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妻(软骨香) 作者: 大河之楠 文案 【顾知山版】 顾知山出身勋贵浪荡不羁,谄媚于官家,二十出头便官居一品。 世人提起他,皆说是阴戾狠毒之人。 顾知山也觉得自己该是断子绝孙、死后没有香火祭祀的。 谁知,他不过去趟翰林学士家,饮了两杯喜酒,便对那新妇起了心思。 众人都劝他把这千娇百媚的美人儿接回自己府里,唯独顾知山嗤笑一声,已经是他的人,还能飞了不成。 可后来听闻了黄家少爷寻尽天下珍宝,只为讨美人一笑,素来运筹帷幄的顾知山,一脚踢开黄家大门,闯了进去。 【柳月容版】 柳月容自来命苦,克死爹娘后好不容易嫁了人,含羞带怯承受丈夫爱怜 可谁知,一夜雨打娇花,那人竟是丈夫的顶头上司。 失贞妇人不容于世,为了活下去,柳月容献媚于高高在上的男人。 男人冷硬难以亲近,再三失败后,准备慨然就死。 却见男人裹挟风雨而来,指尖冰凉,逼她在墙角, “你夺了我的心,还要我的命不成?” 罢了,给你,都给你。 他一生刚硬无敌,而她是唯一软骨。 阅读指南 1.半明清风1v1小甜文 2.双c,男主不是坏人 3.架空,敲级空的那种。 内容标签: 甜文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月容,顾知山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顾侯爷在线追妻 立意:女主努力拼搏过上美好生活 第1章 、第 1 章   疼。   碾压窒息,如沉溺在水底。   柳月容费力睁开酸涩双目,入目是刺眼的红,红烛红喜红罗帐。一夜癫狂,鎏金香炉悬于窗台,袅袅烟气还残留浓香,熏的人目晕头旋。   六月晨起空气微凉,卷动庭院内茂密梧桐,鸟雀蝉鸣伴随树枝婆娑声响。偶有凉风袭来,卷进软纱橱内,吹醒神智。   她嫁人了,这里是新房。   捏紧手心,忽略身上酸疼,柳月容侧首瞧去,罗枕上男人半脸埋于软枕,睡的正沉。乌发垂于脸颊,遮去男人大半面容,发间露出长眉薄唇,彰显迫人气势。   她相公,出乎意料的好模样!   冲喜嫁给这般出彩男人,爹娘在天之灵也会放心。度量着时辰,月容准备起身。新婚头一日,穿戴收拾起来,连带亲族赠礼,琐碎事颇多,她总不能让相公久等。   小心抽开香枕上二人交缠发丝,一刚硬一柔软,无端让她红了脸。   更别提男人一手强势禁锢腰肢,侧卧压住她半个身子。一宿的酸麻窒息来源于此。   外头婆子呼噜声震天,想起昨日拜堂时的闹剧,月容脸上阴霾浮现,新房昨夜冷清无人理会,她本以为相公不喜她,不会和她圆房。   没想到…   勉力撑起酸软身子,压住了唤人来伺候的想法,月容轻手轻脚挪开搭在腰间大掌,准备起床收拾自己。   新婚第一日,她婆母黄二太太虽然不管家,素来是有苛责名声在外。她新媳妇进门头一天,总不能被挑拣毛病才是。   男人是霸道惯了的,虽未完全清醒。可昨儿个一宿任由他搓磨的身子骨要走,自然不肯依。   迷糊拉住佳人在怀,覆身又死死禁锢住,拍她肩膀,   “这竹夫人也会动弹?”   改日,得让常达换一个。西域进贡的东西倒是软凉舒适,只会动弹这一点不成,吓坏了他皇帝外甥可怎么行?   “相…相公。”   男人嫌热,本就不着一缕。又一夜癫狂,坚实臂膀上指痕斑驳。柳月容瞧了一眼慌忙撇开眼去,不敢再瞧。   脸红耳热,柔顺羞埋男人肩头,划过一抹疑惑。她相公身量,怎么和昨日拜堂时不一样?   念头一闪而过,她和相公尚未成礼,便被后宅匆匆叫了去。许是隔着盖头,瞧错了也是有的。毕竟,他并未拜堂便匆匆离去。   昨儿个还是黄花闺女,今儿个早上便要面对相公男色惑人。柳月容便是再聪明,在一片结实磊落肌肉下,也终是结结巴巴起来。   “今儿个,新婚头一日,该给家里…行礼。”   爹娘二字,她到底是唤不出口。   强压羞涩,柳月容伸手推拒男人亲昵。虽是夫妻,闺阁之事外传不得。   可昨儿个出门子前叔叔婶婶千叮咛万嘱咐,黄家不同于寻常勋贵,她须小心谨慎服侍相公才是。   黄老太爷为先帝留下的辅政大臣,又是陛下帝师。今上年才十二,可事事听从帝师安排,黄老太爷和张首傅朝中平分秋色,除了肃毅候顾知山能压制其风头,再无敌手。她嫁的是黄家嫡孙黄忠义,就读国子监,年虽十八谦谦有礼,素有才名。   若不是上月黄老太太突发脑疾昏厥,求医问药也没个良方,最后无奈求到相国寺无为大师门下,求个续命之法。   那无为大师也不知是真有几分本事,还是随口忽悠几句。说什么此病无解,最好是喜事冲之。无父无母的女儿家最合适,命硬,专克老太太身上邪崇之物。   黄家满京城的寻摸,最后找到柳家柳月容。爹娘早死,叔叔是个穷翰林倒也清贵。无兄弟扶持,性子和善,看起来软弱可欺。   最重要的是,模样生的极好,月姿花容,生的端是聘婷模样。   名义上是冲喜,黄家也没亏待她,三聘九礼样样俱全。只等进门后黄老太太脑疾完好,夫妻和乐,这婚事便在没有不圆满的时候。   只男人下一句,把她满心欢喜打个稀烂。   “新婚?本候什么时候成的亲?”   本候?她相公黄忠义一个国子监的学生,哪里来的侯爵之尊?   热血瞬间凝结,寒意让她毛骨悚然。柳月容听见自己结结巴巴急促微喘声音,   “今儿个、今天新婚第一日,咱们、要去…磕头。”   “呵!”   男人嗤笑一声,不理会攀附在肩头细弱腕子,摇首晃去昏沉睡意。侧首瞥了柳月容一眼,厌恶情绪一闪而过,而后慢条斯理的坐起,   “太后不点头,谁敢定下本候的婚事?”   乌发垂下,露出男人冷硬五官。柳月容倒吸一口冷气,捏紧汗湿手心。   男人模样生的极好,长眉及鬓,利眸黑亮,下颌骨宛如刀削,棕蜜色肌肤纹理向下,漫过滚动喉结,便是结实臂膀。   一道道红痕,再次提醒她昨夜是如何癫狂。   让她慌乱不敢再看的,还有男人浑身迫人气势。黑云压城,铁骨铮铮,利眸漫不经心的瞥人一眼,便让人从严夏六月直降到寒冬腊月里去。   只她相公年才十八,一个文弱书生。这男人少也有二十三四岁,和相公年龄相差甚远。   虽置身于陌生室内,他仍自在的宛如自家,这般冷静沉着,哪里是个少不更事的书生所有的气势。   更勿论,他在打量了室内摆设,尤其是窗台上鎏金香炉后冷笑一声,在听到外间婆子呼噜声后,顿了一下,随即回眸落在柳月容身上。   一宿餍足安眠,男人本心情极好。可落在柳月容身上之后,这点儿好心情便化成惋惜恼恨。想他堂堂一个肃毅候,当今皇帝的亲舅舅,竟然能被人算计了去!   香炉里燃了一夜的合欢香,迷了他心智不说,竟然让他中了算计。   甚至!还失了保存二十多年的清白之身!不可原谅!   凌厉目光如炬,刺的柳月容蜷缩起身体,无所适从。   随着男人起身,窈窕身姿显于床榻。雪做肌肤,红梅染色,水眸潋滟含情,唇被肆.虐微红发肿。暗香浮动勾动暧昧气氛,也缓缓飘入男人肺腑。   的确是有勾引男人的本.钱。   目光凝结成匕首,一寸寸刮过柳月容肌肤,慌的她指尖发颤,惶恐不安。抬头看向男人,他眼底有不容错辨的杀意。   男人目光在略过雪肤玉肌般身子骨后,似有遗憾,而后下定了决心似的,挑眉看向柳月娥,   “你还有什么未了之心愿?”   “什么?”   男人这话问的突然,让她有些跟不上。   没了男人强壮身子骨庇护,凉风从窗台直吹床榻。激起细弱胳膊毛发突起,一点点探出头来表示恐惧。   这男人不是她相公。   他要杀她。   意识到这一点,新婚的欢喜似是新生娇嫩绿芽,生机勃勃萌发,突遇严寒交加,瞬间枯萎凋零。   “你是谁?”   你不是我相公,那你是谁?   怎么会在新房?又怎么能恣意怜爱她,和她做尽了不能外说的夫妻□□!   寒意瞬间从脚底升起,月容只觉得天塌地陷。她甚至不敢往深了想去,黄家娶她是冲喜,若是冲喜媳妇丧失贞洁,甚至,在新婚之夜和外男勾结,她在黄家该如何自处?   柳家呢?叔叔婶婶知道她失了清白,又会如何对待她?   黄二太太那般苛责的婆母,又怎么会轻易饶过她!   恐惧涌上心头,驱散情.事后,少女脸颊两侧的胭脂色,唇色白的楚楚可怜,长睫眨呀眨,珍珠似的泪珠滚落凝脂桃腮,沁湿香枕。   不是少女,经过昨夜,已经蜕变成女人——   男人也意识到这一点。   凌乱床榻,雪肤上斑驳指痕也提醒他,昨夜是如何张狂放肆。   利眸紧盯桃腮上滚落泪珠,大掌收于膝盖上,指节蜷缩往复两次,终是握紧成拳,微不可察的低叹一声,弯腰在床前捡了昨夜扔下的衣裳套上。   “你到底是谁?!”   柳月容哽咽着嗓子质问男人,死也要做个明白鬼。怎么好好的冲喜,反倒是成了她的死期。   靛蓝直裰披上肩,隔绝掉肩头暧昧指痕。男人半句不理会柳月容质问,汲着鞋往窗台而去,路过昨夜摆着挑秤和交杯酒的檀木桌后顿足片刻,略过两杯完好的汝窑喜杯,拎起茶壶浇在鎏金香炉上。   水遇热炭,烟雾蒸腾,滋滋声响引起柳月容注意。火灭烟歇,男人掀开香炉,在里面翻捡片刻后,挑出几个拇指大小的香丸收到帕子里。   转身见柳月容一脸懵懂看向自己,轻扯唇角,眼底半点儿笑意也无。   “你可认得这东西?”   “…”   帕子上,灰褐色珍珠大小的圆球凝结成拇指大小,明显是燃烧了一部分,残存的那些。   柳月容忙摇头,她便是再聪明,也不过比寻常人家的姑娘多读了几本书。爹娘在关外北地战死后,她回京被柳家二叔二婶养大,小心谨慎长大,从不敢多提要求。   连这么点看书的乐趣也没有保存下来,便是如此谨慎入微,长到十六岁,被打发出去嫁人,何曾见过外头市井里的东西。   绝望涌上心头,柳月容索性收回目光,不再去看毁了自己清白的男人。那般气势彰彰,他甚至还想杀了自己。是不想负责吧,也不能负责。   柳家收了聘礼,她若跟人走了,黄家怎么可能会放过二叔二婶?   玉白手指在香衾里摸索,攥住了根金簪。簪尖尖锐,指尖拂过尖锐生疼。若用它了结自己,想来不会太过难受。   贝齿轻咬唇瓣,苍白失去血色。若就这么死了,真是不甘心。   她小心谨慎,不敢多踏错一步。为什么失贞的,要死的是她? 第2章 、第 2 章   日头渐渐亮起,顾知山残存昏意也从合欢香里挣脱出来,日头投过窗棂,腰间苍龙教子纹雕玉佩折射温润光芒。   红红双喜字落在黄梨木拔步床上,红烛罗账里青涩佳人,还有手里的合欢香无一不在昭示:   他堂堂肃毅候,睡了旁人的新婚妻子。   眉心蹙起,利眸在落在女人身上划过一抹不忍。尤其是桃花眼下泪痕斑驳,似是在控诉自己心狠手辣。   没了晨起迷蒙光线庇佑,柳月容一身皮肉坦于床榻。红衣白肤,炫目刺眼。   柳月容长的不难看,甚至是极为好看的。凝脂肌肤桃花眼,未嫁之时,因堂妹嫉妒,她用厚厚刘海遮去桃眼几分妩媚之色。昨日初承新喜,发髻松散,眉眼外露,桃花眼潋滟含情,更是迷了男人心智。   更别提一身皮肉指痕斑驳,唇也带起让人意乱情迷的肿,彰显男人昨夜的疼爱和沉迷。   这般绝色,难怪被黄家送来迷惑自己。   冷哼一声转身,指节分明大掌捻起衣襟处蓝宝纽扣。系上这扣子,他仍旧是朝堂上等闲不能靠近的肃毅候。   昨夜的癫狂,有手里的合欢香作证,他一个男人怕什么?   长身玉立于窗前,半点儿眼光也不往床上瞧,就好像多看一眼,便能让自己心软似的。   眼泪扑簌簌落下,绝望在男人迈步要出喜房时,达到顶峰。   簪尖插入指腹,血珠滚落。自己了结自己吧,还能落个体面。等黄家来处置,黄家定是不会轻饶。   到时候能不能活下去两说,出了这样的丑事,二叔二婶是断不可能让她再回柳家。   咬牙,闭眼。   最后一滴泪水划过眼角,嘀嗒落于枕上,悄无声息被吸纳。   握紧簪子往脖颈上戳,戳破皮肉,血滴迸溅。   疼。   和昨夜劈开身子的疼不一样,青天白日的疼,没了昨夜的暧昧气氛做缓和,尖锐警醒。   再戳下去,她必死无疑。   玉白手腕沾染血渍,梅花染色,凄清迷离。柳月容忍不住低呼一声疼,濒临死亡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细弱声响传入男人耳中,回首,目眶欲呲。床上佳人一脸死气,金簪插.入细弱脖颈,呼吸微弱,好似下一瞬,便要死去。   燃烧了一夜的合欢香击于玉白腕子,麻筋酸软,金簪应声落于床榻。   劫后余生,柳月容急促喘息,带动胸前青山卧雪起伏,一身妖娆春色,尽显露男人眼底。   若是平日衣冠不整和男人见面,柳月容定是要羞愤欲死。可方才的自尽似是用尽她全部力气,顾不得肌肤袒露,厉声反问英武男人,   “你何必救我?”   反正出了这屋子,二人事情坦露,她也是活不成的。   顾知山听了这问话,眸底闪过复杂情绪。他是男人,自是对昨夜的事情有印象。   黄太傅身为帝师,嫡孙成亲自然大摆宴席。顾太后深宫之内无法拜贺,虽是冲喜,可这成亲的架势,铺张奢靡,娶个皇亲公主也使的。   虽新婚并未成礼,可宾客宴席上那龙脑凤首,各个皆是珍品。   想起被黄太傅和张太傅二人合伙扣压的镇远军军费,顾知山暗眸低垂,竟然算计到自己身上,也不想想,如今京城中军务在谁手中。   “黄家不敢动你。”   男人话语掷地有声。柳月容睁开泪睫,只见男人背光而立,光晕给男人渡上金身。虽看不清他五官神情,可柳月娥也从阴冷语气中猜出,约莫也不是什么柔和脸色。   “我…,你,你有法子吗?”   能让她活下来的法子,保住她可怜名声的法子。   男人没有回答。苍龙教子玉佩随着靛蓝衣襟晃动,上前一步,两步。步步好像踩在她的心坎儿上。   他要往床榻这边来,月容不由捏紧了手心,心底再次起了涟漪。他是对自己生出了怜惜之情吗?   还是觉得自己也是个无辜被害的人,想要……   微微弓起,身子凹凸曲线尽限于床榻之上。低垂眉眼,桃花眼潋滟泛起情意。   月容尽力展现自己美好的一面。她自觉姿色还算出众,若是能讨得对男人喜欢,说不定,他能护自己安稳。   可男人淡漠神色并不斜视,黑亮亮瞳仁恍若看不见月容身姿一般,冷冰冰的,让人不敢生出亲近亵渎之意。   指节分明的大掌,捡起玉白身子上,浅灰色的合欢香结晶。   月容一身皮肉艳丽,在他眼中宛如无物。冷风从窗帘吹来,柳月容狠狠打了个寒颤,苍龙教子玉佩温润,刺她双目发痛。   她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男人是什么样的角色。   他见多了这样的场面,对常人来讲是稀有的美色,对他来说司空见惯,甚至丝毫不为自己所迷惑。   究竟是什么样身份的男人,才能练就铁石心肠,对惑人美色无动于衷。   转身,男人就要离开房间。   他走了,黄家不会让她这个失贞妇人活下去。   她不想死,捏紧玉白手指,桃花眼紧紧盯住男人腰间玉佩,柳月容听见自己嘶哑声线,在空旷的屋子里响起,   “昔日里听闻,肃毅候顾知山,素来冷硬无情,寻常闺阁儿女亲近不得。年近三十依旧尚未成亲,太后曾多次指婚皆被其推拒。”   “奴家这辈子若是男儿,定然效仿肃毅候,一心征战为国为民,方不辜负这一条性命。有这般有心性的男人守卫边疆,才是我大隋幸事。   身为女子,若论平生憾事,只恨不能献身于这般男人。”   顾知山嗤笑一声,回头瞥了一眼柳月容,抬脚往外间去,留下一句,   “你倒是比本侯想象中的聪明。”   一席话点出自己身份也就罢了。话语间奉承自然不提,只最后一句,若论平生憾事,只恨不能献身于这般男人。   明知自己是谁,偏还这么讲。善媚于男人,定然有所求!   她还想长长远远维持这奸情不成?   门扇砰的一声关上,惊醒外间陪夜的婆子。   徐婆子叽哩咕咕嘟囔几句,肥胖身子在床上打个滚儿,瞅见窗棂上的日头,一激灵,披着外衣就往里间跑,腰腹部间肥肉一颠一颠,   “我的大姑娘啊,昨夜那黄家少爷可在新房安歇了?   咱们可是说好了,等过了新婚这几日,我仍旧回柳府去。这黄家上下,样子上做的全乎,可内里是半点儿不给姑娘面子。   昨个儿临着拜堂的好时辰,那黄家少爷匆匆走了连礼也未全,到现在也没人给姑娘个交代。   晚间,奴才想着姑娘未沾米水,本想给姑娘端一碗香辣辣的酸菜肉丝面。那厨房的婆子说什么,夜间厨房歇了火,别说是姑娘想吃,就是老太太太太们和楚姑娘想吃,也要守规矩。”   “我呸!明明听见她们在里头吃酒耍乐子,姑娘啊,你往后,可得给她们几分颜色瞧瞧。”   连咕噜的话说个没完,床账垂下,透过大红帷帐,柳月容见徐婆子气喘吁吁的靠在檀木桌上喘气。她四处打量不见茶壶,也不将就,咕咚咕咚两口把交杯酒喝了干净,而后砸吧两下嘴巴,   “这酒倒也清亮,有几分大老爷酿的筋骨。”   而后似是意识到什么,忙自抽了两下嘴巴,   “老婆子我就是个不长眼的,说话是脑袋跟不上这张嘴,姑娘别往心里去。”   大老爷是柳家的忌讳,二老爷二太太从不许她们提起。只让徐婆子说,也就只有大老爷那般清俊儒雅的人物,才能养出大姑娘如今的气派模样。   想到这里,徐婆子难得起了几分恻隐之心。若是大老爷仍旧活着,像大姑娘这般好模样,嫁到豪门公爵门第里也使得,如何能冲喜嫁到黄家。   柳月容只当是没听见,撑着酸软身子吩咐徐婆子,   “婚前黄家送来的茜色彩罗纱,我制了几件裙子,把那件对襟长裙拿来,你也去收拾了,咱们俩给二太太请安去。”   爹娘临死前再三叮嘱自己,遇到任何事情唯有活下去,活下去,才能逆风翻盘。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她开局是烂了些,可未尝没有翻身逆袭的余地。   徐婆子忙去翻箱笼,隔着帷帐递给柳月容,而后便去合着彩罗纱,去寻搭配的首饰,边翻边表功,   “不是做奴才的自夸,咱们家二太太和二姑娘可惦记着姑娘的嫁妆,说这么些好东西,去了一两件也看不出来。   可奴才说啊,那黄家是什么门第,虽没有侯爵在身,可黄老太爷教导陛下,这便是头一等的功劳,连张太傅都退避三舍。也就除了肃毅候,是皇帝嫡亲的舅舅,才能压制住他几分。   这样的人家,嫁妆聘礼自然登记在册,若是二太太克扣了,改日二姑娘穿上显摆被人看出来,才算是把柳家的脸面往地上踩,如此二太太才算罢。”   说到后来,徐婆子低叹一声,想当年大老爷在,柳家也算是清贵门第,人人提起也是称赞的人家。如今虽然还有往日里书香门第的名号,可内里,越发不像个样子。   柳月容就着穿衣服的空隙,才抽空打量了自己的身体。男人贪婪宠爱了一宿,娇养闺阁女儿肌肤生的幼.嫩,指印斑驳,平时自己也不会去看的羞.人之处,略动两下,便透着疼。   屈.辱的闭眼,晶莹泪珠再次滚落,这男人,他属畜生的不成! 第3章 、第 3 章   听见帐子里柳月容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徐婆子翻箱倒柜的找首饰。她们姑娘今儿个头一次在黄家露面,可不能被旁人压了光芒。   朱红门外,小丫头一路小跑,匆匆忙忙闯进里间,急声催促,   “二太太吩咐,让大奶奶速往前院去!”   咯噔一下,首饰柜子翻了出来。各色金银簪子连带珍珠红宝落了一地,徐婆子顾不得去捡,抓一把铜钱递给小丫头,殷勤问道,   “劳问这位姐姐,可知二太太让大奶奶往前头去,因为什么?”   新婚第一日,新婚媳妇不说是去后院里伺候老太太太太们用膳,前院是老爷少爷们住的地方,怎么要姑娘往前院去。   更何况,徐婆子总觉得心底不踏实,自家姑娘虽然进了黄家大门,可婚书未过,拜堂未成了礼,怎么也不算是名正言顺。   接了赏钱,小丫头面色才好看几分,下巴扬的高高的,带着两三分傲气,   “能是因为什么,不知是大少爷去外面,买了什么好东西回来,说是要讨好楚姑娘。如今府外头将士们围着,说是要奉给楚姑娘瞧呢。”   “二太太说,可怜大奶奶出身不好,没见过好东西,也让大奶奶去瞧瞧,长长见识呢。”   徐婆子越听心越沉,勉强撑起笑意送小丫头出了正屋。转身,见柳月容坐在簟罗床前,花容月貌好齐整模样,对襟小衫下身子骨丰润,虽窈窕可丝毫不显轻佻,比外头寻常人家的当家太太来的有气势。   配黄家那少爷,如何配不得?徐婆子把首饰匣子归置了,叹口气,   “抛开昨天拜堂的闹剧不提,晚上厨房里那些个婆子们说话,我就觉得不对,怎么好好的老太太太太们用膳,提什么楚姑娘。果然有鬼!   姑娘,您回头问问大少爷,再怎么着,也不能为了楚姑娘打您的脸面。”   这个楚姑娘,二太太也给她撑脸面,怕是来着不善。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物,怎么在黄家养着,京中从没有听说过。   柳月容闻言神色倒是平静,起身坐在梳妆台前打理自己,见徐婆子一脸疑惑,不住思量这事儿,道,   “妈妈何必想这些东西,该给咱们知道的,等去了前院,不知道也难。”   更何况,葱白指贝捏紧,在手心留下小月牙似的掐痕。小丫头话里说的炫耀轻松,可想起晨起时面色沉沉的男人,柳月容越发觉得,围住黄家的,怕是那个浑身冷硬,冒着森森寒意的男人。   昨夜若是没有蹊跷,她打死也不信。   外男能一路无阻在内院歇息,一夜未出连个声响也无。若没有人在暗地里帮衬,怎么可能。   只是不知她相公在其中是什么角色,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不过,知情不知情又有什么关系。她已经是失贞的妇人,无论如何,和黄家少爷是不可能了。   徐婆子夜里睡的沉,不知里间的闹腾。撩起柳月容乌丝就要开始盘发,下一瞬,瞧见细嫩脖颈上血痕,倒吸一口冷气,忙拿药粉敷上,不满的抱怨,   “姑娘也太由着黄家少爷性子,夫妻两个床榻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偏弄伤了姑娘。”   “他…”   柳月容张口无言,见徐婆子小心拿稠布准备包住脖颈,推开后摇摇头,   “不过是针尖大小的伤疤,哪里至于劳师动众。”   更何况,这黄家上下哪个不是见风使舵的人物,若是瞧见了,反倒是平白惹出事情来。   “可…”   徐婆子忍不住心疼,虽说伤痕不大,可极深。少也有半月光景是好不了的。   “梳芙蓉髻就行,遮住它便是。”   月容见徐婆子梳好发髻,拿珍珠发钗在发髻旁比划,悄无声息转移话题,   “把娘留下的红宝攒丝凤钗拿来,我带那一套。”   珍珠圆润自有光华,虽不差,可哪有红宝凤钗来的有气势。更何况,想起那张威严深沉如刀削般冷硬面容,柳月容莫名不愿,在那人面前失了面子。   妆洗罢,厨房里也不见有人送早膳来。徐婆子气的脸发白,连声骂道,   “这黄家真是欺人太甚!不说姑娘是他们家求来做媳妇,便是冲喜,也不至于作践人,不让人吃饭!”   这就只有不入流的人家,才会这么变着法子折腾人。   柳月容听了这话,桃花眼低垂,敛去嘲讽情绪。吩咐徐婆子,   “等我往前院去,你拿些银子往厨房去,请那些厨下连并守门的婆子吃酒。”   她既然已经被针对,倒不如打探清楚这黄家内情。尤其是那个楚姑娘,她倒是要看看,这是个什么来头的人物。   至于早膳,目光微瞥,落在一侧桌案的点心上。如意糕定意糕满满摆了□□个盘子,更别说花生桂圆等各色吉利瓜果,各个新鲜。   虽抵不得正常饭食,也能饱腹。   徐婆子顺着目光看过去,眼眶一酸,只恨不能立刻哭出声来,   “二太太二老爷便是再苛刻,明面上待姑娘和二姑娘也是一样的。姑娘这嫁个人,原想着日子好过些,怎么状况反倒是不如之前了呢。”   柳月容闻言抬起桃花眼,眸色清亮。玉白手指捏了个如意糕入口,虽是隔夜的糕点,枣泥馅儿依旧甜甜软软,   “不到入土的时候,谁知道后事如何呢?   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徐妈妈,我有爹娘在天之灵保佑,日后,定然逢凶化吉,逢难安康。”   徐婆子低叹口气,四寻见茶壶在窗台,拿来倒了杯茶水给月容,   “等回了柳家,我就跟我家小子出府去。姑娘在黄家,可得平平安安的才是。”   若有什么难处,只管找我家小子去。只瞅着柳月容低垂眉眼,长睫蝶似的眨。徐婆子这句话在嗓子里吞咽几次,到底是没说出来。   姑娘这样的好模样,她就不相信,那黄家少爷看久了不动心。   ***   黄府外,韩有粮率着镇远军围住黄府。铁骨铮铮,威风凛凛,将士们宛如一柄柄开了锋芒的长剑,直指黄府。   声马赫赫,逼人威压如黑云压城,让人不由心中生起畏惧。   骑着□□宝马,韩有粮策马直驱,扬起马鞭怒斥守门家丁,   “我们侯爷给面儿,来喝你家少爷喜酒,你们黄府好大的胆子!竟然偷了先帝亲赐的玉佩!”   “还不快大开中门,让我等进去!搜检一番,若是找到了,也好向陛下交差!”   “开门开门!”   “开门开门!”   振臂一呼,将士百应。雄厚声音直上九重云霄,响彻整条朱雀大街。   守门的家丁神色慌慌,互相对视不知该如何才好,少爷他出门的时候,可没说有人会围府啊。   早上内院里传话出来,说是昨儿个少爷成亲,楚姑娘吹了风,身上不大自在,少爷巴巴的抛下正准备拜堂的新娘子,去安抚楚姑娘。   一宿歇在碧梧苑也就罢,今儿个自家少爷天不亮出府,去太品阁定了套暖玉首饰,价值千金。还嘱咐他们,等楚姑娘醒了,便让她往前院小花园去。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昨儿个拜堂成亲的柳家小姐,不得少爷欢心。连厨下的婆子们也不大上心,只拿那些珍馐美馔往碧梧苑送去。   正发愁,便见从前院行出一朗朗男子。靛蓝直裰越发让他丰神玉立,眉目若刀裁,冷峻满是不悦气息。   腰间别无装饰,只腰间苍龙教子玉佩日头下莹润光泽,一大一小二龙纠缠,苍龙桀骜,小龙神色乖顺,和谐共存。   黄家哪里有这般气势的人物,昨夜不知留宿在府里的哪家爷。小厮们不敢上前拦话,眼睁睁看那人出了黄府。   韩有粮一见来人,等时翻身下马,一路小跑就往男人扑来,痛哭流涕,   “我的爷啊,总算是见到您!   若是…,我怎么见老爷太太去!”   一把鼻涕一把泪,可怜巴巴,哪里还有方才半分威风凛凛,让人惧怕的样子。   顾知山一个侧身避开韩有粮飞扑,动作矫捷,衣角也不动半分。韩有粮不以为意,疾走两步瞬间刹住脚步,倒行至顾知山身侧,嘿嘿傻笑,   “一晚不见,爷身手越发好了。”他就说,便是一晚上不归,爷还能出什么岔子不成。偏常达那小子,说什么侯爷孤身赴宴未归,少不得要出事。你瞧瞧,这不好好的。   顾知山不理他,立于镇远军阵前。这是从先帝起家的燕地,便世代衷心大隋的将士。可有人,连军务银两也贪,甚至,只为了给子孙办一场婚礼。   他怎么敢,他怎么配!!   目色沉沉,扬声道,   “镇远军听令!”   “在!”   “兵分两路,一路围上这黄府,任何人不得进入。一路随我入前院,抄检黄家书房。”   “哎呀呀,使不得啊,侯爷使不得。”   韩有粮一听,额上汗滴滚落,忙跟在顾知山身侧劝解,“黄府和咱们家素来无冤无仇,便是朝廷上不对付,没有缘故查抄黄家府邸,岂不是让张太傅得了好处?   日后在朝堂上拿住咱们把柄,更是让太后娘娘和陛下难为!”   顾知山闻言回望黄府,面目森森,如挂了一层冷霜。   门匾上红绸悬挂,处处彰显喜气洋洋气氛,格外碍眼。   一手挽弓,长箭直射牌匾悬挂的门丁。咔嚓一声,门匾应声而落,红绸飘摇落于地上,沾染泥土。   家丁们四散奔逃,有聪明的往内院报信,有愚钝的傻愣愣不知如何是好,只崇拜看向顾知山。听闻肃毅候一双臂力惊人,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顾知山见红绸落地,冷哼一声,郁结的那口气总算微歇,转身凉凉撇了眼韩有粮,   “无冤无仇?”   他和黄家,仇结大了! 第4章 、第 4 章   黄府占地约十多亩,东西中三路各有院落,前后两院花园各一个。从柳月容含章院所在的西三路,走到前院小花园,少也得两盏茶时间。   晨起日头渐渐毒辣起来,红廊碧瓦,一路鹦鹉鸟雀鸣声不断,避着日头走,倒也凉风习习。   柳月容身上酸疼难忍,虽是极力克制,等到了前花园,也不由香汗淋漓。   六月天炎热,前花园临假山池塘,珍惜花草不计其数,百态娇艳,极为惹眼。   其中尤以丈余高假山松树下,有亭翼然飞角而上,边悬挂着古朴铃铛。风过铃铛悦耳,遮住亭中人说笑的声音。   “大奶奶过来了。”   侍奉茶水的小丫头瞧见柳月容身影,躬身往里间禀告。   楚茉一听柳月容过来,神色一慌,眼眶含泪,急忙站起,朝黄二太太哽咽道,   “二舅母,昨天因为我,嫂子和表哥连礼也未全。若她苛刻和表哥争执,我…我给她磕头请罪去,只求能饶过表哥!”   黄二太太闻言不由皱眉,越发对柳月容不喜欢。她原本就觉得柳家地位不高,配不上自家儿子。又听楚茉说了这话,更是觉得柳月容心胸狭窄,更添厌恶。   拉住楚茉仍旧在原来位置上坐下,道,   “她是新进门的媳妇,你是家里的娇客,若论规矩,姑奶奶大过天,也该她服侍你才是。”   柳月容行到台阶下,便听到这句服侍的话随风入耳。倘若未闻一般,躬身下礼,   “请二太.太.安。”   不是婆母,也不是亲昵的娘,而是二太太。   规规矩矩,不疏不远。   黄二太太一口气哽在嗓子眼,上不去也下不来。她不喜柳月容是事实,可若是柳月容不恭敬她,那就是另外一件事。   语气冷淡,瞥了眼月容也不叫起,一句一句满是嫌弃,   “你初来咱们家,有些事想必不清楚。   今儿个正好忠义早起,说要买些首饰回来孝敬我们,你小门小户出身,也跟着瞧瞧,长些眉眼高低,省得在外头丢脸。”   黄二太太瞥了眼柳月容,见她一袭茜色彩罗纱,柳腰纤细,不堪一握。芙蓉发髻上红宝珍稀明亮,日头下泛着莹润,娇艳欲滴,惹人喜欢。   更别提玉白小脸肌肤无暇,举手投足间发髻微摇,桃花眼狐媚勾人,不堪为她子良配!   楚茉也借着机会打量柳月容,见她模样气度都胜过自己。眼底含恨,这样的狐媚子放在表哥身边,若他动了心,她该如何是好。   声如蚊呐,纤细手指捂住心口,楚茉出声问道,   “这就是柳家姐姐?实在是对不住,我昨儿个犯了心疾,连累你和表哥没有成礼。”   不等柳月容说话,眼眶泛红,哽咽看向黄二太太,   “我这身子骨娘胎带来的毛病,实在是不争气,若是柳家姐姐觉得我晦气,等禀明舅舅表哥,我就搬出去。”   少女白裙娇弱,一哭更是呼吸急促,面色泛白,好似下一瞬便要闭过气去。黄二太太哪里顾不上其他,连声安慰,   “你爹娘嘱咐你要时刻小心,在这里就跟自家似的。若是受了委屈,只管让丫头婆子回我。任她是天王老子,舅母也替你罚她!”   话到最后,目光直索索落在柳月容身上。只差没有明讲,想要谋害楚茉的人是她。   微抿唇角,柳月容忽略身体酸疼,强撑笑意,   “不知这位妹妹是哪家亲戚的孩子,瞧着也是到了及笄之年,可许了人家?”   不等黄二太太和楚茉说话,连声说下去,   “媳妇糊涂,想来是没许人家的。毕竟这说话一说三喘,似有不足之症。哪个不知内里的人家娶回来,不得日夜金尊玉贵,药罐子养着,白白委屈了这个妹妹。”   句句扎心,直戳要害。楚茉原本泛红的眼眶,眼泪扑簌簌落下,面容凄清,咬牙暗恨。若她身子骨强些,表哥的正妻,哪里轮到她来做。   黄二太太见她这般可怜,心肝肉一顿好生安慰。好半晌见泪珠停下,才看向台阶下的柳月容,厉声道,   “你楚妹妹在家里,我素来没闺女,拿她亲生一样看待。你往后在府里,须仔细看顾,不可委屈了她。”   新媳妇头一次见面,不是相公陪着,正堂里敬茶拜见公婆及阖家老小。反倒是早膳也未用,丫头似的被叫到花园里训话。甚至,相公买回来的东西,也只是让她来长长见识。   察觉左右两边打帘丫鬟打探目光,柳月容维持下礼姿态,微抬起头,看向厅中的黄二太太。   她年约四十,身穿秋香缠枝滚金褙子,下缀着蝙蝠如意裙,皱着眉头打量自己,越发颧骨高耸,刻薄寡恩。目光凌厉打量自己,全是不满和不善。   至于一旁的楚茉,白裙上娟秀鹅黄花清新无害,寡淡眉目并不出彩,只细眉下,一双眸子怯怯看人,眼眶儿微红,下一瞬便要哭出来。   只柳月容知道,她并不似表面这本无辜。她,昨儿个搅和了拜堂。   黄二太太,她不喜自己这个儿媳妇。幸亏,她失身的,也并非她亲子。   一时之间,柳月容竟然侥幸起来。只脑海划过晨起男人冷硬面容,不由一沉,他会把自己放在心上吗?   早上走的那般干脆,怕是未必。   这黄家三聘九礼面子上齐全,可内里,这位楚姑娘不知是什么来历,怎么从不在京中听闻。明显针对自己来者不善,也不知那位肃毅候,能不能救自己脱离黄家?   百转千回的心思一时没个头绪,黄二太太敷衍让柳月容起身。袅袅进了凉亭,才发现石桌旁仅有两个座位,上置紫砂小壶,各有茶盒茶汤匙陈列在白玉盘子,茶盏也同样只有两个。   柳月容走了一路,喉间冒火,可这茶盏明显没有她的。更何况,桃花眼微敛下情绪,她也不敢喝这茶水。   昨夜,就是前车之鉴。索性站在角落,只等黄忠义取了首饰来,好早些回去,她要仔细筹谋以后发展。   “打发人往正门去瞧瞧。怎么忠义取个首饰,这么久不来!”   “还有你,在这里木愣愣让人心烦,若是为了让你长长见识,省得日后给忠义丢脸!哼!”   黄二太太见柳月容木头似的站着,心底不大自在,狠声训斥丫鬟。   丫鬟见楚姑娘和往日一般哭哭啼啼,又见新奶奶花容月貌般好模样,偏不受二太太待见,悄悄挪了个矮凳给她。   换来感激一笑后,才迅速往前院去。大奶奶生的可真好看,她一笑啊,什么都想献给她。   楚茉哭了一阵子,又见柳月容坐在角落,孤苦伶仃的,连个丫鬟也不搭理她,心情大好。   只挺直的细肩薄背怎么看怎么好看,丰润细腰宝葫芦一般,勾引人!   嫉恨的咬牙,也学着挺直肩膀,含羞带怯,奉了热茶给黄二太太,夸赞道,   “是表哥待舅妈心诚,若是寻常东西,打发个小厮去也就罢。只为今儿个表哥亲自跑这一趟,可见表哥不是那等娶了媳妇,便把娘抛在脑后。”   这话黄二太太爱听,被奉承的开怀大笑。看也不看柳月容一眼,拉住楚茉,仔细端详,   “你年纪小,多打扮打扮,等会儿那些首饰你先挑,日后啊,平安顺遂一生。舅母年纪大了,寻常些东西带着就成。”   一时间,气氛倒也和乐融融。柳月容只低垂眉眼,只当自己是墙上一束花,不言不语,好早些捱过这时候。   可事情哪能万事遂心。   往前院去的丫鬟不过半盏茶便回来,气喘吁吁,脸颊胀的通红,汗滴滚落,   “二太太,二太太!咱们府里,被…被肃毅候带军围上了!!”   “什么?!!”   黄二太太失手打翻茶盏,滚烫茶汤顺势泼在楚茉身上,她顾不得呼疼,拽紧黄二太太胳膊,   “二舅母,咱们黄家也要被抄家?”   也要被抄家?   柳月容敏感察觉到这句话,其中信息量巨大。抬头见楚茉神色仓皇,极为害怕,暗暗记在心底。   黄二太太压下心中不悦,挥开楚茉手腕,起身两步来到亭边,呵斥问道,   “去打探清楚,大少爷回府没有!”   见丫头傻愣愣站着不动,再次斥骂出声,“站着做什么,若大少爷出事,我要你偿命。”   “并不曾见大少爷,仪门外遇到大老爷二老爷等人,被好些黑面的将军捆了,中门上跪着呢!”   这话一出,黄二太太顿觉眼前一黑。楚茉也失了筋骨一般,喃喃自语,“完了,黄家也完了…”   是个能出黄家的机会。柳月容咬牙,若是能见男人一面,说不定,他能带自己出府。   “老太爷呢?”   一道清丽女声落入丫鬟耳中,丫鬟循声看去。见新进门的大奶奶阔步行出,站在黄二太太身侧。   姿容万千,红宝绚丽,桃花眼清亮,自有一股泰山压顶,岿然不动的气派。不愧是书香门第的小姐,便是家里败落了,也比楚姑娘来的体面。   焦虑不安的惶恐心情顿时安定下来,小丫鬟脸上也带了两分轻松,“老太爷早起往宫里讲书去了,眼下还未回来呢。”   天下谁人不知,他们老太爷是天子帝师。只要陛下发话,便是肃毅候是陛下亲舅舅,也不能随意抄了黄家。   “二舅母。”   楚茉听了这话才算是心情好些。又见丫鬟满是信服的看向柳月容,更是觉得心底发酸,蹙起眉尖,朝黄二太太道,   “柳家姐姐生的这般好看,又是当家的奶奶,比丫鬟来的体面。   那些将士素来怜贫惜弱的,不如让柳家姐姐往中门打探消息,也好让二舅母早些安心。”   这话说的极为诛心。先夸了柳月容模样,又拿她比丫头,放着那么多丫鬟婆子小厮不使唤,让自己去给这二人探路。   这楚茉,真是视自己如眼中钉。柳月容瞥她一眼,见后者躲闪不及,羞愧避开目光,冷笑一声,   她有她的算计,不过,这正如了自己的意。 第5章 、第 5 章   二人对峙,黄二太太看在眼底并未在意,她有自己的盘算。   老太爷在宫里未回,家里出了事,是该有人当家做主。后宅里出面的人,无疑代表黄家。   可如果让自己出面,内宅妇人去见外男,那是下三流的人家才做的勾当。她可不大愿意去见那些粗鲁汉子,只能让柳月容去。   平白无故把在男人们面前露脸的机会,给了柳月容,黄二太太又觉得不大合适。她没把柳月容当成自家人,名义上说是媳妇,实则不过是买来伺候老太太的丫头。   要知道往年祭祀,大嫂伺候着老太太祭祀先祖,她家老爷是庶出,虽然比大老爷有出息,她连祠堂也进不去,只能在外布置些桌椅板凳,点香上供轮不到她。   如今,老太太病了,无为大师留她在相国寺醒神。只等柳氏过了回门礼,便把柳月容送到相国寺去伺候。便是她今日出了风头,也不算大事儿。   今年年节祭祀,老太太不在,定是她和大嫂操持。她这个二太太虽不大管家,可也不能放过这个立威的机会。有了柳月容,正好趁这个机会,在男人们面前替二房去争一把。   楚茉见黄二太太犹豫不决,又见柳月容姿容出彩,越发嫉恨不能毁她名声。索性起身,站在柳月容身后,笑道,   “二舅母何必烦忧这些,柳家姐姐是个聪明人,这些事情难不倒她。和爷们打交道,虽然以咱们来说难为人,可对柳家姐姐来说,不过是寻常事。”   话里话外又是嘲讽和暗刺,柳月容抬眸撇了她一眼。见对方眼含嫉恨,虽是掩藏的极好,可一派看似无害的外表下,那股子对自己的敌意,明目张胆。   恭恭敬敬垂手站立,礼仪规矩让人挑不出错来,柳月容主动揽上身,笑道,   “儿媳身为黄家人,为家里分忧是正常的。倒是楚姑娘可要仔细说话,毕竟,什么又抄家了的话,可不能随便说。”   “既然如此,月容你带两个丫头往前面去,仔细看大老爷和二老爷可有什么话来,若有消息,素来禀告。”   黄二太太顺势,笑吟吟吩咐柳月容,见她躬身施了一礼,孤身往前院去了。   至于丫头婆子,她带进黄家的只徐婆子一人,余下的,谁会听她使唤。   楚茉被下了脸,眼眶泛红,嫉恨眼神紧盯柳月容背影,见她芙蓉发髻上红宝莹润透亮,堪比珍品。彩罗对襟小衫下,青峰傲雪身姿傲人,对比自己一览无余,含酸低头。   她得想个法子处置了这柳氏才行。这般绝色长久在表哥身前,他若是动了心,她该如何?   黄二太太想的更为周道,婆媳刚打了个照面,不管以后如何处置柳氏,她去前院,代表的是黄家体面。孤身前往,像什么样子。   更何况,婆媳初次交锋,这柳氏性子端方沉稳,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她信不过她。   黄二太太盯着宝葫芦一般丰润背影,狠声训斥丫鬟,   “还不快跟大奶奶过去。傻愣着做什么?刚才不是挺机灵,给她搬杌子?”   “就是,柳家是越发败落了,姑娘出嫁,连个亲近的丫鬟婆子也没有,成什么体统。”   楚茉也应声附和,拐着弯的给柳月容上眼药。   余光见小丫鬟小步跟了过去,等人走了。可怜巴巴的上前,小声向黄二太太辩解道,   “二舅母,我方才实在是为黄家忧心,一时着急才说错了话,您疼疼我,千万别往心里去。”   形容楚楚可怜,小白花一样惹人怜爱。黄二太太想起往事,不由低叹口气,   “她毕竟刚进门,万事不讲究。你身份尊贵,何必和她计较?”   “便是看她不顺眼,等过了这几日,等她去相国寺伺候老太太,那才是眼不见心不烦。”   楚茉闻言,红眼哽咽,纤细身子扑在黄二太太怀里,“二舅母,我想爹爹和娘亲了。”   黄二太太纵有千般脾气,半句话也说不出。带着碧玺玉镯的腕子轻拍楚茉后背,挂念起出府的黄忠义。   昨日的事情,她并非完全不知情,楚茉爱慕儿子,她也是门清的事儿。婚书,拜堂未成,也有黄二太太默许的成分。   只,她如何也想不明白。怎么昨儿个肃毅候还来府里面吃喜酒,怎么今天,就率兵围上黄家了呢。   这其中,还有她不知道的内情不成?   还有这柳氏,眉目含春,娉婷身姿,虽是极力遮掩,可到底是有了几分妇人之相。   难不成,儿子忠义昨儿个夜里回含章院,和这柳氏圆了房?   ***   小花园距离前院书房,不过隔开了两道月亮门。穿过第一道月亮门,便见浑身黑甲的卫士手持红缨木仓,目光森森立于甬道旁。   第二道月亮门后,甲卫森森,中庭甬道,一张太师椅陈列其中。椅子下,跪着些身穿锦衣的中年男人。一黑脸将军,手持弯刀,面上满是威赫肃杀之意。   靛蓝衣裳男人依旧昨夜磊落模样,金冠束发,长身立于中庭,一箱箱账本陈列其旁,另有几个文书模样的人物翻捡记录,时不时禀告男人几句。   虽是家常衣裳,可这满院的将士,也比不得男人一人来的气势凌人。   身后的小丫头惊呼一声,随即捂吞咽下去。小心谨慎不敢发出任何动静,小小声和柳月容商量,   “大奶奶,这,咱们,要不,回去…”   将士浑身杀意,便是柳月容素来镇定,也不由摄于这黑甲所传出的冷硬之意。更别提那男人,铁打铜铸一般,看了便让人生出敬畏之意。   可回去,是不能回去的。到了这一步,回头,也没有活路。   身姿曼妙,彩罗纱轻薄勾勒曲线,红宝灼灼,光洁额头下,柳眉桃花眼潋滟,一时竟分不清是红宝更绚丽,还是佳人星眸更璀璨。   顾知山一眼便瞧见,从月亮门下娉婷而出的柳月容。   身后,是素来军纪肃整的镇远军,有条不紊的整理外书房账本。一箱一箱搬运,沉甸甸的扁担发出吱吱响声。   韩有粮则在大声斥骂跪地的黄家男人,语言粗鄙不堪入目,皆是些什么,   “…日你奶奶的腿儿,血窟窿里爬出来的狗东西,敢克扣你韩爷的银钱!”   “便是爷答应,也不问问爷手里这把刀!”   “爷认得你是黄帝师家里人,它可不认得!”   说着,还把开了刃的弯刀逼近黄二老爷脖颈,轻轻划了下,皮破血流。黄二老爷压抑不住疼痛,惨叫出声,他们黄家,到底是怎么招惹了这个瘟神。   黄二老爷掌管翰林院,年过半百,虽仕途上不如他爹长进,可活到这个岁数,也算是有脸有面的人物,谁敢拿刀顶着他的脖子。   也就肃毅候,让他受尽屈辱。至于其兄黄大老爷,一身肥膘,早早窝成一团瑟瑟发抖,不堪大用。   两股颤颤,黄二斜瞟利刃,小心谨慎开口试探,   “肃毅候明示,我黄家历来衷心耿耿,可从不曾有贪污枉法之举啊。”   “不若,收了这刀剑,没得吓坏了内宅妇人。等…,等老太爷回府,再另行商量也不迟。”   说罢,见冷心冷面的肃毅候紧盯自己身后内宅院落,似是心神恍惚。误以为自己说中肃毅候内心,再次加码,   “昨儿个犬子新娶新妇,今日便被围住府邸,满家不得安生。侯爷,便是不为黄家老小,新妇位卑年幼,没见过大场面,若是惊吓了她性命,岂不是罪过。”   韩有粮闻言哈哈一声,刀逼迫的越发近了,嘲讽出声,   “什么新妇不新妇!你老实把克扣镇远军的军资物飨交出来,这事儿也就了结!不然,嘿嘿,让你尝尝你韩爷的厉害。”   黄二老爷又是一派推脱之词,什么忠义之家听的人头疼。佳人踟蹰不敢上前,身后仅一个绑着双丫髻的小丫头,再无旁人跟随。   韩有粮失了耐心,见侯爷颔首,心底有了底气。刀剑逼迫,血落衣裳。更是让黄二老爷哀声哭号。   血腥肃杀之气扑面而来,金戈铁马,黑云压城。柳月容微微阖上桃花眼,屏气凝神不敢再看。   虽闭眼凝神,鼻翼间血腥气萦绕。一时之间,柳月容竟似是回到了六年前的战场。   金戈铁骑,声声踏破青州的青石板路。昼夜厮杀,守城将士们一个个倒下,再无生息。   苦守十多日,青州城破,鞑子破城,烧杀掠夺,无一不做。百姓哀嚎,血满长街。爹和娘,死守城门,也被敌人悬于长旗之上。   若不是当年才十七八岁的顾知山千里驰援,青州,再也不是大隋江山。驰援到底是晚了些,她的爹娘都没了。甚至,还背负了叛国的骂名,直到今日。   “知山哥哥…”   蠕动樱粉唇瓣,柳月容心潮起伏跌宕,眼眶泛红,抬眸再瞧男人,眉目磊落,神态不羁仍旧如当年少年。   便是过去六年,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也是这般,裹挟一身血腥肃杀之气,汹涌而来,凶巴巴,恶狠狠,向她伸出手,   “还能站起来不?我来接你回家。” 第6章 、第六章   顾知山见佳人面色越发苍白几分,形容楚楚,让人心疼。她旁边的小丫头,不堪大用,躲在主子身后瑟瑟发抖。   更别提,一双桃花眼落在自己身上,水汪汪的涟漪暗起,实在是,实在是让人…   不悦拧起眉心,这黄家真是不成体统,新妇怎么能恣意外出去见外客,还是这般娉婷姿态。   若不是手里这合欢香为证,顾知山真会以为,这新妇是出了内宅,来寻自己的。   余光瞥见黄大老爷跪地两股颤颤,面白冷汗直流。捏紧合欢香,冷声吩咐韩有粮,   “捂住他口鼻!审问黄大!”   韩有粮应声行动,一把按住满口之乎者也的翰林学士,帕巾捂口,见对方狼狈倒地,仍旧目带不愤之色。   刚要呵斥,便见威风堂堂的肃毅候阔步往内宅行去。   咦,内宅?   韩有粮疑惑目光紧随其后,目光随即被月亮门下吸引,一窈窕少妇带着丫鬟出了内宅。国色天姿,好整齐模样。一双桃花眼含情,半步也不离开他们侯爷身上。   再要仔细看去,便见自己侯爷上前,遮住少妇大半身子,瞧不见具体模样。   他怎么瞧着,自己侯爷带着急切。好似,唯恐迟了一步,佳人便被人瞧了去。   疑惑揉了揉眼,还是那个脊背挺直,冷硬难以亲近的肃毅候。韩有粮安心了。   回首见烈日头下,侯爷吩咐审问的黄家大老爷,满腹肥肠,一脸仓皇无措,不如其弟有筋骨,跪姿更是一坨肉,蔫了下去。   军靴走动,一脚踢在黄大老爷后背,便见其被吓到闭眼尖叫,   “肃毅候莫打,肃毅候莫打,下官招认,下官招认!”   有戏!!!   韩有粮钦佩看向月亮门,侯爷是越发威武聪明,他怎么知道,这黄大老爷这般不经审问。   不用审问,一脚下去,便全都招供出来。   只此刻月亮门下,空空荡荡,黑甲卫兵手持红缨钢木仓,哪里还有二人身影。   一扇门分割两边。月亮门外喧嚣热闹,门里,半点儿声响也无。   柳月容不敢抬头,饶是在脑海里过了无数次二人见面的场景。等真正的瞧见男人,她才觉得心底发怵。   昨夜亲昵宛如夫妻,肌肤相亲,坦诚相对。可今日,男人虽是身着她见过的靛蓝衣直裰,腰间玉佩依旧温润,丝毫柔和不了男人面上的冷硬神色。   长眉入鬓,利眸瞥自己一眼,宛如深潭。冷冰冰毫无情意。   柳月容心底发苦,也是,他们二人,能有什么情意?那点子救命之恩,也就自己挂念着,他怕是早就忘了自己是谁。   不过是错打错着的鸳鸯情.事罢了。   抬眸,桃花眼潋滟。柳月容踟蹰开口,   “我…,听说你围了黄家…”   “是,是因为昨晚吗?”   话到最后,霞飞两腮。便是有了心理准备,提起昨夜,柳月容依旧是觉得羞愧。新婚之夜,一夜夫妻恩爱,醒来那人却不是丈夫。怎么想,也让人觉得荒唐。   可若是不说,不问问这男人准备如何安置自己。柳月容又觉得不甘心。   “不是。”   男人话语打断她遐思。蹙眉见佳人瞬间失了血色,开口找补,   “黄家昨日婚礼奢靡,铺陈浪费。镇远军军费被克扣了六成有余,索性,借机查探军费一事。”   鬼使神差的,哪怕是面对着太后,也从未解释过自己用意的肃毅候,见佳人面色苍白,桃花眼也失了神采,破天荒的开口解释一下。   说完,他便后悔了。   月容一双桃花眸子亮的惊人,芙蓉发髻上红宝绚丽夺目。因男人身量过高,加上发髻,月容也不过堪堪及到了他耳垂处。   抬起精巧的下颚,察觉男人态度软化,顾不得畏惧,月容伸手拉住男人衣袖摆角,满是希冀,   “那,那你能带我走吗?”   虽然黄家暂时尚未发现昨日之事,可昨夜事事蹊跷,若说黄家没人知情,柳月容是断断不会相信。   一旦事发,不说柳家颜面扫地,便是她自己,轻则沉塘,重则起木马游街。无论哪个,她都不想要。   身为爹娘的女儿。她绝对不能给爹娘蒙羞。让他们九泉之下,无颜面见祖宗。   沉默,良久的沉默。   无助松开攥住男人衣袖,柳月容低首,昨夜被肆意疼爱的疼,混合委屈憋闷涌上喉间,桃花眼泛红,终是忍不住,珠泪儿顺腮落下。   讨厌,她明明不想哭的。   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这男人冷硬难以亲近,被拒绝,才是常理之中吧。   只是,他刚刚开口解释,语气温和。给了她错觉,让她以为,她是与众不同的。   芙蓉垂泪,小心谨慎不敢抽噎出声。顾知山初始并未发现,察觉葱白手指松开攥紧的衣袖,衣褶皴皱,皱皱巴巴,看起来便让人…空落落的。   低首,他遮住大半日头,阴影垂下,恰巧遮住窈窕少女。芙蓉花髻垂头丧气,樱粉耳珠莹润透亮,珍珠耳饰精致小巧,乖巧垂于发髻一侧。   千姿百态红宝炫丽,也比不得佳人花容月貌。只,顺着腮边滚落的泪珠,沁湿彩罗对襟小衫,泪痕微湿,洗净铅华,少女面容比珍珠还无暇几分。   顾知山利眸紧盯泪珠,捏紧拳头。人多眼杂,他得忍住擦去泪珠的念头。   胸腔越发空落的难受。   “黄家不敢动你。”   粗哑男音入耳。柳月容疑惑抬头,见男人面容冷峻紧绷,眉心似是蒙了一层冷霜,让人亲近不得。   颔首瞥向自己时,眼底坚冰似被融化,有了几分暖意。   刚想上前,忽然又想起男人方才冷硬模样。收回正欲走向男人的莲花绣鞋,柳月容壮胆,试探开口,   “若是一旦事发…奴家被黄家审问,不耐严打招出奸.夫。   我一死倒是干净,若朝廷上大小官员得知,堂堂肃毅候夺了他人妻子…”   话未说完,便见男人眸带怒意,“黄家名义聘你为妻,实则另有所图。你只须好生待着,万事有我。”   说罢,也不理会柳月容煞白面容,一甩月亮门,厉声吩咐门后瑟瑟发抖的小丫头,   “扶她回含章院,若再差池,唯你是问!”   蒹葭蜷缩着身子不敢上前,侯爷性子冷硬,自打老爷太太没了,越发是没有人情味。   年前她得了令,来黄家打探军费一事。还没等探出消息,早起便被侯爷吩咐,想办法调到新进门的大奶奶身边伺候。   难不成,这大奶奶知道黄家藏银所在处?   瞧着也不像啊,模样精致,就是个弱质芊芊的闺阁女儿。蒹葭方才试探过,这大奶奶是半点儿功夫也没有,新婚夜许是夫君疼爱过度,走路也不大顺畅。   这样一个人,侯爷怎么让她这个高手去伺候。   只迎着侯爷冷颜,蒹葭半点儿不敢有异议。小心上前扶住柳月容胳膊,自家侯爷顿时,目光嗖嗖如冷箭落下。   忙不迭松开胳膊,察觉冷意退散,对柳月容越发神态恭敬,   “大奶奶,咱们回去歇息。这里有侯爷,出不了岔子。”   柳月容自然知道出不了岔子,朝廷上说一不二的肃毅候,谁敢忤逆他。没见她那翰林学士的公公,也跪地求饶。   苍白着一张脸就要转身,桃花眼也失了神采。   顾知山是昔日曾拯救她的英气少年,可如今的顾知山,是权势滔天肃毅候,除了张黄二位太傅能与之一搏,余下百官,莫不俯首。   这样的人物,难怪自己入不了他眼。   只,桃花眼泛红含泪,还是忍不住委屈。便是她再明事理,也不过将将才十六岁。   她以为自己是不同的,毕竟,昨夜,他们两个是一夜恩爱。男人和女人之间,最亲密晦涩,不足以为外人道的关系,莫过于此。   今早,一身斑驳痕迹未消,便要各走各路。   怎么想,她也觉得难堪。   只那点子难堪没来得及落入心底,便见男人阔步往中庭行去。一脚踢翻太师椅,转身吩咐韩有粮,   “列队收兵。”   韩有粮应声行动,甲卫脚步声森森移动,震耳发聩。   黄大老爷闻言长松一口气,这瘟神总算是要走了。可来不及愉悦,便听见肃毅候蒙了一层寒霜的寡淡声线,   “把黄大带走,我亲自审问。”   “至于黄家…”   顾知山见黄二老爷谦卑跪地,神态恭谨,哪里还有朝廷上翰林学士的清贵模样。   这人,也是昨夜佳人名义上的公公。   恶意的勾唇,利眸隔着月亮门,落在粉面朱唇桃花眼的佳人身上,窈窕曲线,丰润如宝葫芦一般。   娇艳妩媚如初初盛开的芙蓉花,让人惦记。   似是回忆,顾知山不为人知的捻了下食指,指尖扔似残存昨夜暖香,沁人肺腑,让人不知不觉软了筋骨。   “内眷求情,顾某自当从命。”   话语含笑,男人似是心情极好。黄二老爷心中生起不好预感,镇远军出兵,不咬下块儿肥肉怎么会轻易罢休。   还特意提什么内眷求情,十七岁便一夜屠尽青州鞑子的肃毅候,怎么会因为妇人一句话,便改了主意。他有这般仁慈心性?   余光瞥见兄长一身肥肉蜷缩在地,竟是连起身也不能。   咬牙暗恨,难不成,他这眠花宿柳平庸无能的兄长,什么时候开罪了肃毅候不成? 第7章 、第七章   晨起这半日,柳月容在昏昏噩噩中度过。   便是男人说了万事有他。可新婚夜失身,对方不是相公这事儿。终究是压在她心底,沉甸甸的,提不起兴致。   以至于回到小花园,听见兵退,二人面上皆是喜意。唯独楚茉,见黄二太太十分欢喜扭紧手帕。   又听虽黄大老爷被瘟神带走,可二老爷平安,二太太对柳氏态度越发和善,让丫头搬椅子让她坐在圆桌前,倒茶给她。   蒹葭连忙递了一杯,月容谢过,茶香微苦入口缓解燥热,整理情绪,总算是打起精神。   恰有丫头来报,说什么二门外送了首饰进来,是大少爷给二太太和楚姑娘挑选,连带着大奶奶也有一份儿。   至于后面说什么,大少爷访友去了,并未归家,之类的话,月容是丝毫没听进耳中。   “柳姐姐,表哥也挂念着你呢。”   楚茉见柳氏去前院转了一圈,肃毅候便收兵,自己白白给了她长脸的机会。话语含酸,把檀木盒子推到柳月容面前。檀木簪盒上,金线镌刻着太品阁三个大字。   字迹张狂不羁,像极了男人模样。   柳月容又是一晃神,她如今看什么,都能和那男人牵连在一起。俯身去拿,衣领微露,莹白细嫩脖颈上,血痕格外显眼。   黄二太太看的分明,猛地瞪大眼睛,再仔细瞧过去时,月容动作恢复正常,早就瞧不见那点痕迹。   许是自己看错了,黄二太太压下心中疑虑,没了打压柳月容的念头。   柳氏国色天姿,忠义动心,夫妻之间成了事儿倒也说的过去。只她要合计一下,这柳氏伺候老太太百年之后,如何处置柳氏,可是个问题。原本让柳氏陪葬的想法就不成了。   她得和老爷老太爷商量,再做决断才好。   至于眼下,黄二太太看了眼,从前院回来便明显神思不属的柳月容,没了说话的心思,态度不冷不热,吩咐她,   “你回含章院去,无事不要外出,阖家亲族也不用你拜访,有事回门之后再说。”   回门之后。柳月容敏感察觉到这个词背后的深意。不由抬头去看黄二太太,却见对方似是随口一说,侧身拿着茉莉花簪和楚茉低声说话,   “这个适合你,忠义眼光不错。”   “这个最衬舅母,雍容华贵。”   一个是没把她放在心上,一个是刻意给她难堪。柳月容索性躬身一礼,   “儿媳告退。”   她们二人一派情深模样,这里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先回新房另作打算。   蒹葭见月容转身就要往后院行去,心下着急。侯爷让自己伺候大奶奶,可眼下,她连个凑近的机会都没有。   一咬牙,瞥见桌子上被刻意落下的檀木盒子。蒹葭上前拿住盒子,扬声道,   “大奶奶,您落下大少爷送您的簪子。”   大少爷,送您的。六个字重音强调。   月容听出其中含义,转身见楚茉闻言面带嫉恨,又去瞧梳着双丫髻的蒹葭,面目低垂,是寻常丫头模样。   可柳月容知道并非如此。只凭借方才顾知山和她说话的语气,一句唯她是问,就足以让柳月容判断,这小丫头是肃毅候府的人。   谢过她,接了簪子刚要转身。   “柳姐姐且慢。”   楚茉放下手里娇嫩的茉莉花簪,含笑起身,站在蒹葭面前。见对方因自己的逼近明显面露惶恐,才朝黄二太太道,   “二舅母,这丫头虽是在您房里伺候。明显是人在曹营心在汉,依我看,倒不如让她伺候柳姐姐去。   这又是搬杌子,又是跟随柳姐姐去前院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柳姐姐的丫鬟。”   “也是。”   黄二太太略一沉吟便答应下来,若忠义他儿真对柳氏上了心。黄家的大少奶奶,只一个陪嫁的老婆子的确是说不过去,倒不如派个丫头过去,有事也好让自己知道。   当即慈爱抬头看向柳月容,一脸关切,   “你那陪嫁徐婆子实在不像个样子,昨日新婚,不说在新房里服侍你,还去厨房要什么酸菜肉丝面,是个爱吃嘴的婆子。”   “蒹葭虽是年前才入府,也在我院子里有半年,做事妥当稳重。去你身边就提了一等,仍旧叫蒹葭,你那些首饰嫁妆给她管着,若有缺的,只管让她来回我。”   语气温和,惹得一旁楚茉咬牙含酸。她倒是平白送了趁手的奴才给柳氏!   柳月容不知为何,这黄二太太突然对自己仁慈起来。不过,这也正好方便她,她也想知道,顾知山和黄家,究竟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蒹葭自然千肯万肯,一双杏眼去瞟大奶奶。见她昂首站于厅间,桃花眼里不辨喜怒,只打量自己一眼,蒹葭隐隐有自己被看透了的念头。   不敢小瞧她,被侯爷吩咐去服侍的主子,定有过人之处。忙恭敬跪下磕头,“能服侍大奶奶,是奴婢福气。”   “如此,你们便去吧。”   黄二太太不耐挥手,满腹心思。柳月容含笑低首谢过黄二太太,领着蒹葭回了含章院。   黄二太太这里,一双眼紧盯柳月容走路姿势。见她虽行动有礼有节,只初经人事后,那股子娇媚,是怎么藏也藏不住。   腰胯摆动,身线丰润,凹凸曼妙。若真是她儿喜欢,可真是让人发愁。   试探地问向楚茉,“你昨儿个身子骨不舒服,你表哥去瞧你,是什么时辰走的?”   楚茉闻言脸一僵,掩饰性的低首,小声道,   “表哥没呆多久,方太医来的时候,他便走了。”   黄二太太闻言,越发觉得是了。方太医和黄家历来亲近,老太太身子骨不舒坦,也是他引荐给无为大师。不止老太爷信任他,便是东院里嫡出的大老爷,也和他关系好。   更难为是他规矩全,过了亥时(晚九点到十一点),是绝不往府里来。若忠义真是亥时前便去了新房,难怪今日买的首饰,也有这柳氏一份。   一个是娇弱可怜茉莉花,一个是明艳娇媚芙蓉富贵逼人。世人自然更喜爱芙蓉多一些。   不过,这些念头她并没有告诉楚茉。这个外甥女和旁人不同,心量狭小,又是个病弱身子骨,就像柳氏那话,一步三喘,不足之症,金尊玉贵的养着,半点没有当家奶奶的气派。   柳氏虽不好,可楚茉也不成。她儿,配的上天下最好的。   ***   太品阁所在的朱雀大街往西,两层红砖小楼后,白砖黛瓦的小院竹笙飘扬,进入小院,影壁门镂空雕刻着寒梅傲雪,两旁是丈余高的竹林。   风过蝉鸣,竹叶发出婆娑声响。   本该是让人极为放松的环境,黄忠义却顾不得欣赏竹林美景,眼巴巴的盯着影壁门发呆。   他年才十八,正是风华正茂的好时候。偏祖母突发疾病,家里竟然给他指派了婚事冲喜!   他若成了亲,柔弱不能自理的表妹怎么办?黄忠义为此每日在国子监哀声叹气,原想着就这么认了命。   可谁知,恰巧被张太傅家的张二听见。要说这张二也有来历,他父亲张太傅是奴仆出身,侥幸跟着主人家读了几年书,赎身后便在青州打拼。   后来不知怎么得了机缘,竟得了忠王郡主青眼,二人成亲后生二子一女,张太傅也顺风顺水,从一个小小奴仆,爬到了群臣之首的首辅之位。   只唯独一点,青州乃兵家必争之地。早在十几年前,鞑子破城之时,时任青州太守的张太傅率阖家老小守城,敌退后,唯一的嫡女却不见踪影。   也因为这个,张家老大早早弃笔从戎,从六年前便一直镇守青州,只盼能寻到妹妹消息。张二呢,也不过才十八岁,和自己一样,国子监里读书,竟干些逗猫弄狗的勾当。   也不知怎么就信了他的邪!黄忠义恼恨的闭眼,回想起昨夜,依旧觉得羞惭。   原以为夫妻□□顺理成章,可他还没和表妹成事儿,便软成鼻涕。这张二信誓旦旦的合欢香,是半点儿用都没有!   正想着,吱呀一声,朱门敞开。张二吊儿郎当进了太白楼。   他早起便不大痛快,昨儿个黄忠义成亲,听说新娘子才十六,和他走丢的妹妹一般大。她娘平日里稳重,此刻哭的翻江倒海,嚷嚷些什么,   “若你妹妹在家,也该给她挑人家的时候…”   “可怜我的菡姐儿,也不知在何处受苦…”   张二好不容易哄了母亲开怀,思量着不知丢了几百年的妹妹,越发觉得,若妹妹再不回来,他这日子,是真没法过了!   是以,见黄忠义气势汹汹问罪,张二一撇嘴,一脸无赖,   “你是个不中用的,那合欢香是宫里出来的好东西。寻常人点上指甲尖那么一点儿,便yu仙yu死。”   “你不成,是你那东西不成。若是遇上身体康健的,怕是第二日,妇人连床也下不得!”   一袭话只让黄忠义哑口无言。他活了十八岁,从没见过张二这样的人,你和他讲理,他说你不行。你要是承认自己不行,岂不是落了他圈套?   脸涨的通红,黄忠义一张嘴闭了又开,愣是没憋出一句话。   倒是张二,见他气的满脸通红,伸出胳膊搭在黄忠义肩膀,好奇问道,   “我听说,你那新妇虽是家境贫寒,可模样是顶尖的好。怎么,对着佳人,你那东西,也不中用?”   黄忠义深吸两口气,推开张二在桌前坐下,“你还拿这话笑我,早就说了,任她模样再好,也是红粉骷髅。我只认表妹一个。”   “你倒是个痴情的。”   张二心中默默给那新妇点根蜡烛,真是命苦,寻常人嫁个郎君好好过日子。她倒好,这是跳进火坑来了。   朝黄忠义一伸手,“拿来!”   “什么?”   “合欢香啊,你既没用完,还我来!” 第8章 、第八章   六月炎炎,一宿燥热难以安眠。   新婚第二日,果不其然,她守了空闺。   天色刚亮,徐婆子带着蒹葭喜滋滋进了里间,见喜账里月容刚刚起身,也不等柳月容开口,眉飞色舞,   “我的姑娘啊,什么叫老天有眼!这就是老天有眼!”   “昨儿个黄家给姑娘来个下马威,连碗面都要不来。   哈哈,立马就有报应。这大少爷啊,一夜未归,早起满身是伤的回家,鼻青脸肿的。说是和国子监的同窗起了冲突,被人给打了!”   “被人打了?”   柳月容停下正在系的盘扣,不敢置信。今上年方十二尚未亲政,顾太后仁厚不干涉朝政。朝廷大小事宜皆以黄张两位太傅为首,除顾知山外,再无人能和这二人分庭抗礼。   文武百官,谁敢动张黄两家的人。   难不成,是顾知山打了黄忠义?   这念头刚蹦出脑海,便被柳月容摇头否决。那人表面看来行事张狂,实则内敛,城府极深。十七八岁便率兵征战的人物,一身铁骨铮铮,寒气逼人,哪里是会轻易动手的人物。   更何况,那男人对自己,是半点儿情意也无 ,又怎么会替她出手。   心底发苦,手心汗湿,细小玉石盘扣怎么也扣不好。月容目光转向一侧端着铜盆的蒹葭,低眉垂眼。   莫名,柳月容觉得,她知道其中内情,含笑看向徐婆子,道,   “今儿个早上可有妈妈爱吃的酸菜肉丝面?若有,妈妈快吃去,仔细面坨了。”   “可是有呢,连带姑娘的早膳也齐备了!昨日的银钱没白花,这厨下的婆子,巴巴的送了早膳来,姑娘先洗漱,老奴等会儿端来给姑娘。”   徐婆子笑的牙不见眼,姑娘是个仁慈人,这二太太派来的小丫头,也一心向着姑娘。只等把这黄家少爷的心笼络住,生个男胎,一辈子就算平顺安康。   等徐婆子走了,蒹葭这才活跃起来,端盆进了里间,一板一眼,询问道,   “早起侯爷送了金创药来,大奶奶您身子可还疼,若还是难捱,奴婢给您上药。”   男人挞伐整宿,直到天明才方餍足。柳月容便是内里多娇,也不过十六岁的小姑娘。神经紧绷不敢松懈,幸而,在肃毅候府的人面前,她不用伪装什么。   褪下身上裹的素稠窄身小衫,柳月容一身皮肉上,青紫斑痕显露无疑。便是有了心理准备,蒹葭仍是倒吸一口凉气。   难怪天不亮,常达便巴巴的托人送进来药。她瞧着柳月容行动端庄有礼,矜持有度不错半分。谁能想到,褪下衣裳,内里竟是这般模样。   从腰间荷包抽了药粉出来,倒入铜盆之中。药香弥漫,沁人心脾。顾家军功起家,药理也不差。尤其以金创药,治伤止血为佳。   她六年前,曾有幸用过这药。只是没想到,这药六年后,会以这种形势出现在眼前。   想起男人毫不留情拒绝自己,月容越发觉得胸腔憋的难受。既然无情,何必送这些东西扰她心绪。岔开话题,佯装不经意道,   “你是那边的人,你可知,相…”   抿抿干涩唇瓣,柳月容莫名不愿用相公称呼黄忠义,改了口,“大少爷他是什么情况。”   “是张太傅家的二爷和黄家少爷,在太白楼起了冲突。张家二爷据说也挨了罚,张太傅罚他跪了一宿的祠堂。”   至于原因,蒹葭抬起杏眸,见佳人罗账初醒,晨起芙蓉一般娇嫩,肌肤纹理无一不美。只一身指痕斑驳,让人瞧见格外心疼。   想起传话来的常达,千叮咛万嘱咐,侯爷不许她得知内情。蒹葭吞下所有话,小心开口,道,   “侯爷吩咐,他臂力超群,您夜里受罪难免不舒坦。奴才拿这药水给你揉开,过上三五日,便瞧不见这些痕迹了。”   轰的一下,柳月容桃腮粉脸,一下子染上胭脂颜色。实在是,那男人实在是没脸没皮,这等隐私事,岂能是寻常人也随便说的。   等她下次见他!看她不教训他!   只,念头刚起,柳月容便褪去羞涩,满心沉重。她是有夫之妇,哪怕黄家娶自己另有所图,她再恋慕顾知山,也得是未嫁之身才行。   更何况,昨日月亮门下,男人无声拒绝。故人相见,却是在一夜夫妻过后,怎么想也觉得荒谬。   当即正容,朝蒹葭道,“你既然知道内情,我有两句话也要嘱咐你。”   “我如今是黄家的大少奶奶,哪怕婚书未过,拜堂未成。世人眼中,我也是有夫之妇。   昨日偏和侯爷中了奸人算计,本想一死了之,谁知被侯爷救下,才苟延残喘保住性命。   现如今奸人是谁尚不可知,我这身边儿,到处是雷,踏错一步,便万劫不复。”   “姑娘放心,奴婢明白。”   蒹葭见柳月容行事谨慎,知她处境艰难。等水温稍凉,拧了帕子覆住她脖颈伤痕,动作轻和柔软。   口中也跟随徐婆子改回姑娘的称呼,不再喊大奶奶,宽慰月容道,   “侯爷让奴婢来黄家另有要事。现抛下要事,也要奴婢在姑娘身边伺候,可见姑娘在侯爷心中地位之重。   姑娘只管放宽心,万事有侯爷!”   热帕上身,熨帖初醒时的酸麻。疗伤圣药给她祛身上青紫,实在是大材小用。好在效果良好,一遍药过,疲乏不堪的身子就多了几分力气。   蒹葭又打来清水,伺候月容沐浴一番。水里不知放了什么香,微不可查却有极为好闻。倒是蒹葭主动交代,   “侯爷嘱咐,说是合欢香极为霸道,燃了一宿,姑娘难免身体不舒坦,沉香油性温和,姑娘用了身子骨也轻快。”   柳月容是知道沉香油的。沉香价贵,千金才得一寸。沉香油更是贵重,百斤沉香木也不得半两沉香油。   她今日沐浴用的这几滴,够寻常百姓三五年的用度。只她没想到,冷心冷肺的男人,竟然也舍得给自己用这么好的东西。   而此刻,碧梧院旁的净斋书房。黄忠义呲牙咧嘴躺在床上喊疼,一绿衣丫鬟拿着药罐小心涂抹。   黄二太太在一旁坐着边掉眼泪,边嘱咐丫鬟下手轻些。楚茉更是低首啜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唇白声嘶,仿佛多看黄忠义一眼,就要昏死过去。   “父,父亲呢?”   男音是刻意装出的虚弱无力,黄忠义被二人哭的脑胀,开口询问。   “陛下年幼贪吃,昨日多吃了两块瓜果。夜间高热喊了太医,老太爷和你父亲,天不亮便进宫去了,眼下还未回来。”   黄二太太擦干眼泪,仔细端详黄忠义。见往日里模样清俊的儿子,此刻一脸红红紫紫,打翻了颜料盘似的,极为心疼,   “儿啊,你可看清了和你起冲突的是谁?等你父亲回来,灭了他满门!”   黄忠义闻言脸一梗,实在是不想提这个。那张二看起来文质彬彬,谁知下手竟然比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还猛。   专打他脸也就算了,还踢他不能见人的地方,极为阴损。   不就是不还他合欢香吗?他怎么知道,那合欢香用指甲盖一小撮就行,全都点了,他去哪里找合欢香还他!   更何况,黄忠义咬牙,当即哭丧着脸,和黄二太太告状,   “不是儿子不守规矩。实在是张二猖狂,他,他竟然拿柳氏取笑!”   话语一出,便见黄二太太和楚茉同时止住哭声,双目落在自己身上。事已至此,黄忠义更是什么话都往外说,   “原本吃茶讨论学问,他胡言说柳氏国色天香,若有机会,定当芙蓉花下相会。   柳氏再不好,也是儿妻。夫妻一体,辱妻如同辱夫。娘,此恨不能消,我和那张二不共戴天!”   “他张家欺人太甚!!”   黄二太太闻言拍案而起,嘱咐黄忠义,“你只管在这里好好养伤,娘让人去宫里喊你父亲回来,必为我儿报此等奇耻大辱!”   说罢,满身怒气往外走去。倒是楚茉,揪着手里的帕子暗暗出神,夫妻一体。   哪怕是没过婚书,没有拜堂。那柳氏也在表哥心中如此重要,别人调笑几句,他宁愿挨打,也要为她撑腰。   “楚妹妹,你怎么不说话?”   瞧见黄二太太走了,黄忠义也不装了,一股脑翻身坐起,拉楚茉在床上坐着,道,   “快来陪我躺一会儿,正好趁这几日,不用去国子监点卯!”   “你都有柳氏了,还要楚妹妹作甚!”   楚茉眼含泪,心发酸,越发恼恨自己昨日轻贱,一听说他娶妻便慌了神,裙带子也被他解了去。如今倒好,他对柳氏上了心,她可怎么办!   “我的好妹妹啊,实话告诉你…”   黄忠义一见楚茉流泪,慌的不知如何是好。忙嘀嘀咕咕把内情讲给她听,而后才道,   “不是说好了,我这辈子只有你。那柳氏的屋子,我决不踏进一步!”   脸色多云转晴,楚茉扑哧一声笑出来。黄忠义得寸进尺,伸进裙底,哄她,   “好妹妹,昨儿个没尽兴,咱们今日,再来试试?”   早膳用过,柳月容懒得去黄忠义那里充当贤妻。兴致勃勃拿了嫁妆本子,带着蒹葭和徐婆子,理起嫁妆来。明朝回门,她总要带些东西回去。   蒹葭还好,是知道内情的。倒是徐婆子,见柳月容不急不躁,半句不提去瞧大少爷的话,心下纳闷儿。   这新婚之夜,夫妻两个恩爱和谐。她瞧着大少爷对自家姑娘的爱护劲儿,一身皮肉青紫,可见是极为喜欢的。   怎么这受了伤,也不打发人来含章院说一声,就是自家姑娘面子薄,他,就不想红袖添药香? 第9章 、第九章   一日平安无事。   直到掌灯时分,徐婆子端来晚膳,和月容八卦,   “厨房里的婆子说,二太太撤了碧梧院的晚膳。”   柳月容垂眸见桌上的清炒百合,芙蓉鸡片,清爽滑嫩,极适合炎热夏季。更别提炖的烂烂乌鸡汤盅,乌骨白肉,枸杞子红艳,油渍撇的干干净净,入口鲜香。   难怪晚膳丰盛,原是把碧梧院的送来。   察觉到月容唇角嘲讽笑意,蒹葭开口刚要说话,便听见外头妇人隐约抽噎声。询问目光看向柳月容,见她颔首同意,才急匆匆掀开帘子出去,呵斥道,   “什么人这般没规矩,大奶奶用饭时候,哭哭啼啼趁早发买出去!”   “蒹葭,是我。侄儿媳妇可在屋子里?”   廊下,转过一身着缟素白稠的妇人,乌黑发髻仅两三根银簪子,面上脂粉未施,蜡黄着一张脸,一双眼哭的桃儿一般,看起来极为憔悴可怜。   “大太太。”   蒹葭忙躬身下礼,态度恭敬,道,“这么晚的天,太太怎么孤身来了,连个掌灯的丫鬟也没有,仔细走迷了路。”   “我来和侄儿媳妇说说话,你们家奶奶可在屋子里?”   也不等蒹葭打帘子,黄大太太掀帘进去。转过穿堂,便见一豆绿对襟罗衫少妇坐于餐桌前,察觉脚步声,抬头看来。   一双桃花眼潋滟,勾带眼角媚意。肤质是莹润透亮的白,眉目舒展,自有筋骨,瞧着便让人欢喜。上前两步拉住柳月容,叹道,   “好齐整的模样,满京城的闺秀也越不过你去。怪道我那侄儿为了你,宁愿和张家做对,挨打也值了。”   倒是柳月容,瞧见来人年约五十,虽是一副憔悴模样,可气质端庄,是当家太太的模样气派,瞬间猜出她的身份和来意。   “大太太可用了晚膳,快来这里坐。”   柳月容放下碗筷,徐婆子伺候她漱口,净面洗手后才坐在窗前暖塌,笑着告罪,   “我才进门,大少爷忙碌不常在我这里。今日又受了伤,更是没带我见过合家亲族女眷,若有失礼,您别见怪。”   “是我的过错了。我管着家,老太太又在相国寺静养,偏你们成亲,各家的贺礼也要登记在册,忙活了两日,好容易抽出点儿时间来和你说话。   侄儿媳妇别嫌弃我絮叨,我曾听说,你在娘家,女红做的极好,快帮我瞧瞧,我给老太太绣的这抹额如何?”   说着,就从袖口抽出个秋香色蝙蝠如意抹额来,柳月容接过夸赞几句,笑看徐婆子和蒹葭二人,   “你们连个去西厢房开了箱笼,针线拿来我要用。”   等二人退下,月容收了笑意,把手上的抹额放在桌子上,正色看向黄大太太,语气笃定,道,   “大太太来找我,是为了大老爷一事。”   黄大太太闻言咯噔一下,这柳氏比她想象中更聪慧。原想羞恼的翻脸,可想着不知在何处受罪的黄大老爷,捂脸抽噎,   “实在是瞒不过侄儿媳妇,我也是没法子,大老爷他是黄家嫡子…   我们夫妻这么些年,连子嗣也无,偏他半点儿也不嫌弃我…”   一席话说的极为颠倒,柳月容听明白了,拿了条帕子给黄大太太拭去眼泪,语气中满是不解,   “老太爷尚在,大太太怎么不去求老太爷去?”   找她能用什么用,她清白丧失,自身难保,哪里有余力帮衬别人。   这一问倒是让黄大太太越发恸哭出声,“老太爷恨老太太和相公,又怎么会帮衬!”   说罢,捂脸哭了好一会儿,才抽抽噎噎把前事说清。原来老太爷早年家境贫寒,老太太纺麻织布供他读书。可偏不知怎的,老太爷后竟和书院婢女有了苟且之事,婢女进门后夫妻越发疏离,直到婢女过世,老太爷更是认为是老太太逼死。   “老太太如今病成这样,他连黄家大门都不许老太太进来,又如何肯救相公…”   “竟然连陈世美都不如!”   柳月容闻言倒是心疼起黄老太太来,忍辱负重一世,谁知病危昏迷,竟是连黄家大门也进不得。   “侄儿媳妇,就算是伯母求你,等你后日去相国寺,可千万要冲掉老太太身上邪悚之物。”   黄大太太拉住柳月容的手恳求,“只要老太太回来,我们大房在黄家,就有立足之地。   侄儿媳妇放心,若你能救下老爷和老太太,往后,我给你做牛做马,也要报你的恩!”   月容抽回被黄大太太攥住的手,冷笑一声。难怪黄二太太在花园里那般好说话,说什么回门之后,原来,是打算回门之后把自己送到相国寺去。   黄家不是久留之地,可相国寺,未必也是个好去处!一时之间,柳月容只觉得满腔悲愤之意。自父母过世,她谨小慎微,事实顺从。   爹娘让她活下去,柳家让她冲喜嫁人,可偏偏,听从别人没有一件事有个好下场!爹娘报国过世,却名声尽毁,卖国之女步步艰难。冲喜嫁人,又是何等荒唐,夫君心有所属,而她更是新婚之夜被人所害,清白尽毁!   她能不能,为自己活一次!   握拳闭眼,柳月容尽力压制躁动情绪。深吸口气,朝黄大太太道,   “大伯母来这一趟,想必,是对某些事有所耳闻?”   不然,怎么偏偏来寻她。又点破自己要去相国寺的事情,无非是想趁她心思混乱之际,趁机打劫罢了!她知不知,是谁算计了新婚之夜一事?   桃花眼锐利,直视人心。黄大太太冷冷打了个寒颤,眼前娇弱少女虽是豆绿衣裳,可气质凛凛,丝毫不敢让人亲近。   权衡利弊,黄大太太抬手,指了指净斋书房方向。   竟然是他!!!他怎么可以,他怎么能!   柳月容如遭雷击,细弱肩头微微发抖,强力克制情绪,手机攥紧,指甲在掌心扣出血渍。   “大太太请回。”   一字一顿,柳月容昂首,不让眼眶泛红。余光瞥见黄大太太一步一回头出了房门,终究是忍耐不住,抱住肩头哭出声来。   他是她曾经幻想过千万次的夫君,也想过夫妻相敬如宾,琴瑟和鸣。便是再不喜她,他何必…他何必毁了她?   门外,蒹葭焦急的等候,见黄大太太一脸懊恼的出来,听见压抑哭声,顾不得礼貌,拽住黄大太太衣袖,   “我们姑娘怎么了?大太太,大老爷的性命,可在您的一念之间!”   黄大太太忙不迭小声求饶,“蒹葭姑娘,里面那位,得知内情,一时情绪激动也是有的,毕竟…”   谁家的相公,会把新婚妻子,送到别人床上。   只后半句,她不敢说出来。见蒹葭一脸担心踮脚往屋里瞧,小小声,唯恐得罪了她,道,“让我做的事情我做完了,我家老爷,什么时候回来?”   而此刻,月容哭红双目,越发觉得眼酸目涩,拿帕子细细擦掉掌心血痕,下定决心,扬声道,   “蒹葭可在外头?备下笔墨过来。”   *   夜幕时分,皇宫内院,禁卫军森森守卫养心殿。好不容易哄小皇帝睡着,顾知山把薄被掖好,转身出了内殿。   外殿上,雕龙饰凤朱红大梁,几个太医正小心议论病情,一侧太师椅上,端坐一年近古稀老人,鹰目白须,桀眉倒数,极为不容亲近。旁清俊儒雅书生模样的张太傅倒是神态坦然,闭目养神,听见顾知山脚步声,抬眼拱手问道,   “顾侯爷,陛下可好?”   太医们也纷纷见礼,唯独古稀老人黄老太爷,朝顾知山冷哼一声,   “顾侯爷拘我嫡子,欺我黄家无人不成!”   众人态度顾知山毫不放在眼底,见黄老太爷忿忿不平之色,勾起左唇角,半笑不笑,   “陛下有旨,黄太傅年事已高,不忍其奔波劳累之苦。日后,逢初一十五进宫授课。”   “好你个顾知山!你假传圣…”   “黄太傅慎言!”   张太傅朗声打断他,起身,见殿外禁卫军列队齐整,可见肃毅候治军之严。拱手朝顾知山道,“既然陛下安康无事,张某自去处理政事。”   说罢,也不去瞧黄太傅脸色,转身往前殿行去。   黄家算什么东西。为老不尊,尊庶轻嫡,气昏嫡妻的老东西。他这等爱妻爱子的,可不屑和他来往。   至于黄太傅,名为先帝辅政大臣,实则担任教导陛下的帝师。一月见两次陛下,他在朝中势力必定大损!   黄太傅如何不知自己失言,实在是顾知山太过放肆。   视朝廷法度为无物,兵围黄家,搬空前院所有账本,拘他嫡子至今没有音信!   仅仅因为个孙子成亲,便说什么他克扣镇远军军费,怎么不说是张家那个老狐狸,挪了军费去赈灾!   见顾知山虚传圣旨后施施然出了大殿,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底,阴鸷暗起,既然他不客气,就别怪自己下狠手。   殿外,韩有粮抱着热腾腾的书信,见俊朗威风的侯爷出了内殿,巴巴上前,送上书信,   “蒹葭刚刚传信过来,说是侯爷的吩咐事情,办妥了。” 第10章 、第十章   敏锐察觉侯爷很在意书信,捏在手心没有打开。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韩有粮抓心挠肺,巴巴的凑上前,英武俊朗的侯爷没发现他的小动作,捏着书信一角,不知想着什么。   韩有粮越发觉得有戏,见顾知山看完书信塞进怀里就走,跟在身后,各种猜测,   “侯爷,可是镇远军军费有了着落?”   “…”   没人回应。   “那是,黄家束手就擒?”   “…”   依旧没人回应。   那能是什么?韩有粮挠挠头,越发没思路,信口胡诌,   “该不会是昨日那黄家的小娘们,约侯爷私会去?”   不好!韩有粮止住身形,眼疾手快往后躲去。只顾知山出手,怎会让他躲去,结结实实一脚落在大腿,韩有粮往后错了半尺,才将将稳住身体,可怜巴巴,极为委屈,   “我说错什么了,侯爷要打人!”   下一瞬,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的闭眼,扬声大喊,   “侯爷你…那妇人…”   难怪那日月亮门下,他明明瞧见侯爷在和内眷说话,怎么会一眨眼就瞧不见人影。难不成,就那么一会儿功夫,那人拉着侯爷去做那等苟且之事?   目光滴溜溜向下,落在顾知山不可描述之地。前后不过一柱香时间,侯爷那东西,这么不经用?   迎着森冷目光,韩有粮顶住压力,凑上前来,讨好道,   “听说南边进贡的合欢香,对那方面是极好滴。偏太后以陛下年幼,全都赏赐给张太傅。   我的侯爷啊,只要你一句话,我舍了这条命,也去给你偷过来!”   张太傅,竟然和他也有关。顾知山拧眉,察觉到太白楼里,张二和黄忠义冲突另有蹊跷。   半晌,轻扯下唇角,目若寒潭毫无笑意,惹得韩有粮狠狠打了个寒颤,他们侯爷,这是盯上谁了?   小步和顾知山拉开距离,韩有粮唯恐被殃及池鱼,不敢随意靠近。上次瞧见这般模样,还是先皇驾崩,年仅二十的顾知山力挽狂澜,斩杀忤逆叛乱之人,扶持今上登基。   想到今上,韩有粮脸上难得郑重。陛下年将十三,性子越发诡佞难测,也不知哪里听了闲言碎语,竟对侯爷起了防备。   “镇远军镇守至黎明,陛下苏醒后再换防。”   常达牵了马匹过来,顾知山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吩咐韩有粮。见后者昂首站立,顿了顿,抬眸看向森森宫阙,见小太监在殿外肃立,再次开口,   “撤出养心殿,守住宫门便可。”   一声令下,将士挪动森冷脚步声轰鸣如雷。小太监躬身入了内殿,见龙床上,陛下翻身坐起,动作敏捷,哪里还有半分病弱模样,问道,   “那镇远军可撤了?”   “撤了撤了!”   小太监一脸欢喜,奉承小皇帝,“陛下果然英明,一装病,就诈出肃毅候的真面目,实在是英明果断!”   “哪里是朕英明,是黄太傅锐眼识奸臣,朕不过是顺水推舟。”   小皇帝抱住龙枕往后一倒,胸口憋屈的难受。母后说舅舅忠君爱国,镇远军乃大隋国之利器,交给舅舅最放心。   可他刚一生病,镇远军便守在养心殿门外,若他真病危,岂不是像黄太傅说的那样,拱手把这大隋江山让给舅舅。   一夜无事,转眼天亮。   直到晨起梳妆罢,蒹葭传出的书信,仍旧没有回应。   柳月容自嘲的捏住梳妆台上的金簪,指尖摩挲,暗自嘲笑自己。   男人不过是差人送了金创药,她便心潮起伏,自以为与众不同。谁知,到头来和别人没什么两样。   指尖划过簪尖,一不留神,戳破肌肤,血珠迸溅。   疼。柳月容低首,见指腹血珠不停,不由想起那日晨起,也是这般梧桐送爽,鸟鸣声翠。   原以为清白丧失,再无活路,可谁知被意外救下,眼下困境,焉知没有翻身之路。   “姑娘,您在想什么呢?”   蒹葭手持书信进来,见柳月容坐在梳妆台上发呆,指腹血痕斑驳,小跑拿了金创药,仔细裹好,心疼道,   “姑娘若是气不顺,打骂我们都容易,何必伤了自己。若是侯爷知道,岂不是要心疼坏了。”   “不过是没小心碰到了。”   柳月容不愿意开口解释,岔开话题,“回门的东西可收拾齐当了?我往正院辞行去。”   “晨起二太太和少爷往碧梧院去了,奴婢听说是楚姑娘身子不好,回门,只能姑娘自己回去。”   蒹葭语气小心翼翼,很是担心柳月容为此难过。   眼底轻讽,柳月容揽镜自照,两夜安稳睡眠,她肌肤无暇,透亮莹润。芙蓉发髻高耸,红宝夺目绚丽,刘海挽起,露出光洁额头,和桃花眼交映成辉。   掀开刘海第一次以这般容貌,回门见二婶和堂妹,柳月容不知怎的,竟然生出了期待。   正堂外,日头渐渐毒辣。转过柳荫花丛,一片灿然,夏花盛开。月容带着蒹葭垂手站在廊下,等候吩咐。   小丫头掀开帘子出来,朝月容道,“二太太说连日身上不大便利,大少爷和楚姑娘也病病歪歪的,让大奶奶自己回门,问亲家好就是。”   意料之中,月容眼底嘲讽更深。不敢抬头,唯恐被帘内之人察觉异常,只躬身告退。   车马晃动,从黄家的城东到柳家住的城南,路过大半个京城。路边风景也从高门大户,一直到市井人家的喧嚣之声。   柳家所在的六甲巷,诨名叫官爷巷。从巷口进去七八户人家,各个都是七八品小官的宅子。比不得东城朱门绣户,可比起外头那些大杂院强上不少。   二进二出的院子,是月容父亲生前置办,他常年驻守青州,经年累月也不回京城一趟。等到柳父过世,柳二叔更是直接去过在自己名下。大哥无子只有一女,说破天去,这院子也该是他的。   眼下,估摸着时辰,嫁到黄太傅家的侄女儿即将回门。柳二叔把徐柱子使唤的来回转,打扫庭院,擦梁擦柱,唯恐哪点儿不干净,惹得姑爷不喜欢。   徐柱子也笑呵呵的任由吩咐,擦的干净铮亮,憨厚脸上满是笑意,晒的通红也顾不上擦一下。他心底实在是高兴,早年老爷在时,便说等姑娘出嫁,便把他们母子放出去,给姑娘积福。   这么些年,跟随姑娘从青州回来的仆人,只剩他和母亲两个,也攒下三五十两银子的身价。只等放契出去,做些小买卖,总比在柳家强些。   及到中午,柳二叔二婶在门口张望一次又一次,左右不见黄家马车的身影。难不成,这黄家不知今日回门不成?   柳二婶又去张望了一番,见空落落街道没两个人,忍不住怒气,朝柳二叔撒气,   “早就说你那侄女儿不是好的,白养活这么多年!和她爹一样!忘恩负义的东西!”   颧骨高耸,面容尖刻。柳二嫂一发脾气,直吓的一旁的男童松掉点心,哇哇的哭出声来。柳二婶慌忙去哄他,她年近四十,才得了这么个宝贝儿子,娇贵的很。   倒是一侧的柳妍丽,没好气的瞥了眼弟弟,冷笑一声,“除了吃啥都不会干,要说白养活,他才是白养活!”   柳岩礼年不过六岁,初开蒙学,正是一知半解的时候。也知道姐姐说的不是好话,哇哇哭嚎出声,   “我不要她,我要大姐。大姐是好人,她不是好人。”   柳妍丽脸一白,见爹娘不赞同的看着自己,委屈上来,一挥袖子,往卧室跑去!他们一家三口,她是多余的!   柳二叔见状,于心不忍,正要开口说话,忽听外面车马之声,喜上眉头,   “来了!来了!”   马车内,柳月容桃腮粉脸,端坐软塌。车帘晃动,隐约见前头打马骑行的靛蓝衣裳。   男人本就生的冷硬,背影板直,隐隐透出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势。   捂脸低嚎,月容觉得自己被黄家气的糊涂。他怎么能来!她怎么能同意他来!   柳月容越发觉得荒谬,明明是她所嫁他人,可入洞房和回门的,却是另外一个男人。若是世人知道,只怕要唾骂她□□。   唇角抑制不住的勾起,便是日后千山万水关关难过,可她不得不承认,在六甲巷看见顾知山时,她是开心的。   一封书信,怄气似的抱怨。哪怕看不出男人对自己有任何情意,甚至,新婚之夜,他对她还起了杀心。可现在,他在马车前为自己引路,莫名,柳月容安心了。   车住马停。柳二叔一家出了内宅,亲迎到大门口。侄女儿嫁入高门,关系也不是十分亲近,自然要找补回来才是。   可迎面那冷峻男人翻身下马,柳二叔只觉得寒意从脚底冒起。不是说侄女儿嫁的是黄家嫡孙,怎么回门而来的,是这个瘟神。   不好的预感往往成真,在看到那男人掀开帘子,扶一锦罗衣裳的女子下车,柳二叔眼前一黑,只觉得性命难保。   柳二婶哪里认得外臣,见侄女婿生的好容貌,朗朗气派,又见月容金银红宝满身,荣华富贵气派。   哪里还是家里被忽视的小可怜,知她不比往日,笑意盈盈,格外奉承,   “这位就是侄女婿吧,倒是比想象中稳重些。” 第11章 、第十一章   侄女婿…柳二叔吞咽了口唾沫,瞪大眼睛不敢吭声。   只见朝廷上不容亲近的肃毅候,动作温柔,扶月容下了车轿。   一强壮,一窈窕,形影交融,极为般配。若寻常人家瞧见,定是认为是夫妻恩爱回门。可柳二叔心底明明白白,这二人,不是夫妻,甚至,之前从不认识。   这…若旁人知道,柳家定然名声尽毁,他侄女沉塘骑木驴是少不了的!   心底发苦,柳二叔不由埋怨起黄家。好好的侄女儿嫁过去,怎么两三日不见,反倒是和肃毅候搅和在一起?   “当家的,快把侄女婿领进去啊。”   柳二婶见柳二叔看着侄女婿发呆,以为他也纳闷儿,不是说,侄女婿才十八,国子监里读书,这侄女婿瞧着外貌好,人气派。就是,不大像十八岁。   “这侄女婿,看起来年岁略大啊。”   送二人进了内宅,柳二婶和当家的说起悄悄话。偏她声音本就大,一行人听的清清楚楚。   柳月容闻言抬头瞧去,顾知山本就生的沉稳,眉深目阔,利眸寒潭,薄唇平日抿的紧紧。初见那日她也以为三十出头,可仔细想来,他今年不过二十四五。   男人心智极坚,更添稳重。新婚那一日,红绸裹身,百般窈窕,也不见他对自己心软。   他能来,出乎她意料。心底一软,伸手揪住顾知山衣袖,仰头,桃花眼璀璨笑意,险些迷了他的眼。   下意识的顿足,月容一握便松开,低首瞧见白胖胖的小团子,咧着小米牙,年糕一样,抱起他朝顾知山一笑,道,   “再往前就是二门了,您和二叔往书房说话。”   他来柳家,定然有其他事。倒不如她知情识趣,主动开口比较好。   顾知山利眸微敛,盯着空落落袖口。第二次了,她主动亲近自己,又撒开袖子。   想到自己将要做的事情,莫名其妙心软了两分,瞥了柳二叔一眼,拱手道,   “柳大人请。”   柳二叔额头冒汗,见月容面带羞涩,低首逗弄儿子。而肃毅候回首,冷冷瞥了他一眼。越发心跳如雷,只恨不能蜷缩起来不被这人瞧见。   杀伐决断的素毅候岂容她编排!这妇人,误他柳家!   “侄…女婿性子沉稳,休的胡说!”   柳二叔呵斥她,见月容腰弱,岩礼六岁白胖喜人,不多时便气喘吁吁,额角胀红,忙推了一侧傻愣愣不知发生什么的柳二婶,   “快去抱岩礼下来,没得累坏侄女。”   说罢,偷瞧顾知山一眼,见他眼底赞许,松了口气,引人往书房行去。   柳二叔生的不差,和柳父形容肖似,清俊儒雅,年轻时也算是名震一时的美男子。只这些年没大哥庇佑,柳二阿谀奉承,面容沾染油腻。   略躬身为顾知山引路,宛如小厮。   柳二婶心底暗骂他是个没骨气的,不是说要让黄家少爷举荐岩礼去国子监求学,这倒好,瞧见侄女婿,连句话都不敢多说。   引入正房,柳二婶见月容如今气派模样,浑身珠宝翡翠,厚厚刘海掀起,露出光洁额头和桃花眼,不敢怠慢她,忙亲端了杯茶,道,   “比不得黄家的茶好,也是福建来的明前茶,你叔叔从衙门里带回来的,你尝尝。”   柳月容刚要接,便见徐婆子和蒹葭二人拎着些包裹来,朝柳二婶笑道,   “我今日回来,有事和叔叔婶婶商量。”   柳二婶满眼只在包裹上停留,那包着好东西的包裹,都是细棉布做的。寻常人家,都能拿来做两套冬衣。黄家真不愧是大户人家,这么好的布料,用来做裹布。   “什么事侄女儿你尽管说,只要我和你叔叔有的,侄女儿要什么,尽管拿去!”   满心扑在包裹上赞叹,柳二婶随口敷衍搪塞。   “我要和黄家合离。”   月容一瞧她这模样,便知二婶半点儿没往心里去。往年曾听母亲说过,二婶她小门小户出身,若不是叔叔当年一意孤行,二婶这样的家世,定然入不得柳家眼里。   进门后虽极力改正,可小门小户节俭惯了。二叔又是个七品编修,俸禄不高,除了地方官员的冰敬炭敬,下人也不舍得多用一个。   就像眼下,出嫁前家里还有几个洒扫丫鬟婆子,她回来这么长时间,也不见一个丫鬟婆子出来,想必,又是卖出去几个。   若和黄家合离撇清关系,她得想个谋生之道才是。   柳二婶一开始没听准,以为月容在和自己说笑。抬头见徐婆子和蒹葭脸上满是诧异,走到柳月容面前仔细打量一番,见她气色还好,略微放心。   “你爹娘都是有出息的,你又是这般好容貌。男人贪玩常有的事,你可不能回门说这些丧气话!”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那些阴损男人专打女人,挑的都是见不得人的地方。难不成,女婿那般磊落模样,是打女人的不成?   忙去拉扯她衣裳,察觉到脖颈上伤痕,手指微颤,抱月容在怀,嚎啕大哭,   “我的月容啊,可是你男人打你骂你了?若他欺负你,二婶我豁出去这条命,也要为你撑腰!   他们黄家若是欺负你!拼了咱柳家,婶婶也得护你周全!”   月容躲闪不及,被柳二婶抱在怀里。察觉到眼泪温热落在肩头,终究是没忍住,回握住柳二婶肩头,   “婶子快别哭了,我和你说笑罢了。”   “再说,你瞧他那般模样,冷冰冰的每个人气,多说两句话都难,哪里会打人呢!”   柳二婶这才放心,粗糙手指擦去眼泪。忙不迭道,   “我也是气糊涂了,你和侄女婿,欢欢喜喜一辈子才好呢!”   蒹葭听了这话,长舒一口气,拉徐婆子出了正堂,接了水和帕子,伺候两人更衣。   柳岩礼在一旁看的分明,等二人止住眼泪,迈着小短腿上前,拉住月容裙摆,一脸郑重,   “姐姐不哭,等我以后长大了,比姐夫还厉害。我给姐姐撑腰!”   语气认真,稚气满满。月容见他可爱,抱起在膝盖,从点心匣子里拿出个如意糕给他,笑道,   “芙蓉花馅儿的,满满一匣子都是你的。日后晚上写过功课,吃一个。”   一听见有点心,柳岩礼格外开怀,抱住点心就要下地,   “我给姐夫和爹爹吃!”   姐夫…,提起随自己回门的男人,月容面色微沉,顾知山陪她回门一事,瞒不过两日黄家必然会知道,若日后撕破脸皮,这又是她不守妇德的证据。   眼下,富贵险中求,只求那男人能有一丝心软,念在那点子夫妻的事情上,把她从黄家拉出去。   而此刻前厅书房,柳二叔恭恭敬敬的给顾知山行礼,半坐在椅子上,不敢直接问月容和他的关系,拐弯抹角道,   “我大哥当年镇守青州城破,多亏侯爷当年征战,才保的我大隋江山。只可惜我兄嫂二人命短,被人挂在城墙祭旗,留下骂名至今。”   “我那侄女,生的聪锐敏感,年才十岁便父母双亡。这些年我们夫妻养着,奈何下官仕途不济,家境窘迫,不止饮食用度不比当年,甚至当年兄嫂所留奴仆,大多发买出去。仔细想想,总觉得亏欠侄女儿多矣。   黄家冲喜,虽不是良缘。可黄家少爷年方十八,也算英才。若不同意,我那侄女,花容月貌,难不成流落民间不成?”   一句一句,各个都是月容的难处。顾知山知道,这是在探测自己对柳月容的心思。实话说,他也不知该如何处置那妇人。   外人见他说一不二,皇帝亲舅,掌管十万精锐之师。可顾知山知道,内有天子年龄越长,黄太傅蛊惑,对自己失去信任。外有鞑子大军,虎视眈眈,直逼京师。   内外不安,更何况,还有他嫡亲姐姐顾太后,自父母亡后,姐弟嫌隙越深,这时候留那妇人在身侧,岂不是误了她。   千万心思,顾知山垂眸敛去。因柳二叔掏心窝子的一番话,语气也多了几分真诚,   “柳大人蛰居翰林院已近十年,可曾想换个地方?”   柳二叔哪里能想到还有意外之喜,当即起身,一整颓废之意,躬身朝顾知山下礼,   “若侯爷保柳家安康,柳某任由侯爷驱使!”   “如此,你附耳过来…”   顾知山招手,把自己盘算一一说出,而后道,   “你须谨记,黄张二位太傅,虽是同盟,可未必没有嫌隙。这张二,就是一把利刃!”   柳二叔正容应下,一时后院传宴席,二人各自入座。酒过三巡,气氛酣畅淋漓,日暮西斜,月容要回黄家了。   挥别眼含泪意的柳二婶,月容上了马车。柳妍礼怄气,整个回门不曾出来一次,倒是岩礼,小小年纪缠着月容说话,便去瞧顾知山,只觉得姐夫喝了两杯,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姐姐。   车马凛凛之声不断,夜色越深,再过一会儿,便要宵禁。   月容喝了两杯薄酒,桃腮粉面,分外艳丽。只她心怀怅然,觉得胸中憋闷,蒹葭伺候她喝了两杯茶,小心问道,   “姑娘今儿个,不大高兴吗?”   “高兴,见到叔叔婶婶,我是高兴的。”   月容抬头,去瞧马车上的纹饰,压住眼泪不让留下来,试探问道,   “你们侯爷,可在外头?”   蒹葭掀开帘子刚要回话,便见侯爷翻身下马,马车停下,识趣下了马车,把空间留给车上一对佳人。 第12章 、第十二章   马车晃动,账暖香浓。   一进入车轿内,顾知山便有些后悔。   佳人垂首,盯着杯中新芽,茶香混合酒香,连带酒后薄醺,沁入肺腑,让人不由自主往前,坐在佳人身侧。   闷不吭声。   沉默…,月容半晌,似是下定决心,撩起眉眼去瞧男人。却见他脊梁挺直,坐于一侧,和她足足有一丈远。   新婚之夜后,二人第三次单独相处,男人衣角都不乱上半点儿。就好像,就好像那夜和她癫狂放肆的,不是这个人一样。   月容心底生出不满,明明是二人一起被算计,凭什么她为此辗转难眠,沉甸甸压了块儿石头不得开怀。可对这男人来说,竟是半点儿波澜也无。   贝齿咬上丰润唇瓣,复又松开,桃瓣一样水嫩,弹性十足惹人垂涎。酒壮人胆,月容打量了男人片刻,放下手中茶盏,凑近顾知山,   “你…,不想说些什么?”   怎么那日之后毫无音信,这两三日他在做什么,又为什么接了信就来柳家,是不舍得她吗?还是完全忘了她。   一想到后一种可能,眼前男人会忘了自己,月容只觉得胸口越发憋闷。凑上前,双膝半跪地面,拉住顾知山的袖口,   “那日,审问黄大老爷,可有了结果?”   桃花眼潋滟在颊侧绽开,少女满含希冀,眼底星河万里,瞧一眼便沉溺进去。顾知山回眸不敢再瞧,只落在葱白手指揪住的袖口,沉声到,   “眼下时局不稳,黄家也不大安全。你明日便和黄大太太,往相国寺去。”   柳月容见他避而不答,甚至还要自己往寺庙里去。哆嗦着唇角,不敢置信,   “咱们,咱们都那样了…你,你还让我在黄家待着?”   声如晨起薄雾般虚无,若不是顾知山耳力过人,几乎听不见这声抱怨。   瞬间捏紧手指,眼底挣扎神色。倏尔,似是想起什么,那日新婚床榻,佳人也是这般死气沉沉模样。金簪落血,若不是合欢香救了她,怕早就黄泉路上相见。   顾知山惊慌抬头,刚要说话,便见月容勾起对襟小衫,眉目传情,满是惑人姿态,天鹅颈曲线完美,细嫩肩膀窈窕,从小臂一直到指尖无一不美。   染了豆蔻的葱白手指纤细宛如跳舞,一点点拆开晨起时的锦罗衣裳。藕荷色里衣下,青山卧雪一片,随呼吸起伏格外夺目。   酒发挥作用,让月容越发胆大。见男人不是那般寡淡无情面容,月容得意勾唇一笑。早年就听徐婆子说过,男人最贪这床上勾当,若是如意了,女人要他的命,都是愿意的。   远的不说,就黄老太爷,不就是尊庶轻嫡,偏听偏信,若不是黄大太太亲口所说,她怎么也不相信,黄太傅竟然如此心狠。她相公黄忠义就更是了,贪图表妹美色,连妻子的清白也能亲手毁了。   她就不信这铁骨铮铮的肃毅候,能拒绝诱.惑,忍心推开她。   佳人窈窕,桃花眼潋滟含情,琼鼻红唇下,身子骨丰润。日暮西山,夜色昏沉,一身皮肉宛如上好暖玉,照亮整个车厢。   更别说顾知山这样,亲自尝过百般娇媚滋味,极为难捱。   目如珠网,将男人牢牢捆绑。月容见冷清男人神色越崩越紧,总算是觉得心中憋屈略散,往前两步,窈窕坐在男人身侧,低声威胁,   “你若送我回去,我便勾了那黄忠义来。你说,是我惑人,还是他那寡淡的表妹惑人?”   尾音拉长,透着股恼人的哑意,一句激怒顾知山,猛地攥住月容,拉开她纤细胳膊,褪下的对襟小衫被男人粗鲁披在身上,耳边,是一句,   “少则半月,多则一月,如你所愿。”   话到最后,是男人遮掩不住的怒气。喊了马车停下,顾知山起身,只觉得月容身上香气尤为霸道,熏的他满心满肺,   “良家少妇还须自重!像你这般…!!”   顿了顿,那句实在轻.狂,到底是在舌尖打转,没说出来。   轿帘一甩,露出沉沉夜色。片刻后,便听见马蹄阵阵远去。   强撑着的脊背软了下去,月容拉进小衫,遮住肩头,埋身膝盖,眼泪润湿衣裳。   顾知山的轻蔑和冷漠她不是看不见,可她有什么办法呢?但凡是她能靠自己,她也不愿意求上顾知山。   不说他恶名在外昭著亲近不得,就两人这理不清的关系,她是个规矩人家的女儿,也不该和他来往。可若是她一根绳子死了,那才是真正前途无望。爹和娘的名声,她还没能恢复呢!   肃毅候靠不住,真的要和黄忠义修复关系,才能有活路吗?   一想到黄忠义没见过自己,便如此心狠设计自己。月容没来由的从心底泛出恶心来,她清清白白女儿家被他毁了,不毁了他,她怎么甘心。   心潮澎湃,也就忽视了车外去而复返的马蹄声。等到门帘响动,月容头也不抬,   “我想自己待会儿。”   来人并未吭声,油灯亮起,羊角罩晶莹剔透,发出柔和光芒。柳月容拉紧对襟小衫,抬头瞧去。   顾知山弯腰上车,手持羊角油灯,烛光柔和他冷硬神色,阴暗不明,竟然多了几分亲近。   男人生的高大,车厢便是宽敞,二人也极为逼仄。瞪大桃花眼,月容惊讶的张唇,   “你,你怎么回来了?”   见月容抬头,声音也是硬梆梆,放下羊角灯和掌心大小的玉瓶,“你身上还有瘢痕,回去,让蒹葭给你换这个。”   去除刀伤的药,怎么能抹她身上。   车帘再次晃动,车厢空荡荡只留她一人。   伸手,握住粉白玉瓶,触手冰凉,去除夏季烦躁,莫名,月容觉得心底舒坦不少。   蒹葭小心翼翼的上了马车,见月容拿着玉瓶不知思量什么,试探开口,   “姑娘,转过前面那条街,就到家了。”   家,月容捏紧玉瓶,在心底反驳,那是黄家,不是她的家。   黄家早就正院掌灯,今日黄老太爷心情不好,从宫里出来后便和黄二老爷在书房商议,直到夜色沉沉,各院也没有开膳。   黄二太太等不及,眼瞅便是入了更,柳氏回门不回来也就罢了,老太爷喊去她男人,竟是到现在也不出来。   有心让婆子去请,可想起老太爷桀骜模样,黄二太太忍住,只耐心等候。   好在,她没有白等,不多时见小丫头疾步匆匆而来,道,   “老太爷让问,大少爷和大奶奶可回门到家了,若是到家,往前院书房去,老太爷要训话!”   这…,黄二太太愣住了。忠义挨了打,身上不舒坦,回门是柳氏一人回门,眼下柳氏尚未到家,可忠义,可在净斋书房呆着呢!   “已经使人催去,再过一会儿,便给老太爷请安去。”   黄二太太收起满心疑惑,打发丫头往二门外打探柳氏,又急匆匆往净斋书房去找儿子。   是以,车马停住,收拾好衣裳去除酒气,月容下了车马便往含章院去。正院里的小丫头瞧见,忙不迭上前,道,   “二太太让大奶奶先去净斋书房候着大爷,老太爷有事吩咐。”   黄忠义,她没见过一次面的相公。月容眼底划过厌恶,低首应了声好,吩咐蒹葭把羊角灯和玉瓶拿好,便往净斋书房去。   净斋书房如名,是黄忠义苦读诗书之地。位于前后院交错,出了书房后门,便是碧梧院。柳二婶曾给月容讲过这黄家布局,老太爷常年居住东院前书房,黄二老爷夫妻两个住正堂。   倒是黄大老爷,住在西三路,同样在西三路的,还有月容的含章院,因院子有梧桐,原来是梧桐苑,含章两个字,是无为大师在婚事定下后,亲自改的名字。   夫妻二人居所,一东一西,再次彰显黄家对亲事的不满意。   而此刻净斋书房,黄忠义龇牙咧嘴穿上衣裳,白袍上身,玉冠束发,若忽略脸上青肿,翩翩公子玉树临风。   “娘,眼睛还疼。”   对着铜镜,看着眼圈仍旧青红一片,黄忠义告状。   黄二太太碰也不敢碰一下,心疼,道,“可恨那张家,等他老子卸任首辅,我与张家不共戴天!”   随即,小心嘱咐黄忠义,“我知你喜欢楚茉,昨日你们厮混我不管你,只罚她一日不进饭食。   等见了你祖父,你须小心谨慎,若他知你和楚茉来往,为娘我也救不了你!”   黄忠义闻言满是感激,依偎在黄二太太身侧,“知道娘疼儿子,实在是柳氏身份卑贱,小小七品官家眷,不堪为儿正妻。”   “等老太太百年后,咱们再…”   黄二太太俯首在黄忠义耳侧嘱咐,道,“老太爷看中她,还有她死了的爹娘的缘故。你务必忍过这段时间……”   黄忠义不耐烦的挥手,刚走到净斋书房院门,便见一窈窕佳人站于门侧。   闻着声响,佳人转身来看,许是新妇,芙蓉发髻凤钗垂珠,对襟小衫下身条丰润,两腮润红,桃花眼明亮,一角小小的羊角灯在身前照路,给佳人蒙上一层薄雾。   桃花眼清凌凌瞥一眼过来,宛如天仙下凡,黄忠义屏气凝神,唯恐自己多说一句,便惊扰佳人。   他活了十八年,从未见过如此绝色佳人。   倒是黄二太太,瞧见黄忠义如此模样,不解的皱眉。二人不是圆房过了,怎么她瞧着,倒像是第一次见面。 第13章 、第十三章   金砖铺地,珍贵器皿架在多宝阁上。虽是六月炎夏,一进入书房,便觉凉风习习,让人心旷神怡。   月容抬头瞧去,见书房四角各有及人高的冰鉴,冰块儿透明质坚,凉雾袅袅,丫鬟打扇,徐徐凉风吹入中堂,可谓极致奢靡。   这黄家,除了黄老太爷位高权重,黄二老爷七品翰林,大老爷无官无职。女眷头戴太品阁,各个价值万金,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银钱,日日奢靡。   转过穿堂,便是黄老太爷寻常处理政事所在。此刻黄二老爷垂头丧气坐在椅子上,黄老太爷脸上怒气未消,明显是起了争执。   黄二老爷见月容和黄忠义进来,朝二人可有可无的点点头,拱手朝黄老太爷道,   “儿子告退。”   因月容和黄忠义都在,黄老太爷给他留面子,捋捋胡须,白眉倒竖,“去吧,用我的车马,去肃毅候府把你哥哥接回来。”   肃毅候,顾知山。月容脸一白,瞧瞧捏了下手腕,只觉得男人紧握的力道犹存,不知什么滋味。余光瞥见黄二老爷远去背影,黄老太爷一声不吭,只察觉目光带着审视刮过自己,似带不满。忙低首做谦卑状,坐等吩咐。   只心底觉得纳闷儿,她今日回门,难不成,黄老太爷已经知道,是顾知山陪自己回去的不成?   心如擂鼓,若他知道内情,逼问自己,该如何作答呢?   黄老太爷居高临下,见孙子忠义清俊儒雅,孙媳也规矩守礼,满意颔首,略拷问忠义些功课,赞许点头,道,   “近日酷夏,鲁豫二省几月不见有雨,蝗虫四起,民心大乱。我已上书陛下,你伯父不日启程,前往鲁豫二地赈灾。你们夫妻二人连同老大媳妇,在相国寺为大隋百姓斋戒祈福。”   黄大老爷赈灾…,月容不解的蹙眉,不说别的,这黄二老爷还是个翰林学士的实缺,大老爷,可是个白身,连个虚职都没有。这样的人,怎么能代表朝廷去赈灾。   满心不解应了下来,月容心底百般不是滋味。那日初听黄大太太说让她伺候老太太去,就在相国寺里。没想到,这才几日,不止自己要去,就连黄忠义和黄大太太本人也要去。   “孙子遵命。”   清朗男音在耳畔响起,月容侧身瞧去,见黄忠义一脸亲昵凑近黄老太爷,“祖父,孙儿刚和那张二打了一架,他们家连句歉意也无,全当什么都没发生。孙儿委屈,祖父可得补偿我才行!”   “那你想要什么?”   乖孙亲近,功课也好,八月下场,举人定是手到擒来。说让他去寺庙里清修,半句意见也无,是该奖励。至于张家,张太傅除丢失嫡女外,再无软肋,牢牢掌握六部,他在朝中也奈何不得。等他孙儿得中状元,撑起门庭,岂会惧怕他张家。   黄太傅放下朝中威严模样,宛如寻常老人,道,   “南边进贡了一斛珍珠,陛下年幼用不上,我拿了回来。等会儿让管家送你院子里,你且拿去顽。”   “多谢祖父!祖父果然最疼我!”   黄忠义得了便宜,立马拱手,“夜深天凉,祖父早些休息。如此,我们夫妻告退。”   边说,边瞧了眼月容,心底越发欢喜。月容见状,下了万福礼,“孙媳妇告退。”   夫妻二人相携而去,黄老太爷捋顺白须,极为开怀。这柳氏行为规矩,无论做什么都有模有样,进退得宜,不愧是前青州太守之女,堪为他孙良配。   眉头一皱,随即阴沉下来。不知为何近日青州来报,说是京中有人马查探柳太守当年一事,不知敌友。他定死的案子,岂容允许翻盘!   出了前院书房,月容脚步不停,便往后院行去。   黄忠义在一旁打量柳月容,越看越觉得合自己的心意。天底下再没有像她这般完美的人物,模样出众,性情温和,看一眼,便如山水画让人沉浸进去,只恨不能捧了天下珍宝来给她。   “娘子可喜欢珍珠,我把珍珠给你。”   柳月容稍退两步,拉开和黄忠义的距离,低首垂眼,在男人眼中,是害羞躲避模样,更添欢喜,   “若你喜欢,那槲珍珠都给你!”   月容眼底勾起嘲讽,飞快抬头看了眼黄忠义,见他不错眼的紧盯自己,目光色.yu,让人极为不喜。   强压下胳膊上冒起的汗毛,月容摇头,“我福薄,经不起这些。太品阁也只有一个玉簪子,比不得表妹和太太贵重。   我前几日瞧见二太太的珠子黄了,大少爷不如送给二太太,她定是喜欢。”   “好,好,好!”   黄忠义哪里知道是月容嫌弃他,见她语气温和,形容谦卑,又把贡品南珠谦让给母亲,以为她心地纯良,和善有礼。   当即大笑,赞了几声好字,越发对月容上心。   月失色,花羞惭,羊角灯下佳人出众,凉风袭来,香气袅袅,让人沉迷。绞尽脑汁,黄忠义也想不出亲近佳人的好方法。   只他恣意惯了,儒雅是披在外面都一层壳,眼瞅着就要到后院,也没有多想,伸手去拦月容,   “娘子今日归家,岳父岳母可好?”   月容顿足,抬头见黄忠义青黑眼眶下一片真诚,嘲讽勾唇,   “我父母,已在青州战死…”   若你问他们安好,是想自己下去为他们请安不成?   夜风微凉,吹动月容衣衫摆动,飘飘欲仙。她肤色极白,羊角琉璃瓦灯下,莹亮透润,表妹常年缠绵病榻,如何有这等丰润撩人之色。   黄忠义被美色迷住眼,又见佳人垂首不敢看自己,发丝顺风浮动,暗香袭来,勾的他心痒痒。自以为是戳到她伤心处,忙道,   “我忘了这事儿,想着娘子今日回门,我不能相陪,实在是愧疚。好在苍天有眼,等在相国寺,咱们夫妻二人,便能朝夕相对。”   朝夕相对。他和他那楚姑娘,才是朝夕相对。月容捏紧手心,想起黄大太太那日所指方向,正是净斋书房,试探开口,   “能和…相,朝夕相处,是妾身福分。只新婚三日皆是独守空房,月容实在是羞愧,无颜见人。”   话语含羞带怯,娇羞一览无余。黄忠义本是极为自得,可瞬间想起那日,脸色大变。   月容见他似是想起什么,踟蹰两下,开口问道,   “新婚之日,表妹请医问药,耽误了功夫。含章院地处偏僻,那日,可有什么异样?”   “新婚大喜,锣鼓喧天,敲敲打打的,能有什么异样?”   月容佯装听不懂内情,含笑止步,道,“前面便是净斋书房,您慢走。”   见黄忠义张口,还要说些什么,抢先道,   “明日还要往相国寺去,今日,早些歇息。”   说罢,不等黄忠义开口,转身往西三路而去。   身姿窈窕,脊背挺直。月容形色略仓皇,直到拐到西三路月亮门后,身后目光消失,才慢下脚步,几乎瘫软在地上。   饶是心中早有猜测,黄大太太也曾经明示过,她如何也不敢相信,亲手毁了自己清白的,竟然是她的夫君。   他为什么?!若不想娶,拒了这婚事便罢!何必毁了她?   而黄忠义独留夜风中,见窈窕背影远去,恼恨之意暗起。他须得查探一番,明明给肃毅候下了合欢香,酒助香性,难不成,竟完全没有成事儿不成?   若真没有成事儿,这柳氏如此模样,虽比不得表妹俊秀柔弱,倒也别有滋味。   “蒹葭。”   直到回了含章院,沐浴更衣躺在床上,月容仍旧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蒹葭拿玉瓶推揉身上斑痕,力道适中,药物香气缓缓浸透肌肤,柔润光泽。   月容沉浸药香之中,心湖略定,才似是回转过来,转身握住蒹葭腕子,道,   “现在什么时辰了?”   “约莫亥时(晚九点到十一点),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蒹葭一脸不解,把玉瓶阖上,伺候柳月容穿上寝衣,小心开口,“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和侯爷商量?”   现在侯爷只怕还未睡,姑娘有什么事儿,倒是能立马解决。   柳月容摇头,任由蒹葭把凉稠披在身上,道,   “明日去相国寺,回含章院的时候怕是越来越少。你把咱们的东西归置好,再去碧梧院借几个箱笼,就说,就说,大少爷和大奶奶明日去相国寺祈福,楚姑娘这里箱笼多,借几个过去用。”   蒹葭闻言瞪大眼睛,恍然大悟,“姑娘是想让那位也去?”   “要看这楚姑娘,在黄家的地位如何。”   月容目光转过新房,红烛罗账,喜字未揭,到处喜气洋洋。若新婚那日没出意外,她此刻怕是正满心欢喜,幻想憧憬未来的生活。   夫妻相敬如宾,虽不十分亲昵,可你敬我,我敬你,也相处和谐。过两年生嫡子嫡女,用心教养,有子嗣傍身,哪怕日后,男人寻花问柳,整日不回家也不怕。   等等,孩子…   月容脸色刷的苍白,双手捂住小.腹,面带惊慌。   便是她从未有过男人,可也知道,但凡是夫妻往一块儿去,恩爱和谐,便有怀了子嗣的可能。更别提,那男人,极为放肆霸道,挞答整宿。   她腹中,会不会,也有了那男人的子嗣。 第14章 、第十四章   晨曦微明,日头如熟透的鸭蛋,戳一下便流出金黄光芒。   因出发前往寺庙,厨房早早呈了素膳来。一瓯绿粳米熬的浓烂,腌渍的萝卜干香辣下饭,另有其他几样鲜蔬,虽没有荤腥,可极为清淡养人。   月容不自知多用了几口。饭罢,见蒹葭躬身往正堂而来,身后带着几个粗壮婆子,知是装备行礼,准备往相国寺去。   打头的婆子一身锦装,绿稠衣裳白净面容彰显身份,果不其然,见着月容,模样状似恭敬,下了一礼,   “二太太吩咐,京中炎热苦夏,难免日子难耐。楚姑娘身子娇贵,受不得罪,大奶奶往相国寺去,可得照看好楚姑娘才是。”   话里话外,竟是楚茉也一同前去相国寺。   月容表面满是关切,“相国寺苦寒之地,楚表妹身子骨孱弱,如何能经受山上寒气,倒不如在家里静养,也省得来回奔波之苦。”   “我妻果然贤良!”   黄忠义一身月白银绣长袍,手持折扇,转过廊下,满脸赞许看向月容。   “白日相见,娘子又多了几分娉婷之色。”   目光滴溜溜转过丰润曲线,月容压住眼底嘲讽,俯身下礼。抬眼,见黄忠义身后,楚茉一身白裙,低垂眉眼,瞧不见神色。   月容估摸着,是不大痛快的。毕竟,她的心上人,明显对自己起了兴趣。   果然,黄忠义依依不舍回首,朝楚茉道,“我就说柳氏性格纯良,最是宽厚仁慈的。表妹你偏说什么她心怀叵测,我且问你,若真是心怀叵测之人,岂会为你的身体着想?”   楚茉咬牙暗痕,要说她和这柳氏初见,便觉得心底不舒坦。也不为别的,就这人占了自己心心谋念的表哥嫡妻,二人便势如水火。   只表哥实在是性格单纯,这柳氏岂是那般好相与的。肃毅候围府,她去前院转了两圈,镇远军便往后撤。这才几日,便是二舅母也向着她。一说用箱笼,巴巴的送了新的给她。   柳氏若没两三分刷子,能这么快在黄家站稳脚跟?   难不成,这柳氏,真是洪福齐天之人不成?   见表哥看向柳氏眼睛发光,一脸赞许。楚茉千万句话,一个字也吐不出,硬生生胸腔憋屈愤懑,咬牙,强行吞下这口气,楚茉抬头冷冷瞥了眼绿绸婆子。   后者识趣上前,笑吟吟道,   “大少爷,楚姑娘,外头车马准备妥当,拜别老太爷便可以启程。”   月容把这几人神态看的分明,知这绿绸婆子是楚茉的人,点了几个沉甸甸的书箱给她,手持长匣,一手扶住蒹葭往外走去。   拜别黄二太太和黄太傅后,日头往南行去,渐渐毒辣起来。避开毒辣日头,月容匆匆上了车轿。   车马凛凛,黄家标志的长旗迎风招展。武士威风堂堂在前面开道,沿街洒扫除尘,仅仅是黄家少爷出行,竟比天子巡游,来的还要张狂。   月容悄无声息撩开帘子,见四周百姓被驱离,铺倒货翻,一片狼藉,街道上孩童躲避不及,蜷缩在街市门巷之内,看向黄家车马方向眼神满是惧怕。   “这黄家,实在是张狂!”   蒹葭看的分明,面带愤慨。月容摇头示意她噤声,低首沉思,。也不知当今陛下是什么样的人物,若是黄太傅这样的老师教导,就算是有十二分天资聪颖,怕也没有一分对百姓的怜惜悲悯。   一个时辰,便到了京城之北相国寺下。   炎夏六月,相国寺位于坯山山腰,一路绿荫拂面而来,一扫京都中热气。林荫道两侧间或有溪流清脆铃铃而过,凉爽沁人,格外舒坦。   黄忠义一脸惬意,原以为山中无聊,如今想想才是神仙日子。表妹知情识趣,柳氏国色天香,二位佳人相伴,若是夜间能大被同眠,那才是神仙也不换的好日子。   只这点儿好心情,到山脚,瞧见森森守卫的黑甲卫士后,戛然而止。   压住拔腿就跑的冲动,黄忠义踟蹰不前。黑甲银木仓,长杆上红缨招展,俨然是镇远军列阵山脚。   不由的皱起眉头,前几日父亲便被镇远军所伤,他今日来祈福又碰见,真是倒霉!   不过,听父亲说,镇远军若非意外不会轻易出动,近来,这镇远军真是动作频频。   先是搬空前院书房账本,扣押大伯父不知所踪。他好不容易问了那张二,才知和镇远军军费被挪用一事有关。   镇远军军费被挪用,和黄家有什么关系?黄忠义理不直气也壮,下意识忽略自己给母亲楚表妹,太品阁买首饰便一掷千金的事实。   月容也瞧见这黑甲卫士,回首瞧了蒹葭一眼,见她也一脸疑惑。心知这镇远军怕是有要务在身,不由发呆,怔忪看向一旁高大柏杨树。   柏杨挺直,和男人风骨相似,高大不容旁人亲近。月容捏紧手帕,镇远军在这相国寺镇守,是不是说明,男人也在这附近?   一想到他也在附近,月容只觉得自己早上实在是太过轻疏装扮。发髻简单坠马,金银簪子斜斜插过两根装饰。因来寺庙,穿的也极为寡淡。   烟粉色寝衣外,套着件软青罗纱,纱质轻薄,隐约可见内里肤色,月容原是贪图凉快,可一想到这身装扮去见男人,不自觉抿起唇,有些犹豫。   软绿烟粉,都是饱和度低的颜色。可把寻常衣裙穿的艳骨明媚,除了柳月容,还有那个?   顾知山隔着老远,便把山下行踪看的一清二楚。   武士开道,仆妇丛丛,黄家标识大旗招展。相国寺规矩大,又是先帝敕封,不管命爵王候,若要上山,必须虔诚走这山间陡峭楼梯。   此刻,在车旁一侧,瞅着山路发呆的,正是柳月容。   额角紧绷,不悦抿唇,察觉黄忠义不断往柳月容身边凑,顾知山撇了两眼不再去瞧。   她和那黄忠义是夫妻,夫妻恩爱是天地人.伦大事,他瞧她,是应该的。   脚下加快步伐,一步几个台阶。不过片刻,顾知山便从半山腰来到山脚。镇远军齐齐行礼,早有家丁牵了宝马来。   顾知山站于山脚,吩咐几个亲近甲卫,余光撇见黄忠义规规矩矩,带着内眷上前行礼,佳人也随伺在侧,垂眸低首瞧不见神色。   “请顾侯爷安。”   月容也随着躬身,衣衫带动,发髻微摇,偷偷抬头去瞧男人。只一眼,让她心底冒起的热火,滋的一下凉了个透彻。   男人利眸如刀,狠狠的刮了她一眼。不带情意,眼底还有隐隐厌恶。   他厌恶她…,来不及接受这个事实,便见顾知山急步匆匆,从月容身边擦肩而过,月容隐约闻见沉香,心底又是一紧。   顾知山翻身上马,居高临下,满是冷意,   “太后娘娘过几日来相国寺祈福,男客禁止入内。黄监生还是学业为重,就此折返!”   “这…”   黄忠义一下子发了愁,祖父让自己来相国寺祈福,可这肃毅候不让自己进去,他该听谁的好?   刚要追上询问,便见顾知山催马疾驰,一对黑甲卫士紧随其后,车马卷起尘土,竟有种万军齐发的逼人气势。   山脚下,一黑面将军守备森严,明显是不让自己上山。   倒是月容,瞧见男人头也不回身影,酸涩难忍,勉强低头掩住泪意。   今日几人见面,她才知什么叫心如刀绞。她名义夫君是黄忠义,在他面前,她和他,竟是连句话也说不得。   所谓咫尺天涯,莫过于此。   玉白腕子向下,不自觉摸向小腹。昨日刚觉得自己怕是要怀有身孕,今日见到男人后,腹部酸胀不适越发强烈。   胀胀的,隐隐酸疼。难不成,她的宝宝,在里面萌芽长大?   “娘子,这相国寺守备森严,我和表妹回去禀告祖父,等改日再来。”   黄忠义和楚茉嘀嘀咕咕半天,总算是理出结果,见月容抬头,眼角微红,满脸无措。   心底不忍,柳氏如此柔弱,抛她在山上可真是不舍得。   “等今日午后,大伯母送伯父出发前往鲁豫二地,我即刻让大伯母上山陪你。”   月容见黄忠义一脸深情愧疚,而楚茉在他身后咬牙,又见说这些话,知道是他想带楚茉回去。整理情绪,含笑开口,   “八月秋闱在即,相公多日苦读,想来早已疲乏,回家后须多做休息,养精蓄锐才好做打算。”   一席话极为熨帖,黄忠义被家人逼着苦读诗书,常年起居都在书房,如何听过这等暖人之语,正要大赞月容是贤妻,便见她桃花眼含笑,红唇微抿,看向楚茉,   “我知楚表妹不喜欢我,是因为我占了黄家嫡孙嫡正妻的虚名。表妹不必忧心,我不在意名分,我和…,”   轻咳了下嗓子,相公二字咽回嗓里。月容含羞带怯瞟了眼黄忠义,见后者一脸欢喜,接着道,   “我们婚书未成,也未拜堂成礼,算不得正经夫妻,若表妹日后有意,再做打算也不迟。   眼下,还请表妹珍重身体,毕竟这一步三喘,日后没了命,所有打算不就成了空?”   “你!”   楚茉愤恨抬头,眉目扭曲狰狞,只觉柳氏越发歹毒,当着表哥的面,她竟然咒自己去死! 第15章 、第十五章   月容完全不把楚茉的愤怒看在眼底,她虽不知这楚茉是什么来历。   可那日花园,她惊慌出口的抄家,以及京中不闻黄家有表妹,便知,她定有见不得人的身份。   自身有弱处,还想凌驾于人,想都不要想。   转身朝黄忠义颔首,月容扶住蒹葭错开位置,为车马让道,   “请回。”   黄忠义满脸不舍,觉得这柳氏是长在自己心坎上的人物,合着是女娲为自己捏就,无一不贴合舒坦。模样气度,脾气秉性,处处体贴,竟比往日里表妹来的更为可心。   只可惜,他险些铸成大错,听从那张二吩咐,把这绝色佳人推到肃毅候怀里。   原以为二人会成事儿,可今日一见,黄忠义心放宽大半。那肃毅候一张冷面,见到柳氏便一脸厌恶,可见是对她没有丝毫心动的。   也说明,二人之间,定是清清白白,男女之间若是有事儿,就是神态也掩盖不住。   好在,还来得及。黄忠义偷偷缓了一口气,十分庆幸。他有大把的时间挽回柳氏,第一步,只等她伺候老太太归西,搬回含章院,夫妻两个便同房。   依依不舍又说了几句话,直到楚茉不耐烦催促,才上了马车回府。   车马从月容身边驶过,不多时,便往大路尽头而去。烟尘散去,月容强撑的一口气一散,抬头看了眼不知通向何处的石阶,扶住蒹葭,低叹了句,   “走吧,现在爬山,午后就能到相国寺。”   蒹葭迟疑往后瞧去,大道平坦,一览无余,半个人影也无。侯爷方才看姑娘的神色,她看的清清楚楚。   素日寡淡的侯爷明显是有了醋意,瞥都不瞥姑娘一眼,这是对姑娘生出不满来。她要不要提醒姑娘呢?   含糊其辞,犹犹豫豫正要开口。却见回身,月容吩咐余下婆子肩挑手抗,往相国寺去。   哪里有半点儿在侯爷面前伤心,几欲落泪的模样。   咽下喉间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蒹葭忙急步跟上,接过月容手里的匣子,   “姑娘仔细沉手,我来拿。”   一路歇了五六七八趟,坯山虽不高,对闺阁女儿来说,也是极为耗力。一路上不断有黑甲卫士巡逻两侧,见到有人上台阶,皆是避开在树荫下。   六月中,是先帝诞辰,往年先帝在时,帝后总要来相国寺斋戒一番。先帝驾崩后,顾太后倒是把这习惯延续下来,又恰逢鲁豫二省大旱,香火盛会定是少不了的。   侯爷不阻止姑娘来这相国寺,是想让顾太后先掌掌眼?   一时之间,蒹葭心底百般猜测,越想越觉得,姑娘在侯爷心底,怕是占据了一定份量。   月容气喘吁吁扶腰,桃腮粉脸,也失了几分血色。腰酸软,小腹胀疼的难受,眼前发黑,头晕目眩。   石阶行走,一颠一疼,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儿觉得舒坦。   怀孕是这么难受吗?柳月容拧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忽略掉。   抬头往上瞧去,不过将将走了三分之一。粗壮婆子早就担着行李到了相国寺。蒹葭极为心疼,拿出帕子擦拭月容额上汗滴,心疼道,   “姑娘,寻常命妇来相国寺斋戒,总有竹椅抬上去,不然,咱们也坐竹椅?”   柳月容摇头不肯同意,暖炉里两杯凉茶,递了杯给蒹葭,自己小口小口饮着味苦的茶汤,   “你也歇歇,还有大半的路程。求佛贵在心诚,相国寺规矩不可破,我听说便是先帝和顾太后,也是一步一步走上去的。他们可以,我们自然也行。”   蒹葭一饮而尽,把茶汤收好。见月容起身复又往上行去,越发对柳月容刮目相看。她略通些身手,爬这山尚且疲惫不堪,姑娘身子娇弱,尚有这般毅力,真真厉害。   月容倒是没想那么多,她许久未曾出门,此刻山中凉风送爽,虽是大汗淋漓,满身疲惫,可她多年未曾外出游玩,自然是兴奋大过疲倦。   至于久未运动,明日定是身上酸痛,她也顾不得了。正巧,那顾知山送来的玉瓶有解乏去瘀功效,真是巧了。   直到日头正中,一行人总算是到了相国寺门口。   左右两尊石狮高大威猛,朱红正门上,先帝御书“大相国寺”四个字金碧辉煌。大门敞开,旁有小沙弥素然站立。   见柳月容等人上来,念了声佛号,问道,“可是黄太傅内眷?请随我来。”   说罢,见为首貌美少.妇颔首,当即躬身带一行人绕过大门,往偏门行去。   一路又是林荫丛丛,直到进了后殿一独门独院院落,和相国寺金砖琉璃瓦格局不同,此处灰瓦白墙,月容估摸,这是寻常贵妇下榻之所。   果不其然,小沙弥在院门停下,再次念了声佛号,道,   “黄老夫人在此地静养,请。”   月容谢过他,率先推开紧闭的院门。院内四四方方,天井中间是东西南北四个厢房,院门设在东南口。青砖铺地,梧桐叶茂遮天蔽日,给院落内凭添了几分阴凉。   跟随月容而来的婆子早就收拾妥当,老夫人坐北朝南,居住北厢房。大太太辈分高东厢房,西边两间是大爷和楚姑娘的,大奶奶该住在南边。   可这几人眼下都未到,如何安置婆子们不敢做主,只等月容示下。   “老太太仍旧住北屋,大太太也不必动。我的东西,搬到西边去就是。”   月容下令,婆子们立即行动。照月容看,那黄忠义回去,定是不会回来的他不来,那和他片刻也离不得表妹也不回来。如此,她何必去南屋折腾,阴森森背对日头,不大好。   环伺四周,月容顾不得歇歇脚,往北屋走去。她想要去会一会黄老夫人,因为她突发疾病,自己才会被黄家选中冲喜而来,乃至于后来和肃毅候有了苟且之事,百般难为,都是由此引发。   可仔细想想,好像也和黄老夫人没关系,毕竟生老病死,谁能控制得住呢?   朱门梗塞,咯吱咯吱开了半扇。屋内,入目是一副松鹤延年图,两旁摆着八仙桌,上置一香炉,月容不知是什么香,只觉得味道呛人,隐隐有荤腥之感。   日头被梧桐树叶遮挡大半,虽是白日,可阴凉之感如触肌肤。蒹葭打了个寒颤,见月容往东边去,小声喊住她,   “姑娘,咱们别去了。等大太太到了,再做打算。”   月容摇头不肯,“你若害怕,门口候着,我往里去瞧一眼。”   蒹葭哪里敢后退,紧跟月容身后,道,   “姑娘莫怕,侯爷让人算过,奴才八字硬,专克阴邪之物,定保姑娘平安。”   月容哑笑一声,心底暖洋洋,回握住蒹葭腕子,道,   “这算什么,想当年在青州,我比这更可怕的还见过呢!”   话虽如此,可看到床上躺着的老人时,月容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力气。这黄老夫人不知病了多久,形容消瘦如骷髅。   眼窝凹陷,面部青黑。若不是胸前隐约有起伏,月容怕是以为,这是一具死尸。   不是说黄老夫人刚生病没多久,看这模样,说是病榻上缠绵几十年也是信的。   蹙眉回身,月容上前查看,被褥整洁倒是有人经常换洗。可黄老夫人腕子骨瘦如柴,肤色青黑,阴阴有腥臭传来,显然,不知多久未清洗过身子。   得等大伯母到了,和她商议一番才行。   月容心底约莫有了猜测,屋子寒凉,受了寒气,越发觉得小腹酸胀坠疼。担心呆久了对孩子不好,起身往西屋走去。   门仍旧小心关好,沁凉冷意,风过婆娑梧桐起舞。月容狠狠打了个寒蝉,试探开口问蒹葭,   “能不能请个大夫来相国寺?”   “姑娘是忧心老夫人病情吗?”   蒹葭不解,见月容一直抚摸小腹,心底纳闷儿,道,“每隔三五日,便有太医为黄老夫人请脉,姑娘不用担心。”   梧桐树下偶有太阳直射,缓了半日,月容才觉得浑身冰凉之感消退。酸疼小腹略微好转,长吁一口气,   “若有嘴巴严实的,请一个来。另外,给你主子传话,我怕是有了他的子嗣。”   有了他的子嗣!子嗣!子嗣!!!   惊雷滚滚,在蒹葭脑海炸开。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侯爷有了子嗣!   多年来训练完全化作乌有,蒹葭扶着月容进屋躺下,只恨连路也替她走。月容见她似是被惊吓,想起今日自己疼了大半日,也不敢张狂,任由蒹葭安排。   等后者总算是觉得西院里安全,飞快跑下山脚传话,若她今日没瞧错,韩有粮在山下守着,滋事重大,自然是韩有粮亲自告知侯爷,来的保密。   一骑快马绝尘而去,蒹葭送了口气,回相国寺复命。倒是韩有粮,一路疾驰回到肃毅候府,遍寻不见顾知山,拉着一小厮问道,   “可知侯爷去了何处?”   “今日柳家下了帖子来请,只怕和柳老爷出去吃酒。”   小厮不敢乱答,只说自己知道的,语罢抬头,便见韩将军早就策马疾驰出去,疑惑的挠挠头,   “什么天大的事儿,让韩将军也急成这样!” 第16章 、第十六章   午后,月容歪在塌子上小憩。   蝉鸣阵阵,鸟雀叽喳作响。院内梧桐树叶随风响动,凉意逼人。   炎夏六月,月容只觉得凉意沁骨。蒹葭抽了条暖被盖上,皱眉坐在月容身前,见她唇色浅淡,似有失血之症。   姑娘瞧着,分外柔弱,让人怜惜。半睡半醒,也双手缩在小腹,可见是极为难受。   也不知那韩有粮找到侯爷没有,耽误了姑娘事情,可怎么办才好。   太白楼,朱雀大街最热闹的酒楼之一。柳二叔多次路过,也在二层小楼内,和同僚相聚。价格不菲,一桌寻常酒席,就是寻常人家几年的用度。至于太白楼后院的雅间,他则从未进过。   此刻,一十五六岁模样机灵的小厮,见柳二叔在门口张望,凑上前,   “可是柳家老爷?”   “你是…?”   柳二叔不认得这人,后者嘿嘿一笑,机灵中多了几分憨厚,   “奴才在肃毅候名下行走,姓常单名一个达字。柳老爷请,我家侯爷在等着。”   柳二叔一听是肃毅候名下,立即打消了攀谈的想法,急步往太白楼走去。开什么玩笑,便是当今陛下和太后娘娘,也没有让肃毅候等着的道理,他算哪根葱。   常达见他着急,忙引他往后楼去,又见他步履匆匆,似是担心侯爷怪罪,提点他道,   “我们侯爷今日闲暇无事,才刚遣奴才给黄大老爷,送了启程往鲁豫二省的贺仪。”   黄大老爷,鲁豫二省,镇远军军费被扣押,大半行踪不明。   柳二叔瞬间把所有事情联系在一起,恍然大悟,躬身作揖,朝常达道谢。   常达躲开不敢受他这一礼,道,“前面就是侯爷所在,奴才在院门外等候。柳老爷放心,您是那位的家人,侯爷不会亏待您。”   那位,是他的侄女月容。柳二叔心思忐忑进去,遥遥见居中茶室,端坐一冷峻男子,右手持一犀角杯,正在饮茶。   气质俊冷,长眉入鬓,察觉柳二叔进来,利眸微敛,满是被打断的不悦。见来人是惹他烦心源头的柳二叔,放下茶杯,收敛外放的情绪,   “坐。”   柳二叔被顾知山瞥一眼,暑夏六月天,像是寒冬腊月里似的,直让人瑟瑟发抖,双膝跪在地上,谦卑有礼,   “请侯爷安。”   顾知山喊起,见柳二老爷又是一阵慌乱,正以为这柳家是扶持不起来的阿斗。下一瞬,便见他直起腰板,从袖口抽出个文书来,恭敬递到顾知山桌案前,   “下官这几日想起兄长,越发觉得亏欠月容这孩子。这是下官初拟的御状,请侯爷查看。”   顾知山结果翻了两下,复又放在桌子上。看了眼刘二叔,眸色清正略带忐忑,道,   “你可想好了,这折子呈上去,你和黄家,可就化亲家为死敌。”   “任由侯爷驱使!”   柳二叔起身再次作揖,比起黄家,他自然更信任肃毅候。年少便征战沙场的人物,岂会被黄太傅所压制。   韩有粮气喘吁吁,策马到了太白楼后院。见常达百无聊赖在门口守着,翻身下马,   “侯爷可在里头!相国寺出事了!”   相国寺的素斋名驰天下,罗汉面上蘑菇勾芡,卤汁澄亮,两三根青菜陈列,香气扑鼻。更别说一侧豆腐鱼等素菜荤做,格外勾人食欲。   最后一盅三鲜豆腐丝,入口鲜香,月容极为喜欢,顾念腹中孩子,只吃了几口便心思沉沉的放下。   饭罢,越觉腹部疼痛难忍。月容难掩心慌,想起今日举动不由愧疚。她想着对佛祖虔诚,便从山脚攀爬到半山腰的相国寺。   若是为了这个,腹中孩子就此夭折,月容于心不忍。   虽然,她还没有准备好,要如何迎接这个孩子。   百般愁绪压在心底,以至于黄大太太上山,递给月容一匣子南珠时,她仍旧有些发愣。   黄大太太以为她惊喜过望,道,   “你快拿着,这是我那侄子,你的相公特意给我,说你在山上伺候老太太辛苦,给你拿着打首饰。   你可是没瞧见,那楚茉啊,眼睛都气红了,也没见你那相公心软。再说,婆母也同意的,快收起来!”   月容闻言接过盒子,入手沉甸甸鸡翅木打就,掀盒子,南珠指腹大小极为罕见,各个莹润,在暗色盒子里发出幽幽光芒。   黄大太太赞了声好品相,月容低首沉吟片刻,落在黄大太太眼底,自是羞怯难当,忍不住开口提点她,   “按说我不该说这样的话,可我又感激你,若不是你出面,那肃毅候岂能轻易放过我家老爷,为此,我又不得不说。”   “大伯母有话直说就是。”   月容抿抿红唇,盖上盒子,递给一侧的蒹葭让她收到里间。转头见黄大太太下定决心,一脸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凑近月容,小声道,   “我那侄子年才十八,性子不稳,也被外人挑唆干过些混账事。可我瞧着,他对你竟比对碧梧院那个上心,你若是有意,趁他对你热乎,趁早怀一个孩子,日后,就算是那位进门,你也好有个靠山。”   月容听完,压不住唇角嘲讽笑意。她自认规矩守礼,也算是模样人品出众。不知如何得罪了黄忠义,新婚之夜,二人之前从未见过,他便做下毁自己清白的举动,可见不是良配。   眼下,不过见了她两面,约莫是看她貌美,又是嘘寒问暖又是送南珠,可哪样是他真实付出的?   南珠是黄老太爷扣押宫里的贡品,嘘寒问暖不过张张口,更别提他身边还有楚茉这样的小白花虎视眈眈,这等男人,白送她,她都不要!   黄大太太察觉月容无声拒绝,想起那权势通天的肃毅候,以为她对肃毅候有了心思,忍不住开口再劝,   “我家老爷从肃毅候府出来,这才几日,浑身膘肥都少了十几斤,看得我实在心疼。   可见那肃毅候是极为苛刻,不养人的,尤其你这花容月貌的佳人,到他身边去,岂不是被活活磋磨死!”   月容低首,听黄大太太提起男人,腹部疼痛越发明显。不由伸手摸向小腹,也不知那冷峻寡恩的肃毅候,此刻知不知道自己怀孕的消息。   抬头,含笑看向黄大太太,道,“大太太放心,我自有分寸。那肃毅候人中豪杰,不说我是有夫之妇,便我是闺阁女儿,也不敢妄想的。”   黄大太太这才松口气,拉住月容胳膊,满是关切,   “好孩子,你听我一句。我那侄子不大聪明,被他娘养的极蠢。你这般伶俐通透的人,若因为新婚之夜那点子事儿过不去,才叫糊涂呢!”   跟着黄忠义是正妻嫡配,就算是楚茉进门,也威胁不了她。至于肃毅候,能给她什么?虽是未曾娶妻,那么多豪门闺秀盯着,太后不点头,哪家闺秀敢亲近他。   更别提月容这样的有夫之妇,更是想都不要想。   黄大太太苦口婆心,她和黄大老爷子嗣不顺,至今未有子女,见到月容,便格外亲切。更别提她救助老爷从肃毅候那里回来,她是切实为这她做打算,才如此情真意切。   月容自然也察觉到黄大太太良苦用心,只她腹中八成有了那男人子嗣,难不成,打了孩子当做无事发生?   月容自认为做不到,她没有那么心狠。   起身,不动声色转移话题,“大伯母,老太太身体不大好,我们一起去瞧瞧?”   门外,蒹葭瑟瑟发抖蜷缩于门后,眼瞅着自家侯爷气势凌人,压的她喘不上气来。只恨不能进屋,求求自家姑娘,快别说了,侯爷在外面听着呢!   尤其是那句,便我是闺阁女儿,也不敢妄想。侯爷听完,这青砖都被他踩出两道裂缝,阴沉沉的吓人!   “候爷…”   眼瞅着姑娘和大太太就要出来,蒹葭紧张的汗滴滚落,巴巴瞧着内室,不敢错眼。   若这三人撞上,那才叫修罗场。姑娘和侯爷那事儿,眼下没几个人知道,若是大太太还有丫头婆子瞧见,那姑娘定是保不住名声!   私通外男,是沉塘骑木驴!别说名声,命都没有!   蒹葭急的面红耳赤,新鲜紧绷,只恨不能把侯爷赶走。   顾知山四平八稳,全然不顾紧张气氛,一手盘玩手中玉瓶。眸若深潭,隔着珠帘,紧盯月容平坦小腹。   窄身满绣罗裙尽显身段,看不出丝毫孕相。白肤笑颜,哪里有半点惊慌失措。   亏他还以为,她有身孕毫无主意,眼巴巴托人找自己。没想到笑意盈盈,全不受影响,还有那句不敢妄想,他看她是完全没有想头!   里面脚步声越发近了,甚至能听到黄大太太慈和声音,   “等明儿一早,咱们往八角琉璃殿上香去。你伯父他奉命往鲁豫二省赈灾,我实在是挂念他。”   月容含笑应好,不经意抬头,隔着珠翠门帘,隐约见中堂站着位男子。熟悉身影让她瞬间心跳如雷,顿足,转身朝黄大太太笑道,   “方才忘了件东西,大伯母您和我往里间去。上次您给老太太做的抹额,我瞧着是用不上了。   特意让蒹葭准备了棉绸褥子,宣软柔和,最适合老太太。   咱们一起拿过去,省得再回来。”   黄大太太一听,格外喜欢。只觉得这月容真是心细,她做些无用的抹额,老太太脑疾醒不过来有什么用,倒不如铺盖卷儿来的用心。   门外,危机消除,蒹葭长舒一口气。抬头,便见侯爷不见影踪,只留下一句,   “告诉她,我夜里再来!” 第17章 、第十七章   金乌西坠,鸟雀归巢,蝉鸣也渐渐歇了下去。   相国寺暮钟响起,声荡千里,满是苍凉之意。   饭后,月容站于窗前,院内梧桐树枝桠乱晃,如鬼魅夜行,让人毛骨悚然。北屋烛火通明,黄大太太依旧守在老太太身边,形影不离。   想起今日黄老太太身体状况,月容微叹口气,只觉得事情极为棘手。   她和大太太新换褥子,哪知见老太太全身枯瘦如柴,后背大腿全是褥疮,脓液溃烂,腥臭味整屋可闻。   黄大太太一瞧见,顿时跌坐在床边,哭嚎出声,   “这是受了多大的罪,老太太您睁睁眼,瞧瞧这些得志猖狂的小人!”   月容见黄大太太失声痛哭,于心不忍,上前搀扶她起身。忽然想起相国寺里蹊跷状况,她自打进了这院子,一个也没瞧见留守的丫鬟婆子。   难不成,原来这黄老太太就无人照看?   不是说,无为大师法术高明,又略通医理,才把老太太送来?百般疑惑,月容皱眉不解,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东西。   蒹葭自厨下端了热水过来,见窗户大开,夜风沁凉袭人,姑娘低首不知沉思什么,笑道,   “姑娘快别在窗户前站着,您身子骨不舒坦,仔细着凉。”   等会儿侯爷瞧见,又该责怪我们照顾不周。后半句,蒹葭硬生生咽在嗓子里,没敢说出来。   月容转身,略走两步就觉得腹部疼痛。忍痛躺在床榻,热水沁湿肌肤,蒹葭打开玉瓶,为月容揉散浑身斑痕。   力道适中,缓解步行上山疲乏。月容阖目浅眠,自打她嫁入黄家,一次又一次突破她底线。   新婚之夜失了清白,对方不是自己相公。柳家比起黄家和侯府,如蚂蚁比大象,若她和他一旦败露,柳家怕是危矣。还有楚茉和黄忠义,这二人奸.夫yin妇极为般配,可黄忠义偏偏似是对自己起了兴趣。   南珠一送他倒是轻松自在,楚茉和黄二太太,不知有什么后手针对自己。   不过,一千个楚茉也抵不过一个顾知山带给她的烦恼。想起今日午后,她隔着门帘瞧见的英武男人,月容直觉得浑身上下如卧针毡,片刻也舒展不得。   “今日,你那主子来做甚?”   月容抿抿红唇,佯装不经意,没忍住,还是问出来。   “侯爷说,晚间再来瞧您。奴才看着,已经这个时辰,估计是不来了。”   蒹葭搓热药膏,敷在月容脖颈,低声恭敬回话。姑娘薄绸覆身,窈窕曲线尽显。连上了几日药膏,痕迹斑驳已经不大明显,红烛照耀,格外吸引人注目。   蒹葭觉得,姑娘这一身皮肉,比那御赐的南珠还柔亮炫目。   难怪,侯爷贪爱整宿,弄的浑身斑痕。   月容嗯了一声,闻言倒是没说什么,反转身来,小心护住腹部,“你去准备一下,等会儿,我想沐浴更衣。”   蒹葭应声退下,屋子里复有恢复宁静。蜡烛摇曳生姿,晃动桌椅板凳影子,夜风吹过帷帐,流苏晃入帐中,抚过月容小腿,激起寒意。   “进来了,就把窗关上。”   月容头也不抬,察觉阴影进入内室,吩咐男人。   男人毫无动作,月容加码,“我冷没什么,不过是遭罪多喝两碗苦药。若是腹中孩儿觉得冷…”   威胁的话还未说完,男人挥掌向后,掌风卷起窗户紧闭。   夜风戛然而止,室内幽暗,红烛跳跃。床榻之上,佳人衣冠不整,狐媚之色尽显,极不正经!   莫名,空气燥热让人心慌。   顾知山捏紧手里的玉瓶,有些后悔自己跑这一趟。他就知她不是好惹的,若真是身子骨不舒坦,岂会等到现在也不请大夫。   无非是夜深人静,好诱惑自己,再和她共赴云雨。   啪的一声,把玉瓶扔在桌上,撂下一句,“明日,让蒹葭给你换这个。”   扭头就走。   “你站住!”   月容难掩委屈,实在是不敢相信。得知自己有了子嗣,男人竟然是这般态度。   他不看重自己这个母亲,连腹中孩儿也不要了不成?   起身赤.luo双足,不顾腹部加剧疼痛,月容走到男人身后,紧盯宽厚肩膀,委屈涌上喉间,鼻头酸涩,   “我腹中子嗣,你也不要他不成?”   她无媒苟且,残喘偷生,不被男人所喜是她活该。她腹中子嗣何其无辜,难道,只因为是自己所生,顾知山便厌恶他?   少女声音哽咽,难掩委屈。顾知山微阖双目,敛去眸中挣扎之色,回头,见佳人素稠裹身,桃花眼含泪,谴责看向自己。   一时之间,顾知山以为自己做下十恶不赦的罪行。   “等…,我自有安排。”   言语含糊不清,眸底是痛苦之色。   月容见他这般,以为他不喜孩子。胸腔憋闷,腹部疼痛越发难忍,强忍几欲夺眶而出眼泪,喃喃自语,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她不被人所喜,她的孩子,也是多余的。   “我…”   顾知山开口,想起朝中复杂局势,随即闭嘴,一句话也肯多说。   气氛僵持,如两军对峙,谁也不肯轻易认输。偏一方佳人含泪,桃花眼满是谴责。顾知山忍不住,败下阵来,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男音掷地有声,不由让人信服。月容不顾腹中一阵强过一阵的疼痛,抬起泪睫,   “果真?”   得寸进尺,佳人再次要求,“那你起誓,若我母子有恙,你顾家断子绝孙!”   “柳氏!你莫要太过分!”   余光见男人咬牙切齿,月容唇角勾起,紧绷精神松懈,任由疼痛席卷全身,放心往后倒去。   不管日后男人娶多少个,有了这话,她总算是为自己孩儿争取一线生机。   顾知山见月容向后倒去,想起回门那日马车,他被撩的心慌意乱。以为这是柳氏新勾当,本不想接,低首见莹白如玉小腿上,血痕蜿蜒而下。   她还怀着孩子!   目呲欲裂,顾知山拦腰搂住月容,佳人唇色浅淡,全不似新婚之夜艳红,肤白似雪,冰凉凉毫无热气。   若不是胸前起伏,他险些以为,她昏死过去。   拦腰抱起放回床上,顾知山满手血渍,锦被一卷,佳人毫无动静。俯身抱起月容,一脚踹开西门。   门外,蒹葭早已把婆子丫鬟遣去休息,见侯爷抱一床锦被出来,大掌满是血痕。失声道,   “侯爷,姑娘这是怎么了?”   顾知山看都不看她一眼,两三步出了院门,口哨一声,林中跑出骏马,姿态亲昵靠向顾知山二人。   他翻身上马,小心把月容环在怀里,大氅拉到前面遮住女人身影,见蒹葭追出门外,冷声道,   “你回去找常达领罚!”   主子都伺候不好,还能做什么。   蒹葭顾不得害怕,紧盯骏马远去背影。侯爷满掌血渍,定是有人受伤,姑娘沉静稳重,从不失控。可此刻裹在锦被里一句话也不说,难不成,是侯爷去子不成,也要了姑娘性命不成?   又思及侯爷十七八岁便屠尽青州鞑子,朝廷上排除异己也是不择手段。蒹葭心中后怕,猛地回头,冲进北屋禀告黄大太太,   “我们柳二太太犯了疾病,怕是不好,柳家让人来接姑娘,过几日就回来,来请大太太示下。”   “问亲家太太好,照顾好你们姑娘,相国寺有我,多在柳家住几日也使得。”   黄大太太正在给老太太喂茶水,闻言放下调羹,让蒹葭下去忙碌。   陪嫁婆子小心翼翼凑上前,满是不解,“大太太,方才您都瞧见那男人…”   黄大太太抬眼,似笑非笑看了婆子一眼,“李妈妈你说说,咱俩瞧见什么了?”   陪嫁婆子忙自扇嘴巴,赔笑道,“看奴才这张嘴,院子里梧桐影子怪吓人的,竟让奴才说胡话!”   黄大太太这才满意,扭头看向京城东南方向。他家老爷临行前嘱咐,肃毅候和侄子媳妇那事儿,和张家脱离不了关系。她只要在这相国寺里伺候老太太,旁的事儿,一律只当看不见。   更何况,黄大太太抿唇。她虽劝着月容和侄子好,实际上,她瞧着肃毅候比她侄子顺眼。   运筹帷幄,大权在手。夜探香闺,也要把喜欢的女人叼回自己窝里。她那个蠢笨侄子呢,不痛不痒送个南珠,能抵什么用?   只可惜,那肃毅候心狠手辣的,和月容注定是段露水姻缘。月容是有夫之妇,无论如何,都成不了他正妻。   暖洋洋,软绵绵。   被褥里是好闻的沉香味道,小腹疼痛缓解,月容舒服的喟叹一声,只觉得从未睡的如此踏实。   “醒了?”   男音冷硬,在耳旁响起,月容睡意朦胧睁眼。入目,男人高大身形立于床边。眸若深潭满是冷意,一瞬,她竟以为重回新婚那日,猛地坐起,   “侯爷怎会在此?”   “你可有话要与本侯交代?”   一个惊慌戒备,一个咬牙切齿。顾知山咬牙,见柳氏瞪大眼睛满是戒备。闭眼,只觉狗咬吕洞宾,一片好心全白费。   夜闯太医院,揪太医给她看诊,实在是荒谬至极! 第18章 、第十八章   室内静谧,月容放下戒备,疑惑皱眉,直觉情况不对。   这肃毅候不是说冷淡矜持,怎么这幅模样看着自己,倒像是欠他银子似的。   顾知山见她懵懂不解,想起昨日她血落床榻,呼吸薄弱让人揪心。原以为是子嗣不保,可年近花甲的太医多次问诊,最后得出是妇人月信。   拧眉晲了眼床上佳人,青丝如稠散于细肩,唇色是让人瞎想的红,藕荷色小衫是昨日新换上,勾勒青峰卧雪,极为惑人。   人方初醒,桃花眼角还带着湿濡的媚气,懵懂眨眼,丝毫不见算计自己的狡黠劲儿。   默了片刻,顾知山心里叹息:   罢了,她才十六,父母双亡,柳二一看便不亲厚,不懂也理所当然。   “我让人往柳家去赎了徐婆子,明日就过来当差。你…跟着学些妇人之事。”   顾知山想起太医那句,病人多思多虑,宫寒体虚,新婚之夜又有合欢香助兴,疼痛难忍也是有的。   日后须小心静养,冷食荤腥皆不要吃,不然,日后恐怕对子嗣有碍。   “蒹葭小丫头一个,不懂这些,跟着你胡闹。徐婆子有经验,又是你身边老人,有事也能帮衬你。”   心一软,思及柳氏过往不容易。顾知山耐心解释,见她仍旧半知不解,垂眸敛下复杂情绪,转身走了出去。   明日一早,他为女眷夜闯太医院的桃色新闻怕是会传遍朝野。宫中太后,他的嫡亲姐姐,估计也会降旨问询。   须得好好合计才是,难不成,真要承认,他和柳氏有私情不成?   “妇人之事…”   月容沉思,不知男人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柳二婶虽势力,名义上待她也说得过去,徐婆子不是说和儿子赎身出去,又怎么会愿意回来服侍她。月容抿唇,往妇人之事四个字上思索。   猛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捏紧手心。一个猜测跃入脑中,难不成,她…,她没怀孕!   半晌,月容才消化掉这个信息。所以,才说蒹葭不懂,让徐婆子回来?   越想越觉得就是。月容捂脸,哀嚎一声倒在床上。十六年来所有的丢脸事儿,都不如这件事情让人尴尬。   她自年前来了初潮,许是早年身子亏空,并不大准。徐婆子还在身边的时候,会提醒她到了日期。   进了六月,先是张罗出嫁,又有了新婚之夜的变故。更别说回门之后徐婆子留在儿子身边,蒹葭初来,自然不知她信期。   算算日期,满打满算也才来了才半年,月容自然也摸不准这位亲戚的脾气秉性。   只不过,把月信误以为怀孕,甚至忧心忡忡,若是黄家知道会如何处置自己。   桃腮润红,细白小手向下,月容伸手抚摸小腹,一片平坦无余。她曾见过那些新婚夫妇揣小崽儿是多久来着,少也要新婚半年,她这才新婚过了几日…怎么可能会怀孕。   又是开心,又是空落落。百般滋味汇集,月容垂眸去看被褥上青竹纹绣,风骨峭峻,竹叶迎风摆动,自称一派。   抬眼去瞧,内间狭窄昏暗,云纹架子床外,别无其他摆设。青石屏风隔开里外两间,隐隐见烛光昏暗,男人俯首桌几前,持笔写着什么。   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月容坐起身,察觉浑身清爽,下腹隐隐酸涩,疼痛难忍的感觉消失不见。衣裳也不是她睡前所穿,倒是不知什么布料,软凉舒适,滑绸一样贴身宛如无物。   后知后觉,满屋沉香扑鼻,混合男性荷尔蒙气息,月容总算是反应过来,她在男人寝屋。   “太医说,你不能受寒。”   顾知山放下黄大密信,余光瞥见月容半坐在床榻上,开口提醒她。   “屋子里闷的难受…”   月容惊了一下,捏紧被褥上青竹纹绣,浑身不自在。   满打满算起来,这是她第三次和男人单独接触。第一次新婚之夜混乱不堪回首,第二次,马车里她酒醉怒而诱惑男人。   第三次,也就是今日,误认为怀孕,气虚昏倒又被男人留宿。月容一颗心紧绷,如何也放松不下来。   那种事情,做错一次也就罢了,若再来个二次三次,她可真就是臭名昭著的荡.妇。   盯着外间磊落身影,月容咬唇,犹犹豫豫,“我,想要回去。”   明日说好了,要和大伯母一起,去八角琉璃殿烧香。若她不在,岂不是平白无故生波澜。   顾知山状似混不在意,提笔回了黄大密信,抬头撇了月容一眼,隔着屏风,只见她垂眸局促,淡声道,   “等会儿柳二来接你,你不必担心。”   男音寡淡陈述事实,倒是让月容瞬间放松下来。自欺欺人,不在他这里就好,至少黄大太太问起来,她也有个交代。   气氛又僵持起来,男人倒是浑不在意,低首埋身公事。月容不敢再开口扰他,只把屋子里打量了来回,终于觉得这床角褥子有些不对。   青蓝色帷帐下,总有一块儿莫名的凸.起,和周围极其不相衬。   是丫头婆子偷懒,没理好被褥?   月容抬头,冷峻侯爷仍旧处理公务,撇都没有撇里间一眼。探手过去,摩挲抠出个对折的本子。   打开,上书三个大字,千金方,旁另外几行小楷,千金妇科片。   书籍泛黄,纸叶薄脆,明显是常常翻读。月容再次抬头偷看外间,嗯,男人没发现。   按耐不住好奇,小心翼翼打开,抬首第一页,“自古阴.阳.交.合,乃人.伦.至理…”   轰的一下,从脸颊红到耳垂。月容慌忙合上,胸揣小鹿,几乎要跳出胸口。咬牙暗怪男人,把这等子书放在枕侧做什么,难不成,他每晚都要拿来看不成?   手忙脚乱,就要塞回去。   “正好你拿回去看看,里面药理颇多,也适合你。”   顾知山察觉里间悉悉索索举动,加快处理政事。走到屏风一侧,便见窈窕身影手拿千金药方,小脸晕红,艳丽逼人。   合欢香不知有没有余毒,有妇科金方在她身边,他也安心。   月容哪里敢要,忙不迭撒开手,扔到床角,“我才不要看这个…,你,实在是不正经!”   顾知山挑眉,他不正经?   温香软玉在榻,他可曾不规矩过一分?   倒是这柳氏,一身轻薄寝衣,就在自己面前乱晃,真以为他是柳下惠投胎不成? 第19章 、第十九章   月过柳梢头,更夫打过三更鼓。再过两个时辰,天色便要大亮。   夜深人静,内间气氛暧昧。男人虽站在屏风外侧,长身玉立,利眸紧紧攥住床上佳人。   月容扔在床角的书页随意打开,露出个佛母坐莲的图案。   线条清晰明了,人物优美,极具美感。那是西域穿回来的欢喜佛样式,母亲陪嫁的避火图里,有这样的姿态。   月容躲避视线,面红耳赤看个正着,手忙脚乱,把被褥扔上去盖上,知道看不见那本书,才觉好了些。   恼羞成怒,羞.臊抬头去找罪魁祸首,却见男人劲装站在屏风一侧,眉深目阔,唇角紧抿,毫无笑意。   一双黑眸如刀,凝在她面上,深沉难测。   月容狠狠打了个寒蝉,只觉自己似是被盯上的猎物,浑身散发想要逃跑的冲动。   一步,两步,男人迈步往床榻而来。   胸如擂鼓,月容失措低首。男人压迫气息十足,混合空气中沉香,逼的她喘不上气来。   躲,能躲到哪里去?   往里就是床榻,一丈之外是屏风。内间雪洞一样,连个摆设也无。她想躲开,连个趁手的家伙都没有。   不,还是有的。月容闭眼,心中懊恼,早知道男人要进内间,她就把书留着,现在砸开男人也是好的,也不至于案上刀俎,任人宰割。   认命的闭眼,月容揪紧青竹锦被。听说有些男人会有癖好,专门在女子月信时期同房。曾救了她一命的知山哥哥若有此癖好,她从了他,就当是还了救命之恩。   烛光摇曳,隔着屏风投射到内间。暖香扑鼻,走的近了,柳氏身上甜香越发沁人,冲淡了他素日常用的沉香,隐隐反客为主。   本以为她会闹腾起来,乖顺闭眼,长睫蝶似的眨,还有捏紧被褥的手,指尖用力过度发白,显示她并不是表面那么平静。   你和她计较些什么?   顾知山摇头苦笑,从山上见到她乖顺跟在黄忠义身后起,一直积攒到现在的恼火,总算是散去几分。   大掌拿过披风,环披在细弱肩头。撩开她如缎青丝,细细系上盘口,二人之间久违亲昵,闭眼后越发忐忑难安。   一举一动,如遭雷击。他给她披了披风,很暖和。   他把头发撩到披风外,还理顺发丝。   他系上领边盘口,软绒领口贴紧,亲昵温柔。   不自觉的,脑海一遍遍重复男人举动,月容还是不敢睁眼,杀伐果断的肃毅候,给她穿衣服?   怎么想,也觉得荒谬,刚刚她还骂他不正经来着。   顾知山起身,给她缓解情绪的空间,   “穿好衣服,柳家的马车在外面等着,你…走吧。”   脚步声远去,男人声音冷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月容睁开水眸,疑惑不解。他,不对自己做些什么吗?反正新婚之夜已经发生了什么,他要做,她也抵挡不了。   如果发生了什么,她也好有借口再提要求。   至于黄家,想必他也不会放在心底。兵围黄家半点儿惩罚都没有的一等侯爵,哪里会惧怕区区一个黄家。   伸手抚摸男人系上的玉石纽扣,小巧精致,雕刻成牡丹花模样,花瓣小巧,粉嫩嫩极为少女。   男人体温犹存,热意滚烫,从指尖到胸口,暖洋洋褪去腹部不适。   抬眼去看外间,男人背立案几,红漆封信,盖上私章。月容心间一动,起身下床,想起黄大太太所言,大老爷往鲁豫二省去赈灾,难不成,这密信是赈灾所需?   试探开口,“前几日听侯爷说起,镇远军军费,和鲁豫两省的干旱有关?”   是黄家私扣,还是也有外人插手其中。不管因为什么,这军费对他想必极为重要,不然,又怎么会围住黄家也要找出来。   顾知山察觉轻软脚步声,油漆干透塞进袖口,转身,见佳人裹紧披风,粉稠领口上一圈白狐毛,衬她越发出众。   微抿干涩唇瓣,顾知山不去瞧隐藏在披风下身段,克制嗓音,   “张太傅忧国忧民,昨日上书陛下,从国库拨出一百万两白银,连带六十万担粮食奔赴鲁豫。除朝中官员外,黄大老爷随车押运。”   “张太傅…”   月容拧眉,只觉得分外熟悉。灵光一闪,倒是想起回门前一日,黄忠义彻夜未归,便是和张家嫡子张二起了争执。   犹豫了下,月容没忍住,“那张太傅和黄家老太爷一样,皆是陛下所信任的?”   提起天子,顾知山肉眼可见的沉下脸,转身,打量目光在月容身上如刀刮了一遍,勾起半边嘴角,带笑不笑,   “怎么,觉得本候日后没个好下场?”   月容心中一跳,多日来的猜测总算是有了确定答案。   比起手握重兵的亲舅舅,陛下更信赖自幼教导自己的帝师。   所以黄老太爷才会如此猖狂,在家里尊庶轻嫡,把黄老太太送到相国寺等其死亡。在朝中,想必更是跋扈,毕竟,他连镇远军军费也敢克扣。   上前两步,迎着男人冻死人的目光,月容柔和笃定,“你早就有应对之法,对吧。”   所以才在围住黄家那日,拘押黄大老爷,一个不受父亲重视,母亲被赶出黄家的嫡子,十分好控制。   他早就猜到了后面事情的发展,也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她一个妇孺都能想到,手握重兵,太后一母同胞的弟弟,当今天子嫡亲舅舅,一等侯爵的顾知山会想不到。陛下年才十二,就对他起了防备之心,等日后,太后崩殂,岂有他的活路。   他有什么盘算?为什么任由陛下疏远他?   顾知山眼底闪过赞赏,这柳氏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明。配黄忠义那蠢夫,真是糟.蹋。   月容想不透其中缘由,正要开口询问。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阵阵急促,不过片刻,一黑面将军带着蒹葭徐婆子等跪在阶梯下,   “请侯爷安,柳二老爷亲自来接姑娘,在二门外候着呢!”   韩有粮满心忐忑跪地请安,规规矩矩不敢抬头,他前几日才知侯爷和这柳氏的关系,本以为露水姻缘。   今日侯爷让自己去找林妈妈来,又让柳二老爷亲自来接,只为周全这人名声,可见是对柳氏上了心。   想起黄家少爷新婚之夜,侯爷彻夜未归。韩有粮冷气窜上颅顶,寒意四起。   新婚后第二日,侯爷率兵围了黄家,那可是拘住黄大老爷亲自审问,又搬空黄家前院几十箱账本,到现在前院的先生们也没有理清楚。   若没有深仇大恨,侯爷何必对黄家下死手。想着近日来侯爷布局,韩有粮默默给黄家点根蜡烛,来日不多。   顾知山没有理会韩有粮,让徐婆子后一个锦衣婆子上前,朝月容道,   “你体虚耐不得寒,林妈妈尤其擅长妇科,你日后也省得受罪。”   话毕,林妈妈上前,面容含笑,“见过姑娘。”   月容趁机打量她,年约五十上下,一张面皮白净,慈眉善目,一眼边让人生了亲近之感。若不说是婆子,和普通人家的当家太太一般。   顾知山的人,月容不敢小瞧她,只受了半礼便躲开,   “往后,劳林妈妈费心。”   林妈妈毕恭毕敬,往前两步扶住月容,“快天亮了,再晚就要五更天,外人瞧见不好,姑娘,咱们走吧。日后侯爷想见您,有的是时候。”   “不是,林妈妈。”   月容见她一开口,就把自己和顾知山的关系说的极为亲密。开口解释,“我和侯爷,不过阴差阳错…”   话未说完,见林妈妈和顾知山两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个是我都懂,我都知道,姑娘面皮薄,不好意思承认。一个是目光沉沉,我就静静看着你说谎。   咬牙气闷,想起自己是动了借由顾知山出黄家的打算。月容吞下满心话语,躬身朝顾知山一礼,往外走去。   黄家明显大厦将倾,她得尽快离开黄家才是!自幼听父亲读过的史书,从古至今,谄媚君王的能有几个好下场?   月容坐在马车里沉思,肃毅候对自己矜持有礼,丝毫不肯亲近,借由他离开黄家不太可能。   至于名义上的相公,黄忠义明显对自己起了兴趣,且他行事毒辣,新婚之夜八成和他有关,还有楚茉和黄二太太,以及黄老太太蹊跷昏迷不醒,各个都是雷,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她该怎么保全自己,活着离开黄家呢?   微叹口气,半报膝盖,埋身披风之中。入鼻淡淡沉香,让人不由沉静下来。   是顾知山的味道。月容越发烦躁,捏住袖口,想起今日来到自己身边的林妈妈。   离开黄家报了救命之恩,也要甩开这肃毅候,不声不响,就往自己身边安插人手,丝毫不管她的意见。   更何况,她哪怕不能清清白白的嫁人,也再也不能这样,和男人无媒苟合,侮辱爹娘名声。   “咦,这是要日出了吗?”   马车转过街道,月容忽的听蒹葭小声低呼。撩开车帘,东南方一片红亮,俨然是日出东方。   不对,月容皱眉。天色将白,红色突兀,又有狼烟卷烟灰四起,是起火了。   东南方,黄家。   一咬牙,月容觉得机会来了。吩咐车夫,“掉头,往相国寺去。” 第20章 、第二十章   柳二叔也瞧见外面突变,见月容要回相国寺,以为她惶恐受惊。回马在马车一侧,和月容说话,   “侄女儿你放心,二叔在外面保护你,不怕不怕。”   月容心底一暖,撩开车帘,见柳二叔面容憨厚,担忧看着自己。   “二叔,无事。”月容摇头,表示自己安好,道,“我瞧着像黄家起了大火,趁着天未大亮,先回相国寺再做打算。”   “如此,二叔一路护送。”   柳二叔回马,在前方引路。侄女儿要回相国寺,他哪里会有异议,这个侄女自幼在家里便和他们不亲近,这些年,家里用度也都是大哥张罗下的底子。   侄女嫁个好亲,他祭拜大哥时也多喝了两杯。只是侄女命苦,婚后招惹上肃毅候,实在是让人忧心。   那人对侄女的看重他看在眼底,京中风云骤起,相国寺因太后前去拜祭,重兵镇守,月容反而十分安全。   饶是如何安慰自己,柳二叔一路行来,心底还是不是滋味。车驻马歇,柳二叔终究还是忍不住,凑上前塞给月容个匣子,   “我思来想去,无论肃毅候府还是黄家,柳家都得罪不得。眼下那肃毅候对你有心,你也要要为自己终身打算才是…”   见月容低首,再次把匣子塞到月容手里,“你拿着,这是二叔这些年攒下来的体己银子。你二婶不晓得,虽不多,对你,也算是个后路。”   “二叔我知道,这银子您拿回去。我虽不知肃毅候让二叔做什么,在外面做事,手里有钱总比临到跟头去借强。   我有爹娘留下的嫁妆,又有黄家聘礼,日子并不难过。”   月容推辞不肯接受,就算是柳二婶平日里苛刻,可待自己和堂妹面子上一样的。毕竟不是亲生父母,平安养大就够了。   柳二叔哪里肯收,翻身上马,朝月容道,   “你只等着,黄家和咱们柳家婚书未过,二叔给你挣个清白名声回来!”   说罢,策马飞驰而去。蒹葭上前,扶住月容,   “姑娘,咱们上去吧。”   月容捏紧手里匣子,沉甸甸不知攒了多久的银钱。她自爹娘死后,封闭内心在柳家,不敢多提要求,谨慎过活。柳二叔这银钱,倒是让她久违尝到被呵护的滋味。   徐婆子也笑吟吟上前,道,“姑娘快接着,如今柳家不差这点儿银钱。咱们二老爷调到户部去了,虽是平级,那可是实打实的实差。如今家里宽裕着呢,不差这点儿银钱。   还有我那小子,原本是想着出去做个买卖,眼看着二老爷起来了,他和我说,他在二老爷面前行走,外人见到他,还喊一声柱哥。那可比些小摊小贩来的体面,我们母子啊,是掉到福窝里。   这不,二太太一说姑娘身边缺人,我就眼巴巴过来伺候姑娘,嘿嘿,姑娘,您别觉得我啰嗦,咱们柳家啊,如今可是六甲巷里顶尖的人家。”   还是连珠炮似的一番话,月容拍拍她手,把柳二叔调去户部这事儿记在心理。含笑,把手里的匣子递给身后毕恭毕敬的林妈妈,   “妈妈帮我收着这个。”   林妈妈吃惊抬头,本以为先前这二人是旧人,她新来的怕是要受冷落。谁知,这柳氏极为聪敏,上来便把银钱交给自己,不管心底如何盘算,至少大面上,是接受自己了。   想起侯爷那句,“柳氏生性聪敏,偏自幼受苦,妈妈去她哪里,多提点她些。”   这般机敏人物,哪里用她提点,只管日后小心服侍就是。   恭敬接了匣子收在手里,林妈妈指了指山脚下几个粗壮婆子,请示道,   “夜里寒气大,侯爷早就给姑娘备了轿辇,姑娘,走吗?”   “走吧。”   月容顿足,再次往朱雀大街瞧去。火光冲天,日头亮起,明显是黄家所在的地方。   这大火,也不知和那肃毅候有没有关系。   黄忠义上山祈福铩羽而归,黄老太爷得知十分生气。他闲散在家,自打陛下生病,日日进宫,宫内重兵把守,他还从未见过帝王一面。   自先帝去后,朝中局势不稳,肃毅候手握军政大权,贼心不死,直指九五至尊。若任由外戚专政,国将不国。   好在张太傅也对肃毅候起了防备,借由这个,准备二人合伙,一举铲除奸臣,以正朝纲。   可谁知,张太傅这老匹夫,事到临头反悔。说什么夜里梦到嫡女哭诉,爹爹莫做丧尽天良之事。为国除害怎么是丧尽天良!依他看,这张太傅是怕了那肃毅候!   得知肃毅候兵围相国寺,黄太傅难得着了急,夜里睡的不踏实。那相国寺里,除了老太婆在上面养病,还有他这些年积攒下来的积蓄。   不然,为什么那顾知山搬走账本他不慌,他足智多谋,谁能想到他会把银钱,放到黄家寺庙去。   正准备天亮入朝参顾知山一本,黄太傅便闻见火味。大火烧城,猛地惊起一身大汗,火热滚烫的浓烟扑鼻而来,院外,丫头婆子小厮奔慌逃蹿,   “走水了!走水了!”   “前院书房走水了!!”   “救命,房子要塌,快救人!!”   呼喊一声高过一声,烈焰迅速扫清书籍笔画,火舌肆虐,往主梁爬去。黄太傅恼恨,隔着烈火嘶吼,   “我还在这里,先来救我!”   绝望嘶吼,浓烟裹挟灰尘四起,外面没有一个人听见。   “顾知山!”   黄太傅咬牙,白眉倒竖,“我还未出手,你就先下手烧死我不成?”   “黄太傅错矣。”   顾知山率众进了内室,见黄太傅狼狈不堪倒在墙角,道,“黄太傅慌什么,你瞧,外头烧的再狠,这屏风以内,不是还好好的?”   果然。屏风隔开里外,外间火蛇肆虐,内里高温越发炙热。若火势不灭,他怕是会被生生烤熟在里面。   歹毒阴狠!毫无人性!   黄太傅骂出平生所知狠话,顾知山背对火势而立,如天神降临,看着蛆虫挣扎。   勾起嘴角,“我倒是有一事不明,想请教黄太傅。”   “我做了什么?你要如此针对我?”   他和那柳氏,若说这黄太傅不知情,他是半点儿不信。难不成,柳氏一个弱女子,也值得他算计?   “哈哈,你不过二十左右,便一等侯爵,无非是你有个好姐姐。我忠心耿耿为大隋一生,才得个辅政大臣!   命运何其不公!我黄昏自认才华出众,被你个无毛小儿压在身.下,我不服!”   黄太傅满脸愤慨,看向顾知山的目光也充满狠意。   “还不说实话!”   顾知山轻扯唇角,眼底全然冷意,他既然下了手,就必须得知真相。招手,“常达,拿根带火的木材,断他一条腿!”   常达应声而去,不多时端了火盆来,“侯爷,火盆也行,一盆下去,再胖的人,也就烧成炭干。”   顾知山颔首,见黄太傅明显露出恐惧,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   “你我同朝为官,政见不和,面子上也说的过去。   可你偏在男女之事上下文章。我本就名声有碍,你谋算我这一点毫无用途,男女之事,无非多个谈资罢了。   是因为那个柳氏,柳氏另有身份?”   柳氏身份清白,柳大老爷当年也算人中才俊,若不是守城不利,城破而亡,柳氏如今也是权臣之女。   这样的人,来历去处查了几遍也不见端倪。难不成,还有隐情不成?   见黄太傅闭嘴不肯多说,顾知山弯腰,半蹲直视他,   “她是鞑子的人?还是你黄家的故人?”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黄太傅猛地瞪大眼睛,顾知山怎么会猜到这个!   顾知山冷笑,“青州如今虽是张家老大管着,我也不是眼聋耳瞎。柳氏,是你安排的后手?”   若他以为柳氏是鞑子的人,这一切倒也说的通。无非借由男女之事将二人捆绑,又看他手握兵权,想治他个叛国之罪。   黄太傅听到最后,桀桀怪笑一声,“侯爷如此聪明,怕不是早就猜到,新婚那日另有蹊跷。”   “哈哈,那女人滋味如何?想必狂野的狠,侯爷这是吃上瘾,连回门都陪她去,半点儿不怕私.情被泄露。”   顾知山多日猜忌有了准确答案,想起乖顺躺在青竹被褥的佳人,白肤乌发,分外妖娆,只身边豺狼云集,实在是让人心疼。   火舍肆虐,热气蒸腾,浓烟滚滚遮蔽屏风一角,顾知山紧盯黄太傅颅顶,   “你折腾这么些功夫,为了什么?”   柳月容就是柳大嫡女,百般查看都毫无破绽。婚书未过,拜堂未成,若真不满意柳氏,何必当初娶她进门冲喜。   再来,处心积虑谋害自己,也要把柳氏押上,是有什么内情不成?   “柳成仁一个书生,当年卖国求活命,大开城池引鞑子犯我国土。若非我那女婿奋力杀敌,青州早就沦为鞑子之手,我那女婿战场失踪,家有娇妻幼女,至今毫无音信!   我恨不能将柳成仁挫骨扬灰,才报我女婿之仇。柳氏身为柳家嫡女,我自然不能放过她!”   黄太傅女婿,当年楚雄将军,六年前柳州城破不知所踪。顾知山约莫有了猜测。   黄太傅义愤填膺,挥拳满是愤怒之色。柳氏一族卖国求荣,自该万死谢罪。那柳月容虽是一个妇孺,又是柳成仁嫡女,罪孽深重,不可饶恕。   顾知山欣赏完他自我表演,亲自拿火钳夹了通红木炭,逼近黄太傅面前,道,   “楚雄投奔了鞑子,对吧。”   疑问词肯定语气说出,满意见黄太傅眼底露出骇然之色。   勾唇,顾知山抛下木炭,见黄太傅松了一口气,眼底满是恶意,抛下一句,   “多谢黄太傅赠银。”   赠银?…相国寺!!他的积蓄!   黄太傅爬起身子,疾行两步,就要追打顾知山。可哪里还有踪影,除了自己面前这盆火炭,一行人来去自如,早就消失在微亮的天色。   “来人啊!来人!   快让二老爷带人去相国寺,把老太太接回来!连床一起搬回来!”   黄太傅声嘶力竭,见丫鬟婆子总算是看到自己,拽住一个不撒手,让她去传话,   “还有楚姑娘,送到别庄去!不许,不许她进府!”   婆子见老太爷如鬼魅爬出书房,一张脸灰尘堆积,身上也皆是烟灰,极为狼狈。惊了一跳,瑟瑟发抖,   “二老爷和大少爷院子最先着火,连个屋檐都不剩。碧梧院的楚姑娘躲火不及被烧伤,二太太吩咐请太医来,乱成一团!”   黄太傅咬牙,“好啊,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半点儿都想不起还有个老爹!”   当下也不整理衣冠,也不重新净面,也不做车,牵马往皇宫而去,直奔顾太后所住的慈宁宫。   相国寺里,黄大太太似是想不起昨日说过要去八角琉璃殿烧香,天刚亮便让婆子过来,   “大太太说,大奶奶来回奔波一路辛苦。您今日只管歇着,改日再去烧香也一样。”   月容赏了她把铜钱,笑着谢过了大伯母。也不知是不是她多想,总觉得大太太是在歇着这两个字上下了重音。   蒹葭捧了簇新的锦被,见月容一脸疲色,道,“姑娘,快歇息会儿吧。   咱们原来的被褥脏了,侯爷送了新的过来。您瞧瞧,松江府的新花色,顶尖那批送到侯府,别的地方可没有。”   几乎折腾了一宿,月容略看了两眼松江布,除了颜色鲜亮,纹样繁复秀美,和别的布料也没多大区别。   没把后半句话放在心上。难掩疲惫,躺入被寝睡的沉沉。   林妈妈轻手轻脚进来,见月容沉睡,把手里暖炉塞进被褥腰侧位置。看了蒹葭一眼,示意两人去外间,小声道,   “侯爷方才送了丸药来,指名给姑娘调养身子。你等醒了,记得服侍姑娘吃下。”   蒹葭闻言皱眉,侯爷对姑娘可不算好。夜里风寒露重的,把姑娘赶出府去,连夜往相国寺来。这送来的丸药也不知什么东西,万一要了姑娘性命,岂不是作孽。   悄悄收了丸药,准备等月容醒了,告知她后另作打算。   月容这一睡,直到第二日清晨才算清醒。   徐妈妈一早就在门口守着,听见里头动静,挤开林妈妈和蒹葭,腰腹部肥肉一走一颤,迫不及待,   “我的姑娘啊,你总算是醒来了!”   月容一日好眠 ,神清气爽,见徐妈妈眼巴巴看着自己,笑道,   “妈妈这是怎么了,一脸委屈。”   “姑娘可是醒了,咱们这屋子,被人给盯上了!”   盯上了。月容蹙眉,越过徐妈妈落在蒹葭身上,无声询问。   蒹葭面带犹豫,一咬牙,迎着林妈妈不赞同目光,吐个干干净净,   “姑娘不知道,昨日姑娘睡着,咱们外面好热闹,北屋里砖石都被起走,说是另有用途。   老太太和大太太也挪了院子,如今这院子里,只剩下咱们几个。”   月容闻言反倒安抚朝婆子道,“妈妈不必往心理去,咱们这屋子好的狠。可知大太太搬到哪里去了,我去请安。”   林妈妈迈过门坎,端来热水服侍月容洗漱,笑道,   “老太太哪里暂时轮不上姑娘,昨日黄家烧的一干二净,砖瓦成堆,连个安身之所也没有。   大太太一早就带着大少爷和楚姑娘往山上来,就在后山住着,距离咱们这里,打马也要一刻钟,来回不便利。”   “再不便利,我也要来瞧瞧娘子。”   清朗男音从院内而入,停在了西屋窗下 ,那人彬彬有礼,   “徐妈妈,你们少夫人可方便,我进屋瞧瞧她去。”   话虽如此,隔着窗棂,月容见他目光紧盯北屋,眼底闪过阴霾。随即收敛怒气,笑意浮现,隔窗情意绵绵看向柳月容。   月容打了个寒颤,凉意四起,隐隐有被毒蛇盯上的感觉。 第22章 、第 22 章   简单梳妆,月容顾不得问林妈妈,那北屋地砖是什么制成,又是什么人挪走。略整仪态,也不涂脂抹粉,衣冠整齐,带着几人出了西间。   高大梧桐树遮阴蔽日,竟比屋子里还阴冷,尤其是黄忠义笑容满面,手持折扇,风度翩翩,一句娘子让我好等,情意绵绵。   月容顿觉事情不妙,黄忠义对自己哪里有什么情谊,见色起意还差不多。如此情意深长,定有所图。   果然,刚躬身行礼,便见黄忠义迫不及待伸手扶住她腕子,   “娘子快起,你我至亲夫妻,何必多这些虚礼。”   “虽是夫妻,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该如此亲近。”   月容皱眉,强压下腕子上传来的冷意。尤其是,察觉到男人放肆举动,毒蛇一般顺着腕子往她手心探去。   猛的缩回手,月容低首敛去眼底怒气。抬头含笑,强压恶心看向黄忠义,眉目间满是关切,   “听闻昨夜朱雀大街起了大火,家里可好?表妹身子骨娇弱,可要万分小心才是,若她受了惊吓,岂不是让你心疼。”   手掌之中滑腻肌肤陡然消失,黄忠义眼底掠过一丝遗憾。他是尝过表妹滋味,身子骨赢弱,总不如月容来的丰润可人,如娇艳欲滴的牡丹花,不自觉绽放诱人色泽。   又听她提起表妹,更觉贴心。哪里像表妹,不过是伤了点儿皮,不让他看也就罢了,还说什么她毁了容貌,他就有理由亲近柳氏。   废话,柳氏乃他正室,明媒正娶,如何亲近不得。   “家里不大好,后院除了西路大伯父住的几处院落完好,余下的尽毁于大火。母亲和表妹受了惊吓,大伯母一问三不知,只管老太太的起居。   你等晚间也住到后山去,一是咱们夫妻好亲近一番,二来,母亲心情不好,有你在身边帮衬,她定是能够心宽几分。”   提起黄家,黄忠义面上阴霾更重。他净斋书院多年藏书毁于一旦,秋闱不到两月,若他再落后那张家老二,祖父怕是会对他更为苛责。   思及此,原本的se心也减去几分,摇扇文质彬彬,丝毫不掩饰目的,朝月容道,   “娘子受累,可知这北屋,是什么人起走了砖瓦?”   月容心思沉沉,在黄忠义说让她搬去后山时,整颗心更是跌落到谷底。至于他问的后半句,更是丝毫没有听进耳里。   黄忠义久等不见佳人回答,不由凝神看去。佳人肤如凝脂,唇瓣不点而朱,晨起梳妆并不精细,眉钿罗钗一样未用,素面朝天,身着家常粉绣罗锦小衫,下坠着条白绸裙,妩媚中多了几分清丽之色。   只桃花眼角向下,紧盯地面,面带愁绪,不知思考着什么,格外让人怜惜。不由心中赞叹,柳氏这般好容貌,比起楚表妹矫揉造作,不知美上几分。   “娘子...”   忍耐不住伸手,把她耳侧发丝拢在发后,佳人体香随风入鼻,黄忠义先是沉醉,而后纳闷的皱了下眉,这怎么有沉香的味道?   月容惊醒,往旁边避开,见黄忠义不知何时已经靠近自己,往后两步拉开二人距离,朝黄忠义躬身道,   “能去伺候老太太太太们,是月容福气。只昨日身上不便利,懒洋洋的总没精神,这不今日起的晚,偷懒躺了会儿,就被你给瞧见。若是在老太太太太们面前犯错,是给相...丢脸面。   等我过了这几日,再去给老太太请安。”   身上不便利。黄忠义瞬间听懂,也不去纠结什么香味,顿觉遗憾。还想着在山上和这柳氏一夜颠龙倒凤,可真扫兴!   他也是有了表妹的人,表妹那几日,连床都下不得,又是要这个又是要那个,若柳氏也这般恃宠而骄,可不成。   当下冷了神色,并不纵容月容,“那便宽恕你几日,等七月十五前,太后娘娘还要到这相国寺拜佛。到时候若是召见你,给黄家丢人,就是我再喜欢你,也要挨罚。”   月容微抿唇角,越发觉得这么下去不行。顾太后若是召见她,她该用什么身份拜见呢?一面是肃毅侯,太后嫡亲的弟弟,一面是太傅之孙,朝廷重臣内眷。更何况,她不认为自己和顾知山那些事儿,能瞒住当朝太后,他的嫡亲姐姐。   佳人面带忧虑之色,黄忠义想起她家世没见过大世面,太后九五之尊之上,害怕也是应当的,忍不住心生怜惜,“你也不用担心,太后慈和,待咱们黄家历来亲近。   我祖父昨夜入宫,太后赏赐了肃毅侯府旁的宅院,虽比不上侯府壮丽,也是一等一的好院子,只等祖父收拾妥当,追查着火真凶,咱们便搬进去。”   月容胡乱的点点头,越听越觉得不好。脸色惨白,朝黄忠义躬身,   “月容身子不便,不能相陪。”   也不等黄忠义说话,扭身往内屋而去。背影丰润,宝葫芦一般惹人垂涎。黄忠义捏紧手里扇子,摇的越发急切。   门帘晃动恢复平静,隔着帘子也看不见佳人身影。黄忠义遗憾扭头,便见祖父嘱咐不能招惹的肃毅侯在大门前不知站了多久,目光森森,紧盯二人。   狠狠打了个寒蝉,黄忠义压住想要逃跑的打算,强自镇定,躬身下礼,谦卑恭敬,   “学生请侯爷安。”   顾知山眸带冷意,撇了眼黄忠义,见后者筋骨全无,半点儿读书人的气节都没有,比不得张二有脾气。   “你来这里做甚?”   “家母年迈体弱,表妹昨日受伤,原想着,让内人去帮衬几日。”   黄忠义小心翼翼的回话,不敢抬头,只觉得自己说出内人两字后,刮骨一般冷意让他无所适从,慌乱开口,   “内人她身体不适,等太后拜佛后,再去伺候老太太母亲也不迟。”   话音刚落,便察觉浑身冷意散去。黄忠义不敢吭声,见肃毅侯一挥手,   “围上去。”   铁甲森森,列队而入。空气中满是肃杀之意,在战场上杀敌的将士,目不斜视,走路铿锵有力,不多时便在院内集结。   黄忠义被围在院落中间,孤零零不敢动弹。他哪里见过这样的气势,腿软几乎捏不住手里扇子,总算是知道为何不能招惹顾知山。   难怪祖父说,哪怕押上黄家性命,也要把这肃毅侯狙杀在京城。不用别的,只肃毅侯这铁甲一出,便所向无敌,剑指九五之尊,有何难事。   “此地有珍宝,要献给太后供佛之用。往后,黄监生莫要来往此地。”   察觉黄忠义起了畏惧,顾知山压下杀心,大发慈悲让他出去。目光森冷盯住北屋,她竟然允许他碰她。 第23章 、第 23 章   黄忠义一路胆颤心惊,跌跌撞撞跑回后院。   衣冠乱飞,扇子也不知掉在什么地方。等到了后山四合院,院门两侧家丁来往络绎不绝,甚至还瞧见了父亲的车马,往后瞧不见追兵,黄忠义总算是想起自己身份,故做模样的理理衣裳,昂首进了后院。   黄二太太不满的四处张望,屋内简陋,多日未曾住人阴冷潮气。   仆妇拿艾草在角落熏出蜘蛛鸣虫,按耐不住嫌弃,挥散仆妇,朝低首正在饮茶的黄二老爷道,   “屋子阴冷,连个人气也没有,比起咱们府里不知差了多少,也实在是太过寒酸。咱们忠义在这里读书,我是不放心。”   提起府里,黄二太太忍不住擦去眼泪。张罗了那么多年的珍宝,就这么一晚上烧的干干净净。   黄二老爷把茶杯放下,见妻子一脸忧心,知她心中藏不住事儿,不欲和她多说,语重心长道,   “相国寺清静,忠义在京中多和纨绔来往,这里苦读诗书,如何不妥当?   你莫要娇惯他,纵容他和妇孺厮混,日后,若是出了岔子或他不争气,你才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黄二太太知道说的是楚茉,想起楚茉身世,暗暗下定决心不能在纵容儿子在内帐里厮混,楚茉柔弱,柳氏貌美,没得勾坏男人心智。   并不敢有异议,低声为儿子辩解,   “忠义性子和善,又是咱们家嫡孙,老太爷疼他,那么大的南珠,说给他就给他。   现在爱玩些也没什么,长大些就好了。再说,大房虽是嫡子,可这么些年连个子嗣也无,老爷何必怕他们。这老太爷积攒下来的财富,还不都是我们的。”   “娘亲说的对!”   黄忠义听到这里,见父亲一脸不赞同,忍不住迈脚进了正堂,开口为自己辩解。   “楚表妹性子柔和,柳氏生的绝色,有这两个绝色相陪,爹,就算是在这相国寺读书,儿子也是心甘情愿!”   耍赖似的往黄二老爷身边一坐,黄忠义想起妻贤妾美的好生活,满是遐思,问向父亲,   “祖父可说了,咱们什么时候朝肃毅侯下手?   爹,您可是没瞧见,方才儿子走到柳氏居所。那顾知山带着满院子的银甲铁卫,各个手持银木仓,若不是孩儿跑的快,只怕要把孩儿杀在当地。   他肃毅侯如此猖狂,陛下如何能容他势大欺君!”   听见父子二人说起政事,黄二太太含笑起身,忠义这一路奔波,定是渴了。恰好有南边来的武夷茶,昨夜火未烧到,她给儿子倒一杯。   黄二老爷提起银钱便有些恼火,见后面到顾知山,一捋胡须,得意之色尽现,“我儿再委屈几日,等你祖父朝中布局妥当,自有你的逍遥日子。   只柳氏不堪为我儿正妻,你可不许对她心软。”   “父亲放心。”   黄忠义想起那日净斋书房外初遇,佳人貌美如天仙降凡尘,忍不住叹息一句,   “可惜那柳氏如此貌美,我却不曾尝过她千姿百态,若能日后为禁.脔,也算是全了她对我一番情意。”   黄二太太一听这话,想起新婚次日,花园里柳氏遮不住的妇人体态,以及俯身去拿簪子时,脖颈上漏出的红痕。   心底大骇,不顾手中热茶滚烫,失声回头问,   “你不曾和柳氏圆房?”   “你可真是,儿子他愿意如何,还用你教?”   黄二老爷一拍桌子,见四下凌乱,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越发烦躁起来,起身往外走去,   “我今日回京中自有住处,你和忠义在山上好好伺候老太太。   你务必小心,这个节骨点那位可不能死。”   一听黄二老爷要走,黄二太太放下茶盏,顾不得去问黄忠义内情,追到门口,递上披风,亲自穿戴上,边柔声细语嘱咐,   “老爷在外面也要爱惜身体,少往那些个烟柳地去,若是喜欢,抬进家里,我也有个说话的人。”   黄二老爷可有可无的点点头,见黄忠义坐在椅子上,捏着茶杯发呆,喊他,   “你近来务必好生读书,肃毅侯一死,张家便是我们宿敌,你不能比那张二差!”   黄忠义忙站起,满脸真诚应答,“父亲放心,有母亲和柳氏表妹督促,我定然苦读四书。”   黄二老爷这才满意颔首,大步出了后院。见大门外,清客先生在闲聊,一见黄二老爷出门,立即迎上去,   “二老爷可有什么吩咐?”   “肃毅侯落脚何处?我去拜访他一番。”   黄二老爷压不住满心燥火,一早来山上接老太太回黄家。那相国寺老匹夫说什么,老夫人机缘未到,不宜离开。不若在这后山停留几日,等太后娘娘上山拜佛,沾染些皇家气象,再另作打算。   老太太病了这么久不见好转,在后山停留几日能有什么用?无非是顾知山那厮耍诈,多留几日好延长自己死期。   先是火烧他黄家,而后把父亲多年所积攒银钱搜刮个干净!   此仇不报,他枉为人子。   “这...”清客先生面面相觑,便是黄家有老太爷在朝中为帝师,比起肃毅侯这个一等侯爵,也差了几个等级。   不下拜帖,不提前告知,直接上门去,那肃毅侯能见二老爷吗?   说破天去,二老爷不过是一个五六品的翰林官,那位,可是实打实手握军权的一等侯爷。   早有面向憨厚小厮听见,上前带路,“二老爷这边走,方才大少爷在原来那院子遇到侯爷,想来那肃毅侯此刻还未走呢。”   一捋胡须,黄二老爷心底总算是畅快几分。见那小厮面生,似是从未见过,问道,   “你叫什么?怎么从未见过你?”   “小人名叫柱子,二老爷面前能人众多,留意不到小人也是应当的。”   徐柱子躬身在前头领路,见黄二老爷跟上,忍不住翘起嘴角。他若是能带这黄二老爷去侯爷那里,也不知侯爷会赏他什么好东西。   正房,黄二太太见儿子无忧无虑吃着点心,端了盘糕饼过来,试探开口,   “新婚那日,你和柳氏,不曾圆房吗?”   ***   一早便遇到黄忠义占人便宜,月容回屋子,难掩委屈憋闷,喊了清水擦拭许久腕子,直到肤质发红,总算是放过自己。   蒹葭和林妈妈上前,一个把水盆扔出去,一个坐在月容对面,   “姑娘,是怎么打算的?”   若是在黄家,大庭广众之下,别说黄忠义只是摸了她腕子,就是拉她行夫妻之事,旁人也阻止不了。   月容低首,桃花眼垂下紧盯发红皮肤,   “妈妈来这里,不就是为了监视这个?”   她是顾知山的人,如今朝廷上两家胜负未分,她手握顾知山把柄,他怎么会放心她独自回到黄家。   蒹葭和林妈妈,就是他放在她身边的人。   月容勾唇,压下百般滋味。她可真是没有福气的人,十岁父母双亡,十六岁嫁人便遇到这等子事儿。   各有各的算计,她柳月容算什么,他们的相互争夺的战场?   林妈妈还想再劝,闻言也只是低叹口气,道,   “若说这个,姑娘怕是误解了侯爷一片苦心。   奴才虽是家仆,因早年伺候过几日太后娘娘,也算是有几分体面。姑娘想一想,若是侯爷一心算计姑娘,何必让奴才来伺候?随便派个小丫头不比老奴来的身体矫健。   再来,蒹葭虽行事缜密,可到底性子纯真,在姑娘身边这才几日,一心扑在姑娘身上,姑娘这么说,岂不是伤了她的心?”   月容抿唇不语,强压眼底泪意,闻言终是忍不住喉头哽咽,   “林妈妈,我实在是委屈。”   她做错了什么?喜气洋洋准备出嫁,结果身边处处是盘算。   她那个相公,月容至今拿捏不准他是什么人物。   若说他对自己有情,怎么能亲自把合欢香下在新房,可若是对自己无情,眼巴巴的摆着一幅深情模样,他又是在谋划什么?   “林妈妈,林妈妈,姑娘可在屋子里?”   林妈妈正要再说话,便听见常达小声在外头喊。犹豫看了眼月容,见她颔首,拿了帕子给她,道,   “姑娘快擦擦,许是侯爷来了。”   月容接了帕子,余光瞥见林妈妈出了屋子,不多时外面便有铿锵脚步声进了内屋。   扭头,看也不看。月容也说不清心底什么滋味,只知道自己这会儿,是半点儿不想瞧见这男人。   可她偏遇上个不要脸皮的。佳人明显带着恼意,他倒好,在螺钿床前一坐,大掌拉过月容腕子,一个细白柔嫩,一个被搓的红通通几乎破皮,极为可怜,   “他碰你腕子了?”   凉沁舒适,冰凉触感带着药香,月容疑惑回首,见男人塞好手中玉瓶,而被搓的火辣褪皮腕子,疼痛感觉消失。   微抿唇角,月容盯着透明药膏,不知怎么的,粉嫩樱舌舔了下干涩唇瓣,艰难开口,   “他是我名义上相公,我...”   顾知山居高临下,佳人小小躺在床榻。脸上委屈未消,桃花眼微红似是强压泪意,明眸星光点点,看人一眼,便让他沉浸其中。   红唇微嘟,润泽光彩,格外引人注目。顾知山抿唇,见佳人垂眸盯着腕子,伸手勾起她下巴,俯身过去,   “你什么?”   “什么?”   男人动作一时让月容心跳脱序,脑中弦断,连不上前后缘由,只能无助的开口再次询问。   “他是你相公,所以呢?你任由他碰你?”   顾知山丝毫不掩饰自己醋意,给他睡的女人,旁人就不能碰。   指腹揉捏她下巴,利眸紧紧盯住月容桃花潋滟水眸,声音似是裹上一层寒冰,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蝉,   “他并非你良配!” 第24章 、第 24 章   指腹炽热,男人力道不重,不过是若有似无从下巴刮过,便让月容瑟缩起来。   素日冷清寡言的男人,似是剥去冷硬外壳,将内敛的情绪一泄无余。月容窘迫抬头,男人眉深目邃,浅咖色瞳仁倒影出她的影像,桃花眼潋滟含情,粉腮樱唇,一看便是含春少女。   她怎么是这般模样!   月容难堪别过眼去,不敢直视男人,似是被握住软处的小兽,等待主人的宽恕。   长睫蝶似的轻眨,月容回避越发让他气闷。   她给他碰手,他多瞧一眼就不成?帷帐微摇,掀起顾知山心底飓风骇浪,醋意在肺腑之间蒸腾,转化为浓重yu色。   俯身,呼吸交错。月容躲闪不及,屏气凝神不敢动弹。呼吸间是如松柏般醇厚沉香,本是宽厚如大地的香气此刻却极为霸道,侵入肺腑,一点点融化她心底坚冰。   羞耻,难堪,还混着那么点儿柔软情绪,一时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杂糅,月容松开帕子,任由其垂落在床榻被褥之上。   玉白手指试探伸出,攥住男人衣袖,微微低首,抿去唇角干涩,   “别…”   声线柔和如晨起薄雾,三月新雨,清丽可人里夹杂局促不安。   粉嫩唇瓣就在眼底,再凑近,那曾尝过一次的美好滋味便归他所有。   只佳人垂面,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羞怯难当。桃腮艳红,明艳的容貌掩在男人阴影处,实在是,让人心痒痒。   似有若无,男人挪开几乎碰触到一起的唇瓣。月容一时恍然,下一瞬,听见男人在她耳畔轻叹口气,   “你这般,让我如何放心?”   性子乖顺柔巧,靠的近了,便仰首等待自己亲近。明明是内里有脾气,也该是金尊玉贵的侯门锦绣之女,偏因为那楚雄叛乱,家破人亡,小心谨慎,委屈周全。   偶尔伸出利牙来试探,不等回应便又慌忙缩回去。   若在黄家也这般温良,被那些人给生吞活剥了可怎么好?还有那黄忠义,他要亲近,便任由他亲近不成?   大掌回握,拉住月容攒住衣袖的手,握在自己掌心。指节分明大掌上,少女白肤格外显眼。一黝黑有力,一莹白柔弱,本该在一处形影不离,可偏偏阴差阳错。   月容又是眼底一红,月信时候总是比其他时候来的敏感,怎么一见男人握住她手,她便胸口酸涩,喉头堵了团棉花似的。   微微用力,顾知山坐起身来,眸色带着几分郑重,   “你若不愿,日后只管拒绝。”   月容惊讶抬头,见男人眼底清正,哪里还有半分沉沦在情.事中的暗色。心底一凛,想起新婚那日过后,百般献媚也不曾让男人心软,今日破天荒主动亲近自己,定然有所用意。   略一思索,月容瞬间明白男人用意。   他是想说,自己可以像拒绝他一样,拒绝黄忠义?只要她拒绝,他就会停下。   可说来简单,谈何容易。一个是一等侯爵无名无分,一个是国子监书生,明媒正娶。她有做贤妻良母的资格,断然是不能有做yin妇的念头。   张口,便还是想说那句,他是我相公。   因为他是相公,所以夫妻情爱,生育子嗣,这些事情都是合理的。哪怕她一时心底接受不了,只要没有合离,她就拒绝不得。   顾知山似是看穿她念头,起身,见她腕子上透明膏药融进肌肤,拿帕子轻轻围上去防止沾染尘土,见她一脸怔忪,道,   “想不想知道,你父亲当年旧事?”   “我父亲!”   月容顿时顾不得这些遐思,拉住顾知山衣袖,言语急切,满是渴望,   “我父母当年枉死青州,侯爷,你可是有证据为父亲平反?”   “你跟我来。”   一扇屏风隔开里外两间,屏风后,一条案几旁一个椅子,月容疑惑低首,地面黄土漫地,原本的地砖被起走,光秃秃一片。   疑惑目光在顾知山身上来回打量,这是黄老太太养病所住的北屋。他带自己来这里做什么,来这里,就能知道父亲当年死因?   顾知山一手拎起屏风放置在墙角背阴处,又把桌椅挪过去。气息丝毫不乱,朝月容道,   “你坐过去只管听着,若有用途的记下来。”   月容虽疑惑不解,本能觉得男人不会害自己。颔首应下,刚在屏风后坐好,便听见门外响动,   “我说柱子啊,那肃毅侯果真在此?你若骗我,仔细马鞭伺候!”   男音明显力气不支,不知走了多久的远路,气喘吁吁,说话都费劲。   徐柱子一脸憨厚,“二老爷放心,奴才领着您走的,可都是避开镇远军军营所在,只等见了侯爷,有事您和他说就成。”   身后家丁不知跟到何处,这徐柱子带自己走的路是又弯又迷。黄二老爷十分后悔,他一个文弱书生,便是想着给顾知山难堪,何必亲自来寻。   等万事具备,朝堂上证据确凿,便是那顾知山想为自己狡辩,也只能束手就擒,他何必亲自虎口拔牙。   退意一生,连憨厚徐柱子也看不顺眼,   “前头谁知是什么地方,你,快带老爷我回去。陛下有旨,那可是半点儿也离不开我讲学。”   “黄大翰林,有老太爷在宫里,侯爷还能吃了您不成?”   徐柱子不说话,眼瞅就到了四合院门口,自己也算是完成人物,一溜烟跑进院内,独留黄二老爷面对大门,悔之晚矣。   韩有粮手持长剑,一身盔甲徐徐走出林子,招手把黄二老爷围上,   “翰林老爷,请吧。”   甲卫森森,黄二老爷脸色刷白,顿时想起那日,铁甲铮铮直冲内院,他正在和清客先生说话,便被这人捆住仍在中庭跪着。   腿一软,几乎踉跄倒地。心中那根读书人的骨头还硬撑着,一本正经,   “韩小将军有礼,不知侯爷召下官何事?”   韩有粮一咧嘴,格外看不上装模作样的读书人,   “明知故问,放在在后山,你不是说要来问罪侯爷?黄大人,请吧!”   刀锋寒光凛冽,两侧甲卫围的滴水不漏,囚中之鸟,插翅难飞。联想忠义婚后接连出事,昨夜大火更是一片狼藉。   黄二老爷无奈闭眼,瞬间明白,他们黄家,怕是早就被顾知山盯上。   父亲宫里求助顾太后,那位岂能不知道。明明知道却任由父亲行动,明显是早就想好针对黄家的万全之策。 第25章 、第 25 章   刀剑逼迫, 黄二老爷瑟缩进了北屋。金银制成的青砖被起走, 黄土铺地, 一踩一个脚印,他心疼父亲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金砖银瓦,怕是早就被肃毅侯搜刮个干净。   何止百万之数啊, 黄二心在淌血,那原本是留给他和忠义的银钱。不敢抬头直视顾知山, 黄二只恨自己猖狂。   平白无故来找肃毅侯算什么帐,他算那根子葱,也来装大。这下可好,父亲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计策, 硬生生被他给搅合散了。   打定主意半句话也不说, 他今日便是被打死, 也不能交代父亲盘算。   刚进北屋中堂,来不及弯腰行礼, 唰的飞出帖子打的他脸颊生疼。伸手接在手里,黄二老爷打开看了两眼, 寒意从脚底漫起, 若是此事被肃毅侯做实, 黄家老小,死无葬身之地。   慌忙跪地, 不顾额上豆大汗滴,“侯爷容秉,舍妹妹婿二人六年前青州城破失踪, 至今毫无音讯。那鞑子狡诈,借此破坏我大隋君臣团结,侯爷千万莫要中那鞑子奸计。”   月容在屏风后听的认真,尤其是六年前青州城破,捏紧手里帕子,抿紧红唇,不敢错过半点。   她父母之死,和这黄二老爷的妹妹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楚茉?月容瞬间呼吸急促,不敢置信的猜想崩入脑海。六年前,青州,楚茉的父母失踪。他们是犯了什么错,隐姓埋名这么多年。   甚至,楚茉和黄忠义郎情妾意,也没有出来为楚茉主持公道,而是任由黄忠义娶了自己。究竟是身份不便利,还是早就背国投敌。   若真是背国投敌,爹娘当年的死,很可能不是意外。   月容思及此,眼眶微红,看向跪地的黄二老爷。他浑然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见坐在上位的肃毅侯半句不吭声,知他没这么轻易放过自己。   咬咬牙,说些自己也误以为是真的话,“当年之事,侯爷不信可再次查证,青州知州乃张太傅长子,侯爷信不过我黄家,也信不过张家不成?   我黄家上下满门忠烈,战战兢兢恪尽职守于大隋百姓,从不敢起外心,还望侯爷明鉴。”   “黑话白话都让你说了,你也不怕你祖宗来找你!”   韩有梁在一侧听的气闷,忍不住啐他一口。证据确凿,那楚雄当年引兵直入青州,若不是年仅十七岁的侯爷带兵回旋,怕是青州十六州,早就落在鞑子手里。   呸!他还有脸说忠心!那青州百姓何其无辜,鞑子屠城,满城尸血,十户不留一户,及到车轮处的男丁尽数被斩杀。若非侯爷免了那青州十年赋税,怕是至今,青州人丁也兴旺不起来。   月容听到这里,含恨敛去眸中情绪。原以为父亲死于鞑子之手,死后才被人泼上污名。可现在看来,只怕父亲他生前便被人算计上,只可惜,那般清俊绝尘,一心为国的父亲,悬挂首级于城墙之上,死无全尸!!!   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能!   月容咬紧牙关,直盯跪地的黄二老爷。他丝毫不知自己有何罪过,见上座的肃毅侯仍旧不说话,偏那帖子上样样属实,实在忍不住问出声,   “侯爷准备如何了结此事?   那镇远军百万军费尽数发往鲁豫二声赈灾,怎么,侯爷也要和灾民争利不成?”   话到最后,是恼羞成怒的威胁。鲁豫大旱,百姓民不聊生,百万军费不知拯救多少百姓,若顾知山执意要回军费,就是和百姓为敌。   更何况,黄二老爷阴测测一笑,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手握我的短处,我也不见得没有你的把柄。   实在不行,顾不得那柳家还有用途,直接撕破他和柳氏那勾当。掠夺臣妻,为臣不修,只这一点,便会让还对弟弟抱有期望的顾太后,直接死心。   没有太后支持,被夺取兵权的肃毅侯就是没有牙齿的老虎,还不是任由人把玩。   顾知山自然也把他眼底嘲讽看的清楚,死到临头,依旧不悔,不知是愚蠢还是自大,   “你们黄家,倒是真的以为,没人敢动你们不成?”   勾结外族,欺君罔上。只这两条,抄家也不算是出格,更别说历来贪赃枉法,连他镇远军军费都要插上一手,可见以往黄家有多张狂。   “若无事,下官告退。”   黄二老爷自以为得了顾知山把柄,也不等他喊起,自顾自的起身往外走去。临罢,语带威胁转身,   “侯爷不如想想自身麻烦,那柳二去了户部,眼瞅着就要官途青云直上。若是此刻爆出他侄女儿和侯爷丑事。   侯爷不如想想,到时候满天下的百姓,说的可都是什么话。”   韩有梁听闻此言,如何能按耐住脾气,银光一闪便架在黄二脖颈子,只等侯爷一声吩咐,就地斩他首级。   可半晌,不见侯爷说话。韩有梁壮胆抬头,见侯爷起身来到黄二老爷面前,后者身子越缩越小,面上谄媚浮现,才吩咐韩有梁,   “有梁,你护送黄翰林去柳家府上,可瞧瞧那柳二叔,如何待他这个亲家。”   说是护送,手持弯刀,一个瑟缩着脖子,偏要维持几分读书人的气派。一个粗眉黑脸,威武入托塔将军。   月容悄声出了屏风之后,站在北门盯住二人远去背影。初得真相,事实竟是这般不堪,月容直觉人生颠覆莫过于此。   黄家竟是父亲之死的幕后真凶,她所嫁的人家,也是她的仇人。只是不知,除了父亲以外,可有其他官员,也丧命于黄家之手。   颔首下礼,月容多了几分恭敬,   “多谢侯爷。”   若不是顾知山,她怕是穷其一辈子,也得知不了父亲之死真相。只如今知道了,想要报仇,也觉得困难重重。   不说那姓楚的官员姓甚名谁,当年在父亲身边做什么官职,他是如何背叛父亲勾结鞑子入城,又是如何逃脱把罪名归在父亲身上。   他果真是楚茉的父亲吗?为什么楚茉会在京城,这么多年京中不曾听闻有她。   还有黄家,为何冲喜要选定自己,真是因为那句她可破邪祟,月容微抿唇瓣,她不相信只因为这个。难不成,她身上有值得黄家图谋的地方?   百般疑惑,在接到男人递到手里的卷宗时心神恍惚。忍不住抬头去看,长眉下深眉如潭,下颚线清晰流畅,喉结一侧隐约可见抓痕,顺着领口繁复花纹,直到衣领深处。   抓痕。月容桃腮微红,瞬间反应过来。   原来那日过后,不止她身上有他痕迹,他身上,也有她的痕迹。   顾知山倒是神色淡然,见月容眉目低垂,细弱肩膀也不似往日那般有精气神。心底莫名的不舒坦,好似揪着什么东西,不能见佳人欢颜,便松懈不下来。   陌生的情绪让他蹙眉,低首,佳人葱白指尖握住卷宗,指尖点点粉润豆蔻,撩拨人心。   低垂眉眼看不清神色,顾知山以为她还沉浸在父亲死去内情中,担心她郁结成病苏缓不过来,破天荒的解释起来龙去脉,   “方才黄二所说的妹婿,是昔日你父亲近卫楚雄。颇得你父亲喜欢,提拔他做了守城将军。后鞑子来犯,他借机引鞑子入城,也害了你父母性命。”   “他为何这般做?我父亲待他不薄,大隋百姓税赋供养他衣食住行,他为何叛国,引敌军杀我百姓?”   月容不解,守城将军也算位高权重,楚雄为何要冒险做下这等事?   为何。顾知山抬首,看向南边万里城郭,一片黑瓦白墙中,红墙黛瓦的皇宫格外显眼。   皇权至上,百姓莫不臣服。黄太傅在朝中多年耕耘,把握朝政,今上年才十二,黄太傅一言九鼎堪称隐形帝王,他自然也想更进一步。   不过,有他在,所有妄想都是白日做梦。顾知山收回目光,见月容仍旧翻阅卷宗,敛去眼底复杂情绪,   “你想不想,亲自为你父亲讨回公道?”   一晃过去几日,黄忠义好似完全不记得月容这里,一次也没来过。顾知山也是,自打那日过后,不知在忙些什么,也不见踪影。   等到初二这日一早,林妈妈便整理素服,亲自伺候月容穿戴。月信去的干净,因有林妈妈这样的妇科圣手在旁协助,寻常爱腰酸体弱的小毛病也消失不见。   身子清爽,月容自己也有几分干劲。她和黄家的事情倒是其次,身为人女,若不能为父母伸张正义,以尽孝心,她活着有什么用。   铜镜擦的铮亮,月容察看镜子里模样。一身素服庄重典雅,发鬓束起,露出饱满额头,细眉桃花眼下,琼鼻红唇无一不美。   月容略微失望的垂下眸子,镜子里佳人面带愁容,惹人怜惜。   “姑娘莫担心,侯爷早就安排妥当,您只需要和柳二老爷一处上殿就是。”   察觉月容镇定中带着紧张,林妈妈忍不住开口安抚,   “太后娘娘和陛下,都是再宽厚不过的人。姑娘只管安心,奴婢们就在大殿外候着,不过问几句话,便过去了。”   月容摇摇头,她不是因为这个。见一旁是端来早膳的徐婆子,招手问道,“徐妈妈来仔细瞧瞧我这脸,我怎么瞧着,我这眉毛眼鼻,半点儿也不像父亲母亲。”   父亲虽是守城武官,科举出身最是喜欢魏晋风流,美鬓长须,浑身气派不知迷倒多少少女。母亲倒是规规矩矩,只外族家早年不剩几个人,母亲无人管教这才下嫁给父亲。白手起家,虽比不得外面那些人貌美,可也是端庄典雅的大家闺秀。   月容自己呢,父母死后甚少有心思装扮自己。在柳家时头帘遮挡额头,如今全部束上去,月容甚至觉得自己这张脸怪怪的。   桃花眼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鼻子过于小巧精致,唇瓣呢,虽丰润小巧,可也不像母亲那般,记忆中一抿唇,便让父亲闭嘴不敢多说。   徐婆子笑嘻嘻上前,开口奉承道,“咱们家大老爷好气派呢,穿起寻常的衣裳也像千金制成的。姑娘和大老爷一样,都是这般,嗯,有读书人的气度。”   读书人的气度不气度是另外一回事,听到自己像父亲,月容总算是心安不少。手持黛笔,循着记忆模样,往深厚处描,她生的五官精巧,不如眉深目冷来的压人。   这厢准备妥当,柳二叔亲自骑马来接,徐柱子赶马车随后。侯爷可是说了,他最大的任务就是保的姑娘安全,姑娘安全了,他才能在侯府当差。   等瞧见月容素服从院内走出,柳二叔喉头一酸,时间可真快啊。   一晃,都过去六年了。   当年岩礼还未出生,现在都到了开蒙的年纪。只可惜她这侄女儿,跟着自己这个叔叔,真是委屈了她。   长兄死的蹊跷,他偏无力复仇。一家人苟延残喘,为了不给不知何处的敌人留把柄,他半点儿贿赂不敢收取,甚至沦落到变卖下人才能维持生计。   其中艰辛不提也罢,好在,都熬过去了。   柳二叔欣慰看着月容款款走去,昂首挺胸间依稀有长兄气度,   “像,真像。月容,你这般,真像你父亲。”   话到最后,柳二叔压去眼底潮意。见月容因自己的话明显振奋几分,   “二叔,我还想着,我这五官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若是见过我父亲的官员再有异议可怎么办?   二叔既然说像,那我就放心了。”   柳二叔闻言倒是一愣,“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怎么会这么想?月容上了马车,一路从城北到城中人生鼎沸,疑惑的紧盯手中镯子,对啊,她怎么会这么想呢?   ***   皇宫大内,天子居住的养心殿。小皇帝瘫倒在龙床,任由小太监一遍一遍的催促,   “陛下,今日大朝,肃毅侯也要亲临朝堂,您可不能偷懒。”   小皇帝满床打滚,捂住被子不肯起床,闻言踹了那小太监一脚,   “朕是这天下之主!黄太傅可说了,这天下的东西,朕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不过是缺席一个朝政,算什么大事!”   “肃毅侯他是朕的舅舅,可他的兵权虎符,可在朕的手里,若是朕把这虎符收回来,他就是一只扒了牙的老虎,见朕只有怕的份儿!”   越说越得意,小皇帝越发得意洋洋,   “朕知道我那好舅舅有事要忙,朕就不去,谁来请朕,朕都不去。”   “果真不去?”   男音入耳,小皇帝慌忙装死,躺在明黄龙被佯装身体不适,   “咳咳,舅舅,朕昨夜受了凉,怕是去不了早朝。”   小太监跪行退到一侧,眼见陛下和肃毅侯交锋,不敢吭声。   太后自打先帝驾崩,身子骨一日差过一日,除了嫡亲的弟弟肃毅侯,满朝文武皆是信不过。   偏陛下表面温顺,当着太后面前一套,背地里,疏远肃毅侯,只和黄张二位太傅亲近。   前几日,那黄太傅家走水,火烧连营什么都不剩下。   太后原本是恩赐原地修建,偏陛下听见,说什么,黄太傅乃朕帝师,如何能居于残坏之地。恰肃毅侯府旁宅院空着,黄太傅择期搬进去就是。   天底下专门给舅舅添堵的外甥有没有,当今陛下算是其中翘楚。   道高一尺,魔自然高一丈。小太监想都不用想,陛下能在肃毅侯手里占什么便宜。   果不其然,只听肃毅侯挥手,招呼身后太医上前,   “方才在朝中听见陛下身子有碍,臣一为陛下血亲,二是先帝遗命大臣,不敢有误。   方太医,上前为陛下诊脉。”   方太医,黄太傅的人。小皇帝一听顿时伸出手去,方太医自然知道他的问题,有他遮掩,今日又能在养心殿睡上一日。   “陛下年幼体虚,脉象虚滑,这是风邪入体的征兆。   只需静心养体,多做休息,不可过分劳累。”   装模作样把脉,方太医忽略陛下笑颜,转身朝顾知山禀告。   “既有疾病,自该药到病除。方太医,请为陛下开明药单,也好早日康复。”   顾知山请击两下掌,韩有梁率众搬了药柜进来,鸡翅木药柜各个丈余高,抽屉上镌刻各类药物名称。   “方太医只管开药,若是治不好陛下,那就别怪顾某不客气。”   小皇帝目瞪口呆,他装一次病,舅舅,他就搬来这么多药柜!   就是吃死他,他也吃不完啊!求救目光落在方太医身上,后者不敢抬头,提笔挥写而就,   “药房在此,请侯爷查阅。”   小皇帝冷冷打了个寒蝉,韩有梁还率着众人一趟一趟的搬运药柜,不多时,养心殿内龙涎香被药香笼罩,药柜遮住窗台外日头,渐渐昏暗起来。   他和舅舅的实力,还差之甚远。突然之间,小皇帝明白这个道理。   一次一次装病带来的是什么?舅舅他越发得寸进尺,就连药柜这样的腌臜玩意儿,也往养心殿搬!   他这是欺君罔上!!!   “朕没病,朕就是想偷懒不去上朝!”   小皇帝猛的掀开被子,立在龙床上气势汹汹。   “朕是大隋天子,这大隋的天下都是朕的,不过是不去上两□□有什么打紧的。   你若有能耐,替朕坐在那龙椅上,反正朕是不去!”   窥着顾知山脸色,小皇帝越说越放肆,   “许你睡别人的妻子,就不许朕偷懒不上朝,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要完!小太监瑟缩身子,不敢引人注意。   略微有些脑子的人都知道,这是黄太傅在算计肃毅侯。前两日黄翰林狼狈进宫,御前哭诉,说什么肃毅侯收买柳家,当街唾骂黄家骗婚,都是些虚构的事情。   可陛下偏偏当了真,还今日拿出来说事。   “你放开朕!!!”   偷摸睁眼,小太监只觉面前之事理所当然。肃毅侯单手拎起手舞足蹈的陛下,扔到了一堆龙袍之中,   “你自己穿上,若是不穿,着里衣上朝,也不要紧。”   作者有话要说:  mua~上午应该还有一更。昂,为了感谢姑娘们支持,你们说是抽奖好,还是直接留言发红包比较好。 第26章 、第 26 章   天子临朝, 是被肃毅侯揪住后脖颈扔到龙椅上。   这荒唐一幕, 引来无数大臣纷纷侧目。倒是黄太傅率先跪下,   “陛下连日来越发勤勉,真乃大隋之福,陛下万岁万万岁。”   群臣响应, 声振九霄。小皇帝听了这声音,不顾摔成两半的屁股, 忍不住坐直脊背,学着大人模样,朝黄太傅道,   “太傅辛苦, 朝政上若不是有您和张太傅二位辅佐, 朕何以能放心。倒是我这舅舅, 手握兵权虎视眈眈,有何居心?”   话出, 群臣各个低首看向手中笏板,黄太傅垂涎肃毅侯手中兵权早就时日。先帝为人圣君, 早就有遗旨留下。   张黄二位太傅不得过问军务, 肃毅侯不得过问朝政, 以此平衡各局势力。   可先帝崩殂早就过去许久,眼下, 肃毅侯和黄太傅不容水火,张太傅抽身而退,一时之间, 竟是难辨输赢。   圣上率先对肃毅侯发作,所因何事?   “陛下圣明。”   一七品言官列队而出,他是有名的诤臣,不畏权势敢于直言不讳。见肃毅侯昂首站于丹陛之下,气宇轩昂,想起他做过的恶事,冷哼一声,慨然陈词,   “肃毅侯内德不修,张牙跋扈。只因和黄太傅私仇,便纵兵围住黄家,甚至,夜烧黄府,一家老小暂时安身相国寺,何其悲惨!!   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国之军机大务,如何能交到这种人手里。”   迎着群臣目光,言官率先开炮,直奔顾知山而去。他年过半百仍旧是七品言官,忠心耿耿一心为了大隋。前几日得到这内幕,如何不视顾知山为朝廷蛀虫,只恨不能除之而快。   一语即出,又见肃毅侯状似默认,至于黄太傅,此刻更是捂脸痛哭,   “臣年近花甲,仍旧受此大辱。若非先帝遗命,老臣早就告老还乡,归园田居,务农去了。   只陛下年幼,若老臣走了,这满朝政事,谁来和陛下分忧?”   小皇帝一听黄太傅要告老还乡,哪里能忍。当即下了丹陛,亲自搀扶黄太傅起身,面对顾知山而立,   “肃毅侯,你还有什么可说?”   不是亲近的舅舅,而是冷峻的肃毅侯。天子站在了对立面。   张太傅眼带失望,肃毅侯乃陛下嫡亲舅舅,手持重病守卫青云十六州,可落在这些人,尤其是他皇帝外甥眼里,竟成了罪过。   唏嘘了一声,张太傅垂眼不在去看。这点子小场面对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肃毅侯算什么,他不如抽空想想,老大来信,说约莫查探出囡囡下落,很有可能被卖到京城。   京城,这么大的城市,往来百万人口之巨。他要如何,才能找到囡囡。   果然,顾知山哑笑一声,丝毫不把对他的指控放在眼底。他原本想要手下留情,如此,倒是半点儿情分不用留了。   慢条斯理的打开包裹住的合欢香,顾知山眼底满是恶意,紧盯黄太傅,   “本侯倒是想请教一番,黄太傅可认得这东西?毕竟,辛苦你那孙子下在香炉,才让本侯佳人相伴,颠龙倒凤一宿无眠。”   话语一出,四下是叽叽喳喳议论之声。难怪肃毅侯率兵围住黄家,若是心甘情愿倒也好说,如此被算计,便是佳人一侧温香软玉,怕也咽不下这口气。   黄太傅恼怒闭眼,他原本是要等柳氏在的时候再戳穿,把叛国之事做死在柳大身上。如今倒好,这肃毅侯率先挑破,在群臣眼中,他不过放肆张狂睡了妇人,虽有碍可不算大事,说不定还会称赞句风流。   可在黄太傅这里,他是彻底失去威胁顾知山的筹码。他不惧声名狼籍,主动挑破此事,也不在乎史书日后如何书写。就像是大隋的一把利刃,有他在,镇海神针,稳定军民之心。   可叹他才二十二三,风华正茂,而自己,已经年过七旬,若再次失手,黄家危矣。   “这...”   那言官如何能想到还有反转,人老成精,顿时明白,他怕是被人算计捅刀顾知山。内幕哪里是那么简单就有的,无非是有人故意泄露秘密给他知道。   黄太傅张口就反驳,“什么合欢香,我从未见过!”   “黄太傅好眼力,年过花甲也能瞧见一丈之外的东西。”   张太傅开口嘲讽,那肃毅侯可没说是什么东西,他自己倒是说了出来。若说没干系,谁信!   果然,小皇帝见黄太傅眼带懊恼,也松开搀扶他的手。   倒是张太傅,见肃毅侯一点也不为自己开言感到意外,心底臭骂了一顿张二,竟给自己惹事!拱手朝天子道,   “陛下请回龙椅之上,丹陛湿滑,可要万般小心才是。”   小皇帝看看哑口无言的黄太傅,又看看主动开口的张太傅,最后,目光落在神色虽平和,可掩盖不住失望之色的舅舅身上。   舅舅对他失望了,小皇帝心底莫名其妙的难受。母后说,他幼时极为亲近舅舅,舅舅去哪里,他就跟到哪里,舅舅吃什么,他就吃什么。   他身上仅有的一点儿功夫,还是舅舅教的。   可他现在长大了,黄太傅说的对,一国之君,大权旁落算什么事儿?他得时刻小心舅舅率兵谋反。   褪去原本就没有几分的愧疚,昂首大步走向龙椅。朕是皇帝,九五至尊,朕怎么会错呢?朕没错。   天子归位,顾知山收起合欢香不在逼问黄太傅。小皇帝抿抿嘴唇,见群臣低首,殿内一片鸦雀无声,刚要开口打破沉默,便听见午门有击鼓之声传来。   有人鸣冤!!!   下意识的,小皇帝目光落在舅舅身上。后者气势依旧,看不清喜怒。倒是一侧黄太傅起了不好预感,他方才对顾知山出手,后者轻轻放过此事。   难不成,就在这里等着?   懊恼闭眼。黄太傅只觉自己年纪越大,行事越发不周全。只想着一心收拾了肃毅侯好夺他兵权,怎么完全忘了,万一失败后,他黄家是何下场。   午门外,月容立于大鼓之下,两米多高的鼓身高不见顶。苍穹之下,九层宫阙气势滔滔,与之相比,月容自己就像是这沧海一粟,若非身有执念,怕是早就随父母去了。   咬牙,月容手持红樱鼓槌奋力击打,鼓声震天,直达云霄。   一打这世道,她父亲儒雅俊朗,为官爱民,为父尽责,为何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二打这朝堂诸君,上下包庇,明知她父死有蹊跷,却把污名泼在他身上。   三打她自己,为人子女,若不是肃毅侯帮衬,便是到死,她也不能为父亲翻案。   力尽微歇,柳二叔站在石阶下,仰望苍天,依稀瞧见兄长欣慰笑意。他奋发向上,柳家越来越好,月容也有肃毅侯扶持,只人.伦到底大事。   一个有夫之妇,一个位高权重,若要在一起,不说别的,宫里那位太后,便是一大阻碍。   远处,韩有梁率众来请叔侄二人,悄声在柳月容身边道,   “侯爷在朝堂上呢,您莫怕,只跟随柳二老爷行事便可。”   月容颔首谢过他,等到了朝堂,才知韩有梁为何说不要怕。朝堂诸君,着红着绿,满朝文武外,只她一个红妆。   因避嫌,虽没人敢抬头瞧她。可九层龙椅之上,来自天子的目光却是丝毫不错开,每一根头发丝,都似是被他打探个清清楚楚。   听完柳二叔从楚雄叛国,柳道南身为青州知州惨死,及到今年,黄家骗婚,至今未过婚书,未拜天地。天子倒是难得起了兴趣,   “若婚事不成,你便是未嫁之身。不如,进宫来服伺朕,如何?”   天子说话语带稚气,看着一侧古井无波的舅舅起了波动,越发笑的开怀,   “你抬起头来,朕瞧瞧你。”   月容抬头,入目是男人身着蟒纹官服,站立武官之首。身后将士也算人中豪杰,可不及男人十分之一。   察觉佳人瞧过来,水汪汪目光一览无余,琼鼻红唇,明明是素面朝天,不施粉黛,可偏偏生的貌美,素服下身子骨窈窕,他甚至能听到,身后呼吸急促的声音。   不悦抿唇,顾知山拱手朝天子道,   “柳氏内眷之身,须得避嫌。着宦官置屏风在侧殿,以正清明。”   话罢,便有小太监殷勤上前,引领月容往侧殿而去。小皇帝见此,原本生出的那么两分愧疚消散,这皇宫大内,上至母后,下至宫女太监,哪个把他这个天子放在眼底。   他们干脆就让舅舅当皇帝啊!扶持他这个傀儡做什么!!!   恼恨之意无处发泄,天子之怒,全部落在柳二老爷身上。   “柳道北对吧,你翰林学士上告长官,忤逆之罪,该罚!杖责五十,以儆效尤!”   “陛下,柳道北如今是我户部官员,忤逆上司,从何谈起?”   户部尚书偷瞧侯爷脸色,见后者颔首,躬身朝天子道,   “柳道南身为青州知州,当年先帝也曾赞他凤章龙姿,将来必成大器。此等豪杰之辈,怎么会引敌入城,落个卖国,自己却惨死的下场!!   陛下,您不能因为黄太傅是帝师,素来亲近,便包庇他作恶多端。”   “还请陛下彻查此事!”   张太傅率先出列,不去看自打柳家叔侄进殿,便在一旁装死的黄太傅。   这是他装死,便能敷衍过去的事情吗?若真是任由女婿出逃鞑子,引兵入城。这么些年朝政作乱,只怕他所图甚大!   “臣等请陛下彻查此事!”   “臣附议!”   “臣也附议!!”   一时之间,除黄太傅和亲近的官员外,满朝文武无一不赞同。小皇帝脸色越发阴沉,他为天子,竟然连一个七品官员都责罚不了。   黄太傅说的没错,这朝堂中,也只有他和朕,是一条心。   柳二叔半跪起身,直视黄太傅,目光含恨,厉声逼问,   “黄太傅您不说话,是默认此事不成?”   若默认此事!你该如何向我那兄长赎罪!   黄太傅闭眼,毫无胜算。他为何要去招惹肃毅侯,若不是起了谋算他的心思,日积月累,陛下亲政之后夺他兵权,还不是任由自己宰割。   现在这般骑虎难下,相国寺千万财富被掠夺一空,还有朝堂之上,不知什么时候,张太傅竟然也归向顾知山。   除了陛下,他再无依靠。   想到此,黄太傅下定决心,烈士断腕,保全黄家为上。   咬死不认,“陛下明鉴,臣女婿失踪在青州六年有余,这些年,臣外甥女夜夜哭诉思念父母,若真能找回他二人也算是功劳一件。   至于柳道北所说的骗婚一事,更是从未发生!老臣年迈苍苍,教导陛下已经是平生心血,孙媳妇进门喜不自胜,忙中出错一时忘了也是有的。   柳家女攀附权贵,不堪为我孙子良配。如今一心求去,还请陛下降旨,将这等寡恩薄志的女子发卖出去,以正天下女子德行。”   话到最后,恶意中伤无所不用其极。婚事可以解除,你想清白再嫁那是万万不可能。   “你!无耻至极!!!”   柳二叔如何也想不到,证据确凿,群臣附议,事情到此,黄太傅依旧是牙硬,一句也不肯承认!甚至,还诬陷他侄女月容,算计月容和肃毅侯的,可是你们黄家!   小皇帝动容,先帝早逝,母后身子骨赢弱,多年都是黄太傅教导。便是他做错了,群臣何必如此咄咄逼人,非要让黄家家破人亡不成。   “敢问黄太傅,月容如何攀附权贵?”   月容在屏风内听的气急,捏紧手帕,恨不能把黄家上下挫骨扬灰。她总算是明白,为何顾知山有那么多手段都不用,对付黄家简单粗暴,兵围火烧。   这等来回反复的人家,是没有脊梁骨的。他们唯利是图一心盘算如何肥了自己,又怎么能知道父亲的民族大义。   “孤男寡女,若没有什么勾当,那肃毅侯如何助你?”   不怀好意反问,黄太傅眼底不屑,捋顺胡须,妇孺人家,也妄想和自己争辩。   “那请问黄太傅,我身为你刚过门的孙媳妇,和肃毅侯,能有什么勾当?”   月容眼底怒气滔天,隔着屏风紧盯黄太傅。做了错事非但不承认,甚至,还引以为荣,借此暗暗威胁自己。这等厚颜无耻之人,是怎么活在这个世上的。   黄太傅结舌,他若是继续说下去,岂不是承认了自己谋算。咬牙吞下这暗亏,   “你倒是半点儿也不尊老,伶牙俐齿,不堪良妇。”   张太傅见柳氏机警,维护自己名声。又听她说话带着两三分熟悉,不知是什么地方曾听过。   来不及多想,开口助她,表面上是在打圆场,笑呵呵的,   “她内阁儿女尚知道荣辱,黄太傅错了便是错了,何必说人家不敬老。   依我看,这可不是不敬老,这是不敬老不修的恶人!   诸位,你们说,是不是啊!”   老狐狸!黄太傅见群臣笑呵呵赞同,吞下这等奇耻大辱,柳氏,是不能再容她活着,半搭着眼瞧向屏风,阴鸷四起,   “老夫失言。”   月容隔着屏风,瞧见为自己说话的官员。年约四十上下,站在官员首位,明显级别不低,虽看不清容貌,也是一番儒雅风流气派。   月容捏紧手中帕子,总觉得有种莫名的亲近。   他是谁呢?   殿内,黄太傅转身直视天子,依依不舍,“老臣因被陛下亲近,才得了这么一桩祸事。日后,老臣便按肃毅侯吩咐,初一十五为陛下讲学,除此之外,再不进宫!”   “陛下须珍重身体,勤勉进学,凡事多听太后教导,为日后亲政铺路!”   “太傅...”   小皇帝感动的一塌糊涂,全天下只有黄太傅是真心为自己打算。日后,便是不顾母亲责罚,他也要听太傅所言。   “呵!”   顾知山轻讽出声,打破君臣二人凝视,轻扯嘴角看向黄太傅,   “那柳氏没有证据,你信口诬赖她名声,黄太傅不如瞧瞧这个?   你庶出心肝宝贝儿子,签字画押,你可认得?”   签字画押。   黄太傅瞪大眼睛,直勾勾看着顾知山拿出一张白纸,和柳二所呈旨意放在一处。   心跳加速,额上汗滴直流,若真有儿子签字画押,他今日百般狡辩,怕是尽数成了笑话。   试探开口,“顾,侯爷,可否老臣过目,若真是不肖子签字画押。   老臣,老臣愿意老年无人奉养,亲斩逆贼,只为大隋江山社稷。”   “太傅放心,若黄翰林果然做错事,朕若是保不住他,朕给你养老送终!”   一个是白发苍苍,无人奉养也要为大隋江山考虑,反观嫡亲的舅舅,年轻力壮,手握重兵,把持宫内外大小事务。   对比之下,天枰越发往一边歪去。   顾知山把皇帝外甥神色看的清楚,手握卷宗,塞入张太傅怀中,   “臣自知被陛下所疑,然楚雄将军叛国也确有其事。张太傅为人圆滑,由他审理,陛下想必信的过!”   这,张太傅看着怀中烫手山芋。又见九层龙椅之上,小皇帝懵懵懂懂,完全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跺了一脚,这都什么事儿啊。明摆着的事实,可龙椅上那位,不和亲舅舅做对,就浑身不舒坦!   月容在屏风后看的清清楚楚,莫名心疼走出内殿的男人。   他原本是刚不可催,铁骨铮铮的冷血形象,可走的进了,才知他也有软骨。   他一定也很为难吧。一边是被嫡亲外甥忌惮,一边是朝堂之上,奸臣作乱,还有那从未出现的顾太后,她在这其中,是什么角色呢?   群臣退下,小皇帝还在龙椅上坐着。月容起身,也准备往殿外走去。   “喂!你留下!”   小皇帝瞧见窈窕身影,想起舅舅和她的风流.韵.事,抿抿唇,心底越发堵的难受,   “朕心底不舒坦,你,你和朕说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mua~看了小天使们的意见,那就愉快的决定了,下千字榜单的时候发红包~ 第27章 、第 27 章   小皇帝垂头丧气, 舅舅被如愿以偿的气走, 他却半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明明已经如愿了啊, 摸了摸堵了块儿大石头,沉甸甸说不出什么滋味的胸口,小皇帝暗暗下定决心,   除非舅舅来养心殿道歉,说他错了。不然, 他就永远不原谅舅舅。   嗯,看了看白玉石阶下,身条纤细,千姿百媚的柳氏, 小皇帝心底又补充一句。舅舅不来找自己, 这个最有可能成为舅母的女人, 就一直会是黄家媳妇。   哼,他才不会下旨合离!   心中虽是这样想, 口中仍旧支支吾吾,似是极为不好意思, 问出一句, “舅舅, 他对你好吗?”   月容丝毫不意外天子会问出这等问题,方才侧殿外旁听, 她早就估摸出今上心性。年才十二,太后不理朝政,陛下明明是孩子心性, 却偏偏装成大人模样。   嘴硬心软,尤其对会演戏的大臣没有抵抗力,比如黄太傅那样表里不一的人物。   摇头,月容见小太监偷偷上殿,不知呈上什么东西给天子,低首回话,   “臣妇和肃毅侯不熟。”   小皇帝闻言,一口茶咽在嗓子里,呛的他整张脸通红。小太监忙上前,小心捋顺他后背。   好半晌,小皇帝才呼吸平稳,拿袖口擦去眼角泪水,声音仍旧嘶哑,   “朕舅舅,为你不惜和朕为敌,得罪黄家一派人马,也要彻查你父亲和楚雄一事。   你,你说不熟,良心过得去吗?”   话到最后,隐隐带着谴责。小皇帝恨不能扑到舅舅身边问一问,这柳氏有什么好?长得是好看,声音也好听,身段吧,也比那些宫女来的强一些。   可就这么些优点儿,就能让他那个冷心冷肺的舅舅出手?   月容抬头,迎着小皇帝打量目光,反问过去,   “臣妇斗胆询问陛下,陛下如此待肃毅侯,良心上过的去吗?”   小皇帝瞠目结舌,他简直不敢相信!普天之下,竟然还有敢质问天子的人物,尤其是这个柳氏,实在是,实在是胆大包天!   “朕和你一介女流能比吗?你每日吃饱喝足便再无烦忧,朕肩膀上,那可是肩挑着大隋的百姓!”   小皇帝振振有词,说一些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话。到最后,索性恼羞成怒,   “连黄太傅也不曾过问朕这些,你个无知妇人,问这些作甚!”   月容见天子怒气冲冲,为文武百官感到惋惜,若生在盛世,恰逢明君,科举功名也算是物尽其用。如今朝堂黄太傅把持朝政,皇帝年幼听之任之,这么些年,不知多少有志之士被埋没在朝堂之中。   “臣妇一个妇孺都明白的道理,陛下怎么反倒是不明白呢?”   月容抬头反问,见小皇帝不气反笑,故作沉稳的摸摸下巴,稚气未消的脸上泛起恶意笑容,   “朕知道舅舅为何能看上你了。”   就这么个有勇有谋,临阵不危的性子,可真是和舅舅一模一样,就好像孤身立于万军之下,仍旧面不改色。   言辞义正的,让人厌恶。   该如何打破她和舅舅极为相像的假面呢?   小皇帝略一思索,便有了主意。跳下龙椅,两三步走到月容身边,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托出下巴颏儿,不怀好意,   “朕记住你这张脸了,等太后去相国寺礼佛。朕送你个大礼!”   月容抬头,见小皇帝吊儿郎当的走出大殿。微抿唇瓣,她并不后悔和小皇帝的交锋,只是,她怎么会为了那男人,和陛下起了争执?   旁早有小太监看的胆颤心惊,韩将军早就传话进来。这柳家姑娘可是肃毅侯的心肝肉,性子柔静,若陛下起了恶作剧,把人作弄哭了,整个养心殿的人都要挨罚。   可眼下是个什么情况,陛下明明撂下狠话,可他瞧着,反倒像是落荒而逃。那柳家姑娘把陛下噎的说不出话,他们这养心殿的人,不用挨罚了吧。   出了太和殿,在见到朱红宫墙旁英武身影后,小皇帝明显面带喜色,瞬间又暗淡下去。慢吞吞,乌龟爬一般,一步一步挪过去,   “舅舅。”   “她呢?”   顾知山把玩苍龙教子玉佩,闻言回首。太和殿前广场平阔,一览无余。御林军手持红樱木仓,目光森寒,似是下一瞬便要上阵杀敌。   行至面前的,是他那皇帝小外甥。龙袍是早上自己穿的,仔细看,还有两三颗玉珠未系好,似是刚做了坏事,面上还残存几分得意之色。   殿内素服裹身的佳人,此刻不知在何处。瞬间捏紧手中玉佩,气息冷硬,不容亲近。抬脚,起身便往太和殿走去。   小皇帝心中一慌,以为自己又做了什么错事。刚要开口解释,便见舅舅往太和殿走去,不满的瘪起嘴,嘀咕一句,   “还说和舅舅不熟...”   下了朝还不走,不是在等她,还能是什么?   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小皇帝收回往养心殿去的步伐,挥手喊过小太监,   “朕许久未去给太后请安,走,咱们往慈宁宫去。”   殿内,月容敛目整理情绪。四下无人,殿内空旷的似是说话都有回音。因是前殿,不见宫娥太监身影,从殿门向外九层宫阙,皆是甲卫肃立,彰显皇家风范。   若非为父亲申冤,她今生恐怕也不会踏足此地。今日侧殿旁听朝臣辩论,她才知为父亲翻案有多难。   一等侯爵作证,她和二叔朝堂控诉,如蜉蝣撼大树,难如登天。   黄太傅为太子帝师,地位之稳难以想象,今日朝堂,小皇帝对黄太傅依赖入骨,轻易撼动不得。   月容不由发愁,也不知那张太傅插手,能不能还父亲一个公道。   回首殿内,天子宝座金黄耀眼,上有一匾额,上书正大光明。白玉石雕龙饰凤,左右各有一兽脑香炉,袅袅青烟盘旋而上,雕梁画柱,皆饰以龙凤。   若父亲还在,论他的能耐,怕不会止步于五品知州。这里,就是他每日上朝所在。   可惜,他平生,也从未踏足这朝堂之上,也从未实现平天下的壮志。   “咦?你这小姑娘怎么还在此?   柳道北早就出了宫门,你快快出宫,随你叔叔回家去。”   张太傅回殿内整理卷宗兼今日朝会笔录,见柳道南之女孤身立于殿内,茕茕孑立,想起她身世凄苦,不由心软,开口劝她。   月容回首,见从后殿走出个身着一品官服,年约四旬的中年男子。面容俊朗让人心生亲近,   方才隔着屏风,月容看不清这人面目。如今倒是一览无余,长眉俊朗,桃花眼含笑看着自己,如沐春风,心生愉悦。   虽是桃花眼,可半点儿不显轻佻,反倒是多了几分中年历尽沧桑的沉稳。   是殿内方才为自己说话的张太傅,月容慌忙擦去眼底潮意,勉强整理情绪,笑道,   “今日多谢张太傅出言相助!我父亲一事,有劳了。”   张太傅自觉也有五六十岁,年长这柳氏许多,况对方又是有夫之妇,不再避嫌,一脸慈和,抬头笑看月容,   “我和你父亲同朝为官,不过是份内...”   “你,你家里可有什么姐妹?”   笑容瞬间凝结,张太傅不由松下手中卷宗,大步走到月容身侧,想要触碰,却猛的缩回去,   “我瞧着你这模样,像极了我一个故人,她,她今年也有十六了。”   月容不解抬头,见今日一直笑容满面的张太傅,此刻撕去假面,眼眶泛红,难掩激动之色。   虽不知发生了何事,按实回答,   “我是父母独生的女儿,二叔家还有一个堂妹和堂弟。”   “堂妹?柳道北的女儿??”   张太傅喃喃自语,回忆柳道南长相,时隔六年,当年二人也并不熟识,模样倒真是记不得了。   只柳家姑娘这气度,猛的一错眼,还真像他家那位。仔细看了,又不十分相像。   不说别的,他家夫人丹凤眼朝天,这位柳姑娘温婉桃花眼,只这一个,便对不上。更何况人家父母皆有来处,他的囡囡,此刻怕是还不知爹娘是哪个。   张太傅思虑越深,越发难以维持笑意。不过,有机会,还是要寻摸寻摸,万一有干系,也算全了他当爹的心意。   含笑再次打量了月容一眼,张太傅躬身刚要说话,便听见殿门外传来裹挟寒气男音,   “张太傅这是做什么?”   顾知山进殿,便见张太傅面目含情,和柳氏不过尺余距离。柳氏呢,半点儿也不避嫌,一脸忧色看着张太傅。   额角紧绷,苍龙教子玉佩在手中攥紧。这二人,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月容回首,见是顾知山,犹豫了下,朝张太傅躬身一礼,往男人身边而去,   “侯爷。”   顾知山颔首,容色稍缓。张太傅眼巴巴目光跟着月容而去,试图从她身上,找到囡囡身影。   月容也察觉张太傅格外火热眼神,不自在的往顾知山后躲了下,小声提示,   “我们,走吧。”   我们。   张太傅敏感察觉到这个词背后的意味,想起张二送出的合欢香,又见肃毅侯压不住的敌意。   目光移动,放在月容身上。   素服裹身,白净着一张小脸,脂粉未施,柳眉桃花眼,琼鼻樱桃唇,清水出芙蓉,清丽可人。   张太傅忍不住在心底夸赞,这柳氏模样出彩,又是至纯至孝之人。   只实在是命苦,十岁失怙,叔父教养长大。及到嫁人,入了黄家那样的火坑,又被肃毅侯这样的盯上。   若这柳氏是他的囡囡,他肯定爱的不知如何是好,他教导书法琴艺,夫人教导拳脚武术,两个哥哥定时宠妹如宝。   哪里会,哪里能让女儿冲喜,更别提和男人无媒媾和。   摇头晃去脑中乱七八糟想法,张太傅只觉得自己越发糊涂。这柳氏人生父母养,怎么可能是他的囡囡呢。   迎着肃毅侯不善眼神,张太傅拱手,笑的人畜无害,老狐狸一般,   “侯爷请。”   车马晃动,街市上人声鼎沸。一路出了皇宫,往城南六甲巷而去。柳二叔打马行在马车之前,小心为侄女引路。   哒哒马蹄由远及近,嘈杂声过后,柳二叔歉疚声音在马车外想起,   “月容,张太傅召我相见。往前就是六甲巷,二叔去去就回,你和你婶子在家说话。”   月容自然没有不同意的。听见马蹄远去,不由心底疑惑。方才宫中相见,那张太傅半句不提案件,此刻案宗怕是还未理清楚。   更何况,他内阁大臣,叔父不过是个小官,虽进了户部,在京中也不显眼,为何要凭白无故召见叔父?   难道是为了那句,你家中可有姐妹。   月容捏紧手帕,疑虑暗起,张太傅虽年轻,可到底是年过四旬。难不成,看自己模样出众,便要纳堂妹为小妾不成?   车马晃动,不多时,便转过六甲巷,往城北坯山而去。   月容也是在此刻觉得不对,正是午后,人声鼎沸的时候,怎么听着动静,越发往城外而去。   撩起窗帘,路边高大白杨梧桐,大道宽敞,正是往相国寺的道路。   一瞧便知道,那男人吩咐的。   果然,及到下了马车,蒹葭小心翼翼上前,   “姑娘,到了。”   马车尽头,黑甲卫士森然而立,尽头,徐柱子小跑上前,一脸憨厚,   “请姑娘安。姑娘路上辛苦,侯爷在前头凉亭候着姑娘,姑娘快往这边走,仔细日头晒着。”   捏紧手心,月容顺着树荫行到凉亭。凉亭四角悬挂铃铛,风过清脆作响,另有山泉水顺势而下,沁凉舒适,驱散夏季烦闷。   顾知山一手持棋子对弈,一手盘玩手中玉佩。察觉月容进来,回首瞥了她一眼。   她对见到自己丝毫不觉得意外,也没有半点儿带她逃开张太傅的感激之情。   桃花眼明明该是潋滟含情脉脉,可偏偏,和那挺直的脊背一样,端的让人心底不悦。   放下棋子,半倚石凳,   “过来。”   姿态自在,神态坦然。与之相比,月容宛如做贼心虚般,紧绷着一根弦不敢放松。   小心翼翼上前,避开顾知山一侧放了软垫的石凳,她坐在了顾知山对面。   石头坚.硬.冰凉,又是凉亭树荫之下。月容衣衫薄透,不过片刻,便觉寒意四起。   桌面上,一黑子白子僵持,黑子占于上风,白子寥寥无几,几乎全军覆没。   月容觉得,她就像那白子般,明明,平时也不是这般,可一碰到黑子,就溃败到一败涂地,如何也提不起精神。   咬牙,月容主动发文,试图让自己占据高势,   “侯爷,找臣妇来,所为何事?”   臣妇。把玩玉佩动作猛然一停。她还是第一次,在他身边,用这样的称呼。   顾知山嗤笑一声,事以至此,她还想着耍这些小心机,还没离开黄家,就计划着如何甩开自己?   玉佩随意掷在棋局上,打破僵局。斜瞟了眼他旁边上,放了软垫的石凳,   “坐这儿!”   月容抿唇,眼底闪过挣扎之色。这凉亭四周毫无遮蔽,凉亭外,振远军甲卫,蒹葭徐林两位妈妈都在不远处候着,稍微一抬头,便能瞧见这凉亭内二人举动。   心底明白二人的关系是一回事,可大庭广众之下亲近,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她到底有夫之妇,不合适,也不能。   顾知山把月容神色看的一清二楚,起身,挪了软垫过去,   “下次来月事,你还想昏过去?”   轰的一下,月容脸颊通红。她还以为,他要...,没想到,倒是自己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   起身,乖巧抱着软垫坐在顾知山旁边,软垫隔绝石头凉意,甜甜朝顾知山一笑,   “多谢侯爷。”   佳人眸色清亮,真诚笑意,比之前那些虚情假意不知顺眼多少。顾知山捡起玉佩,盘玩起来。   原想这玉佩莹润,和柳氏一身皮肉无甚区别。可佳人在侧,身上是他惯用的沉香。   好像,差点儿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儿什么呢~   mua~明天见啦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月容俯身去看桌面棋局, 身段纤婀, 弯出好看曲线。   棋盘虽乱,也能看出黑子张扬跋扈渐渐紧逼,白子节节败退,再退,就死无葬身之地。   回想着脑中棋局, 月容略一思索, 纤指细白, 灵巧把棋局摆置妥当,楚河隔开黑白棋子,看向一侧的冷峻男人,   “侯爷,我们手谈一局, 如何?”   顾知山目光落在棋盘上方,佳人细嫩的腕子上。树荫树荫斜斜洒落其上, 光影交错,肤白如玉。葱白指尖上, 胭脂豆蔻, 格外惹人注目。   也不知, 这腕子娇嫩和手中的玉佩比之如何?   喉头微微滚动,顾知山压下心中不可明说的躁动, 颔首应了下来。   风过衣动,隐隐有沉香混合暖甜气息而来,顾知山侧身见佳人垂眸思索棋局, 长睫蝶似的眨。指节分明大掌捻住玉佩,顿了下,他听见自己暗哑声线,   “可有什么彩头?”   “侯爷想要什么彩头?”   月容抬头撞入男人深潭一般黑眸,流光暗转,似是压住了她不能窥视的情感。   起初月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男人怎么会自己说笑。可见男人下颚线紧绷,利眸半点儿也不错开她身上。   口干舌燥,脸颊也晕起两三分红润。月容忙避开让她浑身不自在的目光,低头凝视着棋盘上莹润棋子,   “侯爷说笑了,臣妇身无寸金。若论彩头,自然比不得侯爷位高权重,又是当时英雄,想必,不差臣妇这点儿孝敬。”   又是臣妇。   顾知山捏住玉佩,懒得和她争执。她便是说一万遍臣妇,也抵不过二人新婚之夜云雨之欢。   只,饶是这么安慰自己。那么点儿邪火起了,是怎么也压不下去。   尤其是,佳人垂下细嫩脖颈,玉白肌肤顺着藕色交领向下,青山卧雪,无限春.色尽数掩盖在寡淡的素袍之下。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佳人在说完那句后,便再也不抬头,清亮桃花水眸紧盯棋局,似是为如何走势而烦忧。   棋局有什么好看的?   邪火燎原,烧去他清醒神智。压住把佳人拉到怀里,狠狠肆虐一番的冲动。   顾知山也随之垂眸,去看桌面棋局。楚汉相争,兵帅士卒各自归位。   他极为认真的考虑了一下,顺手把珍爱的玉佩抛在一侧,捻起一颗玉石棋子,把玩了片刻,道,   “你既然没有彩头,若我赢了,便应我一件事,如何?”   男人让女人答应一件事…,月容心底起了不好猜测,刚要开口拒绝,察觉男人气势冷峻,深潭似的黑眸里明晃晃写着,你敢拒绝试试。   不敢,她不敢。   月容抿了下干涩唇瓣,碍于敌强我弱,不敢明着拒绝,葱白腕子摆动,也捏了颗玉白棋子在手里,   “侯爷请。”   白子先行,黑子紧跟其后。棋子敲击棋盘,清脆悦耳,声声传入凉亭外。   树荫送爽,空气中也满是沁凉之意。徐妈妈见凉亭内对弈,一时半会分不出胜负。索性搬来小凳子,一针一线的纳起睡鞋来。   倒是林妈妈,也拿了针线活凑上前,见徐妈妈半点儿也不担心亭子里情况,忍不住开口问道,   “妈妈,侯爷棋艺高深,姑娘若是输了,咱们怕是要宽慰几句,省得姑娘烦闷。”   徐妈妈手里穿针引线半会儿不停,闻言冷哼一声,   “万一,侯爷输了呢?”   “怎么会,满北京城的人谁不知道,咱们侯爷当年奉先帝之命,大战翰林府百余学士,侯爷可是百战百胜!”   林妈妈想起当年,面上满是荣光。“侯爷当年才十四五岁,便如此厉害。   这么些年虽鲜少对弈,可赢姑娘,那是不成问题。”   徐妈妈不以为然,那么多青年才俊又如何,他们家老爷当年不在京中。若是老爷在,侯爷能不能赢怕是两说。   更何况今日,侯爷和姑娘对弈。姑娘这些年小心谨慎的,日子过得也不舒坦。   平时看书也甚是很少,不过是偶尔下两局自娱自乐,这么些年下来,那是鲜有败局。侯爷若是能超过姑娘,也算他功力了得。   只这些话,徐婆子并不愿意说给林妈妈听,明显她心中还有旧主,和蒹葭不同,一心扑在姑娘身上。   收了针线,仔细检查了一遍针脚,徐婆子这才收起针线筐子,朝林妈妈问道,“我去给姑娘倒茶,你要不要去?”   林妈妈度量着时辰,想着这棋局一时半会怕是散不了。紧随其后,凉亭四角架起帷帐,燃起驱蚊香料。   又拿冰鉴来,上置些西域来的瓜果,南边来的荔枝,皆是寻常世面上看不到的珍稀货色,配着徐婆子端来的茶水,一并放在了月容身侧。   茶冷无什么热气,蒹葭检查了一番,和徐妈妈商量,   “把冰鉴里冰去掉些,不用太冷,借些凉气就行。这茶也冷,姑娘吃进去难克化,换热热的来。”   徐婆子忙应下,手忙脚乱的去张罗,一边偷偷去看正在下棋的二人。   姑娘神态倒也镇定自若,明显心有城府,可目光低垂,直视棋面,并不曾移开过一刻。   反倒是肃毅候,心不在焉,目光一直往姑娘身上瞧,如说不在意,那是怎么瞧也不可能。   只是,徐婆子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侯爷和姑娘,是怎么认识的呢?   姑娘在柳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一个外男也不曾见过。嫁到黄家这才几日,怎么姑娘就认识了这么个位高权重的侯爷。   那位可是当朝一品侯爵,就是大老爷活着,二人身份也是如隔鸿沟,怎么也凑不到一起的。   担忧目光落在月容身上,徐婆子压下百般滋味。若那位是有心戏耍姑娘,姑娘怕是连个全身都逃不得。可这位若是真心待姑娘,阿弥陀佛神佛保佑,也算是姑娘苦尽甘来。   顾知山敏锐察觉到徐婆子打量目光,拧眉看了过去。后者躲闪不及,跪倒在地,   “侯爷恕罪!”   月容低首思索棋局,黑子行事缜密,滴水不漏,步步为营,咄咄逼人。白子节节败退,俨然已无力回天。   若是败了,就要应他一件事。   月容抿唇,不愿就此轻易放弃。恰在此刻,听见徐妈妈在身后求饶,回身,不知何时身侧放置一矮几,冰鉴蚊香各一,凉亭四角也架起帷帐,遮起隐秘小世界。   徐妈妈跪地惊慌求饶,不曾打乱一茶盏,也不曾弄乱任何东西。月容以为她惧怕冷面肃毅候,收了正要放下去的棋子,月容起身,   “徐妈妈快起来,在亭外候着就是,有事情我自会吩咐。”   虽有月容吩咐,可徐婆子并不敢起身。她虽不聪明,可还是有眼力见,姑娘和侯爷比起来处于弱势。若是她起身走了,侯爷怪罪姑娘可怎么好。   她不能让姑娘受了连累。   月容自然也把她的犹豫看在眼里,看了眼热气腾腾茶汤,笑道,   “我在家时,叔父得了二两老君眉,妈妈去换那个来。”   徐妈妈这才稍整情绪,起身,腰腹部肥肉抖啊抖,颤颤巍巍往亭外找茶去。   等人走了,月容回身仍旧在石凳上坐下,见顾知山捻着玉石棋子的动作越发加快,顿了顿,道,   “爹娘当年战死青州,徐婆子连儿子也顾不上照看,护着我躲在地窖里才保的性命。若她得罪了侯爷,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侯爷莫要怪罪她。”   顾知山闻言抬头,见月容提起当年,面上满是追忆之色。   青州,他知道的。当年青州知州柳道南战死沙场,满门家丁尽数杀敌丧生,除余下的丫鬟婆子藏于地窖保存性命,无一活口。   心念微动,去看坐在身侧的佳人。眉目婉转,远黛青山,桃花眼潋滟,精致如西域玩偶,让人心生怜惜。   六年前,她不过十岁。虽困于地窖多日狼狈不堪,可见到自己,仍旧是乖巧致谢。哪里有后来这些没来由的硬骨头里,专门和自己做对。   顾知山回神,在棋盘上率先下了一子,“胜负未分,请吧。”   白子灵巧闪避,黑子咄咄逼人,一黑一白,棋盘上厮杀。黑子占尽上风,白子败势已现。   不过片刻,胜负已分。   月容唇瓣翘起桃花眼,满是璀璨笑意。起身,朝顾知山行了个拱手礼,“侯爷承让,月容赢了。”   她不用担心应下他什么事,弄的提心吊胆,惊心动魄,时刻担心旁人发现二人丑事。   含笑起身,不愿和这人多待,月容索性告辞,   “此地便是相国寺,月容多谢侯爷一路互送,就此告别。”   利用过便跑,顾知山垂眸,看着棋面上一败涂地的黑子,不动声色的放水给她,。谁知道,一片好心,反倒是被她忘的干干净净。   起身,逼近月容。   见后者随自己进逼步步后退,眼看就要撞到矮几冰鉴之上。大掌搂腰,把人揽了回来,凝视粉润桃瓣似的两片唇,喉结微动,蛊惑意味十足,   “你赢了。   本候,送你一个彩头。”   月容胸口似是揣着个小兔子,蹦蹦哒哒,让她口干舌燥,面容发烫。二人目光胶着,让她没来由的体软身酥,玉白腕子紧紧扣住结实臂膀,唯恐男人松开,自己便跌到地上去。   从男人起身,她便觉得情况不对。黑亮眸子紧紧锁住自己,就像是虎视眈眈紧盯猎物的黑豹,一不留神,便被他擒住,连皮带肉生吞下去。   不行,她要逃。   前面是男人,后面是矮几冰鉴。凉亭四周,丫鬟婆子簇拥,再往外,镇远军黑甲森然而立。   若男人不许,她连这亭子都逃不出去。   月容窘迫错开视线,不敢直视男人。抿唇,水润唇瓣如同含羞待开的花瓣,娇艳欲滴。   男人自行把这逃避举动解读为默认,拦紧纤细腰线,俯身靠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mua 晚上九点还有一更。另外,开了个一万晋江币的抽奖,考虑到好多姑娘不爱留言,这样可以多发一些。   另外,安利专栏预收   嫁给前夫他爸爸(虐渣甜爽 可收)   相媚好(嫁高门,青云直上,敲甜,可收)   我男人怎么都不死 (每天都在等夫君嗝屁的筝筝and我觉得我还可以拯救一下的柯柯)   文案   顾筝大婚前夜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嫁的夫君宋柯极为人渣   她赤手空拳,陪他白手起家,从一个小小纸墨铺子,成为左右国祚命脉的皇商大户。   却见男人他调戏歌姬、畜养奴婢、逍遥半生、不得好死。   顾筝自己呢,一无子嗣傍身,二无娘家兄长扶持,狗男人一升天,家境迅速败落,自己也被人卖了出去。   原以为嫁过去苦熬几年,等狗男人升天就逍遥快活。   谁料,那狗哔男人左脚踢飞爬床丫头,右脚踹飞狐朋狗友,活像个哈巴狗,每日跟在自己身后:   “娘子,你看我一眼,娘子。”   顾筝:?!!!   这画风这么有点不一样?快滚开,别耽误我挣钱! 第29章 、第 29 章   唇瓣樱红, 如上好酪乳, 无端增加几分食欲。   呼吸交错,凑的极近,顾知山可以嗅到暖香袭人,间或夹杂着自己惯用的沉香。佳人本就生的纤弱貌美,凑的近了, 越发觉得她是上天恩赐的美貌。   细嫩肌肤清透无暇, 琼鼻红唇微抖, 眸色向下,欲语还羞。耳畔明月珰,樱贝粉润质感,竟比不得佳人天然肌肤。   满足的深吸一口气。再没有比这柳氏身上,有自己味道这件事, 让他来的心满意足。   很快,这点子满足便抵挡不住汹涌而至的情.潮。俯身, 指节分明的大掌顺着细弱脊背向上,落在月容肩头。   素白外衣下, 藕粉色内衬荷尖初露, 指尖一勾, 珍珠盘口背叛主人,乖巧敞开一扇衣襟。   天鹅颈纤长, 肤色莹润如暖玉。男人指尖碰触肌肤,炙热触感宛如留在肌肤上,月容原本晕红的桃腮瞬间失了血色。   她原本以为, 他只是想亲一下。得寸进尺解开她衣裳怎么行!   “别...”   月容阻挡不及,慌忙抬手去捂住领口。春.色满园,主人吝啬的不肯给路过的狂蝶多看一眼。   这人,凭白无故来解她衣裳,实在是,实在是过分。   谴责目光落在顾知山脸上,可偏偏,在这般暧昧时刻,男人脸上半点波动也无。她这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在他面前,他竟然比相国寺的大师来的镇定自若。   月容气闷,往后退了步,躲开男人亲昵簇拥,咬唇暗恨自己轻佻,明明知道和男人在一起,无异于与虎谋皮。   可她还存着一两分妄想,总觉得自己对男人,是不同的。方才这解下衣扣的动作,让月容沉迷的两分情意瞬间清醒。   在位高权重的肃毅侯眼里,她怕是就和街边的流莺一样。喜欢,便招来玩弄一番,不喜,仍旧放回原地,任由她雨打风摧。   顾知山敏锐察觉她情绪不对,方才轻松惬意的氛围瞬间凝重起来,松手细腰,任由她去。   经过方才折腾,月容手指微抖,桃花眼不由泛了红。喉间也难掩酸涩之意,堵了块儿棉花似的,上不去也下不来,噎得人难受。   她新婚之夜被算计,失身于他是她活该。可大庭广众之下,四周虽然架起帷帐,可风过那一层轻纱随风起舞,能遮住什么?!   更不要说,徐妈妈蒹葭等人就在不远处伺候,这男人便要对自己动手动脚!   越想越委屈,月容强压眼泪,低首避开男人打探目光。只双手控制不住的发颤,显示她并不如外表那般平静。   越着急,便越是手忙脚乱。六月天热,便是山风送爽,月容依旧急的桃腮红艳,指尖汗湿。   偏盘扣小巧,小小的珍珠扣子,似是自有意识,向往自由的生活,打死不往扣眼里去。   到此刻,顾知山如何不知,这柳氏误会了自己。   两步逼近月容,拽她在自己怀里,居高临下,纡尊降贵的抬手,接过她无论如何也扣不进去的扣子,冷哼一声,   “在你眼里,本侯就是那般急色之人?”   难道不是?   月容见自己无论如何也扣不好的珍珠纽扣,两三下便被男人扣好。微松一口气,仰首去瞧男人,眼角还带着潮红泪意,实在是让人心生...   顾知山深吸一口气,下颚线崩的紧紧,主动出声提醒忘性大的某人,   “新婚夜第二日,早起你拿金簪...”   话未说完,月容便明白什么事情。新婚第二日,她发现男人不是自己相公,十六年的清白身体,丧失在陌生人手中,饶是她如何镇定自若,也心慌意乱下,拿金簪戳伤过自己。   只当时是胁迫的意味重,下手不重,更多的是想找男人要个说法。   更何况,月容垂眸,瞥见男人一直把玩的苍龙教子玉佩。时隔六年,她虽然记不清当年肃毅侯长得什么模样,可这玉佩是做不了假,他记得救命恩人腰间的玉佩。   葱白手指向上,遮住男人未尽之意。可男人话语未尽,便咽在嗓子里。   唇边热气,熏的月容羞惭,迎着男人越发炙热目光,才惊觉自己动作冒失。   忙要撤回腕子,顾知山不肯放人,骨节分明大掌攥住细嫩手腕,一蜜棕强势,一莹白柔弱。   月容躲闪不及,细白指尖上樱粉豆蔻可人怜爱,男人在自己唇边摩梭。临近下午,胡须微起,胡渣刺的她酸痒磨人。   娇笑往后躲避,不敢再往前去。男人哪里肯依,新婚之夜过后,他初初开荤,又是气血正足的时候。   午夜梦回,不知梦见过几次二人耳鬓厮磨,凹凸有致身段在怀里的贴的极近。   真是,折磨。脑中无限遐思,在想起方才佳人眼眶微红,可怜巴巴模样时,半点儿遐思也起不来。   十指交缠,凑近凝脂脸颊,   “我只是亲亲...”   手都放在你这里,绝不乱碰。月容听出这句话的未尽之意,来不及抬头拒绝,便见男人大掌自下而上,捂住她眉眼,眼前一片漆黑。   樱唇微启,刚要开口抗议。便觉沉香气息凑近,屏气凝神,心跳如雷贯耳,月容捏紧手心,事到临头,萌生了退意。   刚要往后躲去,男人不如方才好说话,大掌扣住细腰,炙热温度穿透衣群,烫的月容无所适从。   下一瞬,呼吸交融。微贴了下,暖湿气息便远离而去。   结,结束了吗?   月容疑惑,她觉得哪里不太对。   新婚之夜她也神经恍惚,半醉半醒,可,醒来唇是火辣辣的疼,哪里像现在这般,轻轻的碰一下,就结束了。   偷偷睁眼,一片漆黑,唔,眼睛还被捂着。   微微蹙眉,月容忽视掉那点不自在,忍不住问出声,“可以,把手挪开吗?”   亲完了,她,可以睁开眼睛了吧。   话音刚落,铺天盖地气息而来,男人似是揣摩到正确姿势,一手拦住月容细腰,一手遮住她清澈水眸。   而后,才似是正式品尝美味似的,轻拢慢捻抹复挑,十八般武艺样样具全。   月容这才知道,她还是太过年轻。一触即离,轻轻碰一下?不存在的。   呼吸似是被男人掠夺,月容气息微喘,身软腿麻,哪里还顾得上方才还提醒自己离男人远一些,无助的倚靠在男人臂弯。   他本就生的强壮,此刻在月容眼里,更是如天神降临,坚不可摧。她为她方才的轻敌付出了代价。   气尽微歇,察觉男人蠢蠢欲动。月容慌忙求饶,拉住顾知山衣袖,   “我等下还要回相国寺,若是遇见黄大太太,这般模样,可就解释不清楚了。”   水眸潋滟,满身春.色。饶是黄大太太不聪明,也能猜出缘由。更何况,月容总觉得,她是知道自己和肃毅侯的关系。   黄大老爷被捉,她先来含章院求自己,乃至后来在相国寺,她月事昏迷被顾知山带走,这么大的动静,可黄大太太就像是半点儿不知道似的,仍旧毫无芥蒂的和自己来往。   她今日朝堂上控诉黄家骗婚,这消息怕瞒不过几日,便会在京中传遍。若是由旁人告知黄大太太,月容想着,还不如自己去说。   既然自己要去,她就不能任由男人予取予求。   软音糯语,佳人手扯衣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亲昵。顾知山喉结微动,去看被自己肆虐过的唇瓣。   艳丽嫣红,透着让人遐思的肿。   到底是皮薄肉嫩的姑娘家,他还未尽兴,她便承受不住。   俯身,爱惜的舔平细碎伤口,原是疼惜,可不自知复又沉迷下去。直到听见月容细细喊疼声,总算是让他找回失去神智,松开大掌,月容恢复了久违的光明,倚靠坚实胸膛平复呼吸。   顾知山拧眉,从腰间香囊掏出个拇指粗细的玉瓶。   顾家军功起家,伤药自成一派。原是带着防身,谁知还有这等作用。   凝露般的膏状体沁湿帕子,月容嗅到淡淡药香,清淡并不刺鼻,反而夹杂着百花香味,极为好闻。   帕子沁凉,下一瞬,便被男人捂住口鼻。   唔!他亲过自己就要谋杀!   花药温和,月容瞬间明白男人好意。不过片刻,肿意褪去,复又恢复成原先模样。   只被男人轻怜蜜爱过,浑身气息迥然不同,一吻过后,二人之间似乎是有了某种关联,甜甜酸酸。   凉亭外,徐妈妈把二人亲昵看在眼底。握紧手里的老君眉,这几日猜测总算是有了底。姑娘,竟然真的和肃毅侯搅合在一起。   难怪,那日姑娘明明在相国寺伺候黄老太太,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肃毅侯府。更别说肃毅侯府的人,亲自往柳家来请自己回去伺候姑娘。   姑娘她是怎么想的,是被肃毅侯胁迫,不得不顺从吗?   徐妈妈轻手轻脚回去,越想越为自家姑娘心疼。索性往外围小子们谈天说地的地方去,侯爷不用他们伺候,此刻一个个大爷似的躺在石头上乘凉,见徐妈妈过去,慌忙起身,   “徐妈妈,可是侯爷有什么吩咐?”   徐妈妈摇摇头,见侯爷前行走的小厮都在,唯独不见自家的那个傻儿子,问他们,   “柱子呢?怎么不见他在这里?”   小厮们面面相觑,有机灵的上前回话,   “许是帮侯爷办差去了,妈妈有事情吩咐我们也一样,我们就是妈妈您的亲儿子!”   徐妈妈哪里肯相信,上前搜寻一番,不见柱子车马鞋子,问他们,   “我那小子赌钱去了?你们若一并瞒着,我告到侯爷哪里去,各个都不得好!”   小厮们哪里敢瞒,赌钱吃酒在侯府是大忌,若是被查出来,他们一家子老小都得被撵出去。   “不瞒徐妈妈知道,侯爷着柱子哥往户部去,说是调六年前京城里各家的户籍,至于做什么,奴才们并不知道。”   徐妈妈也不知为了什么,并不妨碍她把这事情记在心底,等晚间,回到相国寺西间四合院,和月容说起这事儿,   “姑娘您户籍清清白白,侯爷莫不是要查看您户籍?”   月容沉吟片刻,便想明白其中关节。笑着拉徐妈妈在身边坐下,道,   “哪里是查我,妈妈你还记得,咱们刚进黄家时,多出来的那位楚姑娘?”   楚姑娘!!徐妈妈瞬间明白,“姑娘是说,这位楚姑娘另外有什么蹊跷不成?”   月容点头,“今日朝堂上,我才知她父亲曾在青州任职,六年前鞑子破城,她父母也不知去了何处。”   徐妈妈一点就透,拍着大腿懊恼,“我就知道,这黄家求娶姑娘,哪里是什么冲喜。说不定,他们还打着害死姑娘,用那位楚姑娘顶替姑娘身份的主意呢!”   要不然,怎么不把这位楚姑娘摆在明处,反倒是需要隐姓埋名。   月容起身,凝视窗外沉沉暮色。所以,她过了回门礼,便被送到这相国寺之中,从未用黄家嫡孙媳妇的名义,在京中贵妇圈露面。柳家不过七品小官,黄家想要李代桃僵,岂不是轻而易举。   可识破棋局,她却半点儿办法都没有。今日朝堂上状告黄太傅纵容女婿引敌入城,害死她父亲,更有他们骗婚,婚书未成之事。   这两件,一件年代久远,证据早已经模糊,一件更是可以以疏忽为由,补上婚书就成。   张太傅老狐狸一般的人物,自己见他虽然倍感亲切。可他肯为了自己得罪黄太傅吗?   得想个法子才行。月容抿唇,回身去问徐妈妈,   “妈妈可知道,太后礼佛时,京中贵妇居于何处?尤其是张太傅家的女眷。”   她现下所居住的地方为黄家所有,想来张家女眷若随太后礼佛,也应该距离这四合院不远。   “等明日小沙弥送早膳来,我打探一番!”   徐妈妈上前,扶月容回内间,笑道,   “姑娘放心,那小沙弥也是个爱吃的,姑娘上月给我的杂果干,我和他分一半,这相国寺的事儿啊,就没有打探不清楚的!”   要说也快,不过几日,便到了七月中。   因夏季炎热多雨,进入七月,老天更像是破了一个洞似的,连日的大雨下个没完没了,相国寺倒还好,山势高耸,京城中低洼处多有水灾。   柳二叔所在的户部也忙碌起来,好在他还惦记月容,其间让婆子往山上送了银子并柴米油盐。说什么,山中饮食寡淡,若有想吃的,打发人买了来,小厨房里张罗省的求人。   月容接了沉甸甸的银子自是心中百般滋味,更别提跟随柴米油盐而来的,还有柳二婶亲自做的糟鱼糟鸡等荤食。柳家素来节俭惯了,月容未出嫁时,一月也不曾吃过一次。没想到,现在倒是一送便是一小瓮。   她堂妹柳妍丽是个爱吃爱穿的,若是知道二婶娘送了这么些东西来,怕是要在家里折腾。   略想了想,月容把自己这阵子捡出来的新鲜布匹送了几匹回去,每个人都不一样,一看便知。靛色沉稳,竹绿顽皮清新,秋香色老持稳重,莺粉色娇俏可人。至于柳二婶得了这布匹会不会做成新衣,月容就顾不得了。   这其中,宫里也有事情发生。小皇帝雨后贪凉,非要雨中耍拳脚,朝会过后便缠绵病榻。这次,是真的生病了。   顾太后罕见推迟了往相国寺拜佛的日子。   顾知山往月容这里传过几次话,说的都是去青州查探证据的进展。至于他本人,自打那日凉亭短暂亲昵后,算起来,二人也十多日未曾见过。   倒也不是很想他,月容自己也很是忙碌。在打探那张太傅家丢了一个千金后,月容不由为那日大殿内误会张太傅感到内疚。   他看自己目光灼热,无非是想着,若自家姑娘也在,怕也是十六岁正是好时候。可自打丢失后不曾见过爹娘,也不知那张家小姐,在何处受罪。   收了手里最后一针,月容展开面前的观音小像。徐妈妈端了茶来,见茶几上摆着尺余小像。观音慈眉善目,手持宝瓶,普渡众生。   “姑娘快歇歇,这么几日,竟然能绣出来。姑娘果真是秀外慧中才貌双全,满京城,竟没有一个比得过姑娘的。”   凑近了瞧,更是不住嘴的夸,“这针脚细密,爱的不知如何是好,若是那太傅夫人瞧见,定是极为喜欢的。”   月容接过汝窑茶盏,掀开盖子润了下嗓子,仍旧递回徐妈妈手里,笑道,   “那张太傅夫人是忠王嫡女,夫君又是一品大员,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我送这个,无非是心诚罢了。”   她想要张太傅尽心审查父亲一事,想要保全性命离开黄家,若没有外人庇佑,谈何容易。   肃毅侯虽好,可男女之间牵扯上那点子事儿后,去求他,月容总是莫名其妙的气短。   她不愿拿自己身体去换这些,若有更好的选择,自然比在男人面前献媚来的心安理得。   徐妈妈懒得去想其中内情,转身把茶盏放好,推月容去床榻上休息,   “姑娘眼眶都熬红了,快去补觉。奴婢早年跟我家男人学过装裱,姑娘若信得过,便让我来。”   月容自然没有不同意的,及到第二日,两侧沉寂许久的四合院热闹起来,往来仆妇打扫庭院。   又过了两日,接近七月底,连日来大雨初歇,雨后初晴,鸟鸣声清脆,来往的婆子都多了几分精气神儿。   一大早,蒹葭喜滋滋的进门,见月容在梳妆台前梳妆,放轻脚步,   “姑娘,方才山下传信来,明日一早,太后娘娘便来烧头炷香。咱们侯爷一路护送,说是午后用过膳,就会来瞧姑娘呢!”   林妈妈在旁边听的喜笑颜开,自打侯爷那日一别,许久未来瞧过姑娘。   旁边这两个屋子青砖地面重新铺过,陈设摆件也换置一新,可侯爷,就像是忘了有相国寺这回事儿,一次都没来过。   徐妈妈在一片喜气洋洋中格外不同,拿镜子给月容看了发髻,而后笑问蒹葭,   “可打探清楚张太傅家女眷何时上山?”   蒹葭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许是不来了。听说,任青州知州的张家大爷,近来奉旨要回京。   那张家大奶奶姓宋,是锦州豪绅的女儿。她哥哥宋柯白手起家,家里的银钱堆成泥土,粮食在粮仓里发芽。太傅夫人极为喜欢这个儿媳妇,哪里还有时间来山上拜佛烧香。”   月容闻言,顿时没了梳妆的心思。目光看向一侧装裱好的观音绣像,她不来拜佛了吗?   也是,一个是豪绅门庭里的儿媳妇,一个是流落十几年不知所踪的女儿,自然是眼前的儿媳妇更重要些。   徐婆子敏感察觉月容心情不好,挥手让蒹葭自去张罗早膳,又去看向林妈妈,   “劳烦妈妈,姑娘嫁妆里有件豆青色对襟衫子,我瞧着配条素绸暗花裙就不错,颜色好,也娇嫩。   若太后召见姑娘,也不算失礼。林妈妈您找了来,好给姑娘瞧瞧合不合身。”   林妈妈如何不知,这是徐妈妈在支开自己。可瞧见月容一句话不说,知她也是默认的,躬身笑道,   “姑娘可有别的,奴婢一并取了来。”   “有劳林妈妈。”   月容起身来到窗前,见屋外鸟雀鸣声不断,蹙起眉心,若这张太傅家的内眷不上山,她去什么地方,能碰到这些贵妇人呢?   思来想去也没个主意,徐妈妈上前,宽慰月容,   “早年老爷在的时候,曾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又有俗话说什么好事多磨,姑娘想想,这或许是菩萨考验姑娘,是否心诚呢。”   月容抬首刚要说话,隔着院内梧桐树荫,阔步进了庭院的英武男人,咽下要说的话,道,   “妈妈去看看蒹葭,若有多余的早膳,让她多端些来。”   徐妈妈循着月容目光往外瞧去,来人正是许久不见的肃毅侯。   担忧的看了眼月容,见她面上并没有太多喜色,疑虑暗起,姑娘不喜这肃毅侯吗?久别重逢,这可不是情人见面的神态啊。   月容垂眸,晨起还未换外衣,一身霞影色寝衣,虽是半寸肌肤未露,可月容总觉得,这样去见男人,她宛如未着寸缕,莫名的窘迫害羞。   避开也来不及了,眨眼间男人便行至西间,月容起身下礼,   “臣妇,请侯爷安。”   顾知山难掩一身疲色,进到内室,熟悉暖香扑鼻而来,只觉得一路奔波劳碌没有白费。   扶月容起身,半月不见,她倒是越发神采奕奕。捏了下细嫩小手,果然比那劳什子玉佩来的柔滑,来不及感受更多,纤细手指便被抽开去。   顾知山并不恼,低首,见她瞧见自己无多大喜意,知她心中还念着有夫之妇的名头。   想和她多说些什么,可连日来疲惫累积,千里奔波,困乏袭来。拉月容进了内塌,去除外衣,劲装显露,合衣躺在香寝暖被之中。   见月容开口就要拒绝,索性也拉她上了床榻,   “正好你也身着寝衣,陪我躺一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  mua~明天见啦感谢在2020-07-07 15:04:53~2020-07-07 23:0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喵、月光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完整的旋律、蔓蔓越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第 30 章   晨曦大亮, 帷帐生暖。   明明是日头升起,不是该赖床的时候。可偏偏,月容面对顾知山疲惫神色,半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   屏风隔绝内外两室, 拔步床头案几上摆着山上采来的月季,姹紫嫣红, 含苞待放,为床榻上送去淡淡香气。   一侧,顾知山双目微合, 便是沉睡。剑眉星目, 高鼻薄唇,下颚线崩的紧紧,瞧着便不是轻易能靠近的人物。   浑身气势冷硬, 便是这般躺在床上昏昏入睡,也挡不住那股子沙场厮杀出来的血腥之气。   因一路奔波疲劳过度,顾知山难掩疲惫之态。月容虽不知他因为何事疲惫,可瞅见男人眼下青黑, 终极是没忍住, 和衣躺在男人身侧,   “睡吧。”   有什么事情,等睡醒了再说。他平日里清亮的眸子, 此刻血丝弥漫,也不知熬了多少次,才这般疲惫。   香软被寝, 消散疲乏之意。顾知山在熟悉沉香气息中,敏锐找到属于佳人的甜香。   他本就生的英武高大,拔步床两三米宽,平时月容一人躺在上面,总觉得空旷。可今日男人躺上去,又莫名觉得局促燥热。   这床还是太小了,得换个大的来。   她并不是很困,虽熬夜做了观音小像,对比男人满身疲惫,她那点儿子辛苦简直不值一提。   略等两刻钟,察觉男人呼吸变的平稳,悦榕悄悄蠕动了下被攥紧的手。   察觉滑如鱼儿的小手要逃,顾知山便是睡意朦胧,也瞬间惊醒过来。   黑眸利锐,直盯想要逃跑的佳人。声线暗哑,   “闭眼,你也休息一会儿。”   别以为他不知道,他不在京中这阵子,她也鲜少按时就寝。   月容在利眸凝视下窘迫低头,随即意识到,这就像是被训斥的小媳妇,咬牙复又抬起头,指了指额上微湿发鬓,理由很完美,   “我早起才拿花露抿了头发,若睡下,少不得又要收拾。”   女子发髻最是繁琐,晨起小半个时辰便耗费在这上面。若是睡毛躁了头发,少不得重新打理。   若是有客来访,她梳头重新打理,今日上午,她是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   不过是发髻,有什么要紧。   顾知山单臂撑起身子,伸手去摸月容盘好发髻。因晨起尚未出门,她穿戴也简便。不过金银簪子箍住芙蓉发髻,鬓角带着朵缠枝宫花。   细眉桃花眼,琼鼻胭脂唇。缠枝宫花极为精细,花样是芙蓉花,富贵逼人,珍珠流苏乖巧垂在发髻一侧,顺着月容动作摆动,晃的他,心神意动。   “呀...”   月容躲避不及,男人动作极快,瞬间便把缠枝宫花摘下,流苏调皮穿过他指缝,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顾知山置若罔闻,目光在月容粉嫩唇瓣上打转。色泽是柔和的粉白,如同阳春三月枝头娇嫩桃花,娇艳妩媚。他是尝过其中美好滋味的,十几日不见,还想要再尝尝。   甚至,也想要得寸进尺。   目光向下,略过月容细嫩脖颈。因晨起她并未着外衫,此刻身上不过是件窄身霞影色寝衣,夏季贪凉,布料清透,又兼之室内明亮,顾知山目力惊人,隐约可见内里嫣红肚.兜。   暗香浮动,勾人魂魄。偏佳人没半点儿娇媚惑人的自觉,自顾自的,软甜嗓音抱怨,   “你抽坏了这发髻,我可是没脸见林妈妈了。”   他送来的林妈妈,初见是和蔼可亲,可这一月相处下来,竟和男人一样,是极为有原则的。   许是对自己有夫之妇的名头不大顺眼,她每日早起梳妆打扮后,总要教导月容些宫廷礼节,甚至,连贵妇们寻常玩耍的棋牌也日常玩闹中加了进来。   月容不敢去猜男人背后深意。她只知道,若不是顾知山授意,林妈妈定是不会教导这些。也因为这个,她对梳妆匣里经常冒出来的宫花首饰也有了免疫力。   总之是他给的,那暂时就是安全的。虽不知为何突然送些东西过来,日后若是黄家知道,岂不是凭白无故增添了过错。   可男人不来,月容连去何处寻顾知山都不知道。二人之间,仅有的丫鬟婆子传话,便再无来往。   今日发髻上戴的宫花便是林妈妈呈上来的,芙蓉娇艳,珍珠成色比黄太傅截留的贡品还要莹润,尤其是流苏上缀着的十多颗,一样的尺寸大小,也不知那些渔户挑上多久,才能凑齐这么几颗。   顾知山不动声色的挪开目光,顺手把价值连城的宫花掷在案几上。再去抽她发髻上金银簪子,没了固定,滑顺如绸缎一般青丝在身后散开,发香混合沉香,勾勾缠缠,让人无端起了遐思。   收拾妥当,拉月容躺在香软被衾,拢住她纤纤细腰,强势不容逃离,   “陪我睡两个时辰,等醒了给你看好东西。”   话到最后,带着两三分乏意,明显,抽几个簪子也是他强打精神。   月容心疼他疲惫,顺从躺在一侧,闭目佯装睡着,身子僵硬,和顾知山隔开一拳距离,不敢动弹。   原本熟悉的香软被衾此刻格外陌生。   男人存在感极强,猛兽初歇,虎视眈眈,仍旧让人心生畏惧。   生平第一次,清醒时有人躺在自己身侧,月容揪着一颗心,无论如何也不敢沉睡。   只多日来熬夜做绣活,睡眠不足,哪怕尽力保持清醒,不过片刻,昏沉顾知睡意袭来,不多时,便甜睡过去。   察觉佳人呼吸平顺,顾知山睁开眼,这才抽空打量佳人。   黛眉桃花眼微微阖上,月容乖巧睡在自己身侧,模样娇憨可人。似是沉沉睡去的幼崽,把肚皮坦露在外,丝毫没有任何防备。   睡着的她,对自己没有任何提防之心。意识到这个事实,顾知山拧眉去看帷帐上花草昆虫,夺人之妻,占据为己有,似乎也不错。   暖香扑鼻,佳人肌肤温凉如玉。便是静谧和她静静呆一会儿,顾知山觉得连日奔波似是有了回报。   轻轻把被子拉上,握住她细嫩腕子在手心摩挲片刻,复又沉沉睡去。   日过三晌,月容才从睡意中迷糊醒来。她沉睡不知多久,屋内屋外了无声音。   簇拥着被子起身,睡前规规矩矩的寝衣凌乱,月容低头,莹白肤色早就恢复了白皙,新婚之夜男人留下的指痕,随着蒹葭日夜涂药,早就恢复的干净。   是她睡着了后,不小心弄乱的吧。月容胡乱猜测,身侧,原先沉睡的肃毅侯不知去了何处,床榻之上,只她一个人。   他在的时候,不知所措。他走了,这床榻之上,空落落的难受。   月容抿唇,挥去脑中繁杂情绪。也不去喊丫鬟婆子进来伺候,掀开被子起身,在床前案几上坐下,捻住缠丝宫花陷入沉思。   听见里间响动,徐妈妈放下手中正在剥皮的松子,推了把正在睡午觉的蒹葭,“姑娘醒了!”   姑娘醒了,蒹葭慌忙起身。侯爷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任由姑娘睡醒再喊他回来,顾不得进里间和月容说话,揉了揉睡意昏沉的眼,便往大门外跑去。   那些个小厮都在门外候着,着他们去寻侯爷,最是妥当不过。   徐妈妈先端了碗早就温着的燕窝,小心翼翼端给月容,   “姑娘晨起便没吃东西,快吃些,略微放了一点儿黄糖,姑娘若觉得甜,我再端杯茶来。”   月容谢过她,燕窝入口温热,睡醒喝一杯,恰好补充水分。微微沁润嗓子,刚要开口说话,便见徐妈妈收拾好剥开皮的松子,细细捻了在手帕里包好,到里间展开给月容看,   “我家那小子送进来的,姑娘您瞧瞧,这可是青州产的松子,各个饱满油润。算起来,咱们也有六七年没吃过了。   等会儿我亲自下厨,就做当年咱们都爱吃的松仁糯米糕,姑娘可要赏脸,多吃两块儿才行。”   月容放下手中燕窝,侧身瞧去。可不是,那素白帕子上,松子和京城截然不同,个头比市面上大出小一半来。   这是青州的松子,而且是青州和鞑子交界,山林深处,人迹罕至所在的松子。   青州的松子。   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冒气,月容随即摇头否认。怎么可能呢,从京城到青州,快马加鞭也要十日,若是中间有什么变故,十日也是不能来回的。   月初一别后,这才不过半月,男人怎么会去青州。   “侯爷呢?怎么不在这里。”   顿了下,月容听见自己微哑声线。燕窝还是太甜了,齁嗓子。   起身准备行走两步,她初初睡醒,神智还不大清楚,便是一是想错了,也是有的。   徐妈妈忙起身倒杯凉茶给月容,凉茶入口,驱散午睡醒来的燥意,嗓子也随之变得甘润,徐妈妈小声在一旁絮絮叨叨,   “奴婢今日才知道,林妈妈早年伺候过太后娘娘。这不,一听说太后娘娘明日上山,那位主动和侯爷请缨,说是去帮忙归置些东西,省的太后在这山上住的不舒坦。   侯爷往山上去,是为了察看有无猛兽烈禽,可她倒好,我瞧着,虽然面上不说,可心里并不是很瞧得上姑娘这里。”   要说徐妈妈,那是真和林妈妈不大对付。她本就和林妈妈不是一路人,姑娘是她自青州便跟在身边伺候的,林妈妈呢,不过才来姑娘身边多久,仗着是侯爷所赐,神态虽然恭敬,可徐妈妈瞧着她心底里一心想着旧主,并不是和蒹葭这般,一心只有姑娘。   可偏姑娘平日里懒得理会这些小事,徐妈妈心底着急又没什么法子。也就趁着林妈妈不在,这才偷偷和月容告状。   月容见自己问了男人去处,徐妈妈便诉苦似的一大堆,知她平时定是累积着怨气。   笑拉徐妈妈在一侧坐下,宽慰她,   “我知妈妈是为了我好,至于这林妈妈,眼下还动不得。   她也是有能力的人物,又是曾经服侍过太后。姿态高些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妈妈不必往心里去。”   更何况,月容咽下未尽之意,顾知山派林妈妈来,可不止是给自己做什么妈妈用,他身边的人,自来是有用处的。   顾知山这一去,直到夜幕低垂,方才策马回到相国寺。   相国寺里,月容正在开席用晚膳,山上简朴,荤腥一样都无。好在素膳精细,又是夏季,各色菌菇杂蘑珍稀摆了半席,又有徐婆子制成的松仁糯米糕奉上。   松软香甜,白糯糯模样上,枣丝勾出福字。冰鉴上冰过,弹性十足,格外诱人。   月容唯恐不克化,并不多吃,切了手掌大一块儿在碟子里,拿银汤匙慢慢品尝。   林妈妈因侯爷回来,心情极好。面容倒仍旧是和蔼可亲,笑吟吟和月容说些外头打听来的闲话,   “听说张太傅家的大奶奶明儿个也要上山,说起来她也是命苦。这才新婚几日,张大少爷便请缨去青州戍边,她年青妇人一个,便是婆母心疼她,想来日子也难过。   这次上山,说不定是要求个子嗣,日后便有个倚靠。”   月容顿时了无食欲,拿银汤匙去戳糕点上松子,听蒹葭在一侧好奇问道,“那张太傅家的大奶奶,岂不是张太傅走失那位千金的嫂子?妹妹丢了,她怎么会上山求子呢?   不应该也和太傅夫人一起,拜佛烧香,好包邮早日寻回那位千金吗?”   林妈妈见月容并不打断他们说话,误以为她也想听这个,话语间倒是多了几分惋惜,道,“要说张家走失的那位千金,说起来,和咱们侯爷也算是有旧。   想当年,咱们家老太爷携着太后娘娘连同侯爷往青州去,和如今的张太傅,当年不过是青州知州极为投缘。   侯爷当年不过六七岁,正是狗都嫌弃的时候。可偏偏啊,一见到怀孕的张夫人,那是半步路都走不动,还说等弟弟出生,一起上战场杀鞑子去!”   林妈妈越说越来劲,她当年便在姑娘身边伺候,自然是亲眼所见,和众人重复当时场景,笑道,“当年太后还笑侯爷,若张太太生了姑娘呢?”   蒹葭徐妈妈也都听入了迷,见林妈妈欲擒故纵,忙去问道,   “妈妈快说说,若是个姑娘呢,侯爷怎么说?”   “侯爷啊,当年一摔马鞭,说什么,若是个妹妹,我便和她生个儿子,让儿子去打鞑子!”林妈妈提起这个,笑意渐渐消了下去,“也不知那张家小姐如今在何处,想想也是命苦。明明是个朱门绣户里的大小姐,如今怕是在平民百姓人家,哪里比的侯门公爵来的尊贵。   更别说,父母几乎把整个大隋翻了个底朝天,这么些年也没踪影。”   月容抬头,见众人面上皆是唏嘘之色,把银汤匙放下,拿巾帕擦了下指尖,笑道,   “你们何必唉声叹气的,依我瞧,张太傅为官清正廉洁,他们夫妇在京中,从不曾听闻什么打杀奴才,仗势欺人之事。   这等积善人家,必有后福。说不定今年过年,一家人便能和乐团圆。”   “可不是呢!”   林妈妈率先反应过来,她们说些张家的事情说的入迷,岂不知,明日一早太后烧了头香,少不得要召见姑娘。   太后便是再体弱不理政事,侯爷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又为了姑娘,做出那等子夜闯太医院的事情,太后怎么可能会不召见姑娘。   把这前因后果和月容细细说了,林妈妈见月容脸上有些闷闷不乐,忙宽慰道,   “姑娘倒是不用害怕,太后娘娘素来宽厚,姑娘性子柔和,太后定是爱都爱不过来。   侯爷为姑娘夜闯太医院,若不是太后娘娘瞒住,怕是早就在朝堂上闹的满城风雨。”   更何况,今日侯爷可是让她拿银钱过去,一一赏赐了慈宁宫众人。只担心明日觐见,有人给姑娘脸色瞧。   侯爷为姑娘做到这等程度,可惜侯爷吩咐她们闭嘴,不然姑娘知道,定是极为暖心。   月容自然知道其中缘由,不动声色转移话题,   “今日这松仁糖糕好吃,林妈妈等会儿尝尝。”   至于明日拜见太后,她都面圣过了,还怕太后不成,更何况。她也有存着去见张太傅夫人,只为父亲翻案的打算。   只,现在这个身份去见太后,想想就让她心底难受。   倒不是说别的,就她一个有夫之妇身份,便让她莫名气短,见人便理亏三分。   还有,晨起男人便往这山上来,睡醒连个人影也无。   他究竟是如何看待二人关系,月容心底是半点儿底也没有,只能任由自己往最差的地方去猜。   就,就当是二人露水姻缘,他贪图她美色,她借由他保全性命,除此,再无别的干系。   顾知山自然不知月容这里心潮波动,他连日奔波劳累往京城而来,不过睡了两个时辰,便被韩有梁寻了出来。   他不在京中不到一月,没想到,倒是有些人蠢蠢欲动,最乐意去做秋天的蚂蚱(没几日活头),他也不能拦着不是。   倒是张太傅,罕见亲厚顾知山,老狐狸一般说些朝廷大事,先是鲁豫二省干旱缓解,又是鞑子秋后犯边等事,到最后,方才送上请帖,   “我夫人最近做梦,梦见河岸两旁杨柳依依,想着是菩萨提示,我那女儿和柳家有关,侯爷不如替我送这帖子给柳家,我夫妻二人好去拜访一番。”   至于为什么不亲自送,自然是那日柳二叔告御状后,张太傅亲自请柳二叔吃酒,一提起柳家女儿,柳二叔憨厚性子罕见来了灵光,   “我哥哥去世前早就遗嘱交代,我们柳家小门小户,不敢攀附高门,不送礼不受贿,不结党营私,太傅若是宴请宾客,请另请他人。”   身居高位仍惦记走失的女儿,顾知山也感念他一片爱女之心。只是找柳家有什么用?   柳月容是柳道南独女,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实。至于柳二叔另外所生的女儿,顾知山想起调查出来的品行,不由冷哼一声。   那个妹妹比起月容,姐妹二人天堑之隔,绝不会是张太傅那老狐狸的女儿。   这请帖,送不送柳家无甚区别。不过,这些念头,都在四合院外敛去,柳家的事情另外说,他今晚,要住在这相国寺。   山间凉风越发寒凉,韩有梁驾车跟在顾知山身后。听闻侯爷要往山上守夜,婆子们早就备下厚厚被褥,只,这被褥放哪里呢?   月容也在发愁这个问题。她想过无数次男人是如何返回相国寺,唯独没想到这一点,韩有梁抱着被褥嘿嘿傻笑,青竹锦被褥样样俱全,只待有床铺下,便能躺下安歇。   顾知山呢,倒是极为淡定,林妈妈恭敬上了杯碧螺春,他慢悠悠低啜一口,神态自然,好似这被褥和他无关。   月容气结咬牙,这人,是唯恐二人的奸.情不能大白天下。   送了韩有梁出了西屋,便见后者似是甩下什么累赘一样,炮弹一样瞬间到了大门口,留下一句,   “有劳柳姑娘,明日卯时我来接侯爷!”   这男人,是要在这里睡下!   回望屋里,顾知山放下茶盏,不等月容开口询问,主动交代,   “这几日正堂东屋重新收拾妥当,这些行礼,送到东屋就是。”   月容顿时松了一口气,虽然二人还在同一处院落,可只要不是午后那般,同床共枕后,醒来室内皆是男人沉香气息,她也能接受。   亲自带着林妈妈铺床叠被,又点了熏香熏去蚊虫,不过一刻钟便收拾的整齐干净,只屋舍简陋,比不得他肃毅侯府十分之一。   好在屏风帷帐一应具全,又有冰鉴是早就备好的,夜里寒凉,有两个便够用。   收拾妥当去请顾知山,见他对环境并不大挑剔,笑道,“林妈妈是侯府出来的,今晚便让她在外头守夜。侯爷您瞧瞧可有什么不妥?”   若没有,深夜叩门这种事,可不能做。   顾知山倒是半点儿不挑,地砖新新铺就,原来那些早就融成金银送到镇远军军库。   赞许目光落在月容身上,此刻她和沉睡时恬静模样不同,额上发髻微湿,小脸润红,一看便是实打实自己动手。   心思微动,夜间想起越发难以安眠,他连日奔波劳累为了佳人,只早起还能攥住佳人玉白小手安眠,怎么到晚上,反倒是孤枕一人?   索性起身,月暗星明,窗户打开,凉风袭来也吹不散浑身燥热难耐,这样下去不行。   吃过肥肉的禽兽,你再让他茹素,怎么可能。   利眸摸黑打量室内格局,帷帐青竹均是他惯用的,床前青石屏风也是他侯府房间那座。   桌前茶几上,凉茶是佳人亲自所放,顾知山拎起茶壶,估摸出水量,瞬间有了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mua~明天见啦 第31章 、第 31 章   夜风沁凉, 吹动纱窗,鸟雀安歇,院落里梧桐随风响动,勾动窗帘上铃铛叮当作响。   被寝柔软舒适, 室内也是她惯用的淡香。月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还是无眠。   估摸着时辰, 怕是要到三更天。若再不睡下,明日遇到张太傅夫人,她怕是没什么精力应付。   这可是关系父亲案件的大事啊!月容再次提醒自己。只明知要早些歇息, 闭目, 脑中翻书似的,一幕幕回忆过往。   先是幼时,父亲在庭院中托着自己背书, 母亲在和煦日光下做衣裳,一家人和睦安乐,真是神仙也不换的好日子。   再后来,青州城破, 百姓民不聊生。一日之间, 她从知州家的独女, 成为父死母亡的孤女。   堂妹性子骄纵,她寄居二叔家, 二人也多有摩擦。原以为出嫁了会是新开始,谁知,竟是进了火坑。   微叹口气, 略过和肃毅侯的荒唐事不提,月容想起今上态度。   小皇帝对黄太傅极为亲近,甚至把对顾知山的敌意迁怒到自己身上。   那日朝会散去,还说什么,等太后亲临相国寺拜佛时,给自己送份大礼。   哪里会是大礼呢?也不知那年幼天子,是想出了什么折腾人的法子。   月容左思右想也没有头绪,头昏脑胀迷糊睡去。正这会儿,听见徐妈妈压低嗓音,在外间小声说话,   “姑娘早就睡下了,侯爷有事情,明日再来也使得。”   侯爷,顾知山。   月容睡意顿时消散,神智清醒,紧盯身侧罗枕。枕头上还残存男人睡过的痕迹,凑的近了,那股子沉香沁入肺腑,没得,让她想起二人耳鬓厮磨过的情景。   桃腮润红,只听外面那人也不纠缠,反倒是林妈妈开口,   “侯爷起夜倒茶,不知怎么蜡烛烧到帷帐,好好的蜀锦被子烧的干干净净。   若不是侯爷及早破灭,怕是整个院子,都保不住!”   说罢,见徐妈妈似是不相信,林妈妈手持羊角灯上前,   “徐妈妈您瞧瞧,侯爷这鞋面上还有烟灰水渍,正是那会儿子弄上去的。”   声音不大不小,若是月容醒着,自然会听的清清楚楚。可若是睡着了,这点子动静也足以让人清醒过来。   月容心底大致有了猜测,那男人晨起补觉便要她在一侧相陪。长夜漫漫,尝过甜头后,怎么会轻易放弃。   只,她不愿意无名无份和他厮混。捏紧被角,月容一边听着外面响动,一边思索法子,如何能摆脱那男人。   烛光下,二人行来脚印烟灰泥泞。徐妈妈一眼便知道,林妈妈说的确有其事。   只她忍不住心底起了嘀咕,这相国寺的油灯和别处不同,寺庙香火鼎盛,灯盏上自来都有灯罩。   更别说,东间那灯架子是姑娘亲自摆设,距离那床铺,可是有丈余距离。   什么邪风这么巧,偏就侯爷喝水的时候,烧了被衾。   心底百般念头,徐妈妈迎着肃毅侯冷峻面容,半句疑问也不敢问出。   躬身一礼,回望里间毫无动静,度量着月容怕是早就安眠,道,   “外间有姑娘陪嫁来的被褥,林妈妈不如翻出两条去东间铺上,侯爷凑合一夜。   姑娘此刻睡了,便是天大的事儿,明日再说。”   姑娘安睡,她这个老婆子自然要为姑娘守好门户。顾侯爷虽然好,可和姑娘名不正言不顺的,大晚上又是孤男寡女的,她怎么能任由侯爷进姑娘内寝。   顾知山也瞬间明白徐妈妈顾虑,暗道把她接来,放在柳氏身边果然良策。只也给自己埋了地雷,他若硬闯,她自然不能做什么。   可想起月容本就顾及是有夫之妇的名声,他何必给她脸上添难堪。   当即谢过徐妈妈,“东屋里烧的干净,烟熏火燎的,我去外头和将士们凑合一夜,明日再来。”   月容听的前因后果,又听见东屋烧的干净,男人连个落脚处也没有,心底顿时软了几分。   簇拥被子起身,小心翼翼扣好寝衣,摸黑走到外间,喊了声徐妈妈,“妈妈,可是顾侯爷在外面?”   徐妈妈一听声音便知,他们在外面折腾这么会儿功夫,怕是早就把姑娘吵醒,忙又去点亮两盏蜡烛油灯,把整间屋子照的白昼一般,   “我的姑娘啊,可仔细地上不平整。   若姑娘磕碰到什么地方,奴婢十条命也不够地下给大老爷磕头。”   半句不提顾知山为何前来。   月容扶住她丰腴胳膊,察觉男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自在的抿抿唇,看向徐妈妈关怀面容,道,   “我们早年从青州回来时,带了鞑子制成的羊毛毯,妈妈可记得在什么地方收着,拿些给侯爷。   夜间风大露水重,若是吹了风,对身体不好。”   姑娘吩咐,徐婆子自然没有不答应的。林妈妈见状,忙拉徐婆子去了外间,   “正好我也理理姑娘嫁妆,那些个毛毯绒布,日后也知道去哪里寻。”   脚步声渐行渐远,月容这才抬头去瞧顾知山。夜刚过半,男人不知是不是早就盘算,一身衣裳穿的严实,若真是林妈妈所说,起夜喝水才燃了床榻。那这身衣裳,未免穿的太过整齐。   桃花眼在烛光下摇曳,灯下看美人,多添了几分姿色,更何况月容本就生的模样出众。   平日里清丽面容染上暖光,二人目光相对,瞬间多了几分暧昧之色。   和晨起那身寝衣不同,晚间许是贪凉,月容穿的极为轻薄。   豆粉色窄身轻绸外衫下,抹胸绣的是芙蓉盛开。青山卧雪,雪肌白肤,一碗凉茶降下去的燥火,复又蒸腾起来。   月容刚要说话,便见顾知山龙行虎步,瞬间逼近自己。   惊慌抬头,月容暗自后悔,她就不该让徐妈妈出去,留下二人,这才多久,他便凑的这般近,若是动手动脚,她半点儿别的法子也没有。   原想避开,只念着方才床榻上,她也辗转反侧难眠,月容捏紧手心,闭眼催眠自己,比起她那不靠谱的夫君黄忠义,顾知山他是值得信任的,你要放松。   步伐在一步距离时停下,羊角灯光明柔和,月容半晌也未察觉男人亲昵举动,疑惑睁眼,入目是男人黑亮眸子,紧盯自己。   目光带着关切,他,敏锐察觉到了自己的惊慌和抗拒。   月容一瞬间有种被看穿的感觉,干涩唇瓣微抖两下,也没能凝结成一句话,   “我...”   “我去了青州一趟,找到了这个。”   顾知山不等她说完,开口简单交代这些日子去向,其中波折辛劳一句不提。他晨起睡前答应给她的,此刻物归原主也不迟。   随即伸手,宽厚掌心之上,拇指大小的纽印小巧精致,是文人墨客惯用的象牙制成。   浑身皆是使用过的痕迹,边缘发黄,略有风化痕迹,历经多年,依稀能看清钮印外雕刻的青竹庭院。   月容不敢置信的低头,颤抖捏起钮印,翻转纽印,底部红泥痕迹残存,柳道南印,四个大字赫然在目。   这是父亲的印章。月容眼眶瞬间通红。握住钮印的手掌微微颤抖,终究是忍不住,嗓音嘶哑,问向顾知山,   “侯爷,从哪里得来的这个?”   当年鞑子犯边,青州知州衙门被翻检过无数次。她书法独步一绝的父亲,一生心血所在的藏书阁,一夜间烧的干干净净。   半尺手书也没有留下,母亲那么爱娇爱美,绫罗绸缎也皆在六年前烟消云散。   如今见到这方父亲生前常用的纽印,月容只觉得似是回到青州。知府后院,母亲捻针绣花,监督她在一侧提笔写字,父亲笑意盈盈看着母女,一边回身去审批公文。   怎么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呢?明明是三口之家。   月容终究是按耐不住悲伤,眼泪无声落下,泪眼模糊凝视纽印,不死心追问出声,   “侯爷,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个?”   当年二叔在青州府衙,什么东西也未寻见。怎么过了这么些年,反倒是有父亲的印章出现。   “张大翻修了知州府衙,书房原址发现了这个。除了这些,还有你父亲当年手书,等抄写完毕,一并给你送来。”   顾知山见她眼眶泛红,手掌往复捏紧两回,克制不去触碰佳人。   可她,这柳氏,佳人泪湿睫毛,面容凄凄,格外让人心生怜惜。   尤其是他胸腔肺腑,强烈的冲动,迫使他上前,擦去佳人眼底微涩眼泪,鬼使神差的,蹦出一句,   “往后有我。”   月容顿时似是被惊住了。水眸眨了两下,才算是反应过来,往后有他??   他们如今是什么关系,一个一等侯爵,手握重兵,威武赫赫,一个是有夫之妇,父母双亡,又有黄家那么一摊子事情缠身,只求保全性命便罢。   至于和男人在一起,月容是从未想过,更不敢有这样的念头。   扭头,月容拿帕子擦去残存眼泪,整理情绪。总算是想起,男人千里迢迢送这纽印来,她还未向男人道谢。   眼眶仍带泪意,唇角勾起,模样妩媚动人,月容敛衽一礼,郑重其事,   “多谢侯爷送来父亲旧物,来世自当衔草结环相报!”   鬼要她的衔草结环!   顾知山抱着锦被踢开韩有梁营帐,总算是明白事情哪里不对。   他明明夜探佳人房间,送上千里迢迢携带的柳道南印章,可不是让佳人衔草结环。   他原本设想,那柳氏感激之下,自荐枕席,二人耳鬓厮磨也是人间一大乐事。怎么到头来,他小心翼翼服侍柳氏在里间躺下,甚至,甚至等她安睡后才回到营帐。   明明,一肚子盘算,没有一件得逞,他竟然觉得挺开心?   意识到这个,顾知山推醒地上睡的死沉韩有梁,“你说,什么样的人,你看她哭,想把这天下都捧给她?”   韩有梁一激灵,顿时爬起,“天下,侯爷,你决定反了?!”   “我就说这京城实在憋屈!那小皇帝不信任你也就罢了,张黄两个太傅到处挖坑,还有太后,太后娘娘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任由儿子疏远舅舅,她到底是怎么盘算的?!”   义愤填膺,好像受了委屈的是他一样。   得,你问他这个不开窍得人做甚。顾知山一拉毛毯薄被,隔绝心底万千念头,   “睡觉,明日卯时站岗去!”   如此多话,在外头多吹吹冷风。   韩有梁丧气躺下,侯爷是越发冷淡难亲近,明明早年他们也一起策马边疆,渴饮匈奴血,饥啃鞑子肉,多逍遥快活啊。   哪里像现在,京城中束缚着,连那么点儿军费都被人盯住瓜分了,若不是侯爷有能耐,搬回半营帐的金银砖石,秋季行军的粮草都没有着落。   暗暗心疼了自己一把,韩有梁扭头呼噜噜,复又沉睡过去。   及到第二日天色大亮,韩有梁便往床上去瞧,昨夜抢了他床榻的侯爷早就不知所踪。挠头想起昨日晚上侯爷问的那句,   什么样的人,你看她哭,想把这天下都捧给她?   一激灵,该不会,侯爷今日不在营帐,是为了那柳氏,要斩杀黄太傅全家?   越想越觉得可能,侯爷素来冷峻,不近女色。除了柳氏,连只苍蝇,到了侯爷身边也会变成公的。   今日太后上山拜佛,若真是因为那柳氏,斩杀黄太傅全家,岂不是,当面给太后和天子难堪。   自觉自己应该救下黄家众人,韩有梁两三下系好衣裳,拉住营帐外守门的卫兵,   “侯爷呢?可是往黄家那边去了?”   卫兵一脸疑惑,“侯爷不到五更便往后山去了...”   不等说完,便见韩有梁策马往后山行去,卫兵挠挠脑袋,他没说错啊,侯爷是四更天走的,怎么这韩将军,一幅天塌了的表情?   打发走顾知山,月容这一觉睡的极香。手握父亲留下的印章,她似是回到父母仍在的日子。平乐安合,她所想要的,都在她身边,在没有比现在,更幸福的日子。   唇瓣含笑,眉目舒展。顾知山推窗进来,便瞧见帷帐内佳人睡的正香。   忍不住凑上前,爱她狡黠,又恼恨她,那么点儿聪明全用到自己身上。   一夜不曾睡好,总算是想明白,这柳氏一开始怕也没有存着让自己留下的心思。随机应变,那柳道南印章的确让她心软,却不足以让自己留下过夜。   该怎么才能得到那柳氏的心呢?素来运筹帷幄,权倾朝野的肃毅侯第一次有了烦心事。   强取豪夺不成,她会恼了自己,他自认为的宽容退让也不成。他对她的心疼怜惜,在这柳氏看来,皆是能利用的不成?   越想越觉得恼恨,顾知山肆无忌惮的目光向下,落在床榻上甜睡的佳人,距离太后离宫还有两个时辰,他若是...不会再去心疼她!   心底这般恶狠狠想着,动作仍旧是轻手轻脚,躺在外间自己睡的位置,悄无声息的凝视一侧沉睡的佳人,呼吸柔和,眉目清丽可人,唇瓣莹润,是他最爱的形状。   小心贴近,仍旧残留一指距离。呼吸交错,佳人浑然不知野兽对自己虎视眈眈,毫无防备。   外头晨曦微亮,又一夜即将过去。   而他,总算是如同丢失的软骨归了位,香衾之中找到归宿。睡意袭来,仍记得攥住佳人细弱腕子,终是沉沉睡了过去。   热...   月容一宿安眠,只晨起久违的躁动不安,甚至,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萦绕床榻。   昨日哭了一会儿,她眸子还带着酸涩。艰难睁开双目,入目是男人期待许久的目光,似是早就醒来,就在此刻等着自己一样。   不好的预感升起,月容窘迫挪开和男人贴近的身子,可随即,他复又逼近。   再后退,再逼近....再往后,便是墙面。   月容到这里如何不知,这人,是故意的。   当下,气闷,挪了下酥软的半个身子,不知被压了几个时辰,酸软酥麻,咬牙,带着两三分恼意,   “侯爷怎么会在这里。”   顾知山低首,见她晨起脸颊粉嫩柔滑,凑了过去,亲昵磨蹭,   “你昨日说结草衔环相报,那都是来世的事情,本侯不在意那个。   想了想,倒不如一夜云雨巫山来的销魂,你以为如何?”   一夜云雨,月容艰涩的吞了一口气,敏锐察觉,随着男人这句话,她渐渐柔顺下的身子。   不由苦笑一声,也不知该笑自己身子骨贴合男人心意,还是笑她无论如何,都必须身体献媚的命运。   躺平,月容合眼,屈辱褪下豆绿外衫,白皙肩头显露在清晨凉润空气中,   “侯爷若要,只管拿去。”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明白自己想法的侯爷and风动云不动的柳柳   mua~明天见啦 第32章 、第 32 章   床榻之上, 佳人身段窈窕,是他夜里念过几次的模样。   眼眶含泪,侧脸背转不肯瞧他一眼。顾知山莫名觉得气闷, 她这幅模样, 若不愿意就直讲, 芙蓉落泪, 好不可怜模样。外人瞧见了, 还以为, 他在欺负她。   更何况, 顾知山黑亮眸中闪过不解。二人曾经如此亲昵过,便是再行云雨,不过重温旧梦。   这柳氏,如此反应, 未免,太过了。   只要他肯, 塌上佳人任由他肆.虐, 大快朵颐没人敢阻拦。   可,鬼使神差的,顾知山凝视月容微红桃花眼,胸口憋闷,让他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被他忽视的地方到底是什么?   那种说不出,又道不明白的情感让他烦躁,空气中明明是佳人诱人甜香气息, 明明,她昨日瞧见自己还笑语盈盈,怎么他提一句云雨巫山,就这般模样。   就好像,他辜负了她一样?   去他娘的辜负!   难道,难道不是她在折磨他?   搅得他一夜无眠,千里奔波往返青州查证当年之事,一番苦心,真是白费!   拧眉,起身。顾知山没了丝毫掠夺的想法,纡尊降贵,感情上头一遭的侯爷,懒得去理清脑中那些纷杂情绪。   察觉随着自己起身,月容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神态放松,连眼眶,都不再红的明显。   自己的离开,让她觉得轻松惬意。   意识到这个事实,顾知山瞬间气急,复又覆身上去。   软棉一般的身段,比遐想中还要销魂。唇瓣樱粉透润,贝齿樱桃舌,是他遐想过无数次的美味。   哭,那就哭吧。他尽了兴,过了瘾,估计,就不会这么难受。   指节分明大掌,贴紧皮肉,顺着腰部向上...   月容眼泪越发汹涌,身子不由自主轻颤起来。泪眼朦胧间,男人面容紧绷,似是在强压怒气。动作凶狠,把火气全都发在她身上。   疼,凝脂般一身皮肉好了才几日,一掐便是一个红痕,斑驳印记越发让男人动作放肆,月容咬牙强撑,不肯吐出一个疼字。   他真的,半点儿也不怜惜她。   认识到这个事实,原本向男人敞开的心门,碰的一声,关的紧紧。   顾知山自然不知道这个,他顺着自己心意,过了初始的狠劲儿,看着床上佳人,眼泪汪汪,雨打芙蓉般楚楚可怜。   一身皮肉尽现于床榻,那股从心底起来的怜惜占了上风。   俯过身,一一tian过他弄出的伤痕,言语间多了几分后悔,   “你何必故意气我。”   他对她,半点儿坏心也无。   语气温和,甚至有几分求和的意味。   月容扭头,不肯直视男人,她平时自己都羞于去瞧的地方,被男人肆.虐过后,隐隐发疼。   估摸着日子,在有几天怕是要来月信。也不知今日若被他欺负,会不会,就真的有了子嗣。   月容抿唇,虽置身男人身.下,可脊背仍旧挺直,说不出一句软和话,   “侯爷说笑了,这天下除了天子能令侯爷生气,月容自认没这份能耐。”   “你!”   软和求饶话语,在她这里半点儿也没有用!   顾知山松开爱不释手的爱物,起身,直视月容。眉目之间隐隐倔强骄傲,床榻之上二人亲昵,反倒是他在欺凌她一般!   冷笑起身,“柳氏!你莫要得寸进尺!”   他想要她是不假,可他若是找别的女人,吹了蜡烛,床榻上也不比她差。   不就是曾经一夜云雨,再找一个人,再做一回这样的事情,想必,他对她的瘾头就没这么大了。   门扇猛的打开,复又被凉风吹得合上。脚步声远去,不多时便出了院子。   月容等人走了,强撑的泪珠方才无声滚过脸颊。不说什么名声教养,反正第一次和男人上床后,她早就没了这东西。   玉白小手向下,抚摸平坦小腹。只为了她以后的孩子,她也须得小心谨慎。   前几日误认为月信为怀孕,她可记得这事儿。这才过去不到半月,她就忘了当时的教训不成?   爹爹说过,吃一堑长一智,方为君子。便是和肃毅侯决裂,她也不能任由自己孩子,成为不明身份的私生子。   林妈妈在外间听见里头响动,心底诧异,不等侯爷吩咐,便见男人气冲冲出了里间。不过一会儿,便听见里头渐渐没了声息。   侯爷这是和姑娘吵架了。   林妈妈瞬间理清楚缘由,翻身去瞧蚊帐上花纹,心底纳闷,姑娘对侯爷什么态度她不知道,可侯爷对姑娘,那可算是有情有意。   新婚之夜的荒唐过后,也算是处处为姑娘打算,若是因为床榻上那点儿子事情,姑娘失了侯爷欢心,闹的二人离心,对姑娘来说,那可就是失去了一大依靠。   男人他外面流莺鸟雀到处有,可姑娘这境地,若没有侯爷帮衬。黄家碾死姑娘,可不就和一只蚂蚁似的。   当下顾不得休息,翻身下床,去外间推了下沉沉死睡的徐妈妈,前因后果一讲,见后者穿鞋就往里间跑,忙拉住她,   “要劝也是劝侯爷,姑娘这里,等她想明白也就好了。”   徐妈妈甩开林妈妈衣袖,压抑不住这阵子的不满,言语里满是不屑,“要攀高枝你攀去,姑娘欢喜侯爷,乐意跟侯爷在一处,奴才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他留下。   可眼瞅着现在姑娘不欢喜他,我宽慰姑娘去,你家侯爷啊,留给你攀高枝去!”   林妈妈一跺脚,这都哪和哪儿的话啊!她被派来伺候姑娘,难道就不巴着姑娘日子过得好?奴才命随主子,这会儿子姑娘和侯爷两个都拉不下脸,他们做奴才的劝一劝,也就好了。   可若是煽风点火,只说些主子们爱听的话,那才是坑害主子呢!   只这些话,她瞧着徐妈妈去里间的肥硕身子,半句话也没说出来,全都咽回嗓子里。   满天神佛的保佑,求侯爷撒了这口气,便早日转过意来。姑娘和别处的闺秀不同,若侯爷往后果真撒了手,这位难过的日子,可在后头呢。   太后相国寺礼佛,京中贵妇闺秀大多随母上山,张太傅家也不例外。   因张家千金早年丢失,此次上山,也是循了家中旧礼拜佛烧香,好早日寻回姑娘。   张大奶奶一大早便收拾妥当,卯时便往公公婆婆院子里去。她婆母也算是颇有来历,当年忠王嫡女,若不是瞧上了张太傅,怕也是列侯名妻。   她现在日子也不错,只丢失的乖囡是她心头肉,十五六年来也毫无音讯,仍旧不肯放弃。   张大奶奶倒是把婆母的心思摸的透透,知她挂记丢失的妹妹,言谈中,也都是说的京中近来新闻。   最热的当然是,月初柳家才十六岁的姑娘把黄家告了御状,可黄家至今没有回应的事情。   马车晃动,张太太自然也听过这桩事,冷笑一声,   “若非确有其事,黄太傅怕是早就出来抗议,你只管看着,那黄家这阵子怕是在找理由。   等太后礼佛一过,若还是没有板上钉钉的证据,那柳氏,怕是没什么好下场。”   黄家大房倒还好,那二房可不是好相与的人物。柳氏让他们丢了这么大脸,岂能就这么算了。现在压抑,不过是四方眼都盯着黄家看,只等事情过了,便会秋后算账。   “这可怎么办?”   张大奶奶也算是豪绅世家,只家里素来和乐,兄妹二人互相扶持,更别提进了张家,婆母待自己亲生女儿一般,从未见过阴.私狠事,此刻半点儿主意也没有。   “要看那柳氏,有没有人护着。”   张太太皱眉,倒是想起相公提起过,这位柳家姑娘,和肃毅侯似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白的关系,也不知那肃毅侯会不会出手相助。   张大奶奶刚要再次追问,便听见远处斥马之声自远处而来,马蹄声声,似是要踏破青砖地板。   撩开车帘,镇远军军旗自远而近,尘烟浩荡,为首的男人玄衣黑甲,浑身冷意逼人千里之外,轻易亲近不得。   来不及看清容貌,风驰电掣般,不多时便驶过马车一侧,往皇宫而去。轻叩两下桌面,张太太瞧了眼远去的镇远军,吩咐车夫,   “走吧。”   她身为一品命妇,自该早些赶到相国寺,迎接太后。至于这肃毅侯,和那柳氏有没有什么风花雪月的故事,和她们家有什么关系。   老爷奉旨查案,问心无愧便足够了。   张大奶奶见状,只得咽下心中杂思。她虽然从未见过那柳氏,可也想着她是命苦的。   新婚才几日,便发现相公家和父母之死脱离不了干系。更别说,还有婚事,听说黄柳两家,至今未过婚书,新婚那日,新郎官甚至独留佳人在厅堂之上,未拜天地。   严格来说,柳氏还是未嫁之身。只可惜,柳家还是太过孱弱,不能为之撑腰。若柳氏是她妹妹,便是豁出这条命,她也要把黄家搅个底朝天。   瞬间,张大奶奶想起一件事,低声询问张太太,“相公他下月便抵京,父亲说宴请宾客庆祝他平安回京,也让媳妇请了柳家。娘,您看,是不是把这柳大姑娘也加上?”   “你安排就是。”   张太太胡乱应下,心中盘算等下在山上,要捐多少香烛油火,还有,给她囡囡的寄名符也该换了。   还有衣裳,她的囡囡又长了一岁,去年准备的衣裳,怕早就是穿不得,等从山上回来,得准备囡囡十七岁的衣裙首饰。   万一寻回来囡囡,她的宝贝女儿,得穿全天下最珍贵的衣裙首饰。   张大奶奶被疏忽并不气丧,她早就习惯婆母突如其来的沉默,定是在想妹妹呢。   不由合掌也顺势祈祷,虽未到相国寺,可菩萨神佛还是保佑张家,妹妹早日寻回,相公回来后,她也能早日怀有子嗣。   这一日,从日出到日落,月容在小小西间,眼巴巴等待太后召见。   晨钟暮鼓,暮色苍茫中鼓声响过,月容便知,今日,太后,怕是不会想起她。   正准备收拾衣裳躺下,门扉被轻轻叩响。林妈妈一瞬间,压不住脸上喜气洋洋,   “姑娘,这个点,怕是侯爷来了。”   月容瞬间捏紧冰粉上银汤匙,指腹泛白,指贝用力过度,竟然微微颤抖。   不等月容回答,提着灯笼便去大门口开门。她就知道,就凭侯爷对姑娘的那一片心,怎么会抛下姑娘不理会。   门栓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年轻少妇,年约二十五六岁,银盘脸丹凤眼,发髻梳的光洁黑亮,钗镮皆是玉制,温婉贤淑,穿着京中时兴的蜀锦罗裙,见到林妈妈,未语先笑,   “可是柳家大姑娘的住处?”   不是黄家少奶奶,而是柳家姑娘称呼自己姑娘。林妈妈瞬间明白,这是个明白柳黄两家婚事内情的妇人,只,不知她所为何事而来。   也含笑应下,   “贵客临门,不知是哪家的,怎么称呼?”   “我夫家姓张...”   张大太太话未说完,林妈妈瞬间了然。这是张太傅家的儿媳妇,张大少爷的夫人。   只这么晚,也没有拜帖,只带了个亲近丫头,怎么就往这边来了?   屋里,月容见林妈妈久去不回,又见屋子里闷热难耐,索性走到廊下乘凉。   可谁知,大门口,和林妈妈说话的,并不是熟悉的英武身影,反而是个从未见过的妇人。   心瞬间揪起来,月容两三步下了台阶,隔空和那妇人见礼,见她瞧见自己,丹凤眼瞬间亮起,又走近几步,   “不知这位夫人,深夜所来何事?”   “什么夫人,喊我嫂子就成。”   张大奶奶拉住月容不断赞叹,便是灯光昏暗,隔着庭院,她也能一眼瞧见这柳家姑娘。   和公爹一样桃花眼,眸色清正,看人一眼,便让人沉入那片眼湖之中。更别说,这模样气度神态,也不知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这般气派模样。   难怪,黄家要聘她为嫡孙媳妇,只凭这模样,京中能和她相比的闺秀一个也无。亲切上前,拉住月容手腕,张大奶奶主动出击,   “我就在隔壁院子住着,晚膳后听婆子说,我们这隔壁住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我闲来无事便瞧瞧。   谁知,倒是那婆子见识浅,妹妹这模样,国色天香未免太谦虚了,我瞧着,是倾城倾国才对!”   说罢,化客为主,往内室走去,   “嫂子我脸皮厚,来讨碗茶吃。妹妹可舍得赏我一杯?”   月容哪里有不应下的道理,虽不知为何深夜这位张家大奶奶来访,待客之道她还是晓得,当即奉上茶果点心,分了主次在外间坐好,月容再次问道,   “不知您深夜来访,可是有什么缘故?”   “我就是瞧瞧你,顺便问问,你下月可有空?”   张大奶奶放下茶盏,笑意淡去几分,“想必你也听到过,我家妹妹早年在青州失踪,我听闻你也是从青州来。   恰巧,下旬夫君他抵达京城,家里开宴席大谢宾客,你若方便,只管来和我说说话,我也好了解些青州的风土人情。”   月容先是疑惑不解,而后瞬间猜明白张大奶奶用意。新婚不过几日,夫妻两个便分居两地。想来她也心怀忐忑,来寻自己了解些青州事迹,也是为了和相公有话可说。   当即便颔首同意,见张大奶奶笑意真切,接了请帖后略说几句闲话,月容送张家大奶奶出了院子。   回身望天,穹宇高远,月如新芽,弯弯悬挂于苍穹一角。   星光璀璨夺目,天地高远,寰宇之下,这小小相国寺宛如一粒芝麻,而置身于芝麻之上的她,不过是这天地间的一粒灰尘。   人死灰灭,不过须臾之间罢了。何必再等那男人!   月容挥去脑海中各种杂思,抬脚往内室行去。就此断了也好,她便再无旁的渴求,一心只为父母报仇。   相国寺是皇家寺庙,历年来多次扩建。先帝在时,因和太后多次入山拜佛,便在相国寺东麓修起小小行宫,依照山势而建,朱墙黛瓦,白玉为栏杆,俨然是浓缩版的皇宫。   顾知山面带寒意,大步进了内庭。往来宫女太监躲避不及,纷纷跪地行礼,男人半步不停,龙行虎步,片刻便进了太后寝宫。   入内,依旧是熟悉的药香。层层叠叠黄稠帷帐里,压抑的咳嗽声传来,听到脚步声,顾太后抿了口苦涩药汤,润润嗓子后,才道,   “弟弟,你往内室来。”   “君臣有别,知山在外间候着就是。”   顾知山拱手,神态恭敬,疏远有礼,顾太后苦笑一声,这哪里像亲姐弟,反倒是仇人似的。   “你我至亲,何必拘泥这些。”   顾太后勉强坐起身,她今日佛前跪了两个时辰,此刻行走不便,极为艰难。   强打起精神,隔着帷帐紧盯肃立的顾知山,顾太后眼带酸意,   “我昨日,又梦见爹爹娘亲了,他们要接我回去。”   她怕是活不了多少时日。她若走了,她的傻弟弟可怎么办?   爹爹,娘亲。   顾知山闭眼,面上闪过痛苦之色。若不是她执意要嫁先帝,爹爹和娘亲,又怎么会猝死家中?   天家的多疑,是在骨子里的。他姐姐的血肉,也没让才十二岁的天子,少了几分提防之心。   才十二岁,便比先帝二三十岁来的更多疑。一心把自己认为假想敌,半点儿不顾及血肉情深。   顾太后瞧见顾知山痛苦神色,捂住复又开始绞痛的心口,喘口气,   “他已经死了,给爹娘偿了命。我也没几个日子好活,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好不好?”   话到最后,是恳求。   顾知山猛然起身,冷哼一声,“你有什么资格说过去就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mua~别怕,太后娘娘会喜欢咱们柳柳的 第33章 、第 33 章   顾太后被噎的胸口发疼, 复又激烈咳嗽起来。   胸腔疼的要炸裂,头昏脑胀中,一个清楚的认知出现在脑海。她的弟弟, 怕是今生, 都不会原谅她。   毕竟, 因为她, 父母才会死于非命。   顾知山捏紧手心, 忽略心底那抹关心, 一摔袖子, 大步行出内殿。   冷面不近人情的侯爵摔手而去,内殿除了顾太后偶尔压抑的咳嗽声,再无别的声响。   顾太后好半晌才缓过一口气,宫女如木桩似的站在床头, 手里奉着药盏,气息略平稳了一下, 顾太后拿巾帕擦去眼角泪痕, 依靠在锦被上,打量四周寝殿。   空荡荡寝床上,数不尽的绫罗绸缎,地面金砖铺就,栏杆雕龙画凤,世间所有珍稀物品,尽数陈列在皇家之内。   她现在,是整个大隋最尊贵的女人。   瑞脑金首, 龙爪凤肉享之不尽。绫罗绸缎,数不胜数,权势滔天,人间至尊,放眼望去,全天底下的人,无一个敢忤逆她。   明明是闺阁之中,日思夜想的生活。   顾太后叹口气,接住宫女手中的药盏,一仰而尽。苦涩药汁入口,顾太后自嘲一笑,疾病缠身,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这话,说的就是她了。   她想要的,老天变着法子都夺去了。   因她诞下先帝独子,她信任的男人竟因为莫须有的一句,外戚势大,不利皇权,便夺取父母性命,从此姐弟起了嫌隙。   哪怕是喂了那狗男人一杯鸩酒,想起无辜枉死的父母,顾太后敛去眼底悲痛之色。   低首,手腕上玉镯凉润,翠绿莹透,和母亲当年送来时一样清透。   “张女官何在?”   “娘娘请吩咐。”   张女官应声出列,面容肃谨。她掌管慈宁宫宫女调度,又因严苛名声在外,训斥命妇等差事,也由她执行。   顾太后沉吟了下,“算了,你回去吧。”   她嫡亲的兄弟因父母之死,早就和她生了嫌隙。若她贸然召见那柳家姑娘,万一吓到人家,她可怎么向弟弟交代。   张女官应声退下,顾太后转了两圈镯子,叹口气,   “明日晨起礼佛后闲暇无事,这相国寺素斋颇有两分名声,让他们捡几样拿手的呈上来。   你去请张黄太傅两家女眷,就在,就在这后山翼然亭,请她们过去。”   人数众多,又是张黄两家都在其中,她打量那柳氏想来也不明显。毕竟,她也着实好奇,能让她哪个冷静自矜的弟弟夜闯太医院,主动对黄家出手,到底是什么个绝色佳人。   月容一夜辗转反侧。先是梦见男人头也不回转身离去,一会儿又是男人睡在床榻之上,眉目森汗,虎目紧盯她娇弱身躯,大逞凶狠之事。   直到五更天时,月容方才从梦魇中惊醒,眼角带着初醒的潮意,紧盯素纱帷帐上的虫草图案。一时,她竟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身体酸软,昨夜男人手掌肆.虐,她本就生的皮薄肉嫩,此刻胳膊腕子指痕犹存,芙蓉花肚兜下,平时她都羞于去查看的地方,应该是破了皮。   顶着肚兜上芙蓉花绣线,一动,便觉得生疼。   好在,她这张脸还算说的过去。手软脚麻起身,月容坐在梳妆台前,去看镜中佳人。   不知是不是老天恩赐,一宿睡不踏实,她模样竟然没有损上半分。柳眉桃花眼,白皙透亮肌肤一如往日,细嫩的半点儿瑕疵也无。   眼波流转间,依旧是绝色佳人。只是,眼底那抹轻愁,让月容看了极为碍眼,一瞧便像是,为情发愁。   扣下铜镜,听见外间略有嘈杂声,月容悄声去了外间。林妈妈早就起身,正带着丫鬟婆子整理箱笼,察觉月容动静,忙笑吟吟行礼,恭敬道,   “姑娘起身了,您来瞧瞧。侯爷前日遣人送来的茜罗纱,到处寻不见,昨日问过徐妈妈才知道,被她收起来。   这不,老奴自作主张,一大早便带着丫头收拾出来,留着给姑娘做衣裳。   这可是是暹罗进贡的贡品,最是清凉消暑。姑娘穿着啊,贴合肌肤,那是即凉快又舒适。”   月容似笑非笑,一箩筐的话,难为她说的周全。先是说这茜罗纱是顾知山送的,又不动声色告了徐妈妈一状,最后,点名是贡品,显示其珍贵。   怎么,那顾知山送贡品过来,她就要感恩戴德不成?   林妈妈一瞧见月容脸色,便知事情不对。她原想着昨日侯爷和姑娘起了争执,怕是没两日便小儿女一般复又好转起来。可今日瞧着姑娘模样,明显心中还有气呢。   当即扇了自己嘴巴子,复上前,道,   “老奴是越活越糊涂了,这茜罗纱做衣裳虽好,可姑娘若是喜欢,不若裁来做成窗纱。   山上蚊虫众多,原本糊的那层不太干净,重新换了这新的,颜色瞧着和青草似的,姑娘看着也心底舒坦。”   “如此,劳烦林妈妈。”   月容也不愿难为她。和她有过节的是那男人,林妈妈自打来了她身边,万事尽心尽力,虽和徐妈妈不打对付,可并无大错。   林妈妈忙拣出几匹颜色透亮的出来,这西间说大不大,说小,两三匹糊窗户也足够了。至于余下的,姑娘不喜欢制成外裙,她估摸着身量,做成寝衣也使得。   这边主仆二人说话,四合院外,楚茉捏着裙角委屈巴巴,眼眶微红瞧着一侧风神俊朗的表哥。   后者这些时日被拘在后山苦读诗书,好不容易太后娘娘召见,可偏偏,他说要来请那柳氏。   路侧葱郁林中,黑甲卫见黄家众人出现,一人迅速出列往外行去。侯爷吩咐他们监视院落,若黄家人来,只管禀告。   咬牙,楚茉不知身后林中动静,倒是黄忠义,回头看了一眼,见树木繁盛,并无异常,随即转身。   楚茉压下心底酸意,   “表哥,虽是上午,可柳家姐姐想必尚未起身,太后娘娘金尊玉贵的,见不见她,有什么打紧。   我们回去吧,二舅母还在等我们呢。”   黄忠义脑中默读了一遍昨日苦读的诗书,见楚茉一脸不情愿,道,   “你若不愿,只管回去。”   自打家里被烧的一干二净,父亲和祖父宛如大敌在侧,对他的功课过问的越发严苛。   日夜亲自抽查不说,每日大字便有十张,更别说其他功课加起来,他一日不过三个时辰能够安睡。   这才一月,他指腹便磨出茧子来。也有好处,越学习越觉得神智清明,恍然大悟,自己早年做的都是什么糊涂事儿!   黄忠义十分有危机感,对局势变化也有所感觉。他并不愚蠢,甚至有些纨绔子弟的聪明。柳家身份卑微,祖父为他聘了这样的人为正妻定是有所图。   至于新婚之夜的合欢香,那可是张二亲自交给自己的。肃毅侯会和自己妻子起了纠葛,张家和祖父达成了什么协议,黄忠义略想了下,便觉得后背起汗,不敢深思。   他对自己的位置极为清楚,他就是棋局里的一个棋子,行走任由他人,想要成为下棋者,他必须得出人头地才成。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苦读诗书。等他名列三甲,进入仕途,便能名正言顺成为柳氏丈夫,再没有人能够窥视她。   肃毅侯便是再位高权重,手握重兵也不行。   听到楚茉这话,黄忠义从心底起了不满。他本就苦读诗书,不大在内帐厮混,表妹平日里耽误自己读书也就罢了。   今日是大伯母说什么太后娘娘宴请女眷,柳氏虽未在后院住着,可也是黄家的孙媳妇,太后娘娘瞧不见她,岂不是会询问。   因为这个,母亲才会让他来见柳氏。他久未见她,甚是想念,自荐前来,谁知表妹知道,竟然也尾随其后而来。   扣动门扉,听见里头响动。黄忠义心神雀跃,余光瞥见楚茉一脸哀怨,   “柳氏是我夫人,你嫡亲的嫂嫂,你见她须面带恭敬。”   婚书未过,拜堂礼未成。她算表哥哪门子的夫人!   楚茉心中不满,面上不敢有丝毫抗议。她是见识过表哥的翻脸不认人,这阵子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日夜苦读诗书,她找他玩些九连环的小游戏,都被撵出屋子。   更让楚茉害怕的是,面对表哥疏远自己,不管是舅舅舅母,还是外公,各个都秉持默许态度。   就好像,一不小心,她会成为表哥累赘似的。   越惶恐,她就越舍不得离开表哥,原本想着表哥对她情深意重,二人也算做过那等亲昵事,自认表哥对她情谊也有七八分。可无论她后来怎么诱惑,甚至,半褪衣裳,夜入书房,表哥好像对她完全无感。   明明黄家大火之前,还好好的。楚茉敏锐察觉,随着那把大火,有什么事情,越发脱离自己掌控。   黄家院子在后山不假,这处明明也是黄家所有。可竟硬生生被肃毅侯夺去,除了柳氏在这里居住,黄家众人,竟是连靠近都不能。   想到被烧的干干净净的碧梧院,楚茉心底发疼。后山院子和这四合院格局一样,却少了将近一半。   院子逼仄狭窄,最好的东间给表哥做了书房,北屋住的二舅母,西屋是老太太和大太太,她呢,便在北屋侧间随着二舅母居住,算起来还没有这正堂一半大。   凭什么,柳氏能住在这里。   楚茉嫉恨目光四处打量了一番,百宝格上器皿珍稀少有,仅她认识的,便有汝窑钧窑等,更别说一侧玉石屏风,她从未见过整块玉石能制成屏风隔开里外两间。   咬牙,等柳氏从里间聘婷而出,细腰纤细不堪一握,对襟小衫下,胸线丰润,脖颈处肌肤凝脂莹白。   对比自己,额上残存火烧痕迹,楚茉瞬间只恨不能钻到地下。难怪,难怪表哥对自己没什么兴趣,有柳氏这样的人物在前,她怎么会入表哥的眼。   黄忠义一双目光也落在月容身上,眸色中满是喜意。他多日努力总算有了回报,柳氏这般好容貌,若他护不住,可真是枉为人夫。   立即起身,迎了过去,   “娘子,多日不见,还是,还是貌美如花。”   话到最后,诗书上百般词句都用不上,俗气的一句貌美如花,表达出所有欢喜。   月容疑惑抬头瞧了过去,见黄忠义不过一月不曾见到。他和那日狼狈逃窜的模样不同,目光清澈许多,看向自己的目光,也不如之前那般,总是隐含色意。   是什么让他发生了改变?   月容蹙眉想不明白,不过,想不想的明白也没什么打紧,自打她和柳二叔亲上朝会,她和黄忠义再无可能。   依次上了茶点,月容低首饮茶,便察觉楚茉嫉恨目光,懒得和她计较,谁和她似的,一腔心思,都用在内宅之中。   抬头,回望过去,   “楚姑娘瞧我做什么?是茶点不好吃,还是月容招待不周?”   楚茉瞬间红了眼眶,   “都,都很好。我就是瞧着这院子真大,柳姐姐一人住可真是宽敞,   可二舅母和表哥,还挤在后山上,实在是可怜。”   月容放下茶盏,看向黄忠义,   “我为何在这里,要问问黄家少爷,毕竟,新婚之夜...”   话未说完,见黄忠义面带痛苦之色,月容瞥开眼不在瞧他。想起自己和顾知山理不清的关系,没说下去。   黄忠义极为难堪,新婚才不到三月,若是寻常夫妻,本该是夫妻恩爱和谐的时候。可谁知,他当时自认最为喜欢表妹,又觉得柳氏攀慕富贵,心下厌恶。   张二给的合欢香提前吩咐丫鬟点上,可那肃毅侯是如何进了新房,他是半点儿不知道。   有心为自己辩解,可瞧见月容眼底轻视。黄忠义难言失落起身,朝月容作揖道,   “是我薄待了娘子。”   他也从未想过,会有那么一个人,如此合自己心意。   净宅书院一见后,竟像是丢了魂魄似的,日日夜夜想着她。前世二人应该是夫妻的,不然怎么见她第一面,就迷了心窍一般。   整理情绪,把太后宴请女眷的事情讲明白。黄忠义再次凝视月容一眼,见她眼底对自己半分情谊也无,越发失落,勉强打起精神,道,   “我从父亲哪里得知,当年岳父死因另有蹊跷。娘子,你等我,秋闱中举,我为岳父伸张冤屈。”   月容闻言,放下茶盏,并不接这话,   “林妈妈,送客。”   伸张冤屈,若凶手是他心肝肉表妹的父亲,他该如何?若是他父亲他祖父,他该如何伸张正义?   他会为了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妻子,斩杀父亲,对他心肝肉的表妹下手吗?   更何况,他得知自己上告朝廷,必然也告黄家骗婚一事。   明知她要撇清关系,竟然若无其事,佯装不知。   月容轻扯嘴角,总觉得黄忠义这感情来的莫名其妙。新婚之夜还对她满是敌意,这才见了几面,怎么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   若感情来的如此廉价,可真是,不值钱。   黄忠义知她此刻抗拒自己,黯然回身。现在才七月,九月秋闱,秋闱过后再说也不迟。只要他不放弃,娘子早晚会知自己心意。   临出院门,黄忠义瞧见院落两边丛林处,隐隐可见甲卫森森。咬牙暗恨,狠狠甩了自己一个耳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路口回首,四合院静立山中,绿荫环绕。   他对娘子情根深重,那肃毅侯呢,他对娘子,是什么态度?   等人走了,月容瞧着二人坐过的位置心烦,吩咐蒹葭把茶盏打碎扔出去,心底这才略舒坦了些,拧眉思索。   她早就知太后会召见她,原想着是私下召见询问她和肃毅侯一事,也想过如何应对问话。可黄张两家内眷一起叩见太后,太后是在打什么算盘?   月容想了片刻,也没什么思绪,只觉得额头发胀。昨夜睡的不大安稳,又要费劲心思应付黄忠义和楚茉,精力不济,难掩困倦之色。   吩咐林妈妈准备午后首饰衣裳,月容往里间去补眠。   门外,马蹄阵阵。顾知山玄衣黑甲,手握马缰,居高临下,   “那黄忠义待了几个时辰?”   “不过一刻钟。人走后,姑娘吩咐把茶具打碎扔出去。”   敏锐察觉侯爷心情不好,韩有梁急匆匆赶来回话,上前就要牵马,   “侯爷下来和姑娘说几句话?”   顾知山一勒马缰,掉头往山下而去。说几句话,说什么?   倔嘴葫芦似的,她说话便戳的人心肺疼,还不如一句话不说来的好。   哎...这....   韩有梁一摊手,迎着出来打探消息的林妈妈,   “来了是来了,立马就走了。”   林妈妈谢过他,心思沉沉去了内院。她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过几年,最是喜欢清静讨厌热闹的。   这么些年朝政不理,一心在慈宁宫养病。突然开什么素宴,不是冲着姑娘来,能是为了什么?   原以为侯爷知道黄家来,能和姑娘说说话,宽慰她几句,可谁知,连门没进,打马就走了。   隔了两座院子,张家宅门打开,婆子藏在门缝里,自以为得到什么惊天秘辛,转身往内院而去。   张太太早就用过早膳,和儿媳说些家常闲话,无非是明年囡囡衣裳做多大尺寸,首饰除了太白楼,自家的金银匠也要准备起来。   恰这个时候,那婆子恭敬入内,道,   “奴婢方才在外头瞧见一件事,少不得要禀告给太太知道。”   张太太素来不喜欢这些碎嘴事,见那婆子是儿媳陪嫁,少不得给她两分面子,   “说来听听。”   “奴才方才在大门外,瞧见一清俊公子和一个黑面侯爷先后在门口停留,里面啊,还有一个婆子在门口张望。   奴才估摸着,是不是那家闺女不守妇道...”   “放肆!!!”   张太太越听越皱眉,见她不知隔壁是谁便胡说八道,冷面看向张大奶奶,   “你这陪嫁婆子未免太不像样,送回去让你哥哥挑个好的来。”   婆子慌忙跪地求饶,她原想得个彩头,谁知道,竟然是把自己搭进去。若是被送回去,宋大爷心狠手辣,岂能饶过自己。   哭声让人心烦意乱,张大奶奶让人把婆子捆住发落,见张太太脸上怒气未消,略一深思,便想明白是哪一家。   应该是她昨日拜访过,在青州长大的柳家姑娘。   细细把昨日事情和张太太讲了,见她微露沉思,笑道,   “母亲今日见到柳姑娘便知,那双桃花眼啊,和父亲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桃花眼?”   张太太捻动手腕佛珠,心思微动,“你父亲也说她桃花眼生的肖像,你说,她会不会就是我的囡囡。”   作者有话要说:  mua~ 第34章 、第 34 章   太后设宴, 自与别处不同。   虽说是午后方才设宴,估摸着太后礼佛的时间,月容略午歇一会儿, 起身便往行宫而来。   她想提前往宫门这里来, 说不定能碰到张家夫人, 打探下爹爹案情进展。   一路绿树成荫, 鸟鸣水流之声清脆悦耳, 猛然看起来, 好似在林中漫步。只脚下青色地砖苍苔遍布, 往来僧侣合掌问安,更是心神宁静。   直到一行人行至行宫脚下,守备森严。黑甲卫士手持红樱木仓,立于宫门左右, 月容才恍然回到俗世。   她,真的要来拜见顾太后。肃毅侯嫡亲的姐姐, 想起那日不欢而散的男人, 月容低首捏紧手帕,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林妈妈上前通告宫人,不多时,便从宫门里出来一个神情严肃,看起来便不言苟笑的女官,见到月容,左右打量了一番,见她目清神正, 发髻端庄典雅,上坠着两三朵宫花,鹅黄粉红,娇媚动人。   这瞧着,也不像是不守规矩的,怎么和肃毅侯搅合在一起?张女官心中暗付,面上不显分毫,板着脸,问道,   “可是柳家大姑娘?”   月容颔首,“家父青州知州柳道南。”   半句不提和黄家的亲事,也不说现在名义上还是黄忠义的妻子。既然女官开口询问她是不是柳家的人,想必对她和黄家的龌蹉极为清楚。   张女官见状,脸上浮现微微笑意,中和了那股子冷清之色,语调也柔和许多,   “柳姑娘请。”   穿过一道又一道宫门,等到了内殿,张女官并不停下,反而带着月容往后殿寝宫行去,在一朱红小门前停下,道,   “太后娘娘在里间礼佛,柳姑娘请。”   说罢,不等月容回应,看向身后的林妈妈蒹葭等人,   “佛门重地,肃静为上,你们且随我来。”   眨眼间人便走的干净,只留自己一人。   月容犹豫了下,推开一扇门,仅容一人过,悄声进了内室。   入目,是顶天立地的佛龛,内置观音大士面容慈悲,普渡众生。佛龛前岸几上,香烛将尽,月容静心凝神,上前添了两注香。   合掌默念片刻,方才恭敬上香。   “你许的什么愿?”   沧桑虚弱声音从身后响起,月容唬了一跳,慌忙转身。身后,一白衣道袍女子素面朝天,眼眶青黑,满身病色。虽憔悴如此,可行步间从容气魄彰显,眉目间略带英气,和顾知山有几分相似。   月容瞬间明白来者身份,心中大骇,顾太后身子赢弱到如此地步?怎么朝中从来不曾听闻。   “臣女柳氏月容,叩见太后万福金安。”   月容俯身就要叩拜大礼,不等她跪下,顾太后便行到她身侧,说了声起来。   仰头直视观音佛像,低笑一声,   “你方才给菩萨上香,是相信神佛能助你?求神拜佛,还不如求求我那弟弟。”   毕竟,二人亲昵,她还从未见过她那嫡亲兄弟,为旁的女人费过心。月容既然是开了首例,以顾家历来痴情的先祖来看,她也会是最后一个。   月容敏感察觉顾太后情绪不对,看着自己的目光似是欣赏,又似是失望。虽不知缘由,对方是帝王之母,当今太后,先低首认错,   “臣女莽撞,冲撞太后,还请太后责罚。”   “虚模假势,无趣至极。”   顾太后转身,抿唇紧盯月容,见她低首认错,道,   “你何错之有?哀家原想和你说说话,你倒是和外头那些闺秀似的,开口便无趣至极!”   说罢,似是想起了什么,走到月容身侧,仔细打量了一番。   这才发现自己看错了她,以为是和寻常闺秀不同,可细看大不一样。   虽是口中认错,可脊背挺直,极具风骨。更别说,这人可是亲上朝堂,为父申冤的人物,又怎么会不堪一击,笑着让她起身,   “难怪,也就只有你这样的,才能治得了哀家那弟弟。”   表面柔柔弱弱,内里自有筋骨。   月容不解抬头,刚要说话,便见太后身子一晃,似是支撑不住即将倒下,忙手扶她胳膊,语带关切,   “娘娘...”   “无妨,晨起跪了两个时辰,一时无力。”   顾太后忽视眼前晕黑,咬牙,勉强撑起身子,往佛堂里间行去,   “你随哀家过来。”   穿过佛龛一侧的屏风,内里另有乾坤。仍旧是佛龛模样,悬挂的不是观音佛像,而是两张画像,月容不敢紧盯,扫了一眼便落在画像前的草垫上。   不是寻常官宦人家用的锦罗垫子,反倒是百姓贫苦人家用的草垫。年头久了,草垫脱落,月容甚至能看见缝补的痕迹。   皇宫内院,何至于节俭如此?   察觉月容打量目光,顾太后并不解释,拉住她在草垫上跪下,   “来,你要求佛,何必求外面观音大士。这两位极其灵验,哀家带你给..磕头。”   中间两字含糊其辞,月容跪在顾太后身后,抬首凝视佛龛之上的画像。   虽是两幅,其实仰视如一幅画像。左侧男子羽扇纶巾,眉目舒展,目光凝视远方满是英气,隐约有征战沙场厮杀的血气。女子手持团扇,面目柔和立于右侧,眉目传情,仰慕目光看向一侧男子。   这二人,定是夫妻。能让顾太后磕头的夫妻能有几个,月容心中约莫有了猜测。   见顾太后俯身磕头,也随之俯身磕头,心中念念有词。   这二位若是认识父亲,九泉之下相见,劳请转告父亲,月容和柳家一切安好,请他们放心,下辈子,月容还做爹娘的女儿。   礼罢抬头,见画像之上二人目光清正,尤其是威武男人,竟让她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前排,顾太后磕头后,伏地不肯起身,隐隐语气带着泪意,出声,   “哀家愧对弟弟...”   晨起跪了两个时辰,方才缓解的愧疚之意复又涌上心潮,顾太后眼眶湿润,心如刀绞。   若不是她生下皇嗣,父母怎会英年早逝。弟弟寻得心上人,夫妻和睦拜见父母,该是何等亲昵的场面,只因为她,这一切毁于一旦。   只因她生了皇子,那该死的外戚专权,害得她家破人亡,好不容易保全性命,姐弟疏远,连带这柳家姑娘拜见父母,她都不敢让弟弟知道。   月容心中约莫有了猜测,起身,扶顾太后站起,一时语塞,不知说些什么。   抿唇,回身见佛龛之上二人神态亲昵,   “娘娘,先人已去。若是午夜梦回,见到娘娘如此憔悴,想必也是极为心疼的。”   “他们会心疼我吗?”   顾太后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握住月容衣袖,眼眶仍旧含泪,希冀目光瞬间萧条下去,摇头道,   “不会的,不会的。他们因我而死,怎么会心疼。”   要心疼也是心疼弟弟,这么些年征战沙场,好不容易护的边境和平。可她诞下的儿子却对弟弟起了防备之心。   难不成,天真要让她顾家断子绝孙,死后再无香火祭祀吗?   顾太后咬牙,目光落在月容身上。肤白如凝脂,目光清澈,看了就让人喜欢。   爹娘若是还活着,也会喜欢这样的姑娘。   有她在,顾家说不定还有两三分希望。有夫之妇又能怎样,只要是弟弟喜欢,便是再大的罪名,她这个做姐姐的,也要替他扛下。   “你放心,有我,黄家不敢欺负你。”   顾太后想起打探来的黄家秘辛,拉月容在草垫坐下,微微整理了下情绪,笑道,   “哀家一见你,便觉得亲切。听说你还在黄家那院子里住着,名不正言不顺的,何必去占那个便宜。   哀家这宫中空着许多宫殿,你若是喜欢,只管搬来,还有好些金银首饰,虽不大精细,也是哀家这么些年留下来的,等我去了,这些都给你。”   说到最后,竟是连自己死后给月容什么东西都准备好了。月容本就生的聪明,自然知道顾太后为何亲近自己。   只她心底依旧骇然,从顾太后口中得知皇家秘辛,实在是让她心惊。   瞬间想起京中传闻,皇室衰微,每代子嗣不过一两个,甚至,绝户的皇帝也不在少数。   若先帝为了保存皇室,似汉武帝王的钩弋夫人,留子去母,再设辅政大臣,也并无可能。   难怪,黄张两位太傅朝中肆无忌惮,先帝,想必有遗旨给他们。若是顾太后干政,怕是连性命也要不保。   只是不知她当年,如何才形势诡谲多变的宫中活下来,甚至,还保存了顾知山性命。   月容瞬间想透里外关节,又想起男人,先帝十多年前驾崩,当时天子不过一两岁幼童。他年纪轻轻,不过十四五岁便入伍从军,也不知何等心智,才能在战场上活下来。   眼前,顾太后虽是强打精神,依旧是面带凄楚之色。   在这佛门内殿,这里就像是让她褪去太后保护壳的地方,上面是父母,外间有观音大士,再往外围,有她的弟弟肃毅侯,手握重兵保护宫门。   这里让她放松舒适,连带对月容,也没有任何防备,神态间满是亲昵信任。   月容虽不知这信任从何而来,但她深知,太后在一日,黄太傅便会有所收敛。她可还记得,宫中那位天子,对舅舅满是忌惮。   若顾太后不在,对舅舅满是忌惮的天子为了立威,会对手握重兵的肃毅侯做些什么,她不敢深思。   瞬间想明白其中缘由,月容下定决心,抬头,去看顾太后。见她含笑打量自己,目中满是欢喜,忍不住低首,如实说出自己盘算,   “太后娘娘恩赏,愿不应辞。可月容名义上仍旧是黄家媳妇,总要是清白身份,才能再说其他。”   眼见虽自己说话,顾太后神色越发敞亮,月容忙开口描补,   “除了这个,我父母之死冤屈仍在,月容是断然不会嫁人的。”   不报父母之仇,她妄为人子。顾太后联想自身,自然百倍怜惜她,   “可怜你和我,竟然是同命人。我是咎由自取,你却是无辜受害。”   门外,顾知山停下脚步,见张女官忧心忡忡看着自己,问她,   “太后今晨可按时吃药?”   张女官摇头,压低声音不敢惊动内里二人,   “卯时未到,娘娘便在这小佛堂跪下了,到现在粥米未进。”   “让御膳房呈了午膳来,无论荤素,只管尽数端来。”   顾知山转身吩咐,见张女官面带犹豫之色,冷声道,   “若菩萨怪罪,只管找我便是。”   柳氏和太后,皆是体虚血弱之人,每月初一十五茹素便可,寻常时间,不吃荤腥,怎么能血气充足。   尤其柳氏,再过几日,月信将至。整个六月不进荤腥,还想在这相国寺昏倒不成?   张女官见肃毅侯冷下神色,忙开口解释,   “娘娘昨日召张黄二位太傅家女眷,在翼然亭设宴款待。若娘娘这里先行食用荤腥之物,怕是不妥。”   “黄太傅比着张太傅减三成,就说哀家身体不适,送到两家院落就是。”   朱门响动,顾太后挽住月容款步走出,见嫡亲兄弟瞬间沉下的脸,扭头,心底微疼,暖声吩咐张女官,   “临近中午,在前殿摆上家宴,哀家和月容说说话。”   张女官应声退下,临走前瞧了眼肃毅侯。急马从京中回到相国寺,好歹和娘娘多说几句话,宽慰几句,也省的娘娘每日里憔悴孤独。   顾知山隐秘心思被察觉,尤其是,他方才想着柳氏月信,竟不知姐姐什么时候从殿内走出,还被二人听到个正着。   有心为自己开口解释,可瞧见一侧,柳氏月容面色虽柔和,姐姐更是一脸亲昵看她,不是今日才见面吗?怎么会如此投缘。   月容也觉得难堪,清晨,男人在她身上肆.虐场景宛如眼前,看见她,胸口那不可见人的羞处,仍旧疼痛难忍。   不如他的意,就恨不得蹂.躏死她不成?   “至于肃毅侯,”   顾太后转身,握紧月容胳膊,见二人之间气氛不对,起了疑惑,咽回去原本要请他一起用膳的话,试探出声,   “方才我带月容给爹娘磕头,你,要不要带月容去爹娘坟前上香?”   提起爹娘,顾知山瞬间冷下眉目,利眸直视月容,寒意四起,   “你竟蛊惑太后,让我携你拜见父母?”   顾太后这话一出,便觉情况不对。这二人不是感情和谐,弟弟为她夜闯太医院,火烧黄家。柳氏虽不曾听闻做过什么,可想来对弟弟也极为中意,毕竟弟弟这身份地位,可比那黄忠义区区一个太学院监生来的位高权重。   可是,她怎么瞧着,这二人之间,似有嫌隙。   尤其是月容,自打出了内殿,一声不吭直视地面,竟是半点儿也不看向她那弟弟。   抿唇,见月容随之低首,以为她为此难过。挡在月容前面,   “哀家自作主张,和月容有何干系?”   月容抿唇,察觉顾太后维护,心底一暖,握住她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指。   大发恩赐,抬头瞧了男人一眼,语气淡淡的,   “肃毅侯认为是月容蛊惑,那就是月容蛊惑。”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我气你,那我就是故意气你。你说我蛊惑太后,那我就是蛊惑太后。   顾知山敏锐察觉这些信息,眼见她撇开自己,携着姐姐往前殿去。身条丰润,曲线优美,是他爱极,渴而求之不得的模样,忍不住拧眉,   他到底是怎么得罪了她?   不,不就是想一夜云雨,怎么就惹出这么些事情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mua~今日份也是睡不到柳柳的铁憨憨 第35章 、第35章   威仪赫赫, 素来运筹帷幄的肃毅候,从未察觉,事情会脱离掌控。   柳氏柔弱貌美, 又失身于自己, 柳家势力弱小, 黄家张扬跋扈, 又和她有杀父深仇。这般情况, 柳氏除了依赖自己, 还能做什么?   他安排柳二叔调职, 火烧黄家,一部分是为了被挪去赈灾的军费,另外一部分,也是为了他心底不可言说的渴望。   他想要, 便去拿下。   他渴望柳氏,自然也想把这绝色佳人拢在自己怀中。无关欢喜, 只因他想要。   可这点儿想要的冲动, 竟然在柳氏这里踢了铁板。   前殿摆了桌椅,因在相国寺行宫,虽肃毅候吩咐,荤素不忌,只管呈上来。可张女官不大敢做主,席面半荤最多,好在夏日山间野笋鲜蘑不计其数,略加烹饪, 便是鲜美至极。   顾太后拉月容在身边坐下,不去理会身后紧跟着的嫡亲弟弟。她也算是看明白了,他那素开只知道用兵打仗,朝堂上说一不二的弟弟,怕是不知怎的得罪了月容。   可偏偏,自己半点儿不知错在何处。   有心为他说情,见月容目光低垂,紧盯桌面,就是不回头看顾知山一眼,明显是心情不好。   咽回去想要劝说的话,见近处有白玉菇为底,内有黄花海带等物,闻之酸香可口,拿琉璃碗舀了一勺给月容,   “你来尝尝这个,鸡汤打底,海米吊的味道,极为鲜美。知山爱吃这个,夏日里食欲不振,最是开胃,你也尝尝。”   月容颔首谢过顾太后,听见后半句,拿起汤匙复又放下,一口也不肯吃。   顾太后瞧见这般模样,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朝顾知山瞧了一眼,见他眼巴巴盯着月容,隐约可查的委屈。   他还委屈上了,顾太后气的发笑。连劝月容吃了些膳食,才道,   “我难得有投缘的,你如今身份也不大明朗,倒不如跟在我面前,省得去黄家受气。”   月容一顿饭吃的不知什么滋味,菌菇鲜美,竹荪汤虽清澈味浓,至于鲜笋等山珍各有千秋,她也劝顾太后略用几样。   顾太后神色憔悴,身上遮掩不住的病气让月容心忧。尤其是,月容见她每样不过略动几口,便推说吃不下时,担忧更是到达顶峰。   太后身子骨不好,连饭食都用不下去。月容下意识的,去看餐桌一侧的顾知山,见后者苦大仇深,盯着面前碧粳米,明显是粥米未动。   装的倒是像,别以为她不知道,她方才用餐时,这人目光都不眨一下,盯的她坐立难安。   有心开口和顾知山说话,可见男人头也不抬,月容心底起了不知名的恼意,撇开眼,落在顾太后身上,见后者因她劝食,虽是吃不下,可勉强硬塞的场景。   心一软,软声和顾太后说话,   “娘娘若吃不下,不必难为自己。不若召太医来看看,寻到病因,对症下药。”   顾太后闻言松了口气,她不愿浪费月容心意,月容主动开口,她倒真的不用勉强自己吃下去。   拿帕子略按压了下唇角,顾太后看了眼坐在圆桌对面的顾知山,而后回到自己身边的月容身上,笑道,   “说起来,今日要多谢你。若不是你周全,哀家和知山姐弟二人,已经将近十年未在一起用膳。”   将近十年。月容抿唇,抬起桃花眼去瞧男人。见后者瞬间握紧墨竹筷子,指节分明,夹了块儿竹笋送入口中。   多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姐弟二人,看起来如此疏远,都像是不愿回想那段日子。   顾太后倒是半点儿不瞒着她,“先帝驾崩,原我也要殉葬。那鸩酒都入了口,仲正年才十几,率兵闯入后宫,才救得哀家性命。”   “只到底那鸩酒入了肺腑,伤了身体,哀家能苟延残喘到今日,已经是上天赐福给哀家。”   话到最后,多了几分凄然之意。月容这才明白,为何皇帝年幼,顾太后从未干涉朝政。也为何黄太傅行事肆无忌惮,从不顾及太后,命不久矣,药罐子吊着,有什么值得可怕的。   无声回握顾太后腕子,察觉腕子下骨瘦如柴,月容心底又是一酸,“娘娘静心养病,总会越来越好。”   多余宽慰的话,她半点儿也说不出。聪明的顾太后肯定知道,她定然命不久矣,酒尽灯枯之日,就是她死亡之时。   顾太后见月容面露戚戚之色,回转过来安慰她,   “哀家这辈子,天下至尊,先帝之后,皇帝之母,若论富贵,谁能富贵过哀家。   你倒不必惋惜心疼,日后,你和仲正好好的,哀家这个做姐姐的,九泉之下见到父母,也算是有所交代。”   月容听了这话,只觉不对。她和肃毅候,顾知山,如何能在一起。一个是有夫之妇,一个是位高权重的朝廷重臣。   更别说二人牵扯黄家,张家,各个都是朝廷重门,还有今上,他虽年才十二,可九五至尊,谁敢忽视他。   迎着顾太后希冀目光,月容起身,躬身一礼,   “月容蒲柳之姿,如何敢承太后宠爱。生平第一愿,便求父母冤案得以昭雪,余后,余后,月容便寻一寺庙,出家度过余生。”   她父母之仇不能报,如何能撇开这个自在逍遥去。至于顾知山,二人不过阴差阳错,因他身边再无旁人,她才显得出挑。若有旁人,自然就显不出她这个有夫之妇。   顾知山瞬间捏紧拳头,面带寒霜,朝月容冷眉道,   “你,不如意便要出家?”   月容见他下颚线紧绷,利眸直视自己,浑身冷气,让人退步三舍。   一咬牙,终是有压制不住的委屈,“月容残花败柳,又是再嫁之身,在旁人看来,不过暖床姬妾之辈,如何能让旁人视若珍宝。”   而这一切,起源,不就是二人新婚之夜,才会让她失了清白。   顾知山敏锐察觉月容委屈,桃花眼里隐藏倔强,他好像瞬间明白,为何柳氏会对自己疏远。   难不成,她竟以为,他睡着她好玩不成?   除了她,他还为谁费过心思!不说千里奔波青州寻找楚雄叛国证据,便是连日劳累,回了京城只和她亲近,重金和张大换了柳道南印章,这一切在她眼中,竟是他不爱惜她?   至于暖床姬妾,他想要寻常姬妾自然数不胜数,可目前来说,他也只想和他做那塌上之事。   拧眉,顾知山一瞬间不知从何说起。他素来没有坦露内心的习惯,朝廷上运筹帷幄,和张黄两位太傅斗智斗勇,更是让他神色也鲜少流露出内心波动。   可面对月容,他第一次出现了手足无措场面。说,面对谴责,他一句解释也说不出来,可不说,只做。   那日床榻之上,他略微手重两分,想要一逞多日思念,她,她便哭的让人心焦。   静默了片刻,顾知山躬手朝顾太后道,   “娘娘,臣和柳氏,有要事相谈。”   顾太后侧身去瞧月容,脊背挺直,面含委屈,至于她的傻弟弟呢,一句话不说,也不知在倔强倨傲些什么。   再倨傲,媳妇就要跑了!   正在恨其不争,怒其活该的时候,听见顾知山这话,忙起身,喊过张女官,“哀家体乏,回寝宫休息。你把这前殿收拾干净。”   张女官携带一众宫女太监,手脚利落撤下餐食,又有机灵的,在前殿摆上冰鉴香炉,驱散膳食味道。   不过片刻前殿便只留二人,窗户大开,山间凉风习习,吹到前殿让人心旷神怡。久违的二人独自相处,顾知山一腔心思,全都放在了月容身上。   佳人侧对自己,曲线窈窕。长睫低垂,蝶似的眨,显示她内心并不平静。   对襟小衫,细嫩脖颈曲线优美,莹白肌肤从纹样繁复的领口向下,掩盖在一片青山雪色中。   风过衣衫拂动,隐隐暗香混合他惯用的沉香,沁入肺腑,让顾知山不由食欲大增。   精致美好,国色生香。佳人如盛开的蔷薇花,蛊惑他上前采摘。   顾知山忍不住阔步上前,箍住月容臂膀,低首,拧眉,那句反复了许多遍的话,忍不住问出来,   “我如何不爱重你?”   我要怎么表现,才能让你察觉我爱重你。   炙热体温顺着臂弯遍布全身,男人一靠近,那股子刚硬中沉香气息让她软了筋骨。   月容肉眼可见的,自己身子骨一寸寸柔润起来。肌肤贴合,她的窈窕曲线,似是藤萝,无助攀附刚硬大树。   想后退,男人怎么肯。大掌向后,握住朝思夜想的细腰,紧密贴合不留缝隙。   迫使她踮脚抬头,盈盈眉眼如远山黛水,让他不自觉复又沉迷进去。   俯身,细细在颈窝处轻吮,感受佳人因自己孟浪,身子骨越发无力轻颤,终是忍不住,凑近唇边,问她,   “我要如何,才让你觉得爱重?”   不是侯爷,而是和你平等的我。月容敏感察觉男人无声投降,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才发现二人呼吸交错,气氛暧.昧至极。   月容无奈发现,面对男人强势进攻,她什么都不做,便会被他撩的不知今日是何日。   贝齿咬住唇瓣,唤醒丢失的神智。唇瓣如粉嫩桃子,嘭的一下恢复弹性,复又染上润泽水色。   让他如何忍得住。   顾知山低叹一声,大掌抬起,覆盖她潋滟含情桃花眼,低首,凑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实不相瞒,河河昨晚原本想补个觉就码字。   结果一觉到闹钟起,慌张的如同没交作业的学生。   嘤嘤嘤,希望格外老师满意啊   晚上还有今天的更新,晚上见啦 第36章 、第36章   暗香浮动, 唇齿相依。   世间万物亲近暧昧莫过于此。   如兰似馥香气被男人贪婪吞入腹中, 月容难耐的踮起脚尖, 指尖攀附男人肩膀, 只觉得浑身绵软,使不上力气。   二人之间许久未曾亲近, 不算男人夜探香闺,算起来, 上次亲吻,还是在男人往青州去之前, 山脚凉亭下亲的她唇瓣微肿。   今日若是如此亲昵,又要被亲肿不了不成?   月容犹豫了下, 不敢放开让男人亲近。寻常也就罢了, 她们现在是太后行宫, 往来宫女太监虽然不知道躲避到什么地方,可想来是有人暗中偷.窥。   再不然,她们和好的消息,也会有人告诉给太后知道。   佳人的不用心顾知山敏锐察觉, 重重吮了下她的舌尖, 气息微缓和, 抱住佳人阔步进了内室软榻。   前殿宽阔,后室明显是顾太后平日闲暇玩乐所在。软榻罗椅子,茶几上摆着针线箩筐,上有些荷包祈福的样子,月容一瞧便知, 这是顾太后闲暇之余,用来自娱自乐的。   可此刻,顾知山顾不得这些。爱惜的佳人放置在罗塌之上,转身掏出香囊。后背,是软罗衾被,再往前,是男人宽厚肩膀,左右都没有可躲避的地方。   是太后娘娘的居所,她们如何能做那样的事情。   月容伸手退居顾知山,勉强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见顾知山一脸不满,蹙眉看向自己。   抿抿唇,“这里是娘娘前殿,不行…”   话未说完,便见顾知山从香囊里掏出小小玉瓶,剩下半截话,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白玉为瓶,内置伤药。月容用了许久这个,一眼看过去便知道,自己又误会了顾知山。   懊恼的低首,桃腮瞬间润红胭脂一般,月容捏紧袖口,暗道自己莽撞,她看见他,总觉得他哄她往塌上去行那等子羞人的事。   可仔细想想,他何曾强迫过自己。不,是有孟浪的时候,他火烧东小间的时候,她气的眼泪汪汪的,他也不肯停下。   微抿红唇,月容伸手就要接过顾知山手里玉瓶。她用了一个多月的这东西,自然知道是什么用途。   顾知山瞬间明白月容又冤枉了他,抬高手里玉瓶,不肯给她,眸中带着两分惬意,   “你既然冤枉了我,本候总得收点儿利息,才不至于白白担了这名声。”   察觉佳人瞬间瞪大的眼睛,顾知山凑近,二人不过掌余距离,清澈桃花眼里,男人一脸疼惜,夹杂几分月容看不懂的深沉颜色。   下一瞬,指尖轻挑,勾开对襟小衫,繁复花纹的小衫背叛细弱肩头,滑落到臂弯之上。   细密的吻麻麻痒痒,一点点从肩头颤栗传来。月容半低首,男人乌发漆黑,发丝刚硬,兰玉发冠整齐梳好,悄悄和自己的发质比了比,竟然丝毫不逊色。   细嫩肌肤入口香滑,凝脂豆腐般,重了,担心它碎掉,轻了,又缓解不了浑身的渴。   略过了下瘾,顾知山抬眸,见佳人半带懵懂的看向自己,复又轻吮了下唇瓣,声音嘶哑,带着股不可明说的渴望,   “我不动你,就瞧瞧,可以吗?”   “什么…”   月容脑中瞬间空白,只觉素来在外运筹帷幄的男人,在自己面前,莫名其妙的软下身段。   可,他要瞧什么呢?   没来得及想明白,遮羞的内里被挑起,被男人欺负过的小可怜迎着山风,不等她恼火,下一瞬,薄被附身而上,遮住夏日凉风习习。   先是疼,他那日没有丝毫收敛,她又生的脆弱,指痕斑驳自不必多说。后是凉意和疼爱,药膏冰凉,缓解连日来疼痛。   最后,月容眼眶微红,桃花眼泛着晶莹泪滴,浑身是熟悉的药香。   每亲近一次,便要耗费掉一小玉瓶的药物。月容余光瞥见男人扔出被褥的玉瓶,一时间竟然走了神。   亲昵时刻,佳人魂不在这。顾知山后知后觉,佳人早就不在意自己。   侧身在她身侧躺好,指尖温热,覆盖在平坦小腹,岔开话题,   “你这些日子,林妈妈可有尽忠尽责?”   月容疑惑回眸,见他眸色温柔,唇瓣微有水泽,拿帕子擦拭干净,低声道,   “你怎么会这么问?林妈妈衷心耿耿,自然是好的。”   顾知山闻言微微松了一口气,目光向下,落在被褥起伏的曲线上,   “我怎么瞧着,上面还是我弄的痕迹,这两日,蒹葭没给你用药?”   用疑惑语气,堂而皇之的说出闺阁夜话。月容便是好脾气,也受不得他如此胡言乱语。   这男人,实在是不自知的厚脸皮。   起身,拢好衣裳,终究是忍不住,越想越气,一拳落在顾知山肩头,带着股娇俏的恼意,   “那个像你,遇到这种事情大肆张扬!”   拳落肩膀并不是很疼,顾知山虽不知为何让月容生气,可他素来敏锐,自然知道哄不好要自己遭殃,握住佳人拳头,利眸满是愉悦神色,   “仔细你手疼,若是打坏了我,你去哪里再找个知冷知热的?”   “你知冷知热?”   月容撇了他一眼,他若是知冷知热,这天下再没有比他更坏的男人了。   勾引良家毁人清白,夜探香闺,哪个是清俊儒雅书生会做的事情?   顾知山受不得质疑,起身掀开被褥紧随其后,   “本候如何不知冷知热?!往来青州这阵子,我可日夜惦记着你,你那印章怎么来的?”   顾知山见她翻脸不认人,跟在身后主动提醒。他虽不大好,可对她是半点儿没有旁的心思。   月容一瞧便知,这男人是得寸便要进尺的。回身,问他,   “你要如何?”   来了,顾知山上前,窥着月容神色,难得试探出声,   “柳姑娘你也知道,我那东间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连个被褥都无。”   果不其然,月容抬头直视男人,见后者也不停顿,接着把那点子心思倒的一干二净,   “本候想着,东间那拔步床空旷,再睡一个人,也使得。”   说来说去,夜里还是想和她一起安眠。   月容气极反笑,“真该让朝中大人们瞧瞧,威风赫赫不言苟笑的肃毅候,平日里是个什么模样。   拐着法子上女人的床,可真是…”   顾知山哪里会在意这个,比起虚无缥缈的名声,得到的实惠才是真的。两步上前,拉住月容腕子,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目光一凛,逼视墙角,厉声呵斥,   “谁在哪里!”   小皇帝颤颤巍巍,哆嗦着脚步从黄色绸缎后走出,身前,是雕龙画凤的朱红大柱,遮住他身形半点儿也看不见。   也不知藏在这里多久,想起方才自己和肃毅候斗嘴,月容难得起羞惭之意。   可仔细看去月容才发现情况不对,小皇帝面黄肌瘦,一身小太监服穿的也不大齐整,发髻垂散,双目也没什么神采,唇瓣干裂,明显是大病未愈。   想起前阵子京中传言,陛下贪凉受了风寒,太后娘娘衣不解带照顾了许久身体才好转。   小皇帝倒是没想那么多,见顾知山发现自己,哭丧着脸,可怜巴巴,   “舅舅,朕躲在这里一天多了,能不能,给些吃的?”   月容忙躬身下礼,刚要去外面告知给女官,小皇帝忙拉住她,   “好姐姐,快别告诉别人。朕求了许久,母后都不许朕来这相国寺祈福。   朕藏在母后的行李中才出宫,舅舅千万要替朕保密。若是被发现,太傅和朕,都要被责罚。”   顾知山面沉如水,压抑不住怒火,   “宫中守备森严,你大病尚未痊愈,如何逃出宫来?你不是最为信任黄太傅,他在宫中,就没拦下你?”   小皇帝强压下咳嗽的胸腔,闻言倒是多了几分坦诚,   “黄太傅被朕打发在宫外整修黄家,至于出宫,除了朕,没人能知道我偷偷跑出养心殿。”   月容暗道小皇帝果真是个不省心的,回首,见顾知山面带薄怒,哪里还有方才的惬意轻松之色,忍不住低叹口气,这才是真正的难断家务事。   又见小皇帝唇瓣干涩,嗓子明显嘶哑,带着病气。回望前殿,倒是有凉茶在案几上陈列,倒杯茶给他,   “陛下喝茶。”   “小舅妈不必客气。”   小皇帝有茶便是小舅妈,早就忘了自己早年还放大话,说要相国寺送她一份大礼。咕咚咚瞬间喝的干净,递还给月容,   “小舅妈,朕还要一杯。”   月容复又斟了杯茶给他,接连三杯,小皇帝才从脱水状态回转过来,拉住月容衣袖,   “小舅妈,朕刚刚听舅舅讲,你的拔步床很大,想必除了舅舅,也能容下朕吧。   朕九五之尊,就勉为其难和你等二人挤一下,给你增加些许真龙之气。”   月容只觉得一辈子丢脸莫过于此,她和顾知山二人嬉闹的话,全被天子听了去…   闻言顿了下,回首看了眼顾知山,后者面上虽然不动波澜,可指节攥握成拳,明显也压制住脾气。   咬牙,看向小皇帝,   “臣妇和陛下相差不过四五岁,算起来是同辈人,臣妇又是有夫之妇,如何能担当陛下厚爱。”   “即是厚爱,你承着就是。”   小皇帝愉悦上前,拉住月容衣袖,得意的回望了嫡亲舅舅一眼,心底莫名的舒坦,   “小舅妈,快带朕歇息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mua 小皇帝:我和舅舅争宠宠 第37章 、第38章   月容深吸一口气, 看着衣冠不整, 没半点儿帝王样子的小皇帝。   他和顾太后相仿的小脸满是得意。此刻的他, 没有朝堂上偏袒黄太傅的半点儿影子, 也没有退朝后发呆难过的样子。   更像是,恶作剧得逞后的笑意。   抽开衣袖, 躬身和天子目光直视,月容郑重其事,   “太后娘娘就在后殿歇息,臣妇, 送陛下过去。”   小皇帝事到如今,哪里还看不出月容拒绝。张口刚要说话, 后脖子被瞬间拎起, 吓的哇哇大叫,   “小舅妈救我,小舅妈救我!”   “舅舅肯定是嫉妒我和他抢媳妇,要杀了朕灭口!”   “我都把母后让给他了,他给我一个小舅妈怎么了!”   月容见顾知山手臂用力, 便把今上拎起, 往殿外扔去。   小皇帝呢, 也是不省心的。路过雕龙画凤的朱柱,死抱着不肯撒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干嚎出声,   “从我有记忆, 母后就疼你不疼我。你是我小舅舅,把小舅妈让给我怎么了!”   “小舅妈救我,呜呜,舅舅他要杀人灭口!”   顾知山气极反笑,松开揪住他的后脖领,利眸直视天子,见后者毫不畏惧,一脸就是你欺负了朕的模样。   哀嚎刺耳,忍着头疼,扔了个帕子过去,   “十二岁还这般哭哭啼啼,黄太傅就这么教导的你?”   小皇帝恶狠狠的接过,狠狠的擦了把眼泪,压住还想哭的念头。转身,可怜巴巴看向月容,把方才的话重复一遍,唯恐月容抛开自己,   “小舅妈,朕自打有记忆,就在养心殿住着。母后她不喜欢我,舅舅在青州,又是打发人送衣裳,又是盼着他早点儿回来。   朕就在养心殿里住,母后,母后都没有看过朕一眼。”   话到最后,又是眼泪汪汪。   月容无措抬头,见顾知山下颚线紧绷,眸中略带痛苦之色。她本就是聪明至极的人物,瞬间了悟前因后果。   太后当年因诞下皇室唯一子嗣,先帝忧心外戚专权,索性去母留子。这其中不知什么缘故,顾父顾母去世,留下姐弟二人相依为命。   顾太后因诞下子嗣便失去父母,如何能对小皇帝生出慈母之心。想起顾太后佛龛上那对夫妻,月容抿唇,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一边是亲生的孩子,一边是因孩子诞生便被害的父母,因此疏远的姐弟关系。   顾太后想必也很难为,所以,才会不理朝政,慈宁宫里日夜礼佛,只求良心安息。   气氛诡异的沉默,除了小皇帝哭诉声。   莲步上前,俯身,巾帕擦去小皇帝眼角泪滴,月容声音柔和下来,   “太后娘娘想必有苦衷,等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你莫来哄骗朕!”   小皇帝哪里会被轻易说服,他本就极为善于察言观色,见月容神色柔和,顺着杆子往上爬,   “朕乖乖的,绝对不会扰了你和舅舅休息。”   这…月容抬头,见顾知山神色微微缓和,敛去眼底复杂神色,劝他,   “陛下便是去臣妇哪里,这衣裳也不大妥当。九五至尊,如何能穿这等衣裳。”   一身太监衣服明显并不合身,宽宽大大罩在身上,越发显得他身量小。更别说不知多久未曾梳洗,发松毛躁,虽喝了几杯茶,可看起来仍旧是憔悴不已,面带病色。   他还在生病呢,月容瞬间想起前些日子京中传言,陛下淋了雨,缠绵床榻多日,是太后衣不解带的照顾。为此,还推迟了每年固定的相国寺礼佛。   瞧着,太后对小皇帝,也并非丝毫没有感情。   可这点子感情,能坚持多久不好说。月容抿唇,见小皇帝依依不舍松开袖子,眼底的希冀目光渐渐熄灭下去。   凝眉,讲事实摆道理,“太后娘娘身子骨不舒坦,大病尚未痊愈便照顾陛下,陛下年纪轻轻,淋雨后身体不适也是事实,贸然出宫,不顾惜自己龙体为上,也是事实。   娘娘若知道陛下擅自离开皇宫,想必心中不大舒坦。   倒不如陛下亲自向娘娘请罪,说明缘由。一是养心殿的宫人不用因此受罚,二来,陛下看重的黄太傅,也不会因此受了牵连。”   月容苦口婆心,把来龙去脉和小皇帝细细说明白。她倒不是为了旁的,只小皇帝那日在朝廷上的表现,她就知道。   这是个口是心非,又没有多大担当的小孩子。细细想来倒也情有可原,太后不疼,舅舅不爱,虽然一国之君,可自小是不知什么亲情的。   这样的人,被黄太傅教唆,不亲近肃毅候也能理解。   果然,见小皇帝因她说,去给母后请罪,瑟缩了一下,面目上闪过挣扎,飞快收回揪住月容袖子的手掌,背在身后,忙不迭摇头,   “朕前阵子给母后请安,她都没有让朕进屋去。今天再去,定是要恼恨朕的!”   “母子情深,何至于此。”   月容轻柔声音哄他,抬头去看顾知山,见后者不知思量些什么,利眸落在自己身上不断打量,轻轻咳了下嗓音提醒他,   “不信你问舅舅,陛下担起责任,主动交代前因后果,娘娘定是极为欢喜!”   “过真?”   小皇帝抬头,目带犹豫看向月容,见她含笑朝自己点头,心中约莫有了一半准头,又回头去看威风赫赫的舅舅,颔首,虽面无表情,可不再是提起他脖颈就往殿外扔。   至此,小皇帝终于下定决心,“好吧,朕,朕去给母后请罪。”   顾知山一直在观察二人举动,又见月容劝服住皇帝外甥。坚硬如铁的一个角落,悄无声息的塌陷。   原以为要和皇帝外甥动用武力,没想到,两三句话,便哄他乖乖听从。   目光不自觉向下,落在月容平坦小腹。想起前阵子有孕的乌龙,喉头滚动,终究是有一抹按耐不住的渴望。   若新婚之夜果真中了,二人有了子嗣,他做黑脸她是白脸,他惹得孩子和自己疏远,她也是这般态度温和,亲昵缓解父子关系。   天子出行,自然瞒不过后宫太后。可若有黄太傅帮衬,宫中又无朝会,陛下失踪个一日半日,一时耳目闭塞,也是有的。   一早,因女眷伴随太后入相国寺祈福。张太傅闲来无事,见张二近期苦读诗书,竟是连门坎也不迈出一步。   自得的捋捋胡须,盘算着张大抵达京中的时日,慢悠悠进了养心殿侧殿。   先帝在时,官员们议论朝政并不在养心殿。因今上登基不过三岁,年小话都说不大清楚,大隋又只一个奶娃娃当政,先帝特命张黄二位太傅辅佐朝政,日常处理政务的场所,也有东华门外,搬到了这养心殿侧殿。   依照习惯,晨起自有翰林院先生为陛下讲课。张太傅慢悠悠沏了杯明前龙井,刚翻开两页鲁豫二省旱灾情况,便见小太监疾步匆匆而来,小声在张太傅耳边嘀咕几句。   见后者似是不相信,小太监只恨不能跪下,道,   “养心殿内外的镇远军肃毅候早就撤了出去,这里都是陛下的人。可奴才们找了一夜,自打昨夜黄太傅出宫,陛下便不知所踪,到现在十几个时辰,仍旧是半点儿音讯也无。”   张太傅初始并不担心,可黄太傅年迈苍苍善于媚上不同,他在天子面前,素来一板一眼,功课学问从不通融半句,陛下待他,自然不如黄太傅亲厚。   张太傅并不在意这个,一时的君王亲近能抵什么用?他不过五十便官居一品,对他这个奴隶出身的寒门小户来说,能做到如今官职已经是上天恩赐。更别说他为官,本就求的问心无愧,为百姓祈福。   朝中去岁紧张,春天鲁豫二省便干旱异常。他忧心夏季越发干旱,特和黄太傅一起,扣了镇远军百万军费。原以为等国库充盈便把这笔钱还上,谁知…   张太傅低首,收回百般思绪,扣了扣桌面,道,   “陛下素来亲近黄太傅,可是跟随黄太傅回去也说不准,你先去查探了,再来回话。”   那小太监慌忙去办,张太傅拧眉,看着黄大老爷呈上的账本,目光越寒。   百万银两赈灾,实发不到半数,若不是肃毅候吩咐备上的粮草,鲁豫二省,经此一旱,怕是三五年也不能恢复元气。   余下的银两到了何处?张太傅理清案几上账本,猛地想起一件事。   那日柳家姑娘状告黄家女婿害她父母,因无实质证据,并未收监继续查探。   肃毅候前阵子奔波青州,往返虽不到一月,可听大儿来信,他夜袭鞑子边境,想必另有收获。那黄家女婿楚雄是生是死,这么写银钱,他肃毅候火烧黄家,可找出什么痕迹没有?   两件事情卷在一起,有什么思路眨眼便要突破,可偏偏,卡在这里不上不下,实在是让人心堵的难受。   张太傅起身卷起案宗,一撩长袍往外行去,   “备车,本官要去肃毅候府!”   “大人,肃毅候伴随太后娘娘,往相国寺礼佛去了。”   一旁小厮忙紧跟其后,主动开口提醒。见自家老爷忽的顿足,忙提醒道,   “太太和大奶奶也在相国寺礼佛,大人不若带二爷一起上山瞧瞧,二爷这些时日用功读书,可比黄家那少爷用心多了。”   二爷可说了,谁能让他出门放放风,他便赏赐十两银子。十两啊,回去能够他们一家五口,半年的花销。   张太傅上了马车,闻言冷哼一声,   “他又许了你们什么好处!等以后囡囡回来,他可是要做哥哥的,你瞧瞧,这有半点儿像哥哥的样子?”   提起失踪的姑娘,小厮面上也没了笑意。姑娘丢的时候他七八岁,也有印象。大人翻遍青州大街小巷也没有踪迹,夫人更是直接哭晕过许多次。   这么些年,一次次北上青州,甚至自家大爷,早早便外派到青州寻找姑娘,十五六年一无所获,人海里愣是如何也寻不见。   窥着大人脸色,小厮小心翼翼开口,   “听说相国寺无为大师名头极大,老爷若是有心,不如让无为大师算一算?”   “他?沽名钓誉的老秃驴罢了!”   张太傅想起走丢的女儿,心中大恸。又想起那日朝堂上见过的柳氏,年纪虽小,可行事有章有谱,据理力争,一心为父亲沉冤得雪。   这般出彩,可惜是个命苦的。爹娘早早没了,落到黄家那么个火坑里,还未跳出来,又被肃毅候盯上。   哪个是好相于的。张太傅一招手,马车驶动,往相国寺方向而去。   小厮低首跟在车侧,听见里头老爷低叹一声,   “若她是我的囡囡…”   作者有话要说:  自然要把窥视囡囡,想和囡囡生崽崽的野狼赶出去   mua 明天见啦 第38章 、第 38 章   陛下私自出宫, 顾太后罕见震怒。   也不顾及月容就在这里, 握紧手中佛珠, 索性直接开口, 也不理会顾知山就在殿外等候,面带怒气, 吩咐张女官,问她,   “陛下现在所在何处?立刻就把他喊来!哀家有话要问他!”   太后询问天子,张女官立即应声退下, 往殿外行去。   月容听到这话,连忙上前, 语气温和宽慰顾太后,   “太后何必为了这点小事, 而伤了和陛下的情分。”   “天子出宫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今上年幼无知,又加上大病未愈,想必也是思念太后, 所以才往相国寺这边来。”   “你哪里明白其中缘由。”   顾太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握紧手中的佛珠。   见顾知山, 他的嫡亲弟弟,昂首立于在大殿门外,身姿挺拔,芝兰玉树。   若不是相熟的人,谁见到这样的俊逸公子, 都会多看上几眼。   收回目光,落在一侧忧心的月容身上,顾太后心中是说不出的酸涩之意,招她上前在自己身边坐下,和月容小声说话,   “哀家这个弟弟,比起我那个儿子更让我费心。   天子虽然年幼,可毕竟有张太富和黄太富照管,先帝大行之前也留下遗旨,哀家不得照看天子,天子亲政之前,哀家不得迈进太慈养心殿一步。”   月容闻言骇人,只觉得不可思议。先帝和太后同为夫妻,鹣鲽情深一夫一妻堪为典范。这背后,竟然是步步为营的算计和谋略。   天子亲政年近十八,顾太后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尚未可知。只这一道遗旨,便在顾太后和皇帝面前划上鸿沟。   黄太傅。   月容瞬间想明白其中关节,“先帝驾崩之后,是让黄太傅担起养育职责?”   顾太后赞许一笑,拉住她手腕不住打量,道,   “如今先帝去了10多年,哀家在慈宁宫也居住的习惯了。   无所谓什么母子情深?去不去养心殿有什么要紧。   顾家因皇嗣折损英豪,哀家父母九泉之下不得安息。   只要皇帝心里有我,哀家这个为人母亲的,也算是没有白白生养了他一场。”   至于黄太傅,不过因照看天子便生出谋逆之心。除掉黄家也不难,难得是,天子极为信任他,这是自幼年养成的习惯。   黄太傅除掉简单,谁能来弥补天子的这份信任。   月容瞬间明白,顾太后的未尽之意。低首捏紧手心,她不愿为黄家或者楚雄说话,也不愿谅解他们。   天子命苦,她月容又何曾幸运。十岁父母尽数殉国,又被黄家谋了,成为冲喜媳妇。仔细剥开详情,若她不是柳道南之女,怕也不会被黄家盯上,父母皆亡也就罢了,就连她,黄家也不放过。   月容瞬间脑中跳了一下,一个不敢置信的猜测跳入脑海。   难不成,父亲他知道黄家什么秘辛不成?比楚雄叛国,更大的秘密   。   所以哪怕是六年之后,黄家也不肯放过她,只为求一个心安。   百般猜测在脑中旋风似的刮过。月容抿唇,捏紧手心勉强恢复神智,耳边是顾太后无奈声音,   “……哀家这个弟弟,因父母一时到底和我伤了心,从不肯主动往慈宁宫去请安,对待陛下虽然尽心,我这个做姐姐的,眼看他无着无落,心里面实在是难受。”   这些话都是顾太后,藏在心底里,十多年无处倾诉,见到月容,因她是顾知山喜欢的,才会推心置腹。   月容自然也听得明白,压下心中百般猜测,回首,瞧瞧打量在殿外的顾知山。   因是夏季,男人又不当值。隔着纱帘,瞧不清男人模样,只那挺拔的身子骨,便透着股盎然生机,和病弱的顾太后形成对比。   家常直裰浆洗的无一褶皱,和那人一样,内帐里厮混不要脸皮,出了二人独处的时候,便是这般,冷硬不近人情。   哪怕是在前殿时候,被小皇帝撞破前,二人厮混过这么长时间,此刻,他半个眼风也不瞥过来。   她可不相信,依照他的敏锐,不知道自己在瞧他。   微微抿了下粉润的唇瓣,月容回头,见顾太后含笑看着她,眸中是欣慰和欢喜。   瞬间桃腮红了个透,连耳垂都染上艳丽颜色。   勉强稳住心神,月容强压被洞察的心思,小声和顾太后说话,   “娘娘何必多虑这些杂事,只要娘娘身体好,日后自然洪福齐天。”   太后闻言,拉住月容手掌轻拍,“洪福齐天,哀家是不敢想。   哀家只想着能够好好活下去,天子亲政,有了婚配,哀家九泉之下见到历代皇帝,也算是有个交代。”   话头一转,顾太后眼底闪过嘲讽,笑看月容,   “这些,都是说给那些个史官听的。哀家实际上,恨透了这皇家内院。   父母血仇不得报,只因我生了个儿子,便一家人遭遇此等横祸。   今生是来不及了,等来世,再别让我做顾家的女儿,也别入宫做皇家的媳妇。”   月容开口还想再劝,见顾太后早就不知道思量过多少次,又想起佛龛前跪倒破烂的草垫,咬咬牙,终是把所有的话都吞了回去。   顾太后见状,轻拍月容胳膊,敛下催婚的念头。   若说放不下,她最放不下的是嫡亲的弟弟。一母同胞,她又大他许多,爹娘忙于政事,自小便是她照看他。   弟弟今年二十二三,竟是连个贴心的人也无。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却早早被人定下。   不过,有夫之妇又如何。   顾太后看着月容姣好容貌,心中略过万千念头,最后,只化成一句,   “你去殿外,把知山喊来。”   顾侯爷在殿外听的清清楚楚,殿内,他的太后姐姐是半点儿不掩盖自己的心思,把往事和月容说个干净。   那柳氏呢,除了偶尔瞧自己几眼,竟是大半心思,都落在太后身上。   他除了那几眼的恩赐,再无别的话讲。不等月容出来,顾知山便掀开隔纱门帘进了内殿,垂首等待吩咐。   顾太后也不客气,直接吩咐他,   “张女官这么长时间也不曾回来,她定是寻不到陛下所在。你把你外甥拎过来,让他去凌烟阁跪着,开朝的历代宗亲皆在上面,江山社稷尽数给他,他偏如此不争气。   你去问他,如何能担得起这万担江山!”   话到最后,顾太后面上带着股恨铁不成钢的恼恨。她顾家牺牲如此,才换的一个天子即位。亲近旁人也就罢了,丝毫不顾及先帝所立规矩。   这话,说的极为重。   月容瞧瞧抬头,隔着纱帘,殿外一小太监气势冲冲往凌烟阁而去。   正是扮作太监的小皇帝。   回头,顾太后面上松了口气,朝月容挥手,   “你去吧,哀家歇息一会儿。”   月容到这里如何不知道,顾太后怕是早就知道天子被藏身殿外。   借由自己的口,让陛下听见这等秘辛,太后娘娘,是在图谋什么吗?   又想起顾太后所说的先帝遗旨,天子亲政前,她不得迈入养心殿。小皇帝,也定是听到这话。   他会有什么想法?是就此对黄太傅起了提防,还是更加信任他。   正在思索,听见顾知山朗朗男音,入耳唤醒她神智,   “知山告退。”   月容忙慌起身,见顾太后面露疲惫之色,欲言又止,吞回各种安慰的话语,蹲身一礼,   “月容告退。”   等二人一前一后往殿外去,顾太后心里松了一口气,殿外,张女官悄无声息进了内室,手持药碗,候在顾太后身侧。   疲倦睁眼,顾太后半起身,端起琥珀色药汤,热气蒸腾,模糊她双眼。   定了定神,仰首一饮而尽。   苦涩药汤艰难入喉,顾太后难耐的咳嗽一声,张女官忙端来蜜饯碟子,顾太后挥手不接蜜饯,问他,   “可查明白了,陛下是如何出的皇宫?”   张女官低首,把前头六月初陛下装病,觉得肃毅候起了异心一事讲了,而后道,   “自打六月,养心殿内外便是陛下的人手,镇远军虽仍在宫内,养心殿却不曾进去。   想来陛下受黄太傅怂恿,因此出宫也是有的。”   顾太后一拍桌面,恼意上头,   “这黄家,真是留不得了!”   至于谋逆,他也不想想,若仲正真有谋逆之心,养心殿内外他围的滴水不漏,了结皇帝性命,岂不是简单粗暴。   费心养他长大,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皇帝之家,果然,狠心多疑都是天生的。   拧眉,顾太后略思索了下,问她,   “张太傅在何处?哀家要见他。”   “娘娘且放宽心,瞧着张太傅似是看出了什么,今早在朝中处理政事,后说有什么事情要和肃毅候商量,眼下,正往相国寺而来。”   顾太后闻言复又歪躺在软榻上,思索如今局势。忽地,想起一件事,吩咐张女官,   “去岁南边呈上来一对红珊瑚,哀家瞧着喜气洋洋,正配月容那姑娘。   你亲自送到黄家去,连些蜀地来的绸缎,挑那些年轻些的花色,哀家年纪大了,穿不得花,正好都给月容送去。”   张女官忙着手去办,直到第二日午后,才算是把千余匹蜀锦吴绫整理妥当。   不过,看着堆如高山的布匹,张女官犯了难,这些,都给月容姑娘送过去?   夏日炎炎,日头毒辣。   月容难免犯懒,拿着志怪小说略翻几页,躺在花阴树凉处,见林妈妈喜滋滋的带着丫鬟婆子,又是卷帷帐,又是铺新被褥,往来络绎不绝,好不热闹。   直到临近中午,屋内才算是收拾其当。林妈妈迎着徐婆子白眼,来请月容,   “东间里整修妥当,侯爷吩咐让姑娘拿主意,姑娘可要去瞧瞧?”   月容放下手中书卷,笑看恭敬的林妈妈,道,“林妈妈办事妥当,侯爷定然是放心的。”   佳人一笑,如百花盛开,整个院子都亮堂几分。   林妈妈惑于美色,迷迷糊糊便被敷衍过去。   等回过头来,一拍脑袋,回转过意味来。   她瞧着侯爷对姑娘一片热忱,姑娘对侯爷,这还是防着几分呢。   又想起那位身份,侯爷又是位高权重的。日后就算是最看重,怕也是外室二房便顶天了。   不然,侯爷怎么会丝毫不顾及那位名声,急头巴脑便搬到这院子来。   顾知山也面对同样问题,昨日出了内殿,便有张家小厮来请。   一夜商谈,他和张太傅总算是达成一致。   刚要起身告辞,便听见张太傅出口询问,   “顾侯爷对那柳氏,日后准备如何安置?”   如何安置?   自然是睡同衾,吃同食,死后同一棺椁。   顾知山瞬间思路如此,可见张太傅不顾面色疲惫也要问自己,复又坐下,   “张太傅有何见解?”   作者有话要说:  mua 晚上还有一更 又是迟到的一更,河河鞠躬。   ps,不知道姑娘们喜不喜欢太监文,男主是真真太监的那种。   河河基友在写的 连公公,你放肆 哈哈哈哈哈,姑娘们感情绪可以去看看。   我们两个文风完全不一样,软甜太后和权高位重的公公 安利安利。 第39章 、第 39 章   “侯爷是谋长还是谋短。”   张太傅手持茶盏, 在面前倒了两杯浓茶, 茶香四溢, 唤醒他一夜无眠后疲惫不堪的神智。   顾知山接了茶盏在手中, 拧眉看向张太傅,   “何为短, 何为长?”   “长自然是谋求长远,本官看那柳氏年不过十五六岁, 模样出众,行事颇有章法。虽然配不上侯爷之尊, 可寻常人家,聘为正妻也是使得。”   张太傅下意识的撇开短的可能, 直接说的后者。   顾知山瞬间眉目舒展, 放松神态, 端起茶盏饮下苦涩茶汤,   “正妻?柳氏做本候正妻,不可。”   下意识的,运筹帷幄的肃毅候忽略掉, 他看上的佳人是有夫之妇的事实。   不说二人身份相差悬殊, 便是顾太后待月容如此亲近, 也不敢擅自做主定下婚事。   除了黄家阻隔在其中,柳家也值得思量。   柳家一脉才华尽数显于柳道南身上,柳二叔虽好学勤恳,碍于天资有限,也不过最多四五品, 便是官途尽头。   柳氏生的姿容出众,自然和他相配。桃花眼绚丽夺目,眼角眉梢,无论哪个男人瞧见,怕也会心软。   无论他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还是五六十岁的老翁。   老翁,等等。   顾知山坐起腰身,忽略心中那股,只要本侯喜欢,哪怕她是奴仆平民出身也使得的念头。   利眸直视张太傅,满是戒备,他的人被盯上。实在是,让人不爽,   “太傅不理朝政,如何关心起顾某的后院?”   张太傅低首合上茶盏,笑看抬头看向顾知山,见后者眉目蹙起,满是警惕之色。   “肃毅侯方才说的什么话,刚才您不是讲,柳氏永远不可能成为您的正妻。   既如此,老夫关心柳氏,与肃毅候有何干系?”   顾知山被噎的一口气堵在心口,柳氏能不能成为他的正妻另外讲,只要他乐意,天底下还有谁能拦住他娶柳氏不成。   他更不满的,是张太傅对柳氏格外的关心。   她是他什么人?这才见过几次面,张太傅便日日夜夜惦记着,这才过了多少个时日,便主动询问自己如何安置柳氏,若是他改日真对柳氏起了厌倦,这张太傅怕不是后脚便把柳氏接回自己府里。   拧眉,顾知山强压心中不满。   脑中思绪一转,突然想起那日大殿之内,他在殿外久候柳氏不见,入内殿寻找时,柳氏单独和张太傅在说些什么?   神态亲昵,看起来极为亲近。尤其是柳氏,面对自己炸毛的小刺猬一样,面对张太傅的时候,半点儿脾气都没有。   她什么时候和张太傅有了私下来往。   咬牙,顾知山主动出声提醒,   “张太傅为官几十载,夫妻和乐,一生清明,何必为了一弱女子毁了名声!”   张太傅闻言顿时放了心,瞧瞧这肃毅侯嘴硬,一身醋意,他这个不爱吃酸的闻见,都觉得牙齿倒掉。   只可惜啊,他自己浑然不觉入了坑,嘴硬心软,也不知什么时间,才能彻底察觉自己心意。   到时候,一定很好玩。   老狐狸一般设想了以后日子,张太傅又想起月容父母亲缘淡薄,婚姻艰难,这辈子过的实在是艰难。   只觉得心里面酸酸涩涩,极为心疼,又因她桃花眼生的肖像,若不是是柳道南嫡女,他几乎就要以为,这是他的囡囡。   含笑起身送客,张太傅不欲和顾知山久谈他们两个人既然关于这个说不明白,那就先不要提,柳氏月容如何,日后自有判断。   嗯,但是如果顾知山没有对柳氏有一个很好的安排。把她接到家里有夫人教养,想必也是好好的。   似笑非笑的打量目光,让顾知山极为不自在。   捏了捏发胀的额角,顾知山起身告辞,大步往外走去。   这张太傅莫不是魔怔了,初始问起柳氏,后打量自己的目光,竟然多了几分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不顺眼的意味。   呸!谁和他是丈人女婿。   月容和张太傅比起来,自然是月容更加亲近。既如此,他倒不如去亲自询问另外一个当事人,那张太傅,和她有什么关系。   月容哪里会知道,祸从天上降。   午后,林妈妈把东间收拾的齐整,厨房里婆子来问,   “姑娘中午吃什么,荤食还是素斋,可有什么讲究的?”   月容并不大在意这个,她正在理出来写绒布团子,准备坐个新的跪垫给太后。   佛龛前那两个,草垫年头久到脱了网,实在是不堪入目了些.。   虽猜到可能是当年旧物,月容哪怕只为了顾太后真心待她,也愿意亲自做上一对。   刚理出布匹,厨房素斋端了上来。   菌汤笋丝面,婆子们手艺极好,面条劲道爽滑,笋汤鲜美的眉毛都要掉下来,笋丝爽脆,更是增加一番风味。   正在吃午饭,蒹葭疾步匆匆进了西厢房,   “姑娘,方才黄大太太来人,说是太后娘娘赏赐了好多东西给黄家,让姑娘过去瞧瞧呢!”   月容咬断面条,细嚼慢咽下去,才道,“太后便是赏赐黄家金山银山,和我有什么关系?那是黄家应该得到的,和咱们没关系。”   “姑娘不去瞧瞧,怎么知道没关系。”   蒹葭不服气,悄悄凑近月容,“方才大太太身边的丫头说,是张女官亲自送过去的,说是赏赐给姑娘的东西。   姑娘若是不去,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黄家。”   太后娘娘赏赐给她的东西,先送到黄家?   月容敏感察觉有什么事情不对,放下碗筷拿帕子轻点唇角陷入沉思。   太后行事定然有所图谋,大张旗鼓的赏赐给她的东西,都送到黄家去。   难不成,这些东西,其实都是给黄家的,只不过拿她做个筏子?   月容思来想没个主意,不过半盏茶时间,便有黄二太太身边亲近的人来,   “黄大太太想和大奶奶说说话,请大奶奶收拾妥当,过去一趟。”   来了。月容本想随意打发了她,想了想,含着笑意谢过了她,又让蒹葭拿赏钱送到门外。   用过饭后,亲自整理了衣裳,往后院黄家暂时的居处行去。   一路越行院落越局促,月容从未往这边来过,见院落密密麻麻,路上青砖破损,茅台丛生衰败。难怪,那日楚茉要让她让出院子。   月容顿时明白,她如今居住的地方,怕是相国寺最核心的地方之一。   黄大太太早就在门外候着,见月容身姿聘婷而来,笑着拉她起身,   “许久未见,你倒是越发姿容出众,越发显得我啊,和老婆子一样。”   黄大太太的确是憔悴不少,面容比起上个月的精神劲儿明显落了不少。   “老太太状况如何,这些时日,辛苦大伯母。”   月容回握黄大太太腕子,见她面露苦涩,忍不住宽慰,   “老太太身体不好,大伯母为了老太太,也要照顾好自己才是。”   黄大太太瞬间泪意涌上眼眶,她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懈怠,唯恐一个不小心,便让老太太送了性命。   更别说她那妯娌,不是个好相处的。这么些时日下来,二人斗法渐渐落了下风。   她今日趁机找月容来,未尝没有让月容出面,救自己于水火的意思。   小声上前,窥着丫头婆子没留意,黄大太太道,“太后娘娘送了两尊红珊瑚来,还有千余匹布料,你哪怕不能都拿走,也得一半多才行。”   月容刚要开口,便瞧着已经走到了正房帘子一侧,含笑谢过黄大太太。   今日如何,她自有应对。   顿足,见丫头入内禀告,松开黄大太太胳膊,月容言辞温和,   “大伯母快回去,月容一人便可。不管老太太今日情况如何,好日子总,是在后头呢。”   说罢,早有黄二太太的丫鬟打开帘子,月容进屋。   黄大太太这才叹口气,往西间去。   这柳家姑娘真是琉璃心肠,怕是早就猜到她状况不好,只为了给自己留脸面,特意让她先行回屋。   怎么才能斗倒二房那位呢,老太太还在呢,可不能把黄家都搭进去。   里间,转过穿堂,月容便听见有丫鬟禀告,“咱们家大奶奶来了。”   楚茉在一旁听见,微微红了眼眶,她原本和小丫头说话,扭头怒视丫鬟,   “他算你哪门子的大奶奶!和表哥既没有婚书也没有拜堂成亲,休要胡说!”   月容立在门外,迎着黄二太太似笑非笑略带敌意的目光,来了怒气。   楚茉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说自己身份受制于人,只她父亲楚雄有可能是杀父仇人一事,二人此生,便再不能和解。   “既然我和黄家少爷没有什么关系,让我今日出了这门子,你们今早把婚事退了。   等我二叔在衙门里过了契书,断了姻亲,再不来往!”   一席话掷地有声,黄二太太慌了神,见月容果然往门外走,忙瞪了一眼楚茉,示意她快去赔罪。   楚茉哪里知道恰巧被她听见,忙起身,眼眶含泪,“柳姐姐何必和我计较这些,我年纪轻轻不懂事,你比你虚长我几岁,好歹多让着我些。”   “你是我哪门子的妹妹?!”   月容原话不动,把这话送了回去。余光瞥见楚茉眼眶泛红,捏着手帕的手指揪紧,在一旁抹眼含泪好不委屈。   懒得搭理她,躬身随意搭了一礼,朝黄二太太道,“二太太找我来什么事?”   黄二太太见她对自己也不大恭敬,一口气憋在心间,极为难受。   直入主题,“柳氏你这脾气也该改改,你妹妹什么都未曾说过,你何必得理不饶人。   也不是为了什么,太后娘娘赏赐黄家一些东西,我想着你住的远,不方便,就让你领了回去,也算是娘娘的一片心意。   来,你且瞧瞧,喜欢什么,只管拿去用。”   月容这才抽空去看屋子里,摆设寒酸,和昔日富丽堂皇的太傅府邸不能相提而论。   至于黄二太太装扮,虽算得上精细,可仔细看看,无论是首饰衣物,都不如府中精致。   看来,火烧黄家,让她们损失极为惨重。   月容抿唇,见一旁桌面上放着10多匹花色布料,除此之外还有摆台,见摆台上留有珊瑚痕迹,微微停顿了下,   “我昨日和太后娘娘说话,说是南边进贡的珊瑚最是安神助眠,特意赏赐了给我。   若是旁人看见了,可不许留下来。”   黄二太太眉心一跳,只觉不好。忙笑道,“这摆台看着有点儿脏,我让婆子们拿去清洗了一下,不多时就抬过来组装好,仍旧是太后娘娘赏赐下来的,一模一样,你放心。”   珊瑚摆台和珊瑚能分开清洗,月容压下眼中的嘲讽之意,只觉得这黄家越发没有规矩。   黄二老爷是黄老太爷庶子,可老太爷尊庶轻嫡,天下谁人不知。   依照这么些年积攒下来的财富,黄二太太为何过得这般贫穷?   黄二太太也算是大隋数一数二的名门夫人,怎么偏偏生的如此刁钻刻薄,不让人欢喜。   拧眉,落在原本是千余匹,如今只剩下十多匹的布匹上,月容正要开口说话,便听见外头嘈杂吵闹声。   隔着帘子往外瞧去,黄忠义不知何时抛下书本,在门外和一玄衣男子对峙,一言不合,二人动了手脚。   更准确的说,是黄忠义被单方面殴打。   作者有话要说:  mua 某人:我早就想动手了   明天见啦 第40章 、第 40 章   “柳氏的相公是黄家嫡孙。”   顾知山闭眼, 便听见张太傅看似提醒, 实则满含恶意的话语。   手中拳头不停, 一次次击打在黄忠义身上。   是强势一方单方面的肆虐, 拳起掌落间,黄忠义躲都无处躲。   刺骨疼痛让他哀嚎出声, 爹和祖父都在京中,这几日联系不上, 这相国寺就他一个男丁,没有人能来救他。   “出血了!出血了!”   是丫鬟还是婆子在哭喊, 掌下,血腥味逐渐弥漫, 黄忠义从一开始的哀嚎渐渐没了声息。   再打, 黄忠义就要死了。   月容垂眸敛下那分仁慈, 黄家可要逼死她的,她不能烂好心。尤其是,看着屋子里抽抽噎噎的楚茉,压不住眼底嘲讽。   这就是喜欢啊, 喜欢的他挨打, 她赶紧躲到屋子里, 拽住黄二太太的手,不肯松开,   “二舅母别去,表哥身子骨刚劲,肃毅侯手上有分寸。”   有什么分寸, 月容低首。床榻上他对自己有三分怜惜,尚且痛的她难捱。今日虽不知男人为什么面带怒气,可拳拳见血,可知男人没有收敛力道。   不过是给自己的恐惧,找两三分理由。   院门口,小厮们迫于男人气势不敢上前,单方面的殴打临近尾声。   月白锦袍的书生,对上英武赫赫的男人,哪怕不动用任何权势,也被打压的毫无还手之力。   泥土血渍布满锦袍,黄忠义肺腑之间疼痛难忍,鼻青脸肿,略一喘气,便有铁锈味从喉头涌出。   吐掉被打掉的两颗牙,黄忠义牙齿透风,   “侯爷为何无辜…打人?!”   无辜,是说他无辜,还是说他无故。   顾知山弯腰,单方面的殴打没有带给他多少快感,敌人的求饶,带来的刺激也不过瞬间,心中憋闷的那口气并没有纾解半分。   撩袍蹲下身,居高临下,直视黄忠义隐藏在眼底的不愤。   不愤吗?是应该愤懑不平的,毕竟,亲手把妻子送到别人床上,原以为是谋略,一石二鸟。   可谁知,他食髓知味,竟是不舍得松开了。   轻笑一声,   “你既然把柳氏送给我,她便是我的。”   你既然是她名义上的丈夫,所以,黄家是留不得了。   一句话,男人亲自给黄家下了死讯。   黄忠义冷冷的打了个寒颤,男人眼底的轻视他看的一清二楚,他要对黄家下手了吗?不对,他已经对黄家下手了。   太傅府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去了鲁豫二省,便在没有音讯的大伯父。虽然爹和祖父只让他一心读书,可黄忠义知道,这些改变,都是由顾知山而起。   黄家于他,不过是蝼蚁。平时看着碍眼,可并不会特意去灭掉,毕竟,小皇帝那里还有三分香火情。可若是他想要灭掉黄家,也不过像是蝼蚁一般,捻起来,捏碎就是了。   黄忠义只觉得冷意从骨头缝里冒起,若是能回到上个月,爹和祖父谋顾知山身败名裂之时,可曾想过,若是失败了,肃毅侯会如何待黄家。   模糊余光,肃毅侯起身往正堂而去。   还有月容!   黄忠义想起屋内窈窕佳人,猛地一跳,瞬间猜透顾知山毫不收敛的心思。   他要带走他的妻子。   想起二人初见的净斋书房外,一盏小小的羊角灯,佳人对襟小衫,眉目如画,桃花眼含笑看向自己。   黄忠义挣扎着就要起身,小厮忙扶他起来,一步一瘸,尾随顾知山往正堂而去。   正堂里,丫鬟婆子们看着如天神般俊朗的男人,纷纷低呼躲避。   模样俊朗如天神,可行事阴狠如鬼魅。这么一个人,方才把大少爷打的气息奄奄。   月容抬头,见黄二太太眼带快意,隐隐觉得不对。   黄忠义和张二起了争执,之前也挨过打,她刚进门那两日,因和顾知山一事,心事重重。   可也听丫鬟婆子们说,二太太又是请大夫,又是亲自照看。   今日,顾知山单方面殴打黄忠义,她竟然任由楚茉拉住了她,直到黄忠义躺平在地上,也没有出现。   至于楚茉,依旧是眼泪汪汪的,小白花一样极为可怜。见到男人大步进了内室,呼吸越发急促,好像下一秒,便要昏迷过去。   这般混乱时候,她竟然还有心情分析别人。顾知山不悦抿唇,紧盯人墙之后的佳人。   月容察觉男人目光锁定自己,抿唇,见黄二太太似是恢复了神智,眼中也有了几分痛苦之色,甚至,还拿帕子沾了下眼泪,哭号出声,   “我的忠义啊,你怎么平白无故遭此横祸!等老爷老太爷回来,到陛下面前评评理!”   黄二太太一哭 ,丫鬟婆子们也跟着哀嚎。月容只觉得这场景十分可笑,方才黄忠义挨打时各个无人反应,怎么到现在,反倒是哭哭啼啼出来。   顾知山踏入内室,人群移动,一裙丫鬟婆子中柳氏娉婷袅娜。   眉目清澈,没有半分泪意,豆绿对襟小衫下,藕粉色抹胸花样精美,勾勒青山卧雪,呼吸间春意盎然,是他百吃不厌的美味。   甚至,柳氏看向自己的目光,甚至带了两分被解救的欢喜。   顾知山下意识忽略心中那股子惬意,半倚门槛,伸手向月容,   “我来接你回去。”   黄二太太瞬间止住哭声,不敢置信目光带着惊骇,落在了月容身上。   一瞬间是了然,解脱。而后是愤怒和嘶吼,平日里衣冠楚楚的名门夫人,似是被眼前一幕惊呆,   “柳氏!你来说是什么情况!”   怎么肃毅侯来内室接她?言语亲昵,二人是什么关系。   语气愤怒,似是不敢相信儿媳妇的背叛。   黄二太太情绪言语都对,是一副儿媳妇背叛儿子后,母亲歇斯底里的模样,可月容看着她眼眶含泪,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   含笑转身,压下心中疑惑。丝毫不理会黄二太太愤怒,遗憾的看了眼珊瑚和布匹,太后娘娘的赏赐,她还未收回来呢。   “月容告辞。”   语罢,抬头瞧向男人。利眸黑亮,眉目深邃,宛如深潭,看一眼便沉醉进去。   玉白指尖轻轻搭在他向上手掌,指尖豆蔻粉润,从腕子到肩头的曲线无一不美。   许是夏季,她熏香极淡,那股子原本属于他的香味,在她身上已经几乎察觉不到。   不过一夜未曾为她染色,无妨,扫掉黄家,他有的是时间。   顾知山满足的握紧手掌,细白腕子被男人牢牢牵住,丢失的软骨归了位,他神情明显更加愉悦。   二人踏步出了内堂,林妈妈和蒹葭紧紧跟在身后。   蒹葭余光瞥见黄二太太低首不知思量什么,再往后,是楚茉不敢置信的倒吸一口气,随即,丫鬟婆子呼喊声想起,   “楚姑娘昏过去了!”   月容刚要转身,男人猛地握紧葱白指尖,迎面,是黄忠义打翻了调料盘一样的脸,一瘸一拐,勉强扶住小厮站立在青石甬.道上。   后者面带痛苦之色,宛如被挚爱之人背叛,哀求出声,   “月容,你不要走。”   神经质这人,一幅情深款款的模样,谁和他情深,夫妻两个,总共才见了几次面,还不如她和顾知山见到次数多。   月容敏感察觉,随着黄忠义出现,男人力道渐渐重了起来,指尖微疼,忍不住想要抽开手指。   在顾知山看来,黄忠义一出现,她便要和他避嫌,松开二人相牵的手。   嗤笑出声,想都不要想,她是黄忠义的妻子他都下手了,还能缺少这点子直视面对的勇气不成。   月容避开他渴望目光,笑道,“楚姑娘方才在里间昏倒,黄少爷去瞧瞧她,许不定楚姑娘就好了。”   提起楚茉,月容松了一口气。她哪怕打定主意离开黄家,可眼下还是黄忠义的妻子,被他撞见和顾知山亲昵,尤其是,在顾知山单方面的殴打之后,还是起了几分不自在。   毕竟,他曾经是她想要执手一生的人,哪怕是冲喜而结婚,她也是在堂妹羡慕目光中度过了好些日子。   黄家彩礼丰厚,也让柳二叔多年窘迫缓解。只是他太心狠了,不喜欢她,冷着她,和表妹亲昵她也不会说什么。为什么,要在新婚之夜把她送给别人呢?   犹豫了下,到底是没有问出来。看向一侧的顾知山,月容道,   “我们走吧。”   身后,刚出院落。韩有粮带着镇远军甲卫围住院落,大声呵斥来往观看的各家小厮,   “黄太傅意图谋反,太后娘娘已经下旨,黄家男丁拘押大牢,择日审判!”   月容顿足,看向一侧的男人,他明显神情愉悦,似乎万事如意。   难怪会亲自动手,过了今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茶室里,茶香四溢,张太傅坐于茶案一侧,抚摸茶炳,低首沉思。   张太太轻手轻脚上前,见夫君清俊儒雅一如当年,悄声坐在一侧,亲自收了顾知山用过的茶盏,笑道,   “老爷一宿未曾安眠,快去歇息会儿吧。”   “再等等。”   张太傅见来者是夫人,神态略放松了些,亲自倒了杯茶给她,笑道,   “武夷山来的,和福建的贡茶相比,别有滋味,夫人尝尝。”   张太太手持茶盏并没有喝,反问出声,   “老爷是在等,顾侯爷行动,是针对黄家的?”   不然,怎么让老爷亲自坐镇。   “不,是对那柳氏。”   柳氏。张太太皱眉,柳道南之女,父母死了跟着叔叔生活,嫁给黄家嫡孙不过一两月。就在这隔壁院落住着,儿媳妇倒是去看过她。   若楚雄叛国为真,那她可是嫁到了杀父仇人的家里。   张太太压下心中的怜惜之情,笑道,   “可真是遗憾,原本昨日就能见到她,可太后娘娘取消宴席,再见,怕不知什么时候。”   张太傅见夫人一脸惋惜,拉着她手,笑道,“我看她性子虽和顺,可实则和夫人一样,是极有筋骨的一人。夫人日后若见着,帮衬她些。”   被肃毅侯这样的人盯上,娘家又是那般位卑,日后在内眷相处时,怕是极为受排挤。   有夫之妇高嫁,怎么想,也不是什么明目上能说出的事情。   张太太何等聪明,瞬间了悟。见自家老爷轻笑一声,道,   “你不知那肃毅侯多看中她…”   还柳氏不堪为他正妻,她也不是肃毅侯的正妻,还是别人家的妻子呢。   这肃毅侯,可真是对柳氏视为禁.脔,竟然下意识的忽略掉,她是有夫之妇这件事。   若不是他出声提醒,啧啧,这二人也不知会磨多长时间。   咽下后半句,张太傅拉夫人起身,“孤衾寒枕冷,夫人,可否一起?”   张太太瞬间面红,若说她这辈子,真是圆满至极。夫妻和睦,儿子儿媳孝顺,只唯独,她的囡囡啊,如今在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  mua 多日后,张爹爹恨不能,捶死今日多嘴的自己。 第41章 、第 41 章   自打入了伏天, 京城中官员们发现, 日子一天比一天难捱。   不是说暑气正热的时候, 他们要日夜翻捡青州州志, 去寻找六年前的蛛丝马迹。也不是说他们日夜劳累,只为了顾侯爷一句有劳。   而是, 作为天子帝师的黄太傅,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在京城中诸位眼中没了音信。   朝中官员, 瞬间觉得危机来临。肃毅侯权势如何,他们才算是亲眼所见。手握朝中大半局势, 门下子弟数不胜数的黄太傅,没有任何反抗, 就被顾侯爷拘押在大牢。   就为了一句莫须有的谋逆??   黄太傅是真谋逆, 还是假谋逆, 大臣们不敢细琢磨。太后娘娘下旨,肃毅侯爷亲自关押,皇帝陛下至今还在凌霄阁跪着呢,每日早晚准时准点, 这都跪了小半个月, 也不见太后娘娘心软。   黄太傅的依靠是陛下, 陛下眼下难以自保,谁能再去护住黄家。   可见,这黄家是就此为止,再无生机了。   一时之间,黄太傅门下学生亲友慌了神, 纷纷投奔张太傅手下。   比起权势滔天,手握镇远军,亲手清算了黄家的肃毅侯爷,张太傅老狐狸一般圆滑个性,似是更加安全。   也因为这样,除了在家苦读诗书的张二没觉得日子有变化。在相国寺和太后一起礼佛的张太太简直成为众人眼中的香饽饽。   二人居所都在一处,月容也常常在日常起居时,听见官员女眷往张家而去。   说来也巧,她自从黄家出来也过了半个月有余。顾太后闲暇时间并不多,每日早起必在佛龛前跪着祈福,余下,处理宫务倒是其次,反倒是翻阅许多天竺来的真经。   月容也是在一侧伺候久了,才知道顾太后才学惊艳,她除了略通鞑子语外,天竺语也极为娴熟。   后者,按照顾太后的说法是,后宫日子实在无聊,她得学些什么东西,才不至于疯掉。   虽说是玩笑口吻说出,可月容敏锐察觉,顾太后所言为真。   至于她说的,顾知山也精通鞑子语一事,更是没放在心上,她一心都在黄二太太那日的异常表现上。   为何她面对黄忠义被殴打,一瞬间就像是大仇得报?   月容百思不得其解,暗中托徐婆子去打探,毫无消息后,渐渐把这事情抛在脑后。   不管黄二太太那日有何异常,都掩盖不住黄家就此衰败的事实。   抿唇,收了手中最后一针。月容拿起跪垫仔细打量,半月不停的缝制,总算是完工了。   四四方方的跪垫,居中是莲花宝座,莲花半开,莲座居于其中。旁有八朵同等模样,缩小的莲花护住莲座,莲心环聚在居中的莲花宝座外,庄严肃穆。   金边外围,佛字绣工精细,字字勾缠成莲花暗纹模样,极为精细。哪怕是在皇宫内院里相比,这样的跪垫,也称得上顶尖之作,她半月也才得了一个。   蒹葭见月容收了针线,忙端了杯枸杞茗茶来,   “姑娘这半月都在绣这个,总算是完工了,太后娘娘瞧见,定是极为喜欢的。”   枸杞茶清肝明目,月容微饮了一口,便放回桌案上。   见外间只徐婆子一个带着丫鬟在忙着摆午膳,问她,   “林妈妈怎么不见?”   蒹葭笑意盈盈,道,   “林妈妈说姑娘这跪垫今日就能完工,入了伏天又热,可偏山上早晚都凉。   她回京中侯爷府一趟,侯爷上次送来的茜罗纱太薄,里面缝上暹罗国进贡的金丝绒,给姑娘做衬裙,早晚即轻便又保暖。”   侯爷府,不用问,指的是男人所在的肃毅侯府。   月容抬头,看向东边空无一人的房间,男人已经半月未曾到这山上来了。   那日自黄家小院回来,男人似是想通了什么,对她多了几分狂狼亲昵。   原本他就不是顾及脸皮的人,此后更是放开了顾及一般,日日夜夜都派人来传话。   徐柱子更是成了专用的跑腿的,今日是捎来一薛涛筏,上书什么前唐李后主的,画堂南畔见… 教君恣意怜。   明日是京中太白楼的首饰,金银裹簪到头面玉佩无一不精美,各个都是京中少有的花样。   后日则是各种朝列贡品,列国珍稀少有的玩意儿一样样送来,西洋来的会鸣叫的闹钟,南洋来的斗大珍珠夜明珠,北边来的狐腋凤裘,东边来的海上珍馐佳肴。   余下的,月容缺什么,林妈妈直接往侯爷府去支银子。虽不敢承认这个事实,可月容明白,她现在是被男人养起来了。   茜罗纱市面上鲜少能凑够一匹,寻常百姓人家更是从未见过。   她除了做衣裙,还拿来糊窗户。看着窗前明纱帘,风过铃铛响动,月容起身略活动下身子,环看室内。   她这西屋本就不大,这才半月,便被男人塞的满满当当,箱笼多到数不胜数。   低首,月容也不知什么滋味,她如今算是知道,为何顾太后说宫中无聊,明明金尊玉食,旁人求之不得,可在本人眼中,不过是寻常玩意儿,打发时间罢了。   转了转手腕上碧玺镯子,透亮莹润,价值千金。月容抬头,笑看蒹葭,   “我早先给张太太做的东西,可知道收到哪里去了?”   她熬夜修了许久的观音,徐婆子亲自装裱过,若不提前找出来,怕是日后就理不清了。   蒹葭倒是记得这个,笑着扶月容去了外间,在餐桌前坐下,道,   “奴才可记不得这么清,林妈妈那里一样一样的,都登记在册。姑娘等林妈妈回来,亲自问问?”   月容挑起碧粳米送入口中,入口香甜,摇头,   “找不到就算了,我当时也为着让张太傅尽心查探父亲一事,又身无长物,才绣那些个东西。不值钱不过是份心意。”   现在黄家虽倒下,可天子态度暧昧不明,父亲是否冤死仍旧没有结论。   张太傅不同往日,没见门口的青苔,都被人踩出一条辙路出来。   她倒也不必这个时候,去攀附张家。   心意就该送过去啊,蒹葭不解的眨眨眼,见姑娘细细咀嚼口中粳米,肌肤细白,腕子微微发着暖玉一样的温和光芒。   自打黄家倒了,姑娘似是去掉很大的心事,连模样都越发妩媚。   尤其是这次月事过后,林妈妈小心照看,只把姑娘养的,和含苞待放的牡丹花似的,再戳一下,便羞答答的尽数绽开。   就连她自己,常常看姑娘都入了神去,若是侯爷瞧见,怕不是半条命都给了姑娘。   月容也在想顾知山,那男人不知忙些什么,围住黄家小院便急转回京城,东西没落下,日日惦记着送来,可本人,是半月没出现过。   夹了块儿竹笋入口,清脆鲜美,月容沉闷心思略微缓解,他不来就不来吧,她还能拿绳子绑了他来不成。   翰林院各地州志尽数在藏经阁内,青州一地的州志更是被翻了千万遍。   毫无瑕疵,没有任何疏漏。   情理之中,意料之内。   顾知山见下属官员瑟瑟发抖,略敲了两下檀木椅背,   “再查!”   “是!”   官员惶恐不安退下,求救目光落在一侧柳二叔身上。   柳二叔也坐立难安,他一个七品小官,如何能和肃毅侯平起平坐,不过虚虚坐在椅子上,瞧见官员求救目光,忍不住出声,   “黄二那厮多年掌管翰林院,怕是早就被他抹去痕迹。”   如此寻找,岂不是白费力气?   后半句到底是不敢问出声。   顾知山抬眉,见柳二叔一脸不安,问他,   “你可记得你兄长字号?”   “柳道南,字成仁。”   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舍身取义,杀身成仁。   柳二叔瞬间了悟,惭愧低头,四十出头的汉子眼眶泛红,   “兄长若在,见我如此,定是极为恼恨我的。”   他为国捐躯,他身为嫡亲兄弟,护不住他留下的柳家,也没有保护好侄女。   甚至,连顾侯爷为兄长翻案,寻求真相,他也因年代久远,想要就此打住。   懦弱不堪大用,柳二叔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无用,只觉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   猛地起身,跪倒在顾知山脚下,   “柳道北替兄长,多谢侯爷大恩!”   顾知山捻动手指,指尖摩挲了下,佳人柔滑肌肤触感宛在,压下眸中的烦躁。   已经半月了,明明她就在相国寺,打马一个时辰,可偏偏,他答应了张太傅,查不出楚雄下落,不得离京。   鬼使神差的,迎着张太傅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顾知山竟然没有拒绝。   如今半月过去,他的耐心,马上就要到底。   起身,搀扶起柳二叔,顾知山眉目和善,一脸郑重,   “你兄长一生兢兢业业,为国被奸人所害,谋求真相,我辈还他清白,不过是让英魂安息。”   不等柳二叔反应过来,大步去了侧厅,线装书摆满桌案,翰林院大小官员尽数在此,嘈嘈杂杂细小说话声不断,见顾知山进来,纷纷跪地行礼。   顾知山也不喊起,撕下和善外皮,阴鸷尽显,   “我知道你们久在黄家手下,心中不服。   今日若查不出楚雄下落,明日,尔等和黄家同罪。”   一语出,室内呼吸声也不闻,死寂一般。   默了片刻,才有官员磕头,   “臣等自当兢兢业业,为大隋万世江山尽力。”   顾知山满意,知道这是尽心查证的意思。挥手,常达搬来太师椅,男人撩袍而坐,   “诸位,请。”   一时间,起身后再无嘈杂私语声,男人亲自监督,无一人敢偷懒。   顾知山眉目皱起,敲击椅背,垂下眼眸思量,青州毫无异常,这翰林院若再查探不到,他便寻张大去,他刚从青州回来,定有所获。   张太傅比起不得安生的顾侯爷,日子要轻快很多。   多年的老对手黄家如愿倒台,正如他所预料的那般,黄家不堪一击。   也是,能有哪个豪门世家,抵挡得住肃毅候的铁骑。之前不愿与黄家计较,略烧他个宅院,挑拨子嗣不合,只是仁慈之举。   如今下的狠手,黄家只怕,死无翻身之地,再也不存在世上。   也因此,他每日带着夫人在山中对弈,偶也为夫人画些花样子,看夫人估摸着囡囡如今体量裁剪衣裳。   瞧着彩衣罗裙,张太傅犹豫了下,和夫人提议,   “我瞧着柳氏命苦,我和道南兄虽不曾相识,到底前后都曾在青州为官,不若,也估摸身量,为她裁剪几套?”   张太太一脸和善,面上柔和,提起囡囡,便是母爱泛滥,笑着摇头,   “你要给她,另外给去。我的这些啊,只给囡囡一人。”   不过,张太太也不愿意驳他脸面,接着笑道,   “咱们家的二少爷,年前送了套暖玉首饰给我,从镯子耳环钗环各个齐全,我带着太年轻了些,原想留给囡囡,倒不如,给这柳家姑娘送去?”   不动声色纠正老爷说法,嫁人了,称呼柳氏可以。如今待字闺中,婚事作废,自是称呼柳姑娘。   张太傅没察觉到夫人的这点小心思,顺着她话道,   “她一人在那院中,想必也没什么滋味。肃毅侯京中暂时回不得,不如夫人下帖子请她过来,认认脸,日后见面也好相处。”   也算什么大事,张太太点头同意。使陪嫁婆子往那边院子里走一趟,又亲自让厨房列了宴席。   只请了月容一人,和她一人说话,又无杂人相伴,不过比寻常时候略丰盛些,二十四道荤素加到三十六道罢了。   月容接了帖子,倒是笑出声,她今日才想起那观音菩萨绣像,原想着不必找,这下,非得找到不可。   等到日暮西山,林妈妈早就从侯府回来,听见月容要去隔壁,正是施展自己手艺的时候。   不顾徐妈妈白眼,殷勤服饰月容换了崭新衣裳,因夜里偏寒,张太太又是长辈,穿着不敢轻便。   窄身对襟满绣福字小衫,下缀着条纹裙,灯光一照,裙摆如波光粼粼,美得让人屏气凝神。   林妈妈服侍月容穿上,不忘为侯爷说好话,   “这是东边进贡的鲛纱,听说千金也不得一匹,侯爷也才得了几匹,都送了来给姑娘做衣裳。”   本就华美的裙装,月容穿上更是绝伦,站在镜前,看着镜中自己,一时竟然发了呆。   模样还是那个模样,和在柳家时,黄家时并无区别。   抬手遮住光洁额头,眼波流转间,佳人国色天香。   月容叹息,和之前还是不一样了,这才多久,她竟然不记得,她在柳家是什么模样。   刘海遮住额头,不敢多行一步,不敢多说一句,不敢多要一件东西。   柳妍丽,她的堂妹说,她是寄居在她家的。   再低头,也是这样的一张脸,忐忑进了黄家,拜堂还未成礼,她的相公,便急匆匆跑到内院,留她一人在大堂上,面对宾客窃窃私语。   当时她的容貌也是如此,可神色定是极度萎靡,不被相公所爱的妻子,注定,在后宅里开始都是艰难的。   “姑娘这模样真好看!”   蒹葭在一旁笑的露出白牙,徐妈妈也奉承,“旁人说的倾城倾国,老奴活这么大,总算是见识到了。”   林妈妈收回最后一笔,挪了梳妆镜给月容,   “姑娘瞧瞧,可还满意?”   月容收回思绪,再次回眸看了眼镜中自己。黛眉红唇,眼波流转间,桃花眼带着几不可查的媚,到底是和男人在一起厮混过,遮不住的风情魅惑。   桃花眼微眨,眸色复又清正起来,想起那素来冷峻的男人,他为她染上了这般风流韵色,再也不复少女那般,娇憨无知。   他在她面前素来都是收着脾气,也不曾让她见识过外面血腥手段。   托起父母冤死后的一片晴天,助她灭黄家,帮柳家。   他谋的是她,她呢?   月容低首,想起李后主那句,教君恣意怜,她能不能借由他,去谋些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mua~明天见啦 第42章 、第42章   张太傅宴客, 请的又是孤身前往的月容。   从小院到张家院落, 走路也不过半刻钟, 月容原以为走过去便行。   谁知, 张太太如此贴心,提早便让婆子赶了马车来,   “我们太太说,夜里风大, 路虽不远,可受了风就不大值当, 特意请姑娘坐车过去。”   张太太贴心,忙吩咐林妈妈拿铜板赏了她, 月容不再推辞, 上了马车。   张家, 张太太亲自再次检查了遍宴席,见相公端坐在太师椅上,手持茶盏低首饮茶。   夫妻过年,张太太一眼便看穿这是张太傅伪装, 催他快点儿离开,   “柳家姑娘和咱们家没亲没旧的, 又无长辈相陪,夫君你见她,不妥不妥。”   张太傅不服气,放下茶盏,笑道,   “我不过和她说些柳道南一案进展,她孝顺父母,定是求之不得。   再说,有夫人作陪,怕什么。”   更何况,张太傅敛下眸中情绪。那肃毅侯本就是张狂的性子,不顾及世俗,娶了柳家姑娘进门也有可能。   以后,他在朝中和肃毅侯平分秋色,总要打探清楚,这位未来的肃毅侯夫人品行才行。   张太太被说服,无奈只得同意。突然似是想起了什么,喊过一侧的婆子,吩咐她,   “把去岁秋天酿的莓果酒拿来,酸酸甜甜的,最适合小姑娘。”   于是,随着莓果酒,一并来的还有百花酿,青梅酒等各色果酒花酒,口味偏酸的,拿蜂蜜兑上,冰鉴上凉凉的喝。口味甜润的,热饮蒸发酒意,也不算错。   等月容到了张家院落,张太太总算是自认为收拾其当,三十六道菜荤素搭配,山珍野味无奇不有,忙慌带着丫鬟婆子,迎到了二门外。   依照她如今的地位,除了皇家血脉能让她亲自迎接,旁的人,再没有这样的福气。至于柳家姑娘,老爷欢喜她,大儿媳妇去院子里瞧过她,回来也说是性情柔顺的,既然如此,她也不由多宽待几分。   是以,等婆子撩开车帘,伺候月容下车,外间明如白昼,烛火通明处,一年约四旬的妇人站在月亮门下,翘首看着自己。   妇人一身秋香绛色百花裙,墨绿绣花褙子显得她肤色莹白,一眼便知是养尊处优的贵妇人。   目光慈和,眉目间英气犹存,可偏沾染了愁绪,诡异的矛盾在她身上完美融合。   月容下了马车,约莫有了猜测。等在月亮门外的,怕是张太傅的妇人。   眉带英气,是早年她身为忠王郡主,听说拳脚功夫很好。愁绪萦绕,是因为她嫡亲的女儿丢失,为此发愁所致。   两三步走近,月容躬身就要行礼。张太太哪里肯,勉强压下颤抖的指尖,拉住月容不断打量,   “好孩子,快来,别行这些个虚礼,让我好好瞧瞧你。”   目光慈和,张太太打量月容。果然和自家老爷说过的那般,模样有几分相似。   她是丹凤眼,这柳家姑娘,一双桃花眼像极了相公年轻时候。   虽年才十六,面上仍旧有两分稚气,可模样外貌,竟有几分自家老爷的风骨。   张太太笑,“你这模样生的好,若是不知道的,定是把你认为我们家的人。”   月容含羞抿唇低头,见张太太温热手掌攥住她掌心,腕子上福禄寿俱全的镯子莹润,抬头,忍不住直视张太太,心中生起孺沐之情。   月容许久未曾感受,来自长辈女性的关怀,尤其是张太太这样位高权重的夫人,更是少之又少。   她二婶是个小市民性子,日常斤斤算计,唯恐吃了亏去。月容不是她亲生,表面看起来,柳妍丽有的她都有,可暗地里,不知偷偷贴补女儿多少。   黄大太太人虽好,可到底是黄家的人,隔了一层,黄二太太,她名义上的婆母,本就不喜她,自然也不亲近。   察觉张家太太在身上打量,月容竟是眼眶一红,柔和目光似是幼时母亲般慈爱,如软纱丝绸,磨平她浑身戾气。   “张夫人…”   唇角微抖,月容压下心潮浮动,忍不住恭敬,半蹲身全了礼。   张太太见状,心中更是怜爱有加。哪里舍得让她在外面吹风,察觉佳人腕子微凉,忙拉她往内院行去,   “这山上夜里风大,难为你不嫌弃我,这么晚请你来。热了甜甜的百花酿,你先饮一杯,最是暖脾驱寒。”   月容跟上,见张太太对她亲近,神态也放松几分。   身后,林妈妈带着蒹葭步步紧随,心中吃一惊。   张太太和姑娘模样实在是生的极为相似,若不是她知道姑娘是柳家所生,只怕会误认为是张家走失的女儿。   模样气度,除了眉目不大像似,琼鼻一模一样,连嘴角的走势也差不离。   宴席齐备,张太傅早就在哪怕是多年为官,见怪不怪。   面对着相携而来的一双佳人,忍不住还是眼底潮红。   若他的囡囡在,怕是也这么大了。只怕和这柳氏一样,眉目生的似他,口鼻生的似夫人。   拧眉,想起张大前阵子送来的加急信书,他说,囡囡有可能在京城。   他要不要去查探一下柳家旧仆,万一,这柳家姑娘是他的囡囡呢。   张太太对月容一见如故,见她进了门厅,便立在原地不肯动弹,自家老爷呢,紧紧盯住这柳家姑娘,一脸怅然若失。   轻轻咳嗽了一声,张太太拉月容在桌前坐下,笑盈盈说道,   “我家老爷,你别看他在外头是个一品大员。实则,最是没有脾气的人,生平尤其爱看书写字。   这不,不知思量着什么书本呢,顾不上和你说话,你别见怪。”   月容心中虽然纳闷,这张家老爷看自己的目光奇奇怪怪。有张太太缓言解释,倒是没往心中去,见花厅上只有三人,并不见早些时候的张大奶奶,忍不住开口询问。   “她啊,你张大哥哥回来了,我这里没什么趣味,索性让她回京中去。   一是夫妻团聚,二来,也是盯着张二那个皮猴。九月他若是名落孙山,你张伯父也饶不得他。”   张太太不动声色拉近和月容距离,见她略局促坐在桌前,让婆子带林妈妈等人去吃酒,张太太这才看向月容,笑道,   “我这里的餐食比不得太后那里新鲜,可也算是精巧。   你尝尝这个,山药碾碎制成的丸子,半点儿荤腥也无,只拿蜂蜜调味,虽寡淡也别有滋味。”   亲自夹了山药给月容,似是弥补她的囡囡一样,养尊处优的太傅夫人也难得紧张,瞪大眼睛看向月容,唯恐她不合口味。   山药绵软,蜂蜜香甜,冰鉴上冰过凉凉开胃。银色小汤匙入口,月容忍不住弯起眉眼,真的好吃。   张太太见她喜欢,松了口气,越发笑的开怀,笑看一侧的张太傅,   “这个月容爱吃,你让厨房抄了方子给她,日后想吃,只管让厨房去做。”   后半句是和月容说的,顿了顿,又道,   “我瞧着你爱吃这些个,我那厨子手艺还算凑合,尤其是擅长糕点。等明日边让他伺候你去,生的旁人做出来,走了味道。”   方子有了,若厨房里做出来不好吃,岂不是白糟蹋了东西。   吃一餐饭,便领走一个厨子。月容起身连忙婉转拒绝,   “若我喜欢,往太太您这里讨一碗便是,何必麻烦。”   张太太笑眯眯纠正她,“何必喊太太这些称呼,都是给外人喊的。自家子侄,喊我伯母就是。”   月容察觉善意,顺从改了称呼,“张伯母。”   “还有我呢?”   张太傅在一旁盘算着如何去寻柳家旧仆闻言,忍不住开口讨要月容称呼。   被希冀目光盯上,月容满是不自在。她本就聪明,虽不知为何自己得了张太傅夫妻欢喜,可自己也喜欢这对夫妻的,抿唇,   “张伯父。”   “哎!”   张太傅清脆应下,清俊儒雅的面庞满是喜意。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亲自给二人布菜,给夫人一碗笋汤菌蘑,便有月容一个。玫瑰入菜,鲜嫩玫瑰饼正是时候,夫人一个,月容一个…   月容初始还觉得不自在,张太太反倒是习以为常,让月容只管坐着,第一次光明正大提起走失的女儿,   “你只管坐着,正好让他熟悉一下,等日后囡囡回来,到时候就熟练了。”   这话说的敏感,月容不敢接话。只含笑谢过张太傅,直到撤了晚宴,百花酿煮的汤圆子消食,月容才拿出精心绣制而成的观音大士像,朝张太太道,   “在就听闻伯母信佛,尤其是观音大士为先。月容别无长处,绣活还算出众,伯母您瞧瞧,可还喜欢。”   张太太一见这观音大士像端坐在莲花宝座之上,面目慈悲,手持宝瓶普渡众生。   心中格外欢喜,刚夸赞几句,突然似是想起了什么,拉住月容手掌不住打量。   指尖微微起茧,是做惯了绣活的样子。指腹柔嫩,并不见针眼等痕迹,松了口气,拉住月容嘱咐,   “我虽爱这些东西,可哪里用你亲自去做。你年纪轻轻的,绣这些没得熬坏眼睛。   下次再来,抄幅心经就是,不要费心思准备东西,也不许换成别的。”   后半句,多了几分严肃,见月容颔首应下,才复又轻松笑道,   “来尝尝这百花酿的汤圆子,我原不爱吃这个,可听说京中的姑娘都喜欢,便也让厨子学了来,你快尝尝,可是京中近来时兴的味道?”   心经一篇不过两百六十字,抄幅心经,半刻钟都用不上。月容知道,这是张太太体贴自己,一是唯恐自己劳累,身子骨为上。   二来,担心她囊中羞涩,她身份不明,黄家虽败,可和离书还未拿到,和肃毅侯又是那么个关系,自然是不便动用银钱。   月容把这份好意收在心底,低首去看碗中的汤圆子。   粉白姹紫嫣红的汤圆子五彩缤纷,盛开在白瓷碗底,百花酿煮制,微微酒香醇厚。   月容生到十六岁,从未饮过酒。   犹豫了下,舀了个粉白丸子入口,甜甜润润,酒气经过高温,挥发到入口并不明显。   张太太见她喜欢,一侧拿来桂花蜜淋在丸子上,笑道,   “淋上这个,一口一个丸子,才是真的好吃呢!”   果然!桂花蜜清新扑鼻,配上丸子软糯口感,哪怕是用了晚膳,也忍不住多吃了几个。   张太傅见夫人兴致勃勃,对月容十分亲厚,一侧也松了口气。   若月容真是他的囡囡,他就不用担心母女两个感情问题。   这般亲昵,旁人只怕羡慕还来不及。   正这时,二门外有婆子匆忙进了内院,跪在帘外请示,   “已经过了一更天,外边有人来请柳家姑娘回去。”   月容闻言放下茶盏,估摸着时辰,怕是到了亥时(晚九点到十一点),向张太太告辞,   “多谢伯母款待,月容,回去了。”   张太太哪里舍得,若说晚餐前还只把月容当成寻常闺秀看待,这几个时辰亲昵,她是真把月容当成自家孩子一般看待。   握住月容腕子不肯让她走,冷眉看向婆子,   “回去告诉那人,月容今晚在我这里住下,明日再来接她。”   这…,婆子极为为难,外头那人明显风尘仆仆而来,官服未褪,蟒袍华服,看人一眼,便恨不能跪地求饶,她不敢去。   百花酿酒劲不大,月容也略觉得面红耳热,担心久了在张太傅夫妻二人面前失态,躬身一礼,道,   “伯母爱惜月容,原不应该推辞。   只夜深露重,何必再折腾被褥床榻。改日,月容再来和伯母说话。”   张太太依依不舍,拉住她腕子,把福禄寿俱全的碧玺镯子挂在月容腕上,   “这是我的陪嫁,一共只有两个,一个压箱底留着给囡囡,这个给你。   日后,过的不顺心,只管来找我。”   想起朝堂中冷心冷肺的肃毅侯,眼前佳人柔弱,面色微红,眉目倾国之貌,张太太极为不舍,若是她的囡囡,她打断那男人的腿。   作者有话要说:  mua 第43章 、第43章   瞧着月容这般知进退, 又是好模样, 张太太心中的怜惜止也止不住。   名不顺言不正在外面养着, 连个交代也无。若是柳道南夫妻两个还在, 哪里能容许嫡亲的闺女被这般对待。   想到这里,对威风赫赫的肃毅侯起了几分不喜。   又仔细去看月容, 芙蓉桃花面,柳叶细弯眉。模样十分齐整, 气质也格外出众,也不知谁家的少年, 会惦记上这样的好姑娘。   怎么就被黄家盯上,又被肃毅侯谋了去。   张太太叹息, 见月容不肯接福禄寿俱全的镯子, 套上后不肯让她拿下来, 笑道,   “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厚,当自家女儿一般看待,你不许推辞伯母的一番心意。”   月容闻言, 更是觉得心口软成一团, 酒意微存, 让她眼底微微潮意,   “福禄寿俱全的碧玺玉镯本就极为稀少,市面上千金难求,月容,受之有愧。”   张太太见她这般, 手帕擦去月容眼底微微红润,笑道,“好孩子,这东西在市面上难见,但是在咱们这样的人家,想要多少还不是有多少,不过是因为是我的陪嫁,所以才珍贵了些。”   月容再次谢过张太太,便要告辞。   张太太哪里会乐意,她这么些年,那么多名门闺秀,也就对月容一个,见了一次面便心生喜欢。   握住她腕子,再次挽留,“这么晚的天,风又凉,要不今晚上就住在我们这里,你若是不敢和他说去,我让老爷去和他说。”   他,自然指的顾知山。   月容如何察觉不到张太太善意,抿唇,压去心中不舍,道,   “伯母,你若是不嫌弃月容,日后,我只管来找你喝茶。今日使不得,初次上门,断没有留宿的道理。”   张太太这才罢了,亲自送月容到二门外。见婆子牵了马车来,才把早就备好的暖玉首饰拿来,递给月容道,   “你初次上门,我也没有什么好的东西给你。   镯子是为了你喊我一声伯母,不算什么。这套首饰你拿的,雕刻还算精美,只当是伯母给你的见面礼。”   见月容张口又要推辞,佯装生气,   “你连伯母的话,都不肯听了?”   月容只得接在手中,躬身一礼,上了马车。   车帘垂下,婆子赶马便往外门行去。张太太心中顿时缺失了什么似的,眼眶泛红,往前两步,大声道,   “等回京后,我接你到家里玩。”   月容听见,撩开车帘往外瞧。随着自己离开,张太太竟然是站立不稳似的,眼底带泪,面上满是不舍。   心中泛酸,慌忙点头。   就冲着张太太今日对自己的态度,回京之后,她也该亲自上门请安。   兴致阑珊,出了外门,马车便缓缓停下。   车帘微动,高大身影伴随熟悉沉香入内,月容仍旧打不起精神,勉强一笑,   “请侯爷安。”   佳人眼眶泛泪,面带戚戚之色。顾知山哪里顾不得上说黄家案件,以为她受了委屈,冷眉问她,   “张家那老狐狸,给你脸色瞧了?”   若真如此,他斗倒一个黄家,张家自然也手到擒来。管他是不是同僚盟友,惹了他的人,自改自食恶果。   顾知山还未意识到,他早已把月容划分到自己人的范围。   月容摇头,捏紧装着暖玉首饰的檀木盒子,张家太太温热掌心温度犹在,声音略低两度,   “我舍不得张太太……”   话未说完,盯着腕子上福禄寿俱全的镯子,一股没来由的委屈涌上心头。   若她是张家的孩子多好,自不该在男人面前委屈求全,也不会顾及黄家位高权重不敢合离。   进退两难,说是已婚夫人,可黄家倒台她没受半点儿牵连。可若是闺阁女儿,如今和顾知山在外面厮混,谁家正经的女儿这般没有体面。   顾知山不知月容心底弯弯绕绕,闻言长松一口气,他还以为她受了委屈,谁知道是不舍得这张家太太。   当即含笑,朝月容道,   “若想见张家太太还不简单,忠王府旧宅就在侯爷府隔壁。如今张家上下在此居住,等回京后,你若想见她们,只管去便是。”   顶着肃毅侯府的名声,谁敢不让她进门。   月容闻言,抬头去瞧男人。半月不见,他依旧是俊朗模样。   长眉入鬓,薄唇挺鼻,下颚线轮廓干净利落。   蟒袍华服,是她从不曾见过的英武模样。   也不知去做什么,怎么穿着如此正式。月容好奇目光打量,见男人闭目养神。   目光略向下,便是男人坚实胸膛,月容曾和那里亲昵接触过,自然是是知道那里的肌肉何等健美。   微微红脸,月容目光向上,却见不知何时利眸睁开,她被男人逮个正着。   “张太太忙碌,我何必去给她添麻烦。”   月容十分明显的转移话题,说的是她和张太太的事情。   顾知山哪里会计较这个,让她去寻张太太,无非是见她舍不得。只她如此句句不离张太太,可,真是让人不爽。   利眸打量佳人,后者羞涩挪开目光,顾知山弯腰逼近月容,压住心中不满,半勾唇角,   “张太太和我,你更欢喜哪个?”   (⊙o⊙)啥?   英武男人猛地靠近,月容瞬间面红耳赤。百沉香,似是把那点儿酒气蒸腾,花酿的香气混合男人身上熟悉味道,让她不自觉软了筋骨。   月容微微退后,错开和男人之间的距离,好像这样,心跳才会缓下来。   半咬唇瓣,勉强喊醒沉沉睡意,瞪大眼睛看向男人,他说的是什么鬼话,什么张太太和他更欢喜哪个,自然是张太太。   若母亲还活着,张太太和娘亲一样大的年纪。肯定如张太太一般对待女眷,对待年纪相仿的闺女,十分欢喜。她也一样啊,看到和娘亲年纪不差上下的张太太,自然是很喜欢的。   至于顾知山,他拿什么来和张太太比。   不过,这话并不能和顾知山说。   月容虽睡意昏沉,抬头见男人,随着自己的躲避,眉目生冷,开口找补,微笑说道,   “侯爷…侯爷千金之体,哪能和家里女眷相比,自然是侯爷身份贵重。”   这话一听就是敷衍,他身份比张太太贵重是不假,那,谁更重要呢?   顾知山心中不满,皱眉,   “本侯待你如何,你心知肚明,张太太今日不过初见……”   言下之意自然是我更重要些。   月容颔首,也听明白了,眼角带醉,柔顺开口,   “自然是侯爷。”   满意得到想要的答案,虽然这柳氏明显就是敷衍的语气,顾知山虽觉得心满意足,可仍然有些空空的不大满意。   他怎么觉得在柳氏心中,他似乎是比不上张太太。   拧眉,落在佳人润如桃花的脸颊上,顾知山索性不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双手拢住月容纤细腰肢,放在自己腿膝盖上,心念微动,嗅着佳人,如兰似馥的体香。   那股子不满缓缓平顺下来,埋首在佳人颈窝,语气带着股委屈,   “自打我去青州到现在,咱们二人从未亲昵过。   今日好不容易久别重逢,你可不许,再躲本侯。”   话未说完,指节勾起月容下巴,呼吸凑近,下一瞬,就是要唇瓣微碰。   气氛十分暧昧,月容酒意蒸腾,动作缓慢,等男人凑近才似是明白发现什么。   躲闪不及,腰肢是男人炙热掌心,温度高的吓人,愣在原地,竟是任由男人在唇瓣上厮磨。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事情真正来临的时候,她又不自觉的慌乱了手脚。   微微咬住唇瓣,神智清醒两分,月容面目上满是挣扎,小小声的求饶,   “这里是马车上,林妈妈等人还在外面伺候,若是给旁人听见,实在是羞得慌。”   含羞带怯,唇瓣丰润艳红,眉目婉转优美,让人食欲大增。   顾知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堂堂肃毅侯,何曾这么委屈过自己。   佳人脸皮薄,骗他说他最重要,他得惩罚她。   在青州那几日,张家老大摆了酒席,也有胡地里来的胡姬献媚,他念着柳氏风情,一个都不肯要。   好不容易回来,偏又遇上皇帝陛下偷偷出宫,黄家也越发张狂,等和张太夫理清这黄家之时,又是过了半个月以后。   算起来回京这些日子,他和柳氏不过见了几面,连句亲昵的话也没有讲过。   忍不住低头,嗅着佳人体香,磨蹭在月容耳边,压下躁动,交代黄家案件的来龙去脉。   黄太傅叛乱一事,虽不有十分准也有八分准。只陛下眼下在凌烟阁跪着,并无圣上裁决,因此暂时拘押在大牢之内只,只等证据确凿,便有下场给他。   黄家众人就在相国寺的小屋子里面关着,黄大老爷不日,就要从鲁豫二省回京,等老太太和黄大太太出了院子,往后就在外面生活。   当然,想要安全也得有代价,比如,亲自检举父亲贪污受贿等事。   这些阴私事,顾知山略过不提,絮絮叨叨和月容说些明面上能说的东西。   月容伴着酒意,听的头昏脑胀,半天没个清醒神智。他不就是想说,黄家除了黄大一家,再无翻身之地?何必絮叨叨老婆子一样讲这么多!   顾知山哪里知道自己被嫌弃了,听闻佳人呼吸渐渐平稳,低首苦笑出声。   发色鸦鸦在胸前,佳人平日里灵动的桃花眼微微阖上,呼吸沉稳,凑近了隐隐可见酒香。   初始不闻,只以为是佳人身上熏香。后才知是百花酿味道。   大掌向下,十指紧扣握住纤白手指,莹润如玉的腕子上,张太太送的福禄寿俱全的镯子莹莹有光。   顾知山低首,亲昵在月容脸颊侧磨蹭了下,体温略高外别无异常。   他可算是明白了,张家太太这是不喜自己。   好不容易他处理完政事,能享用佳人。偏张太太哄着月容吃百花酿的汤圆子,若说不是故意,谁信?   百花酿出自忠王府,最是烈酒。偏它极具欺骗性,初入口微甜,不过半个时辰便酒醉酣睡。   他今夜,怕是要抱着甜睡的佳人辗转反侧。   他的柳柳,招人喜欢也是个烦心事   作者有话要说:  mua 明天见啦 今日张娘亲更胜一筹 第44章 、第44章   一夜好眠, 直到日上中天,月容才从沉沉睡梦中清醒过来。   除了偶有烦人的蚊虫絮絮叨叨,惹得她睡不踏实。旁的, 竟是久未有过的酣眠。   半簇拥锦被起身, 霞影色寝衣滑落肩头, 月容疑惑蹙眉, 她昨日最后印象, 是和男人在马车之上…   尤其是那男人,久别重逢, 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老婆子一般惹人心烦。   怎么今早,在这床榻之上?   抿唇, 月容拉上滑落的寝衣, 下床穿着满花绣鞋,往外间而来。   窗明几净, 青砖地面扫的干干净净,半点儿尘土也无。   窗案下, 男人家常灰白长袍, 俊朗不凡, 斜靠在软塌上, 手持一卷书, 低首细看。   日头穿过窗纱, 柔和色泽在男人身上投下暗影,中和了那股让人望而却步的冷。   碧绿窗户上,霞红珊瑚色的茜罗纱,千金难得一匹的好布料,被她拿来糊窗户。   月容后知后觉的羞惭起来, 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茜罗纱用来糊窗户,男人定是也瞧见了,会不会说她太过奢靡浪费。   瞧着男人平静无波的一双眼,月容心思微动,应该是,没有发现?   除了新婚那一日,她便再没有晨起见过男人。   可此刻气氛和新婚那一日气氛又不一样,当时她一眼认出他,他未必记得她。   可眼下呢,二人经过了那么些事,到底是个身份来相处。   月容挣扎了片刻,压下眼底忐忑,“请侯爷安。”   他位高权重,她先行礼,总错不了。   顾知山余光早就瞥见月容,只一夜安眠,他怜惜佳人,一口肉渣都没有吃上,自然心中不满。   见着佳人初醒,眼角眉梢带着初睡醒的媚意,到底是经过人事的妇人,和寻常闺秀不同,举手投足都带着惑人的味道。   那股子软糯迷人的劲儿,配上眉梢见懵懂,怎么瞧,也让人食欲大增。   大发恩慈的抬头,佳人衣裳未换,仍旧是昨夜换上的寝衣。   紧盯隐约可透肤的霞影软罗衣裳,肤白盈盈如雪,触之温香软玉。   顾知山满意的赞叹,不愧是他精心娇养的人儿,这才几日,比起新婚那日,不知炫目上几分。   轻拍一侧软垫,   “过来。”   月容顿足,环顾四周,丫鬟婆子不知退到什么地方,室内只唯独二人。   莲步微动,踟躇不敢上前。   顾知山见状轻笑一声,放下手中书卷,指了指碧绿窗棂上的茜罗纱,调笑道,   “柳姑娘好品味,糊窗户都用千金一匹的茜罗纱。”   月容登时脸红的通透。桃腮润红胭脂一般惹人怜爱,晨起还带着的昏沉睡意,不知何时早就消散,玉白手指微微拧紧,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早知今日被男人逼问,她那日,就不该犯气让林妈妈拿去糊窗户。   “旁人看来千金难得,于我,不过是唾手可得的东西,你若喜欢,我把侯府余下的,都送给你。”   顾知山一眼看穿月容窘迫,见她因自己问话不知如何是好。男人挣来的东西,本该就该自己女人享用,若她喜欢,再送来就是。   往后,便让这茜罗纱成为贡品,专供给她就是。   那股子怜爱遮也遮不住,起身,佳人垂眸不敢直视自己,霞影色寝衣半遮半露,隐隐娇弱气质,让他不自知起身上前。   敌不就我,我就敌。   顾知山微微捏了下眉心,他劳累半月,才查得黄家当年真相,再有,一夜温香软玉,他受了一夜折磨。   自打爹娘死后,他何曾为旁人如此处心积虑谋算过。偏这柳氏,身在福中不知福,他不过略亲近些,她便要死要活的。   阴影劈天盖地遮下,月容抬头,见顾知山立于一尺之外,盯着自己,眸中隐隐炙热,瞧的她满身不自在,莫名的窘迫和心跳加速。   还有一点点,莫名奇妙的心虚。   月容回想昨日马车上,除了男人在耳畔絮絮叨叨外,再无他事。她睡觉规规矩矩,总不能欺辱了男人?更何况,若真是那样,指不定谁吃亏呢。   鼓足勇气,再抬头去看。   顾知山似是瞬间冷静下来,夺人气势缓和,语气也随之柔和起来,   “我让林妈妈端早膳来,先用膳。”   嗯?怎么突然气氛转变,粉红泡泡随男人话语转变,一个个戳破消散在空中。   月容眨眨眼,疑惑不解。方才还是那般,想把人吃进肚子中,怎么这会儿,又这般…温柔体贴?   林妈妈带着丫鬟婆子鱼贯而入,月容见识了一次侯府的气派。   平日里她用膳,不过三五个下饭小菜,荤素都有,也算是精致可口。可瞧着林妈妈一桌一桌抬进来的早膳,月容才知,她拿茜罗纱糊窗户算什么?   十匹茜罗纱,也不抵男人这早餐一顿来的奢靡。   居中的是四四方方八仙桌,上面是些粥品和些下饭小菜。月容估摸,这应该是平时常吃常用的餐食。   往左边前,同样尺寸的八仙桌,上是各色粥品,仅月容看过去一眼,便见什么芙蓉肉羹,百花莲子等费工费时的粥品。至于右边,各色面食,金银窝窝各色花卷蒸糕皆是寻常,只一顿早餐,便呈上这么多?   更别说,林妈妈在外间还布下两桌,隔着门纱月容虽瞧不清楚,可隐约瞧见是一桌点心,一桌各地来的蔬果。   他们二人,如何能用下这么多东西。月容正觉得奢靡之时,顾知山早就拉她在餐桌前坐下,拿了碗雪梨燕窝给她,   “林妈妈尤其擅长这些个糖水,我特意让她做了来,你尝尝。”   雪梨去皮果肉莹白,燕窝炖煮久了,滑滑嫩嫩,上点缀颗红彤彤枸杞,皑皑白雪一点红,瞧见,便让人食欲大增。   燕窝入口,如想象一般滑润。月容看着身边男人大快朵颐。他似是许久未曾好好用过一顿膳食,一碗碧粳米粥,伴随着两三样下饭小菜,无非是些肉煎豆腐等半荤半素的菜食。   月容偷偷打量顾知山,见他吃的虽多,可只动自己桌前的东西,左右两桌,好像是个空摆设。   似是察觉月容疑惑目光,顾知山放下碗筷,才觉从昨日午后到现在,滴米未进的腹中,总算是有了东西。   吃饱了,他也不用担心在床上失了力。新婚那日,有合欢香助兴,他好歹也算是一夜三次以上。   既然打算重温旧梦,又有一白日可以浪荡,三次怎么够。   男人那股迫人的气势又来了。月容抿唇,口中甜甜的燕窝糖水也没了滋味。   他盯的她,十分不自在。   抬头,月容回望过去,葱白指贝捏紧银色汤匙,不动声色和男人说起今日盘算,   “昨日给太后娘娘做了跪垫,娘娘现在用的这个破损唯恐伤了膝盖,早些送过去,也是臣妇心意。”   又是臣妇。   顾知山前半句心情还有些愉悦,等后半句,冷下眉眼,   “你一未过婚书的小姑娘,算什么臣妇?”   月容敏感察觉顾知山不悦。一时间凝眉不知如何回答,银色汤匙落在骨碟碗中,发出轻微声响,她听到自己声音,   “到底是收了黄家聘礼,侯爷何必自欺欺人。”   第一次,月容把黄家摆在台面上和男人说清楚。早些时候亲昵便混过去的场面,如今撕开逼的二人面对。   顾知山气极反笑,见月容低首瞧着鞋面,肩膀微塌,似是受了多大委屈。   挑起她下巴,逼月容直视自己。见她眼底微微潮红,实在是楚楚可怜。   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躁念头,顾知山逼问她,   “你以为本候对黄家出手,就没想到这层不成?”   疑惑的眨眨眼,月容初开始没有听明白,等男人大步出了内宅,林妈妈亦步亦趋跟上,才像是失了筋骨般,瘫软在椅子上。   他最擅长不过强取横夺,睡了一觉,便认为她是他的,会为了自己用心谋划?   好像有种子在心底蠢蠢欲动,月容看着甜润的雪梨燕窝,顿时没了食欲,招手让徐婆子等人撤下。   蒹葭开窗通风,又在软榻附近燃了香炉,见姑娘意兴阑珊,在椅子上坐着,拿起软榻上男人看过的书,转身递给月容,   “姑娘,侯爷的东西怎么处置?”   月容伸手接过,见上书周边列国志,略翻两页,竟是一本大隋周边小国的游记,作者是成仁居士。   指尖在书面划过,月容只觉得成仁居士极为熟悉,细想之后,脑中隐隐发疼。   爹娘在的时候,她跟随爹爹娘亲读书,也算是略认得一些字。爹娘不在后,柳家越发拮据,若不是她常常温习,现在怕是一个字都不认得。   许是早年在爹书房瞧见过,后来不记得了。仍旧把书卷递给蒹葭,   “侯爷日常起居在东间,等林妈妈回来,你让她送回去。”   蒹葭接过,见姑娘提不起精神,笑道,   “姑娘昨日吃醉了酒,只怕还觉得不舒坦。我拿了冰鉴扇子来,姑娘歇息一会儿?”   月容额间发胀,盯着手腕上福禄寿俱全的镯子发呆,闻言挥手让蒹葭退下,   “我略坐一坐便好,你自去忙去。”   蒹葭忧心忡忡退下,虽不知侯爷为何和姑娘起了争执,可瞧着姑娘那模样,并非对侯爷无感。   出门迎上徐婆子关切目光,蒹葭摇摇头,拉徐婆子避开正屋,小声道,   “昨日里还好好的,侯爷待姑娘也亲近。今日不知怎么的,又拌了口角。   侯爷起身走了,姑娘在里头正难过,看着让人心疼。”   徐婆子有经验,一拍胸脯保证,“找个知冷热的太太劝着就是。”   蒹葭瞬间明白,看着隔壁院落,犹豫了下,   “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   徐婆子早就盘算过,一一和蒹葭掰扯,“侯爷早先不是和姑娘下棋,玉石做的棋子棋盘都收着,夏日里闷热,请张太太来坐坐。   一来给姑娘宽心,二来,就当是谢过她招待咱们姑娘。”   蒹葭被说服,转身看向屋内,姑娘方才还在椅子上坐着,此刻不见人影。   唬了一跳,起身就往里间跑,西间侧室,月容拿了绣好的跪垫,见蒹葭气喘吁吁扶门喘气,道,   “怎么了这是,快歇歇。等会儿咱们给太后娘娘请安去。”   蒹葭平顺呼吸,接过月容手中垫子,笑道,   “那奴婢让常达备马车去。”   她方才也打探清楚,侯爷出了门便往后山黄家去。一个是姑娘夫家,一个是侯爷,姑娘想必也为难,她还是不要给姑娘添麻烦了。   天子一怒,浮尸万里。肃毅侯冷下眉眼,黄家便再无安生日子过。   一大早,黄忠义便在哭哭啼啼声中醒来。自打顾知山那日狠揍他一顿,黄家就像是跌落谷底。   朝廷上说一不二的祖父,竟是莫须有的罪名被拘押,父亲也随之关入大牢。   在山上的黄家人,就好像失了庇佑的小鸡仔,任由雨打风吹。   起先还好,院子内尚有余粮,虽不能出门采购,倒也和谐。   半月过去,这么多仆妇丫鬟主子耗用,上山时带着的那些粮食早就消耗的差不多了。   祖父不在,母亲理所当然的管家。一人晨起不过一碗清粥,他这个嫡亲的儿子也不例外。   米汤清澈见底,不过三五粒米外,再无别的粮食。一口喝的干净,黄忠义忍住忍住腹部钻心疼痛,剧烈喘息,放下碗筷。   见丫鬟收了碗筷就走,道,   “你去禀告给二太太,就说,就说,我已经知道当年之事。”   丫鬟躬身退下,往北屋去传话。黄忠义半晌不见人回来,皱眉,看来,她还不愿撕破母慈子孝的表面。   肃毅侯半月前的一顿毒打,瞧着不显山不露水,皮面上不见伤疤,可内里,行动间隐隐做疼。   至于请医问药,那是痴心妄想。铁血战士围住黄家院落,便是有亲近的人家送米送柴,也送不进来。   更何况,黄忠义拧眉,想起新婚那日。聘聘婷婷的佳人红妆华服,鞭炮齐鸣,亲友祝贺,他接她下了花轿,红绸两端,一个她,一个他,他们原本该是天造地设的夫妻。   若他那日,不往后院去该多好,那肃毅侯也不会对他的妻子起了心思。也不至于到如今,家破人亡,身边连个亲近人也无。   正沉思,二门外小厮匆忙忙往北屋去,   “二太太,二太太,肃毅侯率兵来了!”   黄忠义闻言,猛地坐起身,他的机会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mua 下午还有一章 鞠躬 谢谢你们愿意等河河,表白 第45章 、第45章   顾知山罕见的来到黄家庭院, 不止是黄忠义对此十分关注,就连黄大太太素来谨小慎微,也不顾北屋里丫鬟婆子目光, 也巴巴的出了西屋大门, 在外院等候。   顾知山阔步进了内院, 后跟着森森甲卫, 气势凌人, 高高在上。   黄二太太并不敢出来迎接,连楚茉也不见踪影。黄大太太倒是满心感激, 忙跪地磕头,语气小心谨慎,唯恐一个不小心就惹得贵人生气。   “请侯爷安。”   顾知山大步略过她跪地身影上前, 留下一句起来, 进了里间。   屋内,黄大太太收拾得极为齐整。老太太虽然神志并未清醒, 和衣躺在床上,衣着干净整齐, 比起之前不知强上多少倍。   压下从月容那里来的烦躁情绪, 顾知山转身见黄大太太, 后者亲自倒了杯茶, 恭敬呈上。   新婚之夜中了算计, 顾知山不在外头喝这些东西, 并不接下这杯茶,吩咐黄大太太,   “你且收拾了东西,韩有粮带你们去别的地方。”   黄大太太闻言自然是求之不得,喜不自胜。这院子里虽然好, 可那也是黄二太太当家,妯娌两个不对付,每天一碗清粥,她能熬,老太太也受不得。   正发愁如何捱到大老爷回来的时候,哪知道肃毅侯来了,在顾知山没有封住院子的时候她就过的不顺心,现在黄家眼看着倒台,不走才是傻子。   虽然大老爷,她的亲亲相公还没回来?也不知道这肃毅侯让自己搬家有什么事情,可是只要是和老太太在一起,哪怕是豁了这条命给侯爷办事,她也不怕。   当下便笑吟吟同意,   “早就侯爷让我们搬到这院子里时,东西就打包收拾妥当。只把现在外头用的收起来,不过半刻钟便能出门。”   陪嫁李婆子听见,忙去拿了老太太和大太太东西,两三个包袱皮一包,笑着进屋请示,   “早就收拾好东西了,侯爷若要让我们太太过去,现在出门就行。”   顾知山自然知道,黄大太太迫不及待离开这里,颔首,示意常达带仆妇上前,抬起柳木床上的黄老太太,   “如此,请。”   黄大太太哪里敢走到顾知山前面,谦卑道,   “侯爷先请,臣妇们跟随在后即可。”   又是臣妇。   顾知山眼底闪过佳人倔强神色,寻常外人说一句臣妇,本是礼节所致。   偏柳氏一句臣妇,他总觉得,是那人把他推到千里之外,轻易不敞开心扉亲近。   如何,才能让柳氏对自己敞开心扉?顾知山拧眉,竟是半点儿思路也无。   肃毅侯进了西间,不过半刻便出来。黄忠义看的心急,急忙起身,不顾肺腑之间疼痛难忍,小步小步挪动脚步去了门口。   男人目不斜视,威风八面,好不气派。身后仆从丫鬟婆子各个恭敬,谁敢忽视他?   黄忠义掩盖住眼下的嫉妒和记恨,张口,发现不知何时声音嘶哑,清痰后大声道,   “侯爷请留步。”   中气十足,几乎是耗尽了他近日所有的力气。黄忠义眼前晕黑,忙扶住门框。   顾知山脚步不停,他才想起那柳氏,这黄忠义就和自己说话,就他们两个曾经是夫妻,有默契?   压下这让自己不悦的想法,顾知山驻足,余光瞥见黄忠义,压住心中愤恨,向前两步,神态恭谨,强打精神,   “学生有事,要和侯爷商量。”   顾知山迈开脚,并不理会黄忠义所说的话。他能有什么事情,只要自己最多不过是说些和柳氏相关的话,可柳氏现在是自己的人,他若想知道什么自己去问,就是何必听别的男人讲。   黄忠义哪里知道自己被嫌弃了,但顾知山,这能明显看出来是拒绝的态度,让他心里面极为不舒服。   “侯爷所谋不过这天下江山,黄某愿诸侯爷一臂之力。”   利器破空,声音极为尖锐。黄忠义下意识的闭眼,余光瞥见,一莹白刀芒向自己涌来。   几乎尿松腿软,银白匕首和脖颈不过半豪,刀身不过是一扎长的防身小刀,刀柄是沉香木打造,极为珍贵。   只此刻价值千金的小刀,半数没于门框之内,切断脖子处头发。   瑟瑟发抖,哪怕早有防备,黄忠义也没有预料到这种场面。   蠕动了几下嘴唇也不敢出声,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他所有的言辞,都比不得男人武力镇压。   意识到自己能力浅薄,黄忠义颤抖着手去拔匕首,两三下后纹丝不动,谄媚笑道,   “都是道听途说的东西,顾侯爷不必往心里去。”   语气发飘,尤其是看着逼近男人,黄忠义从心底涌出后悔之意。   下一瞬,男人神色不变,顿足扭头,看向门槛处的文弱书生,   “饭可以多吃,话不可以多说,黄先生慎重。”   银色小刀被拔下,门框隐隐发裂,这块儿好木料,算是糟蹋了。   刀子挪开,黄忠义长松一口气,   “我知道我如今的身份让侯爷极为怀疑。学生愿意自证清白,某并非黄家嫡系!”   黄大太太在一侧看戏,哪里知道,突然竟吃到黄家的瓜。   一脸懵,看了眼浑然不觉的黄忠义,开口,   “侄子说的什么话,咱们这样的人家,若是出了意外,祖宗三代也会被查出来。你怎么可能不是二弟的孩子,快别说胡话。”   黄忠义这才想起来,还在一侧听着的黄大太太,急忙说道,   “侯爷既然对黄家出手,想必早就对内情,了如指掌。”   “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帮你?”   顾知山回头冷笑,他既没有柳氏那般姿容绝色,又非自己所喜爱之人。   平白无故做慈善,他看上去那么好忽悠?   黄忠一顿,等时愣住了。握紧门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余光瞥见楚墨带着丫头站在北屋观看院子,他娘也在看。   这院子小,没什么秘密。黄二太太定然也知道,若是今天晚上逃不出去,他就完了。   一咬牙黄忠义决定,如实托盘而出。   “我知侯爷一直到处查证,新婚之夜,为何侯爷会突然进了内院。”   利眸紧盯,黄忠义吞咽了两下唾沫,才觉得后怕起来。可家里事实都拿来查证过,明明不是说,会保住黄家吗?   一咬牙,全部脱口而出,“陛下亲自下旨,着祖父查证你军粮奢靡浪费一事,因没什么缘由,所以才…”   若没有圣旨在前,上次给张家的合欢香又怎么会出现在黄家,更别说,新婚之夜的那日,外宅男子怎么会出现在内宅新房。   顾知山瞬间想明白缘由,合目敛去眼中挣扎之色。   算计他的,是他的嫡亲外甥。真是!真是!   话刚出口,黄忠义便后悔了。   顾知山眉目之间,黑云压城。看得让人实在心慌,比方才插到门框时,更让人害怕,忙开口替自己找补。   “侯爷若是爱重柳氏,学生愿意亲自奉上休书,与那柳氏一别两欢。”   顾知山抬脚逼近黄忠义,下一瞬,黄大太太见他要合离,慌得不好,拉住黄忠义就要撕打,   “好你个忘恩负义的人,如今这等苦日子,你让月容走的干净也好!只你不该挡我的财路…”   侯爷在她来相国寺之前就许诺她,她和老爷一生无子,等时局明了,便让月容喊他们爹娘,以便平安度过余生。   可谁知,合离后,黄忠义和月容那姑娘再无联系,她可怎么办才好。   她可是真心喜欢月容那姑娘,心思通透,又是机器孝顺的,有这样的闺女,那是八辈子也休不来的夫妻,可眼下到好,一句合离,便被悔的干干净净。   顾知山自然也知道这些小心思,往前两步,提起黄忠义衣领。   后者瞬间憋气,双脸胀红,目光满是血丝。   “你方才说的,若有半句谎言,本侯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句句属实,侯爷也可以亲自查证。”   黄忠意呼吸急促,衣领被男人松开,倒在地上喘息。   心中不由起了两份后悔之意,与顾知山打交道,无疑是与虎谋皮。他能如愿以偿吗?   笔墨奉上,合离书准备其当。   黄忠义经过方才的折腾,动作幅度大,口中铁锈味涌出,擦了下唇角,血痕残留掌心。   悄悄捏紧拳头,他现在实力还太弱小,他的妻啊,要被人夺去了。   咬紧牙关,合离书上愿娘子重扫蛾眉一句,更是让他痛不欲生,黄忠义暗道老天对他残忍,明明重活一回,怎么偏是夫妻合离的关口。   抬眼看向一侧的顾知山。冷峻眉眼下,气势磅礴,隐约可见帝王之相。   好在,黄忠义垂眼,不用朱印,血渍沾上手指,按下指印。   有什么羁绊被松开,黄忠义压下翻涌的铁锈味,跪倒在顾知山脚底,   “学生有冤屈,请侯爷做主。   忠义原出生在贫寒百姓之家,黄二夫妻无子,害死我亲生爹娘,骨肉终身不得安生。   愿以血书呈上,请侯爷明鉴。”   黄忠义不是黄二亲生?这个顾知山真的不知道。   不过,看向一侧黄大太太如负重释的表情,顾知山略一盘算,便猜到内情。   黄大成婚多年无子,黄二夫妻想必也不例外,若为了争权抱养子嗣,也算是理所当然。   只是,恶意勾起唇角,顾知山弹了下手中的和离书,心情愉悦。   若他告知给黄老太爷知道,偏爱庶子所生的孙子是压垮他案件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会如何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  mua~明天见啦。   已经夜里两点钟啦,四周安安静静的,鸟雀蝉鸣都暂时安歇。   青蛙偶尔叫一两声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觉。   书桌上,薄荷静静开出紫色的小花,有种整个世界都是我的错觉。   说一声早安吧 第46章 、第 46 章   巍峨宫殿, 朱墙碧瓦,天蓝云白,整个宫殿笼罩在艳阳之下。   天虽晴朗, 可闷热异常, 张女官循旧例, 在屋内摆设冰鉴糖果子等物。   顾太后瞧见, 招呼她上前呈上冰鉴, 拿过一盘江浙来的糖渍梅子,才笑看月容,   “你今日只在这里呆着,外头热气腾腾的,何必去外头受罪。   咱们娘儿两个说说话, 也省的哀家独自烦闷。”   说罢, 便把冰凉润滑的糖渍果子递给月容,道,   “你尝尝这个,南边来的糖渍青梅, 润肺清热, 最适合这三伏天。”   她精神不济, 克化不动这些果脯蜜饯, 好在有月容, 她年纪小, 应该爱吃这些东西。   尤其是今日,送来跪垫后便恹恹的没什么精气神,看着,实在是让她做长辈的心疼。   糖渍青梅蜜棕黄色,边缘微微透明, 闻之酸甜气息扑鼻。三五粒粒放在银碟之上,月容捻起银制小叉,疑惑,   “咱们这边盐渍居多,这个瞧着像是糖渍的。”   入口清脆甜酸,甘润生津,月容原本烦躁情绪瞬间平息下来。   顾太后见她神色好转,笑吟吟道,   “你喜欢便好,这是哀家那弟弟,见我每日里苦汤灌着,特意让江浙进贡来的。   难为他,军务繁忙,竟然能惦记着哀家吃药这事儿。可见是个知道疼人的。”   顾知山送的,想起不过提起和黄家婚事,便摔手而去的男人。口中的糖渍青梅瞬间就不香了。   月容放下小叉子,不再去动一口。   顾太后瞧见,如何不知道,这是二人矛盾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来的深。   微微叹口气,她这个做姐姐的,真难。   索性也不去歇息,反而拉住月容腕子,触手微抖,知她不如表面那般平静,问了出来,   “你不接受哀家那弟弟,是因为身份所碍?”   顾太后能在大风大浪的后宫存活下来,自然是绝顶聪明。   一眼便看穿月容心中纠结,瞧着这模样也不像对弟弟完全无感,可若是说喜欢,怕也没到那份上。一个位高权重,一个身份卑微,是身份不对等,导致她心中不舒服?   月容顿了下,摇头,   “侯爷位高权重,月容高攀不得。”   “好孩子!”   顾太后见自己猜中,知道她心中顾念颇多,又想起她父母皆亡寄身在二叔家,便是再亲厚,也比不得亲生父母。   自是行事小心翼翼,不敢踏错一步,与之相比,她那弟弟,自有生在高门大户,权势滔天的人家里,谁敢给他半点儿颜色。   若非父母被先帝所害,如今...,咽下后半句百种可能,顾太后怜爱目光打量月容,见她忧思更重,不由更加心疼。   “咱们两个私底下说话,哀家只把你当自家女儿似的看待,你若是有不满,只管说来。   那顾知山能改,你也日子好过。若是改不得,你也实在不欢喜,哀家为你做主,总不会让你吃了亏去。”   一席话说的极为熨贴,月容张口欲说,可百般情绪,哪里是一时能理清楚?   终是眼眶微红,垂下头,小声道,   “是月容糊涂。”   顾太后见此,如何不知是自己那弟弟惹了她。略安慰月容几句,见她始终提不起精神,起身去外殿喊来张女官,   “肃毅侯在何处?   哀家要召见他,务必让他来请安!”   肃毅侯动静,早就将士报到行宫。张女官不假思索,躬身道,   “侯爷早起便往后山黄家去了,眼下,携黄家嫡孙往大牢而去。”   黄家嫡孙,月容的相公。   知山他要把黄家团灭?   顾太后略一沉吟,转身,见月容仍旧乖顺坐在椅子前,一双眉目没什么神采,瞧着怪让人揪心的。   回到内殿和月容商量,   “咱们两个闲来无事,不如召张家太太前来说说话,我听说你去她哪里做客,都认得是自家人,也不必担心不自在。”   张太傅夫人,忠王嫡亲女儿,为人最是通透,先帝也赞过她出众。她劝不动月容,总要找个能让她谈心的人来。   月容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张女官瞧见,慌忙备车前去传话,倒是顾太后,有嘱咐她,   “让韩有梁往京中去接了柳家媳妇来,哀家还从未见过柳家人,也请她们来坐坐。”   好好一个大家闺秀,被磋磨的如此敏感,问也不说一句肃毅侯不是。想当年,她顾家长女,京城之中张扬跋扈,谁敢说一个不字?   月容往后也要进顾家的大门,如此小心翼翼怎么行?!   月容慌忙起身,替柳二婶推拒,   “二叔官位卑浅,越级叩见娘娘,实在是不妥当。”   “在这后宫,哀家说了算。”   顾太后一挥衣袖,兀自决定。见月容忧心忡忡的,安慰她,   “我知你和柳家别的不同,最是知进退明道理。可女人有时候,知进退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我那弟弟,也是闷葫芦一般性子,想要就去夺去,你若顺着他说话还好,若是逆毛,只怕是要炸锅。”   月容眨眼,自然明白顾太后为何和自己说这些。只他们两个嫡亲兄弟,便是太后待她再亲近,也无非是看在顾知山的面子上罢了。   她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能有多大体面。   瞧见月容这般神态,顾太后便知自己苦口婆心,没被听进去。   等张太太来了,一袭人说些家常散话,直到日暮西斜,张太太才携着月容起身告辞,   “外头风大云涌的,瞧着竟像是有雨。我们两个住的近,结伴一块儿回去。”   顾太后挽留再三,见顾知山半点儿抵达行宫的可能也无,总算是死了心,让二人回去。   马车嶙嶙行驶在山路上,张太太一手挽住月容,一手握住她腕子,见她因起风腕子冰凉,让陪嫁婆子拿了披风来给月容披上。   豆绿满绣蝶恋花,领口白毛簇织而成。月容低首去瞧袖口印花,见蝴蝶翅膀银丝织就暗纹,金线也制成花草模样,行动间熠熠生辉,蝴蝶若隐若现,华美异常。   这么一件豆绿披风的绣工,抵得过十多件她自做的观音大士像。   “天如今虽热,山上到底是早晚凉,这个你先拿去用,不必还我。   日后出门,记得让妈妈们随身带着披风,隔风又保暖,虽麻烦了些,也比受了风寒,喝那些个苦汤药来的好。”   张太太语气柔和,慈和目光中满是疼爱,拉你关心的住月容腕子说话。这都是她历年来的生活经验,传给月容,自然是极为放心的。   月容想起面容模糊的母亲,也是这般,谆谆教诲,悄悄红了眼眶,躲避似的错开眼,慌忙点头应下。   月容躲避神态如此明显,张太太自然看的一清二楚。轻轻拍了下月容腕子,开口便直入主题,   “你今日在娘娘那里,可是因为肃毅侯烦心?”   不然,顾太后也不会巴巴的请了自己去宽慰月容,可见对顾太后来说,皇帝虽重要,可比不得肃毅侯。如今瞧着,肃毅侯,怕也比不得这柳家姑娘在娘娘心中地位。   月容无声默认,车马嶙嶙声越发显得车内寂静,倦鸟归巢,偶有几声低鸣。   张太太见状,下定决心,试探出声,道,   “我虽才见你一面,可实话说,待你比儿媳妇还亲厚几分。你又喊我张伯母,我便厚着脸皮,把你从肃毅侯那里接回来,你可愿意?”   自然是愿意的!月容瞬间明亮双眼,转瞬便暗淡下来。   她走了事情倒是还好说,唯一让她为难的。她父母枉死一案,尚没有查探清楚,若她走了,柳二叔无能,爹娘就此不能翻案也是有的。   摇头,月容不敢轻举妄动,忍痛谢过张太太好意,抿唇,   “我也欢喜伯母,只,爹娘虽然不在,叔叔婶婶也是在的,去旁人家,到底不妥。”   张太太还有什么不明白。那肃毅侯对这柳氏,瞧着倒有几分真心,可柳氏对肃毅侯,不见得也没有感情。   正要说些什么,便见马车停下,月容到了。   下马车和张太太告别,月容刚要把披风还回去,张太太不肯接,依依不舍,   “给你拿着就是。左右是伯母的心意,明儿个我们就要回到京城去,等回了京,你记得来家里,咱们娘儿们几个说说话。”   月容答应下来,等马车转进隔壁院子,抬头去看外面天色。日暮途穷,半山腰雾缠云绕,天尽头黑压压一片,浓郁低沉。   偶有闪电划破天空时,亮如白昼,轰隆隆声响震耳欲聋,蒹葭急声道,   “姑娘快进屋吧,要下雨了。”   徐婆子在家里翘首以待,见雷电交加,刚要出门迎月容,后脚便见一行人穿过大门进了小院。   月容吩咐林妈妈门户锁死,这才进了内室。及等进了内屋,便见徐婆子献宝似的捧出一匣子,   “姑娘今日刚往行宫去,门外便有小厮送了这个来。说是二太太给姑娘赔罪,请姑娘高抬手,饶过她们。”   匣子打开,六个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列于黄稠布上,宛如天上明月,光线柔和,室内顿时明亮起来。   蒹葭和林妈妈倒吸一口凉气,昔日秦皇寝宫内设夜明珠,一夜明珠便抵一座城池,这六颗夜明珠,能抵六七座城池。   月容自然也知道贵重,接过匣子,左右打量了下没有任何标记。垂眸落在黄绸布上,问徐婆子,   “谁送过来的,那人可在?”   “我家柱子把人捆起来等侯爷发落,眼下,正在镇远军那处羁押,姑娘,可要让他们来瞧瞧?”   前半句,是压抑不住的炫耀。后半句,徐妈妈小心翼翼询问,她不经姑娘同意收了礼,若是给姑娘带来麻烦,可怎么行?   月容阖上匣子,夜明珠光华渐渐退散,少女面庞莹亮,目光坚毅,   “和黄家少爷送的那槲珍珠放一起,我自有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  mua~明天见啦 第47章 、第47章   徐婆子抱着檀木匣子, 见姑娘瞧着十分疲惫,也不敢再问。   只得抱回里间梳妆台上,等明日姑娘精神好了, 再做打算。   这明珠可比之前黄家少爷送的南珠贵重, 放在一起, 岂不是抬举了南珠。   更何况, 徐婆子有个隐秘的小心思, 那人虽没说是哪家送来的,只姑娘看了眼垫底的黄绸, 便似是知道是哪家。   她约莫也有了猜测,除了后山被侯爷禁锢住的黄家,还能是哪个?   林妈妈虽惊讶, 可也忙里忙外的张罗, 见徐婆子傻愣愣在原地发呆,笑道,   “太后娘娘赏赐姑娘的东西,随着马车运过来。徐妈妈您去瞧瞧, 别让那些个丫头婆子磕坏了!”   徐婆子慌忙回里间放下盒子, 拔步就往屋外跑, 眼瞅着就要下雨, 若是淋坏了姑娘的东西怎么行。   一溜烟儿十多个盒子, 桌子上叠的满满登登。   林妈妈一个个打开给月容瞧了, 顶上面是两个沉香盒子,林妈妈小心打开盘口,递到月容面前,   “姑娘瞧瞧这个,福寿金花空香镯, 中间是中空的,能放香料进去呢!”   月容低首,盒子内一左一右两只香镯,蝙蝠寿字环环相连,中间中空,想必就是林妈妈所说能放香料的地方。   黄金虽珍贵,更难得是这份巧心思。   月容瞧了一眼,便让林妈妈收起来。   余下狭子大多如此,什么点翠烧蓝绿松石芙蓉石碧玺暖玉等各色簪子并各种原石,各个在烛光下发着耀眼光芒。   皇家内造,精致不比市井中粗制滥造。林妈妈从一开始的惊讶,到最后竟然拆到麻木。   无他,太后娘娘,今日对姑娘的赏赐,实在是太多了些。   难不成,姑娘在娘娘那里受了什么委屈?所以娘娘补偿姑娘,给了这么多?   越想越觉得在理,林妈妈不由后悔,早知道她在行宫就该寸步不离守着姑娘,也不至于如今什么都不知道,眼睁睁瞧见姑娘难受。   林妈妈虚虚在椅子上坐了,试探出声,   “姑娘,可是黄家那里,让姑娘不痛快?”   月容刚要说话,便见外头雷电声越烈,闷热空气一扫而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风卷纱窗,隐隐作响。   下雨了,那男人更是不会回来。看来,今日和他掰扯清楚黄家的事情,是不能了。   月容来到窗前,见东间连个烛火也无。素手轻抬关掉窗户,   “累了一天了,林妈妈您早些歇息去吧。”   林妈妈无奈低叹一声,如何不明白,这是姑娘不愿意和自己说,这才叉过话题。   因外面有风雨,温度骤降,室内多了几分凉意。   林妈妈撤掉两台冰鉴,亲自服侍月容在床上躺下。   转身刚要歇息,便听见外头叫门声。林妈妈顿时喜笑颜开,   “姑娘,定是侯爷来了!”   侯爷来了,姑娘怕就没有那么难过。毕竟,二人情谊相投,在一起什么话都能说开。   顾知山要来,月容捏紧被衾,心中茫然然也不知什么心思。   她对他的态度是一日三变,不知到底该拿什么态度面对他。   一日想着利用他查探父母之事,一日想着借由他出了黄家。可出了黄家后怎么办,父母之仇报了怎么办,月容是半点儿像头也无。   到那个时候,剪掉头发做姑子去也行。省得在外面受苦受累,无名无分跟着男人,哪怕是日后进府,也落个二婚头的名声。   正心思纠结中,见林妈妈裙摆湿透进来,   “好奇怪的事情,明明听见外头有人叫门,偏偏一个人也无。”   月容闻言,心思微动,似是想起了什么,   “妈妈你拿羊角灯来,我去瞧瞧。”   一把小小的羊角灯隔绝风雨,雨水打在灯罩上,复又流淌下去。   月容一身蓑衣,出了内室,便觉得雨水寒气扑面而来,恰巧徐婆子从厨房回来,见月容这幅打扮,劝道,   “这么大的雨,姑娘身体弱,仔细吹风受了风寒。”   月容摇头,握紧手中的羊角灯,   “屋子里怪闷的,去外头走走也好。正好妈妈你带着伞,咱们两个一块儿去。   林妈妈和蒹葭,就留在屋里。”   众人一劝再劝,见月容执意要出门,只得让徐婆子陪她出去。   徐婆子自然肯,自打林妈妈来了,她在姑娘身边一日不如一日。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自然不会让林妈妈拔得头筹。   风大雨猛,便有羊角琉璃灯照路,可见不过一尺,四合院大门外,空无一人,便是镇远军也不知被撤到什么地方,见月容出来,没有人前来请安磕头。   月容臂里不足,便是手持伞把,也不由顺风打湿裙摆。   徐妈妈心疼,忙把伞往月容那里遮去,瞬间湿透右边肩膀,大声劝道,   “许是风吹着门,林妈妈听错了也不一定,姑娘,咱们回去吧。”   月容低首,门口青石台阶上,泥点斑驳,一路往路西而去。   抬头,路西是一连串高大梧桐,树干粗壮,一片漆黑。   里面藏个人,外面是发现不了的。   推开林妈妈遮住伞柄的手,月容一撑伞,一手往梧桐树下行去,   “妈妈你留在此处,我捡几个叶子回去做书签。”   下雨天捡树叶做什么书签?   徐婆子想起柳大老爷也爱拿花花草草做书签,瞬间了然。姑娘和老爷一样,也都是爱这些个归于天然的东西。   大雨滂沱,临到树下,月容方才觉得风雨减小,试探出声,   “黄家少爷?”   她的相公,他深夜来次做甚?顾知山围住黄家,他如何能逃脱出来?   来找自己是有什么了结不了的事情吗?   黄忠义伤痕累累躲在书后,见不远处徐婆子紧盯此处,隐藏在阴影出,目光带渴望隐痛,小声出口,   “是我。深夜来次,和娘子辞行。   我那姑父楚雄传来密信,黄家,要完了。我去北边谋个出路去。”   果然是他,月容见自己猜中,一时心中也不知什么滋味。   又听黄忠义说什么辞行往北边去,捏紧手心。她父母被黄家害死,难不成,连身为黄家人的黄忠义,半点儿愧疚也无?   黄忠义瞧见月容神态,捂住发疼的胸口。低低的喘息一声,   “娘子可相信前世今生?”   月容瞧不见他模样,抿嘴没有吭声,黄忠义见月容低头不言,嘲讽低笑一声,   “罢了,我说这些胡言乱语做甚!   娘子切勿记得,忠义并非黄家子嗣,黄大伯父无子,我那爹娘,也是不能生的。   先帝在时,早就防着黄家,注定要绝嗣的人家,怎么可能有我这样的嫡孙!”   所以,他见娘子一面便入了心,是因为有前世姻缘在。和她有杀父之仇的是黄家,不是他。   只可惜,夫妻之间阴差阳错,他现在连自己也保不得。   黄忠义目带隐痛,打量了月容一番。见她模样姣好,气色并不亏空,略安慰了些。   她过的好就行,等他隐姓埋名,成就一番大业,来日自有夫妻团聚的时候。   初得秘辛,月容瞬间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冷气。   刚要说话,便见山下得得马蹄声声而来,一路火把如龙,赫然是镇远军,正在搜山。   身后,黄忠义急急抛下一句,   “娘子,请务必等我!”   便忍痛大步往后山行去,他趁雨连夜出发,才能躲过这万千追兵。   信息量巨大,月容弯腰捡了几个叶子,便抱膝盖发呆。   黄忠义深夜来告别意味着什么她一清二楚,虽对他没有感情,新婚之夜也被男人把自己送人的举动伤透了心。   既然无意于她,为何他现在对自己这般看重模样。就好像前后是两个人一般,实在是,让人…   还有那六七颗夜明珠,黄二太太这样的人便是有,也不会送到自己手里来,除了黄忠义,还能是哪个?   徐婆子见月容久捡树叶不肯起身,唯恐她夜雨里待久了伤身体,撑伞上前,见姑娘环住膝盖,一张小脸苍白毫无血色,心疼坏了,   “姑娘快跟我回去,不要这劳什子树叶子,等明儿天晴了,老婆子我爬树给姑娘摘叶子做书签!”   月容摇头,勉强撑起身子起身,见火龙越行越进,已经到了半山腰。   深吸一口气,道,   “侯爷来了,咱们再等会儿,一块儿进去。”   就让林妈妈误认为敲门的是镇远军,黄忠义来过这事儿,夫妻一场,若他所言为真,和自己一样都是天涯沦落人,她何必毁了他。   就当是,全了仅剩的哪点夫妻缘分吧。   徐婆子敏感察觉姑娘情绪不对,可丝毫没有异常啊。   捡树叶做书签,难不成,还捡出问题来了?   小心的包好月容捡的几个叶子,徐婆子不顾大雨,大半雨伞都在月容头顶。   正如姑娘所说,不过片刻,车马凛凛,为首的勒马,玄衣黑甲,如墨长发金冠束在脑后。   因不知淋了多久的雨,衣衫湿透,行动间肌肉勃发,荷尔蒙气息十足,月容不过看了一眼,便慌忙躲开眼睛。   顾知山见月容在门外等侯,面容透出喜气洋洋。   翻身下马,扔了马鞭给常达,阔步来到月容面前,   “这么大的雨,怎么在外面等着?”   若是生病了怎么好?请医问药还好说,她身子骨难受,他也定然跟着不踏实。   作者有话要说:  mua 明天见啦 第48章 、第48章   雨幕下, 四处皆是水气。佳人一角小小羊角灯,晕上柔和光线。   许是因为冷,豆绿披风包裹的紧紧披在身后, 不漏出一寸肌肤。   不过, 顾知山皱眉, 察觉月容裙摆垂地, 沾染泥点。不动声色朝路西看了一眼, 风疾雨大,梧桐树下, 并没有任何人影。   再去看月容,一张小脸白白净净,桃花眼低垂, 左右不敢直视自己。   忍住想要开口询问的念头, 顾知山敛下眸中深色,笑的温和,   “这么大的雨还在外面等我,姑娘辛苦。”   月容闻言抬头, 见男人一身劲装暴露于大雨之下, 身后, 是铁骑森森, 因停顿时间久了, 火把渐渐熄灭, 暗沉夜色袭来,偶有雷电闪过,才知这山道上,有铁甲卫士。   将士们和顾知山一样,大雨淋湿衣服, 无遮无蔽。这是大隋的将士,为了她莫名其妙的心软,遍寻一夜都可能没有结果。   月容压不住内疚情绪,回眸,见顾知山衣衫湿透,行动间肌肉纹理隐隐显现。   抬手举伞,遮住男人发顶,见后者瞬间眉深目冷,可遮不住的喜气洋洋。   这男人情绪真是怪,早上离开前明明她提了句和黄家的婚约,便提脚走人,这会儿,又怎么这般态度?   想不明白他想法,也因方才从黄忠义口中得知那些,精神疲惫懒得细想。   顾知山瞧见,眸色略暗,喜气去了几分。接过月容手中木柄伞,触手佳人不知淋了多久雨,手腕冰凉。   瞬间冷眉,长吸一口气,压下躁郁情绪。一掌揽住佳人细腰,为她遮风挡雨,看向徐婆子,   “前头带路!”   对比男人英武身姿,月容纤细身量本就柔弱,风雨中更是不堪一击。   等四合院大门关上,风雨中有将士上前,凑近韩有粮,   “韩将军,我们还搜吗?”   “搜你大爷的搜,没瞧见侯爷亲自审问小娘子去,我等多什么嘴。”   韩有粮转头骂了回去,再一次赞起侯爷英武聪明。   黄忠义用黄家余党,历年来藏金银处等所有信息才换的身价性命,终身不得踏足大隋。   可怜那文弱书生,连个盘缠身份通牒也无,啧啧,也不知怎的才能逃出大隋江山。   转身,韩有粮看向将士,“今日就此打住,明日早起卯时,随我入京城。”   抄家!黄家余党,侯爷吩咐可是要追查到底。   至于他,韩有粮看向后山。侯爷绕过黄忠义是不屑和他计较,他韩有粮不同,一夜淋雨奔波,他总得收点儿好处才是。   四合院内,因月容出来淋雨,林妈妈唯恐她受了风寒,早就吩咐婆子往小厨房烧了热水,又有姜茶等驱寒汤饮备上。   隔着帘纱,见徐婆子打头,侯爷带着姑娘往西间来,唬了一跳,忙出门在廊下打了帘子。   两人湿透衣裳,尤其是侯爷,全身上下连块儿干的地方也无,拿手巾就要擦拭,   “侯爷可要沐浴更衣,早就备好浴桶。”   顾知山避开林妈妈亲近,见月容发尾滴水,裙角虽有他保护,可早就湿透,一点点沁湿青砖地面。   转身直视她,面色仍旧是不见血色的白,指尖微微发抖,明显是冷的。   可神色,顾知山瞬间不悦抿唇。仍旧是背脊挺直,也不知在坚持什么。   想起她那般出身,摸了摸怀中油纸包,顾知山先服了软,转身吩咐林妈妈,   “先带你们姑娘过去更衣,浴桶里放些驱寒的药材。就按,就按早年母亲给姐姐准备的来。”   是他的人了,他得让着她些,对她好些。   林妈妈应了声,亲自下去准备。蒹葭端了热姜茶,窥着侯爷和姑娘之间神态,怎么姑娘出来一趟,心思重重的。   侯爷倒是还好,就是,一直往姑娘身上瞧,好像,在等她做什么选择一样。   “侯爷,姑娘,先喝杯姜茶暖暖身子。”   一杯给顾知山,一杯给月容。   顾知山一饮而尽,辛辣入口,全身顿时热意蒸腾。   见月容握住杯盏,半点儿不饮,瞥了蒹葭一眼,   “把前阵子送的波斯绒毯拿来,另外去催下林妈妈,姑娘体弱,容不得她磨叽!”   侯爷一眼便让她冷意冒上全身,蒹葭只恨不能淋雨的是自己,拔腿就去准备东西。   月容捏紧茶盏,滚烫姜茶刺的她指腹发红,神智清醒。   脑中两个画面打架,一会儿是黄忠义树下告别,一会儿是将士们全身湿透,淋在雨中。   一面是她没来由生起的心软,一边是父亲守卫了一生的大隋江山。   状似不在意,撇了眼低首饮茶的男人。长眉入鬓,哪怕发髻湿透,也不损他半点儿英俊。   眉目深邃,看向自己时,眸中再无他人。   若是闺阁未嫁儿女,能得这样的夫婿,她定是欢喜至极。   可如今,月容抿唇,这么些时日男人呵护,她自然感觉的到。到底是,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蒹葭去而复返,送来绒毯等崭新衣物。见侯爷和姑娘无人说话,仍旧无声退下。   室外磅礴雨声,电闪雷鸣越发喧嚣热闹。室内,二人相对而坐,谁也没有开口讲话。   一个是耐心狩猎的狼,等猎物自投罗网。一个是满心挣扎,终于,问出声来,   “侯爷带着那些将士,可是要寻找什么?   要不要往后山去寻寻,说不定,会有所发现。”   不等顾知山回答,便自顾自的说出来。雨大夜深,她瞧不见黄忠义去处,听脚步声似是往后山而去。   这么大的林子,镇远军又是朝廷精锐,定是能找出来。   顾知山连日来躁郁一扫而光,眉目都带着欢喜,一双眼睛泛着异样光芒,月容不自觉扭开头,不敢直视。   下一瞬,男人放下茶盏走到月容身侧,半弯腰,   “你见到黄忠义了,对不对?”   呼吸逼近,男人身上沉香味道窜进鼻翼,霸道沁入肺腑。   月容屏紧呼吸,自欺欺人这样会和男人疏远一些。   无措点头,既然选择了这边,她定是知无不言。   “今日有人送了夜明珠来,黄二太太生性吝啬,定不会送这样的东西给我。   夜里又有人来,我想着,应该是他。”   “是他还要冒雨相见,月容,你是什么心思?”   顾知山挑起月容下巴,见她垂眼不敢直视自己。   唇瓣微白,凑上前,略吮了一口,   “你心里有他吗?”   月容慌忙摇头,男人凑上前,又吮了一下,   “那是心中有我?”   月容刚要摇头,顿觉不对。   呆愣愣原地,任由男人侵入口内,香舌被男人吸吮的发麻,耳边是啧啧唇舌交接声。   热气蒸腾,男人好似永远不会冷,小火炉一般熏的她骨软体麻。   有什么地方不对,月容想。顾知山怎么知道自己见到是黄忠义,还有,进了内室他便不和自己说话,好像,好像在等她坦白一样?   嘶…   “疼…”   察觉到月容走神,顾知山轻咬软桃似的唇瓣。   大掌也未闲着,撩开豆绿披风,披风下,佳人是樱粉软罗寝衣,淋雨湿透,半遮半露,百般惑人。   顾知山被美景蛊惑,不耐拉去佳人披风。抬手褪去自己湿透外衣,仅着里衣,抱起月容起身,薄唇擦过她莹白肩头,满意的看佳人面上染上红润。   红通通的多可爱,苍白没有血色,他会觉得自己下手实在是过于狠毒。   也不算狠毒吧,顾知山想。   无非是明日抄了黄家余党,他虽然和黄忠义各有盘算,对方求的是保一条命,自己呢,正好借机把黄家谋逆之罪定死。   等他的皇帝外甥跪完凌霄阁,朝中已经被他肃清。日后外甥亲政,他便率镇远军镇守边疆,和月容逍遥快活去。   北地民风彪悍,寡妇再嫁寻常事。她再嫁自己,也不算是出格。到时候名正言顺,他还不是想怎么gan她,就怎么gan。   想着美好日子就在眼前,顾知山连带对月容宽容起来,那点子黄忠义什么都不要,也要见月容的不悦烟消云散。   “你穿这等寝衣见他,本侯可吃了亏,你须得补偿本侯!”   什么?月容眨眼,发髻微湿,有滚落下的雨珠迷住她双眼。   男人面容在她面前越发模糊起来,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月容想。   直到被男人放置在澡桶内,热水瞬间去除冷意,月容总算是想起,从坯山山脚到她住的四合院外,男人所属的镇远军层层把守,寻常夜里也有人出来巡逻。   可今日她出门见黄忠义,竟然没有任何镇远军身影。   若没有人安排,谁信。   推开男人埋在脖颈处的脑袋,见后者不满皱眉,大掌仍旧握住她不可明说的…   月容亡羊补牢似的拉紧寝衣,试探出声,   “我今日见了黄忠义,你不生气?”   “生气啊!”   顾知山不在意回答,他的东西被人窥视,他自然是生气的。   满心都是自己手中爱物,只觉得这柳氏合该是自己的,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他不爱的。   男人语气明显敷衍,月容不满,抛出王炸,   “他今日说,让我等他。”   等他。顾知山总算抬起头,直视月容,浴桶内热气蒸腾,佳人莹白肩头露于水面,面色绯红,柔和男人瞬间冷意。   “他能不能活下去还未知,就那个身子骨,比小姑娘还羸弱。”   这是明目张胆,毫不掩饰的嘲讽。   月容瞬间确定之前疑虑,说出自己猜测,   “我今日见他,侯爷是默许的?”   甚至,连林妈妈也知道来人是谁,男人呢,他是不是也知道?   “冤枉啊,你是本侯的枕边人,本侯怎么可能让你见他!”   顾知山喊冤枉,快速去除自己里衣,又伸手拉去月容的。   见她低头沉思,唯恐她想明白其中缘由,状似不经意,抛出重磅消息,   “黄忠义今日写下和离书,你二叔和他在衙门签字画押,今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关。”   等他?等他白骨一堆?给他见一面告别便好,余下的,想都不要想。   月容还要再说话,男人凑上前,吮她桃般水嫩唇瓣,堵回所有抗议。   敛下眼中冷意,拉月容在自己腿上坐下。   双人浴桶宽敞,养身药汤琥珀色,入鼻淡淡药香。   水下,把衣裳褪的一干二净。两月来终于坦诚相见,又逢喜事,顾知山拢月容在怀,肌肤贴紧,迫她抬头,   “今日夜里,本侯能否如愿以偿?”   水眸潋滟,浴桶内厮混,女人眉目带着股惑人的媚。   许是被男人亲近过,撩拨两下,月容边觉得骨软筋酥,瘫在男人怀中,急促呼吸。   下意识忽略男人后一句,前面说的,和离。   贝齿咬了下唇瓣,唤醒沉迷的神智,   “和离书,在哪里?”   “外头外衣里收着呢,等…过了,我给你看。”   这要紧的关口,小祖宗要看和离书!顾知山声线略暗哑,带着股喘息劲儿。   月容摇头不肯,如一尾鲜活的鱼,左右不肯入砧板。   顾知山无奈,咬牙,   “你,你可真是我的小祖宗!”   起身,也不披衣裳,抱起月容往里间走,一把扔回床上。自己则是去拿了外衣上隔油纸袋,亲自打开给月容,   “本侯还能骗你?”   月容裹被遮羞,面上还带潮红,深吸口气,拿起保护的极好的几张纸。   头一张,是男人早就写好的和离书,字迹张狂,没仔细看内容,月容直接去看尾部,一边是柳二叔印章,一边是黄忠义及其手印。   第二张,是黄家所送聘礼及柳家嫁妆明细,声明皆由月容处置。   第三张,是衙门出具的义绝书,大隋有律规定,夫妻双方若发生谋杀死亡等事,二人夫妻关系必须解除。   黄家和她有父母血仇,衙门出具义绝书,理所当然。   三张看完,月容又要拿起第一张。顾知山耐心到了顶,胡乱收起扔在一边,便要去扯月容锦被。   “你们婚书黄家并未登记在册,因此这义绝书你瞧瞧便罢,不过是和黄家切割罢了。”   毕竟,再过几日,世上便再无黄家。   锦被如愿被拆开,一身皮肉袒露于烛光之下。   顾知山喉结微动,眸中压抑不住的渴望,轻拢慢捻,只觉得从未有过的柔情尽数在次。   芙蓉花含苞待放,狂蝶持之以恒扣门,娇艳欲滴。   月容还是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她好像被男人带着走入了瓮,不知不觉成为男人口中美食。   葱白手指揪住男人发髻,发质坚硬,和男人一般拒人千里之外。   月容仰脖,微微喘息,青山卧雪,凝脂一片。用力拉男人起身,月容勉强想起被男人岔开没有回复的话题,再次询问了一遍,   “我今日见黄忠义,是侯爷默许?”   没了那讨人厌的臣妇,是亲昵平等的我,二人此刻又是肌肤相亲,本该是人家至乐。   可黄忠义三个字,就像是避不开的一坨翔,实在是让他心中不爽。   不回答想要继续,可,佳人虽任由他为所欲为,顾知山总觉得没有方才情投意合的感觉。   拧眉,躺在床榻上,拉月容在怀里,声线沉稳淡定,看不出任何说谎痕迹,   “本侯冤枉!那黄忠义狡诈,从衙门里出来借口买酒,便不见踪影。   镇远军到处寻找,也不见踪影。你刚才说,他往后山去了,等明日一早,便让韩有粮率兵,把后山翻个底朝天!”   他可没说谎,黄忠义是出了衙门就和他告别,一路从京城走到相国寺来见月容,也是他派人暗中监视。   只不过,冷笑一声,他原想着月容不会出门见他,可谁知到底还是碰上!   不过,好在,她倒是知进退的。主动告知黄忠义下落,明显在二人之中选择自己。   瞬间阴转晴天,顾知山低首,见佳人乖顺依偎在自己怀中。   她晨起不是说还和黄家有婚事,因此给自己甩脸色,虽麻烦了些,可到晚间,她便是清清白白的独身小娘子。   行事果决,才有肉吃。   诡辩!   月容抿唇,见男人不动声色的说谎,不悦撑起身子,直视顾知山。   后者眸色清亮,毫不心虚,拢开她脸颊一侧微湿头发,笑的心满意足,   “你这般瞧着本侯做甚?”   双手捧起佳人脸颊,亲昵凑过去,唇瓣贴近,顾知山即将如愿以偿,不和她计较细枝末节的闲散话,语带警告,   “你和他可不是夫妻了,日后,自该把心思放在本侯身上才是。”   她的身份虽正妻差了些,可只要他欢喜,什么姨娘外室正妻,都是自己女人,他偏疼她些就是。   月容不接这话,“侯爷既然许他来见我,是拿月容卖了价钱?”   黄忠义和前些时日态度不同,言语间不似前些日子那般急色,也留了些夜明珠给自己。   可月容总觉得不对,顾知山的强势她是亲身目睹,二人初见那时,他可是要夺她性命的。   虽不知后有什么缘故让他改变,可回门过后便把自己弄到相国寺,又让黄大太太看着她,除了徐婆子,身边蒹葭林妈妈皆是他派来的。   一举一动,穿什么衣服见什么人,吃什么东西做了什么,她不相信顾知山不知道。   如此缜密的监视,不说山脚下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就连她这四合院外,镇远军从未撤离。   怎么就这么巧,今日黄忠义来,没一个阻止?   除非是顾知山故意放水,不然,月容想不出别的理由。   她有什么值得黄忠义见的?假设黄忠义真对她情根深种,顾知山得到了什么好处,才能压下内心的占有yu,让他来见自己一面。   枕边的女人太聪明,也不见得是好事。   顾知山头一次懊恼自己布局太过马虎,随口敷衍,   “许是他上山,来和黄二太太辞行,路过这里。”   他还骗她!   月容推开男人亲近,裹紧波斯绒毯起身,一双桃花眼瞪圆,   “他今日说了,他并非黄家所生!”   不是亲生的,如果真要逃,怎么会冒险上山!   竟是连这个也说了,他还是给二人留的时间太久了。   顾知山面上仍旧平和,跟随月容坐了起来,撩起她乌黑发丝在手中缠绕,发香残留,满床皆是佳人气息,实在是让他愉悦。   “原来他并非黄家所生,难怪,那黄太傅大牢里一见他,便骂他白眼狼!”   顾知山顺着月容的话说,见她面色不好,唇瓣微干,转移话题,   “张女官传话来,说你在太后娘娘那里闷闷不乐的,连午膳也未用,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常达回来让林妈妈炖了雪梨燕窝,最适合这个时候喝,你也尝尝?”   瞧着月容要生气,雪梨降燥去火,温养脾肺,她喝完了,这事儿就过去了吧。   运筹帷幄的肃毅侯如此想,鞑子王庭旁支,他说回鞑子之后,退回早年侵占大隋的十六州,只为见月容一面。   见,给他见。十六州换佳人一眼,是合适买卖。   不过,这黄忠义可真是个痴情种,也还真是个麻烦,杀他,现在是晚了,可留着这条命,早晚是个祸害,还是早些解决掉才行。   月容抬眸,打量顾知山。饶是她聪明,能想明白一些关节,可和说一不二,权势滔天的肃毅侯相比,瞬间被秒杀。   男人不肯说,他半点儿也猜不透这男人心思。   认识到男人不会主动告知自己,月容点头答应,喝燕窝就喝吧,他就算是要杀她,她还不是任由他宰割?   柳家势弱,太后娘娘看在他的面子上对自己有几分仁慈,也就张太太,看着是真心疼爱自己。   月容想起午后马车上,风雨欲来之时,披在身上的披风。委屈上心头,余光见顾知山披衣去拿燕窝,她过的这叫什么日子啊!   不明不白养着,连个名头也无,就跟男人塌上厮混,爹娘瞧见,怕是会被气死。   真是羡慕张家嫡亲小姐,失踪这么些年,爹娘一直在寻找,哥哥嫂子各个品行宽厚。   她呢,父母双亡,叔叔婶婶虽亲厚,可到底比不得爹娘。   燕窝入口,酸酸甜甜,饮过一盅,顾知山见月容揭过这事儿不再提,百般欢喜柔情,亲昵上前,在月容颈窝磨蹭,   “夜深了,咱们安置吧。”   佳人主动宽去薄毯,莹白肌肤若隐若现,天鹅颈纤细修长,新婚第二日,金簪戳过的痕迹被养护的干干净净,毫无瑕疵。   顾知山入口香腻滑脂,抬头撇了眼枕头一侧的和离书,早知有了这个便能如愿,他早先,怎么想不到?   好在,现在也不晚。   双臂悬于佳人脸颊两侧,屋外雷电轰鸣,大雨倾盆,屋内床榻之上,鸳鸯交颈。   哪怕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真正来临那一刻,月容只觉得被劈成两半。   疼,还是疼。男人怎么这么爱做这种事情。   月容眼珠压抑不住的滚下,心中又酸又麻,百般滋味让她忍不住哭出声,她没有回头路了。   顾知山见状,慌忙停在原地,低首吮去她苦涩泪珠,语气柔和,满是不舍,   “怎么了这是,不哭不哭。”   月容摇头,抬手环住顾知山肩头,语带啜泣,   “无事,我只是…,我只是,一时承受不住。”   语带双关,月容察觉男人疼爱举动。   挥空脑子里杂思,索性埋头在男人宽厚肩头,嗅着熟悉沉香,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mua 表白留言的大家。河河会按照大纲,认真讲完这个故事哒! 第49章 、第49章   一夜暴雨倾盆, 直到第二日,仍旧是乌云密布。   张太太一早起床,窥着天色, 和张太傅商量,   “咱们午后才回京, 我瞧着天色不大好, 恐怕和昨日似的有雨。   柳家姑娘身子骨看着羸弱, 山上又阴凉潮湿的,她恐受不住这寒气。   正好, 昨日收拾出来几盒子丹参,送到她那院中可好?”   张太傅见夫人一脸郑重和自己商量,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听到最后, 不过是妇孺间的小打小闹, 笑道,   “不过是几盒丹参, 你要送,只管送去。”   “我是担心, 你和那肃毅侯不对付!”   张太太见自己一番好意被误解, 道, “黄太傅倒了, 咱们家可就你一个, 我父亲远在西南也帮不上什么忙, 若陛下因此疑你,或者那肃毅侯发难,我可不帮衬你!”   “夫人费心!”   夫妻多年,张太傅见夫人为难,瞬间明白了未尽之意。   并不想把黄太傅倒台是因为谋逆和楚雄杀害柳道南一时说给夫人听, 略一思索,道,   “你若想去,倒也不必下帖子。   小厨房里南边的糕点不错,她小姑娘一个定是喜欢,还有前阵子做的衣裳,夫人一起送过去,也是一番心意。”   “只是昨日镇远军兵马出动,今日,若你见不到人便早些回来。”   见夫人瞬间眉笑颜开,张太傅犹豫了下,多说一句。他待月容是亲厚,可也不希望夫人这里出岔子。   张太太哪里顾得上细听,立即让陪嫁婆子前去准备。   不过大半个时辰,便收拾妥当,也不拉车,也不备马,只让婆子丫鬟拎着,便往月容所住的院落而来。   说快也快,不过半刻钟便到了。   四合院外,甲卫森森而立,为首的黑面将军瞧见张太太一行人,上前打了个千,   “在下镇远军韩有粮,请问是哪位夫人?”   张太太一见如此模样,想起相公额外多说那句,便知肃毅侯是夜里歇息在此处,皱眉便想要回去。   可想起月容,张太太心一软,招手让陪嫁婆子上前应答,   “我们家老爷是张太傅。”   韩有粮瞬间为难,这都卯时不知过了多久,侯爷还没有踪影。   张太傅夫人不同以往,黄太傅如今倒台,朝廷中除了侯爷,张太傅便是顶尖的人物。   更何况,侯爷手握兵权,并不大例会朝政。朝堂里说一不二的,也就只有张太傅一人。   躬身,韩有粮行礼,“侯爷在内不便打扰,夫人若是方便,不若换个时候再来。”   语气倒也恭敬,平日里的粗话一个也无,给足了张太太面子。   张太太皱眉,被拦下见不了月容不是大事,回家再给她下帖子见面也一样。   只不过,回头,食盒还冒着热气,热气腾腾才好吃,凉了,月容吃着腻口是小事,吃坏了肚子怎么成?   张太太亲自上前,   “侯爷既然在此,省的家里小厮跑一趟,我们家老爷有话带给侯爷,你只管前面带路就是。”   谎言!   张太傅有话,怎么会让妇孺传话,韩有粮横刀,刚要厉声拒绝。   听见身后大门吱吱呀呀开启半扇,林妈妈半个身子出来,   “侯爷方才晨练,听见张太太来,请夫人进去说话。”   韩有粮立即让开,“张太太请。”   等人都进去,韩有粮才耸下眉眼,侯爷起床晨练,也不吩咐他们行事。   那今日京中,是不去抄家了?   月容一夜几乎无眠,男人似是不知餍足的兽,怎么也没个尽头。   至于月容自己,只觉得被男人如同煎饼一样,翻来覆去,折来折去,酸软疲惫宛如爬了十多次山。   好不容易天色发白,察觉男人起身开窗通风,冷冽空气带着泥土清香进入内室,一夜热气消散。   月容昏沉脑袋越发疼痛,裹紧被子,才昏沉沉睡过去。   张太太进了四合院,林妈妈并没有带她往西屋去,反而是带着她往正房而去。   入内居中是茶厅,几张太师椅,屏风隔开两间,左侧靠窗位置,男人立于檀木桌前,执笔疾书,张太太瞧着,倒像是一些人名官职。   张太太打量了下男人,家常灰褐道袍,发冠梳起黑发,长眉入鬓,眉深目阔,即便是家常衣裳,那股子铁血沙场里磨练出的气势,也让人望而生畏。   的确是配的上月容那姑娘,除了,看起来无情无义了些。   张太太躬身,“臣妇见过肃毅侯。”   顾知山停笔,喊了声起。把笔墨吹干,封进牛皮纸递给张太太,   “烦请转交张太傅。”   张太太接住刚要说话,抬头,瞧见顾知山唇角有血痕,捏紧信封,咽回去原本要说的话,笑道,   “前几日月容去我那里,说是南边来的芙蓉花饼好吃,我今日带了些来,怎么不见她?”   提起月容,顾知山眸色餍足,不由带了几分欢喜。   “她昨日睡的晚,眼下还未起。夫人若是要见她,等回京之后,再见也使得。”   难得,顾知山开口解释。   张太太越听脸越沉,听顾知山说话,仔细打量他唇角,可以去看,凑的近了,甚至见血痕上牙印明显。   龇牙必报,心狠手辣的顾知山被咬了,会毫无反应?   张太太拧眉,见顾知山推脱不肯让自己见月容,越发沉了下去,面上不动声色,窥着外面天色,   “这都临近中午,我家老爷过午便要回京,我去瞧瞧月容,我听她说,在西间住着?”   说罢,根本不等顾知山回应,抬脚便往西屋去。   顾知山见此,自然明白张太太似是误会了什么,见林妈妈刚要去拦,挥手让她退下,语气温和跟在张太太身后,   “倒不是不让夫人见她,她年纪小爱贪睡,在夫人面前失了体面。”   张太太哪里肯相信,一心只认为月容受了委屈。两三步进了西屋内室,转过穿堂,便见窗户打开。   凉风直吹床榻,床上,撩开帷帐,月容呼吸沉沉,衾被裹得严严实实,只乌黑发丝垂在被外,俨然昏睡过去。   张太太见自己一路行来动作并不收敛,脚步声也略重,寻常人听见,怕早就起身。   怎么月容,毫无动静?   心跳停了一瞬,张太太坐在床角,轻拍月容露在锦被外的胳膊,小声喊她,   “月容,月容?”   “嗯…”   月容睡的迷迷糊糊,头疼欲炸,嗓子干哑,说不出一句话。浑身上下,无一块儿好肉,酸疼无力,让她实在是打不起精神。   勉强应了一声,便扭头,又要沉睡过去。   张太太见自己喊了两声没有回答,又伸手去碰月容在锦被外的膀子,超乎寻常的热。   扭头,顾知山站在屏风外,目光眨也不眨的看着床上佳人。   顾不得什么礼仪避讳,问他,   “我瞧着月容睡的不踏实,让厨房烧了滚烫的水来,我给她擦拭一下。”   位高权重的太傅夫人亲自动手,顾知山自然不肯同意。   可下一瞬,瞧见张太太低声哄床上佳人松开被子,露出烧的嫣红脸颊,总算是意识到问题不对。   两步上前,也不顾张太太仍旧在此,大掌抚摸月容光洁额头,滚热发烫,明显是发烧了。   想起昨日,顾知山难得起了几分歉疚。昨日,其实他不该强占她,他知她不乐意,眼泪流的他肩窝湿透。   可两月未得肉味的男人实在是不想控制自己,更别说还有黄忠义添了把火。   他让月容等他!明显,这是对月容还有心思。他不趁机把佳人生吞入腹,才是傻子。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月容会生病,明明拿药汤泡浴驱寒。或者是,他想到了,下意识的忽略。   佳人床榻上面带痛苦之色,唇瓣干涩,面部陀红,知她此刻怕是极为难受。   张太太呢,也极为难受。她对月容一见如故,只当成自家孩子般疼爱。可怜她那么个出身,又和自家老爷有几分相似,哪怕不是她的囡囡,她也不愿意亏待她。   见顾知山查看她是否发热后,傻愣愣低头不知思量什么,来了火气,   “让丫鬟端热水来,我给月容擦身!   至于侯爷,娘娘驾临行宫,想必有太医随行,劳烦侯爷亲自去请!”   这话说的极为不客气,张太太和方才正房里客气疏离的态度迥然不同。   顾知山不知在想什么,眸色暗沉,对张太太的脾气照单全收,转身骑马往行宫而去。   因月容未起,洗漱净面的水,厨房里徐婆子早就备着。听见里头动静,忙从小泥炉上提了水,热热的倒了一铜盆,亲自送到里间。   张太太一边柔声哄着月容,一边把锦被拉开,一身皮肉袒露床榻,指痕斑驳,一夜过去,青青紫紫,看着好不可怜。   张太太几乎压不住火气,女儿何等娇嫩体质,偏那肃毅侯,看着是人模狗样,怎么下手没个轻重!   徐婆子拧了毛巾递给张太太,窥着后者脸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声道,   “太太若是真心疼姑娘,救救我们姑娘吧!”   张太太把毛巾放置在月容额头,肩膀脖颈也各放了一个,听见徐婆子这话,转身问她,   “你们姑娘过的不好?”   徐婆子忙又磕头下去,语带哽咽,听着让人揪心,“奴才家男人是柳老爷书房里裱画的匠工,老爷在时,姑娘金尊玉贵,谁敢轻待她一分。   可老爷一没,严霜烈日,姑娘便再无舒心日子过。   这么些年,姑娘好不容易嫁人,有几日安生日子。谁知肃毅侯强夺姑娘,禁锢在这山上,叔叔婶婶没来瞧过也就算了,日后侯爷若是松了手,姑娘连个去处也无。”   “知道了,你起来吧。”   早就知道的事实,张太太竟然连气也懒得生。察觉月容气息略安稳,又换了一遍毛巾,体温略降。   张太太这才四处打量了屋子,的确如同林妈妈所说,看起来是个临时居住的地方。   西侧间堆的满满当当,皆是锦罗绸缎并各色箱笼,里外间加起来不过她卧室一间开朗,到底是山中寺庙,装设也陈旧,不知什么时候的老摆设。   越看越发心凉,又想起床上佳人发热,瞧着肃毅侯这般模样,哪里像是捧在手心里疼的样子。   拧眉,下定决心。   拍了拍手,陪嫁婆子捧着食盒衣物匣子进来,张太太拿过衣服匣子帮月容穿上里衣,轻拍月容肩膀,语带疼惜,   “好孩子,你愿不愿意,跟伯母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mua 明天见啦 第50章 、第五十章   月容浑身如烈火燃烧, 高热和虚脱让她几乎睁不开眼。   可张太太手下轻柔的动作,和怎么遮也遮不住的疼爱态度,让她委屈涌上喉间。   挣扎着睁眼, 视线模糊,见一秋香袄裙妇人左于床前, 一手轻拍自己肩膀, 动作疼惜怜爱,眼眶忍不住泛红,   “娘亲…”   张太太拍着月容肩头的胳膊瞬间一停, 半晌, 才复又帮她盖上锦被,拿过衣裳, 哄道,   “月容, 跟娘亲走好不好?”   语气亲昵柔和,月容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乖巧起身穿上衣裳,手软脚麻没什么力气。张太太在一侧帮衬, 见她全身一块儿好肉也无,更是把肃毅侯骂道天上去。   月容全身里里外外皆是张太太拿来的衣裙,见张太太吩咐陪嫁婆子回去牵了马车, 悄声摸到枕头下牛皮纸袋, 塞进怀里。   屋内所有首饰钗环绫罗绸缎一样不带,她只拿上这和离书就够了。   屋内, 张太太去去就回,见林妈妈和蒹葭要拦,道,   “徐妈妈陪着就是, 我和你们姑娘给太后娘娘请安去!”   林妈妈哪里肯相信,见姑娘头也不回,知她不愿在此。无奈只得让张太太把人带走,等一行人出了大门,慌忙派人往行宫传信。   侯爷如何看重姑娘旁人不知道,她最清楚不过。若姑娘就这么走了,侯爷怪罪,一院子的人怕都没有性命在。   再说张太太,亲自扶着月容来二门外上了马车。   早先来时还在门外的镇远军不知踪影,队列脚印和马蹄印清晰可见,这是下山去了。   上了马车,张太太见月容气息微喘,脸颊酡红依靠在自己肩部。扶她在软榻上躺下,拿了靠背给她垫住,柔声安慰,   “你且睡一会儿,等会儿就到家了。”   月容乖顺点头,任由张太太.安排。从西屋走到马车这一段距离,就几乎用尽了她全部力气。   到这会儿,她早已明白,来接自己的是张太太。   意识模糊那阵子喊的声娘,更像是未能明说的小心思。张太太待她亲厚,比婶婶还要来的亲近,喊声娘亲,更像是病弱无助时,拉住的浮木,让她舍不得松开。   至于顾知山,月容实在不愿意细想。昨日二人水乳交融,亲近堪比世间夫妻。   可月容总觉得,她到底是因黄忠义一事和他生了别扭。   不,也不是别扭。   而是,月容抿唇,他把她视为他的私有物,如同那块儿苍龙教子玉佩,如同他的爱驹宝马,不经过她同意,便私自安排她去处。   他待她也不是不好,绫罗绸缎一匹匹送来,各色金银首饰应有尽有,厨房里山珍海味供着,丫鬟婆子各个听话,从不让她费心,月容过的是,六年来最好的生活。   可月容总觉得哪里不对。他送绫罗绸缎金银首饰,无非是打扮起来让他欢喜,就好像一匹马,也得配齐马鞍这些。   他送丫鬟婆子,更是为了监视自己。她到底名义上是黄家的媳妇,他防黄家到了极致,来月信那日从山脚凉亭回来,连黄老太太和二太太都连夜搬出去。   她想问,可念着自己身份,也就此算了。   这不是父亲母亲之间,那种和谐安乐的气氛。她和顾知山之间,总有说不出的别扭和拧巴,总之就是不痛快。   天地之大,到底哪里是她的安身之处?   月容眼角垂泪,黄家彻底倒了,和离书在她手中。柳家,她若是回去,岂不是平白无故把柳家送到顾知山口中。   张家,无亲无故就去住着,怎么也不是长久之计。   要不,她去九泉之下找父母双亲?一家人齐齐整整在一块儿,她多活了六年,也够了。   张太太见她眼角落泪,拿帕子细细擦干净,见外头天未放晴,天际阴沉沉,风过树林,发出婆娑声响。   见月容浑身上下蜀锦吴绫,虽珍贵可到底还在病中。忧心她受不得寒气,拿毯子盖上,温声和她说话,   “家里有我从王府里带来的大夫,常年在家中配一些养生的丸药。   他尤其擅长妇人之症,等你过去,让他仔细给你瞧瞧。”   软语入耳,月容心间一阵暖流,睁眼,见张太太丹凤眼柔和,眉目之中愁绪颇重。   知道自己给她添了麻烦,若是顾知山因此朝张家开刀,那可怎么好?   蠕了下嘴唇,满是歉疚,   “伯母…”   张太太不等她说完,抬手覆盖在月容泛红双目,   “好孩子,快休息会儿。你不必担心,伯母既然接了你出来,定然有万全之策。”   张太太中间下车,回张家把原定下午回京的行程,提早到上午。   好在行李早就收拾妥当,虽匆忙了些,倒也井井有条。   马车上突然多了一个人,她并没有打算瞒住张太傅。一是平白无故多了个人,哪里是说能瞒住就瞒住的。二来,她瞧着月容实在可怜,自己也是个没有女儿缘分的,不如,把月容认做干亲戚走动,也算是全了她一片慈母之心。   是以,当瞧见张太傅阔步往马车行去,张太太喊住他,   “月容生病了,我带她回家调养。你去外面骑马,给我们娘俩前头带路。”   张太傅闻言挑眉,和月容生的肖似的桃花眼微眯。难得对月容起了几分嫉妒,他一来,夫人竟是连让马车也不让他上。   张太太见他挑眉,如何不知他如何想,道,   “你不许为难月容那姑娘,她昨夜淋了雨,我瞧着得好久才好。”   至于那满身斑驳,虽是经过人.事的妇人,张太太到底是不愿意和张太傅讲。他男人一个,只知道她的决定就行。   张太傅无奈,骑马在前领路。等下了山,刚过大道,便见山上行宫张女官坐轿匆匆拦轿子,   “陛下在凌烟阁摔了脑袋,娘娘命肃毅侯镇守。   侯爷特让奴才来传话,姑娘这些日子麻烦你们,只等娘娘御驾回京,便亲自去接。”   张太傅闻言,慌忙下马,拱手道,   “陛下身子可安康?”   张女官摇头,面带忧虑之色,想起侯爷那句,万事不必瞒着张太傅。   咬牙,还是把昨日之事讲的明白,   “昨日陛下和娘娘起了争执,说黄太傅定是冤枉,要回宫亲自为黄太傅翻案。   娘娘不许,后陛下跪了一夜的凌烟阁,今日早起,不知怎么摔了脑袋,到现在还未醒。”   陛下身子乃国之根本。   张太傅瞬间觉得事关重大,先帝只今上一个独苗苗,皇室族人不过忠王一人。   忠王当年败于高帝之手,自请出京,远离京城,先帝登基后,更是自请废除子孙爵位,是以,忠王一脉虽然传承,仔细算来,不过是平常百姓。   忠王嫡女乃是他发妻,若陛下有了不测,那肃毅侯若是借机登基,他们家危险!   咬牙,张太傅回马,行到马车一侧,细细把缘由和张太太讲了,而后才道,   “我乃先帝遗命辅政大臣,陛下眼下不知状况如何,理应随侍奉君王之侧!”   张太太暗骂,那肃毅侯把陛下受伤消息瞒的死死的,早不来请,晚不来请,偏下山这当口,趁着这么会儿功夫来请,不就是知道了她把月容带走!   还什么等娘娘回京便去接,他要接她便让他接不成?   低首,见月容仍旧是烧的迷迷糊糊,张太太心疼换了遍毛巾,隔着窗户,冷声冷气,   “你若去便去,另外告诉那肃毅侯,他一品侯爵值当什么,没有强抢人.妻的道理。   论理,我忠王嫡女也是皇亲国戚,我可不怕他!”   张太傅虽知是气话,见夫人完全放错重点,一心说些柳家姑娘的事情。眼下,她关注的,不应该是陛下能否安康,若是天子崩,这朝堂,可真就是换了天。   无奈苦笑,见张女官听的清楚,拱手,“张女官请。”   一时马车哒哒而去,张太太见月容高热不停。压下脑中乱七八糟各种猜测,吩咐车马疾行,不过半个时辰,便抵达忠王府邸。   当年忠王出京,这座王府便闲散下来。直到张太傅入朝为官,先帝怜他从奴隶起身,颇不容易。   又闻他妻子乃忠王嫡女,守卫青州走失了嫡亲的闺女,便把这昔日忠王府给他做了官邸,也是补偿的意思。   二门外,张大携夫人张宋氏,也就是张大奶奶在花厅等着。   张大年约三十,少年老成,和张太傅如出一辙的桃花眼,看人一眼,便觉得阴冷。   他早年也是读过一些书,后得知妹妹走失在青州,早早便弃武从文。   张太傅劝不过他,无奈只能任意他武官入仕,七月初刚从青州调回京城。   因他赋闲在家,张太太特意准许儿媳妇提前从山上下山回家,一是夫妻许久未曾见面,缓解相思。二来,成婚这么些年便分割两地,至今张大爷膝下无出。   看着身姿英武的夫君,家常青布袍子穿在他身上,平添了几分文质彬彬的味道,中和了那股没来由的冷。   张大奶奶欢喜抿唇,她原以为,夫妻分割两地,夫君家信中虽从未提及,可应该有丫鬟红颜在书房伺候,说不定,也有庶子庶女。   可谁知,夫妻在家这么些日子,他从不亲近女色,竟是极为规律,早起便去书房里抄写从青州带来的资料。   她借着送茶的机会去看过一眼,夫君说,是前青州知州柳道南埋在花坛下的,若不是因缘际会,这些东西早就湮没在过往,既然知道,就应该查明缘由。   张大奶奶不知道要查什么,可她知道不能耽误夫君正事。尤其是,当夫君每日还拉着张二一起抄写时,她便知这事□□关重大。   夫君亲自抄写,不假旁人之手,也不知道藏的什么秘密。   这不,眼瞅着母亲马车就要入府,张二才打了个哈欠从书房吊儿郎当出来,瞧见兄长,忙挺直肩膀,正色道,   “哥哥。”   张大不满撇了他一眼,原要呵斥。见他熬的通红的一双眼,道,   “抄到哪一年了?”   “戊戌年九月,哥哥,我瞧着那柳道南日记,怕是从任职青州都有,十多年下来,得翻到猴年马月去!”   张二愤懑不平,那么大一个箱子,难为柳知州也不知怎么藏的,这么些年,除了纸页发潮,页面发黄,偶有字迹模糊,竟是没有半点儿旁的错误。   可怜了他,倒是一页页整理,哥哥也不说,抄这些个做什么!直接翻原本不就是了!   “等改日我见肃毅侯,让他派几个亲信来,如此折磨,抄到我眼瞎,也找不到任何信息啊!”   张二见哥哥面色不变,倒是来了火气。每日都是夫人吃了什么,给月容打了什么饰品,月容又认了几个字,哥哥不烦,他都要烦死了!   “不愿意抄,就抄四书去!”   张大冷眉,见张二还是那般不着调,恨铁不成钢,道,   “若是以后妹妹回来,你也这般模样不成?”   提起妹妹,张二瞬间默了声音。空气瞬间凝结,兄弟之间,气氛极为尴尬。   张大奶奶忙打圆场,   “母亲马车转过大门了,咱们快往前迎两步!”   “怎么不见父亲?”   张二踮脚望去,见只有丫鬟婆子簇拥马车而来,马车一侧还跟着个眼生的婆子。   只父亲惯用的马车不在外面,见惧怕的父亲不在,张二两三步并作一步,大跨步出了二门,转过穿堂月亮门,往外迎去。   刚走两步,傻在原地。娘亲扶着的那个姑娘,未免太过好看!   他寻常在外面寻花问柳瞧过的,都不如这个佳人一根小拇指。   张大太太哪里顾得上儿子,进门便让婆子请大夫去自己院落,而后和徐婆子等人扶月容上了软轿。   见她仍旧昏沉沉没个精气神,越发着急,见张二拦在月亮门外傻愣愣的,嫌弃推开他,   “别在这里挡道,给你妹妹让个位置,没瞧见她不舒服!”   妹妹,张二整个人如遭雷击。忙跟在身后,见娘不去二门外,直接往后院住处行去,顾不得和哥哥说一声,眼巴巴跟在后面,   “娘,真的是妹妹啊?”   “不然呢?”   张太太忙的不可开交,扶月容进了自己卧室,在床上躺好。见大夫早就在一侧候着,又放下帷帐,拿帕子覆盖在腕子上,等把了脉,太夫并未露出什么惊讶面容,才松了一口气。   转身,见张二哈巴狗似蹲在门口,眼巴巴看着室内,唯恐打扰大夫把脉,小声问他,   “你不去找你哥哥,在我这里做什么?”   张二委屈,   “娘,你说她是妹妹。”   “是你妹妹啊!”   张太太早就打定主意,那肃毅侯不是看月容无父无母,叔叔婶婶又是不得力的,才恣意欺负她。   她家囡囡也没个音讯,倒不如认月容为干女儿,一个是没有女儿的,一个是没有爹娘的,合该她们母女有一段缘分。   见张二仍旧蹲在地上,拍他发顶,   “去喊你哥哥来,娘有事和你们兄弟说。”   日后认了干亲,她可得分给月容那姑娘一份嫁妆,虽不多,可也得他们儿子相公都赞同都行。   不同意也不耽误她认了月容,只是唯恐自己照应不到,她受了委屈。   一时太医把脉完毕,说了些寒邪入体,小心静养的话,张太太喊过陪嫁婆子,又喊来徐婆子。   因月容未醒,便让徐婆子贴身伺候,外里则是四个婆子,八个小丫头跑腿。   至于身边贴身的大丫鬟,张太太一个未挑,只把自己身边亲近伺候,名唤抱琴的叫来,她行事总是踏实,伺候月容最为合适。   各就各位,因月容生病,张太太不愿她再挪动,这卧室便让她住着。至于自己,母女两个挤在一起也使得。   如此刚安排妥当,便有陪嫁婆子送药进来,略垫高后被,亲自喂月容喝下汤药。   热,烫,还觉得阵阵发冷。   月容许久未曾这么难受,上次让她如此折腾,还是在青州时,她被爹娘藏在地下,徐婆子紧紧护住她,外面,血流成河。   腥膻液体顺着气孔落入地窖,她连尖叫也发不出一句,恐惧,黑暗,以及不知什么时候会到来的死亡。   后来,顾知山掀开地窖门,朝她伸手,她才会顺从被他拉起身。也因为这个,她才半顺从被男人占了身子去,就为了快点偿还救命之恩。   “娘…爹…”   可太难受了,月容眼泪顺势而下,她整个人被劈开一样,他只顾自己尽兴,他不心疼她。   呢喃出声,高热让她失去力气,几乎不可闻。   张太太借机喂入一勺汤药,见月容面色挣扎,一脸痛苦,知她极为难受,拿手帕擦去她眼泪,柔声哄道,   “好孩子,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柔和音色缓解痛苦,张太太把月容眼泪擦干净,又把锦被拉高,突然目光落在月容袖口,一封牛皮纸袋摇摇欲坠。   皱眉,拿了出来。薄薄两张纸,打头那张露出红红手印,抽开,上面三个大字和离书。   张太太没看后面两张,放回去略沉吟一下,再次看了月容一眼,见她睡着也面带苦涩。   下定决心,也不去问为何张大和张二一个不来,吩咐陪嫁婆子,   “拿我的帖子来,去请柳家太太来家里说话。”   “柳家太太?”   陪嫁婆子一时愣住了,夫人平时来往的人家,满打满算,这京城中三品以上的大员,并没有一个姓柳的。   徐婆子在一旁听见,小声提醒,   “昔日青州知州柳道南之弟,如今吏部里行走的柳道北柳大人!”   陪嫁婆子这才明白,那柳家太太,怕不是今日他们太太带回家的柳姑娘的嫡亲婶婶。   感激朝徐婆子一笑,转身亲自让婆子去请。   当朝一品,顶顶尊贵的张太傅夫人有请。柳二婶几乎按耐不住喜气洋洋,笑着赏了那婆子一把铜钱,见后者不肯收,才悻悻然收回去,自去梳妆打扮。   好在,她那侄女儿发达了,也没有忘记自己这个婶娘。   衣裳布料是月容送的,钗环也是早年家里还发达时,攒下来的。   装扮一番,倒也体面。   刚要出门,便见柳妍丽也穿着月容送来的粉绸裙子,头发用头油抿的乌黑,一根发丝也不乱,虽比不得月容千姿百媚,也算是青春活力。   大门口拦住柳二婶,不肯让她走,   “我也要去给太傅夫人磕头。”   作者有话要说:  mua 第51章 、第51章   巍峨宫殿, 朱墙黛瓦,彰显皇家气象。   张太傅一路疾行,见镇远军各个手持红缨银木仓, 目光坚毅有力,紧盯过往的每一个宫人。   似早就得到通知, 事权从急, 平日里不许策马的内殿宫苑,而守门将士瞧见张太傅,推开大门迎他进去, 畅行无阻。   穿过侧殿走廊, 阔步进了内殿。顾太后正跪在荷花佛字垫上闭目祈祷,口中念念有声。   张太傅原想磕头行礼, 顾太后一招手, 示意他去里间。   开阔内寝, 此刻格外忙碌。床榻高大,明黄帷帐交叉垂下,宫人太监屏气凝神, 不敢发出响动。   寻常外面见不到一个的名医大角,谨慎低头交耳,声音几乎不可闻。   顾知山立于窗前, 看着窗外白玉栏杆, 龙首睚眦,威严庄重。   察觉张太傅进来, 顾知山半侧身,拱手,   “张太傅。”   张太傅顾不得歇息,气息微微缓和了下,   “侯爷,陛下可好?”   瞬间,顾知山脸上挂起嘲讽笑意,语气凉薄,道,   “好,怎么不好?”   陛下受伤另有蹊跷。   张太傅瞬间了悟,见太医们商量许久,似是也没有决断。   抬手,指了指廊外,   “肃毅侯可否方便,咱们换地另做商讨。”   “不必!”   顾知山浑然不在意满屋太医目光,也不去避讳宫娥太监,气急反笑,半点儿体面也不给皇帝留。   “咱们天子好深的计谋,黄太傅谋逆之事板上钉钉,他意图包庇不成,竟然拿香炉砸伤自己,果真是越发有出息了。”   话到最后,嘲讽之意毫不掩饰,显然是气急。   香炉砸伤,张太傅心跳停了一下。凌烟阁香炉分不同尺寸,最大的两米多宽,最小的置于香案上,也有三五斤重。   三五斤的香炉撞到脑袋上,陛下,怕是状况真的不好。   果然,等张太傅了解完情况。白发苍苍太医似是终于有了定论,上前拱手,   “侯爷,太傅。陛下状况不容乐观,臣等保守估计,陛下只怕早也三五天,才能苏醒。”   余下,是什么伤入头颅,静养之外,小心风疾之类的闲话。最后,太医才说到正题,   “因涉及陛下头部,伤口又深,唯恐有疤痕,太医奉上三个五个药方,请侯爷和太傅抉择。”   天子用的什么药事关重大,张太傅见顾知山不接话茬,知他气在头上。   亲自去外间请了顾太后来,选那些性温滋补的药材定下药方。   等一切收拾妥当,太医们要去熬药,张太傅松了口气。   有顾太后和肃毅侯坐镇,哪怕陛下真有不测,想必也会有安排。   “哪位太医擅长妇科?”   气氛刚缓和一点,便听见顾知山拧眉看向一众太医。   顾太后和张太傅不解,怎么好好的,问起妇孺之事来?   众位太医面面相觑,各个也都不接。其中一四旬上下太医出面,拱手,   “下官姓方,家学传承皆是妇科。”   顾知山见他倒也生的儒雅端方,看起来目光清正,道,   “张太傅家内眷身体不适,你往京中太傅府邸走一趟,务必尽心!”   他家内眷身体不适??!!   张太傅险些跳脚,迎着顾知山质问目光,总算是想起来。   他家夫人,是把那柳家姑娘接回去来着,顾侯爷这是借机敲打自己呢。   “有劳方太医。”   张太傅咽下将要出口的国骂,笑着朝方太医拱手。   顾太后在一侧瞧见二人机锋,想起顾知山前来行宫原是有要事,月容,昨夜风雨受了寒气。   因陛下这档子事来的突然,竟是没顾上。心底越发觉得对不住月容,顾太后拧眉,喊过一侧张女官,   “哀家记得,前阵子赏赐给月容的东西,被黄家扣下了?”   “正是。”   张女官上前,道,   “绫罗绸缎千余匹,另有两座珊瑚,皆被黄二太太扣押。”   “如此多次扣押御赐贡品,果真嚣张至极!”   顾太后略一沉吟,朝顾知山和张太傅道,   “还请张太傅您来做个见证,月容那孩子性格敦厚,黄家刻薄寡恩是其次,月容和那黄忠义并非良配。   幸亏他们衙门里未过婚书,又有黄家谋害柳家父母一事。   哀家做主,撤去柳黄二家婚事,张太傅,您瞧着可好?”   张太傅知这是太后为肃毅侯铺路,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月容仍旧归柳家,嫁娶各不相干。   “至于黄忠义…,”顾太后一时发了愁,面带惋惜,和张太傅说话,   “算起来他不过十七八,黄家这么些年所做恶事不一定知情,听说也是位才华出众的公子,实在是委屈了他。”   “他昨日夜里连夜出逃,若黄家果然无事,他跑什么?可见谋逆之事属实!”   顾知山听见顾太后惋惜,莫名不爽。见方太医廊下候着听命,喊了常达过来,   “你送方太医过去,往后就在张家听差。”   常达一路小跑,带着方太医急行出宫。顾太后瞧见,低叹一声。   她还想着给月容些黄家田产房屋做补偿,还有柳道南,为国捐躯,偏被诬陷为叛国之罪,也该抚恤英魂才是。   桩桩件件都要准备,索性把这事情托付给张太傅,他原本就奉命彻查当年柳道南之死,后续交给他倒也妥当。   张太傅哪里敢接,黄家败落实在是出乎意料,一夜之间被肃毅侯打的衰败散落,天地良心,他不过听大儿说,查到柳道南当年手书,至于其中内情,他是半点儿不知。   不过,想起月容和自己肖像的桃花眼,又见肃毅侯一侧盘玩手中玉佩,苍龙教子,先帝当年所赐。   他若不管,朝廷谁敢下手?叹了下,接了这扁担在肩膀,“臣自当尽心尽力,以求英魂早日安息。”   顾太后这才心神略松,看了眼一侧的顾知山,见他目光沉沉的,不知思量什么,摆摆手,   “你们自去忙活朝政,哀家这里守着陛下。”   张太傅还想再劝,余光见顾知山阔步行出内殿,竟是片刻也不想留的意思。   躬身,“娘娘只管放心,臣等在朝中定然尽忠恪守,静待陛下康复。”   说罢,忙追肃毅侯而去。他得问问,陛下因黄家生了这场纠纷,侯爷,他会就此放过黄家吗?   床榻上,小皇帝额头蒙百布,血渍透出,瞧着便让人心疼。   因他年才十二三,面容稚气,呼吸浅薄,胸口起伏几乎没有波动。   顾太后心思重重叹口气,她顾家一门因生下这个子嗣,自此家破人亡再无团圆之日。   也因为这个孩子,她在先帝后宫荣宠至极,过了几年逍遥日子。   怎么可能没有半点儿母子情分,可若说有,最多不过是对顾家的歉疚,和对儿子的疼爱左右拉扯,让她日夜不得安宁。   弟弟把她从殉葬中救下,也不是什么好事。这么多年姐弟离心,母子疏远,她这一辈子啊,真是活该。   目带痛苦,顾太后静坐一会儿,喊过张女官,   “哀家年幼时,爹娘每年都带着哀家和肃毅侯往庄子里去,今日打米明日喂鱼,好不快活。   你去把那地契拿来,送到张太傅府上给柳姑娘,就说,就说…   哀家这弟弟,让她受委屈了。”   张女官面带不解,一个庄园,可比几万匹布匹来的很贵。   不知顾太后为何如此安排,见顾太后懒得解释,挥挥手,   “你去吧,另外派人去黄家院子里,训斥那黄二太太。私藏皇室赏赐,不敬皇室天子,该罚!   除那绫罗绸缎尽数收回,若有裁衣不足着,让她们照价赔偿!”   张女官闻言,便知顾太后气急,连把绸缎要回去的话也说了出来,忙不迭去传话。   再说张家,张二一脸欢喜回了二门外花厅,见兄嫂二人不知去了何处,想着哥哥那般无趣性子,大阔步往前院书房行去。   “哥哥,哥哥,娘亲今日带回府那位,你可知什么身份?”   张大手持柳道南日记,翻过一页抄写,表情淡然,和张二兴高采烈表情形成对比,随口敷衍弟弟,   “想是娘亲投缘的晚辈?”   “不是不是!”   张二按耐不住喜气洋洋,大步上前,抽开哥哥手中毛笔,   “是咱们妹妹,妹妹回来了!”   哐当一下,檀木桌摇动,砚台里墨汁滚动,溅开在桌面上,墨香满室。   张大慢悠悠拿帕子去擦手上墨汁,不动声色试探,   “你听谁说是妹妹?”   “娘亲口所说!”   张二笑的开怀,拉张大起身,一脸炫耀,   “哥哥你没瞧见,妹妹那模样气质生的极好。小脸白的和烟柳巷的花魁娘子一样,还有那身段,啧啧,绝了!”   哐当又是一声。   张二脑袋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抬头,见哥哥一脸郑重,道,   “她既然是娘带进府里的,想必定然有缘故。你不许趁着她身份不明,捉弄她发了脾气,娘若是让爹打你,我可不拦着。”   提起张太傅,张二瞬间没了脾气。他爹那是人老狐狸成精,极为聪明的主儿。   若真是他妹妹他去捉弄,只怕就不是一拳头能解决的事情,嗯,两个拳头估计他爹也饶不了他!   皱眉,张二见大哥拿了个田黄纽印起身,一脸疑惑,   “今日真奇怪,平日里娘去哪里爹都跟着,今日倒是娘在,早早就到了家里,爹到现在都不见踪影。   若她真是妹妹,爹爹怎么不来?”   张大抬头,看外面天色。阴云密布,天色中几乎不见晴空。   陛下在相国寺半点儿消息也打探不到,黄家败落,满门子弟竟是一个能当家的也没有,尽数拘押。除了爹爹,朝堂再无一人可与之抗衡。   肃毅侯他想做什么,难不成,真要图谋这大隋江山! 第52章 、第52章   月容一觉直到夜幕四起, 方才清醒过来。   空旷室内静谧安详,明珠高悬,床榻之上是粉绸锦被, 帷帐也是花草虫鱼点缀其上,生机勃勃。   半簇拥被子起身, 月容打量室内。开阔五间正房, 瞧着是姑娘家住的地方。   青石屏风隔开里外两间,八宝阁顶天立地,上皆是寻常难见到的瓷器宝物。窗前一侧供桌两侧, 摆着欢喜如意腰瓶, 上插几株半开的荷花,为室内带来夏意。   再往外, 因有屏风阻隔, 看不大清楚。只觉装设富丽, 沉木家具样样贵重,屋内是好闻的天然木材香,便知不比室内逊色。   收回目光, 落在拔步床上,高热过后仍有些脱力,略动一下, 便喘的厉害。   锦被粉绸夹层, 仔细看了,月容才知是缫丝工艺。就这么一床被子, 在外面千金也买不到,更别说满屋珍宝,怕是万金也值得。   张太太待她,太过亲厚。   玉白手指轻轻抚过锦被上蝴蝶, 展翅高飞状,毛发栩栩如生,可见做工之细。   似是察觉里间动静,外间传来悉悉索索脚步声。   一蓝衣白冠,意气风发,满脸桀骜的少年出现在外间。   月容忙把被褥拉过肩头,不给他一寸肌肤,皱眉,迎着对方肆无忌惮的打量目光,问道,   “你是哪个?”   张二过了青石屏风,左看右看,上上下下把月容打量了一番,挑剔的他找不出任何毛病。   呲牙咧嘴,不顾身上被大哥打的酸疼,凑上前和月容说话,   “你真是我娘带过来的妹妹?”   这模样气度,是他妹妹不丢份。远看就好看至极,近看,更是美得宛如天仙。   瞧瞧这揪住被子的一双手,玉白莹润和娘亲一模一样,还有这桃花眼,分明和爹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再看这浑身上下的气派,如果不是他们太傅府,天底下谁家还能养出这么标志的人儿?   月容见张二目光,从开始的挑剔,慢慢转变成欣喜,而后又转换成自豪,最后,竟然傻呵呵的笑出来。   “(⊙o⊙)啥?”   这人,怎么他看向自己目光怪怪的?   月容疑惑不解,倒是瞬间猜出他身份。见他和张太太生的极为相似,丹凤眼,高挺鼻梁,眉目间英气逼人,好一个俊朗少年。   “张二少爷过来,是伯母有什么话要吩咐?”   月容被张二看的不自在,勉强压下心慌,主动出击。   张二摇头,压不住嘴角的笑意,见这妹妹软软糯糯躺在被里,粉嫩嫩的一张小脸,桃花眼里满是疑惑,多可爱啊,他的妹妹!   担心待久了影响她休息,从袖口抽出个匣子扔到床上,   “二哥给你的见面礼,等你生病好了,哥哥带你出去耍!”   陌生男子给的东西,她怎么能随便接。自称是她的哥哥也不成!   月容刚要拒绝,便见后者一跺脚,支支吾吾,总算是说明来意,   “我今日在大哥那里,说你长的好看,拿你比花魁娘子。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嘴快心直,大哥也揍了我,你日后知道,不许和我生气!”   月容疑惑不解,说这些花魁之类的,她倒不在意,也特意来赔罪,若他不说,自己也不会知道。可见是个家教甚严,行事有门风的。   不过,若他真是张二少爷,大哥,指的是张大少爷?张大奶奶那般温润美貌,也不知张大少爷,是何等出彩人物。   刚要和张二说话,后者完成任务,拔腿就走。   只留月容低头,打开匣子,见是些散碎银钱,后知后觉,这张二少爷,是把自己的零花钱都拿来赔罪了?   蓝衣男子来去如风,月容没等稍微安歇一会儿,便听见外面丫鬟们道,“太太过来了。”   忙起身,穿鞋下床就要迎出去。奈何她高热半退,行走不过两步便气喘吁吁,双颊涨红,半点儿力气也无。   生病果然能磨灭人的意志。哪怕月容强撑往外去,也不过勉强下床。   张太太恰这时进来,见月容如此模样,知她是担心礼节不周,忙扶起她在床上躺好,摸摸她额头,见高热褪去,阿弥陀佛念了好一阵子,才放下心,道,   “我拿你当自家孩子一样,你何必行那些虚礼。只管安心静养,丫鬟婆子伺候不周到,缺什么短什么,只管让丫头回我。   府外面那些个糟心事儿你也不要想,外头一切,都有伯母。”   说罢,把抱琴和徐婆子唤来,抱琴手端药盅生的二十一二年纪,面相敦厚可亲,生的白胖一张脸,竟是和徐婆子有几分相似。   张太太一一让月容认了人,才道,   “我原想着过几日和你说,见你这样,又少不得多说几句。”   “伯母有事直说便是。”   月容接过抱琴手中药盅一饮而尽,后者忙端了桌几来,上放置几碟糖渍干货,果然十分细心。   捻了颗糖渍青梅入口,酸涩甘甜,和顾太后那里吃到的一样。   月容顿了下,想起那句,这是哀家那弟弟,让江浙特意进贡来的。   想必以张家地位,吃个进贡的果子,也不是稀罕事。   想起昨夜里挞伐尽兴的男人,月容只觉得口中的青梅也没多大滋味。哪点子酸甜,终究是苦的她,眼泪止不住的往上涌。   “…你瞧着可好?”   张太太见月容神思恍惚,盯着青梅碟子发呆,咽下正在说的话,笑道,   “可是喜欢这个?这是南边来的,你若喜欢,我那里还有一小翁子,都给你。”   果然是南边。月容忙摇头,迎着张太太慈爱目光,惭愧道,   “月容一时发呆…”   “你身子骨不好,爱吃这些没什么!”   张太太误以为月容物资匮乏,自父母双亡后不敢再提要求,抬手摸她乌黑发髻,语气柔和,   “方才你伯父回来,他和肃毅侯商量了,把你认作我们家的干女儿,你愿意不?”   干女儿?   月容眨眨眼,世人认干亲可是当成正经亲戚一样走动,若她真认张家为干亲,日后再嫁,张家岂不是要多出一份嫁妆。   她占张太太的便宜已经够多了,不能再得寸进尺。   摇头,月容不舍抿唇,低首避开张太太希冀目光,紧盯缫丝粉绸被面,道,   “月容合离再嫁之身,和黄家又有父母血仇,名声尽毁。   若和张家扯上联系,没得给您带来那些个闲言碎语…”   张太太听见,心如刀绞,怜惜她懂事,又心疼她命苦。   见她话未说完先哽咽,拉月容手腕攥住不放,上前抱她在怀中,轻拍她后背,   “我的儿啊!你说这话,岂不是伤了伯母的心!   天底下的娘,哪个不为儿女打算,我自见你边觉得投缘,和我那走失的囡囡一样的。”   更何况,张太太微微拉开距离,擦去月容桃花眼角泪滴。   她总觉得,月容就是她的囡囡。   哪怕是这月容身份是柳道南嫡女,看起来毫无瑕疵,没有任何破绽。   只年岁相同,又同为青州,更有桃花眼等模样极为相似,也算不得确切证据。   那股子没来由的亲近没处解释,不止她对月容,月容待她也是。奈何,那柳道南夫妻做了古,再也寻不到真相。   “你也不用担心旁的,咱们不过族谱也不改姓氏。   等改日你病好了,咱们请你叔叔婶婶过来,再商量这事儿,你万不可因这个起了心病,和伯母生分了,啊?”   擦干眼泪,张太太又慢慢说话劝月容,下意识的忽略今日请柳二婶来时,婆子们转述的那场闹剧。   一个是见娘亲要出门见客,哭着闹着要跟着的女儿,一个是贪慕虚荣,为丈夫前程,一句话也不敢问侄女儿的婶婶。   但凡那婶婶问一句找她什么事,也不会不知侄女儿这里日子难过。   张太太微叹口气,又去打量月容,见她面色疲惫,哄她睡一会儿。   等睡稳了,才低叹一声出了里间,那样的人家,跟上都不正,怎么养出她月容这样的品性。   顿足,吩咐陪嫁婆子,“往前院书房去瞧瞧,那肃毅侯可告辞回去了?”   陪嫁婆子应声而去,不多时回转过来,恭恭敬敬禀告,   “书房里灯火通明的,除了老爷,大爷在,便是二爷方才也被拉了过去。   眼下还有十多位清客先生,一同在整理柳知州留下的那些东西。”   张太太说了声知道了,转身看眼内室,月容正在这里安歇,喊过徐婆子并抱琴等丫鬟婆子,仔仔细细嘱咐了一遍,什么关紧门户,小心伺候。   最后,再次强调,“姑娘千金之体,我待她自家女儿一般,外男不得入内院,若有敢来的,一律打出去!”   徐婆子自然明白,这话是敲打自己。她跟随姑娘在相国寺伺候,这是唯恐自己放肃毅侯进去,忙躬身道,   “太太放心,有奴才们守着,别说男人,连只公蚊子都飞不进去!”   张太太这才放心,轻声回室内,见月容睡的正香,蹑足这才走了。   月容听见张太太脚步声远去,睁开双目,喊过徐婆子,   “我方才听见,肃毅侯也在这府里?”   徐婆子见姑娘醒着,知她都听见,不敢瞒她,一五一十讲了,见月容半天不吭声,道,   “姑娘,我瞧着这张太太待姑娘,自己的亲娘也就这样了。姑娘万不可忤逆她的意思。”   月容抿唇苦笑,   “我原也没想做什么…”   她就是想看看那男人,对自己有没有半点儿愧疚,折腾了一夜,她生病了,他是不是就痛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  mua 丈母娘防女婿 第53章 、第53章   前书房明珠高悬, 肃毅侯府和张太傅府的清客先生们对桌而坐。   桌上饱经沧桑的檀木箱子两个,一米余宽,内里满当当皆是柳道南当年所书信筏。   张二也分的一本, 皆是记录往年秋季鞑子犯边时间。   抬头,见爹爹大哥和肃毅侯秉茶夜谈, 声音细微, 几乎听不见什么。   那肃毅侯生的倒是好皮囊,鼻子眉眼大家都有,唯独他出彩, 一眼便让人看了…   不敢再看。   偷偷打量目光被察觉, 利眸毫无感情的撇来,看向自己, 宛如一具死尸。   张二心跳猛地一停, 浑身打了个冷颤, 收回目光,落在泛黄纸张上。想起后院里今日见到的妹妹,看着肃毅侯这模样气度, 和他那个妹妹倒也相配。   低头,不对,不配。他看自己目光这般毫无人性, 面对柔弱的妹妹时, 岂不是被他欺负的毫无反驳的余地。   张大看见二人眉目间的互动,抬头警告地瞥了弟弟一眼。   见后者低头继续忙碌, 写着那些柳知州留下的东西,看向顾知山笑道,   “侯爷,喝茶。   武夷山来的清茶, 我们自家的茶官揉制,听说,当年侯爷家里也有这样的茶庄,您尝尝,可还是当年味道。”   当年,是父母尚且安在的时候。   顾知山瞬间冷淡下眉眼,朝张大道,   “如今是皇家御用茶庄,每年年节赏赐的茶砖,皆是出自那里。”   如今朝廷上砖茶和清茶一分为二,赏赐用的是砖茶,和鞑子交易,用的也是砖茶,唯独朝中大夫,文人清客,嫌弃砖茶味道浓重,爱喝炒制的清茶。   等等,鞑子也爱喝砖茶……   顾知山敏感察觉这一信息,又想起自家充公许久的茶山。   这么些时日,查不到黄家贪污银钱的去处,有没有可能,借由茶砖,一起运送到了北疆?   张太傅也想到这一点,聪明人一抬头,便互相明白接下来的行动。   见顾知山捏着茶盏目光凝重,张太傅也不由慎重起来,   “先帝驾崩归天第二年,黄太傅便拦去各国朝贺的差事,若真要做什么手脚,我等真是,防不胜防!”   顾知山凝眉,道,   “他既然敢做,定然必有痕迹!”   只要有能开始查的地方,就算是掀破了天,也要把这个东西给查出来。   “他掌管着朝政这么多年,我是有证据。”   张太傅眼底闪过挣扎,决定把张家的秘密全盘托出。   “当年中王离开京城,所属亲信皆归我掌管,朝廷中大小,事务我虽,并不做主,但是有□□十听过的。   黄太傅行事并不顾及旁人,朝中对他多有不满。只要有心,虽然费时间,查探一番也就明白缘由。”   顾知山点头,“镇远军国之利器,交给他去办最合适。”   这是直接拍桌子定下,未来京城中要骚乱的基调。   随机,像是想起了什么,顾知山看向张太傅,   “昨日我交给令夫人的名单上,你这里可有什么异议?”   名单?什么名单?   张太傅瞬间不解,迎着肃毅侯目光,见他眼底笃定,也知道他没必要说谎话来诈欺自己。   拱手,“我内人刚刚从相国寺回来,想必还未整理妥当。”   这是变相承认自己没有收到名单。虽然不知道为何夫人行事速来缜密,为何会有如此失误,但是他这个做夫君的,在外人面前帮他圆场也是理所当然。   顾知山闻言笑笑,并不放在心上,从袖口另抽出来一张纸递给张太傅。   “那黄忠义所交待,贪赃枉法之人,尽数都在其上。”   见张太夫接过细细的查看一番,心里莫名其妙的涌出一种感觉,那位张太太好似并不喜欢他。   不过她不喜欢也没关系,她喜欢月容就够了,借由张家给月容个身份,勾的上侯爵夫人的门槛就行。   就比如,七品小官的侄女儿合离后,不能成为侯爵夫人,地位太低。   少不得朝廷中说三道四,那些个言官老婆子似的,在背后戳戳点点。   说他可以,想着床榻上,娇花一样的美人也被人指指点点,顾知山平白无故,涌出一阵不愤来。   她本就命苦,爹娘背着叛国的名声,叔叔婶婶也不宽裕,拉扯着长到十五岁,那身段比他矮那么多,腰身又柔弱,他都不敢用力,唯恐折了过去,可见是吃了苦的。   好不容易遇见自己,他救她出火坑,她也瞧着虽不大乐意,可也一直顺从他不是。   二人本就是该在一起的。他为她谋划,也是理所当然。   就比如她的身份,很值得大做文章。比如,若是这位侄女儿五品大员的父亲为国牺牲,被当朝太傅夫人收为螟蛉之子。   谁敢说她配不上肃毅侯?   想着昨日夜里温情蜜意,顾知山难耐的一口饮尽茶汤。   她起初对他还有几分不乐意,哭的他肩窝都是发烫的。后来,似是如意了,也顺着他意思摆动,可那点儿眼泪一直没消,水汪汪的瞧着他,看的他本想歇火,可没忍住,愣是挞伐她一宿。   晨起,自己要走。哼哼唧唧的小猪仔似的往怀里钻,一身皮肉半点儿也不遮掩,说的都是些招惹他的情话,   “侯爷…轻些   疼…   等明日再来…”   半梦半醒还晓得和男人求饶,可见昨日夜里是真的吃撑了,再也吃不下了。   满足的皮.肉.贴紧,一身指痕斑驳,怎么遮盖,也遮盖不住男人餍足的情绪。   他是极为舒坦的。人间至乐莫过于此。   他和她负距离相处,一身铁骨铮铮,似乎总算是找到了温暖的归宿,他从此有了软骨。   虽然,这软骨好似还不大乐意和他在一处。   不过没关系,等他给她身份给她地位,娶她回家好好安置,虽然自己粗鲁了些,惹得她不痛快,可只要是日日夜夜床榻上亲昵,这颗心,他就不相信,喂不熟了。   顾知山这里沉思,张太傅原以为他在想如何处置这些人家。   细细看过去,虽和他们张家无缘无故,可并不乏其中一些有为之士,可以拿来一用。   提笔,圈了几个人家,仍旧还给顾知山。   后者拇指摸索茶盏,指腹摩挲出一个月字,张太傅看在眼底,和张大一对眼,后者立即起身,笑道,   “八月初八那日请侯爷来家里吃席,我母亲要认柳家女儿为亲,到时候大摆三日宴席,侯爷可得赏脸才是。”   八月初八。如今才七月底,他得将近十日见不到月容。   顾知山想到这里不大乐意,他想让月容在张家,无非是瞧着二人投缘,那张太太也是名门闺秀出身,听说品行素来端庄,和月容想必十分亲近。   若因为这个,让自己离了月容十多日,未免太过时间长了些。   刚开荤的狼,你让他连肉都吃不得?   张太傅看见顾知山神态,拱手笑道,   “侯爷有所不知。我那夫人一见柳家姑娘便走不开路,竟是极为疼爱,宛如自己亲生。   倘若知道他在外面受了委屈,定是不依不饶的。还说什么她也是皇室内眷之女,也算名门望族出身,论道理,该是郡主才对。   这般出身,如果护不住女儿,那才叫白费。”   一番话说的软硬皆施,只差没直接指指点点,说顾知山他对月容不好,真的不好,她夫人可不怕他权势滔天。   顾知山冷笑,月容亲近张家,他们便以为握住他把柄不成?   垂眸,落在张太傅圈出的几个人名上。   翰林院林侍郎,礼部赵侍郎等等,皆是几个平日里素有才名的几个。   笑了一下,眼底竟是一片森寒。他若是愿意,连张家都手到擒来。   不再去顾及名声,无非是史书上落个奸臣外戚的骂名罢了。   也不说同意,也没有说,也没有拒绝。顾知山起身告辞,收起名单,指了指桌面上几个檀木箱子,定下期限,   “八月六日,顾某来取。”   这么多文书笔记,六七日之内必须抄完。   张二在一旁听的直接摔笔,   “这肃毅侯,欺人太甚!真当我张家无人不成?”   “张二!”   张大厉声呵斥他,见他后者气呼呼捡起笔,仍旧奋笔疾书,扭头看向张太傅,   “爹,咱们,须早日打算才是。”   当日黄家新婚,肃毅侯被算计那合欢香如何来的,张二可一清二楚,爹爹陛下亲自交给爹爹的。   还有那妇人,如今是他娘带回来的妹妹,眼光清澈看起来不知内情,如今在就在张家后院住着。   爹和娘,是真心疼爱那姑娘,还是想用来制衡肃毅侯?   张太傅叹口气,想起今日天子状况。舅舅和外甥不和睦,他和黄太傅牵涉其中,竟是一个也没落的好。   黄家不说,如今事情一样一样的追查,历年来贪污所得尽数明了,竟然有千万之巨。   可偏偏,这么多银钱,就是找不到半点去处。难不成真的,和茶砖一起,被送到鞑子那边去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张太傅便觉得骨肉发冷。顾知山素来行事冷决果断,若是得知这种消息,昨日,为何还会放过黄忠义?   难不成,他真的意在江山?   张二愤懑不平埋头抄写,越写越觉得没什么趣味。这么些纸筏,都是些寻常家事,小到月容今天吃什么,夫人今天吃什么?   这七日最大的事情是月容今天在街上吃了芙蓉酥,南边来的糕饼点心很好吃,决定买个厨子回去,专门给月容做芙蓉酥。   芙蓉酥有什么好记下来的,张二不解。抬头,见清客先生们个个认真伏案工作,他也不敢太过懒散。   目光凝视桌子上的檀木箱子,因为年头久了,箱体有些斑驳脱落,地下挖出来的,泥土虽然清理干净,可也十分破旧。   为什么,预知自己命不久矣,要把这箱子埋下去,就为了这日记?   张二摇头不解,再翻一页,这次换成别的。   略看两眼,高声喊过张太傅过来,   “爹,爹,爹,你快来看这个!”   张太傅被他吓了一跳,联盟起身和张大一起过去。   发黄的纸页上面,字迹清晰,力透纸背,   “黄太傅来信,传来先帝遗旨,楚雄接管青州军备。”   楚雄。他终于在日记中出现了。朝中吏部本该记录的任职日期丢失,在柳道南日记这里找到。   张太傅顿时松了一口气,只要找到了这处,再寻到青州当年的记载,离为青州知州柳道南翻身之日不远矣。   一时之间气氛和乐融融,清客先生们个个起身道喜。   张太傅朝大家道,“我知你们来自肃毅侯府,也有我张家的人手,各位都是人之英杰,当年青州知州柳道南死因不明,我等为他翻案,乃是人间正道!   也算是了结我大隋忠臣的一生,不能让他无辜枉死。”   清客先生们个个都说是应该的,复又秉烛夜里工作。   张二记下日期,见是十年前的九月,再往后,皆是鞑子犯边日期,从九月开始,初开始一人一马来探,后一人二马,抢了就走。   在往后,十人二十人,双方皆有伤亡。   在往后,兵马对阵,竟是数九寒天的时候。   难怪前阵子记载的都是小事,夏季里鞑子粮食充裕,并不需要犯边。冬季上草原枯寒,牲畜死亡,便来抢我大隋百姓。   边疆,竟然如此残酷斗争。张二放下笔墨,拧眉看向箱子,妹妹小小一团,当年走失时不到一岁,也不知这么些年 ,能不能好好活下来。   和后院里,今日母亲后院里领回来的柳家姑娘一样,有爹娘宠着爱着,想吃南边的芙蓉酥,也能吃得到。   回神,嘲笑自己痴心妄想,战况频发,能活着,就很好了。   目光落在箱子上,张二越发觉得这箱子奇怪,一开始没觉得,仔细看来,觉得这箱子外面的檀木似乎格外厚。   喊过大哥和他说说这件事情,张大头也不回,和父亲商量如何查证来往鞑子和大隋的茶砖,提高声音,   “柳知州是何等敏锐之人,察觉状况不对,自然是加厚的箱子,不然这么些雨大风吹,地底下埋着虫咬土沁的,早就不剩下什么了。”   是这样吗?   他还以为有什么新发现呢!张二意兴阑珊的挥去杂思,继续埋头苦干。   月容在张家一住便是三五日,日日喝药养着,身体总算是好转许多。   和张太太柔和慈爱的态度相比,顾知山带来的那点儿不痛快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更别提男人对自己身上的那点儿□□,不知怎么送进来的秘药,用了几次,便皮肉斑驳去了许多。   八月天气依旧很热,因月容身子仍旧发软无力,张太太每日都要过问月容这里。   这日一大早,略问几句,便让月容仍旧安歇,自顾自忙去。   月容闲来无事,虽是生病,可总躺着也觉得懒洋洋的。别想着一边开会儿游记,一边做些针线活。   她这几日在府里,大少爷和老爷从未见到过,但是那位张二少爷是常来这边看看的。   要说张二,其实月容对他也有印象,毕竟可是新婚第二日便把黄忠义打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回府的人。   实际相处,对方竟是个绵里藏针的人物,外面看起来清俊少年,内在,行事滴水不漏。   那日来和自己道歉,更像是一番打探她人品如何。   想起黄忠义,月容竟然是半点儿波澜也生不起了。原来她还觉得愤懑不平,觉得黄忠义对自己不大好。   明明已经是他的妻子,他若不欢喜,他有一千种种方式可以处置她。   为什么还要把自己送到别人的床上,送了也就送了,现在又装出这等子情深模样,看的实在让人恶心。   也不知道顾知山有没有抓到他,他那人说往后山那边跑去,若是真的离开大隋地接,岂不是平白无故,生了是非。   还有顾知山。男人偷偷借由方太医送了药酒进来,竟然一句嘱咐的话也没有给她。   把自己生吞活剥了,吃了入腹。就,就抛在脑后不管不顾了?   那她,是不是代表着,可以回柳家去了?   这张家住着虽好,到底不是自己家。   恰这时候抱琴从张太太屋子里回来,见月容醒来,捧着手中的匣子给月容瞧,笑道,   “姑娘正好瞧瞧,太太特意让奴才去拿来的冰鉴子,说夏日里天气到底炎热,姑娘还在病着,受不得凉。   让我们把这小冰鉴拿来,只在拔步床前摆着,一是有凉风也清凉,二来,也是免得姑娘夜里受凉。”   月容顺势去瞧,见匣子里冰鉴不过香炉大小,上下两层,鎏金纹刻精美,瞧着像是银渡金材质,拿在手中把玩片刻,仍旧还给她。   抱琴接过,塞了几块儿冰进去,又放了块儿助眠安神的薄荷香,放在月容床头。   果然,不多时便有凉风混合薄荷香,让人心旷神怡。   因月容醒了,小厨房里婆子早就打探得消息,温好药汤,殷勤端来。   也不敢进屋,只在外间,悄声喊,   “抱琴姑娘可在?”   抱琴闻言先去看月容,见后者点头,才出去。不多时端了药汤和几碟粥品小菜,道,   “厨房里婆子知道姑娘醒了,说老爷吩咐,咱们自家庄子的香稻粳米饭好,又容易克化,让厨房里看着做几样给姑娘尝尝。   姑娘您瞧瞧,可有想吃的?”   甜口的桂花糖藕,赤豆小酿圆子,樱桃肉,酸甜的排骨热气蒸腾。咸口的胭脂鹅脯,酸笋杂鸭汤,还有两三碟杂鱼小菜,各个也是椒香扑鼻,让人食欲大增。   月容一饮而尽苦涩药汤,拿银头筷子夹了块儿桂花糖藕,入口微凉,甜润糯米嚼劲十足,顿时压去口中苦涩味道。   徐妈妈恰巧回来,见月容这里正在用早膳。她刚刚在厨房吃了一大碗酸笋肉丝面,香香辣辣开胃,极为满足。   凑上前,行礼和月容说话,   “方才张太太让人来传话,说是今日请了咱们家二太太和二姑娘来,姑娘若是身子骨好些了,也可以一并过去玩耍。”   月容闻言放下筷子,抿唇有了主意。   吩咐徐婆子,   “你等会儿把我的东西收拾了,我下午和婶娘回去。”   姑娘身子骨没好,便要回去?   徐婆子刚要开口说话,便听见抱琴在一旁,温声说道,   “姑娘这几日莫要乱出走动才是,咱们在内宅不知道,我听见二门外的小厮说,那肃毅侯在京中大开杀戒,竟是这才几日,就是抄了十多位朝中大人的家。   那满街的血水流成了河,听说勾栏寺庙里的夫人们,塞满了只能扔到外面去!”   许久不曾听到顾知山消息,一听,便是这等残暴不仁的事情。   想起男人对自己不理不问的态度,月容没了胃口,挥手让抱琴把早膳撤下去,拿起枕头边的游记,又低头翻了两页。   朝中局势大变,和陛下那日受伤有关吗?   他是在借机会清理朝廷上黄家一脉官员,然后呢?   陛下康复之后,只怕也会和他疏远吧。这对舅舅外甥关系实在是奇妙。   一个是外甥想亲近舅舅,可怎么看,做的事情都是把对方推的更远,一个是,她摸不准什么心思…   微叹口气,月容索性合上书,张太太待她极好,她什么都不缺,可自己光身一人来到这张家,这才几日,衣服首饰又是满当当的两大箱子,是张太太不知什么时间早就备好的。   一一给月容抬来,唯恐她不要,还说是去年前年做的衣裳,一月两套,生日年节再两套,好在她身量柔弱,和张太太拿来的衣裳竟是极为贴合,好似量身定做一般。   张太太见了自然更确定月容是自己所生,可偏偏,她的乖宝浑身上下连个胎记也无,她空有一番慈母心,只能收着唯恐吓坏了月容。   那孩子聪敏着呢,长辈没来由的善意太多,她也会觉得沉重,若是她嫡亲女儿,她如何舍得她胡思乱想。   是以,张太太每日便在张太傅这里说话,今日是,月容就该是咱们家的人,明日是,我和她母女一条心,后日是,她在府里我便在,她若走了,我跟着她走!   一日两日的重复,便是张太傅,也不由开始相信,莫非这柳家姑娘,真是自己亲生?   在相国寺时便想着打探柳家旧仆,不如,趁着肃毅侯清理朝廷,他去打探一番。   只说来容易,一番查找,还在京中的,除了徐婆子和几个随从来京的,在郊外种些田地的,再无他人。   徐婆子这里,张太太早就问过,毫无破绽,   “当年我们老爷接太太回青州时,姑娘那时便一岁半了,说是老爷来青州之前怀的。”   再问几个,皆是如此。只唯独一个,说的也都符合,   “我们老爷疼夫人姑娘,那是到骨子里的疼。姑娘自小,便是老爷太太一手养大,连个奶娘也不用。   喝的是牛乳,府里,还专门为此养了奶牛,请好几个人照顾呢!”   话传回来,张太太仍旧不死心。她母女一条心,怎么可能会感知错误呢?   把这些人的话翻来覆去的看,这个说,来青州之前怀的,那个说,喝的是牛乳,专门养了奶牛。   日思夜想,夜里睡前和张太傅说,“有没有可能,是咱们囡囡。   若真的是亲生,不至于这样麻烦。   不舍得给奶娘喂,是因为月容还不亲近她们,喝牛乳,更简单了,是那柳夫人根本就没有母乳,没有怀孕,哪里来的母乳?”   张太傅奔波一日,总算是从肃毅侯刀口救下两个青年才俊,疲惫拉夫人入怀,哄她,   “等明日,为夫陪你细细查看一番!”   动用忠王所留人脉查探也不是大事,就是会传到西南去。朝中本就局势动荡,若忠王趁机插上一脚,那朝中,可真是风云变幻了。   作者有话要说:  mua 七月水逆结束啦 八月第一天,抱歉第一天就更新晚了,谢谢你们愿意包容河河,么么啾。   照例,想要开抽奖,问问姑娘们的意见吧,嗯 还是一万晋江币好不好,是八月十八开,还是二十八号开。   八月八就算了,哈哈哈咱们娘亲要认柳柳啦,不能抢这个好日子。 第54章 、第54章   张太太离开月容这里, 便往花厅去。   昨日夜里相公说要帮自己查,可能查的在京城附近的柳家旧人,早就被查得一清二楚, 哪里还会有什么疏漏。   所以,她决定还是从柳二太太身上下文章。月容既然是柳家的孩子, 少不得会有些前情, 是外人所不知道的。   柳二太太,很可能就是突破口。   柳家贫困,所出不过一儿一女。女儿倒是比月容小一二岁, 儿子呢, 不过刚到蒙学的年纪,怕什么也不记得。   从柳家儿子或者女儿身上下手, 她就不相信, 这柳二太太什么都不说。   是以, 当听到柳二太太要带着姑娘一起赴宴时,张太太破天荒的没有阻挡,反而让婆子往前院传话, 也给柳二叔送了帖子。   又吩咐陪嫁婆子挑了些适合小女儿的首饰出来,准备到时候给柳家女儿。   虽然比不得给月容的珍贵,可在外头市面上, 也都是少有的东西。   等到午后一过, 张太太重新看了遍厨房下备下的席面,来月容院子里和她说话。   先前提过, 张家原是忠王府旧官邸,规模在京中数一数二。仅府里面花园,便有前后各两个。   张太太宴请柳二太太的花园,便在后花园拐角处, 因靠着池塘,便建了一圈游廊戏台。   正值荷花开的娇艳,满院子荷花淡香,除了剪枝插瓶外,也有嫩嫩的莲蓬结了果实,风过荷叶摆动,竟是有几分江南的景色。   月容用过午饭,便和抱琴说话,听见家里有荷花,便想来这小花园散心。   她初醒那一日,便见屋子里有荷花,荷香淡淡,极为让人喜欢。   这几日她身子骨好转,总在屋子里闷着,虽吹不得凉风,可出来走走总是好过一些。   姑娘想出去看看,抱琴和徐婆子不敢轻忽大意,时刻小心。   吩咐外头伺候的小丫头早早来打扫干净,又泡了热茶拿来软垫,一切准备妥当,抱琴才和月容道,   “花园那里奴才们准备妥当了,姑娘不如去坐坐?   若是欢喜那处,等改日和太太讲了,请太太一起过去坐坐。”   月容闻言,笑的桃花眼微弯,“我在张家,不过是个客人,哪里能做东请你们太太。”   抱琴不服气,“我们家里面,谁不知道太太喜欢姑娘。今日请柳二太太来家里做客,就是说要把姑娘认成一家人,往后啊,就在咱们府里住着呢。”   月容是真的不知道,柳二婶今日来,是还有这个原因在。   所以,当她坐在凉亭的时候,忍不住心中软成一团。   她虽然命苦,可遇到的都是好的。   每次都是逢凶化吉,遇难更好一些。可若是认了张家,等那位张家嫡亲的姑娘回来,她的身份就尴尬了。   一个是嫡亲的闺女,一个是认的干亲,孰轻孰重,一眼见分晓。   可以认干亲,可是,不能住在张家。   月容刚下定决心,便听见外头挪动桌椅声。知张太太设宴席就在这附近,刚要起身,忽然间池塘边莲蓬结了果实。   她屋子里高腰花瓶插的荷花,若有这莲蓬在其中,也有趣味。   抱琴见她伸手去摘莲蓬,忙要让婆子划船去湖中心摘去。月容摇头拒绝,笑道,   “我自己来才有趣味。”   张太太在后廊下月容住处找不到她,厉声呵斥丫头婆子,平日里殷勤伺候的一个也不见。   不止抱琴,连带徐婆子也没了踪影。   屋里伺候的婆子忙来行礼,见到张太太一脸焦急,额角甚至还有汗意。   诚惶诚恐,跪下回话,   “姑娘往池塘边花园子去了。”   张太太紧绷的心才安稳下来,擦去额角汗珠,扶着陪嫁婆子疾步匆匆,往小花园这处来。   刚转过游廊,张太太便缓下脚步。看见月容身姿曼妙,半趴在栏杆上,伸手去够池塘边莲蓬。   面上也有了几分动人之色,全然不是前阵子那般瞧着毫无生机。   心底也开怀,那么大的孩子了,还和小时候一样,看见什么都要去拿来攥在手里。   那时候她才多大,抱在怀里,便去拽她的耳环子银簪子,若不给她,就哭闹个没完没了。   这么些年,她的月容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受了多少苦,吃了多少罪?   想到这里,张太太眼角微微湿润,扶住陪嫁婆子的手腕发抖,忍住上前抱住月容的冲动。   她得克制住情绪,她的月容还不知她就是娘亲,她不能让她起了怀疑。   擦去眼角泪意,挥退陪嫁婆子要上前喊话,张太太提裙上了凉亭,帮忙摘了嫩嫩的莲蓬在手,放在一侧的白瓷碟子上,笑道,   “你若是喜欢这里,等改日你好了,咱们在对面起两台戏,隔着水幕看戏,又凉爽又热闹,也省得那些个外头的气味,熏的难受。”   这是说戏班子到处跑,味道杂,人人手也杂的,和她的月容隔开才好。   月容见张太太过来,忙从沉思中醒来,躬身就要行礼。   张太太哪里会让她客气,拉住她腕子在身边坐下,见她装扮也好,只腕子上光秃秃的,连个镯子也无,皱眉,道,   “我在相国寺给你的镯子呢,留着做什么,你只管拿着带。”   镯子易碎,虽然对张太太不太珍贵,可对月容来说,已经是寻常难见到的好东西。   张太太对她好,不是她应该得的,她不能得寸进尺。   抿唇,含笑叉开话题,“夏日里怪闷的,稍微走两步便觉得热,我不耐烦带那些个,一是担心摔着碰着,二来,本就燥热,带着就更闷了。”   这话说的极对。   张太太也含笑赞同,见池塘边虽是夏季,可蚊虫渐渐起来,喊过陪嫁婆子,   “前阵子我得了幅中空福寿金花香镯,一左一右两只香镯,蝙蝠寿字环环相连,黄金虽不大值钱,是宫里出来的东西,听说南边进贡的,不过两幅,一幅太后留着,一对儿给了我。   中间中空放进去些驱虫的香料,给姑娘拿来。”   前半句是和月容说的,后半句,却是和陪嫁婆子讲的。   月容闻言默了片刻,她突然想起那一日,太后娘娘宫中问她,你不接受哀家那弟弟,为了什么?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敷衍过去,当时是她提了句黄忠义,男人甩手便走。   她去给太后娘娘磕头请安,虽然面上尽力保持安静,可想必早就被人精似的太后看出端倪来。   那日回来,太后没说赏赐,可送了好些烧蓝点翠的首饰回来,另外一对中空福寿金花香镯就在其中。   她当时略看一眼便放下了,如今想想,太后娘娘,是在替肃毅侯给自己赔罪?   张太太见她低首,以为她没多少首饰,心底又是一阵发酸,对顾知山也起了埋怨。   月容来张家这几日,竟是一个人也不打发来问一句,送来些日常家用的首饰衣裳,能有多忙?   那黄太傅还在大牢里关押着呢,可见是半点儿没把月容放在心上。   也不稀罕男人送的那些个首饰衣物,她的那些个嫁妆首饰,往后都是月容的,想要什么珍宝都是手到擒来。   见陪嫁婆子拿了香镯来,打开檀木匣子给月容套上,道,   “你瞧瞧,这里面放的清凉香,一是祛除蚊虫,省得那些不干净的东西碰到你。   二来,也是夏日里人多味道杂重,咱们府里还好,丫鬟婆子们都干净,你若是出门觉得味杂,放在鼻下,嗅一会儿也就好了。”   这香镯和顾太后送来的一模一样,月容看了两眼便确定下来,盯着上面福字,起身谢过张太太。   后者忙拉她起身,眼角又是忍不住微红,是压抑不住的慈爱柔和,温声和月容说话,   “我有好些东西恨不能都给你,哪里值当你谢我。”   月容迎着慈爱目光,竟是半句旁的也说不出。只喉间酸涩,吐字含糊,千言万语,只化成三个字,   “多谢您。”   把她从相国寺拉了出来,从那么个绝望,透不出气的地方拽出来。   顾知山待她那么好,可也仍旧是不问她一句,便把她设入局中,成为引诱黄忠义入局的诱饵。   黄忠义更不必说,他的那些事儿,月容懒得再提第二次,只新婚之夜的那把合欢香,二人便再无可能。   顾太后虽好,可陛下又是那般模样,还有柳家,柳家势弱,除了随波逐流,什么也做不到。   也只有张太太,见她生病,亲自救她出来,请医问药,带到家里。   甚至,毫不惧怕为此会得罪那眦睚必报的男人。   就是亲娘,也莫过于此了。   张太太见月容眼眶也泛红,如何不明白她心意。   忙拉她起身,见丫鬟婆子来回布置凉亭,笑着转移话题,   “今日请你婶娘来,正好你回去也无事,伯母带你来布置宴席,日后遇到了,也不慌张。”   当今世人设宴,分家宴,官宴两种。今日张太太所设,自然是家宴。   因男女宾客都有,自然是宾分男女两席,张太太犯了难,又因为是想说些过继的私密话,太近不行,可太远,也不合适。   倒是月容,见张太太发愁,指了指对面的凉亭,笑道,“伯母是只顾着周全,完全没看咱们四周。游廊对面,也有一个凉亭呢。”   张太太一拍脑门,可不就是,对面原是个内嵌的棋室,拆开那台子做了餐桌,宴席过再摆回去就是。   距离也合适,男女不过分割在游廊两端,遥遥相对,距离不过五六米。   现在白日里看的人物清楚,等夜间明珠高悬,凉亭上薄纱围起,自然看不清容貌。   月容见张太太采纳,自然也开心,总算是她不在张家白吃白用,还是有点儿用途的。   因她提议好,张太太也有刻意锻炼她的意思在。   今日用什么茶什么酒,什么碟子什么碗筷,早有管事的婆子准备好,一一给月容看过定夺。   月容也不露怯,她自小也是娇养,五六年养出的怯懦,在肃毅侯那里,甲卫森严,仆妇丫鬟各个顺从,自然早就耳濡目染,沾染了几分杀伐果断的气势。   一一定下各样定例,张太太在一旁帮衬,心底暗赞,果然是她的女儿,行事竟和自己一样,是个果决不犹豫的。   这场景也被好事的婆子,传给张大奶奶宋氏知道。   宋氏正在看哥哥宋柯给的家书,嫂子难产去了,连个子嗣也没有留下,看着书信,哥哥竟是也有了几分死志,想随嫂子过去。   问她,能不能找个稳妥的,把这家业托付出去。   谈何容易啊!张大奶奶叹气,宋家天下第一皇商,头一份的和鞑子做生意的人家,若不是她公公是当朝太傅,只怕宋家早被人瓜分了去。   她男人看着温和,实际上最是心狠手辣的,又一心扑在找妹妹这件事情上,她从不敢多拿家事打扰他。   心烦意乱之下,听见有婆子来传话,登时怒气上来,喊来丫鬟,   “掌嘴!   这婆子私传主子的闲话,捆出去,明日秉过太太,直接发卖出去!”   那婆子原本以为是个巧宗,能让大奶奶高看自己几分,可谁知,大奶奶竟是半点儿不在乎这个,自己反而挨了一顿嘴巴子,能不能留在府里都难说。   当即跪地哭着求饶,“大奶奶饶过这次吧,实在是看那柳姑娘当家奶奶一样坐着,太太在一旁指点她,奴才们看不过去,所以才来禀告给大奶奶。”   张大奶奶见她仍旧不悔改,懒得和她多说,让丫头喊了几个粗壮婆子来捆好,起身往花厅去。   天底下去哪里找她婆婆这样的人物,出身高贵,又不是苛责下人的。夫妻恩爱,儿子们也都争气,只唯独丢了那个嫡亲的姑娘,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不完美的地方。   她嫁到这样的人家是福气,婆婆不挑事儿,相公也对她好,虽然冷淡了些,可没有通房姬妾。   从青州回来,更是除了柳道南的几个箱子,一样多余的东西都没有,这样的夫君,她日子久了总也能捂热。   小叔子不过十七八岁,也是个省心的,还未科举考取功名。   分家,还远着呢,公公又是当朝太傅,她还有什么不满足?至于月容,她是相国寺见过的,和婆母有几分相似,虽然桃花眼肖似公公,可那通身的气派,和婆母竟是不差什么。   张大奶奶不敢深思想下去,等到了花厅,各自见了礼,见月容腕子上香镯,笑道,   “太太平日里最疼我,这柳姑娘一来,我竟然是连太太的好东西,一个也落不到了。”   “好在,”张大奶奶笑着让丫头上前,皆是南边的宫花,递给月容,笑道,   “不止太太疼月容,我做嫂子的也该疼你。   我哥哥从南边送来一篓螃蟹,这个季节,旁的地方螃蟹还未肥,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各大又肥美,咱们晚上,加个蒸蟹可好?”   张太太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笑着拍月容胳膊,   “咱们占你嫂子的便宜,让厨房热了姜酒,再来些菊花白给男人们桌上,你身子骨不好,不能多吃,等晚间挨着我坐,不许吃酒。”   月容颔首应下,抬头去看张大奶奶。不知是不是她多想了,虽然张大奶奶还是那般柔和态度。   可,她总觉得,她好像对自己,隐隐有了几分打量。   虽不明显,也不算敌意,就好像是,怜惜疼爱痛苦和感同身受一样。   她和张大奶奶,有什么感同身受的地方?   因为,她今日管了宴席这事儿?   不等她想明白,张太太拍拍她胳膊,   “这里蚊虫渐渐起来,仔细叮的人难受。你先回去换了衣裳,等晚间,伯母再去找你。”   花厅里样样都收拾妥当,婆子丫鬟都在忙着布置,月容点头,   “如此,先告辞了。”   等人转过凉亭,张太太冷下眉眼,“老大没和你说不成?今日请柳家的人来,说的是月容过继之事!”   这老大媳妇未免太过不像样,说什么月容来了,她就没得过自己的好东西。她的嫁妆,本就该是给月容留着的。   张大奶奶被训斥,心中那点儿不自在顿时消散开,随机,也不顾婆子丫鬟都在,勉强稳住心神,   “娘,我原就十分喜欢月容,方才不过是慌了神…”   说到底,婆子那话,到底是让她入了心。   嫂子过世,若婆母也不疼爱自己,相公又是个暖不热的,她成婚三年,连个子嗣也无,可该怎么办!   张大奶奶想到这里,顿时顾不得体面,被当众训斥,面上发红,想起过世的嫂子,   “娘,我原也没多想,是我嫂子……”   强压泪意,把前因后果讲了,才道,   “旁的还好,我们家若真的不是哥哥管事,力挽下和鞑子的商贸来往,只怕早就败落下去。”   皇家内造他们轮不上,只能下苦命,才有这天下第一皇商的美名。   张太太见状,也忍不住心疼他兄妹二人,下定主意,   “你嫂子那里需要操持,你哥哥早早出外立户,你若是愿意,回去帮衬些日子,家里有我,出不了差错。”   张大奶奶提起嫂子,顿时喉头又是哽咽难言,强压泪意,   “哥哥来信说,一切都收拾好了,他九月便会抵京,到时候再来府里说话。   我想来给娘告个假,想回相国寺,给嫂子烧些经书,做几场法事。”   张太太也忍不住心疼她,“你哥哥规矩未免太重了,家里出事,还惦记送螃蟹宫花,让我们如何吃的下。”   “娘别告诉柳姑娘就是,我方才见她那般,实在是心里发疼。   我没了嫂子便如此难受,她当年十多岁,没了爹娘,这么些年,是如何熬过来的。”   张大奶奶眼眶泛红,眨去泪意,起身和张太太告辞,   “娘也别告诉相公,如今我虽在家里,可到底听闻外面政局不稳,不必让相公为了我分心,等哥哥来京再做打算。”   张太太如何不知道,这是她唯恐自己崩溃,丢失脸面。   微微叹口气,“你和月容不同,她名不正言不顺的,有气也只能忍着。   你们至亲夫妻,有事,你和老大直说就是!”   游廊外,月容顿足,这番话听的她心头难受。原来这就是嫁做人妇的生活吗?   堂堂太傅府的当家奶奶,嫂子没了,都不能大声哭出来。   抱琴见月容脚步缓下来,后者忽然转身,疾步回到凉亭,见张大奶奶擦去眼角泪意,正准备回去,   “我和你一起回相国寺去!”   张太太见状,忙拉过月容,“你身子骨尚未好利落,不许胡闹。”   抬头看向张大奶奶,见后者仍旧是强打精神,   “你回去歇息去,今日夜里不必来伺候。等明日过后,咱们一起往相国寺给太后娘娘磕头去。”   张大奶奶感激涕零的去了,不必她来伺候,她也能整理下心绪,改日好和相公说。   唯独月容,等人走了,看向张太太,   “伯母,她,实在是…”   可怜,也不是。张大奶奶的身份地位,谁能可怜她。   可在婆母面前,一滴泪也不肯留,多次眼眶泛红,硬是坚持下来,也是个命苦的。   张太太倒是没想那么多,抚摸月容乌黑发丝,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若真的月容是她囡囡,她此前从未想过的柳道南夫妻两个,也要提上日程才是。   他们教养月容长大,品行端正,亲自上金銮殿为父鸣冤,可见是心底至诚的。   又是这般惹人疼爱的,规矩极好,想必也是疼爱长大。   她应该亲自去相国寺请了长生牌,谢谢他们两个护她的囡囡。   因是夜宴,张家去接柳家的马车,日头未落便回来。   月容见张太太难免情绪低落,许久未曾见二婶娘,各自见了礼说话。   柳妍丽似是被嘱咐过,并不和月容起争执,只一双嫉妒目光,落在她锦衣华服上,略看一眼便收回。   宴席过半,螃蟹端了上来。各个肥美,一个便有一个小蒸屉大小。   柳二婶不由赞了几句,正要动手去拆解,听见对面游廊上灯火通明,明珠高悬,一锦衣玉带男子阔步行来,身后跟着几个挎刀侍卫。   五六米的距离,虽看不清男人五官,那通身气派,也不是寻常人。   更别提,因男人到来,桌子上众人起身纷纷作揖。   柳妍丽看的目不转睛,见一旁月容慢慢去除蟹腿肉,张太太拿银汤匙舀了一点儿蟹黄给她,口中说什么,   “你可不许多吃,这是寒凉之物,多吃没什么好处。”   月容乖巧点头,竟是半点儿不抬头看向男人。   柳妍丽偷偷撇嘴,只顾着吃有什么用,合离的弃妇,果然比不过自己。   要嫁,就嫁方才那般地位高高在上的男人,若是他的媳妇,怕也在席面正中,哪里像现在,一个螃蟹都不会吃。   张太太敏锐察觉对月容不善目光,见月容似是习以为常般忽视。   不悦拧眉,她原以为月容在柳家还好,可现在想想,这柳家,怕也不是对月容有十分尽心,若真的好,怎么会让她去冲喜到黄家。   正想着,有婆子捧了点心来,躬身道,   “请姑娘太太们安,侯爷送来的点心,说是南边来的方子,口甜不腻口,最适合这个时候吃。”   一朵一朵粉红花瓣绽开,居中是淡黄花蕊。也不知怎么做的,一层层绽开的花瓣薄如蝉翼,开成荷花模样。   张太太瞧见,便知是为月容准备的。   只是,她这府里要整顿一下,先是有婆子传话,这肃毅侯竟然是连月容喜欢荷花也一清二楚。   若说没有鬼,谁相信? 第55章 、第55章   荷花酥模样小巧, 一盘四五个也摆成荷花模样。   张太太赏过那婆子,让她到凉亭呈到桌面,一看才知, 竟是老熟人林妈妈。   林妈妈行动规规矩矩,轻手放在月容身侧, 笑的一脸和气,   “姑娘尝尝这个,那厨子今日也来了,侯爷说, 若喜欢, 便留下厨子也使得。”   月容听到眉角一跳,暗道这男人行事越发张狂, 全然没有任何顾及。   当着人家主母的面, 说什么留下外面的厨子, 真当张家家缺人,不会做这些个糕饼点心?   月容放下银汤匙,含笑谢过林妈妈。一别几日, 林妈妈许是被敲打过,态度越发恭谨,并不敢抬头看月容, 便躬身等着月容吩咐。   若有什么话带给侯爷就好了, 她也好回去交差。   只月容并没有多说一句,碰也不碰那盘荷花酥, 去拿一侧热热的姜茶。   她久病未愈,高热刚退一二日,略吃几口螃蟹肉便罢了,多吃淤积在腹中, 反倒是克化不动。   张太太见她去饮热姜茶,忙让丫头捧了香茅水来,拿帕子沁湿给她洗手。   又见林妈妈一侧等候吩咐,知她没有回话不好回去交差。   忍住不满,张太太一手拉过月容给她擦去手中油腻,转身去敲打林妈妈,笑的绵里藏针,道,   “我替月容谢过侯爷,只家里什么都有,月容在这里和自家一样,受不得委屈。”   和自家一样。   这话说完,不止是月容惊诧看过去,觉得暖流在心间流淌。   连柳二太太和柳妍丽两个,一个抬头去看张太太,一个捏紧手中的筷子。   柳二太太没想到张太太会这般快会提到这个,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月容迟早是她家的人。   她该做出什么反应?柳二太太性子虽然直率,可对方高高在上的一品夫人,她也少不得来回思量一番。   忽然,似是想起什么,扭头看向一侧的亲闺女。   果不其然,柳妍丽低首隐约可见面容扭曲,是遮也遮不住的嫉妒。   同是柳家的女儿,一个是金尊玉贵,马上鱼跃龙门。一个是荆钗布裙,长到十五岁,连个螃蟹也未曾吃过。   柳二太太心底发愁,面上含笑,附和张太太所说,也做出贵族夫人的气派模样。   笑看张太太,语气里是压也压不住的谄媚和奉承,   “我们月容自小便乖巧,比我家这个不知强到哪里去!   如今有夫人您照看,您是个会调理人的,越发让我们月容出彩,比她妹妹不知强到哪里去,我这个做婶娘的,竟是都不敢认了!!”   一时之间,气氛倒也和乐融融,月容含羞抿唇角,见柳妍丽愤恨的去拿螃蟹,她眼底是压也压不住的嫉恨。   柳二婶瞧见,并不放在眼底。从小到大,闺女嫉妒月容的次数,那可真是多了去了。   况且,她这话是真的,初见月容的时候,她是大哥娇滴滴养的小姑娘,不过五六岁,便生的精致模样,可见日后何等国色天香。   好日子不长,不过三五年,大哥便死在青州,名声尽毁。   再见月容,是军中将士送了回来,还有些银两连带柳家旧人。   金雕玉琢的小姑娘狼狈不堪,连话都不说一句,越发沉默下去。   柳二婶为她请医问药,好不容易等她亲近自己,又有了岩礼这个嫡亲的儿子。   等岩礼会跑会走,月容已经和之前迥然不同。十三四的小姑娘,看人便觉得是孤僻,她不爱说话,也不大和家里亲近,偶尔和柳妍丽拌几句嘴,也是不温不火不急不躁的样子。   模样到还是出众,只是剪了厚厚的刘海,遮住清丽眉眼。若说和女儿没什么关系,柳二婶是不相信,只不过,下意识的忽略了。   月容她穿戴和妍丽是一样的,日常吃住都在一块儿,她也没有不尽心,地下见到大哥大嫂,也是好交代的。   下意识的忽略那点子心虚,柳二婶收回神,刚要说话,张太太把几人神态看在眼底,尤其是柳妍丽遮都遮不住嫉妒。正值夏季,池畔香炉烟气袅袅升起,吹散暑气。可正巧,柳二婶和柳妍丽两个,也不知熏的什么香,浓郁让人散不开气。   月容放下手中姜茶,热辣辣滚烫一杯下去,驱散螃蟹带来的寒凉。   微微蹙眉,忽略柳妍丽眼中的嫉妒,一双眼紧盯她腕子上香镯。   自己可真是堂妹的眼中钉,月容轻笑,抬起腕子放在鼻下微吸口气,清凉淡香瞬间让空气清新几分,驱散浓香,   月容略坐一会儿,等头昏脑胀好受一些,懒得在这里坐着。   她得爱惜自己才是,淋了场雨,便缠绵病榻十多日。可见她外面瞧着光鲜,里头竟是一推就倒的烂泥窝窝。   父母之案尚未有定论,她得好好活着。   起身,月容含笑看向张太太,   “我喝了这个怪热的,回去换个衣服再来。”   避开这浑身气味,省得头昏脑胀的连话都不想说。   张太太自然也闻见浓香,见月容拿香镯闻了几次,知她难受,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在一侧温声劝她,   “等夜里你还要吃药,今日又吃了荤腥,回去就不必再来,和我们说话也没意思,你自己看看书也是好的。”   月容点头,眉眼略带疲惫,张太太心疼,知她身体还是不舒服,再次嘱咐她,   “你回去可不许贪凉,冰鉴挪两个出去,让抱琴把门窗管好,夜里若受了风,仔细你明日又头疼!”   这话说的极为亲近,柳二婶见状,正以为是演给自己看的。   可谁知,月容含笑应下,乖顺点头,   “我晓得的,听抱琴姐姐的话。”   “这才乖!”   张太太满意刮刮她鼻梁,看婆子扶她去换衣裳,等人影转过游廊,不见踪影。   才依依不舍转头,看向柳二太太,道,提点几句,   “香虽好,可不宜过浓,过浓就失了韵味。”   柳二太太一脸茫然,香不就是给熏的,越香才越好。   张太太见此不再多说,不动声色转移话题,“你家老爷,可和你说了那事儿?”   指的是月容认干亲一事。   “自然是说了。我们自然是千乐意万乐意,可唯独一点儿,想要和您说道说道。”   提起这个,柳二婶千乐意万乐意。   月容认干亲,这事儿张家提出,张太傅亲自给男人去了书信,她男人说,肃毅侯也是愿意的。   两个位高权重的男人做主,他们家便是不情愿,也只能忍着。更何况柳二太太是乐意的,月容攀上高门,她们妍丽跟着沾光,也能嫁到好人家不是?   更别说小儿子,那可是她的心头宝,若月容有出息,还能忘了这个堂弟不成?   虽然她也不知什么缘故,月容和妍丽她两个自小不合,可好在一个耐心劝闺女两日,今日来宴席这里,她闺女见到月容,竟是没有起争执。   柳妍丽听她们两个在一旁打官腔,张太太许给娘亲好些东西,又见月容去了许久不回来。   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语气娇嗔,   “娘,月容姐姐,就在这府里住着吗?   比咱们家大好多啊,姐姐怎么不接爹娘一起来住,爹娘还养她那么大呢!”   话里话外,竟是为柳家打抱不平。只张太太是何等人物,一眼便看穿她算计。   柳二太太迎着张太太似笑非笑打量目光,冷汗顿起,训斥道,   “你姐姐也不容易,休的胡说!”   柳妍丽不满撇嘴,她有什么不容易的,好吃好喝的供着,那腕子上一个金镯子就有这么多花样,比的上她寻常的十根簪子。   若是她来过这样的苦日子,她是求之不得!   张太太在一旁看的真切,见柳二太太一脸歉疚,柳妍丽呢,一脸愤愤不平,完全不知自己错到哪里。   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不大值当和她计较,可也不能就此放过她。   张太太瞬间便有了主意,凝眉,含笑朝柳二太太道,   “若是乐意,不若过几日家里去相国寺祈福。你也一起过去,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也相互有个照应。”   相国寺见识了天威浩荡,皇家气象,想必就不会这般猖狂。   柳二太太哪里想到喜从天降,她男人不过七品小官,若是给姑娘找个好人家也难。   张太傅是当朝一品侯爵,来往非富即贵的,她能进去说说话,可真是打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儿!   当下拉着张太太千谢万谢,只落在柳妍丽眼底,又是自家不如人的表现。   她本就是因月容比自己强心底不舒服,母亲一脸谄媚的看着张太太,更是觉得丢人。   起身,气呼呼道,   “我去上个厕所。”   未婚女儿席面上大啦啦的直接讲出,完全不给自己留半点儿体面。   旁边丫鬟婆子捂嘴“噗嗤”笑出声来,便是张太太素来有规矩,也不由眼底闪过嘲讽。   闺女如此不懂事,柳二太太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拉着柳妍丽直说,   “你这孩子,娘在家里,怎么和你说的?”   张太太见场景尴尬,招手让婆子带她去方便,笑着看向柳二太太,   “咱们两个接着说话,她小孩子一个,你何必责怪她!”   柳二太太咽下抱怨的话,她这个嫡亲闺女是个心强的,往年总觉得家里贫困,配不上她。   如今见识了高门大族的奢华,只怕回去,更不会看的起自家。   只是这些话,咽回去,不舒坦,吐出去,到底不适合和张太太诉苦。对方高高在上,她们算什么,那些个苦涩滋味,没必要和张太太讲。   再说月容这里,出了花厅便往住处去。林妈妈远远的跟在后面。   见月容身姿聘婷就要转过假山,迈步进入后院,忙大步上前,殷勤道,   “姑娘一向可好?”   月容顿足,见林妈妈一脸惶恐,念其伺候自己也算尽心,在相国寺的时候虽然有私心,可事事以自己为准。   见她跟了一路,于心不忍,劝她回去,   “妈妈快回去吧,这么晚的天在外面,等会儿路迷了,不好走出去!”   林妈妈哪里敢回去,迎着身后陌生丫鬟打量目光,林妈妈额上斗大汗珠滚落,   “姑娘好歹明说,可是我们在相国寺伺候的不好?   怎么好好的,就离了相国寺,奴才们这几日诚惶诚恐,蒹葭更是哭了好几次。   若是奴才们犯错,打人骂人都容易,姑娘何必不说一句,就离开了呢!”   这话问的是林妈妈这几日,朝思夜想也想不明白的问题。   侯爷待姑娘亲近,便是他们,也自认算是尽心。   姑娘在相国寺的前一日,还和侯爷做了那档子事儿,怎么天亮了姑娘就生了病,侯爷去请太医,等回来姑娘便不见了踪影。   月容抿唇,她也说不清楚心里的那点不自在从哪里来,顾知山拿自己和黄忠义见面为由,挟持黄忠义不知招了什么,可偏他不认为自己错了。   为了他的前途功业,江山社稷,她就是可以随时利用舍弃的?   可偏偏,这些话,她一句也不知怎么向林妈妈说。   想到最后,微微的舒了一口气,胸口的憋闷是又增加几分,道,   “我和侯爷,有别的缘故,你回去吧。”   “什么缘故?”   顾知山转过穿堂,假山下略停了一会儿。见月容面带愁绪,病体初愈,仍有娇弱之态。   眼含春.水,眉若远山,看了便让人心神荡漾。   更别说一身藕荷蜀锦对襟小衫,里头是荷花初绽的抹胸,下缀着条百福吴凌裙,腰间束的细细。   婷婷袅袅,发髻上流苏行动间微微摆动,和腰间铃铛相映成趣,一派名门贵族的少女打扮。   尤其是,顾知山藏于假山一侧醒酒,竟是不敢凑上前去。   她原本神态安详,可此刻,一双眸子听见自己声音,便闪过挣扎痛苦之色。   拧眉,一个不敢置信的事实涌入脑海,让顾知山心凉。   他的出现,让她不自在!   这怎么可以!顾知山瞬间觉得浑身上下,那股子酒后的躁意往一处涌去。   若是把她抱在怀里,禁锢在院子里,哪里都去不得。   行动抬头间只有自己,那双桃花眼,也只能看他,别说黄忠义,便是张太太,他不允许也不能容她相见!   这样,他才会觉得舒坦。   男人存在性太强,不过开口问了一句话,主仆几人登时没了声音。   抱琴吓得瑟瑟发抖,男人从假山阴影处一步步走出,明明是俊朗入天神一般的模样,散发的却是鬼魅一般阴暗气息。   余光见姑娘脸色刷白,抱琴鼓起勇气,上前拦在月容身前,声音发颤,强忍害怕,   “哪里来的登徒子,休的胡来!这里是张太傅府!”   男人嗤笑一声,完全不把抱琴放在眼底。目光隔着这胆大丫头,去看她身后,勉强镇定的佳人。   她此刻,定是极为紧张吧。   樱花一般娇嫩的唇瓣抿的紧紧,一点儿血色也无。   更别说,桃花眼底虽然勉强镇定,可,仍旧带了几分破釜沉舟的狠劲儿。   就是这股劲儿,新婚之夜第二日,拿簪子抵住脖子寻死。今日呢,她会做什么?   顾知山难得好奇,自在的宛如自家,距离佳人一尺之外停下,道,   “你和我,有什么缘故不能告诉旁人,嗯?”   最后一个字,是嘶哑逼问。凑的近了,月容甚至能闻到男人身上酒气。   闭眼,尝尝舒了一口气,月容下定决心,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抱琴,吩咐她,   “我今日出门太赶,忘记带消食的山楂丸,你回去帮我取几个。”   这,一听,就是姑娘故意支开自己的借口。   抱琴犹豫不决,如果徐妈妈此刻在就好了,她是姑娘身旁的旧人,定是知道怎么做。   太太吩咐,让她们片刻不离的守着姑娘,若是取山楂丸的功夫,姑娘被这人给欺负了,那可怎么办才行?   月容心底微动,抱琴比自己还大上四五岁,虽才主仆相处几日,可行事妥帖,事事以自己为先,竟没有一处不合心意的。   柔声安抚她,   “无碍的,我和肃毅侯是故人,再说,又有林妈妈在此,你不必担心。”   抱琴停了这个,见男人虽气势凌人,可对姑娘倒也规规矩矩,没有冒犯之意。   林妈妈呢,早就手持灯笼,退到三米开外,把手中琉璃瓦灯笼放在路旁,给二人照亮,道,   “姑娘别往假山里去,夜里虫蛇多,若是瞧见了,少不得惊魂。”   月容自然应下不提,等人走了,才鼓起勇气,看向一侧男人。   许是因为吃了酒,紧绷的下颚线微松,连唇角也有了几分笑意,   “你这丫鬟护主,日后你喜欢,找张家讨来,仍旧让她伺候你。”   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月容抿唇,见男人迈步过来,往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   “你站在那里,我有话和你说!”   神色是难得的郑重。自二人认识以来,月容从未用这样的态度和男人说话。   顾知山倒也乖觉,敏锐察觉月容要做什么决定。   笑看佳人,肤如凝脂,一张小嘴抿的紧紧,那股子淡香顺着风飘来,让他神色越发柔和,声线带着股宠溺,   “你直说就是,我万事都依着你。”   月容闻言去瞧男人,见他规规矩矩站在原地。   忽略后面那句都依着你,下定决心,闭眼,那股在心底揣摩了几十遍的话脱口而出,   “咱们两个,往后一刀两断。”   瞬间,气势磅礴朝月容而去,佳人紧闭双眼,只觉得浑身冷意袭来。更别说三米之外的林妈妈,更是觉得惶恐不安,跪地不敢抬头。   顾知山那股子慵懒笑意敛去,眸深潭黑,似是凝聚风暴,转瞬便要吞噬天地。   瞬间,似是想到了什么,男人捏紧拳头,面上越发平静温和,似是早就收敛好情绪,   “一刀两断,是什么意思?我和你,怎么个一刀两断的方法?”   只是声音仍旧背叛了主人,语气阴沉沉,完全不复方才的柔和。   月容睁开清澈双目,入眼,是男人眼底血丝凝聚,狰狞之色隐藏在平静表面。抿唇,语气坚定,再一次重复,   “我们往后,不要再来往了。”   她合离再嫁之身,若再和旁的男人勾勾缠缠,等日后给爹娘上香迁坟,只怕是连去磕头的勇气都没有。   刚何况,月容这几日才想明白的道理。爹爹看重娘亲,连她平日里和男人说话都觉得不痛快。   顾知山对自己呢,可以拿她来和黄忠义做交易,可见果然是没有几分真心的。   还有高烧那一日,明明前一夜二人水乳交融,迷糊间她也听到张太太让他请太医来。   可直到自己出了相国寺,男人也依旧一去不复返。   她的性命,比不得他的大事重要。这是月容昏迷这几日,得出的结论。   再一次,顾知山凝视佳人双眸,黑白分明,清澈见底,可见是做了十足十的准备。   她真的要和自己一刀两断。   那么一瞬间,顾知山想要扭头就走。他还缺女人不成,一品侯爵,国之栋梁,若他想要,不知多少名门望族之后,求着让他看上一眼。   不过是不知好歹,枉费他一番苦心的小白眼狼,换了就换了,还省得为她谋侯夫人之位。   可他长到这么大,从未遇到这么一个可心的。若是真就这么走了,依照她能说出这话的狠心程度,只怕日后,是真的不会再和自己相见。   拧眉,顾知山听见自己沙哑声线,   “是你在张家受了委屈?若是不痛快,那换一家就是!”   月容摇头否认,张太太待她极好,亲娘也不过如此了。   见男人不肯同意,下了死招,   “我知道你不乐意,只我能当朝告黄家,也能那么状告你霸占民女!”   为了要和自己分开,她竟是连这等话也能说出!   顾知山目中狠厉之色尽显,拳头入骨,是压也压不住的怒气冲冲。   千思百想,也不知自己怎么和她就起了嫌隙。   最后,只能落在远去鞑子的黄忠义身上,那句等他的话还在耳边,她便要和自己一刀两断,真的要等黄忠义回来?   越想越发怒火滔天,可偏偏面前这佳人,似是说完便痛快了,弯腰捡起琉璃瓦灯,躬身一礼,   “侯爷若无事,月容回去了。”   就像是蓄谋已久的zhayao被点燃,一句话让运筹帷幄的肃毅侯身子微颤,竟是压也压不住的心痛。   酒意蒸腾,那股子愤懑复又涌上心头。   自小到大,他若得到的,老天便让他失去。   爹娘如此,月容也要如此吗?   目光向前,落在娉婷袅娜的佳人背影,腕子轻摆,手持琉璃瓦灯,一抹金色在衣袖处若隐若现。   那股原本就要熄灭的火花轰的一下,燃烧起来。   大阔步上前,从背后环抱佳人,一手拉她腕子,一首扔开琉璃瓦灯,   “你也是舍不得我的。”   要不,怎么会带他送的福字香镯。   月容初开始不解,后见顾知山托住腕子在唇瓣亲吻,夜里寒凉,那股子热气混合男人胡渣,刺的她细嫩腕子微微发红。   有疼爱,有怜惜,也有说不出口,但你知我知的情义。   恩爱交融,一夜夫妻的男人,她拒绝又怎么会不痛。   可这么耗着,又有什么好下场?   作者有话要说:  mua 明天见啦 第56章 、第56章   香软肌肤入口, 隐约有香镯上冰凉气息袭来,缓解焦躁。   顾知山就像是脑海中突然神智清醒,酒意退散。   抬眼, 见佳人背对自己,脊背停止, 宝葫芦一般窈窕曲线美的惑人, 强压那股强占她的冲动。   闭眸,深吸口气。   他今日来,原本是和月容说些张家之事, 而后定下二人婚期, 等她是他的,做什么, 就都是名正言顺。   可眼下, 佳人脊背挺直, 明显是不愿意搭理自己。   利眸微闪,顾知山瞬间明白差错在哪里。   二人没说几句话,她就要说往后不切断联系, 是因为在山上的时候不痛快?   明明那日,塌上二人也算是亲近,那是因为…黄忠义一事, 再来, 就是他因陛下受伤,误了她生病这事儿?   她因为自己允许黄忠义上山, 所以觉得不珍重她,又因为一夜狂欢后高热,可偏他不在身边陪着,所以, 和自己起了嫌隙?   歪打正着,顾知山敏锐察觉问题核心。   转过佳人细弱肩头,低首,见她清澈眉间眼底潮红,错开眸子不敢直视自己。   明显自己也是极为难受的,粗糙指腹擦去她眼角潮意,低声哄道,   “你若是不痛快,只管做让你如意的事去。何必说那些个话,听的让人难受。”   前半句霸气宠溺,后半句,隐隐服软。   夏季里闷热,凑近又热,月容去推他,可那点儿子力气,宛如小喵挠痒一般,没能撼动男人半分。   因他骤然亲近,脊背僵直,整个身体如同一块儿铁板,拼命在抗拒男人的亲近。   顾知山见她不回应,只一直推拒自己。再次试探,   “你在张家若是不痛快,明日我便接你回去。”   “谁要和你走!”   月容气急,强推开男人拉开二人距离,面带薄怒,她简直不想和这人说话。   月容的反应更是证明顾知山的猜想,眼眸黑亮,明显因为自己的发现神情愉悦。   语气柔和,带着股不被察觉的喜意,上前复又握住月容细嫩腕子,转动香镯:   “这镯子可和心意?   我送你的你都不带,非得娘娘赏赐才肯上手。”   好在,他不直接送,交到娘娘手中,这不,也是乖乖带在手上。   月容抿唇,往外想避开男人亲近,顾知山浑身气息环绕周围,松柏香混合酒气,沁入肺腑,那点儿子酒气蒸腾,似是也把她醉了。   玉白手掌抬起,抵在男人胸口,拉开一点儿距离,她现在抗拒男人太过亲近。   男人含笑,再往前挪了一步,抬起月容下巴,迫她抬头,逼问出声:“你平日里素来乖巧,怎么今日,这么大脾气,嗯?”   月容错开眼眸不答。   顾知山复又逼近,粗糙指节摩挲她柔嫩唇瓣,道,   “是觉得我不重视你?不重视你,所以要把我推开?”   一语中的,月容身子骨微抖,干涩唇瓣微抿,把男人指腹含住,月容头一次认识到心底那点儿悸动。   想开口说还,便是千万句话,对着男人含笑眼眸,一句话也说不出。   气氛瞬间暧昧柔和起来,混合夜幕深沉,一侧的琉璃瓦灯带来柔和光线,连带着月容,突然觉得,她不问清楚,就一刀两断,是不是,不大妥当。   轻咬唇瓣,月容整理了下思路,拉下男人手掌,问道:“在相国寺那一日,你让黄忠义去山上见我,可有什么缘故?”   佳人问出这一句,更是印证顾知山猜想。   大掌抚摸过佳人柔顺发丝,哪怕是这般轻微碰触,也让他心神愉悦。   语气含笑,也不再瞒着她,说:“他自述并非黄家所亲生,是因为他是鞑子王庭侧支。   见你也的确另有缘故,他回鞑子之后,便把青州十六州还回来。”   “青州十六州!”   月容压不住喉间诧异,抬高声音,瞪大眼睛直视顾知山,见后者颔首,明白却有其事。   青州以北十六州,高祖在时被鞑子夺走,百年来是大隋百姓心病。若夺回十六州,大隋便如同去了悬在项上的一把尖刀,别说见一面,就是用她的性命来换江山社稷,她也愿意的。   更何况,月容敛下眉眼,仔细回忆那日情况。   当日林妈妈去而复返,那话搪塞过自己,偏她不信,冒雨去外头才撞见黄忠义。   可是,仅凭借一句话,那黄忠义就能把青州外十六州还回来?   月容觉得不大妥当,可见男人神色淡定,似是早已谋算,咽回去不再理会。   高声引来林妈妈抬头,假山一侧甬道上,侯爷和姑娘极为亲近,地上影子形影相顾,温和毫无戾气。   明明方才,还是针尖对麦芒,谁都不让谁。   察觉林妈妈动静,顾知山挥手让她退下。   低首,见月容神态缓和,也柔顺任由自己亲近,满足的喟叹一声,知道这事情算是过关,她就此放下黄忠义这件事情。   语气越发柔和,是钢骨男人从未有过的殷勤小意,   “这几日你在张家,等九月陛下清醒,我便来下聘,咱们在京中住到他亲政,便往青州去。   岳父岳母都在那边,往后在那里,你也能安心。”   月容一听,便知这是顾知山不知揣摩过多少次的话,只她头一次听见。   他竟是对二人未来有安排的,不是她想的那样,睡过了也就过去了。   抿唇,忽略心中那点儿悸动,月容抬头去看男人,见顾知山一双眸子眼中都是自己,神色专注,桃腮不知不觉得红透,转回方才的话题,   “你刚才说陛下九月苏醒,是什么情况?”   天子年才十二三岁,正是精力充沛,龙马精神的时候。上个月月容在相国寺见他,陛下还是那般的活蹦乱跳,怎么今日听顾知山讲反道是,不大好的样子。   提起小皇帝,顾知山顿时也沉下脸。要不是因为别的,只黄太傅这一个问题,就让他觉得实在是难以启齿。   紧绷嘴唇,低首看向柳月容她低着眉眼,眉目弯弯,温婉动人。态度也不像方才那样拒人千里之外。   心底微动,并没有瞒她,把前因后事讲了,才道,   “陛下昏迷至今六七日,太后娘娘日夜守着,我处理完京中官员,也要早些回去。”   六七日仍旧昏迷不醒。   月容瞬间明白,小皇帝这伤势颇重。见顾知山面容深沉,眼底是遮不住的忧色,回握他腕子,一手竟然握不下,往下,握住两三个指节,忧心道,   “太后娘娘状况怎么样?”   陛下状况不好,太后娘娘想必状态也不好。本就是体弱多病,常年服药的人,若是撑不住,岂不是更严重。   语气柔和,态度亲昵。   软糯手掌握住男人指节,炎热褪去,空气中潮湿暧昧气息。只可惜,话题沉重,顾知山没来及的感受佳人久违亲昵,知她担忧顾太后,语气含笑,道,   “娘娘倒是还好,只陛下受伤虽是瞒住外头官员,到底不妥当。一是鞑子王庭近来动荡,竟是听说部落之间伐战不绝,若是一旦整合,犯我边疆,必定成心头大患。   二来……”   迎着佳人水汪汪目光,顾知山皱眉,敛去未尽之意。   陛下受伤是自作自受,为了黄太傅不惜伤害自己。更别提,皇室血脉衰微,前两朝均是独子独孙,若这么推算下去,陛下状况不好,只怕要请忠王回京坐镇。   忠王当年败走京城,若是回来规规矩矩到好,可若是称帝,对他们新贵来讲不算是什么好事。   所以,他那皇帝外甥,必须安康。   只这些事,他们男人担着就是。垂眸,见月容桃花眼仍旧是压不住的担忧,不动声色开始卖惨,   “娘娘精气神倒好,念着陛下伤重,到底是不自在,你若是闲了,不如上山上去转转,也省得她没人说话做事,总是多想。”   月容抬眼,心思重重应下。太后待她极好,她去看看娘娘状况,也是理所当然。   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听见假山后轻微声响,夜色中格外明显。   月容瞬间绷紧神态,她在张家和顾知山见面,本就是出格的事情,若是外人瞧见,怕是极为不妥当。   不自觉捏紧顾知山衣袖,凑向男人,神态略惊慌。他们说的可都是陛下受伤的事情,若是被人听见传出去,那可真是大事!   顾知山更是一双利眼撇过去,见有粉绸衣衫晃动,回头,见月容不知是谁弯腰捡起琉璃瓦灯放在月容手中,轻掐了下她脸颊,安抚道,   “别怕。”   抬脚往阴影暗处走去。   察觉男人下意识的维护,月容心间一暖,突然想起这男人自打和自己见面,虽然强势霸道,可从不做过伤害自己的事情。   她心中别扭,大多是过不去心中的那道坎儿。觉得自己未嫁之身和男人私混,实在是不妥。   若是站在男人的角度想,呸,她为什么要站在她的角度想。   月容抿唇,他对自己,更多的是见色起义?   微微蹙起柳眉,忽略男人对她身子骨的贪爱,虽是强行为男人解释,可那点子不自在,或者说是别扭,终究是消散开。   抬头,凝视男人背影,光线被吞噬,男人英武身影隐没在黑暗之中。   男人手上温度仍存,琉璃瓦灯光线柔和明亮,月容心头悸动,提灯紧随其后。   柔和光线照亮小小空间,假山罗叠高耸,拐弯抹角处多不胜数。走了两步,便误入到假山深处。   顾知山诧异回头,见月容面带怯意,仍旧紧紧的跟了过来。心头一暖,拉她在自己身侧,拿过琉璃瓦灯在前面引路,   “仔细青苔湿滑。”   明明已经水乳交融过,可是亲密暧昧,竟没有这个时候让他安心。   身影在背后形影相随,隐隐是鹣鲽情深。   因二人逼近,暗处那人呼吸声骤然急促。月容听见,轻扯顾知山衣袖示意他停下。   灯光尽处,只见粉绸衣衫就隐藏在假山之后,隐约可见主人身体发抖,似乎是极为害怕。   这粉绸布料,不正是她送去柳家的,今日穿在柳妍丽身上。   她不在席上说话,怎么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mua 第57章 、第57章   顾知山是何等敏锐之人, 衣袖被拉住,瞬间明白,月容这是认识藏在假山是后面的人。   今日张家宴请柳家, 说的是月容拜张家干亲一事。   穿粉绸衣上裳,瞧着和月容年纪相仿。除了柳家嫡亲的闺女, 还能是哪个。   转身, 见月容跟在自己身后,桃花眼带着犹豫,明显是还没决定好要怎么处置她。   若论之前, 说的是天子身体状况, 顾知山自然不会任由那人活下去。可这柳妍丽到底是柳家嫡亲的女儿,是月容的堂妹, 若他出手, 恐怕会惹来月容不快。   他好不容易哄好了, 月容头一次来主动亲近自己。   顿足,手持琉璃瓦灯,厉声看向柳妍丽,   “出来!”   柳妍丽吓得瑟瑟发抖,只恨不能蜷缩在一起,被二人忽视。可偏偏, 整个人被盯住, 让她连动一下也不敢,只能蜷缩着出来, 低头,   “姐姐…”   “你在这里做什么?”   月容往前两步,张太太治家甚严,只方才吃酒玩乐的凉亭, 便有众多丫鬟婆子簇拥。   柳妍丽若是出去,定然是有丫鬟婆子跟着,怎么会独自在这里。   柳妍丽听了问话,瑟缩了一下。眼光紧盯地面,不远处玄青色朝刚毅有力,旁是月容满绣花团锦簇的绣鞋,鞋顶一颗珍珠,绽放明亮光泽。   怎么她看中的,尽数归堂姐所有,绫罗绸缎是,连男人也是。   “我…   就是来外面走走…”   想起方才看见二人的亲昵态度,柳妍丽眼底是压也压不住的嫉妒,一时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好。   月容见她这样,皱眉看了过去。好些日子不见,她这堂妹是半点儿长进也无。   抬头去看男人,见他单手提着琉璃灯,一手转着手中扳指,沉着一张脸,不知思量什么。   也不知柳妍丽到底听去了多少,若是误了他的事情,可怎么好?   索性抬头去问他,   “你准备怎么处置她?”   顾知山闻言轻笑,看也不看畏惧不敢动弹的柳妍丽一眼,抬手拉住月容腕子,道,   “这里怪阴凉的,你身子不好,不适合久待。”   竟是不理会柳妍丽,拉着月容就走。   月容惊诧抬头,眸中尽是担忧之色,蠕动樱桃唇瓣,“万一,她若是…”   万一柳妍丽传出去那些个闲言碎语,她倒是不怕,左右已经合离。可对男人,若是误了他朝政大事,危害大隋江山社稷,可怎么好?   佳人的担心让顾知山很是受用,摸摸她细嫩腕子,触手冰凉。虽是夏季,可夜间倒也寒凉,这假山游廊环水,凉风沁人。   男人附身含笑,丝毫不避讳柳妍丽就在旁边,温声哄她,   “我等会儿便和那老狐狸商议此事,虽瞒得了一时,瞒不料一世。   倒不如,大召天下,也好看看,这朝中还有谁心怀叵测。”   后半句阴狠尽显,月容狠狠打了个寒颤。   男人的温和让她忘了,他是朝中威仪赫赫,手握重兵的肃毅侯,而不是寻常凡夫俗子。   抿唇,看向一侧的柳妍丽,她因男人话语中透漏出的狠戾,“哐”一声跪在地上。   眼泪夺眶而出,涕泪横流,拼命磕头求饶,   “姐姐,姐姐,我什么都没听见,真的什么都没听见!   我就是看见你们过来,想跟过来瞧瞧!”   额上不过磕了两下,便青黑血渍出现,在少女面上格外明显。   月容皱眉,往后退了两步,她这是在做什么?   顾知山既然没有准备难为她,她何必惺惺作态。   察觉月容退一步,柳妍丽磕头越急,她现在算是看明白了。男人方才不理会她,根本是没把她放在眼底。   不过是个蝼蚁,若是想要灭掉,捻个手指的功夫,何必费心去处置。   “你起来吧。”   月容懒得和她多说,待的久了,也觉得寒意从脚底窜起,原本就没好利落的身体,头复又开始昏沉沉起来。   更何况,抬头,远处游廊灯笼明亮,有丫鬟婆子喊声从远到近,   “柳二姑娘,柳二姑娘,太太们喊您回去呢!”   听见声音,柳妍丽头越发磕的猛烈,口中不断求饶,似是极为惧怕。   这反常一幕引起月容主意,从顾知山手中接过琉璃瓦灯上前,上前行到柳妍丽身旁,衣裳是她送去的粉绸所制成,看起来倒也寻常。   怎么会如此惊慌失措,又见柳妍丽因为自己靠近,一直磕头,竟是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更是觉得心中诧异。   月容抿唇,觉得状况不对。把今日柳妍丽在宴席上的表现前思后想了一番,突然灵光乍现。掀起她裙角一侧,手掌心大小的冰鉴显露在裙角处,金镀银材质,灯光一照,金光格外刺目。   月容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张太太送给自己的小小冰鉴,同等比例缩小,不过掌心大小。   因她生病尚未痊愈,受不得太凉,才拿了这个来。原以为丫鬟婆子收了起来,没想到,倒是柳妍丽偷了去。   因月容突然行动,柳妍丽反应不及,冰鉴咕噜噜的滚出来,终究是没有藏住。   顾知山抬脚,压住了往池塘边滚的冰鉴。   远处,婆子丫鬟喊声越发靠近,柳妍丽神色越发害怕起来,拉住月容裙角,大叫,“姐姐救我!姐姐救我!”   月容深吸一口气,恼意袭来,   “二婶从不曾亏待你,为何要拿这个东西?”   金镀银的小冰鉴,就算是精巧灵动,去外面典卖出去,能值几个钱。   柳妍丽哪里知道不过是躲在暗处把冰鉴藏好,便被逮个正着。抽噎不敢起身,涕泪横流,除了求饶,一句旁的话也说不出。   倒是顾知山,见月容一时为难,似是不知如何处置她。一脚把脚下冰鉴踢到池塘里,而后捡起琉璃瓦灯,递给月容,   “我等会儿见柳道北,让他从严治家就是。不必因这个坏了你心情。”   因这话,柳妍丽越发害怕。若是月容今日现解决了她,倒是省得别人知道。月容到底是自家人,她说话自己还能在父母面前辩解。   这男人也不知是什么身份,一看便是人之龙凤,若是真和父亲说了这事儿,她只怕,今日这丑事怕是板上钉钉,父亲会认为她有损名声,往后再也不能出门。   “你来说,为何拿这东西。   月容见柳妍丽低首不言语,问她话只当没听见,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也懒得再和她多说,虽不明白她为何偷拿东西,可大概也逃不过是家里窘迫。   柳家的窘迫她是知道的,尤其是柳二婶,治家甚严,多余的丫头婆子都不舍得用,又怎么会让柳妍丽手里有散碎银子使。   失望扭头,看向一侧顾知山,“侯爷且避开这里,我和她一起去见张太太和婶娘。”   虽然那冰鉴被他踢到池塘里去,可柳家的女儿,父亲的侄女儿,怎么能是个贼。做贼不可怕,更可怕的是,没有承担的勇气。   柳妍丽因这事儿越发恼火,见月容还在这里惺惺作态,抬头,眼底满是愤怒,   “我不是你和黄家合离,柳家又怎么会到这样的地步,我爹爹,怎么会连个官衙都上不去。”   因为父亲没有官职,娘亲也开始克扣日常食物。平常一日荤菜变三日一次,除了弟弟每日饮食照旧,她这个嫡亲女儿,已经被苛责了好些时候。   柳月容她锦衣玉食,金银首饰多到数不胜数,那么一个红宝福字金镯子连娘亲也没有一个。离开黄家,还有张家养她,甚至还有不知名的男人在背后撑腰。   那她呢,她是柳家的人,还未成婚,连个嫁妆都没有,因为你月容受到了牵连。   月容因这话,身子一晃。她和黄家合离不过两三日,怎么好像听柳妍丽这说法,好像京中人尽皆知一样。   回眸,见顾知山面色也沉下去,直觉他也不知情。   再去看柳妍丽,月容冷笑,   “二叔遇到什么问题了,你说。”   顾知山倒是瞬间想明白,他进来肃清和黄家来往的官员,柳家虽然不在名单之内,怕也有好事之徒,因为月容和黄家的关系,虽不敢去了柳二叔的官职,怕也没有让他再去户部履职。   只不过,柳家遇难是一回事,这柳妍丽把问题推在月容身上,甚至,还去偷东西,就是另外一回事。   更何况,低首,顾知山见她腰间也格外臃肿,弹了个石子过去。瞬间,钗环首饰掉落,皆是张太太放在一旁桌案上,预备送给柳家的。   连番打击,月容已经不想说话。见柳妍丽还要去捡掉落的首饰,闭眼,抬高五中的琉璃瓦灯,应和婆子们呼喊声,   “去请太太们过来,我和柳二姑娘,都在这里。”   去更衣一去不回的柳二姑娘和月容在一处,张太太听了,便觉得状况不对。   看了眼还在诉苦,说家道艰难的柳二太太,笑着岔开话题,   “这两个姑娘都是咱们的心头肉,可快去瞧瞧,若是出了岔子,可就不好了。”   柳二太太不以为然,一把核桃仁吃的喷香,市面上一二两银子一两的核桃仁,又是酥油炒过,啧啧,别提多好吃,她自己可舍不得买。   更何况,月容和妍丽都是好好的姑娘家,能出什么问题。   那婆子见柳二太太这般模样,低声回话,   “肃毅侯也在,往前面席上请了柳二老爷过去。”   连她家相公也请了。   柳二太太放下手中香酥核桃仁,只觉得大事不妙。   作者有话要说:  mua 香酥核桃仁真的很好吃 第58章 、第58章   张家灯火通明, 歌舞尽歇。   因肃毅侯突然来请,众人一时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因为何事, 可肃毅侯发话,不敢质疑, 也都纷纷前往。   花厅一侧高挑前厅, 平日里罕无人烟,鲜少有人来的地方,此刻更是熙熙攘攘, 因主家客人一并前来, 丫鬟婆子们各个殷勤伺候。   这个搬来桌椅板凳,那个捧着茶碗小红炉, 不过片刻, 便把前厅收拾的干净利落。   张太太气闷坐在一旁, 不理会跪地的柳家母女,只一心拉着月容劝慰,   “我的儿, 她们手脚不干净是她们,我来把你当心肝肉一样疼,你可不许和我外道。若是咱们咱们两个, 因为这个生了嫌隙, 我这心里面可真是难受。”   张太太话里话外这意思,只唯恐月容受了委屈。一双丹凤眼紧紧打量了月容两次见她模样, 衣服还是这个衣服,裙子还是这个裙子,发髻妆容一样不乱,看起来倒也规规矩矩。   心底略安了几分, 看来月容是没有受到委屈。   至于柳妍丽偷走的这些个东西,能值几个钱?   柳二太太也这样想,名门贵族的太太们打赏婆子丫头的钗子,能值几个钱算起来,偏她生的眼皮子浅,去偷这么些个东西。   见上面母女两个一直说话,完全顾不得自己娘俩。伸出手掌狠狠地掐了一下柳妍丽,大声咒骂道,   “你个杀千刀的玩意儿,我是缺你吃,还是缺你喝,好端端的带你来做客,偏生来偷人家东西。   咱们柳家几辈子的老脸,都被你一个人丢尽了!   还有你大伯父,那么有名的清官,怎么就出了个,你这么不懂事的侄女儿!”   柳妍丽被掐的大声哭嚎,也不敢躲,不住的磕头,连声道,“娘,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柳二太太气急,又是羞愧,又是恼恨,“你求我有什么用?又不是偷的我的东西。上头你堂姐张太太都在,快去磕头认错。”   柳妍丽被她指点,跪行到月容脚底,再次跪地求饶,   “太太,姐姐,求你们饶过我这一回!”   粉绸衣衫跪地,沾染泥土,又被青砖地面磨蹭的起了金银丝线,时间久了,一双眼睛肿的像核桃一样,面上满是哀求之色,看起来极为狼狈,可怜。   月容见了有些于心不忍,她十四五岁,二婶娘又是那般苛刻的性子,家里面对她不好也是确有其事。   从未出过远门,头一次来张太太家便偷了东西,想必也是心里面即为喜欢或者是,月容略过柳妍丽光秃秃发髻,不过几个细小银饰,她实在是没有带的簪子,才会如此行事。   转身,哀求目光看向一侧张太太,若是她愿意高抬贵手放柳妍丽一把,也算是慈善事一桩。   至于柳妍丽,闹了这么一遭,只怕往后,二婶娘不会再带她出门了。   张太太见月容如此心善,心中一软,她的囡囡,哪怕从未在自己身边长大,也生的如此善良。   她微叹口气,拉月容腕子轻拍,语气虽柔和,可句句引人发省,“她虽然罪不致死,可也不能轻拿轻放。自来管家,没有高高抬起,轻轻落下的道理。   她今日是你妹妹你求饶,若她是寻常路人,你给她一个馒头,本想的是救她一条命,她看你富有,便带劫匪来劫富济贫,灭你满门,你又当如何?”   这话问的月容打了个寒颤,迎着张太太一双饱经湿湿的双眼,一句别的话也说不出来,张太太的这话问到了她的心坎上。   樱花粉唇瓣微微蠕动了片刻,到底是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月容低头见柳二太太一脸恳求,柳妍丽砰砰磕头声不断传来,更是让她心烦意乱。   “如果救了一个劫匪,他便要了你一家性命,你又如何?”   张太太拉住月容纤细手腕子,又把刚刚的问题重复了一遍,遇到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做呢?   抿唇,月容回道,“我可能不会自己出面去救她。”   她还是会去救人,但不会自己出面。虽然有可能会导致农夫与蛇,也会被白眼狼咬伤,但是救了一条命,在当下,便是一条命,是活生生的人。   就像现在,若她开言帮衬柳妍丽,后者虽然会感激,可能做出偷盗行为的人,想必定然也会有别的恶习…   等等,张太太的意思是,不让自己救吗?   月容抬头,见张太太一脸不赞同,顿时了悟她的意思。低头,柳妍丽面容扭曲含恨,似是极为怨怼。   柳二太太呢,她的嫡亲婶娘,月容回首,见她面上也是压也压不住的嫉恨。   她们两个,怕都是在怨恨自己把事情闹大。月容瞬间明白,柳二太太和柳妍丽都在记恨自己。抿唇低首,看向砰砰磕头的柳妍丽,试探说道,   “你别磕头了,不过是拿了张太太一些金银首饰,你诚心认个错,这件事情别过去了。”   低头认错!凭什么!   柳妍丽几乎压得不住自己内心的愤怒,都是柳家的女儿,凭什么他金银首饰绫罗绸缎数不胜数,而自己不过是她用剩下的几个银簪子。   年头久了,银簪子有些发乌也没了光亮,她今年才14岁,正是开始梳妆打扮的好时侯。   谁家的小姑娘要用这么不值钱的东西,凭什么她不如柳月容?   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柳妍丽死死哽住脖子不肯低头。柳二太太瞧见月容心软,她从进了花厅便和女儿跪下,若是等会儿男人们瞧见,多丢人啊。   趁早了结便过去了,忙不迭上前,一巴掌拍在柳妍丽背后,催她,“听见你姐姐说话,快和张太太认个错,说你以后再也不敢了。”   连娘亲也催她,柳妍丽压不住委屈,低首正好瞧见月容满绣芙蓉花鞋,只鞋尖上那颗珍珠,她今日所拿的这些首饰,连带的那个金镀银的小冰鉴,只怕还不如她这颗珍珠来的珍贵。   从刚才便开始累积的愤懑不平涌上心头,柳妍丽不敢和张太太发火,回头,呵斥柳二太太,   “你还有脸说我,是你自己说,柳月容她不是咱们家的人,等她回家,那些个金银簪子衣服首饰都是我的!”   张太太听了这话,握住月容腕子的手猛地一紧,随即松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月容她不是你们柳家的人?”   柳妍丽登时像犯了大错一般,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眼巴巴的看着她亲娘柳二太太,求对方为自己圆话。   “你这孩子,你胡说什么呢!”   柳二太太一看气氛不妙,张太太和月容皆是疑问目光看向自己,忙开口解释,   “我的意思是,出了门的闺女就是男方家的人,不再和柳家有关系。”   “让她自己说。”   游廊外,浑厚男音中气十足,俨然也是听到这句。   月容抬头,见打头的是方才和自己在假山见面的顾知山,他旁边立着位家常半旧衣裳,桃花眼和自己一模一样,虽是年约四五十,可脊背挺直,行动间俊朗气质十足,正是张太傅。   身后,还跟着两位年纪不大的少爷,一位她见过,肆意张扬,是那位说是骂了她,送上所有私房钱赔罪的张二少爷,至于旁边那位,锦袍华服,墨玉发冠束起黑发,面容严苛肃杀,面皮发黑,俨然是边疆历练过的,应该是张家大少爷。   柳二叔则是抱着柳岩礼,在最后面。五六岁白胖胖的小丸子最是活泼开朗的时候,手中拿着九连环在拉扯,见到月容,并不似回门那日就扑过来。   他年纪小,几个月不见,已经不大记得自己还有个大姐姐。   一行人也不知在游廊外站了多久,她们竟然没有发现。   张太太带月容一一和男人们见了礼,一一是大哥二哥各个都拜过。婆子们拿来屏风隔开里外两间,柳岩礼黑葡萄似的一双眼紧紧跟着月容,似是想起了她,挣扎下地就要过去,   “爹,我要和大姐玩去!”   张太太并不迁怒他,家里许久未有这般年纪的小孩子,自然欢喜,让婆子们准备了酸梅青柑橘给他,而后才看向跪在地上的柳妍丽,问道,   “你继续说,月容不是你们家的孩子,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柳二叔眼底闪过几分不自在,开口解释道,   “月容是我大哥的孩子,她小孩子做错事胡说八道,你们莫听她的!”   柳二太太也赔笑,“就是,就是。她信口开河,没有一句准话,信不得的,信不得。”   越是这样,张太太越发觉得蹊跷。见月容抱着柳岩礼吃糖渍青梅,小娃娃吃的口水直流,耐心的拿帕子擦去他嘴角糖渍,轻声哄道,   “换个山楂糕好不好,也是酸酸甜甜的。你牙齿小,咬不动这个,听姐姐的话,咱不吃了哈。”   岩礼乖巧松开,任由月容放了个晶莹剔透的山楂糕在手中,小白牙顿时又啃起来。月容则是在一旁,温柔照看他。   这般温柔体贴,乖巧懂事的模样,如果真是她的囡囡…   闭眼,张太太完全不顾贵妇的体面,指着柳妍丽,咄咄逼问,“你偷拿了东西,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柳妍丽恨不能蜷缩起来,找个地缝钻下去。今日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求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爹娘一直在身后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她宛如耳鸣,什么都听不见。   可眼下自己被张太太逼问,没有一个人肯帮她说话。   月容见张太太情绪突然崩溃,虽然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怎么柳妍丽随口说了一句,她不是柳家所生,便如此激动。   轻抬脚步上前,走到张太太身前,柔声安慰她,“我明白伯母是为我好,我们两个从小玩笑说到大,她常说这样的话,我一开始还听了还难受,后来想着我果然不是二叔二婶亲生的,我是我爹娘亲生的,是她的堂姐。她说这话,倒也说的过去!”   这话一出,柳妍丽冷笑出声,抬头,见爹娘还在附和月容所说,都是说些什么小孩子玩闹之类的话。   “你真的不是我们柳家的孩子。”   直视柳月容,眼中是压不住的嫉妒,“我大伯娘是娼妓,娼妓根本就生不了孩子的,你是大伯父,不知从哪里抱来哄伯母开心的孩子。”   一句一句,每个字,月容分开都认的,可结合在一起,她是一句都听不明白。   什么叫,她不是柳家的孩子…   她就是爹娘所生啊,爹爹是青州知州,最是擅长青描书画,娘亲性格和善,生的纤弱貌美,闲时便在院内绣花做鞋,爹爹在一旁教她读书认字,气氛和乐融融。   那么疼爱自己的爹娘,她想吃芙蓉糕,爹爹都会买一个厨子回家。   “你胡说!你嫉妒我,你胡说!”   月容不敢置信,抬头,去看一侧的柳二叔和二婶娘,“她在胡说,对不对?”   一个避开目光,一个上前扑在柳妍丽身上撕打她,“你从哪里听来的,我从来不和你说过,你从哪里听来的?!”   柳岩礼不过四五岁,听见娘亲嚎啕哭声也不由随之嚎啕大哭,扔了吃的正香的山楂糕,扒着椅子去找柳二太太,   “娘,我要娘!”   哭喊声乱成一团,外间婆子丫鬟无一个敢动弹。   倒是顾知山,见月容一脸伤心欲绝,不能置信的模样,耳畔妇人哭喊声混合小娃娃的高声,让他更是心揪成一团。   更何况,想起张家丢失的那个女儿,又见柳二叔如此心虚模样,还有什么不明了的。   只怕月容真不是柳家所生,当年不知什么缘故,柳道南抹去她生平记录,竟是连镇远军这样的精锐,包括他自己,亲自去青州查探柳道南之死,也毫无破绽。   起身,提起哭号的男娃娃扔到柳二太太怀里,两人都止住哭声,一个忙去哄儿子,一个则是有了依靠。   柳妍丽压不住嘲讽,她才被亲娘看重不到一刻钟,弟弟来了,便又夺走了她的娘。   张太太眼泪更是噼里啪啦的掉,她此刻哪里还有半点儿贵妇的体面。一双明亮的丹凤眼,看着月容,想靠近又不敢,瑟缩着双手,而后捏紧拳头。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张太太拿帕子擦干眼角泪意,那里□□仍然是泛着红血丝,声音嘶哑,问向一侧哄着柳岩礼的柳二太太,问她,“你家大哥抱月容回来的时候,她穿的是什么衣服?当时身上的首饰佩华可都还在。”   “这么些年了,谁还记得那个。”   黄二太太哄柳岩礼不再哭,又见柳妍丽揭穿事情,再也瞒不住,也不再瞒忙着圆回去,直接回道,   “实在不瞒您,当年我们也不太清楚具体的事情,当年老太太老太爷都在,因不喜欢我那大嫂子,从不许他们迈入京城一步。”   “后来我那公公婆婆死了,大哥大嫂才又上京城来买了,如今这个院子给我们住,他们一家三口人就在青州,直到大哥大嫂出事没了,也没有再回到京城一步。”   张太太听了沉吟片刻,若是找不到当年所穿的衣服,又怎么知道是她的月容呢。   顾知山见月容似是接受不了太过的模样,又想起自己去青州打探时,包括那柳道南笔记记载,疼爱月容虽不是亲生,更超过亲生。   父母情深,一家恩爱和谐,结果到头来自己是个外人,只怕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心中起了几份后悔,早知后面有这么场闹剧,方才在假山那会儿,他就应该让着柳妍丽素素回家去,再也不在月容面前出现,也省得她如今难受。   起身,“既然月容并非柳家所亲生,那月容所认干亲一事,便就此罢了。”   大步走到月容面前,见她腕子冰凉,眼角仍有泪意。知她此刻怕是心神大乱,什么都做不得,压低声音,哄她,   “张家今日也乱糟糟的,你要不跟我回山上。”   有他陪着,她想必也有所依仗。不是柳家的女儿有什么要紧,是柳妍丽所说的娼妓也没什么关系,他看上的人,只要他欢喜,谁说不行都得行。   松柏香气混合沉香入鼻,没来由的让月容鼻酸委屈,揪住男人衣袖,月容摇头,总算是镇定下来,去思索如今局面。   之前所有她想不明白的一切,此刻都有了解释。难怪祖父母在世时,父亲母亲从不带他回京,原来,他们是不被喜欢的。   为什么柳妍丽看着自己总是带有敌意,只怕在她看来,她不是柳家的人,缺肆无忌惮享受柳家人的疼爱,自然是应该被敌视的。   点头,月容闭眼不敢看众人目光。   张家那位千金和她有没有关系她也不想理会,从小到大的世界在她眼前崩塌,慈爱和善的爹爹不是她的,纤细柔顺的母亲是娼妓出身,他们经历了什么,才会抱养她,是真心的疼爱过她吗?   埋首在男人胸前,熟悉气息让月容觉得安全。这个和自己水乳交融的男人是真的,也是她能握在手心的,别的,就任由他们去吧。   月容对肃毅侯的亲近人人可见,张太太闭眼,敛去复杂情绪,一侧张太傅等人,更是各个觉得窝火。   所有人都能明白的事实,只单单月容和张太傅的桃花眼,便知二人关系匪浅。   可口说无凭,月容明显又是这样的逃避态度,今日她若真跟着肃毅侯走了,依照后者那样素来霸道张狂的性子,只怕是再也见不到月容。   张二自然也看见爹娘忧色,尤其是母亲,看着月容的目光渴望和疼惜,根本就顾不得一侧的柳妍丽和柳二太太,甚至连肃毅侯都不放在眼底。   看了眼身后的柳二叔,张二似是想起了什么,拔腿就往书房去。   至于柳二叔,众人皆比他位高权重,他也不敢吭声,虽然觉得对不起大哥,他答应了护侄女儿一生平安无忧,可今日女儿把真相揭开,他才发现自己,除了养活侄女几口饭吃,旁的什么事情也没做成。   九泉之下见到哥哥嫂子,他怕是要被骂死!   众人各有心思,张二的脚步声打破沉默。张太傅见顾知山哄好月容不再流泪,抬脚便往外走,喊住他,   “肃毅侯留步,月容如今身份不明,又是未嫁闺阁女儿,不宜和侯爷太过亲近!”   “正是!”   张大起身,跟随二人走到花厅前,道,“侯爷千金之体,此乃是涉及张柳二家私事,侯爷请以国事为重,莫要关注这些个闲散小事。”父子二人,咄咄相逼,目的就是为了不让他带走月容。   张太太更是寸步不离,眼巴巴跟在月容旁边,那股子母女连心的默契在心底流转。   月容抬头,见素来规矩的张太太眼睛哭的通红,妆容花了大半,虽未说话,也没有像之前那样靠近自己,只眼中满是哀求,似乎是在恳求她留下。   心底一酸,月容也不是不明白眼下是什么情况。她不是柳家所亲生,那就有可能是张家走失的嫡女。   更何况,她和张太傅桃花眼极为相似,那日她上金銮殿为父鸣冤,甚至还亲自和张太傅说过话,当时,对方见自己便一脸激动。   当时,张太傅那样的人精,只怕就意识到她不是柳家女儿了吧,所以才有了后来相国寺见面。   敛去眼中情绪,月容正要说话,便见张二气喘吁吁,抱着个大箱子回来,看向众人,   “你们不是要找妹妹的衣物,衣物在这里!”   楠木箱子在地下埋了许久,表面虽然清洗干净,可也不大干净仍有灰尘。张二一手拿钳子,一手去敲打檀木箱子表面,不多时,便从里间下手,揭开一层木质表皮。   木材纹理尽显,下面,一个隐藏的夹层出现在檀木箱子底部,张太太忙扑过来,连声道,   “快,快把它拿出来!”   “刺啦”一下,顾知山出手,把薄板撕开。泛黄软绸布料包裹出现,四周放着防潮的樟脑丸,张二捏起一个表功,   “我昨天就闻见这个味道,猜到里面有东西,你们没有一个相信我!”   软绸布料被缓缓打开,粉红肚兜上荷花含苞待放,花苞叶茎上,一个小小的菡字历经十多年,依旧明显。   张太太忍不住,再度哽咽,看向一侧的月容,“你是我的菡姐儿,是我的囡囡!”   “我是娘啊,囡囡,我是娘亲!”   月容从箱子一开始出现,便觉得情况不对。等到后来箱子打开出现了那个软绸布包之后,更是觉得心底里面乱成一团。   她长到十六岁,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不是爹娘亲生,但事实证据就摆在面前,容不得她有任何侥幸心理   檀木箱子是父亲生前亲手打磨,说是会装给她的嫁妆。   后来父亲过世,这些箱子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原以为再也没有了,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月容回头去看顾知山,他从青州回来,带回父亲的印章,说是还有箱子给自己,说的就是这个箱子吗?   顾知山似是瞬间明白她的想法,颔首表示确有其事。   微叹一声,见张家父子敌视目光看向自己,知道今日是带不走月容。   敛眉,推她去张太太身侧,道,“去吧,你们娘俩,说说话。”   月容回头,迎着张太太希冀的目光,看了眼她手中荷花肚兜,蠕动了两下嘴唇,那声娘终究是没有喊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mua 晚安啦 明天见 第59章 、第59章   多年寻找的女儿就在眼前, 张太太哪里还能忍得住,一把揽住月容,痛哭出声。   至于柳妍丽等人, 此刻哪里顾及得上。张太傅便是自持老沉稳重,也不由面带激动, 灼热目光看着月容,是压也压不住的情感。   少女被簇拥在夫人怀中,背影纤细窈窕,母女两个久违亲昵,不止是张太太心潮起伏,拉住月容不肯放手。   便是月容,迎着张太太宠爱目光,抬起手腕轻轻擦去她眼角泪滴,心底也酸酸涩涩,说道, “张太太, 别哭了。”   少女肌肤柔嫩,触碰在张太太面上。张太太越发哭的难受, 一心拉住月容在怀里, 一双眼睛满是愧疚,   “娘没有早点儿找到你,让我的囡囡受苦了。囡囡啊, 你是不是在怪娘!”   月容也极为不好受,到如今这个状况他也算是明白,原来自己并不是父母所亲生儿,是张家当年丢失的那个闺女。   可心底里再明白,哪怕她再和张太太在亲近, 也一时觉得难以接受。不是说张太太不好,也不是说张家让她觉得疏远,而是怎么从小到大,养大自己的爹娘,就不是亲生的呢。   张太傅明锐察觉月容对众人的排斥,想起她近来来艰苦日子,又有黄家先例在前,后有肃毅侯虎视眈眈。   看了一眼主动把闺女推向妻子的顾知山,张太傅也一时弄不明白,他心里到底是怎么个盘算。   世人谁不知肃毅侯顾知山最是霸道,亲近的人从来不许别人靠近,主动把闺女妻子推在一起,他是想借机刷好感?   微微叹了一口气,闺女虽然是认回来了,可是恢复的和小时候那般亲近,自己怕是要费上好些功夫。   示意愣在一旁的张二把箱子收走,张太傅压住也想要抱住女儿的冲动,双目微红,转身去看身后的柳二叔,   “柳兄,这边请。”   他要先弄清楚,他张家的嫡女,是怎么到了柳家。   地上,柳妍丽依旧跪地求饶模样,柳二太太抱着柳岩礼在一旁啜泣,可无论是张家,还是月容,没有一个顾得上他们。   柳妍丽眼底是压也压不住的愤怒,她原本以为把月容的身世说出来,便没有人会追究她偷东西的事情,可谁知,柳月容他竟然是张家嫡亲的闺女。   她原本打好的算盘,竟然是给柳月容做了一个脚垫子,她蹬着自己的脸皮往上爬。   轻轻扭头,去看一旁的母亲柳二太太,低声带着哽咽,温和哄着儿子,她这个闺女,早就被抛在脑后。   比不过儿子也就算了,往后就连她那堂姐柳月容也能踩她在脚底摩擦!呸,不对,不是堂姐,往后,两人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柳月容,她不是柳家的人了。   那么,大伯父当年给她的陪嫁,是不是也就还归柳家所有,他们能够把这些银子要回来。   一想到这里,柳妍丽便觉得心头顿时迸出两分喜意,眼睛发亮,恨不能立即就把那些银钱抬走。   轻轻去扯一旁母亲的衣袖,准备去跟她说这件事情,谁知柳二太太看也不看她,惟恐打扰了儿子睡觉,啪的一下把柳妍丽的手打开,不理会她。   眼睛的亮光顿时消散了,抬头看见柳月容和张二太太在温柔说话,柔声细雨声声传来,隐约能听见是什么,“往后你要什么,只管往娘这里拿,娘有什么都给你。”   “你之前受苦了,这么些日子怎么熬过来的,往后有娘亲,遇到委屈,娘亲给你做主。”   “娘这么些年给我们月容攒了好多首饰,衣物,绸缎,皮革,我都让丫鬟给你送到你的院子里去,你若喜欢的只管留下,不要的别拿去送人,等往后咱们有个好的再送来给你挑。   只记住一点,你是娘的宝,别人可不能给你委屈受。”   “在家里有你大哥和二哥,也有你大嫂子,都是你见过的。   如果丫鬟婆子没有不周到的,或者他们在背后说些闲言碎语。   你若听见只管来回我,管他几辈子哪里来的老人,只要敢给我月容不痛快,一律打发出去。”月容一样一样的应下,张太太一番父母心,总算是好受了一些。回头刚要和张太傅说话,毕竟除了两个儿子,连顾知山也不知去了何处。   柳妍丽和柳二太太上就在地上跪着,也因为今日是认了月容的喜日子,张太太不愿意平白无故添晦气打发人,更懒得去故意难为她,吩咐丫鬟婆子把柳家的东西收拾了送客。   话里面虽然说的很客气,但是意思却表述的格外明显,“咱们两家来往,原是因为月容,你们养了她这么些年也不容易。按道理我应该谢过你们,只是男人们都不在,我一个妇道人家也做不了主。   只等我们老爷来,回来和你们家老爷商量了,再看怎么谢你们。”   肃毅侯张太傅连带柳二叔,自然是去说当年旧事,柳二太太也知道这个,张口正要说些什么。   抬头见张太太身后张家大爷,黑着像是包公一张脸,冷冷的瞪过来,看着怪吓人的,顿时把原本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张太太您做主,就是我们小门小户的,不过是养活了她。再说我们也没出上什么力,银子连带使唤的丫鬟婆子,还有我们现在住的房子,都是大哥当年留下的,我们是擎了个现成而已。”   一双眼不住去看月容,见后者一句话也不说,微叹了口气,准备告辞   柳二太太瞧见这模样,如何不知道,这是张太太不喜欢他们,往后不许他们在月容面前出现的意思。   强忍着心中的那点子不自在,殷勤的上前,小声道,“好歹月容是我大哥的独生女,张太太您瞧,要不,日后仍旧让她担着柳家女儿的名声,没得让我大哥断了香火。”   张太太一听这话,顿时气不大一处来。她丢失了十多年的闺女,还不容易认了门,却还要给别人祭祀,更何况,当年丢了月容,他们家找了那么些年,只差没有把京城翻遍,柳道南夫妻竟然有所耳闻,为何从来不上门来。   柳道南夫妻未必无辜!   勉强咽下心中不满,抬头去看月容,却见她面带沉思,明显是不知思量什么。和身后的张大对视一眼,张太太心中生起几分难过。   哪怕她待月容再亲近,也不能弥补,这十六年来,她在柳家成长的事实。   至于月容,听了这话心头一动。柳家父母只有她一个独生女,若是她改名换姓,岂不是父母手下一个孩子也无。   抬头,正要和张太太说话,请求这件事情。却见后者神态坦然,和柳二太太道,   “月容能找回来,就是我们的福气,旁的不敢再奢求什么。   她在柳家长大,又有柳大人当年教养,才让我月容生得如今这般模样气派,我们自然是感激他,若月容愿意,日后便是香火奉承也是应该的。”   月容喉头发酸,忍不住握住张太太腕子,极为感动,“伯母…”   “傻孩子,原本准备八月八办了酒席,认你做我的干闺女,却结果到头来你是我嫡亲的女儿,做娘的不为闺女打算,还叫做什么娘呀。”   知月容一时改不了口,张太太也不难为她。对柳家也越发宽宏,唯恐月容因此起了嫌隙。   柳妍丽偷的那些个金银簪子都是镀金,本也不值什么钱,此刻正好拿去让她带走。又包了几匹绫罗绸缎给柳二太太,语气很是和蔼,   “你们今日在家里受了委屈,是我们招待不周。等男人们商量出个结果来,我在设酒席来谢你。”   柳二太太虽然不知道为何,张太太态度有了改变,可以约莫知道和月容有关。白给的东西不要白不要,一一拿了,拉着柳妍丽又去磕头行礼。   再说前院书房,柳二抱着箱子进了前书房,见他爹和肃毅侯一左一右,围着柳二叔逼问。   这个说,“她头一次来京中是什么时候?”   那一个问,“月容她可在你家受了什么委屈,我怎么瞧着,你那闺女似是极为敌视她?”   一人一句,直问的柳二叔满头大汗,一句别的话也说不出来。   张二瞧见,看见桌面上剩余的几个檀木箱子,轻轻敲了下桌面,等三人目光看向自己,一挑眉峰,笑的极为欠揍,   “我以我今秋探花的名义保证,柳大人定是留了书信在!”   顾知山瞬间明白,看了一旁厚厚的笔记,又想起山上柳道南所著的那本周边列国游记。   酷爱到处写书留念的人,这等大事,自然会拿笔记录下来。   两三步迈到书桌前,和刚才一样,撕去内里书皮,果然,每一个都是一模一样的夹层。   和刚才放月容衣服的箱子不同,没有樟木丸防虫,这几个箱子皆是厚厚牛皮纸包裹,虽然看不出来是什么,约莫也是书信等物。   张太傅也跟了过来,见上面火油漆封口,还盖着柳道南私印。顾知山摸索过去,正是他在旁边捡到,给月容的那个。   朝张太傅点头,“是柳道南亲自做的。”   小心拿利刃撕开,发黄纸页薄脆,显露在灯光中。柳道北一看字迹,便知道是哥哥当年亲自所写。   眼泪瞬间滚落,四十多岁的汉子忍不住嚎啕大哭,时间过去六年,他竟然又看见了哥哥当年笔迹。   没了哥哥庇佑,他在京中,一刻也不敢放松,实在是太苦了!   张二见他哭的难受,又见父亲和肃毅侯充耳不闻,只一心埋头字迹。忍不住递了个帕子给他,   “你比我大好几轮呢,快别哭了,等会儿我妹妹瞧见,肯定笑话你!”   他虽然看不上动不动就哭鼻子的男人,可看在他养了妹妹六年的份上,就,就勉强饶了他吧。   柳二叔擦干眼泪,眼底红血丝满布,开口就是,“我对不起大哥,我没留住月容。”   张太傅手上不停,全神贯注揭开油纸,口中倒是记得反驳,“是我的月容,她是我张家的囡囡。”   “当年我约莫知道大嫂出身不好,大哥他们从不回京,可月容,我真是以为她亲生…”   柳二叔充耳不闻,压在心底太久的话,让他迫切想要倾诉。   顾知山拿开油纸,打开最后一包,看了眼认真的张太傅,反驳出声,“是我的月容,是我顾家的媳妇。”   张太傅停了手,和顾知山对视。   两个男人风格迥异,一个书生模样,平日里慈和看人,老狐狸一般圆滑,从不得罪人,一个冷峻侯爷,眉深目冷,举手间拒人千里之外,位高权重。   似有火花在二人之间盘旋,谁也不肯后撤一步。   张二吓的瑟瑟发抖,拉着柳二叔不让他再说话,指了指桌上的油纸,   “侯爷,爹,这么些东西,那个才是柳大人关于妹妹的啊!”   于是,一场大战消弥于无形,一个继续低头拆油纸,一个开始整理笔记内容。   第一本是关于柳家财产地契,单据早就不见,想必六年前便送到京城。和柳二叔一一核对,果然都对的上。   第二本仍旧是边疆犯边,详细记载了兵力王庭变动,内有几句,惹的顾知山多看了几眼,“是年秋,鞑子内乱,先王世子不知所踪,黄太傅多一孙,年岁相当。”   没记载具体年月,更像是突兀一笔。顾知山拿起这一页,特意放在一旁。   最后一页,张太傅已经来回翻看了几遍,和想象中的记载不同,也是寥寥几句在上,   “三月十五得一女,夫人甚喜,月色正华,取名月容。”   三月十五,他家囡囡是九月鞑子犯边丢的,日期对不上。难不成,他们弄错了?可衣物做不得假,怎么想,也是他们月容当年的衣服。   张太傅正垂头丧气的时候,顾知山从他手中抽过这张纸,浏览了几遍,瞬间明白张太傅的心思。   提醒他,“说的是三月十五得一女,又不是三月十五生一女。”   瞬间,张太傅来了精神。大手往后翻那些个记录,果然,隔没两页便是四月记录,   “月容不肯亲近我们,满口只要娘亲。羊乳牛乳皆不肯喝,夫人喂米油,才喝了几口。”   这是在说月容挑食,若是刚出生,怎么会喂米油。   再翻几页,又是月容,“月容生的皮薄肉嫩,虽然刚回来和小乞儿一样,那庄户婆子不肯善待她。   这才几月,便养的白白胖胖,也不知父母是谁,模样极为出彩。”   庄户婆子,张太傅把这页递给顾知山,后者沉吟,问张太傅,“当年除了那身衣裳,可还有别的什么在身上,比如金银配件之类的?”   张太傅点头,“忠王当年送来的金银铜锁,连带着手腕子脚腕子上的金铃铛,她当时还不到一岁,腰上也系着长命绳。”   “约莫是鞑子来袭,婆子冲散了,有什么人家见她生的富有,拿那些东西去卖钱也是有的。”   “至于柳道南,可能是外出游历住在那家,见月容可怜,便领养回去。”   顾知山一沉吟,便有了结论,不由心疼起姿容出众的小姑娘来,那本来是千金之体,奈何,百般流落,才认的父母。   他猜的事实,虽然不大十分相符,估计也有七八分准。张太傅自然也想到,捏着手中纸张,   “这柳道南倒也尽心尽力,他怕是也猜不到,自己随手救了个孩子,竟然是…”   柳二叔在一旁听见,心中也不大自在。想起英年早逝的哥哥,更是愁绪满肚。   及至张太傅问他要什么东西,谢他养月容这么些年,柳二叔想起今日柳妍丽偷盗一事,又想起哥哥当年教导,一张脸臊的通红,哪里敢提半句要求,只道,   “往后月容好,我对得起哥哥就行,哪里还敢多要什么,求的是心安。”   张太傅倒是不肯同意,想起他如今受黄家连累,和顾知山说让他官复原职,仍旧回去每日里衙门报道,便让小厮牵马,亲自送柳家众人上了马车。   原也请顾知山移驾,威风赫赫的肃毅侯哪里会听他摆布,大步进了内院,根本不顾及张太傅黑着一张脸。   把手里柳道南的笔记递给月容,温声哄她,   “你拿着这个,晚上再看。”   顿了顿,迎着张太傅,张大张二等人不赞同目光,在月容粉嫩嫩脸颊刮了一下,   “你若是再这里待的不痛快,便让徐婆子找我去,万事有我兜底,不怕。”   月容抬头,见男人站直身子。拱手朝张太傅,“告辞!”   满院子曲终人散后的荒凉,哪怕是张太太陪在身旁,月容也不由的心底不舍。抬脚,跟随男人走了几步,前者似乎若有所感,抬手,示意月容回去,空气中只留下一句,   “等我安置妥当,便来接你!”   视张太傅等人若无物的态度,让后者脸色大变。一个清醒的认知在众人眼底浮现,就算是月容是张家嫡女,也抵挡不了,顾知山想要她的决心。   再说柳家,一路车马声不断,柳二叔心思重重,思索如何处置柳妍丽。张家和肃毅侯放过她,不意味他这个最父亲的,也要饶过偷盗的女儿。   柳二太太见夫君难得肃重,吓的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哄着柳岩礼这个嫡亲儿子。   柳妍丽看到父亲不善目光,知道今日怕是在劫难逃。握紧手中的金银簪子,这不是她偷的,是张太太送给她的。   柳二叔带着柳妍丽和柳二太太回到家,阴沉着一张脸,柳二太太瞧见他不高兴,上前倒了一杯茶给他,笑吟吟道,“老爷这是做什么?抻着一张脸。”   “你还有脸说笑,我把孩子交给你看待,你是怎么对月容的。”   柳二叔摔了茶杯,见柳岩礼吓得哇哇大哭,柳妍丽更是瑟瑟发抖,蜷卧着身子不敢吭声。有二叔看见越发的生气,冷眉朝柳妍丽道,   “你来说!咱们家里是缺你吃,还是缺你喝,平白无故去人家家里做客,进去做了一个贼!”   “谁准许把你把你姐姐的身世说出去的,从哪里听来的这些闲言碎语,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马上要出门子,一点脸皮都不要!”   话越说越难听,柳妍丽原本还乖乖听训,听到最后说父亲说她不要脸,抬头压不住的怒火,目光带着浅则瞪向柳二叔。   “我是你亲生的闺女,今天在张家你不护着我也就算了,到家里还说些什么贼不贼的,如果要是你但凡有点出息,能把这个家养活起来,我也不至于去偷人家的首饰!”   这话说的极为不客气,柳二叔脸色更加阴沉,一脚踢向昂着脖子的柳妍丽。   “你还有脸说话!柳家几辈子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一脚踹胸口上,柳妍丽被踹的蹲坐在地上,苍白着一张脸,气息微停 竟然似是闭了气一样。   好半晌才缓过来,她喉头哽咽,哭都哭不出来。柳二太太哄好儿子等他入睡,转身回外间见闺女被踢成这般模样。   嗷的一下如受了伤的母兽,扑打在柳二叔身上,“你有能耐,和外面那些男人们使去,在家里面和我们母女两个耍什么脾气。”   “但凡是你能养得起这个家,我们也不至于如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你哥哥当年留下那么多金银财宝,如今都去了哪里?   平日里做饭连个米都不舍得放,好亏你还是一个官老爷,说出去没得让人觉得丢脸。”   一句一句问话,问的柳二叔脸发红。当年父亲母亲都在,哥哥也能顶得起柳家的门面,他一个二小子,跟在哥哥后面便有饭吃,哥哥走了10多年,留下的金银财宝也供他们挥霍了10多年。   等到他自己养家了,他在翰林院又没个额外进项,历年来都是吃旧本,把大哥留下来的银钱给月容之后,才发现柳家被他挥霍一空。   憨厚老实有什么用,紧要关头就是连家里都养活不了。   低头见闺女被她踹的气息不稳,忙不迭又去拿了银子,去外面请大夫来看。   刚刚出门,便见一威武雄壮高大的汉子立在门口,虽是炎夏七八月天,但依旧是一身厚布衣裳越发眉目深邃,见柳二叔出来,怪模怪样的做了个揖,问道,“可是柳道南家。”   柳二叔顿足,“兄长正是柳道南,在下柳道北,敢问兄台是…”   来人顿时喜笑颜开,“有一桩旧事要和您商量,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   柳二叔不耐烦应酬,推开他,“我女儿生了疾病,等看好再说!”   他一推不要紧,汉子背后冒出几个大汉,各个手持弯刀,冷眉看向柳二叔,   “我们家王爷有请!”   王爷!柳二叔想不出来着何人,正要开口询问,便见后面走出来一模样清俊的俊俏公子,年约十六七岁,目光却是饱经沧桑,老人一般模样。   见着柳二叔上前,作了一个揖道,“忠义见过柳二叔。”   作者有话要说:  mua 第60章 、第60章   身为全家人的宝, 行动间都有人眼巴巴的盯着,月容这半个月总算是明白是什么滋味。   大大哥倒是还好,不知忙些什么, 只让大嫂宋氏,每日里早晚, 把各色珍食,一样样送到月容院子。   张二呢,倒是比大哥直率许多,每日天一亮,早早过来和月容说话。   他实在是极为稀罕这个妹妹,觉得妹妹极为贴心可爱,甚至也觉得妹妹这样的人品相貌,配那肃毅侯实在是委屈。   因为她是自己的妹妹,张二想起她和黄忠义的前事,虽然过去很久, 依旧是气难平。   面对月容的时候, 总是也不由得心里面有一些愧疚,。总觉得是他自己害了妹妹, 如果他不把那个合欢香送给黄忠义, 妹妹也许还是好好的,并不会和顾知山有了亲密联系。   更何况,有一个隐秘猜测在他心底浮现, 他还记得,这合欢香是他偷偷拿出来给黄家的,当时,父亲是明令禁止他和黄家来往。   也因为这个,所以他对月容百班千就, 哪怕明明知道月容并不待见自己,也每日里前往。   这不,一大早,便眼巴巴的来到月容院子外面。抱琴端了热水进来,见二少爷在大门口站着,形影只单的,看起来格外可怜。   张二见她,忙不迭道,“抱琴姐姐,妹妹可醒了。”   说着,便跟着抱琴进了园子,因为不知道月容醒没醒,所以并不往屋里去,只在院子里站着,垫脚也要往屋里瞧。   徐婆子瞧见他,收回往外走的脚。轻手轻脚来的里间,青石屏风外隐约可见窈窕曲线,身姿傲人,姑娘这些日子,越发张开了。   个子也冒出一些,身子骨也有了宝葫芦一般惹人垂涎。太太重新给姑娘量体裁衣,这屋子里几个箱子的衣服首饰,布料塞的满满,箱子都塞不进去一个手。   这才是贵家富女的气派,便是柳大老爷在,姑娘也最多是这样的日子。   想起柳大老爷,徐婆子不由心底叹口气。柳二老爷也不知忙什么,自打姑娘认了张家,柳家那边就像是断了亲,原本在山上的时候,还有柳家的婆子每半月给姑娘送些东西,这眼看着就要到了九月,竟然是半点儿音信也没有。   刚进里间,便见月容正在穿衣,忙上前理顺了腰间环佩,暖玉打造,是百福如意的图案,一样都是张太太送来的。   抬头,见月容看起来精神不错,笑道,“外面二爷来了,姑娘可要和他说说话。”   张二哥。   月容抿唇,意识倒是不知道该拿着张二哥怎么办才好,你是说他对自己好吗?那是真的好,哥哥把妹妹捧在手掌心里一样疼着。   似乎是要把之前十五六年,从来没有过的感情给弥补上,张二不止是看着对自己好,那种态度,更像是做错了错事,要弥补一样,让月容总是觉得不自在。   “不用,我和二哥一起去伯母那里请安。”   月容略微一思索,便有了主意,张二哥每天总往她这屋里跑也不是一回事儿,倒不如去张太太那里,既有大嫂子在也会遇见大哥,说话总是敞亮一些。   低首,见徐婆子张口似乎又要说话,然后等了片刻问她,“你要说什么?只管说来咱们两个,不必讲究那些个虚礼。”   徐婆子微微犹豫了下,把柳家的事情讲了,而后问向月容,“柳家半月不曾来问姑娘。   那边姑娘是怎么打算的,是往后断了亲,还是继续来往?”   提起柳家,月容又想起了把自己养大的父亲母亲,她神色黯然了两分,喉间发苦,“现在这情况哪里轮得到我说话。”   柳家和张家哪一个她都做不得主,至于唯一能听她的肃毅侯,更是没有音信。也不知是完全忘了她,还是被张家刻意隔开音信。   张二等了许久,也不见月容出来。本想先回去等着,可捏了捏手里面的小泥人,心底起了几分柔软,终究是忍不住迈步进了外间,“妹妹,妹妹,你在家吗?”   “二哥。”   月容迈步出了里间,敛饪一礼,不等抬头,便见张二兴致勃勃地捧了手中的泥人给她看,   “我昨日在外面找的这个,瞧着怪像妹妹的,特意送了进来。妹妹看看可喜欢,若是喜欢,等下次我出去,再给你带个好的来。”   小小泥人是彩陶制成,卧在张二手掌心,少年一脸朝气,是隐藏不住的讨好。   月容心底一动,从他手中接了泥人在手里打量。模样极为精美,发髻分散两边,露出光洁额头和桃花眼,和她竟然是有几分相似。   那制作泥人的匠人从未见过她,便能做出这样和自己相似的泥人,想必是张二用了一番心思,才会有这样的惟妙惟肖。   在这其中,张二目光中是隐藏不住的焦急,月容忍不住笑道,“我很喜欢,谢谢二哥。”   顿时,丹凤眼瞬间喜气洋洋,张二整个人焕发光彩。喜滋滋道,“你若是喜欢那里还有别的,有泥制的陶人陶俑,还可以制作成笔筒,砚台,虽然都不大值钱,可是摆在屋里面也是野趣十足,你若是喜欢,哥哥给你都弄来!”   讨好之心尽显,俨然一片刚做哥哥时,对妹妹的疼爱之心。月容含笑谢过他,二人往张太太院子里用早膳。   等中午过后,张二迎着大太阳进了内院,不肯歇息便往月容这里来。   身后,有三五个小厮抬这个大箱子,吱吱呀呀扁担声不停,张二跟在后面嘱咐,“这里面都是送给姑娘的东西,你们可仔细些,不许磕着碰着。”   小厮们自然说好,等过了二门,便换了粗壮婆子抬到月容院中。   夏季炎热,午后小歇息。冰鉴上雾气蒸腾,给屋内带来凉意。   月容并没有睡着,手里面拿的是,张太傅送来父亲的手稿,一页一页的翻读。   虽然隔了五六年,但是每次读到这些手稿,月容就仿佛回到了在青州的时候那个小院子,父亲母亲恩爱和谐,她是家中的宝贝。现在也很好,张家对他也十分亲近,但是月容总是想起柳道南夫妻两个。   父母尸骨无存,也就这些手稿,可以让她怀念。   正低叹口气,怀念过往。忽然听见外头传来的脚步喧闹声,半坐起身,张二带着丫鬟婆子抬了慢慢两大箱东西进来,忙起身迎了出去,   “二哥这是做什么,怎么带这么几个箱子来!”   张二好不容易讨得妹妹欢喜,自然问就回答。笑的一脸开怀,“我瞧着我今日送来的泥人,你极为喜欢,嗯,便把他家所有做的东西都买了来,妹妹你只管挑。”   “你哪里来的银子呢?”   月容没想别的,第一句话反倒是问了张二银子。见后者愣在原地,自顾自去里间把张二之前的散碎银子拿出来,递给张二,   “哥哥之前给我的,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仍旧还给哥哥。”   然而顿时觉得极为丢人,他的窘迫就连妹妹也知道了。红着一张脸道,“我在国子监里面读书,近功课极为好,每次都是头三甲,书院里面便有额外的银钱给我,我是有钱的,妹妹不用担心。”   月容哪里肯相信,他便是有,那估计也不多,更何况,“我听伯母说,你最是不肯委屈自己,吃好的用好的,每日里月钱银子不过十多两,这些加起来少也有几十两,给了我,你哪里还有余钱。”   母亲竟然是把自己的底,全都泄露给妹妹知道,张二顿时红通通了一张脸,哪里还有半分潇洒模样。   心底里面极为愧疚,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如妹妹来的体贴,他过的太惨了,竟然让妹妹担心。   他日子窘迫,妹妹也未必会比他宽裕,更何况妹妹是刚来家里面,月钱银子才多少个,他不贴补妹妹也就算了,之前的那些就更不能拿了。   “你把这些银子拿去赏丫鬟婆子,喜欢吃什么用什么,家里面不合适的,只管买去,哥哥有钱,哥哥真的有钱。”   转身,见月容还要拒绝,忙把箱子打开,一一给月容看了,道,“这里面都是那些泥做的小东西,妹妹看着可喜欢,这可都是…   哥哥真的有钱,这不是哥哥自己花钱买的。”   话说一半,张二似乎是意识到什么,忙捂嘴强势转移话题。   月容宛如没有听见,见里面除了泥人,还有象牙香骨扇,香囊荷包连带几个匣子,拿了一个在手,象牙骨温凉,再去看,打开一个匣子,入目是福字香镯,和张太太送的那个一模一样。   抿唇,知道这些东西是谁送来的。抬头,见张二罔若什么都没有发现,喜滋滋拿着泥人泥桶介绍,什么雕刻的镂空珠子,再有什么稀罕的千金锁,月容顺着他话点头,却不由的心神不宁,也不知那男人,近来在忙什么。   顾知山真的很忙。   半月过去,陛下状况并未明显好转,依旧是昏迷不醒,御医说外伤虽好,可内在瘀血仍旧淤积不能化解。顾太后每日里佛前烧香,原本养好的身子骨,肉眼可见的衰败下去,竟然是已经瘦脱了型。   朝堂上也颇为动荡,哪怕有张太傅力挽狂澜,黄家败落,引发的影响才依次展现。除了军务以外,朝政大权,各地知州权臣,竟然和黄家有联系着十之五六。   顾知山肃清一批,午门上斩首的也都是贪污受贿,罪大恶极的官员,可仔细算起来,竟然是半点儿用也没有。   那些人该贪污的还是贪污,该欺压百姓的还是欺压百姓,该怎么样做还是会怎么样做,短暂的肃清,只是让他们暂时收了爪牙,但是根本就不会斩草除根。   张太傅也认识到这个问题,陛下受伤不能清醒的状况,肃毅侯大肆肃杀朝臣,实在是不妥当。   尤其是,当鞑子传来王庭变化,一个十七岁的王室旁支称王的消息,这种担忧更是到达顶峰。   又过了几日,临近九月,天气开始转凉,张家也开始做秋衣冬衣。   这日一早,张太太便请了月容和大儿媳妇过去说话,一是为了秋冬衣物给月容重新打点,二来是每年秋冬的围猎,今年因为陛下伤重,只怕会是要取消了。   月容倒是不担心围猎,衣服也无所谓,她之前也有重新做,不做都有的穿,只是张太太这一番心意让她觉得窝心,迎着暖阳阳的目光,月容心底感动,   “我往年还有些旧衣物,倒不必做这么多新的。”   这话是真的,8月底便有林妈妈,把月容在相国寺的那些衣物箱笼整理了,一部分送到张家来。甚至林妈妈也不知和张太太说了什么,和蒹葭两个仍旧在月容身边伺候。   张太太见月容不肯要,哪里肯,她一番父母心没地方疼她,除了做衣服首饰,还能为月容做什么。   当下,便佯装生气,“你若不做新衣服,这些丫鬟婆子连带你嫂子和我,我们都不必做新的,每一个都陪你穿旧的。”   这个月容哪里敢承担责任,知道张太太为了安心故意这么说,连忙应下,“多谢伯母。”   “还喊伯母呢,早该喊娘了!”   张大奶奶笑吟吟开口,在月容笑意顿时收敛,觉得不好。抬头,她的婆母张太太也有点不愉快的样子,知道月容还没有上族谱,不算是张家正式的女儿,正要开口打岔过去,   “瞧我这张嘴,胡说什么呢?   妹妹来看看这花样,这是外面景华阁新出的好料子,听说十两银子也不得一尺,北边来的孔雀绒,冬季里蓄到衣服里面最是保暖。   如果不是母亲特意找来,咱们家啊,谁都不舍得拿这个做衣裳”   布料柔软,月容抿唇,心底微动,见张太太丹凤眼中满是失落,想起她自相国寺初见,便对自己十分好。在张家这阵子,更是事无巨细,体贴入微。   咬牙,下定决心,“谢谢娘!”   “娘的囡囡!”   张太太原本没存什么希望,见月容突然喊出这一句,顿时眼眶发红,她的囡囡啊,十五年了,总算是听到这声娘。   压抑不住的拉月容在怀里,抱了又抱,亲了又亲,只觉得心中哪点子爱怎么也疼不过来,只拉着月容不住的说,   “往后娘疼你,只疼你一个。你要什么,娘给你什么,娘的那些东西,往后都是我们囡囡的。”   “还有我这个做嫂子的,我那里东西也多的是,只唯恐妹妹嫌弃,并不敢送过去太多,她哥哥每日里只让送些吃食,说是妹妹在柳家受苦了,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若妹妹不嫌弃,我那里也有好些呢,只管去拿去。”   张大奶奶并不嫉妒月容,她娘家宋家也是鼎鼎有名的皇商,家里面什么都没有,唯独银子多。   按照他哥哥的话说家里面粮食都生了芽,银子多的出了仓库,满天下的商铺没有一家不是有他们宋家的货。   她自小到大也是锦衣玉食养的,只可惜孩子运不佳,嫁到张家来,这么几年连一个娃娃都没有。幸亏有月容,她是家里最小的,等日后若真是无子无女,便把她的那些嫁妆给月容也使得。   月容也忙去谢过嫂子,张大奶奶说的轻松,说是吃食简单盖过去,其实样样俱全。从什么血燕白燕,北边的人参,南边的海鲜,西域来的瓜果,皇家园林里的胭脂稻碧粳米,一样一样,都是世间少有的东西。   可偏偏在张大奶奶这里就像是寻常东西似的,每日里成筐成筐地送过去,只给月容一个人用。   张大奶奶见母女二人情深,婆母更是眼眶发红,神情激动,好不容易哄了她们两个开怀,道,“妹妹好不容易回来,脱离了苦海,咱们往后应该高兴才是,可不许哭哭啼啼的。”   张太太自然明白,她不过是月容出一声娘,对自己打开心扉激动,才会流眼泪出来,此刻更是稳住心神,心情大好。   把那些绫罗绸缎,珍稀洋货百货,全都拿来给月容一一看了,定下她今年秋冬的衣服款式,洋洋洒洒的挑了十多件,才总算是心满意足。   月容竟是连推都不能推,张大奶奶也在一旁看着,拿来太品阁的首饰单子递给月容和张太太,笑道,“这是今年新出的花样子,我瞧着都好,索性都定了来,只唯独那些个红宝绿翡不知道用什么好,妹妹看看,可有喜欢的。”   说着,便有太白楼的女掌柜进来磕头,瞧见一窈窕少女在张太太面前站着,模样出众,和张太太有五六分相似。   烟灰粉紫袄裙极为挑人,穿在这张家姑娘身上,越发肌肤如玉,五官精致锐利,透着股豪门大族的气派。她在内宅里面行走,竟然是从未见过哪家的千金闺秀,论模样气派能比得过这位张大小姐。   况且这位也是福缘深厚的,张太傅为了她,不知从肃毅侯手里拦下多少人命,说是要为嫡亲的女儿积福行善。   心里面知道是张家找回来的那位张大小姐,不敢多瞧,跪下磕头,   “请太太姑娘们安。”   张太太喊了声起,女掌柜呈上匣子给她们挑,等到都定下,要去付银子的时候就,掌柜跪下道,   “这是我们侯爷私底下的产业,是当年老夫人的陪嫁。侯爷吩咐张家的东西都是免费,尤其是姑娘若是喜欢什么,只管让人去拿。”   月容闻言微微发愣,突然想起那日在黄家的时候,楚茉和黄二太太,因为黄忠义送她个簪子便觉得不悦,言语里多有嘲讽。   她当时还想,那太品阁三个字实在是张狂,和男人行事一样毫不收敛。   却原来,这是他的产业。   至于楚茉和黄二太太,她竟然觉得似乎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竟然半点儿情绪也提不起来。   因为月容突然发愣,张太太自然也想起了窥视女儿的顾知山。争口气,让丫鬟带着那掌柜退下,拉住月容柔弱无骨的小手,道,   “那肃毅侯杀伐果断,这些日子在京中大开杀孽,不是个良配。等你父亲回来,我们再商量点事儿如何?”   月容胡乱的点头应下,心思不属听张太太和张二奶奶循着旧例,定下家中仆人丫鬟的衣赏,又有外面管家列了名单进来,是十七八岁尚未成家的小子,进来讨丫头出去婚配。   张太太一一许他们出去自行嫁娶,徐婆子在一旁听见,忙跪在一旁磕头,“奴才家大儿子,如今在肃毅侯身边行走。若是太太不嫌弃,不若把他喊来,给姑娘在外面办些差事。”   月容听见自然是捏了一下手心,徐柱子还在顾知山那边,憨厚老实也训练出几分精明,听到徐婆子讨恩典,道,“也不必让柱子哥回来,我给他放了籍,自谋出路也使得。”   徐婆子和柱子哥早就想要离开柳家,自己在外面跑营生,自己耽误他们那么久,又和柳家没了血缘关系,自然不更该不应该耽误他们,更何况,徐婆子男人是父亲当年手下的人,和父亲一起死在当年动乱中。   徐婆子自然感激不尽,月容在一侧拿了纸笔,不过片刻便书信一封。   林妈妈拿过去给肃毅侯送信,不多时,疾步匆匆又跑回来,“姑娘,侯爷和张老爷一起回来,请姑娘过去说话呢!”   张太太听见,拉着月容起身,“娘和你一起过去。”   张家书房,清客先生们全都在外面等候,张大气的摔了手中的茶盏,黑着一张脸,怒气冲冲,“这鞑子欺人太甚!我妹妹不过刚认回来几天,竟要拿她去换青州十六州!”   “再有十多日他们便抵达京城,陛下仍旧昏迷不醒,侯爷,我等需早做打算才是。”   张太傅没有理会大发脾气的儿子,见顾知山把玩着手上的扳指,神色倒也淡定,和他商量。   扳指玉质柔和,比起苍龙教子的玉佩,更逼近月容肤质。只到底饮鸩止渴,他半月不见,越发渴望佳人。   扯唇轻笑,“那黄忠义算盘打得虽好,可要抢我的人,也要看他能不能活着离开大隋。”   作者有话要说:  mua 第61章 、第61章   月容和张太太进了书房, 在廊下不远,靠近屋檐处便听到顾知山说的这句话。   黄忠义有没有性命离开大隋。   背后所蕴藏的意义,让张太太吃惊。她也是前几日才听老爷说起, 那黄忠义是鞑子旁支,据说是楚雄和黄二老爷一手谋划, 便是黄太傅也不知情。   若是散播出去,鞑子旁支在大隋京城中养了十七年,甚至,还进国子监读书,只怕朝廷上人心不稳。   是以,这事儿被瞒的死死的,仅几个要员知道。   可她听肃毅侯这意思是,如果黄忠义图谋月容,那么…   也不对啊,明明, 那黄忠义不是心怀表妹, 怎么有对她囡囡起了心思。   张太太想起之前打探的旧事,心底想不明白。   侧身去看自家囡囡, 月容神色倒也淡定, 下额线精致锐利,比初见的时候多了几分雍容气派。   察觉张太太看她,月容抿唇一笑, 宛如什么都没有听见,扶张太太上了台阶,避开脚底油渍,   柔声说道:“娘亲慢些,这台阶瞧着到时有油渍, 仔细玷污了裙角。”   张太太低头一瞧果然是,油汤一片在青石台阶上格外明显。笑道,“我家囡囡果然贴心!”   瞬间转头冷了眉眼,不知是哪位爷发脾气,明显是把婆子们端来的午膳扔了出去,里面那几个,只怕都饿着肚子呢!   见状顿时顾不得多问,来了脾气,压着一股火进了内室,各自见了礼,便见张二面前一碟点心,一手吃的正香,崇拜目光看着一侧的顾知山 。   月容紧随气其后,看着张太太身影倒是发呆了片刻。   她真的是没有把黄忠义这件事放在心上,黄忠义那日冒雨来见自己,说什么让她等他。   难不成今日,顾知山找自己来也是因为这个不成。   心跳猛地加快,落在父亲身旁,那靛蓝常服男人身上,气势磅礴凌人,更是让她不敢抬头直视。   张太太顾不得月容,额角一跳,她这个蠢儿子,什么时候这般亲近肃毅侯了?   正要开口说话,便听见张二如同得了救星,开口就是告状说:“娘,大哥不喜欢鞑子,连家里的羊肉锅也扔出去,不让我们吃!”   委屈巴巴,模样极为可怜。笑吟吟看着月容,垂着一张脸,说:“妹妹快瞧瞧娘亲,一见着妹妹,就顾不得还有我这个儿子了!”   张太太啐了他一口,在这个家里,管住他不成,故意来和月容说笑。   月容倒是落落大方,见桌面上点心去了不少,知道他们恐怕都在饿着肚子,笑道,“今日里厨房做的子姜鸭不错,香辣极为开胃,又半点儿腥味也没有,哥哥可要吃这个?”   妹妹亲自来问,张二自然是好的。自以为隐密,得意洋洋的朝肃毅侯翘起嘴角炫耀,意思是,我妹妹亲自给我的点的菜,你没有。   顾知山见一侧佳人笑语颜开,她吩咐下去,婆子们慌忙去准备。知道她在张家没有受到委屈,又见她因寻到亲生父母,这些日子想必是娇宠,百依百顺,神态也多了几分坦然和落落大方。   因她一来便忽视自己的那点儿不愉快,瞬间烟消云散。留她在张家果然是对的,被偏爱的那个,自然是有恃无恐毫不畏惧。   只,捻了下手中玉扳指,旋即嫌弃的松开,看向一侧的佳人,语气中竟然隐藏了几分委屈,“我也要吃子姜鸭。”   月容眉间一跳,虽然张家众人都知道自己和肃毅侯关系,可男人明目张胆和她说话,思及两人水乳交融的关系,还是让她觉得心虚耳热。   张太太在一侧瞧见顾知山,眼巴巴瞅着她月容。自家囡囡呢,面烫耳热,瞧着就是一幅羞怯模样。   往前两步遮住月容窈窕身形,笑看肃毅侯,说:“除了子姜鸭,侯爷可要吃什么,只管吩咐,正好让婆子们一并送了来!”   佳人身形被遮住,顾知山自然没有要求,只任由张太□□排。   不多时,便有厨房的婆子打发人送了饭菜来,一时众人用过,张太傅才提起正事。   “陛下身子骨不好,连带太后娘娘也寝食难安。咱们月容福大命厚,娘娘下旨,想借咱们月容的福气,让她进宫住些日子。”   张太太闻言,顿时起了疑惑。说:“我月容才认回来不过几日,族谱未上,认亲的宴席未摆。如何就让她进宫,满京城的闺秀名媛多的是,怎么就轮到我囡囡!”   言语间满是维护,月容虽惊讶为何要让自己入宫,可见张太太如此,心底一暖,也不去看一直瞧着自己的男人,回握住张太太腕子,说:“娘亲没事儿,太后娘娘素来宽厚,无大事的。”   见张太太实在是压不住怒火,张太傅才坦白交代,说:“太后已经下旨,召忠王回京。”   “父亲回京!”张太太心猛地跳了一下,当朝亲王,无召不得入京。父亲自高祖时便去外地,如今几十年不得入京一步,这是……陛下怕是状况不好!   这个时候让月容进宫,太后娘娘一是的确是疼爱她月容,二来,只怕也是为了和父亲搞好关系。毕竟一旦天子驾崩,那登上皇位的…   询问目光落在一侧顾知山身上,后者颔首,神色淡淡,讲述事实道:“陛下高热不退,已经半月未曾清醒。”   高热不退不仅米面,只怕不妙。顾知山咽下后半句话,难以掩盖疲惫之色。   月容这才去瞧男人,猛地一看竟然是唬了一跳,神色是掩不住的疲倦,眼底红血丝弥漫,虽不知于胡子拉碴,可那浑身遮不住的劳累,让她心口猛地揪起。   这又是半个月不见,他竟然,看起来好像半点儿也没有歇息,这浑身的疲劳,怎么会是熬一夜所有的倦乏之色。   顾知山察觉月容关爱目光,心底一暖。   大掌收回八仙桌下,不动声色的去碰月容细嫩的手腕,先是轻轻碰了下,而后,便把整个腕子拉在手心里盘玩。   月容吓了一跳,慌忙侧身去看张太傅和张太太,二人不知正在说些什么,神色极为严肃,顾不上看她。   桌子下面,男人手掌越发用力,手中柔顺的肌肤,不只知触感比玉扳指和玉佩好上几百倍。   更何况,佳人因他亲近,桃腮微微红润,桃花眼也散发着一股子蒸腾的雾气。   总算没有了,刚进屋时完全忽视自己的那股冷淡。   心底舒坦,神色也就起了几分餍足。虽然不能在榻上恣意承欢,可是久未亲近佳人,若不是朝政缠身,只怕他夜间也会探张府来看她。   他近来借着张二的手,送进去许多东西去暂表相思,可哪里抵得上和佳人见上一面。   张大在一旁瞧见二人神态,低头见妹妹脸色嫣红,满是不自在。一双小手不自然垂在桌下,悉悉索索不知在动些什么。   额角跳起,看了眼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张二,他正在大快朵颐,吃着桌子上面的子姜鸭。   父亲和母亲呢,正在商讨忠王进京后他们一家住在什么地方,要知道,张家所在的府邸,原就是忠王府。   目光又挪回去,妹妹脸色越发红艳艳,便是眼眸,也沾染了几分水气。隐约可见和肃毅侯拉扯,她并不愿意。   起身,拱手看向顾知山,张大开口便是挑衅,说:“听说肃毅侯功夫极好,在军中少有对手,正好我这府衙后面有练武场,交手一番,可好?”   不等顾知山说话,张二咽下最后一口子姜鸭,一跃而起,   说:“我也来!自打太白楼和黄忠义那厮交手,我还未活动过手脚!”   顾知山如何不知,这是张大瞧见自己拉月容小手,故意开口刁难自己。   一时之间发了愁,他是单方面虐打张大合适,还是让张大虐打自己,更让月容心疼。   心思恍惚间,张二更是火上浇油,见父亲母亲说的已经是黄忠义身世,忙上前道,   说:“我哥哥要和肃毅侯比划下手脚,爹,娘,你们可要一起来看!”   肃毅侯和大儿比划,张太傅只觉得不好。京中虽然从未有人和肃毅侯起争执,只他干净利落处理黄家一事,便知这人是心狠手辣的。   张大虽然练过几年拳脚,可比起肃毅侯十五六岁便入军营,十七岁力挽狂澜,从鞑子手中夺回青州,他的爵位,可不是白白来的。   和夫人对视一眼,刚要拒绝。便见顾知山依依不舍松开佳人腕子,站起身迎战,说:“如此,便讨教一番!”   张二更是看热闹不嫌弃事大,见妹妹一脸不自在,爹娘也忧心忡忡的,笑着起哄道,   “咱们一同前往,省得不公正!”   顾知山自然没有异议,只月容,见男人一身疲惫,终究是忍不住心疼,说:“要不,等肃毅侯午歇起来再比划,瞧着他,怪劳累的…”   话未说完,便见张大更是压不住的怒火,恨不能化成实质,把笑意越来越大的肃毅侯烧成灰烬。   张太傅呢,低首整理卷宗,青筋暴起的手背,显示他情绪并不平静。   张太太笑拉月容到自己身旁,和顾知山拉开距离,笑道,   “他们比划一下,不过半柱□□夫都用不上。”   张二在一旁开言帮衬道,“就是,咱们大哥是行伍出身,妹妹不怕!哥哥能赢他!”   作者有话要说:  mua 第62章 、第62章   青砖坐地, 桃花石栏杆环绕整个场地。不知什么料子做成木桩,年头久了,看着油光锃亮, 坚不可摧。摆设成梅花状矗立在练武场一角。   如果不是张二提议,月容恐怕不知道, 家里还有这么一处地方。   察觉月容好奇打量目光,水汪汪的有几分懵懂无知,显然是从未来过练武场。   张太太心底软成一团,拉月容在场外椅子上坐下。   墨绿绣纹软垫隔绝凉意,居高临下,正好把整个练武场收入眼中。   看着玄衣黑甲的男人正在系上黑皮甲,月容眸底不由起了几分欣喜和不为人知的羞涩。   张太太见她目光紧紧跟随肃毅侯,心中一跳,虽然知道他们早就是不同以往的亲近,可月容身为自己的女儿, 千辛万苦才寻了回来, 不明不白的跟着男人,可见那人也不是爱重她。   她张家的嫡女, 绝不能受此折辱。   抿唇, 心底暗暗下了决心。看向一侧正在嘱咐大儿子的夫君,得和他商量一下,给月容寻摸些好人家才是。   张二见大哥准备好, 朝高处的妹妹和娘亲挥手,笑的眉飞色舞。他迫于肃毅侯威胁,说什么若不帮他给妹妹送东西,便把合欢香的事情告诉妹妹。   笑话,他张二什么时候会惧怕威胁, 帮他,不过是求个心安。   香香的温温柔柔的妹妹,还是他的!   两三步回到月容身边,说:“妹妹,那柳家无人习武,想必从未有这些东西,妹妹可见过这练武场?”   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是蓬勃的生命力,说话间也带着雀跃。只他考虑问题到底不周到,想到便问了出来。   提到柳家,月容眼底的笑意,瞬间退的干干净净。   她有记忆以来,养大她的是柳道南夫妻。   张太太见状,狠狠瞪了一眼张二,见他都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傻呵呵的挠头,似乎是不明白,怎么他一张口,妹妹就不高兴了。   娘疼女儿,张太太唯恐月容胡思乱想,慌忙开口解释道,   说:“这是你大哥哥他年轻时喜欢练武,你父亲特意把这块整理出来留给他用。   他去了青州这么些年,这个地方就一直空着,若不是今日,你二哥哥说起,娘也把家里有这地方给忘了。”   言辞之中小心翼翼解释,刻意强调这地方许久不用,唯恐哪一个字让月容不快,觉得家中和她疏远。   张二仍旧傻乎乎,说:“娘,明明你每天都会和爹来练习拳脚……”   话未说完,张太太一脚狠狠猜踩了过去,呵斥他,“你去厨房给你妹妹拿些点心糖水,再去把我屋子里青绸伞拿来,这太阳怪大的,仔细晒伤你妹妹。”   “家里有丫鬟婆子…”   张二疼的呲牙咧嘴,抱着脚磨磨蹭蹭不肯去,娘这分明就是要支开自己,为什么不让他亲近妹妹!!   月容哪里会在乎这个,她方才情绪低落,不过是因为想起了惨死的柳道南夫妻。   黄家虽然看上去衰败了,可依照小皇帝对黄太傅的信任,等他清醒了,只怕朝廷上,又是一番狂风骤雨。   收回杂思,目光落在张太太保养的极好的脸上,眼底是遮不住的慌乱。   这位养尊处优,从未受过委屈的夫人,因为自己在担心。   月容心底一暖,瞬间明白她心思,握住张太太手腕,触手微微发抖。   自己对她,真的很重要。意识到这个事实,月容自到张家的虚无感,总算是落在了实处。忙开口安慰张太太,道,   “我知道的,娘,你看,大哥哥这身衣裳真好看!”   银甲森森,和顾知山的黑甲同样款式,明显是一侧张家早就备下的。至于练武场,二哥哥说话向来是这样,她何必往心里去。   话题一转,落在了练武场中间的两个男人身上。   因月容突如其来的亲近,张太太瞬间把张二抛在脑后,见他目光眨也不眨的看着母女二人,抬头问他,   “给你妹妹准备的糖水,还不快去拿来?”   好吧,好吧。儿子是捡来的,女儿才是亲生的。   张二气呼呼扭头,脚步踩的重重的,显示自己的不满。   月容扭头看他,刚要开口,张太太笑吟吟说:“你别管他,你还没回来时他最小,你大哥迁就他,养成他凡事莽撞,不肯多动脑子的毛病。你来了,正好治治他!”   这是要刻意调.教张二的意思。   暗地里帮肃毅侯给妹妹送东西,不罚他,罚谁?   真当这张家是到处漏风的,她这个当家主母,什么都看不见。   见月容瞬间明白自己意思,张太太面带欣慰,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说:“你放心,你回来了,娘最疼的便是你。娘会把我囡囡所有的都安排妥当,娘要让你一生平安幸福无忧无虑。 ”   这是表示月容最珍贵,满满爱意让月容眼热,她无措撇开眼,练武场上,两个绝色男人对峙,一左一右,一黑一白。   张大难得一身银色盔甲,中和了一张黑面,整个人竟然多了几分柔和之色,尤其是看向在练武场外观战的月容身上,那股子宠溺几乎都要溢出来。   月容硬生生的转移话题,   “大哥和肃毅侯,好像准备好了。”   张太太如何不知月容逃避,微叹口气,勉强压下心底失落。   到底是十五年没在身边养着,她的月容,察觉母爱深厚,第一反应竟然是逃避。   等她和自己谈心事,只怕还要有的磨。   张大罕见的柔和神色,和一侧冷峻黑甲的顾知山形成鲜明对比,顾知山冷眉也压不住浑身疲色,尤其是……   察觉大哥宠溺眼光,月容抿唇朝他羞涩一笑,头一次觉得,这大哥模样,也挺俊的,和嫂子极为般配。   察觉佳人对敌方的宽容,尤其是,桃花眼潋滟含情,半点儿目光也没有分给自己,顾知山眉头越发紧皱起来。   方才因月容提议,说是让自己休息过后再比拼的时候,心中起了那点涟漪 ,是强制让他平淡下来。   张太傅最后整理了下儿子着装,看向一侧顾知山。   黑衣黑甲,眉目深邃,虎视眈眈盯着他的乖囡月容。   眉目中满是势在必得,让张太傅心中越发沉甸甸。   转身示意儿子不用手下留情,转身走向高台的妻女。   有了父亲暗示,张大自然心中有谱。他中途弃文从军,自然是狠练过一番,也是沙场里淬炼出的铁血将军。   尤其是,发现顾知山似乎极为疲惫,目光一直往高台上瞧,心不在焉的,勾起嘴角自觉有了他的把柄。   下一瞬,便主动出击。   顾知山见张大主动出手也并不退让,左手化解攻势,右手往前,一记扣拳记在他胸腔之上。   张大猛的退步,压下口中腥甜气息。顿时想起在青州时,市井小民关于顾知山的传说,曾听闻这肃毅侯臂力惊人,从十七岁便手刃鞑子,他当时以为是以讹传讹,以胸口这一掌的力道来看,应该是确有其事。   月容看见大哥被打,脸色瞬间苍白,忍不住喊了声,“哥哥小心!”   张太太也拧紧眉尖,瞬间平和心态安慰月容,说:“比划两下受伤在所难免,练武场外便有府医守着,等会儿让他们来看看便可。”   月容这才勉强压下狂跳的心,见到张大好像并没有大碍,慢慢的坐回椅子上。   张二恰巧这个时候回来,身后跟着丫鬟婆子,各个手里捧着冰鉴,隐约可见是糖水果子。   张二则大步上前,把青绸伞撑开,瞬间遮住日头。   月容感激回看过去,见他脸热的通红,鼻尖也有汗珠,忙往旁边挪了一点儿位置,“二哥哥坐这里,外头热。”   张二瞬间疲乏顿消,软糯的妹妹开口和自己说话,还让自己去乘凉。啊,有妹妹果然贴心!   肃毅侯,敢窥视他妹妹,夺妹之仇,不共戴天!   刚想坐下,想起这一路臭汗,唯恐熏到月容,躲开,咧着一口白牙,笑不拢嘴,说:“哥哥不热,哥哥给大哥呐喊助威!”   果然,两步翻身到了练武场边,挥舞着拳头大喊,“哥哥快揍他,替我揍他一顿!他让我给咱们妹妹送东西,还说如果不送的话便把我赶出国子监!!   甚至,他要把黄忠义做的事情诬陷给我!!!   如此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人,哥哥!别让他活着走出咱们张家!”   这话极为煽风点火。   顾知山抬头,冷冷撇过去,张二吓得瞬间不敢吱声。   可一旁父亲和大哥都在,后面,妹妹和娘亲也在看着呢。如此想着,又有了几分胆子,   说:“要不,留他一条命也行,毕竟和妹妹…”   话未说完,月容脸色瞬间嫣红一片,羞怯难当。   而张二,迎着来自父亲母亲大哥的,恨不能剥皮抽筋的关爱目光,挠头,支支吾吾,“我…我又说错话了?”   顾知山拱手,长身鹤立,倒是笑了出来,拱手和张二说道:“多谢二舅兄!”   二,二舅兄!!!   张二瑟瑟发抖,有生之年系列,他,他这个国子监连个功名都没有的小书生,竟然,蒙当朝一品侯爵,手握镇远军铁骑的肃毅侯喊一声二舅兄。   要把他剥皮抽筋的目光几乎要化为实质,张二恨不能自己蜷缩成一团。   他,他刚刚是把这男人对妹妹的心思点明了?   所以,爹和娘,会不会大义灭亲,为了妹妹,不要他这个儿子?   意识到这个可能性很高,张二狠狠打了个嘴巴,“让你胡说!让你胡说!”   倒是月容,见众人并没有用别样目光看她,心慌意乱总算是略好了一些。张太太甚至还把那盘荔枝端到面前,笑道,   “这是南边进贡来的妃子笑,你爹你哥哥都不爱吃这些东西,我和你嫂子也更是不喜欢,若是喜欢,改日家里得了,都送到你那里去。”   往年宫里进贡的东西,自然由宫中做主赏赐各家。   只今年陛下昏迷,太后明显是没有任何心思去做别的。只让内务府分了给各家,也因此,他们张府并不是很多。   荔枝鲜嫩欲滴,冰鉴上雾气腾腾,竟给身穿绿粉衣裳的荔枝增添几分仙气。   月容是吃过荔枝的,幼年时跟随父亲念诗,那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更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只是当时讲的是唐皇朝廷奢靡成风。   娘亲好似是江南人,她说那边虽然贵一些,可若想吃,馆中女子也能多花些银钱,也能吃上一次。父亲当时是什么神色,月容已经记不清了,只不过不久后,他们在青州,也吃到了荔枝。   如今到自己眼前,才知是富贵人家,也不是想吃便能有,也要循着时令,皇家赏赐才能吃到。   张太太见月容看着荔枝并不去动,想起柳道南官职,以为月容从未吃过,笑着剥开皮,递了莹润透亮的果肉给她,   “你尝尝,若喜欢,家里还有呢。”   月容抿唇,敛去过往杂思。入口甘甜,和幼年时吃的一模一样,笑道,   “谢谢娘!”   清脆甘甜的一声娘,张太太只恨不能把心肝捧给月容。   又是各色果子,又是扇风送凉,后见哪怕有青绸伞遮阳,月容一张小脸也起了汗珠子,实在是心疼,开口劝她,   “左右男人们打架,没什么可看的。娘带囡囡往花园里乘凉,咱们就在那里用膳,让厨房送些凉凉的酸酸的过去,也省得没胃口。”   月容摇头不肯,大哥和顾知山还没有分出胜负,她不想这个时候离开。   妹妹在吃荔枝,他这个做二哥的,在考虑如何和妹妹开口认错。   张二目光躲闪,不敢直视月容。   把合欢香偷出来送给黄忠义的确是他干的事情,当时爹已经明令禁止和黄家来往,他看那黄忠义为表妹烦心,求到自己面前,打探到黄家打算后,推波助澜了一把。   原来是想给黄忠义一个绿帽子带带,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被算计的是自家妹妹。   如今又被顾知山拿住这把柄,如果不把这事情解开,他永远都没有办法直视妹妹。   练武场内,二人复又开始交手,一时之间胜负难分。   张二鼓起勇气,问月容,“你怎么不问问哥哥,哥哥和黄忠义是什么情况?”   “同窗?”   月容倒是没在意,二哥和黄忠义认识他是知道的。毕竟进门没两日,他便揍的黄忠义不能见人。   张二犹犹豫豫不敢吭声,见妹妹心里面看起来好像有了界定,他好像是被归类在好人的那一栏。   忙开口,压下想要坦白的心思。刻意开口解释,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男人们之间说的玩笑话,我就是不想让顾知山赢大哥,才故意说那些话,妹妹别往心里去。”   张太太侧身看了傻儿子一眼,难得他考虑周全,和肃毅侯叫嚣几句,竟然还特意过来和妹妹解释。   转过身子,察觉到张太太慈善目光,月容含笑把剥开的荔枝递过去,另外一个小碟子放着几颗给张二,笑的眉目弯弯,极为好看,“娘和二哥也尝尝,余下的,给爹和大哥大嫂,还有肃毅侯留着。”   妹妹亲自给的东西,张二哪里还记得刚才还要说什么。喜滋滋接过小碟子,一口气吃的干干净净,甘甜滋味入口,凉凉的触感从心头泛起,让他顿时忘记炎夏的热气,眼光一转,看向练武场里的亲爹和亲哥,   “快点儿打趴他!妹妹亲自给剥的荔枝!啊,真的好甜啊!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荔枝!”   这话,明目张胆的在气顾知山。   月容捏着荔枝的手瞬间一紧,皮破汁流,甜腻腻汁水顺着她白嫩手掌滴落在裙角,抿紧唇瓣,月容拿帕子慢慢把汁水擦干净,莫名的,竟然不敢抬头看练武场里的男人。   顾知山面色并不轻松,反而因为众人说话,有了几分疲惫,他已经半月有余,每日不过睡一两个时辰。   连续下来,便是铁打的,也支撑不住。   眼下,他更为难的是,和张大的战局要如何结束,他若赢了,月容只怕心疼哥哥,可若是他输了,月容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如他哥哥?   张太太见月容脸色不好,以为她日头下呆久了,扬声吩咐一侧傻笑的张二:   “你去告诉你父亲,让他们何必缠斗,利落分出个胜负,好让我月容早些回去歇息!更何况,肃毅侯忙于朝政,也让早些回去。”   张二忙仔细去看妹妹,果然脸色不好,嘴唇白白的,眼中也没了神采,忙去传话。   顾知山在一侧听见,抬头,利眸直视佳人。   果然面色不好,不抬头看不清神色,瞧着像一张小脸低垂,极为可怜模样,樱桃口也没半点儿笑意,暑气蒸腾,她柔弱女儿一个,的确是不应该在外头久待。   转身,他一直略处在上风。可张大也不是好惹的,胸口也挨了他几拳。   若,若是能见血,是不是月容就会偏向他几分?   往外一跃,跳出战场,顾知山看向张太傅,“拳脚到底难分胜负,我和张兄惺惺相惜,倒不如,一人捡一件趁手武器,三招之内若谁划破衣角为胜。也省得久斗女眷疲惫。”   张大在一侧不服气,虽然外人看起来,二人难分胜负,可他总感觉,这肃毅侯不过在戏耍自己,分明就没有用尽全力。   往前一步,抗议说道:“我们那里就要动武器,你拳脚先赢了我!不过是刚开始活动活动手脚,胜负未分。”   张太傅在一旁观战,他奴隶出身成为一朝首傅,如何不知肃毅侯故意谦让。   抿唇,看向一侧的大儿,的确是他的骄傲,在一人可抵千军万马的肃毅侯手下走了这么多招,在军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能人。   当机立决,道,“你妹妹体弱耐不得晒,日后你们若要比划,再去外面张罗。以肃毅侯所言,三招分胜负!”   张大虽不甘心,也只能就此接受。   顾知山在一旁兵器库中,顺手捡了根银木仓,张大拿了把赤霄剑。   木仓对剑,都是杀人的利器。刀锋一出,日头下,格外刺眼。   月容见练武场里气氛陡然肃杀起来,捏紧手中帕子,一种,莫名的惶恐突然涌入心底。   刚要开口让他们停下,顾知山若有所感,深深看了一眼月容,抬手朝看向张大,说:“请!”   瞬间一黑一白两道银甲富有交缠在一起。顾知山也用了八分力气,张大更是拼尽全力,一时之间刀光剑影。   练武场上,尘土飞扬,黄沙曼米,好像还是胜负难分。   不对,一招过,平局。   第二招,张太傅他虽不懂这些战术,可隐隐看着银甲的儿子落了下风。   果不其然,下一刻,银木仓挑破银甲,刷的一下掉落在地上。   张大更是狼狈,被顾知山逼跪在地上,脸上青黑紫黑一片。   方才的猜测有了证实,顾知山果然耍着自己玩,认真起来,他连两招都在他手下走不了。   如此强大的体魄和能力,难怪,他能牢牢坐稳镇远军,军中人人诚服,若没两把刷子,怎么可能。   顾知山也顺着弯腰过去拉张大起身,轻扯嘴角,说:“大舅哥,借你赤霄剑一用。”   张大来不及反应,便见自己垂在膝盖一侧的手,被顾知山一抬,直直刺入顾知山肩头。   血花迸溅,张大恼火气急败坏,他明明都败了,这肃毅侯竟然自残!更可气的是,他竟然被禁锢住,半点儿都动弹不得。   深吸一口气,刚要说话,余光瞥见月容心疼脸色,提起裙摆就往练武场跑,咬牙切齿,   “肃毅侯好算计!”   “多谢大舅哥成全。”   练武场局势瞬间逆转,月容揪着心看这一局,第一招平局并没有让她放下心,第二招,顾知山挑破哥哥盔甲,可无人受伤,让她安心。   更何况,顾知山他还主动去拉哥哥起身。   笑意还未到脸上,便瞬间凝结。   下一刻,月容简直不敢相信,对她百依百顺,从没有说过一个不字的哥哥,竟然,竟然在自己败了之后,讲手中的赤霄剑刺向顾知山肩头。   距离虽远,可她似乎能听到赤霄剑刺破盔甲,穿过皮肉的声音。   他,受伤了!!!   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世界好像都抛在脑后。   那男人,他受伤了,还笑着和张大说话!   月容不顾一侧和自己说话的张太太,提起裙角往练武场跑去,他,他若是受伤了,她该怎么办呢?   顾知山见佳人朝自己跑来,眼中满是心疼。从到了练武场开始,那点不平总算是安歇下来。   扭头,一侧张太傅眼底满是怒意,明显是看到了发生的事情,知道自己被张家父子记恨上。   混不在意的颔首,解开黑甲,露出里面白色里衣,血花晕染整个肩膀,看起来格外怖人。   月容脸色极白,眼眶发红,跑到练武场之后,竟然不敢靠近男人。   落地的赤霄剑上,还有男人血渍。黑甲褪下,地面也沾染了血痕。   “大哥,不是说比划,你,你为何要伤人?”   张大一口血咽在嗓子里,迎着妹妹懵懂无知目光。知道在她的视角,明明自己已经败了,还刺了顾知山一剑实在是卑鄙。   可,可他实在是冤枉!   强压下心中恼恨,都记在顾知山头上。自顾自起身,柔声和月容说话,“大哥一时没收出手,才误伤了肃毅侯。妹妹莫怕,哥哥让府医来给他诊治。”   张太傅也上前来,安慰月容,“让他暂时在咱们家养伤,你若是不想在这里玩,找你嫂子去,你嫂子那里有好些好吃的,你若是喜欢什么,尽管来告诉爹爹,爹爹都买给你。”   张太傅平时老狐狸一般,他近来也忙碌。月容住在张家后,和他来往并不多。   见他一脸讨好看向自己,眼底也都是小心翼翼,和张太太一样,心头微酸,看向一侧的顾知山,伤口还未处理,仍旧有血在冒出。   月容摇头拒接,“我哪里都不去,我想看着他。”   囡囡长大了,开始有了小心思,有了亲近的男人,可这男人满是算计,连受伤都是他自己动手。   可偏偏,他们还揭穿不了这人,甚至,还要帮他遮掩。   这样阴险狡诈的人物,他的囡囡还极为偏袒他,张太傅觉得酸溜溜的,心底极为难受。   咬牙,切齿。张太傅面上维持不住素来形象,眼底满是防备,看向一侧顾知山,“侯爷请,府医在外等着。”   至于月容,“你若是不放心,便一起来看看。”   要跟着便跟着吧,他倒是要看看,赤霄剑破了他一层皮,月容瞧见,知道她是假装的,会是什么反应。   倒是张二,见大哥把肃毅侯刺伤,见众人走后,在张大身侧大声叫好,“大哥威武!大哥威武!”   张大:这谁家的蠢弟弟,领走!领走!   作者有话要说:  mua,河河来道歉,前几天断更是发烧出现了反复,很久不生病,一生病就是很严重,虚弱无力生不如死。   大家夏天也要照顾好自己,食物一定要保证干净,吃不完尽快放冰箱,剩菜一定要热透。   冰箱也不是万能的,超过一天以上的,为了健康,尽量不要回锅了。   空调室内室外温差大,也容易热伤风。最好二十六度或者二十八度,空调房里记得加件衣服,保护好自己。   最后,大家都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因为有发烧,河河要居家办公十四天。所以接下来更新有保证的,大家不用担心。   接下来要甜甜甜啦,侯爷花样表演,如何吃到 第63章 、第63章   夏日的天, 黑的格外慢。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天色仍旧尚未完全黑透,晚霞挂在西方天空, 给整个京城增添了几分金黄。   顾知山在张家的住处,不过两个时辰便收拾妥当。   因张太太不愿意月容和这肃毅侯扯上关系, 也忙跟着去了前院书房。   寻常男人们在的地方,因为顾知山肃毅侯受伤,更是严加守卫,灯火通明。   一路上,平时本就守卫严格的张家,五步一哨,十步一岗,镇远军甲卫目光森森,各个手持银木仓,看了便让人心生畏惧。   张太太和张大奶奶二人一路行来, 越发心沉甸甸的。知道顾知山权势滔天是一回事, 可对方不过肩膀上受伤,便如此大动阵仗, 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 顾知山树敌颇多,朝廷中想要把他致死的不计其数。   第二,顾知山他因为受伤, 信不过张家。不管这两种情况是哪一种,张太太眼底闪过一抹狠色,对张家来说都不是好事。   临近前书房,守备越森严。张大奶奶神色也有几分仓皇紧张,握紧婆母的手, 见张太太神色一脸不悦,担心她就此厌了相公,一脸忐忑,   “娘,到底是相公惹的祸,若是那肃毅侯怪罪妹妹,儿媳妇愿意替妹妹受过。”   张太太扭头,见儿媳妇一脸惶恐,书房里灯火通明,隐约可见府里医生并丫鬟婆子来来往往,张太傅并张大等人在外厅坐着,月容并不见踪影。   握住张大奶奶腕子安抚她,说:   “跟你有什么关系?是那肃毅侯心思不正,窥视你妹妹美色。   你相公是我儿子,我如何不知道是个好的。”   张大他本就生的性情谨慎,如果不是肃毅侯主动出手,怎么会出现伤人这种情况。   更何况,张太太低首叹息,方才张太傅已经把事情讲给她。   不惜自残也要和月容在一起,这既是表明决心,也是在警告张家。   月容注定是他肃毅侯的。   见婆母言辞柔和,并没有怪罪之意。他奶奶从得知相公上的肃毅侯之时起,便有的忐忑之心,总算是安定下来。   不由得想起素日里颇为疼爱的妹妹,月容本就生得十六七岁,性情温和,若因为这事被肃毅侯苛责,他们作为哥哥嫂子的,实在是惭愧。   那肃毅侯比年纪她大上那么多,虎狼一样的凶狠性格,妹妹那样纤细柔弱的闺中儿女,怎么招架得住?   不等张太太说话,张大奶奶迫不及待上了台阶,进门便喊,“妹妹,月容,你可在里面?”   月容一脸担忧之色,见顾知山被众人揭开里衣,血肉模糊的结实肩膀出现在众人眼前。   赤霄剑极为锋利,又是顾知山主动迎上去,自然是伤势严重,三指宽的剑洞血流不停,随着布料揭开,血腥味弥漫在整个卧室。   强咬唇瓣,月容勉强压下几乎要惊呼出的声音。眼眶瞬间泛红,终于明白顾知山承受的是怎样的痛苦,一剑穿透肩膀,大哥哥下手,未免太过狠毒了些。   相对于月容的惊慌失措,顾知山并不把这一点点的伤口放在眼里,他见月容担忧神色显露无疑,一双桃花眼泛着润色,那点儿泪意,似乎是下一秒便要水淹雷峰塔。   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这一招棋好像是走错了,虽然惹月容心疼自己算是好事,可看到她担忧的神色。这点子伤口带来的喜悦瞬间退散,没有胸口的疼痛来的剧烈。   大掌向上,拉过床榻一侧佳人,含笑安抚她,满是不在乎说:“不过是受了一点点伤,便让我月容如此心疼,我便是死了,也值了。”   “不许说这话!”   月容嗔他,这人实在是不知道爱惜自己。她心疼他,他自己倒是反不当一回事儿。   顾知山心思微动,见月容面上去了几分忧色,胸腔之中那点子难受总算好了些。   恰这时,府中大夫拿了匕首药物等过来,恭敬请示道,“侯爷,一切准备妥当。”   月容见匕首锋利,闪着寒光。药粉绷带一应俱全,刚想问如何诊治。   下一刻,眼前的光明骤然消失。顾知山左肩受伤,右手捂住她眉眼,口中低声警告道,   “血淋淋的怪吓人的,你一个姑娘家可不去看,若是吓坏了,夜里我不在,可没人哄你。”   谁,谁要看来着。   月容脸颊红润,虽男人不让她看,可也约莫能猜出来是什么缘故。   赤霄剑铁筑而成,千锤万击才有一把,可到底是杀人的利器,若有铁锈等物附着其上,夏季炎热,万一伤口发脓腐败,只怕顾知山性命难在。   父亲说,遇到这种情况,为了安全,要把伤口边缘的腐肉清理干净。   只不过,当年柳道南为青州知州,把军中闲话说给妻女听,多年后,竟在这种情况派上用场。   而硬生生剜去血肉,又是何等残忍的场面。顾知山这是心疼自己,不忍心让她看到这样的场面。   果不其然,空气中血腥味越发浓重。月容甚至能感觉,顾知山遮盖住自己的手掌微微发抖,男人嗓子微哑,偶尔发出一两声闷哼。   怎么不上麻药,大夫直接就下手?   月容心底疑惑不解,也不由问出声来。正在处理伤口的府医动作一顿,见自家姑娘似是懵懂,把太傅吩咐那句咽回去,转而夸奖起男人,   “肃毅侯身子素来康健,今日所受之伤,不过寻常一半,侯爷定是能扛过去的。”   顾知山平时身上有伤疤吗?月容真的不知道。   新婚第二日黎明,她一心想着后路,男人又瞬间披了衣裳在身上,自然是没发现。   至于后面那一次,月容也只觉得酸涩委屈,夜幕沉沉并窗外瓢泼大雨,更是看不清男人身上半寸肌肤。   他把她看的干干净净,从头到尾不知吮过多少次,怎么自己,反倒是没瞧过他。   没来由的,月容心底起了几分不公平。   顾知山额角汗滴滚落,气息越发沉重。外有不知从何处来的西洋药物撒上去,粉末刺鼻,整个内寝皆是苦辣气息。   裹上绷带,带血里衣仍旧穿在身上。顾知山谢过府医,才慢慢松开遮住月容眉眼的手。   缓慢眨眼,光明又回来了。   床榻之上,男人刚经过一番苦战。额角仍旧残留汗意,眉目深邃,看着月容的时候竟有几分满足。   喉结混动,往左侧去肩头绷带绑的结实,血色中衣仍旧半遮半掩,隐隐可见褐色肌肉,随着呼吸欺负,格外…   让人食欲大增。   月容垂下眉眼,调整男人腰后靠背。而后,不发一语,葱白手指便往男人胸口戳去。   没等撩开衣襟,便有骨节分明的大掌握住月容细嫩手指,握回自己唇边摩挲,言语中喘息犹在,满是宠溺,   “乖,等我好了,再给你。”   哄的一下,月容耳垂也沾染了胭脂颜色。   这男人说话忒不要脸!哪个,哪个想要了…   她,她就是想看看男人身上,是不是像府医所说,到处是伤疤。   左手被握,右手上前,月容面对男人,半趴上去,先是轻碰了下受伤的左肩头 ,而后,溜溜达达来到男人喉结处,脖颈往下几寸,便是他不让自己碰触的禁区。   见男人抬起受伤的左手又要拒绝自己,月容索性半趴在男人身上,小心翼翼避开肩膀,口中警告他,   “你不许推开我,我就看看,不做什么。”   佳人难得的霸道,香软气息沁入肺腑,许久不见佳人,几乎是瞬间,顾知山便觉得泰山拔地而起。   喉结急促滚动两下,葱白手指越发贴近唇瓣,他喉间似是压抑了什么,最后只化成一句话,   “好。”   你想对我做什么,便做什么。   月容见男人应许,桃花眼愉悦弯起,抽回男人唇边磨蹭的手,撩起里衣。   入目,是坚实肌肉,肌肉磊磊,彰显蓬勃生命力。   棕蜜色肌肉毫无伤痕,月如瞬间愣住了,她想象中的伤痕累累,伤疤斑驳,竟然都不复存在。   不相信的再往下,是八块腹肌,整齐排列,纹路分明。   干干净净毫无伤痕,那府里太医,说谎话骗自己吗?   月容不敢置信的再往下,便是灰色亵裤,月容看了一眼,便慌忙错开,不敢再看。   耳边,是男人无奈的低叹,“我就说了,什么都没有。”   见月容还是一副不相信模样,顾知山索性拿自己举例子,说:“新婚之夜过后,我让蒹葭给你拿了药,顾家药理名闻天下,你想必,也亲身实践过。”   这话一出,月容哪里还好意思再次询问。   她新婚之夜是这男人,这件事情让她本来觉得绝望。可现在想想,未尝不是一线生机。   黄家人已经许久未曾出现,那些过往,竟然像是许久之前一样。   红着一张粉面把男人里衣系好,道,“等下让蒹葭给你送新的里衣来,你这身衣服沾了血不吉利。”   顾知山哪里在乎什么吉利不吉利。但是月容难得关系自己,他并不愿意推辞。   笑着应下,张口,便想说,你不必费心准备什么东西,只需要在张家好好呆着,等时间到了,我把东西都准备好,便来迎娶你。   只这句话在脑海中翻来覆去说了几遍,看着月容低垂着脸,紧盯自己胸口,愣是没有说出来。   他实在是不敢相信,月容除了答应自己以外,给了别的答案,比如拒绝,他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终究是把所有的想法都压在了脑海中,最后只化为一句,   “你先回去吧,外面你哥哥嫂子都在。”   虽是名正言顺属于她,到底是张家的女儿,他也不能让她太难做。   哥哥嫂子在和他有什么关联,她来里间,也是爹爹和哥哥默许的,月容一开始不明白,后面便听见嫂子急切的呼喊,“月容,月容你在里面吗?”   月容自然是在的,可是听见嫂子声音不免有了几分愧疚。   她亲近顾知山家里人人皆知,但是嫂子和哥哥对她的爱也不是白来的,那是血亲。   如何能在两者之中达到平衡的月容,心里面有了几分纠结。   顾知山哪里会让她为难,起身便要送她出去。   刚要起身,闷哼出声,几乎压不下肺腑之间的疼痛,咽下那口腥甜血气。   月容慌忙转身,把帕子送到后者口旁,“快吐出来,可还有别的地方受伤?”   血渍沾染洁白手帕。月容似乎是想起什么,在练武场,哥哥好像是冲着他左胸口而去。   左胸口,难不成,他的旧伤不在正面,而是侧面?   “你怎么又解我衣裳?”   顾知山无奈低叹,见月容似是想明白什么,心中暗赞她聪慧,任由她把里衣褪的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要说:  mua 第64章 、第64章   男人劲装上身衣裳全退, 月容此刻哪里还顾得上害羞。   目光顺着男人绑着绷带的结实胸口往下,弯曲扭曲的疤痕,从腋下一直蔓延到肩膀处, 是一道旧伤, 弯刀砍过,是要斩去他手臂。   顾知山费劲掩藏的秘密, 全部都尽显在眼前。哪怕过去了好几年, 也能看出当初的严重程度。   男人夹紧臂弯,并不给她看腋下真正要命的伤痕。甚至,言语中还带笑安慰, 说:“不过是早年在青州时受了伤,早就好了。”   更何况,比起在青州丧命的柳道南夫妻两个,他还活着, 甚至拥有了佳人,已经是上天恩泽。   微抖手指摸上男人肩头,旧伤疤痕仍在,新的伤口已经出现。   月容低首,哪怕早有猜测,可当伤疤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仍旧是忍不住心口发酸发涩。   尤其是,上面还有大哥残留的掌痕, 红红印在伤疤上, 格外触目惊心,让她不由红了眼眶。   似是唯恐碰痛男人,月容手指力道如同羽毛一般。完全没发现随着手指描摹伤痕,身下男人肌肉迸紧, 似是猛兽被关在牢笼,唯恐稍一疏忽,便伤了佳人。   “我找哥哥去!”   月容猛地起身,觉得自家大哥实在是过分!顾知山便是千般不好,可他对张家,从没起过什么坏心思。   如果是因为自己,就让张大敌视他,甚至,因为她是张家的女儿,便因此让顾知山受伤,那,那对顾知山,未免太不公平!   更过分的是,明知道他左胳膊有旧伤,怎么能,怎么能一直往伤处戳,若,若真的废了胳膊,可怎么好。   佳人义愤填膺,抬步就要往外走。顾知山察觉月容维护,心窝一软,没受伤的大手拉住她腕子,止住为自己讨正义的脚步,低垂着眼,喊疼,   “你大哥不知道我这里有旧伤,我不怪他。   伤口实在是疼的厉害,你,你陪我躺会儿好不好?”   “可…”   月容心疼他,想陪着他,瞬间想起这是在张家书房。   回头,去看外间,张太傅和哥哥都在外面,她可也想过去和张太傅还有大哥说说话,虽然她是张家女儿,可他们能不能不要敌视顾知山。   她夹在中间,真的是左右为难。一边是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一边是刚认回来的家人,哪一个受伤,她都舍不得。   顾知山察觉月容迟疑,盯着握住的细嫩腕子,香镯在腕子上晃荡,竟是给佳人增添了几分富贵气息。   再抬头,浑身蜀锦绫罗,钗环首饰,无一不精细,可见张家对她是极好。   不过,再好,她也是自己的。眸色低垂,肩膀上血渍渗透绷带,权倾朝野的肃毅侯此刻有了几分孱弱,加码一句,说:“我已经半个月没休息…”   月容扭头,男人面上疲惫之色仍存。哪怕她处在深闺,也听二哥偶尔说漏嘴,知他近来奔波,朝廷局势大变。   心一软,一手回握住男人手掌,一手把男人里衣半拉好,遮盖住坚实胸膛,温声劝他,说:“等娘…张太太把屋子收拾好,你便好好睡一觉,明日,明日我陪你,好不好?”   少女语气柔和,言语中温柔体贴让张太傅听的牙酸,咬紧牙关,不满的瞪了一眼一旁的儿子。   既然要对肃毅侯下手,又怎么留他有力气说话,如今在里头调戏你妹妹。   张大自然也懊恼的吐血。他看起来外面毫发无伤,可实际上,那肃毅侯臂膀力气极大,钢铁铸造一样,他只怕胸口,早就被肃毅侯打伤,有了瘀血。强撑着不肯吭声,只是怕妹妹难过。   张太太不把相公和儿子的失落放在眼里。听见里头月容称呼自己,张太太。   哪怕声音柔和细软,落在她耳中也只觉得疏远,冷漠,毫无感情。   这阵子母女和谐共处,难不成,就这么被男人一句话给打发没了?   张太太咬紧牙关,张太太,她竟然连句娘都不喊了。   实在是压不住心中低落情绪,店里头少女温声哄着男人,文言软语,让人心窝不由软下来,什么都想依她。   张太太脚下用力,提醒自己到来,走到里间屏风一侧,一抬头,便可见亲密依偎的两个人。   恭敬请示道:“侯爷,客房已经准备妥当,请过去安歇。”   是娘亲!月容慌忙送来顾知山的手。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扭头,   “娘,让小厮过来抬他过去吧,血淋淋的,怪吓人的。”   这是担心顾知山失血过多。   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姑娘,知道疼惜别的男人了。一时之间,愧疚懊恼等情绪涌上心头,让张太太喉头发涩,说不出一句话。   她愧对月容,自小弄丢了她,在外面受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找回来…   微叹口气,往外退了两步,避开顾知山出来的脚步,道,   “月容你也一并去吧,侯爷的院子在你隔壁,隔了个月亮门,你…”   话未说完,未尽之意都在其中。顾知山倒是诧异,这张太太怎么突然转了态度,明明早先,还防狼一样防着自己。   起身,招手看向避恐不及的月容,说:“你来扶我。”   月容碍于张太太在外面,并听见嫂子和张太傅大哥等人说话,声音虽不大,可也隐约入耳,是什么,   “屋子里和妹妹那里一样,用的青纱帐…”   “府医在西间里也候着,只唯恐侯爷夜里发热…”   “明早饮食合着一等侯府比照的,娘方才定下,说也不越了规矩。”   月容略听几句,便知道这是张府里,唯恐怠慢了顾知山。   上前,回握住顾知山手腕,躬身下礼,说:“侯爷…”   顾知山一把握住月容腕子,拽到自己身旁,一齐出了里间。   外头,张太傅和张大起身送行,悄悄回头去看,并不见母亲张太太和大嫂张大奶奶。深情略微有些低落,知道这是避开了顾知山的意思。垂着一张脸,跟着顾知山往后院去。   等人走了,张大往前两步,来到父亲张太傅身边,问他说:“父亲,难不成,真要把妹妹许配给这样肃毅侯?”   “你还有更好的人家?你若是有,只管说来,我和你母亲商量商量。”   张太傅见女儿乖巧跟在男人身后,心底自然是百般不乐意,他好不容易认回来的闺女,就这么当着自己的面,跟男人进了后院。   可他不愿意又能做些什么,当着丫鬟婆子给女儿难堪,他做不来这样的事情。更何况自打那肃毅侯受伤,月容一颗心便扑到他身上。   便是不如意也认了。   “再过一个时辰,便让你母亲往客房里去,接了你妹妹回来。”   张太傅给二人的相处时间,画下句点。转身见张大捂着胸口,直到他也受了重伤,接着说道,“你也不必死撑,这肃毅侯手劲极大,若是伤的了,只管让太医来。”   张大自然应下,只谈看着妹妹跟随顾知山去的背影,终究是忍不住跟了过去,扬声道,   “听闻肃毅侯棋艺惊人,张大愿秉烛夜谈!”   顾知山听了这话,顿足,去看跟在身侧乖巧的月容,佳人垂眸,睫毛蝴蝶似的眨呀眨,显示她内心并不如表面这么平静,看起来极为可口。   张大爱惜妹妹,也情有可原。   扭头,张太傅也一脸郑重其事,和月容极为相似的桃花眼瞪大,看着二人牵着的手,面容扭曲,明显是在防着自己。   他的月容,生来便是如此招人惦记。挑眉,许下承诺,   “略微说几句话,便送回去。你们不必挂念。”   男人们之间的默契瞬间把敌意消散,月容眨眼,没弄明白,怎么哥哥说要去下棋,顾知山说什么送回去?   来回把这句话念叨两遍,月容突然明白其中的含义。   一张脸羞的通红,他和顾之声有了那等子关系,那是事实。   可被张家知道,被父亲和哥哥拿来说事,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连带着牵在一块的手也觉得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左右不得安生。   硬生生的抽了两下,没有抽动。   男人反倒是抓的更紧了。   等转过月亮门,月容才抬头,不肯再往前走,犹豫迟疑,“我,我想回去了。”   “略陪我坐一会儿,就让你回去。”   顾知山见她方才还同意自己亲近,不过是和张大张太傅等人说了几句话,便又改变主意,知道是她顾念张家的名声。   放低声音委屈巴巴的装可怜,说:“我胳膊还疼的很…”   好吧,月容恨恨的咬牙。反正她如今还有什么名声,眼下京城中人家只知道张家女儿回来,不知道就是他,等日后明白了,不知道有多少闲言碎语,等着自己。   黄家冲喜合离也就算了,毕竟是身不由己。和肃毅侯,顾知山不清不楚的拉扯。又是张家遗忘在外面,不知道多少年的闺女,规矩礼仪一样都不是很好,和土生土长的名门闺秀差了不知道多少倍。   只怕婚事艰难,除了顾知山,她还能再嫁给谁。   一时间自厌自弃的情绪涌上心头,等进了屋,男人迫不及待把她抱在膝盖上,俯身磨蹭她额上细嫩肌肤,   “怎么不抬头,想什么呢?”   “让我瞧瞧,你生的这般好模样。”   月容摇头不肯,抿着嘴唇不肯吭声。   顾知山察觉到她抵抗情绪,挑起她下巴,半逼迫看着自己,桃花眼微红,可怜惹人爱的。   顺着心意,吮了一口粉嘟嘟唇瓣,道,   “我知道你在别扭些什么,觉得爷睡了你,便把你抛在脑后了?”   月容摇头,顾知山微叹口气,揽住细腰贴近自己,吮她水汪汪眼睛,微涩眼泪被吸走,低声安慰她,   “我恨不能明日便把你迎娶进门。   只陛下昏迷不醒,北边鞑子来议和,太后娘娘身子骨也不好,只怕撑不住多久,你父亲因朝中局势动荡,便和我做对,只一心和朝臣商量对付我。   这一样样的,都得我拿主意,我实在是顾不得来看你。   等一切忙妥当了,入冬,我便来娶你。”   堂堂肃毅侯,何时这般软声说过话。月容抬手,小心避开男人肩头受伤的地方,半趴在他胸口,嗅着隐藏在药香下的龙涎香。   低头掩住情绪,问他,   “你既然忙,为什么,今天还要弄伤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mua   说嘴打嘴说的就是我,刚和大家说过注意饮食,现实中姐妹便急性肠胃炎住院,河河去陪床,然后,又严重复发了。   于是,我们两个一人一个座位,孤苦伶仃的。   八月真的水逆,所以河河决定抽奖来转一下运,抽六十六个姑娘来分五千个晋江币,大家六六大顺 第65章 、第65章   佳人声音温婉, 毫无戾气。   可顾知山听了,身后不由冷汗直流,肌肉崩起, 让他浑身起了几分愧疚之意。   练武场上, 他拿赤霄剑戳伤自己,明明是避开月容, 怎么听着, 她好像是知道了?   低首去看佳人,垂眸埋在自己怀里,看不清模样, 笑着否认,说:“男人们练习手脚,难免有控制不住的时候。大哥一时冒失伤了我,我并不怪他。”   月容听了这话, 心里里面有几分不自在,顾知山言语中,没有任何的不恰当,难不成她真的看错了?   抬头,水汪汪眼睛直视顾知山,决定最后再问一次,说:“你和哥哥练武,你这伤真的哥哥戳的?等明日我让大哥来给你赔罪, 你放过他这一次好不好?”   言语中的小心翼翼让顾知山有些心疼, 他几乎克制不住的想要交代出自己的打算,可看着月容信任的目光,终究是忍住了,想到什么, 垂眼,笑着掐了掐月容粉嫩脸颊,说:“哪里用赔罪,我们不过是比划下身手,这点伤,过几日就好了。”   月容这才安了心,顾知山一脸坦然无辜,他好像没有骗自己。   那点子在练舞场时,看到的光景,所引发的不自在,也被她抛在脑后。   约莫着时间,好像到了晚上。四处皆是寂静一片,徐婆子和林妈妈抱琴等人领着灯笼来到客房,在外面静静地等候着月容出来。   其中尤其以徐婆子最为担心,看着天上的月色越发浓厚,笑着看向一侧的林妈妈和她说道,   “眼看着就要天黑,到了即将就寝的时候,我喊姑娘回来,咱们好早些回去安置,明日里只怕太太吗,还有别的安排。”   林妈妈本就是顾知山放在月荣身边伺候的,闻言哪里有不明白的道理。这是徐婆子为空头也欺负了姑娘,然后特意和自己说话,让姑娘听见,告辞回去呢。   默契的抬抬高声音,“姑娘,大奶大奶奶晚上送了蒸鱼羹来,清清淡淡的一点儿也不腻口,姑娘若是喜欢,大奶奶说明儿还送来。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没吃东西,只怕再晚了就该积食了。”   这是故意抬高声音提醒月容该回去了。月容自然也明白,嗯,她到这时才发现,自己是何等让人觉得羞愧的模样。   跨坐在男人大腿之上,小脸磨蹭在男人坚实的肩膀,两个人肌肤相亲,形影不离,因为凑的极为相近。甚至可以闻见男人呼吸时的气息,药香混合龙涎香,让她面红耳赤。   更丢人的是,哪怕是男人受了伤,身下那处不可描述的地方,也极为精神抖擞,虎视眈眈的盯着月容-下柔柔软软的一片。   一个是生来强劲,一个是温柔软弱。   瑟缩地撑起身子,月容就要翻身下去。实在是太过丢人。二人之间若再放纵一些,便要负距离接触。   在张家,绝对不能做这种事情。   顾知山哪里肯他已经半月未曾亲近,家人见月容,如此疏远自己,心中一块大石头,沉颠颠的在胸口憋的他极为难受。   低头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露出的肩膀,心机的扯开里衣,露出带血的绷带,语气极为柔弱,完全不像是手持重兵的顾知山,平时展现给人们的样貌。   “疼…我肩膀疼的厉害…”   男人平时哪里诉过苦?一些伤疤伤痕,他不过咬咬牙,便就认了下去。若非,若非月容想要逃离的念头,实在是让他觉得不爽。   不过诉苦的效果极为明显,月容哪里还顾的上,深下极为贴近的二人。   一手拢住男人肩膀,一手去触碰他带血的绷带,小心翼翼,不敢用力,唯恐戳破了男人。   语气中满是疼惜和怜爱,说:“刚刚听张太太讲,大夫就在隔壁房间里候着,我让许妈妈请他们进来。”   “方才在书房已经上过了药,眼下再上也不过是浪费东西。”   顾知山察觉到月容的心疼,摇头不肯。勉强在嘴角扯出一抹笑,多日里未曾安睡的眼睛下满是青黑一团。他现在本就极为憔悴,不用特别掩饰,只需要把原本的疲惫显露出来,就让月容心疼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附身,去亲吻一侧的伤口,微微呼了两口气上去。月容抬头,见顾知山将在原地,似乎是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做出那样的举动,脸一红,总算是觉得惭愧,还有莫名的羞涩在脑海中浮现。   “我亲亲他好不好?我亲亲他,他就不疼了。”   柔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顾知山猛地握起拳头。手背上青筋直露,指节分明的大掌,握的紧紧,分明是在压抑某种不能言说的情绪,好像只有这样,如此才能勉强压住他心口浮现的情潮。   这个他,指的是肩膀上伤口。男人自顾自的,把它理解成别的东西。   深深吸了一口气,顾知山勉强总算是让自己神志稳定下来,他实在是太过高估自己,月容稍微一点点,哪怕是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情愫,便让他如临大敌。   抬高声音,吩咐门外的婆子丫鬟,“你们去厨房端了晚膳过来,我和姑娘用完饭,就让她回去。”   清朗男音入耳,徐婆子和抱琴等人喜不自胜。忙应了下来,喜滋滋的往厨房去,准备端来姑娘和侯爷的晚膳。   林妈妈想的更深远,她如今也算是看明白了,侯爷来家里面做客,可偏偏老爷太太们一声不吭,只任由姑娘和侯爷亲近,可见是默认了这门亲事。   只是唯独有一点,她是侯爷送到姑娘身边来的,并不如徐婆子和抱琴,这二人一个十字小跟姑娘长大,一个是张家,张太太给姑娘在身边伺候,这二人都比她和蒹葭在姑娘面前来的有体面。   哪怕是上个月后也把他们送进来给姑娘,仍旧伺候姑娘,可姑娘事实并不吩咐他们,反倒是像是吃闲饭的,半点活计都没有。   得想个法子才行,如何能够让姑娘想起他们。不然等日后姑娘进了侯爷府,主子面前,哪里还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屋子里,月容听见徐婆子等人说话,又听见男人要晚饭,想必知道他也许就没有吃好。   挣扎着再次就要起身,说:“你快松开我,我带着丫鬟婆子,还要去把外面餐桌整理了,你想吃什么,到时候直接端给你,也省得来回折腾。”   顾知山哪里肯同意,一双大掌紧紧抱住月容的夕阳,在自己身上来回磨蹭。   热度惊人,坚不可摧的胸膛更是让月容红了眼眶,她推了两下也没有半点儿方法,只能捂住喘息,道,   “你快别来欺负我了,他们都在外面听着呢,怪丢人的……”   “我们什么也没做,有什么丢人的?”   顾知山脸皮极厚,哪里会承认自己借机会缓解,不能明说的渴望。   笑着抬高手腕,撩开月容脸侧一盘发髻,发丝黑亮,缠在手上极为暧昧。   轻笑一声,见佳人越发垂眼不敢多看自己,就着这个姿势起身,抱她进了里间躺在床上,   “让我泄泄火,不弄你。”   月容猛地腾空,慌忙缠住男人坚实腰部。脸上桃红的颜色瞬间苍白起来,听见男人这话,半是羞愧,半是觉得丢人,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渴望,在她的心头萦绕。   她也许久没有见到他了,其实也有点想他。   察觉被男人疼爱的放在床榻之上,身后,是软绵绵的被褥,早就被婆子们熏了香,入鼻躺进去,便是极为好闻的香气。   身前,是男人结实有力的胸膛。略微睁开眼边见伤口迸发,绷带之下的血渍溢了出来,看起来极为吓人。   月容慌忙就要坐起身,见男人半点不在乎自己的伤,抿抿粉润唇瓣,表情有点不愉快。   甚至,他不说去包扎伤口,还要俯身来亲自己。   扭头,避开男人的亲近。顾知山扑了个空,才发觉,身下月容,不知什么时候眼眶微红,躲着自己。   挑过她细嫩下巴,呼吸逼近,入鼻,是佳人香气沁入肺腑,极为好闻。   疑惑不解,“刚刚还好好的,你现在又怎么了?”   月容抿唇,不吭声,神态满是抗拒。见男人询问,忍不住微微抖动唇瓣,“你,你伤口蹦开了也不管……”只一心惦记着那点儿事儿!   后半句没有说出来,可是顾知山神奇的,在月容脸上发现了这句话。   脸上的愉悦压不住,唇角越笑越大,白牙浮现,让月容更不痛快,瞪着桃花眼指责,   “你还笑!这是笑就能解决的事情嘛?”   顾知山,慌忙收起笑意。俯身凑近月容见他眼神中时遮也遮不住的关切,心口一软,拉住她细嫩手掌在掌心摩挲,口中解释道,“男人们受伤不是寻常的事情,今日里有你在,我还上了药,若是在外面,不过拿顾家自己产的金疮药,抹上些便罢了。”   见月容仍旧抗拒,再微微叹口气,解释道,“我知道你心疼我,我们月容知道疼人了,所以我才开心。”   月容脸一下子通红,被男人当下直接说穿自己的想法,让她有些不自在。   不过想起张太太和张大等人的态度,似乎是对二人的来往有了默许,当下也并不避讳自己的心理,道,   “我知道朝廷上进来不安稳,你费心劳苦,可偏偏没有一个好名声。   那黄忠义是鞑子后裔,也不知去了鞑子之后。他会不会给朝廷带来不顺遂。   陛下年不过十二三岁,我父亲我瞧着也是不大理会这些朝政,只管做些实事的人。万钧江山都有你费心,你受伤了是小事,依赖你的,万千大随百姓可怎么办?”   顾知山听了这话,原本抚摸月容的手一停,转身去看佳人。   清澈眸子一眼便看到底,他从不知,她竟能想这么深远。   心中一时说不出是震撼还是感动,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   “你放心,我省得。”   朝廷中局势不稳,他大肆惩处黄家一脉官员,就是因为如此。   黄家在朝廷里深耕细作了几十年。官员学生不计其数,其中若有一两个围黄忠义所用。对整个大隋来说,便是不可磨灭的打击。   可他满朝文武,百姓只说他大开杀戒,却不知,若是有官员叛国,遭殃的,可是整个朝廷。   满朝文武不如一个弱小的闺阁女儿有远见,也不知是大隋幸事,还是不幸。   月容见顾知山眼底闪过痛惜之色,刚想要安慰他,边听见男人,趴在自己身上耍赖。言语之中是一点点形象都不要了,完全像是个街边得不到糖吃的小孩,   “你既然知道这些,就更该怜惜我才是。   我这阵子在京中吃不好睡不好,万事小心谨慎,唯恐有人暗杀或者是刺杀我。   今日见了你,你也不是个心疼人的。让我憋了那么些时日,偏不能痛痛快快的来上一回。”   吃过肉的男人,你再让他吃素,真是要了命了。   月容一张脸通红,男人语气里可怜巴巴,是遮也遮不住的渴望。   抿唇,眼睛水汪汪的避开男人视线。自顾自的去解对襟小衫,露出里头藕粉色小衣。   他在外面奔波不易,若想要,便给他就是,省得他没骨头的小狗一样,整日惦记着吃肉。   莹白肌肤在夜里发光,照亮整个床榻。佳人含羞带怯褪去衣裳,是惑人的美艳,和他从没见识过的风情。   顾知山喉结滚动,肉到眼前,他反倒是不忍心下手。   挑起月容下巴,去吮她樱粉唇瓣,低声哄道,   “我若进去,一时半会儿解不了馋,要不,你亲亲我…如何?”   月容一张脸红透,眼光左一右飘就是不敢直视男人,听见他说这话更是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一开始想拒绝,可眼光瞟见男人血淋淋的伤口,又想起他近来为朝廷奔波,实在是忙碌。   心口一软,点头答应了下来,说:“我只坐这一次,往后你再想要,可不能了。”   有第1次便有第2次,不过眼下还是要答应的。顾知山,忙不迭点头,剪月容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忙,起身,把自己脱得一干二净。   把床塌之上的青纱帐放下,又把里间的青罗帐也一并放了下来。   至此,若是外面的人进来,也只能看见里头床榻,一点点都看不见人影。   床榻之上的灯光瞬间黯淡下来,月容事到临头有些后悔。可看着男人兴致勃勃的一张脸,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她不过是身着藕荷色的粉红小衣,胸口绣着的事,一株初出绽放的荷花。   滑板娇嫩欲滴,微微带着露水,显示着夏天的气息。   男人难得乖顺躺在月容一侧,静静等着她服侍。见月容垂眼不知在想的什么,勉强一脸的渴望,唯恐他觉得自己不爱惜她,笑道,   “你若是不喜欢,不做这件事也没什么,我不过忍忍便过去了。”   男人温和嗓音唤起月容的神智,见他躺在青布床上,被子上绣着青竹和松鹤的模样,竟然是和顾知山在相国寺里的被子是一模一样的。   垂眸,男人身上那东西越发存在感极重,一时间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新婚那一日。   笑吟吟和男人说了另外一个话题,“我昨日做了个梦,梦见咱们结婚那一日…”   顾知山顿时顾不得放肆,新婚那日占有了佳人清白,虽不是他的错,可到底是觉得不自在。   见她倒是一脸不在意,忍不住问道,   “你梦见我做了什么?”   “你那日不是要杀我,我梦见的,你给我出气…”   月容想起昨日梦境,神色不由恍惚几分,凑近男人,说:“我给你讲讲啊?”   仍旧是新婚新房,床榻上交缠的男女,男人开口便是质问。   “你是黄忠义的新妇?”   “什么?”   月容没有听清,男人醒了,原本就惊人的气势越发让人畏惧。月容何曾和高位上的人打过交道,怯懦目光不敢去瞧男人结实肩膀,只错过眼去,觉得浑身没一处不疼。   男人实在是下手太狠了些,不懂怜惜也就罢了,还问她是什么人!   睡了人家的媳妇,竟然不知自己睡了谁不成?   悄声挪动了两下身子,臀下白凌露出,落红点点,娇艳若红梅。顾知山有千言万语也问不出口,这人,昨儿个也算是呈了他恩宠。黄忠义便是再胡闹,也不至于把媳妇送到自己床上。   该怎么和黄家交代?不对,该是这黄家给爷交代才是!   若没人帮衬算计,他一个外男,如何能躺进内院香衾,还睡了人家媳妇。   “这里是黄家...”   语刚过半,月容复又抽噎起来,见男人深眸微敛,低首思索什么。思量不准他如何打算,不敢大声痛哭,只抽噎道,   “奴昨儿个才进门,还是清白身子,如今...”   红梅点点,提醒顾知山昨夜狂浪。他目色凝在那片白凌上,似是不知所措,半晌,才咒骂出声,   “好你个黄忠义,竟敢算计到爷头上!”   “喂,你别哭了。”   顾知山翻身下床,喜气洋洋的一片红里,昨夜他玄衣长袍倒是显眼。拎起一瞧,顾知山嫌弃的撇开嘴,也不知昨夜饮了多少,浑身酒气撒了半个衣襟,实在是让人嫌弃。   “床脚下有个柳木箱子,里头有新做的衣裳。”   月容继续抽噎两声,见男人丝毫不为所动,知这人是冷心冷肺的人物,寻常姿色入不得他眼。也不再哭,只拿帕子把眼角擦干,细声慢语和男人说话。   顾知山循声过去,见一柳木箱子树在床脚。不过膝盖高矮,铁片锈迹斑斑,铜锁一拉就坏,啧了一声,打开见箱笼不满,不过两三件棉布长裙,再往下,是夹袄衣裳,再往下,倒是绸缎布料,顾知山抽出来,见是靛蓝衣裳,银线勾勒青竹松柏,倒也雅致。   很适合黄忠义那等不忠不义的寡恩书生。   “针脚倒是不错。”   顾知山挑来拣去,似是极为看不上这衣裳布料,嘴一撇,夸了句针脚不错。   “这是黄家送到柳家的聘礼,余下被我婶娘留下给妹妹做了嫁妆,我只拿了这个来。”   月容倒是语气平和,见顾知山诧异看向自己,笑道,   “我不是婶娘亲生的闺女,五指有长短,倒也不值得说道。”   “...”   倒是个心思通透的人物,下一瞬,顾知山压下心底的柔软,关他屁事!   这是黄忠义他媳妇,好坏自有他担待,和他有什么干系!   顾知山两三下系好中衣,见容还在床榻上躺着,似是极为难受。   想说话又抿紧嘴角,复又把靛蓝长袍穿在身上。这下倒是难得的合身,顾知山比黄忠义高上半头,身子骨也比文弱书生来的健壮,可这衣裳,就似是为自己量身裁剪似的,分毫不差。   “你之前见过我?”   顾知山穿好衣裳坐于圆桌前,这衣裳合身的让他诧异,看向月容的眸色带了冷意。难不成,昨儿个算计自己,她也插手了不成?   宿醉后喉头渴的厉害,见又是鸳鸯壶,鸳鸯杯,手一顿,嫌弃的推开,问道,   “可有干净的杯子,给爷倒杯茶水。”   “那汝窑盏子是我娘嫁妆,昨儿个我用过,余下的,都是干净的。”   月容勉强撑起腰身,外头天光大亮,日头顺着窗棂,投射喜字在青砖地面。内室极小,隔着两步便是顾知山所坐的桌椅。台面上瓜果各色果盘陈列,挑称连同交杯酒酒液荡漾波光,没得让人沾染几分食欲。   从醒来便憋屈的顾知山,看到这完好无损的交杯酒换下神色。再往里瞧,盖头嫁衣落了一地,有了几分隐秘欢喜,   “昨儿个,只我进了这屋?”   月容簇拥着被子艰难半坐,闻言点点头。见男人桃花眼微眯,莫名察觉他爱听这话,继续描补道,   “黄家迎亲把我送来,便再没见过旁人。”   这话倒是真的。满京城谁不知道,她柳月容嫁的是黄家二老爷的独子黄忠义,黄家宗族妯娌不说黄家大奶奶这个打头的媳妇,便是宗族里,也不见有人来新房和她说话。想来是看柳二叔官职卑微,看不上她这个冲喜的媳妇罢了。   顾知山这才缓和神色,见柳月芽在床上艰难挪动,两步上前,抽了白凌出来,珍爱折好收到袖子里。冷声吩咐,   “穿好你的衣裳,爷给你出气去!”   “出气?”   月容抬睫,男人一双眉目满是狠戾,“他黄家既然敢算计爷,自然知这后果。”   *   “梦里,你给我出气了,现实中,你想杀我…”   月容想起这梦便觉得委屈,趴在男人怀里诉苦。   只顾知山听完面色沉沉,见月容笑着和自己说话,心中起了几分愧疚。   他虽说是爱惜月容,可并没有实质为她做过什么,甚至,不如梦里的顾知山来的勇敢。   他梦里都知道疼她,怎么现实中,舍得对她下手。   手腕微动,摸着佳人细嫩脖颈。新婚那日,她自杀的痕迹早就不见踪影,一片莹白。   作者有话要说:  mua 不管哪个侯爷,占有欲都惊人。   PS,我想写个番外,真正的强娶豪夺,咱们月容和侯爷新婚之夜如果没有在一起,别的地方相遇,会碰出怎样的火花,你们想看嘛   想看我就理理大纲出来 第66章 、第66章   气氛暧昧, 青纱帐中男人突然不发一语,月容不由有些忐忑。   抬头,见男人目光沉沉, 宛如深潭一般, 无穷的魅力等待旁人发现,看了便让人沉浸进去。   他察觉月容打量目光, 低头去看月容, 乖顺躺在自己身侧,肢体舒展,任由他打量。   伸手, 去碰她早就不见痕迹的脖颈。细白肌肤微微发凉,碰了一下便慌忙收回去,唯恐弄疼了月容。   “当时,你四下无助, 被迫寻死,是不是,很难受?”   顾知山难得不知该如何开口,声音嘶哑,带着股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懊恼和疼惜。   月容抬头,盯着男人沉沉目色,心口微动,发现了一直以来, 隐藏的在男人心中最深处的疼爱。   抬手握住在颈侧留恋的手, 月容摇头,爱娇的去蹭男人宽厚大掌。   发丝纤细,触手滑润微凉,宛如一只娇娇的小喵咪, 喵呜喵呜的和主人撒娇。   摇头,拽住顾知山一根手指,月容惑于这样的暧昧气氛,红唇微动,问出了,一直以来,埋藏在心底的念头,   “你是欢喜我嘛?”   问出来后,便见男人僵直在原地,木愣愣不知在想什么。月容看了便开始后悔,她一个合离过的妇人,又是现在这种身份,何必,何必说出口去问,让男人难看的问题。   心慌意乱,一张小脸通红,眼睛也带着几分无措和自厌自弃,忙转移话题,附身往下,   “你这里还没消,我帮你…”   虎视眈眈看着自己,方才也不知他忍了多久,青筋暴起,看着就可怜巴巴。   既然决定豁出去,索性,月容顾不得羞,埋身在男人怀中。   不经意抬头,见顾知山一双黑亮眼睛盯着自己,一眼也不错开,就好像通过目光,便能把她吞吃入腹一般。   月容被这目光看的腿发软,眼底羞怯藏也藏不住,抬起手捂住他眼,娇嗔道,   “不许看。”   佳人含羞带怯,空气中是惑人香气,眼睛被遮住一片漆黑,其他的感官被放大。   先是触感,不可思议的柔软,是他曾经去过两次的地方。   而后,男人唇瓣微湿,气息微喘,佳人暖香覆盖过来,西施小舌tian过唇瓣,是月容主动送吻。   温热触感一触即离,月容无助趴在男人肩头,小心避开伤口,含羞不敢吭声,只越来越疼,让她终于忍不住,啜泣出声。   顾知山不敢置信的一愣,而后反应过来,手腕激动的微抖,就着这个姿势握住月容腕子,轻轻把她捂住眼睛的手挪开。   绝色风景出现在眼前,佳人衣衫半褪,香肩微露,莹白肤色在账子里发光,迷惑了男人的眼。   眼眶含泪,明显是承受不住,可偏偏,要包容男人。   顾知山心跳突然失了序,你欢喜她吗?自然是欢喜的。   如何能不珍爱她,如何能够不怜爱她?   轻抬手掌,撩开她桃腮一侧湿发,指节顺着精致的小脸,在佳人明眸,挺鼻,红唇上一一划过,而后,才勾起下巴凑过去,   “让我亲亲你。”   声音暗哑,带着不能明说的痛快和渴望。可偏偏,佳人冷酷无情,推开男人亲近,   “我自己来,你不许动。”   月容本就是半跪在男人腰间,衣裳虽遮住羞处看不见。男人宛如猛兽,任由自己主动,一种从未有过的成就感在心口浮动。   手握重兵,权倾朝野的肃毅侯,任由自己压在身.下,不仅没有任何抗拒,甚至,那双黑眸里,还带着享受。   享受着佳人服侍,顾知山想,难怪褒姒误国,若生的月容这模样,拿江山来换,他也不给的。   心神微动,见樱桃红唇似是承受不住,喘息声惹得他越发意动。   搂过月容起伏的腰肢,反客为主,压在自己怀中。   顾知山抿唇凑了过去,先是吮了下粉嫩唇瓣,而后,见佳人桃腮酡红,红唇微张,内有西施小舌若隐若现,诱惑着本就薄弱的神智。   让他,恨不能把这人生吞入腹中。   唇瓣微碰,月容睁开迷蒙眼睛,因触感太深,她几乎稳不住身体,跌在男人怀中,反而被男人越发抱的越紧,汗湿肌肉蕴藏无尽力气,月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提醒男人,   “肩膀,肩膀还有伤…”   顾知山哪里顾的上,肩膀上血渍迸出,格外明显。   疼,可是疼,抵挡不住隐藏不住的爽快。   男人气息微喘,拉月容在怀中,去吮她细嫩脖颈,一口一个印子,红红的看起来极为可怕。   肌肤缓解男人焦躁,可偏偏,因为他不爱惜自己,月容左躲右闪,不肯让男人如意。   “你别动,仔细伤口。”   月容握住男人蠢蠢欲动的大掌,见他不自觉的想要去触碰自己,摊开身子任由他摩挲,哄他,   “等你好了,我都给你。   你今儿个得仔细身上,若是再严重了,我怎么向大隋百姓交代?”   她可还记得呢,黄忠义代表鞑子要来京城,若是发觉男人受了伤,定是会趁机追杀。所以在鞑子抵达京城之前,顾知山肩膀上的伤,必须好。   他不过床榻上想放肆一些,便被佳人阻挡。理由竟然是,自己半点儿没放在心上的伤口。   一时之间,顾知山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月容心疼自己是好事,可是这种心疼在这个时候,实在是让他觉得不痛快。   凑上前,口中花花,是平日里罕见的不要脸,“你不是问我欢喜你不?若是…,我才欢喜。”   月容一张脸瞬间红透,含羞低头。   今日主动,已经用尽了她全部勇气。若是,若是再任由男人放肆,只怕,明日里也缓不过来,若是娘亲和大嫂瞧见,她怎么解释。   正要拒绝,可见男人眼下青黑,是久未休息的疲惫之色。   咬牙,下定决心,“你来吧。”   早些开始,也早些结束。   他许久未曾好好睡一觉,今日里又受了伤,就顺着他就是。   床榻摇晃,青纱帐里隐隐有暧昧声响传出。   门外的青石台阶,张太傅一脸阴沉,看着跪地的徐婆子等人,内里有男女说笑声隐隐传来,他的囡囡,在里面被男人欺负。   可偏偏,他站在这里,不能进去。   做父亲的,弄丢女儿也就算了,好不容易回家,他又怎么能,怎么能进去捉奸。   更何况,那肃毅侯只怕求之不得他捉奸,如此才能名正言顺,明目张胆来找月容。   月容是他乖囡,是个好的。她若是想嫁人,天下所有的男人都行,只唯独顾知山,他不乐意。   心狠手辣,狠起来连自己都下手,又是个没多少廉耻的,月容还是黄家的媳妇,他便想着法子,把人囚禁在相国寺之中,黄家一个人也不许接近。   如此占有欲,又如此心黑,善于谋略的一个人,月容娇滴滴女儿一个,怎么会斗得过他,还不是,如同孙悟空一样,怎么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掌心。   得给月容,找个佳婿才行。不求身份地位,只把月容捧在手心里疼,才是顶好的。   身后,张大也一脸不痛快,握紧拳头,恨不能冲进去打碎顾知山脸皮,他实在是过于猖狂,这是张家,客房,他竟然还哄的妹妹做那等子事儿!   可她的蠢妹妹,看着是个机灵的,竟然是被男人算计的明明白白。   那男人把握住她每一个弱点,心疼他未眠,心疼他受了伤。   那一项,不是他自己算计来的。若说不睡觉,连日来肃清官员,又要筹备鞑子来议和的事情,样样都要父亲和肃毅侯做主。   他的确是忙,可满朝文武,也不是吃素的,哪一个不是尽忠责守,克尽职责。可偏偏他,在相国寺守着陛下疲惫,来月容这里装可怜。   抬头,见父亲背影带着痛楚,咬牙,“父亲,咱们先回去吧。”   若是等会儿妹妹出来,看见二人在外面,怕是会觉得难堪。   张太傅脚步不稳,痛惜目光再次看了眼室内,转身,见儿子也一脸愤懑不平,知他同样不满意顾知山。   突然倒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   “宋家的人,是不是来京中了?”   “大舅哥前阵子家里蒙了丧事,来京中和妹妹说说话。宋家只剩他们兄妹两个,前头那个,更是连个子嗣也没留下…”   张大提起这个,也面带不忍。张大奶奶娘家宋家也算是名门,历代皇商,也算是数一数二的门庭。   只唯独,宋柯婚事并不顺利,那位嫂子进门便是身体孱弱,至今也没个子嗣。   不过,父亲怎么突然问起宋家?   父子对视,瞬间明白两方的打算。张大忙抬头拒绝,   “宋柯虽好,可不是妹妹良配。”   倒是,张大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父亲,陛下状况不好,外祖父携王府上下回京,我听闻忠王子嗣各个精干,虽无王室名号,可也出众,不如?”   忠王府。张太傅顿足,抬头去看天空中月色。临近月底,半弦月在空中若隐若现,阴云飘过来遮住月色,天地之间黯然。   若是忠王不谋那九五至尊是可以的,若是图谋九五至尊,再扭头,看向室内,云雨除歇,隐约可听见男人在哄佳人,似是为自己的孟浪道歉。   若是忠王一脉图谋九五至尊,顾知山这等人物,怎么会就此放过忠王一脉。   “忠王府不行。”   张太傅想起这些 ,果断拒绝。   随即眉毛舒展,和月容极为相似的桃花眼染上几分深沉。   好在,朝廷中近来事务繁多,陛下昏迷不醒,太后也忧心忡忡,身体状况日益变得衰弱,顾知山只碍于这一点,便不会让月容早些进门。   只不过,他们不让月容和顾知山来往,会如愿吗?   迈出小院的月亮门,张太傅顿足,挥手让亲近小厮上前,吩咐他,   “明日一早让人往宋家去,请宋家大爷来家里吃酒。”   张大跟在后面听的一清二楚,想起大舅哥风流倜傥模样,若论外表的确是配的上妹妹那样的人品。   财富可通天上去,金银粮食都成了泥土,若是富贵人过一生,这位大舅哥的确是良配,回去,和张大奶奶商量一下才行。   一夜转眼就过,张太太一夜未睡。   晨起五更天,陪嫁婆子悄声进了内院,在张太太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张太太这才好了几分,转身,见内间张太傅已经起身,冷眉道,   “月容昨日,一宿没回去。”   没回去,自然是在顾知山哪里睡了一夜。   张太太自然也明白,眼眶发红,气的眼泪汪汪,   “我囡囡才十六,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疼她,便被人盯了去。   你说顾知山那样的人物,他,他竟然留囡囡在他屋子里!”   明目张胆,毫不收敛!   “他到底是怎么看待咱们的月容,这事儿要是传出去……”   后半句没有说完,张太傅便起身,坐到张太太身边,问她,   “我若是把月容嫁到外地去,你可舍得她?   等我过几年,陛下能亲政,便告老还乡,和咱们囡囡一起生活。”   张太太听闻这话,忙把眼泪擦干,忙不迭拉住张太傅手,问他,   “你心底大概有数了?是哪家的孩子?是哪一个地方的,和咱们家有什么来往?父母是哪一任的官员,可有脾气暴躁不顺的,省得咱们月容受委屈?”   一句一句,连串炮一样问了出来。张太傅越听,越觉得可行,   “你认得他,儿媳妇的亲哥哥,宋柯。”   “是他。”   张太太一时愣住了,倒是想起前阵子宴请柳家,宋家送来的螃蟹好大一个,市面上寻都寻不到,可见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   婆媳关系也不必忧虑,宋家二老早早就没了,只唯独一点,   “那宋柯原配方才过世,怎么也该为原配守孝才是。   更何况,这个时候,老爷何必去戳人家的肺管子。”   刚没了嫡妻,便迫不及待相看,便是人再好,也要减去几分。   张太傅自然明白这个,轻拍夫人肩膀,说出一直以来,被张家人下意识的忽略掉的事实,   “月容和黄忠义虽是冲喜,可京中人人得知她是再嫁之身。   顾知山便有万般好,只他心机深沉,谋我月容,让她未嫁便受辱,我断是不能接受。”   更何况,张太傅把昨日从顾知山故意受伤,一直到他留月容住下,前前后后讲了个明白透彻,才道,   “咱们囡囡心思纯净,如何能算计的过他。只怕日后,事事被他压迫。”   张太太听完,原本担忧的情绪竟然去了几分,反倒是见张太傅一脸忧愁,笑着说道,   “你们男人看问题,和我们妇人家不一样。你们看男人的品性品格,照我们女人们来说,不过是看他疼不疼爱你罢了。   若男人疼你,便是千金万金都有,如果他不疼,他吃龙脑凤瑞,你连吃糖咽菜也不够。”   张太傅哪里听过这等歪理,气的胡须微动,道,   “怎么,你觉得那顾知山,是咱们月容良配?”   “良配不良配的往后再说,可眼下你不能因为他心思起了,又主动谋咱们月容,做事沉稳,就把他排除在女婿的候选名单之外。   我瞧着月容也不是一个不知理的人,她昨夜既然愿意留下来,想必是有他的长处。   你这个做父亲的可不能忽略,咱们月容是怎么想的。”   一席话说的极为偏袒,张太傅原本要说什么完全忘了,拉过张太太刚才擦过眼泪的帕子,提醒她,   “方才因为囡囡留宿,哭的稀里哗啦的,可是你。”   “我那是心疼女儿。”   张太太不满,留宿是顾知山做的不对,可月容未必就对。   张太傅这样,因为留宿便把顾知山一棍子打死的方法,也不对。   正要再说话,便听见外头有声音传来,不多时,抱琴来报,   “肃毅侯和姑娘,来给老爷太太请安。”   “哐当”一声,张太太彻底懵了。这肃毅侯,到底要做什么?   难不成,真要把她月容弄到声名狼藉不成?夜里留宿也就罢了,百日里,竟然要一起过来请安说话,这,完全就把自己当成自家人一样。   张太傅气的拍桌子,他本就不痛快和夫人说这事儿,正好,罪魁祸首来了,他倒是要问问他,他是怎么想的,如此轻狂,究竟至月容于何地。   一双璧人相携而来,男俊女俏,男人身材英武,一身靛蓝簇新衣裳,纹绣着松石模样,是梦里月容给顾知山那一件。   男人敏锐察觉,现实中肯定也有一件,所以早起,赖在月容身上不肯起身,平日里威风赫赫的男人,一点儿脸面也不要,要月容拿出那件衣服。   好在,月容原本就是做给男人的衣服,他喜欢,自然是好事。   忙也让蒹葭回去拿了给男人。   顾知山得了衣裳,不顾肩膀上的伤口,迫不及待的穿上,和梦里一样,合体裁衣,针脚细密。   抱着月容亲了又亲,眼底的喜气怎么也遮不住,笑道,   “我生平第一次,有人给我做衣裳!”   月容啐他,“你平日里穿的,就不是旁人做的?”   “那不一样。”   顾知山把月容放在床上,亲自拿袄裙来,服侍她穿上。   见后者眼底带羞,一张小脸衍红,极为招人喜欢。   忍不住凑近轻轻亲了一口,碰过她腰肢时,明显感觉她腰部躲避,口中隐隐喊疼。   胸口一动,去揉她细嫩曲线,丰润饱满,实在是,爱的不知如何是好。   从昨夜,男人便酝酿的话,此刻总算是说了出来,   “天下朝中局势不稳,若是办婚礼成亲,这个关头不太妥当。   不过定亲是可以的,你,愿意吗?”   话语中带着忐忑,月容抬头,素来运筹帷幄的男人,眼底带着不确定,神色也有几分慎重。   大权在握的男人,什么时候有过在等忐忑的时候。   心底一暖,原本想要晾他一下的想法,烟消云散。   含羞带怯点头,“好。”   就让她暂时把黄家,把张家,把柳家都泡在脑后,也不去想顾太后和陛下身体状况,经过昨夜,鸳鸯交颈,二人水乳交融,是欢喜的,这便够了。见月容答应了下来,顾知山眼底是藏都藏不住的喜意。   搂住她亲了又亲,蹭了又蹭,总算是平稳了心态,眸色中仍然是压抑不住的满足,   “咱们现在就去给张太傅和张太太请安,只等他们同意,便定下婚期。”   倒是月容,见男人进展如此迅速去,忍不住有些去害怕。   她来到张家之后,张家对她态度极好,张太傅自然不用说,唯一的女儿疼到骨子里。只是到底父女分别了15年,又因为男女疏忽有别,总是不能坦诚说些心里话,可那点疼爱,是不比旁人少上半分的。   张太太是从日常起居到首饰钗环衣裳,样样费心,样样亲自照看,唯恐月容,受了委屈。   张大和张二自然不必说,在不明白月容身世的时候,张二因为说错了一句话,便亲自拿了自己攒下来的银子来给月容花。   此后更是认了妹妹,一心只扑在月容身上。外头有的稀罕珍惜玩意儿,看见了便买回来孝敬给妹妹。   张大虽然内敛,可那点疼爱并不比弟弟和父亲少。你想想,他都能为了自己去挑衅顾知山,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所以月容越想越觉得对不起张家,他还没有好好回报张家人,便要嫁人了,总觉得不太妥当。   走到了台阶前,绣花鞋有些迟疑,男人回头,见她面带犹豫,笑着牵起来月容手婉,肌肤莹润,美得让人心旷神怡。   笑道,“你若是不乐意,我只和他们说说话便走。”   方才外面有人传信进来,那黄忠义已经抵达京郊,不日即将进京。   估算着时间,顾知山,觉得其中必有蹊蹊跷。   黄忠义今年方才17岁,和月容澄清的时候,不过是文弱书生一个。   转变出现在黄家败落以后,在相国寺得黄二太太和楚茉等人审了几次,供词也没有任何纰漏。   那黄忠义是如何得知自己是鞑子后人,又去了鞑子之后,便得楚雄支持夺得王位,仔细想想必有缘故,一个书生气,莫名其妙,便会有这样的改变?   青州以外十六州,议和。   顾知山在心底盘算着这几个词,怎么想,也觉得黄忠义,必有所图。   作者有话要说:  mua 对不起昨日没有更新 抱住双更奉上 第67章 、第67章   肃毅侯带着女儿来给自己请安。   张太傅越想, 越觉得这事情荒谬。尤其是,当顾知山扶月容起身,后者娇羞道谢时, 那股子火气, 藏也藏不住。   于是,老狐狸一般, 在朝堂上从来不显露自己真实情绪的张太傅, 难得情绪外放,紧紧盯住顾知山拉住月容的手,语气阴森森, 面上半点儿笑意也无,   “肃毅侯,这是做什么?当我们张家无人不成?”   在他面前,顾知山便如此不收敛, 背着他们张家人之后,月容得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想起昨夜去顾知山所住的院子,里间传出的琐碎声响。   张太傅含恨咬牙,见月容乖乖巧巧的松开顾知山的手,坐在夫人一侧,和娘亲小声说些闲话,半个眼风也不给顾知山。倒是顾知山,一直回头去看她。   心底略痛快两分, 语气也就带着几分笑意。他瞧这么两个人, 谁被谁控制着,还说不准。   顾知山看起来人高马大,也是朝廷中赫赫有名的权臣,只好像是, 栽在了他家月容手中。   瞧着这眼风,一直去看月容,坐在自己面前,竟然是连句问话也没听见。   月容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淡定自如,她昨夜被男人欺负了一夜,晨起更是在男人身边睡了一宿。   虽然是勉强控制,可身体上的残存痕迹,仍就是让她行走间有些艰难。   等到坐在张太太身旁,存在感越发让她不自在,恼恨,自以为没人知道的瞪了眼男人。   他昨夜里放纵,今日难受的,是自己。   顾知山面带包容,起身到月容身侧,含笑看月容偷偷瞪自己,伸手去握她细嫩手腕,语气中还有昨夜残留的餍足,   说:“你可还是疼着,不如跟我回向国四去,好歹让太医整治一下,若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趁早了结,也好让张太傅和张太□□心。”   月容见他当着张太傅的面前便如此猖狂,又见张太太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眼中带着几分疑虑,还有担忧。   自从认亲后到现在,她一直在张家住着。这么些日子下来,张家人对她事事用心,也不是没心的木头,日子久了,自然也把自己算作为张家的一部分,自然不舍得让张太太难过。   她名字还没有改,还是叫做柳月容,可是听张太太说,只等年后祭祀祖宗,过了宗祠便改为张姓。她也就真正的认祖归宗。   男人哪怕是在对方父母面前,也自在宛如自家。察觉张太傅目光紧盯二人相牵的手,月容慌忙推开顾知山,摇头拒绝,说:“我不往相国寺去。”   去了便跟男人在那里住下,名不正言不顺的,还不如在张家自在。   张家待她也好,何必去没名没分跟着男人,哪家的大家闺秀会这么做?   更何况,月容咬住唇瓣,她每次见顾知山,总被他哄到床上去,哪怕是觉得不妥,也一次一次的这般,实在是…   至于柳家,二叔有二婶等人陪着,月容想起宽厚的柳二叔有几分难受,可随即便自我安慰,他们才是一家人,二婶知她不是柳家亲生的,还养她长大,已经是仁至义尽。   佳人低垂眉眼,摇头拒绝自己亲近。顾知山虽然失落,可也在他的预想之内。   他强着占她已经是放纵之举,若是在放肆,只怕张太傅,见着自己便要怒气填胸。   身旁,张太傅果不其然,是压不住的火气,一双和月容相似的桃花眼,恨不能把他剥皮抽筋。   顾知山拱手笑道,是前言不搭后语,   “九月九是个好日子,张太傅觉得呢?”   “九九重阳节。自然是日子极好的,你平白无故说这个做什么?”   张太傅一开始有些不解,可看到顾知山眼神有些不对,一直往月容那边去瞧。   突然明白他怕是说的和月容有关,什么日子能和月容有关,无非是订婚或者成亲。   咬牙,切齿,说:“你说的是婚期?”   威风赫赫肃毅侯想来求娶她月容,可偏偏是这样高高在上的样子。   张太傅直接拒绝,郑重其事,“我半辈子峥嵘,从奴仆起家,到如今这官居一品。   平生无所遗憾,只我囡囡,我愧对她颇多。   她若是嫁人,自然是自己欢喜,那人也该疼她入骨 ,若是为了什么朝中局势,或者起于美色,这等没脸没皮的男人,断是不能的。”   “若是,寻不到呢?”   顾知山也不知怎么的,见月容低头,似是颇被触动,不肯言语,突然就问出这一句。   “若是寻不到,我便养她一辈子。我张家的女儿,本就该活的恣意盎然,若她欢喜,我做父亲的拼了命也要给她寻来,若她不喜欢,自然为她阻挡。   可若是心思叵测的人物,借机会讨她欢喜,那也是断断不能!”   这话说的极为凶狠,只差没有直接戳着顾知山的脸,说他配不上月容,窥视月容。   张太太和月容在一侧听的坐立难安,张太太倒还好,她见多识广,又是心胸开阔的,自然不把这小场面看在眼底。   只月容,见父亲和顾知山对峙,又听见张太傅说的这番话,更是觉得心里里面那一点点残留的陌生感消失殆尽。   起身,蠕动嘴唇,一双桃花眼看着张太傅和自己相似的眉眼,压不住的情感在胸口盘旋,   “爹…”   他们是血缘至亲的父女,虽然隔开了15年,父女两分没有在一起生活,可是那些血缘是斩不断的。和柳道南的疼爱不同,一个是自小捧在手心里疼爱,一个是为长远打算,不分上下,都让她神色动容。   张太太见状,忙拉着张太傅在身旁,一手抱住张太傅,一手拦住月容,一家三口在一起抱成一个圆圈,温馨的气氛在空气中飘荡,月容从黄家开始,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有了着落。   抬头张太傅是自己的父亲,一脸的关切和疼爱,他说让自己找一个喜欢的,爹爹给她做后盾。   张太太呢,自然更比父亲更疼爱一些。眼眶忍不住犯泪,一手拉月容,一手拉张太傅,口中不住的说,   “我原本还以为,你们父女两个不亲近,如今想来父子天性,是我多虑了。   你爹爹他看着是和蔼可亲的,见谁都不会沉着脸,可实际上,我最是明白他,他心思深沉,最是不肯信任别人的。   又是个那般出身,好不容易走到今日,全靠自己打拼,他为你好,你也要体谅他的一番苦心。”   后面这些,是拉着月容的手和月容说的。越容易开始没有听明白,后来见顾知山,站在三人之外,目光里面满是痛恨之色,突然之间像是明白了什么。   父亲他今日对顾知山如此态度,冷眉冷眼怎么看都不是恭恭敬敬,如往常一般客气周到。   只怕是知道了自己昨夜,在顾知山那里睡着,所以才会有如此态度表现。   被亲生父亲知道了自己的行为不检点,月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羞还是惭愧更多一些。   咬牙,不去看顾知山紧盯着自己的眼,逃避似的躲开,   “我知道的,娘,我明白的。”   顾知山不是良配。爹爹不喜欢他,或者说,不喜欢他对自己的态度,不信任顾知山能对自己疼爱呵护。   张太太这才松了口气,月容低头看不清神色,好像看上去并不是很难过,忙开口笑道,哄她说话,   “你大嫂子的亲哥哥在咱们京城里面有许多店铺,从吃的喝的玩的闹的样样都有,都是新鲜的好东西。   等过阵子天气凉了,娘带你出去溜达看看,也在京城里面看看咱们京城的气象,虽然比不得青州来的狂野自在,可也是另有一番繁华景象。”   “娘亲做主就是。”   月容挽住张太太胳膊,亲昵磨蹭了一下,察觉她疼爱目光,言语中小心翼翼,唯恐惹自己不开心,自然答应。   倒是顾知山,听了这话冷笑出声,“看来张太傅拒绝我以外,还另外找好了人家。”   满京城那么多铺子不去看,偏偏提起宋家的铺子,又是和张大奶奶的亲兄弟,想来,自然是比自己这个外人亲近。   月容呢,她也这样想吗?一双利眸紧紧盯着月容身上,让她头皮有些发麻发紧,宛如昨夜男人在她身上逞凶斗狠一般,浑身的不自在。   无错的眨眼,不能去看宋家的铺子吗?为什么?   月容面带疑惑,顾知山气结。一口气咽在嗓子里,他总不能明说,宋家缺了一位正妻,你爹想让你们来往亲近?   他疯了才会戳破这话,更何况,见一侧张太傅自得捋捋胡须,若真是戳穿了,明显是如了他意。   咬牙,顾知山发觉自己实在是太过着急了,他想早些把月容冠上自己姓氏,反倒是被张太傅算计。   他欢喜月容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张太傅不可能不想的,更何况昨夜,月容她沉浸在小世界中,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自己可是听的明明白白。   张太傅和张大二人明明在门外等着,可偏偏一句话不说,任由他欺负月容。明明已经是有了暗地里默许二人来往的态度,怎么今日偏偏如此针锋相对。   今日又是这般态度,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变故,还是想要得到什么好处?   咬牙,服软,顾知山见母女小声说话,张太太似乎见月容兴致不高,一直在哄她出去玩闹,拱手看向张太傅,   “张太傅可方便,咱们书房一谈。”   他总得弄明白为什么会针对自己。张太傅并不接招,见顾知山难得吃鳖,心底里面极为痛快。   别以为他不知道,新婚之夜便占去了月容清白,直到如今几个月过去,也没见他为月容谋划过几分。   床榻上的占有疼爱是有的,钗环首饰也齐全,可有什么用?   名分,对女人最重要的名分。   如果不是认回了张家,以月容原先的身份,顾知山他,会给她正妻的位置吗?只怕是让她想都不要想。   如此这般态度,又怎么算得上是珍爱呢?   端茶,送客,态度极为冷淡,眸色在落在一旁的妻女身上,有了暖色,   “肃毅侯不如回去,想想对我们月容做过什么,再来和我说话也不迟。”   有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护着,月容是断断不会吃亏的。   作者有话要说:  爹爹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第68章 、第68章   张太傅冷眉相对, 张太太也不理会顾知山,任由夫君送客。   顾知山浑身绷紧,气势磅礴凌人。张太傅倒还好, 张太太和月容两个, 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一时之间气氛僵持,见月容一双桃花眼偷偷瞧自己, 眼中隐隐浮现求饶之色。   戾气消散, 面对张太傅时,那股子不满也顿时烟消云散。   到底是,月容的生父生母, 自己和月容又是那般关系,顾知山莫名的气短。   只权势滔天的肃毅侯,怎么会就此放弃。   含笑起身,不急不躁, 拱手看向一侧的张太傅,出口便是直戳他内心,说:“宋家虽好,可只一点,我若是说出来,您便觉得不成。”   张太傅抬头去看他,眼底冷意。并没有退散,反而是直接看向顾知山, 见他神情自若, 刚才的那点不自在,完全消失运筹帷幄的模样,好像是掌握了什么证据。   宋家能有什么事让他抓到把柄?张太傅心中有些不解,似是有什么证据, 主动问道,   “宋柯年不过三十出头,素来沉稳,肃毅侯平白无故,莫要诬陷人。”   这是相信宋柯是清白的意思。   顾知山微微叹息一下,眼中是惋惜,似是极为遗憾张太傅看错人。   语气虽然柔和,可句句直戳张太傅心底,问他,“不知太傅可否了解过?黄家如何这么些年不动声色的,运出那么些银两到鞑子。”   “是什么人在背后帮他们出谋划策,是什么样的人,帮他们在背后牵针拉线。   又是什么样的人,有能力躲开青州的百万军队,运输到鞑子去!”   一句一句,问的张太傅脸发白。他瞬间想明白,天下第一皇商,除了宋家还有哪一家能够有这样的实力,更何况青州是张大,驻守了10多年的地方,他的儿子,有可能背叛大隋,倒向鞑子。   张大要如何自证清白,难不成他的儿子真做了这等叛国之事?   这个念头一冒出,张太傅随即否决掉。   以他教导出的儿子品性,张大断然不会做出叛国之举。可其中有什么误会是他不知道的,或者,是顾知山刻意拿来,诬陷张大和宋柯?   也不对,肃毅侯虽然心狠手辣,这阵子肃清朝臣,各个都是罪该万死,贪污枉法徇私舞弊属实的罪证。若没有证据,他今日不会说出来。   张太傅一时之间思绪杂乱,捋不出个前因后果。顾知山倒是老神在在,甚至还抽空喝了一杯茶,是月容见他口干,亲自端来的。   瞳孔晃了两下,张太傅总算是理出一点思路,“侯爷的意思是,青州军中,有叛徒。”   这叛徒职位不高,只怕只能提供些往来通商的方便。大隋民间和鞑子通商,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军中从不严加看管。   若是以宋家名义,送些鞑子需要的银两粮食等物资,倒也说的过去。   顾知山一直按耐住不提这件事情,直到今日若不是他拒绝顾知山再亲近月容,只怕顾知山不会再提这事儿。   运筹帷幄的肃毅侯今日才拿这事要挟,明显是有回转的余地,他想要做什么?或者说,他想要通过这件事情得到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   张太傅看向一侧无知无觉的女儿,心口一疼。   月白风清对襟小衫下,系着条粉绸百蝶裙,   黑鸦鸦发髻旁,暖玉打成的钗环,是她丢失的那些年,一样一样集赞到现在的。   玉质温润,如同她月容一般,看了便让人心生欢喜。张太傅含恨咬牙,见顾知山一脸的势在必得,一口血在心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实在是窝火。   他丢失十五年,还来不及疼爱的女儿,被人千方百计的谋划,要划拉到自己窝里去。   怎么想,也觉得憋屈。   不过,想起引发这一切的张大,张太傅瞬间来了脾气,整个人如同被窥视珍宝的猛兽,厉声喊来小厮,   “请大爷去书房,侯爷有要事相谈。”   转身,看向一侧的顾知山,“侯爷请。”   顾知山倒是神色淡定,一侧月容和张太太见转眼间局势逆转,似乎是张太傅有什么把柄,被顾知山握在了手里。   尤其是月容,见父亲面色极为不好,顾知山虽然看起来好像没有任何异常,可熟悉她的月容,发现男人在盘玩手中扳指,明显是,也有了几分的不耐烦。   担忧的站起身,问道说:“我和母亲听到你们说大哥哥,是大哥哥犯了什么错吗?”   顾知山摇头,明目张胆地上前,把月容发脸颊一侧的头发撩开,暖玉钗环下,柔美脸庞极为美丽,是和昨夜床榻上,不同的风情。   轻掐了一下她粉嫩桃腮,笑道,说:“我不过和张太傅略为说些闲话,并没有什么大事儿,你不必往心里去。”   这暖玉极为配她,整个人看起来也暖了几分。他记得北边有暖玉矿场,若是把矿场拿来给她做首饰,一天一套,倒也合适。   回身,见月容还是忧心忡忡的看着自己,眉目间轻轻愁绪,让人忍不住怜爱她。   索性指了指,穿在自身上,轻竹银丝修成的衣袍,笑道,刻意抬高声音,让张太傅听见,说:“你给我做的这衣裳,我十分喜欢。”   见后者果不其然,面色阴沉沉下去,笑的一脸满足,声音中倒是几分可怜,   “我也没个内眷帮忙打理,眼下穿的还是夏天的衣袍,眼瞅着就要入秋,我秋冬的衣裳还没有着落。   你若是闲了,不如帮我看看。也省得大雪飘飘的,我在外面没个衣裳穿。”   做衣裳,打点衣裳,这个简单。她在相国寺时,林妈妈常说些顾知山的衣裳尺寸,话里话外,暗示月容闲了,可以给男人做衣裳。   只当时她都知道尺寸,之所以没动手,是觉得二人那时候的身份不明,做衣裳,实在是戳破了表面的一层薄纱,把两人的关系摊开来讲。   眼下和之前不同,她合离之身,自然没有顾及。月容下意识的想答应,可突然想起,今日不同往日,她不在相国寺了,如今在张家,是张家的女儿。   张太太和张太傅都在身边坐着,犹豫的目光落在了他们的身上。若是爹娘不同意,她只能偷着做了,只不过那些好布料,恐怕是拿不到张家的后院来。   话语中是亲密的,你和我,完全不是顾知山和别人说话时,用的的本侯或者是侯爷。   张太太在一旁听的认真,见月容询问目光看过来,知她是一心挂念顾知山,笑道,   “这有什么打紧,正好我们府里最近做衣裳,一并着来做就行。回头侯爷把尺寸送来,不过是针线房,搭把手的功夫。”   至于肃毅侯府没有人给他做衣裳,堂堂肃毅侯会缺个给他做衣裳的?这句话不过是说来听听,没有人当真。   月容乖巧应下,张太太说是针线房做,她搭把手,应该也没关系吧。   乖巧模样惹得顾知山心动,低首,轻嗅她发香,千言万语,只一句话,道,“你放心。”   月容羞怯的往旁躲了一下。张太傅目光冰冷看着二人,恨不能化为实质,把顾知山千刀万剐了。   更别提张太太,主动上前拉开二人距离,笑着赶客说:“你们男人有事情,往书房里去。我们娘儿们在这里说说话,可不给你们听。”   话语亲昵,宛如把顾知山看成了一家人。顾知山自然也察觉张太太善意,任由她把月容拉走,言语中也多了几分包容,笑着朝张太傅拱手,   “太傅,请。”   一前一后,一清俊儒雅,一英武不凡。等二人出了后院,张太太才拉月容在身旁坐下,见她目光低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微微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一下手,随着巴掌声落下,徐婆子带着抱琴上来,一个手中是早餐,杂果子并各色粥品小菜,满满摆了一桌。   只唯独徐婆子,亲自端了一个彩瓷碗来,碗中是黑褐色的汤药,药香瞬间弥漫整个内间,清香中隐藏辛辣味道。   月容疑惑不解,眨了下发涩眼睛,见张太太接过,放在矮几上晾凉,疑惑开口,“娘,这是什么?你是哪里不舒服?怎么不请太医,自顾自的拿药来吃,若是吃坏了,可怎么好?”   一连串关切让张太太心暖,握住月容细细的一双腕子,在手中不断的来回摸索。   眼中满是心疼,说:“傻囡囡,这是娘亲给你准备的。”   她没有生病,喝什么药。月容刚想询问,瞬间在张太太目光中,明白了什么。   她哪里说的是喝的药,这是,给自己的避孕药。   毕竟,昨夜里猖狂一夜,羞愧低头,月容蠕动几下嘴唇,终究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娘…”   “乖宝,娘不是怪你。情难自禁自古有之,这是很正常的。   娘是担心我的月宝受了委屈,自古薄情都是男人…”   话未说完,月容眼眶一红,扑在张太太怀里,“娘,父亲和哥哥,真的不喜欢侯爷吗?”   丝毫不加掩饰的拒绝和抗拒,好像,她和顾知山在一起,就是天理不容一般。   张太太察觉肩头衣衫上有泪珠滚落,心底一阵酸涩,忙道,“你怎么会这么想,你父亲哥哥,自然是希望你开心快乐,日子过的痛快。”   “那肃毅侯素来是六亲不认,下手极为狠辣的人物,你爹爹是担心,若你跟了他之后,我们告老还乡回老家去。   你受了委屈,连个去的地方都没有。”   张太太拿帕子擦去月容眼底泪珠,见他时仍旧忍不住的眼眶发红。慌忙找补道,说:“若他一心一意对你,你父亲哥哥自然也不会拦着,只他尽使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去谋你,实在是……”   “见不得人的手段?”   月容开口,便是疑惑不解。他自然知道顾知山不是那等一眼就能看穿的人,可日常起居,倒也无什么大碍,怎么娘,突然这么讲。   张太太见月容,一脸懵懂,深吸口气,把昨日练武场的前因后果讲了,道,“他是个只讲目的,不讲过程的。若寻常来求娶,我们未必不会答应,只哪怕伤了自己,也要做这样的事,实在是,不妥当。”   月容听明白了这话,想起作夜里,被自己忽视的,那点不自在。   捏紧手帕,她总算是想明白了,为何父亲不同意和顾知山在一起,他行事太过偏激,又是任性恣意妄为的,从来不肯委屈自己。   若要,便去夺来,若不要,只怕也会弃如糟糠,沾上一点,便觉得嫌弃。   她能受得住他深爱,能经得住日后年老色衰的嫌弃吗?   月容抿唇,一时之间竟然没了半点儿主意。张太太把药汤吹凉,递到月容手中,“娘不会害你,也不一定昨夜便有子嗣,只是以防万一。   他不是良配,日后遇到的,也不一定是好的。只是娘疼女儿,哪怕有一点点风险,也不愿意你去趟这个雷。”   月容摇头,一开始不敢接。手触碰平坦的小腹,心思微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想法,在脑海中蹦了出来。   在相国寺时,她是因为来了月信,便误认为自己怀孕,搅得男人鸡犬不宁,也是第一次,男人把自己接到肃毅侯府过夜。   后来虽是虚惊一场,可两人关系到底是比之前亲近许多。我今日这一碗汤药下去好像回到了一开始那种窘迫又尴尬的局面。   明明感情比那时候好了很多,摇头,月容拒绝这碗汤药,“娘,我不能喝。”   羞耻咬唇,迎着张太太不解目光,月容勉强开口解释,“昨夜,昨夜他没有弄进去…”   他也还记得,相国寺的那件尴尬事。只怕后面也偷偷学习或者是了解过,夫妻之间,不弄进去,怀孕的机会就很低。   张太太顿时松了口气,她也不想月容喝这等虎狼之药,到底是伤身体。   忙递给徐婆子,吩咐她,“快去倒了去!”   药碗去了,二人都轻松几分,张太太更是主动拉月容用早膳,鹅油酥皮卷配着虾肉小馄饨,味鲜极美,张太太见月容喜欢,笑道,“这是南边来的厨子,做这些鱼虾海鲜极好,你若是喜欢,日后给你陪嫁过去。”   美食驱散尴尬气氛,月容本想拒绝,见张太太又是小心翼翼模样,唯恐她因为方才的药汤,起了嫌隙。忙开口答应下来,道,“下次做三鲜的馄饨,只怕比这虾肉的还要来的有滋味。”   张太太自然答应,饭毕,饮过一遍茶。张太太又和月容处理些家里琐碎事情,无非是循着旧例的亲戚来往,丫鬟婆子的月钱银子等,都是些日常杂事。   还未等忙完,便有前头书房里婆子来传话,   “老爷说,十月初十是个好日子,十全十美,最适合迎婚纳娶。   咱们姑娘和侯爷,定在那一日定亲呢!”   一侧的丫鬟婆子听见,忙磕头道喜。   只说姑娘是福气深厚的,认了亲爹娘,又嫁给肃毅侯那样一等一的侯爵人家去,可是前世修来的好姻缘!   倒是月容,心中疑惑不解。明明爹爹走之前,还对顾知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怎么这么快,就转了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  mua 第69章 、第69章   若说定下婚期后, 再也见不到佳人。   顾知山一时不知是后悔,还是懊恼更多一些。   张太傅倒是老神在在,一捋胡须, 和月容极为相似的桃花眼, 让人生不出脾气来。   言语里极为客气,只说什么, “民间的规矩, 新人洞房花烛夜之前,若是相见,只怕不妥当。   想要恩爱到白头, 须得守规矩才是。”   于是,恩爱到白头的诱惑力,比一时的快乐来的更有诱惑力。   顾知山只得一心扑在朝堂上,于外, 黄忠义携鞑子一袭来访,明显是另有所图,他得须早做打算。   于内,皇帝外甥越发状况不好,母子连心,顾太后也越发状况不好,她本就是因先帝后宫,身子骨大不如前, 后殉葬自缢, 更是去了大半生机。   小皇帝和顾知山是撑住她活下去的两个动力。如今顾知山十月和月容定亲,眼看着亲弟弟有了着落,勉强撑着的一口气散了大半,临近鞑子进京那几日, 竟然是连床也下不来了。   顾知山忧心如焚,责令太医日夜不停的守着,可一碗碗药汤灌下去,回天乏术。   这日,顾太后勉强睁开眼,身子骨一如往常的使不上力气。   勉强半坐起身,见床榻一侧,顾知山正执笔批阅奏折,日头正西,从窗棂落下男人宽厚肩膀,渡上一层金光,整个人,宛如普渡众生的菩萨,冷硬中多了几分静谧柔和。   “知山?”   顾太后试探出声,见后者起身迈步过来,金光移开,露出棱角分明的一张脸,眼底青黑,显然不知熬了多久。   心疼的招手,示意后者上前。顾知山先去端了一碗药汤给她,药汤温热,是熬好后一直放在火炉上温着。   顾太后知自己身体不好,痛快的一饮而尽,宫娥上前,接了药碗,随即拉过小凳子,放在床前。   这是给顾知山坐的,让他们二人可以自在说话。   顾知山任由顾太后打量,见她尤其在眼下青黑落的时间长些,才道,   说:“陛下状况不好,朝臣多有疑虑,屡屡上书,请陛下回京。   忠王一脉进京路上多有磨蹭,想必是等京中局势稳定,他们是另有打算。”   若陛下一直不醒,忠王便是天子近支,关于皇位传承,他们想必另有打算。   顾太后自然也听明白未尽之意,黄太傅耕耘朝中几十年,势力庞大,盘根错节。   究其根本,黄家叛国追其罪名,竟然是连国祚也一并动摇了。   “你外甥极为信任他,除镇远军在你手中,余下朝中大事,莫不和黄老贼商议。   只可怜他才十二,能懂什么。我原想着他长大些,便明白谁近谁远,现在想想,只怕她活不到那个时候。”   顾太后闻言,先是愤怒,而后便心痛捂住胸口。这孩子出生,导致她顾家被先帝尽数除去,父母双亡,自此成为孤儿。   可若是没有这孩子在皇位上坐着,他出了状况,便导致京中局势大乱,甚至,连最疼爱的弟弟,也不能免于其中。   咬牙,顾太后闭眼收敛住所有情绪,过往悉数在她眼底划过,最终,眉目之间划过一抹坚毅,   “回京。我和陛下,回宫中坐镇。”   鞑子议和,陛下若还不坐镇,只怕朝臣会更加骚动。   哪怕是顾知山权势滔天,代表天子处理政事,接待鞑子,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况他又和张太傅有了姻亲,她就更不能让顾知山被朝臣为难。   她只有这一个弟弟,顾家只剩下这唯一的血脉。她不为弟弟打算,谁为他打算呢。   天子座驾回宫,朝臣莫不震动。   张太傅一早,便率领众臣,亲自到相国寺门外迎接。   天子座驾威仪天下,明黄旗帜一路从行宫蔓延至山脚,在空气中迎风招展,凛冽有声。禁卫军列兵森森,各个手持银木仓,杀气腾腾。   宫娥太监各个彰显皇家气派,张太傅等一众文臣屏气凝神,跪地迎接。   顾知山先是率马驶过,而后才是皇家车辆。顾太后鸾驾打前先行,天子座驾,则是尾随其后。   张太傅自然知道,陛下状况不好,只怕仍旧昏迷不醒。可身后文武百官并不知道详情见天子座驾行过,纷纷磕头,口呼万岁之声不断。   瞧着和往常并没什么区别,可有什么东西,又完全不同了。   张太傅抿唇跟在后面,等天子座驾转过长街,刚要翻身上马,便见一黑面将军疾驰而来,拱手道,说:“张太傅可在,太后娘娘召见!”   太后娘娘尚未回到宫中,便要召见朝中大臣,难不成是什么要紧的事?   张太傅随即心绷紧起来。没有目光落在了天子座架之上,一个不敢置信的想法让他瞳孔动摇。   难不成,陛下状况濒危?   顾不得深思,张太傅随即出列,听见身后官员悉悉索索说话声,恭敬拱手,“敢问小将军,太后娘娘召见老臣,所为何事!”   韩有粮咧着一嘴小白牙,极为阳光,笑道,“我们我们侯爷也在,想来不过是因为鞑子来访一事,太傅大人不必担心,只管随我来就是。”   张太傅这才放下心,陛下哪怕昏迷,只要还活着,朝中便有回旋的余地。   其余鞑子所谋,虽是大事。可也比不得天子驾崩,引发的漩涡更大。   ***   九月天高气爽,早晚京城,已经出现了凉意。   一大早张太太便派人往月容院子里说话,婆子手捧着两三包洋糖,言语极为恭敬,并不敢小看这位新到家里面的姑娘。   老爷太太们腾这边是大爷,二爷大奶奶也哥哥是把姑娘当成手心里面的肉,他们这些做丫鬟婆子的自然也事事尽心。   这不,太太不过是派人送个糖给姑娘,一堆人便抢着来,若不是他有两份体面,只怕还轮不到这个活计。   “太太说这是南边来的洋糖,虽比不上咱们自家产得好,倒也是个稀奇。   另外还有西边来的芙蓉花露,听说蒸几千朵芙蓉花花,才得一滴花露。这是肃毅侯府送来的,太太说,她另外回了礼,让姑娘安心吃。”   两三包雪花洋糖,并着四五瓶芙蓉花露。整整齐齐的摆在桌子上,玉龙桥拿了一瓶花露在手上打量。   花露不过一掌大小,里头花露净透,也不知如何制作,倒是格外稀奇,上面用梵语连带着汉字,写了用法和名称。   红筏纸,黄金字,字迹张扬跋扈,但是有几分男人的筋骨。   莹润指尖轻轻描过字迹,入骨三分,看着便是下了几分力气。   月容心口一甜,抬头,见婆子仍旧在下面等着,笑道,   “娘亲可起床了,我现在过去给他请安去。”   “太太卯时便起了,家里面今日十分忙碌。   太后娘娘下旨,今日连带着陛下移驾回宫,咱们家老爷一大早,便在相国寺外面候着呢。”   婆子提起这个,一脸骄傲。月容心底里,也按耐不住欣喜,见徐婆子并林妈妈两个,捧了衣服首饰进来,忙让抱琴给这婆子抓了几把银钱赏她,而后道,“我在劳烦你跑一趟,母亲尤其喜欢吃油盐炒枸杞芽,我听说厨房里有新来的枸杞芽,辛苦你跑一趟,让他们务必做了,端到上房里去。”   “哪里用姑娘赏钱。”   婆子喜滋滋接过来,见至少也有五六百钱,笑的更是牙不见眼,忙朝月容道,说:“姑娘只管放心,我务必让厨房来董婆子,做的好好的给他端过去,好在太太面前美言几句,只说是姑娘的孝心。”   “美言倒不必了,我等会儿便和母亲一块去吃早餐,另外送一份到大嫂那里。”   月容两三句话便把这婆子打发走,才见林妈妈捧的水来服侍自己,洗脸拿过一瓶芙蓉花露,问她,笑道,“你可认得这是谁写的字?”   林妈妈忙接的过去,字体迥然有力,入木三分。见月容许久不亲近自己,好不容易和自己说话,面色和蔼,她也自在几分,说:“这是咱们家侯爷亲笔所写的字,姑娘怎么连这个都不记得了?”   月容见自己猜测当了真。明白这是送糖为假,实际上,是张太太借机送来顾知山送来的芙蓉花露。   低头,功效那一栏,更是让她越看,越觉得羞。   乌兹国进贡芙蓉花露,尤其是补阴为上。   月有阴晴,花有含苞吐萼,千姿百态,为世间珍品。   特以芙蓉花露献佳人,唯愿花常开,月常圆,人间圆满,再无遗憾。   短短一张纸筏,不过寥寥数语,月容反复揣摩,越看越羞。   花有含苞吐萼,千姿百态,世间珍品。   怎么品,也觉得男人在调戏自己。   可偏偏,字面上看过去,有半点儿也看不出什么内容来。   懊恼的翻过纸张,不再去瞧热自己心烦的芙蓉花露。   索性拆开洋糖,晶莹剔透的雪花内里,包裹一点点酸橘,入口甘甜微酸,心情略好一点。   梳妆打扮过月容,亲自捧了两三瓶芙蓉花露,去给张太太和张大奶奶分。   二人个个都谦让,不肯收下,倒是月容,只说自己哪用得了这么多,如此三番五次,张太太并张大奶奶才收下,各自包了许多东西,让月容回去玩。   午后仍旧是和徐婆子等人做些针线,说些闲话。   等张太傅临近晚上,仍旧没有回家,张太太总算是面色中带了几分焦急,晚膳时略用几口,便放下碗筷。   月容见状,忙询问原因。张大奶奶一五一十讲了,而后道,“便是你哥哥,午后也被太后娘娘召了去,到现在也没回来呢!”   顾太后,月容皱眉。难不成是顾知山?他找父亲和哥哥,商量政事?   也不应该啊,怎么这么晚,连个传话的小厮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mua 第70章 、第70章   城南弯曲小巷, 一座座民房鳞次栉比,柳家所在的巷口,和往常孩童打闹不同, 此刻停着一辆豪奢马车。   金玉为顶, 绫罗做衬,日头刚落下没多久, 车顶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光芒照亮周围一平大小的平地。   手持弯刀的战士人高马大,粗壮威武的不像是大隋百姓。寻常巷子里人声鼎沸的景象不复存在。便是连孩童玩闹声,也只从遥远的街巷传来, 近处是半点儿不闻。   柳二叔从家里出来,手捧着一杂木箱子,放在车辕一侧,退后两步, 恭敬一礼,回禀道,   “月容自小到大的东西,都在这里。家里面小臣亲自翻检过,一干二净,是什么都翻不出来了。”   车里人高傲的嗯了一声,说了句“有劳。”   反倒是理所当然,听不出半分感激。   柳二叔低头掩盖住所有情绪, 刚要告辞, 便见车内伸出一细弱腕子,看起来倒像是个姑娘的手,不像个男人。   可柳二叔不敢有任何轻视,前几日那匕首划在脖颈上的窒息感仍存, 他的岩礼,儿子还在这人手中。   屈辱开口,“您要的东西,我都尽数听从吩咐。我们家岩礼,什么时候让她回来,月容最疼爱这个孩子…”   提起月容,拿着箱子的男人手一顿,声调也高了起来,说:“她既然喜欢,我多留几日在身边,就当是,她陪着我了。”   语气轻快愉悦,听在柳二叔耳中,宛如晴天霹雳。   这黄忠义,自打也不知怎的改换门庭,昔日里太傅府的孙少爷,竟然成了鞑子王庭之主。   甚至,要代表鞑子和朝廷议和。   柳二叔官职小,身份卑微。可不代表他没有心机,这个外表憨厚的汉子虽比不得兄长聪明,也知道仅凭自己,绝对弄不过手持二百重兵的鞑子。   当即趁着夜色,禀给顾知山知道。   黄忠义率二百精兵,提早抵达京城。一路行来,若不是柳二叔发现,竟然没有一个地方知州上报。   大隋军队竟然松弛懈怠到这种程度!!!   顾知山近来十分忙碌,除了朝中官员调度,他还要筹备军中肃清查整,又要操劳顾太后和皇帝外甥宫中情况,一时之间,竟然是半点儿也分不出时间来。   倒是张太傅等人,素来是忠心耿耿,见顾知山如此忙碌,便主动开口,把鞑子朝贺一事揽了过去。   等九月中旬,京城中百姓热闹起来。各个翘首以盼,有生之年,鞑子主动议和,双方结百年之好,甚至,还要退回青州外十六州土地。   杂耍游玩的商队在京中兜售稀奇物件,国之盛事,张二这日读过书籍,习过两张字帖,便带着小厮在街上游走。   见着珍奇百怪的东西,买了送到后院给妹妹。及至行到街中,小厮才叫苦道,   “二爷,慢些吧。这么些东西,便是奴才们跑几趟,也拿回不去。”   张二回头一看,一盒盒摞起来比那小厮还高,摇摇晃晃抱着,几乎瞧不见路。   挠挠头,张二笑说:“一时放纵,只想着给妹妹买东西。”   站在原地四处看,见前方十余米外,有个茶楼,上提三个字“聚茗轩”,二层挑高,瞧着倒也干净整齐。   一指茶楼,“我在哪里歇歇脚,你回去让家里赶了马车来,这才半条街,只怕还有的买。”   小厮忙不迭应下,跟着张二上了二楼雅座,一样样把锦盒整齐放好,磕头准备回去。   “你等等。”   张二喊住他,“我刚才买的香扇在什么地方,你拿回去给姑娘,眼下正热着,扇轻风大,正适合她。”   “二爷,那金丝绒盒子里就是。”   小厮拿给他看,盒子打开,果然是一把青罗香扇。   张二点头,让他拿回去给妹妹。门扉关上,雅间只他一个,这才闭目养神起来。   半睡半醒间,听见隔壁悉悉索索声响,“你可确定了,这大隋天子,果真昏迷不醒?”   “那还有假,京中该知道的,几乎都知道了。”   “那国宴当日,岂不是见不到大隋皇帝?”   “正因为见不到,爷才决定发难,趁机救出黄家等人,老太傅,可还在牢中关着呢!”   老太傅。   张二一激灵,睡意全无。刚要走到墙角去听的真切,可谁知一不防打翻手中茶盏,   滚烫茶水落地,疼得他呲牙咧嘴,抱住茶盏,唯恐“噼里啪啦”跌在地上,惊醒隔壁雅间的两人。   自己呢,抱脚气音喊疼,不敢发出半点儿声音。   等人走了,小厮也从府里拉了马车来,装上半车厢东西,直接回家。   “二爷,不买东西了?”   张二拿扇子敲他头,“买什么买,回家!”   小厮揉揉头,一脸委屈,回家就回家,打什么人嘛。   六花亭里,初秋虽寒气起来,可暑气未消,张太太带着月容和张大奶奶在花厅里说笑,另有两三个女先生,在一旁讲些京中逸闻趣事,都是些劝人行善的道理。   张太太略听几回边觉得没意思,让女先生们下去喝茶,另外拿梨果赏了她们,才笑看月容,说:“我原想着过阵子再和你说,偏你嫂子今日拿过来,我少不得要和你说道说道。”   “你外祖京中有几处庄子,是我的嫁妆。原想着你年纪不大,等日后再给你也使得。   可十月你便要定亲,这些家里面的内务也该理起来才是,正好昨儿个庄子里送了账本来,你和娘一起瞧瞧,省得日后嫁人成了睁眼瞎,被那些个丫鬟婆子,庄户掌柜给糊弄过去。”   一席话说的月容眼热,张太太这是真心实意为女儿打算。这账本九月初便送了来,精挑细选了好些个生意兴隆的铺子,土壤肥沃,产物丰饶的庄子给月容。   既然是给月容看的账本,日后自然也是给她陪嫁过去。   月容虽不知这是给自己的陪嫁,可也知道一番慈母心。当即谢过张太太,一起学些物价高低,量裁度衡的活计。   偏这会儿,前院过来几个刚留头的小厮,挑着一箱杂耍玩意儿过来,正是张二买的那一批。   等问道张二,那小厮才道说:“二爷进宫找老爷和大爷去了,方才宫里头夏太监传话,说等到九月二十二,大开宴席,让太太和姑娘也去看热闹呢。”   张太太没有多想,赏了他们几把果子,便让他们去前头玩去。   张大奶奶亲自捡了些好玩的出来,一一摆出来给众人看了,赞了一番二爷疼妹妹,才和月容,斟酌着词句说话,“九月二十二是个好日子,只到底是不如家里安省。   外面人多眼杂的,冲撞了妹妹可怎么好,这么娇滴滴的姑娘,别说他们哥哥心疼,我这个做嫂子的也疼。”   “你这话有理。”   张太太听了也点头,只唯独,见月容拿着把乌骨香扇低头不知思量着什么,衬的小手骨肉均亭,纤细可爱。   笑着看向一侧不知内情的张大奶奶,“我也愿意她在家里躲懒,只怕太后娘娘疼她,许久未见,想必想的很。   我可不能拘她在家里,娘娘若是问起来,我可没个好娇娇陪她说话。”   更何况,内里原因,一是月容回归张家第一次公开亮相,以张家嫡女的身份。招待鞑子的国宴,是最好的时机。   其二,那鞑子王庭来的是黄忠义,那位除了黄太傅嫡孙以外,可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月容的“前夫。”   哪怕有名无实,也不能忽视这个身份。   不过,这些内情,张太太没必要和儿媳妇说清楚,反倒是见月容抬头,笑着和自己说话,   “娘,前阵子做的衣裳还有很多,女儿记得里面又条榴红蜀锦做的裙子,看着倒也喜庆,到时候穿那件,您觉得可以吗?”   一席话,不止点名自己要去,甚至,还决定了穿什么衣服,带什么首饰。   张大奶奶自然也看出了月容的势在必行,并不拦着,反倒是顺着转移话题,笑道说:“既然如此,我那里也有好东西给妹妹,他哥哥从青州回来,带回来那边金银首饰和京城不同,别有一番气度。   妹妹这般花容月貌的好模样,自然是配得上那些好东西。”   “有劳大嫂。”   月容起身道谢,张大奶奶顺势拉她坐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才和张太太道,“我原以为妹妹原本模样就是天仙一般,如今在咱们府里面养了这么些日子,竟然是天仙也不及妹妹这般绝色。   可偏偏,又是个福深命好的,将来嫁到那么高的人家去,也不知朝堂上不言苟笑的肃毅侯,私底下该如何疼妹妹。”   话带笑意,月容轰的一下,红了个彻底。   羞怯低头,见张太太也笑吟吟跟着说,“我们月容自是要千疼万宠的。”   只二人笑语晏晏,月容一颗心越发沉了起来。   她许久未曾见顾知山,只偶尔消息传来 ,也都是不好的。   比如,陛下昏迷一事,市井上也都有一些关于顾知山叛国的传言。可见男人在朝廷中举步维艰,并不是一帆风顺的。   还有黄忠义,他败走京城,换个身份回来,名为议和,实则,他要做什么?   等到九月二十二,一早,徐婆子便带着抱琴蒹葭两个,把早就熨好熏香的衣裳拿过来,亲自服侍月容穿上。   秋季里,人越发困乏。   月容晨起便困,略拉扯两下肩膀,发觉还是困意上头,便喊了一碗凉凉的奶酪来吃。   徐婆子不同意,“姑娘早起天凉,何必吃这些凉的东西,冰着身体不好,若是困,不如拿芙蓉花露冲了水,姑娘喜欢,多喝几盏就是。”   好吧,不能吃那便喝燕窝。   甜滋滋雪梨炖燕窝倒也适口,月容刚吃两口,便有小丫鬟喊,“太太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mua 第71章 、第71章   张太太身着诰命礼服, 头戴衔凤钗,因走的急了,金簪环佩叮当作响, 端是豪门大妇的气派。   张太傅和月容是如出一辙的桃花眼, 张太太则是脸颊轮廓和月容生的极为相似。   挺鼻红唇, 母女两个站在一起,宛如一对姐妹花。   因张太太来的晚,又是月容用餐的时候。见月容衣裳皆都齐备, 懊恼招丫鬟上前, 捧着衣服给月容看,说:“我原以为你年纪小爱贪睡, 特意晚了一会儿过来。可谁知到底是晚了。”   “太后娘娘赏赐了衣裳过来, 软罗纱制成的衣裳,轻便又好看, 颜色也鲜亮, 最适合你这样的小姑娘穿戴。”   陪嫁婆子依言上前, 衣裳果然华丽, 只月容看了一眼, 便落在张太太手中的盒子上。   母亲一早便过来, 怕不是只为了送礼服。   果然,张太太踟躇了片刻, 打开手中的锦盒,一个通体翠绿的叶子上,开着一朵粉嫩晶莹透亮的玉荷花。   纹理清晰, 栩栩如生极为逼真,荷花含苞待放,微微舒展的花瓣上还有两三滴露珠, 越发娇艳。   月容长了十六年,从未见过这等精致的环佩,更特别的是,做成荷花样式。指尖拿过环佩在手中打量,心底泛起熟悉感,她好像见过这东西。   果然,张太太亲自带着丫鬟给她换了衣裳,而后把玉荷花压在裙角处,道,“你幼年走失,家里面常常记挂你。尤其是你父亲,日夜不得安眠。   后也不知从哪里得了块儿玉石,亲自雕了这东西,你瞧瞧,后面还有你的名字。”   边说边翻转背部,花梗处小小的一个“菡”字,月容顺势看过去,见张太太面容低垂,似乎极为难过。   也随之情绪低落起来,主动上前拉过张太太腕子,说:“娘是想,让我改回张家的姓氏吗?”   她是张家嫡亲的女儿,月容是柳道南夫妻起的名字,只不过她来张家以后,从没有人主动提起这个,丫鬟婆子喊姑娘,张太太等喊的是小名囡囡,她到底叫什么,好像一直没有人说出来。   如果现在张家要改回去,也在情理之中。   张太太见她并不抗拒,小心翼翼的试探,“你到底是咱们家的女儿,今日如果还喊你原来的名字,到底不妥当。”   鞑子来京,群臣诰命女眷云集,这是月容认回张家以来,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如果还是原来的名字,少不得又要引起众人疑虑,徒增不必要的麻烦。   月容瞬间想明白这些,笑道,“娘决定就是。”   她没有意见,享受张家的疼爱,自然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更何况,她本来就是张家的菡姐儿。   张太太原本准备了千万句话来劝月容,可谁知,自己不过略试探两句,月容便同意。   当即说:“你若是同意,等上了族谱,你便是我的菡姐儿,可日常里面,他们还喊你月容就是。”   月容笑,“她们都喊我姑娘,谁敢喊我名字?”   张太太一想也是,丫鬟婆子们谁敢直呼月容的名字,也不过是他们家人自己知道罢了。   “那等今年秋季回去祭祖,便把你的名字加到族谱里面去。”   张太太愉快的拍板定案,一直等进到宫中,脸上的喜意仍旧忍不住,恨不能昭告天下,她的菡姐儿同意改名字了。   顾太后强打精神应付来往诰命夫人,她本就疾病缠身,相国寺里小皇帝一事,更是让她没什么力气,只斜靠在暖塌一脚,似有若无的和诰命女眷说话。   太后身体不好,陛下至今不曾露面。来往宫娥太监谨言慎行,探不出一句话来。   宫殿外,镇远军黑甲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各个手持银木仓,威武雄壮宛如出鞘的利剑,只是来往的官员。   月容就是在这一种肃穆的气氛中走到了后殿,顾太后身边也站着几个精壮的小厮并宫娥太监。   月容随着张太太俯身夏利心中同时起了几分疑惑,怎么除了宫娥太监之外,这几个精壮的小厮有些眼熟,好像是好像是顾知山身边的人。   算起来故太后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月容,见他一身绯红色长裙,裙摆绣着凤凰牡丹图样直接是弟弟特意给她送过去的,又见月容面容比之前在相国寺时,那副了无生机的模样,不知看起来好上多少多少,知她在张家试过得极为好的。   忍不住为她高兴,笑着朝月容招手,说道,“我在相国寺的时候就常常挂记你,偏那时候陛下身体有恙,我抽不开身,只能省些东西给你,如今咱们俩娘俩见面,总算是能说说话了。”   顾太后自打进了屋子,便斜斜的依靠在塌子上,女眷们过来给她请安,也不过是略微点点头,说上几句寻常话,便罢了,何曾见她如此亲近旁人 。   一时之间,内殿里面内眷的目光全都聚集在月容身上,见她身姿窈窕,气度非凡,又和张太傅夫人,极为亲近,心里面对她的身份,有了猜测,有聪明的早就猜到,或者知道她是张家新认回来的闺女。   更有甚者,听到顾太后提起那句话,陛下前阵子身体有恙。   陛下身体不好,京中官员该知道的几乎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只不过没人会在京中百姓或者是寻常人家散布。   皇家自然也不会特意澄清,只顾太后今日特意拿把这话拿来说,是给他们听,还是说给鞑子听。   不过这些都让外头那些男人烦心,她们这些内眷,眼下只管顺着顾太后说话就是。   于是这个有体面的贵妇上前,仔仔细细打量了月容,笑看顾太后,   “我们到时要向娘娘讨个公道,自家的孩子皮猴一样,从不多看一眼,可偏偏看上张太傅家的闺女,疼得爱的不知怎么才好。   我本来不服气,这个一看呀,便是我自己的孩子,比上这位差了不知很多少倍,可见不被疼也是应该的。”   月容不认得她,只见妇人年约五十上下,养尊处优,面皮白净,看着自己的目光满是善意。   秋香袄子下,靛蓝长裙,头上凤衔珠一摇一晃,珍珠拇指大小,可见是个家产丰厚的。   又是带头和自己说话,想必是极为尊贵的人家,月容不知她是什么人,只蹲身一礼口中说道“给您请安”。   倒是顾太后,笑吟吟接过这话茬,和月容说明她的身份,“你不认得她也是应该的,他是肃毅侯,我那亲弟弟的嫡亲舅母,我那舅舅在军中忙碌,她日常不得闲,并不常出来。”   月容这下子听明白了,这是顾太后和肃毅侯嫡亲的舅家李家,顾家当年衰败以后,李家韬光养晦,便是后来顾知山得了势,也不大来回走动,虽不是十分亲近,可也有血缘关系。   当下躬身再次一礼,称呼上犯了难,若是他和顾知山也下定了亲,若是直接称呼舅母,也说得过去,可……   月容眨眨眼,见对方探出裙摆的绣鞋上好大一颗明珠,把那声舅母咽了回去,佯装羞涩,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李太太也并不在意月容的疏远,他本就理亏,当年顾家衰败,他男人是个做哥哥的,可是半点力气也没出,撇的远远的,唯恐先帝牵连到自己。   眼下顾家起来了之后,他那外甥又是个六亲不认的,外甥女儿,虽是当朝太后,可偏偏半点儿闲事不管,只在宫中养病,对她男人官职,半点儿忙也帮不上。   眼下有了月容,倒是好办多了。听说他在柳家养了十几年,好不容易回来偏偏又被许配到黄家,那样的人家去,可见是没人疼,没人爱的。   眼下黄家败落,又被肃毅侯他那外甥聘了去。直到最后才认回张家,如此朝秦暮楚,怕是早就不清白了,想必好拿捏的很。   如此想着,眼底闪过一抹不善。天理太太面上不露出分毫,月容敏锐察觉,李太太对自己有所图,略微和顾太后等人说了几句话,便要往后殿,口中说的倒也有理有据,   “臣女进宫时,父亲嘱咐,务必要给陛下请安去,娘娘,臣女去了。”   顾太后一听这个眼泪,差点忍不住。皇帝本来就是她心口的一块儿肉,虽然碍于姑家的事情,并不敢明目张胆的疼她,可自己亲生掉下来的一块肉,如何看见他躺在床上,能不心疼呢?   月容能主动提起去看陛下,虽然是由张太傅作为借口。   这么多诰命侯爵夫人每一个提起要去看陛下,月容是打头的头一个,更是让顾太后更为喜欢月容。   当即便说道,“让林妈妈等人陪你一块去,宫中人多眼杂的,省得冲撞了你。”   这是自从他身后出来一名健壮的宫娥,胳膊宽厚,体态宛如妇人,在前面领路,口中道“张姑娘,请随我来。”   月容忙,躬身一礼,起身告辞,跟随那宫娥往后殿去。   张太太不放心女儿,自然也跟了去,那些名门望族之女,因月容和顾知山订婚,有了几分顾及。   等人走了,仍旧奉承顾太后,这个说,“瞧着张姑娘的品相模样,也有只有肃毅侯那样的英雄才能配的上。”   那个说:“要我瞧着,行动规矩有礼,可见是个机守规律的,也就那样的人,才配得上一等侯爵夫人。”   “可不是娘娘好福气,有这样的弟媳妇,再也不用担心肃毅侯府出了什么差错。”   你一言我一语,只差没有把月容捧到天上去,顾太后听了自然心地喜欢,笑道,说:“月容本就是个好福气的人,那些个外貌品格,我们这种的人家还看那些做什么,不过是面子上的虚虚热闹,依我瞧着,只有内里好,知道疼人的,才是真的好。”   这话虽没有明说,可言下之意指的是月容主动去乔碧下一世当今天子不过才12岁,看他又不犯什么忌讳,可这么多人没一个提起,要去主动看他的。   顾太后想到这里,心里面觉得不舒服。她自然忘了,自己的心是偏的。   月容什么都不做,只她是嫡亲弟媳妇这件事,便是犯了十恶不赦的罪过,顾太后也能原谅她,更别提是主动探望陛下的好事。   可眼下这些诰命内眷,哪个有胆量,敢提出去看陛下。   陛下身子骨不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可偏偏,心中传言那么多,也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说哪个传言是真,哪个传言是假,许多人家是摸不着头脑,不敢轻易说话的。   大家只知道陛下的伤与黄太傅有关,可具体是怎么伤着的,其中有什么内情,宫中守备森严,顾知山又派镇远军军在旁边协助打理宫务,打听出来的也不过是一二家而已。   那一两家自己算来不过是张家还有李家。一个是泉城之一的张太傅,一个是当今太后的亲舅舅。两个都不是能外露的人,所以贵妇们避讳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稀奇的。   可顾太后她不知道呀,或者是知道原因,下意识忽略了。   她只知道自己的孩子受伤,除了月容,没有人主动提起要去看他。   当下原本对月容就有的积分,喜欢更是加大了,满分拿到了最高线。因此当着豪门贵妇的面一直给月容做脸,口中是不住的夸奖和称赞。   张家新认回来的姑娘,颇得太后娘娘欢心。不到一株茶的时间,京中贵妇们便都知道了这个事实。原还想拿她和黄家婚事说话的众人,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   张家认为月容并没有瞒着躲着,反倒是光明正大。   柳二婶又不是个能管住嘴的人,自家养了几年的闺女成为张家的沧海遗珠,这件事情早就在京中传开。   今日这等规模的宴席柳家自然不符合资格,不能来往。可并不妨碍这些贵妇人们,回去把顾太后的态度告诉给柳家知道。   月容了,他是完全顾不上外面那些人的,各种想法,只一心和张太太,真的那宫娥7拐8拐,穿过宫中红墙,进了后殿。   和月容想象中的沉默,悲戚的气氛不同。刚一走到后院边听到小皇帝的怒斥声,“撤下去!!!朕不喝这个,苦死个人!!”   “肃毅侯吩咐,陛下若是不喝,只等侯爷下朝回来,便亲自灌给陛下。”   这事顾知山派下的来的人,一板一眼提醒小皇帝这个事实。   小皇帝如何会屈服这么一句话的胁迫,又是舅舅,他昏迷这段时间,竟然连身边的太监宫女全都换了一遍,竟然是连个吃药的自由都没有了。   气的一张脸通红,直接把药汤挥在地上,噼里啪啦瓷器的破碎声传来,月容顿足握住张太太的手,口舌有些发紧,好像突然明白了父亲为什么要让自己来给陛下请安。   越往里走,小皇帝的叫嚣声越发清晰可闻。   “有种你现在就让舅舅过来,朕说不喝就不喝,朕才是这天下之主!!!”   那人并不说一句话,只听见打扫瓷器的声音传来,而后便又有小太监端了药汤进去,跪在皇帝的塔前奉上一碗浓黑散发的腥臭的药汁,“陛下,良药苦口利于病,您不可任性才是啊!”   小皇帝一扭头瞧见窗外,面站着得月容和张太太,一开始是不敢置信,开心和愉悦几乎是忍不住的卡,挂上眼角眉梢,可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小皇帝的脸上,而后便是伤心难过。   不等月容分辨出来他的情绪,那些表情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绷着一张小脸,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两圈,邪笑道说:“你让外面那个姑娘来,她嘴对嘴喂朕,朕才同意。”   外面的那个小姑娘,宫里伺候小陛下的,正是韩有粮,扭头不解看向门外建章太太带着月容站在廊下,不知道听见多少内容,关于二人的斗嘴。   他压下嗓子里的骂娘声,深吸一口气安抚自己,这是天下之主,这是大隋的皇帝,这是你韩有粮发誓要效忠一生的陛下,你不能违背他,不能抗拒他,也不能上前…掐死他。   一双手捏的咯吱作响。韩有粮起身,这阵子的忍耐终于到了一个极限,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面容平静,说:“陛下便是再不乐意,黄太傅也必死无疑。黄家蓄意造反蓄谋已久,黄家嫡孙便是鞑子旁支,如今率着鞑子来于我大隋议和。陛下处处护着黄家,难不成是鞑子的皇帝不成?”   小皇帝还想再说什么,可韩有良,不等他说话便起身离开。空气中只留下一句,“小臣这就回禀肃毅侯,陛下身体有恙,缺席今晚的宫宴。”   这江山也不知守着有什么意思。一个小皇帝十几岁,明明和侯爷亲近,凑近便是孺慕,可偏偏对他们侯爷百般不信任。   太后娘娘呢,身子骨又不好,万事都得侯爷拿主意。   好不容易把黄家斗倒,本以为逍遥的日子即将到来,谁知小皇帝就是拿不吃药来威胁,必须得把黄太傅放出来。   不吃就不吃吧,他死了,他们好扶持侯爷上位。   年轻的将军在路过月容时,躬身一礼,语气压不住的暴躁,说:“侯爷请姑娘来劝,一劝若是劝不住回去,仔细别伤了姑娘就是。”   陛下这折腾人的脾气,也不知遗传的哪个。软硬不吃,达不到目的,决不罢休。   偏侯爷让瞒着太后娘娘,维护娘娘,知道陛下一心向着黄太傅而伤了心,只让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劝着陛下吃药喝药。   陛下哪里是那么好打发的?本以为劝陛下吃药没什么希望,可看着月容好似看穿一切的目光,韩有梁不禁冒起了几分希冀。   说不定他们都拿他没办法的小皇帝,到这柳家姑娘,呸,张姑娘手中,就有法子了呢。 第72章 、第72章   月容根本就不用用别的法子, 她只需要在皇帝陛下面前一站。   那位对谁都不客气的当今天子,顿时像是失了气的喇叭,支支吾吾, 一句话也说不出。   月容和张太太上前行了礼, 小皇帝忙让她们起身, 小太监恭敬拿椅子来,母女二人坐下,有宫娥早就奉了香茗过来。   小皇帝躺在黄花梨木床上, 眼巴巴的往月容身后看, 只一句话,说:“只有你们来了?”   不然呢?   张太太回看过去, 没有错过陛下眼中的失望。   又见他有些孺慕的看向月容, 更是有了猜测。   陛下这是想问,为何肃毅侯没有前来, 对于月容和韩有粮前后态度不同, 想必是陛下对顾知山的亲近, 迁移到月容的身上, 是爱屋及乌的反应。   一侧小太监呈上药汤, 张太太见陛下仍旧不肯喝, 起身告辞,笑道,   “太后娘娘忧心陛下身体,命臣妇来瞧瞧,这就回去给太后回话。”   嗯。   小皇帝点头让她走, 听到脚步声远去,才噌的一下,从床上起身, 跑到月容身边,   “你也想让朕喝药对不对?你口对口喂朕,朕就喝!”   “陛下!”   不等月容有所反应,原本低头站在角落的小太监上前,尖声提醒小皇帝,“张家姑娘乃是肃毅侯定了亲的,与旁人不同。陛下若是作弄她,仔细侯爷知道。”   “他知道又如何?”   小皇帝全然不把小太监的话放在眼底,提起这个,眼底戾气丛生,“朕这朝堂,事事都由他做主,朕奈何不得他,还不能奈何你吗?”   后一句,看向的是月容。   月容浑然不把这些放在眼底,见陛下越说越气,小皇帝小太监二人之间的对峙气氛越发浓厚,直到后来,见小太监还要再劝,脱口而出,   “朕知道你是舅舅派来的,朕的江山,哪怕被鞑子毁了,也不能落到乱臣贼子手中。”   这话,只差没有明说肃毅侯有不臣之心。小太监。吓得慌忙跪地磕头,口中不住地为顾知山辩解说:“陛下明鉴,侯爷素来衷心耿耿,何曾有过不臣之心,不要被奸人挑唆,坏了和侯爷的情义。”   “朕和舅舅才没有什么情义!”   小皇帝回头怒视他,见小太监吓得哆哆嗦嗦,有些于心不忍。   转头看向一侧笑着看着两人斗嘴的月容,那点儿于心不忍,变成了恼羞成怒,   “你看朕做什么,就算是再看,朕也不会善罢甘休!”   月容丝毫不把小皇帝的威胁看在眼里,哄着他说话,“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肃毅侯身体强壮,又是军武出身,听闻军中无一对手。   陛下长于深宫,身体不好是人尽皆知,眼下生了病又不好好吃药,日后,想必是比不过肃毅侯那般身材……”   话音未落,小皇帝的面色瞬间变化,舅舅十七岁便率军守住青州,他今年十二,连宫门都没出过几次。   论出息,他的确是比不过舅舅。   咬牙,见月容清澈目光看着自己,那点儿攀比更是出来,说:“你真的认为,朕比不过朕的舅舅?”   “关键是,陛下如何会认为,自己比的过我。”   一道晴朗男音从殿外传来,小皇帝听到后,身体僵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身前的月容,是压不住的喜气洋洋,起身主动影响看向二人走过来的男人,问道,   “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鞑子极为难打发,可偏偏黄忠义极为难缠,必须要你出面。   便是父亲,也极为厌恶他。”   男人似是从前殿急匆匆赶来,身上仍旧穿着官袍,并没有任何的不妥。   眉目深邃,一双眼眸此刻透着喜气,似乎在为看到心爱的女人而感到欣喜。   目光柔和,丝毫不去看,在一床榻上不知道该干什么的小皇帝。   长身立于殿内,存在感极强。   一双利眸盯着月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笑道说:“看来张家倒是没有委屈你,我给他们的那些好东西,都用到了你身上。”   月容眨眨眼,表示不解,他给张家什么好东西,怎么好像听不明白的样子。   顾知山见她不明白,又没有多说什么,照过一次的小太监吩咐她,“眼下天虽凉了起来,可中午也极为闷热,你跟这姑娘到处行动,仔细有外面人冲撞她,或者有什么不妥当,即可便来后殿休息。”   小太监看着自己原本施压伺候的皇帝,又看了看此刻不知发生了什么,被自己临时指派的新主子。   犹豫了了一下,决定听从顾知山的安排,小跑到月容脚下磕头,“姑娘这里请,侯爷怕是要事要和陛下商量。”   小皇帝自打顾知,山进了内殿,虽然衣服不太在意的样子,可是眼光总是不住地往他身上瞥,见他一直看着月容,心底里面有点不太舒服,可想起娘亲说舅舅有了媳妇,那舅母也是他亲近的人。   月容那样的他也是见过,能亲自上朝堂上为父亲喊冤,也算是有勇有谋,配得上他喊一声舅母。   可是舅舅有了他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自打顾知山出现,便眼底有了亮光的小皇帝,此刻不由的不开心起来,有媳妇有什么了不起,等他以后结了婚,大婚之后,他的媳妇儿可是当朝皇后。   皇后的位置可比什么当朝一品侯爵要来的更尊贵,他的媳妇儿比舅舅的媳妇儿更尊贵,哼,舅舅在这一点就比不过他。   刚刚自觉的找回平衡,小皇帝刚刚回神,原本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太监竟然被派给月容。   小皇帝一时之间,说不出是开心还是难过,只知道他在舅舅心底的地位,越发比不上月容了。   原本舅舅追除了国家朝廷以外,就是他最重要,可现在在他上面,还有了一个新的人。   情敌一般的目光落在月容身上,咬牙切齿,恨不能把玉龙的肉咬下来,凉快又心中有一股憋闷看向了舅舅,明明自己是他最疼的外甥,怎么现在不疼自己了。   小皇帝突然委屈巴巴的,看得极为可怜,月容看着像突然蔫了一样的小皇帝,顾知山宛如什么都没有发现,一双眼睛恨不能钉在自己身上。   羞涩地拧了一下手中帕子,月容突然有了主意。   又看了一看一侧端上来,不知晾了多久的药汤,亲自端了药汤递到小皇帝手中,说:“侯爷素来喜欢听话的人,他说什么我向来听他的,他自然多喜欢我一些,若陛下乖乖的吃药,侯爷日后自然是多喜欢陛下。”   这话是歪理,是个人都能分辨真假,可偏偏小皇帝不过12岁,便是他生来聪慧,也不过是比平常人多了几分见识罢了。   “真的?”   手捧着苦涩药汤,如果是平时他怎么也不会喝下这一碗药汤呢,可此刻竟是半点别的想法也没有,一心只想着,如果他喝下来的话,舅舅是不是就更心疼他了,更喜欢他。   月容毫不羞愧地点点头,看向一侧顾知山,问他,“侯爷你来说说,是不是最喜欢听话的乖孩子。”   顾知山见小皇帝渴望目光,又见月容一侧笑语嫣然看着自己。   本想拉她过来和自己说话,仔细算起来,他们两个加起来又有半月没有见面了,难不成他就不想他,可偏偏他那个未来岳丈管得极严,说什么,如果未婚夫妻婚前见了不吉利。   笑话,堂堂肃毅侯什么时候在意过这个,可偏偏,为了月容,为了那点吉利的好兆头。   他可不敢往张家去,特意请月容到后殿给皇帝请安,如此二人相见,天子坐镇,可算是吉利了吧。   可又见她对小皇帝极为亲近,勉为其难的点点头,说了句,“是!”   咬牙切齿,他喜欢的是月容,可不是小皇帝,至于小皇帝那种孩子理解成什么,跟他是他的事情,跟自己没关系。   小皇帝顿时眉飞色舞,原本心底里面的那点儿被月容比下去的心思,顿时又起来了!   一仰头,咕咚咕咚苦涩的药汤,被他喝得一干二净。   喝完,还炫耀似的把碗底给月容和顾知山看了,正式宣布,“朕喝完了!”   见二人没什么反应,又重复一遍,“朕喝完了,一滴也不剩!”   小太监在一旁听的咂舌,暗道自家这位天子,见到舅舅,自动智商降低三级。   明显这是顾侯爷和张姑娘哄他吃药,故意激他的,只原本是张姑娘哄他,侯爷在一旁点头默认罢了。   早知会这么乖乖的吃药,何必让韩将军苦口婆心劝着,只差没给这位小祖宗跪下,一日里面也喝不了一碗药汤。   可偏偏姑娘来了一碗药,汤喝的一干二净不说,只怕是再来两三两碗,三碗,陛下也是会喝的。   月容也没有想到,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小皇帝便乖乖的把药汤喝完,暗示的目光落在顾知山身上,月容轻轻咳嗽提醒他,孩子喝了药就该奖励,至少开口夸他一句。   顾知山理都不理,扭头便要走,堂堂当今天子,年纪已经12岁了,喝药还让人哄着,记到史书上也不怕被后人笑话,若是旁人知道,只怕也会觉得丢脸。   还要哄,想都不要想。   乖乖的喝了药汤,连舅舅一句夸奖的话,都没有得到小皇帝的脸,如同午后的阴云,瞬间阴沉下来。   小太监此刻更是头也不敢抬,上面三尊大佛打架,他这点小虾米,只需要乖乖的等着结果就是,左右小皇帝这个孙悟空,是逃不过侯爷的手掌。   从清醒后便一直觉得憋屈委屈的小皇帝,见舅舅背对自己,身材高大威武,和记忆中的舅舅一个模样。   可记忆中的舅舅,他若是不吃药,会拿的药王哄他,也会拿来糖渍青梅糖渍蜜饯来哄着他吃,可现在没有青梅糖渍果脯也就算了,甚至舅舅喝完了药,连一句话也不跟自己说。   他明明都乖乖喝完了!!!   戾气骤然升起,小皇帝瞬间黑化。得不到爱便要毁掉爱,得不到舅舅,便就当没有这个舅舅。   手中的碗捏的紧紧,抬手,下一刻便要摔出去!   小太监看到这一幕慌忙闭上眼睛,虽然不知为什么侯爷不肯迁就天子,可此刻不是他们说话的时候,像他们这种下人,只需要跪地磕头就是。   月容慌忙接过碗,见天子英语脸上阴云密布,哪里还有方才虚弱,虽然阳光少年的模样。   “陛下果真厉害,这么苦的一碗药汤,竟然是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便是臣女,一口气也喝不完的。”   说罢,也不去看小皇帝如今的脸色如何,只把药汤旁的小碟子拿在手中,亲自递给小皇帝,笑着说:“这事肃毅侯特意从南边带回来的蜜饯,说是陛下年幼时最爱吃这个,特意带进宫来,只为了陛下喝完药汤之后能够甜甜嘴,陛下伤重可和小的时候是一样的味道。”   瓷白的小碟子上,蜜褐色的青梅经过腌制,边缘微微透明,发着甜润的光芒,看起来可口极了。   一句话,小皇帝便阴雨散去,捏住小碟子,口中问道,“这是舅舅从南边给朕带的?”   月容擦干净手指,捏了一个送到小皇帝唇边,见他张口吃下,说:“除了陛下,天底下谁还能有这样的福气,能让肃毅侯日日牵挂着,也就只有陛下这等嫡亲外甥,才能让侯爷日日夜夜想着陛下呢。”   蜜饯入口是甜甜润润的口感,让他极为喜欢。 12岁的男孩子,哪怕口中不说,也是喜欢甜食的。   更何况他刚刚喝了苦涩的药,汤口中还残留着苦涩药味,蜜饯入口冲散那点药味,从心底里面开始发出甜意来,舅舅是喜欢他的。   没有比发现这个事实,更让年幼孤单的天子觉得欣喜。   顾知山转身,见那被哄的不知今日是何日的小皇帝,一口一个蜜饯入口,不过片刻,便吃了大半碟子。   朝月容挑眉,他喜欢陛下,特意从南边给他带的蜜饯?   他怎么不知道这事?   月容当着顾知山的面当面说谎,又见男人挑眉看着自己,小脸晕红,见小皇帝一口一个吃个不停,臣服跪地的小太监,倒了一杯热茶来递给小皇帝,说道,“蜜饯虽然好吃,但吃多了总觉得腻,陛下喝杯热茶清清嗓子。”   小皇帝摇头不肯,舅舅给的蜜饯,他自然要吃干净的。   哪怕,从一开始的甜,慢慢变得甜的腻人,甚至,有些齁嗓子。   “咳咳!”   小皇帝本就身体不大利落,他砸了脑袋是下了狠手,眼下虽然清醒了,可折腾了这么长时间,药汤里又有安眠的成分,自然是困意袭来。   可是他不敢睡,唯恐自己睡着舅舅便走了,舅舅走了还好,可他醒了到现在也有10多日,就就只看过自己一次,还是今日再等下一次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撑着眼皮,拼命往口中塞蜜饯。哪里还有像天子的模样,倒像是街边吃不饱饭,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白胖馒头的乞丐,或者说,乞丐的吃相都比他要好一些。   麻木的咽下口中的蜜饯,一个不查,呛到嗓子。不敢吐出来,拼命往下咽。   可嗓子里又开始咳嗽,两下交击,皇帝眼泪汪汪地捂住口鼻,拼命的往下咽蜜饯。   月容于心不忍,这可怜孩子,到底是多久没吃过好东西了?   拿着帕子递给他,口中劝慰道,“陛下若是吃不下,便不再吃这些东西就是了。”   小皇帝摇头,不要来哄他,舅舅给他的东西,无论如何他都会吃完的,不要来和他抢。   “喝茶!”   男音突然响起,小皇帝捂住嘴,仓鼠一样,两颊鼓鼓的。   因为方才咳嗽,两颊涨的通红,眼泪也在眼眶打转,激动的开口,   “九……酒!”   舅舅竟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方才还不是背对自己吗?   不忍直视!   顾知山嫌弃的撇开眼,一把揪回来月容的帕子,在手心里放好。   拿过药碗,递给小皇帝,“把蜜饯吐出来。”   哦。   舅舅吩咐,乖巧的听话。   月容看着自打顾知山出现,便一句话一个举动的小皇帝,心中感叹血缘的神奇。   哪怕明明小皇帝表现出很多对顾知山的厌恶,可只要他一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便乖乖的听从他的话。   只怕小皇帝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对舅舅这种深入骨髓的信任。   微微叹口气,月容起身,准备给这对甥舅留出独自相处的时间。   顾知山一见月容要走,不去管一侧,正在打理自己的小皇帝,把手中的茶盏塞给他,说道,“你等一下自己漱了口便休息,等晚上,鞑子那人,可要天子亲自打发他走才行。”   说罢,不等小皇帝反应,起身拉着月容走了。   走了……,舅舅就这么走了。   小皇帝嫌弃的把,自己吐进去蜜饯的药碗扔开,看了看舅舅塞到手中的茶盏。   试探性的喝上一口,茶汤温热,红茶发酵过后的糯米香在口中散开,驱散蜜饯的甜腻香。   满足,吃过甜腻腻的蜜饯再来喝一口红茶,果然是极为舒坦的。   皱眉,不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小皇帝扭头看向已经走到殿外的顾知山和月容,二人背影相携,一高一低,极为般配。   大声喊道,“你们两个做什么去,朕也要去!”   他早就在宫里面呆得不耐烦了,又因为昏迷,不知道错过了多少好玩的东西,眼下月容来了,舅舅也在,想必在月容面前,舅舅不会舍得拒绝自己,他也能趁机会多和舅舅出去玩一会。   顾知山哪里会让他来当这个大灯泡,阻隔自己和月容亲近。   扭头,见小皇帝挣扎着就要下床,要来和自己争夺月容。   好看的眉峰蹙起,顾知山灵魂一击,问向小皇帝,“陛下以为我们出去玩儿吗?”   “不是吗?”   他问错了吗?小皇帝想想,没有啊?这明明就是要手拉手一起出去玩的节奏,为什么不带他?   “我们是去商讨大事,陛下有这个时候盯着臣等,不如好好想想。”   “好好想想什么?”   不是,他有什么事情是值得好好想想的,他是当朝天子大隋的皇帝,要什么有什么,满朝天下,文武百姓,金银珠宝,他什么都不缺。   想要什么都有,他还能想想自己再要什么吗?   受伤的头部,让小皇帝智商严重下降。他完全听不出,这是舅舅在嘲讽自己的话,反倒是顺着这个话一直在想,可怎么也没有头绪。   一侧,小太监低头恭敬的在伺候着自己,宫娥收拾着药碗,来往皆有秩序,他看他们一眼个个低头,谨言慎行,不敢多说什么。   他事事如意,舅舅让他到底想什么呀?   顾知山早就习惯了小皇帝时不时的发蠢,前台一点思路也没有,握紧手中月容的手,看向一侧的小皇帝,问他说道,“陛下伤重说能比的过臣,敢问陛下是什么地方,能够比臣更出色?”   这话,说的极为不客气。   月容心口一跳,难得在这个时候插话,为二人之前打圆场,说:“陛下千金之尊,天命归一。侯爷年少便力挽狂澜,拯救我大隋江山,是当世英豪,侯爷为何要和陛下比较?”   这话说的两面也都不得罪,称在陛下是千金之尊,天命归一,说起顾知山便是力挽狂澜,拯救江山社稷。   倒是小皇帝听了这话,口中喃喃自语说:“我真不是皇子皇孙,除了这点子身份地位,还有什么能够比得过舅舅?”   什么都比不过,意识到这个事实,小皇帝砰的一下倒在床上,一点儿力气也无,脑中开始回想从小到大发生过的事情。   顾知山见他这样,反倒是放了心,拉着月容出了宫门,见她有些担忧,低声安慰道,说:“你不必担心他,他是那人的后代,自然是心狠手辣,想明白了就好了。”   那人,自然指的是先皇。为了预防自己死后外戚势力大,皇权衰退,便亲自送岳父岳母归西的人物。   想起年幼便失去父母的顾知山,月容心底不由怜惜,回握住顾知山手腕,“早就过去了。”   “是啊,早就过去了。”   顾知山点头,他自然不可能一直沉湎在过去,可是父仇母仇不报也不是他的个性。   宫殿内,小皇帝吩咐跪地的小太监,“你去南书房,靠窗的梅花瓶里,有个手掌大小的匣子,你给朕拿来。”   小太监疑惑不解,他在陛下身边伺候了这么长时间,从来不曾听说过美花瓶里能藏什么东西,若是能藏下来的话,只怕是宫娥太监摸到早就偷偷拿了去,此刻早就没有了。   不过陛下吩咐他办事,更是妥地亲自去南书房,把梅花屏抱了来。   半人高的花瓶通体红梅,娇艳欲滴红梅花瓣上白雪皑皑,一幅冬日景象。   小皇帝亲自下床,扶着一侧的小塌子,在梅花瓶里面慢慢摸索,终于摸到一个小匣子拿出来。满是怀念的摸索了两下,吩咐小太监,“朕没力气了,你抱朕到床上去。”   想起昏迷时自己做的啥是小皇帝一时之间,也不知是该骂自己,还是该骂舅舅,还是该骂黄太傅。   他那时每日被罚着跪凌烟阁,抬头面对着开朝将士们的画像,想起大隋江山是由这些人打下,可如今到他手中,只剩下破烂一堆。   内忧外患,举步维艰。外有鞑子虎视眈眈,内里国库空虚,黄太傅日日喊国库亏空,加税增赋。   他也想管理好国家啊,可他没有这个能耐。   舅舅呢,是个不理朝政的。张太傅,虽然好,可他摸不准,他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朝堂,毕竟张太傅的妻子是中王嫡女,有这一层关系在,他并不敢重用他。   只有黄太傅是自己人,可想起来京中的黄忠义,小皇帝气的咬牙只有他这一个自己人,甚至为了他不惜打伤自己,也要救出来的自己人,竟然是叛国叛朝廷的罪人。   嫡亲的孙子是鞑子皇庭之后,黄太傅的女靴楚雄当年叛国,亲自送了青州以外十六州的土地给鞑子。   血仇不共戴天!!!   可他到底是清醒的晚了,为了黄太傅伤了自己,不只是母后和自己离了心,便是舅舅也从来不会主动和自己说话。   他自小便在宫中长大,后宫佳丽三千,宫里面只有他一个孩子,舅舅便是她唯一的玩伴。   那时候外祖父和外祖母还在,也时常进宫和父皇,母后说话。   舅舅那个时候对她极好,外面有什么好玩的有意思的,常常拿到宫里来。   后来因外族父母一次之间没了,不知母后和自己离了心,便是舅舅也在,也不往宫里面来。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皇帝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   抱着手中的匣子,沉沉的睡过去。小太监见陛下睡着,忙派人把小皇帝方才的举动和顾知山禀告,而后才怜惜的看了一眼沉睡中的小皇帝。   都说世界上最尊贵的莫过皇帝,可是真正做到这个位置上,只怕是苦比乐多,不是说忧愁的日子,比快乐的日子多一点,而是糟心的时候比顺心的时候更多。   就好像现在,依照陛下的聪慧,岂能不知道今日张姑娘何故和侯爷哄着他吃药。   明知道是哄着他吃药,可依然顺从,只怕是陛下也有意和侯爷张姑娘两人亲近。   至于为什么亲近,小太监,约莫也有了猜测。   黄太傅眼看是出不来了,黄家余党几乎被顾侯爷清除的一干二净,眼下朝中皆是能做事的能臣。   陛下年才12,再过两三年便要大婚,大婚之后若是要亲政,只怕是要从顾侯爷手中夺权才是。   现在,陛下已经开始图谋打算了吗?   小皇帝完全不知道,他想明白黄太傅一世之后,想要和舅舅亲近会这么难,看在身边人眼里,哪怕是舅舅派过来伺候的人眼里,他一心想要和舅舅亲近,都是为了权力。   顾知山此刻完全顾不上他,拉着月容进了自己寻常在宫中下榻的地点。   嘭的一下关上门,宣告暧昧气息的开始。   月容倒是不知道这个,好奇的在屋子里打量。   入内是开阔五间,墙壁私下刷得雪白,两个名人字画也没有靠墙的一角放着黄花梨壁桌,再有几个官翅帽椅子排列在两旁,这是他平时和清客先生们议论世事的地方。   顺着东边往里走,一扇青石屏风隔开里外两间,靠墙放这个仅容一人的小塌,塌旁放这个小几,上面摆着几个汝窑花瓶,并几卷书,想避世顾知山平时休憩的地方。   月容好奇地走过去,拿了一本书在手中。她倒是在相国寺看过,是一本周游列国的游记。   字迹清俊,年头久了,书页有些发黄,月容翻了几页,越发觉得笔迹熟悉,好像是自己认得人。   略翻了两下,便有了猜测,压不住手指发颤,拿过书本便要去找顾知山,“你这是什么人写的,怎么市面上没有。”   顾知山哪里能防,月容看到这个。接过在手中略翻两页,摇头道,“你不认得这书,也不认得这字迹不成?”   这么一提醒,证实了月容心中不敢想的猜测。   红唇蠕动,眼角发红,声音也忍不住微微颤抖,“真的是,真的是爹爹当年留下的?”   “你那里不是有他留下的笔迹,对照一下,不就晓得了。”   顾知山见她落泪,于心不忍。张家待月容虽然好,可是柳家父母依然是她心中一道疤痕,提起来,便会疼一次。   毕竟是从一睁眼牙牙学语,便带在身旁的爹爹娘亲。   月容闭眼,晶莹泪珠终究是滚落下来。   黄家虽然败落,可楚雄在鞑子呼风唤雨,不知有多自在。而当年被他所害的柳道南夫妻,暴尸多日,下葬时早就失了人形。   不报此仇,如何能安此心。   顾知山自然知道,月容的痛苦,搂住她在怀里轻声安慰,说道,“黄忠义初回鞑子,想必事事以张楚雄才能有如今的地位,一时之间随动不得她,可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必然会让你报得此仇。”   沉香入鼻,是好闻的男人香气。月容瞧瞧的擦干眼泪,哽咽着嗓子,“不只是我爹娘,还有那么多枉死在他手下的青州百姓。”   当年鞑子入城,大肆屠杀吉日。鲜血满城红土!他大隋百姓何其无辜,夺我城池,杀我百姓。   顾知山见月容情绪平稳许多,拉月容在怀中坐下,笑道,“我刚才那些话你听听就是,到时这个给你看看。”   月容好奇地接过顾知山递来的一长页名单名单。从一开始看过去,直到最后,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底。   两个字,楚雄。   他仅闻其名,不见其人。也是这人,生为大隋百姓,叛国出逃,直到今日,   “他竟然还敢回来!!!”   月容咬牙,不敢相信对方竟然会如此明目张胆,就在黄忠义出访大隋的名单之列。   他果真认为大隋没有将士不成,真的会忘了血海深仇不成。   “像他这样的人,今晚定时会出现在皇宫之中。因他身份尊贵,甚至有可能出现在黄忠义的左右,时刻提点他行事。”   顾知山主动提醒月容,他既然来了,自然不会闭门不出。   夜里的宴席随时大隋主动赏赐给鞑子,可文武官员内眷,虽分开两席,必是能互相听闻对方那边发生了什么。   若是这边出现什么纰漏,月容那里有准备,也好全身而退。   月容自然也明白这个。顾知山的提前提醒让她忧心,她怎么好像感觉,男人要趁机会动手?   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月容主动问出声,到时顾知山摇头一笑,伸手掐掐月容粉嫩的桃腮,手感嫩滑,心情愉悦,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要出手,自然也不会现在这个时候出手。功德圆满,各回各家边境处才好,趁乱打劫。   眼眸低垂,落在月容粉润的唇瓣上,想起自己已经10多日未近女色,顾知山轻轻咳了下,难得起了几分情志,二人本就凑的极近,诱人的少女甜香扑鼻而来,更是让他魂不思蜀。   伸手拿过月容手中书籍,起身放回里间。月容虽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去了里间,可并不妨碍自己跟过去。   一时之间倒像是小兔子乖乖跟着大灰狼走。   至于不舍得对小兔子出手,那是不可能的。   顾知山进了里间,听见身后传来溪水,轻微的脚步声,知道是月容跟了过来,半躺在小踏子上,轻轻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招呼月容,“你过来这边坐,咱们两个说说话。”   他们两个说说话,月容有些迟疑,这才发现二人如今情况有多么暧昧。   使他们两个在里间,一个章鱼解放的小空间里,虽是一个班躺在床上,一个立在桌前,可二人之间相隔距离,不过5六个青砖,甚至他还可以闻到男人身上的松柏香气。   香气入鼻侵入肺腑,霸道的宣扬自己的存在,和男人一样存在感十足,让她有些不自在。   月容咬了下唇瓣,丰润如桃子般弹性十足,嘭的一下弹起,沾染水润光泽,让男人眸色越发暗了几分。   抿抿干涩唇,刚要开始说话,便见男人从袖口抽出一个帕子。   就是她方才手中所拿,嗯遗忘在陛下身边,被顾知山夺去了那个。   若是被外人知道,她遗失了帕子给男人,哪怕是她的未婚夫,只怕也会费一番口舌。   月容顿时顾不得秀两三步,上前揪住手帕,便要夺回来,   “这是我的帕子。”   顾知山挑眉,“我知是你的,我也没和你抢。”   她都是他的,他还会在意一个帕子不成。   那你,为什么不还我?   月容虽然没有问出口,可那双清澈见底的美目,表达的却是这个意思。   顾知山自然看明白了,并不顺着松手,反倒是双手环住月容细腰,拉进二人距离,问她,“你方才,在陛下面前,是什么意思?”   “嗯?”   月容被问懵了,什么什么意思,她在陛下面前做了什么,怎么顾知山他,突然说起这个。   顾知山不管不顾,拉着月容的手在唇边摩挲,胡渣扎的她有些发痒,忙往后躲,“侯爷明示,到底是哪里,让侯爷觉得不妥当?”   哪里都不妥当,顾知山气呼呼,张口轻轻咬住她手背软肉拉扯,控诉道,   “你疼他不知道疼我,你哄他喝药汤,你喂他吃蜜饯!   甚至你还拿手亲自喂他!!!”   “他是当今天子,我哄他也是为了江山社稷…”   月容被男人难得的模样弄的发蒙,他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和自己撒娇的时候。   现在,是,是在抱怨,她不知道心疼他吗?   堂堂肃毅侯,也有这样的时候?   男人身体力行向月容表示,他哪怕是在撒娇,也不忘为自己筹谋打算,拉住月容翻身躺在塌上,撑起手臂在月容脸颊两侧,凝视她水汪汪桃花眼,   “你文笔好,又是读过一些书的,我们把柳家夫妻的游记摘录一些,集合成书如何?   一是为了让大隋百姓,见识见识外面的风景,二来,也是让你为他们做些什么,也不枉费,他们疼了你一场。”   月容被男人压在身.下,心慌意乱,原以为在劫难逃,可谁知男人开口,说的是柳家游记一事。   月容拼命点头,双臂环抱他坚实肩膀,感受温热体温。   拉低他脖颈,红唇便要主动送过去,偏男人撇开不给她亲,老生常谈,又是那句,   “你来说说,方才你在陛下面前说,我最喜欢听话的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中元祭哀思,灯下念故人。   农历七月半,愿天上人间,共安宁,中元节安康。 第73章 、第73章   月容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感受到男人身上的剑拔弩张。   这个时候,她主动去亲他,他不觉得开心也就罢了, 甚至, 还躲开!   有别的心思和自己说话。   她能有什么意思, 无非是在小皇帝面前说这些话,是因为他不肯喝药,估计说来哄他。   洞察力惊人, 一眼能猜透黄忠义身份的肃毅侯, 怎么会看不穿这点儿问题。   月容扭开头,这人故意和自己做对。   倒是顾知山, 见月容羞着一张脸, 水眸也避开,一点儿也不敢看向自己。   低哑声音, 笑道,   “这还没怎么的, 你就羞起来了?”   ……   谁和这人似的, 这么不要脸皮。   月容咬唇, 不肯言语。   倒是听见男人在耳畔低叹一声, 下一瞬,水眸被捂住, 黑暗袭来。   先是生涩的试探,而后是轻怜蜜爱。   这人,怎么又捂住她眼。   月容刚想开口抗议, 男人趁虚而入,原想问出的话,被堵的结结实实, 半个字也崩不出。   明明被迫闭上眼,可触感越发清晰,月容能感觉到男人的小心翼翼和隐藏在强势外表下不被人知的疼爱。   她的手,被男人握住,放在她平时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想必男人知道她面皮薄,是自顾自地满足自己,完全不顾忌她的感受,也不会去主动询问她。   羞窘的睁开眼,眼前还是漆黑。哪怕九月,顾知山身上的温度依然炙的人发热,二人亲昵不过片刻,月容便觉得浑身汗意四起。   她好像被男人传染了高热一样。浑身上下,一点点力气都没有。   尤其是,当男人抬起唇,二人唇瓣松开,发出轻微的,空气和唇瓣接触的声音,月容更是一张脸红个透底。   偏那男人,是极为不要脸皮的,甚至还笑意盈盈,说:“还是那么甜,你是不是,背着我,把那糖渍青梅,吃的干干净净?”   “谁偷吃了?!”   月容不满地嘟嘴,被男人疼爱过的唇,泛着令人遐想的肿,颜色润泽艳丽,气息微喘,胸腔起伏不停,更是惹得男人意动。   顾知山懊恼的扶着额头,盖闭上眼睛的,是自己,而不应该是她。   这般春睡海棠一般娇艳的模样,他今日见了,只怕会一直想到二人成婚那日。   咬牙切齿,松开捂住月容的眼睛,去吮去她眼角泪滴,酸涩滋味入口,更是心底里发狠,问她说:“今日夜里宴席齐备,那黄忠义若是狡诈,当着诸位大臣连带的内眷诰命问你,可愿和亲嫁到鞑子,你可愿意?”   月容闻言猛地坐起身,方才还残留在脸上的潮红,一下子去的一干二净。   她白着一张脸,不敢置信的看着男人,说:“这话你还拿来问我?我和鞑子有杀父之仇,不报此仇枉为人女!”   顾知山问完,自然有些后悔,见月容这般伤心欲绝模样,忙去拉她肩膀在怀中安抚,说:“不是我问你这些,柳二叔上午来报,黄忠义前几日去柳家家拿了些东西。是你自幼到现在留在柳家的所有东西,明显是另有所图。”   这话,让月容愣住,“我嫁到黄家时,嫁妆单子上列的清清楚楚,小到一根针线,大道金银珠宝,所有财物,尽数都在其上。   他若是想知道金银藏在何处,只去看嫁妆单子就明白了。   留在柳家的那些大多是一些寻常旧物,他去找二叔拿那些做什么。”   自然是留着怀旧。   顾知山沉下眼眸,第一次觉得这黄忠义忒不是东西。   属于他的时候他拱手让人,如今月容是自己的,他别想来沾上半分。   至于月容,顾知山笑着抬头,掐掐她粉嫩桃腮,见她眼神懵懂,似乎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终于要去拿她的旧物。   笑道,“虽然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他拿去也没什么用。可如今大隋和鞑子势不两立,他这般行事也不妥当。   等宴席过后,我把那东西取回来给你,是留着还是扔掉,你自作打算就是 。”   一席话说得干净利落,完全没有把黄忠义对月容的那点心思点破,反正是归咎到了大隋和鞑子身上。   月容心事重重的点头,把这件事抛在脑后,拿起压在裙摆上的玉荷花给顾知山看了,把今日张太太想改名字的事情说给他听。   不等男人说话,月容便和顾知山说道,“今日母亲和我说起,我本是张家人,理应认祖归宗,我的姓名仍然没有更改,到底是在外面行走时,和那些贵妇们打交道是不方便。   总不能张家的姑娘姓柳,说出去叫什么话。   我也知道,到了该改名字的时候,可总觉得,如果父母之仇不能报,便改去了姓氏和名字,我亏欠他们的养育之恩。”   顾知山还以为是什么事,听见这个,倒是宽慰她,“不管你姓柳还是姓张,左右都是你。我们疼得爱的,都只有你一个。   柳道南夫妻两个明知你不是亲生,也要拼死护住你,想必也有做好你有朝一日,认祖归宗的打算。   若是实在愧疚,等日后山河平定,我带你回青州祭祀他们。”   可以回青州?   月容瞬间瞪大眼睛,揪住顾知山衣袖,按耐不住激动,“你要带我回青州?”   “现在是不成的,早也得咱们成婚之后。”顾知山倒是点头,道,“当日黄忠义用青州外十六州换见你一面,理所当然,这青州外十六州,日后赏给你做封地好不好?”   她之前平民百姓一个,哪有资格有封地。   月容心中暗笑顾知山傻,便是认回张家,张太傅当朝权臣那般尊贵,不过也是一品官员,哪里有资格有封地。   顾知山一看便知月容不信,没有把自己的打算说给他听。反倒是见月容,一心想着如何祭拜柳道南夫妻,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   “你当年家里也算和睦,柳道南夫妻疼你,如若珍宝。柳二叔性子憨厚,也是个从不招惹是非的人。   怎么张太太认你,你好像,半点儿也不惊讶?”   仔细想想,月容好像几乎没有抗拒,就接受了张家。   可若说她和柳道南夫妻两个关系不好,又怎么会在多年以后,亲上金銮殿为父鸣冤。   月容念叨着祭品的手一停,苦笑说道,“侯爷既然把当年的事情打探的一清二楚,想必也知道,当年回到京城后,我这模样,和柳妍丽相差甚远,又怎么不会引起柳二婶的怀疑。”   几乎不用费什么力气,柳二婶便从柳二叔口中得知月容并非亲生的真相。   家中仆人遣散的一干二净,从青州带回来的金银,这么些年,早已经花完了。   至于月容,是什么时候有了猜测了呢?   大概是,柳二婶光明正大的花着青州带回来的银钱,和之前的小心翼翼截然不同。   一个不是大哥亲生的小丫头,和自家男人是嫡亲兄弟,怎么比血缘关系也都是他们更亲近一点。   好在,月容勉强打起精神,说道,“我当时只是有了猜测,并不知情。   和张太太相处时,便觉得她亲近,等后来,才知果然是一家人。”   十岁丧父丧母的孩子,本就生的比旁人敏感,又到了一个新环境,小心翼翼的打量周遭的人物,也是本能的反应,若是因此察觉,倒也属实。   只,顾知山还是忍不住心疼,她本该金尊玉贵养大,名门闺秀里最耀眼的明珠。   哪里像如今,单单是第一次在京中闺秀面前露面,张太太便费劲心思谋划。   丧父丧母,合离之身。之前的相公,是如今来议和的鞑子王庭之后,怎么想,都觉得非议颇多。   好在,她性格坦荡,并不退缩。   他也不是轻易退缩之人。   顾知山起身,轻拍两下大掌,有宫娥捧着托盘鱼贯而入。   月容顺势看去,见从发髻钗环首饰衣物鞋袜样样齐全,再看向身侧的男人,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男人,只怕又准备了一套衣裳给她,实在是浪费。   明明,身上的已经足够华贵耀眼。   顾知山从月容眼中看出她的抗议,哈哈一笑,眉目之间满是恣意,说道,“你身上穿的,是张家姑娘的衣裳。”   “而这些…”   目光落在华贵的金钗,上面红宝璀璨夺目,光芒照亮室内,更别提罗裙钗环,各个精细到难以置信,纹路精美,宛如艺术品。   “这些,是我肃毅侯夫人还有的排场!”   男人的话掷地有声,顺手拿起一根金簪插在月容发髻之间,乌黑发髻上珠宝明亮,可无论如何炫目,都是佳人容貌的陪衬品。   “他想要夺回你,本侯倒是要看看,面对相携恩爱的咱们两个,他哪里来的脸!!!”   发现被放弃的一块石头是玉石,便想夺回去,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便是有,又视一直爱惜石头的主人,为何物?   月容来不及多想,便被宫娥簇拥着,换上新的衣裙。   西域来的铜镜中,出现一个国色天香的佳人。   世上本就美人多,可谈得上国色天香的,寥寥无几。   月容就是其中一个。   雍容华贵堪比艳丽牡丹,发髻轻摇,流苏上红宝折射耀眼光线,越发衬的她一双明目清亮,月容回头,见男人立于自己身后,眼中是几乎不曾出现过的惊艳。   起身,敛衽一礼,“臣女见过侯爷。”   总算不是那该死的臣妇了,顾知山心想。   不对,眼下月容早已经是自由身,呸,不是自由身,是他的,还没来得及昭告天下的妻子。   男人眉深目阔,收起眼中惊艳,一本正经纠正,“是夫君。”   月容摇头,眉目弯弯,完全不惧怕男人冷脸,“是侯爷!!”   侯爷就侯爷吧,总有夫君那一日。   顾知山宽宏大量的不和她争执,刚要说话,便听见外头韩有粮跪地,   “侯爷,太后娘娘有请!”   顾知山看了眼月容,略嘱咐几句便出去了。   等他走了,月容慢慢坐到软榻上,挥退宫娥,开始沉思。   顾知山无缘无故说什么黄忠义要带走她,定不会空穴来风,必然有所证据,又有他说,去柳家拿了她用过的东西,可见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本就极为聪明,嫁给黄忠义时,他不喜自己是真的,转变出现在什么时候来着,月容皱眉,好像是相国寺中。   那日相国寺,暴雨中黄忠义语意不明的几句话,还有那句等我。   月容总是莫名的心慌,好像今夜宴席,会发生什么大事一样。 第74章 、第74章   鞑子来京, 连带夜里的宵禁也推迟了。   百姓宛如过节一般,街巷热闹非凡。吃过晚饭,柳二婶便带着儿子闺女上街去逛。   他男人一早就出去了, 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街里面那么热闹, 邻居之间互相喊话,她们在家闲来无事,倒不如出去走走。   柳妍丽也难得兴致勃勃, 自打那日在张家丢了脸, 她已经几个月没有出过门。   父亲见她每次都没有一个好脸色,好像月容若落到如今的地步, 是她害的一样。   想起这个, 柳妍丽便觉得心底里面不舒服,戳破月容身份的愧疚, 日子久了反倒变成了得意洋洋, 若不是她, 月容只怕到现在也不知自己的亲爹娘在哪里。   更何况, 柳家也没亏待她。自小两人穿的一模一样, 吃住都在一起, 父亲时常在家,若是因为一些小东西闹起来, 不过很快就好了。   父亲疼爱月容,更胜过疼爱她这个亲生女儿。这个事实在月容认祖归宗之后,成为柳妍丽不能直说的秘密。   月容到底哪里好, 连爹都疼她。   柳妍丽虽然满心不忿,可她知道如果不是父亲养家糊口,她只怕连如今的轻松日子也没有。   六甲巷这么几户人家, 谁家有个风吹草动一清二楚,街巷口那家李家的小闺女听说被父亲卖给南边来的游商做媳妇儿,连个名号都没有,既不是妻也不是妾,不过是人家屋里面的玩意儿。   月容发达了,连她爹也水涨船高,在朝廷上也颇受人尊重。   柳妍丽别的不知道,只从张家回来后,她那抠门的娘,能每日里给自家吃肉,便知道是得了好处的。   张太傅不是个会难为人的,顾知山自然也知道,柳家穷困,明知月容并非柳家孩子,能养大月容没有把她随意扔出去,便已经是仁慈。   柳二叔叔能力不足,若是没人帮衬,只怕一辈子都是个不入品的小官。   给他一个六七品小官坐着,在顾知山和张太傅这样的人家来看,六七品看起来实在是不像个样子,一年的俸禄还比不上一个庄子来的银钱多。   可对原来的柳家来说,已经是天降之喜,人家拔根汗毛,都比他们原来的大腿要粗。   只有柳妍丽,一直魂不思蜀,好不容易好转起来,可偏偏家里面来了个年轻俊美的公子。   柳妍丽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如此俊俏的人物,便是那日在张家见到的肃毅侯顾知山,也不如这位公子眉目清俊。   她过完年便要及笄,那位公子虽然清俊白袍,随身的扈从却是穿金戴银,看起来极为有钱。   柳妍丽再次心动了,可不等那朵小花盛开。那位清俊公子便冷眉斥责她离开,言语中甚至有羞辱,   “你这蠢妇,谁准你靠近?”   柳妍丽除了肃毅侯外,再一次感受到男人恶意,她甚至相信如果不是父亲也在场,这位清俊公子只怕会当场杀了自己。   更别提,等他拐弯抹角,从母亲口中得知这位秦俊公子,是月容的前夫黄忠义。   她竟然是有这样出色的相公!!!   还有顾知山那样的未婚夫!!!   得知顾张两家要成亲,柳二叔可是罕见的开了酒,亲自祭奠兄长   他第一次给月容许配错了人家,夜里总觉得兄长会指着自己的鼻子骂他,责备没有好好对待月容。   这一次,总算是拨乱反正。   尤其是今日,柳妍丽心不在焉的走在街市上,昨天父亲在餐桌上兴高采烈的说,今日是月容第一次以张家嫡女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不论是张家还是顾知山,都极为看重。   甚至,顾太后要亲自领她入席。   明明是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姐妹,她甚至从青州来时畏畏缩缩的,不敢睁眼打量着京中繁华景象。   怎么一眨眼,一个是张家嫡女,肃毅侯的夫人,未来当朝一品侯爵的内眷,而她呢?   平民百姓,走夫贩徒,便是侥幸嫁的官员为妻,日后见到月容也要磕头行礼。   这种不愤,在往来人潮推挤中,更是达到顶峰。   “不长眼啊,没瞧见前面有人!”   柳妍丽正拿着泥人看的入迷,回忆这些过往,身后便有人推挤,她一个没站稳,泥人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摊贩张口便道,“这位姑娘先把钱给了,你砸坏了东西,快赔给我。”   柳妍丽不想给,看着那摊贩面露凶光,身后围着几个大汉,体格彪悍和黄忠义的随从一样。   再往旁边看,什么玉簪首饰杂货几个摊子,每人后面都有大汉站立,便知他们是一伙的。   咬牙去摸钱准备给他们,咬牙暗恨,若是她拥有月容那样的身份地位,谁敢推她。   不止不会推,甚至,只怕,砸了他们的东西也只会觉得荣幸。   摸了半天,原本放着散碎铜钱的荷包怎么也没有。   柳妍丽低头忙去寻找,迎着摊贩要杀人一样的目光,“你这小娘子,该不会要赖账吧!”   柳妍丽哪里敢,手忙脚乱,“我没有,我出门带钱了的!”   她并不敢给母亲知道,你找娘亲那个抠门的镜头,如果知道她打碎了泥人,还要赔给人家银钱,只怕会连着骂她几日。   摊贩见她拿不出钱来,不耐心再等,扯过她袖子推搡到摊子后面,   “你既然找不到钱来赔,以身抵债好不好啊小娘子?”   说到最后,竟然去挑她脸,迫使直视摊贩。柳妍丽这才发现,她不知不觉被推搡到这街巷尽头,娘亲和弟弟早就不见,只她一个在这里。   再环视四周,她被围在巷子里,皆是彪悍大汉,竟然是一个闲人都没有。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大汉根本不理她,直接一招手,“带走!”   夜幕深沉,皇宫后花园灯火通明,宫娥太监往来穿梭,一片繁花盛世景象。   顶头上,皇帝太后,肃毅侯的位置皆是空的,没有一个人。   再往左侧顶头去看,是张太傅夫人的位置,也没有一个人。   是以,虽然众位女眷落座,并不敢动面前的饮食,只和相熟的人家说话。   这个说,“听说这张家姑娘模样极为出众,把满京城的闺秀,都比了下去。”   那个说,“可是呢,等见了他,你便明白什么叫做国色天香,别是我这样见多识广,也觉得看见她,便忍不住的心里想疼她多一点。”   后面这个是李太太,论和太后肃毅侯亲近,谁都比不过她,众人也都附和夸赞。   李太太听了也心底欢喜,月容容貌好,看着脾气也是温和的,等日后她进了门,自己和他搞好关系,也好让自己男人更进一步。   黄忠义隔老远听的清清楚楚,见众人夸奖月容美色,心底嗤笑一声。   他月容何止容貌出色,女红厨艺都是一顶一的好,前世黄家败落,他不知自己真实身份,颓废好久。   月容倒是坚强,撑起这个家。典当变卖旧衣物来做生意,后虽不算大富大贵,也算是夫妻恩爱和谐。   只可惜……   黄忠义压下眼中伤痛之色,扭头,问向身后的随从,“楚姑父在哪里?还有,那柳姑娘,你们可得手了?”   “十一亲自去办的,大汗放心。”   后者躬身,虽不知大汗为何要对一个闺中女儿出手,可既然吩咐,他们自然听从。   至于楚将军,“今日议和事情罢了,楚将军便撤回京外大营,只等明日大汗收拾妥当,便启程回去。”   黄忠义一饮而尽杯中酒。面色薄红有了红润,本就清俊的脸,多了几分艳丽,只眉目流转的锐气,让人不敢直视。   李太太见了不由咂舌,她也算是知道内情的人物。谁能想到,当年黄太傅的嫡亲孙子,竟然是鞑子的新任大汗,甚至,还主动割让十六州给大隋,可见还自以为是大隋百姓。   又过了两刻钟,宫门内外镇远军森立,韩有粮快马入宫,禀告给顾知山和张太傅楚雄下落,张太傅一捋胡须,道,   “他既然躲进大营,想必定有后路,侯爷,莫让他逃了才是!”   “他既然敢躲,本侯就敢下手!”   顾知山倒是不在意,察觉西洋钟响过七下,朝张太傅一拱手,“太傅自去,这就去请陛下。”   而此刻养心殿中,小皇帝躺在床上不肯动弹,宫娥太监急的满头大汗,直跪地求饶,“陛下,今日国事,若是出了纰漏,只怕肃毅侯不会善罢甘休!”   小皇帝眉毛都不挑一下,“舅舅都不急,你们急什么。”   而且,有什么好急的?   等到宴席这一步,是因为万事舅舅早就商量妥当。他虽是天子,出现不出现都无所谓。   出现在众人面前,最大的意义就是,让朝廷上忠臣安心,还在路上的忠王收起其他心思,陛下无事,他只需安静庆贺就是。   月容就是在这一片哭哭啼啼的氛围中,和顾太后一起进了后殿。   工人们见了他们,如同见了救命恩人一般,哥哥喜不自胜,忙磕头道,“等太后娘娘安,请张姑娘安。”   “娘亲!”   小皇帝强压下心中激动,自从他醒了,娘亲就没有在他床前待过几日,也从来没有看望过自己。   听说他昏迷的时候,倒是每日里念经诵佛,保佑他早日醒过来,为什么醒了之后,偏偏要离他那么远?   “皇帝,不要胡闹。”   顾太后一句话,不近不远规规矩矩。   小皇帝委屈的眼泪几乎都要留下来,他大病刚好,娘啊身为太后,就不能,就不能哄他一下?   一拍床板,“服侍朕穿衣!”   月容窥见母子二人别扭气氛,微叹一声,朝小皇帝见了礼,才示意宫人端来热粥,道,“今日外间有风,娘娘担心陛下受了凉,特意吩咐御膳房做了热热的粥来,陛下先喝些暖暖身子,也省得等会儿在外面受风。”   小皇帝顿时喜笑颜开,“娘来找我,是特意送粥?”   顾太后迎着小皇帝希冀目光,莫名没有否认,反倒是说道,   “是母后,不是娘。”   “就是娘亲!”   小皇帝黄袍加身,他病了一场,瘦了很多。黄袍没有重新裁剪,腰间宽大,小太监加了黄玺腰带,怎么调整也系不好。   他不耐烦推开小太监,自顾自挽了一个结,咕咚咕咚几口,把一碗粳米粥喝的干干净净。   软糯香甜,哪怕不用菜下饭,也吃的一干二净。   吃饱了,终于有力气和顾太后掰扯。   “我这几日生病,总是想起小时候,娘不让我喊娘亲,可舅舅带回来的民间话本里,都是喊娘亲的。”   “便是我们是天家,也打不过人伦纲常。我喊娘娘亲,是应该的,没有任何过错。”   小皇帝一本正经,顾太后见他这般模样,叹了一口气,说:“陛下为天下黎民表率,万事须符合礼制,这不合规矩。”   “该死的规矩!”   小皇帝帅掉手中的瓷碗,指着一旁低首,任由母子二人吵架的月容,问道,   “她再嫁之身,嫁给一品侯爵,符合礼制吗?”   月容眉心一跳,母子俩人的吵架终于还是牵扯到了自己,她刚要开口说话,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男音。   “月容乃是嫁给臣为妻,臣愿意,自然就符合规矩。   同理,陛下喊太后娘娘为娘亲,只要太后娘娘愿意,天下谁还敢说个不字?”   顾知山迈步进了后殿,宫娥太监们跪了一地给他请安。   小皇帝被这话一怼,顿时像是失去了水分的腌菜,没精打采的,说:“舅舅,娘她最疼你。便是张姑娘,不用多说,在她心中,朕也比不得你。   这天底下有没有重视朕,多过重视舅舅的人呀?”   “还有…”   小皇帝站起身,朝顾知山跪了下去,“我知道当年肯定是父皇,做了什么事情,才让母亲和舅舅讨厌我,我代替他向你们赔罪。”   不是朕,而是我。   我父亲翻了错,能不能不要牵连我,我还什么没有做。   天子一跪,小太监们更是头都不敢抬。整个后殿一片寂静,一点声响也没有。   月容甚至能听到身旁顾太后隐约的抽噎声,想必是极为难受的,一边是被害死的父母,一边是自己的儿子。   至于顾知山,他走到天子面前,扶起小皇帝,   “他做的孽,和你没关系。你不用赔罪。”   顾太后一时间沉默了。   仔细算起来,小皇帝也是无辜之人。出手的是先帝,和她儿子有什么关系?   只是纵然他是无辜的,也并没有原罪,若不是生下他,顾家也不会家破人亡。   闭眼,顾太后咽回眼中泪滴,招手拉过一次的月容,笑道,   “让他们就生两个在这里说话,咱们娘俩往前面去,和那些夫人们聊聊天,也听听近来的新闻旧事,省得本宫在宫里无聊,什么都不知道。”   月容担忧的回头,见顾知山低头,不知和小皇帝说些什么,画面极为和谐,一大一小两个,面色极为认真。   回头,顾太后脊背挺的笔直,面上平静没有一点神色波动,好像方才天子的跪下,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震动。   只月容知道并非如此,藏在衣袖下的手指捏的紧紧,走路也有些僵直。   “娘娘,陛下亲近娘娘,乃是母子天性,娘娘何必……”   月容犹豫了下,想到殿内的情景,不由开口劝说。   不等她说完,顾太后便厉声道,“他生来便有原罪,若不是有他,我父母也不会枉死!”   月容抿唇,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其实,我从青州回来没多久,便知我不是亲生的。   甚至,柳道南夫妻得知我的身份后,特意瞒住我所有信息,让张家寻不到我。”   顾太后猛地停下,回头,见月容恭敬跟在自己身后,拉住她腕子,宽慰她,“他们想必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不要怪罪他们。”   顾太后手指温热,让月容嗓音有些艰涩,掩不住眼角发红,去看悬挂在游廊上的红灯笼,灯影模糊,让她有些恍惚,道,   “其实我自小便知道我并非亲生,柳道南多年科举,行动不过京城青州二地,哪里有时间在外头游走。   真正在外面游走写下游记的,是柳道南的夫人,我当年的娘亲,曾经名扬天下的卿尘夫人。”   说起这个,月容语速飞快,似乎不能一口气说出来,下一秒便会后悔一样。   “他们当年留了很多书,我虽然10岁,可以认得许多字,自然能看到这些,熟悉他们笔迹。   柳二叔虽然憨厚老实,可柳妍丽是个争抢好盛的,她看我读书便也要学,虽买不得好笔墨,可也勉强认得几个字。   直到前阵子,张大哥带回的那些箱子里面,我日夜翻完,才知他们为何收养我。”   “那位卿尘夫人是名满天下的名妓,自然是虎狼之药伤了身体,不能生育了。”   顾太后忍不住心疼,这么些年怀疑中,月容是怎么过来的。   尤其是下一秒,听见月容说道,“我虽不是亲生,可察觉他们目的不纯时,仍旧觉得心痛。   陛下乃是太后亲生,若是娘娘疏远他,所痛更甚月容!”   主动坦露伤处的目的在这里。   顾太后了然,拉着月容慢慢走,“你想明白这些后,一个人也不曾说过?”   月容点头,顾太后又叹息一阵,只把月容搂在怀里,不住安慰,   “等日后你嫁给芝山,我们便是一家人,我疼他和疼你都是一样的。”   至于她那个亲儿子,继续这样吧,不亲近,也不疏远。   等到了后花园,太监扬声,“太后娘娘嫁到。”   一时,众人纷纷见礼,人群中站立的黄忠义等人格外显眼,目光灼灼紧盯太后身旁的艳丽佳人。   他的妻子,终于,要属于他了。 第75章 、第75章   太后驾临, 月容也随即站在高位。   命妇们纷纷跪地磕头,唯独一道目光,格外显眼。   月容抬头瞧去, 隔着层层屏风与人群, 男宾区一道身影格外显眼。   哪怕是这样的场面, 仍旧是一身白袍,羽冠束起黑发,眉目俊朗, 一双眸子, 隔空紧盯自己。   察觉到月容去看他,勾起笑意。   哪怕隔着那么远的距离, 月容感觉到那人浑身散步着愉悦的气息, 似乎在为见到自己而感到欣喜,那人正是她的前夫黄忠义。   月容捏紧手中帕子, 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什么表情, 面对这位前任的丈夫。   尤其是, 一身黑甲, 阔步而来的顾知山, 铁甲森森, 肃杀之气尽显。   一时之间,众人皆屏气凝神, 不敢动弹。月容更是觉得现在这种情况难堪。   前任的丈夫换了身份,现在的未婚夫,别以为她没瞧见, 方才看到自己时,一双眼闪过的不悦。   明显,是为了自己看黄忠义而生气。   真是, 气量小,爱洽醋,又不自知的男人。   等顾太后在顶头的宝座上坐了,月容悄声回到张太太身边。   张太太自然把悦容和黄忠义还有顾知山三人的神色看在眼里,不由为女儿捏了一把汗。   月容生的貌美,若是她生在张家,尊贵的大小姐,自不会冲喜嫁到黄家这样不知好歹的人家。   自然也就不会和黄忠义有什么牵连,可偏偏她在柳家长大,和黄忠义又是前任夫妻,若是因为这个让顾知山起了嫌隙,岂不是……   看见后者担忧的目光,月容忙宽慰她说道,“娘亲,我没事儿。大庭广众之下他不会做些什么的。”   张太太笑,“便是做什么,也不会让他如愿。我只是担心你的名声,这京里面有名号的女眷诰命个个都在此,若是闹出个什么动静来,没得让我月容受委屈。”   一番话,慈母之心尽显。月容心底一暖,握住张太太手,“娘亲不嫌弃我,谁敢多说什么!”   她也是名门之后,中王是月容嫡亲嫡亲的外公。   她丈夫是当朝张太傅,手握重权,也是说一不二的角色。   她月容许配的是肃毅侯,顾知山是当朝一品侯爵,镇远军在手,他自己又是沙场里打拼出来的,姐姐是当朝太后,那皇帝上宝座上坐的是他外甥。   哪个不要脸面的,敢在他们家面前说三道四,便是有什么也不敢说出来。   当下张太太放了心,和顾太后等人略说几句闲话,一时陛下驾临宴席,各自又起身行礼,太后开宴。   宫中景色和别处不同,来往宫娥香风阵阵,各个容貌出众,不同寻常。   黄忠义前后两世也从未来到宫中吃过宴席。人生虽然如了,愿可前辈子在他身旁陪他吃苦的妻子,却早已将不是月容。   那人如今没有什么关系,想到这一点黄忠义咬牙切齿。嫉恨的目光落在了对面顾知山身上。   天子居上座,左侧为顾知山黄忠义做右侧。两人皆是顶头的那一个。   张太傅紧随顾知山而座,再往后,是京中六部官员,各个把酒言欢,完全不把右侧的鞑子众人放在眼里。   黄忠义咬牙,自然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他在打字也并不顺遂,楚雄早就耕耘多年,势力庞大,便是黄忠义窥得天机,也不过勉强得了大汗的位置。   至于军政大权,也被他割让青州十六州后,被楚雄夺了去!   就此回去,只怕没几日活头。   黄忠义执起酒杯起身,邀望在天子宝座上打盹儿的小皇帝,   “我敬大隋皇帝一杯!”   小皇帝睡得真香,理都不理。   张太傅起身,小声唤了两句,“陛下,陛下?”   仍旧没有任何响动,小皇帝甚至呼噜噜打起了呼噜声,明显是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大臣们强忍笑声,黄忠义一张脸涨得通红,这小皇帝竟然敢给自己没脸,如今二人身份平等,他主动敬他一杯,也是给他面子。   大声道,“大隋皇帝,起床喝酒!”   “大胆!竟敢对陛下不敬!”   小太监执着浮尘上前,指着黄忠义的笔尖大骂,声音尖锐,格外刺耳。   黄忠义捏紧手中杯子,嘲讽出声,“这大隋皇室越发落寞了,堂堂天子宴席之中竟然沉睡,国运不昌,亡国之日将近。”   “这话差矣,”   顾知山轻轻咳嗽一声,下坐立马有一个书生模样的官员,捋着胡须出来说话,   “正因为我大隋朝廷宽和,才任由鞑子野种在我朝中长大,多年平安无事。”   “你!”   黄忠义突然被骂,指着那位官员,一句话也骂不说不出别的。   顾知山示意小太监把皇帝喊醒,小太监小心翼翼的靠近小皇帝,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胳膊,小声说道,“陛下,陛下,鞑子的大汗要给陛下敬酒呢。”   小皇帝啊的一声从睡梦中惊醒,看了眼推自己的小太监说道,“推朕做什么?这还没睡醒呢,是宴席结束了吗?   那朕回宫继续睡去,就让舅舅和张太傅善后。”   说罢,见舅舅没有反应,张太傅也低着头,看着手中的茶展,好像能看出一朵花来似的。   刚刚舅舅说,他若是困在宝座上睡就行,他被喊醒了就回宫里睡去,那他,这就走了。   想到这里,小皇帝噔噔噔下了宝座,朝顾知山道,“朕明日还要张姑娘喂朕吃饭,舅舅,你记得带她来看朕。”   煞有一番模样的朝群臣挥手,“终于爱情跪安吧,朕要回宫去休息了。”   一番话,全然没有顾及黄忠义,也没有和黄忠义说过任何话,明显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群臣跪地磕头,恭送陛下。   黄忠义看到这一幅君臣相合的场面,一把把手中的瓷杯摔在地上,说:“你大隋未免欺人太甚!”   “我们欺你什么?”   顾知山起身,见瓷杯碎了一地,杯中酒干干净净,酒气蒸腾,香浓扑鼻。   至于黄忠义,不过如此。   略微一忽视他,便气急败坏的摔杯子打碗,这样的人,真的能对月容好吗?   如果没有自己的出现,只怕他和月容到最后也会活成一对怨侣。   倒是让他怀疑,这般脾气,真的是鞑子王庭后裔,果真是属于鞑子的血脉,而不是那位愚蠢的黄二老爷?   黄忠义不理他,自顾自朝小皇帝拱手,“如今我整族上下,进供青州以外,十六州土地,大隋物产丰富,为我君主国,敢问陛下,可有什么物件,带回给我朝子民?”   开口便是要讨要东西。顾知山冷笑一声,“黄忠义,莫非是要我再次提醒你,那日在香国寺,你许下了什么愿,你应了我什么话?”   “我大隋助你回鞑子,登上那大汗的位置,为的就是青州外十六州土地。   当时你既然应下了这话,如今不过是把这笔债给还了回来,如何又要我们给你东西。”   “正是!”   张太傅见黄忠义被这一席话问得脸发白,他似乎没有想到顾知山竟然如此,不要脸皮把二人私底下的协定拿到台面上来说。   反倒是朝中的众位大臣竟然没有一丝额外的反应,就像是理所当然似的,难道顾知山他就不怕,被认为是背叛大隋为自己谋利吗?   “肃毅侯一心,为国为民,这事朝中早有共识。   黄忠义你莫要忘恩负义才是,想当初你身为国子监学生,我大隋子民,如今为一国君主也算是如愿以偿,可莫要得寸进尺才是。”   张太傅起身站在了顾知山身侧,温需二人一起,炮口对准黄忠义。   黄忠义被这话问得瞠目结舌,他当时拿见月容一面,换的青州十六州也算不假。   可若是仔细论起来,从出了相国寺一直到进了鞑子境内,登上大汗的位置,顾知山可从来没有帮过自己半点,他竟然好意思拿这话说来说话。   他之所以能有今日的成就,是因为自己重生了一回。只问问,没有想到,哪怕是重活了一回,仍然栽在了顾知山的手中,想到前世今生的夺妻之仇。   黄忠义索性不和他们打这些嘴炮,直接拱手行到小皇帝面前说道,“陛下若是愿意,我愿迎娶张家嫡女为妻。换得鞑子大隋边界永世安宁!”   “若是不愿呢?”   顾知山冷笑一声,直接问道。   这人总算是把自己的心里话给说了出来,他筹谋这么久,为的不过是月容。   “若是不愿,便是倾尽我族全部人力,也要大隋边境永不安宁!”   黄忠义一喜欢掷地有声,见众位大臣不言语,以为他们被自己吓到,当即得意洋洋,“我查了一下,10月便是一个好日子,十月初十,十全十美,正是我们成婚的好时候,这青云十六州便是我的聘礼,到时我自己来迎娶!”   “无知小儿!”   张太傅冷哼一声,他总算是明白了和顾知山说的那句话,“和黄忠义打交道,不必讲道理。”   这人别说讲道理,和他多说一句话便觉得生气,也不知从哪里得了什么奇遇,从一届书生直接变成朝廷君王。   只可惜,脑子跟不上。   他说要娶便娶,天底下所有人都要奉承他不成。 第76章 、第76章   顾太后略吃两盏酒, 勉强提起精神说了几句话,边觉得乏的很。   原想就这么走了,可见众人兴致勃勃, 难得鞑子来朝, 边境和谐, 的确是值得庆祝。   于是勉强压下腰酸背痛,换了个姿势坐下,就这么一会儿功夫, 张太傅呵斥黄忠义的声音传来, 引发女眷席中微微骚动。   “好好的,怎么那边闹起来了。”   顾太后把白瓷如意盏放下, 嘭的一声, 发出清脆响声。   内眷们各个不敢动弹,屏气凝神。   月容出列, 见众人似是心中畏惧, 忙说道, “娘娘莫要担心, 有肃毅侯和父亲在, 想必是没什么大碍的。”   顾太后随即荣色稍霁, 笑看月容,“乖孩子, 你只管坐着吃酒,若是烦心也只忍耐会儿,咱们娘儿两个还有你娘你嫂子, 咱们回去玩去。”   这话一出,众人如何不知是顾太后爱重月容。连前院要闹起来的这会儿功夫,都要忧心月容, 是否觉得宴席无聊。   月容听见提起大嫂,才往席间看去,张太奶奶含笑坐在席间,一眼看上去,和旁边的贵妇没什么区别。   只有月容敏锐察觉,她神情紧绷,不时的回头看向远处的宫门。   好像过一会儿,便要有什么人,从宫门里出来一样。   月容疑惑的皱眉,娘亲爹爹都在这里,二哥因为没有官职在身,并不能前往…   至于大哥…,等等,大哥!!   月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敢置信的抬头,走到张大奶奶身边,“大嫂,哥哥他…”   话未说完,早有贵妇们尖叫出声。   不过片刻,韩有粮率着镇远军,团团围住前面宴席,小皇帝已经不见踪影,气氛肃杀,将士们铿锵有力脚步声传来,青石地板震动,大战一触即发。   月容站起身,眺目往男宾席间。黄忠义身后的大汉各个手持弯刀,围成圆形保卫主人。   不是说两国交好的宴席,怎么突然之间,倒成了两军对峙。   有大臣不知是什么缘故,起身怒骂黄忠义忘恩负义,生在大隋养在大隋,偏偏是鞑子那便后代,不堪为人。   一时之间,黄忠义被众人团团维住,竟然是半点儿也动弹不得。   一双眼,隔开人群,朝月容这边看来。   灯光下,二人目光胶着。黄忠义从心头蹦出一阵喜悦之情,前后两世,第一次,她的桃花眼中满是自己。   刚要说些什么,便见月容扭头往顾太后身边去,二人言笑晏晏,说些什么,不时见顾太后点头应允。   不多时,顾太后喊过亲近小太监,嘱咐他几句话,便让他往男人这边宴席来。   黄忠义不由屏气凝神,难不成,月容要和自己说些什么话。   一双眼睛痴痴看着月容身影,竟然是连自己处在什么情况,也分不清了。   顾知山见他目不转睛看着内殿,如何不知道,他是在扭头看这月容。   朝黄忠义不太恭敬的恭恭手,略抬起来边放下。   “你如今身份不同往日,怎么倒像是没见过人似的,巴巴的往内殿瞧。   官眷诰命都在此,怎么,你是起了什么想头?”   “若是有什么话要说也无妨,他们男人都在这里,你若是觉得妥当,和我们男人们说也是一样的,何必去看女眷。”   他话音刚落,黄忠义便觉得不妙,顾知山这是明显的给自己挖坑。   什么叫他有什么话和男人们说也是一样的,何必去看女眷。   顾知山他明明知道自己去看是月容。那些个诰命,跟他自己有什么相关。   咬牙,怒瞪顾知山,“你何必说这些话故意诬陷我!”   顾知山不急不慢,在椅子上坐了,看向黄忠义,“说起来,倒是有件事要请教。   黄太傅贪污枉法一事,证据确凿,只从军库中挪走的,百万两银钱至今不见,你是他嫡亲孙子,想必知道这个银钱下落。”   黄忠义见他提起银钱,立即否认,“当年黄家所做之事,皆与我不相干。   肃毅侯若有证据只管审察,口说无凭,休要血口喷人!”   “若无证据,本侯也不会来问你。”   顾知山冷笑,见黄忠义一脸无辜,似乎是什么都不知道,看了眼天色,道,   “差不多这个时候,也要到了。”   黄忠义听了这话,惶恐情绪升起,心头大骇,急声说道,“你要做什么?你做了什么!!!”   “不过是,原数送回罢了。”   勾起唇角,顾知山肆意欣赏他的恐惧。   从相国寺里面威胁自己,要见月容一面开始,顾知山一直累积的情绪,直到现在才总算是缓解出来。   这男人生的就比自己名正言顺,他是月容的相公,若不是……   顾知山敛下眉眼,遮住眼中的暴虐,眉目舒展,倒是有几分的俊朗。   黄忠义见了越发暴虐,前世他便比不过顾知山,怎么重活一世,仍然是被他压在脚下,踩得死死的。   顾知山轻拍手掌,张大手持银木仓,押着一群人进来,皇宫内苑,一时之间宛如刑场。   黄忠义见到来人,怒瞪顾知山,随即笑了起来,满脸不在乎,   “我如今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你若是喜欢,便是那他们千刀万剐了,我也没什么关系。”   这话一出,原本跪在地上,任由张大责打的众人抬头,尤其是以打头的一个憔悴妇人为主,怒骂道,   “我白养了你这么些年,你把我们娘几个抛下就不要良心,竟然是连当妈的也不认了!”   月容见这人眼熟,仔细看过去,原来竟然是黄二太太。   一身衣服也不知多久没换,发黄发干头发也披头散发的,一个发簪也没有。   身后跟着的丫鬟婆子,闻言拼命去拽黄二太太,抬头,说话极为客气,温温柔柔   “二舅母,你不要中了别人的算计,表哥,表哥不是这样的人……”   “我可去你的吧,你个小娼妇,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一心挂念着你表哥,怎么,看他成为别国的君王,想让他接你过好日子去?”   “我呸!”   黄二太太一口唾沫吐在楚茉身上,“你去求他,他是个忘恩负义的。   怎么不去求你亲爹亲娘,你亲爹亲妈抛下你这么多年,回头看都不看你一眼,若不是我仁慈,把你养活这么大,只怕你早就不在世上了。”   “二舅母……”   楚茉一下子红了眼,抬头去看,偷偷去看表哥,见他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宛如死人一般,狠狠的打了个哆嗦。   “二舅母,我没有。”   爹娘早就不管她了。娘还好,听说时时会记挂着自己,至于爹,他从鞑子到京城来了这么久,竟然一句话也没有和自己说过,也从没说过一句话,想必是把自己这个女儿完全忘在了脑后。   甚至,楚茉不敢深想,联想着表哥从相国寺逃走后。整个黄家被围起来,没有任何人想起过她们。   再见面便是今日,她虽不知表哥如今是什么情况,可看的那身衣服,也知道表哥定是在爹爹的辅佐下如愿以偿,成为人中龙凤。   为什么表哥明明过得很好,不来找自己和舅母呢?   楚茉这阵子受的苦汇集到一起,成了一股怨愤。   尤其是当表哥用那种冷冰冰的目光看着自己时,更是让她全身发抖,哭喊道,“我爹呢,我要爹!   表哥,我爹帮了你,你答应了要娶我的,你不能忘恩负义!!!”   最后那句话,指着黄忠义说的。   黄二太太帮忙说话,“忠义,你不要发糊涂,你姑父帮了你,快救我们回去,日后,也好让我们也过过好日子。”   黄忠义痛苦的闭眼,这二人,一个是自小把他养大,养废掉的名义上的母亲,一个是偷抱了自己出去,让自己丧失鞑子长大机会仇人的女儿!   竟然还有脸让自己给补偿!前世,可是他们二人,让他和月容恩爱和谐的夫妻关系起了嫌隙!   不可原谅!!!   黄忠义咬牙,余光瞥见顾知山勾起唇角,眼底皆是对自己的嘲讽。   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月容,和前世一样,他又要被这二人逼着做下错事!   若是认了楚茉,月容就再也不会属于他。   去死吧!!!   “你们也和顾知山一起,逼我做事?”   冰冷质问声让黄二太太和楚茉打了个寒颤,二人忙开口,下意识的辩解。   然而下一秒,黄忠义手持弯刀,把刀尖直直刺入楚茉喉咙,后者呃呃两声,眼中不敢置信,自小疼爱的她的表哥,竟然敢对她下死手。   至于黄二太太,尖叫出声,“血!血!血!杀人了!杀人了!”   “闭嘴!”   黄忠义一脚踹过去,“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自小到大,若不是重生一回,他只怕也看不穿她的心思。   给银钱,纵容和张二起冲突,纵性格,任由他冲喜和月容梳理,等日后夫妻恩爱,家境败落,又让夫妻二人赚钱养家,自己做老封君,不如意还要斥骂月容。   哪怕这些是前世发生,也弥补不了月容被夺的伤痛。   至于那罪魁祸首。   黄忠义抬头,落在镇定自若,一旁看戏的顾知山身上。   长身玉立,发冠束起黑发,眉目深邃,眼中鄙视看向自己。   抽回带血的弯刀,一步一步,走向顾知山。   前世没了结的夺妻之恨,今生,就做个了结吧!   顾知山见楚茉倒地,心中倒是格外平静。   空气中血腥气让他杀意蒸腾,若不是自己有了月容,让他起了心中几分平和。   不然,按照如今的状况,他只怕是会把黄忠义千刀万剐。   不行啊,他得替月容报仇,夫妻一体,她的杀父仇人,也就是他顾知山的。 第77章 、第77章   明明是举国欢庆的愉悦气氛, 此刻,前殿,男宾客区, 官员们面面相觑, 一时不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人群中间, 一白一黑两个对峙的男人身上。   二人皆是人中龙凤,此刻单单是站在这里,便轻而易举, 夺去众人目光 。   更别提身着白衣的俊朗男子, 嫉恨的目光,宛如手中弯刀, 直指顾知山。   顾知山浑不在意, 完全不把执着自己滴血的刀放在眼里,也不去管, 躺在一旁, 即将咽气的楚茉, 挪动手指, 挣扎向前。   似笑非笑的挑起眉眼, 见黄忠义是压不住的愤恨, 幸灾乐祸,说道,   “她对你痴情一片,你不心疼也就罢了。   你倒是下手狠辣,不过你既杀了她, 也该想想该怎么对她父亲交代。”   “楚雄不是早被你们灭了?那京外三千卫士,只怕也死的一干二净。”   黄忠义并不把顾知山的调笑放在眼里,抬起弯刀, 刀尖直逼,顾知山脖颈,道,   “我到现在这个地位,也算是没有白白在世界上走这一遭。该尝过的滋味我都尝过了,只唯独夺妻之恨,无论如何都难消。”   “受死吧!”   越说越气愤,黄忠义克制不住情绪,尤其是见顾知山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完全忽略掉,他放在脖颈处的弯刀。   又是这样,前世便是这样云淡风轻一般模样,可就是在这样的云淡风轻之中,月容明明是一心向着自己,偏偏就被这男人拐了去。   刀柄用力,就要刺向,不,黄忠义转手,由刺变成砍,锋利刀刃砍向顾知山的脖颈。   月容惊呼一声,几乎按耐不住嗓音,明明知道顾知山,不会任由他黄忠义宰割,可看着这情况,黄忠义挥手毫不收敛。   若是受了伤,只怕……只怕顾太后会心疼死。   扭头,果不其然。   顾太后捏紧手中白瓷茶盏,一双眼睛漆黑藏着怒气,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斥道,   “黄忠义他欺人太甚!”   月容咬牙,见张太太也一脸忧色地看着前殿,主动上前给顾太后行礼,说道,“凉凉前面瞧着动起手来,有镇远军正手虽没什么大碍,可宫娥太监来回走动不便利。月容愿意亲自前往,传达娘娘旨意。”   “好孩子,哪里用你去,你再回头瞧瞧。”   顾太后见月容因顾知山被弯刀指中,便主动开口说话,要去前院和男人们在一起,心底里面暗道,果然是没挑错媳妇,她弟弟苦了那么长时间,总算是有了一个知冷知热的人。   心底里面开心,面上多了几分欣慰,剪月容身子紧绷不敢回头。知道她是担心顾知山,笑道,   “你回头瞧瞧,哀家那弟弟也不是好相与的,他十六七岁上战场,那黄忠义文弱书生一个,怎么可能会是他的对手?”   月容听了这话,才安心放回肚子里。   回头再去看,就这么耽误的一小伙功夫,顾知山也不知什么时候,早把弯刀夺在自己手中,刀尖反向指着黄忠义。   他没事就好。   月容心中一时不知什么滋味,平安倒是好事儿,只旁边的黄忠义……   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一双眼睛直往自己身上瞧,隔了这么老远,能看见什么。   让人,莫名揪起心。   顾知山自然也看见了黄忠义的表情,见他一双眼睛一直往内殿看。如何能不明白他看的就是月容。   架着手中刀,回头和张太傅说话,“这宫里面人多眼杂的,诰命太太们在此,只怕也不方便,不若回禀了太后娘娘,今日宴席就此散了。”   张太傅早就把官员们各自遣散,内眷有顾太后做主,又有镇远军守卫,自然也不会出什么纰漏。   不过,既然顾知山说了这个问题,只怕,月容…   张太傅瞬间想明白其中关节,又见果不其然,黄忠义一双眼睛只盯着内院,就想起他的身份,想说什么全都给咽了回去。   平日里笑面带人,狐狸一搬的张太傅,眼中闪过阴霾,脑中突然蹦出一个想法,黄忠义活着是人提起他,总能想到月容,是他的前妻。   若是黄忠义消失在大隋,那么月容自此,也就清清白白了。   张太傅刚起了这个念头,边觉得可行。   目光往后一撇,张大识趣上前,身后甲士上前,早就把黄忠义带来的那十几个壮汉团团捆住手脚,扔在一旁。   “爹,什么事?”   “你去接了侯爷手中的刀,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张大依言行事,顾知山松了手,往张太傅这边来,说道,“可是想……”   边走,边比了个切断的手势。   张太傅见自己话没有说出来,便被顾知山猜了个正着。   心中暗道,难怪他如今掌管朝政,二人平分朝政。只这份洞察人心的能力,便是普通人所不能及的。   一拱手,看向不远处,仍旧跪在地上的黄二太太等人,又见楚茉虽脖颈是伤,可胸口起伏扔似是有气,问道,   “侯爷看,哪位下手更合适?”   “自然是小的。”   顾知山根本不用选择,黄忠义挥刀杀楚茉,奋起反抗,最终双双命归黄泉。   还有比这更完美的剧本吗?   两个人各自说了话,便轻而易举的定下黄忠义结局。   至于因为黄忠义死亡,而引发的鞑子和大隋边疆之争,竟也顾不得了。   再说顾太后这里张太傅让人传话,自然也把陛下的情况禀告得一清二楚。   顾太后忧心小皇帝,又见局势稳定,镇远军众位将士压制的黄忠义动弹不得。   心下大安,便让在后殿坐着的,各个神思不属的内眷各自就回家去。   他们男人们既然走了留着,绿钻也没什么用,倒不如琪琪放他们回家团聚,等明日一早起来,只怕京中朝局已经定下来了。   当然月容和张太太是例外,二人扶着顾太后进了后殿,去寻小皇帝,京中发生变故,自然有陛下要下的圣旨。   至于李太太,那位和顾知山不大亲近的舅母,见顾太后没有挽留自己的意思,又见平常亲近的内眷,各自都仍旧回家去。   一咬牙,只得让丫头伺候自己起身,眼巴巴跟在身后,说道,“太后娘娘,若是有什么用得到臣妾的地方,娘娘只管吩咐就是。   还有他舅舅,往年常说知山如今有出息了便是我那小姑子活着,也只会为侯爷骄傲。   侯爷若是想要吩咐他办什么,在外面等着吩咐呢。   咱们一家人出事,总该让我们搭把手,没有让外人占便宜的道理。”   前半句话,倒也中规中矩,说的是自家想要往上爬的心思,表表忠心也是理所当然。   可后半句,月容听着就不是滋味儿,什么叫外人占便宜,这话,李太太明显是奔着自己来的。   不等他说话,顾太后便笑道,“早年仙帝对顾家下手,你家可是早早撇清了干系。   我那弟弟生的人仁慈又是个不愿和人计较的,你们上赶过来说话,哀家也就应承几句。”   话还没有说完,李太太一张脸雪白,慌忙开口为自己辩解,说道,“当年我家老爷年轻,没经过什么大是一时之间,畏惧于天威,走错了路也是有的。   娘娘仁慈,万万别和他计较,等我回去便让他在祠堂里面跪着,给老太太太爷们请磕头请罪去。”   “三十好几的人还幼稚?”   顾太后急着去见小皇帝,懒得再和她多说。扭头见宫宴上,诰命们恭送自己后也陆续开始退席。   偶有一些消息灵通的目光不时的,撇下三人虽不明显,可也能隐隐察觉到打探的意味。   不愿意再给这位李太太遐想,尤其是她方才把月容归到了外人的行列。   若说外人,她才是外人。   “当年,可是当着先帝的面前,亲手写了断亲书,难道要把这断亲书拿来。”   顾太后一句话落下,李太太一句话也说不出。   眼睁睁的看着顾太后,带着月容和张太太相携而去。   他们真的不是故意的。   当年先帝在世,对顾家的打压不遗余力。若不是他男人逃得快,只怕也早就和他那小姑子一样,如今早就在地里烂成了泥。   不过他们现在还活着,回去和男人商量了,总有出头的时候。   第二日天色刚亮,响彻云霄的钟声把京城从睡梦中唤醒。   很快,一个小道消息在京中散布开来。   “听说,鞑子的大汗昨日死了。”   “可不是,我听说还是情杀呢,脖子都断了,死的好惨!”   “他那表妹下的手!   据说那大汗原也是咱们大隋的人,也不知怎么的,明明是鞑子的血脉,黄太傅把他养大,又送到鞑子去,可真是祸国殃民!”   “听说那黄太傅早年贪污银两,也都被暗地里送到鞑子,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   “难怪咱们近年来和鞑子打仗屡战屡败,竟然是连上头的大官们都投奔了鞑子!”   “今日上午,听说肃毅侯要亲自提审黄太傅,咱们一起去看看,打死那卖国贼!”   “对!一起去看看!”   “为将士们报仇!为百姓们报仇!!”   一时之间,群情愤慨,在西郊大营的楚雄得到消息,立即飞奔上马,就要往鞑子去。   不等他出营帐,便有一黑甲男子独身立于营地门口,晨起的朝阳在他身上镀上金光,宛如天神降临。   察觉楚雄的马蹄声,扭头,笑看他,道,“我来和楚将军借个东西。”   楚雄心神大骇,见来人不过二十四五模样。出乎意料的英俊模样,一双狭长眸子直视自己,浑身杀气蒸腾,俨然是沙场上历练过的冷血将士。   不由得勒住马,问道,“借什么?”   “项上人头。   我要祭祀岳父母,楚将军,不介意吧?”   来人勾唇一笑,浑身气势瞬间凌然,宛如夺人性命的恶魔,让楚雄瑟瑟发抖。   作者有话要说:  mua 第78章 、第78章   气氛僵持, 顾知山那里会给他犹豫的时候。   迈步向前,一步一步落在他心上,楚雄闭眼, 想起自己可能得罪过的二十出头的男子。   半晌, 也没有任何结果。   到底是历经世事, 饱经沧桑的人物,初始的慌乱过后,楚雄居高临下, 撇了一眼顾知山, 斥道,   “无知小儿, 我念你年纪轻轻, 想必不知天高地厚。   你可知我身份,还不快让开, 仔细我这身后, 三千将士的弓箭, 把你射成刺猬也成。   到时候, 可就白瞎了你的脸。”   说罢, 桀桀怪笑两声, “你可怎么勾搭小姑娘啊!”   顾知山见他死到临头,尚不知悔改。   懒得再和他多说, 冷笑一声,道,“你回头看看。”   楚雄见他神色淡定自若, 完全不把自己的威胁放在眼里。   甚至说,你回头看看,他回头看什么, 他什么都不看。   身后就是他从鞑子带来的将士,各个死忠于他,他怕什么?   不过,当看到顾知山脸上淡定的笑容越发耀眼,一股心中不妙情绪升起,回头,身后营帐无一人。   风吹过营帐,翻飞的旗帜似乎在嘲笑楚雄,他从鞑子带来的将士呢,怎么一个也不出现。   横眉竖眼,楚雄扭头看向站在地上的年轻男人。   明明二人之间,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俯视着男人,可两人之间的气势却迥然相异,男人哪怕只是站在地上,浑身的杀气也阻挡不住,让楚雄这个做惯了亏心事的,不由的开始,心中起了后怕。   俗话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自然是要死在沙滩上。   “你到底是何人?我三千将士在何处?”   银木仓一挥,直指顾知山。   顾知山冷笑,“事情到如今,你还想不明白?”   楚雄怎么会想不明白,他也是当世枭雄,自认也是把大隋和鞑子玩弄在手掌心的人物。   如此询问,不过是确定顾知山的身份。   见后者笑看自己,银木仓一收,道,“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   我倒不知我有什么重要的,肃毅侯追到这京西大营,来取我性命!”   一眼便点破顾知山身份。能够自如出入京西大营,甚至不知什么时候,把他三千将士拘禁,他在营帐内歇息,竟然半点儿风声也不闻。   真是,英雄出年少。   他不该陪黄忠义走这一趟。   然而,此刻后悔已经晚了。   顾知山一拍手,韩有梁率将士们从营帐内走出,问道,   “楚将军是自己下马,还是我们请你下去。”   自己下马,自然是束手就擒,可若是请他下去,只怕是,堂堂一代将军,连一点点脸面都没有了。   楚雄哈哈大笑,“我细微小人一个,出生于乡野,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你说让我下马就下马,怎么,就凭借你?”   眼带鄙视,楚雄全然不把顾知山放在眼底。嘲讽笑道,   “凭你从祖上得来的爵位,还是你的这小白脸?”   顾知山见自己说话,被这人完全忽视,浑然不在意,只说了句,   “韩有粮,上!”   韩有粮应声出列,拱手朝顾知山,“是!侯爷!”   韩有粮等了许久,总算是才盼到今日。   拦马栓一打,刀片寒光直往前去,楚雄这才明白,他只怕早就被顾知山给盯上了。   这西郊大营,他入住前仔细查看过,从没见什么阵法,或者隐藏下来的秘密。   可现在,平白无故三千将士消失,便是西郊大营,他入住前也仔仔细细查看过,半点儿异常也没有。   怎么好好的……   愤怒的目光瞪向顾知山,后者一勾唇,遥指京城方向,   “楚将军,请吧!”   他已经比死在青州的柳道南夫妻,多活了许多年。   比枉死在两国边境的将士平民,多活了许多年。   不杀他,如何告慰那些在地府,愤怒咆哮的英灵!   自打鞑子进京,朝廷中局势一日一遍。京中百姓,一时竟然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每日早起,都有好消息出现。   尤其是以顾知山为领先的一派,更是如日中天。哪怕是两三岁的黄毛小儿,也知道如今顾知山权势滔天,家里若是有老太爷们便邀上一两壶酒,在茶馆里面坐着闲聊,说的也都是当年和鞑子打仗的那些事儿。   如今的顺遂,可是百年来的屈辱换来的。青州以外十六州,自打被攻打下来之后,可从来没有回归过大隋。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国家一统,华夏繁盛。   街巷中来来往往,讨论的也都是京中最热的话题。   临近秋冬,锦绣坊的管事们捧了锦罗绸缎上了张家,一边给月容眨眨奶奶和张太太等量体裁衣,一边说些京中近来流行的话题。   “那肃毅候真是英明,也不知怎么的,竟然把楚将军从那3000将士里给薅了出来,硬生生在咱们大隋治了罪,听说秋后只能禀明了陛下,便要问斩。”   婆子一惊一乍,月容和张太太等人只笑笑不说话。   那管事的婆子猛的打了一下嘴,说:“倒是有件事要禀明太太奶奶,还有姑娘,只是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张太太见他故作玄虚,直接道,“你衣服做的好,我才找了你来,有什么当说不当说,直接说就是。”   那管事的婆子这才小心翼翼的看了月容一眼,见她笑语晏晏和张大奶奶在挑布料,笑着奉承,说:“我说这话,倒是和咱们家姑娘有关。”   月容闻言回头,放下手中布料。和她有关,难道是和顾知山的事情吗?   “要说京中也有稀奇事儿,听说,柳家,姑娘原先长大的那点儿,那家丢了一个姑娘。”   那婆子也是看屋子里面气氛和乐融融,   锦绣坊的管事话一停,月容当时有些愣住了,柳家丢了一个姑娘,不就是柳妍丽吗?   好好的她怎么丢了?   不等月容说话,张大奶奶反倒是问了出来,不能婆子说话,便主动开口,笑道,“要是我们家也是厚道,原是他们家柳大老爷养了我们姑娘,当年青州里里外外找了那么些年,也一点音信也没有。   合着我们家的珍宝,就是被她们给藏了起来。   为了让我们月容,又是许给他们银子,又是把他们家儿子送到国子监读书去,仔细算起来到不欠那柳家的,反正是柳家亏欠我们的。”   这话说出来,张太太颔首笑道,“可不是这个理。   我们活人,不和死人计较。左右她养大的月容,我们便该感激他们。   只是来往不来往的,外面男人们说了算,我们娘们做不到主。”   这话说的委婉,并没有把柳妍丽偷东西那事给说出来。是给柳家留了面子,但管事的婆子不知道这是二件自己说的话,张家并不爱听明白,其中怕是有自己不知道的缘故。   暗自恼恨自己说话太多,得罪了张家可怎么才好?   忙自打了一下嘴巴,说道,“我们这些走街串巷的,听风便是雨,太太别和我们一般见识就是。”   张太太见状,不过是转移话题,又扯回布料上去。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便有婆子领了人来回话,“大门上有人来,说是宫里面来请姑娘,奴才们问了话,是太后娘娘派车来请姑娘进宫。”   太后娘娘有请,一时之间,众人也顾不上那管事的婆子。   簇拥月容去里间换了衣物,又重新整理了包裹,张太太仔仔细细查看过,不放心,又亲自点了林妈妈等人跟着,才转身去看月容。   簇新的薄绸小袄,蜀锦罗裙千金一匹。一张小脸白净,桃花眼潋滟,看着就让人喜欢。   如今的月容,总算是有了金尊玉贵的气势。不像相国寺里,母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虽然生的国色天香,可总是觉得形容凄楚,似是极为委屈。   亲自送她上了马车,才拉住月容手道,一脸关切,   “眼下这个时候娘娘找你去,只怕夜里是回不来了。   娘娘待你虽然亲近,可也万事要守规矩,若是会受了委屈,回来告诉你娘给你出气!”   张大奶奶没听完便笑,“娘,如今妹妹这个身份,谁敢给她气受。   只怕啊,没等到妹妹面前,便被爹和肃毅侯给灭了去,连两个哥哥都用不到出手,更别提咱们了。”   “你故意来闹我!”   张太太回头拍了儿媳一下,又嘱咐了一些家常话,见月容都一一应下才送她,上了马车亲自把车帘放下,目送她出了二门。   一回头,立马变了神色,问张大奶奶,“那柳家姑娘,真不见了?”   “锦绣坊的管事,虽然话多了些,可句句都有来历,只怕是真的。”   张大奶奶回道,见张太太紧皱眉头,似乎是极为担心,笑道,   “太太担心这些做什么,那柳家姑娘品行不端,见到咱们家东西好,便偷偷拿了去,若是做了什么,也只怕在情理之中。”   张太太听了这话,略微松了一口气,随机道,“你打发婆子去他们家一趟,只说是我的话,问问家里可缺什么,有什么需要,只管来家里找我。   别为了这点事,让人在背后说你妹妹。”   张大奶奶随即应了下来,自去张罗。   等晚间张大回来,和他说起这事儿,道,“好好的姑娘家不见了,又是这么个时候,可真是!”   张大下了衙,他刚顶了刑部的差,正是更进一步的时候,顾知山索性偷懒,把黄家一案全部扔给了他。   里里外外又是口供,又是杀人,又是家产,又是银子,还有,一直昏迷不醒的黄老太太,在亲儿子黄大的照看下,虽然不能行走,可神智也恢复正常。   黄太傅杀妻一事铁上钉钉,藏匿的银钱在黄老太太的回忆下,也都有了下落。   至于黄忠义不是亲生,楚雄如何塞给黄二儿子,那就是另外一桩案子了。   想起理不清的黄家案子,又想到柳家,那更是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那有柳妍丽,究竟是如何得罪了黄忠义。竟然让他出手,主动去杀一个闺中女儿。   张大奶奶见张大面色疲惫,低声,没有再继续说话。   “柳妍丽死了,黄忠义下的手。”   张大叹口气,说道,“可黄忠义被楚茉所杀,阎王爷里那做了鬼,只怕我们再也不知原因!   这到底是什么风流情债?”   话到最后,仍旧是忍不住咬牙切齿,“一个个的,死的干干净净,你是没见,柳二叔柳二婶那模样,只怕把女儿的死,怪罪到了咱们家身上!”   皇宫内院不同平民百姓之家,饮食皆有定量,只唯独一个是例外,当今天子。   月容进了宫,哪里都没去,马车一路疾驰,直到天子住所。   月容初始不明所以,等走到廊下,又听到里面熟悉的咒骂声,   “你算是什么舅舅?细心不如月容,贴心也不如他,我要月容来,才不要你!”   顾知山纠正他,“是舅母。”   “就是月容,我要月容。”   “是舅母!!”   男人重复提醒。   “就是月容!我要月容!”   “是舅母!!!”   男人不耐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安利更新稳定(划重点)的   《我可以给你当小媳妇儿》by山茶不渣   青梧及笄之年,却成了望门寡,更惨的是,正在被婆家派来的人追杀。   走投无路千钧一发之际,她抱住了路过的山匪裤腿,“救,救命啊。”   山匪健硕身板,凶神恶煞,“我们山上不养闲人。”   青梧哭了,眼泪扑簌簌的掉,“我,我可以给你当小媳妇儿,呜呜。”   *   青梧端着小板凳,坐在老槐树下抹眼泪。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怕是完了,这黑山的土匪,可是出了名的凶残……而现在自己成了匪头的小媳妇儿,呜呜呜,完了。   不远处的薛鹤初看了眼坐得乖巧的小女人,漆黑的眸子里闪过笑意,而后低头继续研究手里的山林沟壑图。   “哎呦我的少爷!老爷问您到底什么时候回去?!” 第79章 、第79章   小皇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石破天惊,窗户和门框都在发抖。   “你走……我不要你!!!”   哪怕小皇帝在哭,也依然是记得, 舅舅和自己在抢月容。   他不要舅舅, 他要月容。   顾知山不耐烦了, 从来没觉得小孩子是这么烦人的生物。   哄他,一靠近就让自己走,要走, 又是一幅你走, 你走了就别想朕搭理你的模样。   这是大隋的皇帝,不是街弄里, 听到肃毅侯大名, 就吓到不敢说话的孩子。   你能拿他怎么办?   顾知山起身,无措的揉揉额头。   也就是小皇帝如此不听话, 若是他和月容的孩子, 自然是乖巧惹人怜爱。   拧眉, 问向禁声, 恨不能不存在殿内的小太监, 问道, “姑娘呢?还没到?”   小太监慌忙上前,“奴才们早就请去了, 眼下这会儿,想必没多少功夫就到。”   月容听到这里,如何不明白, 只怕小皇帝又不吃药,实在没办法,太后娘娘才让自己进来。   林妈妈在身后, 小皇帝的亲近,对姑娘来说就是日后的本钱。   上前一步,低声问道,“姑娘,可要进去?”   进,自然是要进去的。   手提裙摆,月容迈步进了后殿。小皇帝原本哭得稀里哗啦,一张眼半睁不睁的看着,愁眉苦脸的顾知山。   心中正得意,忽见月容身姿窈窕,娉婷进来,连忙擦干净眼泪,维护自己英俊男儿的形象,   “月容,快把舅舅带走!”   声音还带着哭腔,极为可怜。   月容见他即使是这样,也依旧和顾知山不和,心底好笑。   这舅甥两个,明明互相都舍不得,可偏偏,见了面,不是你掐,就是我打,总之不能安生。   顾知山见小皇帝瞬间好了,不再没事找事,起身走到床前,挡住他眼巴巴看着月容的目光,温热药碗塞到他手中,语气冷冰冰,   “快喝!”   哪怕月容来了,该喝药,还是逃不过的。   小皇帝一瘪嘴,就要喊出来。   “月…”   顾知山附身,在耳旁威胁,“月容是本侯未过门的妻子,妻随夫唱,便是你把这墙哭塌了,该喝还是得喝!”   得了!   一咬牙,小皇帝仰脖喝的干干净净,苦的愁眉苦脸,可怜巴巴。   刚要说话,嘴巴被塞进一个冰凉凉的东西。   “唔……”   小皇帝咂巴两下,甜甜的,软软的,糖果,话梅!   惊喜的睁眼,想了好久的面容出现在面前。   月容!!!   小皇帝瞬间开心,半点都想不起,把药碗接走,扔给小太监的舅舅,一心跟着月容走。   小皇帝养了许久,看起来比刚从相国寺回来时胖了一些,不再是皮包肉的状态,脸颊也有了一些丰润。   见他极为喜欢话梅,把匣子放到皇帝床头柜上,笑道,   “这是你舅舅特意让南边进贡来的,你若是喜欢,吃完了还让你舅舅送过来。”   话语中,完全没有什么陛下侯爷的称呼,完全是把小皇帝当成自家晚辈一样照看。   小皇帝也极为享受这样的亲昵。他虽说是九五至尊,可满打满算不过十二三岁,母后身子不好,不能常陪伴,舅舅呢,因为顾家一事,不迁怒自己就是好的。   黄太傅,利用自己达成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皇帝长这么大,身边从没有让他亲近的人物。   只有月容,出身高贵,又是妇孺之身。   和自己有没有利益纠纷,从自己这个皇帝身上,也不能得到什么,是会真心对自己好的。   更别提,她是舅舅喜欢的人。   就为了最后面这一点,小皇帝也愿意信任她。   所以,当看到月容出现在自己面前,哪怕并不是毕恭毕敬,而是亲昵的说着家常话,小皇帝也愿意和她亲近。   乖巧拉着月容袖子,一脸弱不禁风的模样,小皇帝开口就是告状,说:“你不知道,舅舅他不知道疼人!”   “朕生病了……还让朕读书处理政务,还逼着朕吃青菜…   还逼着朕起床练武!   不让朕见母后!也不让朕见你!!!”   “朕是天下之主,这宫里的人,除了舅舅的话,朕说话一点儿用都没有!”   小皇帝可怜巴巴的告状,顾知山在一旁听了冷笑。   让他处理政务?让他吃青菜?让他练武?   怎么不说黄太傅教导,连个臣属的请安折子都看不明白!   吃东西?怎么不说自己挑食,连个青菜都不吃!   练武?那更是咎由自取,是谁傻乎乎的,拿头去撞石头,躺床上三四个月,可不就如愿以偿了?   森森寒气从顾知山身上弥漫开来,小皇帝敏锐察觉气氛变化。   机灵的埋在月容怀里,大喊大叫,“舅母,救命啊!我怕!!”   一声舅母,舅舅浑身气势瞬间柔和起来。小皇帝得意洋洋,说:“舅母,你和舅舅商量一下,朕那每日五页大字,能不能好了之后再写?”   堂堂皇帝,还要被督促着练字,实在是有些丢人!   这,月容迟疑回头,见冷峻倨傲的男人黑着一张脸,神情不悦。   黑眸紧盯埋在自己怀中的少年,小皇帝怕怕的,抬起头可怜巴巴,眉目间和顾知山有几分相似,依稀有二人在青州初见时,男人青涩模样。   背对光,宛如天神,伸手入地窖,把她救了出来。   心头一软,月容忍不住道,“陛下受伤尚未痊愈,不如……”   话未说完,男人大步上前,扯开小皇帝,把佳人抱在自己怀中。   小皇帝得意的笑来不及收敛,僵持在脸上,被顾知山看了个正着。   月容猛地进入坚实胸膛,撞的她笔尖发疼,抬头是男人靛蓝衣领下,滚动的喉结,松石香悄无声息笼罩二人,平添了几分暧昧。   天子还在这里 ,他们二人如此亲昵,像什么话!   伸手,月容慌忙就要拉开和顾知山的距离。可偏偏男人性子上来,哪里会让她逃离。   铁铸臂膀紧紧捆住细腰,想了许久的身子骨在怀中,顾知山怎么会让她轻易逃离。   眼底是遮不住的怒火,训斥小皇帝,“你也是十二三岁的人了,再过两年就要亲政,遇到事情便埋身妇孺怀中,像什么样子!”   小皇帝哪里甘心被训斥,不敢明着顶嘴,可怜巴巴看着月容,“舅母,你看,舅舅凶我…”   朕也不自称了,直接化身没人疼爱的小可怜,只恨不能把顾知山贬到地底下去,好让月容多疼爱自己一些。   “身为天子,如此作派,怎能对得起天下黎明百姓!”   顾知山冷笑一声,还有什么不明白!堂堂天子,竟然使计谋耍赖!   想要偷懒也就算了,竟然无中生有,他怎么凶他了?   或者说,便是说了他几句,又如何?   月容见这舅甥两个对峙,额头上黑线三道,只觉得跌破眼镜,这舅甥两个实在是让人不放心,一个是抵死要反抗舅舅,偏偏斗不过。   一个是…   月容回头,见顾知山下颚线紧绷,眼底是掩不住的怒火,对方哪怕是他外甥,到底是天子,怎么能冷眉相对。   伸手,抚平蹙起的眉心,月容笑着劝道,“年幼贪玩是常理,寻常人尚有想要偷懒的时候,更何况陛下身体尚未痊愈,没什么心思也是应当的!”   “朕马上就要成年了!”   小皇帝见月容把她和寻常人相比,撅起嘴巴,他是天子,怎么能喝黎民百姓一般。   舅舅虽然严苛,可待自己,才是教授的君王之道!   等等,君王之道…   小皇帝瞬间想明白其中原因,舅舅让他批折子,读书练武,是…为了以后让他亲政?   可,黄太傅明明说,舅舅手握军权,有不臣之心。还有黄忠义,他可是借由小太监之手,送了舅舅反叛的证据。   镇远大军临近京城,悄无声息把楚雄带来的三千将士杀的干干净净,若是鞑子借机来犯,大隋危矣。   心思转动,看着面带不耐烦的舅舅,小皇帝知道,他想要甩开自己,和月容亲昵。   盯着冒火的眼光,出口试探,“若是楚雄黄忠义久久不归,我青州以外十六州,再被鞑子夺去怎么办?”   “青州边防早在六月,便已布置完成。”   顾知山轻描淡写,但月容知道,这人,只怕早就预谋有今日。在六月他把自己困在相国寺中时,便知道黄家会败落,楚雄,早晚也会死于他手。   何等缜密心思!   小皇帝打了个寒颤,见舅舅挑眉看自己,意思是,你还有什么事?   “没有,没有,舅舅请!”   小皇帝恭恭敬敬,目送顾知山揽着月容相携而去。   他是贪玩,可他不傻。   就凭借着自己受伤以后,舅舅若是相对自己下手,千万次机会都有了,何必等他好了再磋磨他。   心中一股暖流涌过,小皇帝坐起身,吩咐因顾知山离开,而浑身松快的小太监。   “去把朕的大字拿来,前几日你写的那些销毁,朕要亲自写!”   小太监愣住了,不敢置信的挠挠头,写字?陛下要写字?   小皇帝恼羞成怒,抬脚就要踹过去,“还不快去!!!”   舅舅一心为他的好他知道,他不能让舅舅失望。   月容走到台阶前,悄悄扭头看向恢弘广阔的大殿。   小皇帝艰难坐起身,小太监们抬了桌子在床前,上面还有些笔墨纸砚等文具,似乎是要读书写字。   他受伤在头上,但因为许久没有动弹,动作有些僵硬。   隔老远,月容也能看见他面容扭曲,额上轻汗滴滑落,忍不住心疼和顾知山求和,说:“陛下,现在就要起床写字,不如,等他好了?”   “来不及了。”   顾知山停下脚步,见月容莹白小脸上满是舍不得,知道他是心疼小皇帝,亲昵的掐掐她桃腮粉脸,道,“大隋和鞑子终有一战,婚后,我要亲守青州!”   呀!   月容捂脸,男人下手没轻没重的,在他看来轻轻一下,女儿家面皮薄,只怕现在早就红了。   刚要抗议,便被男人后半句话吸引去注意力。   镇守青州?   她自幼长大的青州?   冬日里及膝的大雪,雪窝里蹦出的肥兔与野鸡,春日冰雪消融,满山遍野的小黄花,夏季里数不清的鲜菇珍蘑,娘亲随便下锅一炒,就端出的绝世美味。   月容恍惚的一闭眼,依稀能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在小院里和乐融融。   爹娘哪怕身死,也要护住的青州百姓!   离开青州已经六年,她六年没有给爹娘上过坟了。   桃花眼微红,面带凄楚之色。顾知山如何不知道,月容这是想起柳道南夫妻,环过细弱肩头在怀中,道,   “我们带那楚老贼的首极,以祭九泉之下的英魂!”   月容哽咽点头,“我也要去!!”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断更十多天,河河现实生活中发生了一些改变。   因为一些原因要离开现在住的地方,找房子搬家在半个月内完成,我也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放心~会好好完结的!目标是在晋江种出一百棵树 第80章 、第 80 章   月容情绪起伏, 好在她本就是善于自我安慰的,等行至顾太后住的巍峨宫殿,早就平静下来。   二人依次和顾太后见了礼, 在一旁太师椅上坐下, 自有宫娥太监上前倒茶上了些糕饼点心, 空气中顿时茶香四溢,偶有点心霸道的炫示自己的存在。   是用晚膳的时辰。   月容估摸了下时辰,警觉自己从准备入宫到现在, 竟然是滴米未沾。   不动声色的挪了下身子, 刻意背对点心,她看不见, 就不饿了。   顾知山倒是把月容隐藏在平和外表下, 那点儿焦躁察觉到。皱眉思索,有什么让她不舒服吗?   刚要起身询问, 忽然见月容调整坐姿, 身子向□□斜, 面看顾太后, 看起来极为恭敬, 可顾知山总觉得哪里不对。   月容这样, 好像是,在逃避什么东西?   顾知山灵光乍现, 落在了一旁香气扑鼻的糕饼点心上。每次他来,顾太后总是提前准备这些,香倒是挺香的, 不过总不是正经饭食,顾知山几乎从来不去碰这些。   不过,今日看来, 倒是有值得他去琢磨的地方。   目光落在茶几上,几样都是新花样,嗅着味道,顾知山分辨出里面是什么馅料。   一碟酥皮鲜肉,一碟干果五仁,一碟紫薯豆沙,一碟玫瑰花糖,还有一碟鹅油千层酥,各个精巧,不过半个掌心大小,上有印泥点了红,格外诱人。   干果五仁和玫瑰花糖,京中点心铺子几乎哪一家都会做,没什么稀奇的。鹅油千层虽然少见,可看起来是咸口的,并不是小姑娘的最爱。   酥皮鲜肉...这个有什么好吃的?   顾知山皱眉,看了看月容,她不动声色的喝了口茶,微饮并没有入口,似乎极为难受。   挨饿的滋味是不好受。   顾知山想起伏击鞑子时,三餐不济,行军不能生火,一把炒面混着水,也就咽下去了。   等炒面吃完的时候,全军一起挨饿受冻,两眼冒金星,看着一棵树便恨不得扑过去把叶子煮着吃了,便是抓到一条蛇,也要熬成一锅汤,不过灌个水饱,图个饿不死罢了。   这样难受的滋味,他不能让月容再受一遍。   自打月容进了后殿,顾太后面上的笑容都没有停过。   尤其是,二人坐下后,她那素来不知道疼人的弟弟,一手端了茶盏,一手把点心送到月容面前,小意温存,哪里有半点儿侯爷的铁面。   顾太后又是欣慰,又是心酸。自小养大的弟弟知道疼人,可偏偏,对象不是自己,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受。   月容不比顾知山,是个不要脸皮的。她面皮薄,又是不怎么爱在娘娘面前说话的,见到顾知山这般,又是窘,又是羞,忙把那碟香喷喷鲜肉酥皮点心推开,   “我不饿。”   就是饿,也不能在太后娘娘面前放肆。也就是顾知山,能在太后娘娘面前镇定自若的做这些事情,换成市面上的名门淑女,只怕是唯恐在太后娘娘面前失了体面。   别说吃东西,便是坐姿不端正,只怕回去便要做噩梦。   她呢,就算是有顾知山在背后撑腰,也不能太过放肆。   男人哪里有那么多耐心等月容,他还不知道她,看起来随和,实际上最是守规矩的。   娘娘突然召她进宫,衣服首饰穿的倒是样样工整,可唯独一点儿,不管是她,还是张太傅夫妻两个,只怕都想不起来让月容吃东西。   一个是进宫不如家里方便,宫娥太监若要行动,少不得打点。二来,也是万一吃错了东西,在贵人面前丢了脸面事小,若是为此得罪了人,耽误了差事,才是大事呢!   不过,他的月容不需要担心这些。   顾知山捻起一块儿酥饼,手托着喂到月容面前,一个字,“吃。”   若是月容进宫还要饿着肚子,他这个未婚夫,岂不是白白担了名号,没有任何作用?   酥饼新鲜出炉,烤炉里烤制的金黄酥脆,凑的近了,月容甚至能闻到,鲜甜的味道。   好香。宫里御膳房的手艺,是寻常市井百姓学不到的精致典雅,饼皮烤的恰到好处,层层起酥皮,隐约可见内瓤透明肉丁,顾知山不过是从碟子送到唇边,便有酥皮落在他掌心。   可以吃吗?   月容抬头去看顾太后,后者正一脸含笑看着自己,面上笑意藏不住,笑道,   “快尝尝,御膳房的鲜肉饼还能入口,这是南粤那边来的做法,你若是喜欢,等回头,哀家让他去侯府伺候。”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南粤来的厨师。既然能靠这个在宫中闯出名号,想必是有一技之长,颇得顾太后喜欢的。   可再喜欢的人,若是和自己弟弟分个高下,那不用比,直接送过去就是。   更何况,顾太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微沉,顾知山不亲近自己久矣,若是平常也就罢了,可现在黄忠义楚雄刚死,鞑子一事尚未平息。   她这弟弟,成亲后便要往青州去镇守大随边疆,这个时候,她做姐姐的,顺着他些,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   没瞧见,他那一双眼巴巴的看着月容,错都不错开一眼,唯恐自己一挪开,月容便消失不见似的。   他爱重的人,自然也要高看几分。   想了这么多,真说起来不过一瞬间,顾太后见月容似乎是因顾知山亲近而觉得不自在,笑道,   “你们都是快成亲的夫妻,咱们一家人,不讲究这些。”   月容得了顾太后首肯,低首,就着顾知山的手掌咬了一口,饼皮层层在口中绽开,包裹的肉用调料腌制过,肥嫩咸甜,各种滋味在口中化开,让她不由的惊呼出声,   “娘娘也尝尝这个,的确是好吃。”   “哀家不爱吃这些,若是哪天贪嘴,多吃上几口,便克化不得,好在,有你们在,不然,这些大厨们的手艺,只怕是没有用武之地。”   顾太后一席话说的极为委婉,这是唯恐月容受了委屈,不敢在自己面前放肆说话。   她最是开明,又怎么会为难月容。   更何况,爹娘都不在了,他们若是见到月容,也应该喜欢的,自己就当是把爹娘那份,额外疼给月容。   一时之间倒也气氛和乐融融,有了顾太后的首肯,月容也自在放松起来。   顾知山更是顺着杆子往上爬,鲜肉的吃完,便换鹅油千层的,再来,就是五仁干果的,一连两三个,喂着月容吃了,心中分外满足。   月容吃东西极为秀气,一次一小口的细嚼慢咽,甚至还有些慢悠悠的,不过,看她吃东西是种享受。   好象再平常不过的东西,在她这里,也是无上美味似的。   眉眼始终含着笑,半个手掌大的糕饼,两三口也能吃完。顾太后看月容吃的香,忍不住道,   “你们也给我拿个来,月容,你瞧着哪个滋味好,再让御膳房做了,送到张家去。”   “各个都好,只唯独鲜肉的与众不同,吃着是咸的,可隐约还有股甜,不愧是南粤来的好厨子,咱们京中,没有这样的滋味。”   月容起身回话,趁机把碟子上的糕饼递给宫娥,让她去呈给顾太后。   至于顾知山,从碟子里拿了个鹅油千层递给他,   “你尝尝这个,鹅油椒盐的,倒是精巧,不像别的甜滋滋的,你想必爱吃。”   竟然自己也有。顾知山接了一口扔在口中,烤过的饼皮焦香酥脆,内馅儿松软,倒也合口,只是太干了些,吃一口下去,便要喝许多水。   只吃了一个,便不肯再吃。   倒是顾太后,她虽不爱这些东西,偶尔也吃一两个,更何况她一个人在宫中,小皇帝和她吃不到一起去,自己用膳,便是再好吃的东西,用一点点进去,便觉得饱了。   今日有顾知山和月容陪着,倒是连着吃了两个,仍旧有些不足,伸手刚要去拿,便有宫娥提醒,   “娘娘今儿个已经用了三个,不如明儿仍旧让御膳房呈上来,娘娘再用也不吃。”   这是唯恐她克化不动。   顾太后依依不舍的点头,吩咐小太监,   “你往御膳房去,可有什么新鲜的东西一并呈过来。”   等后者应声去了,才□□去看月容和顾知山。   他们两个倒是格外恩爱,月容手拿点心碟子,内里四五样都在,手指纤细,正捻起点心往顾知山口中送。   他那弟弟不知在想什么,闭眼沉思,只当点心送到唇边时,张口咽下去,哪怕是闭眼,这心思也在月容身上呢!   顾太后有些不乐意了,这混小子,得了好处,他就顺着杆子往上爬,这才多会儿功夫,便和月容两个亲昵起来,若没有她这个做姐姐的帮衬,哪里会有机会。   不感谢自己这个做姐姐的也就算了,对待月容也不恭敬,闭着眼睛让人姑娘给你喂吃的,亏你好意思。   轻轻咳嗽一声,顾太后提醒顾知山。   顾知山老神在在,根本就不把这点儿子问题放在眼里,听见顾太后咳嗽声眼也不抬,咽下口中的玫瑰花糖馅儿,道,   “娘娘若是身子骨不舒坦,太医日夜都候着,只管请进来就是。”   这玫瑰花糖还是过甜了,若是减去两分糖,倒是恰到好处。   “咳咳!!!”   顾太后一个不防,被温热茶水呛了个正着。瞧瞧,瞧瞧,这才是她那弟弟的真面目,在月容面前那点儿体贴,她这个姐姐这辈子只怕是也享受不到了。   月容也唬了一跳,顾太后是什么身份,整个帝国最尊贵的女人,当今天子的母亲,若是鞑子一朝被击垮,可以说,天下之间,没有比顾太后更尊贵的人物。   可偏偏,顾知山不在意这个,是他的亲姐姐又能怎么样?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亲姐姐,所以他才父母皆亡,祭祀先祖,都觉得少了几分勇气。   他现在,可是在为仇人守江山。   不等顾知山脑中不忿褪去,顾太后顺平气息,笑吟吟朝月容召手,   “月容,咱们娘两个不理他个没良心的,你喂他吃了那么久东西,连个谢谢也没有,只和哀家说说话,看看侯府,可还有什么你要添置的东西。”   顾太后下意识的忽略,方才顾知山率先投喂月容的事实。   她这话也不是空穴来风,言语中是在为月容铺路,肃毅侯为大随第一等侯爵,更何况顾知山还有镇远军在手,是实打实的实权人物。   这样的人,自然是不会让月容受委屈,可相应的,家大业大,忽略的也就多,万一有不长眼的,给月容难看,那不止是打顾知山的脸,也是打她顾太后的脸。   不管是如何,未来和顾知山度过一生的,是月容。征求她的意见来布置侯府,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   侯府的事情...月容起身犹豫了下,一时不知该怎么回话。   侯府她原本该是不知情,婚前不理会这些的。可是架不住她身边有个李妈妈,她本就是顾知山派来照顾自己的,之前决心和顾知山疏远,认回张家的时候,月容就疏远了和李妈妈蒹葭等人的关系。   可耐不住顾知山是个有谋算的,一来二去,这二人又被送到张家来。   如今她身边,除了一开始的徐婆子,便是这位李妈妈说话管用。   按道理徐婆子要和自己亲厚,那是从青州死人堆里跑出来的过命交情,李妈妈是个有想法的,之前因她是顾知山的人不方便亲近,可也耐不住心底里是敬重她。   现在她即将嫁入侯府,才知侯府的帐都是她男人管着,是顾知山身边的亲信。   因着这个,侯府里添置什么,一一都问过月容意见,可以说,侯府里准备的东西都是她点了头,才买进来的。   可这事实能和顾太后说吗?   没入门就管家,天下这样的事情可不多。   月容犹豫半晌,决定如实回答。左右瞒不过去,若是顾太后觉得她手长,大不了,等婚后再理会也不迟。   “一应是威武将军之母,并张太傅夫人打理,娘娘不必挂心。”   寡淡男音在身畔响起,为月容缓解尴尬局面。   感激的看向男人,后者扯唇一笑,多大点儿事儿,值得她如此纠结。   顺势拉过月容手腕,在自己身旁坐了,看向顾太后,   “娘娘若是没有旁的事...”   臣就告辞了。   好不容易月容在,哪怕不和她做些亲昵事,只说说话,下下棋,也比在宫中干坐着有意思。   “月容今晚陪哀家睡。”   不等顾知山话说完,顾太后便主动出声,打断他的话。别以为她不知道,说几句话便要走,他走自己走也就算了,还要带着月容走!!   “好不容易宫里面热闹几分,你们一走,哀家又是孤零零的说话的人也没有。”   月容看看抓着自己手腕的刚硬男人,又看了一眼坐在上座,精神萎靡,看起来极为可怜的顾太后。   晃神间以为自己是块儿人人垂涎的肥肉,谁见了,都想叼回窝里。   呸呸!!!她才不是肥肉!!!   月容摇头,晃去脑中不可思议的想法。   扭头去看顾知山,后者看起来极为可怜,黑亮眼眸也没了神采,宛如失去了最爱骨头的大狼狗,尾巴都垂了下去。   至于顾太后,月容刚瞧过去,便见顾太后不满的皱眉,看着自己和月容的距离,又看了眼月容和顾知山紧紧牵着的手腕。   ……月容和自己的距离实在是远了些,离那么远做什么。   顾太后有些不开心了,她活到这个年纪,还能再见几面月容?   见月容和自己还有一段距离,招手道 ,\"月容,你来,坐哀家这里。\"   她这个弟弟也真是的,明明月容和他距离那么近了,好端端吃个糕饼,非得往一边月容身上靠,靠过去也就算了,竟然还牵手,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没瞧见,人家小姑娘都嫌弃他了!   顾太后这话为月容解围,原本在两者之间选择的月容瞬间有了主意。   起身,敛衽一礼,“臣女遵旨。”   说罢,便挥开和顾知山牵在一起的手。娘娘懿旨,不同以往,她总不能违背了圣意。   眉目间带着股小得意,她这般,可算是两边都不得罪。姐弟对抗,不直接说破心结,没有拿她来当润滑剂的道理。   月容起身,顾知山随即起身跟了过去,宫娥识趣的在顾太后面前放了两个小杌子。   于是,顾知山又紧紧挨着月容坐下,甚至,还当着顾太后的面,牵住了月容的腕子。   顾太后不满的皱眉,二人距离更近了。   刚要说话,便见她那平日里没心没肺不言苟笑,问十句冷十句的弟弟主动开口,   “娘娘,昨日内务府传出话来,十号的时候,娘娘也要驾临侯府,若是真的,可要提前准备才行。”   顾太后要亲临她的婚宴!   月容被这个消息震惊到,顾太后身体不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一年里大半年都病病歪歪的,眼瞅着因陛下生病一事,太后竟然是连床都下不去了。   这样的情况,太后竟然还要亲自前往婚礼!   “娘娘…,您身体为重!”   月容艰涩开口,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说话才恰当。   顾太后疼爱她,她是知道的。当年不过见了一次面,唯恐她在黄家受了委屈,赏了许多给她撑腰。   眼下还要不顾身体,驾临婚礼为她证婚。这等疼爱,哪怕是因为顾知山而来的爱屋及乌,也让她极为感动。   顾太后见月容如此,忙擦去她眼角潮意,笑道,“哀家在宫中镇日里无事可做,好不容易有机会出宫去瞧瞧,怎么,月容你这是嫌弃哀家?”   “求之不得!”   月容回头,见顾知山眸色紧盯自己,错也不错开半眼,脸颊发烫,复又看向顾太后,   “只担心娘娘的身体…”   顾太后是肉眼可见的肤色苍白,形容憔悴。和小皇帝的憔悴不同,他无非是昏迷的久了,又是个挑剔的性子,平时不怎么吃东西,才身体消瘦。   可顾太后不一样,是那种身体临近末尾,有气无力,中气不足。   就像现在,不过是和他们说几句话,竟然是连坐都坐不稳了。   少女关切目光落在身上,顾太后心底一暖,拉住月容的手,才刚九月底,可顾太后手指宛如冰块一般,半点儿热气也去。   又去看顾知山,见他一心只看着月容,又酸又涩。   因顾家一事,弟弟到底是把她嫉恨上,她是罪有应得不该被原谅,若不是月容来,只怕,他也不会来宫里请安。   “你不必担心,哀家心理有数。”   她活在现在,早就够本了!   狗皇帝死的时候可是让自己陪葬,她要让他看看,她不止没有陪葬,甚至,死后,还要和他离得远远的!   现在让她去死,她也没有什么遗憾。弟弟和自己关系缓解,虽然从未有过关心之语…   等等,顾太后灵光炸现,倒是想到一件事来,扭头看向顾知山,   “我倒是要谢谢你,南边来的腌渍青梅真好吃,有几分娘小时候,喂给咱们吃的味道。”   月容也随即看向男人,虽然和她一样都是坐着小杌子,可男人身量极高,又是行伍出身,脊背扳直,不言苟笑,让人望而生出畏惧。   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又怎么会不心疼姐姐呢。只是中间掺杂的东西太多,又是皇权至上,又是父母血仇,可偏偏,他还要护住这片江山。   是杀父仇人的江山,是有仇人血脉,也有他顾家血脉的江山。   京城百姓们近来觉得日子十分欢快,先是鞑子新王被诛灭,而后是黄太傅通敌卖国,贪污枉法一事终于有了定案,问斩不过几日,又有好消息传来。   十月初十,十全十美好日子!!!   肃毅侯要迎娶张太傅家的嫡女,成亲啦!!!   \"说起肃毅侯,这位的丰功伟绩,那可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京中各处茶馆,老少爷们最近爱听的《救青州》如约开场,张二原本想忙中偷个闲,在茶馆上歇歇脚。   他最近忙的脚不沾地,因为妹妹出嫁,爹娘只恨没有好东西压箱底,他满京城的寻摸,也不知什么样的才能够得上父亲的要求。   又要值钱的,可又不要市面上常见的。又要气派的,可不要那些寻常花钱就能买到的。   说来说去就是一个意思,珍稀,少有。   这样的东西才能给妹妹做陪嫁。   张二自然也是赞同的,如果不是让他来寻找这些东西,他就更赞同了!   一连在京中寻摸了许久也没个着落,张二回府,便会被父亲一顿呵斥,眼瞅着婚期将近,张二也不由冒起火来。   刚想找个茶馆坐下来歇歇火,可谁知,这说书先生说的头一句,便是他的夺妹仇人!!!   当即不屑开口,“这肃毅侯有什么可值得稀罕的,不过是一个鼻子一张嘴,两只眼睛两条腿,他便是再厉害,能长四条腿不成?”   说书先生一看有人拆台,不乐意了,   “你个后生懂什么,若是没有侯爷,只怕青州以外十六州保不住,那鞑子大军,即刻便能到京城来!”   “就是!不乐意听就出去,我们爱听着呢!”   “侯爷这样的人物,给他盖长生亭都不过分!!”   “可不是,天底下,就没有难住侯爷的问题!!!”   群起而攻之,张二被推搡出茶馆,没有能为难住侯爷的问题,他倒是要去看看,这压箱底的陪嫁,他能有什么招。   作者有话要说:  姑娘们双节快乐!搬到新家的第一天~新生活开始啦!!! 第81章 、第 81 章   临近婚期, 张太太从早忙到晚,张大奶奶在一旁协助,婆媳两个, 一个列单子, 一个吩咐下人找东西, 倒也和乐。   眼瞅着就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张太太不耐烦儿媳妇伺候,让她自去歇息, 又拿了单子过来, 一遍遍的理清思路,看着还缺什么东西。   张大奶奶告辞回去, 从这里到院子, 少也要半个时辰,她懒得坐车, 索性让丫鬟婆子扶着她慢悠悠的走。   一路游廊画壁, 假山池水无一不精美, 不愧是前王府邸, 哪怕拆了些违了规矩的地方, 也比寻常官宦人家来的体面。   许是察觉到张大奶奶心情不好, 陪嫁婆子打抱不平,   “奶奶性子也太好了些, 今日太太给姑娘那些个东西,哪一个单拿出来,不都是千金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不说给奶奶留着,给咱们张家留着也就罢了,全都一股脑陪送到侯府去!”   “可不是, ”小丫鬟见张大奶奶没出声,也大了胆子,“姑娘出嫁,几乎陪送了一半的家产出去,奶奶您回头和大爷说说,怎么能任由太太如此行事?”   “你们都是我陪嫁来的,我问你们,咱们老爷是什么出身,太太是什么出身,大爷是什么出身,我是个什么出身?”   张大奶奶顿足,反问那婆子和丫鬟。见二者不吭声,说道,   “老爷奴仆出身,如今是当朝太傅,太太呢,恭王嫡女,这府邸就是恭王留给女儿的,怎么,你以为只凭借老爷,咱们能住进王府不成?”   “大爷自不必说,年轻便有才名,若论出身,我是配不上他的。不过是哥哥当年助青州一臂之力,我才进了张家大门,说到底,不过是商户之女。   若论嫁妆,当年,哥哥可是把宋家大半家产都陪送了来,你们怎么不说?”   婆子这才知道,自己是拍马屁不成,拍到了马蹄上。立即跪地,自打了几下嘴巴,   “奴才们轻狂,仗着在奶奶面前有几分体面,便心疼奶奶,奶奶好歹绕过我们这一宗,下次,再也不敢了。”   “今儿个你说错话是为我好,明日里她半错事也是为我好,倒不如现处置了,省得日后也有人起歪风。”   张大奶奶素来拎得清,并不因陪嫁婆子得求饶而心软,   “你明日便收拾东西回宋家,你屋子里的衣服物件都带走,另外再去我屋子里支二十两银子,就权当是给你养老了。”   她们主仆,自然也往后一干二净。   婆子听到这里,忙再要求饶,可见张大奶奶皱眉看向她,   “怎么,你还准备让我明日请你出去?”   顿时噤声,不敢哭喊,额上磕头磕到破皮,顺着脸颊流下来,只道,   “奶奶保重,往后天凉夜冷,务必小心看顾自己,早些拢住大爷生育子嗣,也省得在府里根基不稳,没个依靠。”   不等她说完,张大奶奶便提脚继续往前,丫鬟撑住羊角灯,不一会儿,人影灯光远去,凉亭里恢复安静。   风吹树影波动,池水假山凉亭练成一片,反射着天上暗淡星光。   月底了,连月亮都只有半弦。   月容静立在芙蓉花丛后,察觉夜露上身,寒意四起,才转头看向李妈妈,   “咱们明儿再来剪菊花,做点心也不在这一会儿半会儿。”   李妈妈立即点头应下,从小丫鬟手中拿过披风,搭在月容肩头,“夜里有风,姑娘仔细寒着。”   月容低声谢过了她,往花园外行去。走了几步,才道,   “娘给我那么多陪嫁,是不是真的不妥?”   哪怕是她没留意这个,也知道只怕是张太太穷尽全家,只唯恐她在侯府受了委屈。大嫂陪嫁的婆子都起了怨言,可见,这份嫁妆,定是极厚。   “姑娘若是想要便拿着,若是不想要,不要便是。”   都是张家给姑娘的心意,侯爷想必并不把这点儿东西放在眼里。   李妈妈见月容因此闷闷不乐,笑着宽慰两句,“老爷太太疼姑娘,谁都说不过去,那婆子自己多嘴,哪里有主人家不说话,婆子去多嘴的道理。   依照奴才看,她今日落得如此下场,只怕大奶奶早就下了决心,只不过不知该什么时候下手,姑娘这事,不过是顺水推舟。”   身边人什么心思,主人不能及时分别也就罢了,若是主人也被蒙蔽,才算是家门不幸。   张大奶奶可不是任由下人胡乱作为的人。   月容点头,吩咐李妈妈,   “太后娘娘赏的阿胶最是珍贵,你送一份到大嫂那里,就当是我的心意。”   李妈妈忙应下来,跟在月容身后走了几步,反倒是说起另外一件事,   “宋家大爷也是个豁达的,一半财产给了咱们大奶奶,另外一半,给了侯爷掌管的镇远军。   他自己身无分文,抱着宋大奶奶的骨灰云游去了,说是早年答应她看大好河山,没做到,他要赔罪。”   “倒也是个痴情的。”   月容感叹,能抛下家产,只为完成对妻子的一个誓言,也算是情深。   李妈妈不同意,她了解的比月容稍微多一些,“那宋家大爷早年也不是个东西,留恋花丛也就罢了,家里十多房姨奶奶,各个都是院里出来的,若不是宋大奶奶修养好,只怕早早就被气死了。”   这么不着调?   月容皱眉,身为男人,护不住妻子,的确不能说是什么有担当的话。等人没了再去追悔莫及,去做些生前没实现的话,不能说不好,只是太迟了。   临近婚期什么最值得珍惜,自然是和家人相处的时光。   依照张太太的意思,好不容易把沧海遗珠找回来,自然是要在家里娇宠着过几年,等日后成为别人家的媳妇,哪里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可对方是权势通天的肃毅侯,又有边关未定,鞑子虎视眈眈直逼边境,便是张太太从来不理会朝政,可也从张太傅日益紧皱的眉头知道,青州边防,只怕是压力巨大。   只等肃毅侯成亲后,便要往青州去。   这几乎是朝野上下,无论立场,公认的默契。   边疆若有肃毅侯这样的杀将镇场,自然是万无一失。在大随人看来,只要有侯爷在青州,似乎鞑子就不堪一击。   没瞧见,那鞑子新任的君王和亲信将军,均死在侯爷手中,余下的,不值得特意拿出来说。   如果不是这成亲的对象是自己女儿,只怕张太太的欢喜来的会更深刻一些。   可一旦想到,陪着肃毅侯去镇守青州的是自家乖囡囡,是她好不容易找回来,还没来得及,好好疼爱的乖囡。   张太太是越发焦心,连带着看张太傅也不大顺眼,都是他,若不是他和顾知山亲近,怎么会让乖囡这么早就出嫁。   不管怎么说,有喜事总归是好事,总比那些个拿闺女不当闺女的人家,只把女儿们当成联姻的工具,为的是自家男人们的仕途。   他们倒是比旁的人家强,张太傅眼下虽不得陛下信任,可朝中大事几乎皆有他定案。   老大呢,从青州回来后便开始在京中衙门轮值,张太太偶尔听父子两个说过,这是为了老大提前入阁做准备。   至于老二,那是个混不吝的,就从没见他做过什么吃亏的事情,若是说起来,只怕是连老大都输他。   那份儿鬼机灵,全都用在了小心思上,小日子能过好,大成就只怕是半点儿没有。   男人们各个争气,自然不用妇人们操心,可以说,张太太一辈子顺风顺水,若不是丢失月容让她栽了一个大跟头,旁的,在没有别的值得她费心。   想到这里,张太太又是咬牙暗恼,成亲的时间到底是太赶了,马上就是十月,再有不到半个月,便要成亲,哪里会来得及。   哪怕是她年年给月容做衣裳首饰,一年年下来,抛开不能穿的用的,过时的,余下也没有多少是能用的。   她的月容,值得全天下最好的东西。   “东西备好了吗?”   张太太对着列出的单子复又检查了一遍,各个都算是拿得出手,不至于让顾知山看轻了她月容。   只唯独,这压箱底的银钱不妥。   张太太把压箱底的铜钱拿出来,每个箱子里都备有这些小铜钱,取的是福禄满仓的意思,吩咐婆子,   “只放铜钱未免太过轻薄,拿同等厚度的金叶子补齐。”   婆子忙应声去了,早就顾不得咂舌。铜钱一个才几文,金叶子薄薄纸一样,和铜钱一样厚,少也有二三十张,单这么一个压箱底的钱,就抵得上寻常百姓,两三年的用度。   这还只是姑娘嫁妆中最普通的东西,若论精细,婆子觉得,只怕是整个大随加起来,任她是皇亲国戚,也比不过姑娘的这份尊荣。   如此日夜收拾,一直到了九月底,张太太总算是满意了几分,这中间张大奶奶来禀告,有几个丫鬟婆子被送回宋家,她也只是一挥手,便任由她去安排。   宋家家产化整为散,早就分散出去了,除了宋大奶奶留下的宅子还在,可也大门紧闭。送回宋家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不过是撵出去,好听的说法。   家里面的东西不说有多好,可她能筹备给月容的,全都准备妥当。   乖囡不在她身边十多年,她这个做娘的本就是亏欠月容,近期的头等大事,也是能为月容筹备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为她准备嫁妆。   至于旁人有什么小心思,那就憋着。   好在,她这儿媳妇并不是糊涂的人,行事并非不靠谱,反倒是格外有原则。   打发出去丫鬟婆子,想必是有人在她耳边说闲话,她这个做婆婆的,总不能太让人心寒。   张大奶奶的想法和旁人不同,她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地位,也知这么下去,若是她跳出来反对,不止是公公婆婆觉得她碍眼,只怕是相公,也觉得她不是个知道疼爱弟弟妹妹的,又哪里能承担嫂子的责任。   更何况,她是真心疼月容,十六七岁的女孩子,若她有妹妹,只怕也是捧在手掌心一样呵护,就像哥哥疼爱自己一样,她既然都有这样的好哥哥,又怎么会不知道去做个好嫂子。   见张太太听了这话手一听,随即笑道,“娘也只知道,我嫂子前阵子去了,哥哥也不理家事,来京中把那么些财产都托付出去,带着我嫂子出去游玩去了。   儿媳妇来家里这些年,娘待我,亲生女儿一样疼爱,我是个商户出身,学识不行,礼仪气度也比不上朱门锦绣里出来的女儿,可好在我是知道好歹的,大爷只唯独一个嫡亲妹妹,不疼她,疼谁呢?”   “你真这么想?”   她给月容的,可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不说是金银珠宝这些明面上就能花销的银钱,便是暗地里,恭王留下的别庄后被先帝发了回来,她也陪嫁给月容两个,这可是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她果然不眼气?   “若说银钱,我哥哥分了宋家一半家产来,另外一半,听管事的说,冲到镇远军那里去,只等日后给将士们贴补。   就算是没有哥哥给的这一半,我出嫁时,哥哥也几乎是倾尽全家才勉强说的过去,如今轮到妹妹,这不也是应该的。”   张大奶奶真心没有觉得不好,反倒是和那些不理俗事的千金闺秀们不同,银钱是女人在婚宴中所有底气的来源。   自己有钱了,公中不合用的香粉油钱,自去外面买新的就是,若是没钱,那就只能讲究着用,好不好的再说,若是起了疹子,那才叫后悔都来不及。   张太太见她如此,这才放下心,知她是真心如此,笑道,   “咱们家的女人不必计较这些,我给月容陪嫁这些东西,一是为了她日子好过,省得日后缺钱没地方找去。二来,她婚后便往青州去,一去千里迢迢,她和侯爷都年轻,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连个照看的人都没有。   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多给一些,就当是他们急需的时候,也能拿去换钱。”   张大奶奶明白这个道理,笑道,“可不是呢,穷家富路,老百姓还知道,出门的时候多备些银钱,更何况是咱们这样的人家,本来就不缺,更要多多益善。”   等到了晚间,月容来屋子里吃饭的时候,张太太笑着把这件事情讲了,和月容说道,“我原本以为,哪怕是你嫂子不说,心底也会有嫌隙,可如今想着,她倒是个表里如一的,虽是商户出身,可这品行端正,又不贪财不揽功,倒是堪为长媳。   日后娘到了九泉之下,有她在张家,你回来也自在一些。”   “娘!!”   月容夹了筷香酥小排放到张太太碟中,嗲了她一句。   好端端的吃饭,说什么九泉之下,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她去青州,早晚有回来的那一日,更何况,月容抬头打量张太太,她还年轻着呢,才四十多岁,肤白挺鼻没有皱纹,说出来,二人是姐妹也有人相信!   “娘都这个年纪了,还姐妹,说出来不怕外人笑掉大牙。”   月容不知不觉把心中所想说出,张太太笑着反驳,指了指发鬓,道,   “我今儿个早起,这发髻上都有白头发了,岁月催人老,不是说假的,再过一两年,娘就要再涨一辈了。”   眼睛向下,落在了月容平坦的小腹上,蕴藏的意思让她不由红了脸,   “娘!”   少女含羞低头,莺粉袄裙越发衬的如三月桃花一样,娇嫩欲滴。张太太不舍的拉着月容打量,这是她身下掉下来的一块儿肉,刚出生时不过一截手臂那么长,现在,马上就要嫁人,甚至,不久之后,也即将成为人母。   她还没来得及好好疼爱乖囡呢!!   张太太不由得眼眶发红,握住月容手掌不住的摩挲,一直嘱咐,   “这几日好好在家待着,想要什么便来找娘。等过了门后,去青州记得常常写信回来,娘惦记着你呢,还有你父亲,他朝中事务忙,虽不能常见你,可疼爱你的那份儿心,不比外人少。”   月容一一都应下了,见张太太依依不舍的看向自己,“娘说这话,好似明儿个我便出门子一样,这还有半个月呢,娘只管放宽心,我会好好的。”   柳家父母壮烈牺牲在青州的时候,她熬过来了,冲喜嫁入黄家的时候,她熬过来了,新婚之夜阴差阳错,丧失清白的时候,她熬过来了。   那么多艰难时刻都过去了,现在短暂的分别算什么呢?   等海晏河清,鞑子败退,边疆稳定,她还是会回到京城的。   想到这里,月容抬头,见张太太乌黑发丝间夹杂的两丝白发,心中一阵酸涩,仔细想起来,张太太待自己从没有不好的时候。   “娘,又不是去青州不回来了,你放心,我日后在京中日日来家里蹭饭,非得闹到你烦,撵我走才行!”   “你个丫头!哪里有日日回娘家蹭饭的道理!”   张太太被这孩子气的一席话笑道,轻轻拉住月容在怀中,拍她后背,   “你是娘的乖宝,娘这辈子,只唯独你这一个女儿,只要你平平安安的,顺顺遂遂的,和侯爷一辈子恩爱和谐,夫唱妇随,娘就满足了。”   如此,她后半生才会好过一些,她幼时受苦受难,总要后半生平安无虞,才不枉费老天爷给她这么多挫折。   “娘亲。”   月容不由得鼻酸,张太太满满的疼爱让她也不由红了眼眶,在柳家的时候不止一次羡慕过柳妍丽,她有亲生的爹娘,而自己父母双亡,寄居在人之下。   她一直以来藏在心中的惶恐,哪怕是顾知山也没有察觉。   失而复得的父母,被遗弃的身份,哪怕有柳道南的笔记和丢失时的衣服作证,月容仍然觉得惶恐。   她很担心一觉醒来,发现一切都是假的。   她还是那个冲喜嫁入黄家的少女,新婚之夜失去清白,小心谨慎瞒着身边的所有人,不敢给他们知道。   甚至,她还曾经想过,若是真正的张家大小姐找来,她这个鸠占鹊巢的人,会面对怎样的处境。   以她原来的身份,入不得侯府的大门,只怕只是沦为外室,与其到时候苟且活着,还不如一头撞死干净。   反正,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旁的事情能够让她活下去。   就像她认为现在的生活,一开始总觉得是虚假的,可是听到张太太这番话,一股冲动,让她按耐不住的开口,说道,   “娘,其实,我想过很多次,如果我不是你的女儿,该怎么办?”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   张太太拍打了下月容肩膀,李妈妈也不由抬头,见姑娘语气虽然颓靡,可极为认真。   “真的,我不止想过一次,如果我不是娘的女儿,那么我该怎么办?”   如果她现在的一切都是偷来的,她没有被张家想认,也没有遇到顾知山,嫁到黄家委屈度日,她现在该是什么模样?   月容抬头,拉住张太太衣袖,后者面色很不好,几乎可以用绝望来形容,   “是娘亲对你不好吗?月容,你怎么会这么想。   娘见你第一面,便知道你是娘的女儿,更何况,娘是个心中最明白的人,你若是不喜欢娘便直说,何必说这些来让我伤心。”   张太太可以说用绝望来形容现在的心情,捧在手里疼爱的女儿,竟然担心自己不是亲生的。   一定是她疼爱的不够,表达的不够多,才会让她这样想。   “不是!!!”   月容慌忙解释,从二人开始认识到现在,从青州父母亡故后,一直到黄家冲喜,她对柳妍丽的羡慕,她那些说不出口的小心思全都说了出来,而后低着头,不敢看向张太太,   “娘,我并不是你想想中那么好,我也会嫉妒柳妍丽,也会为自身的波折而羡慕平安顺遂的生活,我,并不是一个好女儿。”   她有亲生的爹娘,有大哥二哥,也有爱的人,圆满了。   相反张太太,反倒是做到了一个娘亲能做的极致。   早在相国寺的时候,二人从不认识,她一见自己如故,宛如亲生一般疼爱,仔细说起来,谁家能够在陌生的时候,便接了人来府里住,只从这一点看,张太太从一开始,便是护着月容的。   等到后来,认亲后,更是从没有让月容为难过。想要什么,只要张家有的,全都送到眼皮子底下来,若是没有,哪怕是在外面找了,也要亲自送到月容面前。   便是月容是什么都不缺,柳家夫妻也是疼爱她长大,她仍旧是为张太太的大手笔而感到咂舌。   她略多看一眼的东西,隔日便送到院子里去。这样的疼爱,若说是单纯的弥补已经说不过去,更像是母亲,想把过去十多年的时光找补回来。   这样好的娘,可她是这样不好的女儿。   李婆子听到这席话都忍不住心酸,更何况张太太,当即抱住月容,   “我的乖囡,这才是有血有肉的人啊,没有这些,人和木头有什么区别?”   哪怕是知道月容过的是什么日子,可听她说起来,张太太仍旧是刺骨的疼,她的月容,原本不必受这些罪。   而李妈妈,也在听到这些之后,悄悄联系上了顾知山,姑娘难得说出这些,侯爷不能亲自安慰,实在是不妥当!   作者有话要说:  mua~ 第82章 、第 82 章   暮色渐深, 金乌依依不舍,在大地上挥洒余晖,房屋人影, 都被镀上一层金粉, 京城来往的喧嚣退去, 夜幕降临。   唯独一处是例外。   临近婚期,顾知山自然是重视婚礼。好在王侯成亲,早有定例。顾太后许是出于弥补的原因, 并没有撒手不管, 反倒是亲力亲为,操持起顾知山和月容婚宴的大小事宜。   顾知山再三推拒不成后, 迎着顾太后想要弥补的, 满带愧疚的眼神,说了句, “你别累着就好。”   毕竟, 太后娘娘身体不好, 几乎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一昧的静养, 好像也没有什么好转, 若是筹备婚宴, 能让她开心几分,那就让她折腾去吧。   虽然只有这一句, 顾太后也喜的和什么似的,筹备婚宴是其次,她的弟弟, 知道关心她的身体,这才是姐弟两个关系中,最重大的突破。   顾知山自然不知, 自己一句话,便惹来顾太后心潮澎湃。他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在秋冬之交,能够保证镇远大军,在青州的供给。   青州可谓是兵家必争之地,自打黄忠义身死,楚雄也没了消息,鞑子竟然不慌不乱,全然没有一点儿要去做什么念头。   顾知山指的是,君王和将军久久不归,鞑子竟然没有任何异动。   是蓄势待发,准备重新攻击京城,还是就此罢手,两方归于和平。   把赌注压在后一种可能性的是傻子,顾知山自然不会这么做。他宁愿是相信,鞑子得了消息,正准备大局进攻。   如果真的是这样,利眸凝视大随北部的辽阔疆土,今冬之前,和鞑子必有一战。   大随和万千将士,必须做好准备。   顾知山这么想,也是这么筹备。韩有粮自然是顾知山指哪里,他打哪里,侯爷说的话,从来都是实打实的完成。   这不,顾知山交代下去的军粮采购不止如期完成,甚至,还备下棉花桐油等军用物资,来往伏击战争,少不得火把,木棍随处可得,可桐油棉花用完了,补一次货可要许久,要知道,青州地界寒冷,那个地方可不产棉花桐油。   顾知山看了单子,自然少不得夸奖他几句,少不得论功行赏。   韩有粮憨厚的挠挠头,“侯爷不怪罪我自作自张,已经是谢天谢地,我又怎么敢额外要赏赐。”   顿了顿,又开口,“侯爷若是真要赏赐,等今秋大战,韩某自请为先锋,杀他个片甲不留,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血恨!!”   顾知山拍了下他肩膀,“会的!我们必胜!九泉之下的青州百姓,也会看着咱们的。”   一时之间,众人皆沉默不语。每年秋冬鞑子犯边,死在军刀之下的百姓何止千万,大片肥沃土地荒芜,百姓流离失所,边关安宁,百姓才会有安身立命之所。   军需物资名单上呈到兵部,张大他恰巧轮值到兵部,又被张太傅叮嘱,协助顾知山处理内务,见是肃毅侯府的人来送,拿过去仔细查看了,粮草物资倒也合适,只这棉花和桐油数量格外多,问道,   “这些东西不值钱,路上也占地方,不方便运输。用的到还好,若是用不上,等明年这个时候,只怕就不能用了。”   桐油不方便保存,棉花明年若是僵化受潮,也不能用了。这么算下来,腾出几车来运输粮食,也比装桐油来的方便。   来人正是徐柱子,他娘是月容身边的徐婆子,见着张大问话也不发怯,只道,   “这是侯爷和威毅将军两个列出来的,奴才们奉命行事,若是不妥,大爷不如去问问侯爷?”   张大一听,也是,他们做不得主,如果顾知山不点头,也不至于列出这么多。   他索性找未来的妹夫讨教几句,若是真有这么多地方,存放粮食该多好,平白无故放些桐油棉花,实在是没必要。   是以,夜色刚垂下来,顾知山手捏李妈妈传来的信息,上面字迹让他心疼。她竟然暗地里这么想,万一不是张家的女儿,他竟能让她做外室去!   半点儿都不信他!   顾知山一时说不出是该气还是该笑,气的是枉费他一番心意,这辈子从没有用过的手段,都用到了月容身上。   可月容呢,二人关系如此亲昵,她竟然还防着自己,竟是连半句心理话也不肯说。   若不是今日李妈妈传话过来,只怕是到婚后,夫妻合葬的时候,他都不知道月容起过这样的心思。   痛苦闭眼,顾知山回忆二人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才嘲讽一笑,难怪月容不肯轻易相信自己,如果不是做下这等事情的是他,只怕,他也会觉得这人无耻。   新婚之夜被人毁去清白,那人甚至还想要夺她姓名。更别说日后相处中,顾知山几乎是裹挟着月容的意识前进,从没有停下来,问过她一句。   月容,她愿意和自己在一起吗?   顾知山突然脚底发寒,若是月容不愿意,他该如何?   就此放她走吗?另外嫁给旁人,夫妻恩爱子孙满堂。   只要一想到月容身边的男人不是自己,顾知山浑身杀气压不住的往上冒,恨不能立即把不存在的某人灰飞烟灭。   沙场上真正见过人血的将士,自然不比寻常王侯,杀意蒸腾让来回话的徐柱子瑟瑟发抖,不敢上前。   侯爷这是怎么了,瞧着怪吓人的。   “滚进来!”   顾知山余光瞥见徐柱子在门后踟蹰,要进不进的,冷眉呵斥他。   “爷...张大爷来了。”   徐柱子被这声音吓到,连滚带爬,跌跌撞撞翻到顾知山脚前,磕头回话。   “让他进来。”   大舅哥要来。   顾知山闭上眼睛,敛去眼底杀意。   他还没有问过月容是否心悦他人,不急,不急。   就是心里有人了,也没什么。他能把她从黄忠义手中夺回来,自然也能把她心底那人从脑海中驱逐出去,不过是费劲些罢了,不碍事的。   可便是如此自我安慰,仍然于事无补。他恨不能长了翅膀一样,奔到月容身边去。亲口去问一问,她到底把他放在什么位置。   张大一进门,看到的便是这个模样,平日里矜贵自持身份的男人,此刻就像是中了什么魔咒一般,像是突然失去魂魄,不知该做什么,整个人丧失生气,透着一股烦躁不安。   顾知山这是怎么了?   张大疑惑万分,二人见过礼,分了主宾坐下,刚要说些什么,便听顾知山开口问道,   “等下,你要回家吗?”   不然呢?   张大被这句话问懵了,他不回家,要去哪里?难不成,今晚上要在侯府过夜?   便是他同意,他爹也不会同意,三令五申的要求,在朝堂之上要和顾知山保持距离。对方是权臣,而他们张家,不过是没有依赖陛下亲厚,才得了官职。   只等父亲卸下太傅一职,他便是顶在朝堂上代表张家的人物,背后是恭王,绝不能亲近权臣。   不过一瞬之间,张大便想了许多。反倒是顾知山,听到肯定的回答,起身说道,   “走吧。”   等等,不是。   张大紧随顾知山起身,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他今日来侯府是和顾知山商量大事,不是把他请回张家的。   顿足,道,   “侯爷,我今日...”   “路上说。”   顾知山脚步不停就往前院走去,见二人出门,徐柱子早就机灵的备上马车,他娘在姑娘哪里有几分体面,他在侯爷这里可不能被常达几个压下去,给娘丢面子。   张大无奈,只得跟了过去。   及出了侯府大门,便见顾知山早就翻身上马,疾驰往张家而去!   不过上马的功夫,便早已消失在街道上。   不是,还没来得及说话,怎么人就不见了。   张大挥舞马鞭,追了过去。他本就是聪明的,到现在如何看不出,顾知山这是心中有事情,只怕还和他嫡亲的妹妹有关系,要不然,也不会着急忙慌的往张家去。   可妹妹能有什么事情?   张大绞尽脑汁也没有半点儿思路,他乖巧可爱的妹妹不说有多好,那也是京中闻名的贵女。   下意识的忽略掉,名声来源于被拐后,复又找回来这件事。   总之,出名的妹妹是人见人人喜欢的。没瞧见宫中的皇帝,只因太后娘娘一句话,“你好了,便带你去瞧张姑娘。”   往日里不爱喝的药汤日日不落下,便是有什么稀罕的,也早早的派人送到张家来给月容。   如果不是小皇帝年纪太小,张家人几乎怀疑,小皇帝这是把妹妹当成未来妻子一样看待。   实在是送来的东西太过亲昵,往好处想是亲近妹妹,可往坏处想,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伙子,你说说,他送定亲的姑娘家避火图,是几个意思??   不好!!!   张大收回杂七杂八的心思,难不成,陛下送妹妹避火图这件事情被侯爷知道了?   他要去找妹妹拿回避火图,找陛下算账去?   当今天子的性命可就在自己手中。   张大顿时觉得责任重大,挥舞小马鞭,催促马匹疾驰过去。若是明日陛下被侯爷圈禁了,那朝堂上可就有意思了。   原本黄家败落以后,便有权臣对空缺的太傅之位虎视眈眈。可偏偏,顾知山实在是权势滔天,没有一个官员,敢当着顾知山的面,主动说起这事。   也因为这个,先帝临终前任命的顾命大臣,除了早就告老还乡的两位,眼下也只有父亲在位。   可偏偏,父亲又要和顾知山联姻,在不明真相的人眼中,这是顾知山要谋反的前兆。   可偏偏,张大知道,事实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你见过有哪个要造反的王侯,派精兵守护天子居处,可能调动这千军万马的虎符,就扔在陛下日夜练字的檀木桌上。   甚至,张大还亲眼看见过,顾知山对陛下态度,可真不叫客气。可若说是谋反,那断断不能。   翰林院的先生们,那可是整个京城,最杰出的人才聚集地。陛下每日所听所学,皆是历代明君如何治理天下,若是他真有不臣之心,何须教导这个。   是以,当张大紧随顾知山到了张家牌匾下的时候,早就恢复了镇定,上前去问他,   “你可是为了陛下一事而来,陛下年幼无知,又是个好奇的性子。送给妹妹那些东西也不奇怪。   你不必往心里去。”   不让他往心里去?还是从张大这个老好人口中说出来。顾知山敏锐察觉,这恐怕又是他那好外甥做了什么,张家上下,都瞒着自己呢。   眼睛眯了起来,语气虽然平和,浑身的杀气却是掩盖不住,   “年幼无知,好奇?”   “是啊!”   张二手持羊角风灯走出大门,口中附和道,   “说起来,陛下可真是行动力果决。敬事房刚刚给他送去,便给妹妹送了来。”   敬事房!   顾知山眉目瞬间凝结,敬事房送给陛下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要糟!   张大突然反应过来,只怕是顾知山方才也不知道,小皇帝送给陛下的是什么东西,这下子,突然被张二点破,张大不由的为小皇帝点了一根香。   实在不是臣等不忠心,不能维护陛下,而是,肃毅侯浑身的冷气,连他那迟钝的弟弟都感觉到了,主动开口,说道,   “侯爷,大哥,你们怎么不进去?”   “这风吹着怪冷的,咱们快进家吧!”   往怀里拢了拢衣服,张二见侯爷和大哥并不挪步,再次强调。   这才九月底,天儿就开始寒起来了,等入了冬,只怕是会更冷。   张大简直是没眼看,见过蠢的,没见过他那弟弟那么蠢的。眼瞅着肃毅侯脸上结了冰一样,冷气嗖嗖的。可这人就当是什么都没有看见,甚至还笑着和顾知山邀功,   “说起来,陛下赏赐东西,侯爷还要多谢我。”   真是。   这话一出,张大离开这蠢人几步,从没觉得自己弟弟是个没有眼力见的,怎么这个时候,偏偏净说些拱火的废话!   侯爷等会儿一脚踹飞你,自己会看在兄弟的份上,给你收尸。   果不其然,顾知山顺着这话问道,   “我要多谢你?”“可不是!若不是我,宫中的避火图,哪里能这么轻易的得来。”   张二一脸骄傲的炫耀,见顾知山从自己身侧走过去,一句话也不接话茬,忙不迭跟在身后,道,   “侯爷你等等我啊,我娘派我来给妹妹找压箱底的东西,原本想着,你什么好东西没有,应该找你要去的。”   顾知山脚步慢了下来,张大紧随其后,问道,   “那你怎么和陛下,牵涉上了?”   还自投罗网告诉侯爷,可见,真不是个聪明的!   “还不是我突然想到,妹妹要嫁的是侯爷,总不能,嫁妆里的东西也让侯爷凑齐了,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更何况,嘿嘿。”   张二说着说着,突然猥琐的笑起来,“天下的好东西都在皇宫里,便是外面市面上有些东西,也不如宫里出来的精致让人喜欢。   再来,陛下也不是外人,仔细论起来,是侯爷的外甥,以后,也是我妹妹的外甥,这么算下来,陛下也算是我外甥。   我去找外甥要件东西怎么了,他既然肯见我,可见是认同这层关系的,即如此,我也不必客气,直接开口就是。”   张二还有一点儿隐藏的小心思没有告诉张大等人,陛下是当今天子,日后若是掌握朝中大权,那可是比侯爷还厉害的人物。他提前和陛下处理好关系,等日后若是妹妹受了欺负,他也好找陛下出面,为妹妹撑腰不是。   不过,这点儿念头,在面对顾知山的时候,被他有意识的忽略掉了。   得意的朝二人一笑,“我是不是很聪明,陛下还夸我机灵呢,让我得了空,进宫和陛下一起读书。”   “读书就罢了,”张大不赞同,他这个弟弟就是顺着杆子往上爬,半点儿不去想前因后果。张太傅如今早就位极人臣,他又在朝中历练,一门三父子都在朝中权臣,不是长久之计。   顾知山反倒是不以为然,见张二寸步不离跟着自己,踏脚进了后院,扭头道,   “听闻府中的茶不错,不如,咱们边喝茶边聊。”   张太傅的存在,被他下意识忽略。   张大精明,张二看似蠢笨,可能做出进宫讨赏的人,又哪里会是真正蠢笨呢,无非是看在什么人面前,摆出什么样的态度,麻痹敌人罢了。   果不其然,张二一听这个,见顾知山前进的方向不对,忙往旁边引路,道,   “夜深人静的,女眷只怕早就安歇了。侯爷这里请,我最近得了个方子,南边来的烧鹅,佐酒最是开胃,侯爷尝尝?”   临近深秋,梧桐叶飘摇欲落。   月容所住的院落,风过树叶婆娑起舞,吹散一室暖香。   “姑娘,准备妥当了。”   徐婆子带着几个小丫头抬了木桶来,见月容仍旧拿着卷书看,低声回话。   月容把手中的游记放下,笑着谢过徐婆子,道,   “李妈妈呢,怎么没瞧见她?”   “今个儿她跟着姑娘出门,晚膳后用的不多,想必白日里累着,出二门外歇息去了。”   徐婆子并不去打探这些,只一心服侍月容,见她问起,才想起也有大半日未瞧见李妈妈。   月容并不是信口问一句,见李妈妈不在,便喊过蒹葭,吩咐她,   “你这几日把咱们之前的行李收拾下,一件件都登记到册子上,尤其是我从柳家带过去的书,我之后要随身带着,你把他和前些时候那些放在一起,省得到时候要用,偏偏找不出来。”   这个前些时候,指的是月容认亲时,顾知山从青州带回来的那些。柳道南特意把它们埋起来,又用油纸等密封好,想必是要存世的。   既然如此,她就不能辜负了这份心思,只是不知柳道南到底要拿这些做什么。   有游记,有历年见闻,有夫妻恩爱,父慈子孝的家庭日常,是想要出书供大家阅读,还是珍藏于书架之上,传给后人。   一时之间,月容竟然分不清,哪一个才是柳道南的真实想法。   洗簌完毕,珍珠霜推开在肌肤上,空气中,淡淡弥散甜润香气。蒹葭洗干净手腕,帮月容把后背推散,见她昏沉沉有了睡意,呼吸渐渐平稳,才放下帷帐,悄声走了出去。   “侯爷。”   院落内偶有鸣虫,越发映衬四下寂静。男人现身于门前石阶,宛如自家似的,掀开碧纱窗,道,   “她安置了?”   “是。”   蒹葭躬身应话,目送侯爷进了内室。形容肃整,立在门前,为二人守门。   月容所住一式五间,极为开阔。外间是她平时看书写字做针线的地方,青砖铺地,顶天立地的檀木书架,上分类别目的陈列着各式线装书,从启蒙的三字经到诸子百家,解说,游记,市井杂学,足见月容平时浏览之杂。   顺着檀木书架,多宝阁隔开里外两间,上陈列着些内造的各色珍宝,迈过珍珠制成的门帘,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传来,珍珠顺着男人前进的方向荡开,打在一侧的汝窑花瓶上,几支荷叶并蒂莲蓬也随之响动,惊动塌上的佳人。   “谁?”   月容猛的惊醒,陌生的酒气蒸腾,隔着层层叠叠的帷帐,男人高大的身影宛如鬼魅,在黑暗的室内,让她惊出一身冷汗。   “是我。”   顾知山揉了下发胀的额头,他原不想喝了酒来看她,一是名不正言不顺,传出去闲话到底对月容不好。他珍重她,自然不愿意她受这样的委屈。   二来,他对自己实在是没信心,平日里见她便恨不能揉到骨血中,若是今日酒后失态,伤了她可怎么好。   听到熟悉的声音,月容瞬间安定下来,隔着夏樱色帷帐,带着股儿初醒的睡意,声音微哑,黑暗的室内,混合那股暖香,格外蛊惑人心,   “你怎么这么晚来,是出了什么事情?”   顾知山捏紧拳头,呆立在珠帘下,并不往前去,唯恐在这片暖香中丧失意识。   艰涩开口,问出了一开始,就盘踞在他心头,怎么也问不出的一句话,   “你...若是能重来,你会跟着我吗?”   还会和他好吗?   信任他所有的安排,哪怕有争执也从不质疑他,信任他不会伤害她。   可事实是,他夺了她清白,若没有他,她会是清清白白的张家大小姐,不用勉为其难嫁给自己,也不用跟着他,即将要去青州风吹雨打。   若她从未经历波折,生活一番丰顺,他也没有仗着占去她清白,便恣意安排她的人生。   她还会跟着自己吗?   顾知山一时之间,竟然想夺路而逃。他不敢面对月容给出的答案,因为哪个答案,有可能是他不能接受的。   月容因刚刚醒来残存的睡意,在男人郑重的问话下,化为乌有。   “你是怎么了?”   她起身准备下床,男人的状态很不对,她很担心。   肃毅侯啊,大随所有百姓心中的英雄,他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mua~ 第83章 、第83章   “你不要动。”   顾知山闭眼, 不敢去看帷帐之中的无限风光。   可便是闭眼前的惊鸿一瞥,顾知山也意识到月容姿色与众不同。少女一袭藕粉寝衣,许是将睡未睡, 惫懒在床上来回动弹的缘故, 扯动衣襟中敞开至腰间, 漏出里面胭粉的里衣。   布料柔软贴近肤色,勾勒佳人身条曲线。青山卧雪,莹润一片, 在灯下晃眼, 也迷了顾知山的心。   可这绝色先是让他热意涌上心头,而后便是无边的森冷。   新婚之夜那一日, 他虽中了算计, 可仍然知道,在身边的是陌生佳人。不过是看着她有几分眼熟, 又不讨厌, 便就势成了事。   若说当时是什么心态, 顾知山已经记不清了。   一夜沉迷好眠, 合欢香的作用下, 虽然记不起具体情节, 可也知,身下佳人的求饶。   迟来的愧疚让他骨缝里发着冷, 若是当日里他知,月容会成为自己的心头挚爱。   会不会当日,就此罢手, 等以后名正言顺了,再亲近也不迟。   这念头刚一冒出来,顾知山便否决掉。不, 当时新娘子被遗弃在拜堂之时,只怕他不自知的怜惜,便涌上心头。   后面这些,无非是顺从内心做事。   现在呢,若是月容拒绝,他会放手吗?   顾知山扪心自问,他做不到。   他内心里渴望月容,自然,自然不能放她走。   “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月容才不理会顾知山的命令,男人状态实在是让她担心,他平日里从未有过这样醉醺醺的时候,今日里喝醉也就罢了,怎么整个人,也和往常不一样。   就好像有什么烦恼的事情困住他,让他挣脱不得,只能来询问自己。   可是,月容也很疑惑。男人能有什么事情,让他困惑不解?   朝廷上说一不二,往日还有黄太傅这样的人物为敌,眼下,黄太傅早就被处死,京中人事安定,从没有过什么纰漏,顾知山怎么会如此想,莫名其妙问这些问题。   月容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一开始的缘由,是自己透漏心思给张太太知道。可偏偏正巧李妈妈在旁边伺候,传话给男人,才导致今日夜探香闺一事。   佳人暖香铺面袭来,酒意盛腾,混合空气中甜软女人香。   有什么,在心口裂开。   顾知山睁眼,便见佳人踮脚看向自己,一脸忧心忡忡,玉白腕子上前,正要探向他额头,   “可是发热了?瞧着两颊似是起了火。”   关切和疼爱,一时之间,顾知山竟然不知如何是好,任由佳人摸上了他额头,甚至,还弯腰就她,目光齐平在同一水平线。   “呀…”   男人突如其来的弯腰,让月容后退两步,俊朗眉目猛地放大,男人虽然喝了酒,可并不是很难闻,反倒是透出一股慵懒蛊惑的味道。   他眼底微红,鼻息略重,平日里冷静毫无波澜的深潭,此刻更是情绪波动,甚至,因为月容往后退了两步,竟然突出了一点点孩子般的稚气。   委屈巴巴。   他还委屈上了,月容觉得这个情况十分好笑。   指挥着男人行动,“你坐到桌子上去,我给你倒一杯热茶。”   顾知山依言行事,月容往他手中塞了一杯老君眉,说道,“你今日里吃了酒,那些花茶没什么意思。爹爹和哥哥想必也让你吃了不少荤腥的东西,喝这个压一压。”   茶汤红润透亮,消食解腻。顾知山放在鼻下轻嗅,微苦微涩的味道弥漫开来,原本就微醺的酒意退散,神智清醒起来。   月容也随之坐在顾知山一侧,见他端着茶杯坐着,眼神不住的打量着四周的陈设,笑道,   “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怎么你只拿着不肯喝?”   “怎么,是嫌弃我这里的茶水,入不了侯爷的口?”   后半句,是见男人似乎没有回过来神,特意说出来调笑。   可男人当了真,一仰脖,把一盏茶水喝得干干净净,特意给月容看了杯底,意思是,你瞧瞧,我喝干净了。   月容抿唇一笑,见男人似乎是酒醒了。结果茶盏又给他倒了一杯,仍旧放在男人面前,才问道,“你今晚到底是怎么了?瞧着额外的不同与往日,若有烦心的你和我说说,也省得自己闷着难受。”   “不过是钻了牛角尖,有些事情想不开。”   顾知山坦白交代,见月容一脸忧心看着自己,面上冷静,心底确实心潮起伏。   并不去理会放在面前的茶杯,反倒是拉住佳人的玉手,一时不知道怎么说。难不成,要说他抛下政事来张家,抛下张太傅设下的酒席,偷偷见月容一面,只为了问她欢喜他不。   他说不出这样的话,这样的举动,也实在太蠢了些。英俊威武 杀伐果断的肃毅侯,干不出这样的事情。   月容眨眨眼,只等男人开口,给自己一个答案。他这样的反常,实在是让月容好奇,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他如此这般患失患得。   是的,顾知山刚进门时的表情,宛如要失去什么珍宝一般,若不是月容知道,只怕是也会以为,这珍宝就是自己。   男人并不回答,他只端详月容娇花一般面容,郑重其事,宛如许下什么承诺,道,“你放心,我往后会好好待你。”   他的荣誉,有她一半,他的尊享,与她共分。   他们生同衾,死同穴,生不分离,死也会在一起。   至于在脑海中,稍微动过的念头。顾知山冷笑一声,便抛在脑后。若是能重来,她会跟着他吗?   跟着是最好,如果没有,他便是上捅天堂,下抵深渊,也要把这人困在手中。   月容突然觉得不对,男人从今日里见到的第一面,到现在,都萦绕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刚才见面时,好像有什么事情让他烦恼,微蹙的眉心让人心疼。可不过是坐下说说话,喝了一杯茶的功夫,男人竟然像是解决了天大的事情一般,整个人,完全自我缓解。   眉目间的强势依旧咄咄逼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柔和且情深,似乎,不对…   他以往看向自己的时候,没有这般目光。   虽然隐藏的好,可也能看出是渴望居上,占有欲居上。疼爱也有,呵护也有,不像现在,看着这双宛如深潭的眸子,月容竟然有股,想要落泪的冲动。   包容,呵护。   月容不自在的挪开眼,男人突如其来的改变,竟然让她有些不自在。   “你今儿个到底怎么了,是爹,还有哥哥给你难堪了?”   月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男人改变的根本原因。好在男人没有让她久等,低首打量自己捧在手中柔荑。   佳人骨肉均亭,葱白手指,指尖一点红豆蔻,越发撩人。几日不见,他的月容,还是这般美。   控制不住的托起手掌,唇齿微咬粉嫩指贝,顾知山言辞含糊,“他们喜欢我都来不及,怎么会为难。”   他是自己难为自己,原想不明白的东西,现在思路清楚罢了。   冷心冷肺的肃毅侯何曾耽过□□,今日才想明白,他只怕早就心悦她而不自知。   他是万民敬仰的侯爷,她便是和他并肩站立,享受百姓供奉的侯爷夫人。他是塞北战场的一匹狼,那她便是他身侧的最重要的伙伴。   从荒唐的第一次见面,到如今的两情相悦,他们终于要在一起了。   目光向上,落在因自己啃咬,而皱眉的月容身上,“你只管等着。”   等我来娶你。   什么?   月容全部注意力都在男人口舌上,完全没听清他说什么。   要咬不咬,利齿磕着她的手指,让人心惊胆跳。唯恐男人一个不小心,就把她手指给啃破了皮,毕竟,月容桃腮粉脸,不敢直视男人。   他那双眼,可比往日里更让人羞的慌,看一眼,就像是要沉溺进去似的,什么要求,都会答应。   ~~~   锣鼓喧天,朱雀大街喜气洋洋。来往的仆妇丫鬟身系红腰带,各个精神气十足,脊背挺的都比往日直。   天还没亮,打扫街弄的婆子便忙活起来,早上那官家娘子可说了,“前街后巷,平日里人烟罕至的地方也得打扫干净,省得外人瞧见,以为咱们太傅府,天生如此脏乱似的。   今日里姑娘大婚,倘若是出了一点儿纰漏,别说老爷太太不饶你们,便是我,几辈子的老脸也要不成了!”   她们自然不会出纰漏,早几日太太便吩咐下去,姑娘新禧这几日,虽忙碌了些,可府里上下,每人多领一个月的月钱,便是为了那一个月的月钱,也愿意这样劳累的。   她们姑娘嫁的是什么门第,那可是当今太后的母家,肃毅侯府。   说起肃毅侯,那个人提起来不竖大拇指。人出彩也就罢了,关键是,是个顶顶为大隋着想的,那茶馆里可日夜有说书先生讲着,未婚的小姑娘提起侯爷,哪个不是一脸憧憬。   不过,嘿嘿,再憧憬也是白搭!   侯爷有人啦,张太傅的嫡亲姑娘,他们家的姑娘。提起自家姑娘,婆子便忍不住惊叹,她那日不过替针线房往姑娘院子里送了几盒帕子,可恰巧见姑娘带着蒹葭几个在晒书,好齐整的模样,天上神仙托成的一样。   若不是亲眼瞧见,只怕也难相信,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佳人。   只可惜,这样好的姑娘,竟然要出门子了。她才见过一面!   婆子心不在焉的打开大门,正准备拧干抹布擦干净大门,便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一脸不耐烦,“怎么现在才开门,朕…真的等了很久!”   “天还没亮呢啊。”   婆子挠挠头,看向东方,天色大白,太阳仍旧没有出来,见面前的少年似乎真的等了很久,站都站不稳,主动开口,“你家大人呢?快先回家吧,等会儿再来也不迟。”   这人穿的倒是规规矩矩,只是脑瓜子不好用,哪里有天不亮就来人家家里做客的。   看来是谁家的小孩子调皮,背着大人偷跑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去□□看降旗啦!!!   人山人海,兵哥哥好帅!!! 第84章 、第 84 章   小皇帝万万没想到, 哪怕自己成为当今天子,也要被催着找大人!   这婆子可半分没有遗传自主人的聪明能干,他堂堂当今天子, 嗯, 威武雄壮, 岂是一般平民百姓所能比拟的。   还让他去找家里的大人,他不就是大人了?掌管天下百姓生死,谁敢说一个不字?   “哼!”   不屑的看了眼婆子, 见她眼神关切, 似乎是为自己而烦忧,小皇帝额外开恩, 拿了手中的藏好的檀木匣子,   “朕...给月容的赏赐,还不快带我去见月容。”   婆子没听清, 但是赏赐听明白了。尤其是那檀木盒子上, 还有黄稠封着, 一看就是宫里面出来的好东西。   这只怕是皇帝或者太后娘娘, 二人惦记着姑娘, 特意让人送过来的赏赐。   看了眼天色, 把抹布拧好,搭在铜盆沿上, 殷切扶小皇帝迈过高高的门槛,   “公公您来的够早的,原先的赏赐都是过晌午那会儿才来, 现在天不亮,您就出宫来送东西。”   小皇帝挠挠头,早吗?他一宿没睡, 越想越觉得舅舅配不上月容。舅舅这婚后一去青州,距离京城日夜兼程,也有十多日的距离。若是月容这样搬家过去,什么东西都携带着,怎么算,二十日也是要的。   千里奔驰二十个日夜,抛下京城中的繁华,去受边界处的风沙,小皇帝怎么想,都觉得心疼月容。   她可是他近期看过,唯一配得上舅舅的人。可配得上舅舅,就意味着她要离开父母,跟随舅舅往边境去。   怎么想,小皇帝都觉得不好。   他要带着月容私奔!   月容嫁给自己该多好,正好他过两年就要亲政,舅舅说,等他往青州去,便把京中的兵力全都交接到自己手中,他也是实权在握的皇帝了。   更何况,他就居住在皇宫里,距离月容的娘家,不过半个时辰,若是想回家,月容可是随时回来,怎么也比青州强,一年半载,也回不来一趟。   越想越觉得这计划完美,小皇帝简直觉得自己是个天才。他能想出这样的方法,可见他真的是活该做天子。   捂住几乎要笑出声的嘴巴,小皇帝喜滋滋的开口,   “你快带我去后院见姑娘,贵人还等着姑娘回话呢!”   见了月容,再商量如何走下一步。   婆子不疑有他,带着小皇帝往宫里行去。边走边念叨,   “婆子我只管二门外的差事,只能带公公您往二门上去,那里自有人接应。   您进去了,可莫要来回的瞧,仔细冲撞了哪位姐姐,保不齐就惹出什么是非来。”   小皇帝不耐烦的应了一句,这婆子忒多嘴,世人不冲撞他就算了,他还能被一些个小丫头给冲撞了。   及至月亮门前,婆子扣了漆了桐油的兽首,不多时便有徐婆子出来,开了绯红大门,问道,   “什么缘故,这么早的天来敲门,只怕姑娘还未醒呢!”   扫地婆子忙道,“这里有人来,说是宫里给姑娘赏赐的东西,徐妈妈您瞧,可要先带着过去。”   “哪里来的人,你也不弄清楚了。宫里面来人,自然是带到老爷太太那里去,姑娘这里,岂能是外人进来的?”   徐婆子这才看见,扫地婆子后面还跟着一个人,一身太监服,瞧着到时个清俊的小太监。   只不过,怎么这么眼熟啊。   “你不是在月容身边伺候?怎么来守大门了?”   小皇帝一见开门的婆子就笑,还是那爱吃面的婆子,跟着月容许久,怎么如今被发落到扫大门的地步了。   徐婆子听着这声音也耳熟,盯着小皇帝仔细想了想,她好像在相国寺的时候见过这人,顿时一张脸雪白,支支吾吾,   “您...您是...”   还是怂,不敢直接说出那两个字。尤其是后者身上那太监服,银白袍子上金线勾勒虎蟒,明显就是违了定例,除了那位,谁敢这么穿。   恭敬的拉着一脸懵逼的婆子跪下,不敢抬头直视圣颜,“给您请安。”还算机灵!   小皇帝笑了,果然,他看中的月容,身边便是个婆子,也与众不同。   不像这个,不动声色的撇了眼,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抹布婆子,看着机灵,实则是个蠢的。   新婚当日,繁琐琐碎的事情接踵而至,不过,这些都到不了月容跟前,便被李妈妈蒹葭等人处理完毕,只需告知月容结果就是。   所有的事情,都不及面前的这个人,来的事关重大。   李妈妈手捧喜服出来,正要放到正房去,便见徐婆子带着一十二三,身穿蟒袍的少年进到后院,后者兴致勃勃打量着小院子,这个小,是对应他居住而来的小。   边走边嫌弃,“便是你们不疼爱月容,也不能让她住的如此逼仄,你瞧瞧,摆了一院子的红木箱子,走个路也艰难。”   李妈妈顺势去瞧,可不就是,长余见方的箱子摆在院子内,内里是空的,只等姑娘今日走了,便把素日里常用的装上,带到肃毅侯府去。   至于嫁妆,是不在这里放着,老爷早就在前院检查过,只等吉时一到,随姑娘一起往侯府去。   这些事,晚些再说也无事。   李妈妈忙把喜服递给蒹葭,不动声色的示意她先进屋告诉姑娘。疾步上前来,行至跟前行了礼,拦住徐婆子和小皇帝的去路,道,   “我们这里乱糟糟的,您瞧着也碍眼,外头老爷想必早就候着您呢,不如贵人移步,往那边去?”   试探性的问出声,李妈妈不抱什么期望。无非是给月容一点儿拖延的时间。   这天还不亮,姑娘只怕并未收拾妥当,陛下这个时候进去,不合适。   果然,因为被拒绝,小皇帝面色有些不好。他原本就不是身体多坚强,头撞之后几个月,也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这次出宫,若不是身边小太监帮衬,只怕他谁也见不到。   即便是这样,他也面临着会被发现的危险,上至母后,下有舅舅等人,如果不能在这些人发现之前,他把月容带走藏好,只怕,以后再见月容的机会就少了。   不理会李妈妈的话,小皇帝迈步往前去。   他要见月容,等二人见了面,只要说明跟着自己走的好处,月容自然知道他是为了她好,说不定会心甘情愿和他走,根本就不用费功夫。   李妈妈不敢强拦,只一步一步跟在小皇帝身后,见他眼瞅着就要进了内院,身后张太傅等疾步行来,跪在地上请安,   “臣等,请陛下安。”   不止张太傅,张大,张二等人也跟了过来。小皇帝顿时骂了句脏话,瞪向抹布婆子,见后者不知发生了什么一样。   转身,笑的极为勉强,   “爱卿自去忙,朕不过来这里瞧瞧舅母,等舅舅亲迎。”   “陛下年十三,再过二年便要大婚亲政,臣女今日嫁为人妇,陛下进去,只怕不妥当。”   张太傅躬身回话,小皇帝心血来潮来见女儿,只到底不妥当,哪里有未成亲的外甥,往舅母房间里去的道理。   小皇帝哪里肯听,迈步就往屋里行去,“你们不要跟着,朕有悄悄话和舅母说。”   屋内,月容早就被外头动静弄醒,估摸着天色,不过才五更天的时候。   怎么这么早,小皇帝便要来。   更何况,今儿个这样的日子,便是天子,也不合适。   “拿衣裳来。”   起身下床,月容吩咐小丫头。喜服自然是不能穿的,旁的也不合适,半旧家常粉袄,青丝松松挽就,等陛下走了,还需重新梳妆。   一切打理妥当,便率着小丫环们迎了出去。   打头的月容在一众人面前格外显眼,小皇帝见她第一眼,便知为何舅舅在一众京中闺秀中,选中月容为妻。   无他,月容实在是太过出色。   慢慢上前,小皇帝的目光渐渐炙热起来,宛如得到什么心爱的玩具,行之跟前,问向月容,   “月容,你不要嫁给舅舅。你嫁给朕,朕娶你!”   对啊,他娶她。   小皇帝一拍脑门,暗自骂自己蠢,他竟然没想到这一点。只要是他娶了她,那么所有的烦恼都不复存在。月容可以光明正大的住进宫里,往后,他也能日日对着这美丽的脸庞,便是吃饭,都能多吃几碗。   月容闻言抬头,见小皇帝宛如想到了什么绝世好办法,努力推销自己,   “舅舅比你大那么多岁,等以后你正年轻,舅舅却老了,朕不一样啊,朕正年轻,还比你小好几岁呢,你想想,朕是不是很合适?”   见月容含笑看着自己,眼神却丝毫不为所动。有些丧气,指了指身后的张太傅等人,   “你嫁给朕,也不用跟着舅舅去边疆受罪,来回就要四十多日,便是你们十月出发,等到了青州,正是大雪封路的时候,又苦又累,又冷又寒。   听舅舅说,青州的风就和小刀子一样,刮的肉疼,你该多难受啊。”   “陛下这意思,是任由鞑子侵犯我疆土。大随的将士畏战怯战,敌人一来,便把整个江山拱手让人?”   月容直视小皇帝的眼睛,后者开始闪躲,“自然是要保护江山社稷的。”   若是大随江山沦为敌手,他有何颜面地下见先祖,尤其是他的父皇,当年只因为自己年幼,唯恐外戚专政,便对外公外婆下手。也因为这个,母后和舅舅都不喜欢他。   他是带着原罪出生的孩子。   小皇帝眼神暗淡下来,“朕舍不得你去青州...也舍不得舅舅...”   你不嫁舅舅,舅舅就不会往青州去了吧。哪怕是顾知山没有明说,小皇帝也知道舅舅对京城没有丝毫的留恋,除了母后,若再带走月容,只怕舅舅就真的不回来了,会在青州就此安家落户。   他这辈子都要见不到舅舅了!不行。   小皇帝皱眉,想到这种可能,便觉得从心底里疼的难受。   “你不能嫁给舅舅,舅舅,舅舅也不能娶你!”   “呵呵。”   张二不耐烦的对天翻了个白眼,困倦的打了个哈欠。天才刚亮,他就被喊了起来,原以为有什么大事,结果,竟是这心血来潮的陛下,来抢亲。   还吃饭多吃几碗,等会儿肃毅侯来了,他能说出这句让月容嫁他的话,张二才算是佩服这位小皇帝。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昏迷不醒那阵子,若不是肃毅侯在前面挡着,他那外公恭王,岂能半道就回封地去?   只怕这位,别说是皇帝,只怕性命也难保。   他倒好,醒来不说谢谢那舅舅,倒是有想法,直接来抢舅舅的妻子。   想到这里,张二不由得开始期待,若是肃毅侯在此,陛下该是如何圆这句话。   张太傅和张二的角度完全不同,他敏锐察觉到小皇帝隐藏在外表下,实则极为敏感的一颗心。   他在恐惧失去顾知山。   和张大对视一眼,看来,小皇帝对肃毅侯的依赖超过想象。明面上是不让月容嫁人,可实际上,小皇帝是在表达,他不想让顾知山离京,尤其是,不想让他定居在青州。   该怎么做呢?   张太傅一时发愁,正不知该如何开口时,便听见月容主动开口问小皇帝,   “陛下是舍不得肃毅侯吗?”   因为舍不得他,所以才来找自己。要说小皇帝的心态,除了他自己,没人能说明白。   他对顾知山是又恨又爱,恨的是舅舅从小就不亲近自己,让他每一次见舅舅回去,就哭着流眼泪。   爱的是,舅舅是真心为他好,虽然见面都是冷冰冰的,暗地里做的事情,一件都不少。   他生病了,舅舅日夜在床前守着,镇远军精锐,也都在太极殿两边守着,唯恐出了什么纰漏。   尤其是这一次,他为了黄太傅那老贼,和舅舅闹矛盾,舅舅一句话都不说,只等他好了之后,才让京中知名的武师进宫教导他,唯恐他以后身子骨跟不上,再出现什么问题。   他舍不得舅舅吗?小皇帝一时之间愣住了,原来他来找月容,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因为舅舅?   “朕...朕也不知道。”   小皇帝支支吾吾,半天也没个答案。他从没有探索过自己的内心,行动向来是凭借本性行事。好在从没出过什么差错,他也就一直这么过来。   就像是今日,明明知道是舅舅和月容成亲的大好日子,可他就是来了,不是为了让舅舅离开她,也不是为了故意给舅舅添堵,他就是...就是舍不得让舅舅成亲。   舅舅的爱,对他的好,他都笑纳,就是发愁,为什么舅舅都不理他呢?   是那种应付于表面的关爱,甚至,小皇帝不敢说出自己内心的猜测,他总觉得,舅舅对他看起来用心,可实际上,不如对月容的一半。   也因为这个,小皇帝在面对月容时,总有一股自己都没有发现的胆怯,他总担心失了月容的欢心,舅舅,从此以后也不理他了。   如果以后舅舅也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他在舅舅心中的位置,是不是就更少了。   小皇帝迎着月容清澈目光,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原来,内心竟然是如此卑劣之人。   可偏偏,半点儿别的想法也没有,半点儿别的能力也无。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情绪。扭头,张太傅等面带关切看着自己,小皇帝想,他现在的脸色一定非常不好,不然,怎么太傅眼中,是惊慌失措呢?   不等他想明白这个问题,刚想逃离,眼前一黑,小皇帝往前就要栽倒在地。   张二快步往前接住,求助的目光落在了父亲身上,这可怎么好?陛下来家里,没半点儿好事,反倒是出了大事。   张太傅格外镇定,不慌不忙往前两步,抱起小皇帝便往前厅行去,安抚众人道,   “陛下无事,昨日里他熬了一宿没睡,想必这会儿累极睡着了。”   “爹。”   月容见张太傅接过陛下就走,不免有些担忧。小皇帝突如其来的昏倒往小处说是张家守护不到位,往大处说,就是国家江山社稷的安宁。   如此轻描淡写的合适吗?需不需要,请太医诊治后,再另外做打算。   张太傅见月容目带忧虑,指了指身后的院门,小太监连带着太医等人都在门口跪着,打头的那个,脊背挺直,看着便让人生出几分欢喜。   正是今日的新郎官,顾知山。   他怎么会来?   “你怎么来了?”   质问的语气是张二,呸,不是质问,是惊讶中掩藏不住的质问。目光偷偷往左,看了眼月容,后者似乎并不为顾知山的出现而感到惊讶,面上镇定自若,带着股说不出的羞怯。   啊啊啊啊啊啊!太讨厌了。   今日过去,妹妹便是顾知山的夫人,提起二人,往后性命都会紧紧链接在一起。   张二突然认识到这个事实,往日里怎么看顾知山怎么顺眼,今日是怎么看,都想把他赶出张家。   夺妹之仇,不共戴天!!!   张二敌视的目光太过明显,便是张大,也侧目提醒弟弟,不要当着侯爷的面如此猖狂。   顾知山不理会他,阔步上前,众人纷纷为他让开路,顾知山直接走到小皇帝面前,   “你是让我背你,还是你自己醒过来。”   睫毛眨呀眨,小皇帝从见到顾知山的那一刻起,从没有如此的尴尬。   不睁眼,不睁眼,只要他不睁眼,就没有人发现他是假装昏迷。   张太傅敏锐察觉小皇帝的呼吸粗重,心中一软,也就比月容小上两三岁,何必难为他。   开口求情,“侯爷,不如先带陛下歇息去,这天色马上就要亮起来,误了吉时可不好。”   顾知山听到这个,目光落在众人之后的月容身上。一袭粉稠袄裙,是素日里穿惯的,青丝松松挽成坠马发髻,越发显得肤白肌静,整个人透着股朝气蓬勃。   心跳不自觉快了几分,顾知山眼底勾起笑意,柔声道,“外头冷,你回屋子里去。”   虽然用词还是冷冰冰的僵硬,可这种情况,谁会在意这点儿小细节?   张二见他这般柔情脉脉的样子,只恨不能给外面那些人看看,这就是你们眼中威武雄壮的肃毅侯。   你瞧瞧,你瞧瞧,哪里有半分侯爷的样子,反倒是像个孩子一般,见着他妹妹,就跟见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冷硬的气息都柔和了。   恩,增加了几分人味。   小皇帝听到这里,更不敢睁开眼,嘤嘤嘤,舅舅实在是太过吓人了惹~   这么温柔的说话,他,他等下,会被舅舅打死吧。   悄悄抓住张太傅的衣袖,扯了扯,小小声求饶,“太傅,救朕!”   张太傅低首,见日天日地的小皇帝垂头丧气,比起手指,和小皇帝商量,   “每日十张大字,五十页功课。”   “五张大字,三十页功课。”   小皇帝讨价还价,现在他每日两页大字,算起来多了三页,无非是把贪玩的时间用来读书。   “成交。”   张太傅桃花眼一眯,转身看向顾知山,道,   “侯爷前院请,这里女眷众多,来往的丫鬟婆子若是冲撞了,到底不妥当。   更何况,陛下功课越发长进,今日里五张大字和三十页功课尚未完成,及早送到宫里,写完功课才是正理。”   后半句,是故意说给怀里的小皇帝听的。小皇帝一听险些跳起来,今日商量写五张大字,怎么也该明日开始写,怎么按照这太傅的说法,竟然是从今日就开始算?   月容在一旁把情况的看的一清二楚,往前一步,推了张二一把,示意他上前接过小皇帝。   爹爹明显哪里比得过年轻人,小皇帝虽然瘦,也是有斤两的,累着父亲可怎么成。   张二懵懵懂懂,回头道,“妹妹,你推我做什么?”   一时之间,众人目光聚集在月容身上。她脸一红,竟是愣住了,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这个二哥,实在是!!   顾知山倒是眨眼明白过来,从张太傅怀中接过小皇帝,掐住后脖子,随意拎起来,道,   “你只管回去梳妆打扮,陛下这里有太傅,又有我看着。   你放心,没事的。”   这句没事的,顿时让小皇帝缓解几分紧张。   舅舅说没事,那就是说明这事情过去了?   那他就不能走,他还记得自己来张家做什么的。他要带着月容私奔,舅舅在这里,他不敢问,等舅舅走了,他肯定有勇气问出来。   当即做戏一般睁开眼,迷迷糊糊的,“朕,朕这是在哪里?我要见月容,月容呢?朕要月容服侍朕吃药!”   天亮了,他该吃早上的药了。正好在张家,又在月容这里,想必他主动要吃药,舅舅欢喜都来不及,怎么会拒绝呢?   果不其然,听见他醒了,顾知山松开揪住他后脖领的手,冷着声音,   “陛下是该吃药,不然,怎么会好好的一宿没睡,躲在小太监屋子里,只为了早起出来这一趟?”   这话,是在嘲讽他蠢。   小皇帝涨红一张脸,哪里能允许自己被嘲讽,不管不顾,为自己辩解,“朕要来问问月容,她愿不愿意跟朕私奔了去!”   糟糕!看着瞬间沉下脸的舅舅。小皇帝低头不语,他怎么一激动,全给说了出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mua~ 第85章 、第85章   京中百姓近来觉得, 这喜事是一件接着一件。   这不,进入十月的第一件大事,便是肃毅侯迎娶张太傅家的姑娘。   肃毅侯是什么人物, 张家新回来的张姑娘是什么人物。   两个算起来, 都是大隋顶尖的高门大族, 平日里寻常百姓别说见到,便是听闻他们有什么秘闻,也都是拐了个弯, 比如在院子里伺候的小丫头, 邻居家的二表哥的表妹穿出来的闲话。   至于真的有没有这件事情,贵人们才懒得理会, 也就是闲散的庄户人家, 拿来说嘴的闲话。   就比如这会儿,坐在炕头的婆娘抓了一把瓜子, 说的眉飞色舞, “你们可是没瞧见, 听我那表妹说, 陛下今日也去了张家, 为的是张家女儿, 听说,陛下要去看看舅母长什么样子呢!”   “哪里是去看长什么样子!”   一年轻媳妇接过话茬, 说道,“咱们寻常人都知道,娘亲舅大, 舅舅大,自然舅母也不同外人,想必是咋们陛下去看看, 未来舅母的品性,也省得出什么岔子!”   “这话有理!”   一旁抽着烟袋的老人赞同,今日里肃毅侯大婚,便传出这样的话来,想必十有八九是假的,无非是这刘家媳妇拿来炫耀的把戏。   月容自然不知自己的婚礼,在乡野人家也传遍了。   她此刻要应付的,是从未出现过的局面。   出嫁当日不比别的时候,梳头上妆自有全福娘子来。   此刻她素着一张脸,在梳妆镜前坐了,脂粉未施。   屋子里黑压压挤满了人,除了来添妆的合族亲眷,和张家走的亲近的人家,主母也都过来贺喜。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在张太太身旁,笑的一脸和蔼,白胖发面馒头一张脸的全福娘子。   张太太早就带了全福娘子来给她梳头,白胖胖的脸,一瞧见月容便笑开了,道,“我白长了这么些年,竟然从没见过这么俊的新娘子。   除了您的风采,只怕是把太傅老爷的风格也都融合了,才得了这么一张,瞧着便爱的不行的小脸。”   言语中的奉承自不必说。这娘子不是别人,正是韩有粮的娘,韩大娘子嫁到韩家二十多年,一连串的儿子闺女,爹娘婆婆公公俱全,哪怕是她男人早年身份不高,因她生了这么多孩子,多的是人家愿意请她上门。   张太太原不找她也说的过去,只京中寻摸来寻摸去,还就只有这韩娘子最适合。   儿子韩有粮和顾知山极为亲近,掌管着京郊大营,也算是体面人家。   更难得的是这韩娘子从不碎嘴,旁人向她打听什么,那是一概问不出来的。   也因为她嘴严,张太太很是乐意。   只怎么想,也没想到她竟然是个如此会奉承人的,上来见到月容一顿夸,倒让张大奶奶等人笑出来,也接着道,“可不是,劳烦您等下下手轻些,不然开了脸后,仔细这天仙一般好模样的人疼着。”   “哪里劳烦奶奶们吩咐。”   韩娘子早就得了顾知山的嘱托,她儿子亲口带信回来。   原话是,“她生的娇弱,受不得那些繁重的礼,面皮又嫩,下手莫要太重。”   要说,姑娘家开脸,自然是头一件重要的事情。滑石粉打底,棉线一上一下,不过是半刻钟,一张小脸粉白软嫩,便是一般姿色的姑娘,也不由增添几分好颜色。   这本就生的绝色,也不知开了脸后,是何等模样。   一切准备妥当,韩娘子擎起棉线,在月容面上打了几下,什么也无。   惊讶的低呼一声,张太太心一晃,以为出了什么纰漏,忙问道,   “妈妈,这是怎么了?”   月容也抬眼去瞧她,黑白分明的眸子格外出彩。   韩娘子摆手示意无事发生,凑近月容面部,仔细查看,面上干干净净,仔细去瞧,肌肤自带柔润光泽,半点儿瑕疵也无,剥皮的嫩鸡蛋似的,稍微戳一下,便滚出内陷来。   转头,见张太太一脸担忧的看向自己,笑道,“姑娘肤色好,气质佳,许久没瞧见这样的,到底是见识浅薄了些。”   更何况,韩娘子转头去看月容,朝廷中通用的婚嫁打扮,可那耳畔莹莹发着光的猫眼,手腕上福字如意花镯,无论哪个,都是世上鲜少有的。   这般出身,这般样貌,也该她是过的好。   韩娘子笑着奉承自不必说,张太太窥着时辰,笑道,   “她小孩子家一个,哪里用你如此夸她。倒是别误了吉时,你可仔细瞧了,今儿个是侯爷亲迎!”   还有太后娘娘驾临呢,早上更是陛下亲自过来。张大奶奶瞧见韩娘子倒吸一口气,忙道,   “蒹葭,把你们姑娘首饰匣子端来。”   李妈妈和蒹葭早就备下了,当即端了盘子来,张大奶奶亲自接了放在韩娘子旁边,又拿了把雕着喜鹊登枝的红漆檀木梳子,递给韩娘子,“娘子请。”   青丝如绸缎般垂下,韩娘子自然是夸了又夸,才拿梳子梳过发丝,口中念着吉祥话   “一梳到发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   九梳九子样样有,   十梳夫妻到白头!”   “新娘子大喜啊!”   最后一捋发髻挽上,韩娘子口中念叨的喜词也到了尾声。   满屋子热闹极了,张太太又是高兴,又是心酸,拉着月容的手不住说道,"侯爷是个刚强性格,你又是我自己亲生养的,早年过的苦,这才过几日好日子,便跟着他吃苦受罪去。   日后若是在青州,你们夫妻两个起了纠纷,可务必避开他怒火的时候,仔细挨了拳脚。   只管回家来找娘,有你父亲哥哥们在,便是娘,也饶不了他!"   她的月容,这才在身边亲近了几日,便要去别人家做媳妇。   便是那肃毅侯是个好的,做媳妇和姑娘也是不一样的。   时人重姑奶奶甚过儿媳妇,况且,月容的那位姑奶奶,可是当今太后。   万一有个不顺心,月容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旁人不担心,她这个做娘的,可真是一块儿肉活生生的剜出去,疼得厉害。   “娘。”   月容蠕动两下嘴唇,见张太太眼角发红,心中万般不舍。世人都说她嫁高门,只唯独张太太,唯恐她日常相处中吃了亏。   眼眶也随之发红,往青州去她也是乐意的,至于顾知山,从来都是你让我,我让他,何曾起过口角。   “太太何必说这些话!”   张大奶奶在一旁听见,笑道,“娘,咱们该带凤冠霞帔了,等会儿啊,新郎要来接妹妹。”   “就是啊,早晚都要有这一糟。今儿个是好日子,太太奶奶们可要高兴些才好。”   韩娘子接过话茬,见张太太拿帕子擦了下眼角,才道,“我去看看外头准备好了没有。”   在屋子里待着,她看见月容,便忍不住想哭。   黛笔勾勒眉峰,胭脂上了薄薄一层,所谓绝色佳人,不过如此。   韩娘子停了手中的笔,拿过梳妆镜给月容看了,笑道,   "姑娘瞧瞧,可还有需要打理的?"   镜子中佳人桃花眼潋滟,发髻梳成牡丹花发髻,雍容华贵,随着她动作,金簪玉钗下流苏叮当作响,越发肤质映衬的如暖玉一般,极为通透。   月容看了一眼便挪开去,张大奶奶在一旁道,“姑娘往这里来。”   边说,边引月容到外间去。   这里早就铺好桌椅,地上也早摆了团扇,是新郎来娶时,拜别父母所在。   因月容一个人在此,张大奶奶只不过略把等会儿要做的事情讲了一遍,唯恐走错了不吉利。   正当下,便有外面的小厮前来报喜,“侯爷转过朱雀大街,眨眼便到府里。   老爷大爷二爷并家里的老少爷们都在外头候着,派奴才们前来传话。”   张大奶奶赏了他,不过半刻钟,便听到外头的鞭炮声。   来了!来了!   张太太收拾好一切从屋子里出来,刚走到月容所在的院落,也随之听见鞭炮齐鸣。   顿住脚步,叹了一句,“怎么这么快。”   她还有许多话没和月容说,哪怕是早就已经说了许多,仍然觉得不够。   李妈妈正巧出来迎接,见状,道,“太太莫要舍不得,再过二日,姑娘还要回来呢。”   “再回来,身份就不同了。”   张太太迈步进了内院,屋子里热热闹闹的,其中尤其以月容为主。   嫁女嫁女,她的月容,又要有了新的身份。   月容抿唇,听着全福娘子的祝福词,低首想着顾知山此刻的模样。   他那等最是讨厌繁琐礼节的人物,也不知能不能任由旁人安排。   若是不能,他今儿个是什么模样,若是能,一身喜袍的顾知山,该是何等俊朗模样。   正低头沉思,便见张太太进来,贵妇们纷纷起身,给张太太让路。   母女目光相接,张太太又是一阵舍不得。上前拉住月容的手腕,笑道,   “等会儿不怕,跟着全福娘子就行。”   出嫁,要给爹娘磕头敬茶,自然要遵守礼节,行错一步,观礼这些人,少也会说上几年。   月容自然知道这个,点头应下来。   除了这个,张太太一句旁的也说不出来,只不住打量月容,半晌,才哽咽道,说:“往后什么都不怕,有事娘给你做主。”   月容这样娇娇弱弱的姑娘,怎么能抵挡的住顾知山那样的人。   她并不曾和顾知山相处过,只从月容从黄家出来,寄居在相国寺便知。   这人是极其有城府的,眼下虽然极为看重月容,等日后,若是色驰爱衰,她的月容若是还在侯府站不住脚,可该怎么好?   这不过这些心思,张太太一句也说不出。   只伸手摸摸月容发髻旁的金钗,小声问道,“这些可沉?”   自然是沉的。   金银珠宝制成的簪子,沉甸甸都是实心制成。不过,比这更沉的,是张太太的母爱。   月容回握住张太太的手,主动开口,朝张太太道,“娘亲放心,我会好好的。”   他荣华富贵,她陪他巩固江山。   他家境萧条败落,她陪他东山再起。   夫妻两个在一起,便是有天大的难处,熬着也就过去了。   就像是张太太和张太傅,一个出身奴仆,终跻身庙堂之上,成为文臣之首。一个是王侯之后,千万人之上,夫妻两个在一起,也平安度过一生。   她和顾知山,也会如此。   张太太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来,若是月容能保护好自己,那她,也就安心了。   “禀太太奶奶,肃毅侯爷来催妆啦!”   婆子系着红腰带,喜气洋洋进了内院,见众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笑道,   “老爷正带着大爷二爷往这里来,太太,该预备敬茶了。”   张太太听了这话,捏紧手心。   茶一敬,就该出门子了。   再回来,月容就不知什么时候了。   饶是再多的不舍,该做的,还一样都不能少。   张太太强打起精神,一切收拾妥当,便见张太傅带着肃毅侯等人进了后院迎亲。   新婚三日无大小,夫人们一见顾知山进来,各个笑着打趣说:“好威武的新郎官,若不是今儿个瞧见了,定是不敢相信,这侯爷竟能穿出如此俊朗的气派。”   “可不是,但凡我家那小子,能有侯爷一般出彩,我便是即刻…”   “呸,瞧我这张嘴!”   这夫人直接拍了一下嘴,把剩余半句咽了回去。小心翼翼的打量顾知山的脸色,新婚之日,她差点儿说出那个字,可真的是不吉利。   顾知山浑然不在意,他一门心思落在了人群中,和自己同色系的少女身上。   红袍白肤,端坐在檀木桌椅旁,周围的喧闹似乎都渐渐远去,顾知山只能听见心跳的声音。   一声声宛如擂鼓,催醒他沉醉的神智。   从遥远的,她远在别人的喜堂上,便起了的心思,到此刻终于落了地。   她成为了他的妻,成为了他往后余生,相携走过的伙伴。   “开始吧。”   张太傅坐在了太师椅上,右侧随即有张太太坐下,两边各摆了几张椅子,上坐着合族亲眷的太太们,后面是儿媳孙媳等后辈,熙熙攘攘,坐了一屋子。   众人皆是面带笑容看向二人,满福字的跪殿放下,月容跪下去就要敬茶,忽听见一阵惊呼,扭头,竟是顾知山也随即跪在了自己身边。   这,出嫁的女儿给爹娘敬茶,怎么,他也要敬茶?   月容吃惊,吓了一跳。刚要说话,便听见顾知山手持茶杯,恭敬送上前,“爹,娘,你们放心,往后月容有我。”   往后有我,有他一碗干粮,就有月容半碗。   夫妻同甘,恩爱和谐。   若有苦处,他也要护住月容,把那苦处咽下去,才和她再相聚。   堂堂肃毅侯,何曾跪拜过他人。月容听了这话,心中格外触动 ,更别说坐在上座的张太傅和张太太,更是心潮澎湃。   若说把月容嫁给顾知山不忐忑,那是不可能的。   顾知山是什么人物,十六七岁便率兵解了青州之围,这么多年下来行事越发老练稳健。   不动声色,便灭了黄家满门,追回的军费,整个镇远军两年的嚼用。   还有那楚雄和黄忠义,也算是当世枭雄,可即便是这样,顾知山说下手便下手,半点儿不曾迟疑,才换来边境稳固。   还有陛下,年才十二三,若不是有顾知山护着,只怕早就被黄太傅捻成渣渣。   这么一个人物,如今跪在自己面前,向他保证,往后会好好待月容。   自从得知月容要嫁给顾知山开始,那点儿担心消失的无影无踪。   为了月容,能跪在自己这里磕头,可见,他对月容是用了心的。   张太傅甚至都不敢想,若是自己拒了顾知山的请求,他背地里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瞒下月容是自己嫡亲的闺女,有可能吗?   张太太自然不知张太傅满心的想法,她便是不知道顾知山这一跪意味着什么,也能看出来他对月容的珍重。   只说了一句,“你们往后好好的。她年纪小,若是做错了什么,你只管回来告诉我,我替你教她。”   这是护短的意思。   我的女儿,只有我能教导,你是不行的。   顾知山自然也听明白了,扭头看向一侧乖巧跪在身侧,到现在都没有吭声的月容。   眼底浮现温暖之意,再扭头,看向张太太,无奈笑道,“娘,只有月容教育我的道理。”   他哪里舍得难为她。   至此,二人都接了茶,轮到月容,隔着红布,月容朦朦胧胧看不清众人神色。   可从张太太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处处为自己谋划,月容从她这里,得到了匮乏六七年的爱。   张太傅也不论多让,她这屋子里但凡叫的出名号的东西,都是张太傅派人送来的。   诗词歌赋,四书五经,笔墨纸砚,无一不精细,无一不贵重。   更别说,月容低头,她是从柳家认回来的,柳家姑娘嫁给黄忠义,本就不算是朝中新闻。   可自打她回了张家,这件事情就仿佛是从没有发生过一样,没有一个人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   尤其是在定下和顾知山的婚事后,月容曾悄悄打听过,从未听见有人说什么闲言碎语。   她在黄家的那一段,就像是有人硬生生抹去了,没有半点儿痕迹。   这其中,定是张太傅在其中行事,不然,她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毫无痕迹呢。   “姑娘,可莫要舍不得爹娘,日后成家立业再回来,爹娘只有开心的道理。”   顾知山见月容低首不语,以为她舍不得张太傅和张太太。   抬头撇了一眼韩娘子,后者知情识趣的上前,小声提醒月容。   月容这才知道,轮到自己,接过李妈妈手中的茶盏,恭敬递给张太傅和张太太,说:“爹,娘,请喝茶。”   “我的儿啊!”   张太太接了茶,哪里还能喝的下,眼瞅着到了时辰,往前两步,想要抱住月容和她说说话。   她的乖囡,才捧在手里疼了几日,还没疼够呢。   张太傅忙拽住她,扭头朝月容等人挥手,道,“走吧,老二,背你妹妹出门!”   张二应了一声就要上前,顾知山哪里会让她出手,公主环保月容起身,抬脚便往外行去。   身后,全福娘子喊着,“吉时到!新郎新娘启程!”   再远一些,张太太压不住的哭声终于出来,扑在张太傅怀中,看众人熙熙攘攘的出去。   屋内,只余他们夫妻两个。   “月容,月容,嫁人了。相公,我还没好好疼爱她呢!”   “以后日子还长着。”   张太傅擦去张太太眼角泪滴,柔声安慰。   目光向南,跟随俊朗背影,直到影壁门处,才转回来,落在了张太太身上,轻轻拍拍她肩膀,道,“等鞑子战败,边境安定,便让他们夫妻两个在京城守着,你想什么时候见月容,都能见到。”   月容和众人感触都不同。   她这一日,在喧嚣热闹的背后,竟然也不知怎么的,想起了和黄忠义那一次。   没有新郎亲迎,大公鸡在前头引路,冲喜进了黄家大门。   “侯夫人抬抬贵脚,迈火盆啦!”   全福娘子在一旁提醒,隔着红盖头,能看见顾知山在前停下。   目光担忧,似是唯恐她烧了裙子。   月容撩起长裙迈了过去,耳边是喜气洋洋的祝词,“先迈左,新人步步踩莲花…”   再往前,便是正堂,要拜堂了。   月容竟然有些紧张,上一次成亲时,大庭广众闹出来的事情还在眼前。   随即,月容便笑起来,这一次,顾知山定然不会放下自己,跑出处理那些琐碎事。   也不会有什么表姑娘在家里,她是这个侯府唯一的主人。   只刚这么想,来到厅堂之上,刚要互拜。   便听见有宫娥太监高呼,“太后娘娘到。”   月容的心瞬间揪起,而后平稳下来。   太后竟然来了!!   观礼的众人议论纷纷,各个庆幸幸亏自己来了。肃毅侯是什么人物,当今太后的嫡亲兄弟,哪怕关系不亲近,也比外人来的好。   这般殊荣,果真是,除了肃毅侯,竟然没人配的上。   全福娘子和傧相早有准备,率领众人见了礼,而后请了上座,才带着顾知山和月容拜堂成亲。   礼成,夫妻两个进入洞房。   第一件事,顾知山不等月容梳洗便让人端了个红漆制成的盘子来,上面放置着两杯酒,笑道,   "旁的都依你,今儿个娘子要依我一件事。"   什么?   月容眨眨眼,不明所以。   “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晨起瞧见桌面上有两杯交杯酒干干净净,不曾有人动过,觉得十分可惜。”   顾知山说起那日的阴差阳错,而后道,“当日我不知那酒干不干净,不乐意让你喝。   今儿个是上好的梨花白,咱们夫妻两个,对饮一杯。”   夫妻两个。   月容心一软,见男人把那日的事情记到今天,嘴一撇也开玩笑道,“我还记得,你那日要杀我。   怎么,今儿个晚上吃醉了酒,你也要□□我不成。”   顾知山听到这话,正色道,“你是我的人,疼爱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粗鲁对待。”   说罢,去拉月容的手,身影掩藏在层层帷帐之下,道,“等往后日子久了,娘子便知我对你的这一份心。”   作者有话要说:  mua~明天开始更平行时空,假如没有新婚之夜的阴差阳错,咱们月容和侯爷,该如何在一起呢   下一本开 我男人怎么都不死 我相公是重生的。   这本近期都在努力思索 河河决定挑战一下自己,男主视角写这本,感兴趣的姑娘戳进专栏收藏一下 么么啾 第86章 、平行时空   京中十二月, 临近年底,天越发寒冷起来。   昨夜刚下了一夜的雪,一大早天还未大亮, 徐婆子蜷缩着手脚, 拎着食盒, 一身半旧青布衣裳,疾步匆匆进了含章院。   里间已经点了蜡烛,隐约可见, 一年轻妇人, 身段窈窕,坐在菱花窗下, 低首, 正在绣些什么。   “我的姑娘啊,你怎么又熬了一宿?”   徐婆子眼里满是心疼, 走到跟前, 见月容手中拿着月白布料, 青竹松鹤, 绵成一片, 一看就是给那负心人做的。   顿时来了火气, 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姑娘何必给他做这些东西,他自有楚姑娘张罗, 姑娘又何必费心呢!”   月容并不在意徐婆子的唐突。自打她六月成亲,半年来,总算是认清黄家是什么人家。   表面上, 家里的老太爷黄太傅,桃李满天下,门下学生遍及朝野, 便是当今陛下,也是奉黄太傅为帝王之师,恭恭敬敬,比对陛下的亲舅舅,肃毅侯还来的亲厚。   可实际上,黄家真是阴狠毒辣到了极致。月容略一想起来,便觉得牙齿打颤。   黄老太太那般仁慈的人儿,瘫在床上意识不清的,偏黄大老爷不管事,黄二老爷呢,一心在翰林院里谋个章程出来,日夜不回家。   听外院的小厮说,二老爷在外头置办了私宅,不知怎么的传到二太太耳中,夫妻两个闹了一回,竟然传出他们家爷,并非二太太亲生的事情来。   丫头说的话要更粗鄙一些,二老爷指着二太太鼻尖骂,“你也是个不能生养的,忠义还不是我从外面抱回来你给养着,但凡是你能生养,我至于在外面浪荡。”   二太太听了这话,自然是好一顿生气。可她没理由对着大爷发火儿,脾气全都落在了姑娘身上。   哪一家的媳妇进门,要日夜做针线的,尤其是这等豪门大族的嫡长媳。   便是大太太偶尔瞧不过去,想和二太太说几句,便被她顶了回来。姑娘呢,也不急不躁的,说让做针线,就果真门不出户,日夜在屋子里做针线。   徐婆子看在眼中格外舍不得,他们姑娘是什么人物?当年青州知州的嫡女,若是老爷还在,便是嫁肃毅侯那样的也有底气,更何况太傅之孙。   只可惜....   徐婆子叹口气,把手中食盒放在外间圆木桌上,和月容说话,“姑娘,来吃些东西吧,等会儿再做也不迟。”   更何况,这些东西便是做好了,也没有人穿戴,家里有针线房,太太大爷屋子里,也有针线活好的丫头,哪里就轮的到他们姑娘做,无非是找个磋磨人的法子罢了。   月容收了手中的针线,清雅白袍上青竹隐隐,透过这精巧的绣工,月容怅然一笑,难怪黄家看她不上,没有嫁妆,光身进门,可不就是让人看不起。   这正在做的衣裳是给相公做的白袍,布料是她的嫁妆。黄家送过去的聘礼,柳二婶原封不动的充当嫁妆还了回来。   按照她的说法,白白供养月容吃了几年的白饭,出嫁了半点儿银钱都捞不到,已经是赔本的买卖。   柳二叔气不过,要和她争执。柳二婶不撒泼不胡闹,抱起才刚三岁的柳岩礼就往娘家去,柳家唯一的嫡孙是她生的,她怕什么。   果不其然,柳二叔顿时没了脾气。只偷偷暗地里给了月容五十两银子,言道,是她父亲当年寄回家留到现在的,如今给月容,也算是物归原主。   月容哪里肯要,爹娘六年前就过世了,柳家城外的二十亩地,便是当时置办下来的,哪里还有剩余。这只怕是不知柳二叔从哪里周转来的五十两,让二婶知道,只怕又是一场官司。   如今算起来,爹娘当年留下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只唯独徐婆子母子两个,跟着月容忠心耿耿,言道,我们家男人的命是老爷救回来的,男人跟着老爷去了,我们自然也要跟着姑娘,哪里都不去的。   柳二婶没办法,把徐婆子给了月容做陪嫁。原本说好,等出嫁后,便给母子二人放身契,可谁知一进黄家,月容便是回门,也没出过黄家大门。   真的要老死在这宅院里不成。   收了手中的针线,月容起身往餐桌前来。因是晚膳,极为简单,一碟素炒豆腐,一碟虾仁白菜,另外一碗米饭,俱是热气都无。   徐婆子看不过去,恼火道,   “那便梧桐院里的楚姑娘,晚膳少也七八道菜,姑娘这里,怎么就两道。这黄家,实在是不像话!”   楚姑娘是谁,她是谁。   月容苦涩一笑,拿小碗来拨了半碗米饭出去,递给徐婆子,“妈妈快坐下,我一个也吃不了这么多,咱们一起吃。”   冬日里没多大会儿,这些饮食便凉了个透底。月容另外拿了红泥小炭炉来,把虾仁白菜放上去蒸了一会儿,不多时,鲜美气息便席卷屋子。   徐婆子赞了一声,“姑娘这法子好,如此便是冷的,也不怕她了。”   豆腐也就罢了,热吃冷吃都一样,虾仁白菜若是冷了,那股海鲜的腥膻气,怎么也遮不住。   好在,没多少功夫,菜便热好了,月容吃了几口豆腐,一两个虾仁便不再动筷子。   徐婆子就着剩下的,先是扒了几个虾仁给月容,见她吃了,才道,“冬日里天气寒冷,咱们屋子里炭火也不够,还是前头二太太院子里的蒹葭姑娘说,这么冷的天,若是冻坏了人,岂不是罪过。   那管家婆子才勉强多给了几十斤的炭,可便是这样,姑娘,我寻摸着,等过几日我去府外头后门处瞧瞧,若有卖炭的,买一笼回来可好?”   每日热菜是必须的,茶水也要温着,夜里再放两个在床头,怎么想,这几十斤炭,也过不到春天,最多一个月就用完了。   月容闻言摇摇头,“不用去外面买,明儿个,我给太太请安去。”   她便是日夜在这屋子里也知道,那楚姑娘所谋甚大。她既然想顶了自己的位置,也得先拿出来诚意来。   “姑娘,你有法子?”   徐婆子眼巴巴的凑近,若是能省下来买炭的这笔银子是极好的,他们姑娘再添些,也能做些好衣裳。   “前几日给二太太的福字画幅绣好了,明儿你装起来,和今儿个我做的衣裳一起拿上,陪我送到那边去。”   月容说罢,便起身往里间走去。趁着天还没有大黑,她索性把剩余下的活计做完。   老天既然让她走到这一步,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到绝路。   相公的心在哪里她不在乎,总要有一个子嗣是自己的,才算是没有白白的来到这黄家一回。   徐婆子虽不知月容打算做什么,可不耽误她在月容面前说话,“姑娘早该这样,咱们名正言顺的当家奶奶,便是天底下,说破了天,也没有磋磨儿媳妇至此的人家。”   便是他们姑娘嫁过来是冲喜,冲喜也有冲喜的规矩,哪里像现在这般,圈禁在屋子里,哪里都不让去。   第二日,大雪初晴。临近中午,婆子们早就把整个黄府打扫的干干净净,只唯独月容住的含章院是例外。   雪花铺满整个庭院,从院门到正房的甬道上,一片洁白无暇。   好一个琉璃世界,月容微叹口气,抱住手中的檀木盒子,拉住徐婆子,并不让她去扫地,反倒是道,   “妈妈自去吃饭,我自己去二太太哪里。”   “这怎么使得。”   徐婆子不乐意,“姑娘一个人去二太太那里,若是有不长眼的丫头,给姑娘脸色瞧可怎么好?”   月容笑笑表示无碍,提起二太太,是压不住的嘲讽。   以往倒是她想差了,她占着黄家嫡孙媳妇的位置,只怕自己愿意让闲,也有人紧盯她不放。   绣鞋咯吱咯吱踩过雪面,留下脚印,在雪白无痕的地面格外清晰。   一路上倒也平安无事,等行到二太太院子外,一行人正拿着暖箱等物,踏雪而来,领头的那个见到月容,恭敬道,   “大奶奶。”   月容记得她,是二太太身边的二等丫头,名字叫做蒹葭的。最是办事妥当,哪怕满府里人人都知道,黄二太太并不喜欢她,可这蒹葭,竟然不因为这个,看轻自己半点儿。   笑着点头,月容问她们,“二太太可在屋子里头,我来给太太请安。”   “在是在的。”   蒹葭略微一迟疑,旋即走到月容前面,打了大红棉帘,引月容进去。   热气蒸腾,月容一路行来的冷风刺的脸颊发痛,在屋子里混合成微微蒸汽,于空气中悄无声息弥散开来。   迎门的是大幅的喜鹊等枝,两边是名家字画匾幅。喜鹊等枝下,是大红猩猩毡搭着的太师椅,两边各有四对椅子对着甬道,摆设俱是家常半旧的软垫。   蒹葭引月容在左侧椅子上坐了,拿来一个巴掌大小的暖炉,另有一壶热茶,笑道,   “大奶奶您在这里稍等会儿,里头楚姑娘正和二太太说话,奴才去回了话,再来请大奶奶进去。”   月容含笑谢了她,不急不躁的在椅子上坐下。屋子暖和通风良好,空气中微微淡香弥漫,丝毫没有她屋子里那炭火着时,那股子烟火气。   黄二太太这里,才算是顶尖的贵妇们该有的生活,月容那里,只怕是连个奴才也比不过。   若说不是有人故意磋磨,谁会相信。   月容饮了一口热茶,压下眼底的嘲讽。妻不妻,妾不妾,表妹表兄暗地里勾勾搭搭,算什么名门望族。   尤其是,里间原本不可闻的说话声,在蒹葭传话后,竟然越发聒噪起来,   “她算什么东西,也能和我比?   我是太太亲自养大的,便是比起我娘来,太太也占礼。她呢,父母不在也就罢了,便是在,那样子的破落户,怎么也配和表哥攀亲!”   月容一听,便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果不其然,二太太在一旁笑道,   “是是是,你最金贵。   你只管放心,等过了年,便让她那碍眼的,往庙里吃斋念佛去,往后啊,你才是我这家里头,嫡亲的媳妇呢。”   庙里面吃斋念佛吗?   月容捏紧手中的茶杯,一时竟然有股想要回去的念头。她何必作践自己的脸面给她们,左右,她们已经定下了她的去处。   不管怎么样,她都在黄家得不到好处。   有股愤懑不平的情绪在胸腔发酵,凭什么!   她便是家族不显,也是爹娘手中的珍宝,她们怎么能,她们怎么敢,只凭借一句话,便要定下她的人生。   闭眼,月容起身便要走。   门帘掀开,外面走进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白锦蜀袍,玉冠束起头发,眉目透着股喜悦,刚进门,便高声喊道,   “娘,娘,茉妹妹,快来瞧瞧,我带了什么好东西给你们。”   只刚进门,便见一佳人站在椅子旁。半旧的粉袄罗裙,面上半点儿脂粉也无,眉目间些许情愁。桃花眼隐约含泪,似乎是刚瘦了什么委屈,看着便让人心疼,恨不能把她眉间愁绪擦去,为她遮风挡雨。   “你...”   你是哪位妹妹?   黄忠义只觉得胸口一阵发疼,似乎是遗失的珍宝出现在面前,让他扔了手中的鹦鹉,两步走到月容面前,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   “你是哪一家的妹妹?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他竟然不认得自己。   月容黯然垂下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说些什么。难不成,要提示面前这少年,她是他的妻子?   “忠义媳妇,你回去。”   似乎感觉到两个人之间气氛尴尬,也或许是有些人,不愿意让两个人相处太久。   自打月容在外间坐下,便权当是没有这个人的黄二太太,破天荒的走出里间,迎了出来,一脸疼爱的拉着黄忠义说话,   “这才下过雪,你又跑出去玩耍。功课可都写完了,仔细你父亲查看作业的时候你没有,到时候,便是你娘我,也救不了你。”   “娘!”   黄忠义当着佳人的面被戳穿,很是不好意思。这才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回过身,去拿提笼,笑道,   “你们看看,这是张太傅家的二公子,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的鹦鹉,这么冷的天,难得是这羽毛翠绿,声音也娇嫩。放娘和妹妹这里,给你们解闷。”   “你有这个心就好,旁的娘这里要什么有什么,哪里用你张罗。”   黄二太太笑的一脸慈爱,拉过一侧楚茉的手,刻意白了一眼月容,道,   “娘这里有你表妹,她比你那名义上的媳妇还好,日日来陪着娘说笑玩乐。你只需要记挂住你妹妹的好便是了。”   黄忠义早就听惯了这话,往日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今日却格外的不舒坦。   “娘,祖父不是说,表妹的婚事另有打算。”   他早年情窦未开时,的确对表妹有几分遐思。可进来和屋里的丫头体会到夫妻之乐,却总觉得,不如平日里说笑有意思。   不知道男人们总贪这个,有什么意思。   更何况,今儿个见这个天仙似的妹妹,黄忠义难得觉得不舒服。表妹虽然很好,可是若论是模样气度,今儿个见的这个,可以算得上是他平生所见佳人中,排的上顶尖的那一两个。   表妹和之相比,不过是小溪比大海,小草比芙蓉,自惭形秽罢了。   想到这里,黄忠义目光向左瞧去,一列的丫头婆子围着众人,只那天线一般的佳人,远远的被隔开在人墙外,低着头不知思量什么,黄忠义心中的不舍再次出来,伸手召向那位少女。   “你,就是你,过来。”   月容疑惑的皱眉,她,喊她做什么?   黄忠义一来,便是黄二太太也不顾的难为自己,只顾和亲儿子说话。她也难得有心思想想,在得知要把自己送到庙里后,她能做什么?   月容原本不想过去,可见随着黄忠义开口,楚茉面容下隐藏不住的嫉妒,以及,黄二太太眼底的不以为意。   银牙一咬,把屈辱抛下,往前来说话,   “相公,唤妾身,是什么事情?”   她这便宜夫君明显不知他是谁,索性倒不如把话说明白了。提点他几分,若是男人欢喜,她日子也好过一些。   毕竟,不动声色的把目光落在了楚茉脸上,这楚姑娘生的纤细娇弱,面容更是寻常。   比起她,月容宛如绽开的牡丹,虽然衣衫破旧了些,那股儿诱惑的生命力,便是透过这破旧衣裳,也能轻易勾住男人的魂。   果不其然,随着月容声音落地,黄忠义肉眼可见的愉悦起来,他捧住鹦鹉上前给月容瞧,   “你往日里在家里可玩儿过这个,它不知是会说话,也是极其通人性的。拿一把珍珠撒出去,能一个不落的衔回来。”   鹦鹉歪着小脑袋打量月容,乌溜溜的眼珠子对上月容漆黑瞳仁,看起来十分喜欢,一开口,便口吐人言,   “我的妹妹,你是我的妹妹。”   “竟说胡话。”   黄忠义捏了颗瓜子喂它,鹦鹉吞进去,不多时吐了瓜子皮出来,仍旧道,   “是妹妹,是妹妹。”   “也是可怜。”   黄二太太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说了这四个字。看向月容的目光也柔和几分,   “它既然喜欢你,你就带着它回去吧,好好养着。”   月容摇头不肯接,道,   “它是相公带回来孝敬太太的,本该给太太拿着解闷,那里有媳妇带回去的道理。”   况且,月容羞涩一笑,看向黄忠义,   “日后我有喜欢的,自然有太太相公帮忙张罗。眼下媳妇那里天寒地冻的,若是冻坏了它,岂不是罪过。”   “天虽寒,可屋子里总是暖和的,娘这里我有更好的给她,这个先给娘子。”   黄忠义不懂这些,自然不知月容是故意说出。见她不肯要,恼了,道,   “等晚了我亲自送到含章院去,你总该收了吧。”   “表哥!”   楚茉在一旁压制不住嫉妒,听闻这句,连忙出声喊道。   黄二太太听到,才像是想起了什么,道,   “你今儿个得了这一个,平日里又没有什么功夫和你妹妹说话,我看着,要不,就给你妹妹算了。   至于你媳妇,我哪里另外有好东西给她。”   黄忠义不乐意,这下雪天的鹦鹉还好好的养着,很是需要费一番精力。他原来也不过是想着,索性放到妹妹这里比较好,毕竟母亲这里人来人往,他父亲又不经常回来,给母亲添个趣味。   怎么到了母亲这里,反倒是成了,要让给妹妹的东西。   楚表妹那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又怎么会缺这个。   不乐意的瘪瘪嘴,楚茉见了,眼眶一红,“我福气薄,不配用这些好东西。   表哥留着,赏给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说罢,一跺脚,便捂脸回梧桐院去了。   “你说你,好不容易你妹妹才好了,大半个月没犯疾病,你今日若是把你妹妹气病了,我看你往后如何给你妹妹交代。”   黄二太太见这对冤家闹起来,气的捂住心口直喊疼,道,   “你等会儿给你妹妹赔不是去,仔细晚间你祖父爹爹闻起来,不能交差!”   见黄忠义讷讷应下,一时连个呼吸声都听不见,空气肃杀。只月容,在一众人中沉思,若是,若是她借机开口,提出回柳家,会不会,黄二太太一气之下就答应了?   等回到柳家,再谋合离之事。   心动不如行动,月容这个念头刚起来,便行动起来。   斟了一杯温热的茶上前,恭敬递给二太太,道,“二太太何必因这个生气,相公和表妹不过玩笑话,过些日子,等表妹成了亲,便是再想闹,也不能了。”   这话可谓是说的诛心,月容如何不知,楚茉窥视的是自己的位置。虽不知为什么,京中从不听闻这楚姑娘的名声,黄家宁愿娶了自己,也不肯名正言顺的娶楚茉为妻。   眼下,她是黄家的媳妇,这就够了。   果不其然,黄二太太听了这话,更是呕火。手掌向下把一杯茶打碎,扔到地上,看向月容,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若不是老太爷二老爷让你进门,你这样的,连一顶小轿,进黄家的侧门也没有资格。”   不提这个倒是还好,一提,黄二太太怒气上来,火气朝月容而来,“你也是个不安生的,让你做的衣服都做好了?   若不是你今儿个出来,怎么会惹出这么多事情来!”   月容天外突然来了一口锅,可偏偏,这些人没有一个向着她,只能咬牙吞下。   “娘!这关娘子什么事?”   黄忠义挺身而出,见佳人宛如雨后牡丹,娇弱不堪。又宛如受了风雨后的鸟雀,不知何处是家。   内心有一种冲动,让他为她遮风挡雨。   他是她的相公,保护她是天经地义。   平白添乱。   月容原想着借这个机会,惹了黄二太太发火,趁机回柳家去。这黄忠义一出来,只怕是,不能如愿了。   果然,男人虽年少,可仍旧牢牢护住月容,朝黄二太太道,   “自古夫妻一体,娘你当着这么多丫鬟婆子的面,下月容的脸,岂不是给我脸上抹黑。   祖父和父亲常说,自古都是堂前教子,背后教妻,若是她做得不好,是我为人夫君失责,我自去找祖父领罚,和娘子无关。”   月容惊骇抬头,少年身子骨单薄,但挺直脊背,站在自己面前,隔绝来自黄二太太的怒骂。   上一次,她被护着,是什么时候?   月容绞尽脑汁的想,好像是刚回到柳家的时候,她夜里饿的早,徐婆子偷偷包了蒸饺给她,柳二婶骂了一整日,等二叔回来,把从青州带回来的地契都交给二婶,这事才算是过去。   他,只因为自己长得好看,便一心护住自己吗?   月容疑惑的摸摸脸,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被人护着,原来是这般滋味。   明明是酸苦的事情,明明这么绝望的境地,都是因他而起,可看着他站在自己面前,好像什么事情都能原谅他似的。   “你!你为了她,竟然连娘也敢顶撞!!”   黄二太太越发生气,原本是迁怒月容,这下子变成了实打实的怒火。   这柳家姑娘是真的不能留了。这才见了第一面,她都能诱惑的忠义违背她,等日后...这黄家岂能还有自己的存身之地。   “再过几日便是腊月,你回去,不许出来。等小年祭祖时,抄出百份的阴骘文来,为黄家积福。”   黄二太太瞬间便下定决心,见黄忠义正要开口阻拦,忙说道,   “你不许往含章院里去,今年秋天落了第,怎么,你也打算明年再落第不成?”   “哦。”   黄忠义低头,悄悄朝月容眨眨眼,意思是你别怕,等我来救你。   月容垂首应下,黄忠义越护着她,黄二太太只怕是越生气。倒不如,暗地里对她这相公下功夫,说不定,自己的解决之道,就在他身上呢。   大奶奶被二太太禁足。这个消息不到晚上,便传得满府都是。   黄家唯一的嫡孙大奶奶被苛待,天底下也没有这样的事情。   更让人惊奇得是,因为大少爷为大奶奶说话,便是大少爷,也在二太太那里吃了挂落。   楚茉听了这个消息自然喜不自胜,不过,没有等高兴两日,便又有消息传来,直接让她没了任何斗志。   “听说肃毅侯此次大破鞑子,那鞑子内竟有咱们早年叛国的将军。”   “可不是呢,和咱们家表姑娘一个姓氏,听说姓楚,单名一个雄字。   首级早就拿石灰包裹了,送到宫里去,说是祭拜早亡的大奶奶生父。”   “是啊,若不是他当年叛国,咱们家大奶奶,哪里用受这样的罪。”   楚茉从外书房拿了几卷书出来,刚迈步下了台阶,便听到这样的话。   身后的丫头见状,忙去搀扶,刚要出声问楚茉可还好,后者便嘘的一声,让她住嘴。   外书房的小丫头七嘴八舌,聚在一起说闲话。其中一个叫书香的最是出彩,道,   “昨儿个晚上老太爷得了信儿,在书房里坐了一宿,早起二老爷亲自来请,才上朝去,可见果然是事关重大的。”   连老太爷都得了信儿。   楚茉的脸一下子刷白,捏紧手中的书籍,她爹爹,果然是死了吗?   肃毅侯!她和他不共戴天之仇!   正要开口训斥小丫头,便听见那叫蒹葭的开口,“你们可瞧见了,大少爷往大奶奶院子里送的家雀。   好珍稀的品种,听说是大少爷拿二十两银子和人家淘换的,若不是瞧着大少爷真心想要,那人原本是如何也不肯舍得,只说是供奉给宫里的东西。   后来还是肃毅侯府的人瞧见,说了句,那人才把东西给大少爷。”   肃毅侯,又是肃毅侯。   楚茉扭头,看向小丫头,   “我那好嫂子住的是含章院对吧,姑母让她抄写经书实在是太过轻松了,竟然还有功夫,勾引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mua 第87章 、平行时空   含章院中, 徐婆子一脸得意,从食盒中一叠叠拿出午膳来。蟹黄豆腐,金炸鹌鹑, 素素的虾皮汤, 连带着几叠鸡油小卷, 俱是热气腾腾。   “姑娘快别忙活了,来吃这个。”   徐婆子把碗筷摆好,来催在西窗下, 仍旧做着针线的月容。   “姑娘也来瞧瞧, 那厨房里的柳婆子真是势利眼,平日里只说, 太太和楚姑娘都吃一样的东西, 姑娘这里是单做的。”   “我呸!打量我不知道她算计,这几日瞧着大爷往咱们这院子来, 倒是越发奉承起来。   别说是炭火胭脂, 个个都是好的, 便是咱们这吃穿用度, 姑娘瞧瞧, 也都比之前强。”   “妈妈喜欢哪道菜, 背地里拿钱给那柳婆子,让她做了吃也一样。”   月容给手中的香囊收了尾, 又把早就晒干的,秋日里的菊花拿来,拿丝帕裹了, 一点点塞到香囊里去。   如此往返多次,直到香囊鼓起来,上面的雀登枝活灵活现起来, 才起身看向徐婆子,   “妈妈你晚间回家去,把这香囊连带去太白楼买一匣子点心,递给我二叔,只说,我想家了,看看能不能来接。”   徐婆子听了这话,偷偷叹了一口气,道,“姑娘何苦这样呢,眼下大爷对你上了心,说不定...”   月容自那天从二太太屋子里回来,从不上门的大爷便常常来坐。偶尔带些精巧的东西来,金打的九连环,孔雀毛的毽子,再有什么诗书杂记,看得出来,也都是用了心的。   再来便是二太太哪里,似乎是得知大爷对姑娘用了心,并不说别的,只暗地里不再为难。   别小瞧这不再为难四个字,二太太可是当家做主的人,整个黄家除了老太爷,二老爷,旁的,谁敢说她一句不是?   原来还有老太太在上头看着,可眼下老太太病了,连人也不认得。大太太日日夜夜不停守着老太太,如此才苟延残喘了性命,若是制辖住二太太,那是不能了。   “咱们进门前,何曾听见黄家有什么表姑娘?”   月容闻言冷笑一声,她自然是察觉到生活的改变,可冷的心,就此热起来,也不可能。   “他黄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让我来当这替死鬼。今儿个就算是大爷对我死心塌地,只要暗地里的症状解决不了,我迟早,还要落到那境遇去。”   只有离开黄家,才是正道。   徐婆子虽不明白为何月容要如此说,并不耽误她相信姑娘的话,笑着道,   “我是从青州开始便跟着姑娘的,姑娘有事情,只管吩咐就是。便是我在家里做不成,外头还有我那小子,我们母子两个,若不是老爷当年搭救,只怕早就死了。如今不过就当是还了命!”   “哪里至于如此。”   月容拉着徐婆子走向餐桌,“妈妈快来一起吃饭,咱们两个这么些东西,我一个人哪里能用的完。”   只话音刚落,便有晴朗男音从门外传来,语气带笑,似乎心情极为愉悦,   “娘子,什么东西用不完?”   他这个做人丈夫的,当仁不让。   徐婆子慌忙起身打了帘子,墩身一礼,“大少爷安。”   黄忠义点头,迈步进了正房。二人显然正在用餐,桌子上荤素俱全,连带着几样粥品。   见是黄忠义来了,月容忙起身下礼,黄忠义借机扶住她手,感受手中柔滑肌肤,从父亲书房里出来后,便闷闷不乐的心情,总算是疏解几分。   果然,心情焦躁,来月容这里是对的。   “临近午膳,怎么厨房端来的还是这些。”   黄忠义见俱是早上用过的粥和膳食,问向徐婆子。后者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月容在一旁道,   “太太吩咐,我这里一日两餐的。”   “这怎么行!”   黄忠义立即跳脚,母亲竟然如此苛待月容。难怪,她比前一阵子见面时,越发消瘦了。   疼爱的握住手中的腕子,黄忠义见月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似乎正为这件事情而感到难过。当即道,   “你只管放心,有我在,日后,你和我用度都是一样的。”   有他一碗,他也会分她半碗。   月容这才羞怯抬头,似乎是极为不好意思,道,“会不会,太过麻烦相公?”   “怎么会!娘最疼我,我喜爱你,爱屋及乌,她自然也疼你。”   黄忠义被娇娇软软的相公喊的魂都没了,无事月容瞧瞧想把手拉回去的小动作,仍旧牵住手,笑着帮月容拿碟拿碗,   “来,咱们两个一起吃,等晚膳,我也来陪你。”   门外楚茉听到这里,简直压不下去怒火,这才见了几面,表哥竟然被这人蛊惑了去。   若是再让他们日夜相处,等把这月容送走,表哥心中,岂能还有她容身之地?   示意小丫头上前去打了门帘,楚茉宛如正室捉奸,气冲冲而来,再见到黄忠义的那一瞬,瞬间变成小白花小可怜,   “表哥...你,你也从外祖父哪里得知消息了吗?”   “我...我再也没有爹了...”   语句尚未说完,便声音带着哽咽,看起来极为可怜。   黄忠义果然受不住这个,啪的一声,甩开月容的手,疾步走到楚茉面前,道,   “表妹,往后你有我,有爹爹娘亲,她们都疼你爱你,你只管放心,家里没有人会因为这个欺负你。”   随着黄忠义的安抚,楚茉的情绪似乎是得到平复,她翘起嘴角,眼中半点儿泪水也无,和月容目光交汇,隐隐透着得意。   你生的比我貌美又如何,只要我勾勾手指,表哥便如哈巴狗似的过来。你啊,枉费心机也枉然。   月容从楚茉的眼眸中读到这个情绪,只她并不以为意,敏锐的察觉到楚茉话语中的一句话,她的父亲过世了。   她的父亲是谁,楚茉来自何处,在黄家仿佛是秘密,如今有了这个信息,不仇能打探出她的来历。   楚茉半垂着眼,享受表哥小心翼翼的呵护。和所有人以为的伤心欲绝不同,楚茉现在内心毫无波澜。   从出生就没有见过一面的父母,因为他们,让她只能隐姓埋名,京中几乎人人不知她存在。   这样不负责任的爹娘,她怎么会为他的死而难过,只不过,是拿来让表哥和舅舅舅母更心疼自己的筹码。   “表哥,我走了...对不起,打扰到你和柳姑娘用餐...   我不碍事的表哥,你别怪罪柳姑娘。”   楚茉表情凄凄惨惨,眼底口中都是在拱火,唯恐黄忠义不对着月容发脾气。   黄忠义一愣,打扰他们吃饭的明明是表妹,怎么反倒是要怪罪娘子?   “你放心,你月容姐姐最是宽厚不过的人,我之前答应你,要纳你为妾,这个承诺不会变。”   有表妹和月容陪着,情场上春风得意,想必在科举考场中,自己也会一帆风顺吧。   楚茉表情瞬间扭曲,“做妾?”   表哥不应该心疼自己吗?怎么还是做妾?   她堂堂西夏国国师的女儿,给大随一个功名未成的书生做妾,怎么想,都觉得荒谬。   随即,楚茉意识到,父亲已经过世了,被顾知山一剑穿心,首级呈进大内,世上,再无父亲。   哪怕他的存在让她恼火,可他没了,黄家对自己的态度,立马就不一样。   “表哥,舅母说,让我做平妻,再让柳姑娘去庙里给家里祈福,表哥...”   楚茉可怜巴巴的说着他们之前的打算,柔软身子黏住黄忠义,几乎让后者不能思考,那句都依着你,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好在,他还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月容的住处。   黄忠义收回飘忽不定的神志,终于抽出时间,来看游离在二人外的月容,后者朝他凄楚一笑,道,   “只要相公乐意,别说是家庙,便是...我也乐意。”   中间几个字含糊不清,可见果然是伤透了心,才会有如此举动。黄忠义大受刺激,牡丹垂泪,比起小草萋萋,自然是前者更让人心疼。   阔步上前,黄忠义拉住月容腕子,道,   “你只管放心,有我在,你和表妹,在我心中都是一样的。”   谁要和她一样!   月容和楚茉,两个人难得此刻想法一致。   沉浸在左搂右抱,妻贤妾美幻想中的黄忠义,丝毫没有察觉任何异样。他自觉这阵子亲近月容而疏远表妹,很是不应该。   含情脉脉拉住楚茉的手,   “我今日的功课还没做,表妹若是得了空,不如,下午一起往书房去。”   见楚茉应下,又自觉亏欠月容,扭过头来道,“我做完功课,晚上来陪你用膳。”   如此安排,见二人都没有异议,简直可以说是完美。   只月容眼底,掩不住的嘲讽,这才几日,他们便在她面前过了明路。若是这楚茉进门,往后还有她的活路。   等等,月容抬头,见楚茉一脸愤恨,似乎也为黄忠义的安排愤愤不平,笑了。   也是,估计不用自己出手,离开黄家的日子,很快就要来了。   楚姑娘因连日里下雪,突发奇想夜里赏梅,和大少爷两个都病了。   这消息不过是隔了一日,便传到月容所住的含章院。   当然,这也是有心人,故意传给她听的。   徐婆子原本来念念叨叨,怎么大爷答应他们姑娘来吃饭,到点儿了也不来。原来是病了。   “活该!”   徐婆子服侍月容换了衣裳,重新理了妆发,满头青丝梳成如意发髻,眉目微扫,刚拿过胭脂要往脸上去,月容挥开手,说道,   “不用上胭脂水粉,我是去探病,又不是去炫耀,哪里用这么麻烦。”   徐婆子这才罢了,道,“姑娘,您真要过去啊。”   不然呢?   相公病了,她身为妻子,不在身边伺候也就罢了,若是连看都不看一眼,不止黄二太太对她不满,便是黄忠义,只怕刚暖热的心,也要冷了。   月容对着镜子摆弄了一下发簪,去掉几个显眼的金银簪子,素素静静的两根玉簪箍住头发,旁的什么配饰也无。   衣裳也换成了柔和的月白淡绿等色,务必在她那相公面前,体现出,失宠后,相公生病后,伤心欲绝的氛围。   “妈妈你也去,带上前阵子做的暖袖,咱们两个一起去。”   月容一切收拾妥当,回头见徐婆子似乎是要目送自己,笑着道,   “我一个人没什么意思,更何况,我今儿个要去,那楚姑娘岂能是那么好打发的。   妈妈等会儿还要劳烦你,帮我说句话。”   徐婆子求之不得,一拍大腿,道,“姑娘只管放心,只要奴才出马,别说是那小妖精要和我对阵。   只老娘这一个手指头,便让她不能翻身。”   月容听了这话,拉着徐婆子手道,   “哪里用妈妈出马,大少爷那里我自有方法,妈妈只须说些关于我做这针线活辛苦,之类的话便行。”   那黄忠义是个耳根子极其软的,硬话只怕是听不进去。倒不如投其所好,软着声音和他说话,不愁,不能回到柳家。   “你前几日回去,二叔二婶可都好,二叔说什么话没有?”   月容想到这里,突然想起之前让徐婆子送香囊回去,也不知柳二叔,有没有察觉到她的心意。   “太太能说什么,倒是二老爷,问了奴才许多话,只说得了空便回去。便是家里住不下,京郊外还有二十亩地,怎么也足够生活。”   徐婆子提起这个便生气,柳二叔倒是很好,只唯独二太太,只问姑娘什么时候送腊八的礼盒回去,还说家里指着这个过年。   难不成,没有黄家帮衬,柳家就不过年了?   只这些话,她怎么也在姑娘面前说不出,只笑道,   “姑娘莫往心里去,柳家虽然好,也只是娘家,姑娘拢住大爷的心,日后有个子嗣,才叫是万事顺心呢。”   月容听了这话,自然能猜到,柳二婶只怕没有好脸色给徐婆子。微微叹口气,若是事情有那么简单就好了,她是嫁到黄家不假,黄太傅位极人臣,怎么瞧,也都是上好的人家。   只月容觉得,这一切宛如水中月,镜中花,竟然是不真切的很。   “妈妈你暗地里去打探打探,京中可有什么姓楚的人家过世。”   月容突然想起这个,并不是心血来潮,反倒是想起那日,楚茉脱口而出的,“她父亲过世。”   楚茉的父亲过世,为什么自己的待遇会随之提升?   这是个什么人物,竟然能暗地里影响黄家人作出的决策。   “楚家?若说是姓楚,倒是那日在街巷里听说,当年害了咱们老爷的楚雄,被肃毅侯斩了首级。”   楚雄,不是背叛大随,投敌到鞑子去了?   月容往深处想,惊觉的浑身打了个寒蝉。若是细论起来,大随顶尖的一把手,难不成,暗地里竟然是和鞑子有来往?   得想个法子,试探一番。   心事重重到了黄忠义所住得净斋书院,恰巧黄二太太面色不好的出来,见者月容,下意识的想发脾气,随即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朝她宽和一笑,   “你是个做人家媳妇的,怎么还不如茉儿来的勤快。依我看,等忠义好了,挑个好日子给你们圆房。   也省的你进门半年,肚子里连个种也没有,好像是不能生一样。”   “是。”   月容恭顺应下,目送黄二太太远走。捏紧手中指尖,果然,楚雄过世后,黄二太太对自己态度也不一样了。   早几日,她还惦记着送自己到尼姑庵里去,这才几日,便要张罗着和黄忠义圆房。   徐婆子想不到这么多,笑道,“姑娘,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只凭借姑娘这般容貌,只怕那大爷看大爷一眼,便就此,沉沦下去了。”   “妈妈,休得胡说!”   月容回头瞥了一眼徐婆子,见她喜色外露,道,“这个时候,若是能保得清白身子,才算是能耐呢!”   她总觉得,那把楚雄斩了的肃毅侯,若是得知黄太傅和鞑子暗地里有勾结,岂能,岂能轻易放过。   趁早,离了黄家才行。   “大奶奶来了。”   迈步上了台阶,不等月容行到跟前,便有小丫鬟揉着眼睛出来,红通通看着极为可怜。   见着月容,忙擦去眼角泪滴,打了门帘,笑道,   “大奶奶快进去吧,大少爷方才还在念叨着,要去看奶奶呢,可巧奶奶就来了。”   “楚姑娘也在?”   月容一看便知道,见小丫头愣住,把手中帕子递到她手中,“那衣袖擦眼睛,多脏啊,这帕子给你。”   说罢,便带着徐婆子进了屋。小丫头捧着手中洁白的帕子,凑近了,还能嗅到淡淡的香气,一时之间,沉甸甸的,竟不知让她该如何是好。   大奶奶人可真好啊,一点儿都不像外面人说的,哪里有半点儿克夫的样子,亏楚姑娘还说,大奶奶克夫,怎么她一和大少爷说话,大少爷便开始生病。   明明是楚姑娘要看红梅,非得让大少爷陪他去摘红梅,才得了这病。   “咳咳!”   月容还未走到里间,便听到传来的咳嗽声,下意识的想拿帕子捂住口鼻,才想起帕子给了小丫头。   面不改色,进了里间。   迎面是及人高的程门立雪屏风,转过屏风,便见黄忠义一脸生无可恋的躺在床上,面目潮红,似有积热之疾。   整个屋子密不透风,热气扑来,药香混合炭香,让人窒息。   “相公...”   月容迟疑开口,问道,“方才不是说表妹也在,怎么没瞧见她?”   “她?”   黄忠义听见月容声音,手忙脚乱的坐起身,忙去搭理自己,慌乱为自己解释,   “我没梳洗,今儿个懒散了,我平日里不这样的。”   “相公慢慢来,不着急。”   月容并不以为意,见他仍旧手忙脚乱的,岔开问题,笑道,“表妹呢?怎么不见她?”   “方才娘训斥了她几句,她懒得听,从后门走了。”   黄忠义没有隐瞒,一五一十的交代,“娘想让她去外面避避风头,眼下京中不安稳。   偏表妹觉得,外头风餐露宿的,杂人也多,若是冲撞了她,岂不是...”   话没说完,黄忠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赫然一笑,道,   “我也不瞒着娘子,娘子进门前,娘亲原是想让我娶表妹,可现在又说,表妹到底是不好,不如娘子虽身份卑微,可来历清白。”   “因为这个,茉妹妹担心,她若是走了,便再也回不来京中。   我劝她,她还和我闹,说我娶了娘子便把她抛下!”   黄忠义难掩挫败,他自认为一心为表妹谋划,可谁知,竟是一番好心,全都成了不是。   月容听了这话,和自己内心的猜测谋和。   黄家人人都知道楚茉的真实身份,担心因此牵连到黄家,所以,想把楚茉远远送出去。   ...   她能不能谋划一番,就此从黄家脱离出去。   月容捏紧手指,按耐下心中的狂喜,喊过在门口守着的徐婆子,让她去吩咐守着门口的小丫头,   “你往外间去催催大爷的药,怎么还不来。”   等人走了,才搬来凳子坐到黄忠义面前,道,   “我有一个法子,能解相公目前之困。只是,所需的银钱金额都不是少数,相公若是肯帮衬,定能让你和表妹如愿。”   “果真?”   黄忠义顿时顾不得别的,坐起身拉住月容的腕子,“你若是能帮助我解了眼前的困境,别说是区区散碎银子,便是要了我的命,我也给你。”   月容收回手,心道,我要你的命有何用?不能吃不能用,倒不如银钱来的实用。   笑道,“若是表妹也有意,你让她去含章院去找我,我自有安排,保准她乖乖的听太□□排。”   至于她,事情罢了,天高路远,谁管这黄家不黄家的。   夜色席卷大地,最后一抹余晖消散的时候,韩有梁快马驰入肃毅侯府,直至前书房,方才翻身下马,信手把马鞭扔给来接应的小厮,道,   “镇远军有急报,侯爷呢?可安歇了?”   小厮忙在前头引路,道,   “昨儿个祭拜了老爷太太,今儿个兴致不高,一日也没出门。宫里倒是有人来,让侯爷进宫去说话,侯爷把人打出去了。”   韩有梁顿足,“你别管宫里的事,侯爷这里照看好就是。”   他们姐弟两个,几乎成了死结。一个有意和解,一个困在原地走不开,可若说是半点儿不关心,那也不是。   侯爷今年九月入青州,力歼鞑子主力,青州以外十六州尽数回归大随。   这般丰功伟绩,便是名彰青史也使得。可偏偏,侯爷也不知怎么打算的,回京这么些时日,一次宫门都没迈进去,任由黄太傅在朝野抹黑。   眼瞅着陛下就要相信了!   提起这个,韩有梁便恼火,他们侯爷血海里厮杀才得的功绩,在这些文官面前,就好像办家家一样简单。   不止没有赏赐,甚至要追究侯爷自冀州到青州加征的税赋!   我可去你娘的屁吧,若不是你老不死的克扣军费,侯爷至于加征粮食?   提起这个,韩有梁几乎压不住脾气,一脚踹开大门,“侯爷呢,怎么不在屋子里?”   “韩有梁,你是越发有出息了,连我的门也要踹。”   寡淡男音平静陈述事实,韩有梁旋即收回拳脚,恭敬低头,正准备推给小厮,却见那人早就跑去牵马,骂了句鬼机灵,便老老实实跪地,   “请侯爷责罚!”   “起来吧。”   “是!”   韩有梁立马起身,嬉皮笑脸往前,道,“侯爷,咱们抓住那老不死的把柄,要不,立马就去?”   早些灭了那黄家,也省的他在外头胡说。   作者有话要说:  mua~ 第88章 、第 88 章   天色刚亮堂起来, 楚茉便如同做贼一样,拉着还没有完全康复的黄忠义,鬼鬼祟祟进了含章院的大门。   月容早就提前得知消息, 和徐婆子收拾妥当, 才起身迎接二人,   “楚姑娘,这里请。”   黄忠义率先走进去,见月容似乎早就收拾好东西, 房间里一件私人的物品也无。往日里她做针线活儿的地方更是干干净净, 心底空落落的,问向月容,   “你, 你的东西呢?都弄走了?”   月容笑道,“我原本也没什么东西, 不过是嫁妆并一些衣服首饰, 除了今儿个要和楚表妹调换的, 旁的, 昨儿个夜里趁着厨房里买菜, 一并送回柳家去了。”   黄忠义这才明白, 皱着一张脸,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尤其是月容收拾好东西, 好像,好像对方迫不及待要离开自己似的,怎么想, 都让人觉得不爽。   倒是楚茉,听了这话,不由多看了几眼月容。见后者朝她展颜一笑, 道,   “楚姑娘不必担心,等我出去后。   生米煮成熟饭,便是二太太不乐意,到时候也不至于会说什么。”   暗地里的心思被月容摆在台面上说,黄忠义和楚茉都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楚茉到底是前者占据主导地位,她太清楚现在的处境,出了黄家之后,想要再回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月容她是黄忠义的妻子,为什么,要凭白无故帮助自己。   疑惑的目光刚刚露出来,月容敏锐察觉,她是不是开心的表情太过明显,让这两个人以为,自己迫不及待要离开黄家?   虽然是事实也没有错。   忍不住伸手掐了自己一下,月容眼眶泛泪,面露凄楚之色,看向楚茉的表情也带了几分托孤之意,道,   “楚姑娘,我原本不想说这些话,可是,今天不说,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和你说这些。”   “娘子...”   黄忠义顿时起了不妙的念头,他这素来沉默的夫人,今日突然说起这些,怎么感觉,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一样。   往前两步,急切道,   “你若是不愿意,不必勉强。表妹这里,我们再想别的方法也一样。”   若是娘子走了,天底下再找一个像娘子这样的,一心为他打算的可就太少了。表妹虽然好,可身子骨娇娇怯怯,又是个多疑的性子。   从他新婚到现在,竟然从没有在含章院过过一次夜,夫妻两个,一次亲昵的夜话都没有。   这怎么可以!   黄忠义仿佛要失去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一样,往前两步,当着楚茉的面握住月容的手,   “娘子,要不,你,你名字再走吧。我,我今晚上陪你一起过夜,咱们夫妻两个,还从没有在一起...”   “表哥!”   楚茉见黄忠义舍不得月容,心中的惶恐怎么也压不下来。她早先时候不让表哥亲近这人果然是对的。   这才见了几面,便把她当成珍宝一样看待,还舍不得她走。若是等日后处出来夫妻之情,男女之爱,表哥这里,岂能还有自己的存身之地。   “外面一切都安置妥当,柳姑娘顶替我出了黄家,咱们两个就在含章院过日子,不好吗?”   楚茉也随即往前两步,看向月容,目光中满是不怀好意,“柳姑娘,你就疼疼我。我和表哥自小一起长大,你离开表哥还能活,我离开表哥,就像是鱼儿离开水,是半点儿活下去的念头也没有了。”   “我相信表哥也是这样...”   含羞带怯的看了黄忠义一眼,而后继续看向月容,眼底泪光点点,“柳姑娘,就当是你发发好心,为了我和表哥二人的性命,你高抬贵手,成全我们吧。”   月容几乎压不住眼底的嘲讽,瞧瞧,这就是楚雄的嫡女,也是她的父亲,害了她父母双亡,流落到如今这境地。   满口成全仁爱,她若是成全他们,谁来成全她!   余光瞥了徐婆子一眼,后者识趣上前,指着楚茉鼻子大骂,“你个不要脸的娼妇,也不来瞧瞧,今儿个是我们姑娘主动想的法子,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还有脸来说这话!”   “那外头的狗喂口肉,还晓得叫唤两声,亏你是个大家小姐,竟是连一条狗也不如!”   楚茉养在深闺,如何被人指着鼻子骂,一口气喘不上来,涨的脸通红,指着徐婆子,半句话也说不出。   黄忠义忙松开牵着月容的手,回身抚顺楚茉的气,道,   “你早就有这喘疾,生不得气,何必和她计较。”   月容冷眼看这二人恩爱,等楚茉情绪平稳,刚要指责徐婆子,忙咳嗽一声,吩咐道,   “妈妈,咱们路上的银钱是不是不够,我记得我这里只二十两散碎银子。   你要不去二太太屋子里问问,有没有多余的,先借一些来用。”   徐婆子应声去了,月容这才转向楚茉,刚要开口说话,便见她一听要去二太太那里,顿时一张脸刷白,道,   “不用去二舅母那里,我这里就有。”   说着,从袖口掏出个荷包,递给月容,“这里面是我这些时候攒下来的梯己,虽不多也有些,你只管拿着暂用。”   月容接了,见不过是区区几张十两百两,加起来不到千两,道,“楚姑娘这是防着我?我舍了夫君也要成全你们,我的这份儿疼,和谁说呢!”   说着,拿帕子去擦并不存在的眼泪。捂住胸口,佳人垂泪,竟然比楚茉真犯病,来的国色天香。   黄忠义一时看入了迷,只觉得自己这妻子无一不美。整个人宛如发着光,睫毛低垂,面带凄楚,恨不能,把心肝都捧给她。   装可怜而已,谁不会呢?   月容察觉黄忠义落在自己身上,道,“我自打知道自己嫁入黄家,不知有多欢喜。   我父母早早就没了,叔父母也不亲近。相公是我在世上唯一仅存的亲人,若是相公能过的好,妾,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的。”   黄忠义一听更是难过,见月容芙蓉面含泪,楚表妹也含情脉脉看着自己,眼眶发红。   佳人国色天香,他顿时也没了主意,一跺脚,道,   “我去求母亲去,你父亲那事情眼下还未爆出来,怎么就娘非让你离开黄家,躲这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灾殃,要我看,没来了倒还好,到时候来了,大家一起死,倒也干净。”   “不行!”   月容和楚茉同时开口拒绝。   二女对视一眼,楚茉面带怀疑看着月容,按道理,她不应该舍不得走吗?怎么瞧着,比自己还迫不及待?   月容也发现自己拒绝的太快,引来二人怀疑。低垂着眉眼,道,   “外面一切都打点妥当了,无非是银子不宽裕。至于黄家,咱们说好的,等我走了,楚姑娘便住到这院子来,镇日不用出门,正好我还在禁足,也不会让旁人怀疑。   至于相公,闲暇无事,也能来陪楚姑娘说说话,等日后二太太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你呢?”   黄忠义见月容把自己和楚茉都考虑到,唯独没有考虑到自己,忍不住往前一步,估计楚茉在旁边,没敢直接拉手,道,   “我们名正言顺的夫妻,你就舍得下我?”   舍得,有外心的男人,有什么舍不得。   月容不动声色的往天抛了个白眼,低头佯装哭泣,“自然是舍不得,只我明白,在相公心中,表妹位置更甚于我。   为了相公的幸福,我,愿意牺牲自己,只希望,相公读书闲暇,能够想起曾有过一个妻子,便心满意足了。”   “娘子!”   黄忠义一脸感动,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这随意迎娶进家门,冲喜的娘子,竟然对自己情根深种,这怎么能,不让他生起爱意。   倒是楚茉,看见这一切,尤其是黄忠义面上的不舍得。必须,必须让柳氏走。   她在黄家,就是一颗隐形的痣,是不是就要跳出来提示她的存在。早些送走,早些干净。   解下腰间玉带,楚茉递给月容,道,   “方才那散碎银子,不过是让柳姐姐路上打赏下人罢了,这里,才是给柳姐姐的。”   月容接在手,深深看了一眼楚茉,突然开口,   “楚姑娘定能如愿以偿。”   她也是,离了这黄家,天大地大任由她去。   楚茉则冷冷的打了个寒蝉,幸亏这柳月容要走了,若是她在,蓄意对付自己,只怕过不了多久,表哥便被她拉了去。   日头正东,一辆青色罩顶马车从黄家后门驶出,往城外而去。   韩有梁得了消息,立即飞马进入最近的茶楼,把这消息禀告给顾知山。   气喘吁吁,见侯爷不急不躁,忍不住问道,   “侯爷,连带昨儿个出去的行礼,咱们是不是要去查查,万一那楚茉跑路,咱们可就白费力气了。”   “蒹葭没有联系你?”   顾知山不紧不慢的道了一杯茶,递给韩有梁,“你来说说,你也盯着黄家几日了,对他们家新进门的大奶奶,印象如何?”   “大奶奶?”   韩有梁接了茶,咕咚咕咚喝了干净,脑中思索半天,才道,“没什么印象,只听说是才貌具全,又是八字极好,不然,也不会冲喜进了黄家。”   “才貌双全有没有不知道,的确是个聪明的。”   顾知山想到蒹葭传来的消息,倒是有几分惊讶。昔日青州知州柳道南的女儿,难怪有几分胆色。   替楚茉出黄家,为黄家脱罪。她知不知,楚茉是她杀父仇人的女儿?   信手拈来一张纸,提笔写了几个字,顾知山折成一根签子,递给韩有梁,道,“你想个法子,把这东西,送到她那里。”   韩有梁傻愣愣接了,往外走几步,又折返回来,道,“侯爷,这个她,是黄家的大奶奶?”   “不然呢?”   顾知山睨了他一眼。   “可,可那黄家大奶奶,在黄家里头,臣,属下,送不进去啊!”   韩有梁愁眉苦脸,好不容易侯爷给姑娘家送东西,这送的人是有夫之妇,怎么瞧,也不对啊。   作者有话要说:  mua~ 第89章 、第 89 章   马车行了一日, 也才刚到京城边缘,远处高耸入云的城墙远远被抛在脑后,日暮途穷, 辽阔大地上炊烟袅袅, 倦鸟归林。   青布马车缓缓在行店前停下, 徐婆子给了车夫几吊钱,让他去找店家要些晚膳来,顺便打探附近可有夜宿的地方。   接过马缰, 回头和马车里的月容说话, “姑娘,我家那小子估计就在这附近。   前几日传话的时候, 说让他在村里等着, 不如,咱们悄悄打探一下位置, 这就过去?”   “不必这么麻烦, 直接过去就是。”   月容在马车中换下京中常穿的裙襦, 换了簇新的骑装出来。满头青丝挽起, 用发巾扎起, 猛的一瞧, 不像是哪家的贵妇人,倒像是个寻常村妇。   只不过, 等把月容整张脸看全,徐婆子叹口气,便是姑娘穿的再寒酸, 只要这张脸一露出来,任谁瞧,都是富贵人家的姑娘。   “姑娘, 咱们真要往青州去?”   老爷太太都不在了,他们去青州,能做什么呢?   “自然。”   月容接过马缰,见四周夜色苍茫,远离城郭,也远离村庄,倒是不知是什么地方。   问徐婆子,“你可打探清楚了,这人说,要把楚茉送到什么地方去?”   “那人嘴极严实,只说蒹葭姑娘吩咐,万事听姑娘安排,旁的,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徐婆子压低声音,道,“原来二太太派得是旁人,是蒹葭姑娘说,孟大身子高大,最是能吃苦的。   又是她远房亲戚,来投奔黄家混口饭吃,才刚入府没几日,二太太才改派的他。”   说罢,见月容沉思片刻没有说话,接着道,“姑娘,你瞧着,这人,要不咱们也留着,一起到青州去?”   “蒹葭的远房亲戚?”   月容倒是不妨突然出现这么个人,好像是故意给他们准备的一样。   只觉得奇怪,笑道,“妈妈,你有没有觉得,这蒹葭素日里待咱们都很好,这次好像知道要走的是我,不是楚姑娘一样。”   若说巧,那里能这么巧?   徐婆子也想到这个,叹口气,道,“姑娘也瞧见了,孟大那体格,瞧着不过十七八岁的小伙子。   我今日一问,才知他才十四岁,不过是比别人吃的多,才高大些。   若说是什么亲朋,一概俱无。只说蒹葭和他家祖上有亲,前几日才想起这么个亲戚,投奔来的。”   “倒也是个可怜的。”   月容把这事儿抛在脑后,拿出手中的指南针比划了下方向,道,“咱们等会儿连夜赶路,父亲当年购置的农庄就在附近,打探一番,找到柱子哥,便一路往北。”   徐婆子自然没有不应下的道理。正说着话,便见孟大急匆匆赶来,朝月容躬身道,   “柳姑娘,里头有人找您,您随奴才过去。”   来了,月容和徐婆子对视一眼,问那孟大,“你家主人是谁,凭白无故,派你来做什么?”   孟大跪地磕头,“奴才的主人就是姑娘,那里来的别的主人。的确是有人和姑娘说话,姑娘去瞧瞧就知道。”   侯爷让他来保护柳姑娘,一路平安直达青州。在抵达青州之前,谁伤害了月容,就是和他孟一刀过不去。   至于侯爷,他亲自来,那当他刚才的话,全都没说。   要说他这新主人也算是命苦,怎么就被侯爷盯上了呢?   “姑娘。”   徐婆子见他跪下,虽知他有可能是忠心耿耿的,可万一对姑娘起了心思,那她们两个妇孺,岂不是白白枉送了性命。   咬牙,“姑娘,你上车上去,奴婢前面开路,一切等二老爷和我家那小子来了后,再做打算。”   “妈妈,不必如此小心。”   月容正低头沉思,忽然听见徐婆子说这话,忙拉住她道,“我约莫猜出来,他家主人是哪个。”   当今朝堂上,敢对黄家开火的,除了肃毅侯,还有哪个。   她方才犹豫,不过是身份地位各不相同,不想因为这个,连累柳二叔罢了。不过,也由不得她犹豫了。   月容抬头,目光落在行店门前。   一黑鹤蟒袍男人立于门下,个字极高,几乎要高过这行脚店的茅檐去。   气势森冷,利眸垂下,似是端详手中掌纹,又似是什么都没看。   只他站在那里,便让周围的人觉得空气肃杀。到底是沙场里走出来的将军,和寻常百姓不同。   月容上前,躬身一礼,“臣妇见过肃毅侯。”   声线悦耳,宛如泉水叮咚,悄声入了男人的心。他这才宽宏大量似的,抬头看了一眼月容,   “柳姑娘,你白白浪费了本侯许多人马。”   佳人国色天香一般的容貌,落在男人眼底,竟是半点儿波澜也没有。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和路旁的树木,行过的车马没有任何区别。   国之栋梁,果然,不同于凡夫俗子。   身后,徐婆子和孟大头也不敢抬,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威压,由此可见一斑。   月容勉强压下逃跑的念头,手握成拳,勉强稳住神色,回视男人目光,轻描淡写,   “侯爷不是早就知道,出了黄家的是臣妇。”   不然的话,为何蒹葭突然换了这孟大。   只怕蒹葭,也是他的人。   顾知山意外的挑眉,这才分出心神去打探月容。她脊背挺得笔直,桃花眼樱桃唇,本是极为妖媚的长相,因为神态过于紧绷,多了几分刻板之态。   若是深夜闺阁之中,妖媚尽显,该是何等惑人的姿态。   顾知山倏尔收回神智,冷笑看向月容,“你配那黄忠义,倒是可惜。”   这般聪慧,可惜入了黄家,他便不能轻饶了她。   “你既如此聪明,想必也知道,本侯所为何事?”   顾知山抬脚,黑靴踏在黄土之上,一步一步向月容迈进。   心跳如擂鼓,月容甚至能察觉,她毛孔耸立的声音。这肃毅侯也未免太过吓人,这才几步路,竟是,让她不由起了臣服之意。   咬牙,月容闭眼,无视男人越来越近的距离,说出自己的想法,   “侯爷,不管为了什么,臣妇今日,必须出京。”   能让肃毅侯亲自来拦截,是不是说明,他要对黄家下手了?   她要赶在黄家覆败前,赶在楚茉死之前,到青州去,到爹娘的坟前,亲自去祭拜他们。   顾知山倒是被月容的决绝震惊到,这个柔弱的小妇人,到底知不知道,若是他存心不让她走,有的是方法?   如今好好的站在这里和她说话,是看在她过世的父亲面上,给她几分体面。   怎么,真当他肃毅侯府的万千将士,是水做的?   “侯爷,臣妇于黄家,不过是冲喜的媳妇,有我一个,没我一个是没多大关系。   对于柳道南夫妻,却是全部。他们夫妻两个仅臣妇一女,若是不能亲往祭祀,妾便是撞死在这城墙上,也绝不往黄家去一步。”   月容察觉到顾知山的怒气,知是自己莽撞的,不问原因的拒绝让他生气。   可她的确是不能就此跟着顾知山回京,回去能做什么,无非是指证黄家所做的事情。   她不是不想指证,而是,更重要的是,离开黄家,离开京城,去到父母在的青州,亲自去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让他们九泉之下能够安歇。   事有轻重缓急,对月容来说,后者,才是最重要的。   顾知山见月容面容坚毅,目光悠远,似是透过她,看到了当年柳道南夫妻两个。   半晌,叹了口气,道,   “你就不想,亲眼看一看黄家的下场?”   “那黄忠义娶你进门,从未在含章院过夜,怎么,你准备在黄家败落后,还顶着黄家少夫人的名号生活?”   顾知山难得谆谆善诱,见月容瞬间睁开眼,似乎是极为吃惊,他怎么对黄家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   顾知山板着的一张脸有了几分笑意,   “都这个时辰了,你不饿,那些奴才们也饿了。先去吃饭,吃过饭,你能说服本侯,本侯便送你回青州。”   山郊野店,原以为不会有什么佳肴珍馐。   出乎月容的意外,桌上一应虽不是什么精致菜肴,可样样都说的过去。   凤腌狸肉,芫炒里脊,手把羊肉,居中摆了一只肥嫩的道口烧鸡,热腾腾刚才出锅。   胖胖的厨子轻手轻脚放下,能看得出,凑出这么一桌菜,已经是穷尽他平生所学。   “爷,夫人,小店地界小,您二位勉强吃一些,若是,若是吃的适口,那便是小人夫妻两个的造化。”   说罢,便捧上一壶酒,道,   “这个给夫人喝,小人贱内家传的果酒,虽比不上你们高门望族,也,也能说得过去。”   月容侧身瞧去,那妇人棉布袄裙,模样贤淑,低着头,把餐盘一样样摆上。   瞧见月容看她,羞涩朝月容一笑,便垂下头不再说话。   “不是...”   月容一听,便知这店主把自己和顾知山认成一家人,刚要出声分辨,便见顾知山接了酒,抢过话茬,问那店主人,   “我们的马车可都齐备了?”   “用黑豆和马草喂的,爷放心,饿不着。”   说着,厨子店主身兼二职的胖男人拉住媳妇退下。   雅间门关上,只余下二人对坐。   月容不自在的抿抿唇,便是她如何给自己做心理准备,长到这么大,还是生平头一次,和男人独处一室。   顾知山倒是格外自在,从整盘烧鸡上扯了一个鸡腿放在月容面前的盘子上,道,   “你尝尝这个,早年你父亲,他说这家的鸡肉酥而不烂,肉可脱骨,是世上一绝。”   和寻常炖鸡的鸡腿不同,烧鸡的鸡皮用油炸过,卤制之后发出诱人光泽,内里多汁,颤巍巍的放在碟子上,诱惑着食客咬上一口。   然而,月容此刻顾不得这些,她猛的瞪大眼睛,为顾知山话中的未尽之意。   激动的握紧桌沿,月容倾身靠向顾知山,顾不得不自在和方才恨不能疏远男人,急声问道,   “你认识我父亲吗?他,他带你来过这家店?”   “这里是青州往来京都的必经之地,如何没来过。”   顾知山轻描淡写,月容顿时激动的眼眶发红。六年了,自打爹娘身死青州,她从没有安稳的睡过一个好觉。   那么好的爹娘,怎么连死后,也都被人泼上污名,平日里来往的亲友,没有一个肯往上凑,只有顾知山,是父亲死后,唯一的一个人,他说,父亲,当年,带他来过这里。   月容的情绪突如其来崩溃,眼泪顺着桃腮滑落,忙不迭去拿帕子擦,越擦越多,越没有办法平稳情绪。   “对,对不起...”   哽咽和男人道歉,她到底是没有收住自己的情绪,就好像受了很久的委屈,原本以为熬一熬就过去了。   可突然听到爹娘的消息,就像气球到了极限,戳一下,便直接迸发出来。   顾知山也沉默了下,佳人无声垂泪抽噎,让他现在吃饭,似乎变成了一件很错误的事情。   也随即放下碗筷,扭头看向月容。   她生的极美,见她第一眼便知道,这是个绝色佳人。   芙蓉花面含泪,才知仅仅是用美,来形容她,实在是过于肤浅。桃花眼垂下,眼睫毛湿漉漉的,雨后清澈的小溪一般,让人生不住任何厌恶。   哪怕顾知山已经自觉是心如硬铁,不会轻易生出怜悯的情绪,此刻,仍然是忍不住悸动一下,只为佳人面上的愁容。   “你父亲,是个很好的人。”   垂眸,顾知山落在了自己面前的一小块儿桌面,淡淡开口。   “当年,我骤然失去爹娘,姐姐在深宫难以自保,便是你父亲,当年亲自向陛下请旨,带我去的青州。”   “也是这个店铺,也是这样的夜色,深冬,四周苍茫茫一片,连个绿色都没有。   我们走了一天,饿,很饿。可是我不敢说饿,我怕我一提要求,你父亲,便把我扔到京城。”   月容疑惑抬头,顾知山,他,他是在说,父亲和他的事情?   眨去眼角泪滴,月容屏气凝神,听顾知山继续讲,男人全然不顾月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面带憧憬,笑道,   “你父亲进马车来,问我,是不是饿了,前面有一家烧鸡店,说你最爱吃这个,可几年也只能吃一次,每次吃过后,连着几日都要哭鼻子闹着要再吃。   好不容易他找店主要了秘方,回青州给你做了,你却不记得了。”   “那烧鸡真的很香,卤制的热腾腾的,满屋子都是烧鸡香。鸡腿又肥又大,吃一个鸡腿,就饱了。”   “你对楚雄有多恨,本侯对他就有多恨。”   顾知山收起笑意,落在残缺了一只鸡腿的烧鸡上,道,“自你父亲死后,本侯也六七年没来这里。   你若是不想吃,就收起来吧。祭祀给柳道南,他九泉之下,应该回安息。”   月容从不知,自己竟然和这烧鸡有缘故。至于男人说的这些,她当年不过六七岁,早就没有印象了。   爹爹,曾经为了她,寻过这烧鸡的秘方,甚至,还亲自为她下厨做过饭。   这些,她早就没有印象了,又或者是当年太小,哪怕是有印象,也早就忘记了。   “后来呢?”   月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在雅间内想起,问向顾知山,“后来,你,你怎么今日,突然想起来这店里。”   又为什么,把这些事情讲给自己听?   顾知山仰头,压下眼角潮意,扭头看向月容,“你对本侯,半点儿印象都没有?”   当年他彻夜回防青州,没来得及救下柳道南夫妻,可唯一的女儿月容,却是被救下的。   把这人从阴暗的地窖里拉出来,她怎么好像,半点儿印象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mua~ 第90章 、第 90 章   男人突如其来的发问让月容愣在原地, 她眨巴两下眼睛,看向男人。   她没听错吧,是在问她, 怎么不记得他了?   若是见过, 月容怎么可能会没有印象。   哪怕是顾知山说和柳父有渊源, 哪怕男人就在她对面坐着,还给她撕了一块儿鸡腿。   她,她也对这人是完全没有印象的。   月容的反应完全不在顾知山的预料中, 他原本想着, 接下来便问她,可否愿意等他, 等过年后一起回青州去。   到底是当年旧交的女儿, 若是因此被黄家牵连,他也无颜去见故人。   提起当年的柳道南夫妻, 顾知山这才后知后觉, 月容自打坐到席面上, 半点儿米面也没碰。   脊背挺得笔直, 全身紧绷, 明显是对自己充满防备, 又如何肯相信自己说的这些话。   一对玉白的腕子捏紧衣袖,隐隐透漏她并不似表面这般平静。   和柳道南夫妻半点儿不同, 那般宽厚的夫妻,怎么生出个这么戒备心强的闺女。   顾知山微叹口气,伸手, 召来厨子,问他,   “你们这里可有开胃解腻的甜汤, 适合小姑娘吃的。”   “甜汤?”   厨子一时不知这贵人问这个作甚,便听见他那婆娘开口,笑道,   “贵人们若是不嫌弃,鸡蛋豆汤倒吃的。红豆煮的烂烂,一抿就化开,再放些糯米小圆子,临出锅,撒上鸡蛋花,这便成了。”   顾知山听着倒像是有滋有味,颔首道,“给她来上一碗。”   那婆娘忙出去准备,不多时便端了热腾腾的羹汤来,   “夫人,您尝尝,可能入口?”   月容低头瞧去,羹汤雪白如炼乳,上漂浮着微黄的鸡蛋,勺子微动,还有一颗颗糯米圆子上下起伏。   空气中尽是甜香的味道,颔首,谢过婆娘,只放在一旁,不去动它。   顾知山起身,道,“本侯往外头去等你。”   省的他在这里,她不自在。   男人身姿高大,站起来,似乎就要顶破这茅檐雅间似的。随着咯吱一声门关上,月容才抽出时间来打量雅间。   说是雅间,无非是这行脚店,略微宽敞一些的房子。   门窗俱是寻常木头做成,地面也是铺了一层厚厚的木质地板,年头久了,走在上面吱吱轧轧的。   桌子倒是和地板不同,是簇新打的木头,散发着好闻的木头香。   桌子上因他们说话,初冬的夜,屋子里连个暖炉也无,满桌佳肴凉了个透底。   月容垂眸再次落在面前的这碗汤上,顾知山特意为她叫的一碗汤。   热气蒸腾,雾气混合香气,散发开来。   犹豫了下,握住勺子手柄,蒯了一勺入口。   只一口,月容眼眶忍不住泛红,便抽噎着几乎喝不下去。   这个味道,和娘亲在青州时,做的一模一样!   一样的小丸子,一样的鸡蛋,甚至,连羹汤的浓度,都恰到好处。   月容到这个时候,总算是相信顾知山说的那些话。爹娘和顾知山可能真的有旧,他们是认识的。   一碗汤喝的干干净净,肚子中也有了热气。月容捏紧手中的银票,走出雅间。   寒风凛冽卷起枯枝败叶,夜深了,风越发大起来。   大厅里,韩有梁并几个下人人手一只烧鸡,吃的正香。顾知山坐在他们身边,手拿茶盏盘玩,并不喝,似是在打量上面充满野趣的童子牧牛图。   察觉到月容出来的脚步声,顾知山朝她挑眉,“相信了?”   旁的一句都没说,月容却明白所有未尽之意。   “你,你手中可有我爹娘的物件?”   若是有,也可让她拿来诸物思人。   顾知山摇摇头,时隔六年,当年的东西便是能存下,只怕也不完整了。更何况,历经战乱,早就没有什么物件能存下来。   月容灿若繁星的双眸,瞬间暗沉下来。爹娘的离去已经六年,明明,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   今日再次重逢顾知山,再次让她心中起了几分涟漪,若是爹娘还在该多好,她也不会天大地大,竟然没有安身之地。   想到此,原本犹豫想法逐渐坚定起来。   看向顾知山的目光既有感激,也有告别之意。顾知山的心猛的揪起,他突然觉得不妙,怎么看起来,月容,好像要和自己告别一样。   果然,月容行到大厅灯火通明处,含笑看向正阔步行来的柳二叔和徐柱子等人。身后,还有徐婆子一身大汗,在寒冷的冬季仍如此热,可见她方才是一路疾驰,才和柳二叔等人见面。   “侯爷,黄家如何,从此再也和月容无关。”   黄家用她的身份来遮挡楚茉的存在,一日两日还说的过去,若是时间久了,只怕黄家自己也能发现,真正的月容已经消失,留下来的是楚茉。   他们表兄妹情深意重,如此,便让他们相爱相杀。   她再也不肯往里面多迈一脚的。   不过,楚茉欠她的这条命,她却是要要回来的。爹娘的仇,不能不报。   含笑看向顾知山,月容口中吐露的,都是机密。“黄忠义所住的静斋书院,虽是书院,是黄家历来讲经藏书的所在,侯爷若是想查证去年军费的来历,不如去这里找找,说不定,那些个陈年旧账,就会翻出来。”   就好比黄忠义哪怕养病,床头也会放着书卷一样。而那对自己丝毫没有防备的相公,口中可是曾亲口说过,家中每一年的账本,都会封好,放在他的院子中封存。   顾知山刚要细问,便听见身后急步匆匆的脚步声,是柳二叔到了。   后者一进行脚店,便见徐婆子说的,囚禁侄女的凶狠大汉,不是旁人,正是顾知山。   忙跪地磕头,“下官,七品翰林院编修柳道北,叩见侯爷。”   自报家门,陈述和月容的关系。如此,侯爷,便不会怀疑他别有用心了吧。   柳道北自认为自己做事完美,岂料顾知山在见到他的第一面,便知道月容的算盘。   还以为她是深闺中的小姐,从黄家出逃,毫无盘算,一路只是随心所欲,走到哪里算那里。   看到柳道北的出现,顾知山才知道自己小瞧了她。这哪里是没什么算盘,明明是早就打探好的。   提前几日把消息透漏给柳二叔知道,自己呢,说服黄忠义和楚茉之后,便轻车出行,一路往京郊而来。   若不是自己把车夫换成自己的人马,只怕是也和黄家一样,此刻失去了对月容消息的掌控。   真不愧是柳道南的女儿。   顾知山不明含义的轻笑一声,上前扶起柳二叔,道,   “二叔何必多行礼,咱们不在朝野,便不论官职。你是长辈,我随月容,喊你一句二叔,倒也合适。”   柳二叔口中直道不敢,不敢。心中却是起了万千疑虑,见一旁侄女紧随侯爷走到自己身侧,心中更是大骇。   这二人,什么时候如此亲昵?   月容是什么性子他最是清楚不过,是向来最守规矩,最为人和善的。   侯爷不用说,人中龙凤,朝廷中提起他,就没有不竖起大拇指的,这两个从没有见过面的人,怎么会深夜在这里相聚。   尤其是,柳二叔想起前几日,徐婆子前几日亲自送信,只说月容在黄家犯了错,被发落到庄户上静养。   额头上更是一层大汗,不敢抬头直视顾知山,也不敢多看月容一眼,只道,   “庄子上都备妥当了,月容,你可要跟二叔回去?”   得了今日侄女出府的消息,原本月容吩咐是让徐柱子出来迎接便是。柳二叔不放心,庄子上虽然只有二十亩地,人口不过十来口,住的屋子也简陋。   他侄女儿自小便是哥哥捧在手心中的,便是哥哥嫂子没了,在他们手中受了些委屈,那也是从没有挨饿受冻的时候,庄子上那些村妇,一年到头不洗几回,若是万一冲撞了她,自己做人叔父的,岂不是无颜面对兄长。   他为了护住侄女,亲自前往京郊迎接,又从家里带了上好的棉被前去收拾齐整,这才趁着夜幕,来接侄女过去,只求侄女在庄子上住的舒心。可谁知,竟然是遇到侯爷也在此处。   难不成,他这侄女儿犯的错误,和侯爷有关?   一个是有夫之妇,一个虽然没有妻妾,可京中是素有狠辣之名的。这二人,什么时候搅合在一起?   柳二叔不敢深思,只想把月容赶紧接走,先分割开二人再说。   只越想分割开,便越容易出事。   顾知山见柳二叔面上神色大变,又见月容对自己,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   舔了下后牙根,他还从没被人嫌弃过。一时,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句话,   “今夜风大,回京只怕不便。   本侯带着这些人,去和二叔借个马厩睡一觉。”   月容听了,只觉得额上青筋直冒。   借个马厩,亏他说的出口。他堂堂侯爷,谁敢让他谁马厩去。   柳二叔也迟疑,无他,眼下京中虽然过了宵禁的时候。可若是肃毅侯回京,谁敢拦着,只怕也得赶紧开门,迎侯爷进去。   “侯爷若要同去,也无妨。只那庄子是兄长当年留下,年久失修,到底是不方便,不如,等改日修缮了,再去也无妨。”   柳二叔绞尽脑汁应付,肃毅侯这看似是随心所欲的一句话。   后者丝毫不放在心上,笑道,“二叔不必归置,早在十年前,本侯便住过那庄子。   只怕二叔当年不记得了,我随柳相公当年入青州,我们便是夜在此地用的晚膳,夜里去庄子上安置。”   柳二叔这才罢了,旁早有韩有梁听他们说话,见状,笑道,   “柳老爷不必为难,若是都能去,那最好。若是不成,我们这些粗人,睡这店里也使得。”   庄子虽然小,可主人家的院子是空着的,怎么会没地方睡。柳二叔这话,无非是搪塞顾知山罢了,不愿意他和侄女月容亲近。尤其是,在弄不清月容和他的关系时,更要慎重。   求助的目光落在月容身上,她不动声色的点点头。柳二叔这才道,   “如此,我这便使柱子回去打扫屋子,侯爷放心,定然是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不用麻烦。”   顾知山请柳二叔坐下,又另外开了席面给他,酒酣耳热之后,才把自己当年受柳道南夫妻恩惠的事情讲了,道,   “他们救我一命,我本该救他们,谁料想,楚雄叛国,到底是让二人丧命黄泉。   如今幸而有子嗣在世上,便是因为这个缘故,也要比旁人宽厚些。”   柳二叔自然是赞同,闷闷的干了一杯酒,埋头道,“我最是知道好歹的,也明白侯爷的这分儿心。   只我侄女眼下嫁入黄家,不合离便永远是黄家的人。况如今天子重孝道,世人皆讲究不做二嫁,若是兄长在世,得知我那侄女做下这等欺辱祖宗的事情来,只怕也饶不了她!”   “她做下什么事情?”   顾知山似笑非笑的眯眼,见柳二叔似乎是吃醉了酒,神态发蒙,完全没认识到对方问的什么问题。   直接把内心的猜测说出,道,“自然是和侯爷,如此孤男寡女亲昵,深夜里独处,实在是不妥当。”   “本侯道柳道南已经是古板至极,没想到你这个弟弟,比起你兄长,更甚之!”   顾知山瞬间冷了脸,他因为柳道南和柳二叔才亲厚些,也因为这层关系,才深夜来拦月容,只等黄家败落,她名正言顺之后才脱离黄家。   没想到,在这对叔侄女看起来,他竟然是那等窥视□□的好色之徒!   月容自然也听到这话,走出隔间来,躬身给顾知山赔罪,道,   “天下人言可畏,便是今日我等清白,只怕在有心人眼中,也早就污名不堪。   侯爷请回。月容去青州为父母结庐守孝,宁愿终身不嫁,也绝不会毁了柳家的名声。”   装醉的柳二叔听了这话才知道,他误会了月容和顾知山的关系。   只怕就此,会失去侄女的心。可让他起身,也来不及了。   顾知山沉默了片刻,道,“韩有梁!”   “在!”   吃肉喝酒不亦乐乎的韩有梁,只觉得日子从未如此惬意。京中烦闷,不如青州自在。他在京中还需要守那些繁琐礼节,哪里像青州,大道任我行,千山我独在。   只要小爷我自在,哪里能有让爷为难的地方。   “你回京西大营,点五十个精壮兵士,你带队,送柳姑娘回青州。”   “啊?是!”   刚想到青州,侯爷,便派她回青州。   韩有梁扭头看向一侧娇娇弱弱的小娘子,生平第一次发了愁。一路上带着这娇滴滴的贵家女子,他们,得磋磨到什么时候才能到,才不会误了侯爷的差?   又转过头去,韩有梁撸起袖子,“侯爷,您让属下去青州,是有鞑子动乱?”   顾知山白了他一眼,“除了打仗,就不能有旁的事?”   “能能能,自然是能得。”   韩有梁挠挠头,后知后觉,“爷,您该不会,让属下送这柳姑娘过去后,立即折返回来吧...”   “这一来一回将近一个月,能不能,给几日收拾的功夫?”   韩有梁小心翼翼的打个商量,他们便是行事再迅速,这才从京中回来不过几日,那些个脏臭的衣服还没干透呢,咋也不得整理收拾了,万一路上,熏着这娇滴滴的姑娘可怎么成。   月容一眼便看明白韩有梁的顾虑,先是躬身一礼,而后才道,“路上劳烦韩将军多多照看。   今日风大,想必明日也是有风的。如此,我们便后日一早出发,您看方便吗?”   “方便!方便!”   韩有梁连忙答应下来,心道,怪不得侯爷让他们来护送,这么个娇滴滴的姑娘,带着一老一小两个仆人,能平安走到青州,那才奇怪呢!   月容定下出行的日期,顾知山自然没有反驳的道理。   见柳二叔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起身告辞,吩咐韩有梁几个抬他上了马车,才看向柳月容,   “你既然决定往青州去,往后,就不要来京中了。   韩有梁会给你新的户籍,往后,你就在青州安家落户。”   京中不如青州安稳,只要鞑子一日不来,她在青州,反倒是比在京中安全。   至于住处,顾知山沉吟片刻,问她,“你去哪里,住的地方可安置妥当了?”   她早年是青州知州的女儿,住的也是青州知州的官衙。可此去,一无身份,二无地位,只怕无论是到了哪里,都不合适。   月容果然沉默了下来,道,“我原想着,走多远是多远,到了城镇便把徐妈妈和柱子哥的卖身契还给他们,我自己上路。”   爹娘都死了,叔叔婶婶也都不亲近。相公心有所属,月容想着,总觉得这一辈子,未免事事挫败,好似白白活了一辈子。   倒不如等得知楚茉的死讯,便自缢,跟随爹娘而去。   顾知山不赞同的皱眉,暗自庆幸自己幸亏出来拦她。   厉声道,“你若是死了倒是干净,若是黄家死灰复燃,楚家,另有其他人存活,你岂不是再也看不到了?   白白枉送了自己的性命,亏你还是柳道南夫妻所亲自教养。”   月容闻言低首,若非走到绝路,谁愿意就此打住。   “不过是行到水穷处,没法子的事情。我早就打算好了,楚茉给了我银钱,我留些在庄子上给二叔,也算是报答他的养育之恩。   再分一部分给徐妈妈,她照顾我,比自家儿子还亲近,余下的,我便留着自己花用。”   “一路上花销不用你操心,韩有梁是个粗人,若是有不尽心的,你只管说出来。   另外,青州现任知州张大,是当今张首辅的长子,最是怜贫惜弱,礼贤下士的。   你先暂居在青州府衙,等我到了,再另做打算。”   顾知山三言两语便把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妥当,见月容正要开口拒绝,道,   “你不必往心里去,本侯这么做,无非是报恩罢了。你父母当年有恩于我,我如今,也算是还了这因果。”   说罢,阔步出了行脚店大厅,率领余下的十多人,翻身骑马而去。   一时人去了大半,方才还熙熙攘攘的大厅,竟然空旷到寂静起来。   月容垂首,见柳二叔呼呼睡的正香,知他从京城连夜赶来,又喝了酒,只怕早就睡熟过去。   喊过徐婆子母子两个,问向高高瘦瘦的徐柱子,   “柱子哥,这店里距离庄子上,还有多少路程。”   夜越发深了,他们还是早些回去才是正理。在这店铺里,总归不是自己家,便是二叔喝醉了,也不如床榻上舒服。   “不过一炷□□夫。”   徐柱子憨厚一笑,和徐婆子的精明完全不同,他半点儿没有遗传来自母亲的精明,反倒是那股子憨厚,和徐婆子的男人一模一样。   想起记忆中,在爹爹书房当值,和爹爹一样,死在鞑子刀下的憨厚男人。   月容神色动容,拉住徐婆子的手,起身朝徐柱子道,   “柱子哥,妈妈,咱们眼下已经出了黄家,早在当年,我爹便答应你们,只等我出嫁后,便放你们一家出去。   眼下我爹虽然没了,这话我还记得呢。等明日,我便把卖身契还给你们,等日后在地下见到爹娘,我也好交差。”   没有卖身契,那当然好了。   徐柱子才十四,可也知道是好事。当即就要点头应下,徐婆子不肯同意,拉住月容的手,道,   “我的姑娘啊,当时柳家是什么状况,现如今又是什么状况。   我们来京城的时候,姑娘身边可也是有丫头伺候的,如今这么些年下来,只余下老奴一个。   奴才若是走了,姑娘身边浣洗,大事小情都没有人做主,便是老爷在,也断不能让姑娘此刻这样。等到了青州,咱们安顿下来,再另做打算。”   月容只得同意,心中却暗自下决心,等明日抽空,找韩有梁一趟。他主子既然能给自己新的身份 ,想必一两个仆人转籍,不过是小事一桩。   而此刻的顾知山,深夜回京,并没有直接去肃毅侯府,反倒是快马加鞭,进了张首辅的大门。   张首辅正在书房描红,察觉顾知山进来,刚要询问所为何事,顾知山开门见山,   “明日,明日能定下黄家的罪不?”   “怎么这么赶?”   张首辅放下笔,小心挪开发黄的纸张,顾知山瞧了一眼,见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有几分眼熟。   看了一眼便收回神,道,“让他逍遥了这么久,是该时候收网了。”   至于余下的证据,等他进了天牢,再去整理也不迟。   张首辅思索了下,从一侧线装书的顶端拿了两本薄薄的册子来,道,   ‘这是每年鞑子从朝廷进口的铁矿,这是粮食,这二者上面,都有他的签字画押。’   不用别的,只有这两个,也能定下来黄太辅的叛国之罪。   铁矿朝廷从不允许出口到鞑子,粮食虽然允许小量交易,可也是特定的挂在户部的行商,黄太辅,可从来没有这个资格破例!   作者有话要说:  mua~ 第91章 、第91章   从京城出发, 抵达青州的时候,正值年前。   天刚大亮,街弄上皆是来往的幼童, 举着糖葫芦来回高喊追逐, 偶有婆娘做好饭, 喊自家的孩子回家。   摊商小贩也早就张罗起来,青石街道两旁,商铺林立, 并不比京城逊色多少。   月容自打进了青州地界儿, 面上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少。徐婆子也同样如此,她想起了早早就过世的男人。   蒹葭是个心思通透的, 要不, 也不会被顾知山送来给月容。见状,悄声和徐柱子商量,   “等进了青州, 先不必去知州府去。倒是往外头百姓们给柳大人立的长生祠里去一趟, 姑娘心底也舒坦些。”   徐柱子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当下便吩咐了孟大, 又和韩有梁等人商量了, 一行人往长生祠而去。   说是长生祠, 其实是青州百姓,纪念历年来牺牲在青州边界将士们的埋骨底。   六年前, 楚雄率众叛乱,主动开门放鞑子进城,若不是柳道南柳大人率众誓死抵抗, 又有肃毅侯千里回援,这才勉强护住青州的地盘。   百姓们感其恩德,自然时刻顾念在心, 寸刻不忘。除了往日里常走的青州外的小道改名道南路,便是柳道南夫妻常去的餐馆等,也都一众改了名字。   月容离开青州六年,自然是毫无印象。昏沉沉在马车上托出下巴,月容模糊似是做了一个梦。   “姑娘,姑娘,到了。”   马车缓缓停下,蒹葭先下车引路,见月容闭眼歇息,轻声唤了两句。   “到了?”   撩开门帘,外是朱红大门的宝塔,绿植遍野,因是寒冬,只剩干枯的树枝雄赳赳望着天,肃杀沉重。   这是什么地方,月容瞬间便猜出来。   低首,回望徐婆子,道,“咱们从京城带来的,要祭拜爹娘和伯父的东西,可都带了?”   徐婆子照顾她良久,母子二人忠心耿耿。她男人跟随柳道南夫妻一起去了,月容喊一声伯父,并不为过。   徐婆子此刻也顾不上纠正月容这些礼节,六年了,她总算是又能见到那老不死的!   在的时候两人吵吵闹闹,这他走了,日子怎么这么难熬啊!   眼眶微红,徐婆子意识到什么,忙和月容说道,“早就在匣子里装好了,老爷爱吃的,太太爱吃的。至于我家那男人,自然是老爷太太剩下的,全都给他。   还有这酒,梨花白,我亲自酿的!”   便说,便从车下软箱里拿出来食盒并酒壶,一切都收拾妥当,才递给蒹葭,笑看月容,   “这些东西就劳烦姑娘就一并带过去,奴才身子骨不好,等再过几年,有的是时候见到我那男人,我,我就不上去了。”   说罢,竟是有几分泪意。   月容心中一软,拉住徐婆子的手,道,“咱们几个一起上去,也不算什么大事。   便是往后有什么,也不如眼下,就立即上去说说话。”   这话一出,徐婆子眼眶红透,她自然是想见男人的。只不过阴阳相隔,还是,还是罢了。   车旁,徐柱子也心中难过,他比月容大几岁,老爷太太和爹走的时候,他已经有印象,爹说,他已经是个大人了,若是往后爹不在,要护好娘和姑娘。   这么些年下来,反倒是姑娘照看他们多一些。   他,愧对爹当年的嘱托。   眼中含泪,徐柱子上前,突然跪地磕头,道,   “姑娘,我也不上去了,如今这样,我没脸见我爹!”   一个两个的都这样,月容如何不知他们心中的挂念。佯装生气的皱眉,   “怎么,你们连我爹娘,都不肯见了?”   徐婆子等人正要告罪,忽见一群人熙熙攘攘而来。   说是一群人,实则打头的穿着一样的青布衣裳黑布鞋,口中吆喝着,“太傅奉旨巡游,无关人员退场!”   月容惊诧回头,太傅奉旨巡游,黄太傅只怕早就在京城,没有个好下场。   能出府的,只有一个。   张太傅。   他怎么会出京?在这个时候?   月容心中疑惑,和徐婆子等人避开在路边,静候一群人过去。   偏偏这会儿,一个身穿青布衣裳,头上绑着发带的小童跑过来,生的机灵可爱,向月容跪下磕头,问道,   “可是柳家大姑娘,我们太太每日里念叨呢,请您过去说说话呢!”   “敢问你们家太太是…?”   月容抿唇,心中有些疑惑不解。若是她猜中的张太傅,柳家和张家从没有过关系,两家也从没有来往,怎么这张太太,她突然之间,来和自己说话。   小童似乎早就得了吩咐,仰着头笑道,“我们太太说,贸然来请姑娘,姑娘定是不肯同意,姑娘瞧瞧这个,便知道了。”   说着,捧着手中的匣子上前,递给月容,“姑娘您瞧瞧。”   徐婆子见状,识趣的上前,接了在手中,避开匣子里面,打开递给月容,“姑娘您瞧瞧,可是什么好东西,值得张家太太,哪怕不认得,也要送过来给您瞧。”   荒郊野外,又是英雄祠。若不是他们有肃毅候爷的精兵一路互送,只怕是徐婆子早就让柱子护送姑娘躲开这群人,又哪里会让他们凑近姑娘面前说话。   好在,一切都来得及。   月容垂眸落在匣子上,见上面一个黢黑发亮,手指大小的木牌。肃毅侯府四个金刻的大字,闪闪发着光。   肃毅侯。   怎么又是他。   月容脑中闪过男人身影,冷硬的面容,神情寡淡轻易不得,可是面对自己的时候,月容总觉得男人有出乎意料的温柔。   就比如,放在自己面前的鸡腿,不动声色的温暖甜汤,他好像是对自己有意,又好像是对自己无意。   “柳姑娘?柳姑娘?”   月容上前两步,捏了木牌在手。把木牌给徐婆子看了,见后者露出放心的笑容,笑道,   “走吧,带上咱们从京城带来的糖渍青梅,咱们给张太太请安去。”   有了顾知山这个牌子在,哪怕是从未见过张太太,月容也对她充满好感。只是不知,顾知山让她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   从月容所在的马车,在张太太的暂时停驻处,走路不过一炷□□夫。一路上仆妇丫鬟各个恭敬,见了月容,各个口称姑娘,向她请安纳福。   徐婆子心中诧异,这张太太是什么来历,怎么对姑娘如此厚待。若说是厚待也不尽然,是各个恭敬有礼,宛如提前得了嘱咐,戴月容这般亲近就像是自家人一样。   姑娘生在柳家,长在柳家,又怎么会和张太太有什么来往?若说有关系,也不过是肃毅侯方才给的,这个牌子牌子能有几分情面,又不是本人来。   只心中千般不解,万般不解,等见了张太太之后更是纳闷。   原来,张太太。并不像往常那样,等在马车中等月容过来拜见,反而是提前下了车,左手扶着陪嫁丫鬟,右手扶着陪家婆子,眼眶含泪,看着月容越走越近,最后实在是忍不住往前踉跄几步,拉住月容的手,连声说道,“我的菡姐儿,这些年可苦了你了!”   菡姐儿!徐婆子怔住了。   月容抿唇,压住心中疑惑,避开了张太太往前,马上就要抱住自己手的胳膊,反倒是有规有距地蹲身一礼,和张太太各开有一米左右的距离,口中道,“给您请安。”   “月容,容姐儿,你还在怪娘吗?”   张太太见状,忙上前去拉住月容衣袖。往日里养尊处优的贵妇人,此刻宛如像是失去了什么珍宝,眼睛也失去神采,看着月容的目光满是哀伤,   “你是娘的女儿啊,月容,你不记得娘了吗?”   月容疑惑的看着面前夫人哀伤的表情,因为她的疏远,她表情似乎更是难过。月容干涩的眨眨眼,也觉得有种莫名的酸楚从心口涌了出来,还是决定和张太太好好说几句,   “夫人,您是不是认错了人?”   她爹娘早就化成一缕青烟,灰烬就在这身后的英雄祠中。又哪里来的爹娘呢!张太太这话,还有今日这莫名其妙来认亲的行为实在是没有任何道理。   “你是娘的女儿!娘还能认错你不成!”   张太太痛心疾首,几乎不敢相信。她好不容易从肃毅侯这里,得知女儿的音讯,竟然,竟然女儿不认她。   左右仆妇,也都各个面露悲伤,谴责的目光看向月容。唯独一个媳妇,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走到张太太面前,回话道,“太太莫要难受,姑娘眼下只怕什么都不清楚,太太平白无故上前来,也没有讲清缘由,这才有了误会。”   “可不是呢!”   徐婆子也总算从这一堆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抽身,总算是想到如今的情况。她们姑娘被人家追着要认亲,而且是张太傅丢失的女儿。   想想也觉得荒谬,这件事情怎么可能呢?   “我们姑娘生在柳家,长在柳家,哪里有什么旁人!”   徐婆子往前挡住张家不善的目光,大声道,“我们姑娘也算是好人家出来的,平白无故你们来说这些,又拦着我们姑娘的路不让走,可不是什么善良之家的形式作风。”   张太太这才缓过神,见因月容抗拒,四周丫鬟婆子虽然恭敬,可面对月容,仍旧有不满出来。   冷静下来,闭了下眼睛,说道,“柳姑娘不知内情,是我着急了,惹了她才会对我生出防备,你们万不可因此对姑娘不满!”   “是!!”   婆子们齐声应下,张家是出了名的护短,太太发话,自然也把姑娘当成自家人一样对待   顿时和颜悦色上前,笑道,“姑娘不知道内情,咱们家里别说老爷太太挂念姑娘,便是二爷大爷他们,也都日夜想着姑娘呢!”   月容这才回转神来,意识到张太太不会突兀说起此事,转身握住徐婆子的手,粗糙掌心和记忆中一模一样,才看向一旁静立的张太太,道,“还请您解惑。” 第92章 、第92章   青州知州衙门, 临近过年,便是素来肃穆庄严的府邸,也染了几分喜意。   月容打量了下和记忆中迥然不同的院落, 目光落在坐在自己面前的张太太身上。   张太太看着面前女儿, 愧疚, 自责和对月容的疼爱,一时之间,各种神色显现, 以至于后来, 看到月容清澈见底的眸子,竟然起了几分惭愧。   她弄丢了本该千娇万宠的女儿, 作为母亲, 实在是失职。她失望在所难免   月容呢,她的囡囡, 会不会也这般想?   下一瞬, 少女温热掌心向前, 握住张太太因不安, 而捏紧的手指, 语带期待,   “你真的是我娘亲?”   她人生已经坠落到如此地步,总不至于, 让权倾朝野、手握大权的张太傅来算计自己。   张太太瞬间眼眶发红,哽咽难言,“娘何必拿这个骗你…”   “那我爹和我娘, 是怎么回事?”   月容实在是好奇,这张太太身为张太傅的夫人,若是所说都为真, 那么,她到底是谁的女儿?   这话一出,张太太瞬间沉默了。半晌,才满是怀念的看着四周的花园景象,“这里,就是你幼时最爱来玩的地方。”   “你父亲当年,便是在这里,踏入官场。”   张太太低声把前情讲的清清楚楚,倒不是别的,不过是个富家千金和穷小子的故事,只不过富家千金的身份更贵重,是王爷嫡女,而穷小子不过是个奴隶。   至于月容的丢失,的确是意外。鞑子来袭兵荒马乱,夫妻二人共同上阵杀敌,内院被袭,孩子至此和张家分离。   “你是怎么到了柳家,我就不清楚了。”   张太太话到最后渐渐失了声,见月容失望的低头,忙抱住她,口中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你只管去外面问去。   侯爷,对!肃毅侯知道!你去问问他,他可能能查到!”   肃毅侯?!   月容抿唇,瞬间想起离京那日男人莫名出现,带自己去吃的烤鸡。他当时说什么柳大人于他有恩,可听张太太这意思,他早就知道自己真实身份。   那他,为什么当时不告诉自己?   张太太提到肃毅侯,满是感激,“过阵子侯爷处理完黄家的事情就会北上,到时候我们亲自去谢他!”   说罢,长叹一口气,见月容低头不语,心中大恸,语带哀求,   “月容,你只管在这知州府住着,我,我不求什么,只求你能,多来陪我说说话。”   月容感其一片真心,仍旧摇摇头,“眼下身世尚未厘清,月容还是在外面更方便些。”   张太太很是失望地垂下肩膀,眼中光芒褪去,难掩悲伤情绪。哪怕是她说了这么多,她的月容,仍旧是怪罪她的。   到底是亏欠了月容,哪怕是尽力想亲近也依然没有任何用途。   完好的树木插入钉子,钉子拔出,伤痕仍然在。   徐婆子见月容就此告辞,心中虽有疑惑,不知姑娘离开这府衙能到哪里去。可她和儿子早就听命月容习惯了,扶着月容起身告辞。   韩有梁见一切如侯爷预期,姑娘不过和张太太略说几句话便回去,不但没有留宿,甚至,有往郊外去的打算?   等等,郊外?   韩有梁一瞬间愣在原地,见前面的青布小轿慢悠悠走远,打马追了上去,问向坐在车栏上的徐婆子,   “徐妈妈,这怎么瞧着,似乎是出城的方向?”   “姑娘说,外头有柳老爷当年留下的农庄,姑娘要住到那里去!”徐妈妈倒是笑的开怀,只要姑娘不抛下他们母子两个,拼了这条命,也要护姑娘周全。   至于什么张家黄家柳家的,都是假的,唯独姑娘活生生在前面跟着,是谁家的姑娘都不要紧,只要是她和柱子的主子就行。   韩有梁哪里知道,徐婆子一瞬间就想明白这些道理,他挠挠头,侯爷不在这里,让他万事听姑娘吩咐。   他也到庄子上去。扭头把跟来的人分两队,一队去府里给青州知州复命,一队跟着他护着姑娘。而月容,此刻闭眼坐在马车上,听着窗外的哒哒马蹄,心潮浮动。   有了张太太出现在自己面前,以往生活中忽视的小细节,此刻都浮现在眼前娘亲性子和善,爹爹威武高大,虽然疼爱她,可他们更爱的似乎是彼此。   比如娘亲每逢生辰,爹爹总要搜罗珍宝给她,自己呢,便是娘亲挑剩下的,不大适合的给自己。再比如,小时候也是有奶娘说过几句,不是亲生的还养的这么娇滴滴,可那奶娘,不过一两日便不见了,从此以后都是娘亲带着自己。   再往后......   月容垂下眼角,一时之间竟然生出,这苍茫浩宇,没有她容身之地的想法。   若她真的不是爹娘所生,那么,张家嫡女找这么久,他们,知道自己是张家嫡女吗是故意隐瞒,还是本就不知?   月容苦笑一声,发现自己竟然不能深思这个问题,深思下去,她......   “姑娘,到了。”   而就在沉思间,一行人已经抵达庄园。五六年前主子出事后,这庄子就荒废了,后来柳二叔虽然派了人来,可年头久了,不知家里有谁也是有的。   就像是此刻,老庄头带着一行人跪地迎接,面容虽恭敬,可眼底多少有些纳闷。自打大老爷没了,姑娘往京城去。青州城外的这个庄子就宛如是世外桃源,没人来收租也就罢了,张大知州念着先前大老爷的恩情,连税收都没有。   每年往京城报账都是青州蛮荒亏损,这些年家里不知贪下多少家财。怎么突然地,京城姑娘就回来了?   之前可是半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哪怕是心中再忐忑,老庄头面上不动声色,口中念叨着,“奴才们在这庄子上五六年,总算是盼来了主子。这历年的账本和粮食都收着,只等着主子们来查。”   月容一招手,徐妈妈便了解其含义。见那老庄头是老爷在时便跟在身边的,待月容马车驶入院子后,徐妈妈拉过儿子,朝老庄头挥手,   “我男人在的时候管你们这些杂事,后我跟姑娘往京城去,这庄子也就荒废了,如今我家小子,你小时候是见过的,往后这些账本你交给他,再不济给那位爷也行。”   指了指昂首持刀的韩有梁等人,口中撒了个谎,“这是咱们家二老爷派来给姑娘的,你让庄子上的人小心些,别来冲撞姑娘。”   老庄头心中吃了一惊,柳二爷当年比起大老爷差的不知多少,怎么大老爷没了几年,反倒是二老爷官运亨通,连带刀侍卫都能用起来。   眼中不免也去了一开始的倨傲,毕恭毕敬,“姑娘有事直接吩咐就是,这院子奴才们都有打扫,一应都是齐全的。”   徐婆子见敲打成功,心中这才松了口气,面上不动声色,“姑娘远行疲惫,不过带着我和蒹葭几个丫头,等明儿个知州府只怕会送来些东西,你收拾齐整了,明日别让知州府上看了笑话。”   老庄头哪里有不应的道理,又是烧火又是扫地,连夜把院子内外收拾的齐齐整整。   而此刻月容,坐在这四合院正厅,五年过去,又经过兵荒马乱,这庄子上状况和记忆中已经有了区别。只是不知是她记错了,还是这摆设确实是有了变更。   徐婆子端了热水进来,见蒹葭在里间忙活着把床铺铺好,悄声把刚才震慑老庄头的话说给月容听,而后才道,   “这庄子上少也有两百多亩地,姑娘咱们这些年都没来,只怕早就落到那老庄头口袋里。   姑娘若是愿意,明日让韩小哥审一审,只怕就能审出来。”   月容低头略一沉思,道,“这些改日再说,明日你先随我给爹娘做些东西,再去打听打听,当年,可还有我小时候的仆人在这附近,若有,让他们来见我。”   庄子上的银钱固然重要,可是更重要的是,她爹娘,到底当年是故意隐瞒,还是确实是一无所知。   徐妈妈低声应下,心中虽然有疑惑,可只能听从月容吩咐,第二日开始,找寻当年真相。   只不过说起来简单,等去找的时候,徐妈妈却发现,想要查清当年的真相,实在是太过困难。   不说年代久远,便是老爷在世的时候,也把当年的人物早就清扫过一遍,能留下来之间还在柳家服侍的,早就把当年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甚至大部分都没有听说过。   如此过了三五天,仍旧一点音讯都没有,反倒是张太太隔三差五,便打发身边的人来问候月容,什么珍稀物种一样样的送,月容深感其累,可自己是半点儿方法都没有。   张太太认亲不会凭空捏造,可当年之事,如此糊里糊涂的查不清楚,月容也实在不敢和张太太亲近。   这日一早,张太太便打发了婆子来,身后马车一辆辆装的结结实实,驶过黄土地面,留下一道道凹痕。   打头的婆子一见到月容,便跪下请安。   老庄头看到这一幕心中庆幸,柳二爷有了权势,太傅夫人又看重姑娘。幸亏他对姑娘素来恭敬,家里这阵子也把亏空补上,只等个合适的时间,便交给姑娘查账。   月容虽不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份,也不知道张太太派来的人是否可信,但仍然是笑吟吟接过了东西,礼节上并不亏待众人。   各自问了一番话,月容才把话题转到正题上来,口中道,   “我年纪小,当年的事情不记得了。劳烦回去问问你们太太,可有人证物证没有?”   住在别庄的姑娘是自家走失的小姐,这件事情张家该知道的婆子都知道了。   眼瞅着这位疏远,太太也日思夜想的难过。好不容易得了月容一句软话,那婆子欢喜的和什么似的,只恨不能立即插上翅膀,飞奔回知州府和太太说话。   好在,她是知道礼节的,把张太太送来的东西小到炭火,大到厨子都留下,才道,“这些都是太太的心意,姑娘只管等着,奴才们这就去回话,等有了信儿,便立马来回姑娘。”   月容点头应下,让徐妈妈送她们出去。看着留下的厨子和几马车的东西,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忧愁。   徐妈妈见张太太并不死心一行人,越发的对月容身上发生的事情操心。打探那婆子几句,见她实在是不知内情,只得放了她回去。   眼瞅着自家姑娘越发消瘦,徐妈妈实在是忍不住心疼,恰好这一日韩有粮得了京城传来的消息。   喜滋滋地蹦到月容面前,把侯爷亲笔写来的信件给月容看了,口中道,“我们爷爷惦记着姑娘了,姑娘好歹回句话,奴才们也好交差。”   “他惦记不惦记,与我们姑娘有什么相干。”   徐妈妈听了这话也冒火,姑娘这从黄家出来,名不正言不顺的,侯爷上赶着是做什么?   隔着窗帘不软不硬的回了这句话,扭头看着月容时,面上仍然是忍不住担忧。   青州远离京城,对京城发生的所有事情并不知晓,唯一的渠道来源自张太太和韩有粮。   可这两个人哪个都不能相信,张太太对,姑娘明显是疼爱,可为何她出现在这里,张太傅连个影子都没有?   还有那位青州之知州,是姑娘名义上的哥哥,怎么也从来不往这院子里踏上一步,至于韩有粮就更不放心了,他是侯爷派来保护姑娘,名不正言不顺,连问个黄家的下场都没人问。   想到这里,徐妈妈不由的恨上柳二叔,好歹是自家姑娘的亲叔叔,怎么姑娘远在青州,这眼瞅着也有一两个月,二爷不说来句话,便是个问候都没有。   明显是不把姑娘当自家人。想想自家姑娘也不容易,要在这侯爷和张太太手中讨到信息,哪儿是容易的事情?   如此翻来覆去想了两日,见张太太并没有消息来,徐妈妈忍不住去月容跟前,把这话讲了。才道,“姑娘摊上黄家的亲事,虽然是假借那楚姑娘的名义逃出来,可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姑娘得想想日后出路才行。”   总不能一辈子在这庄子上度日。   月容心思微沉,虽然不像徐妈妈那样,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到最坏可能。可她也明白自己眼下是走到了绝路,于是等第二日一早,韩有粮再次来送信时,月容接了在手中,打开是力透纸背的一行字,“后日抵达青州。”   后日抵达青州,短短六个字,月容竟然生出几分遐思,似乎能从这迥然有力的字迹上,看到男人疾驰的身影。   徐妈妈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原来以为这侯爷不过对姑娘是起了几分心思,两人距离的远,那份心思淡了后也就算了,可现在怎么一个要来。   难不成这侯爷还真的要和姑娘在一起?   不过心中再怎么吃惊,徐妈妈面上依然保持淡定,甚至还和和韩有粮开起玩笑,估计提点他们:“你们侯爷来了住在哪里?总不能也跟我们姑娘一样住在庄子上吧。”   这…,   这句话可把韩有粮给问住了,他总不能说侯爷真的是有这个心思。   毕竟侯爷出京前,早就有密报抵达知州府。黄家衰败,秋后问斩,柳家姑娘也和黄家的亲事断掉。   可这些话,侯爷不吩咐,他们做奴才的,哪里敢说?   于是韩有粮嘿嘿傻笑的挠了挠头:“侯爷想必是有要事和知州大人商量,所以才往京城这青州这边来。我们从京城一路护送姑娘来青州,眼下也到了该回去交差的时候。”   若是侯爷真的对姑娘无意,只怕他们和蒹葭都会从青州离开。   可若是有一只怕是侯爷对姑娘有意思,身边的人都会派到这小小的庄子上来。   而此刻,青州城外马匹疾驰而过,当起阵阵尘烟。   临近日暮,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到青州。   为首的男人一袭黑色大敞,面目森冷,瞧着便让人不敢亲近。行到行脚店前,一行人驻足停马,准备歇歇脚。   男人独自坐在椅子上,看着外面的天色。   临近黄昏,日头西斜,中午的热气开始转换成寒风,凛冽吹向道旁的枯草,若是赶得早,午夜前,他们便能赶到青州。   能见到月容,想到那和自己几次见面,都刻意拉开距离的佳人,顾知山面上流露出一丝暖意。   身边的人各个面色疲惫,见似乎是有机可乘,踟蹰上前,小声和他商量,“侯爷,兄弟们赶了一夜的路,不如晚上就好好休息,等明日再进青州!”   顾知山回头,见众人面色发黄风尘仆仆,明显是疲劳过度,心中起了几分愧疚。   他们这一路,本不该如此辛苦。是他着急要往青州来,所以才日夜兼程。   “你们在这里歇歇,等明日上青州衙门汇合。我连夜赶路,找韩有粮去!”   “我等自然要和侯爷一起!”   侯爷都说要赶路,男人们哪敢慢待,当即便改了说辞。   “侯爷,张达和你说笑,我们不累!”   “对!我们不累!”   一行人复又开始前行,夜色浓郁,等过了最后一道关卡,便到了月容所居住的庄子上。   韩有粮从京城带来的一行人,自青州衙门回来后,并自动担任了守门的任务,夜间巡逻白日安防都不间断。此刻距离鞑子近,无论多么走=小心都不过分。   此刻听到远处有马蹄声声而来,早就拉响了警报。   月容到了尖锐的口哨声,本就没有睡下,此刻更是清醒。   如此夜深,有人来袭,只怕是,那人来了。   果不其然,刚坐起身子,蒹葭喜气洋洋的从侧间走出来,“姑娘听着外面的马蹄声,只怕是侯爷来了呢。”   侯爷,顾知山。   月容捏紧锦被,手背上青筋冒起,显示她心思并不平静。入了秋的青州格外寒凉,屋子里炭火燃的热烈,只不过那点暖意并没有渗透到她的骨子里。眼下确实让她僵直在床上,左右为难。   甚至觉得凉意从骨头缝里冒起。   半晌,月容才像是下定决心,看向喜滋滋的蒹葭,低头敛去眼中沉思,口中道,“你来帮我重新梳妆。”   不管他为何深夜前来,自己作为庄子的主人,都必须见他一面。   徐妈妈和徐柱子也都赶到,担忧目光看向月容。这么深的夜色,姑娘和侯爷单独相处,合适吗?   顾知山比想象中来的更快,月容甚至还没来得及收拾好,人已经下了马车进入主院。   面对来请安的老庄头等人,表现的更是宛如自家主人,先是准备庭院把人安顿下来,又问了月容自从进入庄子后的日常用度,如此磨蹭了一会儿,察觉身上寒气似乎是散尽了。   顾知山才提脚往后院来。月容所住的小院前后两进,开间六间倒也宽敞。只早年记忆还在,知道正堂是给柳家父母留下的,她住的时候,并没有住到正屋去,反而在东厢房睡下。   顾知山掀开东厢房屋门的时候,月容刚梳洗过,屋子里还残留暖香,见到顾知山进来,忙带着蒹葭迎了过来,“请侯爷安。”   顾知山略一颔首,目光落在月容身上。自打京城一别,二人少也有月余未曾见面。月容倒是比自己想想中更消瘦,不说是外貌如何,只这浑身本就没有二两肉,此刻看起来,更是宛如受了什么罪一般。   “庄子里的人,亏待你了?”   “什么??”月容不解的眨眨眼,她在庄子上过的逍遥自在,谁敢轻易得罪她?   “蒹葭,你去把咱们的人带来,到底是怎么照顾姑娘的。”   月容这副不解的表情,在男人眼中成了默认。他顿时阴沉下脸,冷森森看着蒹葭。蒹葭狠狠打了个寒颤,侯爷生气,只怕整个庄子的人都不得安生。   “等等......”   月容这才明白,这男人只怕是误以为自己受了委屈。忙喊住蒹葭,而后看向男人喉结向下的衣襟处,   “她们没难为我,我是这庄子的主人,还能有人敢亏待我?”   嗯,若是看着男人的脸,这句话就说不出来了。可直接对着衣襟,倒是流畅的说出来。   说出来后,接下来的话,似乎就更容易出口。   “侯爷自京城来,可知黄家,如今是什么下场?”   黄家。   顾知山撩袍在太师椅上坐了,蒹葭识趣的倒了茶来,茶杯烫手,可心底哇凉哇凉。   她不问自己一路奔波,坐下来先问的是黄家。   “黄家一事有陛下做主,本侯,不过是依照规定,呈上证据罢了。”   顾知山面色淡淡,虽然看不出喜怒,可屋子内外空气,却因此阴冷几分。   月容自然有所感,听了这话后长叹一声。陛下虽然年幼,可若是证据确凿,想来,也不存在偏袒一事。   于是,当下便起身谢过顾知山,又有徐妈妈从厨房端了饭食来,月容亲自接过放到餐桌上,朝顾知山道,   “那日得了侯爷的信儿,便让厨房准备着。侯爷尝尝?”   这话一出,方才那点儿子冷意消融,顿时化作潺潺细流暖入心扉。顾知山面上带着笑意,   “你吩咐他们做的?” 第93章 、第 93 章   月容虽然不明白男人问这话的意义, 可仍旧是点点头,“青州的羊羔子肉最是滑嫩,侯爷若是喜欢, 不如尝尝。”   男人连夜奔波, 自然辛劳。此刻见月容为自己张罗饮食, 忙前忙后宛如小媳妇一般,心中更是升起无限愉悦,只恨不能…!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 也或许是男人含笑看着自己的面容太过英俊, 也或许是窗外冷风呼啸,而屋内温暖如春, 摇曳的烛光给二人镀上金黄色泽。   月容在那么一瞬涨红了脸, 生出无边的羞涩。   掩饰般的扭头,“侯爷若是吃完了, 便趁早回去歇息…”   孤男寡女身份不明, 在一起, 未免太过尴尬。   似乎是察觉到月容的不自在, 顾知山朗然一笑, 语气中也多了不为人知的愉悦, 开口便道,   “黄家的事情已经解决, 楚茉作为叛国之女已被腰斩,黄家收监,你放心, 你能恢复自己的身份了。”   男人说完这话,便做到餐桌上大快朵颐。羊羔肉肥嫩多汁,厨房做的恰到火候, 顾知山连夜赶路,现在吃正好。   不过哪怕是美食在前,这人还记得,月容出京,用的是楚茉的身份。   月容抿唇,一瞬间竟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能够去除头上楚茉的身份她应该是开心的,可想着张太太所说的一席话,她竟然生不起喜意,反倒是微叹一口气,   “侯爷,可知我不是柳家的女儿?”   “张太太已经找到你了?”   顾知山不答反问,见月容面上没多少喜意,纳闷出声,   “你是怎么了??”   “侯爷在京城时,就知道我的身世?”   月容也说不出是什么心情,若顾知山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为何不在京城的时候就告诉自己?   她在面对张太太时,也不至于束手无措。   顾知山丝毫不懂月容的小心思,自顾自的点头,“黄家一倒,你的身世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月容听了这话眉头蹙起,不解的皱眉,“我的身世,和黄家有什么关系?”   “这事情说来话长,”顾知山也不知怎么就起了兴致,顿了顿,见月容一脸好奇,把前情给她讲了。   若说柳家发现丢失的女儿是否和张家有关,柳知州自然是查看过,只他当年名下有楚雄,就是楚茉的父亲,黄太傅的女婿。   二人商量后决定,联手把月容的身世抹掉。一是为了打击当时在朝廷中风头正劲的张太傅,二来,若真的是瞒不过去这件事情,等张太傅发现自己女儿被掳走,只怕也会对柳知州起了嫌隙。   柳知州妻子乃是扬州瘦马,早就伤了身子不能怀孕,夫妻二人鹣鲽情深,若是失去月容这个独生女,只怕也不能善罢甘休。   只不过这一次切的算计,都在青州城破,五年前的大战中消弭。柳知州夫妻两个身死,月容自然也就成了废子。   “竟然是这样......”   月容嘴唇发颤,原来,她所有的磨难,都来自别人权谋之下的权衡和试探。有用,就拿出来溜溜,没有用,就任由她在京城中孤苦伶仃。   “张家,也是五年前得知的?”   月容颤抖嘴唇,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结成冰,摔到地上,烂成稀碎。   若张家也是五年前得知自己是张家女儿,依旧对她不管不顾甚至,连她去黄家冲喜都没有任何表示。   那么,这亲生的爹娘,兄弟,认亲和不认亲,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怎么会这么想。”   顾知山皱眉,见月容一脸死气沉沉,心口针扎似的疼,连这滑嫩的羊羔子肉都不香了。似乎,替月容受罪才能好受一些。   不过,他瞬间就想明白了月容的顾虑。“张家从没放弃过要找你,你何必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若是按照张太傅的性子,想必是不知道的。若是知道,只怕比本侯还耐不住性子。”   更何况,顾知山把后半句咽了回去,这张家嫡子之所以守在青州,就是因为嫡亲的妹妹在附近丢失,才弃笔从文镇守青州,张太太更是经年累月住在青州,只为了寻找女儿。   若是真知道月容就是嫡亲的女儿,哪里会有不联系的道理。   月容听了这似是而非的一席话并没有开心多少,一时之间看着窗外沉沉夜色,竟然不知自己要归往何处。   她心底有对过往的愤恨,也有对未来的忐忑。   只不过,当顾知山把目光落在月容脸上时,所有的愤懑都化成浅笑,“侯爷吃完便去歇着吧。”   她得想一想,怎么面对张家。   顾知山被下了逐客令,只得回去。等第二日一早,天色刚亮,外边便传来熙熙攘攘的吵闹声。   月容一夜几乎不曾安眠,外面动静一响,她瞬间清醒过来。   徐妈妈打了帘子从外头回来,“姑娘,下雪了!”   月容这才发现,屋子里温暖如春,炭火燃烧的旺旺,只穿单衣也使得。至于外头,庄子上有粮有布匹,他们在吵些什么?   徐妈妈似乎是看穿了月容疑惑,笑道,“姑娘您猜猜,外面是谁来了?”   能让徐妈妈这样喜滋滋的,月容低头穿好衣服,“张家来人了?”   “可不是呢!”   徐妈妈服侍月容穿好衣服,口中道“侯爷在咱们这庄子上宴请张知州,眼下知州府正派人来,又是煤炭布匹,又是粮草的,瞧着热闹极了,整个庄子上的人,都出来看热闹。”   她的庄子,他不说一句话,倒是请了人来做客。   月容冷笑一声,徐妈妈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窥着月容脸色,小心道,“晨起五更天的时候,天还不亮侯爷便来了。奴才瞧着姑娘没醒,没让侯爷进后院便让他去安排。”   安排什么,自然是摆宴席宴请宾客。   月容见徐妈妈一脸小心翼翼,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要怪罪,也该怪罪那人去。”   “本侯这就来给你赔罪。”   话音刚落,便听见外头传来一道男音。声如金玉,让月容不禁愣神,只听声音,这人,怎么那么像是,从知州府地窖,尸山血海中把自己拉起来的。   月容心中起了疑惑,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   “张知州你那嫡亲哥哥今日要来,张太太也要随行,你若是无事,不如一同来看看。”   顾知山一脸笑意,见月容一张小脸鼓鼓的,似乎是刚睡醒还没反应过来。   禁不住手痒痒,上前捏了她脸颊 笑道,“发什么呆呢?怎么,不想见张太太和你哥哥?”   “不是。”   月容摇摇头,猛地往后跳开。男人手指冰凉,又是刚从外面回来,猛地一触碰到手腕,便让人觉得骨头发冷。   好在,月容皱眉,这人识趣的收回手,并没有一直捏着。   至于张家人,她肯定是要见的。听顾知山讲了那么多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是否是张家所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往后的路该怎么走,月容心中十分迷茫。   是就此和柳家一拍两散不再联系,还是依旧能回北地给爹娘上香,月容心中大致有了盘算,只唯独,张家,能答应自己继续和柳家保持联系吗?   从青州去往庄子上的马车,罕见的青州知州没有骑马,反而是和母亲,一起坐在了马车上。   张太太一脸的忧心忡忡,眼底闪过担心,手指也捏紧帕子,目光紧紧盯着窗外。   自打那日青州府衙一别,算起来她有月余没见过月容。原本想偷偷来瞧,可又唯恐她姑娘看见自己难受,只能一遍遍打发丫鬟婆子来。   好在,这努力也不是没有回报。这不,肃毅侯一来,便打发人往家里送信,甚至还请母子两个来做客,只为了让她见月容一面。   哪怕是从未见过这位侯爷,张太太对他的印象也非常好。   和张太太的开心和好印象不同,张大自幼便身为长兄,自小便知道要找回妹妹,哪怕是从未见面,可自从得知这妹妹在庄子上后,便深夜来过一两回,见过月容是什么模样。   可是照他说,妹妹是天底下最好的妹妹,至于这顾知山,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月容这庄子是柳家留下的,可这顾知山一回青州,不说不去自己的府邸,是的,肃毅侯在青州也有府邸,而且是当年战胜鞑子之后,先帝的赏赐。   不过这些都抵不过当前,这位侯爷,只怕是对他们妹妹心思不纯。   哪里有名不正言不顺便住到人家女孩子庄子里去的道理!!!   普天之下都没有!!!   可张大半点儿办法都没有,他不知妹妹是否认他们,若是真的疏远,只怕还要这位侯爷斡旋。   而此刻庄子上,宴席齐备。月容在前院做最后的查看,因为是庄子上,又只有她和顾知山两个,加上张太太母子,也拢总不过四个人。   因此,宴席不过是家宴规格,十二菜四汤,凑十六样吉祥数字就够了。   即便是这样,庄子上的厨子也是不够用的,顾知山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几个厨子,连带院子里的打扫婆子,都看起来有几分拳脚。   月容自然好奇,不等多问,便从韩有粮口中,知道这男人竟然在青州有府邸!   青州有府邸,还住在这小庄子上!月容面上不显,心底却决定等张太太一行人走了,便把顾知山赶到庄子上去。   而这说话功夫,张太太便抵达庄子。一下了马车四下不去看,只顾着找月容。倒是张大不动声色把婆子丫鬟连带小厮看了遍,才冷哼一声,说是这顾知山没按好心思,果然是被他说中了!   瞧瞧这满院子的人,这精神头儿,哪个也不像是柳二叔那怂蛋能教出的人。   至于眼下,张大微叹口气,等见了月容,再说吧。   张太太这边自不必说,见到月容便亲亲热热的说话,一个是有心讨好,一个是有心应和,自然没有矛盾。   至于张大和顾知山,那便是相对无言。一个是心中有事,一个是素来寡言。不过,就是再冷,张大终究是打破沉默,   “我父亲得知月容在青州,特意请辞告老还乡,不日便带着张家老小回青州。”   “张太傅请辞?”   顾知山皱眉,“那位能乐意?”   指的是他外公,当年出京的那位无缘皇位的王爷。也就是张太太的嫡亲父亲。   张大倒是坦然,“父亲活到如今这岁数也算是活明白了,千好万好都不如家人在一起好。朝堂上往后有侯爷顶着,便是陛下,也有满朝文武,离开我父亲一个算不得什么。”   小皇帝今年才十三四岁,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除了张太傅和黄太傅能压制一二,便是顾太后,也轻易奈何不得。   黄太傅倒下了,张太傅若是再退下,的确是一件头疼的事情。   不过,见到顾知山,哪怕是再皮的小皇帝,也得乖乖喊舅舅。谁让他父皇当年留下,舅舅可以揍他的遗旨。   见顾知山没什么反应,张大不再多说,起身往外走去,“我去看看我娘。”   主要是我妹妹。   见客把自己留在前院算什么。   顾知山这才跟上,不发一语,只韩有粮恰巧往后院送酒,见着自家侯爷阴沉脸色,又看了看怀里的绍兴酒,为张知州点了一炷香。   侯爷这是盯上他了,这么浓的酒不掺杂一点儿水,明日,只怕这位张知州,连身在何处都不晓得。   宴席虽简单,又因为是自家人,顾知山并没有分男女桌,反而是和张太太月容坐在一起,只不过张大不同意,皱眉见顾知山和月容宛如夫妻一般招待自己,皱眉道,   “男女七岁不同席,哪怕是一家人也不合适。我和侯爷,往书房去。”   张太太自然是求之不得,好不容易月容待她亲近些,自然是乐意的。于是月容忙吩咐婆子丫鬟把厨房的上一份给前院去,余下的,她便和张太太两个用。   张太太见她行事有方,又是个有条理的,心中更是喜欢,娘两个拉着说了会儿话,便见外头絮絮下起雪来。   顾知山遣婆子来送了菊花酒,烫的滚烫,热热的一杯下肚,脸颊红透。张太太一见便笑,   “你这样和我小时候一样,吃了酒便要面色酡红,再吃一杯,只怕会酣睡到明日。”   而说话间,冬日的天色黑的早,又阴云密布,可不早就黑了下来。丫鬟掌灯,月容便留张太太住下。   庄子虽简朴,可顾知山带来的人哪个不是精锐,早就收拾的干干净净齐齐整整,虽不比的京城中府邸奢华,可也挑不出毛病来。   张太太又想和女儿亲近,自然是没有拒绝的道理。   而顾知山的了这个消息,眼神一暗,看着面前要醉不醉的张大,扭头示意韩有粮再端一壶酒来。   得了,这下确定,这位张大知州,真的是得罪了自家侯爷。   韩有粮趁着搬酒的功夫,给这位知州老爷准备住的院子。侯爷虽然不挑剔,可和男人住在一个屋子中,那也是不可能的。   酒上三巡,顾知山拿着写好内容的纸张给张大,指使他照着抄写。   张大喝的昏昏欲睡,脑子不大清醒,醉眼朦胧打量这字迹,嘴中念叨着,“许...许亲书?”   “今把胞妹许配给顾知山,张大留。”   张大迷迷糊糊,脑子却记得,“我妹妹刚找回来呢,不...不嫁!不许配!”   得,还没醉。   韩有粮不忍直视,便见侯爷一脸笑意,哄着这位又喝了几杯。提起笔来摇摇晃晃,可到底是写字的时候,是自小练出来的功底。   哪怕是醉了,仍旧是一笔一划极为工整。   顾知山得了这个,提脚就走,“张家的人呢?让他们送人回去。”   “不是,侯爷,姑娘留张太太住下了呢!”   韩有粮忙上前去提醒,哪怕是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那位娇滴滴的月容小姐面子上,这张大爷也得留下来。   不然,明日你怎么和月容姑娘交差??   这话,韩有粮是不敢说出来的,但是他眼神里充分传达出这个意思。顾知山自然看明白了,一挥手,   “你去安排。”   抬脚便往后院去,韩有粮只能再拦住,“外头下着雪,姑娘留张太太住下了。眼下在屋子里说话,只怕,晚上也会住在一起。”   说着,韩有粮竟然不敢抬头去看侯爷脸色。若是旁的也就罢了,可眼下,自家姑娘明显瞧着是得了侯爷欢心。   若是冲撞了张太太可就不行了。   顾知山两次被拦,皱眉看向韩有粮,“她是你主子,还是我是你主子?”   “不是,侯爷,这还分什么呀,你们,早晚不都是一家!”   韩有粮难得机灵了一回,舔着脸上前,“侯爷,您只管歇着去,张大爷这里有我们!”   顾知山这才去了,而韩有粮一扭头,方才还喝的醉醺醺的张大,此刻眼神清明,见韩有粮看过来,招手,   “我今晚住在哪里?带我过去吧。”   “张老爷,您没醉??”   韩有粮小心肝一扑腾,这,那么多绍兴酒灌下去,这位,就一点儿事儿没有??   张大冷笑,“若是旁人许是有用,只我,千杯不醉,喝再多,也都不顶用。”   “不是,我们侯爷不知道??”   韩有粮不敢相信,侯爷若是知道了,还敢灌醉他?   “你猜你们侯爷知道不知道呢?”   韩有粮忙摇摇头,不敢猜不敢猜,你们这些人玩的把戏,他个乡下人,看不明白。   而此刻月容所住的东厢房,张太太正在和月容说话,说的也是张太傅辞官一事情,“你父亲在京中没办法前来,又因为年纪大了想歇一歇,索性便告老还乡。咱们家还有你大哥哥和你二哥哥,你娘我也有积蓄,倒是饿不死。   等日后你若是喜欢,便紧挨着你这庄子起几个院子,咱们一家人在这里住着,也省的日后见不着,常常惦记。”   月容倒是吃了一惊,从没想过,那位从未谋面,只在京城之中听说的父亲,竟然会因为这次告老还乡。   眼中闪过一抹愧疚,月容说话也不由小心谨慎了些,“是,是因为我吗?”   张太太忙拉住月容的手,“哪里是因为你的缘故,我们活到这么大岁数,早就明白了这些个东西。荣华富贵都是捞不住的,今日你富贵,明日她富贵,只唯独一家人能在一起,大家平平安安的,才是福气。”   这话说着说着,张太太忍不住哽咽起来。拿帕子去擦眼泪,道,“自打你丢了,我便没好好和你父亲说过话。我们一年一年的往青州跑,可谁想,我的月容就在这府邸里面,咱们母女,愣是没见过面。”   十岁之前的记忆月容其实也不大记得,不过张太太这么说,倒是让她也有了几分酸涩,握住张太太的手,   “都过去了,您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张太太眼角带泪,可唇角带笑,“我这一辈子什么都不图,只图我月容平安喜乐一辈子,遇难成祥万事如意。”   “......”   月容一瞬间竟然有些哽咽,许是外头的雪太大,让屋子里静谧无声,连炭火燃烧,轻微的噼啪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又或者是自打柳家父母去世后,她从没感受过什么母爱和关怀。柳二叔是不差,可他没多大能力,饿不死便是最好的。至于冲喜去黄家,那是他能想到最好的出路。总比在街巷中,嫁个走夫贩卒来的体面。   而这种不含任何杂质的关心,只有一个母亲,对女儿才会如此。   “娘。”   月容蠕动了下嘴唇,发现这句话,并没有那么难以喊出声来。   而张太太,早就泪眼朦胧,一把抱住月容在怀中,心肝肉的喊,“娘盼了十多年,十多年啊!总算是找到你,听到这句娘了!”   月容先是僵直在张太太怀里,不熟悉这来自母亲的怀抱。而后来,则是轻拍她肩膀,“娘,你放心,往后我都在呢。”   屋外,顾知山顿足站在屋檐下,隔着窗棂看着拥抱的母女二人,至于被他哄着写了许亲书的张大,此刻了却心事睡的正香。   妹妹再嫁之身瞒不住世间众人,若是顾知山愿意,便随他们去吧。只看这对妹妹的用心程度,便知,妹妹往后,不会受苦受累。   而顾知山直到灯歇,才扭头去看苍穹之下飞舞的雪花。   比起午后,越来越稠,地上一片雪白,万里北国冰封。   不远处的村落,有老人带着小孙子出来玩雪,小孩子捏起雪人,欢笑声惹得听到的人,也不由得会心一笑。   老人呢,则是欣慰的看向庄稼地。今年的雪下的真大,只等明年开春,这雪水便会化作潺潺小溪,滋润华夏天地。   又是丰收的一年。   全文完。   大家下本见啦~2020年最后一个月都平平安安。   下一本更新相公他是重生哒,重生的宋霖小哥哥,弥补妻子,却发现小媳妇,咦咦咦,怎么越跑越远!   小天使们戳个收藏吧~么么啾。   作者有话要说:  感恩陪伴~一起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