转了一圈,没找到可以生火的材料,于是砍了些非常细的树枝,拔了些长势茂盛的草,放在地上晒。   太阳比较毒,李若萱一个劲祈祷,快点快点,把树枝晒干吧!   她一抬头,一下子乐了,飞也似的跳起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头顶的柏树是折断的,有的是枯树枝啊!李若萱用剑砍啊砍,发现外面潮湿,可是枯枝的中心还有一大部分是干的,这下她乐坏了,弄了好大一捆柴,开始生火。   可是这位大小姐弄来弄去,生不着火!她几乎急得就哭了。   总算是引起了李安然的注意。李安然道,“若萱,你放下,我来。”   李若萱把柴和火石递给哥哥,见哥哥用小刀把干柴削成薄薄的卷片,弄了一大堆,然后让若萱用剑把干柴劈细,劈小。   李安然轻而易举用火石把薄薄的木花点着,一点点往里放细小的干柴,等火熊熊燃起,架上粗大的柴。   李若萱欣喜,李安然架起锅烧上水,发现那山鸡还带着毛。   不由苦笑。李安然很迅速地把鸡拔毛掏去内脏,让李若萱去积水洼把鸡洗净,回来正好水开了,剁成块下锅。   李若萱从鸡下锅那一刻就舔着嘴唇想吃。她真的是很饿了。   估计李安然也是饿了,饿着肚子没办法在煮鸡面前思考问题了,于是想着怎么吃更美味。他让若萱去采一些蘑菇。   在吃食的诱惑下,李若萱乐颠颠去了,不久采了一堆蘑菇回来,李安然挨个挑,告诉她是什么蘑菇,有没有毒。最后只剩下一小捧可以吃。   一锅鲜美的山鸡蘑菇汤,似乎整个山林都是那飘溢出来的鲜美的味道。   李若萱贪婪地吃鸡喝汤,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了!她欢呼着抱着哥哥,扬言再去打山鸡去,再去打两只,给哥哥补身子。   理想与现实总是有很大的差距,夕阳西下的时候,李若萱怀里只兜着半怀蘑菇。整整一下午没看见任何可以吃的小动物的影子。   她沮丧地看着怀里的蘑菇,李安然似乎也没看见她,想得正入神。   对不起了,哥哥。上午有鸡吃,晚上只能吃蘑菇。   李安然味同嚼蜡一般喝着蘑菇鸡汤,沉默得让李若萱担心。她乖乖地不出声,她可不想没事去找骂,哥哥现在好像很火大。   夜里李安然打了个盹,很自动地惊醒来。秋寒袭人,若萱可怜兮兮地缩在树干旁边,薄被在身上被裹得紧紧的,在梦里还打着颤儿。   清冷的秋夜,参天的树,淡淡的月光。远处似乎有夜枭在笑。   李安然重重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看着睡着的妹妹,她一张清秀削瘦的脸,上面是脏兮兮的泥灰。   能不疼爱吗?李安然想不明白为什么昨夜那么火大,冲她发了一顿脾气。   李安然温柔地去抱她。这丫头很犟,今夜他要是不在树洞里休息,她非跟他吵起来不可。   可是若萱,傻丫头,你知道哥哥根本就睡不着吗?   李安然俯身抱起妹妹,李若萱睡得迷迷糊糊,睁眼看了他一眼,唤声哥哥,就像小猫一样温顺地横窝在他怀里。   她很满足地窝在哥哥的身上,伸手抱住了他的腰,为自己找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   这丫头喜欢被人疼。她信赖他,似乎觉得和哥哥在一起,怎么样都不怕。   李安然抱着她,就觉得很充实,很温暖。   为了若萱,一定要活下去。   她还小,还没有嫁人,什么都不懂。一个女人最光荣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刻,她一样也没有经历过。她像是花骨朵,还没有开放,不能就让她黯然凋零。   是这个世界上他李安然仅存的亲人。同样的父母,流着同样的血。   李安然猛然想起来,落拓江湖,竟忘了爹爹的忌日。   爹爹死的时候还未中秋,三年后的今天,他的一双儿女,继续面临死劫。   他可以吗?可以护住妹妹吗?在两天后,面对玉树欧阳。   李安然抱着若萱,突然心有所感,灵思涌动。一道道剑光在他的脑海里闪动,破碎。再闪动,再破碎。黏合,重整。就这样。   风寒,露重。他浑然不为所动,他没有知觉。   向自己的内心最深处探寻。挖出自己的心来,仔细找,仔细看,仔细想。   一线灵光,一幕幕在李安然的脑海里成型。   他微微一笑,然后嗓子一甜,支撑不住,“扑”地突出一口血来。   李若萱一下子惊醒,晃着眼的晨曦让她一时茫然。昨夜好睡,在哥哥的怀里,很安心,沉静。   她站起来揉着眼睛,不很舒服地晃动身体,然后她发现自己身上的血。谁的血,好像自己就是被血喷醒的。   是哥哥!李若萱恢复意识,骇然看向李安然,一看之下,更是像被雷劈了一样,惊呼未出口,整个人不可思议地瞪着李安然,像是见了鬼! 第122章 白发   李安然擦着嘴角的血,他觉得天旋地转很虚弱,可是若萱的表情实在是骇人极了,忍不住问她,“怎么了?哥哥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李若萱还是一动不动,她盯着哥哥,像是哥哥脖子上盘着一条毒蛇正在咬向咽喉。   李安然莫名其妙。这是怎么了,如果是心疼自己吐血,应该扑过来嘘寒问暖才是,这是怎么回事?   李若萱半天才真正转醒过来,用手捂住嘴,泪一下子泉涌出来,说道,“哥哥,你,你的头发……”   李安然低头看自己胸前的头发,一看吓一跳,自己胸前在晨风中飘的,竟然是一缕缕银丝。   他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自己思虑过重,心经倒流吐血,严重损耗肝肾,竟然一夜白头!   这才知道,一夜之间,过多地透支身体,李安然突然虚弱得几乎连眼皮也不想抬起。他在瞬息之间垮下来,瘫在轮椅上,对着李若萱笑了一下,闭上眼。   李若萱惊吓非常,怔怔地望着哥哥,不敢动,不敢出声。   哥哥闭上了眼睛。李若萱惊恐地望着,哥哥对自己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哥哥毒发了?哥哥死了!   李若萱扑过去,摇着哥哥,抓过哥哥的脉。   还好,还好。至少哥哥没死。只是好像一下子老了几十岁,五脏六腑,经经脉脉,皆虚弱。   哥哥怎么会一下子老成这样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劲敌,让哥哥这样拼死地耗损自身!就是那个,什么玉树欧阳吗?就是那个穿着一身蚕丝白的锦绸,有着断裂花纹的中年男子?   李若萱看着半死的哥哥的满头白发,欲哭无力,只想冲上去找那个玉树欧阳拼命,她恨!她满腔仇恨!   哥哥才二十六岁,潇洒英俊玉树临风,一夜之间变成现在的鬼样子!   他有很高的武功,哥哥如果不是受了伤中了毒,一定谁也不怕,一定谁都可以打得过!现在这个样子,他们就趁人之危都来欺负!   李若萱撕心裂肺喊了一声,提了把剑就冲了出去!她不管不顾地跑了很远,实在跑不动了才停下来,跌坐在地上,恨恨地踢打着大树!   什么见鬼的玉树欧阳!去他娘的!去他奶奶的!什么鬼面具人,为什么我没有本事,什么都做不了!   为什么我这么不争气,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事都是哥哥担着,把哥哥拖累成这个样子!   想到哥哥瞬间苍老的白发,想起哥哥把自己一个人丢在冷风中想对策,想起哥哥一个人在夜里无声地哭。李若萱只觉得五雷轰顶天塌地陷一般,拿起剑来一阵乱砍。   天啊,谁可以帮帮她,谁可以帮帮哥哥!   李若萱发泄够了,开始后悔自己不顾哥哥任性跑出来,她担心地跑回去,看见哥哥无力地靠在轮椅上,他满头的白发在晨曦中随风飘。   她擦擦眼泪,凑过去,唤哥哥。李安然睁眼看她一下,无力地笑道,“傻丫头,我又没死,你哭什么。头发白了有什么要紧,我又不是女孩子,爱美。”   李若萱的泪又流出来,飞快地擦去。她起身给哥哥喂了几口水,对李安然道,“哥哥你在这儿休息,我去找吃的!”   那天李若萱格外倒霉。可能是心神恍惚,走在草丛中脚下发飘,一下子跌倒扑进一个小水塘,从上到下湿了个透!她浑身湿淋淋站起来,清早的水很冷,她直觉得刺得骨头疼,月经的第三天,身下呼一下子流了很多血。她一边哭,一边看天,一边拧自己的衣服,衣服湿着很难受,可是她不想回去,哥哥看了她这样子,又心疼。   她气急败坏地胡乱走,胡乱跑,想让自己的衣服早点被风吹干。可她越是气急败坏,越是碰不到猎物。日上三竿衣服半干了,只打到了两只鸟,还不知道能不能吃。   好歹先这样吧,李若萱擦擦脸,抓了几把野菜,尽量掩饰住自己倒霉的样子,回去见到李安然,他还是有气无力靠在轮椅上。   她问哥哥这鸟能不能吃。李安然说能。李若萱于是七手八脚清理那两只鸟,拔毛,开膛,她从来没做过这些事,有些怯手,觉得恶心,也只能硬着头皮做,半天才清洗好。   她学着哥哥昨天的样子,生火。火是点着了,可是很快灭了,呛得若萱直咳嗽。李安然看着着急,在一旁告诉她火不能那样子生,底下要虚,把木柴一点点架上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太阳过午了,李若萱总算是煮了一锅肉菜汤。她熬得稠稠的,端给哥哥,喂给他吃。   李安然的脸上露出温暖宠爱的笑。轻轻地喝汤,说好喝。李若萱看着哥哥却想哭,她抽着鼻子拼命忍住,李安然道,“熬了这么好喝的肉汤,还哭什么,嫌我喝得多吗?”   李若萱于是笑了,看着每一滴汤都进了哥哥的肚子,她又开始仰着天想,怎么找东西吃。   她又出去打猎了。中午的肉汤她只喝了不多的几口,几乎还是饿着肚子。她吃着难吃的野果子,突然眼睛一亮,她看见了一个鸟巢。   会不会有鸟蛋呢,有蛋的话就好了,可以给哥哥补身子。   她兴冲冲跃上树去,正要伸手掏,却见一条黑底红斑的蛇突然探出头向她袭击,她“呀”一声撒手,直直从高空摔下来,幸亏中途翻了几个跟头,落地撒腿就跑,连看也不敢回头看。   她筋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上,一无所获,肚子又饿,晚饭怎么办?那条倒霉的蛇!李若萱无助地委屈地哭,也只能打起精神东张西望,成果是又打到了三只鸟,采了半兜蘑菇,摘了若干野果。   夕阳西下李若萱疲惫地返回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哥哥正在火上煮东西。她惊喜地跑过去,小心地把自己的战利品放在地上,看着锅里翻滚的肉,闻着奇怪的香,忍不住道,“哥哥这是什么,你怎么打到的!”   李安然精神好了一些,一条蛇路过,被他杀了,剥了煮羹汤。但他怕若萱不敢吃,就说是田鸡。见她提着三只鸟,于是让李若萱看着锅,他要去收拾鸟。李若萱想哥哥坐着弯腰清洗很辛苦,抢着自己跑着去了。   晚上的汤很鲜美,李若萱总算是吃了顿饱饭。她带着一种酸楚的幸福,舒服地叹着气,为哥哥揉肩,按摩腿。   李安然让她练几招剑法。她奇怪道,“练剑法干什么?”   李安然道,“就为了这几招剑,我想得头发都白了。”   李若萱的眼中升起希冀,“那我学会了,就可以克敌了吗?”   李安然其实也没有把握,只是说,“能。”   李若萱欣喜地起身,在哥哥指点下,卖力地练剑。李安然很容易累,偶尔会睡一会儿,李若萱却是一夜未睡,累得汗流浃背。   天亮的时候,她和李安然一起昏昏入睡。晨风很凉,兄妹俩裹着薄被睡得很香。   李若萱是被饿醒的,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午,白花花的日光闪得她发晕,爬起来只觉得四肢酸软软的,踩在地上就像踩着一团棉花。   饿死了,到哪里去找吃的?李若萱很苦恼,鼻子酸酸的想哭。   李安然也醒了,看她有气无力的样子,说,咱们做野菜羹吧。   四处都是野菜,李若萱很快扯了一大堆,李安然用开水过了,教若萱做野菜羹。   终于知道为什么哥哥买那么多盐,还用油纸小心翼翼地包好了。盐是好东西,野菜加了它总算可以吃,虽然不好吃。   积攒了些力气,李若萱下午出师得胜,临近傍晚的时候,竟然又提回一只山鸡!   鲜美的山鸡炖蘑菇,虽然只是加了点盐,可是真的是非常好吃,非常鲜,李若萱架起篝火,看着上升的青烟,闻着越来越浓的香味,她开心地突然就很超脱。死又怎么样,能吃上这么好吃的东西,至少今天没有白活。   李安然看着妹妹心无芥蒂的开心样子,也笑着。李若萱连肉带汤盛给哥哥喝,亲昵地依偎在哥哥身边,撒娇。   “哥哥。”   “嗯?”   “好吃吗?”李若萱仰着头,眼睛清亮亮的,像是个天真无邪的孩童。   这丫头就是想邀宠。好像看着哥哥喝完她煮的鸡汤,是一件最幸福最幸福的事。   李安然抚着她的头说好吃。李若萱于是很殷勤地再给哥哥盛一碗。   玉树欧阳来的时候,借着清濛濛的月光,看见的就是一副很和乐的场景。李若萱坐在哥哥对面的地上,屁股下垫着厚厚的被子,被子下面是一层油纸。不知道李安然说了什么,李若萱抱着哥哥的腿,头顶着哥哥的膝盖,咯咯地笑。   玉树欧阳很怀疑,这兄妹俩是不是记错了日子,知道今夜他要来,还这样有说有笑的。   他们不怕吗?   他远远的,就开始散发杀气。   李若萱猛回头,看着他。脸上的笑渐褪去。   玉树欧阳看见了李安然的一头白发。这个满头白发的俊美男人突然让他有一点心惊,李安然,也是见过世面,出了名的冷静淡定的人,像他那样的人,不会被死吓白了头发吧。   玉树欧阳看向李若萱。就是因为这个女孩子吧,她的哥哥为了护住她,一夜白发。   他见过痴情的男子,为了自己的妻子他李安然豁出命冲过去抱住,玉树欧阳觉得可以理解,可是为了自己妹妹,还是个没出息的妹妹,玉树欧阳觉得有些不能理解。   李若萱,传说中又任性又贪玩,没有本事没有心机,资质和她的哥哥比起来,实在不是一般的差。这么不中用的丫头,为什么李安然就那么宠她?是他的亲妹妹不假,可这二十多岁上才半路跑出来的傻丫头,是亲妹妹又如何?   玉树欧阳盯着李安然,微微摇了摇头,内心里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李安然身居绝境,有一个人值得他如此耗损自身拼劲气力要护住,那李安然应该是幸福的,不管那个人在外人眼中,值不值得他去这么做。   玉树欧阳卸去了身上的杀气,看着李安然在风里飞飘的白发,小笑道,“我,就那么可怕吗?”   李安然道,“是,很可怕。”   玉树欧阳嗅着空气中残存的食物的香味,笑着看向李若萱,“小姑娘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花吗?”   李若萱道,“我自然要看仔细些,是什么人会杀了我和哥哥。”   玉树欧阳道,“你哥哥原来拼死要护住你嫂嫂,现在要拼死护住你,他是男人,可我也是男人。”   李若萱嘟起嘴道,“哼,你不是男人。”   李安然出声叫住她,玉树欧阳却很感兴趣,笑着问,“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不是男人。”   李若萱看了哥哥一眼,低下头不说话。   玉树欧阳笑。对李安然道,“你管住她干什么,她还真是听你的话,你不让她说,她就不说。”   李安然道,“她不懂事胡说八道,不管住怎么能行。”   玉树欧阳仰天负手,轻轻地叹了口气。   夜风吹起他的衣袂,他负着手,随意地看头顶的天。   李若萱突然就感到了威压,她突然就很紧张。   玉树欧阳随意地瞟了她一眼,柔声道,“这样就怕了?”   李若萱不能说话。   李安然在一旁,抚着嘴角笑了一下,说道,“欧阳先生往面前一站,多少武林高手都害怕,她一个小丫头,学了点皮毛,如何能不怕。”   玉树欧阳转头看李安然,玩味道,“你这是说我不该吓唬一个小丫头。”   李安然道,“先生武功,登峰造极,连我都怕,何况她。”   玉树欧阳叹息道,“这世界上,有你李安然怕的人吗。还这么平心静气地说话,也是怕?”   李安然道,“不怕,就不会一夜白发。”   玉树欧阳突然很好奇,“你倒是说说,你耗尽心血,把头发都想白了,到底想出了什么好办法。”   李安然道,“欧阳先生觉得,如果在下内力还在,是不是杀我还是这么容易的事。”   玉树欧阳道,“即便你内力不再,杀你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李安然笑,“对您来说,应该不算难。”   玉树欧阳道,“对我也不容易。你那毒,我差点就解不掉。”   李安然道,“欧阳先生您,最初是以剑法闻名,后来您厌倦了,以无招胜有招,草木皆刀剑,如暗器。其实任何一种武功,任何一件兵器,发挥到极致以后都是相通的。所谓殊途同归,应该就是这个道理。在下昨夜想出了几招剑法,都说欧阳先生您爱武成痴,或许您有兴趣过目一下。”   玉树欧阳道,“哦,你李安然想出来的剑法。若是说你的暗器无孔不入,我相信,可是论剑法,你不算高手吧。”   李安然道,“是不是高手,您看看就知道。”   玉树欧阳确有几分期待,但更多的是新奇。他只是想知道,让李安然一夜白发想出来的剑法,会是什么样子。   他李安然精于毒,精于暗器,至于其他武器,他懂则懂矣,可是能有什么造诣?   玉树欧阳几乎觉得李安然很搞笑,他残疾着身体,累得头发都白了,能给自己打出什么高妙的剑招来?   李安然唤过若萱,跟她耳语几句,见李若萱持剑站在自己面前,玉树欧阳疑惑道,“你不会是,让这丫头和我过招吧。”   对于玉树欧阳来讲,李安然虽然残疾,虽然内力受损,即便已经雪上加霜满头白发,但至少是个名副其实的高手,有一点和自己过招的资本。让那个李若萱,简直是,简直就是看不起自己。玉树欧阳直想笑。   李安然道,“在下行动不便。家妹虽然顽劣,但只是比划一下给先生过目而已,先生不必认真,若是您动用内力杀机,家妹连您的身也近不了,您就权当看她练一遍剑好了。”   玉树欧阳道,“好,我不用内力,就和她比划。”   李安然道,“多谢先生成全。”   玉树欧阳看着李若萱,来吧,等什么呢。   李若萱倒是规规矩矩给他行了个礼,然后剑花一挽,轻盈掠过去,虎虎生风。   玉树欧阳的心一紧,他发现他自己只有接招,找不到反手的机会。   很久了,他不曾这么昂扬兴奋。他老了,站在绝顶之上迎风猎猎,虽有心爱的人长相厮守,但是久无对手,他很寂寞。   他其实并不排斥外面的花花世界,只是外面的花花世界空有熙熙攘攘的繁华热闹,没有真正让他心仪的人,他所以不感兴趣。   他的知交零落,生死与共的爱人,正在等着他。   所以他来杀李安然。他从来不觉得杀李安然有什么错。一个陌生人,一个相伴白头的爱人,如果是你,杀哪个,救哪个?   玉树欧阳的心境渐空明,他的心是欢喜的。就像佛踏莲花回首尘寰,生悲悯心,生欢喜心。   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的爱人,只有高妙的武学,能令他生欢喜心,物我两忘。   玉树欧阳的身子一停,欢喜之心未退,却赫然发现李若萱的剑,正横在自己的咽喉。   他有一个瞬间彻底地怔住,恍然如梦初醒。   他几乎是出于本能,用内力把剑震开。李若萱承受不住,“呀”一声连整个人被震飞出去。玉树欧阳在发力的中途惊醒,撤力。   李若萱重重地摔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玉树欧阳怔怔地看着,突然意识到自己输了。他刹那惊恐,汗淋漓而下,转眼湿衣。   这是怎么回事。李安然动用了巫术吗,为什么他一开始就觉得自己的意识要随着李若萱的剑动,见招拆招,不能反手制住?   即便不用内力,李若萱也绝对不是自己对手,即便李安然的剑招高妙,他玉树欧阳也绝对不会让别人的剑横在自己的脖子上。   难道李安然又用毒了,自己又中毒了?   玉树欧阳冷汗涔涔而下。他几乎是昏眩地,不可置信地怔了半天,然后他自己承认,李安然没用毒。然后他承认,李安然,是空前绝后的一个人。   是何等滴水不露的思维,是何等广博庞杂的学识,是何等的聪明,智慧。他李安然无需凭借其他技巧,只凭这几招剑,就可以独步天下。   他怔怔地不动,然后在脑海里一遍遍回味,回味。   然后感慨。   他,玉树欧阳,高高在上了几十年,论生来资质,他自己觉得,一百年来,无人能出其右。   他出身高贵皇族,享尽人间优越,论所受的教育,他自己觉得,文治武功,没人能比他的师父更优秀。   论学习刻苦,他爱武成痴,孜孜不倦,没人能比他更投入,更有感悟,更有创造。   可是凭什么,他李安然一夜之间想白了头发,就可以创造出那可以惊艳天下的剑招来!他穷其一生,惺惺作态感慨寂寞,自以为独步天下的时候,突然闯出这样一匹黑马。可以颠倒乾坤。   让他玉树欧阳自己觉得自己,像井底之蛙一样可笑。   玉树欧阳开始正视李安然。虽然他原来也没有轻视过。   他觉得他一点都不了解李安然。有幸和李安然这样的人撞上,不去了解他,会是一种遗憾。   他突然想开怀大笑,他想扑过去抱住李安然笑。   实在是太过瘾了。太精彩了。这样无懈可击的剑。创出这样剑招的人,何等神奇!   精确地掌握了一切角度,计算好一切兵器的弱点,不差分毫。   穷尽了所有可能,一招一式完美无瑕,即便不能进攻,也能自保。   宛若天外飞仙,神来之笔。   玉树欧阳几乎是很激动地,看着白发残疾的李安然。   他很想像在家一样喊,上好菜来,他要和李安然喝酒。   可是这秋夜的山林,淡月,有风,有点冷。   玉树欧阳在刹那了悟,李安然其实早就明了他的弱点。他玉树欧阳,爱才。   像李安然这样的奇才,如果不曾栽培交往过,已经是一种遗憾,怎么能够动手杀,还是在他最艰难的时候。   如果这算是李安然的一种求饶,那他玉树欧阳敢保证,这是空前绝后的最精彩的求饶。   顶尖的高手,即便针锋相对,也会惺惺相惜。做任何事情,如果从不曾因为对方的精彩而心生怜惜,那只能说明,你不是高手。   他玉树欧阳是高手,一个彻头彻尾的高手。一个爱武成痴的高手。 第123章 温暖的雨   玉树欧阳黯然离去。他忍不住回首,看夜风中的李安然。   那个英俊男人的白发,在轻轻地飘。玉树欧阳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有点疼。   二十六岁,正是欢享青春的年纪,李安然的发已白,身已伤,形神疲惫。他那么高的天分,那么好的修养,换来的是如今的家破人亡,在这秋风秋夜里,用残破的身躯应对追杀,耗损心智,无力地喘息。   玉树欧阳有一刹那停住,为李安然感到凄凉。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都如此凄凉。他玉树欧阳自己,也凄凉。   难道他不凄凉吗?他这个年纪,他这样的身份,竟然去杀重伤的李安然。   谁让李安然这么精彩,一个伤得累得奄奄一息的人,还这么精彩,让他玉树欧阳怎么下得了手去!   可是他回去,如何去面对爱妻。他玉树欧阳何以对!当年如果不是爱妻替自己挡下,那如今受苦的就是自己。   不杀李安然,他如何去对爱妻。即便她不会怪他,可是他自己责怪自己。如果受苦的是自己,他的妻是不是也是这样,去杀李安然。   玉树欧阳驻足。他坐靠在树下,摘了一片树叶,吹了一首短暂的曲子,寥落但悠扬。   他知道李安然可以听到。他吹一首曲子,为他自己,为李安然。   李安然你能懂吗?如果我一去不再来,你不用感激我,因为你原本就无辜。如果我一去复又来,你也不要怨恨我,因为我原本就无奈。   谁让我们碰上了呢,你无辜我无奈。   玉树欧阳突然觉得自己很搞笑,自己这是做什么,李安然不是楚狂,他懂你在吹什么。李安然是不会抚琴的,他不玩任何一种乐器。   可是玉树欧阳还是觉得他能懂。李安然能懂。像他那么聪明的人,会不懂吗?   李安然听到不远处的曲子。他仰头望着曲子传来的方向,那里的夜空,高而渺远。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李若萱伏在地上还没有爬起来,她听了曲子,也怔住了。玉树欧阳,为什么要吹这样的曲子?他后悔了吗?他不会再来杀哥哥了吗?   曲子很短,和快就结束了,怏怏的结束,怅惘的心情。四周只剩下秋虫,在远远近近的鸣叫。   李若萱往哥哥身边爬。她想哭,真的好疼。   李安然转动轮椅过去。看李若萱嘴角流出的血,就知道她被玉树欧阳的内力震伤了。拿了一粒雪莲红珊丸给她吃,李若萱被哥哥抱在怀里,蹙着眉,吃力地忍着疼,一张小脸苍白得像纸。   她带着哭腔抱怨,“都是那个玉树欧阳,说好了不用内力的,还打我。”   李安然抚着她的脸道,“不疼吗,别说话,去,靠在树洞里休息,等药力起来了,自己调整一下内息,应该没大事的。”   李若萱娇柔地哭道,“我不,哥哥你抱着我。”   李安然苦笑,“傻丫头,哥哥现在抱不动你。”   李若萱仰着苍白疼痛的脸,在李安然怀里一下子就哭了。胸口在如火如荼地疼,疼得太烈了。   看着李若萱开始任性,李安然只好抱着她。内伤他也受过,他当然知道那种疼法。记得有一次李若萱不好好练功,他用内力闪了她一下,疼得她失魂落魄的。这次可是着着实实被人打成内伤,不疼得半死,才怪呢!   李若萱窝在哥哥怀里,受不了疼,开始哭。泪一串串流,一转眼就打湿了衣服。李安然看着她疼,束手无策。   他若是好好的,还能用内力帮助她疗伤,不过他真的是好好的,也不用妹妹受这样的苦。   他心疼地搂紧怀里的小人,偷偷地流下泪来。   他爱莫能助,只能叫她疼。药力发作之前就是有一阵子,会疼得很惨烈的。   李若萱灰白了脸,突然一下子抓住了李安然的衣襟,李安然惊道,“怎么了若萱!”   李若萱小脸的五官几乎凑在了一起,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涔涔而下。她吃力地挤出几个字,“哥,我疼……”说着,“扑”一口喷出一口血,竟然晕过去了。   李安然看她的脉息,知道是药力冲击的剧痛。过不久药力占上风,就会慢慢好下来的。玉树欧阳何等的内力,若不是他中途悔悟临时收力,若萱哪里还有命在!   李安然于是愧疚,到底还是让妹妹冒这么大的险,如果玉树欧阳真的不小心把若萱给杀了,那他一夜白头想出来的剑招岂不是等于害了若萱!   生死一瞬间。看着妹妹这个样子,李安然只是心疼。既是赌博,总要冒险。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若萱被打伤,总比他们兄妹俩一起死好。   李安然还是抱不住若萱,他累,很疲惫。将妹妹放进树洞里,他筋疲力尽地喘歇,夜色渐深,李安然睡过去。   他是被冰凉的雨滴打醒的。差不多是凌晨时分,天下起雨来,不大,但淅淅沥沥。   李安然把雨披披在自己身上,看树洞里的妹妹,她疼痛稍歇,睡着,在被子里找了一个合适的姿势,嘴里喃喃道,“哥哥,我疼……”   她肯定还是不舒服,梦里还在喊疼。李安然借着微弱的光线,突然发现若萱的脸有点潮红,伸手一摸,她竟然在发烧!   李安然吃惊非小,若萱这是病了!   天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偏偏这时,若萱病了。   李安然费力地把劈好的干柴塞进树洞,连夜把一些枝条固定架起在树洞上方,搭成了一个简单矮小的窝棚,可以防些雨。许久天才蒙蒙亮。秋雨下得斜斜密密。李若萱烧得迷迷糊糊,有气无力地叫哥哥,要喝水。   李安然看着外面细细密密的雨,总不能把雨水给若萱喝。伸手摸她的额头,还是滚烫,李若萱察觉哥哥凉凉的手,遂一把抓住,拉着哥哥的手要水喝。   李安然的眼眶湿润。若萱病了,一定得吃药。这丫头从暗道出来,大伤刚愈,担心,恐惧,受凉,本来还能压制着,可是昨夜重伤,身体一下子被打开了缺口,抵抗不住发作了。   没地方去抓药,他只能自己采。   他看了一眼发烧昏迷中的妹妹,看了一眼外面细密的雨。身体向前扑倒摔在地上,没办法,山林地势起伏不定,轮椅上不去,他不能走,只能爬。   若萱,如果我们注定在一个瞬间死去,那没办法,但只要哥哥有一口气,就要照顾你。   我给你找水,采药去。   玉树欧阳撑着油青色的伞,看见李安然在雨水里爬。浑身上下湿透不说,一身白衣更是泥泞不堪。十指被磨破抓伤,身后是一道道殷红的血迹,脸上流淌着的,也不知道是水还是汗。   玉树欧阳突然不忍看。   李安然爬回树洞的时候,已经快到下午申时了。在爬回树洞的一刹那,李安然几乎晕厥。   他上半身进了小窝棚,下半身还在外面的雨里。他突然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   李若萱烧得浑身无力,病恹恹在树洞里靠着,见了他,力不从心想要扑过去,泪一下子流了满脸,叫道,“哥哥你干什么去,我以为你,丢下我不管了!”   李若萱挣扎着爬出来,抱着李安然哭。李安然把水壶给她,李若萱不接,只是哭。   李安然无力地伏在地上,没有力气去安慰她了。   李若萱想起身把哥哥扶起来,可是她自己也站不起来,试了几次全摔倒,李安然出声喝止她。   李安然没办法,咬牙撑起身子,可他自己再也坐不回轮椅,反而把比较干燥的窝棚弄得一片湿。   李若萱看见哥哥鲜血淋漓的十指和怀里掖着的草药,一下子哭得稀里哗啦。李安然没理会她,喝了口水,靠在树上喘息。   玉树欧阳远远地看着,叹了口气,转身而去。   他是来杀李安然的,他后悔了,看着爱人痛苦的样子,他忍不住要救她,他忍不住跑来杀李安然。   他告诉自己,只要他愿意,他一个眨眼就能杀了李安然,现在的李安然,如果没有黑雷,随随便便一个十岁以上的孩子都有力气杀了他。   只需一个眨眼,就能杀了李安然,救了自己的爱人。   一个眨眼是多么短,何况他玉树欧阳绝非善茬,杀人从来不用眨眼。   可是他就是下不了手去。   看着李安然匍匐在泥里,去找水,采药,十指在流血。   玉树欧阳突然就很悲悯。如果一个人从来不去悲悯别人,那谁能去悲悯他?   他现在武功都在,内力充沛。可是他和李安然有什么区别?他们都不为自己而活,他们都在为了自己要保护的人,在拼命。只不过李安然比他更惨烈,更凄楚而已。   江湖的刀枪剑戟,自然的凄风冷雨。他李安然一起受,惨烈到,如此狼狈,像受伤的狗一样匍匐在地上,在水里爬。   他玉树欧阳在一旁远远地看。如果换取一个更大的角度,是不是也有一个人,在高高地俯瞰着他,他玉树欧阳也和李安然一样,在苦苦挣扎。   李安然是个淡定的男子,相比之下他玉树欧阳更刚烈狂野。可是他刚烈狂野,反而不如这个淡定男子隐忍折磨时让人那么痛入骨髓。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心尖挚爱,有人为爱死,有人为爱生,有人为爱痴狂。他玉树欧阳有爱,人家李安然也有爱,凭什么因为他自己的爱,就要了人家李安然的命?   人有等级,可是爱无差异。皇帝的爱也并不比乞丐的爱更高贵。   因为自己有爱,他就可以为了自己的爱,恃强凌弱去剥夺别人的生命吗?   何况人家李安然也不弱,人家只是比较倒霉而已。   树叶在雨中格外青碧,玉树欧阳突然泪眼迷离。   让他再想一想。妻,对不起,让我再想一想。   当夜幕苍然而至的时候,李安然换好了衣服,奇迹般生了一堆火。他虚弱地煮药,刚刚他和若萱每人喝了一碗昨夜剩下的鸡汤。   似乎积攒了些力气,煮好的药汤很苦,李若萱很乖地喝了。   李安然也喝。今日这番折腾,不喝药,怕是李若萱还没好,自己就得倒下去。   兄妹俩肩靠着肩昏昏沉沉地睡。或许睡梦中就已经身首异处,也或许一觉醒来就是新的一天。   管不着,也顾不上了。   外面还是细细密密的雨。熬过了一个黑夜,迎来一个阴沉的白天。   李安然积攒力气爬到轮椅上坐下,披着雨披采了些野菜煮,碰巧遇到两只青蛙。于是杀了,煮田鸡野菜羹。   继续熬药。李若萱的烧退了,只是很虚弱。   李安然在煮田鸡野菜羹的时候,几乎是带着笑,李若萱闻着淡淡的香味,看着水气中的哥哥,白发,但是很美。   她的眼睛酸酸的,哥哥瘦了,很消瘦。   但很美。他什么时候都是好气度,淡淡地笑起来,就像春暖花开,很温柔,看得人浑身上下都舒服。   她几乎是爱上自己哥哥了。她禁不住心荡神驰地想,被哥哥捧在手心里疼的女人,多幸福啊。   原来她不觉得,现在她突然了解,嫂嫂一定是很幸福很幸福的。记得有一次哥哥特意给嫂嫂熬粥,她吃了半天醋,可是没有感知嫂嫂的幸福。   现在哥哥很认真地给自己煮东西吃,李若萱觉得幸福,幸福得忍不住想哭。哥哥对自己多好啊,爬那么远的路去找水采药,以后自己一定什么都听他的,再不惹他生气了,就算是被他打了骂了,也再也不怨恨他了,哪怕是一丁丁点,很短很短的怨恨,也不能有。   李安然吹着气,笑问她,“想什么呢,饿成这样子,要饿哭了吗?”   李若萱的鼻子酸酸的,眼里的泪就流出来了。看她那没出息的样子,李安然道,“又哭什么,伤也不疼了,烧也退了,马上就有东西吃,哭什么。”   李若萱忍不住道,“哥哥……”   李安然头也没抬,“嗯”了一声。李若萱道,“哥哥我以后一定听你话,再不惹你生气了。若是以后你打我,不管打多重,我都不恨你了。”   李安然抬头看着她笑,说道,“那你以前是偷偷恨我来着?为哪次啊,你赶你嫂嫂走那次吗?”   李若萱突然脸红了,没说话。   李安然搅着锅,笑道,“想来我也没少教训你,一个小姑娘,被我那样打着骂着管着,这不许那不许,想来让你一点不怨恨我也是不可能的,这我都知道,你那点小情绪,能瞒得了谁去。不过亲的总是亲的,打过了骂过了,该亲还不是一样亲。”   李若萱展颜而笑。压着肚子望着锅里道,“哥哥,是不是熟了,能吃了?”   李安然尝了一口,拿碗盛,李若萱捧着热乎乎的汤羹,吹了吹气,小心翼翼贪婪地喝。   李若萱觉得很香。她突然觉得温暖,一种从内而外的温暖,整个世界都很温暖。连同下的雨,也温暖。   李若萱推着哥哥,头顶着烈日,嚼着难咽的药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她没有叫苦,可是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有多苦。李安然柔声问她,“走不动了吗?”   李若萱索性一屁股坐下来,抹着脸上的汗几乎就哭了,问李安然道,“哥哥,那个玉树欧阳还会来吗?”   李安然沉吟道,说不定。   李若萱苦着脸叫道,“到底会不会来啊?”   李安然道,“应该会来吧,否则他的人就不会一直跟着我们。”   李若萱一下子觉得汗消了,四顾了一下,低声道,“他的人一直跟着我们?”   李安然道,“杀还是不杀,在他没下定决心之前,他的人一直跟着我们。”   李若萱忍不住四处看,李安然笑道,“别看了,你肯定是看不到。”   李若萱道,“那你怎么知道?”   李安然道,“我可以感知到,地龙独特的跟踪方式,他不在你身边,离你有十里地之遥。”   李若萱摇摇晃晃站起来,勉强推着哥哥,赶路。她现在非常怀念那个可以遮风避雨的树洞,很怀念。   李安然突然慢悠悠地道,“有人追过来了。”   李若萱一下子绷紧了神经,僵直住,李安然道,“向右走,快走!”   李若萱遵命,飞奔。迎面是一个小小的断崖,断崖上流下一条雨水激荡出的小河,断崖下面,竟然有一个小泉眼,一汪清灵灵的泉水。   李安然道,“我们喝口水,等他们。”   李若萱忐忑不安地把哥哥推到断崖下,打水送过去。他看见哥哥正在捡拾地上的碎石子。   她奇怪,问,李安然说有用。   李若萱焦急地帮哥哥捡。李安然突然道,“若萱你贴近后面的石块,蹲下,在我后面,不要动。”   李若萱一时没反应过来,李安然声音已经变得严厉,“快点,听见了没!”   李若萱连忙依言藏好,然后听见暗器细细的风声。   一群人,蝙蝠一样的黑衣人,联袂从西边的林木里,飞袭过来。   弯弓,细箭,仿似秋风横扫落叶般,萧萧瑟瑟金戈铁马。   李若萱捂住耳朵,不敢看。   李安然启动黑雷。射出去的,是石子。   石子从黑盒子里射出来,威力甚大,足可以对抗箭弩。   细细的箭纷纷落下,偶尔偶黑衣人落下。   箭不消歇,都是强劲的连环射。李安然要消歇,他要填充石子。   他一边填充石子,一边躲。   箭流星一样带着细细的尖叫,射在他后面的崖石上,李若萱躲在下面一动也不敢动。   李安然的黑雷再次出手,五个黑衣人落下。   李安然后面的石崖好像是一只刺猬。   连环箭有时尽,李安然的石子也时尽。黑衣人迎面而来。   李安然把水倒进黑雷。射出。   细细密密的强劲的水点,麻辣辣地打在黑衣人身上。   黑衣人有片刻惊恐,李安然是精于毒的,谁知道水里有没有毒!   当然会有毒。李安然出手有时候会急,会慌,但从来不乱。   黑衣人手里的袖箭几乎都甩在李安然的鼻子尖上了,黑衣人死。   李若萱半天不敢动,李安然也昏眩。   短暂的对决,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实在是惊险。   李若萱战栗着,捂着耳朵闭着眼,李安然转动轮椅揪出她,说道,“他下定决心了,派人来杀我们,快走!”   李安然的声音急但是微弱。 第124章 相惜复相惜   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们逃到了山林的边上,前面是一望无际的荒野地。   李若萱突然怯步,这样空荡荡毫无依凭,敌人来了怎么办?   哥哥为什么要她快走,若是在断崖边,好歹不会背腹受敌啊!   她很快知道自己错了,因为追来的人,从地底下窜了出来,拦在了他们面前!   李若萱屏住了呼吸。地龙,不会真的是,会土遁吧?   土遁难道不是,一个神话吗?好好的活人,怎么会从土里钻出来!   他们面前一共四个人,面容灰白,极度消瘦,罩着宽大的黑袍,好像袍子里的不是身躯,是竹竿。   他们拿着长长的细剑,像是垂钓人的钓鱼竿。   他们用黑布蒙着眼睛,手在外面□着,苍白泛着淡淡的青灰。   李若萱几乎以为他们是鬼。   其实他们只是盲人。   李安然片刻间沉静下来,他虽然虚弱,但终归是高手,高手应战,首先是精神状态。   李若萱站在他后面,看着斜阳给黑衣人镶上金色的轮廓。   李安然突然回头,他淡淡地笑着,李若萱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李安然笑着对她道,“去,你躲得远远的,五十丈之外。”   李若萱有片刻迟疑,李安然不容争议地看了她一眼。她不敢不听话,向外走。   李安然转回头,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黑衣人,唇角上挑,微笑。   他出招。   他动用了自己的内力。仅存的,压住毒的内力。   对于黑衣人来说,突然之间,草木皆兵。   他们是盲人,判断事物不是靠视觉,而是听觉。   这里是茫茫荒野,到处是及膝的野草。他们可以准确地判断风向,风声速度,但是入耳的声音让他们迷乱。   到处都是人力所为的声音。到处都是。风声鹤唳。   刹那迷乱!   李安然其实,挥散着内力,冲了过去。   就是直直地冲了过去,可是内力发散,像一排巨浪,席卷而去。   黑衣人出招,常常的细剑一下子密不透风。李安然就在剑光的边缘,他突然弃轮椅,整个人借着惯例箭一样贴着地,强冲。   黑衣人判断出李安然的时候,李安然暗器出手。   这次不是黑雷,真的是用内力催发的暗器。对于李安然来说,他本来全身都是暗器,草木土石皆是暗器,他借助黑雷,只是因为他没有内力而已。   他的内力本来就邪性,关键时刻可以突然暴涨的,他发动身体仅存的控毒的内力,以一种不可一世的气势,爆破出来。   然后他吐血,一口血像是小水柱一样直直地喷上去!   黑衣人死。伴随着李安然冲天而下降的血,黑衣人倒地。   李若萱怔怔地看着,然后撕心裂肺地一声叫,冲了上去。   李安然毒发,可能是因为毒刹那发散不再集中于腿部的原因,李安然突然站起来。   李若萱吓得站住,不可置信地望着哥哥。   李安然睁开眼看到若萱,看到她身后光华灿烂的斜阳。   然后整个身体像石块一样倒下去。眼前晃动了一线光影,天黑了。   李若萱扑上去,抱着哥哥,尖声地叫。   李安然突然发现,眼前一片黑暗,妹妹摇着自己,拼命叫着,可是就是看不到她。   怎么了?眼睛怎么了?   李安然瞬间意识到,自己眼睛瞎了!   他努力睁大眼睛,使劲揉,可是什么也看不到!他几乎是惊慌失措地抓着李若萱,急切道,“若萱!若萱你在哪儿!哪儿呢!”   李若萱吓得呆了,抱住哥哥道,“哥哥我在这儿,你怎么了!怎么了!”   李安然突然沉寂,泄了一口气,推了若萱一把,任凭自己倒在地上。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世界一下子在他面前失去了色彩。无边黑暗。   他一瞬间心冷成灰,绝望。   腿废了,几乎全靠这双眼睛。细致入微,风吹草动蛛丝马迹尽收眼底。而今眼瞎,必死无疑。   李安然在一瞬间死意已决,一瓢冷水直直地泼下来,刺入骨髓,不能呼吸。   绝望得令人窒息。   既然一定要死,既然非要死,何苦还这么费劲地活着。毒发,腿废,眼瞎,心经倒流肝肾耗损满头白发!为什么活着,为什么!   李安然摸索着坐起来,一把抓过若萱的手,喘息着对她道,“若萱你听着,到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不要露出你的身份和相貌,一辈子,一辈子也别说你是谁,跟谁也别说。忘记你有武功,找一个老实本分的人嫁了,学干庄稼活,做人家的媳妇,生孩子,这辈子也不要想着报仇!”   李若萱被哥哥的表情吓得直哭,李安然吼她道,“听见了吗?别露出身份,别想着报仇,你听见了吗?”   李若萱点头呜呜地哭,李安然的手突然离开他,咬牙一声低吼,运力向自己的天灵盖拍去!   李若萱突然就很机敏。生死之间亲人的反应就是很机敏的。从李安然抽出手的一刹那,她直觉知道了要发生什么事。李安然的手举起,她就已经冲上去,挡住,死死抱住哥哥,把哥哥扑到在地上。   李安然野兽般低叫着把她推出去,吼道,“你滚!不用你管我!给我滚!”   李若萱不顾身地扑过去,抱住哥哥,再被推出去!   李安然嘶声骂,“让你滚听见了没有,给我滚!你不说以后要听我话吗,我让你滚,没用的东西,给我滚!”   李若萱发懵地望着哥哥,哥哥从来没有这么可怕地骂过她,这么粗暴这么狠。她无助地抹了抹嘴角的血,不敢上前去,只是悲从中来,忍不住抽泣。   李安然烦躁地大吼,“给我滚开,别在我身边哭!”   李若萱自然不动。李安然气恨得不再说话,若萱见哥哥不再出声,扑过去一把抱住,说道,“我不要走,我就跟着你,就跟你一个人!你死了我也不活了,我跟你一起死,哥哥……”李若萱哭着,说道,“我不要一个人活在世上,不要一个人,孤零零的,你死我也不要活,你不可以抛下我,哥哥……你别抛下我,不管我……”   李安然突然抱住她落下泪来。李若萱见状,一下子大哭不止,像是要哭出心肺来。   李安然道,“我眼睛瞎了,人也废了,不能再护着你了,你不要管我,听话,走吧,自己照顾好自己就好。”   李若萱死死抱着哥哥,哭道,“哥哥,你要死,就带我一起死吧,我也不要活了,我不要独活,我要和你一起找爹娘去!”   李安然泪如泉涌。李若萱道,“哥你好狠心,世上就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没本事,你都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哥哥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李安然抱着她,深邃的悲怆撕裂了胸膛,五脏六腑宛若被油煎火烤,痛得难以喘息。   早知今日,她割舍不下,她这么依赖离不开自己,或许当时,就不该那么爱她宠她。   她还小,不过十六岁,女孩子最美丽青葱的岁月,没嫁人,人生其实还不算真正开始。   她要一起死。   李安然想不到言语来责怪她。他堂堂七尺男儿,做哥哥的,都失去了活的勇气,何况她,一个小女孩子。   活着需要勇气,死在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勇气了。   玉树欧阳来的时候,李安然正在抚慰哭泣的妹妹,很平静。   其实玉树欧阳是带着侥幸的心情,来看看的。   他没想到,李安然还活着。   他心爱的妻,伤毒发作,那情景实在是太痛苦了。他眼睁睁看着,内心只升起一个冲动,他一定要救活她。于是再次,对李安然动了杀机。   他其实也不忍心自己动手杀掉李安然,他派出地龙的最后两队人马,诛杀李安然。   他地龙的人不是很多,但是各个精英。随便拿出一个放在江湖之上,都可以闯出番名号。所以玉树欧阳认定,李安然必死。   他那么多精英手下,杀一个半死的李安然,会有什么悬念吗?   玉树欧阳下完命令就心静了。他静静地守着爱人,不言语,只等待。他的手指掠过爱人斑白的发丝,看着她憔悴的苍白的脸,她疼昏过去了,他只需等待。   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心惊肉跳。他总觉得,李安然那样的人死了,很可惜。   他终究是坐不住。他劝说自己去看看。他安慰自己,给自己一个理由。去看看,如果李安然还没有死,就说明他真的是个百年不遇的奇才,那他玉树欧阳宁愿自己死,也不杀他。   事实上说不定李安然已经死了。   可是他来了,竟然发现李安然真的没有死。   玉树欧阳突然想笑。笑他自己,太过荒唐。   玉树欧阳笑。太荒唐了,他为什么要杀李安然。   他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他妄图杀人家,他认为自己能够杀了人家,只是因为人家受了伤,而他没有。   他玉树欧阳,从来没自诩自己是君子,可是他也从来没认为自己是小人。   现在看来,他玉树欧阳就是一个趁人之危自私自利的小人!   他原来一直不知道,为了自己的爱,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放弃了自己做人的尊严。   可是李安然虽然狼狈,他狼狈的只是他的肉体,不是他的心。   他李安然的心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很坦然,所以他可以面对加之于他的一切迫害,而心无愧疚。   他李安然只选择他认为对的,他或许不够任情任性,但他从不违背他自己的心。   对爱人,他选择同死,他毫无怨尤。   对兄弟,他选择现身相救,陷入残酷的危机,他毫无怨尤。   对妹妹,他选择拼死保全,不惜一切代价,他毫无怨尤。   这样的人,死则死矣,不死,就可以坦然面对天下,面对所有人。   可是他玉树欧阳不能坦然,至少他不能坦然面对李安然。   李安然抱着妹妹,突然凑到妹妹耳边耳语道,“你不要任性胡闹,哥哥有四五成的把握能杀了他,他死,你就易容,隐姓埋名去找你四哥,乖,要好好活着,好好练我教你的剑,哥哥还等着你为我报仇呢。”   李若萱在哥哥怀里回首,看见一身白衫的玉树欧阳。她一把紧紧抱住哥哥不肯撒开。   李安然道,“听话。一边去。”   李若萱不松手,执拗道,“我不,你不能活,我也不活。我不用你护着我,这次我护着你,要死我先死!”   李安然呵斥道,“你死也是白搭,退下!”   李若萱执拗不肯,李安然给了她一巴掌,骂道,“让你退下听见了没有!”   李若萱挨了打,捂着脸,瞪着玉树欧阳,一拔剑就要冲上去,李安然道,“若萱!你这次敢不听话,就是死了也别跟着我!你眼里没我这哥哥,我也不再认你这妹妹了!还不退下!”   李若萱听了哥哥的话,有几分怯了,听话得乖乖退下,不情不愿地走开。   李安然闭目坐在地上,面对着玉树欧阳。   玉树欧阳顿时感知到了李安然的杀机。   李安然现在凭什么杀玉树欧阳,玉树欧阳是高手中的高手。   玉树欧阳望着李安然,望着委委屈屈却随时想上来拼命的李若萱。   他突然察觉到,李安然的眼睛瞎了。李安然闭着眼睛,将呼吸调得很均匀,他静悄悄坐在夕阳野草里,满头白发微微地飘,整个人像是雨后的空气,清新,但宁静。   宁静得让玉树欧阳有几分蹊跷。   李安然想干什么。   他很快明白李安然的意图。   李安然虽然宁静,但杀机已定。   玉树欧阳开始不明白,李安然会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来杀自己。后来他看着李安然的姿势,懂了。   李安然看似很随意地坐着。他轻轻地提了一口气,随时准备着。   在必要的时候,李安然会扣动他手里的黑雷。在扣动黑雷对方接招的一瞬间,李安然会冲过来。只要他冲过来,挨了对方的身,对方必死无疑。   他李安然拼死。不管对方是多么强大的一个人,只要他李安然能挨了对方的身,那么他有手段和本事用暗器刺中对手的命门软肋,他更有本事毒死对手。   如果要打,就要首先考虑,如何阻止李安然冲过来靠近自己的身。   阻止他冲过来就得首先考虑,如何接他发过来的暗器。这是个难题。   因为如果去理会暗器,会死于李安然;如果不理会暗器,则会死于李安然的暗器。   玉树欧阳在琢磨,以自己的内力和武功,同时抵挡暗器和李安然胜算的几率有多大。   李安然想拼命,他失手的几率有多大。   玉树欧阳有种感觉,他仿佛听到了死亡的脚步声。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对面那个淡定冷静的男人如果发起了狠,执意要拼命,那么最后的结局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玉石俱焚。   他李安然要存活,不容易,可他李安然要和人同归于尽,不难。即便那个人是玉树欧阳。   李安然想保全的,即便他付出生命也不一定能保全,可是他李安然想毁灭,他有本事带走站在他面前逼他毁灭的那个人。   玉树欧阳突然笑,为什么他曾经以为,一个十岁以上有力气的孩子就可以杀死李安然?   垂死的李安然,也毕竟是李安然,并不是谁想杀就能杀的。即便是他玉树欧阳自己,要了李安然的命,他自己能否全身而退,也是个问题。   他的妻。如果他和李安然一起死了,他的爱妻如何存活。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是大家一起死,他为什么还苦苦纠缠,那么费力地杀李安然呢?   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他已经老了。他的爱妻也老了。他们在一起长相厮守四十年,还不满足吗?还不幸福吗?   而李安然呢,他还年轻。他失去了心爱的人,失去了家,失去了健康的身体,他玉树欧阳,竟然还逼着他一夜白发,竟然为了自己心爱的人,非要杀了他!   做人可以这么自私吗?可以吗?   李安然啊,即便我玉树欧阳杀了自己,也不可以杀了你李安然的。   像李安然那样的人,实在不是用来杀的。   他如果不怜惜李安然,不帮助李安然,那他玉树欧阳自己鄙视自己,活了一把年纪,也是白活。   虽然玉树欧阳从来不悲天悯人,可是他懂得惺惺相惜。他看着李安然,想起他自己。   自己像李安然那样的年纪,懂情吗?懂义吗?   他从来不曾真正地失去,他那个时候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珍惜。   他像李安然那样的年纪,有那么高的悟性,武功有那么高的造诣吗?他现在六十岁了,也比不上人家!   如果今天,他杀了李安然,换取爱人的苟延残喘,他依然会余生不安,时时惦念怀念李安然。   如果今天,他被李安然杀了,他们同死,他不但毁了自己,他还毁了人家李安然。   他可以毁了他自己,可是他不应该毁了李安然。这样不世出的人才,即便不能光耀一生,也不该这样惨烈而死。   人家李安然可以抱住他心爱的女人,生相厮守,死同毁灭。他玉树欧阳就不能?   玉树欧阳仰天叹了口气,对李安然道,“你到现在还没死,我就真的不能再杀你了。之前的事,对不起。”   李若萱听了玉树欧阳的话,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出了问题。   李安然有一个瞬间,几乎也是不信的。   玉树欧阳道,“我虽然凡事只考虑我自己,但我也是人,是人,要么崇拜强者,要么同情弱者。我崇拜你,就不能不同情你。”   李安然不说话,悄悄地卸了气去。   玉树欧阳道,“即便我今天,为了所心爱的人和你拼命,即便我今天赢了而你死了。那又能怎么样呢,我老了,六十多岁了,而你,还年轻。我们都垂垂老矣,同相厮守四十年了,人世间的事情,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我何必还那么执着,非要来杀你呢?何必呢?”   玉树欧阳负手仰天,垂泪叹息道,“倒是你,让我遗憾,如果我可以年轻二十岁,一定和你做好朋友,邀请你去我的庄园,喝喝茶,赏赏花,可惜现在,没机会了。”   玉树欧阳看向李安然,悲怆地摇头道,“为什么我二十年前遇到的是密门袁辛,而不是你李安然呢?为什么你不年长二十岁,为什么我不年轻二十岁,这,就是命吗?”   李安然道,“欧阳先生,在下……”   玉树欧阳不等他说,叹气道,“我不配你这一声先生。我无意去主宰天下,我和你一样,只想在这世界要个温暖的家。我们都因为身世,连这个简单的要求,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李安然,你知不知道我杀你,我自己也看不起我自己吗?”   李安然突然落泪。玉树欧阳道破了他从未向人道及的心事。他只想在这世界,要一个温暖的家。他李安然从未,想要问鼎天下。   玉树欧阳在他面前坐下,苦笑道,“让我来帮你吧,现在除了我,没有人能帮你。相似的人,总该惺惺相惜不是吗。”   李安然突然就卸下了全身的警戒,任凭玉树欧阳点了自己穴道,输进真气。   李若萱傻眼了,玉树欧阳,在给哥哥疗伤吗?   她不可置信地盯了半天,然后欢欣,然后激动。   天!是真的!那玉树欧阳,竟然真的在给哥哥疗伤!李若萱用力地捂住嘴,忍住哭。   终于有人,可以帮帮哥哥,哥哥不用那样耗尽心血,拿命硬拼了。   李若萱看着,几乎想要伏地膜拜,眼里的泪也不听控制,尽情地欢流。   玉树欧阳拂了拂额头的汗,小笑道,“我只能帮你这些了,你伤太重,要治好你怕是要把我累死。你自己努力点,过不了几个月内力慢慢就会恢复,可以把压在腿上的毒完全排出去了。至于你的眼睛,你自己就是大夫,总会有办法吧。我要走了,要保留些内力给我内人,我们总要好好说说话。然后,我去做一件你曾经做过的事,抱住我心爱女人的尸体。”   玉树欧阳说完,笑着看正在哭的若萱,招手。李若萱凑过来,玉树欧阳抚着她的头道,“小姑娘,我把你哥哥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听你哥哥的话,好好照顾他啊!”   李若萱连连点头,不等李安然答话,玉树欧阳转眼间已飘然而去。   李若萱不舍地唤欧阳先生,可是茫茫旷野,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她和哥哥两个人。   李若萱怔怔地看着哥哥,突然有一点别扭。坐在李安然对面,不说话。   等了半天,李安然唤她。   她不理。李安然伸手摸她,没摸到。   李安然柔声道,“在生哥哥气吗?因为刚才骂你,不理哥哥了吗?”   李若萱闷了半晌,哭道,“不是因为你骂我,是因为你抛下我,不管我了!”   李安然笑了,“是因为这啊,那是哥哥不好,哥哥错了,你过来打我一顿出出气好了。”   李若萱忍不住笑,笑到一半又忍不住哭,扑过去一把把哥哥抱住,钻到哥哥怀里又是笑又是哭,然后信誓旦旦,“哥哥,你眼睛看不见不要紧,有我,我来照顾你!我们躲起来,什么事你都不要操心,你只管好好养伤,我从此以后什么都不怕,什么都做得来,我已经长大了,可以照顾哥哥了!”   李安然抚着她浅笑,“你再不长大也不行了。我现在这样子,只能靠你。哥哥,对不起你。” 第125章 意乱情迷   面具人听人禀报说,玉树欧阳抱着夫人的尸体,仰天大笑把整个庄园点着,自己烧死了。   他不可置信,又问了一遍。   来人说,玉树欧阳抱着夫人的尸体,自己把自己烧死了。   面具人一声咆哮,将身边的桌子一把掀翻,茶具噼里啪啦在地上碎裂。   他疯狂地吼,“玉树欧阳死了,那李安然呢!”   来人战战兢兢往后退,话也不敢说,面具人咆哮道,“说啊,李安然呢!李安然呢!”   来人颤抖着答道,“李,李安然不见了!”   面具人突然绝望!李安然不见了!他不见了,到哪儿能找他去!谁能再找他去!   他大吼着,一把抓起来人,恨恨地摔在地上,挥手咬牙切齿地道,“滚!给我滚出去!”   李安然不见了,他又不见了!   面具人感觉自己几乎就疯了,李安然,真的那么多人,都杀不死吗?连玉树欧阳,都杀不死他吗?   像是场噩梦。李安然就像是场纠缠不休的噩梦。天啊,他为什么还活着,李安然为什么还活着!   面具人焦灼地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然后苏笑突然恨恨地下了命令,“除掉斩家!除了问鼎阁!”   面具人转身甩袖出去,外面是静静的夜,快步穿行在云初宫花间的小路上,猛然撞见琳儿!   琳儿似乎吓了一跳,怔怔地,手里的花一下子滑落到地上。   面具人看了她一眼,冷冷地从她身侧走过,突然顿住,冷言道,“我决定了,把你嫁给邱枫染!”   琳儿一惊,伸手拉住面具人的胳膊哀求道,“叔叔我……”   面具人冷硬道,“听话!”   琳儿怔怔地,轻轻松开手,垂下头去。   面具人恨恨地离开,他的周身都散发着冷冽愤怒的气息,琳儿不敢惹。   她心绪缭乱。要,要嫁给邱枫染。她倏尔落下泪来。   仰天看向天空的残月。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嫁给邱枫染。   娘,他让我嫁给邱枫染。琳儿在水里仰天无声地哭。   温热的水。舒张开的,缭乱的秀发。   琳儿突然有一个冲动,她很想逃离。即便逃离,会死。   死也不想嫁给邱枫染。她不想让自己的一生,听凭别人安排来安排去。   邱枫染那样一个薄凉的人,只有野心,他懂爱吗?   即便他喜欢,他喜欢的也不过是自己的身体和容貌罢了,他懂得爱吗?知道怎么样去爱一个人吗?   琳儿一个人在水里纠结。她一个猛子深深地扎到水底,水温热地挤压下来,她闭眼,任凭长长的水草,纠缠缭绕她的脖子。   她突然绝望而怪异地想,就这样死了吧,就这样死在水底。就这样,被水草缠死,再也不管,人世间的事。   变成一条鱼,藏在水里,不食任何人的诱饵,不管岸上任何人的事。   窒息。不能再呼吸。尝试一下,死的滋味。   挺过这一刻,下一刻是什么样子,明天他会打捞出自己的尸体吗?   琳儿最终挺出水面,吐出气,呼吸。   很好,能呼吸。   她跃上岸,披上衣服就冷静了。   她突然明白了叔叔的意图。叔叔是想让她,掌管云初宫。   她懂毒,叔叔发现了。如果说原来叔叔是想找一个男人来保护她,那么现在不是。   面具人原来也犹豫,邱枫染并不是女人的良人。面具人很明白,所以他犹豫,他犹豫,是因为爱。他爱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为她寻找归宿,自然煞费苦心。   原来面具人以为她柔弱,需要保护,可是现在,她足够强大,面具人无法再一心一意疼爱她而心生恐惧。所以,要把她嫁给邱枫染。   原来想把她嫁给邱枫染,面具人手里的砝码是她的美丽,他认为邱枫染应该也会迷恋她的美丽。现在,不知道在面具人心目中,让她嫁给邱枫染,是用邱枫染控制她,还是用她控制邱枫染。   总之面具人要找到一种平衡。信任,又不能全然信任。她和邱枫染,面具人一个也不能失去。不能失去,就绑到一起。   面具人当然知道,她和邱枫染在一起貌合神离。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她谁也不爱才最安全,面具人要的就是她谁也不爱。她谁也不爱,她安全,邱枫染如果爱她,就会被她用柔情控制,邱枫染如果不爱她,就会被她用毒控制。   琳儿突然在那一刹那间很惊悚地懂了。叔叔要把天下,交给她,而不是邱枫染。   也无需打扮,琳儿换了件衣服,草草绾着头发,去送茶。她的脸上带着明净的笑。   邱枫染也在,和面具人在一起下棋。   青翠的竹林,淡淡的月光。茉莉正在盛开的,远远的香。   面具人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他的语气非常温和,要琳儿坐下来。   琳儿于是在一旁看他们俩下棋,端着茶盏,笑而不语。   邱枫染望着她笑道,“依琳姑娘看,我们谁会赢。”   琳儿道,“全看邱大哥你这步棋怎么走。”   邱枫染看着捏在手里的棋子,意味深长笑道,“就在这一步吗?”说完他很随意地把棋子往棋盘上一放,笑道,“现在看是死是活。”   琳儿道,“险而已,何必一棋定生死。”   邱枫染接过琳儿递过来的热茶,轻轻呷了一口,在唇边笑,琳儿静静地在一旁观望。那盘棋下了足足半个时辰。   平局。   邱枫染让了面具人一个子,面具人不知为什么也同样让了邱枫染一子,于是平局。   琳儿为两个人斟茶。面具人喝茶笑道,“我有些累了,琳儿你陪着你邱大哥到处走走,溪谷那边,丹桂都开了,应该是好风景。   琳儿笑着应了。与邱枫染起身,去溪谷。   丹桂特有的香,在风里忽浓忽淡。   时节已经是深秋了。但这里只有一点薄薄的寒,溪谷的气候正好适宜丹桂花开。   邱枫染和琳儿并肩走在桂树下,看着琳儿长长的裙裾在青草间垂曳。他其实早就发觉,琳儿今日打扮看起来虽然非常随意,可是有一点是可刻意的,她点了唇。   她素面朝天就很美,可是她微微点了唇,更加光艳得令人炫目。   这女子点唇,就是为了接待他这个来客吗?   邱枫染突然很自嘲。他知道,这女子本心是不愿意的,她突然的改变,肯定是有原因的。   原因一定是因为面具人。面具人要她嫁。   邱枫染看着琳儿,看着琳儿的一双眸子,清如水,黑如墨,亮如星,深如井。很美。   她几乎无一处不完美,如出水的莲,如出匣的玉,温润净美,丝毫不惹尘埃。   她其实有一种魔力,初见惊艳,再看时,心已沦陷。   世上正常的男子,谁能抵挡得住,她看似无意中鲜活的一回眸。   邱枫染就是爱上了她。人性中固有的贪婪让他无法节制自己的欲望。倾城的美玉放在手边,难免就想拥有。一个女人对于男人的意义,有时候就是权力的昭示。   像琳儿这样的女人,注定不可能被一个庸庸碌碌的男人娶回家。一个人人都想争夺的东西,注定雄霸的王者才能拥有和保护。对于邱枫染来说,琳儿,不仅仅是一个美到令人屏住呼吸的女人,她还象征着,拥有她的人就拥有天下。   可是在拥有天下之后呢,才知道, 一个男人,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邱枫染甚至有一种这样的冲动。只要能拥有她,其实失去天下也无妨。他突然理解,为什么很多雄才大略的男人最终为了女人身死亡天下。一个男人如果不能理解,那只能说明,他身边的女人或许很聪明,或许很贤惠,但一定是不够美。   原来美,原来一个足够美丽的女人,是一个这么让人惶惑让人忐忑的东西。邱枫染几乎就有些紧张。   因为邱枫染知道,她不爱他。   可是琳儿,你知道吗,我却爱你。即便为了你,失去我梦寐以求的天下,即便为了你,放弃我包裹多年的尊严。只求你,能够爱我。可是你不。   你不爱我。我知道。   可是没关系。你嫁给我,爱不爱我,没关系。   琳儿折了一枝桂花拿在手上,空气中到处都是沁人的香。邱枫染看了她几眼,转头看桂花,对琳儿道,“琳儿你,真的愿意嫁给我了吗?”   琳儿低头嗅襟怀间的桂枝,浅笑道,“邱大哥,真的打算娶我了吗?”   邱枫染回眸看琳儿,温柔地笑。说道,“只要你愿意嫁,我就愿意娶。”   琳儿低着头,婉转地浅笑不语。这几乎是一种娇羞,虽然邱枫染明白,这不是女人在自己心爱的男人面前的那种由衷的娇羞。   邱枫染轻轻地托起琳儿的脸,琳儿的眸光清洌地掠过他的脸庞。   真美。忍不住去爱。邱枫染托着那张不染纤尘的脸,如此近,如此真实。   琳儿望着他。邱枫染看着她深黑的眸子,她半卷的睫毛,她的每一根眉毛似乎都如此清晰。   带着鲜活的温度,她半张着唇,像是一种探寻的诱惑。   邱枫染很想吻上去。看着琳儿完美无瑕的脸,半张着嘴半笑不笑的表情,他就很想拥她入怀,吻她。   风吹动她的长发,连同她的裙裾一同在夜色中缭乱摇曳。   幽幽隐隐或浓或淡的香,催发着人内心深处挣扎的欲望。   邱枫染的头,一点点低下去。琳儿轻轻地伸手,拿掉自己下巴下面邱枫染的手。邱枫染顺势,握紧了她的手。   她的温度正好,不冷也不热。她的手在他的掌心里很平静,没有激动没有挣扎。很乖巧,任凭他握着。   她低头轻轻地笑,头其实探近了与邱枫染的距离。邱枫染闻到她身上怡人的幽香,一伸手,拥住了她。   她娇羞地埋首在他的胸怀,不抬头。脸一下子红了。她的内心再平静,毕竟她处子的身体从没有任何陌生男人碰过,别说是拥抱。   邱枫染低头在她的耳边,轻声道,“要嫁我吗?”   琳儿不说话,邱枫染道,“不爱我,为什么要嫁给我。”   琳儿轻轻地推他,邱枫染很配合地松手。看着琳儿的脸染上胭脂般淡淡的红晕,宛若海棠春睡,欲语还休,说不出来的冰清玉洁,妩媚娇羞。邱枫染几乎看得痴了。   琳儿垂头快走几步,邱枫染在后面笑了,一伸手抓住琳儿,一用力,琳儿直直地扑到在他的怀里。   琳儿低呼一声,人已经被邱枫染紧紧地箍住,邱枫染捧着她的脸,审视地细细地看。   琳儿看到了他火热的爱慕。她试图挣扎,可是身体被邱枫染禁锢得死死的。邱枫染感知她的抗拒,更加箍筋臂弯,然后托着她的脸,低下头,狠狠地吻上去!   琳儿一声惊呼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呜呜声,她的唇齿刹那间被邱枫染占据,舌尖被勾引吸附住,吮吸,很痛。   她推邱枫染结实的胸膛,但是推不动。   她越挣扎,邱枫染吮吸得越痛。   她选择顺从。   她温热的肉体软绵绵倚在他的怀里,仰着头被邱枫染热吻,邱枫染温柔地抚弄她的锁骨和颈项,麻麻的,痒痒的,她几乎忍不住轻轻地痉挛。   邱枫染吻得更深,吻得更火热。时而缠绵时而变得暴烈。   她闭上眼。邱枫染抓了她后背的长发,缠在他自己的手上。   她水一样无力地瘫在他的臂弯,脸红红的,像是头温顺的羔羊。   邱枫染感知到她身体的变化。他停下来,捧着琳儿羞得滚烫的脸,轻轻放开琳儿羞怯的舌尖,挑动嘴角温柔地笑。   琳儿闭着眼,邱枫染轻轻地命令,“看着我。”   琳儿不睁眼,邱枫染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温柔道,“听话,看着我,乖。”   琳儿望着他,看见他温柔的淡淡爱宠的笑。   邱枫染看到琳儿的眼神不再清洌,半是迷离。他伸手拂过她的眉梢眼角,轻轻地啄了下她的唇瓣,凑在她的耳边道,“我爱你,我只想娶你,你爱不爱我,没关系。”   他说完怜宠地抱了一下琳儿,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转身离开。   看不到头的桂花在热烈地开。琳儿怔怔地抱着双臂,久久望着邱枫染离去的方向,不动。   热辣辣的吻,不由分说的侵占,莫名其妙的离开。琳儿突然觉得,这个男人,也并不是叔叔想象中,那么好控制。   他对任何事情,都有很清醒的判断。连同他火热的动了情,还能清晰地了解,自己并不爱他。   她自己知道叔叔的意图。他,邱枫染就不知道吗?   叔叔想让他们俩互相制衡,叔叔想让她略胜一招,这些想法,邱枫染不知道吗?   能瞒得过他去吗?连同自己态度转变,她那不露痕迹的淡淡迎合,他早已经完完全全看在眼里,纤毫不露。   他其实在很自信地和她打一次赌,相互制衡,最后鹿死谁手还不知道,他敢娶的女人,他就有本事征服。   琳儿身上的羞怯渐渐消退,她静静地仰面看开得繁盛的桂花。其实,和那个男人一赌输赢,她真的没有兴趣。   但她突然对天下有了兴趣。   是不是如果她执掌天下,就可以停止杀戮。那场杀戮,实实在在持续的时间太长了。项家,慕容家,白家,空云谷,菲虹山庄,这样一路杀下来,太久了,久得让人厌恶。   叔叔当年还是一个卑微的少年,在他们空云谷,很沉静,很谦恭。她那时候还很小,经常找他去玩耍,扑在他的怀里,咯咯地笑,嬉笑着打闹。   爹娘对他也是极好的,可能就是他念着那点旧情,饶过了爹娘一死,以为她无知,才收留了她。   他虽然饶过了爹娘,却在用自己和娘的命威胁爹为他办事,用自己和爹的命威胁娘为他办事,后来爹爹死了,娘死了,就剩下她一个人。她无所牵挂,可是她不想自取灭亡。   如果让他知道,一切的真相她都懂,都了解,那么他会选择杀了她。即便自己是他一手养大的,他宠她爱她,但宠爱的前提是,她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叫他叔叔,处处依赖他以他为亲人。   他不允许她反戈,不允许她忤逆。偶尔撒撒娇可以,但要看他的情绪。   他意识到自己懂毒,她可以感知有一个刹那他是慌乱的,他竟然让她去杀楚狂,只为试探。   但很快,面具人不再慌乱,他甚至有点欣喜。他突然意识到,一个有强大技能的琳儿远远好过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美丽白痴。她美丽,还聪明,有技能,那很好。   可以用来控制男人。毕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对她的信任总是多过对邱枫染。邱枫染如果执掌天下,他没准会和李安然议和,毕竟他们曾经是兄弟,如果没人去杀李安然,李安然不会闲着没事到处去杀别人。甚至于,邱枫染本来就不是李安然的对手。   面具人的天下,不可以这样沦丧。他看准了邱枫染和琳儿这两个人的联合体。论经营财富,论薄情狠绝,邱枫染胜过李安然,论用毒,琳儿不比李安然差。   谁把毒用到登峰造极,谁就是无冕之王。琳儿,就是面具人心目中的嫡系传人,她,就是面具人之后的,无冕之王。   所以她必须得嫁。这是面具人给她安排好的路。不嫁,面具人不同意,他现在还有把握收拾琳儿。琳儿很清楚,她用毒,还没有胜过她的叔叔。   一切只能等,面具人死。   面具人死,她就有把握摆脱邱枫染的钳制。邱枫染虽然很清醒,很厉害,可是琳儿,从未怕。   而且琳儿知道,面具人不久于人世。她也是懂毒的,她当然知道,李安然施与的毒,叔叔只是克制,没有解。没有解的意思就是,有一天会毒发。面具人只是在让这一天来得很晚,很慢。   她可以等。就算是嫁给了邱枫染,她也可以等。她终将在邱枫染的眼皮底下,执掌天下。   男人一定就是女人的宿命吗?要嫁给他。可就是嫁给他,又能代表什么?为什么他以为女人嫁给他,他就可以掌控女人。   并不是每个女人都是他那温柔可爱的夫人,谢小倩。 第126章 美与爱的警醒   邱枫染回家的时候,谢小倩正娇憨地在床上熟睡。她的睡姿几乎是很放肆,脸上的表情很柔和,安静。   邱枫染看着他的妻,内心里叹了口气。   他看过琳儿再看小倩,琳儿似蜜,小倩如茶,初初平淡清苦,却带着回味的芳香。   邱枫染自己很清楚,蜜糖虽甜,却不可以代替水。淡如水,却是生命得以继续最重要的东西。比如小倩。   他的妻。在他的床上静静地呼吸,睡得很安心,很香。   小倩。如果我要娶别人,你,会怎么办。你会离开我吗?   其实,我离不开你。小倩,你知不知道,我离不开你。我习惯了你为我守候的家,吃惯了你精心做好的菜。可是小倩,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一定不能原谅我,一定会离开我的,是不是?   邱枫染逼回眼底的泪。他爱怜地望着熟睡的小倩,伸手温柔地抚过她的脸。小倩,多心无城府的女子啊,很爱笑,当年在茫茫人海中一眼看中他,不顾一切爱上他。   三年了。她一点点收敛了爱动的顽皮之气,变得柔情似水。   有时候,他也后悔曾经那么凶地对她,那么久的冷淡她。   小倩。邱枫染看着熟睡的妻,心渐渐静了下来。被琳儿激起的热情渐渐就淡了,心中只剩愧疚。   他很惭愧。他不喜欢的人,不喜欢的事,小倩就不去做。可是他竟然在外面爱上别人,还要娶回家。   邱枫染突然心乱如麻。   为什么要这样。他不是不知道,琳儿就是一棵美丽的罂粟,虽然惹人爱慕,具有诱惑,但也有毒。   面具人说是让琳儿帮他,其实,是想制衡他。   他承认,他在武功和用毒上不是李安然的对手。可是那样又如何,每个人的手段不同,拥有天下不一定是一样的套路。   何况他邱枫染知道,李安然并不想拥有天下,他们完全可以井水不犯河水。统治天下,并不意味着要统治天下的每一个人。   琳儿。想拥有她只是因为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必须要拥有她,是因为她是面具人的侄女,她有可能会掌控天下。   他很明白。就是因为他明白,所以,他必须娶。他必须娶琳儿。   邱枫染的心又开始微微地动,琳儿,一个那么美丽的女人,带着一种挑战的疏离,致命的诱惑。   人间尤物。一个男人,会被她成全,被她毁灭。   邱枫染心乱如麻,转身往房间外面走,谢小倩突然就惊醒了,看见他的背影,唤道,“相公,是你吗?”   邱枫染停住脚,怔住。他突然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谢小倩。   他内心里五味杂陈。静静地转过脸,对小倩温柔地笑。走过去在小倩身边坐下,小倩已经亲热地凑过来,钻进了他的怀里。   小倩笑。邱枫染笑道,“睡得好好的,被我吵醒,还笑。”   小倩在他怀里绽放欢颜,犹自带着甜蜜的兴奋,仰头对他道,“相公,我刚刚做了个好梦,你猜我梦见什么,我梦见一只凤凰在梧桐树上栖息,我一走过去,它就呼啦啦飞走了,我去追,结果捡到它生的一个蛋,黄橙橙的,闪着五彩光。我拿着蛋,一张嘴,就吃到肚里啦!”   小倩笑得灿烂而温存。邱枫染柔情地拥着她,她的脸紧紧地贴在她相公的肩上,邱枫染低头轻轻吻了一下。   小倩搂住邱枫染的脖子。   娇妻撒娇亲热。邱枫染突然有一点手足无措。这荒凉的秋夜很寂寞,原来他从来没认真想过,这个女人很需要他。即便想过,他也不觉得这种需要有什么不妥。做妻子的需要自己的丈夫,他曾经以这种需要为天经地义,他从来不觉得,拥有这种需要,其实很幸福。   抱着这个温存的温热的女人,邱枫染突然觉得被这样一个女人需要很幸福。就是这种需要,才是家的味道。   他突然感伤。谢小倩察觉,起身拉着他的手,望着他的脸色,问他怎么了。   他做出一个调整情绪的微笑,柔情地把小倩拥在肩怀,轻抚着小倩的脸庞,轻声道,“我最近老不回家,不生我气吗?”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小倩笑,拥着他道,“不生气,只要不是在外面找女人我就不生气。”   邱枫染突然沉默。   小倩道,“你不要太累了。这样子时间长了怎么行。何况,……”   小倩突然闭嘴。邱枫染追问道,“何况什么?”   小倩道,“和你说了,你不要生气啊。”   邱枫染突然累了,道,“那就不要说了。乖,睡吧。”   小倩失落道,“你,你不一起睡吗。”   邱枫染本来想去书房,可是看着小倩眼里的受伤和期盼,心一下子软了,笑道,“我当然和你睡,我去收拾一下就睡。”   小倩明艳地笑,淡淡的几分勉强。   邱枫染回来的时候小倩貌似睡着了。他解衣,静悄悄地在一旁躺下,为小倩掖了掖被子,不想小倩突然一笑,转瞬间钻进他的被窝,搂住他的脖子娇痴道,“相公,我想要一个孩子。”   她说话的热气喷在邱枫染的颈项,有点痒。邱枫染突然动心,孩子。或许真该要一个孩子,小倩有了孩子,或许会看在孩子的面上,不会离开他。   这个念头一动,邱枫染的心一下子就热。他突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这么狂热地想要留住小倩。为什么?   琳儿不好吗?他不心仪不心动吗?为什么在面对小倩的时候,才会有这么温暖温存的安全感。为什么在即将失去的时候,他却异常渴望异常流连,小倩给他的这个家?   他笑着,抱住小倩,火热热地吻上去。他突然明了,小倩,现在是他最贴心的亲人。他宁可,没有琳儿,可是也不愿失去她。   小倩。他低声喃喃地唤着,身体已经压下去,吻,手开始在小倩光洁的身上游走。   小倩的身体不是特别好,不知道多久可以让她受孕。确实,他也应该有一个孩子了。他想让小倩给自己生一个孩子。   伴随着小倩的一声娇呼,邱枫染忍不住轻笑。这丫头,好像越来越有欲望了。在床上,也有些风情了。   邱枫染埋头在她耳边轻声小笑,“喜欢吗?叫吧,别不好意思,叫啊,相公我喜欢。”   小倩的脸烧得红红的,环着邱枫染腰的手越加用力,嘴上发出一声娇吟,在邱枫染的挑弄下,渐渐娇喘连连。   小倩睡了,搂着他在他身侧幸福满足地睡着了。可是邱枫染睡不着。他怜爱地看着怀里小倩白净清秀的脸,第一次从肺腑之中升起很强烈的欲望,他想保护她,怜爱她,一生一世。再也不像刚结婚那样,心情不好,就冷淡她,为了很小的事情,和她生气,生那么大气。   自己这清冷的性子。自己经常在外面忙。这个女人跟了自己,守着这个家,不容易。   他邱枫染再混,再无情。可是并不傻。琳儿再美,再惹他心动,他也很清楚地知道,哪个是有毒的,哪个是有爱的。   爱。小倩是这个世界真正爱自己的女人。仅凭这一点,琳儿再美也无法比。   他会惊艳琳儿的美,琳儿的疏离不屑让他有去征服的欲望,但这并不代表他在琳儿面前就会放弃思考和警戒。他好色,但不会色迷心窍。琳儿的美,对于他来说时刻散发出危险的味道。邱枫染和琳儿在一起,会自动萌发出一种危机感,这种危机感使他处于一种很完美的临战状态,就好像是高手之间,在无人的巅峰对峙,迎风烈烈。他爱慕琳儿,其实更爱慕这种完美的临战状态。   小倩是安全的。和她在一起,邱枫染可以放弃任何伪装,在小倩眼里的,是深自内心的怜惜。   他邱枫染也渴望被人爱。这世上除了小倩,谁还会爱他,在乎他?   这一点他很明白。非常明白。邱枫染望着小倩,悄悄地就流出泪来。   琳儿是美丽魅惑的罂粟,他只是初尝,还没有到无力自拔的地步。   只是,无法停止。序幕已经拉开,不继续无法收场。   邱枫染第一次,有些恨。   他恨自己。为什么当初,他想要的只是一个施展自己的天地,到如今,他突然预感,他会伤了自己,会伤了小倩。   纵然一无所得也没关系,可是他已然无法抽身,他无以退。   邱枫染一身白衣,站在云初宫青葱摇曳的风里。他淡淡笑,纯净的目光中有着几分审视的留意。   琳儿迎着夕阳而来。很静美,很温顺。她唤他邱大哥。   邱枫染牵起她的手,看见她清亮的眸子,他内心就有几分连他自己也不易察觉的震动。他有时候忍不住怀疑,有这样清亮目光的女子,怎么会那么危险呢?   可能,只是因为她不爱吧。如果,如果她是一个情窦初开单纯真爱的女子,这样的容颜,这样的心思,这样温润这样清空的气质,这世上的男人,怕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吧。   这个意识让邱枫染自己都心惊。原来以为他自己真正爱的是小倩,对琳儿只是新鲜,只是想征服,只是在面具人的压力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在他突然明白,一切只是因为,琳儿不爱他。所以他警戒。   如果琳儿爱他呢,像小倩那样爱他吗?她如果也是没毒的,他还能像昨天晚上那样,那么果敢地取舍吗?他会辜负小倩吗?   他几乎被自己惊出了一身汗。是因为得不到琳儿的爱,所以想苦苦守住小倩吗?想苦苦守住这世间唯一肯爱他的人,这世上真的就没人再爱他吗?   邱枫染转而悲凉。或许他不该进入这场游戏。琳儿本来就不是他的,他拥有了她的人,也不能拥有她的爱。而属于他的爱,属于他的温暖,在这世上如此稀缺,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他输不起。   总不能因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失去世上唯一爱自己的人。即便琳儿她很美丽。   看着风中夕阳里的琳儿,她清水出芙蓉般的容颜,邱枫染还是忍不住目眩心惑。美丽永远是一种诱惑,美德总是敌不过美丽的诱惑。对于男人来说,女人的颜色天成,是不可改变的稀缺之物。可是美德,可以培养。   然后总是在伤痕累累之后明白,美的表象是用来惊艳的,心的通透才是真正可爱的。   琳儿美而通透,可是越是美而通透,越是不能获得,越是叫人心慌。邱枫染突然心乱,有一点意兴阑珊。   他的人在笑。既然彼此都心知肚明,好像,不用再演戏了吧。他笑着叹了口气,盯着琳儿半低的头,说道,“有一天你会杀我吗?”   琳儿惊颤地抬头看她,她的眸光深黑美丽。   邱枫染忍不住伸出手,托住她娇美的容颜,莞尔笑,对着琳儿温润的目光,说道,“会杀我吗?恨我要娶你吗?”   琳儿望着他,拿下他的手,半转身望着地下的青草,轻声道,“我嫁了你就是你的妻子,怎么会,杀你。”   邱枫染笑,“你怎么会甘心做我的妻子。因为你叔叔,情非得已罢了。我生我死,你会在意吗?”   琳儿望向他,看他的眼睛。她突然有一点不懂这个男人。他想说什么?   邱枫染道,“你不用看着我。一个男人对外面的女人惊艳,乃至动心,并不意味着就忘记抛弃自己的妻子。我还分得出,也明白,我早就过了为了美色迷乱心性的年纪,即便我有瞬间迷乱,也能控制,再不会交出心去。你以为,我娶你,不情非得已吗?”   琳儿刹那间好像理解,这男人内心中最隐秘的声音。她突然很想问邱枫染,也在问自己,天下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付出一生,乃至失去自己最心爱的东西。   邱枫染道,“我不久前才真正想明白,你比她美,比她心思剔透,即便你也真的是爱上了我,也对我温情脉脉,可我都知道我不可以失去她。其实她也是个心思剔透的女子,只不过是因为爱我,不愿意想那么明白而已。她并不是傻,只是包容。她所给予我的东西,世上任何人都不可以替代。我,不可以……”   邱枫染突然无话。琳儿对这个男人突然就有了一点好感。他是在隐约向自己说,让自己向叔叔悔婚?   邱枫染苦笑道,“我知道我这样做,让你很为难,你也是不敢去忤逆他吧?对于我来说,她代表的是家,你彰显的是天下。我可以没有天下,但不能,没有家。”   琳儿幽幽道,“对你来说,一个男人,一个拥有天下的人,会没有家吗?”   邱枫染道,“你到底是如此看轻我了,是不是在你心中,一个男人有了权势,娇妻美妾热热闹闹就是家。你不曾爱过,所以你不知道,爱其实很寂寞,一个人不能被复制。真正地喜欢一件东西,那件东西都不可替代。何况人,都是有情的。他曾经拥有天下,可是这云初宫,就是他的家吗?”   琳儿静静地听着,不说话。   邱枫染道,“我的性子清冷惯了。从来没有人主动靠近我,爱我包容我。这世间的人,要么因为我拥有权势怕我,要么像你一样,以为我爱慕权势看不起我,要么就是他,因为我向往权势利用我。可是小倩呢,她只因为我是我,爱上我,包容我,给我一个家。我选择的路,她不议论,我冷落她和她吵架,她也不计前嫌。在这个世界上,我可以离开自己的兄弟,可是我,不能失去她。”   琳儿道,“那么,你能够失去你所追求的权势和荣华吗?”   邱枫染道,“一个男人,在外面做事情,跟爱不爱他的家,爱不爱他的妻子,并不矛盾。我为什么不可以给她富贵荣华,为什么,她做了我邱枫染的妻子,就必须守在竹林,无关繁华。”   琳儿道,“如果一定要在她和权势之间选择呢。”   邱枫染良久不说话,琳儿道,“你又不是没有忤逆过他,这桩婚事你一开始不是也不同意吗?”   邱枫染淡淡叹了口气,侧首对琳儿笑了,“谁让我曾经被你色迷心窍,你难道不知道,我有一个瞬间,是爱上你了吗?”   琳儿沉默不语。邱枫染道,“此时与那时的情形已经不同。那时候我不娶你,你不嫁我,似乎都没什么。可是现在,如果我不娶你不嫁,就等于我们一起背叛他,他肯定不能容忍。他或许不会杀你,可是,……”   邱枫染说到一半的话突然停住了。此时的局势,面具人被李安然折磨得如同困兽,狂躁而多疑,他随时可能做出更疯狂的举动。任何人背叛他,都会死。如果有必要,他甚至不惜毒死邱枫染,不惜杀掉琳儿。   琳儿自然也明白。所以她也无语。   纷纷扬扬的落花,斜阳淡了,空气中是淡淡的香。云初宫永远是静美的,好似一个半裸的睡美人在静谧均匀的呼吸。   琳儿在风里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看邱枫染,嫣然笑,“天色要晚了,我去准备晚餐,邱大哥留下来吧?”   邱枫染觉得琳儿在笑起来的一瞬间,整个人都明亮了,像是夕阳在湖水上淡淡地晕染开,美不胜收。他失神地“嗯”了一声,琳儿道,“叔叔的身体不太好,需要好好调养。只是多年积劳成疾,又逢重创……邱大哥,我走了。”   琳儿转身离去,邱枫染反复想她话里的意思。她,琳儿难道是在说,面具人活不长,他们可以拖吗?   可就算是面具人活不长,他在死前,一定会做完他想做的事。越接近毁灭,人往往越疯狂,何况面具人毕竟不是那么容易死的。   天已晚,四周是一片浓浓浅浅的幽暗。邱枫染和面具人下了不到一盘棋,琳儿和两个小丫鬟端了饭菜过来。   清幽的月色,薄薄的凉,淡酒。饭后在竹林里,面具人和邱枫染喝茶,听琳儿弹琴。悠悠扬扬的琴声和竹林里远远近近的风声,相映成趣。   一个人影突然疯狂地冲出来,一把掐住了琳儿的脖子!   慕青蓝乱了发,神色狠绝而迷狂,他掐着琳儿的脖子,吼道,“跟我走!快走!”   琳儿几乎不能呼吸,被慕青蓝抓了走了几步,面具人放下茶,冷声道,“你跑这里来干什么?”   慕青蓝不理会苏笑,抓了琳儿切齿道,“快跟我走!夜曦要生了!走!”   苏笑的身子轻轻颤了一下,夜曦要生了!看慕青蓝这发疯的样子,一定是,不很顺利吧!   琳儿看了一眼面具人,对慕青蓝道,“火凤儿哥哥,放开我,我这就去看夜曦!”   慕青蓝却把琳儿抓得更紧,恶狠狠对面具人道,“你敢阻止,我就杀了她!”   面具人道,“别闹了!你以为我就不想去看夜曦吗?想让那丫头死,就不会让她活到现在!”说完长袍一甩,人已经飞飘出去!   琳儿挣开慕青蓝就往自己住处跑,慕青蓝一把抓住怒吼道,“你往哪儿去!”   琳儿挣开,飞跑道,“我去拿药箱!”   一转眼人都跑了,邱枫染独自静静地喝完茶,靠在椅子上,月光从竹叶的缝隙射进来,闪闪烁烁落在他的脸上。 第127章 疯狂夜   慕青蓝和琳儿冲进屋去,愣住。   夜曦乱着发躺在床上,下面是殷红的血,她的脸苍白没有血色。   面具人怔怔地看着,雕像一般没有动。   而莫青慧,怀里抱着哇哇直哭的孩子,站在一旁。   所有人,都安静地没有声息,只有孩子,在声嘶力竭地哭。   夜曦怎么了?慕青蓝有一瞬间的绝望。夜曦怎么了?   夜曦死了。   面具人怔了半晌,静静走过去,碰触她的鼻息,发现夜曦死了。他转头看慕青蓝,脸上虽然带着青铜面具,可是也能感知他的狂怒。   慕青蓝傻傻地盯着床上的夜曦,一动也不动。他不相信,夜曦要生了,开始疼。他慌。娘让他出去找人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她叫出来的声音还那么大,怎么可以,他回来,她就死了。   她一定是昏过去了。她疼昏过去了。可是她的血,她流了很多血。   慕青蓝后退一步,然后他疯一样冲过去打面具人,疯一样打,夜曦死了,他生无可恋,再也不要活了,不活了!   面具人反手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打得慕青蓝一个趔趄扑倒。莫青慧一声尖叫要冲过去却中途住脚,她抱着孩子不停地抖。   慕青蓝擦擦嘴角的血,冷冽地半眯了眼,一点点站起来,整个人变得迷狂而狠绝,一看就是个拼命的架势!   他要和面具人拼命。二十多年,他一直隐忍,拼命练功,犹如困兽。他不敢动,不敢反抗,积郁得太久,太久了。   他原来还有期盼,因为夜曦,因为他们的孩子,他平平淡淡,对仇恨也变得很漠然。面具人难得不再逼他,只是因为夜曦爱上了他。   现在夜曦死了。慕青蓝唯一的温存,相依为命的恩爱,在转眼间烟消云散。什么都没有了。有一棵桃树,他可以有自己的世外桃源。可是这一棵桃树也没有了,从此世界上,再没有他慕青蓝的,世外桃源。   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还会有所惧吗?   他和面具人之间,要么你死,要么我活。   慕青蓝冲上去。他在那一瞬间只是求死,拼了,要么被面具人杀死,要么杀了面具人,陪夜曦一起去死!   慕青蓝鼻口流血地冲了上去,和面具人突然血拼在一起。莫青慧惊怖地尖声叫,“火凤儿住手!青君,住手!”   没人理会她。两个人滚做了一团,拳打,脚踢,牙咬。两个人互相掐住了对方的脖子,太阳穴绷起了青筋,都在死命用力。   但慕青蓝很快败下阵来,面具人施毒了。慕青蓝现在武力或许胜过面具人,可是他是不懂毒的。   面具人开始打他。死命地揍。   为什么让夜曦死!她是云初的孩子,她恨我,不认我没关系,可是我想着她可以幸福,可以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我现在苟延残踹,不奢望她能叫我一声舅舅,可是我绝对,绝对不让她死的呀!   她是云初的孩子。云初会恨我,虽然云初她一定会恨我,可是我不要她更恨我!我不可以再杀死她的孩子!   为什么让夜曦死,就算你们全都死绝了,也不可以让夜曦死!   琳儿快步走到夜曦身边,摸脉息,早就没了。身体,也已经冰凉了。她轻轻碰了碰夜曦的脸庞,在夜曦的嘴角流出血来。   琳儿的心一下子悬起来。如果夜曦是生产大出血而死,她怎么会从嘴里渗出血来?   她一端夜曦的下巴,残存的黑血流了出来,琳儿仔细查看,倒吸了一口冷气。   夜曦的下身被□得不成样子。她的小腹被刺了两刀,撕裂的阴部,也有被刀捅过的痕迹。   琳儿一下子狂怒地扑过去,一把抓住莫青慧,死命地摇,尖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杀夜曦!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你说!你说!”   琳儿的失控让两个你死我活的男人一下子怔住。这边琳儿已经把莫青慧推到在地,一把抢过孩子,疯一样狠狠地踹莫青慧,一边骂道,“你还夜曦命来!还她的命来!她给火凤儿哥哥生孩子,你竟然要杀她,你偿命来!”   面具人惊悚地怔住,看着疯狂的琳儿,猛地转身冲到夜曦身边,揭开床单,手像被炮烙一样缩回去,整个人呆住!   慕青蓝看面具人的样子,疯一样爬过来看。   泪一下子逼上眼角,慕青蓝顿时红了眼,扑过去,一甩手将抱着孩子的琳儿甩开,一把掐住了莫青慧的脖子!   莫青慧惊恐地瞪大眼,想要说话说不出来。琳儿放下孩子扑过去掰慕青蓝的手,大叫道,“火凤儿哥哥住手!她该死,也不应该你来杀!她是你娘,她可是你娘啊!你快住手!”   莫青慧窒息,眼珠已经开始往外凸了。琳儿低头拼死咬住慕青蓝的腕子,慕青蓝嫌她碍事,甩手将她往外甩,莫青慧瞬间恢复呼吸,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琳儿从后面死死抱住慕青蓝,慕青蓝红着眼低吼一声,把她甩出去老远,一伸手又掐住了莫青慧的脖子!   慕青蓝被一脚踹翻在地。莫青慧急促地喘息,惊恐地望着站在面前的面具人。面具人冷哼一声向前一步,莫青慧缩起身子尖叫一声,哀求道,“你不要杀我,青君你不要杀我,不要……”   面具人一声不吭,拎起莫青慧就摔在院子里的地上,他几乎是冷静冷酷地,很慢很认真地折了一根长长的柔韧的柳枝,照着莫青慧狠狠地一鞭抽下去!   衣衫裂,流出血来。莫青慧痛得几乎背过气去。面具人盯着他,缓慢地,很缓慢地再举起手。   他冷酷决绝的样子,让他俊美的青铜面具一下子很诡异,面具的唇边带着笑,莫青慧突然很诡异地觉得面具的微笑一下子飞了起来,像一把锋利的小刀,温柔地插在自己心上。几乎有一个刹那,她好像看见了自己的尸体,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往事。   又是一鞭落在身上,莫青慧在地上痉挛如一条受伤狂乱的蛇。她突然惊叫着跳起,尖叫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该死,她勾引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怎么能娶聂云初那个小贱人的女儿!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各个都对那个小贱人恋恋不舍!为什么我的儿子也迷上她的女儿!为什么!”   面具人一鞭打得莫青慧溅出血来。痛楚让她有一瞬间的意识空白,她扑倒在地上,讥诮凄惶地笑,恨恨地道,“为什么慕容家的人,连少爷公子带家奴都这么贱,一个被项重阳抛弃的小贱人,值得你们那么痛不欲生吗?值得吗?呵呵呵,她到底好在哪里,为什么你们各个都放不下!她死了二十年了,你折磨了我二十年,你以为你在护着她吗?她的男人孩子,还不是你杀的!就是她自己,不也是你逼死的吗?你为什么还做出一副深情的,念念不忘的样子!我杀了她女儿怎么样,当年,你不是也杀了她的另一个女儿吗?”   莫青慧尖利的声音刚刚消歇,平静残忍的面具人突然暴怒地甩出去了一鞭,打得莫青慧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面具人突然疯一样毫无章法地打过去,看样子是要活活打死莫青慧。琳儿突然惊恐,侧过头去。   情景太过血腥,她突然不敢看。她总以为面具人这鞭子下去莫青慧就会被抽断了气,可是面具人还是像不解气一样,一鞭又是一鞭。   慕青蓝血红着眼睛,挣扎着站起来,咬牙朝面具人扑过去。他恨莫青慧。可是面具人血淋淋的鞭打,惨不忍睹,他扑过去,毕竟,挨打的是自己的母亲,不管自己多恨她,她总还是自己的母亲。便是再恨,他也绝对无法容忍她被面具人活活打死!   慕青蓝看似虚弱,可是他扑到面具人身边,抓住面具人衣领的一瞬间,他突然发力,铁钳一样狠狠地箍住面具人的颈项,死死地,不放松。   他与母亲再有仇,也不如对面具人的仇恨来得深。   既是毁灭,那就一同毁灭。仇恨的力量有时候是伟大的。慕青蓝在意念中决不允许面具人杀了他们母子,要死大家一起死,所有的人他来杀!他要杀了面具人,杀了母亲,杀了他自己。   已经中了毒的慕青蓝攻击面具人的手段和力量竟然非比寻常,面具人有一刻几乎是处于下风的,可是狂怒中的面具人,很快反应过来,反手。   慕青蓝已经毒发,只是凭着仇恨的意念和必死的决心拼命而已。面具人恨恨地甩,没甩开,转身一脚踹在慕青蓝心口上,慕青蓝飞出老远,摔在地上。   面具人杀机已动,跃身凌空一柳鞭甩下去,“啪”地一声响,柳鞭像火舌一样沿着慕青蓝的背臀绽放,疼痛熊熊燃烧。   慕青蓝无力抵抗,毒发,一口血喷出来。面具人手腕一抖,下一鞭就甩了过去。   打中的是琳儿。   琳儿伏在慕青蓝身上,用自己的肩背生生挨了一柳鞭,鞭痕撕裂了她轻薄的衣服,流出血来。   琳儿忍不住伸长脖子仰天呼痛。面具人茫然怔住,手里的柳鞭落地。   突然很寂静。也听不到孩子的哭声。   面具人望着琳儿,突然不知所措。   这孩子,从五岁跟了他,他从来没舍得严厉地责罚过。小时候挨过打,但那都是象征性地打几下屁股,琳儿会怕,但不是怕疼,是怕他生气。   看着琳儿被自己打得鲜血淋漓,面具人胸口的怒气突而消散了很多,人也冷静了。   他冷冽地朝莫青慧走去。一步一步。   莫青慧伏在地上,奄奄一息地喘息,看见他走过去,突然很苍白诡异地一笑,说道,“你杀了我吧,我活着也是生不如死。连亲生儿子,为了别的女人都要杀我,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她说完,嫣然一笑落下泪来,仰天道,“下辈子,再也不做人了,再也不要这么苦恼。”   面具人本来想一脚踹死她,可是看着她突然的嫣然一笑,一向美艳张狂的莫青慧竟然一下子空灵而超脱,不知道为什么,面具人突然就下不了手。   她全身是血。看着面具人的眼神竟然很哀艳。是,就是哀艳。   她一向是长得很漂亮的。出身名门心高气傲。慕容家无论男女都姿容绝艳,可是莫青慧站在慕容冰面前,绝不会有丝毫的黯然失色。   想当时,聂云初柔美轻灵,林夏风清艳有风华,她莫青慧,却是倾绝一时的妩媚容颜,论五官之精致,无人能出其右。   可偏偏她的夫君,内心爱慕的是柔美清秀的聂云初。自始至终,只爱聂云初。   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她到死都在争这口气。   面具人突然就想饶恕她。她说得对,云初的男人和孩子,不是他自己杀的吗?他的确杀了云初的另一个女儿。他可以杀,莫青慧就不能杀吗?   面具人马上狠下心。是,他可以杀,别的任何人,都不可以杀。谁杀了夜曦,偿命来!   面具人积聚着真气,冷酷又有几分悲悯地盯着莫青慧,他几乎是微微笑了。这么多年了,折磨了她这么多年,到最后,竟然还是杀了她。   莫青慧费力地喘息,抬头望着他,脸上是一丝不屑的笑,说道,“你也和他一样,自始至终爱着她是吗?如果不爱,就不会那么做,为她出头,杀她全家,希望能得到她是吗?你真傻,聂云初就算再慈悲,她怎么会看上你,一个又丑又自卑的花匠,她不过就是可怜你罢了,就像可怜一个小猫小狗一样,可怜你。谁知道你,竟然就爱上人家,竟然还想着拥有她,”莫青慧突然很好笑地笑了一下,“你说你多可笑。她聂云初心慈手软,被她救护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天下有一半的乞丐都曾得到过她的施舍,要是谁都想娶她,是不是她就人尽可夫了?”   莫青慧笑着,说道,“她那么招人喜欢,可为什么偏偏她男人就不喜欢她呢?你知道吗?为什么项重阳就不喜欢她?”   面具人听着,久久不下手,其实他一直不知道,为什么项重阳会那么做,想当初,他们刚结婚时,是非常恩爱的。   莫青慧笑得越发快意,说道,“这就是报应。她不是招所有人喜欢吗?偏偏她心爱的人,就是不喜欢她。朝朝暮暮流连花丛,看也不多看她一眼。哈哈哈,这就是报应。”   面具人握紧了拳,杀机浮动。   莫青慧反而笑得更加无所顾忌,她说道,“我说她的坏话你就心疼,你以为你是谁。二十多年,你折磨我,我告诉你,其实你在折磨你自己。因为你始终忘不掉你在我面前曾经有多卑微。你忘不掉你就永远那么卑微。我受你的折磨,可是我依然是你的当家主母,我依然高高在上看着你,因为我从来都有那种高贵的感觉。即便我伏在你的脚下任你鞭打,说着动听讨好你的话,我还是有那种高贵的感觉。我告诉你,一个人的高低贵贱,从出生就注定好了。低贱的人,即便叱咤风云,即便做了皇帝,他都永远带着曾经低贱的感觉,就好像你。在我面前,永远都是一个烂花匠,即便你折磨我,折磨我儿子,不过就是一个奴才反了天而已,反了天的奴才,也还是奴才,你以为坐在主子的位置上,就是主子了吗?”   面具人一掌就要拍下去,莫青慧却仰天大笑,没笑几声,突然没了声息,软软地倒了下去。   她用杀了夜曦的那把刀,杀了她自己。从此没有人会知道,在她刺夜曦第一刀以前,夜曦刚刚在她的帮助下生完孩子,感激地望了她一眼,虚弱地叫了她一声娘。   可是她还是杀了夜曦,聂云初的孩子不可以做她的儿媳妇。她明知道,这样做面具人不会饶过他,她的儿子,慕青蓝也不会饶过她。   可是不能饶过又怎样。她还是要杀。在她和聂云初之间,从来都是你死我活,有她没我,有我没她。在她和聂云初的女儿之间,也是如此。   可是她自己的亲生儿子,选择了夜曦,放弃了她。从慕青蓝彻底忤逆她的那一刻起,注定夜曦,一定要死。注定她自己,一定陪葬。   她早就明白。一个被亲生儿子抛弃的母亲,活着还有意义吗?   唯一的意义,就是伺机杀掉夜曦。   面具人被莫青慧挑起来的怨怒无可发泄,她看见琳儿竟然正在为慕青蓝解毒,不由怒火中烧,一脚把琳儿踢开,琳儿扑上去抱住他的脚,跪在地上,求他放过火凤儿哥哥。   他狠绝道,“滚一边去,要不我连你也杀!”   琳儿抱着他哀求道,“叔叔你饶了火凤儿哥哥吧!他不想夜曦死的,他死了孩子怎么办,一出生就没娘了,还要让他没有爹吗?”   面具人切齿道,“慕容家的孽种,一并杀了!”   琳儿道,“可他也是夜曦的孩子啊!叔叔你饶过他们吧,别杀人了!”   面具人突然停了下来,直勾勾地盯着琳儿。琳儿吓得松了手,惶恐地望着他。面具人冷然道,“你也嫌我杀人多是吗?怕我了,是吗?”   面具人的声音不大,平静无波,却是冷漠嗜血,像钉子一样能钉进人的心里钉出血来。琳儿只是恐惧地望着他,不敢说话。   面具人道,“起来,回云初宫去。这儿没你的事!”   琳儿怔怔地不动。面具人不再理她,转身面向慕青蓝,只一脚就把慕青蓝远远地踢飞出去,摔在地上。慕青蓝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琳儿一下子扑过去拦在前面,面具人冷怒地看着她,问,“你认定我一定不会杀你,是吗?”   琳儿眼里惊恐稍退,只是不让开。面具人道,“你敢碍我的事,你看我杀不杀你,给我回去!”   琳儿在夜色中静悄悄地昂着头,苍白的脸,散乱的发,幽黑清亮的眸子,带血的白衣。她用一种空灵渺远的眼神望着面具人,那眼神面具人如此熟悉。   宛若当年。初初相见的林夏风。那时的林夏风也不过琳儿这般年纪,当年那个狼狈的丑陋少年,拿着聂云初的一封信,去空云谷。林夏风当时穿着一身浅灰的宽大丝绸,温柔巧笑,风华无法描摹。   面具人刹那失神。一种温柔的感觉从他内心袭过。空云谷的五年,应该是他最快乐的五年吧。亲眼目睹琳儿的出生,琳儿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缠着他玩,胖嘟嘟地扭着身子,叫着叔叔就往他的怀里扑。   看着现在琳儿的样子,面具人内心里开始泛苦。他还真就是不会杀她。从五岁一点一点拉扯大,她长就了和她母亲一样的风华。   面具人也舍不得打。刚才那一鞭抽在琳儿身上,他的心一阵阵的揪痛。心疼,他也是会心疼的啊!   可是慕青蓝不能留。他从来就是仇视自己,慕青蓝从来都是他苏笑的仇人。而今他妻死母亡,不可能善罢甘休。   一定要斩草除根。   面具人杀机已定,叫琳儿走开。琳儿感知他的杀气,凄然对苏笑道,“叔叔,您是为夜曦才杀无赦。可是您想没想过,既是为了夜曦,夜曦惨死,您怎么能杀了她的丈夫和刚出生的孩子。夜曦她黄泉路上未走远,她眼睁睁看着呢!”   面具人的心突然松动。好像在一瞬间悲剧重演,他为了云初,可是却杀了云初的丈夫和孩子。他杀了他们,所以云初死。   丈夫和孩子。这几个字,这两种身份,突然像是一道魔咒,让面具人的心裂一般疼。   绞痛。二十年前,他杀了云初的丈夫和孩子,二十年后,他还要杀了云初的女儿的丈夫和孩子。   孽太深重,算了吧!   面具人突然很沮丧,很悲凉。   算了吧,何必杀,他自己,还能活几年?   面具人杀气不歇。他死死地盯着琳儿道,“你让我饶了他们,是不是。”   琳儿不解其意,怔怔地没有言语。面具人道,“我饶了他们可以,可是你,要答应我。”   琳儿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身上闪过,说不清是温暖还是辛酸。她道,“叔叔,您说。”   面具人走近前,轻轻地托起她的脸,审视着她的面庞,几乎是很温柔地道,“你要乖。乖乖嫁给邱枫染,乖乖给我生一个外孙。在我死之前,都陪着我,不要离开我。”   苏笑最后的话很轻,很柔弱。   琳儿一下子流下泪来,哭道,“叔叔……”   面具人道,“我要你答应我。”   琳儿点头,说答应。   面具人托琳儿脸的手很凉。他突然笑了一声,凑近前在琳儿耳边道,“好孩子,叔叔这辈子就只有你。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但你不可以,背叛我。你懂吗?”   琳儿直觉得脊背发凉。面具人已经从她身边走过,对慕青蓝举起了手。琳儿惊呼道,“叔叔!”   面具人冷声道,“要我饶过他们,就得废了他的武功。既不为我所用,他这条命可以留,这身武功,绝不能留。”   琳儿转过头,不忍看。很快传来慕青蓝隐忍不住的一声惨叫,琳儿有一点晕眩。   孩子昏过去了,呼吸微弱。琳儿抱起来,望了眼血泊中的慕青蓝,欲走。慕青蓝挣扎道,“琳儿,……让我,看看孩子……”   琳儿战战兢兢地看了眼面具人,抱着孩子蹲下身来。慕青蓝从血泊中抬起头,看了眼孩子青白的小脸,绝望地闭上眼,琳儿看见两行泪很晶莹地从他的眼角,缓缓地流下来。   琳儿的心酸酸的。怀里的孩子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哇”一声惊哭着,让琳儿抱得胆战心惊。   慕青蓝一口气上不来,昏了过去。琳儿摇晃着唤他,面具人冷冷道,“还不走,他死不了!”   面具人大跨步走过去,见琳儿不动,回头厉声道,“琳儿,跟我回去!”   琳儿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快步跟着面具人走,面具人听着孩子的哭声很烦躁,转身举起手,见琳儿慌张地护住孩子,面具人的手停在半空,指着前面的路道,“回去,别再让我见到这孽障!”   琳儿护着孩子,听话地仓皇夺路而逃。   琳儿走远了,面具人只觉得嗓子一甜,气力不支倒下去,吐出血来。   怒伤肝,忧伤肺。今夜大怒大悲,屡次动杀机,用真气。突然卸了之后,好像身体被掏空,说不出的疲惫,空虚无力。   要命的是,李安然的毒,发作得越来越厉害了。需要不停地加大药量才能控制。刚刚风华宫之变,给了他身心极大的冲击。一边是夜曦的惨死,一边是莫青慧临死的话。   是。他曾经是最卑下最丑陋的奴才,他是一只癞蛤蟆,垂涎云初的怜惜,他永远都是一个奴才,是一个痴心妄想的癞蛤蟆。   又一口血喷出来,面具人突然,昏了过去。 第128章 浪子   斩家。一片死尸,只剩废墟。   斩辛柔曾问她的五哥。说如果不能解散斩家,发生了意外,怎么办。   斩凤仪淡淡笑,说你娘我娘都死了,只有一个爹爹,你说发生意外,你只需救出谁。   斩辛柔领命,带了问鼎阁一半的高手,护卫斩家。   不想爹爹竟然是个痴情硬汉。斩焰回答得很坚决,他宁可死,绝不逃。   辉煌的斩家,江湖中技艺最高超的武功世家。若不能苟活,遭遇灭门之祸,只有血拼到底,绝不退缩。   惨烈的结果,见证了斩焰的英姿。   他死。他的女人死。斩凤仪的女人死。   斩辛柔垂死。   来杀他们的人,皆死。   最后的那一刻,是斩焰用尽力气扑向敌手那一剑,然后斩辛柔从后面了结了敌手。斩焰倒地,斩辛柔气力不支,扑过去唤了声爹爹。   斩焰笑了一下,说好孩子,你和你五哥,都是爹爹的好孩子。   斩凤仪赶来的时候,横尸遍地的荒凉,堪比菲虹山庄。   斩辛柔还有一丝呼吸,斩凤仪把她抱在怀里。斩辛柔落下泪来,说,五哥,我要死了。咱家的人,除了你,都死了。   斩凤仪紧紧搂住她,突然明白什么叫痛不欲生。   斩辛柔喘息着笑,问他,五哥,你以后还会见到李大哥是不是。   斩凤仪说能。斩辛柔道,你告诉他,我,我真的很喜欢他。楚姑娘不在了,我很愿意嫁给他,他变成什么样都没关系。没关系。   斩凤仪的泪直逼眼眶,忍也忍不住。   斩辛柔笑道,可惜,没机会了。我看不到他了,再也不能嫁给他了。   斩凤仪抱着她安慰,不会的,你以后好好养伤,会好的。到时候我要他娶你,他敢不娶,我跟他没完。   斩辛柔流下泪来,抓着斩凤仪的手喘息道,我就知道,五哥最疼我。下辈子,我还做你妹妹,但你不要,一不高兴就打骂我,下辈子,你要把我嫁给李大哥,不要被别人,先抢了去。五哥,你记着,下辈子,……   斩辛柔死在斩凤仪的怀里。一时间斩凤仪情怀如裂。悲痛欲狂。   他觉得对不起斩辛柔,他唯一的妹妹。   他比辛柔大八岁。他十四岁回斩家, 辛柔还是个小孩,躲在少人的角落,很胆小,几乎不敢说话。   他唯一的妹妹,三岁就死了娘的妹妹。   他是怜惜的。在斩家如果他不出手,即便这个孩子若有若无,存活的几率也不是很大的。虽然斩焰,在所有人面前,都不敢表现出对这个女儿的疼爱。   别人不管,他管。他观察过,这丫头看着虽然胆小,但并不傻。她能平安地长到六岁,还是不简单的。除了奶娘保护得好,她自认卑微,处处不争不抢躲起来少见人,其实也是种智慧。   他管。疼她爱她哄她高兴带她玩,教她手段智慧。斩辛柔渐渐泄了戒备开始亲近他,甚至黏他。于是他很快变脸,喜怒无常,宠的时候宠上天,不定期为一点点小事情,无缘无故就是一顿打。刚开始辛柔也是惶恐的,疏离他。可是他好脾气上来,又去温柔讨好。辛柔把握不定他才开心,可也被妹妹渐渐摸透了性子。   斩辛柔很明白,没有五哥罩着,她或许就不能长大。她很明白,在斩家,无论是爹爹还是哥哥,都无法给她一份很完整的宠爱。她一开始还渴望,后来根本不再奢求。   在问鼎阁,五哥就会很宠爱她。回到斩家,五哥就会喜怒无常。她习惯了。他要打,就挨着,挨不住了,就跑。五哥从不追。   在她的内心,她还是渴望五哥处处呵护处处替她做主的疼爱的,可是五哥天生那损人不利己的诡异性子,她也只能适应那种特殊的爱与疏离了。她时常想,如果五哥不是那样的性子,他是很会疼人,很招人爱的,那些迷恋他一时的女子,哪个不是当时心甘情愿事后悔断心肠的。   但五哥这样也好,至少让她懂得不能依靠任何人,只能依靠自己。   对五哥有爱,也是有怕的。五哥说了,让她解散斩家护卫爹爹,她就要做,即便事情出乎意料,她也只能尽力地去做,不敢退缩不敢逃。何况,那也是自己爹爹,即便同死,她如何袖手。   斩辛柔的心思,斩凤仪当然明白。可是他明白,也没有好好地疼爱她。甚至于,知道她喜欢李安然,他做哥哥的,只是叫她放弃,从来没帮她努力。辛柔年纪不小了,他自己流连花丛没个正行,让辛柔对男人颇多警戒,少有好感,看到与他截然不同的李安然,就死心塌地爱上,到死都惦记着。   他可曾用心去关心过她,可曾真正为她着想过。可曾了解她的心思,为她好好物色一个如意郎君。辛柔那么听他的话,那么乖的一个女孩子,让他给训练的,心思举止都有几分戏虐算计的邪气,好男子对她都有几分避而远之。   可是她也渴望幸福啊。她出身不幸,摊上那样一个爹爹,这么一个哥哥,可是她总要嫁人的,她应该可以幸福的。世上的男子不是都像他一样薄幸,他应该让辛柔人见人爱,处处惹男人疼让男人追求才对啊!   她是自己妹妹,他就很自然地使唤她。解散斩家这么重要的事,明知道有危险,他应该自己去做才对,他打发辛柔来,辛柔怕他责怪不敢回去,就一并战死了。她还那么小,那么年轻。她还无数遍渴望再见到李安然,嫁给李安然的呀!   是他害了辛柔,他对不起辛柔。斩凤仪抱着妹妹的尸体,禁不住泪如雨下。   世界真的很荒芜。斩凤仪走在尸体的缝隙中,他一下子就觉得很荒芜,荒芜到,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寒烟野草。   他的女人。各种各样的死态和表情。被他一时的甜言蜜语柔情蜜意所欺骗,成了他的妻妾。她们活着的时候,斩凤仪兴致来了恩爱一时,兴致走了冷落空置。没有她们,斩凤仪不觉得寂寞,有了她们,反而偶尔会厌烦。可是她们在突然之间,一下子都死了。   一个也没剩。斩凤仪突然就觉得孤独,抵死寂寞。   所有的人,全死了。天苍苍地茫茫,只剩下他一个人。   只剩下他一个孤苦地活着。亲人都在的时候,他不屑一顾,可是突然一个亲人都没了,他茫然四顾,觉得生无可恋。   都是他的错。他是斩家唯一的儿子,不思振兴,却一个劲胡闹。不知道有多少次,他恨这个家,恨这个家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可就是斩不断摆不脱。他行事诡异癫狂,正邪莫测,几乎人人切齿痛恨,可是他觉得那么快意,他觉得自己挥洒自如,那么有个性。戏弄天下于股掌,看别人喜怒哀笑,他像是无动于衷的过客,觉得很过瘾很解恨。   多么荒谬。他觉得好玩只是因为,他从来没真正失去过,从来没有真正懂得过,从来没有真正爱过。   如果有,他就会明白,人生在世,活一个情字,为了家,为了亲人,也为了自己,要承担的是责任。   他为斩家做过什么?他只是给斩家带来了灭顶之灾。他是杀害自己亲人和族人的刽子手!   他从前总是笑李安然不洒脱,活得那么认真有多累。现在才知道,李安然有多幸福,至少他和他的家庭同面对。即便毁灭,也是在一起。   至少李安然不会,像自己这样后悔。   醉过方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或许像李安然那样的死同毁灭并不沉重,那其实是一种解脱。   如今他斩凤仪想解脱,他没有这样的机会。为什么要等到真正就只剩下自己了,才明白,做人不能只顾自己。不能只依着自己的性子,胡来。   爹爹不是好爹爹,可是他是好儿子吗?妹妹是好妹妹,可是他是好哥哥吗?斩家人不好,他好吗?   他比所有人都坏。   斩凤仪无目的地行走在死人堆里,有一瞬间,他的灵魂好似出窍,在虚空的高度,冷漠地看着地上那个悔恨的男人。   他的灵魂在笑。活该,你喜欢狠狠戏弄人世人生,如今命运反戈,狠狠地戏弄了你。   被人戏弄,好玩吗?你原来看着别人被戏弄的时候,不是觉得很好玩吗?   你不是希望所有的人都不亲近不信任你吗,现在你身边没人了,再也不会有人亲近信任你,你高兴啊,放声大笑啊,你哭什么,流泪什么?   他们是你的亲人。可是他们活着的时候,你什么时候把他们当成了你的亲人。   人家豆蔻年华的大闺女,被父母宠着爱着,对人生有多少憧憬向往,可是被你娶回家糟蹋了。   现在他们都死了,尘归尘土归土,你向来是个无情物,你哭什么?   斩凤仪接受自己内心无情的拷问。活了这么久,他到底干了些什么。   问得自己的心,流出血来。   其实问鼎阁也是受了重创了,只是没有斩家这么惨烈。他叫两个高手护送沈紫嫣去白衣堂,他率人和劲敌抵抗。问鼎阁也颇有一些机关,他险胜,一路来到斩家,就是看到这副模样。   他吩咐手下人,愿意散去就自由散去,不愿意就去白衣堂找楚狂。   他在问鼎阁,这些人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年龄虽然相差不是很多,可是相交很深厚,他在问鼎阁没有在外面的那些臭毛病。事实上,他只剩下六个弟兄,还包括那两个在护送沈紫嫣。   那四个人不肯走,问他,他要如何打算,做什么。   斩凤仪神色冷峻,责问他们,他斩凤仪要做什么,需要他们过问吗?   手下人不说话,最后遵守命令离开。   走了不到一里路,斩家烧起了大火。那四个人冲进火里找斩凤仪,寻不见。   斩家烧成了灰。从前的斩凤仪,也死了。从此江湖上,再也没有斩凤仪这个人。   斩凤仪,伴随着斩家的烈火,化为了烟尘。   他生,是一个游离于斩家的人。他死,是一个复归于斩家的鬼。   大隐隐于市。人多的地方更便于隐藏。可是李安然没有精力去热闹的城市,他们已经偏离人烟很远了。   他的毒虽然被玉树欧阳用内力又压在了腿上,暂时护住了五脏六腑,可是他内力还比较虚弱,除了借惯性把毒压一压,几乎什么也不能做。   他的眼睛瞎了。人多虽然便于易容隐身,但干扰也特别多,没有眼睛仅凭耳朵,还是很容易出错。若萱受了内伤,要痊愈也要等上很久的时间,何况这丫头缺少阅历磨练,在人海中混迹,李安然实在是不放心。   两相权衡,他们复归于深山野林。   整整花了十天的时间,李若萱找到了一个山洞,里面住着黑熊。在李安然的指导下,李若萱把黑熊诱杀了,剥了皮晒干。兄妹俩从此霸占了山洞,安了家。   李安然在洞壁上扔石头,用声音判断出山洞的大致形状。然后指挥李若萱布置好机关,防止人和野兽的突然侵袭。   李若萱很快就单枪匹马打理生活。少了被人追杀的惶恐,生活再苦也很从容。她每天一门心思学习打猎,很熟练地剥皮斩肉,皮毛做成褥子,把肉煮熟抹上盐烤干挂在背阴处储藏。她在山洞外搭了一个小棚子,然后不辞辛苦地砍许多柴晒干放进去。她摘了很多野菜,晒干收起来,还采了很多珍贵的山菌,串起来挂在棚子上晒着。她边打猎打柴边采药,一个月下来,收入颇丰。   有了积蓄,李安然让她把自己乔装改扮,把皮毛山菌药草和柴担到八九十里外的小集市上去换盐和粮食。李安然开了个方子,告诉她如果有余钱就买了那些药材,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少管闲事不许闯祸。   李若萱第一次离开哥哥单独行事。她打扮成少年的样子,因她个子矮,又瘦,故意弄得面皮黑黄,看起来就像个十二三岁没长成的半大孩子,药铺和山珍店的老板就欺负她年幼,压低价格。在药材铺她可是行家,骗不了她,可是山珍店就上了当,她去买盐买米,询问之下知道自己吃了不小的亏。   李若萱已经知道了稼穑艰辛,那些东西来之不易,何况被黑的钱足足够哥哥吃一个月的药,说不定就能医好哥哥的眼睛。当下二话不说,折回山珍店要老板还钱。老板自然翻脸,李若萱不依,老板一使眼色要几个伙计把她扔出去,李若萱恼怒,一激灵挣开伙计一把抓了老板衣领,老板不想她小小年纪却也有些本事,害怕求饶,还了她的银子。   李若萱在哥哥身边,接触的都是些非凡人物,只道自己武功是非常差劲的。可是不想对付平常人,她却是高手中的高手。她内力受损,可是只凭几手灵活的拳脚,已是无人能敌。她当时颇为解气,可出了门被凉风一吹,顿时清醒警觉了很多,暗暗叫苦,想起东街有旅店,她转身去了旅店要了间房。   在房里她简单易了易容,把外衣脱掉包上买的东西,把包裹皮裹在自己身上,还故意在墙上蹭得一块黑一块白,然后打开窗户,见四下无人,跳窗户逃了。   夜色不早了,李若萱慌张赶路。深山无人,李若萱心知这番光景被哥哥知道了,少不了一顿骂,当下懊悔地自己打了自己两巴掌。   回到山洞累得满身大汗。李安然已经是等得急了,见她平安回来,略微安心。李若萱毕竟做贼心虚,加上前一阵草木皆兵,忍不住四下张望,小心地问李安然,“哥哥,你听,没有人跟来吧?”   听着她忐忑的语气,李安然料定她在外面闯祸了。柔声问她,“怎么了,闯什么祸了?”   李若萱矢口否认,说没有。   李安然于是不说话。李若萱怯怯地看了哥哥一眼,看着锅里有饭,遂盛过来吃。然后故意把买来的东西一样样交给哥哥,逗弄哥哥说话。   李安然只是“嗯嗯”地应了两声,李若萱知道哥哥在生气,遂躲到一边去,不敢再招惹。她口渴,看见一旁哥哥早给她烧好了水,她端过来喝,偷偷看哥哥。   李安然面无愠怒,有点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似乎在小憩。   李若萱终究是忍不住的,爬过去凑到哥哥身边,把山下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等着挨骂。   李安然倒也没骂她,反而微微笑了。李若萱愣着,李安然笑道,“你不是说,什么事都没有吗?”   李若萱想不到哥哥是在笑这个,脸红了,说道,“我,我当时怕你骂我。”   李安然道,“现在不怕我骂了?”   李若萱低下头不说话。李安然道,“知道他黑你钱,东西都是你辛辛苦苦一点点攒的,你心疼,但总是安全重要,找回来更好,找不回来也就算了,怎么还打架。那是离这山林最近的小镇,面具人一定派人盯着,你虽是易了容,但身手之间难免惹人怀疑。做事情之前,也不知道要好好想想。”   李若萱低着头,听着哥哥的责备,不敢说话。李安然呆了半晌,说道,“这次就算了,下次再也不许了。”   李若萱说她知道了,当下闷闷地缩在李安然的轮椅边,默不作声。许久忍不住担心地问李安然,“哥哥,会不会被人识破了,我们又很危险,不能在这山洞里住了?”   李安然道,“你不过是挣开伙计扯住了掌柜的衣领,没出多少招数,应该没事吧。何况还演了出金蝉脱壳,不算很笨。但是教训记住了,不管吃多大亏,以后再不能这样莽撞了。”   李若萱却越来越后悔自责,对李安然道,“要不哥哥你打我吧,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又闯祸。”   李安然摸着她的头怜爱道,“傻瓜,你都知道错了,打你还有什么用!再说,事情做都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别怕了,怕也没有用。”   李若萱伏在哥哥腿上,说对不起。   李安然笑,“你要是实在怕,今天晚上就清醒点,留神有人来。我们在山洞里,被人用香迷了,一把火就烧死了。”   李若萱的心悬起来,点头答应,当真一整夜不曾合眼,竖着耳朵听动静。   她很荣幸地见到了清早的阳光。平安无事。 第129章 兄弟   那个冬天很幸福。李若萱在秋天储存好了食物,一整个冬天不曾下山,就在山洞里,劈柴做饭,在李安然的指导下调整内息,疗伤。   李安然则是养伤,驱毒,熬药治眼睛。   心情渐渐平静下来,闲暇的时间,兄妹俩晒着太阳其乐融融,李安然偶尔会给若萱温医书,更多的是给若萱讲江湖往事,天南海北的趣闻,李若萱常常咯咯地笑出声来。   那个冬天下了好几场厚厚的雪。下雪的时候山洞里架着火,依然是暖烘烘的。李若萱上来兴致跑外面去玩雪,回来把冰凉的手伸进哥哥的怀里捂。   过年的时候,甚至听不到外面的鞭炮声。山林寂寥,可是人不寂寥。能和哥哥在一起,平平安安的,李若萱一点也不闷,不寂寞。   甚至李若萱从来不曾这么快活。从小到大,她其实都很寂寞。爹爹忙,没有娘。哥哥来了,管得严,学习就让她疲于奔命。李安然一向要求严格,这样温柔和煦地聊天谈笑,少之又少。   从哥哥成为她师父,可以用板子教训她那天起,她就不敢在他面前调皮了。现在敢是敢了,可是自己是大姑娘了,过了年都十七岁了,十七岁了还要在哥哥面前调皮吗?   再说哥哥其实每天疗伤练功很辛苦,看着他的腿,看着他的白发,看着他的眼睛,李若萱的心就隐隐地痛。再调皮不听话,惹哥哥生气,她不舍得。   表达亲近的唯一手段就是,撒娇。声音软软地缠着哥哥,让他讲能让自己开心的事。   楚狂的身边,很多人一起过春节,可是楚狂觉得寂寞。   二哥没了音讯,再次陷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失踪状态。斩凤仪,也效尤二哥,在家里放了一把火,不见了人影。有人说他烧死了,可是楚狂知道,那小子舍得烧死自己才怪呢!他是怜香子的徒弟,不知道易了容在哪个地方猫着呢!   楚狂头痛。搞什么,要失踪一起失踪才好玩,把他一个人摆在明处,这是唱哪出!   他就只能硬着头皮在这儿硬撑,他若是躲起来,他身边这一大群人怎么办?菲虹山庄怎么办?   紫嫣,沈霄,婷婷。晓莲,项君若。白衣堂的弟子,问鼎阁的门下。怎么办?扔下来不管了?   楚狂恨斩凤仪恨得牙痒痒。那男人把他问鼎阁的人往这儿一打发,自己金蝉脱壳了。难道他不知道,楚狂很怕寂寞吗?在一起斗斗嘴也好,真的就装死不见了!   外面飞雪,静静的夜。楚狂一个人看着雪花出神。二哥一现身,面具人是没工夫打自己了,可是二哥他……   会不会真的死了。二哥那边一定是他想也不敢想的惨烈。即便不死,也可以想见生的艰难。   沈紫嫣为他端了一壶薄薄的热酒。他看着爱妻,突然感慨,一把拥入怀中,叹了口气。   沈紫嫣道,“你又在想二哥。”   楚狂爱抚着她的脸,温柔笑,叹气道,“想来,我真是比他幸福多了,他妻死子亡,家也没了。和若萱在外面,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沈紫嫣道,“相公好好养伤,二哥一定会没事的。”   楚狂低头吻了吻爱妻,抱着妻温热娇柔的身体,复叹气。   他很想二哥。没有二哥,有斩凤仪也好啊。那个亦正亦邪的男人,有办法让人不寂寞。只有他会在那里跳起来叫骂二哥,和他楚狂打架。   那个风雪夜,还真就来了一个人。意想不到的人。   楚狂去开的门。一个高大瘦削的男人,身上头发都积满了雪,怀里还抱着个孩子。   天很冷,那个男人更冷,冷到骨头里。   楚狂半眯了眼看了半晌,然后惊愕地呆住。   是慕青蓝!他拿着江南时楚狂托丫鬟送给他的佩玉,对楚狂道,“你让人对我说,我是你二哥的朋友,当然就是你楚狂的兄弟,你还记得吗?”   楚狂错愕着点了点头,把慕青蓝让进屋里。慕青蓝抖了抖雪进屋,沈紫嫣倚窗回眸看,不由站起来。这个男人高大沧桑,但是难掩美艳。   慕青蓝唤嫂夫人。沈紫嫣还礼,为他倒热茶,从慕青蓝怀里抱过小婴儿。   那俊美的小孩一下子激发起沈紫嫣的母性。他沉沉地在襁褓里睡着了,偶尔还会露出纯真甜美的微笑,很俊美,非常俊美。   楚狂也过去看了看孩子,忍不住喜欢地捏捏他的小脸。孩子嘤咛一声,换了姿势继续睡。   楚狂索性抱过来,笑,对慕青蓝道,“是你的孩子吗?男孩吗?真俊。”   慕青蓝喝了杯热茶,听楚狂这么说,苦笑了一下。楚狂一下子想起,好像项君若的妹妹就是跟了慕青蓝的,现在慕青蓝一个人抱着孩子来了,楚狂的预感很不妙。   他对紫嫣耳语,让她去叫项君若。   项君若是冲进屋的,慕青蓝见了他,站起来。两个男人互相看着,项君若看了眼楚狂怀里的小孩,眼睛都红了,嘶声问,“小曦呢,怎么没跟你来!”   慕青蓝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他。难道要告诉他,夜曦死了,不是被面具人杀的,是被自己母亲杀的!   项君若已经扑了上去,一把抓住慕青蓝的衣领,喝问,“小曦呢!你告诉我小曦呢!”   然后他看见,慕青蓝无力地流下泪来,闭上眼睛等着挨打。项君若一拳招呼上去,喝问,“你说!小曦呢!”   慕青蓝被打得一个趔趄,伸手抓住桌角撑住,缓缓地擦掉嘴角的血,不看项君若,不说话。   项君若切齿道,“你说,小曦呢,你把小曦怎么样了!”   慕青蓝就是死不开口。项君若扑上去,一顿铁拳。楚狂连忙放下孩子上前拉开。项君若隔着楚狂叫道,“你说!小曦是不是死了,谁杀的!为什么她死了你活着!”   慕青蓝突然蹲在地上,抱头哭出声来!   屋里一下子就静了。连同项君若,看着痛苦的慕青蓝,也是怔住,呆呆地望着。   突然传来孩子一声惊哭。众人皆往孩子那儿看。慕青蓝抬头看孩子,没敢过去。   沈紫嫣抱起孩子,可是孩子依旧扯着嗓门哭,使劲挺着身子挣扎。   晓莲跑进来,看了看屋里的人,先是从沈紫嫣怀里接过孩子。晓莲有照顾家里弟妹的经验,连抱孩子都比别人抱得舒服。孩子在她怀里哭声小了点,她伸出手指往孩子嘴边放了放,孩子张嘴就去吮吸。晓莲抬头道,“孩子饿了。”   沈紫嫣和晓莲抱着孩子找东西去了。屋里就剩三个大男人。三个人互相对眼,谁也不先说话。   楚狂上前扶起慕青蓝。项君若盯着慕青蓝,眼巴巴等他说夜曦的下落。慕青蓝却是一下子跪在项君若面前,抱住了项君若的脚。他痛苦道,“哥!对不起 ,我没能照顾好夜曦……”   项君若的身子轻颤一下,一脚把慕青蓝踢开,悲怒道,“谁是你哥!你叫谁哥呢!夜曦死了,你哪来的哥!”   慕青蓝倒在地上,一捂胸口“哇”地吐出一口血来。项君若有些不忍,这男人,武功不是挺好吗,就这么不禁打?   楚狂上前扶起慕青蓝,对项君若道,“好了先别气了。等他好一点再问。”说完搭过慕青蓝的脉,吃惊道,“伤这么重!天!你武功呢!”   项君若一下子转过身,惊讶地盯着慕青蓝。慕青蓝嘴角的血缓缓地流出来,捂着胸垂头剧烈地喘息。   楚狂道,“项兄,快叫杨九翔来!真要命!伤这么重你怎么抱着孩子来的!”   杨九翔来,给慕青蓝施药,慕青蓝沉沉睡了。杨九翔对楚狂和项君若道,“他的武功被人废了,身体的十二条经脉断了七条半,应该是经过高人医治,才没有残废。看这样子,就算是细加调理,他也应该活不过四十岁,若是调理不慎,三十岁就应该是大限了。”   楚狂皱眉,问杨九翔,“你这话什么意思,他命不久长了?”   杨九翔道,“四师叔,就我的水平来说,只能让他活到三十岁。若是师父在,或许有办法。”   杨九翔一提李安然,楚狂心下黯然。二哥,二哥还不知道是生是死呢!   一时间屋里的人都很静穆。楚狂看了眼慕青蓝,道,“怎么会伤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项君若道,“一定是风华宫,出事了。”   楚狂道,“面具人会不会也出事了?”   项君若狐疑地望着楚狂,楚狂道,“那边动静不对,这段时间太安静了。他总不会那么好心,给我们这么长时间养伤吧?”   项君若道,“就算他能调动那许多高手。可是要知道,高手本就稀缺,像他那样子用,也是有尽头的。”   楚狂道,“杀我们,杀二哥,杀斩家,这样子用,是有点疯。可面具人如果没出事,他一定会继续疯。”   项君若望着慕青蓝苍白的脸,迟疑道,“你是说,他,是和面具人交手才弄成这样子的?”   楚狂道,“也不一定。但能把他弄成这样子的,除了面具人还有谁。”   一个跌跌撞撞的声音。有人冲进院子了。楚狂猛然站起来冲出去。   大雪里站着一个雪人,见了楚狂,一声“四哥”就扑了过去!楚狂被雪人抱了个满怀,皱眉道,“你,阿逸?”   云逸来了。在大年初五,冒着大雪出现在白衣堂的院子里。   楚狂看着他,冷笑道,“你这是怎么回事,这大过年的,不在家呆着往这儿乱跑,我可不想得罪你们云家,让你的父亲兄长跑这儿来要人。”   云逸就知道,四哥不像二哥那么好说话,这番来是没有什么好果子的,骂一顿是小事,说不定就被赶出去。这不,这寒冬大雪,认出了他,连屋也不让进。   云逸央求道,“四哥,我知道你生我气,可是我不得已的,我不知道怎么回事,醒来就被关起来了。”   楚狂冷哼道,“那就应该好好被关着,这大过年的,别来找我晦气。”   云逸急,叫道,“四哥!……”   楚狂道,“我听着呢,还没聋,你不用这么大声。”   云逸道,“婷婷,婷婷她……”   楚狂冷声道,“你还有脸问婷婷!”   云逸一时无言。若是楚狂为了婷婷生气,那倒是也应该的。   两个人在雪地里僵持,云逸求道,“四哥,我,我想,见见婷婷……”   楚狂道,“婷婷睡了。你走吧,以后别再来。听见了吗?”   云逸哪里肯走,就往里面闯。楚狂一把抓住,兄弟俩就在院子里走了几招,云逸被楚狂抓住右肩,楚狂拖着他就往走,云逸于是大叫,“婷婷!婷婷你听见了没有,婷婷!我是云哥哥,婷婷!”   楚狂将云逸扔在门外,反手就锁了门。这边婷婷穿着薄薄的睡衣披头散发光着脚就跑出来了,她飞奔出来,唤着“云哥哥”,见楚狂挡着门,扑过去气急败坏地拉扯,要把楚狂推开。   楚狂伸手抓住她往屋里拽,云逸一着急忘了那简陋的门根本挡不住自己,只是在门外喊,“四哥,四哥你等等!婷婷!婷婷啊!”   婷婷自然也不老老实实跟楚狂进屋,挣扎着,楚狂喝道,“他不娶你了,他先负了你了,你还想干什么!给我有点出息!”   楚狂一声喝让婷婷清醒了,她怔怔地失神地立在雪地里,听着云逸在外面一声声喊。   楚狂缓和了语气,说道,“先进屋,这样子也敢跑出来见人。回去。”   他说完拉着婷婷进屋,婷婷一步三回头往外面看。云逸已经跃进院子,正看见楚狂拉了婷婷进屋的背影,当下闪过去,还是慢了一步,他的手刚刚触摸到紧闭的门。   他又气又急,拍打着门道,“四哥!婷婷你开门!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辜负你的,我被我爹关起来了!婷婷你听我说,听我解释,开门啊!”   婷婷被楚狂拉进屋,站在地板上,无措地朝门上看,听着云逸的话,想出去又不敢,看见楚狂已经若无其事地坐在椅子上,奔过去拉着楚狂的衣袖,央求道,“楚狂哥哥,我,我……”   楚狂见她六神无主焦急的样子,笑了,说道,“你什么你,乖乖给我在屋呆着,不许开门!”   婷婷焦急道,“可是,可是我,我想冲出去打他,骂他!他,他凭什么就变卦不娶我!我,我要和他算账!”   楚狂道,“算账,怕是想扑到人家怀里哭吧。我说不行。”   云逸在外面道,“四哥!你开门!再不开我就踹了!”   楚狂提高声音道,“我看你敢踹一下试试!当心我剥你的皮!”   云逸有点泄气。他还真不敢去惹怒楚狂。兄弟之间平时打打架倒是也没什么,可现在这时候,他可不想惹这麻烦。云逸索性坐在地上,说道,“好,我不敢踹,我不踹!我在这儿等,就不信你永远不出来!”   楚狂在里面就微微笑了,对婷婷道,“知道了吧,女孩子要矜持点,别人家一出现就像小燕子一样往人家怀里钻。他在婚礼上都敢放你的鸽子,这才一见面,就原谅人家了?让他受点苦头都舍不得了?”   婷婷的脸红了,害羞道,“楚狂哥哥!你,你别说了。谁说我舍不得,我,我心里恨死他了!”   楚狂道,“好,这是你说的,你心里恨死他了,那待会儿我打他,你可别心疼啊!”   婷婷昂头嘴硬道,“谁会心疼他!”   楚狂笑着往外走,走到门边上复回头,指着婷婷道,“你别心疼啊!”   婷婷道,“我才不心疼他!”   楚狂无话,出了门关紧。婷婷很快听见云逸一声叫,“四哥!哎呦你轻点,别这样提着,我自己会走!”   婷婷紧张地扑过去,开门,门被楚狂在外面锁了。当下气恨地跺脚,狠狠地踹了门两下!   外面传来云逸的呼痛声,“四哥!四哥你来真的!不要!不要四哥!”   婷婷在屋里急得团团转,伸长脖子踮着脚,尽管什么也看不着。   云逸叫道,“四哥你饶了我吧!你动真格的!喂!喂!我给你打你还没完了!”云逸话音刚落,又是一声惨叫!   婷婷恨不得冲出去,恼恨地踢着门。这时他听到云逸叫道,“先生!先生救命!我四哥要打死我,救我啊!”   婷婷稍稍放心,先生来了,应该没事了。   楚狂见云逸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沈霄,忍不住轻轻笑,盯着云逸道,“有那么疼吗,瞧你这一顿叫,亏你还是个男人,好像我打你有多重一样。”   云逸道,“疼不疼,你自己打你自己一下试试就知道了。”   楚狂道,“我倒是问你,你多大了,做事情有没有个谱。”   云逸一时之间不知道楚狂这是在说哪件事,茫然不语。楚狂道,“大过年从家里跑出来,我不打你打谁。”   云逸还是有点没明白。楚狂道,“你以为你从家里跑出来,来找婷婷,来帮我,我就会感激你,婷婷就会原谅你,对不对?”   云逸有点讪讪地,“四哥,不是,不是要你感激我,我,我只是觉得心里有愧。”   楚狂道,“有什么愧?我和二哥是你兄弟,你家里的哥哥不是你兄弟吗?你爹娘,兄嫂,侄儿侄女,你们云家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你从来就不顾及吗?”   云逸怔住,盯着楚狂不说话。   楚狂道,“看着我干什么,我打错你了吗,你这样偷跑出来,他们不着急吗?面具人真丧心病狂剿了你云家满门,你为人子为人兄弟,你就不后悔吗?”   云逸有点不相信地望着楚狂,好像从不认识自己四哥。   楚狂道,“看着我也不行,马上给我回去。我这儿不用你,回家尽点为人子弟的本分,护住你的亲人,别给他们闯下弥天大祸,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   云逸的眼眶忽然湿润了,唤道,“四哥,我……”   楚狂道,“你的苦衷,我知道,你家里这么做,本来也无可厚非。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家里不能因为你,上上下下都受到牵连。你要是个懂事的,就乖乖呆在家里。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你连自己亲生的父母兄弟都不顾及,大过年跑到这儿来,把他们置于被灭门的危险中,你这还叫个人吗?你我结义为兄弟,你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你在那边保护他们,不算失了一个义字。”   云逸一下子流下泪来,扑过去抱住楚狂,哽咽道,“四哥!”   楚狂拍拍他的肩道,“好了,回去吧。这边人够多,不用你操心。有你这份心,四哥就知足了!我不希望你像斩凤仪那样,全家灭门,他无以对,自我放逐。叫我一想起来,就心痛惭愧。”   云逸唏嘘泪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楚狂道,“我不留你,回去吧,别一会儿你家人找上门来,我还得费嘴费舌。山高水长,你我兄弟定有重逢之日。”   云逸抹抹泪,迟疑道,“四哥,我想,见婷婷。”   楚狂笑道,“见婷婷干嘛,你家里若是为你娶了一房新媳妇,不肯接受我们婷婷,你趁早少招惹。我们婷婷也不是除了你这个云家三少爷就嫁不出去了,被人家这样放鸽子,丢不起这人!”   云逸的脸微微红了,求饶道,“四哥,我,我不会辜负婷婷的。除了婷婷,我这辈子谁也不娶!”   楚狂道,“别当着我说得好听,我们婷婷除了你,碰到好男人可是要嫁的,就是她真的嫁了你,我还担心你这个没正行的给我家婷婷气受,所以你们家不愿娶,我们家还不愿嫁呢,趁早了断,大家省心!”   云逸作揖道,“四哥你就饶了我吧,我对婷婷是真心的!”转而向沈霄作揖道,“先生你行行好,帮我说句话吧。我大老远来了,打也挨了骂也受了,不让我见婷婷,我,我绝不回去!”   楚狂在一旁笑道,“快去吧,少在这儿废话!婷婷在里面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   云逸欣然,一溜烟不见了。沈霄和楚狂并肩看着满天的飞雪,沈霄感慨道,“如若没有面具人苏笑,你们一对对郎才女貌,过得应该是神仙般的日子。这样的雪天,围着火炉,喝杯烧酒,戏谑谈笑。紫嫣和婷婷,你和阿逸,围在我身边,多好啊!”   楚狂道,“人生祸福,哪能尽如人意。爹,你倒是越来越感慨了。”   沈霄浅笑道,“看着你们英雄少年,想不感慨,还真是不容易。”   云逸和婷婷相拥在一起,婷婷欢欣未退,顿时推开云逸,气道,“你还回来干什么!”   云逸有一点尴尬,吞吞吐吐道,“婷婷,我,我是……”   婷婷道,“你是不得已的是不是!除了这句话你还会说什么!”   云逸不说话,婷婷的眼圈红了,说道,“你们可真是会戏耍我,我和先生大老远去了,你,你就藏起来悔婚!我,我是再也不要嫁你了!看楚狂哥哥和安然哥哥有难,你就落井下石!我这辈子,这辈子也不要理你了!”   云逸很是沮丧,婷婷的话正好说在他心尖的痛处。他低着头,离婷婷远也不是,近也不是。   良久,云逸伤感道,“婷婷,别生气了。我,我过一会儿还得走。我们……”   婷婷一下子急了,落下泪来,恨道,“你,你还要走!既是要走,你来干什么!干什么!”   婷婷气恨地看着他半天,撒泼地上前往外推他,嘴上道,“你走!你走啊,现在就走,给我滚出去!”   云逸手忙脚乱,一把抱住婷婷,婷婷挣扎,他不放。婷婷胡乱打他,他搂得越发紧,婷婷最后抱住他,在他怀里哭。   云逸也突然流下泪来。他哽咽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二哥。可是我,我也没办法。他们是我亲爹爹,亲哥哥,关起我来不准我出去,我,我……”   婷婷哭道,“你混蛋!你们家人都是混蛋!大混蛋!”   云逸无声,只是贪婪地抱着婷婷。婷婷仰起头,满脸都是泪,望着云逸哭道,“你,你家里不要我,你,你会娶了别人的!”   云逸连忙道,“不会!不会的!除了你我谁也不娶!”   婷婷道,“你又做不了主!再说你家里这样对我,我,我才不要再见他们!我才不要再嫁给你!”   云逸低头一口吻住婷婷,婷婷一开始欲躲,但很快软在云逸的怀里,她的泪流进云逸的嘴里,咸咸的,苦涩。   云逸离开时风雪正大,婷婷穿着单薄的衣裳,痴痴地看着他在风雪中的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后消失不见了,她犹自不肯离开。在风雪中苍白着脸看楚狂和沈霄,委屈地抽着鼻子,一转身哭着跑了。 第130章 人海凡俗   阳春三月,风和日丽。李若萱经常推着哥哥去山间散步,可以闻到万物萌动的春的甘甜的气息。   清早有一点薄寒。她在山洞外练剑,李安然在一旁静静地听。每次都能听出她的毛病。同样是指导她,李若萱在哥哥面前却再也不畏惧了,她出了一身汗,用帕子擦着脸,听完哥哥说继续练,虚心学习,很努力。   她每天为哥哥熬药,李安然一般情况下会闭目养神,和她说着话。整整吃了三个多月药了,哥哥的眼睛,还是不见起色。李若萱心里有点急,但是不敢说。李安然在一旁笑,“傻丫头,你急什么,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现在五脏六腑无一处不虚弱,慢慢调养,哪儿那么就容易好的?”   李若萱甚是奇怪,忍不住道,“哥哥,你,你看不见我,却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李安然道,“人不同情绪,气场会不一样。你在我面前没有极力掩饰,我怎么能不知道。再说,你刚刚叹气了,我还不知道吗?”   李若萱道,“我叹气了?我有叹气吗?”   “你刚才走神,自己叹气都不知道。肯定是整天熬药,我也不见起色,心急了。”   李若萱不言语,继续煮着药。望着天,湛蓝湛蓝的,飘着舒卷的轻盈的云。   她半仰着头,接了一脸阳光。转眼看哥哥,白发如雪,人却是说不出的俊美飘逸。   她笑着,央求道,“哥哥,等你眼睛好了,教我看云识天气的本事好不好!到时候刮风下雨全知道,就像神仙一样。”   李安然笑。说好。   李若萱索性凑过去,梳理哥哥的头发,说道,“哥哥,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看你一头银丝,反而越看越漂亮,还是很帅耶!”   李安然宠溺地笑道,“你的嘴越来越甜才是真的。晓得用甜言蜜语,哄我高兴了?”   李若萱在后面搂着哥哥的脖子,仰天看云悠然道,“我说真的!哥哥你就是好看,什么样子都好看。以后你别穿白衣服,穿深颜色的衣服,满头白发,微微一笑,不知道会给我领回多少个嫂嫂!”   李若萱最后两个字一出口就后悔了。她不安地闭上嘴,忐忑地看了眼哥哥脸色,搂着哥哥的手自然松开了,人悄悄地撤离,躲到一边继续熬药。   李安然觉察到她的不安,不以为意,微微笑着,恰逢一阵温柔的春风吹过去。   他对李若萱道,“药快好了吧,以后对我,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   李若萱“哦”了一声,心不由就疼了。   李安然道,“我几乎每晚都梦见你嫂嫂。她还是从前的样子,喜欢穿宽松的锦袍,缭乱地绾着发,用根玉簪子。明眸皓齿的,还是那么年轻,窝在我怀里,就在我脖子根下细细的笑。”   李若萱听着,悄悄落泪了。   李安然道,“每次我醒来,总以为不是在做梦。总以为我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她,甚至总以为,她会一声呓语,温热的身子就会贴过来。虽然那样的日子,一去就再也不会来。”   李若萱在一旁,偷偷地抹去泪。   李安然道,“有时候我清醒着,却以为自己在做梦。好像是我们所经历的,都不很真实。从你嫂嫂死的那一刻起,我都觉得不真实。中毒,残疾 ,躲藏,厮杀。深山野林,凄风冷雨,我总觉得这是我的一种幻觉。隐隐总觉得,咱们的家还在,你嫂嫂和你的小侄儿,都好好的在家里等着我。好像我只是出了个远门,一回家,什么都有,孩子都已经长好大了……”   李若萱在一旁抑制不住,埋头轻声地哭。   李安然道,“若萱,你别哭,过来。”   李若萱凑过去,李安然抚着她的头道,“别哭了。现在哥哥就只剩下你,你在一旁哭,我不心疼吗?”   李若萱抽泣,泪却止不住流下来。原来经常哭闹,现在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伤心。原来经常抱怨,现在才知道那时有多么幸福。哥哥温热的手抚着她的头,她脸上的泪,打湿了哥哥的衣服。   李安然道,“你别哭。等哥哥好了,带你出去。我们把我们失去的都慢慢讨回来。把你嫂嫂的命,讨回来。”   李若萱哽咽着。抽泣。李安然对她一笑,仰天深深吸了一口气,叹气。   把燕儿的命讨回来,燕儿还是活不过来。他这样的身体,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真的去讨命。李安然内心全部的凄凉和遗憾,在于此。   燕儿,你黄泉路上等我等得太久了吧?我未曾因你死,却也不能好好活。假如这世上没有若萱。假如没有若萱,李安然已死。李安然死,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反之,亦然。   转眼到了蓬勃的夏初。李若萱下了次山,增加了补给。她那天非常兴奋地捧回一大窝鸟蛋,给哥哥煮了。眉飞色舞地跟哥哥讲山下的情形。   李安然笑眯眯地兴致盎然地听。他其实一向很好脾气,有耐心。   所以那夜就睡得很晚。因为李若萱回来就不早了,她还一直兴奋,不停地说话。   夏初的气候非常温和。山洞虽说是冬暖夏凉,毕竟很是窄小。李若萱在山洞旁边搭了间草棚,和哥哥搬了出去。那是他们搬出去的第三个晚上。   李安然又做梦了。梦见他伏在案上睡着,燕儿蹑手蹑脚进来,拿毛毛草擦他的鼻子,嘴唇。她凑自己近近的,可以感受她温热的呼吸。   李安然笑,伸手抓她欲把她揽在怀里,不想她像鱼一样哧溜一下溜走了,李安然抬头看,燕儿站在远远的地方,歪着头朝他眨着眼睛。   眨着眼睛,眼睛亮晶晶的,很慧黠,很生动。   李安然揉着眼睛。感觉燕儿还在自己的眼前晃。他不很适应地揉着眼,然后他发现了光。   他发现了光。世界让他一下子很不适应,马上就闭上眼睛。但他很快明白,他的眼睛好了。   他几乎是抑制着强烈的心跳,尝试着缓缓睁开眼睛。   清早的晨曦,满目青翠。   一大片草地,延伸到参差的树林。青葱明绿的杨柳在晨风中婀娜地摇曳,两只俏丽的黄鹂在枝头鸣叫跳跃,一展翅,飞到远远的那棵树上。   草地上开着花,娇红嫩黄,明艳多姿。   朝霞突然升起,天地被晕染成玫瑰红的颜色,草尖上的露珠,晶莹地折射着五彩的光辉。   李安然欢欣地,几乎想跳起来。世界,看看这绚丽多姿的世界。   他转头看若萱。带着笑和宠爱。   这丫头抱着薄被睡得正香,睡姿像是一只俏皮温柔的大虾米。   她昨夜回来,连妆也没卸,还是一副小男孩的样子。她的脸上,大概是回来煮蛋不小心,落了尘灰,被她梦里随意地一抹,成了小花脸。   李安然笑着,伸手去擦她的脸,李若萱躲开他的手,翻身再睡。   李安然突然就上来一阵童心,伸手去捏若萱的鼻尖。若萱半醒着,哼哼叽叽地唤哥哥。   李安然不说话,又去捏她的脸颊。李若萱被骚扰着清醒了,爬起来道,“哥哥你怎么了,饿了吗?我去生火做饭。”   她于是起身,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李安然在一旁道,“看看你穿的衣服,带子都系乱了。”   李若萱迷迷糊糊“哦”了一声,低头看自己腰间的带子,随意伸手整理着。李安然道,“先别忙着做饭,去洗洗脸吧,女孩子,脸上一块黑一块白,成个小花脸。”   李若萱又“哦”了一声,去舀水。清凉的水撩到脸上,她突然就怔住了,呆呆地看哥哥。   李安然一脸微笑,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   她欢心地,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张着嘴半天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她指着李安然道,“哥哥你,你,……”她欢呼着奔过来,凑近前仔细地看,伸手在哥哥眼前晃,叫道,“哥哥你看见了是不是,哈哈,你看见了是不是!”   不等李安然说话,李若萱跳起来,抱着哥哥欢呼着摇啊摇,摇得李安然直头晕,她犹不尽兴,一跳三尺高在草地上干净漂亮地连翻了七个跟头,然后疯疯癫癫地冲过来,扑在哥哥怀里!   嘴上犹自欢笑,摇着哥哥的手笑道,“你好了你好了!你好了还戏弄我!还不第一时间告诉我!还骗我!哥哥你坏你坏还戏弄我!”   李安然笑道,“好了。别闹了。”   李若萱说不,她兴高采烈地挽起袖子,大声道,“太好了!今天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我给你做好吃的!”   李安然笑道,“给哥哥打盆水,让我看看我现在的样子。”   李若萱迟疑了一下,用清水洗净毛巾给哥哥擦脸,一边道,“看之前要先打扮一下。”   李安然想要拿过毛巾自己来,李若萱不依,执意用毛巾把哥哥的脸擦干净,用木梳把哥哥的头发梳顺。然后打了盆水,给李安然照。   水面有轻微的晃动。李安然看见了自己满头银丝的面容。五官虽俊朗,但形容消瘦,无法掩饰眉间嘴角的淡淡沧桑。   李若萱在一旁道,“哥哥你笑一笑,你看,你笑的时候很漂亮的。”   李安然于是笑。让整个人有神采,很温和。   历经磨难而面无戾气,依然是君子如水如玉。风度不改,李安然就还是李安然。   转眼又半年。   李若萱离开山洞的时候,几乎就不舍地落泪了。虽然生活略嫌清苦,可是她爱上了这种生活。平静,哥哥的身体一点点好转,这就是幸福。   但李安然说要离开。他说他的眼睛应该没问题了,功力开始一点点恢复,必须得走了。他们留在这里本来也是冒了很大危险,在人多的地方才更有利于隐藏。   李若萱自然听哥哥的话。她也知道,她不可能和哥哥在这里生活一辈子。可是离开的前几天,她才刚刚在山洞旁边栽了一排野菊。她走了,谁给它们浇水啊?   三步一回头。好像那就是她难舍的家。   有时候她甚至会偷偷地想,如果李安然不是自己哥哥,他们是夫妻,那就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她知道这样想不对。这种想法让她有罪恶感。但她忍不住这样想。有时候她甚至会有一点点悲哀,自己将来会嫁给一个像哥哥一样的人吗?   或许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和哥哥一样的人了。或许,除了哥哥,别的男人都不会那么疼她。所以她感到悲哀。   有这样的哥哥是有幸的,可是拿哥哥作参照找丈夫却是不幸的。   李若萱说不出自己是酸楚还是甜蜜,她的感情很复杂。   她十七岁了。十七岁的少女有她特有的心事。   深秋,天很冷了。他们又化妆成爷孙俩,行至一个破烂的村落。身上的钱花光了。又渴又饿。   李若萱对人世开始有一点恐惧和憎恨。他们在深山的时候,大自然很慷慨,有技巧就会有食物。自己动手,勤快一点就可以使生存得到满足。可是到了人世,在人群聚集的地方,处处都是别人已经占有,自己一无所有。   要么去偷,要么去抢,要么去求,求人施舍。   有时候李若萱以为,求别人施舍真的不如抢过来自己占有霸道痛快!听着别人冷言冷语,看着别人白眼相向,他们什么都不给,还极尽羞辱嘲弄。李若萱屡次想打架,可是哥哥在,她不敢。   她很委屈。原来在山里的时候,哥哥脾气那么好,温柔和煦,现在出了山,又开始挨他呵斥。   为了安抚若萱,当然也为了两个人的生存,李安然做起了散郎中。给人家看病,算命。   可是这看病算命也是需要宣传的。给身份高贵的人看病算命,那就会成为远近闻名的神医和大仙。神医和大仙都是受人尊重崇拜的,声名赫赫,自然是衣食无忧。可是像他们这种四处游走的散郎中,在那些荒野村落小镇,富人瞧不起他们,来寻的多是些穷人,看了病连药也买不起,给人家看好了病,也就是混一顿饱饭。何况还并不是每天都有机会碰上正在生病的人。   所以他们生活还是很苦。李安然有一身好本事,可是没处去用。   李若萱从来不知道,哥哥会算命。李安然给别人算命,若萱忍不住认为哥哥是想要骗人。   可是貌似别人还很信服的样子。若萱忍不住问哥哥,你真的会算命吗?那为什么自己的灾难,算不出来?   李安然笑,说他自己是半会不会。   李若萱就纳闷,这半会不会是什么样子,到底是会,还是不会。   李安然道,精通医理的人,看人的气色,就大概可以知道这个人的身体状况。阅历丰富,懂得识人的人,看一个人的神色,就大概知道一个人的性格特点。两相综合,再加上他的确看过算相方面的书,就会猜个八九不离十。   李若萱颇为惊诧地道,那,那要是说不对了怎么办?   李安然道,算命说话都是模棱两可的,没有言之凿凿的。比如说,根据他的身体状况和性格特点,判断出他大致的寿命,但肯定会对他说,寿有积有损,你乐善好施,心胸开阔点,这个关卡就能闯过去,否则,暴饮暴食心浮气躁,则不能尽天寿。这样一来,说了等于没说。   李若萱兴奋地拉住哥哥的手,连连表示要学。李安然道,你跟着我,多看多听多留心,我慢慢给你讲解,你不学也会了。   李若萱眼睛亮亮的,她突然觉得去预测一个人的命运,是一件极其好玩极其刺激的一件事。有一种窥破天机的隐秘的快乐,带着种类似劝告的欺骗的忐忑。   李安然告诉她,人的面相,手相,都可以直接反应出人的身体状况。并不一定非得摸脉。摸脉只是更准确而已。你不是都已经能自己开方子看病了吗,实在拿不准,就看看他的脉象。   当下拿着李若萱的手,为她细细讲解手纹。后来有人来算命,李若萱总是凑过去仔仔细细看,事后李安然再告诉她为什么他要说那些话。李若萱突然有点痴迷,受益匪浅,她突然觉得事事留心皆学问,看人观事也是种难以言说的快乐。只是不知道何时,她才能练就哥哥的眼力。   她和李安然,泯然混迹人海,像是逃离漩涡的鱼,暂时忘却了惊险的风波。   冬天的黄昏,很冷了。飘起了细细的雪花。饥寒交迫的两个人,接连几日惨淡无收益。李安然发内力把毒逼下了一寸,人一下子变得很虚弱。李若萱推着哥哥抖抖瑟瑟向村落走,心里非常想念那个山洞。   可就是在这样寒冷的冬天,还有一个女子,砸开冰,在那里漂衣服。   李安然和若萱在她身边经过,彼此都很同情地互相看了一眼。李若萱看那女子手已经皲裂,几乎就流出血来,大冷天却累得一身汗。那女子看李安然面色苍白,有气无力,而若萱看她的眼神则充满渴求。   她犹豫了一下,继续漂衣服。李安然虚弱道,“这位大嫂,我们爷孙二人遭难落魄在此,饥寒交迫,在下看您面善,能否,施舍碗羹汤,留宿一夜。”   那女子面露难色。李安然等了半晌,听她道,“两位,进村问问别人吧,我,我家里……”   李安然道,“大嫂不方便,那就不敢麻烦了,丫头,走吧。”   李若萱失望地低下头,推着哥哥走。女子望着他们蹒跚的背影,低头叹了口气,继续漂洗衣服。   偏偏那天他们兄妹俩连连碰壁,还被一个恶婆娘谩骂着,用条黑狗赶出来。李若萱一气之下就想杀了那条狗,被李安然有气无力地喝止住。   李若萱心疼地看着哥哥,哥哥饿得快昏过去了,她也快饿晕了。难道他们大活人还要被饿死不成,若萱恨恨地盯着那条狗,很想把它杀了烤着吃。   她这样想着,就推着哥哥向村外走,想着去村头破庙过夜,她去偷几捆稻草当褥子,然后杀了那条恶犬,烤了吃!   正这样想着,迎面碰见漂衣回来的女子。她们交相错过,却又都忍不住回头看对方。   那女子很疲惫,温顺而柔弱。李若萱看了她一眼,低着头想继续走。走了大约十来步,那女子停住脚,李若萱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女子问李若萱,“你们,没有找到住处吗?”   李若萱没吭气,心想,你一看还不知道。   那女子仍然是很为难,李若萱见她那样子,不理她就继续走,那女子在后面道,“要不,就去我家吧。”   李若萱一下子停住,抬头看她。女子抱歉地苦笑,说道,“只是,我家婆婆,不喜欢外人,我,我不敢把你们带回家。我家墙外有一个柴房,起码能遮风挡雪,这下雪天,夜里一定很冷,你们无处安身,村外的破庙,早就不能住人了。两位如不嫌弃,就……”   李若萱眼里闪起希冀,当下就跟她走了。   不想那女子的家就是那恶婆娘家,李若萱顿时就心凉了。   那女子示意他们别出声,偷偷地把他们藏到了柴房,铺了厚厚的稻草,悄声对李若萱道,“你们别出声,当心被我婆婆发现了。她一定会赶你们走,连我,也不好过了。”   李若萱点头应了,李安然对那女子感激地一笑。女子道 ,“这位伯伯,是怎么了?”   李若萱道,“我爷爷是饿的,大嫂,求你一定可怜可怜我们,给碗粥喝。”   女子点头道,“好,我得马上做饭去,我给你们留点,找机会给你们送来。”   李若萱当下感激,点头答应了。女子一走,李若萱就有气无力地躺在稻草上,外面很快传来恶婆娘的叫骂声,责备那女子回来晚了,洗几件衣服也要半天,存心偷懒,还不快去做饭等等。   听动静,那女子似乎还挨了几下打,有她的求饶呼痛声。李若萱顿时坐起来,心惊胆战地望着哥哥。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等事。那女子大冬天去冰水里洗衣,这么辛苦,没有犯错,还要挨打受骂的?   李安然示意她稍安勿躁。外面渐渐平静下来,不多时传来了粥的清香。李若萱越发饿,躺在草上捂着肚子熬。   李安然一向隐忍,但饥饿总是难熬的。尤其是外面飘着粥的清香。   这时柴门就打开了,李若萱机灵坐起来,女子慌张地闪进来,端了多半碗粥,看得出她盛得匆忙,藏得辛苦,有米汤洒在她的襟怀上。她把碗往地上一放,悄声道,“快吃吧。”说完抱了捆柴,出去。   李若萱盯着那多半碗粥,不是很稠,热气腾腾的,诱人的香。她贪婪地,小心地吹着气,捧起来,递给哥哥。   李安然几乎没力气拿碗,李若萱端着碗送到哥哥嘴边,眼睛亮亮的,像是做贼一样小声道,“哥哥,快吃。”   李安然喝了一半,不再喝了,要若萱喝。若萱迟疑了一下,宝贝一样,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最后喝完了,还用舌头舔。   好香好浓的粥啊,多年以后若萱还一直都记着那碗粥的味道,难以描摹,也无法复制。   在那个飘雪的冬日,饥寒交迫的她和哥哥两个人,喝了好心人给的一碗粥。 第131章 爱与恨之间的分寸   外面传来恶婆娘的叫骂,“你个小贱货,没用的东西,抱个柴也没手准,多抱点会累死你啊!”   李若萱竖着耳朵听着,似乎那好心的女子又挨打了,不多时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好心女子来抱柴了。   她一进屋,马上掏了个馍馍给若萱。若萱接过热乎乎的馍馍,感激地望着她,轻声道,“你婆婆是不是打你了?”   女子摇摇头,话也没说,匆匆抱了半捆柴出去了。   李若萱看着那热乎乎的馍馍,突然觉得沉重。好心女子在外面挨打受骂,自己藏在柴房里,吃她偷出来的馍馍,这让她,怎么吃得下去。   李若萱把馍馍掰开,把大一些的那半给哥哥。李安然喝了粥似乎有了些精神,接了馍馍,面有忧色。   果不其然,两个人馍馍刚下肚,外面就传来愤怒激烈的叫骂声,责骂女子偷吃!   女子似乎在挨打,叫着娘,一个劲苦求,说是自己实在是饿了,偷偷吃了一个,以后再也不敢了。   恶婆娘只是恶毒地骂,责打。李若萱都能清晰地听见责打的声音,她感觉责打得太狠了,一下子站起来就想冲出去,被李安然拉住。   李若萱急道,“哥!她,她在挨打啊!”   李安然道,“你想干什么。”   李若萱道,“我,我去杀了那恶婆娘,让她整天欺负人!”   李安然训斥道,“胡闹!你给我坐下!”   李若萱不依,不服气,气恨地望着哥哥,好像李安然就是那个恶婆娘。   李安然道,“你坐下。她为了顾及我们,宁愿挨打饿饭,你若是这样冲出去,不是毁了她的一片心吗?”   李若萱听着外面的打骂声,眼里含了泪。坐下来,用袖子抹泪。   这时外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娘,算了,就是一个馍馍,她吃就吃了,打一顿不敢了就是了,别气坏了你的身子,多不值。”   恶婆娘继续叫骂,被男子劝着离开了,临走还大声地要那女子在院子里跪一夜!   外面渐渐消歇,李若萱有点心惊胆战,这大雪天在院子里跪一夜,还不冻死啊?   似乎人们都睡了。李若萱忍不住,在哥哥的默许下,偷偷出去,看那女子果然在院子中跪着。雪花鹅毛似的飘,那女子快成雪人了。   李若萱受不了了,焦急地对李安然道,“哥,怎么办,她真的在外面跪着,冻,冻也要冻死了!”   李安然道,“你偷偷出去,用暗器把那狗打晕。把她弄到柴房来。”   李若萱领命,出手故意重了点,那狗被她一镖打了个准,直中脑门,哼也没哼一声就死了。   那女子几乎冻僵了。李若萱抱起她进了柴屋。用雪搓了手脚,女子渐渐缓醒过来。   黑暗中她好长时间没看清环境,若萱唤她大嫂,她才明白过来,问自己在哪里。   李若萱抱着她冰凉的身体,又是感激又是惭愧。问她,“大嫂,你心地这么好,你婆婆为什么这么对你,便是犯了错,这样罚跪,岂不是想要冻死你。”   那女子默默流下泪来,说道,“本来我也命不久矣。她,本来就想让我死。”   李若萱惊骇道,“为什么,你是他们家的人啊!”   那女子道,“我只生了一个儿子,当时做了病,以后,不能生了。可是孩子,去年夭折了。婆婆看我,怎么会高兴得起来呢?”   李若萱懵了,道,“那,那你相公呢,怎么不护着你?”   那女子道,“他,他,他怎么会为了我忤逆自己的娘呢,今天,他已经,为我求情了。”   李若萱几乎叫了起来,“那,那也算求情!”   李安然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呵斥道,“你给我小声点!”   李若萱知错,马上不再吱声。李安然道,“这位大嫂,你那病,是坐月子时候坐下的吧。”   那女子点点头。李安然叹气道,“你婆婆这性子,怎么会好好照顾你月子。不坐病,才怪。你一个女人家,在这么冷的天去河里砸开冰洗衣服,身子都被寒冻透了,女人的身体,寒气一重,还怎么生育。”   女子泪如雨下。低声哭道,“我可怜的孩子……”   李安然道,“您孩子怎么回事。”   女子道,“我晚睡早起,每天干不完的活,没时间照顾孩子,一向是婆婆管,可是一次我从外面洗衣回来,孩子却落井淹死了,婆婆就怪我失德,没有管好孩子。我,我做亲娘的,怎么不疼孩子呢,可是她怕孩子跟我亲,不让我碰的呀!”   李若萱顿时气得牙痒痒,摩拳擦掌道,“这个死婆子,害人精,看我不杀了她去!”   女子哭泣道,“我那可怜的孩子,活了三岁,没有跟自己的娘睡过一宿啊!我平日里隐忍行善,为什么还要这样惩罚我,惩罚我就也算了,可是为什么还惩罚我的孩子,我上辈子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李若萱气呼呼道,“不是你造孽,是你那个死婆婆造孽,殃及子孙!”   李安然轻声道,“丫头你少说两句,闭嘴。”   李若萱哼了一声,向哥哥抗议。李安然不理她,摸了摸女子的脉,然后问她,“谁说你不能再生育?”   那女子道,“十里地外有个张半仙,通医药,他说,我这辈子再也不能生了。”   李安然道,“胡说,你吃上半年药调理一下身子,就可以再怀孕。平时你伤了身体,得不到医治,怎么能孕育子嗣。”   那女子颤抖着身体,惊喜道,“伯伯,你说我,还能再生育吗?”   李安然道,“千真万确,能。”   女子欣喜片刻,很快黯然,叹气道,“便是能生,婆婆也不会信的。她最近正在张罗给相公娶二房,我,我也就是个当丫鬟侍候人的命。说不定哪一天,被折磨死了,或者我自己受不了了,跳河上吊,总会选一样。”   李若萱凄然,切齿道,“你放心,看我不杀了你那个恶婆婆,让她再也不能欺负你。”   李安然责备道,“丫头你给我闭嘴,胡说什么呢。”   李若萱想争辩,被哥哥在夜色中瞪了一眼,于是不再吭声,李安然对那女子道,“这件事交给我吧,我想办法,让你婆婆以后对你好点。”   那女子摇摇头,绝望道,“不用了,这样活着,我也活够了,天一亮,两位就赶紧走吧,别被我婆婆发现了。”   李安然不再说话。后来三个人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大家是被恶婆娘的尖叫吵醒的。天刚蒙蒙亮,万籁俱静,整个村庄还都在沉睡中,那恶婆婆就是一声惊叫!   她先是发现媳妇没了踪影,然后看见狗在雪地里趴着,走过去叫,竟然已经死了。   她本来是很恶毒地看看媳妇冻死了没有,可是白茫茫的大雪,只露出了狗的半条尸身。   她的尖叫先是吵醒了家里人,不多时引来了左邻右舍的人,纷纷聚在一起。然后那老妇人尖声大叫,说家里来了强盗,杀了她家的狗,抢走了她家的媳妇!   好心女子吓得脸都白了,浑身颤抖着不知道怎么办。李安然示意她别怕,对她耳语了几句,让李若萱把他推出去,好心女子跟在后面。   众人见这三人一起出现,都很诧异,那老妇人和她的儿子愣了半天,老妇人尖声冲过去就欲抓她儿媳妇,大骂是淫妇。   李安然道,“众人看清楚了。我和我孙女寄居在村头破庙,这位大嫂夜半砸冰投河,在河边哭泣,被我孙女救了。现在我们好心送她回家,怎么就是通奸了。何况我这一大把年纪,头发胡子都白了,带着我孙女浪迹江湖,可曾就起了□别人妻女的心思。”   众人先是惊诧感慨,听了李安然后面的话,不少人就笑了。那老妇人脸红了,劈手打抓过来的儿媳,尖声骂道,“好好日子你投什么河,找什么晦气!要死就死在外面,回来干什么。”   李安然道,“听这位大嫂说,她是因为饿,吃了家里一个馍馍,被婆婆毒打,大雪天罚在外面院子里跪一夜。她吃痛不起,觉得生无可恋,遂生死心。可她心地良善,听说家里正在为她丈夫找二房,她不想在家里冻死,添了新人的晦气,才去河边寻死。我看这位大嫂面相,实乃旺夫宜男之相,实在奇怪这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媳妇为何会被逼着寻死,故而给她送回家,看一看。”   老妇人尖酸冷笑道,“怪不得你这走街串巷的老头子一脸寒酸的穷鬼相,她连个崽儿也生不出来的废物东西,还旺夫宜男相,我呸!谁娶了她谁才叫倒八辈子霉呢!”   李安然一笑,对老妇人道,“大妹子,你尽可以不信,不过我还是想劝你火气小点,依我看,你面色青暗,虚火上浮,再不加节制,怕是祸在眼前!”   老妇人听了,越加火了,当下放了儿媳妇,抓了扫院子的笤帚就欲把李安然打出去,谁知道举起笤帚没走了两步,突然一下子栽倒在地上。   众人哗然,她儿子连忙扑上去叫唤。李安然摇摇头道,“自作孽不可活。丫头,我们走。”   李若萱楞着神,这,这就走啊!   这时候好心女子扑过去跪在地上,哀求李安然救救她的婆婆。   李安然道,“你婆婆平日里对你如此刻薄,处处使唤,半点不知疼惜。害得你们母子阴阳分离,现在又想为她儿子另娶新欢,巴不得你死。她心地歹毒,这也是报应,你为何还苦苦求我救她。”   好心女子泪流满脸,给李安然叩头道,“恩人,行行好,救救我婆婆吧!她虽然平时严厉,可是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她都快五十岁了,再没能抱上孙子。求求你救救她吧!救救她吧!她一个人含辛茹苦把我相公拉扯大,二十九岁守寡,是我不孝才惹她生气!恩公!”   老妇人的儿子也跪着过来求李安然。李安然叹息道,“家有贤妻,何苦还作祸至此!今日你娘要死,你媳妇痛哭流涕要我救她,若是你媳妇昨夜冻死或投河而死,可曾还有人为她流一滴眼泪!”   老妇人的儿子不说话,只是磕头求李安然。李安然道,“罢了,我试试吧,但愿你媳妇孝感天地,能救你娘亲一命。”   李安然上前为老妇人行针灸。李若萱在一旁恨恨地,心里暗暗责怪哥哥为何不趁机多扎那死女人几针。   不到一盏茶,面容青灰手脚冰冷的老妇人竟然悠然转醒过来。众人啧啧称奇,称赞李安然医术高明。   老妇人还不知所以,李安然摸了摸她的脉,叹息道,“你自求多福吧!”   老妇人的儿子跪在李安然面前求道,“求先生救救我家娘亲!”   李安然道,“人各有天命,你娘平日嘴上无德,争强好胜,又刻薄寡恩,做什么事都不能平心静气,造成今日局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将来一股气,一口痰,一个呼吸不畅都能要了她的命。我救得了她一时,救不了她以后。今日救她,已是看你媳妇的情面,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老妇人儿子不依,只是苦苦哀求。李安然道,“你娘有多年的老风湿,腰腿疼。每逢阴雨寒天,痛起来不能入寐,不出两年就会残疾。今日又添这血痰之疾,就算苟延残踹,稍一动气,亦活不过百日。俗话说,百病由气生,百气由心生,她心胸狭窄,尖酸苛刻,她爱生气,就注定她死于气。这世间因果,咎由自取,我不是神仙,也无可奈何。”   老妇人的儿子似乎认定了李安然,抱着李安然的脚,死活不肯放开。李安然道,“你这是何苦,你们家世代男丁不旺,到你这代本就无子嗣之续。可能是因为祖上阴德,让你娶了那位女子,她旺夫宜男,为你育有子嗣,你们若能加以善待,一家人子孝妻贤,儿孙绕膝,尽享天伦之乐。怎奈你母亲那个脾气,把上天的赏赐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把唯一的福报也消失殆尽。你妻一死,你家再无福佑,你娘必亡,而你肝火不敛,肾虚无精,并有哮喘之症,依我看也活不过三年,自此家破人亡,气数已尽。古人说,妻贤福星照,家破妻不肖,你家之破,全在你母。青年克夫,老年克子。你妻在,你家在。你妻亡,这个家,也就亡了。我无能为力,就此谢过!”   李安然说完就让若萱推着她走。那老妇人挣扎着爬起来,跪在李安然面前道,“先生!老身有眼不识金镶玉,你可千万别怪罪啊!你给想想办法,我们老王家,不能在我手里断了香火啊!”   李安然叹息道,“我说了,我没办法。佛在眼前尽打骂,跑去庙里求菩萨。给你家带来福的不是我,你求我有何用。”   那老妇人一下子老泪横流,痛悔道,“都是我不好,我没有好好待我儿媳妇。可是要报应就报应到老身一个人身上,别让我老王家绝嗣啊!”   李安然道,“鬼也怕恶人,大妹子你煞星转世,杀气重,阳寿不尽,鬼也不敢轻易碰的。你儿子孙子生气弱,是靠着福报养起来的,你要作祸,不殃及子孙能怎么办。善恶相克,奈何你尖酸强悍,等你这媳妇被你逼死了,你才能闭上你这双眼,完成使命了。”   那老妇人以头抢地,哭得呼天喊地。好心女子泪流满脸,央求李安然。李若萱道,“她愿意哭就哭死去,她那样对你,你还为她求情!”   李安然责备地看了若萱一眼,对那好心女子道,“你不必伤心,你若不死,还有福报,这家门不能容你,你若改换门庭,必然子孙绵延,福寿双全。明珠弃暗投明,你不要再想不开,过不下去,不如讨来一纸休书,天无绝人之路。”   老妇人扑过去紧紧抱住媳妇,哭道,“好媳妇啊,为娘对不起你,为娘对不起你啊,你饶了娘吧,饶了娘吧!千万别再想不开,千万别走啊!我以后一定好好对你,要死,就让我去死好了!”   李安然在一旁道,“大妹子你情绪激动,当心发生意外。”   李安然话音刚落,老妇人顿时昏了过去。李安然上去两针,复又悠悠醒来。好心女子拉着她的手道,“娘,我生是王家人,死是王家鬼。我不离开王家,我好好服侍您,好好服侍相公!”   李安然感叹,众人亦唏嘘。李安然道,“罢啦罢啦!或许是你家阴德尚在,福报未消。”说完招呼那男子过来,为他把了把脉,说道,“你这阴阳两虚,腰膝酸软,夜起尿频,为男子少精之症。我为你开几个方子,药物依次略有增减,你调养半年,或可有救。”   那男子千恩万谢。李安然叫过好心女子,给她开了几张方子,嘱咐她勿要劳累,切勿着寒。并给了她一张秘方,告诉她准备怀孕之前吃下,可生男孩。   李安然叹气,为那老妇人把了把脉,交给她一张方子治血痰之症,并教她用艾草炙治疗风湿寒腿。劝她今后怡养性情,等着抱男孙。   一场风波就此过去。村里的人把李安然围得水泄不通,争着看病算命。李安然竟然也手到病除,为此受到了盛情款待。   那个荒僻的小村子已被远远地甩在身后。李安然让若萱停下来,说要和她谈谈。   李若萱隐隐知道哥哥想说什么,低着脑袋等着哥哥教训。李安然淡淡笑,抚着她的头道,“你这是干什么,垂头丧气的,还没骂你,就跟我这副表情。”   李若萱不说话,李安然道,“你爱憎分明,本来也没什么不好。可是行事偏激,这毛病可是要不得。你为那位大嫂打抱不平,就想杀了她的婆婆,气是出了,祸也闯了。你想过没有,若是真的杀了她的婆婆。她在家里怎么呆。她救助帮助的人,杀了她的婆婆,她的丈夫能容她吗?她引狼入室祸及全家的名声传出去,人人视她如洪水猛兽,她还能活吗?你为她出气,却是最终害了她!和她的婆婆还有什么差别。”   李若萱低着头理亏道,“哥哥,我知道错了。”   李安然道,“为一个人好,就要完全站在那个人的角度,为他谋取最大的利益,而不是争一时意气。你想想,像那位大嫂那么心善的人,宁愿自己忍饥挨打,也要救助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她这样的品质,除了让人敬佩,能生出弑母之心吗?她救助你,是你的恩人,你杀了她婆婆,就是她的仇人。以怨报德,与小人何异?”   哥哥说得太狠了,李若萱低着头,委屈地转了泪。李安然叹了口气,柔声道,“不要怪哥哥责备你,实在是你年轻不懂事,说话解恨解恼的。你记得以后,万万不可以再那样说话,更不可以那样做事的。”   李若萱连连点头。李安然温柔笑道,“若萱啊,你喜欢同情那位好心的大嫂是不是?”   李若萱点头。   李安然柔声道,“那就要记住,将来要做你喜欢的那样的人,不学别人的坏样子。你背论语,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知不知道你当时义愤填膺杀气腾腾的样子,和那个恶婆娘一样,很不可爱啊!”   李若萱脸红了,摇着哥哥,撅着嘴不依。李安然搂她在怀里,慨叹道,“我和你一起记住,在我们饥寒交迫的时候,喝了好心人给我们的一碗粥,吃了人家用挨打换来的馍馍。我们受的屈辱白眼,都不要放在心上,我们受了怜悯帮助,即便无缘报答,也要牢牢记住。做人要多感恩心,少仇恨心,不要学面具人,也不要学你三哥。”   李若萱莫名其妙很感动。   李安然道,“当年的面具人,受聂云初的帮助扶持,心怀感激,可是聂云初为夫家欺负,他气不过,拔剑而起,杀了项重阳的小妾,杀了项重阳,连同项重阳的孩子。最终,聂云初只能死。善恶只一念之间,如果你昨夜依着气杀了那恶婆娘,你就是当年的面具人。”   李若萱惊悚。李安然道,“你以为面具人很可怕吗?其实他身世很可怜。是慕容家的家奴,长得丑,出生的时候死了娘,脸上半脸的红色胎记,整日都不敢抬头。可是他天赋异禀,是个种植植物的天才,但没人能允许他发展才华,不能参加比赛,他的作品只能署当时慕容家公子慕容冰的名字,才可能参赛。慕容冰的夫人和聂云初吃醋生气,随意跑到花园,撞见正在养花的苏笑,毒打他出气,差点鞭笞至死。后来聂云初救苏笑,认作弟弟,给他发挥才华的机会,苏笑对聂云初的感激,你可以想象,应该是无以复加。”   李若萱出神地听着。李安然道,“因为感激,所以要保护,然后就闯了祸。我昨天看你夜里的表现,就觉得,当年苏笑也不过是气急之下,少年冲动,很本能的表现。那时他不过是二十来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只是闯了弥天大祸,再难补救,他自己,也无法回头了吧。”   李若萱伏在哥哥肩上,不抬头。李安然道,“你三哥小时候,家乡遇到洪灾,和他娘亲,哥哥姐姐一起逃难,那时候饿殍遍野,流民众多,处处视之为洪水猛兽。他的娘亲哥哥姐姐都先后不是饿死,就是被打死。很惨烈。他自此,就恨人,市井繁华,他一丝一毫不想接触,勉强接触,日子久了他就狂躁,甚至想杀人。”   李若萱更为惊悚,忍不住道,“啊?那你还敢和他做兄弟啊!”   李安然道,“知道他的底线,不去碰就好了。不碰他的底线,他就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人。”   李若萱皱着眉头。李安然道,“你三哥在逃难路上最终生存,也是有过好心人帮助的,可是他记住的,都是别人对他的□欺负。一个人对世界的某一种认识太过深刻,就会偏激。过善或者过恶,都是偏激。人性本来就是善恶两面的,就是看你选取哪个角度来看。从善的角度来讲,一切生物都是欣然可爱;从恶的角度来讲,芸芸众生皆可杀伐,无从可惜。人要调控出一种平衡,才能保护好自己,也让别人少受伤害。”   李若萱用心地听哥哥说,李安然道,“我这样和你说,你懂了吗?”   李若萱乖巧地点点头,李安然笑,说道,“你这个性子,我还真是不太放心。原来在家里,你为了你沈姐姐,拿刀赶你嫂嫂走,我还为此打过你,你不但不服气,还记恨我半天。现在说懂就懂了?不会脑袋一热,什么都敢做了?”   李若萱搂着他的脖子道,“哥哥我懂了,不会像从前那样了。再敢那样,你就打我,怎么打都行,我不恨你。”   李安然道,“傻瓜,被哥哥打一顿能解决的事情,那就不是事情,你千万别闯下祸,弄得无法收拾,让哥哥护不了你就行。”   她突然觉得,在那一天,在哥哥身边,她前所未有,懂得了什么是人情事理。懂得了什么叫做分寸。 第132章 女孩子的苦恼   一个多月,终于穿过荒僻贫穷的村镇,来到了繁华都市。李安然赚钱的本事在都市里比较好发挥。比如,来钱很快的,赌钱。   李若萱随哥哥进赌坊,看得瞠目结舌。哥哥的手段,那叫一个厉害。   虽然不是豪赌,李安然还故意输了几把,可是一夜下来,足足赢了二百两银子。   她就很奇怪,像哥哥这么正经的人,平日里都是读书,练功,赌坊好像去也没去过,他哪里就练就了这么厉害的赌技?   眼,手,快。那叫一个准,看得李若萱一愣一愣的。   她很奇怪,就问。李安然淡淡笑,“一个玩暗器的人,赌钱那点小伎俩,还会放在眼里。”   李若萱抱着沉甸甸的钱,对哥哥很崇拜。   他们住旅店,吃饭馆。甚至于,李安然最后花钱,在人脉最繁华的地方买了三间平房,在街边,开了一家小吃店。他请了一个厨师,用若萱当小二。   若萱很新鲜。她确实不明白,哥哥要吃药,慢慢调养真气逼毒,以哥哥的医术,开间医馆岂不更好更方便,为什么要开小吃店呢?   李安然道,“人人都要吃饭,并不是人人都吃药的。我开小吃店,是让你磨练一下,亲眼看着你,让你学一学怎么待人接事。来的都是客,一个都不许得罪。”   李若萱连连应了,不干不知道,一干吓一跳。买货,结账,端茶送水,传菜送菜,外加打扫店面,清洗碗筷,里里外外,李若萱从早上忙到深夜,□乏术,累得腰也直不起来。   她于是找李安然叫苦,嚷嚷着不干了,她来到大城市还没来得及玩够,外面很多新鲜的东西,漂亮的衣饰,美味的点心,好玩的,好乐的,都没有一一尝试,整天像个长工一样跑前跑后被哥哥使唤,她是真的不干了,罢工了。   她抱怨,李安然就静静听,大不了安慰两句。她嚷着甩手不干,李安然可就板了脸了。若萱一看哥哥不高兴,就胆怯。原来被哥哥管得习惯了,积威犹在,还是不敢忤逆。   李若萱就头疼,为什么在山上哥哥就是温柔和煦像个宠她的知心的大哥哥好朋友,这一出山,来到人群,又是原来那副样子,什么都要听他的。   要去买菜,买米面。要去买酒,买碗碟器皿。柴米油盐酱醋茶,各色调料,桌椅板凳,想的到的,想不到的,李安然都交给她去办,只是在家里略加指导。东西买贵了,就淡淡说一句,东西卖贱了,说也不说。她一开始毛手毛脚,有时候菜太热,她端出来不注意,烫了摔了,赶上脾气坏不好惹的顾客,一顿责骂叫嚷,她也只敢泪眼汪汪地受着。和顾客发生争执,李安然肯定不问青红皂白责骂她,敢回嘴就训斥得更厉害。   李若萱辛辛苦苦起早摸黑干了一个月,不但没赚,还赔了十两银子。她一个人躲在屋里痛痛快快哭了一场,晚饭也不去吃,不想见哥哥。   李安然安慰了她半晌。跟她说赔钱没关系,哭坏身子可就麻烦了。   第二月就赔了五两,第三个月就不算赔。她已经学会在顾客面前笑脸相迎,受了委屈忍气吞声。她很殷勤地和渐渐熟悉的各色人等打招呼,哥哥姐姐大爷大娘爷爷奶奶叫得那叫一个顺溜。她很娴熟地和卖家讨价还价,颇为老练地挑毛病。众人,渐渐都夸她很能干。   又过年了。很安静,很凡俗的一年。李若萱突然很想家。想菲虹山庄,想四哥,想沈姐姐和晓莲。   她问哥哥,为什么不回去。   李安然沉默,说等他逼出了毒再回去。   李若萱不开心。她不同意哥哥的决定。她想回家。   可是哥哥不同意。于是两个人生气。冷战。   李安然找她说话,她也不理。无论怎么逗她,就是不理。李安然费尽心思跟她套近乎,她还是不理。   这丫头上来拧性子,就是李安然也没办法,总不能,为这朝她发火吧。李安然于是做得很有表率作用,若萱爱理不理,他一如既往讨好妹妹。   李若萱十八岁的二月,她的店赚了五两银子,她抑制不住开心,跑过去和哥哥兴高采烈地说。李安然于是让她拿挣的钱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李若萱出去晃了半天,空着手回来,李安然奇怪,李若萱神秘兮兮地抿着嘴笑,说她要攒起来,赚更多的钱。   李安然恍然心有所感。这丫头真的长大了,开始知道过日子了。   或许,可以让她独挡一面,他,可以安心地耗费内力把毒逼出来,他们,不久就可以回去了吧?   竟然有人来提亲。   对面的卖干货家的儿子小武。和若萱同年,长得憨实,个子不高。若萱对他没有反感,因为离得近经常说话打招呼,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人家会动了娶她的念头!   自然是被哥哥回了。那大男孩像是自尊心受伤,见了她躲躲闪闪的,李若萱突然就很失落。她很纠结。   在静静的夜里,她一遍遍问自己。如果自己不是李安然的妹妹,不是菲虹山庄的大小姐,那么不就是会像现在这样,日夜在繁琐的事件中操劳,然后嫁给一个老实本分的卖干货的儿子,结婚生子,过此一生吗?   不是吗?如果自己就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儿,有一个残疾的哥哥,这样门当户对的婚事,那样老实本分的人,她有权利和资格不同意吗?   天下熙熙攘攘的人,不都是这样庸庸碌碌为衣食奔波操劳的吗?生儿育女,一家人平平安安,吃饱穿暖,就是福分。   她,会有什么不同吗?她的资质,做一个能干的小店的老板娘绰绰有余,做别的,好像也没什么天分。原来在家的时候,在哥哥嫂嫂,在四哥五哥沈姐姐他们身边,自然觉得自己和他们没什么区别,可是,他们都是些风流俊赏的人物,在人群里卓尔不俗,而自己,放在人堆里,泯然众人,再也没办法挑得出来。   对面卖干货的人家,没看上她别的,就是看上她的结实,能干活。   李若萱突然就心口抽痛不安。她突然就觉得恐惧。未来茫然看不到尽头,似乎,是面前繁琐忙乱的日子的无限继续,生命匆匆,转眼百年。   什么都好像没得到,什么也好像没失去。生了,死了。在许多许多年后,没有人知道你曾经生,曾经死。   没人知道。   时光如江海,个体如沙泥。千千万万的生命,已然失去了相貌和色彩,混作一团,随波逐流。   她猛然想起年少时,哥哥逼自己背下的书。那时候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年纪,背不过,就挨打。可是背过了也就是背过了,她那时候,其实还不懂。至少那时她还不懂,书里那些深浓浅淡的情绪。   还是纯真不知愁的年纪,整天愁的怕的是哥哥的责罚和呵斥。念书和学琴,是很艰深的功课,她总觉得自己年幼,有着大把大把的时间,人生是什么,未来怎么过,那都是很遥远的,不需要去想的事。   十六岁那年的夏天,家破人亡,和哥哥逃出来,现在,她已经十八岁了。快两年了,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自己,已然变了好多。   自己有时候都认不出自己来了。脸上改变的容貌,用得太久了,她几乎都以为自己本来就长成那样子。   她干净利落地干活,熟络地采买,高声地叫卖,她有时候自己也会恍然,那个地地道道的市井女子,就是本来的自己,曾经那个娇美骄横的大小姐,不过是一场梦吧。   真真假假,过去和现在,有时候分不清,哪一个更真实。   而这突如其来的提亲,就像尖锐的刺,逼着她去想,去分辨。   让她的心,尖锐地痛。哥哥,如今已经泯然众人粗手粗脚的妹妹,你还想着把她像宝贝一样,嫁给那些高门大户,被一个面如冠玉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温柔宠爱吗?原来李若萱觉得嫁给那样的人没什么不对,可是现在,那是一个过错!   繁华已散,世事消磨。   我已不再是昔日的李若萱,世上再也没有,菲虹山庄的大小姐。   李若萱突而流泪。眼前日复一日的日子,突然让她绝望。如果活下去就是这样的重复,为什么当年还拼死求活?   她哭。她很委屈。   李安然递给她一个帕子。她呜呜哭着接了去,一把鼻涕一把泪。   李安然柔声问她,“怎么了,什么事这么伤心?”   李若萱只是摇头。女孩子就是这样,长大了,有了心事就是跟谁也不说。   李安然莞尔,打趣道,“都说春女善怀。我家若萱也十八岁了,也的确是该嫁人了,不会是,真的看上对面卖干货的小武,被我回了,所以在这儿哭吧?”   李若萱顿时急了,起身恼恨地唤哥哥。李安然顺势拉过她,指着里屋说道,“进去把易容的妆卸了,好好洗洗脸,梳梳头,里面有我给你买的衣服,穿上然后出来见我。”   李若萱懵了,李安然笑道,“还不去。”   李若萱不明所以地露出真容,望着镜子里青春美丽的脸,明眸皓齿,她不禁半是疑惑,这个人,真的是自己吗?   换上哥哥买来的衣服,湖蓝的裙裾,乳白的坎肩,淡淡的香。   李若萱凑到镜子前看着自己,嫣然地笑,有明媚,也有忧伤。   她出来的时候,站在李安然面前,几乎有些拘谨不自然。李安然不知什么时候买了一架琴,就架在桌上,对她道,“来,过来给哥哥弹一曲,弹你四哥的那首短离歌。”   李若萱茫然道,“短离歌?”   李安然笑道,“连这也忘了。还是你自己填的词。”   李若萱忽然想起。那也曾经是明媚的春日,家里的花园开满了杏花,她一日读书,杏花飞落,偶尔写了几首小曲子,偏偏被几个哥哥发现了,他们都跑来看,一边笑,四哥还顺手谱了曲,嫂嫂煮了壶茶,大家嘻嘻哈哈一下午。   曲子都很短,四哥做的欢哗,急促而寥落。   李若萱坐在琴旁,手握琴上,忽而感慨,这是何曾熟悉但又是久违的东西。当时心里爱慕四哥,在这上面没少下功夫。   想起那个下午,那场欢笑,那些欢盛的永不会再来的日子。   未成曲,先有情,尽管曲子欢哗,急促而寥落。   “君骑白马今晨过,青枫树下唱离歌。君未回眸君未笑,明眸皓齿成蹉跎。”   当日的五首小曲子,四哥只看上了这首,旋律稍有变化的叠唱,她还记得四哥的襟怀间落满了杏花。   弄弦,生疏了。她每日厮磨的是柴米油盐,穿梭往来,蒸饭端菜,她每天拨弄的是算盘,她提笔记下的是账目。   可是想起来往事,内心是那样柔软而伤感。手指弹出的声音,一瞬间充满了心灵的温度。   李安然仰头闭目听。哥哥也在,想,那些旧日的时光吗?   李安然回眸望着她,若萱的眼里闪动着泪光。   他道,“很快就娴熟了。你拥有的技艺,即便荒废已久,也是无法忘却的。今日听这琴里,多了一种味道,是从前的你,永远弹不出来的味道。知道是什么吗?”   李若萱没有说话。回忆繁华往事,人总是有沧桑的味道。   李安然笑了,说道,“有时候,还会想起你四哥吗?”   李若萱望着哥哥,不解。   李安然道,“那个时候,你心里不是偷偷喜欢你四哥吗?拼命练琴想讨他欢心。”   李若萱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李安然道,“那没什么,女孩子,都难免的,我们也都是从那样的年龄过来的。这并不妨碍大家都宠你。偷偷喜欢一个人,并不一定要去拥有,喜欢就是喜欢而已。这事不但我知道,你四哥也知道,就你那点小心思,哪里能瞒得过我们去。你四哥十多年在脂粉堆里,女孩子的小心事,他不用看,也知道。”   李若萱的脸一下子就烧起来。   李安然道,“突然和你说这些,实在是因为,看你一个人在这儿难受了,我心疼。”   李若萱的泪,偷偷地流出来。李安然道,“你还在怪哥哥,把你放在前面的小吃店里,使唤消磨你吗?”   李若萱被说中心事,低下头,流泪。   李安然道,“本来我也可以不让你过这种日子。我也不计较你是赚钱还是赔钱。也不是喜欢看你被人欺负得呜呜直哭,然后我还骂你。更不想把你嫁给小武那样的孩子,让你庸庸碌碌一辈子。”   李若萱低着头泪如雨下。   李安然道,“这样的生活,虽说没什么不好,但是如果没有足够的悟性去欣赏和享受,凡庸的生活就是一种毒药。若萱你就没有那种顿悟心,所以你会痛苦,觉得这样下去长无尽头,没有希望,甚至只能找小武那样的孩子嫁了,这辈子就完了。”   李若萱哭道,“哥哥,你别说了。”   李安然道,“其实哥哥这么做,只是想磨练你,打磨你的性子,让你看事更通透些,做事更圆滑些。你的样子变丑了,也没有强硬的背景,一切靠你自己,想赚钱当然不容易。小吃店虽小,却是人生百态,形形色色的人,能增加你阅人的经历。看你和那些地痞流氓,和胡搅蛮缠的人也能周旋,你拿着辛辛苦苦赚的银子在琳琅满目的街上逛了一圈舍不得花,我就知道,若萱你长大了。可是我忘了,格局小,气场就小。小家小户的生活久了,人的胆子就慢慢变小,安于现状,再无进取心。你现在还会为这种生活不甘心,还会痛苦,若是再消磨上三年五载,你怕也就会顺应了,开开心心做了小老板娘。”   李安然说到最后的时候,就笑了,颇有几分调侃。李若萱在一旁抽泣着,娇嗔地扬拳要打他。   李安然笑道,“每个人想要的生活是不一样的。我们现在的生活,是起点也可以,是终点也可以,可是不能是人生的全过程。我逼着你念了那么多年书,打着骂着要你练功,最终并不是要你开一家小吃店的。人总要多经历过,才算是完满。一辈子大事情小事情都要做。出身市井,心中也要有大格局大气魄,出身名门,胸怀也要有平常心小天地。我和你四哥,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换上破衣服敛去锋芒,看人的脸色,低三下四点头哈腰侍候人打杂样样精通。心中有情志,什么样的生活有什么关系呢,有大风大浪需要面对的时候,挺得出来就可以。要知道特立独行有特立独行的风骨,随波逐流有随波逐流的智慧。没有风云际会的机会,那平平静静度日,也是欢享人生的方式。人总要进退自如,穷达都得学着快乐。哥哥能理解你现在的苦恼,不仅仅是因为乏味的生活,更主要是缺少自己心爱的人。觉得和自己心仪仰慕的人,远隔云端。”   李若萱娇痴地扑在李安然怀里,撒娇地唤哥哥。   李安然抚着她的头,笑道,“你知道吗,我也是像你一样过来的。我从三岁开始,直到二十岁,练功读书,三更睡五更起,从未废退。可是孟伯伯放开我的第一天,就是让我去镇上的各种小铺去做工。整整十个月,我在各种各样的铺子里,包括赌场妓院,都帮过忙。孟伯伯怕我们镇上的人太良善,还花钱故意请人去找我的麻烦,我处理得不好,回去就被他骂。”   李若萱听着哥哥的经历就很开心。她笑道,“像你骂我一样骂你吗?”   李安然笑道,“坏丫头你听着解恨了是不是?”   李若萱道,“我只是奇怪,你挨骂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平日都是你骂我,没有人骂你耶!”   李安然道,“我挨骂了也和你一样,低着头不敢吭气,认错,然后改。不过可不敢像你一样,动不动就哭。”   李若萱撅嘴,李安然则满脸笑,捏着她的脸颊道,“刚才还怨恨我委屈你,现在又跑我怀里干什么。前些日子,不是好久不理我吗?”   李若萱有点不好意思,伏在哥哥怀里笑道,“哥哥你怎的小心眼了,还和我一般见识!”   李安然拥着她,满足地叹口气,说道,“想来你在我身边已经五年了,看着你一点一滴长大,一起经历这么多风雨凶险,现在想想有一天会突然有人要把我妹妹抢走,娶了去,还真是很心痛,舍不得。”   李若萱娇憨地叫道,“哥哥~”   李安然笑道,“小丫头不用紧张,我舍不得也不会留着不嫁,这女大不中留,我想留也留不住!”   李若萱用小拳头捶着哥哥的肩,跳下地道,“我不和你说了,你就知道取笑我!”   李安然道,“小吃店都赚钱了,以后请个人吧,你别那么忙,整天那么辛苦。”   李若萱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道,“哥哥我一个人能行的,都已经习惯了。”   李安然道,“老大不小了,还不学着做几样菜吗?即便将来不用你下厨,有门手艺总有机会讨好相公。”   李若萱脸红了,嘴硬道,“你,你就是想让我学做菜,好把师傅辞掉,雇个小工可比雇个师傅便宜多了!”   李安然笑。说道,“女孩子学做菜怎么了,连我都会做几样拿手菜。过几天我要闭关几日,你做点好吃的,想让你慰劳慰劳我,不行吗?”   李若萱一下子很警觉,怔了一下,惊喜地凑过去,低声道,“哥哥你,要把毒逼出去吗?内力够了吗?可以了吗?”   李安然道,“现在毒已经被逼到了膝盖下,想最后一鼓作气,试一试。”   李若萱无来由有一点紧张,“那,要我怎么做!”   李安然道,“别的不需要,如果成功了,逼出毒以后,我会非常虚弱,内力耗损殆尽,总要十多天时间慢慢生发回归。你别闯祸,少外出,陪护我几天,别再像平日一样给我气受就好。”   哥哥在笑,李若萱不依地嚷道,“哥哥!人家都听你话,谁敢给你气受,做错事还不是被你骂!”   李安然笑道,“我骂你也没有不理你啊!怎么说都不理,我差点就被你气得吐血。”   李若萱气极,李安然马上道,“你看,还和我吹胡子瞪眼。”   李若萱转而笑,亲昵地扑在哥哥怀里,伏在哥哥肩膀上给了哥哥一个大大的快乐拥抱。哥哥可以逼毒了,然后,就可以走路了! 第133章 救美的故人   李安然安安静静在后院逼毒。阳春三月,天地清明,草木萌发,院子里的杏树开出繁盛的花。   小吃店还在营业,请了一个勤快伶俐的店小二,李若萱偶尔照看一下,到店里街上露露脸,绝大多数时间留在后院里,为李安然护卫。   夜里明月高悬,银辉水一样泻下来,照在盛开的杏花上。李若萱半卧在杏树下的藤椅上,看着繁盛的白如雪的杏花,闻着淡淡的沁人的香。   远处是高远幽蓝的夜幕,有淡淡的云,极少的清亮的星。   有舒适的风,带着春日微醺的味道。   风过有星星点点的落花,疏疏淡淡的飘落。   落花有声音吗?李若萱听到碎屑般,轻轻坠落的声音。   不是落花有声音,而是有一个黑衣人飘落下来。   李若萱一个激灵站起来,拦在了黑衣人面前。   她握住剑,没有言语。这一年来,生活一向很平静。哥哥在逼毒,她本来以为,会一如既往平静地过去。他们并没有露出马脚,她想不出来,他们有什么破绽。   可是偏偏在这时候,来了个黑衣人。   黑衣人望着她。从杏树下钻出来的小姑娘,随时准备拼命的小姑娘。   对峙。   然后黑衣人出招。他用得是剑。剑如霜雪。   李若萱也用剑。很普通的,街上一两银子能买三四把。   黑衣人的剑很凌厉。快。闪电般的光,很阴狠的攻击。   李若萱的剑精妙。有时候分不出是在防守,还是在进攻。几乎在黑衣人认为已经杀了她的时候,她成功地化解开,还攻了过去。   黑衣人有片刻的停歇。李若萱的剑招不诡异,很纯正,可是太过高妙,几乎完美无缺。   他一时想不起这会是出于谁的手法。出自什么门派。眼前的女子内力青涩,不能够完全发挥剑招的威力,否则,堪比玉树欧阳。   黑衣人突然不想杀她,想掳走她。   偏偏李若萱,尽管这些日子练剑有些荒疏,可也不是谁想掳走就能掳走的。   黑衣人突下杀招。强劲的内力,剑刃在空气中细细地呼啸着,李若萱有一种深水灌顶的窒息。   本来她的剑格住了对手的剑,她顺势一转就可以消解对方的力量,可是她的剑在格住对手剑的一瞬间,断掉。   剑术再高妙,没有强大的内力支撑,也是如同花拳绣腿。   李若萱摔在地上,来不及感受疼痛,后领的衣服被抓起,整个人被拎起来,扛在肩上。   然后黑衣人顿住。很久很久,一点点倒下去。   李若萱在地上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抹平右手食指尖上竖起的细细的针,拍拍手,吃痛地揉揉肩,抚抚胸口。很疼。受内伤不是开玩笑,很疼的。   里面传来李安然的询问声,“丫头,你没事吧?”   李若萱说没事,凑过去摘下黑衣人的蒙面,黑衣人紧逼的眼突然睁开,甚至还带着促狭的微笑。   李若萱一声惊呼,人已经被黑衣人掐住脖子搂在怀里,李若萱右肘向后猛击,黑衣人吃痛,右臂死死勒住若萱的颈项,若萱呼吸不畅,死死向后仰,嘴里的暗器“扑”一下喷出。   黑衣人不曾提防,躲闪,李若萱干脆猱身而上,袭击黑衣人的咽喉。   黑衣人不想这看似普通的小丫头竟然如此难缠,右面脸颊被暗器伤出血来,一向爱惜的容貌险些遭到毁损,顿时杀机立现。反手一个剑花甩了过来,明晃晃的。   李若萱就地一滚,避开,看见黑衣人净白的脸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流着淋漓的血。   李若萱无剑可拿,当下闪身避剑的同时举起刚刚小憩的藤椅,虽然笨拙,竟然也避开了两招。   黑衣人内力远远强于她,李若萱知哥哥正在逼毒,长久争斗下去会让哥哥担心分神,一旦真气错乱,后果不堪设想。当下翻身杏树上躲开一剑,杏树瞬间摇摇欲坠落英缤纷。   李若萱娇声道,“我用暗器了!”   抓着把杏花扬了过去。黑衣人忌惮她的暗器,收剑防守。   李若萱趁他收剑防守的间隙,飞也似的运起轻功,逃出院墙之外去。   出了院落就是街巷,李若萱几个起落,窜到那平日车水马龙的大街之上,三更已过,四下无人。   她本来想到了街上大喊捉贼,仗着自己和左邻右舍熟悉,引人来吓退黑衣人,不想黑衣人轻功远胜于她,她喊声未出口,就被追上来的黑衣人从后面扼了咽喉。   她挣扎了几下,被扼得更紧,黑衣人从后面猛击她头部,若萱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她是被摔醒的,身子狠狠地撞在冰冷的地上。李若萱惊恐地瞪着黑衣人,黑衣人浅笑着揉着腕子,不远处一个穿着破旧的卖字先生从睡梦中惊醒,做出一种惊恐吓傻的表情。   黑衣人示意卖字先生出去。卖字先生仓皇惊恐地向门外挪动,李若萱环顾四周,发现是一所破庙。   头顶就是如来佛祖,今夜这里想要发生什么。   黑衣人凑过去冷峭地向后抓若萱的头发,强制若萱仰起头来。冰凉戏弄的手指抚上若萱的颈项,向上游走,然后捏住若萱的下巴。   黑衣人的声音沙哑,他盯着若萱的脸在盈盈地笑,“你还真就是长得丑了点,功夫倒真不错,可惜的是,我血蝙蝠不爱才,只爱色。”   李若萱被血蝙蝠紧紧地勒着头发,仰着头,看见的是高大的破败的泥佛,落满尘埃。   她对血蝙蝠苦笑了一下,说道,“既是嫌我长得丑,你还费事把我掳出来干什么。”   若萱说话的时候,眼睛清灵灵地望着血蝙蝠,血蝙蝠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地“咦”了一声。   他的手指抚上了若萱的眼角,玩味笑道,“刚刚发现,你的眼睛很漂亮。看得久了,似乎也不是那么丑了,隐隐约约,哪里,有股说不出的味道。”   若萱笑,“若是你觉得我不够丑,那就尽管享用好了,反正掳都已经掳来了,想来你一贯看的都是美女,今天换个丑的,也挺新鲜。”   血蝙蝠的头凑得更近了,手指轻轻触摸若萱的鼻头,他满脸笑,温柔道,“小丫头几岁了,现在这样子还能和我说话,想来还真是难得。”   李若萱道,“我可不可以问你个问题。”   血蝙蝠道,“你说。”   李若萱道,“你享用之后,要杀掉吗?”   血蝙蝠审视地望着李若萱,狐疑地笑,问道,“你还有心思关心这个问题。”   李若萱道,“当然。如果受辱之后还是一死,那还要受辱干什么。”   血蝙蝠道,“你不想死是不是?”   李若萱道,“是,名节哪里比命更重要。”   血蝙蝠细细地望着李若萱,摇头道,“你和别的女孩子,还真是不一样。有趣,你知不知道,一个聪明的女孩子,就不应该让我这样的人喜欢。”   李若萱道,“我这么丑,你怎么就会喜欢。”   血蝙蝠道,“对,你说的很对。”   血蝙蝠一把抓住李若萱的腕子,一脸欢盛的笑,他轻轻一勾若萱的镯子,镯子断裂开,迷药洒了出来。   他勾住若萱的脸道,“傻丫头,在我这惯用迷药的人面前,你怎么可以再用迷药呢?”   李若萱道,“对不起,我差点就忘了。采花贼是不怕迷药的。”   血蝙蝠摇头纠正道,“你不是差点忘了,你是已经忘了。世界上最烈的迷药,也迷不倒我血蝙蝠。”   李若萱突然嫣然一笑,“最厉害的迷药迷不倒你,那最厉害的毒药,毒不毒得倒?”   血蝙蝠毒发。他猛虎一样扑过来,李若萱闪身,飞起一脚踹过去。   血蝙蝠被踹出两丈余,落地,李若萱无暇再战,只想着往外跑。她对杀人不感兴趣,她只想脱身。   不想人在求生的危急时刻总会迸发出可怕的力量,已经毒发的血蝙蝠凌空反扑,李若萱一脚已经踏出了庙门,又被他掐着脖子抓了回去。   脉门被他控制,咽喉被他扼着,血蝙蝠简短地命令,“解药!”   李若萱道,“你放了我就给你!”   血蝙蝠手臂狠狠地用力,李若萱不能呼吸,身体凌空,双脚不停地挣扎。血蝙蝠冷然道,“不拿出解药我就先杀了你!”   他说着,手臂微微松了,李若萱恢复些喘息,血蝙蝠道,“说,解药在哪里,我自己拿!”   李若萱道,“在,在家里。”   血蝙蝠胸口绞痛,嗓子一甜,一口血就要喷出来,他强自忍住,手上微微用了用力,凑在李若萱耳边道,“你休耍花招,快把解药拿出来,否则我死之前一样让你回不了家。”   李若萱道,“在我腰间里,你自己拿。”   血蝙蝠空余的手摸过去,没有。他扼紧李若萱的咽喉,恼怒道,“你耍我!”   李若萱吃力道,“或许刚才打斗的时候丢了,我们,回我家去取。”   血蝙蝠怒笑道,“和我耍花样,你个小丫头剑法已经了得,回了家,那个白头发的废人能饶我?快点,交出来,否则,我就杀了你!”   李若萱一股窜火上来,银牙一咬,身体猛地向后顶,血蝙蝠竟生生被她顶退了好几步,趁血蝙蝠站立不稳,李若萱仰身踢腿,朝血蝙蝠的头脸踢去,血蝙蝠忽而避开,松开了李若萱。   李若萱突然不想走了,她出招就朝血蝙蝠扑过去,反正他为了解药也不会饶过自己,那就拼吧,先下手为强吧!   可毕竟血蝙蝠无论内力还是格斗的经验都远高于李若萱,李若萱被他狠狠地踹翻在地上,她先前本来被他震伤了,此时挨了这一窝心脚,越发支持不住,扑在地上,当时就喷出血来。   血蝙蝠急狂,整个人如同小兽一样扑过来,李若萱咬牙欲拼斗,那个卖字先生闪身拦在前面。   血蝙蝠的招数尽数打在卖字先生身上,李若萱也看的不是很清晰,好像卖字先生只是轻轻地一侧身,一拨,一挥,血蝙蝠就直直地摔出去,撞在佛祖身上,一声闷哼,连同佛祖一起,轰然倒塌。   李若萱泄了一口气。卖字先生回身静静地望着她,看不出悲喜,他的手指却在轻轻地抖动。   李若萱挣扎着撑起身子,卖字先生盯着她嘴角流出的血,突然就很心疼。   李若萱扑在他的脚下,卖字先生伸手扶住若萱,若萱吃力道,“救我!”   若萱气力不支倒在他的臂弯,卖字先生看着若萱苍白陌生的小脸,手又是轻微地抖了一下。然后借着月光,他看清了,这个女孩子,易容了。   他的心突而跳起来,剧烈地跳。   李若萱悠悠醒来,天已大亮,仔细看,却是一家客栈,卖字先生伏在桌上睡着。   她“呀”一声跳起来,卖字先生已然起身,望着她。   她想起自己昨夜是受了伤了,可是这一早起来,胸中并没有太多疼痛难受的感觉,知道是卖字先生帮自己疗伤了。   她突然就有一点结巴,她突然不知道怎么去感谢人家。为人疗伤,是很耗损自身的。而且自己胸口有一团温和温暖之气,那是服了很好的内伤药的表现。   她无措地看着卖字先生,卖字先生有一张方正温和的脸,整个人看起来略微苍白文弱,但眸子很黑很亮,笑容很温柔熨帖。   卖字先生对她轻轻笑,问道,“姑娘你,无大碍了吧?”   李若萱怔怔地点点头,然后醒悟过来应该谢人家,她刚要跪下,卖字先生一把扶起,说道,“路见不平,理应拔刀相助,姑娘何故多礼。”   李若萱听他的声音,二分懒散,三分温柔,四分清透。不知道哪里有些熟悉,很亲切。   不及回味分辨,李若萱道,“我家在东大街桂花胡同三十二号,开了一家小吃铺,唤作贵客来。还未请教恩公尊姓大名,救命之恩,容日后回报。”   卖字先生小笑道,“在下方青,一个测字卖字的先生,初来乍到,打算在东大街南口摆个小摊,日后就是街坊邻居,还望姑娘你多多照顾。”   李若萱扬眉笑道,“大恩不言谢,恩公你一人在外,日后就来我的小吃店吃饭吧,平常饭菜不入席面,恩公能去就是赏脸,不准提钱。”   卖字先生与若萱寒暄几句,若萱心里惦记哥哥,很快告辞,飞也似的往家跑。   一推门李安然倒在院里的地上,似乎力已用尽。李若萱眼一热,扑上去扶起抱在怀里,唤哥哥。   李安然虚弱地睁开眼,见了若萱,舒了口气,身体又直直往下倒,李若萱心惊,急道,“哥哥,哥哥你怎么了!”   李安然闭上眼,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或许如果有力气,就会给若萱一巴掌。这死丫头,有危险,她一个人跑到外面去,想要急死人吗?   如果昨夜李若萱把人引到屋里去,他黑雷在侧,总有办法击毙,谁知道她竟然往外引,听来人用招的风声,若萱很难胜。   若是若萱有个三长两短,要后悔死他吗?   逼毒之前就告诫她,要她有危险就把敌人引到屋里,大不了他前功尽弃,真气错乱,伤上加伤但总不至于会死,总好过,她被人杀了。   这个死丫头,竟然不听话,竟然自己冒险往外引。她长大了,有自己主意了,李安然突然觉得管不住她了。   看她平安回来,李安然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其实很想和她发脾气。奈何他没有力气。   他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不敢运真气往下逼毒。就是等着,或许若萱打不过人家会逃回家避难,他好有力气反戈一击。可是等不到声息。   僵持太久,药行将用尽,再不逼毒就会被毒反戈,那是比真气错乱还要严重的后果,他也只好狠下心。   若萱已经学了不少的本领,她或许只是受伤了,他必须出去唤人去寻。他在房里喊人,没人应。从房间到院门那么短的一段路,他坐不上轮椅,来爬的,筋疲力尽,就是爬不出去。   李安然突然就痛恨自己。很痛恨很痛恨。爹娘死了,燕儿和孩子死了,若是若萱也出了意外,那他还要活着干什么,半死不活,像条断了尾巴的壁虎,伏在地上一步步爬着活着干什么!   干什么!李安然恨而绝望。   李若萱汤汤水水的悉心照料,熬好备下的药,给哥哥将养。李安然整整一天阴着脸不理她,她自然大气也不敢喘。   可是哥哥铁青着脸,隐忍着怒气,不理会,不言不语,让李若萱觉得怕。   哥哥貌似从来没这样严厉。原来他发再大的脾气,大不了打一顿骂一顿,打了骂了他自己就心疼急着安慰,即便不安慰,自己若是凑过去,他从来都是敞开胸怀一脸微笑着接纳,从来没有不理自己啊!   这样黑着脸不言不语,李若萱就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来。哥哥肯定是担心自己才这样的,可是昨夜九死一生的情形,他就不问一句吗?   李若萱无措地在一旁站着,李安然躺在床上,脸背向妹妹。   冰山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这可不像是李安然的风格。何况他拒绝的还是自己一向疼爱的妹妹。   李若萱傻乎乎地站了半天,见哥哥不理,生气得厉害,也不敢说话,只好低着脑袋沉默地往外走,行至门口,突然听到李安然道,“你给我回来!”   望着若萱脸上现出的惊喜,李安然让她到床边来。见若萱低着脑袋等着挨骂,李安然叹气道,“我知道,你是想护着我。可是逼毒疗伤,出了意外大不了我真的残疾了,或许真气错乱,伤了内脏我再老上十年二十年,或许以后我再也不能用武功了,可这些,能比你的命重要吗!如果像我现在,把毒逼了出去,我成功了,然后你死了,你是不是想痛死你哥哥!”   李若萱不言语,偷偷抽泣。李安然道,“夫妻朋友,兄弟姐妹,是要彼此相爱,为了对方有时候可以不顾惜自己。可是有了危险,你第一个想要找的人,才是你最亲的人。我们兄妹俩九死一生,相依为命,出了意外你不肯听话,为了顾及我冒死犯险,两害相权取其轻,护住你的命我受一点伤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肯,宁愿自己死,什么时候就和哥哥,如此生疏了!”   李若萱忽地泪如雨下,跪在地上伏在哥哥怀里大哭。李安然道,“你现在和我哭,你若是死了,我去找谁哭去!”   李安然说着,眼角流下泪来。李若萱哭得稀里哗啦,李安然索性不说话。   李安然话里的“生疏”让若萱又是感怀又是委屈。她知道哥哥可能会很重地责骂她,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从哥哥嘴里蹦出“生疏”来。这两个字就像一根刺,刺得她的心疼,原来他拼死保护自己的时候,他怎么没有说生疏。现在自己护着他,就是生疏了!   她没有顶嘴,只是哭。李安然忍不住爱抚地摸着她的头,问她,“别哭了,谁救你的?”   李若萱抽泣着,很纳闷,哥哥怎么知道有人救了她?   李安然道,“你不是他的对手,即便你用毒,能胜,也是一身伤,不可能这样完好无缺地回来,谁救的你?”   李若萱道,“他,他说他叫方青,是一个,卖字先生。”   李安然道,“如何出手。”   李若萱道,“没,没看清楚,好像很简单地几个动作,这样一闪,一拨,一挥袖子,然后,那个血蝙蝠,就摔在破庙里的佛身上,死了。”   李安然沉吟半晌,不说话。李若萱望着他补充道,“他说,他要在咱们这条街的南口摆一个测字卖字的摊,以后就是邻居了。”   李安然道,“那好,等我好一点,过去拜谢人家吧。”   李若萱不说话,讪讪地要告辞。李安然突然软下口气,温柔道,“若萱,来,过来让哥哥好好看看。”   李若萱看了哥哥一天脸色,挨了骂,一顿哭,李安然突然温和疼爱,让她反而有点拘谨。蹲在哥哥身边,李安然疼爱地抚着她的头,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见哥哥动情,李若萱刚擦干的泪又一下子漾出来。李安然道,“傻丫头,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多害怕你出事吗,我恨我自己,真的比杀了我还让我难受。你怎么就那么傻呢,是不是想吓死哥哥!以后千万不许了,再也不许了,知道了没有!”   李若萱连连点头,李安然道,“你这是好好回来了,否则我这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一开始讲得好好的,有危险往屋里引,你怎么就不听话了!是不是你长大了,有自己主意了,就再不听我的话了!”   李若萱不说话,抽泣。李安然道,“我也不骂你,你现在好好活着,我生气,骂你,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气你骂你,可是到哪里找你这个人去!罢了,你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去吧。”   李若萱躺在床上,脑子很乱,心很软。哥哥舍不得自己,自己也舍不得哥哥。可是哥哥就是霸道,当年遭遇玉树欧阳,他头发也白了,眼睛也瞎了,命也差点没了,还嘱咐让自己逃生。现在她为他冒险,就是犯错,要挨他骂,受他责备。在他眼中,自己老是需要保护的小孩子。   只是她恼恨不起来。现在哥哥不管做什么,她都只会心疼,不会恼恨。即便是觉得委屈,她或许会哭,也不会顶嘴。在这世界上,还会有谁,因为自己犯险,生这么大气?宁愿他自己受伤,也要顾及她的安危?   一整天,很疲惫。李若萱很快入睡。睡前突然想起儒雅的方青白皙的脸,还有他的声音。半是陌生半是熟悉的声音。 第134章 雪上加霜   第七天,李安然刚刚能起身。若萱在一旁护着,他尝试着走了几步,腿软,全身都软。   毒没了,内力耗损巨大,要慢慢恢复,李安然大病初愈,灰白虚弱,提不起力气。   那天他一大早就心慌意乱,心揪得难受,压抑得几乎窒息。   一大早,黑雷突然就坏了。毫无征兆,没有来由,一根最紧要的弹簧,突然就绷断了,“当”的一声响。   李安然心惊肉跳。他的预感很不好。他怕若萱太紧张,没敢告诉她黑雷的事,只是告诉她别去开张了,也不要出门。   若萱倒是很听话。可是黄昏傍晚的时候,李若萱做饭,家里的盐没了。若萱和他招呼了一声,就跑出去买盐。   李安然阻止不及,想来斜对面就是杂货铺,那么近的距离应该没有什么事。   不想李若萱兴高采烈地领进一个人来。李安然看到那个人,心里难受的感觉一下子就没有了。   就是他了。该来的总要来。避免不了。   付清流。   付清流很狐疑地望着李安然。李若萱亲近地拉着付清流的胳臂,唤着,“哥哥,你看谁来了!”   若萱这傻丫头,还很开心高兴。   李安然淡淡笑,“大哥,好久不见了。坐。”   付清流没有坐。他盯了李安然许久,也没有说话。   没心少肺的李若萱一边招呼付清流,一边道,“大哥是不是不认识哥哥了,哥哥的头发白了,刚刚逼出毒,内力空虚,不能随意走动,过些日子就好了!”   李安然真希望,若萱的话少些。   付清流不说话,半眯了眼望着李安然。李安然平静地回望着他。   李若萱突然感到气场不对。她不安地望了望这两个人,朝哥哥身边靠近。   李安然突然道,“我们是二十四年的兄弟,是不是?从我四岁那年起,我就叫你大哥。”   付清流冷笑道,“你是叫我大哥,可是你什么时候把我当成兄弟!”   李安然道,“大哥何出此言。”   付清流阴冷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从小我就不如你!我比你大,可是义父处处偏心你,什么本领都教给你,你做什么都让他满意,我做什么也不行,你名义上叫我大哥,可是我跟个端茶做饭的下人有什么区别!你知不知道我从小就妒忌你,妒忌你为什么你就那么聪明,为什么我下了苦功,拼死拼活就是处处不如你!”   李安然无话可说。   付清流恨恨道,“我们从小为兄弟,可是你后来的兄弟哪一个不比我的地位高!你们谈笑耍闹,我这个做大哥的总是在最不显眼的地方,扮演最微不足道的角色。你待他们,哪个不比待我好!连我看上你一个婢女,你也不给,在你心目中,我这个大哥,难道都不如一个婢女吗!”   李安然静静地听着。付清流越发激动,说道,“我在你手下,为你东奔西跑,兢兢业业,可是你竟然连一个婢女都不给我!她不过是你手下的婢女,说要做生意,你安排她师从你们菲虹山庄最厉害的师傅,让她一个小丫头掌管最重要的信息和账目,而我呢,你表面礼遇,我却只能在你核心之外游晃,你什么时候把我当成自己人了!”   李安然默不作声。   付清流道,“你偷偷组建了白衣堂,收了那么多徒弟,你可曾向我透露过一点半点!你菲虹山庄出事了,有你白衣堂令牌的是楚狂,而我,跟着你一起家破人亡,却一直被你蒙在鼓里!你哪里把我当成是你的兄弟!”   李安然无话,付清流吼道,“你说话啊,你可曾把我当成是你的兄弟!”   李安然道,“你一直都是我的兄弟,从我四岁那年起,从孟伯伯把你领回家那天起,你就是我的大哥,这一点,从来都没有改变过。有些事情,是我思虑不周,但因为你是我大哥,我想,你了解我,你应该不会怪我。你若是生气,质问我,骂我,甚至打架都没关系,可是大哥你,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方式。”   付清流冷峭道,“你说得好听,我敢骂你吗?会和你打架?你是谁啊,从小就处处比我强,你是菲虹山庄的少主人,名满天下的李安然,我做大哥的仰仗你,事事听你的,连我最心爱的女人,你淡淡一句话,就夺了去,你知道爱而不得的痛苦吗?你知道吗!”   李安然仰天闭目,叹了口气。   付清流道,“你春风得意,拥有盛名和美丽女人的仰慕。你娶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可是你想过我吗,我没有太高的要求,不过是看上了你府上的小丫鬟。是不是在你心里,我一个做大哥的就配不上一个小丫鬟!”   李安然没说话。付清流突然也不说话。   沉寂的对峙。良久李安然道,“都是我的错,大哥你要怎么处置才能消气。”   付清流红了眼睛,攥拳的手在轻轻地颤抖。   李安然叹气道,“是我的错,可是我们毕竟做了二十多年的兄弟,就为了一个女人,不顾兄弟的情义吗?大哥,记得小时候,我晚上读书饿,你总是熬夜不睡,烤红薯给我吃,你从小都是对我最好的。”   付清流切齿道,“不要说了,我从小侍候你,是不是就一辈子侍候你!我对你好,你对我好了吗?”   李安然道,“我对不起你,任凭你做哥哥的处置,千错万错我一个人的错,要打要杀随你,行吗?”   付清流突然吼道,“不行!”   李若萱横在哥哥面前,拔出剑来。李安然道,“若萱你退下!”   李若萱不动,李安然呵斥道,“我让你退下!听见了没!”   李若萱听着哥哥严厉的口气,迟疑着,放下剑退到李安然身后。   付清流血红着眼睛,整个身体都在微微的颤抖。他上前一把抓住李安然,狠狠地一拳打在李安然的腹部,李安然隐忍地发出一声闷哼。   接连又是两拳,李安然一下子摔在地上,嘴角渗出血来。   李若萱扑过去护住哥哥,在付清流面前拔出剑来。付清流突然一声低吼,拔剑冲了上去。   付清流从小练剑,练了二十年。他资质一般,但是他勤奋。   李若萱从哥哥那里学的剑招虽然高妙,但是她练的时间短,刚受伤过伤,她的资质也一般,还时有荒疏。   所以较量的结果不言而喻,李若萱败,被付清流打飞出去。落在李安然的脚下。   付清流赢得并不很轻松,可毕竟他赢了。   他看着李安然挣扎着要去扶妹妹,突然就咧着嘴笑了,他很轻松地踱到李安然身边,伸脚踩住李若萱的背。他对李安然道,“跟你要一个婢女你舍不得,今天我就要她,你的亲妹妹,我看你给不给。”   他说着,脚微微用力,李若萱在他脚下痛得叫了一声。   付清流弯腰轻挑地捏弄李若萱的脸,对李安然笑道,“你心疼吗?你这一个宝贝妹妹,我不嫌弃她刁蛮任性,给了我吧,成全一段我们的兄弟情义,哈哈哈”付清流笑着,低头托起李若萱的脸,就欲轻薄。   李若萱嘴里有暗器,当下就射了出去,付清流似乎有防备,竟然侧身躲了过去。   他起身拍拍手,松开脚,对李安然道,“这个丫头被你宠得无法无天了,和你一样喜欢暗器伤人。你不是说我是你大哥吗,我这就替你好好教训教训她,就让她最后趴在我脚下求我,求我饶了她,就让她最后自己脱光衣服,求我要了她!你不是疼她吗,你对我这个大哥无所谓,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疼妹妹。”   付清流说完,一脚把若萱踢飞,狠狠地摔在地上,不及若萱喘息,他欲冲上去拳打脚踢,李安然中途抱住他的腿,说道,“大哥,你何必跟她一般见识,你生我的气,打我骂我就是了,饶了若萱吧,她有错,留着日后慢慢教训就是。”   付清流哼了一声,一脚踢开李安然,一步步朝若萱走去。若萱仇恨地盯着他,挣扎着起身,被付清流两招制服。   一顿毒打。李安然不忍看,爬过去抱住付清流的腿,被付清流一脚踢开。付清流叫嚣道,“你心疼了是不是!你也知道心疼!看来亲生的就是亲生的,我一个外来的,就可以随意欺负是不是!就连婢女也不如是不是!”   李安然吼道,“你住手!”   付清流又狠狠地踢了若萱两脚,笑道,“你让住手就住手啊,你是不是以为真的每个人都要听你的话!”   李安然闭上眼,平静道,“你放过若萱,你恨我,就冲我来。”   付清流忽而无赖地笑道,“冲你来,好啊,可是冲你来,有折磨这丫头让人过瘾吗?我会杀你,可在你死之前,看看你的亲妹妹怎么受罪,怎么被人强*奸,这可是一场绝妙的大戏,比你的暗器还要绝妙天下。你放心,杀了你我也不会弄死她,我还要明媒正娶她过门,日日折磨她!让人看看你这无所不能的李安然,拼了命,却连个妹妹也保不住!”   李安然静静道,“你就这么恨我吗?”   付清流听李安然的语调,知道他杀机已现。他突然有一点紧张。他当然了解李安然。   李安然缓声对他道,“我大伤初愈,打不过你,是不是,我也毒不死你?”   付清流突然笑了,哈哈大笑。   付清流恐惧。但是,他还是笑了。他回头望着李安然,嘴角是意犹未尽的笑,他说道,“你能杀我,还会等到现在吗?我就赌你,杀不了我。”   李安然道,“那试试看。”   付清流迟疑刹那,望向李安然道,“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刻很久了,我们从小长到大,我会不了解你?你身上的毒,我一早就配好了解药。那我们就赌一赌,看谁赢。”   付清流狠绝地一笑,伸手抓起地上的李若萱,一把就撕开若萱的衣服,露出白皙的肩背。   李安然没动。   若萱一声惊呼。付清流抓着若萱的头发向后扯,若萱疼得高高地仰着头,龇牙咧嘴。   他的手一点点撕下若萱的衣服,在若萱光*裸的乳上肆意地揉抓。   李安然的眼睛红了,一下子冲了上去。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是跑着冲上去的。他选择了男人最原始的打架方式,扑倒付清流,拦腰抱住,在地上翻滚撕扯。斗殴。   他承认,他试了十二种毒,可是付清流不怕。   若萱也施毒,近在咫尺的付清流仍旧不怕。   李安然出手的毒都是付清流不曾知道的刁钻的毒,可是付清流没事,至少暂时没事。   一定是高人出手,给了他抗毒的良药。这世上能给付清流这样大胆子的,除了面具人还有谁。   李安然现在内力虚弱,就算打暗器也伤不了付清流。所以李安然几乎是走投无路,只能冲上去,拼命。   付清流毕竟是胆小的。他一开始被吓了一跳。因为李安然扑上来的力量看起来的确比较大。   可是他很快明白,他一旦明白,就更疯狂。   他开始打李安然。李若萱扑上来,于是两个人一起打。   李若萱也在拼命,像一头受了伤的小豹子!她露出藏在身上的暗器,进攻,整个人也在进攻。   三个人都几近疯狂。   付清流也动了杀机。他本来就是杀李安然的,侮辱李若萱只是为了折磨李安然。   现在他顾不上折磨了,他只想杀。他很烦躁,他突然不可一世地烦躁!   李若萱被踢到一边去,李安然拦住他。奄奄一息地拦在他面前,李安然的意思很清楚,想要欺负若萱,让他先死。   付清流看着一身是血的李安然,他突然怯手。   因为妒忌,因为他心底久久难以驱散的愤恨。无需想小时候,无需想李安然的好,无需想。   李安然奄奄一息。他李安然不可一世,他最优秀,他如今照样无能为力。以为这世界上,只有他凡庸的付清流对自己渴望的东西,会无能为力吗?出色如李安然,也照样。   付清流突然残忍地笑。他突然就笑了。李安然聪明,几乎不曾有什么事难住过他,似乎他总能够胸有成竹地掌控世界,即便绝处,也能逢生。   李安然不死。经过那么持续残酷的追杀,他仍然不死。即便玉树欧阳出面,他还是不死。   几乎就把面具人气死。可是这个杀不死的人,就会死在他付清流的手上。他善于掩藏,可是谁让他们曾经是兄弟,那个李若萱心无芥蒂,兴冲冲地拉住他,引狼入室。   天要亡他李安然,他想不死,都不行。   付清流笑着,伸手,揪住李安然的后颈,拖着他,像脱着一条死狗。   把李安然拖到李若萱身边,凑到李安然耳边,轻声道,“我要杀你,可是不会现在杀你,你好好看着,我怎么要了你的亲妹妹,听听她的浪叫声,想一想,你这么不可一世的人,怎么就败在我一个小人手里。你不是可以扭转乾坤吗,可是挽狂澜之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不是吗?很好。”   李安然“扑”地一口血喷在他的脸上,他迷了眼,惊悚地退开,有一个瞬间的晕眩和恐惧。   垂死的李安然,也毕竟是李安然。他付清流是不是真的就能杀死李安然?   李安然施与的毒,他肯定是不能解的。但是面具人给了他一个不会中毒的假象,其实只是延缓他毒发的时间而已。李安然想提醒他,绝人者必自绝。可是打到这种程度,说什么都是废话。   小人得志便猖狂。人在猖狂的时候意识不到危险,只会顾自猖狂。   一个清瘦的,几乎是文弱的身影站在付清流身后,他笑了一下,轻缓温柔地道,“我看了有一会儿了,我不愿意出手,因为我就想不到,也不相信,你真的能下得了手。可你还真就让人刮目相看了,老实人发起狠,真就是比谁都狠。”   付清流惊悚的回身,看见一个测字先生正在望着他。这个人,他认识吗?怎么感觉有点熟悉?   方青道,“我就想不明白,李安然,他哪里就对不起你了?如果你觉得他对不起你,那我问你,他对别人都很好,为什么对你,这个大哥却不好呢?难道你从来,不曾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吗?”   付清流突然感受到压迫,说不出话来。   方青道,“我告诉你,因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你,你这个人成不了大事。胸中没有大格局,只看到眼前利益,他如何把大事情交给你做。你贪恋女色,心胸狭窄,又嗜酒,嘴不严,他需要保密的东西,如何能告诉你?为此你就不平衡。你怎么不想想,凭你的资质,仗着你多年苦练的功夫,撑死就做个有钱人家的保镖护院。可是在菲虹山庄,是三个省生意的二掌柜,每天经手的钱,没有三万两也有两万两,不信任你,能这样对你?为你娶妻,即便你那张氏女,没有楚雨燕那样的风华,没有晓莲那么聪明,可是身世清白温柔美丽,配你则是绰绰有余。晓莲不同意,你自己不能赢得芳心能怪谁,就指望着李安然用强吗?平日兄弟们在一起,你想出风头,可是你有那资本吗?你自己没本事,又怎么怨得李安然。他李安然,怎么就那么亏待你了,让你恨得咬牙切齿,必欲杀之辱之而后快?”   方青说话的声音清晰舒缓。付清流却淋漓大汗。   方青道,“如果,你刚才没有在地上拖着他要他眼睁睁看着你去侮辱若萱,我一定不会杀你。你若是能及时收手,我权当你一时鬼迷心窍,我原谅你。可是你,下了必杀的决心。我若是不杀了你,实在是有点对不起你,是吧?”   方青说完,出手。付清流足足慢了半拍,他拼死抵抗,可是他只是趁李安然之危才能得意一时,实在是算不上一流的高手,可是方青,是一流的高手。   李安然在完好的状态,足可以将付清流一招毙命,方青也可以。   付清流死。   李若萱痴傻一般,几乎没有收敛衣服。方青抱过李安然进屋疗伤,她几乎都没有反应。   方青出来的时候,夜色深浓,淡淡的月光。李若萱衣服整理整齐了,却是怔怔地坐在原地,动也未曾动。   方青怜惜地走过去,伸手探视她的额头,不想李若萱躲开,在方青面前低下了头。   方青没有动。李若萱轻声道,“我哥哥,有没有事。”   方青道,“多休养一阵子,应该没事的。”   李若萱无言。她的表情和姿态,孤独而哀婉。   刚才哥哥,差点被人活活打死。如果她不出去买盐,如果她凡事多个心眼,就不会冒然相认,引狼入室,铸下如此大祸。   她垂下头,不悲伤,她只恨。恨她自己。   哥哥预感不好,嘱咐过自己,可是自己竟然那么马虎,见到熟悉的故人就把哥哥的嘱咐忘得一干二净,她竟然很惊喜,欢呼着跑上去,亲热地拉住人家。   她想找一个地方大哭一场。为什么经历了那么多,她还是这样没用,没有心机?   李若萱悔痛成狂,用头去撞墙,被方青拉住。劝慰她道,“事情都发生了,再责怪自己也没用。你不要乱动,你哥哥受伤重,你以为你自己,就没事吗?过来,我看看。”   李若萱挣扎,不肯给方青看伤。方青轻柔地喟叹道,“丫头,要听话。”   似乎他的声音里有着某种魔力,仿似凄凉半生后回味起的繁华旧梦,李若萱一时呆了。好似有某个人,历经沧桑,从沉重的伤痛中微微的喘息,只化作这么一声温柔疼爱的叹息。   李若萱呆了,怔怔地望着方青。方青却没有看她,只是在很认真地看她的伤。她感受到方青温柔温暖的手指,闻到方青身上,淡淡的男子的气息。   熟悉吗?一时想不起。 第135章 室迩人遐   由方青为他们煎药,李若萱到底恢复比较快,五六天就可以下地了,她捧着药,鼓了好半天勇气,才站在李安然面前。   低着头,她没脸见哥哥。十八岁的人了,还会闯出那样白痴的祸。   李安然神色看着还不错,他微微笑,接过若萱手里的药,喝了。   若萱接过碗,还是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李安然温柔问道,“身上的伤,还疼吗?”   李若萱摇头,泪偷偷就流了出来。   李安然道,“怎么了?好几天不见了,好不容易伤好了来看哥哥,还苦着脸。”   李若萱擦泪。低着头沉默不语。   李安然道,“不要怪自己了。我们都没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不是你的错,别胡思乱想了。”   李若萱哭声道,“我没用,都是我太笨了。”   李安然笑道,“傻丫头,你聪明能怎么样?你哪里就想到他会是来杀我们的?我们在外面颠簸两年了,出生入死的,好不容易见到故人,欢喜忘形也是难免的,何况,他来杀我们,总是会找到我们的,不关你的事。”   李安然伸手拉如萱坐下,为她擦擦泪。笑道,“我们都活的好好的,这是该庆幸的事,应该高兴,不许哭。”   李若萱轻轻“嗯”了一声,将头埋在哥哥的臂弯。她想流泪。原来的时候,老觉得自己动不动就会被哥哥打,被他训斥,她很委屈,难免暗暗记恨。可是现在她常常恨自己错了,倒希望哥哥能打她一顿,哥哥却再也不动她一个指头了。   原来老觉得哥哥高高在上,他一唬脸,自己就怕。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她怎么看哥哥,怎么觉得怜惜。现在她不高兴了和哥哥使脸色,不理他,他却是处处讨好。对自己总是少责怪,多劝慰和疼爱。   难道是因为原来自己小,现在长大了,所以不怕哥哥了。抑或是,有些事她已经懂了,不需要哥哥再苦口婆心地责骂。   李若萱突然羡慕原来的时候,只要挨了打,她就心安理得地认为所有的错都一笔勾销了,天大的事就过去了,她可以变本加厉地索要哥哥的哄和更多的疼爱。可是现在,没人责怪她,是她自己不肯饶了自己。   哥哥安慰的话是那么说,可如果是哥哥在街上和大哥撞见,他一定不会暴露,一定会不动声色和大哥擦肩而过,不给任何人伤害自己的机会。   为什么。哥哥见到大哥的第一眼,就发现了他的不怀好意,可是为什么自己就毫不察觉?   李若萱巴不得有人打她一顿骂她一顿她才舒服,可是没人那么做。或许这也属于,长大的苦恼。   她可以照顾哥哥,方青就回到街南头继续测字卖字去了。但李若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对他,心中就多了几分情意。   她自己也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很难找一个词来准确地概括。就是老想看他,怎么看都看不够。可是他抬头看她的时候,他的目光飘过来,她却很想躲。   莫名的思念,莫名的失落。   她做饭总是多做一份,然后给方青送去。她很积极地去学习厨艺,做菜,煲汤,熬粥。原来她从来不去想自己做得好不好吃,反正好不好吃,哥哥都会吃,不会挑嘴。可是自从开始给方青送饭,她尝了如果不好吃,就是倒掉,也不给方青吃。   她突然开始留意街上漂亮的衣饰。她突然很想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点,她坐在镜子前仔细地梳妆,然后七手八脚的拆掉。她希望他看到她漂亮一点会喜欢,又害怕他见了她刻意的打扮会发笑。   患得患失,手足无措。她甚至很想偷偷伏在他的耳边告诉他,她其实,也不是长得那么丑的。   可是连他近距离地和自己说话,她都会心跳,别提凑在他耳边和他说话。她不敢。   她时常邀她的方大哥来家里,和哥哥一起,谈天说地。似乎他和哥哥很谈得来。天南地北,引经据典,看两个人谈的开心,她就仰慕,甚至升起了好好去读书的冲动。   她貌似原来不喜欢背书的,可是现在她希望自己谈吐优雅,机锋迭出,让方大哥对自己刮目相看,说一晚上话,也不会觉得累。   方大哥。他的皮肤有点过于白皙,可是目光很清透。他从来不发火,说话也不大声。他笑得淡,淡得,好像裹满了沧桑。   有时候,哥哥也会有那样的目光,也会有那么淡的笑。   直觉以为,像哥哥那样的男子,是不会娶她这么凡庸的女子为妻的。哥哥肯疼爱自己,只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哥哥。   其室则迩,其人甚远。诗经里这室迩人遐的感叹,她一直都觉得很奇怪,可是现在她懂了。   就是那么近的距离。她在小吃店外,街上人少的时候,甚至就可以看到他摆的测字摊。可是她就是感觉他们之间,远隔千山万水。有时候即便他就在自己身边,她也是感觉若即若离,即便听着他的声音,闻见他的味道,可是她还是感觉两个人之间,那咫尺天涯的距离。   带着甜蜜的淡淡酸楚。有时候在明媚的午后,她坐在小吃店外,望着他所在的方向。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声音,人世所有的喧嚣,似乎在那一刻,只成为背景。她愿意这样隔着浮华的喧嚣看着,心静如水。即使,看不到边际。   在此岸和彼岸之间,隔着多少次的轮回。又何必执迷,今生今世,这短短一瞬间的聚会。   李若萱偶尔会淡淡地流出泪来。然后笑自己痴。   天气渐热了,一晃好几个月,盛夏了。   李安然不但行走自如,已然恢复了三分内力了。但是无论如何,他也无法恢复到,他五年前刚刚回家时的状态。   这五年,他一直受伤,一直未曾痊愈过。不久前的战斗太过惨烈,惨烈到,他五脏六腑受伤衰老,人的身体,一旦损伤严重,便再难以恢复如初。宛若人的青春岁月,一旦流逝,便难以追回。这是天道。   李安然自然无法抗拒天道。即便他伤痊愈,他也只能把自己恢复到一个健康的四十五岁人的状态,而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他不到三十岁。二十六岁菲虹山庄毁灭,他因为一场劫难,家破人亡老了二十年。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不知道吗?是,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为什么。为了这场劫,他已然付出了惨烈的代价,可是他就是不知道,为什么。   不知缘由,却注定面对。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命。   芸芸众生,光怪陆离的世界。每个人所遭遇的,有时候,是不知道为什么的。却还要苦苦追问,为什么呢?   一切宗教或是科学的终极目的,就是回答这个为什么。   但每一个答案,都不禁推敲,不堪一击。或许为什么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面对,你怎样面对。   如此而已。所以李安然在了悟之后,现在美得,光风霁月如同拈花微笑的佛。   连李若萱,有时候都会炫目,都会望着李安然而生慈悲心。乃至于,她会痴迷于哥哥的白发。白发啊,在哥哥的头上,倾泻而下,在日影里,在风里飘。她常常无端地以为,别人的青丝太做作太拘泥,别人的白发太苍老太无力,唯有哥哥的,那么美,洒脱飘逸。她甚至想,哥哥天生就应该是白头发的。她甚至希望,自己也变成白头发。   方青躺在床上,左边黑暗,右边月光。   黑暗无边,月色融融。他一遍遍想,若萱在他身前的殷勤,在他身后的注目。他不可能没看见,她故作自然的娇羞,他不可能不知道,她内心偷偷的爱慕。   纯真的少女。半开的情怀。   方青心绪缭乱。他一个测字的先生,他很穷。即便他帮过两次忙,若萱也不一定非得以身相许吧?   她原来,那么憎恶自己。   方青淡淡苦笑。世界上少了那个讨人厌的斩凤仪,多了一个无人知的方青。不好吗?   他真的很穷。他不介意自己穷,他其实也懒得挣钱。他来到这个城市的夜晚,兜里只剩下住两晚客栈的钱。可是住了客栈就不能好好吃一顿。他选择了吃顿好的,然后住在破庙里。   反正天气不冷,在哪儿都能凑合一宿。   血蝙蝠弄了个女人进来,赶他走。他于是瑟瑟抖抖地往外走。他的心依旧薄凉。他坏事不做了,但不一定表示他就要做好事。他不再是人人憎恶的恶棍,可也没必要摇身一变把自己装扮成除暴安良的大侠。他从前也不是好货色,算是血蝙蝠的半个同行。虽然他瞧不起血蝙蝠,消受美人也应该华烛暖床,帷帐熏香,在破庙里,简直是煞风景的事。   可是人,各有偏好,他也管不着。   他出了庙门,听了若萱说的第一句话,他就定住了。   这个女孩子的声音,好生熟悉。   他于是很激动。有若萱的地方,就应该有李安然。   可是他看李若萱的招数,半是相似,半是陌生。她会用暗器,应该是若萱没错。可是她其他的招数,不认识。   他听到他们说,那个白头发的废人。   他的心一下子就凉了。或许声音有相似,这个女孩子可能就是和若萱的声音相似。白头发的废人,不会是李安然吧?   白头发或可是易容术,难道李安然,真的残疾了?   不管真假,他想先救了这少女。坏事做的多了,多做件好事也没什么。他心冷硬如铁,可是既然这少女声音和若萱如此相似,那也算是缘分。   救了她,就真真正正知道,她真的是若萱。   那一个刹那,他流下泪来。不知道是因为欣喜,还是感怀。   他的家没了,他所有的亲人都死了。他孑然一身淹没人海,他只是想找到李安然。   李安然。而今这世上值得他去寻找追寻的,就只剩下李安然。找到他也不想做什么,就想叫他一声哥,然后在他面前,大哭一场。   从很小的时候,他就执拗地张扬着性子,对他恩将仇报,其实他只是倔强任性罢了,他曾经有无数次冲动,蹭到哥哥怀里,哭一场。然后他告诉自己,他是男孩子,不可以。他是斩凤仪,斩凤仪不可以信任依赖任何一个人,即便他是李安然,也不可以。   而今他不是斩凤仪了,他可以,蹭到世上仅存的温暖的亲人怀里,哭一场了吧?哭他的荒唐,他真的很后悔。   可是真的见到李安然的时候,他突然哭不出来了。   他的鼻子酸酸的。李安然,他的哥哥,头发竟然真的全白了,雪白。   他真的残疾,屋里有他平日坐的轮椅。他黑雷坏掉了,内力全无,竟然被那个付清流欺负,欺负到死,也没有还手之力。   世界怎么可以这样。即便虎落平阳,可也不用被狗给欺负死吧?   他忽然就觉得可笑。于是他浅浅地笑,很温和很温和地再次出场。他想不笑,可是忍不住。   当年的大哥,要杀死他的兄弟,然后被另一个兄弟杀死。   如此让人唏嘘。   李安然马上就认出他来了。李安然的眼睛和耳朵一向很毒。李若萱,还是那样不中用。   他为李安然疗了伤。然后看见那个惹祸的丫头悔恨地呆坐着,恨不得把她自己杀死。   若是他以前的性子,至少也得好好讽刺责骂几句。可是他现在是一个陌生人,而且,她很后悔,在自责。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悔恨的滋味。所以看着李若萱,他反而很怜惜。事情出了,可也不能全都怪她。   他自己的妹妹爱上了李安然,现在,他发现,李安然的妹妹,爱上了他。   那个小丫头,曾经被自己调戏咬牙切齿恨自己的丫头,在他改变容貌之后,爱上了他。   她的笑容很清澈,照顾他很细心。她很想亲近却忐忑不安。她从前不是这个样子,总以为她看上谁就会很冒失,却不想是这样的发乎情止于礼。   看着她就想起辛柔,辛柔其实也不过是她这般年纪。因为冒失被李安然打了一巴掌,被人家打了一巴掌还死心塌地爱人家。   心悦君兮君不知。惆怅的距离,甜蜜的情意。从不言说,总好过被人无视拒绝。所以若萱在某种程度上是聪明的,她懂得观察,掩藏和偷偷试探,他的辛柔很傻。辛柔冒冒失失告诉李安然自己爱他,可是李安然也从未放在心上。   他调教的妹妹,固然精明能干,很功利,会算计,对人对事三分调戏七分戒备。把人性的弱点看得过于透彻,世事原本十分薄凉,在他们,就是十二分的薄凉。   可是李安然调教出的妹妹,或许不足够精明,可是生性纯良。也不知道是怎么学的,若萱现在对人对事,没了大小姐脾气,有了几分温婉豁达的大气。笑意盈盈,和每个人熟识地打招呼,婶婶大娘地叫着聊家常,街头巷尾的小孩都叫她姐姐。路过乞丐群就洒落点零钱,小商小贩见了她主动让一让价钱。或许这些年跟着她哥哥,耳濡目染,竟与李安然有了三分神似。   无论融于世俗,还是超脱尘外,可贵的是自然而然。   她给自己送饭,洗衣,偶尔会过来帮他打扫房间,缝补被褥。他看着若萱,就觉得很温暖,很舒坦。躺在床上,被褥干干净净,周围窗明几净,这丫头还为他屋里摆上盆月季花,猩红的颜色,开得馨香艳丽。于是平凡的日子多了几分欢欣与宁静,他突然,就真的很想有个家了。   前天中午,若萱给他送饭,两个青菜,一小碟红烧肉。他狼吞虎咽地吃,若萱正在帮他收拾笔墨纸砚,忍不住侧头欢笑着,脆生生唤他,“方大哥,你慢点吃,先喝口汤!”   他倏尔就怔住了。他突然觉得若萱的笑脸很美,在热辣辣的太阳光中,美得让他有刹那昏眩。嚼饭的动作自然就慢了,却忽而闻到衣服上,散发着的皂角细微的清香。   这或许就是传说中,所谓的幸福。他突然心下悄然,鼻子有点发酸。   他快速地扒拉了几口饭,举起碗喝汤,不小心就呛到了。   若萱跑过来为他捶背,然后整个上身伏在案桌上笑,身体乱颤,半是开怀半是责备地笑他,“方大哥你真是的,吃饭那么急,又没人抢,不喝还好,喝口汤,就噎到了!”   近在咫尺。甚至可以感知到,她青春的呼吸。他突然就觉得面前这鲜活的少女,很灵动,很亲。亲近到,贴心贴肝。   他伸手抚在她的头上,他突然就有一个冲动,这辈子,今生今世,拼命往死里宠她,宠死她。   若萱却倏尔脸红了,虽然她皮肤现在略显黝黑,看不很明显。   她缩了缩脖子,似乎想躲开他的手,但又没舍得。   他马上撤开自己的手,心死命地疼。   现在,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还在死命地疼。   若萱还是纯真的少女,刚刚雕琢出的美玉。而自己,已是劣迹斑斑,一颗心百孔千疮。   配吗?不说别人,就是若萱自己,要知道他就是原来的斩凤仪,也绝不会再喜欢自己。   可是,难道,要瞒她一辈子?   已经是第三个晚上了,他睡不着。往事不堪回首,却又纷至沓来。   他曾有七房妻妾,说起来,各个都是好姑娘,可是那时候他少年轻狂,心无定所,得不到的时候费尽心思,得到手之后便了无兴趣。他到底辜负了她们,然后,还害死了她们。   这世上被他轻薄过的女子,数不胜数。连若萱,不也是被他轻薄过?   即便是李安然,也绝对不会把妹妹交给他。   他原来希望自己不被任何人喜欢和信赖,可是现在知道,任何人都不喜欢信赖,是可怕的。   他原来,觉得若萱是个并不出众的姑娘,可是现在,他自己配不上人家。   他思来想去,就决定还是走。李安然渐渐恢复了内力,无需谁的帮助了。他斩凤仪,就该自己一个人,漂泊江湖,了此残生。再也不要招惹,情窦初开的少女,再也无法摆脱,日日纠缠的,前尘旧梦。   罢了。就罢了。只是人生苦楚,还是无法找到一个肩膀,可以大哭一场。   他连夜收拾包裹,不辞而别。   告别这个城市,告别他千辛万苦找了一年多终于找到的人,告别,他刚刚萌动的,渴望幸福的心。   幸福是一个很神圣的东西,他斩凤仪,不配得,也得不到。   她搬来的月季,还在他曾经的窗前,迎着月光,吐露芬芳。   他突然很想知道,若萱再也见不到他,会不会哭。   斩凤仪只走了三天,又回来了。原因无他,他后悔了。   他才仅仅二十六岁。了此残生,可是残生还太过漫长。一日一夜地熬起来,很难熬,他禁不住。   与若萱在一起的几个月虽然短暂,可是惯出了他的臭毛病。吃饭店的饭觉得不对味,睡客栈的床,觉得脏。   总之浑身不自在。他突然就舍不得,割舍不下,和若萱在一起的,优哉游哉平凡的小日子。   大概一个人骨子里的无赖性格是无法斩除的。他又上来了那颗无赖的心。无论如何,不管怎么样,哪怕李安然死也不同意,他也要把若萱,追到手。   追到手,再也不故伎重演,今生今世,宠着那丫头,再也不放手。   他回来了,李若萱欢欣,李安然也是惊喜的。   他干脆不租别人的房子,反正李安然有一间空房,他就住了进去。   李若萱拉着他,问他这几天跑哪儿去了,还以为他偷偷走了。   他笑,说找李安然有点事。李若萱虽是奇怪,可是看着他们两个并肩进了屋,也不再打听。   方大哥回来了。她甜美地躺在床上想。他住进了我们家,一定不会再走了。 第136章 李安然的心事   正是酷暑天气,有几分湿热。   李安然在桌边坐下,问他,这几天忙什么去了,有什么事吗?   斩凤仪道,“哥,原来的斩凤仪死了,我想这世上再没有斩凤仪,只有方青,你说可以吗?”   李安然望着他。   斩凤仪道,“我想了很久了,可是想不开。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斩凤仪了,可以吗?”   李安然就笑了。   斩凤仪道,“你笑什么。”   李安然道,“你也说了,是你自己想不开。你不再做斩凤仪,这世上就再也没有斩凤仪了。这还有什么疑问吗?你总不是还要让我给你讲讲周处的故事。”   斩凤仪一时怔住,难道,就是这么简单?你李安然固然是这样认为,你固然可以原谅我,可是别人呢,你的宝贝妹妹呢?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李安然一样,肯原谅我?   斩凤仪一时无话。   李安然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斩凤仪抬头看他,他又知道什么。   李安然莞尔笑,“怎么样,我教的这个妹妹,还不错吧。”   斩凤仪半天不说话,只觉一股暖流从心田里流过,内心说不出是欢欣和感怀。   李安然道,“你看不看得上她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傻丫头是看上你了。”   斩凤仪苦笑道,“那你,愿意让我来照顾她吗?”   斩凤仪问完,几乎就有点忐忑。   李安然笑,反问道,“你说呢?”   斩凤仪怔怔地望着他。不说话。   李安然叹息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会不了解你吗?你若是敛去了原来的那性子,谁又能强过你。若你还是原来的斩凤仪,想娶走若萱,自然是不可以。可是斩凤仪已经死了,现在的方青兼具斩凤仪的优点,少了斩凤仪最为人诟病的缺点,我有什么理由,不同意。”   斩凤仪的心,忽而雀跃。   李安然道,“我们俩年纪相若,又都是家破人亡,历经沧桑。你走到这一步,有很大程度也是因为我。你能与若萱相爱,我很开心。”   斩凤仪黯然道,“哥,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全都是因为我自己。即便没有你,我便不会和面具人作对吗?”   李安然小笑,不语。两个人相对沉默着,又同时叹了口气。叹完气,又都看着对方笑。   李安然道,“看你这又是逃避又是忐忑的样子,也是拿若萱当个宝了。你现在的心态,和我一样苍老,历经变故和沧桑的男人,懂得珍重,渴望幸福,只凭这份心,我也放心把若萱交给你。只是,若萱毕竟小,女孩子总难免有些小脾气,要你多多包容才是。换个角度说,你我是兄弟,你也不防把她当成个小妹子,她做的好的,把她当成个可人的妻子,真的哪里气人了,就权当是不懂事的妹子,火过了气过了,还是会疼她。”   斩凤仪忽而哽咽,背过脸去。一听小妹子,就扯得他心里生生的痛。   从此以后,不管若萱怎么样,是撒泼还是任性,他都是栽在了她手里。她死死纠缠了他心里的爱和亲情,就注定,牵绊一辈子。   斩凤仪突然就跪在了李安然面前。   李安然有些慌,伸手扶他,问他这是为什么。斩凤仪抱住李安然的腿,埋首其间,叹气着央求道,“哥,求求你别告诉若萱我就是斩凤仪。她知道了,一定再也不理我了。”   李安然道,“你总不能,瞒她一辈子。我去劝她好了。”   斩凤仪执拗道,“不,别告诉她。她知道了一定就不会爱我了,斩凤仪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斩凤仪了,只有方青。哥,你为什么还要让她知道我曾经是谁,为什么要让那死了的斩凤仪,害了方青一辈子。你若是要说,我就走,再也不回来,再也不见你,因为我自己,也无法面对若萱。”   李安然迟疑了半晌,叹了口气,说道,“好。我,……不说。”   斩凤仪回了房间很快就睡着了,可是李安然睡不着了。他突然怎么也睡不着。   斩凤仪这就算是向他提亲了,他这也就算是应允了。   可是李安然的胸口有一团说不出的情绪,堵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是不是,是不是这就意味着,他的若萱从此以后是别人的妻子了,而他自己,终将凄风冷雨,飘然一生。   舍不得。怎么也舍不得。突然就觉得便是把她嫁给世上最好的男人,他还是舍不得。   刚刚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个顽劣的小孩子。个子小小的,一团稚气,蛮不讲理,憎恶读书。怎么就好像是一转眼,她就长大了,个子整整高了一头,亭亭玉立的一少女。   好像还是不久以前,因为她不好好用功,他把那个小丫头拎过来按在桌子上教训,打得她嗷嗷直哭。怎么一转眼,就过了五年。   那丫头,现在都敢责怪他了。饮食起居,嘘寒问暖。   她敛了性子,有了心思。爱上了斩凤仪。   她终不能,跟在自己身边一辈子。她去年一直想回去,为此好久不肯理自己。小武来提亲,她一个人哭。说穿了,她就是迷茫,为她自己的未来迷茫。   他李安然就不迷茫吗?   李安然深夜无眠,来到那个城市最繁华最奢靡的闹市,繁华在这里不会因为夜深而有稍许的停歇。   有钱的没钱的人共聚一堂,有钱是要花钱的,没钱的是要赚钱的。   李安然似乎什么也不想做。他只想借用一下别人的繁华,填充一下他内心的寂寥与空虚。   是的,人间事,就是如此。最慈爱的父母要离我们先走,最恩爱的夫妻难以携手白头,最情笃的兄妹,也终因嫁娶而分手。   不要看不开,也不要痛。那些为此心痛的人,只是愚昧,只是因为不懂,他们不懂,人间的事,本来就是这样子的。   李安然告诉自己他懂,可是为什么还心痛。   看着自己一点一滴带大的孩子,在一起经历了生生死死,然后长成纯美的少女,投入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成为别人的妻子,她会终其一生,为了她新的家,辛勤劳苦。   他突然被一个香喷喷妖娆的女人拦住,香艳地拉着他,邀他进屋去解解闷。   他不知不觉,走到了繁华的青楼。里面灯火辉煌,欢声笑语。   李安然塞给那女人一块散碎的银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女人惊诧地望着他的背影,高大,瘦削挺拔,一头白发在暗夜里飘。   李安然几乎是逃离。他突然觉得这暗夜里的浮华,只增加他的酸楚。   心底,有他怀念珍藏的人,他不需要任何脂粉,安慰他的寂寥。   刚才还有些闷热,此时,却细细地下起来雨。   丝丝凉,沁入肌肤。   前面是一个湖,湖旁皆是垂柳。李安然伫立在柳荫的亭子里,看细雨洒落湖面。   斜风细雨。也是这样的夜,也是这样的雨。曾经在荒芜的白宅,他遇到了他的燕儿。   而今白宅会依旧荒芜,天仍旧会烟雨,可是他,再也无法遇见他的燕儿。   曾记得,她曾在自己的身边轻声地弹唱。   “你的笑丝毫不经意,却让我一瞬间爱上你。爱上你也只能无言以对,从此后,我心力交瘁。 爱上你是万劫不复的罪,将我的心碾碎成灰。记忆中的那一场江南烟雨,今生无从追悔,留作来生回味,可谁又曾真见过人世轮回!”   你知道吗,燕儿,我也是在一瞬间爱上你,爱上你,也只能无言以对,心力交瘁。   无关你,无关我。我们相爱便是万劫不复的罪。我的心,也被碾碎成灰。   今生无从追悔,留作来生回味。可是燕儿,今生休矣,他生未卜。何况你也说,谁曾见过人世的轮回。   前生还是来世,皆是虚妄。就在这辈子,我已经,失去了你。   失去了你。李安然泪落潸然。   今夜江湖夜雨。天地间,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只有他李安然,一个人。   无需浊酒,不必红颜。彻彻底底只有他一个人。   李安然甚至不想回去。不想回到白衣堂,不想去面对菲虹山庄的废墟。   他无以对。   今日的江湖。少有的平静。晓莲一个人,把菲虹山庄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她看似柔弱的一个女孩子,实则刚强而聪慧。菲虹山庄一夕倾灭,弹尽粮绝,人死,财亡。   晓莲能护住的,仅仅是一点点微弱的火种。当年在江南,面对数万流民,他曾施以援手。晓莲护住的,就是这一点点火种。   数万流民回归家乡,菲虹山庄出事,他们坚决不买别人家的东西,只维护菲虹山庄。   就凭这,晓莲就做翻了身。她和邱枫染,和冰锦楼,三分天下。   冰锦楼的主人,说穿了,也是一个不很熟识的故人。她在菲虹山庄当过丫鬟,叫做冰儿。   这个女子太过传奇。她一路艰辛,依附不同的男人,不声不响苦心经营,一旦抛头露面,就一飞冲天一鸣惊人,成为天下屈指可数的大富。算年纪,不过是二十出头,论心计,应该是少有敌手。   她拥有世界上唯一一样东西。冰锦,只有她一个人,拥有那么美而昂贵的布料。只有冰锦,能兼具世上最美的花纹和色彩。   安宁的天下。李安然不想回去。   晓莲做红火了生意,那生意就给她。给她和项君若。   楚狂经营白衣堂,渐渐做大了,那就是楚狂的白衣堂。   这世界本来就不再有菲虹山庄。而他,却只属于菲虹山庄。菲虹山庄,是他的家。家里有他的父母,妹妹,他后来的妻和孩子。还有他自己。   父母早亡。燕儿死,若萱嫁。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哪里还有家。   他已经没有家,还回什么家。   淅淅沥沥的雨,汇成流,响成声。   伴随着风,打湿了李安然的衣衫,打湿了他的脸。   燕儿,你突然就离开了,然后,慢慢的,若萱也要嫁了。   夜雨江湖,只剩下我,何去何从。   何去何从。想来,我这即将五十岁的身体,差不多,在不再次受到损伤的情况下,也就是再活二十年吧。人生七十古来稀,二十年,就差不多了。   可是二十年,说起来,一点点过起来,还是很漫长。   他李安然,不求长生,但求速死。   他不想回菲虹山庄,不想回白衣堂。他只想,捣了云初宫。   固定的模式是,在一个人柔弱的情况下,家破人亡,经过刻苦学艺,回来报仇雪恨,手刃仇人。   其实这只是一个理想。他李安然很强大,但照旧家破人亡。即便他九死一生重现荣光,可是能不能报仇雪恨,也是很难说。   仇人,并不会一直停在原点,等着你来杀他。或许在你之前,他被别人杀了。或许他自己在中途病死了。或许,你多年归来,却还不是人家的对手。   总之,仇恨积存在胸口,恨得咬牙切齿,可是无以报。人生有很多事,很多仇,本来就无以报。似乎也无关弱小。子欲养而亲不待,报仇也是如此。这种遗憾,我们身边比比皆是。   强悍如李安然,智慧如李安然,家破人亡,被损毁了健康和青春,却赫然发现,仇其实无以报。   生活如此平静,谁知道面具人在干什么,还活不活着。   血蝙蝠只是个意外,事实上那天晚上他只是想找自己切磋赌技。血蝙蝠好色,其实更好赌。他并不听令于面具人。   而付清流早在两年前,菲虹山庄刚刚出事不久,就被收买。   也就是说,面具人好久不曾行动,就好像这世界上,不再有不可一世的面具人。   一口气突然被堵在胸口,憋得人几乎想吐血死去。可怕吗?   中午李若萱送饭回来,就躲在屋里久久不出来。下午见到她的时候,她的头上多了根簪子。很漂亮,很精美的翡翠簪子。   李安然看见了,笑,拉过她道,“过来让我看看,这簪子是什么时候买的,怪漂亮的。咦,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样子,你哪来的钱,那点零用钱,好像根本不够啊!”   李若萱的脸,登时就红了。一把将簪子拔出来,狐疑道,“哥哥,这,很贵吗?”   李安然掩住笑,拿过簪子道,“你多少钱买的,哥哥听听你买贵了没有。”   李若萱结结巴巴道,“三,三贯钱。”   李安然道,“不会吧,这样的翡翠雕工,最起码要二十两。”   李若萱连脖子也红了,争辩道,“他,他说这是假的,所以很,很便宜的。”   李安然道,“他说,是谁说?”   李若萱一把抢了簪子去,低头就往屋里钻,一面对李安然嚷道,“是卖东西的人说的啦!”   李若萱这一进屋,直到黄昏傍晚做饭时候才出屋,出了屋又一溜烟钻出院子去。   方青正在准备收摊。李若萱看四下无人,一下子把簪子塞进方青手里,娇嗔道,“你骗人,哥哥说,这,这起码要二十两银子!”   方青道,“你不喜欢吗?”   若萱质问道,“你哪来的钱!”   方青低下头没说话。若萱道,“你骗我,说两贯钱,我竟然就信了!这么贵的东西,我们怎么戴得起!”   方青拉她的手,她一把甩开,说道,“反正我才不要你没有来路的东西!你哪来的钱!”   方青复又拉住她的手,若萱挣扎没有挣扎开。方青道,“你听我解释。这,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要我送给将来的儿媳妇,我,我其实也不知道,这值多少钱。”   李若萱顿时温顺下来,在他面前低头不说话。   方青顺势又把簪子放在若萱手里,柔声道,“你别生气了,我不该瞒你,也是怕说是我娘的东西,你就不要了。”   李若萱接了。半晌道,“你,你真是的,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怎么就随随便便给了我,我,我也不知道,真的干活碰掉了弄断了,怎么办。”   方青道,“是我不好,我只当我说的便宜些,你就觉得是个小玩意,就会收了,戴着。”   李若萱拿着簪子珍爱地抚摸着,抬头对方青嫣然一笑,收起簪子道,“我才不要一直戴着,万一弄坏了怎么办,我要好好收起来,藏起来。”   方青柔情地搂过若萱,把她放在自己腿上,温柔笑道,“簪子就是用来戴的,你喜欢,就每天戴,我看着也喜欢。”   李若萱不很习惯被其他男子这样亲近,脸顿时变成了身后夕阳嫣红的色彩,结巴道,“我,我还没跟我哥哥说。就戴了你的簪子,他,他会骂我的。”   方青道,“下午他不是见了吗?”   李若萱嗔道,“你还说,我还以为真的是假的,只值两贯钱,就戴出来,谁知我哥哥眼毒,一眼就看出来啦!”   方青看着若萱红红的脸亮晶晶的眼睛真的是十分可爱,忍不住伸手抚着若萱的脸柔声道,“不管怎么说,他也是知道了,你瞒能瞒到几时,就和他说了吧。”   李若萱嘟着嘴道,“他,他若是不同意,怎么办?”   方青突然就觉得好笑,柔声道,“这话怎么问我,你哥哥要是不同意,我该问你,你会怎么办。”   李若萱黯然道,“我,我,我也不知道……”   方青突然就凑到若萱耳边,轻声笑道,“他不同意你也偷偷跟了我,敢吗?”   李若萱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她猛地跳离开,嘴上道,“我不理你了!讨厌!”仓皇而逃。   方青就在身后笑。李若萱回到家边在小吃店忙边后悔,当时应该问他,我哥哥要是不同意,你敢娶我吗?   李若萱知道瞒哥哥是不对的,也是很不明智的。于是当天晚上就结结巴巴和李安然说了。李安然只是笑。对她道,“说完了?”   她点点头。李安然道,“那就回去吧,我知道了。”   李若萱又是忐忑又是着急,哥哥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于是她不肯走。   李安然笑骂道,“你个死丫头,就你那点心思,你以为我早不知道,要等你现在说!看上人家,都收了人家的定情物,簪子都被我发现了,然后才跟我说,不觉得晚了吗?”   李若萱窘得满脸通红,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安然道,“还在那里站着干什么,人家都先跟我说了,傻丫头,别低着脑袋了,快回你自己房间,偷着乐去吧!”   李若萱一溜烟跑了。趴在床上把脸埋在被子里,脸还在如火如荼地烧。   可是人很快乐,快乐地就想呵呵地笑出来,就想欢声蹦跳得唱起来。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由内而外不可抑止的快乐,让她刚刚抿紧嘴,又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她感觉自己幸福得,要飘起来。她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变得轻快,几乎要飘。不很真实。   有了哥哥的允许,明目张胆地和方青出入成双,若萱一天比一天美丽快活。   恋爱的少女,幸福都写在脸上。脸上散发的光彩,大老远就让人知道她有多开心。   虽然方青只是个卖字先生,可是他武功也不错,救过她两次。他卖字,正好说明他有学问有文采。他就是个读书人。   他的性子非常温和。处处宠着她由着她。白皙的脸上,永远是明净爱宠的笑,偶尔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地吻。就一下,惹得她的心,怦怦地跳。 第137章 面具惹的祸   李安然打扫完房间,在小吃店吃过饭,就一个人在院子里晒太阳望天。洁白的云,说不出的舒展。他甚至开始无聊地自己编蝈蝈笼子,抓了院子里的蝈蝈放进去,给街上的小孩子。   若萱和方青整天柔情蜜意,方青也不再好好摆摊,两个人经常相约出去玩。李安然一个人,总要找些事做,偶尔,看看店去。   若萱好像从来不曾这么快活。看着她这么快活,李安然就有些羡慕和失落。他苍老的心,衰老的身体,在他以后的岁月里,再也不会有青春年少的若萱那般快活。   他年轻的时候,好像也不曾有若萱这么无拘无束任凭天然的快活。他的快活好像总是带着约束,忙里偷闲一般的样子。连同他新婚,那个面具人还送来株白牡丹,抑制他的欢乐。   李安然舒展身体,长长地叹口气,今天确实是好天气。   若萱他们放风筝去了。叫他也去。可是他觉得他在,若萱就不能尽情地谈情说爱,也就没去。   真的就没有事情做。李安然一向忙惯了,陡然闲下来,非常不适应,想了半天,换了身衣服,去买书。   路过繁华街市,突然看见一处小摊的绢花异常漂亮,三五女子凑在一起选,他不由就停下来,想买上两朵给若萱。   若萱现在正爱打扮,买给她她一定很开心。他掏钱买了,又有些后悔,若萱现在已经有人给她买这些了,自己做哥哥的,好像不应该抢了人家方青的风头。   李安然摇头苦笑,然后看见一身衣服,很漂亮。   他又想买。反正花也买了,连衣服也买一身,妹妹谈恋爱,家里总要给她置办置办。   其实他很怀念若萱欢呼着蹭到自己怀里撒娇的样子。女孩子的笑语和动作,细细的软软的,让他的心也软软的。可是现在这丫头,怕是把她娇羞的柔情和撒娇的本事,都用到另一个人身上了。   女大不中留。李安然一手掏钱,一手拿衣服,一边想起这句话。   买了一堆书回来,直接就把那两朵花和衣服放在若萱的床上,静静地看了半下午书。   傍晚若萱和方青回来,欢声和他打招呼,他们带回了西街美食堂的包子给李安然,两个人竟然在外面吃了,李安然还在傻乎乎等着他们吃饭。   李安然吃着包子,若萱发现了房里的东西,不多时穿出来在李安然面前转圈,欢声道,“哥哥这是你给我买的吗?真漂亮!”   李安然笑,“漂亮吗,有你方大哥给你买的漂亮吗?”   李若萱半红了脸,娇嗔道,“讨厌!你又取笑我!”一转身钻进屋里了。   李安然咬着包子。他还等着若萱开心地扑到他怀里撒娇呢,可这死丫头,连谢也不谢一声,还说了句讨厌。   貌似这包子就是比自己店里做的包子好吃。他们若是不嫌贵,就每天别回家吃饭,天天给他买包子。   没办法,看着别人宠自己的妹妹,他也想去宠,可是若萱现在好像不需要他的宠。   若萱脸上是白痴般的偷笑,睡不着。   他们的风筝飞得好高。一群孩子跟在他们后面跑。   他们累了,那些孩子一窝蜂来抢他们的风筝,欢呼着前追后赶地跑开。   他们累了坐在草地上休息,她倒在方大哥的怀里。   方大哥搂着她躺下,她就窝在了方大哥的臂弯,闻着他淡淡的体味。   她突然就有一种渴望,渴望方大哥搂得她再紧一点,贴得她再近一点。   方大哥的手抚着她的头,然后伸过头,啄住她的唇,吻她。   她闭上眼,静静地迷醉。   方大哥偶尔会伸手过去隔着衣服抚摸她的胸。原来斩凤仪碰她,后来付清流欺负她,她都觉得很恶心,很惊慌。可是方大哥温柔地摸她,她感觉很美好。   很美好。她甚至想自己变得小小的,钻进他的衣服里,痒他,逗他,然后安安静静贴着他的心房,一辈子,听着他的心,温柔爱宠地跳。她要不舍昼夜地守着,霸道地看着,不许他的心,因为别的女人跳。   平日方大哥吻她,都是浅尝辄止,可是这次,却是越吻越深。她的身体,忽而就湿了。   方大哥在她耳边轻柔地呢喃,他的手温柔地敛着她的发,他说,“若萱,你爱我吗?”   当然爱,可是不想说。接了他的簪子,温顺地被他搂在怀里热吻,不爱他爱谁。   方大哥伏在她的头发间,深深地埋首,似乎轻轻地叹息。   他的身体半压在自己身上。她伸手搂住,满满地沉甸甸地填满了自己身心间所有的空隙。   方大哥好像在叹气。她突然感觉方青像是一个寻求温暖怀抱的孩子。   一瞬间,她带着欲望的身体,充满纯净的幸福还有源自骨子里的怜惜。   她一定好好对他。哪怕以后他们就这样过日子,她卖饭,他卖字。都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李若萱胡乱想着,睡不着,起身。看看方青的房间,静悄悄的,他睡了吗?   哥哥的房间还亮着灯,他在看书。   李若萱的心忽而软了,大概身处幸福的人,看不得别人的悲苦。哥哥他,看着自己整天谈情说爱的,他一个人,会寂寞吗?   她从来没想这么多,可是此时看着哥哥夜深挑灯看书,她就突然了悟,自己光顾着自己幸福,忘了哥哥了。   今天哥哥一定是等着自己和方大哥回来吃饭吧,可是他们在外面吃了。哥哥不肯和他们同去放风筝,也是很知趣的避让吧,事实上,她也并不是真心想要哥哥和他们一同去的。   李若萱拿起哥哥给她买的衣服,突而就心酸。哥哥什么时候都疼自己,知道现在她爱美,就买衣服买花给她。   可是她自己欢笑着,忘了哥哥。   她喜欢方大哥,将来要嫁给方大哥,他们在一起过日子生孩子,都可以欢欢笑笑的,难道,就让哥哥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看着她欢笑一辈子。   虽然哥哥头发白了,可是,他毕竟,才只有二十八岁。   若萱突而就乖了,不再每天在外面跑了。方青也规规矩矩卖字了。两个人似乎也不经常出去了,吃了晚饭,就凑在一起,和李安然说笑谈天。   每天又开始吃若萱精心准备的饭食,她很勤快地打扫房间,洗衣服,看店。偶尔还蹭到李安然身边,搂着他的脖子和他撒一会儿娇,还非常殷勤地,大老远从城南,给他买回三本罕见的古书。   李安然笑。他希望若萱这么懂事,可又不希望。若真是个不懂事的小麻烦,嫁出去也就嫁出去了,还松口气,可偏偏这么个懂事的,真的嫁出去,他有多心疼。   他甚至有时候坏坏地想。和自己懂事点没关系,和方青就不要这么懂事了好不好。但是事实上,若萱对方青,更是温柔体贴,百般的柔情蜜意。   若萱大下午趁哥哥不注意跑出去,凑在方青的卖字摊前。生意不怎么好,她就是喜欢黏方青。   方青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偷偷拉过她,悄声道,“我们出去玩吧,生意不好,不做了。”   李若萱欢盛地,又略显忐忑,小声道,“去哪儿?”   方青道,“去双峰山看夕阳。这个城市里,垂柳烟波,双峰并峙,可是好风景。”   李若萱心动了,雀跃着,看了看家的方向,说道,“我,我去和我哥哥说一声。”   方青索性把摊收了。两个人回了家,李安然靠在藤架下悠闲地看书。李若萱凑过去,讨好地抓着哥哥的胳膊,柔声商量央求,“哥哥,我们出去玩一玩好不好,等到傍晚的时候,就回来。”   李安然失笑。弹着若萱额头道,“死丫头,你这是请假来了。去吧,多玩一会儿,不用着急回来,你们两个在外面吃吧,上次你们买回来的包子,味道不错,我倒真有点想念。”   李若萱欢呼着,大大拥抱了李安然一下,飞也似的跑回屋换衣服。   李安然看着两个人手牵手出门,看着书无声地笑。他其实真的有点吃方青的醋。可是他做哥哥的,吃醋也只能偷偷地吃,万万不敢让妹妹看出来。   夕阳绮丽的色彩。漫天的彩云。舒爽的风。   方青背靠着岩石,面对着夕阳,怀里搂坐着若萱。若萱半仰着头看他,眼睛黑亮亮的,清澈,似乎噙着笑,挤满亮晶晶的爱慕和幸福。   她竟是这么美。即便易容后是个容貌普通的孩子,可是这双眼睛,这么美。秋水横波,含情脉脉。   他忍不住吻她。她的唇微微凉,可是舌齿缠绵温热。   热吻之后把她搂在怀间,听着她在自己的腋窝,偷偷地笑,静静地呼吸。   让他有一个错觉。好像这所有美好的一切,都是属于另一个人,不是给他的。   他像是一个贼,顶着别人的容颜,偷取人家的幸福。   若萱如今,如此爱他。难道真的,就这样骗她一辈子。   他本来是想这样过一辈子的。斩凤仪已经死了,从此世界上再也没有斩凤仪。他只想这样平平静静地娶了他心爱的姑娘,哪怕卖一辈子字,一辈子没出息。   他和李安然说,他只做方青,他争取李安然的原谅,替他瞒住身份,给他一个机会,以一个新的面容,新的身份,新的开始,娶了他李安然的妹妹。   李安然答应了。可是他自己却越来越不安。   越是爱她,越是和她在一起久了,越是看着她单纯地傻乎乎地爱自己,他就越难受,是不是真的就这样骗她一辈子,是不是自己就真的戴着面具过一辈子。   真的就可以瞒住吗?将来真的成了亲,夫妻厮守,亲密无间,一张面具就可以掩盖住所有的秘密?   方青内心泛着苦涩。他很想和若萱说,可是又怕她知道就再也不肯原谅自己了。李安然私下曾和他说过,既然你一开始就骗她,那就,骗她一辈子。她不知道你曾经是伤害过她的人,那就永远也不要让她知道。你伤害过她一次,不可以,再伤害第二次。   可是方青抱着她少女温润的身体,亲近她柔嫩的肌肤,看着她纯净的眼睛,体会着她甜蜜倾心的爱和痴缠,他就觉得,骗她,也是在犯罪。   李若萱在他怀里温柔笑着,柔若无骨,抬头唤他,“方大哥!”   他“嗯”了一声。   李若萱的小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脸,在他的鼻翼眼角逗留,她盈盈笑着,打趣道,“你的皮肤真是很白呢,比很多女孩子都白。你整天在外面卖字,风吹日晒的,怎么就不见黑呢?你是不是有什么秘方,将来我们就卖脂粉好了,有你在,一定有好多人来买!”   方青笑着,欺身过去呵若萱的痒,若萱于是叫着,像小兔子一样胡乱动,笑着求饶。方青搂住她道,“坏丫头,现在就想利用你相公来做生意!”   李若萱听了那一声“相公”,脸微微红了。她俯首在方青的臂弯,娇声道,“方大哥你不要生气,我有事情瞒着你。我本来,本来不是长成这样的,我,我哥哥要我易容成这样子,怕被人认出来。”   方青笑道,“我知道啊,李若萱不是长成这样子的,肯定比现在,美好多。”   李若萱狐疑道,“那你,从来不想看看我真正长成什么样子吗?”   这也是她心里的一个结。她现在的模样不美,她会很自卑。她真的很想让自己心爱的人看看自己长的模样,很想让他看看自己漂漂亮亮的样子。哪一个恋爱的少女,不希望自己,真的美若天仙呢?   方青笑,叹气道,“没关系,什么时候看都是一样的。娶你的时候再看也不晚,反正我爱的,是你这个人,不管你长成什么样子,是美还是丑,都没关系。”   李若萱的心里一下子暖暖的,她紧紧抱住方青,像一只柔顺邀宠的猫。   方青像是想起来什么,说道,“差点忘了,我有东西给你,给!”   李若萱狐疑地望着方青举到手边的东西,眼睛一下子亮了,惊喜地拿了一粒放在嘴里,欢声道,“玫瑰糖?太好吃了!”   方青看着她的吃相,笑。   她伸手喂了方青一粒,玫瑰糖是昂贵的东西,玫瑰红的色彩,晶莹剔透如美玉。差不多两年了,她再也没机会吃这么好吃的东西。   方青拿来的不多,还剩了两颗,若萱宝贝地包起来,要拿回去给哥哥吃。   方青道,“喜欢吃就吃吧,我还有,给哥哥。”   若萱笑,问道,“真的吗?这很贵的!”   方青点头笑。若萱打开纸包,一人一粒分吃了。   嘴里是甜蜜的玫瑰的味道。心里也是。李若萱依偎在方青怀里,刮过清爽的风,整个人,都是夕阳玫瑰般,嫣红的色彩。   她贪婪地皱着鼻子,嗅从唇齿间到心田里,玫瑰糖特有的甜美的清香的味道。爱恋的,幸福的,温存的味道。   方青犹豫了半晌,最终轻叹道,“其实我也有事瞒你。”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还带着温柔的笑。   若萱半是没有回味过来,“哦”了一声,漫不经心道,“什么事啊?”   方青道,“我说了,你也不生气吗?”   若萱抬头娇憨地打量了他半晌,忍不住笑了,复又埋头在他臂弯里说道,“说吧,我不生气。”   方青道,“当真吗?”   若萱说当真。   方青的嘴角翘起来,轻声道,“我瞒你我的身世。我,本来不是一个卖字先生。”   若萱释然道,“我早就知道了。”   方青内心狂喜,“你,早就知道了?你哥哥,告诉你了?”   若萱道,“我当然知道了,还用我哥哥告诉!你救了我两次,武功那么高,哪里就会是一个卖字先生。”   方青狂喜的心又跌落下来,循序善诱,“我家,也曾经是,显赫一时的家族,因为家破,所以隐姓埋名。”   若萱似乎有了些兴致,直起身望着方青,看她的样子还颇有几分惊喜。   方青突然闭了嘴。他后悔了。   若萱却是不依,摇着方青道,“你告诉我你家是哪家,说不定我还知道呢!”   方青苦笑道,“你是知道。”   若萱撅着嘴道,“那你快说啊,总不能将来我嫁给你了,却不知道是嫁给谁家了!”   方青沉默,听到她说嫁给他,不由就笑了,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若萱昂着头眼巴巴地等着方青说。   方青柔声笑道,“那先说好了,我告诉了你,你不许生气,也不能一掉头,就不再嫁给我了。”   若萱娇痴地钻在他的怀里,撒娇道,“你讨厌,我也是和你一样,爱的是你这个人。不管你家怎么样,你原来怎么样,我都不介意。”   方青叹气道,“真的吗?”   若萱信誓旦旦地点头,说真的。   方青道,“说过的话不要反悔啊。不管我家怎么样,我原来怎么样,你都不介意,是不是?”   若萱直点头,眼神中充满期待。   方青道,“其实,我们真的是认识的。我,曾经是让你最讨厌,最痛恨的一个人。我知道你会生气,可是我实在,不忍心再骗你,若萱,……”   方青说着,伸手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若萱看到了一张俊美的,熟悉的脸。她在一瞬间,呆住了,只觉得全身冰冷,经过化妆的脸,似乎也变得煞白。   她几乎有些仓皇。爬起来踉跄着后退几步,骇然地看着,然后,爆发了!   李安然在月光里等。这两个人,也真是太贪玩了。他即便准假,即便他说了多玩一会儿,可也不用这么晚吧。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茶,觉得有点饿了。   然后大门被闯开,他刚一出房门,就看见若萱疯一样闯进她的房间,然后恶狠狠地朝随后进院的方青甩出一样东西,吼道,“我才不要嫁给你,你走!”   竟然是方青给她的玉簪子,方青木然没有接,玉簪子颓然落在地上。   李安然皱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若萱一头扑在哥哥怀里,大哭,放肆地大哭。   李安然瞬间明白了发生的事,他心疼地抚着妹妹的背。若萱感知了他的爱抚,哭得越发厉害,几乎就哽噎住,喘不过气来。   方青无措道,“哥,我,若萱她……”   若萱听了,敏感地,一下子从李安然怀里挣出来,怒而相向,质问李安然道,“他叫你什么,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李若萱最后几乎在吼,李安然无措地不知道怎么说。   李若萱见哥哥的神情,已然确认,一时间痛极如狂,狠狠地推了李安然一把,大叫道,“连你也瞒我,连你也帮别人骗我!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的亲哥哥,为什么每次都和他合伙欺负我!”   李安然被推了一个趔趄。李若萱一声嘶叫,掉头跑着冲了出去。   方青欲追而止步,不知所措地望着李安然。李安然气恨道,“你说过世上再也没有斩凤仪了,我帮你瞒,你自己倒好!”   李安然骂完,抽身追了出去。   李若萱跑得老远,跑到少人的城墙根上,死命地拳打脚踢。李安然心疼,一把拉住她,她看是李安然,狠狠地推开,骂道,“你还管我干什么!你只知道护着你的兄弟,你何时有我这个妹妹啦!”   李安然无话,愧疚地望着她。李若萱不理,继续更加用力地对着城墙拳打脚踢。   李安然上前一把紧紧抱住。   李若萱柔弱地哭了几声,转而气恨地死命地捶李安然的双肩。   李安然任她捶,就是不松手。李若萱打得自己的手跳跃地生疼,最后无力地停住,哭着推李安然。   李安然把她用力地搂在怀里,李若萱继续打,李安然柔声道,“别打了,哥哥疼。”   李若萱怔住。哥哥说话的语气充满了柔软的央求,哥哥竟然,跟自己喊疼。李若萱突然就受不了,她一把抱住李安然,热泪横流。   李安然拥着她,哄劝道,“是哥哥不对,我该打,你先别生气。”   李若萱哭得更伤心。 第138章 再相遇   李若萱哭累了。怔怔地不说话。李安然靠着厚重的城墙,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问,“真的不能原谅他吗?”   李若萱抽泣着,恨恨地哼了一声。李安然道,“那能原谅哥哥吗?”   李若萱不说话。李安然苦笑道,“原不原谅,我都是你哥哥。即便我做错了事,你打也打了,气也气了,也总该饶我这次。”   李若萱坐在地上,头埋在膝上不说话。   李安然道,“傻丫头,我们的亲人都死了,这世上就只有我们俩最亲,我怎么会,帮着别人来欺负你呢?哥哥怎么会不疼你呢?”   李若萱听了这话,泪又倏尔流下来。   李安然道,“我没有说破,也是不想伤害你。你年纪不小了,好不容易有喜欢的人了,他,又求我,说原来的斩凤仪已经死了,从今以后只有方青,他要好好疼你呵护你一辈子。我看他是对你动了真情意,才成全你们俩个。他变了,换了个人了。我了解他,才放心把你交给他。若是他没有洗心革面,哥哥就你这么一个妹妹,便是打死,也不可能把你嫁给他。”   李若萱看了哥哥一眼,转头无助地抽泣。李安然走过去,抚着妹妹的肩,叹气道,“我知道你还记恨原来那些事。现在越喜欢他,便是越记恨。只是,他现在已经找不到一点过去的荒唐痕迹了,你何苦这么逼自己。”   李若萱的泪突而奔流,埋头轻轻地哭。   李安然道,“谁都曾经做错事。我有时候睡不着,就时常想,如果当初知道我和你嫂嫂夫妻的情分不过那短短的两年,我从一开始就应该拼命宠她,就应该什么都不做,每天陪着她。可是人,谁又能知道后来事。”   李若萱胡乱地擦泪,哭声道,“可是你对我嫂嫂很好啊。”   李安然道,“那只是你看着好而已。我故意气她,冷落她,乃至曾经羞辱她,试探她是不是爱我,引诱她来杀我。她还不是和你一样,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刀劈了我。”   李若萱抽泣着不说话。李安然道,“他已经很惨了,他为他原来的错,已经付出了代价。他们斩家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死了,唯一的妹妹也死了。所有亲人全死了,他却从来不曾和亲人相亲相爱。他悔不当初。现在他肯改变,肯真心去爱一个人,为什么不肯给他机会呢?何况,你们俩这段时间这么相爱,柔情蜜意,终身相许,连你那么爱他,都不肯原谅他,你让他,还如何自处?”   李若萱哭道,“他不是好人,原来欺负我,现在还骗我,总之我不要嫁给他,我宁愿嫁一个傻子,瘸子,宁愿嫁给小武那样的人家,也不要嫁给他!”   李安然道,“傻丫头,又说胡话!”   李若萱扑在哥哥怀里,哭道,“哥哥,总之我不要嫁给他,可是我该怎么办,呜呜呜……”   李安然拥着妹妹,叹了口气。对李安然道,“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还是了解他的。他原来的性情并不好,但其实他很心软,见不到别人对他好。人与人之间,若是将心交出去付出感情,其实都难免受到伤害。他不愿意自己受到伤害,就乐此不疲地伤害别人。仔细想,他也是可怜人。他还不是自己和自己对着干。江湖中的斩凤仪,斩家少爷,自然人人恨骂,可是问鼎阁的主人,顶着一张女人的面具,品行无可厚非。我们菲虹山庄出了事,除了你四哥和他斩凤仪,肯站出来帮我们的,还有谁。他的师父怜香子,是面具人的师兄,说来斩家和面具人素有渊源,可是他为了救我帮我,和面具人结仇,让辉煌百年的斩家,一夕灭门。我们再惨,还剩下我们兄妹俩,天地虽大,他却是只剩下一个人了。”   李若萱忽而呜呜大哭出来。   李安然道,“他再怎么胡闹,也抹杀不了我们之间的情意。就算世上任何人都不原谅他,我也会原谅他。我和他生气,打也打了,也从来没有真真正正怪过他。人海相逢,他才是真真正正可以抱头痛哭的故人,付清流不是。从个人感情上讲,你说得不错,我其实更疼他,偏向他。你不管怎么说,一直在我身边,我可以一天天看着你,疼爱你。可是他不,他时时刻刻紧闭着自己的心,虽然紧闭得很辛苦,却很倔强。我对他好,他时刻抗拒不领情,想方设法让我生气。他家里人虽多,却没有家庭温暖,他总是远远地逃离爱他的人,孤苦无依。现在他家破人亡,一身的悔恨一身的伤,化妆易容,满天下地找我。若萱我和你说,看见他,我的心就说不出地疼。我的确一开始就认出是他,可是他不愿意回到过去,你若知道了一定又找他别扭,我自然替他瞒。后来看你们俩慢慢产生了情意,你对他好,他先是忐忑,很怯生生的,后来他感激,然后他很幸福。看着他幸福,我就很开心,他活得太苦了,我真的很希望有一个人能好好爱他,让他也能很柔软很快乐地活着,不计较他原来做错的事,只看重他本来就纯良的心。他害怕失去你,跟我说原来的斩凤仪死了,他要好好疼爱照顾你一辈子,哥哥就忍不住偏袒他,替他接着瞒你。”   李若萱哭得一塌糊涂,李安然道,“所以你说的对,哥哥就是偏心,甚至希望你永远也不知道,就这样幸幸福福地和他成了亲,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若萱你从十三岁跟着我,这么久,我从来没看过你像前一段时间那么开心快乐过。他换了张假脸,你倾心相许,那么爱他,他告诉你真相,你就再也不原谅他吗?”   李若萱呜呜地哭,要李安然不要再说了。   李安然道,“我知道,他一定会好好对你,像宠爱珍宝一样宠爱呵护你。他从前从未放开心爱过,现在他珍爱你,是他的福气,我妹妹是个好姑娘。成了他的妻,给他一个家,为他生儿育女,他将是这世上最幸福的男人。你们若是互相没感觉,我肯定不勉强,可是你们神不知鬼不觉就对对方生了情愫,我当然是,乐见其成。说真实的,他和我说你们之间的事,我应是应了,可是还真就舍不得你,我看着你一点点长大,成长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然后突然爱上别人,要离开哥哥了,我就难受,好几个晚上都不能好好睡。可是你长大了,总不能跟我一辈子。”   李若萱哭道,“哥哥,我就不嫁了,以后就跟你一辈子,陪着你。”   李安然笑道,“这么大丫头,还说这种胡话,也不怕人笑话。”   李若萱依旧呜呜哭。李安然叹气道,“好了,别哭了。再怎么委屈,也哭了大半夜了。你脾气也发了,簪子也甩给人家,哥哥也打了,还不消气吗?女孩子,尤其要心胸广阔。男人十有八九都可气,你这样子气性大,当心气坏自己身子。”   李若萱不依。李安然道,“你怎么就想不开呢。你看见付清流一脸开心请进家里,可是他是要侮辱你杀你,你看见你斩大哥就一肚子气,他却是顶着张面具用心爱你啊。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他对谁这么好这么用心过。爱一个人,就得爱他一个完整的人,许诺一生的时候,不仅仅表示你分享了他的优点,同时也表示,你包容了他的缺点。一个聪明豁达的人,就得有了悟心,知道怎么样做自己才能幸福。你爱上了他的现在,就不能再耿耿于怀他的过去。否则,你们这要是苦苦纠结起来,就不是良缘,而是孽缘了。”   李若萱道,“可是哥哥,我就是忘不掉。他原来那么坏,一堆老婆,还调戏我和嫂嫂。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说他改了,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变回去了,他现在对我好,将来还是原来的坏样子,我,我就被他给毁了……”   李安然拥着若萱,说道,“他再也不会变回去了。”   李若萱喊道,“可是我就是忘不掉!”   李安然见她又是上来一股气,忙连声安慰道,“好好,忘不掉就算了。乖,别哭,你伤心成这样子,哥哥很心疼,也难过,后悔当初,就瞒了你,也觉得对你不起。”   李若萱于是用拳头打李安然的背,哭道,“都怪你都怪你!你早说,我就不会傻乎乎看上他,”李若萱说着,狠狠一拳捶在李安然背上,哭道,“都怪你!”   李安然闭上眼,叹气。   或许,真的怪他。他这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或许天生就是一对冤家。   李安然带着若萱回家,家里黑漆漆的,安静得让人有点怕。   李若萱突然很紧张。这么静。方青呢?   兄妹俩相互看了一眼,李安然快步进房里找,没有。   李若萱有点傻眼,拼命抑制要哭的冲动。李安然看着空荡荡的院子,颓然叹了口气。   李若萱控制不住,不相信般冲进各个屋子找,然后靠在杏树上,微微抖着,不肯哭。   李安然道,“你让他走,他,真的走了。”   李若萱只觉得心口裂痛,喘息着拼命不肯哭出来。   李安然走过去安抚道,“你别伤心,他或许就是冷静一下,过些日子,就会回来了。”   李若萱气恨道,“谁要他回来!走就走,走了就再也别回来!”   她冲进屋子里伏在床上。李安然跟进去,点亮灯。李若萱吼道,“你不要理我,你出去!出去!”   李安然盯着桌上的东西,半天不动弹,李若萱起身刁蛮地想赶哥哥走,看着桌上的东西,也怔住了。   那根翡翠簪子,安安静静地躺在桌子正中。散着淡淡温柔的光。   李若萱怔住。半天不说话。   李安然叹气道,“你休息吧。他把簪子留下,就表示,他把爱你的心也留下了,不管他走多远走多久,他都等着你原谅他。”   李安然说完向外走,李若萱在背后叫哥哥。   李安然没有回头,只是柔声道,“你放心爱他,别再气了。他不会辜负你,从此以后他将是世上少有的好男人,别人不知道,我知道。”   李安然继续走,李若萱在后面急切地叫哥哥。李安然回头望她,她又掉头扑在被子上饮泣不言语。   若萱当真是大病了一场。整个人沉默了,闷头干活,不爱说话。   李安然很是头疼,也怜惜。可是他束手无策。   真的希望,那个男人闯进来,把她哄欢笑,把她带走。他们愿意怎么亲热怎么亲热,拼了力气卿卿我我恩恩爱爱才好,他绝对不会偷偷吃醋。   只要若萱高兴就行。他费尽力气逗若萱一笑,可是笑过了,还是郁郁寡欢。   转眼深秋了。若萱瘦削得李安然当真是心疼,忍不住就发了脾气,把那丫头一顿骂。   李若萱乖乖地听着,低着脑袋不吭声。   到最后李安然也就不忍心再骂,半笑着,叹气。对李若萱道,“你再这个样子,我还真就忍不住气,又动了当年打你的心。”   李若萱还是不说话。   李安然长叹道,“好,他不来,哥哥就带你去找他。这总行了吧。”   李若萱沉默了半晌,轻声道,“不,我就在这里等他。”   李安然道,“有时候我也想打他。你被骗了,女孩子发发脾气也属正常,他怎么就一走了之,这么不依不饶的,是他哄我妹妹,还是我妹妹哄他,等见了他,我一定替你好好教训他。”   李若萱还是无话,李安然看向她,微微笑道,“傻丫头,我们走了,有一个地方,他要找你也会找得到。”   李若萱执拗道,“我就在这里等他回来。”   李安然叹气道,“你去年不是很想回你四哥那儿过年吗,今年咱们回去吧。你斩大哥什么时候想找你,也都会找得到你。”   李若萱突然道,“哥哥,他若是不爱我了,或是爱上别人了,你就替我把他杀了。你若是不杀他,你就杀了我这亲妹妹,我恨他。”   李安然突然闭嘴,骇然望着妹妹。李若萱无精打采,甚至带着淡笑,眼神颓废而空洞。   李安然有一个很恐怖的感觉,再这样下去,他的宝贝妹妹就要废了。   他要带若萱走。若萱不死不活不哭不闹,只是简单地重复三个字,我不走。   李安然气了。冷然望着她,说道,“不走也得走,这事由不得你。”   若萱哼笑,说道,“什么事能由得了我。你说起来处处为我好,可是你真的疼我了吗!你和他一起骗我,骗我!现在我这样子你满意了吧,你是不是非常满意,你骗我骗得很满意是不是!你自己的妹妹,别人想骗就骗,想扔就扔,你满意了吧!别人想骗你就帮着骗,别人扔了,你又没脸没皮去找,我才没那么贱!哥哥我恨你,恨你!”   李安然的心,开始抽痛,痛得他几乎不能自持。他看了眼若萱,掉头就走,走到门口,停住。   李若萱含着泪,眼睁睁盯着他的背影。   李安然温柔地转过身来 ,走到若萱身边坐下,温柔笑道,“恨哥哥好说,哥哥就在这儿,给你打。你别生气,我归你处置,行了吧。要不要我给你准备根棍子,那样才更出气?”   李若萱突而就笑了,笑未消,整个人扑在哥哥怀里,大哭。   李若萱最终还是听李安然的话。卖了房子和店,离开了。   在路上,就到处传起了斩凤仪的消息。一时之间街头巷尾都在传。   你知道吗?问鼎阁的阁主竟然是斩家的五少爷斩凤仪,原来还都以为是个女的。本来想想都不可能啊,斩凤仪那么能作,戏弄了多少女人,怎么能是问鼎阁的阁主呢,问鼎阁什么地方,为女人抱不平的地方!   你知道吗?斩凤仪消失了快两年,还以为他真的死了。可是他又突然出现了,重组了问鼎阁。要说他这个人,还真是了不起,就是原来太招人恨了。现在他往问鼎阁的顶楼上一站,玉树临风,睥睨天下的气势。原来的斩凤仪,看起来有点邪,轻挑美艳,现在的斩凤仪,大不同了,就像被抽了骨扒了皮换了血,整个一个脱胎换骨。大概是遭逢大难,全家死绝了,转了性了。   你知道吗?斩凤仪重现江湖,他原来的一些仇家,正互相连结着准备找他报仇呢,反正斩家现在没人了,今非昔比,谁叫他斩凤仪原来作孽呢!不过他和安然堂的楚狂相交甚厚,楚狂不会不管,定然帮他,这事就很难说了。那些和斩凤仪有仇的,多数是为了女人,当时是恨不得拼命,可是这么久了,新媳妇都娶上了,谁还真拼命啊。可是楚狂往哪儿一站,一出手就是拼命,谁敢真去招惹!   ……   每一句话,李若萱都竖着耳朵听,不说话,但神情稍见明朗。李安然看了也只能笑。   实在听得多了,每天入耳的话和评论几乎都是重复了,李安然问若萱,“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吗?”   李若萱不语。李安然道,“他或许是想通了。原来他家破人亡,他心灰意懒,再不想见人,就想平平庸庸漂泊江湖自我放逐一辈子,现在他该是想明白了,逃避不是办法。即便过去声名狼藉,即便可以换一个脸孔,但他毕竟原本就是斩凤仪,骗得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   李安然温柔地抚着李若萱的头,小笑道,“还有你,骗得了自己,也骗不了哥哥。”   在飞雪的腊月初七的傍晚,李安然带着若萱回到了白衣堂。   他穿了一身黑衣,很单薄,但衬得他越发俊朗。宽大的衣和满头的发,他在飞雪的风中行走,飘逸,但静寂。   开门的是杨九翔。他狐疑地看了李安然半晌,然后欢天喜地地大喊,“师父回来!师父真的回来了!”   一群人涌出来,围住他们,乱作一团。   楚狂似乎正在喝酒,半敞着怀出了门来。谁都以为,以他的性情,应该冲上去激动亲热地抱住,打几拳。可是他只是远远地站在人群外,看着。   他的二哥,快三年了。变成什么样子。   头发全白了,清瘦,俊朗,还是温文而笑。但是沧桑,成就了他一种新的令人心仪的味道。   或许这味道他原来骨子里就有,现在只是更多。   人人都知道他们兄弟情笃,所以很快安静下来。李安然站定,一早隔着人群望楚狂。淡淡笑,目光相交。   楚狂啊!李安然油然一阵悲喜,走过去抱住他的兄弟。   怀抱依旧温暖,楚狂忽而落下泪来。   进了厅堂,若萱骇然看见斩凤仪。众人进去的时候,斩凤仪一身半旧的衣服,几乎是懒洋洋地靠在火炉边,嘴角淡淡笑。   见了李安然,他半是慵懒半是优雅地站起来,走过去拥抱了李安然一下,然后侧转头,亲近地对着若萱温柔地笑道,“还是不肯,叫我一声斩大哥吗?” 第139章 美眷良缘   李若萱恍然间以为是错觉,斩凤仪近在咫尺,她却愣生生后退一步。眼前这个慵懒俊美的男人,是过去邪气放荡的斩大哥吗?是温柔文静的方大哥吗?   很亲近,却又很陌生。渴望怀念被他抱在怀里的温存,却又卸不下,被他欺骗戏弄的委屈。   相逢犹似在梦中。仿佛历经轮回,再见恍若隔世。李若萱怔怔的,一瞬间,似乎有许多情许多事,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李安然看了二人一眼,无声地带着大家离开了。   李若萱是在人都走尽才发觉大家都离开的,她慌张地掉头也想走,被斩凤仪一把拉住。   被他一把拉住,若萱迟疑地往外抽手,斩凤仪一用力,若萱跌到他的怀里,斩凤仪很用力很完整地紧紧抱住。   李若萱几乎窒息,温暖的胸膛,熟悉的男子气息,让她的泪,突然无声地奔流。   斩凤仪埋首在她的发间,叹气柔声问,“宝贝儿,还生气吗?”   李若萱突然间,撒泼地推他,斩凤仪搂得更紧。李若萱挥拳狠狠地打,打得咚咚地响,斩凤仪动也不动。   李若萱死命地打。死命地挣扎。泪如泉涌。   斩凤仪似乎也狂热了,李若萱恨恨地捶打,痛得他闷哼了一声,然后几乎是霸道地强吻上去。李若萱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呜呜挣扎了两下,随着热吻的深入,捶打的力气渐渐小了,没了。   不可抑止地流泪。斩凤仪放开她的嘴轻吻她的泪滴。李若萱望着他,委屈地扑在他的怀里,开始哭。   斩凤仪埋首在她的耳侧,喃喃说“对不起”,然后一用力将若萱打横抱在怀里,坐到椅子上,圈起若萱,捧着她的小脸,贪婪地,火热地,吻。   “还在怪我吗,生我气吗?”   李若萱不答话,半是娇柔半娇羞,“你怎么不去找我。”   “一开始想不明白,自己也不肯原谅自己。后来想明白了,又想先证明给你看,让你知道我的心思。”   “哼!”   斩凤仪马上哄,温柔地拥着若萱,低头啄她的唇,赔笑道,“我胆小行了吧,怕你不肯原谅我,碰一鼻子灰,又拿我撒泼。我估计你们听到我的消息,大家都说斩凤仪变了,而不是你哥哥一个人说,你或许就相信,就会原谅我了。检验一个人是需要时间的,现在说变了,将来又变回去怎么办,所以不敢这么早去找你,怕你没消气啊。”   李若萱委屈。“哼,你不去,我气什么时候能消。”   斩凤仪连声道,“好好,是我不好。那你现在还生气吗,还要打我吗,来,接着打。”斩凤仪抓了若萱的手往自己身上打,若萱“扑”地笑了。   李安然敲门进来时夜已经深了,后面跟着众人。若萱正窝在斩凤仪怀里,两个人温柔地说话。李安然笑骂道,“死丫头,就这么点出息,一见人家就消停了。平时是怎么恶声恶气和我发脾气的?”   见众人都笑望着她,李若萱不好意思,想要从斩凤仪怀里下来,被斩凤仪搂住。   李安然笑着对斩凤仪道,“你赶紧娶走。我侍候不了这丫头了,给你吧,给我好好宠着。真被她气吐血,记得不关我的事。”   “哥哥!我,我才不要嫁给他,我,我还没有原谅他呢!”李若萱在斩凤仪怀里喊,脸都红透了。   李安然继续笑道,“都窝到人家怀里了,还没原谅。你也就是对我,有的是脾气。哪有我这种倒霉做哥哥的,妹妹的气也受。这气我可是再也不想受了,你们找个日子成亲吧。不过先说好了,成了亲最好别吵架,吵架了也不许来找我。”   李若萱喊了声哥哥,跑过去拉着李安然的衣襟娇嗔地要他闭嘴。李安然道,“斩凤仪,管好你老婆,不许来烦我。”   众人哄堂笑,若萱羞得无地自容,几乎是狼狈地逃出屋去。   李安然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嫁妹妹,嫁两个妹妹。   晓莲猛然见到他,唤他少爷。   李安然暖融融地望着她,对她笑道,“还叫少爷呢,从今天起,改嘴。该叫我什么。”   晓莲憋了半天,脸都红了,也喊不出来。   李安然不依,“这一声哥要是叫不出来,今天就不饶你。”   晓莲闷了半天,突然跪在地上,唤了哥哥。   晓莲满脸是泪。李安然扶起她,轻轻地拥了拥她,柔声道,“乖,别哭。我知道,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   晓莲泪下滂沱,抽身跑了出去。项君若迟疑着,最终没有去追。   李安然为他看脉。杨九翔把项君若的毒控制得不错。   李安然问他,“听楚狂说,这些年,你一直照顾晓莲。我在外面也听人说,晓莲在外面跑,都是你护在左右。两年多了,你们俩朝夕相处,怎么还没有好消息。”   项君若苦笑道,“她平日里,春风和煦,谈笑晏晏,待人接事,温柔大度,滴水不露,遇到任何危急都能审时度势,冷静自持。这两年多,我和她在一起,看着她夙兴夜寐,殚精竭虑,把塌毁的生意,一点点做起来,说实话,她的明慧坚韧,令项某心存仰望。可是她,毕竟心有所属,虽然她对我很好,我也爱慕她,可也只能远远近近地看着她。她心里面的人,是你。没有任何人,可以高过你。”   李安然默然,良久叹气道,“她或许有过那样的少女情怀,可是时过境迁,经历了那么多,她在磨难里所练就的眼界和心胸,足以和别人三分天下,一个李安然,就真的那么不可替代吗?项兄你,想错了。”   项君若骇然。身体突然有一点微微的抖。   李安然道,“哪个少年不怀春,哪个少女不多情。晓莲那么聪慧通达的人,又怎么会因为年少往事,就此蹉跎一生。项兄你,真的错了。”   项君若的脸,突然前所未有的白,很吓人。   李安然笑道,“她对你很好,你却只是远远近近地看着她。你们俩结伴在外,却一直若即若离,怪不得楚狂在家里干着急。项兄你,定力好得,真是个闷葫芦。”   李安然一语点醒梦中人。项君若坐立不安。很无措。   李安然道,“晓莲年纪不小了,双十出头了,你还想让她等到什么时候?我可是想给两个妹妹,一起办喜事。”   项君若的脸又一阵红了,欲言又止,隐忍着不肯说话。李安然笑道,“不要想让我去做媒,做媒人我可是没天分,被若萱埋怨得,也再不敢做了。”   项君若道,“可我终究是拿不定她的心思。她好像是有心结。她在你身边那么多年,毕竟,是和你亲近些,我冒失去问,……以后如何见面,怕是我默默守护她的机会也没有了。”   项君若几乎是哀求。李安然苦笑道,“我这个倒霉做哥哥的,两个妹婿,就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   晓莲一向体贴,李安然一回来,大家都和李安然亲近喧哗,她总是不起眼地一个人在厨房给大家做滋补养身的宵夜。   那次她送来宵夜,就被李安然留住了。她清明笑道,“少爷……”   话已出口,来不及收,晓莲轻轻低下头。李安然笑道,“这几天我都听见你叫我好几声少爷了,再改不过来,就自己掌嘴。”   晓莲笑而不语,李安然让她坐。   她做的羊肉萝卜汤。香气满屋,李安然一滴不漏地吃完,夸奖她。   明明两个人是很亲近的,可是偏偏找不到更多可以言说的话。晓莲不是若萱,她精于人情世故,心思聪明颖悟,不需要人循循善诱的劝导。   她永远是疼人的,不多言语,不凑到身前亲近,可不停变化的精心安排的膳食,就知道她有多心疼李安然。   她心疼人,便也格外惹人疼惜。她温柔明亮的眼睛,轻轻看人一眼,就叫人格外暖心。就突而与她格外亲近。   这么通透的女子,项君若的心思,她会不懂?   这么久了,久到只有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才会想起曾经在菲虹山庄的时光,想起李安然,她的少爷。   还爱他吗?其实只剩下思念,爱与不爱的界限,已然渐渐模糊。   她知道,他还在这个世间存活。他一定活得很辛苦。可是,还爱他吗?   爱他吗。一场情意渐渐退却了激荡的热情,最后在时光中沉淀积存于心的,或许已经无关爱慕。   她离开少爷身边,从最初的自我放逐算起,快有四个年头了。   四年。一个女孩子葱葱郁郁的青春,能有几个四年。   还记得他温和的笑容,还记得他的声音和背影。但是真的不再想,有一天厮守在他的身边。   她忠于他,是因为他对自己好。她一个小丫鬟,受他的扶持和信任,给她历练的一片天。她不可以在他家破人亡生死未卜的时候背叛他,一如楚狂,一如斩凤仪,这只关乎做人的品质,关乎情谊,但无关乎爱慕。   这两年的奔忙,耗损着她的心力和体力。哪里还有时间,去长篇累牍地回味幻想一个男人的爱与不爱。世上最强悍的,永远是时间。   何况身边,还有一个人自始至终的陪伴。项君若。   她可以感知他的爱慕,他紧张自己,照顾自己,细心呵护。她当然知道。她知道,也对他好。不管多忙,项君若一年四季的新衣,都是她亲手做。可是他总是若即若离,欲言又止。   每次和他亲近一点,他就惶恐。离得他远了,他又想亲近。他的态度,成了横在晓莲心中的一根刺。   晓莲忍不住想。他是介意,自己在天香夜染衣的事吗?   自己失了身。无需隐瞒。但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知道一个女人失身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女人失身,却是另一回事。   当年楚狂急切冒失地闯进,正看见,她被林玉章施暴。   晓莲表面如常,该做什么做什么,该笑就笑,该说话就说话。可是一个女孩子,被一个男人施暴,还被两个男人看见,天知道在她内心中,情何以堪。   那两个男人,一个是四哥。一个是和自己朝夕相处的项君若。   有时候晓莲是恼恨的。你介意没关系,你介意就不要再对自己存心了。为什么还纠缠着,守候着,内心里却耿耿于怀,不肯原谅着。   对晓莲来说,这几乎是一种耻辱,是折磨。   幸亏她心胸宽阔。也忙。对项君若也是淡淡的,看着他的别扭样,有时候晓莲就忍不住偷偷笑,忍不住叹气。   叹息。自己这是什么命。以前偷偷爱慕少爷,少爷无心。现在有一个人肯爱她,却又因为失了身而嫌弃她。一边爱,一边嫌弃。她真的想对项君若说,你这样累不累。   幸而这两年多,她有很多事情忙。生意惨淡的时候她忙,生意兴隆了,更有很多事情忙。   忙,正好让她摆脱情累。   白衣堂的弟子,都叫她晓莲姐,和她很熟,很亲近。   相认识交往的客户,偶尔也有世家公子。但这多多少少的人,都因为项君若的守候,而望而怯步。   到底要僵持到什么时候。从菲虹山庄花园边那次偶遇,她就知道,这个男人爱上了她。他是赤诚的,热烈的。两年多寸步不离左右,有了危险,他可以抵死护佑。有时候她也是感动的,可是,偏偏这个男人有情障,他无法忘记在夜染衣看到的那一幕。   那是她晓莲无法改变的。事实的存在她无法抹煞。他要厌弃她无话可说,可是他的爱更让她无话可说。一定要这么纠结吗?有时候她几乎是怜悯这个男人的愚氓。她觉得若是心思通透的男子,一定可以不在意,一定不这么折磨自己。比如楚狂。比如少爷。   可是他是项君若。   晓莲掩起淡淡的苦楚失落。对李安然笑道,“哥,你找我有事。这些天我把账目都整理好了,你空闲了,就看看。”   唤他一声哥,多少还有点别扭,可是估计叫熟了,就习惯了。   李安然听了这声哥,内心偷偷叹了口气。他笑着,柔声道,“我回来,不是看帐的,是要看晓莲你的。这些年,你一个女孩子,撑起那么大的生意,太苦了。我,对不起你。”   晓莲的眼圈红了,轻轻地低下了头。   李安然爱抚道,“晓莲,哥哥问你件事。你年纪不小了,我,想让你和若萱,你们这对姐妹俩,一同成亲,这样热闹,你说,好不好?”   晓莲望了李安然一眼,含了泪,柔婉一笑,说道,“好!”   这就是晓莲和若萱的区别。和晓莲说话谈事,就是这样简单。她说好。你所有要说的话,想说的事,她都懂。不用你多费唇舌,阐哲理讲道理。   所有的道理,她都明白。再细微的分寸,她都把握。   看着晓莲,李安然突然就痛恨若萱的懵懂任性。那死丫头,他再费力气教,也教不出晓莲这玲珑清透的心思。他再怎么磨,也磨不出晓莲这温婉含蓄有张力的性子。   本来以为若萱就已经很懂事了,可是和晓莲比,那简直就是不懂事。   他突然有点可怜斩凤仪。有点妒忌项君若。   李安然展颜道,“那就这么定了。我回头查查黄历,找个黄道吉日,你们就成婚。”   手边是他温暖的手,不远处是他温暖的胸怀。这个男人,是,自己哥哥。   哥哥。他倒是欢欣自己妹妹嫁出去。可是,那个人,嫌弃她。   晓莲内心一阵委屈苦楚,泪禁不住就泉涌下来。   晓莲连忙抹泪,李安然见状,关切道,“怎么了?哪里难受了。有心思,和我说,别自己这么委屈着,伤身体。”   太久了。真的是隐忍太久了。这么多年,她一个人,风里来雨里去,在人前永远淡定温存。别人有什么烦心事,找晓莲姐说。缺了少了东西,找晓莲姐要。遇到什么困难,找晓莲姐帮忙。想不出主意,问晓莲姐怎么做。可是到底有谁,肯用心碰触她柔软的心底,怜惜她的伤,问一问她的苦楚。   谁曾经温柔地问过她,晓莲,你苦不苦。谁曾经给她一个肩膀,让她可以柔弱地,哭一哭。   这个人,最终,还是李安然吗?   第一次见到他,第一次仰视他,那时候她还多么小,情怀半开的懵懂,她不过才十六岁。   转眼快六年,繁华成废墟,翻云覆雨的变化,当年风华正茂的少爷消磨成满头白发。短短几年,看遍人间冷暖。她外表柔弱内心孤傲地挺立,风来遮风,雨来挡雨。   物不是,人已非。想来往事种种,李安然竟然还是她最可以亲近的人。   他不爱,这没关系。他不曾像对若萱那样把自己抱在怀里捧在手里宠,这也没关系。   他肯温柔地对待,他肯用心地怜惜。世界上真心的爱有很多种。李安然给了她其中的一种。无关情爱,也不是血缘。   哥哥。晓莲突而不能自持,扑在李安然的怀里,泪放肆地流。   李安然拥着她,突然感慨。   以前只是想象,这个女孩子所受的苦。现在他不得不痛彻地感知。   李安然任凭她哭。这孩子平日就是太不肯哭了。   待晓莲哭泣稍歇,李安然抚着她的头,问她,“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和我说。”   晓莲用帕子抽着鼻子,摇头。   李安然道,“你性子哪里都好,就是这样忍着不好。心再大,也有苦恼。和人说说,说出来就好了。”   晓莲道,“不用,我自己去解决。”   李安然道,“现在就和我说。自己解决,就不能和哥哥说吗?”   李安然温柔知心的话,冲破了晓莲内心的防线,刚刚止住的泪复又奔流。她扑在李安然的怀里,泣不成声,“我,我在夜染衣失了身,他,他,他嫌弃我……”   李安然轰一下脑子就炸了。一股火直冲上来。项君若,他敢?   他真的敢,就断了他的药不理会他的毒,打他半死扔出门,让他自生自灭毒发死了去!   李安然突然惊醒自己这一瞬间的恶毒。他突然不敢认识自己。这样的自己,太过让人恐惧了,让他忍不住出了半身冷汗。   李安然温柔抚慰道,“不会的。是你想多了。不应该是这样的。傻丫头,他跟我说,你心里的人是我,他才不敢说。我说他错了,他还央我来和你说。他很是珍重你的,怕一旦说破了,连朋友也做不成,连守护你的机会也没有。你别伤心,一定是你们,误会了。”   晓莲白了脸。怔怔地望着李安然。   李安然拿帕子擦擦她的泪,小笑道,“傻丫头,别的事都挺聪明的,怎么这事就这么糊涂。你们包裹得都太密实了,话说开了,就好了。”   晓莲的脸由白渐渐变红。   李安然道,“害羞了吧。开开心心的,准备做新娘子吧。”   晓莲半垂下头,浅笑,要告辞。李安然唤住她,突然伤感道,“妹妹们都要嫁了,来,让哥哥再抱一抱。”   晓莲鼻子一酸,任李安然轻轻地拥在胸怀。李安然轻轻地抱抱她,内心是深浓的情意。   李安然抚着她的头柔声道,“你记得一定要让自己幸福。有什么为难的事,一定多倾吐,少隐忍。要爱惜自己才对。成了亲就有相公了,什么话都可以说。我若不在,你四哥也是可以帮你。我这话你一定要听。别老记着照顾别人,就忘了自己。知道吗?”   晓莲泪下。点头。   李安然苦笑,“那就记住了,夜深了,回去吧。”   晓莲复又抱了抱他。泪奔涌而下,抽泣着,一抽身出了门去。   李安然一个人呆立着,内心里说不出的一种怅恨。   如若是,昔日不曾遇到燕儿的自己,今日不曾遭遇项君若的晓莲。   李安然苦笑,有些人,有些事,永远会在各自的轨道上,匆匆交错,不可能再有交集。   每个人的命运,各自机缘。如此而已。   腊月二十,李安然的两个妹妹,若萱和晓莲,一同出嫁。几乎是,天下沸腾。   安然堂所有的生意账目,是李安然给晓莲的陪嫁。李安然说,他这个做哥哥的穷,所有的家当都是这个妹妹挣的,他只是借花献佛。   红红火火地过年,欢欢笑笑的相聚。过了破五,正月初七,李安然孑然一身,不辞而去。   所有人几乎就傻眼了。楚狂怒着策马追了去。大家纷纷疯一般出动找。可是没有结果。   楚狂有紫嫣。斩凤仪有若萱。晓莲有项君若。慕青蓝有孩子。白衣堂的弟子都很年轻,他们应该有未来。他李安然什么都没有,只有仇恨。所以所有的险,让他一个人来冒。   他一直在等,等得实在太久了,久到,他不能等。再等,他就会发疯。 第140章 情已成伤   地上是薄薄的雪。邱枫染静静地看着竹林里的妻子,内心苦涩地纠结在一起,无法舒展。   谢小倩穿着一身青绸衣,和竹叶的颜色几乎一致,所以她在竹林里背对着自己,邱枫染看久了,几乎以为自己眼离,小倩不是应该在屋里歇息吗?   他远远地看着,他知道,小倩在等着他,可是他就是没有勇气走过去,面对她。   那个女子,西湖边对自己一见钟情的女子。初识的欢笑,美丽,一一在目。婚后的争吵和好,她的温顺,他的甜蜜,一转眼,五年了。   她爱他。可是是不是因为她爱他,他就有理由去伤害她。   一而再的伤害,她还会爱吗?女人要有多少柔情,才能禁得起男人的辜负。   邱枫染突然很苦,很惶恐。   他走过去,从后面一把紧紧抱住谢小倩。小倩,夜里凉了,你在这里,全身上下,彻骨冰凉。   邱枫染知道,她因何彻骨冰凉。他知道,所以惶恐。   他甚至无法言说。说对不起太虚伪,不说,他又想不出其他的言语。   怀里的谢小倩,竟然回过头,对他笑。   她的笑,像月光一样皎洁清凉。   五年的日日夜夜,她蜗居在竹林里,习惯了这里的寂寞。阁楼里有好多书,她看了大半。连同邱枫染带她去过的湖,她五年来只在邱枫染的陪同下,去过两次。   偶尔会去街上走走,遇见认识的人,她温柔地和大家打招呼,大家都对她敬而远之。   她可以忍受,是因为这个男人的爱。他虽然喜怒无常,虽然不是经常在家和她厮守,但她知道,他爱她。   她知道这个男人脆弱渴求温暖的心。她不是没有怨恨过,她顺从他,只是因为割舍不下他。她已经嫁给了他,她,还爱他。   那个男人,对自己说不上是温柔体贴,可是相比较他对别人,就已经是体贴了。小倩可以原谅他。他本来就是很薄凉的人,嫁给这样的人,就不能指望,他会热情似火,柔情似水。   何况他从去年开始,在一个午夜回来了,然后她说她想要个孩子,然后这男人突然对自己柔情似水。从未有过的,疼爱和怜惜,从未有过的温柔。   细细地回味,就好像是一个人突然找到了自己心仪向往已久的宝贝。他对自己,突然非同一般的好。   小倩幸福而惶惑着。有时候这男人竟然抱着她一起看星星,说着可有可无的话。他们的房事,相对的多了起来。这男人很用心地挑逗她的情绪,动用让她甜蜜欢心的情话。   可是她的肚子就是没大起来。她很想为他生一个孩子,很想很想。就算是不为他,为自己,也想。   想一想这个寂寞的竹林里,有一个小生命和自己是至亲,唤自己娘。有一个孩子在身边,不管那个男人有没有空,她就不会再寂寞。   可是不受孕,她心急,冒着被他发现会大发脾气的危险,偷偷找郎中看。向村里的婶子大娘找偏方,可是就是不怀孕。   最终还是被他发现了。   他很火。看得出来,他在一瞬间就火了。   可是他压住了自己的火。他把她揽在怀里,柔声对他说,“傻,你不用这样乱吃药折腾自己。你没有孩子,我也不会嫌弃你。我,我爱你的,你知道吗?”   这样动情感性的话,她很少听到。就算是近来他们夫妻很恩爱,她也从未听到,他说,他爱自己。   她涕泗磅礴在他的怀里哭一场。   她央他寻医生来,上次来的那位白胡子老医生,医术很是高明。   邱枫染应了。一个月后,他语气淡淡地,说不死神医严百药过世了。他已经一百零六岁,尽天命了。   谢小倩的希望落空了。心冷起来。   邱枫染看出她的失望,安慰说,他再找医生来看。   后来果真找来一个,开了方子,她每天很细心地熬药,调养身体。   邱枫染突然忙起来。又像原来一样,不定时才能回家看看。   看出她的失落,邱枫染无奈地安慰,事情实在太多。谢小倩隐隐约约知道,有关李安然,有关楚狂,有关生意。   她眼睁睁看着空落落的家,她的男人在外面忙。   也不知道吃那些药管不管事,她索性也不吃了。反正邱枫染很久才回家一次,回了家也不一定有心思□。   她看得出来,她的男人很阴郁。每次为了很小的事情,忍不住发火,火还没有发出来,又突然停住,似乎醒悟过来,抱着她求她原谅。   谢小倩隐隐知道,这个男人,似乎有隐痛,很疲惫。她知道了李安然的事情。听说了楚狂的事情。别人她不认识,可是李安然和楚狂,她却是接触过的。   她很开心邱枫染能有那些朋友,他们都是很有风采气度的人。现在她不知道她的相公为了什么,会和自己原来的兄弟为敌。   她不知道,可是也不能问。邱枫染回来只字不提外面的事,但是谢小倩知道,他的内心很苦。否则不会这样,从来不快乐。   既然很苦,可是为什么还做。这些话她不说,因为她心疼邱枫染。   邱枫染就是后悔,也不说,邱枫染就是困兽般无路可走,也不承认自己错。   她无法卷入男人之间的战争。但她知道,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抛弃他,都指责他,千人唾万人骂,过街人人喊打,她也不会离开他。   除非他另有所爱。除非他志得意满,雄踞天下。如果有一天他拥有不可一世的繁华,她会离开。他若失败,她就陪他。   陪着他,给他温暖给他爱,给他一个家。   可是现在,他另有所爱。他又要成亲了。   谢小倩的笑,如这寒冬的月光一样皎洁清凉。   她在邱枫染的怀里,嫣然而笑,一如初见时,她新奇爱慕地望着他,笑。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纯真如斯。她,难道就不怨恨。   邱枫染看见她身边的石凳上放着包裹。邱枫染突然感知,今夜很静。静得家里除了他们俩个,似乎没有别的人。   邱枫染的心突然痛,惶恐压制了他的理智,他大声叫“小鱼”。   没人应。发生什么事了。   谢小倩笑道,“家里的人,我带来的,都已经遣走了。她们在外面等我,我和你说一声,也要,走了。”   邱枫染一把死死抱住谢小倩,流下泪来,柔声求道,“小倩你别走。不要离开我。”   谢小倩道,“你要新婚了。新人或许不介意,可是我,我,我不想看着你和别人甜甜蜜蜜。我决定,要走了。”   邱枫染抱得小倩越发紧,“我不会。我不会和她甜甜蜜蜜!我和她,不是真的,……真的不会甜甜蜜蜜。小倩我只爱你。真的就只爱你。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对我好,你要相信我,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谢小倩抚着邱枫染的后背,默默流下泪来。   邱枫染低声央求道,“好不好,别走。我离不开你,你走了我不能活。小倩我求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从来不曾见他这样低三下四地说话。小倩轻轻叹了口气。   邱枫染埋头在小倩肩头,柔弱地,孩子气般抱得死死的,腻的紧紧的。不放开。   谢小倩道,“你这又是何苦呢。新人美,”小倩停住,想了半晌,笑道,“她能给你想要的东西,无论是权势,还是孩子。相公你,忘了我就好。”   邱枫染的泪忽而奔流。谢小倩被他的泪吓住了,不再说话。   邱枫染哭道,“我只要你。要我们的这个家。小倩你不许走,你走,就是等于杀了我。我不要失去你,求你了,不要离开我。我真的爱你,不爱别人。你相信我,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谢小倩不语。落泪。相公,为什么到现在你还要说,你只要我,你要我们的这个家。   还有意义吗?你决定娶她了,不是吗?   你娶了她,不仅仅是拥有一个姿容绝艳的佳人。还有她叔叔能给予你的一切。她比我美。   我给你一个家,她就不能吗?她也能给你一个家,给你生孩子。   所有的东西,我都已然失去。失去你,失去青春,失去爱。所以请别再让我失去尊严。你娶她,我当然走。总不能在你们新婚之夜,我很贤惠地给你们铺被子。   付出过的,我无悔。谁让我自己爱你呢?可是已经失去的,我也不想挽回。我其实很明白,我非常明白,情爱无常,人世薄凉。   有常的,热诚的,或许,自始至终,都只是我自己而已。不是你。只是我自己傻,用自己热诚的心爱你,守着你。   你拥有新欢,不舍旧爱。你可以贪心,可是我呢?   我无所恋。对你无所求。你找到了比我更美的风景,我走,为什么不可以。我不再爱你,你总不能让我,再不爱我自己。   谢小倩不再说话,只是轻轻地推开他。邱枫染复又抱住。   谢小倩道,“你一年来,对我很好,很想给我一个孩子,你就是早答应要娶新人,又怕我离开你,才这样的,是不是。”   邱枫染不说话,只是紧张地抱着她。   谢小倩道,“爱这种事情,比如浮云聚散。聚就聚了,散就散了。我不怪你移情,你也不要怪我离开。彼此不再勾连,也是痛快。”   邱枫染道,“小倩,我没有不爱你。真的没有。即便你不生孩子我也没有不爱你。你要相信我。小倩,我和她,是没办法。我们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等我,等我好不好,等我,等我……”   邱枫染很无措。谢小倩道,“好,我等你。”   邱枫染狂喜地抬起头,看着小倩。谢小倩道,“我等你,在外面等你。”   邱枫染眼里的光消退。他抓着谢小倩的双肩,急迫道,“为什么你就不相信我,我爱你的,不要离开我,我一定不辜负你,就算你帮我这一回,行吗,我求你!”   谢小倩淡淡笑道,“我离开,你娶,难道不是帮你吗?难道一定要留在你身边,看着我们三个人尴尬痛苦,这才是帮你吗?”   邱枫染突而绝望。   谢小倩道,“你要新婚了,我祝你幸福。好好待人家,别动不动发脾气。我走了。再见。”   谢小倩静静地,一点点离开他。离开他的手,离开他的肩,从他的身前,一步步走。   邱枫染有一个错觉。他突然很强烈地感觉,小倩,永远地离开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失去她了。她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会原谅他。   他惊恐的,感觉命运的潮水压面而来,让人窒息。   小倩,真的要离开他了。不再来。   他抑制不住自己,冲动疯狂地追上去,一把抱住。   他跪在小倩的脚下。抱住小倩的腿。求她不要走。   小倩有些害怕,无措地让他起来。他则是很执狂地求小倩不要离开他。   小倩推他,伤心地推他。他情急之下,把小倩打横抱起来,进屋去。   小倩再也不能冷静。奋力挣扎。邱枫染把小倩放在床上,粗暴地动手撕衣服。   谢小倩尖叫着,挣扎不过。邱枫染狂暴地撕着她的衣服,整个人狠狠地压过来,压住小倩的四肢,贪婪暴戾地吻住她的唇。   小倩不再挣扎。温顺地闭着眼睛。邱枫染暴戾稍歇。   谢小倩柔声道,“相公,我今天身子不方便。别,日后我都听你的。”   邱枫染少顿住,捧着她的脸痛彻道,“宝贝,你还走吗,告诉我,你还走吗?”   谢小倩道,“不走了,不走。”   邱枫染道,“你骗我,是不是?”   谢小倩道,“不骗你。如果你不放过我,我走到哪里,还不是会被你抓回来。”   邱枫染黯然,低头轻轻吻小倩。嘴上道,“小倩我爱你,你相信我,在家里等我好不好。”说着手自然地伸下去,一探,发现小倩并没有来月事。   他勃然怒,问小倩为什么骗他。   小倩慌张地躲,抓衣服。邱枫染怒,一把将小倩抓过来,握住小倩的腕子,问道,“你还是要离开我是不是,你不让我碰你了是不是!”   他说着,强硬地把小倩扑到,整个人暴烈地按住小倩,小倩挣扎,慌乱中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尖叫道,“不要碰我!”   邱枫染挨了打,像被炮烙一样缩回手,他受伤的表情几乎让人有点心疼。   小倩见状,理理衣服,披了件披风就往外跑。前脚踏出了门槛,然后整个人被邱枫染一拉,狠狠地甩回床上。   很重很重,邱枫染甩偏了,小倩整个后腰撞在床背上,滑倒地下。   小倩只觉得□“呼”一下热流流出。痛。   她忽而绝望。   邱枫染不安地望着她,想向前扶,却又迟疑。   然后他看见地上有血流出来。小倩的脸苍白得吓人。他一箭步冲过去,扳住小倩的双肩惊声道,“小倩你怎么了!”   谢小倩吃力地对他一笑,叹息道,“你终于,亲手弄掉了,我们的孩子。”   邱枫染脸煞白,骇然松手,望着小倩的小腹,和地下的血。   小倩道,“这孩子,日夜盼他他不来,前段时间,你偶尔回家,他,就来了。”   小倩的泪长长地流下来。邱枫染心痛地望着她。地上殷红的血。   邱枫染突然就怒了,他吼道,“你都怀了孩子,为什么不和我说!你为什么还要走!还和我争斗!为什么!”   小倩咧嘴笑,表情很嘲讽。   邱枫染的眼里闪过泪,暴起身,低低嘶吼了一声,抓起屋里的东西狠狠地往地上摔。一边痛苦地嘶叫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逼我!为什么连你也逼我,为什么!”   小倩笑着,淡淡瞟了一眼邱枫染发怒的背影,抓了邱枫染放在床头的剑,拔剑。   邱枫染听到拔剑声,狂怒的他一下子怔住。他突然不敢回头。   他惊悚地,绝望地回头看。他的小倩已经伏剑,他柔弱的小倩,用他锋利的剑,割断了咽喉,仰面在床上。   死也不低头。她生得那么柔弱,死得这么刚烈。   她是因为绝望吗?她的脸上还是笑影。她笑谁呢,笑他,还是笑自己。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逼他了。她杀了她自己。   她甚至死前,一句话都没说。她一句话都没说,就死了。   邱枫染觉得自己,在做梦。   不是真的。天塌了。可是不是真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他多希望,他回到家,他的小倩,人影没了,不见了。但是她还活着。她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活着。   她再也不走了。她再也不能走了。她死在自己面前。死在他邱枫染的剑上。   邱枫染摇头想看清楚。小倩是不是只是生气了,她生气了。不理自己。他不知道,不小心弄掉了他们的孩子。所以她很生气。   可是小倩,她真的死了。   邱枫染仰天一声嘶吼哀嚎,扑过去抱住小倩。他抱着小倩,没有泪,只有哀嚎。像是一匹绝望受伤的狼。哀嚎。   邱枫染突然明了,李安然在生死关头抱住楚雨燕那一瞬间的感觉。如果曾爱过,老婆,孩子,在眼见活生生失去的那一刻,真的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   为什么原来他不懂。为什么小倩爱他的时候,他更爱功名。   为什么。邱枫染抱着谢小倩的尸体,望着空荡荡的家。他突然觉得,生无可恋。   为什么,他紧紧搂着小倩。为什么。为什么要死,孩子没了,他们还可以再有。为什么要死。   因为自己要娶吗。小倩的心,已死。   他最终,害死了小倩。以爱的名义,以抛弃的方式。   小倩何曾不是内心孤高的女子,她要离开。他为什么发疯不让她离开。为什么。   因为眷恋,她曾给予自己的那份深入骨髓的温存。然后,逼死了她。   邱枫染一头撞在桌子上,再撞。 第141章 嫁娶各自心   邱枫染的身上披着月光。他的眼冰冷如死寂。   他面对着面具人。面具人也看着他。   “你派人,告诉的小倩。”   “是。琳儿要嫁给你,不可能不让她知道。你瞒也是瞒不住的。”   邱枫染盯着面具人半晌,冷冽道,“小倩死了。”   面具人沉默。然后望着邱枫染,说道,“对不起。”   邱枫染淡淡笑了。对不起。好昂贵的对不起。   邱枫染道,“小倩死。我再也不会娶琳儿。我再也不会为你做任何事。我就在竹林,你要杀尽管去。”   邱枫染转身走。面具人在后面叹气,邱枫染停也没停。   面具人道,“你为什么呢,谢姑娘过世,我们都很难过。但是你为什么,就为此放弃一切。一切都是已经到手的,不是吗?我所拥有的一切,都给你。连同琳儿,也给你。即便你杀不了李安然,但至少可以毫无愧色和他平分天下。你为什么,这么轻易,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就放弃。”   邱枫染住脚,回头,望着面具人道,“你知道赌徒吗?”   面具人“哦”了一声。   邱枫染道,“所有赌徒,都是一样的宿命。赢了还想赢,输了就想赢回来。你是不是以为,我输了小倩,我若不拿你给我的补偿,我就一输到底一无所获,我会不甘心,然后继续做一条爱慕繁华的鱼,一点点咬你下的饵,是不是?”   面具人沉默。   邱枫染道,“我渴慕的繁华,是与小倩一同拥有和欢享的繁华。你孤身凌绝顶这么多年,你不曾,寂寞吗?”   邱枫染的问话几乎含着讥诮。面具人没说话。   邱枫染转身走。不回头。   面具人叹了口气,说道,“你现在孤身回到竹林一辈子,也一样寂寞。”   然后邱枫染突然觉得自己很热。很热很热。很焦躁。   中,毒,了。   邱枫染回头,已经不见面具人。他压抑着自己,快步往外走。   外面是干冷的天,可是邱枫染感觉不到冷。他热得难受。   他的脑海里,一遍遍是谢小倩,娇羞的表情,光洁的肌肤。   他快步走。然后猛然停住。   琳儿。琳儿刚从水里跃出来,欲换衣服。   邱枫染的头轰一下炸开了。他突然血脉喷张,一掠身就扑了过去!   琳儿一声惊呼。人已经被邱枫染压在身上,邱枫染全身滚烫如火,剧烈地喘息着,一张嘴就啄住了她的唇,狂吻。   他狂乱地撕开了他自己的衣服,一边迫不及待地揉弄狂吻琳儿,唇,脸,颈项,胸。   琳儿根本挣扎不过。她惊恐地发现,邱枫染被下药了。   如此阴损炽烈的毒。如此阴损炽烈的春*药。   太可怕了。如此大的分量。邱枫染若是不泄火,他就不能活着走出云初宫。   琳儿手边,她一伸手,就可以采到草丛中珊瑚般的无心果。这小小的红果子,就可以要了邱枫染的命,就可以让自己脱身。   琳儿果子都已经采在手里,可是她有一瞬迟疑。她的确精通毒药不假,可是她真的没有杀过人。   稍一迟疑,邱枫染已经死死抱住她,他的身体热得吓人,像是通红的火炉,很烫很烫。琳儿突然觉得自己无法忍受,手里的果子已经含在嘴里准备喂给邱枫染。   邱枫染发狂地吻琳儿,嘴里道,“小倩,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小倩,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不原谅我好不好?”   琳儿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心就软了,一下子想起好多事。   他,一定是他拒婚,面具人,才给他服药。   趁邱枫染疯狂地吻胸的时机,琳儿转头吐掉了红果子。然后倏尔落下泪来。面具人给他服药,难道不知道他要撞到的肯定是自己。   这就是面具人想要的。   邱枫染同时已经进入了她的身体。撕裂的痛楚。她处子的身体,被一个发狂的男人粗暴地对待。   琳儿闭上了眼。   邱枫染炽烈地,一遍遍占有,一遍遍唤着小倩,拥抱她,亲吻,用力得似乎要把身下的人揉入他自己的血肉。   琳儿就禁不住,热泪横流下来。每个人都有人爱,她呢?   她突然羡慕,那个死去的人儿。这个发疯的男人,占有的是她的身体,呼唤的是小倩的名字。   如果不是痛入骨髓,如果不曾悔痛如狂,这个男人,怎么可以,为她的死,放弃到手的一切。   可是为什么人要这样蠢。非要等到覆水难收,才肯回头。   那是一场噩梦。   一场并不美好的欢*爱。一场漫长的,无休止的占有和侵犯。   疼痛已经不再明晰。邱枫染几乎就是头小兽,暴烈得让人无法喘息。   一遍又一遍,琳儿忽而绝望。她突然想死。   她咬了邱枫染的舌,满嘴皆是血腥。   邱枫染突而就醒了。   他突然看清了身下的人。他突然一下子跳起来。他骇然看着,石块上披头散发的琳儿。   没有人比邱枫染更绝望。他怔怔地望着,不知道该怎么做。   琳儿哀怨地忽而跃到水里,钻进水底。   邱枫染昏眩地看着水面一层层荡开的波纹。他忽而觉得冷。   他的衣服,都被自己撕烂了。他已经出不了,云初宫。   他这样狼狈地面对面具人。   衣服被自己撕烂了,现在他身上的,只能算是几块布,不能算是衣服了。   面具人俊美的面具在笑,他的人在叹气。   面具人叹气道,“你知道吗,如果不是琳儿,你就不能活着离开云初宫。”   邱枫染铁青着脸,不说话。   面具人道,“你当然也不知道,琳儿完全可以毒死你,不受你的侵犯。”   邱枫染握拳的手忽而痉挛。   面具人叹气道,“就在她的手边,有足以要你命的无心果。她都采了下来,可是没有毒杀你,而是,忍受了你一次次的侵犯。”   邱枫染只觉得一块大石头迎头压在胸口,眼前一片黑,几乎无法喘息。   面具人轻轻地叹息道,“难道世上就只有一个谢小倩对你好吗?这世上除了她,还有一个人,为了救你,不惜牺牲了她自己。”面具人笑着,凑到邱枫染的耳边,细细道,“你打算怎么对琳儿。她救了你的命,所以你不要来个以死为报,她想要你的命,你早就死了。她要的,是你这个人。”面具人说着,叹了口气,说道,“其实她一个女孩子,能要什么,不过是一个男人的怜宠疼爱罢了。她的身子已经给了你,你已经对不起谢小倩,还要对不起琳儿吗?她一个黄花大闺女,被你,”面具人细细笑着,“你自己也知道你刚才的劲有多大。”   邱枫染的脸倏尔红了。很红很红。   面具人笑道,“我不逼你娶她。可是我就这么一个侄女儿,现在受了委屈,我问问你,想怎么对她。是不是说一声对不起,就没事了。何况,一声对不起,你也没和她说。”   邱枫染无地自容。   面具人叹气道,“你去休息吧。我去问问琳儿的意思。”   琳儿穿着薄薄的纱,赤脚在雪地里站着。风很冷,冻住了她的发。   面具人看着琳儿的样子,嗔怪道,“一个人站在这里干什么,有的是春暖花开的地方,跑到这冰天雪地中来。”   琳儿没说话。甚至看也没看面具人一眼。   面具人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怨恨我。你以为叔叔愿意这样做吗?都怪你自己的心,太软。”   琳儿在长发掩映中,不为人知地轻轻笑了一下。   面具人道,“叔叔活不了几年了,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这个孩子,心太好,太善良了。你放了你火凤儿哥哥,让他抱走了孩子,这就算了,反正他被废了武功,也没有大用,你们小时候在一起玩,有感情。这件事叔叔能原谅你。”   面具人顿了一下,叹气道,“可是今天,那个邱枫染,他正在做伤害你的事,你却还是下不了手。我不是没有给你避免伤害的办法,无心果就在你的手边,可是你不敢用。琳儿,你这个样子,让叔叔怎么放心把所有的一切交给你。心软的人,永远做不了大事。你虽然聪明,可是你不行,你就是一个善良的需要人保护的女孩子。你懂毒,就好好帮他吧。他这个人,你看他对谢小倩的痴情样,也有几分可取。你救了他,他对你,也曾经动过几分心意。邱枫染难道不爱你,不喜欢你吗?只是你不爱他,他就更依恋谢小倩而已。琳儿,叔叔的身体不好,支撑不了几年,你听叔叔的话,嫁给他,等你给了他柔情,给了他家,甚至生了他的孩子,男人嘛,他肯定会淡忘谢小倩的,现在他心里有别人,你不用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琳儿轻声道,“叔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一切,但凭叔叔安排。”   面具人听了怔了半晌,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琳儿在雪地中抬起头,在苍白的背景,冻硬的黑发中嫣然一笑。她的脸,丝毫没有曾经哭泣过的痕迹,她的笑容几乎是温暖的,整个人一下子神采飞扬。   她盈盈而笑,几乎是欢欣的,在雪地中对面具人行了个礼,说道,“侄女儿但凭叔叔吩咐,只是恳求叔叔不要让侄女离开云初宫,侄女愿意侍奉叔叔左右,报答叔叔养育之恩。”   面具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他几乎被吓到了。一个女孩子,被那样惨烈地强*暴之后,应该是现在这样的表现吗?   难道是自己又看错了。琳儿不是心软善良这么简单?   面具人狐疑地扶起琳儿,看见琳儿的脸,清水芙蓉般的,俊美无尘。   邱枫染一个人在一间小屋里,隔着窗户,望着遥远夜空中,闪烁的星星。   浩渺的夜空,星星虽然多,但是很冷清。即便它们相互比邻,可是也没有温暖。   小倩,我该怎么办。小倩,为什么你要死,再也不给我机会,弥补我犯过的罪。   现在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邱枫染埋首在臂弯中,他不忍想,不忍想,大石上披头散发的琳儿。   怎么办。   伴随着叩门声,琳儿端着饭菜,拿着衣服,推门而入。邱枫染见是琳儿,一下子惊跳起,无所适从。   琳儿一身白衣,在后面松懒地绑着秀发,脸上是明净的浅笑。她把饭菜放到桌上,把衣服递过去道,“邱大哥,这是我前些天给叔叔做的衣服,你们身材差不多,你穿上看看合不合适。”   邱枫染红着脸,讪讪地接过衣服,不动。   琳儿道,“我做了点小菜,天快亮了,邱大哥你,吃点东西吧。”   邱枫染怔怔地看着她,说不出话。琳儿对他笑道,“那我先回去了,今夜发生的事,邱大哥不要放在心上。”   琳儿说完向外走,就在快迈出门的一刻,邱枫染道,“他识破了,你打算怎么办。”   琳儿顿住,没有回头,她静静地道,“事已至此,如果你肯娶,我,也愿意嫁。”   邱枫染颤动了一下,没说话。琳儿一低头,踏着清蒙蒙的月色离开。   晨风拂面,有点冷。邱枫染看看略发灰蓝的天,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   李安然找到了慕青蓝口中的那条小路。   他走进去,然后用药布防,不让后面的人进来。他比谁都知道,楚狂他们一干人一定会来找。不是他李安然不要朋友的帮忙,而是,前途凶险,他们不懂毒,只会做无谓的牺牲。   慕青蓝能够逃出来,是因为琳儿给了他药。而慕青蓝逃出之后,面具人一定会更改沿途所设之毒。他不可能让慕青蓝领着一帮人冲入他的老巢。   所以那条小路,只有李安然一个人,可以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地走。只有李安然一个人,可能会到达云初宫。   人生中所有的帮助和支持,都是外在的。真正的凶险和考验,毕竟靠的,就是你一个人。   即便亲如父母,亦不可能代替你做所有的事。所以,李安然终究是一个人。事实上他缺少的,不过是一个和面具人平等的,针锋相对的机会。   他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因为面具人掌控着权力。权力就是这样一个东西。拥有的,和未拥有的,永远不能站在一个平等的地位,去对话。   每一个拥有权力的人,都有一张美丽的面具。他们风度翩翩,谈笑晏晏,他们有高尚的品德,有过人的才华。好像这世界的权力不交给他,就是极大的错误。   他们高高在上,所以没有人能看到他们的恶毒,即便你看到了他们的恶毒,你也没有办法,一不小心,你就成了诽谤。   对抗权力,就是李安然这样的结果。即便李安然,自身异常强大。可是个人的强大,如何强大过权力。   拥有权力的人,就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对抗权力的人,就是家破人亡,未老先白发。   强悍如李安然,他付出的所有惨烈的代价,不过就是为了获得一个和面具人平等对决的机会。只是为了有一天,站在他面前的面具人,单纯就是一个苏笑。一个被剥去了权力面具的苏笑。   或许结局就没有了意义,一个被剥去权力面具的苏笑,如何能对抗李安然?   一切的奇迹仅仅在于,执掌权力的苏笑,竟然没有杀死对抗权力的李安然。一个李安然,竟然可以对抗权力而不死。   所付出和所得到的,永远不能成为正比。失去的永不再回来。在权力面前,个人,永远是一场悲剧。   李安然的悲剧就是,一个无辜的人想安乐地生活,可是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触犯了权力。于是被玩弄,被扼杀在权力的股掌之上。   李安然用一把剑,杀死了沿途的二十三处埋伏,破解了十六处机关,避开了不下二十七种毒。   他就是用剑杀人。他甚至不屑用暗器。暗器不足以满足,他血刃敌手,割破咽喉,刺穿血肉的畅快。仇恨积郁得太久,久到,杀人,不杀得淋漓尽致也不痛快。   一切奇巧的毒,一切凶险的机关。李安然不怕。   当有一天权力也不能再护佑,那最强大的,就是来讨命的人。一向以淡定和冷静著称的李安然,来讨命了。   云初宫正在办喜事。通往云初宫的路,一片血红。   邱枫染穿着大红的婚袍。他的心里燃起了一丝热望。虽然琳儿的表现,多少透着些诡异,但他真的在想,他对不起琳儿。   如果琳儿肯原谅他,真的嫁给他成为他的妻。他愿意,好好珍惜她。   那是一个多么美丽多么聪明脱俗的女子啊!想起那夜自己的狂暴,邱枫染的心,甚至是疼的。   琳儿,琳儿啊!邱枫染在内心,深深地叹气。你对我无意,为什么还委屈你自己,为什么不杀了我。从今以后,你想让我,如何对你。在我们之间,是不是真的,还有情意。   情意。你不杀我,是不是因为情意。我若对你有情,那我对小倩呢?无情无义。   琳儿静静地看着自己美艳的红妆。很美,不是吗?   她轻轻地笑。身体的痛,没什么。嫁给邱枫染,有什么关系。   反倒是,杀了邱枫染,谁还能帮自己。   邱枫染舍不下小倩,就说明这个男人,虽然足够冷,足够薄凉,但不足够坏。   自己以情打动他,应该可以。何况他,本来对自己就有三分情意。   从住进云初宫,自己接触过的男子,除了帮忙种植花草的老爷爷,就只有面具人和火凤儿哥哥。她无法接触外面的世界,那她不嫁给邱枫染,她能嫁给谁。   既然要嫁给他,就得让他怜爱她。除却皮相的美丽,让那个男人为了自己的情意,怜爱她。   为了救他,宁愿自己被侵犯。宁愿自己被侵犯,也不杀他。那个男人,从此就亏欠了她。当爱有了亏欠,只要自己不过分,这个男人,就会怜惜自己一辈子。   叔叔把所有的一切给了他,而他,却是自己的。   杀了他,就只有自己一个人面对和担当。有些事她是不懂的,有些事她下不去手。可是这个男人可以,他一直都在外面,争夺天下。   这个不足够坏的男人,是个有才华的男人。杀了他,不管怎么说,真的是很可惜。   而今生意场,虽说是三分天下,但是最具雄厚实力的,还是他邱枫染。统治那些凶神恶煞狼子野心的门派,邱枫染有力度和手段。他其实唯一欠缺的,就是毒。如果不是面具人掌控毒,邱枫染杀了现在的面具人,不可以?   那么就去爱他。成为他的妻,得到他的怜惜。她终究会慢慢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东西。   除了他,谁还能帮她,杀了面具人。   杀了面具人。琳儿以前从不想。也不敢。   他养大自己。有温柔慈爱。   他不教自己本领。自己所看的书都是他的。自己所种的,有毒的没毒的植物,也是他的。   即便他无情。但琳儿总认为,他对自己,还是有情的。面具人骨子里,还是疼爱她的。当然前提是,她不知道所有的事情。她心地善良,以他为亲人。   他现在不再怀疑她了不是吗?他认为她很没出息,心软,所以要邱枫染来保护她。   琳儿其实一直不想杀了面具人,她只是想找机会逃出去。   可是后来琳儿明白,不杀面具人,她永远没有机会逃出去。   即便他的疼爱,也敌不过算计。   为了留住邱枫染,为了让自己嫁给邱枫染,他不惜让邱枫染侵犯她。她当然不能杀了邱枫染,如果杀了邱枫染,在面具人心中,就具有了雄霸天下的潜质。自己的狠厉,终会让面具人多疑。面具人终是,不放心她。   而她没有武功,她终究没有把握,毒死面具人。   她也不敢。她也下不了手。面具人的防备心,在面对任何一个人的时候,也不曾放下过。   这世界上,她唯一能够结缘的,不过就是一个邱枫染。 第142章 新婚之死   在云初宫的大厅,前所未有的来了十二位宾客。   这些宾客不是外人,都是面具人掌控的,稀奇古怪的门派首领。这些年,为了追杀李安然,尽管已经元气大伤,但是新一批的杀手,再有一年半载,就可以训练好,重新出炉。   就是这些阴狠的门派,他一声令下,就扫平了斩家。除了斩家,也是给这些门派看,除了忠于面具人,他们别无选择。   这就是,面具人掌控天下的力量之源。他们不同于武林高手,武林高手都有自己原则,有自己的气节,虽然可以为自己所用,但有些时候用得不顺手。比如玉树欧阳。   这些人绝对听令于他。被他牢牢控制着,犹如行尸走肉,对这些人面具人极其爱护,即便兵败,他也不曾动用这些首领。只要他们在,力量之源就在。累了,面具人就歇一歇。只要他愿意,天下还是会乖乖地回来。   这十二位宾客分立两旁。面具人一是诱惑,一是防备,是示威。   诱惑邱枫染的野心。暗示邱枫染,好好听话,这些人最终都是他邱枫染的。   防备邱枫染和琳儿。警示他们,不要乱动心思,不要假结婚。更别想动手。   现在谢小倩死了,假的也是真的。敢动手也是失败。   面具人老了。他想维持住自己的得力助手,留住琳儿。他不想,甚至恐惧,有人背叛他。邱枫染和琳儿都是聪明人,他料定,在这样的架势下,这两个人,不敢动。   乖乖地成了亲,讨好他,让他苏笑享受几日人间温存。他们心里记恨他,他不在乎,表面上孝顺就行,反正自己一死,什么都是他们的。   邱枫染看着厅里站成两排的客人,只感觉到杀气。别人成亲都是喜气洋洋,他成亲,则是杀气腾腾。   他忍不住想。面具人已经知道了。全都知道了。   所有的计划功亏一篑。情势如此。面具人告诉小倩婚讯,就等于告诉他和琳儿,别玩花样。   琳儿毕竟是面具人极其钟爱的人物啊,因为钟爱,所以不可小觑。如果只是因为他自己,面具人不会这么紧张,紧张到,调出所有的心腹,示威。   面具人怕的是琳儿,不是吗?他或许不怕琳儿的毒,但他怕的是,琳儿的背叛不听话。 即便是有一丝的怀疑,他也要扼杀在摇篮里。   小倩死,他和琳儿已经无以退。可是面具人明知道,却不说破,甚至不择手段让他们真的成亲。   真的成亲,沿着他设计的道路,按部就班地进行。面具人宁可自我欺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邱枫染苦笑。琳儿。真的要嫁给自己吗?   琳儿穿着大红的婚袍,在两个小丫鬟的搀扶下,一步步走过来。   望着她,邱枫染的心就热了,然后一点点的疼。   假戏必须要成真了。他侵犯了她,占有了她。而面具人,老谋深算,安然无恙。   邱枫染甚至害怕去正视,一身大红蒙着红盖头的琳儿。   不管怎么说,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个女人,真的为他穿上婚袍。要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   不管曾经怎么样。这个女人,在受到他的侵犯与要他的命之间,选择了受他的侵犯。   今生今世,除了小倩,或许真的还有一个人,肯爱他,怜惜他?   还是那么风华绝代的一个女人。琳儿。   邱枫染觉得不甚真实。他觉得很荒谬。一场计谋被扼杀在摇篮,嫁娶变成真实。   不远不近地看着一身婚袍的琳儿,邱枫染心痛得喘不过来气。   琳儿被人扶着走上厅堂,杀气腾腾的十二个人,突然笑语喧哗,恭喜声此起彼伏。   不知道面具人从哪里找来的一个非常喜气说话非常大声的婆子,从外面突然涌进来一些穿着新衣的老人和孩子,琳儿听声音,知道他们是云初宫的花匠。   整个气氛,忽而就像是一个喜堂了。   李安然进来的时候,淡淡含着笑,他拂了拂衣袖的尘埃,无论是他的衣,还是他的发,皆是飘逸无染的雪白。   他的手里拿着一枝猩红的半开的牡丹花。   他说,“今日三弟大喜,我这个做二哥的,不请自来贺贺喜,讨杯水酒喝,还望苏前辈,美意成全才对。”   顿时鸦雀无声。   李安然来了。   众人互相看,谁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李安然,他怎么来了。   那十二个人顿时又恢复了杀气腾腾,李安然却言笑自若,如入无人之境。邱枫染突然无措道,“二哥……”   李安然俊朗的脸带着很明媚的笑容,他对苏笑行礼道,“苏前辈好久未见,在下给您请安了。”   苏笑还礼,李安然回头对邱枫染笑道,“三弟新婚,为兄赶了个巧。不曾备得厚礼,这枝红牡丹,是为兄在外面采的,借花献佛,祝三弟和弟妹,花开富贵,携手白头。”   邱枫染苍白着脸,接那枝牡丹花的手,在微微地抖。他想不到,今生今世,还能再见到李安然。他想不到,在这种场合,在兄弟反目之后,李安然还叫他一声三弟。   李安然脸上的笑,太过清俊和真诚,众人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李安然就是来贺喜的,不像是来搅局的。   琳儿后退一步,忽而自己就揭了盖头,颤抖着声音道,“李安然,是吗?”   李安然回头看她,事实上所有的人,都在看她。   看着琳儿那张惊采绝艳的面容,众人很静,静到,屏住呼吸。   面具人呵斥道,“琳儿,休要放肆!”   说完示意小丫鬟把琳儿的盖头盖上。小丫鬟伸手,但琳儿按着盖头不动。   她从五岁开始在这里等。等着有一天,会有人来接她,带她出去。后来爹死了,娘死了,君若哥哥不能自保,火凤儿哥哥被废掉武功。她只能靠她自己熬着,顺从着,好不容易有了计谋,却被面具人一眼看穿,她只能嫁给邱枫染。她愿意了,甚至就想守着他一辈子,去拥有所谓的天下。   可是李安然,突然闯进来。李安然来了,突然来了,不是吗?   传说中的李安然,是这样一头银丝,俊朗温文的样子。   面具人走上前拦在李安然面前,说道,“小女无礼,见笑了。李少侠这边请。”   李安然笑着,顺从地跟随面具人走向左边。然后传来人群的惊呼声。   李安然和面具人一起回头看。   琳儿突而扯掉了头上的凤冠,金钗珠玉凌乱地坠落,她的一头秀发,瀑布般向下垂落,纷乱着,闪着柔亮柔顺的光。   小丫鬟骇然,惊吓得向后闪。琳儿一把撕开大红的婚袍,脱落,丢弃在地上。   只剩下白衣黑发。   面具人惊斥道,“琳儿!你做什么!”   琳儿的眼波幽深,黑而亮。   她散乱着发,唇角似乎带着笑。   她无语,走向面具人,却站在了李安然身边。   面具人盯着她,伸手拉她,琳儿躲在李安然身后,一把抓住了李安然的衣襟。面具人道,“琳儿,你过来!”   琳儿平静道,“不,我要跟他走。”   众人惊愕之余,忘了惊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安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新娘子突然脱了礼服,要跟他走。   她的新郎,应该是邱枫染,她要跟着走的人,也应该是邱枫染才对。   不管怎么说,邱枫染也是他的三弟,就算是一个陌生人,在人家的婚礼上拐走新娘子,也是不太仗义的。   李安然的目光看向邱枫染,邱枫染的脸煞白,唇紧紧地绷着,似乎在强制隐忍。李安然回头对琳儿笑道,“琳儿是吧,我做二哥的可是要说你几句,不管有什么事,这大喜的日子,当着这么多人,怎么就这样子惹你相公生气呢,还不快回去。”   琳儿抓着他衣襟的手未松,垂头说道,“若是君若哥哥和火凤儿哥哥在,一定不会让我回去。”   李安然倏尔沉默,目光看向面具人。面具人握紧了拳,沉声道,“琳儿你,这么多年,其实都在骗我,是不是?”   琳儿道,“叔叔你,不也是在骗我吗?”   面具人就像被人当胸打了一拳,踉跄一步,虽一言不发,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还是可以感知他的绝望。   这个一手养大的孩子,果然,是什么都知道。她知道,当年的所有事情,她记得,就是自己,毁了空云谷。   五岁。他到底是小觑了一个五岁的孩子。一个五岁的孩子,见了他就像是见了救星一样扑在他的怀里叫叔叔,泣不成声地告诉他,家里人都死了,要叔叔给她报仇。   一个五岁的孩子,怎么能做到呢?怎么能明知道他就是仇人,却像是遇到了恩人一样?   怎么可以做到呢,怎么可以这么多年,依恋他,关心他,照顾他,说着知冷知热的话,做着关切体贴的事。   怎么可以?连慕青蓝,看到自己虐待他的母亲以后,就仇恨自己宛如困兽。她一个女孩子,一个五岁的女孩子,眼生生看着自己毁灭了空云谷,毁灭了她的家,让她失去父母,却还可以,装作感激涕零,和自己相亲相爱生活了二十年!   面具人突然感到痛彻心扉,那个小时候搂着自己脖子缠着他撒娇的女孩子,那个长大了乖巧孝顺的女孩子,她果真自始至终,什么都知道!   他疼她爱她对她好时她在想什么,他猜疑她设计她时,她在想什么!   面具人的嗓子一甜,“扑”一下喷出口血来。然后他仰天大笑。   太可笑了。这岂不是太可笑了。   自己疼着爱着一手养大的孩子,竟然从开始的最初,就明白,自己是她的仇人。   而他,却还是疼她爱她,不择手段为她找强大的男人照顾爱护她,想要让她为自己生一个外孙,想要她照顾自己终老,让自己做一个普通的幸福的老人。   太可笑了。真的是太可笑了。   既然最初就瞒着,为什么不一直瞒下去,为什么不?他还能活多久,他所有的一切,还不都是琳儿的!   可是为什么要说破!为什么自己二十年一直担心的事,就非要发生,非要变成现实呢!   面具人的笑声,有着说不出的癫狂和凄厉,好像即便是呕掉心肺,也不能抵偿伤心的万分之一。   李安然静静地望着,四周的人也都是静静的。   面具人突然敛笑,一瞬间杀机四起,狠狠地说了句,“杀!”   杀谁?杀李安然还是杀琳儿?   那十二位宾客一时没有弄懂,怔怔地互相望着。   然后动手。不管面具人说的是杀谁,先杀李安然,应该是没错的。   整整十二个人,扑过去向李安然围攻。   李安然长身一闪,忽而一道剑光,长剑就当当正正地横在了面具人的脖子上。   众人一时怔住。即便,面具人刚才痛极失常,可也不至于毫无反抗,就被李安然这样用剑横在脖子上。   李安然的声音冷冷静静的,他道,“苏前辈,让他们都退下。”   面具人突然惊醒。   李安然道,“我到这里来,本来就不仅仅是为了杀你,可是你苏前辈非要现在动手,那我也不介意,现在就杀了你。”   面具人道,“好!看看你,现在能不能杀了我!”   他说完,身形向后一闪,反手向李安然扑过来,中途拔剑。   面具人也是长于用剑的。他在琳儿大喜之日,也没有解剑。以他的身法,以他的剑术,要摆脱李安然的钳制,反攻对方,应该没有问题。   可是最后的结果是,李安然的剑如影纠缠,他的人闪到面具人身后,剑,还在面具人的脖子上。   面具人汗湿衣。李安然这是什么古怪的剑招。   在面具人动的同时,六个人很有默契地闪身而动,袭向李安然,他们从不同的方向,运用不同的招式凌厉地袭过来,李安然暗器出手。   六个人在瞬间停滞,从空中直生生摔下来,倒地,惨痛地挣扎半片,停止呼吸。   李安然把剑横在面具人脖子上,静声道,“在下的暗器现在都有毒,如果苏前辈真的认为这些人能杀得了在下,那就不妨再试试。”   面具人不动。不语。   李安然道,“这些个人,放到外面去,算是很邪性的高手,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也不算难。可是现在,在我李安然面前,他们杀不了一个人,苏前辈应该知道吧?”   面具人叹气道,“我终究,是输给了你李安然!”   李安然道,“我又何尝,没有输给您。”   面具人道,“你想做什么。”   李安然道,“无他,就是多日未见,甚是想念,过来探望一下苏前辈,聊聊天。”   面具人笑道,“好一个聊聊天。”   李安然收剑。他回头对邱枫染道,“三弟,你和琳儿姑娘的事,我不想管。我和苏前辈的事,你最好也别管。”   邱枫染不语。李安然对面具人笑道,“苏前辈,请。”   李安然同苏笑行至厅门口,琳儿在后面唤道,“李大哥!”   面具人忽而停住脚,整个身体就僵了。李安然回头望她,琳儿似乎有话要说,可是迟疑着,欲语还休。   李安然对她笑了笑,和面具人出了厅门。静谧的云初宫,皎洁的月光如薄纱,如流水,沁人肌肤。   广袤的竹林在月色下连绵起伏,山谷中洋溢着紫茎云兰清远的香。   淡淡的夜雾,在不远处虚虚渺渺的漂浮。而天上的星,格外大,格外亮。   李安然提醒自己,这就是神秘的云初宫。不可一世的号令天下的云初宫。   厅堂里活着的六位宾客懂李安然话里的意思。他们是绝对听从面具人的,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面具人存在过的独特的痕迹。可是李安然有这个本事。他不一定能救这些人,可是毒死他们,绰绰有余。   所以那六位宾客,真真正正面临李安然所施的毒的威胁。他们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但至少现在他们没有力气。   琳儿绑了绑头发,然后,面对邱枫染。   邱枫染静静地望着她,不喜亦不悲。   琳儿走到他身边,对他道,“邱大哥,借一步说话。”   邱枫染和她出了厅堂,在茂密的竹林小径间停下。琳儿低着头向邱枫染行了个礼,轻声道,“邱大哥,刚才,对不起。”   邱枫染突而笑了。他盯着琳儿,有一点自我解嘲地笑,说道,“你哪里做错了,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琳儿不说话。邱枫染道,“我早就该知道,计划被他看破了,你虽然没有毒杀我,但也不代表你就是爱我。你原本,从来没爱过我。我一直都知道,不管我二哥,来不来。”   琳儿无语。邱枫染笑着,托起她的脸,细细地打量。   琳儿有些惊恐,抬目望着邱枫染。她的眸子黑如点漆,亮若晨星。   邱枫染的目光变得感伤,他托着琳儿的脸,细细地看着,伸头轻轻地,啄了啄琳儿的唇瓣。   她的唇冰冷,脸苍白。她的脸上还残存着为了新婚,精心化妆的痕迹和色彩。   明艳的妆,清艳的眸,雪白的衣,她在竹林的月下,美若妖异。   邱枫染离开她的唇瓣,手指轻轻地抚过琳儿的脸。他的人在笑,目光迷离。   他捧着琳儿的脸,轻声地叹息苦笑道,“就是你的颜色,就是因为你美,就乱了我的心。就是因为我心乱,才会在当初承诺娶你。就是因为我当初承诺娶你,才在我清醒我所爱之后,无法回头。琳儿你说,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生得这么美呢?我是男人,你要我怎么做。”   邱枫染突而怒,手上的力道忽而加重,他厉声道,“为什么我那么混,为什么当时,我鬼迷心窍就爱上你。为什么,看着你那么美,我明知道是错,可就是,不想抗拒。”   邱枫染苦笑一声,凑近琳儿的脸,他呼吸的气流喷出来,柔声道,“你知道吗,我曾经梦寐以求想娶你。我曾经忍不住想你曼妙光洁的躯体。我想拥有你,真的,真的想过。乃至于,我不在乎你爱不爱我,乃至于,我忘了小倩,看到她,就觉得她那么苍白呆板,浑然没有你四溢的色彩和灵气。”   邱枫染小笑了一下,轻声道,“你满意吗?我说我爱你,曾经像着火一般,在心里渴望得到你,你满意吗?可是在我想明白一件事后,就不再爱你了。在我们俩之间,本来就不是单纯的男欢女爱,本来就是权力的角逐与交换。你嫁给我,也不过就是要控制我,我娶你,也不过是想得到权力。因为没有爱,所以才想演戏,才可以演戏。可一旦我们得到了我们的各自所需,针锋相对的,就是你我。你和我,我不屈服你的柔情,就要屈服你的毒药。而我们在他面前,都要扮演好各自的角色,你要嫁,我要娶。不管对于我们来说,有没有意义。”   琳儿闭目不语,听天由命地在他的手里,好似任凭他,予求予取。   邱枫染突然松开她,淡淡地望天叹息。   他整个人靠在竹子上,隔着竹叶的缝隙看星星,夜风吹过林梢,竹叶哗啦啦地响。   邱枫染道,“小倩死了。连同我们的孩子。我就是在她离开我的刹那,我觉得厌倦了。再也不想了,不想要自己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包括和你演一场嫁娶的好戏。我抱着她的尸身,她流了很多血,变得冰冷,再不复有一丝的温存。她曾经,是多么温暖温情的一个人,因为嫁给我,冷了心,丢了命。”   邱枫染的泪清冷地滑落下来。他说道,“你说我还会爱你吗?即便我曾经,动了爱你的心,可是小倩死了,我的心也死了,还拿什么来爱你。即便他说,”邱枫染整个人突然笑了,“他说,你对我有情意。他说,这世上除了小倩,还有你,为了救我,不惜牺牲你自己。他说的多可笑,难道我不知道,虽然你不爱我,可是现在你唯一可能拥有的,就只有我,你怎么舍得,杀了我。”   琳儿的脸苍白,布满泪痕。   邱枫染道,“我对不起你。不管我是不是故意,我侵犯了你。”邱枫染突然一把抓住琳儿的臂,眼睛盯着她,说道,“你知道我想什么吗,我竟然心疼你。我竟然真的心疼你。我竟然想着,顺从他的要求,以后好好疼你,我就是疯了,小倩死了,我却想着要好好疼你,我就是疯了是不是!”   邱枫染用力地抓着琳儿,琳儿疼,却挣脱不开,邱枫染道,“我在想,你一个女孩子,在他身边,如履薄冰这样苦苦地等啊等,就是等着一个人,给你一个胸怀,让你可以依赖,就是希望一个人能疼你,听你的话,不是吗?那好,我就给你。顺便欺骗一下我自己,告诉我自己,还有一个人同样疼我,会像小倩一样疼惜我,她为了我,牺牲了她自己。这样我就可以活下去,我就可以欺骗自己活下去,你知道吗,我这样就可以活着,否则我,根本活不下去。”   邱枫染说完,一把甩开琳儿,笑道,“现在好了,二哥来了,你不用苦苦挣扎,苦恼着无法摆脱他,你不用再欺骗你自己嫁给我。我也不用再欺骗我自己活着。不用了。都结束了。真好!”   邱枫染说完,拔剑。琳儿被他甩出去好远,看着他,用一种优雅潇洒的姿势,用剑刎上了他自己的颈项。   琳儿惊怖地瞪大眼,怔怔地,发不出一丝声音。   邱枫染很舒心地叹了口气,仰面看星星。   那夜的星空,很遥远,但很美。   终于都结束了。从此世上再也不会有那个寂寞的,带着仇恨和偏见看星星的男子。但无论人间何等繁华,终究还会有,一贫如洗的,在寒冷的角落里偷偷看别人燃放烟花的孩子。   小倩,你走远了,但是请,等等我。   等等我。别让我一个人。没有你,我死,也寂寞。没有你我其实很脆弱,我会怕。   小倩对不起。今生今世我对不起你。如果有来生,就让我们相互调换。我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而你是一个清清冷冷的女子。让我尝尽你今生种种爱而不得的苦,但不要让你,受我今生种种不为人知的罪。   只是小倩啊,邱枫染闭上眼睛,在以后生生世世的轮回中,我还能否遇见你,即便遇见你,你是否还会,爱上我?   你还会,再爱我吗?   琳儿怔怔地望着邱枫染,看着他脖子上的血,流出来,流出来。   她惊恐地退却,死亡第一次离她这么近,第一次这么真实。   她甚至没有扑过去,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屏住呼吸。   邱大哥死了。唇齿间还是他裹着清冷的火热的味道。   她突然,恨她自己。其实她一直,恨她自己。恨自己不敢死。   死,原来可以这么容易吗。   可是为什么她从来没有这种勇气。   如果,在五岁的时候,她扑过去尖叫,扑打,然后面具人一剑杀了她。   如果,这二十年,她一不小心,任了性,任了情,她发疯了,痛痛快快地疯一场,然后面具人一剑杀了她。   那样,无须隐忍,无须做任何自己不喜欢的事。痛痛快快的,死,是不是很幸福。   可是她隐忍了二十年,她在他面前欢笑,乖巧的惹他疼爱。   她为什么求生!   琳儿忽而迷茫。小倩死。邱大哥也死。他们为什么死。   为什么自己要辛苦懦弱地活着。从最初,从五岁起。   活着为了什么。如果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活着。   琳儿握拳闭目,长长的泪,沿着她的脸庞落了下来。   她美,但她是害人的妖精。   不过是一桩她并不中意的婚事。可是小倩死。邱枫染死。 第143章 十四岁那场嘲笑   竹林里是朦胧摇曳的月光。李安然望着面具人,夜风吹散了他的白发。   他对面具人道,“告诉我为什么。”   面具人盯着李安然,沉默。   李安然道,“当然你不说也可以。仇结到这份上,原因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面具人却是轻轻地,拿下了那张冷硬的俊美无匹的青铜面具,露出他瘦削的,苍白的脸。   嫣红的胎记,覆盖了他的大半边左脸。   李安然也没觉得有多诡异。清清淡淡的月光,苏笑苍白的脸,很文弱。他左边的脸,就好像是覆盖着晨夕的霞光,红得并不狰狞。   抛开这块胎记,苏笑并不丑。是不是就是因为这块东西,让苏笑一直在人前抬不起头,一直被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人嘲笑。   苏笑其实真的长得很文弱秀气。连同那块胎记,虽然丑,也并不可怕。   他并不凶神恶煞。可能就是因为此,大家才敢嘲笑他,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嘲笑他。   然后他总是卑微地低着头,在别人的嘲笑里,低着头。看着尘土。   李安然有几分唏嘘,但他死活都搞不懂,菲虹山庄会和他苏笑有什么仇。苏笑怎么就会成为袁辛的徒弟,他一个卑微的花匠,字也不识几个,哪里来的用毒的技能和可怕的武功,哪里来的,掌控天下驱使众多高手如刍狗的地位和权势。   从最弱小,到最强大,强大到可以驱使玉树欧阳,这其中是什么样的一种变化。   即便这是事实,但是李安然很费解。   苏笑淡淡笑。他脸上的笑没有青铜面具那么美,但是真实。   他叹气,对李安然道,“竟想不到,你真的就找来了。可能是我作孽太多了,上天不让我,平平静静地死。”   李安然没说话。苏笑侧头对他笑道,“你施与的毒,注定我一定会死。我终究是死在你的手上,无论是用哪一种方式。可是,为什么就这么巧,不早一天,不晚一天,一定要今天,今天是琳儿的婚事。可是你,让她背叛了我。”   苏笑苦笑道,“我现在很后悔,为什么我没有早死。我中了毒,没了胳膊,败于你手,可是为什么我没死呢,让我眼睁睁,失去我一手养大的孩子。”   李安然道,“失去一个人,对于你来说,也会可怕吗?我还以为,一个惯于让别人失去的人,他自己早就已不在乎失去不失去。”   苏笑突然颤抖,从内心到身体的惊颤。仿似一件尖锐的利器划破他的心口,他突然明了,从里到外彻彻底底地明了,原来自己比别人都脆弱、痴心妄想得多。   他突然了悟一件事,他自己的雄图霸略,不过是,让别人失去。失去亲人,失去性命,失去家。   他从来没有仔细地想过,别人失去亲人失去家会不会痛。   会痛吗?比如李安然。他失去父母,失去妻和未曾谋面的孩子,失去菲虹山庄的繁华,甚至失去曾经要好的兄弟。   苏笑望着李安然的白发,他会痛吗?   怎么能不痛。   苏笑突然仰头,闭上眼。   他毁了整个空云谷,毁了琳儿的家,他不过是把琳儿养大,凭什么就要琳儿忠于他,做他面前给他欢笑的,乖巧的孩子。   琳儿得知父母的死讯,会痛吗?她痛,可是她怎么能忍得住,在自己面前欢笑如故。   她怎么忍得住!   李安然看见,苏笑缓缓地落下泪来。虽然极力隐忍,可是苏笑泪下滂沱。   李安然于是叹了一口气。他不明白,苏笑为什么在一瞬间,在自己面前就这样痛快地哭。   回想往事种种,李安然即便心酸,可是也不能这样痛快一哭。   可是苏笑哭了,还是在李安然面前。   李安然道,“苏前辈,您没事吧?”   苏笑流着泪,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说李安然好气度。   他不是应该咬牙切齿地冲上来,杀自己吗?他为什么还能在自己的仇敌面前,用光风霁月的表情保持君子风度?   自己为什么会哭。是啊,流什么泪呢?原本就没有亲人,他苏笑怎么会,突然流泪。   他是不是就是众人眼中铁石心肠的怪物。当年他一怒杀了项重阳,毁了云初的家,云初,会痛吗?   云初死时,很痛吗?   痛吗。他苏笑应该不会痛的。可是他怎么可以,在突然的一个瞬间,为自己过去的惨绝人寰,噬骨心痛?   是不是因为,他从来不懂。他从来不曾拥有过,所有也不会在意,别人失去时会怎样心痛。   可是现在他老了,身边只有琳儿。他想让琳儿成亲,在自己身边,为他生一个外孙,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琳儿和邱枫染的,他只求上苍给他一段含饴弄孙的岁月。   不管怎么说,他在琳儿身上,付出了二十年的心血和爱。可他苏笑忘了,别人,那些被他杀死的人,毁掉的家,感情也和他一样浓烈。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杀人如麻的苏笑,怎么可以奢求,一段安乐的岁月。   李安然找上门,讨债来了。   苏笑整理情绪,对李安然淡笑道,“虽然仇结到这个份上,可是如果你不介意我多活一刻,我也是可以告诉你原因的。”   李安然道,“愿闻其详。”   苏笑道,“其实很简单,就因为一场笑。就是那场笑,让我痛下杀招。”   李安然道,“一场笑?什么笑?”   苏笑道,“很久以前了,我十四岁那年,六月初三的下午,我当时的主人和他的朋友们从外面游乐回来,偏巧我培植出的一株白玉牡丹开了,馨香满花园。我平日都是一个人,谁也看不起我,我都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观察花草,熟悉他们的习性,虽然我种什么栽什么都比别人长得好,但是从来没人抬举过我。可是那一天,众人都惊奇于白玉牡丹,非要见识一下,慕容家了不起的花匠。”   苏笑望着李安然,苦笑道,“你知道吗。我就是那位了不起的花匠。听说主人和他的朋友们要见我,我既忐忑,又惊喜。我以为,他们都是当时最出色的少年英杰,都有修养和气度,应该不会像别的人,以貌取人,因为我生得丑,就刻薄取笑。就是带着这一丝期待,本来很胆小的我,还是低着头,去见主人。我其实很害怕,远远地跪在地上给主人请安。主人很随意地叫我起来,叫我去见客。”   苏笑突然顿住,似乎受到了莫大的耻辱,攥紧了拳头。良久他才闭目叹了口气,继续道,“我战战兢兢,给众人行礼,众人本来相互说笑,一齐望着我,然后突而沉寂,相互看着,突然哄堂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把花园的亭子,都笑破了。”   苏笑叹气道,“我无地自容。我一动都不敢动。可是他们一直在笑,指着我的主人笑。主人看着我愣了一下,懊恼地挥挥手让我离开。我暗自留神,暗自发誓,如果有一天我有了出息,有了能力,一定让他们那些人,不得好死!”   苏笑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李安然犹自能感受到深入骨髓的痛恨,咬牙切齿。李安然不由有一点心惊,或许对于当时风华正茂的众人来说,那只是一场很欢笑很愉快的聚会,却不想因此,埋下了丧命的伏笔。   苏笑的语气突然带上了追忆的色彩,他说道,“只有云初,她看着朋友们笑得前仰后合,很不安,向我欠身致歉。她不像是一般的高贵小姐,她肯对我好,很有礼貌,那是我第一次接受别人的致歉。第一次有人因为嘲笑我而向我致歉。何况错的不是她,只是她身边的人。”   李安然无话。苏笑用鼻子哼笑了一声,仰天桀骜道,“就是因为此,我后来得势,就一家家把当初嘲笑我的精英人物,灭掉了。就是这么简单。如此而已。”   李安然觉得不可思议。他突然无话可说。   面具人道,“尽管后来云初告诉我,向我解释,说是他们和歌女作诗嬉戏,我主人输了,被人用胭脂画了半边脸,在见到我之前,刚刚洗掉。他们看了我脸上的胎记,想起我主人的狼狈相,才笑。可是我忘不掉,我忘不掉他们看了我的脸,就那样前仰后合地笑。”   李安然虽然觉得苏笑偏执,但他能理解那种偏执。换做是你,你会不会也那样偏执?   李安然仔细想,觉得不对。他奇怪道,“我爹,不是出生世家,十几岁的时候不曾和那些人交游,似乎也不可能参加那场聚会。”   苏笑笑,“你爹是不能,可是你忘了,你娘呢。你娘是堂堂顾家的独生女,大小姐,是项重阳的师妹,当年的性子可是活泼得很,和你那妹妹,有一拼。”   李安然忽而沉默。   苏笑道,“你爹何等的才干,论机关暗道的设计,世上无人能出其右。得你娘的爱慕,得你外祖父的提拔,创建菲虹山庄,称霸一方。”   李安然忽然道,“我娘怎么死的?”   苏笑怔怔地盯着李安然。李安然静声道,“你杀了她,是吧。”   苏笑笑,点头道,“不错。我杀了她。”   李安然突然想发脾气,他问道,“那白家呢!江南白家呢!”   苏笑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聪明。白家很简单,也是我派杀手杀的。”   李安然沉声道,“为什么!他们白家,一向行医为善,应该和你没什么仇怨。”   苏笑道,“有句话叫祸从天降,谁让白梦鹤去给你娘接生呢?谁让他医术真的很高,在你娘中了我的毒的情况下,还能保住孩子!他不死,谁死?”   李安然几乎就想动手杀了苏笑,苏笑道,“看来你对楚雨燕真的很用心啊,一说起白家的事,你就这么激动。”   李安然道,“我怎么能不激动!”   苏笑道,“其实白家的事,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看上了他们家的两个女孩子。”   李安然怔然。苏笑道,“我需要一些女孩子,美丽的女孩子,为我所用。本来想选琳儿,可是后来,我舍不得了。就看中了白家。你不会不知道,当年白家的夫人是慕容后裔,所生男女,都是俊美非常。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对吗,多年以后,他们白家的二小姐,不是一露面,就连你李安然,也是一见倾心,不能释怀?”   李安然强自隐忍,这苏笑,就是一个疯子。   苏笑叹气道,“其实我本来也不一定非要这样睚眦必报的。我甚至想过要终老空云谷,一辈子种我的花花草草。有些耻辱我淡忘了,就算不甘心,但也要有不甘心的能力。只会种花花草草的苏笑,没有武功,也不识字,怎么能对抗那么多名门世家,怎么能杀那么多人呢?”   李安然冷静,望着苏笑,其实他也真的不明白,苏笑摇身一变,是怎么回事。   苏笑道,“所谓命运还不就是这么回事。我不过是在一个特定的时间,遇到了改变我命运的人。我拿着滴水木莲香去看望云初的路上,遇到了袁辛。后来做了他的徒弟,接手他的基业。就是这样,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就是这么简单。”   李安然道,“袁辛?他,早二十多年前就消失无影了。”   苏笑道,“是啊,就有这么神奇的事,他消失无影了,可是就被我遇上了。应该换个更确切的说法,我就是被他找上了。”   李安然道,“找上?”   苏笑道,“对,找上。然后他一边成全我,一边毁掉我。”   李安然无话。   苏笑道,“你也知道,我到了项家发生了什么事。项重阳宠妾灭妻,云初柔弱被欺负,他置之不理不管不问,我不过替云初说了几句话,就被他的妾打耳光。打我耳光不要紧,可是云初护着我,她竟然,打云初的耳光。我受不了。”   苏笑突然落下泪来,他说道,“我受不了,云初堂堂嫡妻,护不了她的兄弟,为了我,竟然被一个妾打耳光。我于是冲上去,推倒了那个女人,就被项重阳,看见了。他出手打我,很重。云初护着我为我求情,他便反手,打了云初一耳光。”   苏笑的身体都在轻轻地颤抖,强自隐忍,平静地对李安然道,“你知道吗,以项重阳的武功,怒极挥手,即便不用内力,是什么力道。云初嘴角顿时就流出血来,不是我扶住,就摔倒,而她身后,是假山巨石,很可能就摔得头破血流。她挨了打,疼得半天踹不上气,项重阳望着她,竟然没有半点悔恨怜惜。”苏笑顿了顿,叹气道,“我,我当时其实很害怕。我不敢说什么,抱着云初,看着项重阳,很仇恨,但也很畏惧。”   苏笑突然停住,他望着李安然,自我解嘲笑道,“你以为,凭着我苏笑,没有武功的苏笑,在项重阳面前,会有多英勇吗?”   李安然道,“那事情是怎么激化的。”   苏笑道,“项重阳丧心病狂,他看着我突然就笑了,他竟然说,云初眼光独特,一个人人看不起的丑八怪,她竟然就看上了,他说,他这就写休书休了云初,把云初嫁给我。”   李安然有些骇然,这项重阳哪里吃错药了。项重阳为人稳重,做事精干,即便有几分风流,也不至于这么糊涂。   苏笑道,“我当时就懵了,不知道怎么办。一时之间,只想证明云初的清白,拼命给项重阳磕头认错,求他责罚,他就算是杀了我也没关系,可是别那样对云初。项重阳却丝毫不理会,他走过去抓着云初的头发,笑得很冷酷,他对云初说,‘给你找这个人你还满意吗?虽然他那么丑又那么低贱,但是你本来就心怀慈悲,不介意这些是不是。何况,他种花种草不是种的很好吗,跟你志同道合,又对你敬若神明,不会像我一样,娶妻纳妾冷落你,’项重阳这样说着,突然就把云初扔在地上,起身暴喝道,‘我做主,就把你许了他,今天就嫁!马上跟他给我滚出去,是不是还等着我这个前夫张灯结彩送你入洞房!’”   李安然震惊地听着,这项重阳,他不会吧?   苏笑强自冷静地对李安然道,“项重阳,当时就像是疯了一般,云初却是很冷静地站起来,她竟然还苦笑了一下,很平静地对项重阳道,‘夫君当日娶我,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是不出三载,夫君移情别恋,可曾还记得当日誓言。妾身虽幽居冷院,但心如冰雪,情比金坚,从来也不曾改变。自古宫闱相争,无所不用其极,既然夫君相信谗言,心生嫌隙而不辨清浊,那妾身也无话可说。只是一纸休书之后,妾身与夫君便再无瓜葛,用不着你做主为我再嫁,玷污我们姐弟的清白。’云初说完,就扶起我,问项重阳要休书。那项重阳,却是动也不动,怔了半天,突然在我身边抢过云初去,按在假山上,大吼着责骂质问,问云初是不是真的变心了,要离开他。那个妾,突然在一旁冷言冷语,说得云初异常不堪,她竟然说,好个心如冰雪,情比金坚,就是抱着个陌生男人用嘴亲啊。项重阳听了这话,马上恨恨地又打了云初一耳光,我受不了,就突然冲上去,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冲上去,一下子,就杀了那个妾。”   苏笑苍白瘦削的手上青筋暴起,多少年了,这是他不堪回首却又无法忘记的血腥记忆,血腥,太血腥了。 第144章 不经意的手指   深夜的竹林很寂静,寂静得只有虫在鸣叫。   苏笑仰天,深呼吸。   他平静下来,面色雪白,苦笑道,“后来的事,就再也不受控制。我杀了那个妾,项重阳自然冲上来要打死我,我拼死抵抗,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把他杀了。我杀红了眼,也吓懵了。云初扑在项重阳的尸身上,怔怔地望着我。突然嘶叫一声,一头撞在假山上,我当时,竟然就忘了去拦着。云初死了。我痛极发狂,浑身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冲进项家,乱杀一通,竟然就无人可挡,我杀了项重阳所有的妻妾,杀了他的孩子。项家一片血红,我觉得生无可恋,一把火,烧了项家,也想烧死我自己。可是我却没有死,醒来的时候,袁辛对我说,他就是我的师父,他要收我为徒。”   李安然已经懂了。凭苏笑是无法杀死项重阳的,甚至连那个妾他也不一定能杀死。他只是在前面做出冲动的举动,背后动手的,一定是袁辛。袁辛身为秘门的掌门人,武功之高,项重阳不能敌。   苏笑一时冲动,生出那种毁天灭地的仇恨,可袁辛为什么,要替他杀人点火,要苏笑背负杀项家满门的罪,无可回头,无法争辩,只能戴着面具,去雄霸天下?   李安然忍不住问苏笑。   苏笑哼笑道,“这很简单,因为那些衣冠楚楚的名门正派,都太可恶了!”   李安然结舌。名门正派都可恶,这算什么理由。   苏笑道,“那些名门正派,自以为正宗,排斥异己,我师父袁辛,就因为出身寒苦,虽有经天纬地之才,练就绝世武功,却处处被人妒忌打压,还差点被陷害至死。浮云不避日月,我师父一飞冲天之后,快意恩仇,行事癫狂。那些名门正派不辨是非,扣一个邪门歪道的大帽子,下令剿杀,于是结下不共戴天之仇。我的四师姐水灵儿,品性纯良,与沈霄相爱,珠胎暗结,自诩名门正派的沈家竟然欺负刁难一个弱女子,不予承认,让她丧命荒野。我那四师姐,虽然表面上是我师父的徒儿,其实,是我师父的亲生女儿。师父沉沦人下的时候,与名门小姐相互爱恋,私定终身,为对方家庭所不容,又有了孩子,两个人私奔而逃,遭遇追赶堵截,师母丧命,留下一女也是奄奄一息,师父花了无数心血才救下爱女,自然宠爱非常,哪能允许她受此委屈。四师姐死时,我师父就发下毒誓,要败光天下的名门望族。”   李安然叹了口气。故事越听越传奇,但总算找到根源,那就是,苏笑和袁辛,都有他们毁天灭地仇恨天下的理由。   只是,他们拥有毁天灭地仇恨天下的理由,他们最终强悍,最终执掌天下,可是这关别人什么事,关他李安然什么事。他甚至,连其中的棋子也不是,他只是他们彰显权力的炮灰。   李安然忽而想起,五年前,在花溪苑,林夏风问他是否喜欢看蚂蚁,林夏风屡次用手指拦截住蚂蚁的去路,蚂蚁急得团团转,松手间,蚂蚁如逢大赦,如若不经意地按下去,蚂蚁就是遭逢大祸。   不经意地按下去。好个不经意。不经意的手指。生生死死,就在不经意间,悄然流逝。   人生悲弱如蚁,谁也无可逃避,每个人的头上,都有一根不经意的手指。   李安然突然叹了口气。   苏笑道,“我师父,最终雄霸天下。我跟随他学艺三年,有一天他带我出山,在闹市人海,指着你爹,对我说,他要让这个人,在十年之间,名扬天下,冠绝一时。”   李安然愕然,他突然嗅到了某种阴谋的味道。   苏笑道,“你爹当时还不算出名,他娶了你娘,只是帮着你外祖父做生意,喜欢一些奇巧的机关而已。师父对我说,雄霸天下,就是天下之主,天下之主,不出面则已,一出面则可以主掌人生祸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李安然道,“菲虹山庄的兴亡,就是你们的一手设计?”   苏笑道,“不错。两年后我师父死,他把毕生的东西全部传给了我。那时候,你家已经开始崭露头角,我师父对我说,十年间菲虹山庄会逐渐做大,让我不要管。十年后,他让我动手剿杀。他说话时带着笑,很诡秘,他仰天笑,然后叹气说,那是个很有天分的孩子。”   李安然的手忽而颤动。苏笑道,“我一直不懂,师父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说完就死了。现在我怎么想,他说的都是你。就是他,抢掠了你,让你父母以为你已经死了,然后他把你和孟如烟安排在一起,孟如烟二十年如一日地训练你。你所学的,庞杂囊括百家,关涉各个门派的绝学和秘密,不是我师父给的,他孟如烟对各家武学虽然痴迷,可是他自己哪儿来这个能力!”   苏笑冷峭地望着李安然,笑,“他抢掠了你,然后扶植了我。二十年后你的身世公布天下,我正要对菲虹山庄下手。这太巧了,我们之间,就是师父安排好的,玩了二十年的游戏。他让我掌控天下,在二十年后灭掉菲虹山庄,让我们遭遇在一起,拼得你死我活。我早就应该想到,只是我原来一直没明白,不曾当回事,也不愿想。不愿意相信。”   这也太荒诞了,李安然一时说不出话。苏笑叹气道,“我跟了他五年,却始终不曾弄懂他。他有时候嗜血冷酷,十倍的我不及他万一,但他有时候,却很和善,很温柔,甚至很天真。有一次他站在夜来香面前半天不动,我问他在干什么,他说,他在等花开。”苏笑说着就笑了,“那时候,他都已经六十多岁了,可是他说他在等花开,他想看着花蕾怎样碎裂出颜色和馨香来。他当时对我笑,笑得就像一个孩子。”   苏笑喃喃道,“他应该是想要收回去。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给的,他最后想要收回去。就像他给了你们菲虹山庄繁华再收回去一样,他这样对别人,也这样对我。”   李安然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他知道我们谁最后会胜。他凭什么这么安排,我不想活成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   苏笑苍然笑,说道,“你以为我想吗?我不过是想护住云初,我当时只想杀了那个妾,她老是在一旁挑拨!我不想杀项重阳,我是想让项重阳杀了我!可是云初死了,她死了,我,我才那样恨天恨地恨透了项家,你以为这么多年,我不恨我自己吗?”   李安然怔怔地望着他,苏笑面容狰狞,有几分骇然。   良久,苏笑颓然叹气,轻声道,“他毁了我,也成全了我。就像他毁了你,也成全了你一样。我不懂他,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做,或许他本来就变化难测,就像他有时候很嗜血,但有时候很纯良。”苏笑说到这儿,突然很诡异地望了李安然一眼,扯动嘴角道,“这样说倒真的想起来,把你,把我,糅合在一起,或许就是他了。哈哈,他有时候就跟我一样,嗜血,很冲动,可有时候就是你,很温柔,冷静啊。哈哈,你说他想干什么,他就是想再造出一个他自己来,他,他简直就不是人,哈哈,他不是人!”   苏笑诡异地笑着,突然咬牙切齿,恨恨道,“他是一个妖异,妖异!”   苏笑无力地靠在竹子上,抬眼望幽深浩渺的苍穹。   李安然低下头,看自己在地上的影子。   这就是他的人生吗?或许是别人的一个影子,或许只是别人游戏里的一颗棋子,或许,连棋子也不是。   莫名其妙,什么也不是。就像大人物从头上揪下一根头发,吹一口气,放任它飘。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随意一个决定就可以改变别人的一生了。不是吗?这个决定或许就是因为大人物一个高兴,或是不高兴。   那么他李安然呢?算什么?为了什么?   那个叫袁辛的人,或许真的是一个妖异。君王他都是不屑的,权势他其实是玩弄的。他喜欢翻云覆雨。   只是翻手为云又何妨,覆手为雨又何必。置身其中的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棋子,可以被人动来动去,无关悲喜。   曾经撕心裂肺啊,也曾经,欢天喜地。   是不是拥有了强大的力量,掌控了至高的权力,就真的以为自己是神。可即便是神,也不能这样玩人。   可是权力,就是用来玩人的。   直可以把人玩得冲冠一怒,吐血而死,即便死,一个无权者的冤屈,也不一定能撼动掌权者的权力。   李安然突然笑而无语。他自己不过也是被玩了,而已。   呵呵,面具人也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李安然忽而解脱。   他忽而解脱。这世上芸芸众生的每个人,不是和他李安然一样吗?即便是袁辛,他真的就不一样吗,他一生为谁而活?不被人承认,失去心爱的女人,失去钟爱的孩子。   每个人头上都有一根不经意的手指。他李安然的头上有,苏笑的头上有,袁辛的头上呢,也有?   李安然看向面前的苏笑,他还是一个昂首问天的姿势。   此刻悲怆迷惘的,摘下面具的苏笑。突然让李安然心生悲悯。苏笑,从一个卑微的花匠到天下的霸主,他说,他也不想,活成这样子。   可是他们之间,横着的恩怨,却不可以因为同病相怜而自动化解,不是吗?   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生命,让他们之间,不死不休。   同情他,也要杀死他。难道苏笑就从来没有同情过李安然吗?   可是苏笑手握权力,从来不曾手软。   这一刻苍老无力的苏笑,回首往事,他会惭愧吗?一个个人能力低于李安然的人,却折磨了李安然这么多年。   他不会惭愧。当站在权力的神坛之上,他没有时间惭愧。他觉得他理所当然,可以为所欲为。而今走下神坛,他想惭愧,也没有机会。   李安然风轻云淡地笑,彬彬有礼对苏笑道,“苏前辈,请。”   苏笑一时懵了。但转头望着李安然,很快懂了。他和李安然,他们,是死敌。   李安然来,不是为了感慨,他要的是一个了断。要的,是他苏笑的命。   不死,就要战斗。苏笑望着李安然,苦笑。即便吃了瞬间能让内力爆发的药丸,他能在李安然的手下,走过几招?刚才,李安然的剑,已经横在他的脖子上,李安然杀他,其实不很难。   向来是,他为刀俎,别人为鱼肉。而今天,他苏笑,成为别人刀俎下的鱼肉。   不再有为他效命的武林高手,他终将一个人,用残缺的身体,破败的武功,独自面对李安然。   风中残烛,他的心突然发抖。   琳儿从竹林的小径里,走出来,半低着头。   她一身白衣沾染着斑驳的月光,披着发,形容惨淡。   李安然和面具人都望着她。她站定,抬目看了李安然一眼,是一双很美很深很亮的眸子。   她转而看向他处,静静地说,不知道是说给面具人还是说给李安然。她说,“我邱大哥,死了。”   一时间谁也无话。面具人和李安然,这两个人正想动手,她突然走出来,说了这么一句。   李安然怔了一下,朝琳儿走来的方向走去,邱枫染死了,他要去看一看。他们曾经是兄弟,邱枫染即便投靠面具人,可是也从来没对他这个二哥动手。   有才华和洁癖的邱枫染,其实很骄傲。虽然他做事的手段凌厉狠绝,但他从不在背后下黑手。他明争,但不屑于暗斗。这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君子品质。   他们不在一条道路上,乃至成对手,但毕竟,是知己。   李安然走了十多步,突然站定,回头问道,“小倩姑娘,是怎么死的?”   面具人心惊,李安然,他是什么脑子,这么短的时间,他为什么就判断出,谢小倩已经死了?   面具人前所未有的深切地感知到,李安然,真的是很可怕的对手。他想问题,真的是太快了。   面具人道,“他要娶琳儿,谢小倩,当然死。”   李安然望着面具人,突然全身杀气。他一步一步走过去,路过琳儿身边,对琳儿道,“你离开,一边去。”   他的话语温和,但是不容抗拒。   琳儿没动。   她心里其实恨,恨不得冲上去抓住面具人的脖子。   李安然回头看她,说道,“你君若哥哥和火凤儿哥哥在,也让你一边去。”   琳儿低下头,后退。   李安然对苏笑道,“苏前辈请。”   苏笑淡淡地笑了一下,他微昂着头,还带着王者的风范和气度。   一决高下。很好。   药丸早已经服下。他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内力充盈,去对抗李安然。   李安然的剑法高妙,但也不是所有时候都可以那么轻松地把剑横在自己的脖子上。   苏笑毕竟是苏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这是在云初宫,他苏笑的云初宫。   他静静地等李安然出招。   李安然出手,一个剑花斜刺过去。   苏笑愕然,他一直等着李安然漫天的暗器。   可是没有暗器,李安然竟然,用剑。   用剑,可以杀他吗?这简直是笑话。   苏笑迎招,但很快发现,他自己很被动,很狼狈。   李安然的剑招,有着剑的神韵,刀的精神,乃至有暗器的诡秘。   苏笑仓皇之间,疲于应付。这剑招之高妙,胜过玉树欧阳。   一时间,被内力震掉的竹叶翻飞如小刀。   苏笑一个趔趄,他的身形扑地,然后,启动机关。   李安然在他扑地的瞬间,剑尖点地高高地跃起,在半空中,看见苍翠的竹林如一个巨大的漩涡,一排排的翠竹向四面倾倒。   琳儿仰面望,一身宽大白衣的李安然在夜空的风中如同翩然清举的白凤凰。   她的心,忽而颤动。二十年,她不敢动面具人一根手指头,那么多人,不能动面具人一根头发。可是李安然,这样孤身一人。他敢来,敢杀。他也能来,能杀。   李安然的暗器出手,在风中细细的呼啸。   苏笑窒息。   他启动机关,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然逃脱。   不想李安然比他更快。李安然高空俯瞰,出手的时机和火候,恰到好处。   就差一点点,不是吗?就差一点点,苏笑,就可以躲进机关,虽然药力消失他的内力会空虚,但躲进机关,总有生还的可能。不是吗?   苏笑不能动。四肢麻,痒,痛。他一生精于毒,还是敌不过李安然的毒。   李安然在半空中一声清啸,苏笑骇然发现,李安然手里的剑削断着青葱的翠竹,然后,笔直的剑,带着李安然强大的内力,摧毁了,他的机关。   苏笑惊醒。李安然在上,以他的眼睛和心智,可以很清楚地判断出他的机关所至。   李安然是李长虹的儿子,菲虹山庄的少主人,天下的机关,能瞒得过他吗?他在上看一眼地脉走势,便已经了然于胸。   何况,他这样强悍爆发的内力,将机关一击而毁。他苏笑就算躲了进去,又如何逃得命去?   今夜,注定一死。那好吧。早晚是死,他本来也活不长。   机关损毁的烟尘,裹着凌乱的竹叶,在半空中坠落纷纷。   李安然的剑,指着苏笑的咽喉。月光明复暗,凉如水。   琳儿被气场冲击,跌坐在地上,看着李安然的剑,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扑在面具人身边,一脸泪。   面具人看见了她。他的身体在流血。温热的血,细细地流。在流。   他叹了口气。突然闭上眼。琳儿,在哭。在为他哭吗。   琳儿难道不想杀自己吗?还是她,想起了这么多年,他也曾经,那么疼爱过她。   情怀如裂。面具人闭目,落泪。   琳儿几乎是哀怜地望着李安然。可是求情的话,她说不出口。她也不敢说。   面具人曾经对她好,可是对别人,他何曾好过?   她有什么理由,有什么立场,去求李安然,她有吗?   如果,倒在地上的是李安然,她去求苏笑,苏笑会因为她,放过李安然吗?   李安然道,“苏前辈,我一定要杀你。你所加给我李安然的,我都可以不介意,可以一笔勾销。但是你加给别人的,我不能,也没有权力,代替他们原谅你。你本来,就不可原谅。”   苏笑道,“项家,慕容家,空云谷,白家,斩家,还有你们李家,一家一家灰飞烟灭,我无需,要谁原谅。”   苏笑望了琳儿一眼,小心翼翼地对她,笑了一下。   他伸手,想要去摸琳儿的头,但中途顿住。他深深望着琳儿,琳儿看着他在哭。   他叹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李安然随后撤了剑。   琳儿骇然屏住呼吸。   苏笑死了。   苏笑也是骄傲的。他毕竟曾是号令天下的王者。他奄奄一息,但是没有让李安然最后补上一剑,他死于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为谁而活。他死前最后的意识,竟然又回到了他十四岁六月初三的下午,耳边是众人那一片刺耳的,响亮的哄笑声。   哄笑,哄堂大笑。   “叔叔”,小小的琳儿跑着扑到他的怀里,“抱抱,叔叔抱抱”,琳儿说。   叔叔抱抱,抱抱…… 第145章 一捧半开的荷   又是一场,江南烟雨。   和五年前,差不多的时候,杏花已经谢了,青石板的路上,有着淡淡的香。   李安然还清晰地记得这烟雨的江南,只是这漫天烟雨的江南,还记得李安然吗?   记得吗?五年前,他曾经来过这里。那时候,有欢聚一堂的兄弟,有诡异不解的谜题,有难民,有,燕儿。   燕儿。李安然的嘴角淡淡翘起来。说不出是沧桑,还是怀念,还是想起当年的一场相遇相知,是欢欣的。   与他一起来的,是白衣沉默的琳儿。她看上去苍白憔悴,她要去花溪苑,那里埋葬着她的母亲。   黄昏,幽幽暗暗,姗姗而来。细细密密的雨帘,不远处点亮了晕黄的灯火,偶尔的犬吠,伴随着巷子里悠长悠长的叫卖者的吟哦。   如此宁静的,温情的生活。   李安然一个人站在雨帘里,看。   江南白家。那所原本就破落的荒宅,历经五年的风雨,变得更加破落。毁败的门扇露着巨大的缝隙,肃穆无声地承受风雨。   李安然一步步走近。门被轻轻一推,便脆弱地倒塌在地上。   房屋半塌。茂密的过人高的野草。李安然踏进院里,竟然惊走了一只慌慌张张的野兔。   一只乌鸦“呀”地一声叫,飞起。黄昏很快淹没了它乌黑的翎羽的影子。   今夜,还需,燃烧纸钱吗?   荒凉如斯。李安然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的燕儿,再也不会来。即便他在这里等,即便他等上三年,等上五载,等上他所有的余生,燕儿,也不会来。   李安然靠坐在荒草间的石阶上,细雨丝丝密密地打在他的脸上,不远处屋檐的积水,落得淅淅沥沥。   荒草掩没了白家,掩没了悲怆的李安然。   他得知了真相,可是这真相,他又怎么告知白家人于地下!就因为白梦鹤给他的娘接生,就因为白夫人生的女儿漂亮。   白家,彻彻底底,再也没有一个人。那个唯一的女儿,李安然曾经誓死要护卫住的,他的爱,他的妻,却已经死去三年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不能和那个白宅的女子,携手来到这里,共同烧一烧纸,祭慰他们的亲人。   他们约好了的。他对燕儿说,他会带她来到这里,上一炷香,然后,携着她的手出了这门,到西湖上,为她采一捧半开的荷。   半开的荷,燕儿拿在手里,高过她的头,盈盈地笑。   西湖年年都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他可以采,可是却没有了燕儿白皙的素手来接。   给你一捧半开的荷。李安然突然感觉襟怀间,到处都是燕儿的气息。   半是慵懒地在自己怀里撒娇,柔软地埋头在自己颈项间细细的笑。他们曾经亲密无间地,温馨恩爱地厮守。   燕儿在清冷的春天,睡到半夜非要拉着他去看杏花。杏花怒放,燕儿裹着锦袍光着脚,讨好地煮茶。   点点滴滴,往事扑面,一寸寸铭心刻骨。   李安然有一次从外面回来,看着燕儿在对岸的桥头,在一片飞扬的杨花里,看着柳枝的雏燕在稚嫩地叫。   李安然甚至还能清晰地想起,那日明媚的阳光格外温暖,他的燕儿,对他笑得温柔和煦。   直到有一天,她一身是血地倒在自己怀里。她在生死的刹那想逃离,可是他不许。   不许,可还是生死相离。   刚见到燕儿的时候,燕儿在深夜出现在这白宅里,背着把琴,带着个黑猫。   她的眸子很黑,很美,很亮。   微仰着头,双唇半开,裸*露着白皙的颈项,李安然内心怜爱,无端地以为,这江南的夜雨,会让她冷。   她明眸皓齿,破颜而笑。她笑的时候,好像眉宇间有一层淡淡的月光,清冷而寂寥。   曾经以为是错觉。李安然那时候还不懂。   如今,他明白,燕儿眉宇间那层淡淡的月光,叫做忧伤。   他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可是玉树临风美少年,在缭乱她的心。这让她如何不忧伤。   只是燕儿啊,当年初遇时,你的忧伤也美若月光。而今我所到处,所有的月光都是忧伤。   夜深了,烟雨,有点冷。琳儿披了一件藕荷色的袍,等李安然。   她在花溪苑祭奠,花溪苑破乱,有母亲孤独的坟。   只是这山上还是有樱花,有溪流。很繁盛的樱花,清泉修竹旁,还立着那块怪石,隽秀的小楷,写着,落樱依稀,当年颜色。独来醉酒,人生几何?   就是在这里。母亲的气息,就是在这里。   亭子里还残存着一张桌子,三把椅子。   三把椅子。小时候她和父母也经常去赏樱花。她欢盛地在落花间跑跳,从父亲的怀里扑到母亲的怀里。   母亲很会煮茶。母亲很会做点心。她做的点心非常美味,遇茶即化。咽下肚,唇齿间还回味着莲芯的微苦,莲花的清芳。   她曾经幸福着窝在母亲怀里,看着父亲手中的黑狸。父亲笑,刮着她的鼻子对她说,“琳儿,这黑狸就给你了,你一定记得带在身边。”   她问为什么。   父亲说,“我在这黑狸身上种了药,从此黑狸在月圆之夜就会变得很厉害。将来琳儿要嫁人选夫婿,就用这黑狸,能让黑狸在月圆之夜变得很温顺的男人,就是琳儿要嫁的男人。”   她很好奇,抱着黑狸,问父亲为什么。   父亲笑而不语,母亲责怪父亲在自己面前胡说,父亲于是笑,搂过她使劲亲。   曾经欢盛的童年。她一直觉得可以一直这样欢盛下去,可是时隔不久,空云谷,他们的家就被毁灭了。   父亲不见了,母亲抱着她,指着闯进来的浑身是血的苏叔叔,对她说,孩子,去爱他。不要怕他,更不要杀他。   她小小的年纪似乎不应该懂,可是就在那一瞬间,她就奇迹般地懂了。   她像遇见救星一样扑到他的怀里,叫他叔叔,央他给自己报仇。   她本来以为,过不了多久,爹娘就会接她回去,爹娘就会救她。她等啊等,等了二十年,爹死了,娘死了。没有人可以救她。   琳儿坐在椅子上,不去拂落椅上的尘埃。   如今她还在静静地等。等李安然。   她知道李安然去白宅了。很晚了不回来。她不去找,李安然让她在这里等他,她就等他。   琳儿心下愀然。李安然就是那个让黑狸在月圆之夜温顺的男子。可是这个男人不爱她。   他爱楚雨燕,他曾经的妻子。很爱很爱。   琳儿枕着胳臂,看着细雨中略显沉重的落花,轻笑。   李安然对她说,他要在杭州住一段日子,等着西湖里,半开的荷。   琳儿瞬间明白,他一定是曾经有过某种承诺,有关于,半开的荷。   他等着荷花半开,他会去涉水采来。   他采来,采给他心中美丽挚爱的妻,采给那个美丽的,他深深挚爱的女子。   李安然走近她身边,坐下,问她,“想什么呢?”   琳儿抬头,李安然笑得很温柔。   也不知为什么,她就有一丝慌乱。她的手扣着片落花,嘴上道,“没,没什么,就是,在等你。”   李安然道,“等我也不能这样子傻。这亭子破陋了,雨虽然细,久了也湿衣。当心春寒伤了身体。”   琳儿温顺地不说话。她看向李安然,他已然湿衣。   琳儿撑起伞给他,李安然怔了一下,笑,说,“你打吧,我,反正已经湿了。”   琳儿也不语,打着伞在后面跟着他。他们在客栈住下,琳儿出门要小二熬姜汤,小二说,和你一起来的那位客官已经吩咐过了。   一住两个月。初夏了。   这三个月,琳儿很精心地为李安然调理身体。她精通医药,不用李安然吩咐,她也懂。倒是李安然有点过意不去。   他们所住的客栈忽然变得很热闹,很多富家公子有事没事来来往往东张西望,李安然很快就明白,他们是来看琳儿。   琳儿长得美。还是那种不惹纤尘,温润如美玉般的美。   杭州是出美女的地方,但其实也出美男子,还是有才华的,风神俊秀的美男子。李安然偶尔笑着问她,今天这位公子你觉得怎么样,不妨试着交往。   琳儿笑而不语地摇着头。奉上她煮好的羹汤。   那夜李安然不在。琳儿知道,西湖的荷,半开了。   琳儿一个人倚着月光,在院落里,静静地寂寥地等。断断续续地,吹了一夜的树叶,都是缭乱的短小的曲子。   她其实一直放不下邱枫染,放不下谢小倩。如果,他们不曾死,现在会不会是一对很恩爱的夫妻。   或许他们原本就恩爱的。只是因为自己,所以谢小倩死,所以邱枫染死。   她常常拷问她自己。如果,如果在婚礼上自己不跑到李安然身边,而是跑到邱枫染身边,邱枫染,还会死吗?   她为什么跑过去?她只知道,看着李安然顺从地跟着面具人越来越远,她当时很惊恐。   她很惊恐,想都没想,脱了婚袍就跑了过去。   她那时根本就没有想邱枫染,更没有深究邱枫染内心的感受。   李安然让她回去。她都已经跑过去了,她,已经回不去。   琳儿吹了一夜曲子,心绪缭乱。而李安然一夜没回来。   第二天回来的时候,李安然捧着一锅清香的舔粥。琳儿笑着迎他,有一点苍白疲惫,但是目光清炯清透。   李安然关切地问她,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吗?   琳儿半低着头,柔声央求他,“李大哥,我想去西湖,采一株莲花养在家里,好不好?”   李安然错愕间,突然无法拒绝,琳儿如此温柔的请求。   他陪着她逛了半天的西湖。他们租了条船,两个人,挖了一株荷花。   琳儿把荷花放置在李安然的屋里,从此后李安然夜夜都可以闻到荷花的清芳。   苏笑死后,李安然给楚狂他们写了封信报平安,就去了杭州。一耽搁就过了三个月,李安然再不回去,估计楚狂就会气得跑来杭州找他。   李安然于是带着琳儿回到白衣堂。众人自是欢喜,若萱扑在哥哥怀里娇嗔欢喜直哭泣。楚狂黑着脸不管三七二十一,拎过李安然,关上门,打。   李若萱“啊”了一声,茫然地望着众人,她当然心疼哥哥。   斩凤仪一把搂过她凑在她耳边笑道,“你心疼就进去试试,看看你四哥打不打你。”   李若萱脸红着推开他。还好没过一会儿,楚狂和李安然两个人前后出来,楚狂若无其事,李安然苦笑。   因为李安然答应了楚狂一件事。   楚狂关上门先招呼了李安然两拳,然后逼他去风华宫。李安然怔住,楚狂理直气壮地道,“你是不是想着从此逍遥江湖四海为家?你想得美,紫嫣身体弱,我们婚后这么久没孩子,你不治谁治!”   李安然笑,说他给治。紫嫣可能就是身体有余寒,也不难治,不必去风华宫。   楚狂更是霸道刁蛮,“要孩子是小事吗?这天底下哪里的药材最多最全最好,哪里的气候四季如春,怡神怡心宜脑?风华宫不去到哪里去!”   楚狂的态度强硬,理由强悍,望着李安然眼里还满是威胁,好像是说,你敢说个不字试试?   李安然妥协,搪他不起。   风华宫的冰心海棠已死,只有满花园芬芳的蔷薇。慕青蓝被废去了武功,无法再恢复慕容剑的风华。但他有孩子。   杨九翔说他活不过三十岁,但现在李安然和琳儿都在,他应该可以活过四十岁。   从此,江湖中慕容家的风华宫,是一个很神秘的所在。那里面芳香馥郁,但是很清净少人,里面总是静悄悄的,美而落寞。江湖中只是流传着,那里面的主人姿容绝艳天下,陪伴他的除了一个孩子,还有一棵枯死的海棠树。   其实风华宫也不是传闻中那么寂寞。 第146章 因为爱   楚狂整天懒洋洋的,随意往花丛里一躺,喝茶晒太阳。酒是不敢喝了,李安然明令禁止,严厉得犹如当年管教李若萱。   闲散的楚狂,全身都是高雅的兴致,和沈紫嫣在花丛里弹琴弄唱,更喜欢一起逗弄慕青蓝的宝贝儿子慕子遗。   项君若服了解药,和晓莲住了十多天就离开了,毕竟晓莲掌管着那么大一摊生意,邱枫染死,平衡的格局顿时混乱,有许多事情。   若萱和斩凤仪住得乐不思蜀,两个人手拉手恩恩爱爱地逛遍了风华宫和云初宫每一个角落。   斩凤仪一早起来,若萱还在懒懒地睡。   李安然,楚狂,慕青蓝都在,斩凤仪凑过去,楚狂见了,指了指他的脖子,众人看过去,一下子都笑了。   斩凤仪明白过来,该死,昨天晚上,若萱那个小东西,一来劲就啄吻他的脖子,他一早忘了掩住深深浅浅青青紫紫的吻痕了。   斩凤仪故作不在意,和众人打闹说笑。心里恨恨地,不行,若萱那丫头得好好管教,怎么能偷袭相公,让相公被人嘲笑呢?以后,欢爱的时候一定记着,吻住她的嘴,不能再让她到处乱吻乱咬。就是吻也不能再吻他的脖子。   斩凤仪打好主意回了房,若萱懒懒地刚起床,斩凤仪正想唬她几句,不想若萱见了他一下子投进他的怀里,斩凤仪抱着温香软玉,早就忘了训斥,说了声“小懒猫”,笑着伸手捏她的鼻子。   若萱唤了声斩大哥,搂着他的脖子娇痴地埋头在他腋窝笑。斩凤仪觉得不对劲,问道,“怎么了?一大早就撒娇?”   若萱的脸红红的,满脸幸福的微笑,昂头道,“我,我有了宝宝了!”   斩凤仪狂喜,抚着她平坦的小腹几乎不相信道,“你搞清楚没有,是不是真的?”   李若萱撅嘴道,“我也是大夫啊,连这个还不知道!”   斩凤仪一把把若萱横抱起,轻轻地放在床上,就是一阵细细碎碎的亲吻,若萱娇笑着推他,人却在斩凤仪怀里娇羞如水。   若萱有孕,楚狂夫妇貌似很有压力,李安然只好不辞辛苦尽心尽责地去云初宫给紫嫣配药。云初宫地脉奇伟,一方天地囊括了四季的气候。李安然配药,琳儿自然做向导作陪。   温温静静的气质,温温静静的笑。她陪在李安然的身边,有如云在飘,花在笑。有如晴朗的雨后,清如洗。有如阳春的日光,落满地。   痴痴又痴痴。琳儿看着专心找药配药的李安然,除却心仪,还有怜惜。   他的笑容,在兄弟朋友中减却了沧桑的气息。他的白发,在俊朗的面容下多了令人着迷的味道。可是琳儿知道,他其实很孤独。   他清俊挺拔,好姿仪。他禁不住楚狂霸道,若萱撒娇,他甚至怕了斩凤仪,他放任别人,委屈自己,然后苦笑。   他待人温热,但其实他的心很淡。   琳儿知道,他的心很淡。淡到,他已经没有足够热情,欢享自己的人生,他也没有足够热情,看着别人多幸福多甜蜜。他在一旁看着,也会厌倦想逃离。   不是他不关心,不疼爱。他就像是垂死的人已欲乘风归去,他只需知道,他关心的人都活得很好,至于怎么好,对于他已经不是十分重要。   琳儿可以参透他内心的秘密。他想一个人,飘然远去,在一个或远或近的距离,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一个个陌生人,包括他自己的悲喜。   他厌倦他是李安然了。他想戴着面具,学怜香子,淹没人海,一直到死。   只是楚狂不允许。斩凤仪也不允许。   李安然收敛起内心的无奈,俯首甘为孺子牛,为紫嫣配药。他一定得给楚狂夫妇一个孩子。   其实,琳儿也知道,孩子只是楚狂的借口,紫嫣真的有了孩子,他高兴是高兴,但一定很着急。他怕李安然再次不辞而去。   楚狂热诚,他那么聪明,自然也看出了李安然的心迹。斩凤仪也不傻,否则问鼎阁一堆的事,他就赖在这里不肯离去。   兄弟亲人,成牢笼,成藩篱。   他不过三十岁,可是他的心,已然这么老。成冷灰,成死寂。   琳儿忍不住怜惜。一个孤孤单单的李安然,顶着俊美的皮囊,厌倦人世,厌倦他自己。   他真实的三十年,透支的二十年,只是因为,无关他自己的一场阴谋游戏。在这场游戏里,他夜以继日的学习,失去了童年的欢笑,他严格苛刻地隐忍,失去了淋漓的性情。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妻儿,失去了家,熬干了心血,熬白了头发,然后,他发现,自己一生多舛,被折磨了半死不活,过程如此惨烈,但是毫无意义。   他如何不苍老,不心懒,不心淡。   上午的阳光,深深浅浅地照在那一大片的枝叶和花上。清俊的李安然,几乎是带着笑,专心致志地查看药草。他很美,很迷人,琳儿望着他,带着悲悯的甜蜜,屏住呼吸。   压住对邱枫染的愧疚,其实她心里已经爱上李安然,不是吗?   原来她不懂。可是从她仰面,看李安然如同凌空清举的白凤凰那一刻,她的心颤动。从此在日日夜夜的纠结中,她开始懂。   看着他,会心跳,会心疼,会心喜。会心悸。   这,或许就是爱。因为他无心而心痛,又因为他温柔的对待,怅然自失。   是不是,爱他,就要留住他。留不住,就追随他。不能在云初宫朝朝暮暮,就伴随他到海角天涯夜雨孤灯。   琳儿为李安然煮了一壶茶。李安然擦着额头的薄汗,坐在琳儿的对面喝茶。琳儿拿着一株刚刚拔下的红色的石竹花。   “李大哥。”   李安然喝着茶,“嗯”了一声。   琳儿拿着花,突然问道,“你说,这石竹花,被我拔了拿在手里,有意义吗?”   李安然愣住,望着琳儿手里俏丽的石竹,没有说话。   琳儿复又道,“那它长在山野里,自开自落,有意义吗?”   李安然手里的茶面微微地动。琳儿看着碧蓝的云天,叹息道,“今天真是好天气!”   李安然唤道,“琳儿。”   琳儿看他,李安然喝了口茶,微笑道,“好味道。”   琳儿对他嫣然笑。李安然靠在椅子上,静静地喝茶,他懂琳儿的意思。   石竹就是石竹,被人拿在手里还是自己长在地上,原本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异。正如人生原本毫无意义。   人生原本毫无意义,千姿百态,空幻一场。那些所谓意义云云,不是源于道德,就是出于功利。其实活着就是活着,生命就是它本身,即便都是转瞬消逝的色相,但正因为这琐琐碎碎的悲喜,因为这烟火气,才有趣。   李安然笑,仰天叹气道,“是,果真是好天气!”   李安然照顾着紫嫣和若萱。琳儿照顾他。那夜正逢夜雨,琳儿冒雨为李安然送调养身体的羹汤。   李安然顿时感激,见琳儿湿了衣裙,又忍不住薄责。   琳儿湿湿的衣袖拧出水来,李安然见了,要去若萱那儿拿衣服让琳儿换。琳儿在后面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李安然站定。   琳儿道,“不用了,一会儿回去又湿了。”   李安然温声道,“傻丫头,其实你不用,这样照顾我的。”   琳儿指着桌上热腾腾的汤,说道,“李大哥你快喝吧,一会儿就凉了。若萱他们一定睡了,我就湿了裙摆,没关系。”   琳儿说的也对,若萱估计是睡了。李安然迟疑着坐下,为琳儿舀了一碗热汤。   两个人喝着汤,琳儿笑道,“李大哥,谷南面的那两棵凤凰树,今天我去看,一棵已经抽了新芽,另一棵却枯死了。它们是一起被移来的,我也是一样护理的,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子呢?”   李安然道,“成活总是有几率的吧。”   琳儿摇头道,“我养了这么多年植物,用心体会,就觉得同样一种植物,也和人一样,是有各自不同的性情的。比如有的树坚强,有的树就软弱一点。同样遭遇了斧斤移植的苦痛,一棵树有继续发芽生长的勇气,另一棵树却没有了,宁愿自己枯萎着死去。”   李安然笑着,但马上意识到,琳儿又是在暗示。   他在内心叹了口气。夸奖琳儿煮的羹汤好喝。   汤喝完了,琳儿收拾好,打伞告辞要走,行至门口,她突然定住,轻轻地回头。   晃动的烛光,让她的脸幽幽暗暗的。琳儿沉默了半晌,轻轻叹气道,“李大哥,你说,如果当时在婚礼上,我不是跑到你身边,邱大哥,还会死吗?”   李安然一怔,静静地望着琳儿,没说话。   琳儿道,“我常常想,可是不知道答案。”琳儿说着,缓缓地转过身,面对李安然。她的脸苍白,俊美。   她半低着头叹气道,“我也有心,很后悔。可是,看着你要走,婚礼要继续,我就很惶恐,惶恐到,不顾一切追上你。”   琳儿说完,抬起头,轻轻笑了一下,遮盖住眼里闪出的泪光,叹气道,“过很久了,我再后悔也没有用。既然我一直舍不得死,那我,就决定活下去。”她上前几步,拉住李安然的衣袖,轻声道,“我知道我很没出息。我从小在云初宫,跟着他,时时刻刻小心翼翼,不敢露出马脚,怕他杀了我。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坏,有多好。以后我一个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过。沈姑娘的身体没有大碍,等四哥有了孩子,你若是去游历天下,就带上我,好吗?”   李安然生生沉默。琳儿低着头,轻声道,“你,你是嫌我麻烦吗?”   李安然还是没说话。琳儿抬头望了他一眼,轻轻落下泪来。   李安然叹气。琳儿抓着他衣袖的手悄悄松开。   李安然柔声道,“傻丫头,你,也知道我的心思的。……”   琳儿垂下头,不说话,等。   李安然盯着黑暗的虚空,轻声道,“我不能带着你,因为,我不配。”   琳儿身子一震,抬目看他。他瘦削的脸。突兀的喉结。沧桑的话语和心事。琳儿看着他,泪就一行行地流出来,淌过她冰凉白皙的肌肤。   李安然望着她美丽的脸,在晃动的烛光中,琳儿的眼睛深黑清亮,裹着委屈和忧伤。他叹气道,“你还年轻,又这么美,拥有这巧夺天工的云初宫。若你敞开心胸接纳,愿意娶你的大家公子不知道有多少,但是,都不应该是我。我,无心。”   李安然道,“我虽说还不到三十岁,但其实,已经向未来透支了二十年,我活不了很多年,不可以再拖累女孩子。”   琳儿哽咽道,“我,我不介意。”   李安然道,“我中过试情的毒,很可能,再不能生育。”   琳儿一把抓住他的衣服,摇头道,“我也不介意,没关系。”   李安然叹气道,“不行,不介意也不行。”   琳儿像被电击一样踉跄了一步,闭目,泪汹涌而下。   世界一下子很沉静。   雨下得越发细密,有风。琳儿打着伞伫立在风雨中,四面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远远的亮着一盏灯。   她有一种奇怪的错觉,好像四面的暗黑把她包围,她变得很小,很轻微,轻微到,她寂寞地飘,像是暗黑里心怀怨念的孤魂野鬼。   可是,她不知道,她也控制不住,她好像在虚空中仍然可以看见李安然,可以看见他深夜里的烛光,还在点燃。   她低头落下泪来。在无边的黑夜,在无边的凄风冷雨中落下泪来。   她流泪,但也欣喜。她毕竟不是悬浮的孤魂野鬼,她毕竟有着生命的重量和温度,她可以站在这里,站在夜雨里,看着他依旧点燃的光。   有生命,就会有机会。   不是吗?   李安然落寞地靠在椅子上,他有一点累。   他几乎是很诡异地感知,琳儿没有走远,在外面的雨里,看着他。   李安然闭目,他很懒,甚至懒得去叹气。   这么晚了,风雨越下愈大,她一个人在夜雨里,不冷吗?   他既无心,还管别人冷不冷。   李安然觉得自己透不上气,窗外突然间一阵疾风骤雨,细细密密地,打在芭蕉叶上,散碎,坠落,细细碎碎密密麻麻的声音响彻天地。   李安然刹那间醍醐灌顶,源于天地苍茫辽阔的背景,风雨之下,那寥落的欢哗,裹着每一种生灵,内心震撼的声音,浩荡而缭乱地,席卷而来。   只要活着,就难免不快乐。   但是人,可以为活着的人而死,但不可以为死去的人而活。   他的心,茫茫然突而有一线鲜活。毕竟,他还要继续他生命中,每一个琐琐碎碎悲悲欢欢的日子。 第147章 后记   我去找李安然的时候,他正在云初宫漫天的花海中,亲吻他美丽的妻。   琳儿微微隆起的小腹,宣告她正在孕育他们的第二个孩子。   我喝着琳儿煮的茶,问李安然一句很煞风景的话,“你这样子,看起来怎么也不像会早死的人啊?”   李安然笑道,“你就是专门跑来揭我的底吗?我透支了二十年,可是修身养性,细加调养,还是可以慢慢地补。你盼我死干什么,我死了,你写谁去?”   我嘿嘿地笑,李安然喝着茶问我,“若萱呢,她和斩凤仪又跑哪儿去了?”   我说道,“不知道他们俩又有什么鬼点子,易容成什么怪样子,跑哪里开个什么小店去了。反正问鼎阁里找不到,这两口子玩兴还真大,弄得小孩子也乐此不疲,不好好念书。这都怪你,教育不得当,若萱可是在你手底下长大的。”   李安然笑道,“怪不得你写了那么多字总也写不红,你老找不准切入点,他们这样神出鬼没随心所欲的有什么不好,还惹得你一堆牢骚。”   这死男人竟然揭我的短,我切齿道,“拜托,你脑子清醒点好不好?我写不红,你就也不能红。你笑什么笑!”   李安然连忙道,“好好,你别发飙。哎你小心一点,别弄坏了琳儿的茶具,这套她最喜欢,你……”李安然正说着,我胳膊一碰,茶杯倒,落下,他眼明手快一把抓住,拿着那死里逃生的茶杯,对我摇头叹叹气。   我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他道,“哎,我过来是为了告诉你,云逸那两口子又吵架了,婷婷大吵大闹正奔你们云初宫来。”   李安然几乎跳起来,“楚狂干什么去了,往我这儿跑!”   我索性喝了口茶,说道,“沈紫嫣第二个孩子要出生了,谁有功夫理他们,楚狂直接把婷婷骂出来了。”   李安然道,“欺负我好脾气是不是,他骂,我不会骂。敢来,连阿逸一起骂。”   话说着,婷婷哭着跑进来,我把李安然往她身边一推,撒腿就跑,吼吼,云初宫的世界真美丽。我接下来去调戏一下慕容帅哥,然后找晓莲要点银子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