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作者:西窗微语   文案:   长安街上,惊鸿一瞥,宋湘宁一眼便喜欢上了当朝的新科状元沈诀。   即便知道沈诀不喜欢她,可她还是接受了父皇的赐婚,妄想用一纸婚约束缚住他。   她一片真心,却屡屡碰壁,无论如何都换不来沈诀的一张笑脸。   直到看见沈诀对旁人温言软语,面上是她从未见过的神色。她终于心灰意冷,请旨提出和离。   沈诀寒窗苦读十年,一朝三元及第,满腔抱负还未来得及施展,便被赐婚成了公主的驸马。   他不喜这桩婚事挡了他的仕途,即便宋湘宁再怎么温柔小意,也不愿多看一眼。   和离之后,他本以为自己该是解脱,可是看见宋湘宁站在旁人身边,露出原本只属于他的笑容之时,   他忽然就觉得有些刺眼。   公主府的下人们都知道,驸马是迫于圣意才不得不娶了公主,他与公主从来都是相敬如宾,没有半分夫妻间的情分。无论是人前还是人后,都只会一板一眼地唤她“公主”、“殿下”。   可两人和离之后,下人们却突然发现,前驸马会出席每一个公主所在的场合,不仅如此,还放下身段腻在她身边,一口一个“宁宁”叫得亲热。   【破镜重圆,不换男主~】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主角:宋湘宁 ┃ 配角:预收《今天也勾引失败了》 ┃ 其它:预收《太子的白月光不想掉马》   一句话简介:和离后,驸马追悔莫及   立意:沟通是解决问题的第一要领 第1章 大周朝最年轻的状元郎   早春三月,微风拂面,暖阳高照,柳枝抽出嫩芽,花朵含苞待放,正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时节。   长安街上叫卖声不断,今日似乎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街头上熙熙攘攘的,人头攒动,全部朝着一个方向挤去。   京城最繁华的酒楼之上,一位身着粉衣的女子百无聊赖地撑着头,透过窗子望着下面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她扎着时下京城女子中最流行的飞仙髻,如墨般的青丝披散在肩头,发梢别着一只点翠钗,虽不算华丽,却足显尊贵。   眼见着下面还没有动静,她便随手揪过来自己的一缕头发把玩,一圈圈绕在指尖,又慢悠悠地散开。   来回玩了半晌,就在她终于开始不耐烦起来的时候,身边的侍女突然兴奋地拉过她的衣袖,指着一个方向道:“公主快看!来了来了!”   宋湘宁眼睛一亮,连忙放开自己可怜的头发,顺着锦心指着的方向望过去。   只见两队人马浩浩荡荡地从城门处朝这边走过来,官兵开道,将想要拥上来的百姓拦在两旁。   为首的两人坐在高大的马匹之上,皆身着红衣,头戴官帽,胸前佩戴着大红的绸花,不疾不徐地经过长街,宠辱不惊地接受着从四面八方而来的赞赏之色。   “公主快看,右边的那位就是奴婢说的,今年的文状元!”锦心的声音激动起来,拉着宋湘宁的袖口,只恨不得要蹦起来。   宋湘宁好笑地应了一声,道:“你不说我也能看出来。”   这位文状元早就在宫里头出了名,据说不仅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就连字迹都清隽有力,皇上看到之后赞不绝口。   不过,历朝历代写得好文章的状元不止他一个,宋湘宁之所以会知道他,是因为他连中三元,不仅如此,还是大周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据说不久之前才刚刚过完十七岁的生辰。   锦心将这件事情说给她听的时候,她还一脸的怀疑,如今见到真人才是不得不信了,原来世上真的有这样优秀的人。   他端端正正的立在马上,面对这样声势浩荡的场合,面上依旧没有一丝波澜,与他身边那位喜笑颜开的武状元相比,显得沉稳许多,反倒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模样。   许是宋湘宁的眼神太过炽热,那马背上的人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突然转头朝着她所在的酒楼方向望过来。   宋湘宁来不及收回视线,骤然与他对视,她的心重重一跳,只一瞬,她便立马将探出窗外的身子缩了回来,躲到墙角后头。   锦心瞧见她的动作,关切道:“公主,您怎么了?”   宋湘宁抚着心口,怔怔摇了摇头:“没什么。”   等到心跳终于平静,宋湘宁才终于又探出头去,才发现队伍已经走远,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背影了。   她有些怅然若失,如果自己方才没有躲得那么快就好了。   这样惊才绝艳的人,下一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她这边正惆怅着,却突然觉得好似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偏头朝隔壁望过去,就看到了一张还算熟悉的脸。   是京中颇负盛名的才女,秦婉若,她曾经在宫宴之上见过几回。   看样子她也是慕名而来了。   秦婉若与她对视过后,稍稍欠身向她行礼,宋湘宁便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最想看的场面算是看过了,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于是宋湘宁便搭上锦心的手,捋了捋鬓间的碎发,道:“回宫吧。”   才回到宫里,便听到一声欢快的声音:“公主!锦心!你们可算回来了!”   来人迈着歪歪扭扭的步子,朝着她们这边跑过来。锦心害怕她摔倒,连忙上前两步将她搀住。   言笑站到宋湘宁面前,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然后毫不客气地向她伸出手,问道:“公主,可有给奴婢带糖蒸酥酪回来?”   “带了带了。”宋湘宁含笑把藏在背后的手伸出来,将手里的东西递到她面前。   这丫头因为前两日摔了腿,今日没办法跟她们一道出宫,早就已经闹过许多回了,若今日她真的忘记了这回事,只怕回头可有的头疼呢!   言笑笑眯眯地接过自己想了许久的糖蒸酥酪,一边迫不及待地拆开吃起来,一边满是好奇地问道:“公主今日可见到那位状元郎了?怎么样,是不是当真如同传闻中说的那样,风华绝代?”   宋湘宁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一旁的锦心倒是抢先道:“可不是嘛,我看得真真儿的,那位状元郎当真称得上是一表人才,你没看到真是可惜了。”   言笑听了这话,颇有些失落的轻叹一声,不过很快就释然道:“没关系,以后在宫宴上还是有机会见的。”   宋湘宁陡然想起今天的那一眼,心跳不由自主地又加快起来。   言笑说得没错,他是状元,又这般有才华,定会被爹爹委以重任,到时候宫宴之上,一定能再见到他的身影。   只不过,她是公主,他是臣子,除了远远地看上一眼,必不会有什么交集就是了。   想到此,宋湘宁的心头泛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失落感,但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   -   言笑的腿伤不算严重,养了几天之后,便又蹦蹦跳跳的了。   宋湘宁出宫给她带回来的糖蒸酥酪,她没两天便吃完了,于是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念叨起来。   她这招使得多了,宋湘宁便也不上她的当,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   可言笑却开始不依不饶起来,仗着从小跟在宋湘宁身边,知道她耳根子软,只要逮着机会就开始冲她撒娇。   “公主,您上次出宫就只带了锦心没带奴婢,不能这样偏心的。”   她跪坐在宋湘宁身侧,一边替她捏腿,一边仰着脸控诉。   “奴婢连状元郎游街那样浩大的场面都没有见到,公主您就可怜可怜奴婢,再带奴婢出一次宫吧!”   宋湘宁看她这副可怜的样子,虽明知她是装出来的,却还是心软地捏了捏她颊边的软肉,依着她道:“好,等过两日得空,我就带你出去。”   宋湘宁说话算话,在宫中待了两日之后,她便请示了娘娘,得到允许之后,就带着两个侍卫和锦心、言笑低调地出了宫。   宫外还是同她上次出来之时一样的热闹,离状元游街已经过了好几日,可是她们走在路上,还是能听到老百姓们谈论的声音。   他们所谈论的无一不是状元郎那出众的容貌还有他令人惊叹的才华,宋湘宁偶尔听见两句,思绪就会跑远,回想起那日的惊鸿一瞥。   “公主?公主?”锦心唤了她两声,见她还是没有反应,忍不住伸出手戳了戳她的手臂。   宋湘宁这才恍然回过神来,问道:“怎么了?”   锦心指指言笑,颇有些无奈道:“她非要让奴婢跟着一起去买糕点,公主您在这里等一等,奴婢很快就回来!”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宋湘宁点了点头,随意走到路边一个小摊子旁边坐下,等着她们回来。   坐着坐着,她觉得有些口渴,正巧听闻京中的果饮铺子出了新花样,她便挥挥手招来一旁站着的侍卫,叫他们去给自己买些回来。   等着他们回来的功夫,宋湘宁突然瞥见街对面有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红彤彤的山楂果子看起来格外诱人。   她一时间犯了馋,便起身朝着那个方向走过去。   谁知才走到路中间,突然听见远处一声惊呼:“小心——”   宋湘宁顺着声音望过去,就看见一匹惊马正飞奔着朝她冲过来,她愕然地立在原地,一时间竟忘了躲闪。   眼见着马蹄就要踩在她身上,她突然觉得手腕一痛,随后便有一股大力将她扯到了一旁。   惊马从她身侧擦过,掀翻了一众摊贩,没有丝毫停留,继续朝前面飞奔而去。   一位身着青衣的公子急急忙忙跑过来,见她无事,便随意拱了拱手道声抱歉,宋湘宁甚至还未来得及看清他的脸,他便已经又匆匆追着马离去了。   宋湘宁惊魂未定,下意识地想要抚一抚心口,才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腕还被人攥着。   攥着她手腕的人像是也才反应过来,猛然松了手,向她拱手道:“在下唐突了。”   “无妨,还要多谢公子……”   宋湘宁的声音陡然顿住,她怔怔地望着眼前之人,有些恍惚。   她不知自己是否花了眼,不然怎么瞧着自己这位救命恩人,同那位状元郎长得如此相似呢?   “宴执,怎么了?”一位公子从旁边的店中走过来,见到两人这番模样,颇为疑惑地问道。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锦心和言笑便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显然是看到了方才的险象:“公主!公主您没事吧?可有哪里受伤?”   “公主?”   他身边的那位公子反应倒是快,连忙对着她行了一礼,“见过公主。”   沈诀也回过神,依着他的样子行了一礼。   宋湘宁微微颔首道:“不必多礼,我还要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只是……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第2章 上次看得不太真切,我这次……   沈诀轻笑一声,回道:“在下姓沈,单名一个诀字。方才相助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宋湘宁点头,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见方才被她遣走去买果饮的两个侍卫回来,惊惶地向她请罪。   她自然是不会怪罪他们,随意摆摆手便叫他们起了身。   她虽有意想同沈诀再说会话,可这会人多了起来,且看他的样子似乎有约,她总不好耽误他的时间,于是只得同两人告了辞。   出宫一趟,虽然受到了惊吓,可是却意外地看到了沈诀,不可不谓是惊喜。宋湘宁抿着唇,压下自己心头翻涌而上的喜悦。   在她身后,沈诀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露出些许疑惑。   “怎么了?”易钧看着他的模样,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沈诀收回视线,摇了摇头:“没什么。”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位公主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似的。   只不过,这种话还是不要同易钧讲,免得他净想些有的没的,反倒过来取笑他。   易钧见沈诀没有回答的意思,也没有继续追问,转移了话题道:“你之前不是说,来了京城要寻一位恩人,现下可有眉目了?”   “还没有。”想到此,沈诀的面上露出些许愁容,“都是好几年以前的事情了,真要找只怕还得费好些功夫。”   自打他来到京城,就一直在尝试着打听,只不过没有收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易钧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没事,等你当了官,立了功,求皇上帮你找不就得了!”   他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拊掌说道:“对了!你方才不是救了公主吗?不如让公主帮你找好了!”   沈诀颇为无奈地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他方才不过是顺手拽了一把而已,哪里谈得上救。如果以此挟恩图报,岂非失了风度。   可易钧左思右想,越发觉得这个想法甚好,不住地在沈诀耳旁念叨,沈诀烦不胜烦,无可奈何地拖着他去了酒楼,总算是用好酒好菜堵住了他的嘴。   -   宋湘宁一回宫,便被皇后给召了去。   皇后见到她,一脸神秘地冲她摆摆手,示意她走的近些。   宋湘宁一看她的表情,便能猜到她想做什么,无奈地轻叹一口气,懒懒地朝着她走过去。   其实倒也不难猜,皇后想让她看的,无非又是哪家公子的画像罢了。   自打她行过及笄礼之后,皇后就成天想着法地让她看各家适婚公子的画像,非要叫她从中挑一个出来。   她没有喜欢的,皇后倒也不在意,仍旧是不厌其烦地替她找,似乎大有她不点头就不罢休的架势。   可待到宋湘宁走的近了,却没有在皇后手中见到意想当中的画像,而只有一张请帖。   宋湘宁一脸的疑惑:“娘娘,这是什么?”   皇后笑着把自己手中的请帖塞到她怀里,道:“过几日京郊的南塘镜会举办一场诗会,好多公子都会去,到时候你也去瞧瞧,若是有喜欢的,回来跟我说。”   宋湘宁无奈地将手中的请帖随意翻了翻,随后便瘫倒在小榻上,耍赖道:“我不想去。”   娘娘总是这样,生怕她嫁不出去似的,一有这样的活动就催着她去参加。   可她好歹是个公主,每每大张旗鼓地过去,那些王孙公子们见到她都跟见到什么似的,恭敬的不得了,他们拘束,她待着也尴尬。   是以,皇后这次说的什么诗会,她是一点也没有兴致过去了。   皇后推了推她:“真的不去?”   宋湘宁回答地干脆利落:“不去。”   皇后也知道最近催她是催得有些紧了,这事还是不能急,于是便把那张请帖给收了回来,只是颇有些惋惜地叹道:“你若是不想去,那便算了吧。只不过我听说今年的文状元也会参加,你不去看一眼他的风采,倒真是有些遗憾。”   宋湘宁猛地从小榻上支起身子:“您说谁会去?”   皇后没有察觉到宋湘宁的失态,顺着她的话回道:“还能有谁,就是那个咱们大周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啊!你之前不是出宫去看了他游街吗?”   宋湘宁猛地伸手,将皇后手中的请帖给抽了回来,笑得一脸乖巧:“上次看得不太真切,我这次再去瞧瞧!”   -   宋湘宁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知道不会和那位状元郎有什么交集,可是在听到他要去诗会的消息之后,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去看一看。   她已经想好了,就只是去看一眼而已,毕竟沈诀的才华,她只是听旁人提起,却从未亲眼见识过。   想来,到时候在诗会之上,他必定能力压群雄吧。   宋湘宁握紧了手中的请帖,竟隐隐有些期盼那天的到来。   在宫中的日子总是无聊的,宋湘宁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盼到了诗会来的那一天。   锦心和言笑早知道这一天可以出宫,也都兴奋的不行,一大早便起来要为她梳妆。   可宋湘宁却一反常态,叫她们拿了样式简单的衣裙换上,就连发饰也不肯多带,只说越简洁越好。   言笑还有些不解,毕竟她们公主以往出门可都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像今天这样还是头一回。   宋湘宁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没有说话。   倒不是她不想打扮,实在是她以往的经验都太过惨痛,她断不能再重蹈覆辙。   以往她以公主的身份去参加这些场合时,无一不是被人巴结奉承,小心谨慎地对待,弄到最后大家玩得都不尽兴。   所以这一次,她就悄悄地过去,越不起眼越好。   南塘镜门口的小厮是只认帖子不认人,宋湘宁将请帖呈上去,他辨别了真伪之后,便放了她进去。   里面已经来了不少公子小姐,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起,相互谈笑着。   宋湘宁的视线四处环绕了一圈,没有看见沈诀的身影,不免有些失落。   她登上小桥,走到河渠的另一边,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   人群三两结伴而来,宋湘宁翘首以待,终于见到了自己等候多时的身影。   沈诀今日穿了一袭白衣,更衬得整个人气质清雅。   他身边围了好些个公子,不知在与他交谈着什么,想来应该也是在恭贺他得了状元。   宋湘宁远远瞧着他,看不大清楚他面上的神色,但她想,他此刻的神情一定很平淡就是了,毕竟那日游街的时候,那么多老百姓对他赞不绝口,也没瞧见他露出一丝欣喜得意之色。   沈诀就这样被人簇拥着,在上游的某一处落了座,宋湘宁看着,不免着急起来。   方才她为了找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就特意坐在了下游,现在从她的角度望过去,就只能看见沈诀一片白色的衣角,连他的声音都听不见,更别说看见他的人了。   她今日本就是奔着沈诀而来的,若是就这样憋屈地待完诗会全程,那可还得了?   宋湘宁当机立断,拉起锦心和言笑就朝上游走去。   但她到底不敢做的太明显,只找到一个中上游的地方,能够看到沈诀便是了。   谁知她才一落座,便听得右侧方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公主殿下?”   宋湘宁的心猛地一紧,生怕别人也认出她来,连忙将食指竖在嘴边:“嘘……”   等她定下心来,才发现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不久才见过面的秦婉若。   秦婉若瞧见她这副紧张的模样,再看她今日的衣着,大抵也猜了出来她不想被人认出,于是便止了声音。   宋湘宁倒也不奇怪会在这里见到秦婉若,她素来是京中最有名的才女,来参加这种诗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只不过坐在她身边,宋湘宁还是有些头疼。   自己的诗作是什么水平,她再清楚不过了,有秦婉若在一旁做对比,她的那些小把戏就更上不得台面了。   可此时众人都已落座,她再起身换位子,未免有些太过招摇。   小厮见众人皆落了座,便开始宣读诗会的规矩。   说来也简单,就是在上游放置酒杯,酒杯顺流而下,停在谁的面前,谁就要赋诗一首,若是作不出来,便得将酒给饮下。   这诗倒也不是随便怎么做都可以的,须得符合题目,而今天的题目,就是“春”和“花”二字。   宋湘宁坐在下面听着,默默在心里头祈祷,这酒杯可千万不要停在她面前才好。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祈求真的见了效,酒杯来来回回走了三巡,却每每都是打着旋从她面前飘过。   最近的一次,酒杯停在了她左侧的姑娘跟前,那姑娘支支吾吾作了两句,却再也接不出来下面的,于是只好拧着眉头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宋湘宁眼睁睁地看着那姑娘喝完了酒之后,脸颊瞬间升腾起一片红晕。   她这箱还在幸灾乐祸当中,却突然察觉到周围之人似乎把视线都落到了她这个方向。   她心下一紧,才一转目光,就看到那酒杯晃晃悠悠地,停在了她和秦婉若中间。 第3章 赐他做你的夫婿,如何   这酒杯总是不可能每次都正正好地停在某人的面前,像这样停在两人中间的情况是常有的。按照规矩,离哪人最近,便由哪人起身作诗。   可是这一次,酒杯却不偏不倚地停在了宋湘宁和秦婉若的中间,打眼一看,还真看不出来离谁更近。   宋湘宁不知所措地同秦婉若对视一眼,她显然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眼神落在酒杯之上,却久久没有动作。   对面的公子们开始催促起来,这边的姑娘们也开始小声议论着,就连方才那位宣读规矩的小厮似乎也注意到了不对,迈开步子朝这边走过来。   宋湘宁抿抿唇,她实在是不太喜欢这样被众人注视着的感觉。   罢了,不就是作一首诗吗,哪怕她作得不好,也总好过这样一直僵持着。   她伸出手去,正想将酒杯拿起,然而却有一只手比她更快。   宋湘宁顿住动作,偏过头望去,就见秦婉若已经站起了身子,手腕微微倾斜,杯中的酒便顺着杯沿缓缓流出,倾倒在地。   随后,她朗声念出自己所作的诗:   “花开三月后,   日落一枝春,   却忆今年事,   惟馀故里人。”   最后一个字落下,四周寂静了片刻,随后便是阵阵掌声响起,夹杂着无数的叫好声。   秦婉若抿唇,柔柔一笑,任由小厮将自己杯中的酒满上,随后轻轻将酒杯放到自己面前,稍稍拨起一丝涟漪,那酒杯便慢悠悠地顺流而下。   宋湘宁没有拿到酒杯,也说不清自己心中究竟是失落还是庆幸。   她知道自己是不会作诗,也作不好诗的,秦婉若这样,倒还算替她解了围,可她心里偏就是有些不自在。   她正低头沉思,却突然察觉到一抹视线,她抬头望去,却发现沈诀正巧对着这个方向,好像在看着谁。   她顺着沈诀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到秦婉若正微微垂首,几缕发丝从鬓间垂下,衬得她的侧脸更加温和娴静。   想来,沈诀应当也是被她方才的诗作惊艳到了,所以才会对她有所好奇吧。   宋湘宁将头垂下,默默揪紧了自己的衣裳下摆。   酒杯转过一巡又一巡,却再没有在她面前停下过,倒是沈诀,被上苍眷顾了好几回,为今日的诗会贡献了几首上佳的诗作。   宋湘宁在一旁听着,心中感慨万分。   沈诀不愧是状元,作出来的诗也比旁人大气,连她这个半吊子都能听得出来其中的精妙,更别说其他人了。   看样子,今日过后,沈诀在京中的文人圈子里,会更加名气大盛了。   事实证明宋湘宁的猜测没有错,在诗会过后,就连身在后宫的她都时常能听见关于沈诀的传言。哪怕是她没有听到,锦心和言笑也会把自己听来的当成一件趣事说给她听。   这一日,言笑迈着小步子兴冲冲地朝她跑过来,宋湘宁打眼一看,便知她又藏着坏心眼了,于是在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的时候,就抢先道:“你又想跟我耍什么小把戏了?”   言笑撇撇嘴,故作委屈道:“公主这可就冤枉奴婢了。”   但很快,她就换上了一副神秘的表情,凑到她耳边,一脸八卦地说道:“奴婢是听了一件趣事,想要说给公主听呢。”   宋湘宁可从来没指望着能在言笑嘴里听到什么正经的事,于是她一边写着字,一边毫不在意道:“那你说吧,是什么趣事。”   言笑便道:“公主不知,近日里满京城都在传,说咱们的那位状元郎沈公子,和秦家小姐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宋湘宁握着毛笔的手一顿,纸上还差最后一笔就写成的字瞬间被墨渍覆盖。   她面上毫无波澜,平静地将这张废了的纸攒成一团,随意扔到桌下的纸篓里,又重新在新纸上继续落笔。   言笑还在继续说:“自打那日诗会过后,关于他们二人的传言便一直不断,旁人都说,秦小姐是京中最有才学的女子,而沈公子又是大周朝最年轻的状元郎,两人若真能在一起,那简直就是天作之合了!”   世人总是对才子佳人的故事格外感兴趣,秦婉若在京中一向有名,才过了及笄的年龄,上门求亲的媒婆就快要把家里的门槛都给踏破了,只不过却一直没有公子能够入得了她的眼。   如今出了这样一位与她年龄相仿,容貌上佳,才华又远在她之上的公子,便难免有人会将二人想到一处去。   这样的故事,宋湘宁若是在话本子里看到,必定是熬夜也要看到结局的,可是如今听到活生生的例子,却……   她放下手中的毛笔,看着自己写得乱七八糟的字,心中更为烦闷,猛地将纸又揉成一团,就要扔进纸篓里。   “公主怎么又要扔?”言笑快她一步,将她手中的纸抢了过来,细细地展平,道:“公主这不是写的挺好的吗。”   宋湘宁将毛笔放在砚台上,将桌上摆着的宣纸拢到一边去,将身子往前一趴,闷闷道:“哪里好了。”   这话也就言笑和锦心会说,她们两人从来都是哄着她,她怎么高兴她们就怎么说。   可皇后就不一样了,皇后知道她的字写得不好看,所以总是催着她练字,免得以后拿出去叫人笑话。   但宋湘宁或许天生就不是这块料,断断续续练了好久,连教习的师父都气走了两个,可字迹还是没有长进,依旧我行我素,狂乱无比。   她知道自己今日心不静,这字怕是练不好了,也没办法强求。   她招招手,让言笑叫上锦心,准备去御花园里散散步。   谁知才走出宫门不久,迎面便撞上了皇后宫里头的刘嬷嬷,刘嬷嬷见到她后,行了一礼,惊喜道:“这可巧了,公主,皇后娘娘叫您去夕照宫一趟呢。”   左右宋湘宁也是闲着无事,便点了点头,跟在刘嬷嬷身后朝着夕照宫走去。   才踏进正殿,便听见皇后不悦的声音:“你这孩子,叫你在诗会上多留意留意,有没有中意的公子,怎么都这么些天了也没过来跟为娘说一声?倒还要我亲自请你过来。”   宋湘宁悄悄在心中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她就知道,娘娘找她过来肯定是为着这件事情的。   她没有正面回答皇后的话,却有意祸水东引,反问她道:“娘娘怎么日日都催我,也不催一催哥哥?别家公子像哥哥这样的年纪,孩子都办了满月宴了。”   皇后睨了她一眼,虽看破了她的心思,却也没有拆穿,只道:“你哥哥早就有了心仪的姑娘,只不过还有定下来罢了。倒是你,也不知眼光多高,相看了这么多,竟也没有一人能入得了你的眼。”   宋湘宁垂下头,没有接话。   在皇后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脑中蹦出来的,是一抹白色的身影。   其实……   还是有人入了她的眼的。   “我才进来,便听见有人说我的坏话,宁宁,你这妹妹当得不厚道。”   一道爽朗的声音传来,宋湘宁惊喜地望过去,便见自己那数月未见的哥哥走了进来。   他被皇上派到南边去巡查,几月不见,看着皮肤都好似黑了些。   可还没等她开口,宋星晖却抢先道:“怎么几月不见,我瞧着你好像又圆润了些?”   宋湘宁气得站起身子,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你才是变得又黑又丑!”   “好了好了。”皇后无奈地摆摆手,示意两个人坐下,“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是跟小时候似的,一见面就拌嘴。”   宋湘宁哼了一声,坐回到皇后身边,几人寒暄了几句之后,她突然想起皇后方才说的话,不免有些好奇地发问:“哥哥瞧上了哪家的小姐?长得漂不漂亮?性情如何?不如先告诉我,我也好提早跟未来的嫂嫂多亲近亲近!”   说起这个,一向性情沉稳的宋星晖竟罕见地露出了些许赧然之色,轻咳一声,不太自然道:“这事八字都还没一撇呢,你着什么急?”   他看着宋湘宁,突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反倒是妹妹,瞧着好像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别是心里藏着什么事吧?”   这两人你来我往的,都想套出对方的话,却谁都不愿意明说。   宋湘宁生怕皇后会顺着他的话察觉出什么,连忙转移了话题,说起别的。   宋星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收了回来,他拿起桌上的茶杯递到嘴边,垂下眼睫,挡住了眼中的万千思绪。   -   等回到自己宫里,宋湘宁遣了锦心去打听,才知道哥哥早在数日前就回宫了,只不过一直在忙着处理政务,所以才没有来见她。   得到消息,她才终于放下心来。   想来哥哥方才也只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他才回京不过几日,恐怕连沈诀是谁都不知道,更别提会知道她的那点小心思了。   这实在不怪宋湘宁小题大做,从小到大,宋星晖是最了解她的,她一个眼神,他就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若是别的事也就罢了,可这种小女儿家的心思,她实在不想让他知道。   宋湘宁以为自己瞒得好,可谁知几日过后,爹爹来她宫里,却问了一个让她惊惶不已的问题。   “朕听闻,朕的宁宁这两日食欲欠佳,夜寐难安。怎么,是有什么烦心事?”   自打听到沈诀和秦婉若之间的传闻以后,她便有些茶饭不思,即便知道这件事同她没关系,可她还是忍不住去想,本不过是件小事,谁知却连爹爹都惊动了。   她连忙笑着回道:“没什么,就是这几天胃口不好而已。”   皇上却不信,盯着她的神色,像是要在她面上找出些撒谎的痕迹来。   宋湘宁正惴惴不安中,却猛然听见皇上轻笑一声,道:“可朕怎么听说,是宁宁有了心上人的缘故呢?”   他倾身揉了揉她的头发,一脸的宠溺,“朕知道那人是谁,既然宁宁喜欢,那不如朕就忍痛割爱,赐他做你的夫婿,如何?” 第4章 今日以后,她便是沈诀名正……   “这……爹爹怎么会知道?”宋湘宁满心只听到了那句“朕知道他是谁”,吓得连连后退两步,下意识便脱口而出。   可是这话才一说出口她便后悔了,她说了这样的话,岂非坐实了自己对沈诀有意?若真想否认,该讲些别的说辞才对。   果不其然,她一抬眼便看到皇上含笑的目光,正直直地看着她,好像能洞穿她的一切心情似的。   而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方才爹爹好像还说了一句,“把他赐给你做夫婿”,宋湘宁不知道这话是真的还是玩笑,只得喏喏地回道:“爹爹不要打趣我了。”   皇上脸上笑意未变,走到主位上坐下之后,这才道:“朕是天子,一言九鼎,怎会打趣你?朕是很认真的在问你的意见。”   宋湘宁这才恍然觉出,爹爹似乎真的有意要为她赐婚,并非玩笑。   可是……   她不知自己心中如今是什么样的情绪,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就连她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她惦念了许久的人,如今只要她一点头,就能是她的夫婿了。   可不知为何,在爹爹面前,她却迟迟无法开口,说一个“好”字。   皇上撑着身子,看着宋湘宁面上犹豫不决的神色,问道:“怎么,宁宁不愿意吗?”   宋湘宁捏着衣角,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愿意吗?   她扪心自问,自己是愿意的。   毕竟长这么大以来,从未有人能让她有过那样的心思。   可她总觉得,沈诀对她来说,是海底月,天上星,可遇而不可求。她只远远地看一眼,就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现在,爹爹却过来告诉她,只要她点头,便可以帮她把那遥不可及的星星给摘下来。   她已经没有心思去想爹爹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了。   答应,或是不答应,全都在她一念之间而已。   良久,她松开自己攥着衣摆的手,抬头望着爹爹,语气坚定而又决绝。   -   京城,沈府。   易钧跟着沈诀,来来回回在府中转了两圈,叹道:“你这府邸选得倒不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你和伯母两个人住,倒也绰绰有余。”   沈诀点了点头,又领着易钧走回了正厅。   这座宅子是他前几日才买下来的,用的还是中了状元之后皇上赏赐的银子。   他家境不算富裕,母亲又把所有的积蓄都用来供他读书,再无多余的银钱来置换宅子了。   虽说皇上的赏赐足够丰厚,但他觉得还是得先将银子攒下来,给母亲寻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来治病才是。   母亲多年来为他操持,得了病也不愿去治,就那么一直耗着,拖到现在,身子是越发虚弱,再也拖不得了。   他早就派人去乡下把母亲接过来,算算日子应该这两天就能到,京城中的名医数不胜数,必定能治好母亲的病。   易钧进了正厅,一杯茶下肚,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道:“这府邸虽说现在可以,但等日后你成了亲,可就不好叫你夫人跟着同住了。”   沈诀听了此话,颇为无奈地摇摇头,没有理会他。   他如今就连自身都顾不上了,哪里还谈得上娶妻。   外人只道他是皇上钦点的状元郎,多么风光无比,可别的苦楚,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现下最要紧的,就是先建功立业,为母亲治病。等到一切都安稳之后,再谈娶妻之事也不迟。   易钧早就习惯了沈诀对他爱答不理的,见他没有回答自己的话,又很识趣儿地自己转了个话题。   “说起来,皇上给你安排了个什么官职?怎么也没听你提起?”   沈诀摇摇头:“还不知道。”   说来也奇怪,这几日,与他一同中举的其他人都被皇上安排了官职,就连易钧昨日也被授予了翰林院编修一职,只有他还不知自己会是个什么官位。   易钧虽有些疑惑,但很快便释然了:“想必皇上是想要重用你,所以才思虑了这么多天,要给你安排个重要的官职。”   沈诀随意应了一声,没有接话。   事实上,他并不在意皇上会给他多大的官位,哪怕是皇上有心要历练历练他,要他从最低等的位置做起,他也是受得住的。   他寒窗十年,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够为大周朝、为皇上效力。只要能有幸报国,这官位的高低,便并没有那么重要了。   两人在正厅坐了没一会,突然有小厮急匆匆跑了进来,说外头有穿着太监衣裳的人,像是来宣旨的。   易钧比他反应更快,连忙站起身子,一把拍上他的肩膀,笑道:“这不是说来就来了,走!让我也去听一听皇上给你安排了个什么职位。”   两人一前一后地朝门外走去,在看到门口处等着的人时,易钧突然小声嘀咕了一句。   沈诀没听清,侧身问道:“怎么了?”   易钧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我看那宣旨之人好似是皇上身边贴身服侍的赵公公。不过这倒也说得通,毕竟你是皇上钦定的状元,他格外重视,派赵公公亲来也在情理之中。”   沈诀应了一声,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门口,他向那人拱手行礼:“赵公公。”   赵公公连忙侧过身子躲开,惊惶道:“奴才可受不起这个。”   他向沈诀行过礼之后,面上挂着笑脸,道:“恭贺沈公子大喜。”   沈诀有些疑惑,若说大喜,无非就是他中了状元一事。只是这么些天以来,已经有许多人贺过了,赵公公当日也向他道过喜,怎的今日又重新提起?   赵公公好似看穿了他的疑惑,扬了扬自己手中的圣旨:“皇上有旨,赐沈公子为驸马都尉。沈公子,接旨吧。”   -   皇上下了旨意之后,宋湘宁便发觉宫里上下似乎开始忙碌起来了。   得选个良辰吉日,还得为她裁剪做衣。她是皇上唯一的公主,出嫁之礼必定要万分豪华才能显得出皇家气派,至于嫁衣,就更需要宫中最好的绣娘来绣了。   公主出嫁,必不能匆匆忙忙,须得好好准备才是。   于是一番商议之后,她和沈诀的婚期便定在了次年四月。   宋湘宁乍一听闻消息,还觉得有些晚。但她到底是闺阁女儿,总不好亲自跟爹娘说,想早点嫁人吧。   更何况,按照皇后的意思,还是想留她在宫中多待两年。   她平日里催宋湘宁选夫婿催得紧,可真的定下来之后,却又舍不得了。   宋湘宁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反正她是公主,不似民间女子。若是她想家了,随时都可以回宫,绝对无人敢议论。   她原本还担心,沈诀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会不会不悦,可是听传旨回来的赵公公说,那沈公子听到皇上赐婚的旨意之后,立马便接旨了,丝毫没有犹豫,面上也无半分不快,想来心中对这份婚事也是极为满意的。   如此这般,她才算是放下了心。   婚期足足有一年,皇上自然不会让沈诀空闲着,便给他安排了一个官职,叫他先历练历练。   锦心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打趣着说,皇上对驸马爷这么重视,少不得以后公主要独守空房了。   宋湘宁倒也不恼,虽然心中下意识担心了一下这个问题,可是转念一想,他毕竟是状元,为国事操劳那是必然的,她只要替他打理好后宅,叫他没有后顾之忧就是了。   -   嫁衣制作的工序繁琐,宋湘宁时不时就要被叫过去重新测量尺寸,如此反复,倒叫原本平静的她有些紧张了。   她原本以为一年会是很漫长的日子,可她每日里待在宫中,今日陪娘娘说会话,明日与哥哥斗斗嘴,后日被逼无奈皱着眉头练练字,这一年的光景竟也就过去了。   终于等到了婚期那日,她早早地就被嬷嬷们叫起来梳妆打扮,换上了繁复的嫁衣。她的宫里头围了好些个宫女,一个个都匆匆忙忙的。皇后就站在她身后,看着铜镜里的她一点点被妆饰起来,不住地拿手里的帕子抹泪。   宋湘宁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些许离别的意味,她看着皇后的身影,想到自己以后再不能每天窝在她怀里撒娇,泪水瞬间就盈满了眼眶。   “公主可不能哭啊!”一旁的嬷嬷见状,连忙拿帕子把她还未来得及留下来的眼泪给摁了回去,道:“今儿可是公主大喜的日子,该笑才是。再说了,公主一哭,这妆不就花了?难不成要顶着个小花猫脸去见驸马吗?”   此话一出,宫里头的宫女嬷嬷们都跟着笑,就连皇后都忍不住弯了嘴角。   宋湘宁却少见地没有撒泼,反而是悄然红了耳根,默不作声地垂下头去。   这一年里,她倒也曾见过沈诀几次,只不过都是在宫宴之上,两个人目光对视一眼,互相问过好之后,便也没有说些什么别的。   到底她还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家,再怎么心仪,也不能失了分寸。   可今日过后便不同了。   今日以后,她便是沈诀名正言顺的夫人了。 第5章 祝公主、驸马百年好合,长……   宋湘宁知道,公主出嫁的礼仪是极为繁琐的,可是自己亲身经历过后,才发现是真的累人。   等到她终于被嬷嬷搀扶着坐在喜床上的时候,已经觉得自己两条腿好似灌了铅一般的沉重,再也抬不起来了。   她倒是还能坐下来歇息歇息,可是沈诀就惨了,还要在外面宴请宾客,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嬷嬷将一些重要的事情交代给她之后,便带着丫鬟们退下了。一时间,这偌大的房子里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这座府邸是皇上早些年就赐给她的公主府,从挑选地段到布置陈设都费了好大的功夫。只不过皇后舍不得她,所以哪怕她行过了及笄礼,也依旧住在宫中。   这公主府虽说无人居住,但该有的下人却一个都不少,府里头也规划的清新雅致。   原本皇上是准备再赐沈诀一座府邸作为他们的新房,只不过宋湘宁突然想起来京城里还有一座自己的公主府空着,无人居住也是浪费,便和他提了一嘴。   于是几番商议过后,便决定就在这座公主府里成亲,将上头的牌匾改成沈府,以后他们也都住在这里,如此倒也没白费了皇上的一番心意。   宋湘宁等得久了,便有些不耐烦起来。她有心想要掀开盖头看一看这屋子里的陈设,可是又怕自己坏了规矩,一番天人交战之后,终究还是没敢有动作。   她低垂着头,手指有些不安地搭在膝上,来来回回地抚着那一块的刺绣。   这里离正院有些距离,但宋湘宁还是时不时地就能听到从那边传过来的喧闹之声,足以可见今晚的婚宴有多么热闹。   她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听到外面隐隐传来的脚步声,随后门便吱呀一声被人给推开来,侍女和嬷嬷们跟着进来,步履匆忙。   宋湘宁在这一堆乱糟糟的声音当中,敏锐地识别到了属于沈诀的脚步声。他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一点点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她的心猛然一紧,放在膝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衣摆。   一支秤杆横在她的眼前,她的盖头被缓缓掀起,眼前也终于明亮起来。   入眼的皆是喜庆的红色,整个屋子里各处都贴上了囍字,烛台上点着两只龙凤呈祥的蜡烛,闪烁着温暖的烛火。   沈诀今日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同她初见他那日颜色有些相近,可如今她再看,却觉得今日的他比初见那日更显丰神俊朗。   嬷嬷和侍女们立在沈诀的身后,见他把盖头挑起来以后,连忙有一人上前将秤杆收好,又有一人紧跟着上前,立在两人身侧,笑着道:“请公主、驸马喝合卺酒。”   沈诀将两只酒杯从盘中拿起,递给宋湘宁一个,随后便坐在了她的身侧,微微抬手示意。   宋湘宁感觉到了自己身侧的床垫微微下陷,接着便闻到了从他身上传过来的淡淡的酒气。   虽然有些浓郁,却并不让她觉得厌烦。   “公主?”   沈诀见她没有动作,便出声提醒。   宋湘宁骤然反应过来,连忙打断自己的思绪,倾身上前。   这是她头一次和沈诀离得这样近,他微微垂眸饮下自己杯中的酒,纤长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叫她这个女子都有些自愧不如。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沈诀的鼻尖上有一颗小小的痣,颜色淡淡的,若不是仔细瞧还真瞧不见。   常听人说,鼻尖有痣的人往往官运亨通,想想沈诀中了状元,又深受爹爹的喜爱,看来传言还果真不假。   合卺酒饮完,沈诀将自己的酒杯倒扣在盘上,等候的嬷嬷喜笑颜开,贺喜道:“祝公主、驸马百年好合,长长久久!”   话音落下,她们便有序地一个接一个退了出去,最后一个走的人还不忘贴心地替他们把门给带上。   屋内一下子寂静起来,宋湘宁本来平静的心又开始突突直跳。   “公主。”沈诀突然出声,嗓音淡淡的,一如往常在宫宴上见到的那样。   宋湘宁猛地抬头望过去,就见他的目光落在她头上的凤冠上,淡淡道:“天色不早,臣帮公主把这凤冠卸下来吧。”   她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脖颈的确是有些酸痛。   今晨嬷嬷把凤冠戴在她头上的时候,她还觉着沉重,可是一路走来,经过了那么多繁琐的仪式,心思早就已经不在那上面,自然也察觉不到了。   现在他这么一提醒,她才真觉着有些坚持不住了。   只是她到底没好意思让沈诀帮她,自己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道:“我自己来就好。”   沈诀便也没强求,仍旧坐在原处等着她。   宋湘宁慢吞吞地卸下自己头上的凤冠,随后便是其他的珠翠、耳环。她透过铜镜,看到身后的沈诀也在整理自己的冠帽,一下子就晃了神。   她并非什么都不懂,接下来要做什么,她也是知道的。   临出宫前,娘娘交代给她的话还言犹在耳,可是宋湘宁这会却突然害怕起来,耳根逐渐染上一层绯红,原本就不算快的动作越发拖沓起来。   沈诀却也没催她,将自己的冠帽放在床边的案几上后,便又坐回去等她。   宋湘宁再怎么磨蹭,终究还是将自己头上的钗环都卸了下来。她知道自己总不能一直逃避,于是便拖着繁复的裙摆走了回去。   沈诀凝视着她,柔声道:“天色晚了,公主可要歇息?”   宋湘宁点点头。   于是沈诀便起身,将屋内的烛火全部熄灭,只留了那两只龙凤呈祥的蜡烛。   他脱下自己的喜服挂好,身着雪白的里衣,重新坐在她身侧,伸出手来,替她解开嫁衣前襟的扣子。   这嫁衣工序复杂,一层又一层,暗扣和系带多得数不胜数,早上嬷嬷们服侍她穿的时候可费了好大一阵功夫。   可这会沈诀替她将衣裳解开,动作不慌不忙,她看着竟也不觉着有多麻烦。   嫁衣脱下,便只剩一层里衣,沈诀的动作却还未停下,伸手欲解她里衣胸前的系带。   “等、等一下!”   宋湘宁一直沉默着,直到此刻才终于忍不住开口。   沈诀的动作陡然停下,他抬眼望着她,昏暗的烛火之下,他的神情看得并不真切。   宋湘宁微微向后挪了挪自己的身子,偏头躲开他的目光,有些不自然道:“我……我今日……有些不舒服。”   沈诀闻言,将自己尚停留在半空中的手放下,声音里听不出半分喜怒,只道:“臣知道了。”   他倾身掀开里侧的被子,示意道:“那公主早点歇息吧。”   宋湘宁避着他的视线,挪到床的最里侧躺下。   嬷嬷们只准备了一床被子,虽然足够大,可两个人一同盖,中间难免还是会留有缝隙。   宋湘宁不敢和他挨得太近,只自己缩在墙角边,盖了被子的一角。   她仰躺在床上,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腹部,眼睛看着床顶的帐子,却久久都不能入睡。   明明是她盼了好久的新婚之夜,可方才她为何要那样说?   沈诀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想来心中也有些不快吧。新婚之夜,她说出那样的话,如何能叫人不扫兴呢?   宋湘宁懊悔地闭上眼睛,在心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烛台上的蜡烛突然响了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吓得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她将自己的身子朝沈诀的方向挪了挪,小心翼翼地偏过头去看他,发现他合着双眼,呼吸平稳,像是已经睡着了。   宋湘宁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明白了自己心中的那股子奇怪的感觉是从何而来了。   从她今日见到沈诀的第一面开始,就没见他笑过。   若说在席间,他须得顾及着宾客,酒过三巡,有些不耐烦倒也说得过去。   可是在见到她之后,他依旧没有露出过一个笑脸,哪怕只是微微勾一勾嘴角。   他与她拜堂、喝合卺酒,再到方才……   都好像只是为了完成任务一样,没有掺杂任何的私人情感。   自从婚期将至,宋湘宁已经连着好几个晚上没有睡好了,她知道自己从小是被娇养着长大的,性子难免有些骄纵,担心婚后会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惹得沈诀和他母亲不快,还特意找了宫里的老嬷嬷重新又教了一遍规矩。   她这样谨慎小心,紧张又激动,可是再看沈诀,好像这桩婚事并不足以让他的内心掀起一丁点的波澜。   可明明当初传旨的赵公公说,他是满意这桩婚事的啊。   宋湘宁想不通,只好赌气地翻过身,不再看他。   她揣着心事,一晚上睡得并不算安宁,夜里迷迷糊糊醒了好几次,第二日一早,也是天才蒙蒙亮就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却不是昨晚入睡之前看到的白墙,而是雪白的绸缎里衣,她的手也不知搭在了什么上面,她下意识捏了捏,才发觉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宋湘宁抬眼一看,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枕在沈诀的肩膀上,而她的手臂,也极为亲密地搭在了他的腰上。   想来是夜里凉风从两人之间的缝隙灌了进来,她觉得冷,便下意识地寻了个自己觉得温暖的地方。   宋湘宁只觉得好似有一团火烧到了自己的颊上,她猛地收回自己不安分的手臂,悄悄挪了挪身子,想趁着沈诀还没有发现的时候赶紧挪回原位。   谁知她才有动作,沈诀便皱了皱眉头,睁开眼睛,朝她这边望过来。   宋湘宁吓得不敢再动,小心翼翼地抬眼望他。   他的眼神还有些许迷茫,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半晌,微微启唇,声音还带着初醒时的沙哑和慵懒。   “公主怎么醒得这么早?” 第6章 你可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宋湘宁听见他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拿起床边挂着的外衫披到身上,道:“我还得去给母亲敬茶呢,不能起晚了。”   虽说按照大周朝的规矩,她身为公主,身份尊贵,原是不必去向婆婆敬茶的,可她却想着,既然嫁进了沈家,就不能再摆什么公主架子了。   婆婆独自一人将沈诀抚养成才,必然是经历了不少苦楚的,她身为新妇去敬个茶,也是应当的。   沈诀还没有来得及出声,宋湘宁便扬声唤了锦心和言笑进来,她昨天特意交代过她们,到了时辰就要唤她起来,是以这两人早就在门外候着了,一听见里头传来的动静便立刻推门而入。   沈诀没有叫人进来服侍,穿好衣服之后,便自行出门洗漱。   言笑见到他出门,这才收起了脸上强装出来的稳重,笑着问道:“公主昨晚的洞房花烛,过得怎么样呀?”   宋湘宁还未开口,锦心便皱着眉锤了她一下:“你这丫头越发没规矩了,竟敢这样拿公主打趣!”   言笑有些委屈地撇撇嘴:“我只是好奇,随口一问嘛。”   可锦心这么一说,她也觉得自己有些僭越了,于是便有些不安地望向宋湘宁:“奴婢一时高兴,忘了规矩,公主可千万别生气。”   宋湘宁柔柔一笑,没有说话。   锦心和言笑两人从小便跟在她身边,是她最亲密的人,她待她们二人也同旁的宫女不同,言笑只不过是同她打趣了一番,她自然不会去斥责。   宋湘宁想着今日是新婚的第二日,于是便选了一身枣红金丝祥云纹的百褶裙,头上戴了一只金累丝嵌红宝石步摇,耳朵上戴了一对红翡翠滴珠耳环做点缀,整个人看着好似从年画里走出来的娃娃,喜庆又可爱。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越看越觉得奇怪,忍不住回身问锦心:“会不会太夸张了?”   锦心将她拉起来,搀着她朝外面走,一边走一边信誓旦旦道:“不会的,公主这样打扮最好看了,而且长辈们都喜欢这样的呢。”   她将信将疑地理了理自己的鬓发,“是吗?”   “是是是,锦心说的没错,公主就不要再担心了。”言笑站在她另一侧,也跟着点头。   见她们两人都这样说,宋湘宁这才打消了自己心中的疑虑。   沈诀一早就收拾好了,站在院中等她,看见她出来的时候,目光忍不住在她身上停留了一阵。   宋湘宁有些不安,刚想问自己这样打扮是不是有些不太妥当,就见沈诀已经收回了视线,朝她伸出了手:“走吧。”   沈诀的母亲是个模样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妇人,衣着打扮虽不算华贵,却恰到好处地衬出了她温和的气质。许是长年操劳的缘故,她看起来要比同龄岁的人更显年长些,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也会泛出淡淡的细纹。   宋湘宁依着礼仪,规规矩矩地向她敬茶,恭敬地唤了她一声“母亲”。   沈夫人连忙接过她手中的茶,饮了一口之后,便将尚在行礼的她扶了起来,有些局促道:“这我怎么受得起。”   一旁的沈诀闻言,目光落在宋湘宁身上停留半晌,眼睛没有直视沈夫人,却道:“她如今既是母亲的儿媳,母亲自然受得起。”   宋湘宁愣了一瞬,随后便乖乖地弯了弯唇角,也跟着应和。   沈夫人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着,眼睛里全是满意。用早膳的时候,还不忘关心她住得习不习惯,一个话题谈完又不着痕迹地起了另一个,席间谈笑不断,宋湘宁心中那小小的紧张顿时便烟消云散了。   用过早膳,沈诀要去上朝,宋湘宁还要回去整理一番自己的嫁妆,便同沈夫人告了辞。   等她走后,沈诀也准备出门,谁知才走出几步,便被母亲叫住,他闻声回头,恭敬道:“母亲有什么吩咐。”   沈夫人挥挥手遣散了一旁的下人,示意他离自己近些,随后小声嘱咐道:“公主嫁到咱们家来,那是下嫁,你可一定要对公主好些,莫要辜负了她才是。”   沈诀眼睫下垂,掩住了自己眸中的情绪,可虽然如此,他落在身侧的手还是忍不住攥紧成拳。   沈夫人见他没有回话,伸出手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你听见了没有?”   沈诀心中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喷涌而出,他抬头望着沈夫人,眼底里有浓浓的不甘,“母亲可知,娶了公主,我便不能……”   “好了。”沈夫人出声打断他的话,“皇上为你和公主赐婚,那是皇恩浩荡,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再说了,公主千金之躯,却不骄不躁,这样好的媳妇便是打着灯笼也难找。母亲最希望的,就是看到你成家立业,如今这不就正好两全其美了吗?你可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沈诀疲惫地闭上眼睛,再睁眼时已不复方才的失态,重新恢复了端正沉稳的模样。   他终究是没有再同沈夫人多言,只淡淡应了一声之后,便转身离去。   -   宋湘宁虽然说要整理自己的嫁妆,可是在看到那长长的单子时,便又犯了懒。   皇上和皇后只有她一个女儿,自然对她格外重视,她的嫁妆礼也是大周朝历代公主里最隆重的一个,各种珠宝首饰、绫罗绸缎装了一个又一个箱子,至于田地和铺子,也是多得数不胜数。   宋湘宁只懒懒地扫了一眼那张礼单,便随手丢给了锦心,颓然道:“还是你找人去弄吧,我不管了。”   锦心知晓她的喜好,到时候挑几盒首饰和几匹缎子出来,剩下的就全部都装进库房里好了。   锦心笑着将礼单收好,还不忘打趣她:“公主怎么这就犯了难?到时候帮驸马爷打理内宅,可有的是公主烦心的时候。”   宋湘宁闻言,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将原本平整的发髻弄得凌乱不堪。   锦心却是早就习惯了,一言不发地站到她身后,替她重新将发髻梳好。   见宋湘宁依然皱着眉头,锦心笑着安慰道:“其实公主也不必忧心,皇后娘娘不是派了身边的李嬷嬷来教您吗?再说了,您真有不懂的,也大可以去向沈夫人讨教啊。”   说起沈夫人,宋湘宁皱着的眉头总算是舒展开来。   她的这位婆婆,倒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样可怕。她看过那么多话本子,里面的婆婆大多都是洪水猛兽一般的存在,鲜少有像沈夫人这样和蔼可亲的。   不过想想她能教出来沈诀这样的儿子,倒也不算奇怪了。   宋湘宁觉得自己真是幸运极了,能有这样一位才华横溢的夫婿,还有这样一位和颜悦色的婆婆,只怕京中好多女子都要羡慕她呢!   正想着,就见到言笑小跑了过来,站在她身前,笑眯眯道:“公主,小厨房那边都打点好了,公主可要现在就过去?”   宋湘宁想做的事情很简单,她准备亲手为沈诀做一道菜。   她从小口味就刁,御膳房做的吃食好多都不合她的口味,后来也不知皇上从哪里寻来一位厨娘,做的饭菜都是她喜欢吃的。她在宫中闲来无事,便跟着那位厨娘学了学,虽然比不上师父的手艺,却也能叫人回味无穷,就连皇上和皇后吃了,都说远比山珍海味还要美味呢。   她从前在话本子里看到过,说那些千金小姐嫁人了以后为夫婿“洗手作羹汤”,从此两人便“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她不晓得如何打理内宅,可是做做饭还是不在话下的。   只不过她已经有许久未曾下过厨,怕是有些手生,所以便想着提早做准备,免得等到沈诀回来以后,再手忙脚乱的。   公主府的下人们没见过她,自然不知晓她平日在宫中是如何行事的。知道她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要亲自下厨,都战战兢兢地在一旁候着,不敢多言。   宋湘宁倒也没为难她们,言笑已经让人把所有的食材都准备妥当,她只需要动手做就是了。   一旁候着的嬷嬷有心想要上前来帮个忙,锦心一个眼神扫过去,她便又默不作声地退了回去。   宋湘宁本来以为自己许久未进小厨房,难免会有些生疏,谁知真的上手了以后,那些潜藏在脑海中的记忆便一股脑都涌了上来,因而这顿饭做的倒还算顺利。   她将饭菜装到食盒里,准备带到自己的院子里先温着,结果一进院门,就看到沈诀站在院中,身上的官服还没有脱下,像是刚回来不久的样子。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宋湘宁脱口而出,话音落下才觉出不妥来。   她这话说的,乍一听倒好像是她不希望看见他回来似的。   于是她上前两步,解释道:“我还以为,你会忙到很晚才回来呢。”   沈诀没有接话,目光稍稍下移,落在她手中提着的食盒上,问道:“这是什么?”   宋湘宁抿唇,赧然一笑,将手中食盒的盖子掀开,示意道:“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蟹肉双笋丝,要不要尝一尝?”   见沈诀点头,她满心欢喜地领着他进了正堂,把食盒中的菜摆好,将筷子递给他之后,便坐在对面捧着脸看着他。   “宴执。”   沈诀夹菜的动作猛地停下来,抬眼望着她。   宋湘宁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坚定地把话说完:“我先前听你朋友这样叫过你,想来应该是你的字。我以后……可不可以也这样叫?” 第7章 公主想和臣生一个孩子吗……   沈诀垂眸,沉默片刻之后,轻笑了一声,道:“公主自然是想怎样叫就怎样叫。”   宋湘宁听了这话,面上的笑意更浓,接着道:“那你以后也不要叫我公主了,听着怪生分的,叫我宁宁好了,爹爹和娘娘都是这样叫我的。”   没等沈诀回答,她又将呈着菜的盘子朝他的方向推了推:“你快点尝尝。”   她这样热情,沈诀自然是不会推辞,夹起一筷子笋丝递到自己嘴边。   宋湘宁刚想问问他味道如何,却见他皱着眉头,猛然偏过头咳了几声。   她一下子慌了神,连忙起身,上前轻抚着他的背,关切道:“怎么了?”   总不能是她做的菜有什么问题吧?   可是她做完之后是亲自尝过的,味道适宜,并没有什么不妥啊。   沈诀咳了许久才缓过来,他轻轻拂开宋湘宁的手,直起身子,眼眶微微泛红,嗓音也有些嘶哑,“没什么,只是有些辣。”   宋湘宁这才反应过来,沈诀是从南方过来的,听说南方饮食清淡,看他这副模样,想必是吃不了辣的。   她的双手立在身前,不安地拧着衣摆,愧疚不已道:“对不起,是我忘了问你。我平日里爱吃辣,所以下意识就放了辣椒……”   “无妨。”沈诀此时已经恢复过来,神色淡然,并没有怪她的意思,仍旧伸出筷子准备去夹菜。   宋湘宁见状,连忙一把将桌上的盘子端走,沈诀夹了个空,有些疑惑地望过去。   她将菜放到一边,上前将他手中的筷子也一并收走,道:“你既吃不了辣,还是不要勉强。我今日记住了,下次会做些清淡的菜给你。”   她转身,准备叫人来将这道菜给收走,谁知却听见沈诀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不必了。”   宋湘宁顿住,回过头去,恰好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声音仍旧是平淡的,听不出一丝情绪,“公主乃千金之躯,以后还是不要进小厨房了。这种事情,交给下人去做就好了。”   -   “锦心,你说驸马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宋湘宁坐在梳妆台前,透过铜镜,看着身后的锦心,颇有些不安地问。   都过了两天了,可她仍旧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怎么会呢。”锦心撩起她的一缕头发盘在脑后,与铜镜中的她对视一眼,安慰道:“公主不要多心了。”   自从上次的事情过后,宋湘宁便再没踏足过小厨房,她虽然有心想要再为沈诀做一顿饭来弥补,可是想起他那日的神色,就又打起了退堂鼓。   这几日以来,沈诀对她一直都是淡淡的,如果不是她主动挑起话茬,他便不会同她讲话,每每说起话来,也都是一板一眼地唤她“公主”。   宋湘宁不明白,别家的夫妻之间,也是这样客气的相处吗?   她没有见过别人夫妻之间是如何的,可是单看她爹爹和娘娘,就完全不是这样。   爹爹在宫宴之上,会很正经地唤娘娘为“皇后”,可是私下回了寝殿,只会亲切地唤她的小名。   爹爹偶尔也会因为一些小事同娘娘置气,比如娘娘给他做的衣裳尺寸小了,他便抱怨娘娘不关心他了。这个时候,娘娘就要好声好气地过去安慰,非得把他哄得喜笑颜开才好。   有甜蜜,也有争吵,这才是宋湘宁想象之中的夫妻生活。可是嫁进沈家的这些天来,她觉得自己好像只是来借住的客人,沈诀对她的确是周到有礼,挑不出一丝错处,可越是这样,宋湘宁便越觉得烦躁。   沈诀对她,甚至还不如沈夫人对她来得亲密。   “锦心,你说驸马是不是不喜欢我?不然,怎么从没见他对我笑过?”   见锦心替她将头发梳好,宋湘宁忍不住转过了身子,拉过她的手,一脸担忧地问。   锦心见状,无奈地拍了拍她,道:“或许驸马就是这样的性子呢?奴婢这些天也没见驸马对任何人笑过啊。再说了,当初驸马得了状元去游街的时候,不也是一脸淡然吗?”   宋湘宁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当初在长安街上,他也是如此,和他身边那位喜不自胜的武状元相比,要显得成熟稳重得多。   她想起娘娘曾经教导过她,要做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样才不会被人知晓自己的喜好来加以利用。   沈诀身处官场,必然得更加当心,想来他正是因为此,所以才鲜少对人露出笑脸吧。   见宋湘宁终于舒展了眉头,锦心也跟着笑起来,继续道:“公主不要多想了,今日是公主回门的日子,叫皇上和皇后看见您这副表情,只怕要以为驸马欺负您了呢!”   宋湘宁见她笑得一脸揶揄,脸上瞬时升起了一片红晕,她嗔怪地扫了她一眼,气鼓鼓地出了门。   沈诀早就在门外等着她了,因为今天要回门,所以她少不得要打扮得隆重些,她在屋内耗费了不少时间,沈诀面上却没有一丝不耐之色,见到她出来,很是自然地朝她伸出了手。   宋湘宁先是一愣,但随即便反应过来,将自己的手搭上去,由着他牵着上了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地朝皇城驶去,宋湘宁还在犹豫要找个什么话题同沈诀聊聊天,可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侧过头去,却见他整个身子靠在马车侧壁上,正闭目养神,丝毫没有察觉到她这边的动静。   宋湘宁瞬间便像漏了气的皮球似的,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颓丧了起来。她盯着沈诀的侧脸看了一会,终于别过头去,也学着他的样子将身子靠在侧壁上,闭上了眼睛。   原本只是想放松一会儿的,可谁知马车晃晃悠悠的,她竟然也睡着了,等到了皇宫,还是沈诀将她叫醒的。   宋湘宁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处何处,直到看清了沈诀的脸,才终于反应过来。   她瞬间便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理了理自己的鬓发和裙摆,跟着他下了马车。   他们先是去正殿向皇上和皇后请安行礼,因为皇上还有些折子没有批完,于是便让她带着沈诀去她的宫殿逛逛,等到了时辰再回来一起用膳。   于是宋湘宁便带着沈诀去了自己在宫里居住的地方,因为她平日里和宫人们玩闹起来没个正形,所以皇上便给她安排了一处僻静的宫苑,免得吵到旁人休息。   这宫苑只有宋湘宁一个人住,平时也无人来访,今日沈诀过来,她便兴冲冲地想要将每一处好玩的地方都指给他看。   转过一圈之后,她觉得有些口渴,便准备带他去正堂歇息一会儿,顺便给他尝一尝自己最喜欢的雪顶含翠。两人经过书房,她突然想起来什么,扬声唤了言笑过来。   “正好,你去书房把我的那封信装起来,等会儿一并带走。”   言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应了一声之后,便欢快地跑进去帮她拿信。   沈诀在一旁听着,不免有些疑惑:“什么信?”   宋湘宁仰起头,笑得腼腆:“没什么,是一个朋友写给我的,我想带过去留个纪念。”   她幼时跟随爹爹微服出巡的时候,曾经救过一个中了暑热昏倒在地的小公子,小公子年纪不大,气质却同那些个老学究有的一拼,硬是要给她点什么东西来报答。她自然是不会收,谁知等离开了之后,才在自己的包袱里发现了他偷偷塞进去的感谢信。   这件事情是宋湘宁长这么大以来做过最骄傲的一件事,那封信便是她做了善举的证明,被她一直妥帖保管着,时不时就拿出来看一眼。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但那封信到底还是位公子写的,宋湘宁思来想去,决定还是不要告诉沈诀真相的好。   好在他并没有多问,只淡淡应了一声,便随她去了正堂。   因着今天是她回门的日子,所以皇上便很迅速地处理完了朝政上面的事,回来同她一起用膳。   席间皇上和皇后丝毫没有半分架子,很亲切地同他们话着家常,宋湘宁本来紧张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些。   只不过皇后总是打趣,叫沈诀和她早早生个小娃娃才好,宋湘宁在一旁听得面红耳赤,一句话也不敢讲。   等到出了皇宫,她才终于长舒一口气,下意识望向身边的沈诀,却见他面上一如既往的平静,方才席间的那些话,好像根本没在他心里掀起任何的波澜。   宋湘宁有些失落地垂下头去,一阵凉风袭来,她面上残存的红晕也被风一并带走。   在宫里待的时间有些长,回到家中已是夜幕时分,宋湘宁早早地洗漱完毕,和衣上了床。   没过多久,她听见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沈诀进了屋子,将蜡烛吹灭过后,便也掀开被子躺在她的身边。   宋湘宁仰躺在床上,手指在被子的刺绣上面来来回回地划着圈。寂静的夜里,连微弱的呼吸声都听的一清二楚。   “公主。”她正划的起劲,却突然听见沈诀温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说:“公主想和臣生一个孩子吗?” 第8章 沈诀不可   宋湘宁的动作猛然停了下来,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被子,脸颊一下子涨得通红,连声音也跟着紧张发涩。   “你……你为何……”   为何突然说起这种事?   自从新婚之夜,她说自己身子不适以后,沈诀便没有再主动碰过她,两人虽然同床而眠,却从未有过半分亲密之举。   那日过后她便有些后悔,可到底身为女子,不便主动提起这种事,于是也只能当做无事发生。   今夜沈诀突然提起,她难免会多想,心绪一下子就乱了起来。   沈诀似乎是思考了一会,才接着道:“今晚皇后娘娘那样说……臣以为,公主也有此意。”   宋湘宁听着他的话,只觉得好似有一盆冷水泼下来,浇灭了她心中蠢蠢欲动的火苗。   皇后娘娘……   原来不是他自己有这个想法,而是听了皇后的话,所以才问她要不要生一个孩子。   可这又算什么呢?   他娶她,是因为爹爹的圣旨,如今就连圆房,也要当做是遵从皇后懿旨来完成的一件任务吗?   “宴执。”宋湘宁出声,呢喃着他的名字,“你娶我,是心甘情愿的吗?”   当初传旨的赵公公说,沈诀没有一丝犹豫就接了圣旨,心中必然也是欢喜的。   可现在她看,怎么觉得好像并非如此呢?   这一次,沈诀沉默了更长时间,就在宋湘宁准备随便说些什么来越过这个话题的时候,他终于开口回道:“皇上圣恩,臣自然喜不自胜。”   虽然早有准备,可是在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宋湘宁心中还是不免地涌上一股失落的情绪。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沈诀,将头缩进被子里,闷闷道:“我不想。”   沈诀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这话,是回他方才那句“要不要生个孩子”。   他不由得偏过头去,盯着自己身边的人看了半晌。她整个人蜷成一团,头也埋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个后脑勺对着他,原本顺滑的头发被她这样一折腾,弄得乱七八糟,他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替她理一理,可是手伸到半空之中,停了片刻之后终于还是收了回来。   沈诀在昏暗中盯着头顶的帐子看了半晌,自嘲地勾了勾唇角,终于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   宋湘宁睡了一觉之后,心中郁结的情绪消减了大半,她一贯都是这样,就算心中有气,最多睡一个晚上就没了。   她仔细想过,嫁给沈诀,是当初她自己的决定,如今又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沈诀对她了解不多,有些生疏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要她与他好好相处,必定也能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做一对恩爱和睦的夫妻。   她本以为自己昨晚说话冲了些,少不得要好好哄一哄沈诀的,谁知他却好像并不在意,就跟昨晚的不悦并没有发生过一样。   于是她便也很自觉地没有主动提起,两人就如同寻常夫妻那样,一同去给母亲请安、用早膳,宋湘宁帮着他整理好官服,戴好官帽,目送他出门,之后再回自己的院子里。   此后的每一日都是这样,她身为妻子,尽到了自己的本分,而沈诀身为夫君,待她更是温和有礼,倒真是应了那句“相敬如宾”。   只不过,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起过圆房的事情,每晚洗漱过后,宋湘宁便很自觉地缩到角落里,而沈诀则贴着床边,两人之间的缝隙,简直能再容下一个人来。   后来天气热了,宋湘宁便叫锦心把原来的被子收了起来,换成了两床薄的,她每晚睡觉只堪堪搭在肚子上一个小角。这一回,倒是连同盖一床被子的情分都没有了。   她不想沈诀只是为了皇后的一句话才想要圆房,在她看来,这种事情该是两情相悦之人水到渠成的事情,而非遵某个人的旨意。   一开始,她还觉得两人这样有些别扭,可是时间久了,竟也习惯了。   日子一晃而过,转眼间便入了夏。太阳高高悬在空中,即便是遮了窗子,也能感受到刺目的光芒,知了在树上不知疲惫地叫着,让人听了更觉烦闷。   宋湘宁坐在屋内,手里拿着一把扇子不住地扇着风,虽然她面前摆着一盆冰,可也只是杯水车薪,根本就解决不了她心中的那股子燥热。   吹到脸上的风又带上了一股湿热沉闷之感,宋湘宁倾身一看,才发觉那盆冰已经融化了大半。   言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没等她说话,便伶俐地抱着盆子跑了出去,没过多久就又装了新的回来。   宋湘宁看着她的汗从额头顺着脸颊流到脖颈,便拿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道:“快擦擦吧,瞧瞧你,才出去没一会儿就又热得满头大汗。”   言笑接过帕子,将自己整个身子都凑到那盆冰块跟前,一边擦拭着自己脸上的汗珠,一边用手给自己扇风。   就连锦心也没了往常的端庄,跟着言笑一样将身子凑上前去,皱着眉头道:“今年也太热了,入夏以来就没下过一场雨。”   宋湘宁闻言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日头高照,晴空万里,哪里有半分要下雨的征象。   这样的天气已经持续好久了,她几乎每晚都会被热醒,醒来之后就会坐在床脚,拿着小扇子给自己扇风。每当这个时候,她看着仍旧睡得安宁的沈诀,心头便会生出一股将他摇醒的冲动。   她实在是搞不懂,为什么身处同一间屋子,甚至是在同一张床上,她热得汗流浃背,浑身黏腻,可沈诀却依然清清爽爽的。   直到有一天她终于没忍住问了一嘴,得到的回答却只有一句话,曰:“心静自然凉”。   想到沈诀云淡风轻的那句话,宋湘宁只觉得自己更加烦闷了,她加快了扇扇子的动作,问道:“母亲那里可送了冰块过去?”   “送了,只不过夫人身子弱,屋子里不能放太多,就只要了一点。”   宋湘宁点点头,这个天气实在是太折磨人,沈夫人有旧疾在身,不能像她这样直接围坐在冰块前,不过在屋子里放一点,总归还是聊胜于无。   宋湘宁怕热,在屋子里憋了几天没出门之后,终于坐不住了,准备回宫去玩一玩。   宫里头储备着的冰可比沈府多得多,她去皇后的宫里头待着,一来可以避避暑气,二来也可以和娘娘谈谈心。   自从上一次回门到现在,她只回了一次宫,许久没有回去,倒还真的有些想念爹爹和娘娘了。   宋湘宁一向是个行动力充沛的人,心里有了想法,就立刻吩咐人去做,锦心和言笑在马车里摆了足够的冰,将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便出发了。   她这次回宫的决定来得突然,还没有来得及写封信回去告知一声,守门的侍卫骤然见到她的车架,还着实惊了一下。   她平时在宫里最是贪玩,经常偷偷溜出宫去,那些侍卫们都认得她,见到她回来,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公主回来的不是时候,皇上这会正烦心呢。”   “怎么了?”   宋湘宁下意识以为,是爹爹又和娘娘闹脾气了,谁知那侍卫却皱了眉,颇为忧心道:“听说是南边闹了旱灾,百姓们颗粒无收,竟以食树皮为生。皇上为此事已经数日都吃不下饭了。”   到了娘娘宫里,才发现那侍卫所言不假,爹爹坐在书案前,桌上堆满了小山似的奏折,想必都是跟灾情有关的。   他眉心紧蹙,面上俱是疲惫之色,娘娘站在他身后,为他揉着太阳穴,也是一脸的忧心忡忡。   见到宋湘宁回来,两人这才换上了一副笑脸,拉着她到一边坐下,和她闲话家常。   可宋湘宁却是没有了玩闹的心思,将自己从侍卫那里听到的说了出来,皇上和皇后见到如此,便也将事实告诉了她。   南边的旱灾远远要比想象中更严重,好多老百姓吃不上饭,不仅仅是啃食树皮,甚至还做出了易子而食的事情。   如果再不想办法赈灾,只怕事态会更加严重,更何况这种天灾是最容易引发时疫的,必须得及早控制,不然定会带来更严重的后果。   宋湘宁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明明是炎热的伏天,却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身在京城,仅仅只是天气较往常热了些,便有些受不住了,实在是难以想象那些百姓们过得又是怎样宛如炼狱一般的日子。   她尚且还有冰块可以降暑,而那些百姓们,却是连一口吃的都没有。   她抬头望了一眼那堆积成山的奏折,想来也都是大臣们写来同爹爹商讨解决之法的。只是看爹爹的神情,大抵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解决办法。   她抿抿唇,颇为忧心地问道:“那现在要怎么办?”   皇后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有些疲惫地叹道:“你爹爹本想命丘大人为钦差大臣,前往南下赈灾。谁知前不久他府中却突然传来消息,说他旧疾复发,昏迷不醒。派了好多太医过去,也都说只能等。”   宋湘宁是听说过丘大人的,早些年岭南一带发生水患,爹爹便是派他去赈灾,而他也不负所望,很好地完成了任务。   如今他患病在床,只能慢慢等着病好,可是他等得,那些百姓们却等不得。爹爹这一时半刻想不到更合适的人,难怪心中烦闷呢。   宋湘宁蹙着眉头思考片刻,突然一拍桌子站起了身,提议道:“不如让沈诀去吧!”   她想,沈诀既然是状元,想必在这种事情上是有自己的见解之道的,他虽然才入朝为官不久,但她相信,以他的才学,必定能很好地安抚百姓,寻得好法子来救济灾民。   她自认为自己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谁知皇上和皇后对视一眼,却摇了摇头,道:“沈诀不可。”   “为什么?”   皇上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皇后却拉住他的袖子,皱着眉摇了摇头。   她拉过宋湘宁到自己身前,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道:“你才和驸马成亲不久,你爹爹怎么舍得让你二人分居两地呢?”   宋湘宁刚想说自己并不在意这些,可皇上却是摆了摆手,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   “你方才提起沈诀,朕倒是想起还有一人可用。”   过了两日,宋湘宁才知道,爹爹口中的“可用之人”,正是今年的榜眼,也是她曾在街上见过的,沈诀的那位朋友。   出行那日,宋湘宁跟着沈诀去给他送行,两人站在酒楼的二楼,透过窗户看着易钧骑在马上,带着一众官兵出了城门。   等到围观的人群全部散去,宋湘宁这才回过头,想问一问沈诀要不要回家,谁知却看他依旧紧紧盯着城门的方向,眸色深沉,似乎压抑着某种情绪。   宋湘宁盯着他看了许久,也没有猜出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可是后来,当她再回忆起这一天的时候,才猛然发觉那被沈诀深深隐藏着的,是一种名为“神往”和“渴望”的情绪。 第9章 你娶了公主,当真是一件令……   自从易钧奉旨南下已经过了不少时日,宋湘宁虽然不在皇宫,却时常会派人回去打探消息,询问关于赈灾的事情。   从他抵达灾情最严重的地方到现在,已经过了半月有余,可他却只传回来了一封信,说灾情严重,他还需要慢慢安抚灾民,先想办法救治生了病的百姓,以免这病蔓延开来。   皇上自然是拨足了银两给他,一开始他是想亲自南下的,可是京中事务繁多,他实在抽不开身,只好将一切事宜全权交由易钧处理。   宋湘宁身为公主,没有什么能做的,只好叫锦心拿了自己的一些嫁妆送进宫去,叫皇上折换成银两分发下去。   皇上本来是不打算收下的,可宋湘宁却说,是百姓们一年年交上来的赋税,才有了她的锦衣玉食,如果在天灾面前她什么都不做,实在是有愧于民。   皇上知道了她的心思,便没有再拒绝她的好意,将她送回来的东西悉数收下,只说以后还会加倍还给她。   宋湘宁却是并不在意这些,她平日里所用的首饰一共就那么多,穿的衣裳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件,如果不是碰上了大节日,她鲜少会做新衣裳。她嫁妆里头的那些个金银珠宝,放在库房里也是白白落灰,倒还不如拿出来做些善事。   她为着灾情一事忧心忡忡,沈诀也是每每下了朝回家之后,便直奔书房而去,除了用膳的时候会出来以外,基本一整天都会待在里面,像是在筹划着什么。   宋湘宁心中好奇,忍了几天之后,终于还是没忍住,去敲了敲书房的门。   沈诀没有拦她,见她进来了,也只是随意瞥了一眼,便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宋湘宁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见他正奋笔疾书写着什么,她随便扫了一眼,发现都是些与赈灾有关的建议,便猜测这应该是他写给皇上的折子。   他写得认真,宋湘宁不便打扰,便主动站在一旁替他磨墨。   只见沈诀写完了一张纸,将它折好装到信封里之后,便又开始写第二张。   他虽然写得又快又急,可字迹却不见半分凌乱,除了有些许的连笔之外,依然是苍劲有力,遒劲自然。   宋湘宁在一旁看着,突然觉出了些不对。   她本以为,沈诀写的这些是要准备呈给爹爹的奏折,可她纵然不知晓朝中事,却也知道奏折不是这样放在信封里呈上去的。   “你这些……是写给谁的?”她看着沈诀认真的神色,犹豫着问道。   沈诀书写的动作停滞了一瞬,信纸上便沾了一滴墨点,他连忙将毛笔移开,在一旁接着落笔,随口回道:“写给朝中的一位同僚。”   宋湘宁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她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但是在以往看过的话本子里,也知道若是奏折写的不好,是会被皇上责骂的,所以他或许是准备先和同僚商讨一番之后,再将奏折呈上去吧。   她对旱灾一事了解的不多,也提不出来什么见解,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帮他磨墨了。   沈诀又写完了一张信纸,见她依然立在旁边不动,不由得偏过头瞥了她一眼,之后默默收回视线,神色淡然道:“公主不必为我做这些,我自己来就好。”   宋湘宁磨墨的动作顿了一下,然而她却并没有停下来,只小声道:“我没有那么娇弱的。”   虽然她曾说让沈诀唤自己的小名,可他依旧是如从前一样,一板一眼地唤她为“公主”。   她听习惯了,便也罢了,可是偏偏沈诀只是把她当做公主,却从未把她当做是自己的夫人。   当初她才嫁过来,替沈诀做了一道她最为拿手的菜,满心想要得到他的夸奖,谁知最后却弄巧成拙。   后来她也的确没有再亲手下过厨,只是惦记着沈诀是不能吃辣的,害怕府里的下人不知道,于是总会亲自去小厨房盯着。   后来沈诀知道了这件事,仍旧只是说:“公主千金贵体,无需劳心劳力去做这些事情。”   可其实她哪里有那么娇贵呢?他不让她亲自下厨,她不去做也就算了,可仅仅是盯着小厨房这种事情,又能耗费她多少精力?   他总是对她过分紧张,让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来做客的客人,时时刻刻都被主人小心谨慎的对待。   哪怕是她在宫里,爹爹和娘娘还会时不时地差遣她去做这个做那个,她也乐在其中。   甚至是锦心和言笑,有的时候犯懒了,要她自己去倒茶水,她也从不觉得是她们僭越了。   与她相处久了,知晓她性子的人,从来都不会待她这样客气,生疏得像是陌生人。   可偏就沈诀一个,他们两人甚至都同床而眠了好几个月,他依然如此。   宋湘宁越想越气,吧嗒一声把手中的墨放在了砚台旁边。   沈诀正写得入神,听见声音,不由得停下笔来,疑惑地望了她一眼。   宋湘宁看着他的眼神,心里积攒的气突然一下子就又散光了。   算了,他就是这样性子的人,她何必跟他斤斤计较呢?   于是宋湘宁眨巴眨巴眼睛,转了转手腕,一脸的无辜:“我去搬个凳子过来坐。”   沈诀心知劝不动她,于是也没有再劝,只点了点头道:“公主随意。只不过,若是累了就尽早回去歇息,不必留在这里陪我。”   这一回,宋湘宁却是没有再接他的话,只是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   自从知道了旱灾的事情,宋湘宁心里便一直牵挂着此事,倒也没心思烦闷夏天的炎热了。   终于,在易钧去了南边两个月以后,传回来了好消息,据传信的人说,他已经将灾民们全部都安顿好了,因为处理得当,也并没有暴发出时疫,他在那边再做个收尾的工作,就可以回京了。   皇上知道消息以后自然是龙颜大悦,还没等易钧回来,便早早地想好了要给他的赏赐。   其实易钧身为榜眼,本来就是皇上要重用的人选,这一次他办事有功,除了银钱上的赏赐,升官那是必不可少的了。   宋湘宁知道沈诀也时时刻刻关心着这件事,于是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跑到书房去告诉了他。   彼时沈诀因为劳累过度生了病,已经请假在家好几日,虽然如此,他却依旧成日里都待在书房,任谁也劝不动。   在得知这个好消息以后,沈诀先是不敢置信地反问了一遍,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面上才缓缓地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好!无事就好!”   宋湘宁站在门外瞧着他,却是看得呆了。   从成婚到现在,这还是她头一次,在沈诀脸上见到这样肆意的笑容。   她一直以为,沈诀就是那样冷静自持的性子,不管对何人何事,都是冷冷淡淡的,却不知原来他也是会露出这样的笑容的。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炽热,沈诀终于有所察觉,收敛了自己的笑意,问道:“公主怎么这样看着我?”   宋湘宁上前两步,站到他的身前,微微仰起头来看着他,眼底闪着柔柔的光:“我第一次见到你笑的这样开心。”   还笑的这样好看。   只不过这句话,宋湘宁只敢藏在心里,却是不敢直接对着沈诀说出来的。   沈诀听见她的话,愣了一下,随后收起了自己脸上的所有表情,又恢复了从前那般矜持庄重的样子。   他退后两步,同宋湘宁拉开了距离,将头偏了过去,躲开她的视线,颇为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道:“方才是我太高兴,一时失礼,还望公主不要见怪。”   宋湘宁闻言,面上的笑意也淡了些许,她扯了扯嘴角,想要告诉他,他们两人身为夫妻,他不要与她太见外才是,可是话到嘴边,却终究又被她咽回了肚里。   她默不作声地转身朝门外走去,直到迈出了门槛,却又顿住了身子。   她深吸一口气,回身朝着沈诀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来,道:“我知道你高兴,我也高兴,不如今晚我们带着母亲一起,到外面去用膳吧?”   沈诀抬头望过去,只见她站在门边,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身上,为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暖洋洋的金光,衬得她越发温和起来。   他看得出了神,直到宋湘宁又轻轻唤了他一声之后,才猛然反应过来。他随手从书桌上抽出来一本书握在手里,语气有些仓惶:“那便依你所言。我现下还有些书要看,你且先去安排,到时候派小厮来叫我就是了。”   宋湘宁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狐疑地盯了半晌。   那本书她记得清楚,是前两日她来陪他的时候顺手拿过来的奇闻怪志,当时她说的时候他还有些不屑一顾,怎么这会儿又要看了?   但沈诀的心思从来都是她捉摸不透的,她最终还是没有多问,点了点头之后便退出了书房。   -   易钧发回书信半个月后,便带着官兵们回了城,百姓们知晓了他的丰功伟绩,一早就在城门口候着,只为了迎接他。   他回朝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向皇上述职,而皇上也不出所料地赏赐了他好些金银财宝,还提了他的官职。   宋湘宁知道沈诀和易钧是好友,出了这样的好消息,两个人少不得要去酒楼好好庆祝一番,谁知沈诀却过来告诉她,说易钧过几日要到府上来拜访。   “前几日他去酒楼用膳,被人认了出来,拉着好一通奉承。他说自己实在是受不了那种场面,所以还是决定在府里私下见面为好。”   沈诀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罕见地带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末了,他又问了一句:“公主不会在意吧?”   宋湘宁摇摇头:“自然不会。”   他难得会和朋友一起在府中小聚,她必定要好好招待一番才好。她本想说不如自己亲自下厨做几道菜,可是想了想觉得沈诀未必会答应,于是只道:“我会叫小厨房准备些好酒好菜来,如果你们想吃酒楼里的菜,那我就提前叫小厮过去打包了带回来。”   沈诀这一次倒没有拒绝,盯着她看了半晌,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那就有劳公主了。”   易钧和沈诀算是老友了,而且这一次只是他们两个人小聚,所以宋湘宁便也没有弄得多大张旗鼓,只叫下人们将府中一处雅致的偏厅给拾掇了出来,供他们二人清谈。   她知道沈诀喜欢城里聚福楼那家的鸽子汤,所以一早就叫下人们去买了回来,等易钧来的时候再温上。   她时不时的就会去小厨房看两眼,直到汤温好了,便挥散了下人,准备亲自端过去。   宋湘宁能够猜到,沈诀见了她必定会皱皱眉头,一脸地不赞同,然后再加上一句:“这些事情让下人来做就好了,不必公主费心操劳。”   她从前觉得沈诀这样太过见外,可是后来类似的话听得多了,反倒不在意了,每每看见他露出那样的表情,她甚至还觉得有些一本正经的可爱。   她小心翼翼地端着汤走到偏厅跟前,正思索着该怎么腾出一只手来敲门,却突然听到里面传来易钧的一声长叹。   “话说回来,你娶了公主,当真是一件令人惋惜的事情。”   宋湘宁敲门的手顿在半空,她双眼茫然地看了一眼自己怀中被好好护着的鸽子汤,又默默将手放了下来。   里面的交谈还在继续,沈诀听到那句话之后并没有说什么,于是易钧的声音便接着传了出来:“如果不是你娶了公主,今日这份荣耀,哪里还轮得到我来受?”   “若不是你那些堪称锦囊妙计的信一封又一封的送过来,我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完成皇上交代给我的差事?这些赏赐和赞扬,原本都该是属于你的,如今却被我给占了。”   宋湘宁在外面听着,心中越发无措起来。   易钧说,是沈诀给他送了信,所以他才能这么快地将旱灾一事处理得当?   那些信……   她突然想起来,沈诀之前是整日里都待在书房写信的,可当时她问起来,他也只是说是写给朝中同僚,并未说是写给易钧的。   他为什么要骗她?   宋湘宁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好像有一团线,被扯得乱七八糟,怎么理都理不通顺。   她很想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就此敲门进去,打断这两人的谈话,可偏偏却鼓不起来勇气。   沈诀清冷的声音飘了出来,他说:“你何必妄自菲薄,我只不过是提出了一些建议而已,可真正将这些建议落到实处的,是你自己,怎能说你担不起这些赏赐?”   易钧似乎是喝醉了酒,声调猛然高了起来:“可你若是没有娶公主,这些本来……”   “易钧!”沈诀出声,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慎言。”   易钧如此为他打抱不平,可他的声音却仍旧是温润的,听不出半分不悦,好像那些事情与他并没有任何关系。   宋湘宁站在门外,将二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端着鸽子汤的手微微收紧,竟生出来一股想要逃跑的念头。   就在此时,一道微弱的声音传了过来:“公主?”   宋湘宁抬眼望过去,只见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小丫头站在台阶下,正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她身上穿着丫鬟的服饰,想来应该是府里面的下人。宋湘宁走过去,把手中的鸽子汤交到她的手中,吩咐道:“你把这个端进去吧。”   小丫头虽然疑惑,但公主的命令却是必须要遵从的,于是她福了福身,就要朝里面走过去。   “等一下!”宋湘宁抿唇,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开口道:“别跟驸马说我来过。”   说完这话,她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步履匆忙,像是在躲避些什么。   小丫头满脸困惑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才回身朝偏厅走过去。   她身子瘦弱,鸽子汤又有些分量,她敲门的时候险些端不住,幸好沈诀及时开门将汤接了过去,她才不至于犯错。   她抚了抚胸口,满是感激地朝沈诀行了一礼,“谢谢大人。”   沈诀看了一眼门外,问道:“方才好像听见有人在说话?”   小丫头记得宋湘宁的叮嘱,没敢说她来过,于是摇了摇头:“大人听错了,方才是奴婢在逗猫呢。”   沈诀又看了一眼,确定门外确实无人之后,才挥了挥手,让她退下了。   他回身进屋,将自己手中端着的鸽子汤放在桌上,正准备开口叫易钧尝尝,却突然见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站起身,拊掌道:“对了!差点忘记一件重要的事!你先前跟我说过关于你那恩人的事,我这次南下,好像寻到了些眉目。”   他在自己怀中摸索了半晌,摸出来一样东西放到桌上,“你看看,这东西你眼不眼熟?” 第10章 她对沈诀的喜爱,却断送……   宋湘宁回到自己院中,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把锦心给叫了过来。   锦心以为她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连忙慌张地跑了过来,问道:“公主有什么吩咐?”   宋湘宁撑着头,脑袋里不住地回想着易钧方才的话,她看着锦心,犹豫着开口:“你说,是不是做了驸马,就不能再当官了?”   锦心一头雾水,她下意识地想到了沈诀,迟疑着回道:“公主为什么会这样问?皇上不是给驸马安排了官职吗?驸马每日里也都会去上朝啊。”   是啊,沈诀是有官职的,每日还会准时去上朝。   可既然是这样,那易钧又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呢?   他说,沈诀是因为娶了她,所以才不能为朝廷效力,即便是有心想要帮着解决旱灾一事,也只能瞒着所有人,悄悄地给他送信,借他之手来办。   宋湘宁不由得想起当时,她向爹爹提议,让沈诀南下去赈灾,当时爹爹只说他们两人才成婚不久,不宜分居太久,所以拒绝了她。   那会儿她听着这个理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现在回想起来,或许爹爹不同意的原因,根本就不是担心她一个人孤独,而是以沈诀的身份,不能够担此重任。   她冲锦心招了招手,悄声道:“你偷偷去打听一下,驸马如今的官职是做些什么的,然后再回来告诉我。”   锦心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但看见宋湘宁严肃的表情,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问,默默应了下来。   -   在易钧将自己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以后,沈诀便迫不及待地拿了起来。   在他手中的,是一块精致小巧的长命锁,上面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底下坠了三个小铃铛,微微晃一晃,还能听到清脆的声响。   他的手指一一拂过那三颗小铃铛,露出一丝怀念的神色来。   “这的确是我曾经送出去的那一块长命锁。”   他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这锁原本是坠了四颗小铃铛的,只不过他年幼时有一次不小心,把这锁给磕到了,中间的那一颗铃铛就掉了,右上方也破了一个小角。   这把锁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必不会错。   易钧得意地一笑,道:“那就没错了,看来我可是帮了你一个大忙。”   他伸出手拍了拍沈诀的肩膀,“你准备怎么感谢我?”   沈诀将长命锁妥帖地收好,把易钧按回到座位上,极为认真地问道:“这锁你是从哪得来的?那人呢?”   他问的人,自然就是那个曾经救过他一命的恩人。   他家境虽然贫寒,但母亲却是拼尽全力也要供他读书。他幼时随母亲一道住在乡下,离镇上的学堂有好几公里,每日天不亮就要起身,徒步走到学堂。   有一次他生着病,早上起晚了,连饭都顾不上吃就急急忙忙赶到学堂,偏偏那日天气极热,日头高高悬挂着,他饿了一个早上,在回家的途中体力不支,昏倒在地。   他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僻静阴凉的荒庙之中,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满眼好奇地盯着他瞧。   见他苏醒过来,那姑娘立马兴冲冲地跑到一旁拿来一壶水递到他嘴边,一脸得意地告诉他,是她将他救了下来。   他自然感激不尽,想要问清楚她的姓名和住处,以便来日报答,可是她却说什么都不肯告诉他。   他后来才发现,那姑娘身上衣裙的料子价值不菲,身边还跟了两个侍女和一个侍卫,必定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偷偷跑出来玩的,根本就不会在意他的那点报答。可是他从小受夫子教导,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一个从小戴到大的长命锁,或许能给她带来些福运。   于是他把自己的长命锁给摘了下来,加上一封自己偷偷写好的感谢信,趁她不备之时,将这两样东西悄悄地塞进了她的包袱之中。   她曾经说过自己是京城人士,所以沈诀来到京城以后,便想着能不能寻到她,以报答当年救命之恩。   谁知如今他自己没有寻到,反而是易钧的一趟南下,找到了她的踪影。   易钧端起酒壶为自己斟满了酒,慢悠悠地喝完之后,这才不急不忙道:“你也别太着急,那姑娘如今还在南边,我并没有把她接到京城来。”   沈诀闻言,不由得皱眉,可易钧却抬起手来,止住了他的话,接着道:“这长命锁,本是我在当铺里面见到的,瞧着与你之前说过的有些相似,便同那老板打听了一番。”   “后来才知道,那姑娘的家人因为旱灾的缘故生了病,她实在是走投无路,所以才把这块长命锁给拿来当了的。”   “不过我不敢确定是不是,所以没有去找她,只叫人盯着她的踪迹,想着回来知会你一声,看看要怎么办。”   沈诀沉吟不语,手指屈曲,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桌上扣着。   当年他有心报答,可是却没有那个能力,并且她也并不需要。而如今她有难,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既然她已经到了要把长命锁典当出去才能勉强度日的地步,那他就给她些银两,帮她度过难关便是了。   这样,也算全了他的一番心意。   -   临近入秋,近几日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今日虽然雨停了,可天依旧是阴沉沉的,院子里笼罩着一层薄雾,一眼望去,除了灰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瞧不清楚。   锦心低垂着头,急匆匆地跑过来,站在门外对着自己好一通拍,这才进了内室。   宋湘宁在屋内听见声音,就已经好奇地探出了头朝外看,见到锦心的模样,不由得大吃一惊:“你这是怎么了?”   只见锦心的发髻微散,衣袖和裙摆上面皆是灰扑扑的泥点子,就连脸上也沾了一些。   她拿出自己的手帕,细细地替她将脸擦干净。   锦心长叹一声,一脸的晦气,道:“今日这雾也太大了,我出门没看清,跟一个小厮撞上了,结果就成了这样。”   宋湘宁见她的衣裙实在是脏的没眼看,于是便挥了挥手,叫她先下去洗漱一番,把衣裳换了再过来。   锦心动作很快,没过多久便换了一身新衣裳回来,她站在宋湘宁身边,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公主上次叫奴婢去问的事,奴婢都问过了。”   宋湘宁闻言,放下自己手中的话本子,朝外面张望了几眼,确定这会子院中无人之后,才示意她接着说。   锦心抿抿唇,觑着她的脸色,颇为犹豫地说道:“皇上的确是给了驸马官职,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锦心叹了口气,一鼓作气道:“只不过是空有名号,并无实权。即便驸马每日都上朝,可他在朝中,却从来都是说不上话的,皇上也从来不会指派什么任务给驸马。”   再直白的说,就是闲人一个。   宋湘宁沉默好久,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挥了挥手让她下去。   锦心看着她的神色,有心想要安慰几句,可是转念一想,这种事只得她自己想明白了才好,旁人是劝不动的,于是便安安静静的退了下去。   锦心一走,宋湘宁便颓然地趴到了桌子上,连话本子都看不下去了。   她从来都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当初爹爹过来问她是否对沈诀有意,她只顾着惊惶无措,根本就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后来他们两个人定下了婚期,爹爹立马就给沈诀安排了个官职,所以她自然而然地认为,或许按照大周朝的律法,即便是当了驸马,也仍旧是可以做官的。   可谁能想到,原来这个官职,只不过是爹爹随便赐给他用来做做样子的。   难怪沈诀每次上朝都回来的那么早,她本就有些疑惑,若是爹爹重用他,少不得会在下朝之后留他在殿中商议政事的。   如果是在新婚前几日,爹爹怕她孤单所以提前让他回来也就罢了,可是这成亲几个月以来,他每日都是准时下朝回府,也从来没见他外出办过什么差事,来府上做客的,除了易钧,也再没有旁人。   她怎么这么傻,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不是摆明了在告诉她,沈诀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受重视,不过是朝中一个可有可无之人罢了。   或许,就连他现在的那个官职,也是爹爹顾及着她的颜面,才赐给他的。   她竟从未想过,她对沈诀的喜爱,却断送了他的前程。   难怪前几日在偏厅门外,易钧那样的义愤填膺,这种事放在任何人身上,只怕都不会甘心。   沈诀寒窗苦读那么些年,必定不是为了这样一个结果。   宋湘宁用手撑着额头,不住地回想自己嫁进来以后的事情。   她之前总觉得,沈诀对她太过冷漠疏离,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他已经足够君子了。   怪只怪她自己思虑不够周全,满心欢喜地想要嫁给自己心爱的人,却不曾想过自己的决定会给他带来些什么。   她正烦闷着,却突然听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却是锦心又折返了回来。   锦心一见她皱眉,连忙抢先开口道:“奴婢方才忘记了一件事,特意回来向公主禀报。”   宋湘宁收回视线,懒懒地应了一声,“什么?”   锦心上前两步,将一封信呈到她面前,道:“这是皇后娘娘交给奴婢的,公主不妨猜猜,这信是谁写的?” 第11章 宴执,你教我练字好不好……   宋湘宁此时此刻哪里还会有心情去想这些,她把信往前一推,移开了视线,闷闷道:“不管是谁,我现在都不想看。”   锦心见状,轻叹一声,却并没有离去,而是将信封拆开,把里面的信纸给抽了出来,递到她面前,道:“公主还是瞧瞧吧,这信,是温公子写的。”   温琼瑜?   宋湘宁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她迫不及待地将信展开,果不其然看到了熟悉的字迹。   信上说,再过不久他就要回京了,到时候会带她去京城新开的酒楼里吃最好的东西,还要跟她喝个不醉不归。   宋湘宁看着便有些忍俊不禁,没想到这几年不见,温琼瑜的性子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小的时候,他们两人就经常一起玩闹、闯祸,他的脑袋里总是装着一个又一个的坏点子,还非要拉着她陪自己一起去做。   于是,宋湘宁跟着他,从一个端庄矜持的公主,变成了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为了这事,两家的长辈不知道教训过他多少次了。   其实只有宋湘宁自己知道,她根本就不是被温琼瑜“带坏”,而是她天性如此,只不过被宫里头的规矩拘着,只有在温琼瑜面前才能释放一二。   想起两个人小时候做的那些事情,宋湘宁唇角边漾起浅浅的笑容。   自从温琼瑜离开了京城,他们已经有许多年没见了,她身边也再没有这样一个陪自己疯玩的朋友。   现在好了,再过不久他就要动身回京了,到时候还真要像他说的那样,来个不醉不归才好。   知道了这个消息,宋湘宁的情绪立马好了起来,叫锦心拿来纸笔,就要给他写回信。   她咬着笔头仔细思索了一番该写点什么,等到终于在心中想好了措辞,才开始下笔。   可谁知她才刚写完一句话,便皱起眉头将信纸揉成一团,丢到纸篓里。   恰好言笑从外头进来,见到这一幕,随口问道:“公主怎么了?锦心,是不是你又惹公主生气啦?”   她手里抱着叠好的新衣服,自顾自地走到衣柜前将衣服塞进去。   锦心有些无奈地瞪了她一眼,道:“你还说我,怕是你最常惹公主生气吧。”   宋湘宁听着她们二人拌嘴,眉心微蹙,手中攥着的毛笔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几个墨点子飞了出来,溅到她如瓷般白净的脸蛋上。她撇撇嘴,像是赌气一般,拿着毛笔在新纸上胡乱画了一通,这才道:“许久没有练字,这字迹是越发难看了,要是叫温琼瑜看见了,肯定要嘲笑我好久的。”   温琼瑜嘲笑她的字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些年她被娘娘罚在宫中抄写的时候,他就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瞧着,一边坐在她对面喜滋滋地吃着她眼馋的糕点,一边时不时嘲笑她写的字实在是丑的不能入眼。   可无论如何,她就是在练字这一事上没有天赋,不管练了多久,那字迹依旧没有半点变化。   偏偏温琼瑜的字也算不上多好看,跟她的放在一起就是半斤八两,不过是比她的整齐了一些,便被娘娘赞不绝口,而他更是因此得意洋洋,在她面前不知道炫耀过多少回了。   言笑放好了衣服,听见她的话,有些激动地跑过来,“公主是在给温公子写信吗?温公子要回来了?”   锦心瞧见她这副模样,毫不留情地在她脑壳上敲了一下,道:“温公子回来,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言笑撇撇嘴,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嘟囔着回答:“我这不是想着,等温公子回来,就又有好玩的了吗。”   她的性子和温琼瑜倒很是相像,都是唯恐天下不乱。小的时候温琼瑜过来找宋湘宁一起出去玩,她和锦心就在后头跟着,每每到了最后,反而是她玩得最尽兴。   所以她一直都很喜欢温琼瑜,每天巴巴儿地盼着他能过来,这样她也能跟着一起沾沾光,不用待在宫里头无所事事。   后来温琼瑜跟着父母离开了京城,便再没有人过来找宋湘宁一起疯玩,言笑为此很是惋惜,在背地里偷偷哀叹了好久。   如今知道他要回来,她自然是高兴不已,只等着哪日他们两人再出去玩,也将她一道带上才好。   她知道自家主子的那一手糟心字,是一向都备受温公子嘲笑的,这几年没有往来书信,要是她的字迹还没有长进,怕是会被他逮住好好揶揄一通了。   言笑看着宋湘宁愁苦的面容,不由得打趣道:“公主不必忧心,府里不就有一位现成的师父吗?”   宋湘宁握着毛笔的手一顿,下意识就想到了一个人。   果不其然,言笑的声音接着传了过来:“驸马的字可不就是全京城里最好的吗?连皇上见了都赞不绝口呢!公主要是能学到个十之一二,温公子必定会对您刮目相看!”   是啊,宋湘宁又岂会不知,说起这毛笔字,还能有谁比得过沈诀呢?   若是搁在从前,她肯定兴冲冲地以为自己又找到了一个可以和他亲近的好机会,迫不及待地去找他,必定要缠他个三五日才肯罢休。   可是现在,知道了那件事情以后,她又该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他呢?   他的确写得一手好字,可是这字,却再不能出现在奏章之上了。   言笑丝毫没有察觉到宋湘宁的不对劲,在说完这句话以后,又想起来自己还在小厨房里温着粥,于是便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连行礼告退都给忘了。   锦心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这才走上前来,把宋湘宁随手乱画的那张纸收了起来,又替她铺好了新纸,犹豫着劝道:“其实公主不妨就去找找驸马。”   她轻轻理着纸上的皱褶,嗓音柔和,“奴婢跟在公主身边多年,公主的心思也是能看出来几分的,您是喜欢驸马的,对吗?”   心事就这样被人直白地说出口,宋湘宁瞬间红了耳根,她不敢去看锦心的眼,只盯着自己裙上的刺绣,过了半晌,才默默点了点头。   她自然是喜欢沈诀的,如果不喜欢,又怎么会答应爹爹的赐婚呢?他是那样的好,不仅生的丰神俊朗,还满腹经纶,当初在长安街上那匆匆的一撇,便好似勾魂夺命的刀,把她的三魂七魄都给勾了去。   “这就是了。”锦心轻笑一声,“公主喜欢驸马,如今既已嫁给驸马为妻,自然是要好好过日子的呀。您就算知道了这事,又能如何呢?总不能现在跑去见陛下,说要反悔吧?”   宋湘宁摩挲着刺绣的动作猛然停了下来,开始思索锦心的话。   是啊,他们两个人的婚事,是爹爹亲自下的旨意,也是当初她自己点了头的。她现在跑回宫里说反悔了,岂不是拿圣旨当儿戏?   她嫁进来沈家,自然是想要和沈诀好好过日子的,沈诀如今对她已是极为客气,如果她再因为这件事对他避之不见,那两个人之间岂非更加生分了?   现在她该做的,不是自己生自己的闷气,而是要对沈诀更好,来弥补他才是。   不管她要做什么,总之,不能是这样躲着他。   她下定了决心,站起身子,问道:“驸马可回来了?”   锦心知道她听进了自己的劝告,唇角一弯,笑眯眯地回道:“刚回来,这会应该还在书房呢。”   宋湘宁拎着裙摆就要跑出去,锦心见状连忙跟上,慌里慌张地想要拉住她:“公主慢着点!雾还没散呢!当心摔着!”   可宋湘宁现在心思早就飞远了,哪里还听得进去她的话,只不过一转眼的功夫,便跑得不见了踪影。   院子里的雾还是如原来一般浓郁,锦心迈入其中,伸手在眼前拨了拨,却也只带来了片刻的清明,她方才摔过一跤,还心有余悸,不敢走得太快,只能一点点摸索着,睁大了眼睛想要去寻找那一抹鲜亮的身影。   宋湘宁跑得快,锦心的叮嘱她是半点也没有听到,虽然迷雾浓得看不清路,可她还是能分辨出书房的方向的,于是便一路闷着头朝前跑,谁知却在回廊的转角处突然撞上一堵肉墙,磕的她鼻梁生疼。   她“哎呦”一声,捂住自己的鼻子,眼泪汪汪地看向来人,“是谁啊?”   这一看可巧了,不正是她心心念念要找的人吗!   迷雾之中,一切都看不清,唯有眼前之人,能叫她看得真真切切。   沈诀的一身官服还没有换下,整个人看起来刚正不阿,她瞧着,竟隐隐有几分胆怯。   若是有犯人在他面前,只怕他稍微一冷脸,便会吓得什么都招了吧。   她这样一想,又觉得很是遗憾,他被她拖累的只能有个虚职,如何能去审犯人呢?   越是这样想,她心里就越发愧疚,越发坚定了自己想要对他好的决心。   “我正要去找你呢,你怎么不在书房?”   平日里他回来,都是要到书房待上一阵子的,到了下午才会回来,今日倒是回来得早,结果就被她给撞上了。   沈诀垂眸,拉过她的手腕走到廊柱旁边,确保不会再有人出来撞到他们,这才开口回道:“今日无事,便想早些回去。”   话音落下,他便看到自己面前的人笑眯眯地挽住他的胳膊,一双眼睛弯得像个月牙,两颗小虎牙也露了出来。   她像是在撒娇一般,轻轻晃了晃,软糯糯地问道:   “宴执,你教我练字好不好?” 第12章 公主为何总是这样盯着臣……   “宴执”这两个字,平日里被人唤的次数并不多,除了母亲和几位至交好友以外,旁人都只是客客气气地唤他为“沈公子”。   这两个字从那些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嘴里喊出来,倒没觉得有什么,可是经宋湘宁这么一喊,竟别有一番韵味。   她的声音一向都是甜甜的,像是裹足了蜜的糖包,一开口便甜香四溢。   沈诀头一次发觉,自己的名字竟也能这样被人念得婉转动听。   他垂下眼睫,看着自己身前的人,她一路跑来,额前的碎发上沾了些许水汽,湿哒哒地贴在前额,许是跑得急了,她两颊边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像是鲜脆多汁的苹果,等着人去采撷。   只是……   那白里透红的脸蛋上却沾了些灰黑色的东西,瞧着有些滑稽。   宋湘宁见沈诀这样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脸,下意识便抬起手擦了擦,问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她这一擦不要紧,原本只是个墨点,这下可好,被她弄得满脸都是了,像个小花猫一样。   沈诀长叹一声,颇有些无奈地牵过她的手腕,带着她朝书房走,“公主还是别乱动了,越擦越多。”   宋湘宁垂头,看见了自己手指上沾到的墨迹,这才回想起来,自己方才心中烦闷,不小心把墨点子甩到脸上的事情。   她想,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很可笑,连沈诀都看不下去了。   不过幸好,今日起了雾,除了他,再没人能看到她这副丑样子了。   她的视线移到沈诀牵着她的那只手上,唇角不受控制地勾起。   虽然只是牵了手腕,可她依旧觉得欣喜万分。   她一路垂着头,生怕自己偷笑的模样被沈诀瞧了去,到时候才要无地自容呢。等到了书房,她便被沈诀按在凳子上,看着他亲自去打了水,将帕子打湿,再过来替她擦拭。   帕子上还冒着热气,落在她脸上暖洋洋的,让她忍不住惬意地眯上了眼睛。   可是眯了一会,她又悄悄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偷偷去打量沈诀。   他的薄唇微微抿着,手帕被他叠成方方正正的样子,正目不斜视,一脸认真地替她擦拭着脸上的墨渍,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视线。   离得近了,宋湘宁才惊讶的发现,沈诀的皮肤极好,脸上竟一丝瑕疵也无,唯有鼻尖那一颗小小的痣,却并不让人觉得突兀,只觉得是锦上添花。她从前在话本子里,看到过最多的就是“肤如凝脂”这四个字,用来描写姑娘家皮肤白皙,可是她现在觉得,这四个字用来描述沈诀也毫不过分。   正愣着神,却突然听到沈诀的清朗的声音传过来,如山间清泉,猛地敲打在她心上。   “公主为何总是这样盯着臣?是不是臣的脸上,也有什么东西?”   宋湘宁慌忙地垂下眼,有些不知所措。   原来他都察觉到了,却还装作无事发生,这不是存心想要让她出丑吗?   她心里冒起来玩闹的心思,故意板着一张脸,煞有其事道:“是啊,你脸上的确沾了点脏东西。”   沈诀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神情有些愕然,一时间竟没能接得上话。   就在他愣神的这会功夫,突然觉得手心一空,竟是宋湘宁从他手中夺走了帕子。   她将帕子翻了个面,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现在轮到我给你擦了。”   没等沈诀反应过来,宋湘宁便从凳子上站起身,微微踮起脚尖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拿着帕子,从他鼻尖轻轻擦过。   她来回蹭了几下,沈诀的鼻尖很快就染上了一层薄红,那颗痣也越发明显,看起来就像是哭过之后的样子,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可是宋湘宁的视线再移上去,看见他平静的眼神,哪里有什么可怜的感觉?   她顿时有些心虚地垂下头,将帕子递到他的手中,声音细如蚊呐:“擦干净了……”   她一向不擅长撒谎,方才也只是一时兴起想要逗逗他,也不知有没有被他察觉,若是他因此觉得她是个谎话连篇的人,那可如何是好?   她小心翼翼地去瞅沈诀的脸色,却见他面上并无半分不悦,只是淡淡地将帕子收起来,随后在书桌上铺上了一层纸,一边研磨一边道:“公主不是要练字吗?”   宋湘宁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真正目的,连连点头应道:“对对对!是要练字来着!”   她将胳膊撑在桌子上,眼睛里全是期待,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饶是沈诀再淡定,也被她这热烈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他加快了磨墨的动作,等到砚台里的墨足够多了以后,才长舒了一口气,从一旁拿了毛笔过来。   让毛笔蘸足了墨之后,他便递给宋湘宁,道:“公主先写几个让我看看。”   宋湘宁闻言,愣愣地“啊”了一声,却没有动作。   她本来以为,沈诀教她写字,是要手把手来教的,谁知现在他却要让她先写,这要如何来教?   更何况……她的那一手字,也实在是有些拿不出手,叫锦心和言笑看看也就罢了,若是让沈诀看到,那她真是要无地自容了。   沈诀见她半天还没有动作,有些疑惑地抬了抬手,宋湘宁见状,连忙硬着头皮将毛笔接了过来,忐忑不安道:“我写得不好,你可别笑话……”   她皱眉思索了半晌,终于开始落笔。   点、点、提……   一笔一划,她写得格外认真,沈诀站在她对面,凝神看着她的动作,等到她写完这个字,才分辨出来,那是个“沈”字。   一个字写完,她接着在旁边落笔,这回沈诀不用等她写完才能分辨出来了,只消看几个笔画,便能猜到她接下来要写的,是“宴”和“执”两个字。   宋湘宁说她字写得不好,还真不是自谦,一个简简单单的“沈”字,都能被她写得歪歪扭扭,直到写完才能叫人分辨出来,就更别说“宴”这个笔画更多一点的字了。   她的字没有章法,大小也不一样,笔画少的字就小一点,笔画多的字就大一点,于是这三个字写完,中间的那个“宴”字显得格外宽大,与旁边的两个字格格不入。   宋湘宁有心想在沈诀面前表现一番,已经是用了十二分精神去写,谁知写完之后却还是这样一副不堪入目的样子。   她羞红了耳根,想要找些理由为自己辩解一番,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于是索性自暴自弃地将笔往旁边一搁,把纸举到他面前,“喏,你看吧。”   沈诀叹了一口气,将纸接过来扫了一眼,便放到了一旁。他绕过长桌,走到宋湘宁身边,道:“公主握笔的手法就不对。”   他将毛笔拿过来,自己握在手中,示意给她看:“拇指内侧应该按在这个位置,食指则要由外往里压着笔杆,中指要将笔杆勾住,就像这样……”   宋湘宁看着他修长的手,心中涌上一股想要覆上去的冲动,不知道他的手牵起来,会是什么感觉呢……   “公主。”沈诀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可讲清楚了?”   宋湘宁的思绪被打断,猛然一惊,羞愧地低垂下头,喃喃道:“清、清楚了。”   沈诀这么正经严肃的一个人,要是知道刚才她心里想的是什么,肯定要生气的。   宋湘宁在心底连连默念了几句“我是来练字的”,这才将心神都收了回来,谁知就看见沈诀又将毛笔递了回来,道:“那公主试试吧。”   “……”   宋湘宁接过毛笔,依照自己刚才的回忆,一点点将手指放了上去。   其实她心里清楚得很,这握笔姿势,她约莫是改不过来了。   她小时候贪玩,练字总是静不下心来,三两日看不出成果,她便有些急躁,闹着不想再练。为此,爹爹和娘娘给她换了好些个教习师父。   那些教习师父一来,一般都是从头教起,这第一步,就是握笔的姿势。   可偏偏每一个教习师父的握笔姿势都有所不同,于是她跟着不同的师父,学了许多不同的握笔姿势。到了最后,她索性也不管什么对不对,只管自己握得舒不舒服,写得顺不顺手。几年下来,这姿势她早就已经习惯了,一时半会怕是改不过来。   果不其然,她的手才放上去,就听见沈诀轻叹一声。   “公主又错了。”@泡@沫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觉到从自己手上传来一股温热的触感,是沈诀在调整她手指的位置。   他的动作轻柔,将她的手指摆放好之后,便把自己的手给收了回去,道:“公主且将这握笔的姿势记下来,日后练字会更方便些。”   宋湘宁应了一声,手指微微使力,手腕也活动了两下,感受着每一根手指应处的位置。   顿了顿,她又从一旁拿来一根毛笔,蘸了点墨之后,沿着自己手指下方,画了几条线。   “我做个记号,这样下次就不会忘记啦。”   这法子她以前也用过,旁的师父都觉得她是在投机取巧,虽不赞同,但因着她的身份到底没有说什么。   她以为沈诀也会不赞同她的做法,谁知扭头去看,却发现他唇边竟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公主这样做,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第13章 柔软的唇瓣不经意间擦过……   宋湘宁本来已经做好了被他打趣一番的准备,谁知听到的却是他的夸赞,她面色一红,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好在沈诀并未执着于这个话题,他微微俯身,很自然的覆上了她的手。   “公主想从哪个字练起?”   宋湘宁只感觉到他手掌的温度,透过她的手背一点点传过来,这点温度像是星星之火,烧红了她的耳根。   她心中又默念了几句“我是来练字的”,这才定下了心神,小声道:“不如……就从我们两个人的名字练起?”   她说完这话,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看他的神色,却见他面色并无半分异样,握着她的手去蘸墨,然后在纸上落笔。   许是这个姿势有些不便,他挪动了一下身子,将另一只手从她的背后绕过,撑在桌子上。   这姿势看起来,就像是他从背后拥住她一样,宋湘宁瞥了一眼落在自己身侧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心又开始疯狂跳动起来。   沈诀写得认真,并未注意到她的心思,他不自觉地垂下头来,鬓边的碎发扫过她的脸颊,带来一缕皂角的清香。   他有意放慢了速度,她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他握着,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下“宋湘宁”三个字。   她的名字写完,沈诀又在下一行重新落笔,这一回写的是他的名字。   而“沈宴执”这三个字,他却写的格外潇洒不羁,与上面的比起来,显得狂放许多。   两个人的名字摆在一处,字体丝毫不同,一个娟秀雅致,一个龙飞凤舞,可是放在一起,却一点不叫人觉得违和。   宋湘宁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从自己手中还能写出来这样好看的字,她心里高兴,下意识扭过头对着他道:“真好看……”   她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整个人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方才她一时高兴,竟然忘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是极为亲密的,她这一扭头,柔软的唇瓣便不经意地擦过沈诀的脸颊,在上面留下一道暧昧的粉红色痕迹。   可他却像是毫无察觉,只是神色淡然地放开了她的手,直起身子,道:“我在隔壁存了许多字帖,公主想练谁的?我去拿。”   宋湘宁心虚地盯着他的脸,小声道:“我想……练你的。”   如果有一天她能写出来和沈诀一样的字体,那是不是证明他们不分彼此了呢?   沈诀听到她的话,怔了一下,但很快就点了点头,应道:“好,我去拿。”   说完,他便转过身子,朝隔壁走去。   宋湘宁望着他的背影,下意识张了张嘴想要叫住他,可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总不能告诉他,他的脸上沾到了她的口脂吧?   这叫她如何说得出来!   犹豫的功夫,沈诀已经走了出去,于是宋湘宁只得暗暗祷告,希望隔壁没有小厮或者丫鬟在,不然她真的会羞愧死的。   桌案上还摆放着沈诀刚刚带着她写好的字,墨迹已经干了,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略过自己的名字,放在了他的名字上。   她重新铺好一张纸,回忆着方才下笔时的力度和手法,想要自己再重新写一遍。   谁知自己重来一遍,却怎么也找不到方才的手感,写出来的字依然是歪歪扭扭,因为想要刻意模仿他的那股子飘逸劲,这回她写的反倒还不如从前。   正懊恼着,沈诀突然推门而进,宋湘宁的心重重一跳,连忙做贼心虚一般将她写好的那张纸揉成一团,塞进了衣袖里。   她这一番动静自然是被沈诀瞧在眼里,可他却并未说什么,只是走到她对面,将手里的字帖放在桌上,道:“公主就照着这上面的来练吧。”   宋湘宁接过字帖,粗略地翻了翻,发现都是他曾经写过的一些诗词,字迹是他特有的那种狂放潇洒,与她从前在宫中学过的蝇头小楷完全不同。   他的意思,是要让她自己埋头苦练,再不管她了?   宋湘宁想到此,心中的喜悦瞬间就被失落淹没,她仰起头,忐忑地问道:“那你不教我了?”   虽然以前她的教习师父们也大都如此,可她还是抱有一丝期待,希望沈诀能够亲自教她。   话音落下,她便一直盯着他看,试图用自己诚恳的眼神打动他,谁知这一看,却发现他脸上的痕迹不见了。   宋湘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方才就察觉到了,说去拿字帖,只怕也是借口而已。   她只觉得好似有一团火烧到了自己的脸颊上,一股尴尬的情绪涌上心头,使得她再也没办法直视他。   她猛地站起身,将放在桌上的字帖拿起来,匆匆撂下一句“我会好好练的”就跑了出去。   而沈诀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只得默默将那句还未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他从桌子旁边绕过来,那张写着两个人名字的纸依旧端正地摆在桌子中央,他凝神看了片刻,伸出手将那张纸妥帖地折好,收进了抽屉里。   -   “你把你的字帖拿去给公主练?”   下了早朝,沈诀和易钧走在一处,无意间说起宋湘宁练字一事,谁知就听到了他这一声惊呼。   沈诀莫名其妙地看过去,“怎么,有何不妥?”   他自认为自己的字迹还算端正,也完全有资格让公主拿过去照着练。   易钧啧了一声,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你是男子,公主是女子,你怎能让公主去习你的字体?就你那一手字,你觉得公主能学得会吗?”   他的字的确是足够好看,可是也带着男子特有的狂狷,想当初他也是不断修整,不断进步,才练就了今日这样的字体。   回想起那日看到的“公主真迹”,他一开始就让她照着自己的字帖来练,似乎的确有些欠考量。   难怪这两日他偶尔问起,宋湘宁也只是支支吾吾地推辞,却从来没有拿出来完整的一篇字让他看。   易钧看着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于是接着道:“照我说,你就该给公主拿一本适合女子所用的字帖,我记得京城里有一本卖的很好的字帖,好像是……”   他皱眉回忆了半晌,突然拊掌道:“对了!是那位秦小姐所写的!秦小姐身为女子,字体必定更适合公主练习。”   沈诀听了这话,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第14章 皇后娘娘召见,臣女不敢……   这一日,沈诀下朝回到府中,却并未看见宋湘宁的身影,也没有看到锦心和言笑,叫来其他的小厮过来问,才知道今日一大早,她便带着人上街买东西去了。   沈诀点点头,挥退了下人,自己独自走进卧房旁边的小隔间里。   府里的书房一般都是他在用,如果他不在,宋湘宁自己也不会去,她若是要写字,就会在这个安静的小隔间里。   沈诀推开门进去,果然在里面的书桌上看到了自己的那本字帖。   他走过去,只见书桌上面摆放着的,除了他的字帖,还有一沓崭新的白纸,旁边挂着洗干净的毛笔,书桌上下没有一张废纸的痕迹。   他拉开抽屉,本以为能看到宋湘宁练字时留下来的纸,谁知里面依旧是空空如也。   整本字帖也是干干净净整整洁洁,没有半分被墨点溅到的痕迹。   沈诀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心道易钧说的果然是对的。   宋湘宁绝对是因为他的字体太过难练,所以在过了一时的新奇劲之后,便不再坚持了。   他的字帖并不适合她,如果硬要照着练,只怕最后也只能练出个四不像来。   他盯着自己手中的字帖看了半晌,终于还是将它给收了起来。   -   长安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宋湘宁左手拿着一串糖葫芦,右手抱着一小碗煎豆腐,吃得不亦乐乎。   锦心和言笑两个人的手里都拎着大包小包,眼见着宋湘宁又两眼放光地奔向一个首饰铺子,不由得互相对视一眼,长叹一声。   早知道公主今日这么有兴致,就应该叫侍卫跟着她们一起来的。   明明上街之前,公主说好了只是随便逛逛,并不买什么东西,谁知这一路走过来,她们两人手上的包却是越来越多了。   首饰摊前,宋湘宁看了几眼,没有相中的,只好一脸遗憾地折返了回去,而锦心和言笑见状,则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宋湘宁吃完手里的糖葫芦和豆腐,便带着两人朝着附近的一家成衣店走去。   天气逐渐冷了,她从宫里头带出来的衣服都太过华贵,想要再做一件朴素点的。   她在店中逛了一圈,瞥见一块藕粉色的料子,忍不住动了心,想要过去细看一下。   店里人多,难免会有推搡,才迈出去两步,便感觉有人撞了一下她的肩膀,她脚下不稳,眼看着就要朝一旁栽过去,却突然觉得手臂一痛,有人将她拉了过去,因为没掌握好力道,两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哎呦一声,待她站稳之后便后退两步,揉了揉自己被撞痛的肩膀,还不忘问她:“你没事吧?”   “我没事,多谢……秦小姐?”宋湘宁抬头一看,才发觉方才相救之人居然是秦婉若。   秦婉若见到她也很是惊讶,因着是在宫外,不宜大张旗鼓,于是便微微欠了欠身算是行礼。   “今日碰到公主还真是巧呢!”   宋湘宁点点头,又一次郑重地向她道了谢。   秦婉若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她看着宋湘宁,似乎很是犹豫的样子,顿了顿,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不知公主可否告知臣女,皇后娘娘喜欢什么颜色的料子?”   宋湘宁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满是困惑地望着她。   只见秦婉若抿唇,有些紧张地笑了笑,解释道:“皇后娘娘召见,臣女自然不敢敷衍。”   皇后召见?   宋湘宁愣了一下,眼中疑惑之色更甚。   按理说,皇后只会在宫宴之上和女眷们有所交流,一般不会私下召见。就算召见,也只会召见那些夫人们。   她为何,要单独召秦婉若入宫?   秦婉若显然看出了她的疑惑,拉着她的手走到一旁的角落里,低声道:“我也不知皇后娘娘为何召见,心里很是紧张。”   宋湘宁抬眼打量她,果然见她满脸的愁容。想来也是,皇后在她眼中是温和亲切的母亲,可是在别的世家小姐眼中,就是端庄严肃的皇后了。   她安抚般地拍了拍秦婉若的肩膀,道:“你不必担忧,娘娘脾气很好的,或许就是与你投缘,想和你话话家常呢。”   她踮起脚在店中张望了几眼,指着一匹粉蓝色的布给她看,道:“你用那匹布做衣裳就甚好。”   秦婉若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向她行过礼告辞之后,便朝着那边走过去。   听到这个消息,宋湘宁也没了再逛街的心思,她走出成衣店,叫来锦心和言笑,道:“我要回宫一趟。”   秦婉若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召见,只能整日惴惴不安,提心吊胆,可她却不同了,她进宫一趟,找娘娘一问不就知道了?   锦心和言笑听到她的话,都是一脸的不赞同。   “公主别忘了,我们今日出门没有乘马车,也没有带侍卫。”   更何况她们手里还提着各种东西,若是就这样走回到宫里,岂不是得累死?   宋湘宁沉吟片刻,大手一挥,道:“那你们二人先回去,正好告诉驸马我今日不回去用膳了。”   这话一说出口,锦心和言笑更是连连摇头。   她们二人身为公主的贴身侍婢,如果让公主自己一人独自回宫,而她们回府,那可还得了?   宋湘宁满脑子疑问,今日是一定要到宫里去向娘娘问个清楚的,可锦心和言笑也不肯让她独自一人回去,一番商量之后,只得从别处雇了一辆马车,让车夫带着言笑和包裹先回府,她和锦心二人回宫。   言笑虽然有些不乐意,但这确实是最好的法子了,于是她只好依依不舍地同两人挥手告别,抱着一大堆东西上了马车。   如今已是入秋的时节,早已没了前几月那般的闷热,走在街上还时不时能感觉到微风拂面,带来阵阵桂花清香。   虽然是徒步走回去,可是一路走来,一边同锦心聊天,一边欣赏路旁的景致,到也不觉得有多累。   宫门处的侍卫远远地就看到了她,等到她行至宫门前,还未开口便被领了进去。   近日朝中似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皇上下了早朝之后便一直待在御书房里,就连陪皇后用膳的功夫都没有了。   宋湘宁下意识以为是哪里又发生了灾情,可皇后听见她的话,却只是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说并没有什么大事。   “你今日怎么突然回宫了?也没叫人通报一声。”   以往她回宫,都是提前两三天派人送信回来,皇上和皇后便会叫御膳房准备好些个她喜欢的饭菜来迎接她,有时候玩得忘了时间,还会顺便在宫中住一晚。   今日她回来的匆忙,又恰好快到午膳的时间,御膳房早就将饭菜都准备好了,这时候再去做她喜欢吃的,恐怕还得等上一等。   宋湘宁转了转眼珠,将内室的下人全部挥退,这才坐到皇后身边,悄声道:“我今日回宫,其实是想问娘娘一件事情。”   “什么事?”   宋湘宁把玩着自己腰间的带子,故作漫不经心道:“我今日在街上,碰见了秦家小姐,她说娘娘要召见她,我想知道是为了何事?” 第15章 我是来恭喜哥哥的   皇后听了这话,有些好笑地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你就为了这事回来?”   “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瞧着她顺眼,想召进宫来聊聊天罢了。”   宋湘宁一听,便知道娘娘又在敷衍她了。   以往若是娘娘有什么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便总会拿类似的话来敷衍她,甚至连神情都不带变的。   原本她对这事儿并没有多好奇,可是看娘娘这一幅神秘的样子,心中的那股子好奇心就全涌了上来。   她不依不饶地拉住皇后的袖子,来来回回摇晃着,见皇后不为所动,索性抱住她的腰,扑进她怀里撒娇耍赖道:“娘娘,就告诉我吧。”   皇后瞧见她这副模样,便知道今日若是不告诉她,她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于是只得长叹一声,低声道:“这事还未定下,你可莫要声张。”   宋湘宁连连点头,眼睛里的好奇简直快要溢了出来。   皇后接着道:“你哥哥再过不久就要选太子妃了,依他的意思,是有意想让秦小姐入主东宫。我这次宣她进宫,也是有心想要考量一番。”   宋湘宁闻言一怔,慢慢松开了抱在皇后腰间的手。   她想过许多种可能,可是却独独没有想到,居然是哥哥有意让秦婉若做太子妃。   看娘娘的表情,似乎也是对她格外满意。   也是,如果不满意,早就在哥哥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就驳回去了,又怎会特意将她召进宫呢?   皇后说完,还不忘拍着她的手叮嘱:“这件事情万万不可声张,你自己知道就好。”   宋湘宁虽然不懂朝政,可是也明白,太子妃内定一事如果叫旁人知道了,必定会掀起一番风浪,于是她点了点头,郑重道:“我知道了。”   正说着话的功夫,嬷嬷进来通报,说午膳已经准备好了,于是皇后便拉着宋湘宁一道去用膳。   皇后平日的口味偏清淡,可宋湘宁却嗜辣,一桌子的菜没有几道是合她的胃口的,再加上她心中想着事情,一共也没动几筷子。   皇后看在眼里,只当她是对这些菜不满意,于是唤了太监过来,要吩咐小厨房再专门给她做上几道。   宋湘宁在一旁听着,连忙出声阻止:“娘娘不必这么麻烦了,我已经饱了,再做也吃不下,岂不是浪费。”   皇后见她如此,便也没有强求,用过午膳之后,两个人又闲话了一会子功夫,宋湘宁便起身告辞了。   今日她回宫一趟,无非就是想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如今知道了答案,也没有在宫中多待的理由了。   走出夕照宫,同送行的嬷嬷告辞之后,她便和锦心一同朝着宫门处走去。   可走到一半,她却突然顿住了身子,换了个方向。   这次她所去的地方,正是太子所住的东宫。   锦心跟着她,有些不明所以:“公主去东宫做什么?”   宋湘宁加快了脚下的步子,面无表情地回答:“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一问哥哥。”   她虽然面上平静,可心中却好似已经翻起了惊涛骇浪,只能用力将指甲嵌进掌心,用疼痛来缓解不安。   皇后今天的话,让她想起了以前从来都不曾注意过的事。   从前她就有些疑惑,为什么爹爹会知道她心悦于沈诀,还突然要为她赐婚。   她不知道沈诀做了驸马之后就不能再参与朝政,可是爹爹会不知道吗?   她不相信,爹爹会为了给她指婚,而放弃这样一个大有前程的状元。   她心中揣着事,脚下步子不停,没过多久便走到了东宫。   东宫的下人见到她,皆是一脸的惊喜,行过礼之后便匆匆忙忙进去通报。   宋湘宁自然是不会等他们通报完才进去,她直接迈入了宫门,跟着那太监的背影走过去。   行至后院,才看见哥哥正在练剑,那太监刚刚通报完,他亦收了剑,从宫女手中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朝她走过来。   “今日倒是见着稀客了,许久未见,我还以为你都要忘记我这个哥哥了呢。”   若是在以往,宋湘宁必定是要和他呛上几句的,可今日她没有这个心思,便直截了当道:“我是来恭喜哥哥的。”   宋星晖茫然地同她对视片刻,才突然反应过来她口中的“恭喜”是指的什么。   这些日子他帮着父亲调查那件事情已经是忙得焦头烂额,若说称得上是“喜”的,便也只有一样了。   只不过这件事虽然母亲已经点了头,但到底没有昭告天下,不宜太过声张,于是他挥手遣散了宫女太监,拉着宋湘宁走进了内室。   “你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宋湘宁垂下眼睫,遮住自己眼中的情绪,笑道:“今日出门恰好碰到了秦小姐,说起娘娘召见一事,我心中好奇,便回来问了一问。”   宋星晖素来性子冷淡,可听见她说起秦婉若,却骤然软了神色。   “她近来可好?”   宋湘宁看着他的模样,心中的那股想法便愈加强烈。   她低头啜了一口茶,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半分异样。   “秦小姐自然很好,只是……哥哥这样安排,可曾考虑过她的想法?”   宋星晖闻言,面上的柔情褪去,转瞬间便冷了脸色。他从小跟在皇上身边,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此时声音冷了下来,透着一股子瘆人的凉意。   “怎么,她跟你说了什么?”   “她没同我说什么。”宋湘宁连忙否认,见到宋星晖面色稍霁,才开玩笑一般继续说道:“只是我自己好奇,若是秦小姐有了心仪之人,哥哥要怎么办?”   她神色揶揄,话语里又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宋星晖便只当她是在开玩笑,上前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你倒是会吓人,就这么见不得我好?”   宋湘宁却只是弯着唇笑,却并没有接他的话。   宋星晖好像也在思考她的话,似乎眼前已经出现了秦婉若为了别的男人,义正言辞地拒绝太子妃一位的景象。   他微微挑起唇角,眼里泛起一丝冷意。   “若她真的心有所属,那倒也不难。”   “我叫父亲随便给那男人指一桩婚事便是了。”   “如此,也好断了她的念想。” 第16章 公主是真的想练字,还是……   话音落下,宋湘宁只觉得好似有一丝凉意,从脚底一直向上窜,直逼心头。   她唇角边泛起一抹苦笑,为自己的傻。   来之前她就已经猜到了,可还是非要来这里问一句,如今亲耳听到,却是想骗自己都不能了。   哥哥从小便是金尊玉贵的太子,从来他想要的东西,只有别人上赶着奉上来,没有他得不到的。   今日这一番话,虽然只是假设,可她却知道,这是他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不对,他已经做了。   看来,他对秦婉若真的是势在必得,非娶不可了。   宋湘宁上前,压下自己心中的所有思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哥哥贵为太子,容貌又是数一数二的好,秦小姐必定欢喜不已。我就先恭喜哥哥抱得美人归了。”   宋星晖自然是对这句话很是受用,还想要拉着她好好问一问今日都和秦婉若说了些什么,可她执意要回府,于是他只得作罢,叫人安排了轿子将她送回去。   锦心在外面候着,知道太子派人备了轿子送她们,便捂嘴笑了起来。   “奴婢还以为公主来找太子是为何事,原来只是要个轿子。”   宋湘宁低垂着头,听见锦心说的话,也只是敷衍地笑了一下,并未接话。   直到上了马车,她才终于疲惫地将身子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睛。   如今一切都说得通了。   为何爹爹会知晓她心悦于沈诀的事情。   为何爹爹会有意要给他们两人指婚。   原来一切,都只是在给哥哥铺路罢了。   当初,沈诀和秦婉若在一同参加诗会以后,京中便有关于他们二人的传言,她那时听了,心中虽有些难过,却仍旧存了几分侥幸的心思。   因她知道,京城里的谣言大多都是凭空捏造,并不可信。沈诀初到京城,与秦婉若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又怎会和她两情相悦。   可哥哥却不同了,他那个时候就对秦婉若有意,自然对她的一举一动都格外上心。   不管这谣言是真是假,他都不能让沈诀有一丝一毫威胁到他的机会。   难怪那个时候,他在娘娘宫里对她说了那样的一番话,想必就是在试探她了。   他身为太子,有自己的探子并不稀奇,她每天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根本就不用费心去查。   所以在知道她对沈诀有意的时候,他便去求了爹爹,为他们两人指婚。   一边是虽有才华却并非无可替代的状元郎,一边是自己培养了数年的皇位继承人,爹爹会选哪一个,自然是无需犹豫。   在爹爹看来,她既然喜欢沈诀,那么这桩婚事便是两全其美,一举两得。   宋湘宁将手覆在面上,压下自己眼中的酸涩。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哥哥谋划中的一枚棋子。   如果当时京城里的传言并非捕风捉影,而是沈诀和秦婉若确实对彼此有意,那他们又成了什么?   岂非是为了一己私欲便棒打鸳鸯,硬生生将两人拆散?   宋湘宁不敢细想,她现在只觉得,自己的罪孽好像又多了一桩。   思索了一路,她只觉得自己脑中好似有千头万绪,不断地缠绕着她,扰得她不得安宁。   下马车的时候,无端刮起了一阵冷风,吹得她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双臂。   等到一切归于平静,锦心去扶她,却在看见她面色的时候吓了一跳。   “哎呀!公主怎么脸色这样苍白?别是着了凉!”   今早出门的时候天色还算尚可,所以宋湘宁便穿得单薄了一些,如今被这道冷风一吹,薄薄的衣衫紧贴着皮肤,却带不来分毫暖意,反倒是料子又滑又凉的,激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可这吹来的风再冷,也敌不过她心头的那股冷意。   宋湘宁深吸一口气,将手放下,由着锦心搀着自己走进了院子里。   才回到房里,锦心就给她披上了一层披风,将她拢得严严实实的,言笑见两个人回来,兴冲冲地跑过来,问她们今日回宫都做了些什么,却被锦心给拦了下来。   “公主累了,我们还是先退下,不要打扰公主休息。”   锦心素来心细,看得出宋湘宁面色不好,知道此时此刻她应当是想自己独自歇息,于是便拉着言笑离开了。   宋湘宁和衣躺在床上,心头转过万千个想法。   本来在知道沈诀因为和她成亲而不能参与朝政以后,她便对他有些愧疚,可如今知道了哥哥和秦婉若的事,她的愧疚又多加了一层。   不管他是否对秦婉若有意,总归都是因为那些传言,才会让哥哥动了劝皇上给他指婚的念头。   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应当如何做,才能弥补对沈诀的亏欠了。   她心中揣着事,即便躺在床上,却久久不能入睡,索性从床上起身,想要练练字来纾解心结。   这两日她闲来无事便会在小隔间练字,因为是沈诀的字,所以她学得格外认真些,一笔一画都放慢了速度仔仔细细地去写,这样练得久了,倒也让她沉下了自己的心思,变得心平气和起来。   只不过,她虽认真,可写出来的字还是有些难看,她不想沈诀失望,总想着等练得更好一些再拿去让他看。   她推开小隔间的门,像往常那样走到书桌前,可桌上却只有一沓白纸,再无其他的东西。   宋湘宁愣了一下,拉开桌下的抽屉,可那里面也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她一下子就慌了神,那字帖是沈诀拿给她的,所以她格外珍视,就连翻页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将墨迹给沾了上去,再污了那上面的字。   这小隔间平日里不会有人过来,所以她每日练完了字也只是将字帖摆在桌面上,并不会刻意收起来,会被谁拿走?   她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小隔间里的确没有字帖的影子,她才出了门,扬声唤了锦心和言笑进来。   “你们两人谁进了那个小隔间?我的字帖怎么不见了?”   她们二人闻言,皆是一脸的疑惑。   “公主上次见到字帖是什么时候?”   宋湘宁回忆一番,才发现上一次见到字帖就是在前天,而昨天她整日都窝在房间里看话本,从未见有人进过隔间,今日一大早她又带了她们两人出去,她们自然是没有机会去碰那本字帖的。   锦心知道宋湘宁极为宝贝那本字帖,如果真的丢了只怕要难过好久,于是没有多言,直接在房间里找了起来。   “或许公主拿了出来,随手放在了哪里,自己却给忘了。”   这话一说出口,宋湘宁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或许字帖不在隔间,而在这间屋子里。   于是她也开始跟着一同找起来,才在床上床下都翻过一遍,就听见沈诀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在找什么?”   宋湘宁猛地直起身子,有些不安地看着他。   原本因为那两件事,她已经觉得有愧于他,如今她又弄丢了他的字帖,真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了。   沈诀见她没有回话,只好走上前来,站在她面前直视着她。   他的眼神似乎能够透过她的眼睛,看穿她内心的一切想法。他薄唇微抿,面色有些不虞,好像是在为她的隐瞒而生气。   宋湘宁顿时心虚起来,她偏过头躲开他的视线,小声道:“你给我的那本字帖找不到了……”   说完这话,她便将头垂下去,老老实实地“听候发落”。   沈诀送给她字帖,是希望她能够好好练字的,可现在她却把字帖给弄丢了,他必定会失望。   原本以为会被他训斥一番,谁知话音落下,却听见他轻笑一声,道:“不用找了,那字帖是被我收起来了。”   宋湘宁愕然抬头,就见他从袖中又拿出来一本崭新的字帖放到了她的手上。   “我考虑了一下,或许是我的字不太适合公主,所以公主才会不想练。公主往后还是照着这本来练吧。”   宋湘宁随手翻了翻那本新字帖,发现上面的字的确是她从前在宫中所练的那种蝇头小楷,与沈诀的字相比,更加秀气了些。   这上面的字的确更适合她,可她的私心,还是更想学习沈诀的字体。   她喜欢沈诀,所以哪怕就连字体都想与他是一样的。   就算学不出来神韵,仅仅只是有些相似,她便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于是她将手中的字帖还了回去,道:“可我还是想照你的那本来练。”   沈诀听了这话,眉心微蹙,似乎是对她的想法有些不解。   在他眼中,练字并不是想照着什么练就照着什么练的,最重要的还是找到最适合自己的。   宋湘宁这些天都没有将自己练的字拿给他看,显然是练得不够顺利,既然如此,就完全没必要强求。   他没有接过那本字帖,而是一本正经地问:“既然公主说想照着从前那本来练,那么公主之前练习的字,可否拿来让我看看,再做决定?”   “我……”   宋湘宁垂下头,沉默着没有接话。   沈诀要的字,她拿不出来。   因为临摹的是他的字,所以她对自己的要求格外高,哪怕是有一星半点的错误都不行,所以那些她不满意的字,全都被她拿去扔掉了。   沈诀看到她的神色,便猜到了她拿不出来练字的纸,他轻叹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失望。   “公主是真的想练字,还是只想借机同我亲近?” 第17章 公主若是心不在此,大可……   宋湘宁猛然抬头,眼里带着几分震惊。   她从来没想过,沈诀会对她说出来这样的话。   那日在书房,她的确是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可她想要练字的初心却是没错的啊。   难道在沈诀的眼里,她就是那种只沉溺于男欢女爱,对任何事情都不曾上心的人吗?   宋湘宁还未说话,一旁的锦心便先为她辩解道:“驸马误会了,公主这几天都有在练字,只不过公主对自己的要求高,那些字她不满意,就全都扔掉了。”   锦心的话落下,宋湘宁便满怀期冀地抬头望去,希望他能够相信这一番话。   可沈诀的面上却没有任何波澜,他甚至都没有看过锦心一眼,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子,等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回过头淡淡道:“公主若是心不在此,大可不必强求。”   说完,他便毫不犹豫地迈起脚步离开,衣袂翻飞,只片刻便走出了她的视线。   “公主!驸马怎能如此?全凭自己想象,半点也不给人解释的机会!”   言笑在一旁看着,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才愤愤地走到门边,冲着他离去的方向重重“哼”了一声。   宋湘宁看了一眼手中被自己攥得有些发皱的字帖,轻轻将它放到床上,叹道:“锦心不是解释了吗,只不过他不愿意相信罢了。”   或许在他眼里,她就是个不学无术,蛮横骄矜的女子,他对待功课一事如此认真,必然是不想看到她在习字以外,还有其他的小心思。   更何况,她当初的确是有以练字为由来和他亲近的想法,他倒也不算是冤枉了她。   宋湘宁的手指拂过那本字帖的封面,终于还是把它拿起来交到了锦心的手上。   “算了,你把这个放到隔间里去吧。既然他认为我练这个更合适,那我就听他的好了。”   -   沈诀从小院里出来,直奔书房而去。   方才他心直口快,说了那些话,可如今静下心来,又觉得不应该。   宋湘宁好歹是公主,他就算心里想得再多,都不该说的那么直白。   不过那日易钧对他说的话,着实有些道理。   他说公主从小便是被人锦衣玉食的养着,琴棋书画何尝没有人来教她,她若真的想学,先前的十七年早就够她学了,又何必要等到现在?   “公主说要练字,怕也只是个与你亲近的借口,依我看,你根本无需这般上心。”   当时易钧对他说了这番话,他只是轻笑一声,不置可否,可今日看来,他倒并非是恶意揣测。   那日公主过来找他,说想要练字,他着实有些受宠若惊,甚至在想该如何做好每一步的计划。   不过如今看来都不需要了,她只是一时兴起,倒显得他的认真有些可笑。   虽然是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可实际上,他并没有公务需要处理。   在进京考试之前,他的生活基本都是很枯燥无味的,每天只往返于书房和卧室,就连用膳也只是在书房里匆匆解决。他并非天资聪颖,只不过是比旁人更加努力,这才有了那样的一个结果。   他本来做好了为官之后日夜辛劳的准备,可一道圣旨下来,他成了公主的夫婿,空有个虚职,却毫无作用,就算他不去上朝,也不会有人过问。   勤勉了那么多年,如今一下子闲起来,倒还真有些怅然若失。   他明知道就算上朝也不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却仍旧坚持每日准时去,也无非就是为了打发时光罢了。   每每下朝之后,他都无事可做,一天只能无奈地看着太阳东升又西落,觉得自己当真是虚度了光阴。   如果自己这一辈子只能这样过下去,他倒真宁愿当初没有高中状元,哪怕只能做个九品芝麻官,也总好过现在这样无所作为。   他踏进书房,走到书桌前,随手拿起一本治国论,可是没翻看几页,便又放下了。   罢了,这些书看得再多,也终究是派不上用场。   他坐在书桌前,以手撑着额头,眼睛出神地望着窗外。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沈诀直起身子,扬声叫那人进来。   敲门的是他的小厮,叫同和,他手里拿着一封信,放到桌子上,恭敬道:“大人,这是易大人寄过来的信。”   沈诀瞄了一眼信封上的字,果然是易钧的字体,他点点头,一边将信封拆开,一边道:“你下去吧。”   信纸足足有三页,易钧平日里话多,就算是写信也仍旧改不了那叽叽歪歪的毛病。   他前几日被皇上派去南边巡查,将旱灾一事做个收尾,估计写信的时候才刚到驿站。   他先是洋洋洒洒地诉说了一整页自己的辛苦,沈诀只粗略地扫了一眼,便毫不犹豫地翻到了下一页。   下一页总算是有点正经的内容了,他说之前安置的那些灾民现在都已经恢复了井然有序的生活,这一次的任务并不重,他再过几天就能返程回京了。   在信的末尾,他提起了那个女子。   易钧临走前,沈诀交给他一张银票,要他务必转交给她,算作是从前救命之恩的回报。可是在易钧的信里,他却说那女子怎么都不肯接受银票,非要跟着他一起来京城。   那女子名叫赵仙媛,家里的人因为几月前旱灾都去世了,如今她无家可归,只期望能够在京城寻得一容身之处。   沈诀沉默地将信中关于赵仙媛的部分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终于将信放到一边,自己拿起毛笔开始给易钧写回信。   赵仙媛于他有救命之恩,如果当初不是她,他可能早就死在了那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里,所以这个恩情他是必须要报的。   他回想起从前,那时他有心报答,赵仙媛也是一口就回绝了,想必她心里是存着几分傲气,不愿意接受他这样的直接给银票的报答。   他沉思片刻,终于想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法子。   当初他中了状元以后,曾用皇上赏赐过的银两置办了一处宅子,后来他和宋湘宁在这座公主府里成亲,那座宅子也空了出来。   原本是计划着卖出去的,只不过一直没有合适的买家,这件事便耽搁了下来,如今正好可以暂时借给赵仙媛住。   京城民风颇为开放,女子抛头露面做生意的也不在少数,朝中有不少官员都对这些颇有门道,到时候他去求个人情就是了。   到时候帮着赵仙媛找到一份能够养活自己的差事,那也算是助她安身立命了,想必他这样回报,她也一定能接受。 第18章 这要是在宫里,谁敢给公……   第二日用过早膳,宋湘宁便踏进小厨房,久违地拿起了厨具。   自从上一次她给沈诀做了那一份蟹肉双笋丝,结果把他辣得眼睛都红了之后,她就再没有亲自动过手。   昨日沈诀拂袖去了书房,晚上回来未曾和她说过一句话,她自知心虚,也刻意低着头避开与他的目光接触,一直到今早,两人竟是连对视都没有过。   为了不让婆母担心,在正厅用膳的时候,她倒还是会像往常那样为他添菜,而他也是默不作声地将她夹进碗里的菜全部吃掉,除了两人没有一句交流以外,还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   不过沈诀平日里话就少,往往都是宋湘宁主动找话题,他只偶尔附和两句,沈夫人对此见怪不怪,而对于这一顿异常安静的早膳,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困惑来。   可宋湘宁仔细想过,觉得这样长久下去并不是个办法。   沈诀生性冷淡,那便由她来纵着他一点,不然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日子还如何过下去?   说起来他们两人并没有什么激烈的争吵,只不过是有些误会罢了,她先低个头,也没有什么的。   她是这样想的,可言笑却有些义愤填膺了。   她一边帮着宋湘宁准备各种食材,一边不满地嘟囔:“明明是驸马先冤枉公主的,为什么还要公主反过来去给他赔礼道歉?这要是在宫里,谁敢给公主这样的气受?”   宋湘宁闻言,下意识去看一旁的锦心,却见素来好脾气的她脸色也沉了下来。   “奴婢也这么觉得,公主对驸马未免太好了些。”   在她们这些做奴婢的人眼里看来,就是驸马对公主冷淡无比,而公主却总是能端着一张笑脸去迎合他。   正如言笑所说的,这要是在宫里,谁敢这样给公主甩脸色看?   夫妻之间本就是要互相尊重的,可在她们看来,却是公主更卑微些。   锦心原本觉得,只要公主喜欢驸马,那一切都是值得的,可是现在看到驸马毫无根据就冤枉公主,而公主却要反过来同他道歉,她真是替公主觉得委屈!   宋湘宁听了她的话,只抿唇一笑,没有接话。   她对沈诀好吗?   如果是从前,或许算是吧,可是自从知道了那两件事以后,她便觉得自己对沈诀再好也不为过了。   她自然不好意思告诉锦心和言笑,是她亏欠沈诀在先,不管现在她为沈诀做什么,也都是应当的。   这一回她牢牢地记住了沈诀不能吃辣,连案板都仔仔细细地洗过,生怕沾了一点辣椒籽,为了照顾他的口味,加上最近天凉,她便做了一道三鲜木樨汤,正好可以暖暖胃。   沈夫人身子不好,每日只有早膳会和他们一起用,至于午膳和晚膳,他们都是在自己的院子里解决。   宋湘宁将汤倒进保温的食盒里带回来,等着沈诀回来,再好好地同他解释一番。   她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看到了他的身影,可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见他从自己身侧绕了过去,目不斜视地走到了内室。   再出来时,他已换下了身上的官服,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衫,手里攥着一把钥匙,像是要出门。   宋湘宁连忙拦在他面前,问道:“你要去哪里?我做了……”   “公主。”沈诀打断她的话,“我有事要出府一趟,公主今日不必等我用膳了。”   话音落下,他便径直从她身边略过,头也不回地迈出了门。   -   沈诀今日本是不打算回府的。   昨日他将回信寄给了易钧,估计等信到的时候,易钧也要准备回京城了。   算下来一共也没多少时间,他须得赶紧找人将从前的沈府给收拾出来。   宋湘宁贵为公主,这座公主府从前即便是没有人住也依旧有人按时打扫,可他就不同了,自从搬离了从前的那座宅子,除了带着有意向的买家进去以外,他再没有单独进去过。   今日本想一下朝就过去,可是思来想去又觉得穿着一身朝服太过张扬,于是还是决定先回府换一套常服再出门。   他从前下朝之后就只能待在府里无所事事,整个人都快闲得发霉,如今好不容易为自己找到了这样一份“差事”,自然是一刻钟都不想在府里多待。   而他自然不知道,临出门前宋湘宁拦住他,为的是什么事。   自然也不知道,在他走后,宋湘宁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就变得落寞了起来。   -   “公主。”   目送着沈诀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眼前,锦心小心翼翼地上前来,试探着问道:“既然驸马说不回来用午膳,那不如奴婢把那汤热了,公主自己喝了吧。”   宋湘宁的目光一直盯着门外,听见她的话,才默默收回视线,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淡然地转身朝正房走。   “你忘了,那种清淡的汤,我一向都是不喜欢喝的。”   原本就是专门做给他的汤,她喝了又算什么呢?   在沈诀回来之前,她想过的无非就是两种可能。   一种是他接受了她的解释,喝了这盅汤,两人重归于好;   一种是他依旧不愿意理会她,不过是碍于她的身份才勉强接受,两人之间仍有隔阂。   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沈诀连一个说话的机会都没留给她,竟直接换了衣服就出府了。   皇上是不会给他安排任何差事的,他这个时候出府,又能去做什么呢?   他那么步履匆匆,想来是有要事,可是却连一句话都不肯透露给她。   锦心觑着她的面色,大抵也猜了出来她心中在想些什么,跟着她进了正房之后,便悄声在她耳边问道:“要不然奴婢去问问同和,他一定知道驸马今日为何出门。”   沈诀的事宜基本都是同和在打理,有什么事情也会告知于他,想要知道沈诀的去向,问他是绝对没错的。   可宋湘宁却摇了摇头,只淡淡说了一句“不必”。   她在沈府待了这么久,何尝不知道同和是沈诀的心腹。如果她想问,早就遣锦心去问了,根本不用等她主动提出来。   可她私心里,却是希望能由沈诀自己主动告诉她。   如今他不愿意说,就算她费尽心思打听了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宋湘宁垂头丧气地回到屋子里,将所有的下人都遣了出去,自己一个人走进了小隔间。   小隔间的桌面上摆着沈诀上次给她拿回来的新字帖,她只叫锦心放了进来,却还从来都没有看过。   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将那字帖翻到第一页,随后便是铺纸、磨墨、蘸墨、落笔。   这本字帖上的字体和她幼时练过的差不多,所以她临摹起来也更为得心应手。   说到底,沈诀之所以会不高兴,无非就是觉得她学习的态度不够端正,认为她是辜负了他的一番教导。   既然他不愿意听她的解释,那她就干脆做给他看好了。   他说这本字帖更加适合她,那她就照着练,到时候再将写好的字拿去给他看,他就会知道,自己并不是敷衍搪塞的人。 第19章 在他心里,她做什么都是……   宋湘宁一向是想到什么做什么,她难得起了这样大的决心,甚至就连午膳都没用。   也不知在桌前坐了多久,直到窗外斜斜地穿过来一缕夕阳,她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已经练了一个下午的字。   可是都过了这么久,也依旧没有听到沈诀回来的动静。   也不知究竟是什么要紧事,竟然耽误了他那么长的时间。   宋湘宁想要出去问一问,可仔细想过之后却又忍了下来。   不行,她要一直在这里练字直到沈诀回来,到时候他问起来,只要推开门一看,就能知道她有多么用心了。   于是她便继续埋头苦练,直到从窗户那里透来的光线不足以照亮这间屋子,她才终于将笔放下,疲惫地揉了揉眼睛。   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晚了,房间里没有点灯,她什么都看不清楚,只好先出门去叫锦心过来点一盏油灯。   她才推开小隔间的门,就听见言笑兴冲冲的声音。   “公主——公主!”   言笑看见她,猛地顿住身子,扬了扬自己手里的东西。   宋湘宁有些莫名其妙地望着她,“怎么了?”   言笑忍不住弯了眼睛,露出一排齐整白净的牙齿。   她走上前来,将自己手里的信塞到宋湘宁手里。   “公主,温公子又叫人送信来了!送信的小厮说他们已经走到城外了,不日就能进城,还说等安顿好了以后,温公子就要请您去吃饭呢!”   “真的吗?”   宋湘宁眼睛一亮,连忙迫不及待地将信拆开。   温琼瑜还是老样子,先是在信的开头好好嘲笑了一番她那并没有什么长进的字迹,然后才开始说起正事。   信上说大概还有三日他就能回京了,本来是想着一回京就约她出来玩,可是这时隔多年回京,府里还有不少事情需要处理,所以便和她约在了七日后,晚膳时分在京城里新开的那家顺清楼见面。   顺清楼是一个月前才新开张的酒楼,宋湘宁还没有去过,这一次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去尝尝那里厨子的手艺,如果味道还不错的话,以后就可以约着沈诀一起去了。   想起沈诀,宋湘宁不由得问道:“驸马还没有回来吗?”   言笑摇了摇头:“还没有。”   天色已晚,沈诀出门又一向不喜欢带着侍从,虽然知道不会有什么事,可她心里还是不免有些担心,正准备吩咐言笑去把同和叫过来,却见锦心带着侍女进来,将晚膳摆在了桌子上。   “驸马还没回来,公主先用膳吧。”   宋湘宁的视线落在那一盘盘美味佳肴上面,可是却没有一点胃口。   这是第一次,沈诀没有及时回来和她一起用晚膳。   以往他虽然喜欢待在书房,可却会准时在用膳之前回来,即便他们二人在用膳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交流,有没有他在都无所谓,可是这对宋湘宁来说却已然成了一个习惯。   她扭过头去,随意摆了摆手,道:“先撤下去吧,我不饿。”   话音才落,她肚子里的馋虫就毫不留情面地叫了一声,宋湘宁神色一滞,愤愤地按了按自己的肚子,装作无事发生。   可锦心却没有听她的吩咐,她挥手让那些侍女们都下去,自己上前将碗筷摆好,道:“公主还是不要等了,驸马如果深夜才回来,公主难道就要等到深夜吗?”   宋湘宁默默看着她的动作,没有说话。-   她何尝不知道呢,府里用晚膳一向都是这个时候,如果他有心,早就回来了,再不济也会找个人回来说一声。   前日她回宫,都还只带了锦心一个人,让言笑回来报信,免得他担心,可是现在轮到他,他却一点都不曾考虑过她的感受。   她叹了一口气,坐到床边,微微摇了摇头:“再等等吧。”   她这一等,便又等了半个时辰,等到月亮高悬,夜风顺着窗户的缝隙吹进来,凉意渗透全身,也让她清醒了许多。   锦心看着她落寞的神色,有些不忍,又一次劝道:“公主还是别等了,奴婢去把菜热一热吧,今日小厨房可做了您最爱吃的菜呢!”   宋湘宁走过去一瞧,果然有一道她最喜欢的辣子鸡。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肉,递到嘴边尝了一口,辣度适中,是她熟悉的味道,只不过放得凉了,吃起来便没有从前那般美味。   她闷闷地把筷子放下,以手撑着下巴望向窗外。   “还是再等一等吧。”   再等一刻钟,如果他还没有回来,她就不等了。   话音才落,她便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迈进了院门,她眼睛一亮,急忙起身奔到他身侧,想要问一问他今日究竟去了何处。   可是她还没开口,便闻到了从沈诀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酒气。   “你喝酒了?”   沈诀揉了揉太阳穴,淡淡嗯了一声。   “回府的路上碰见朝中同僚,便喝了几杯。”   他似乎有些不胜酒力,说完这话之后,便唤了小厮过来,要备水洗漱。   言笑跟着她一起出来,见状连忙拦在沈诀身前,有些不忿道:“驸马可知,公主一直都在等着你,到现在都没有用晚膳!”   “言笑!”   宋湘宁低低斥了一声,言笑便不甘心地撅起嘴,从他身前挪开。   沈诀听见这话,眼中恢复了些许清明,他回过身看着宋湘宁,语气有些无奈。   “这么晚了,公主实在不必等我。”   宋湘宁抬眼望过去,却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些许责怪的意味。   她傻傻地等了他那么久,他非但没有半句安慰,却反过来说她做的这件事是没有必要的?   那在他心里,她做什么是有必要的?   良久,宋湘宁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垂下了头。   “我知道了……”   -   “公主!”   言笑看着沈诀离去的背影,心中越发生气,连嗓音都大了起来。   “公主就这么让驸马走了?您都等了他好久了!”   锦心扯了扯言笑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头。   言笑心中积着的气还没有发出来,可是看到宋湘宁的表情,又只好将还没说出口的话都咽了回去。   她身为一个旁观者都这么生气,公主可是驸马的妻子,自然是更难受的。她现在多说一句,也都是让公主更加伤心难过罢了。   锦心走上前,替宋湘宁拢紧了身上的披风,柔声道:“奴婢去把菜热一热,公主也早些吃完歇息吧?”   宋湘宁拖着脚步朝着内室的方向走,听见她的话却摇了摇头。   “不必了,我不想吃,你把饭菜都撤了吧。”   等了这么久,她早就过了最饿的那个时辰,现在反倒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锦心迈着小步子跟上去,皱眉道:“可是您中午也……”   “不必再多说了!”宋湘宁打断她的话,脚下的步子又加快了些,“少吃这一两顿又不会饿死。去给我备水吧,我想洗漱了。”   锦心见她这般坚持,终究是没有再劝,给言笑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将饭菜撤下来,自己则去为宋湘宁备水。   宋湘宁草草洗漱过后便上了床,没过多久,沈诀也掀起了被子,躺在她的身侧。   他洗去了一身的酒气,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茉莉清香,甚是好闻。   如今已是入秋,她叫锦心将从前她睡得那床薄被给收了起来,又换上了两床厚实一点的被子。   锦心只当她是怕冷,可实际上,她和沈诀虽然睡在同一张床上,却是盖着不同的被子,各自睡在床的两边,如果不是她主动搭话,基本两个人洗漱过后都是背对着背各自睡觉,不会有半句交流。   宋湘宁悄悄侧头去看沈诀,却见他仰躺在床上,双目微阖,两只胳膊露在外面,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搭在腹部的位置,俨然是已经入睡的样子。   她盯着看了半晌,默默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果然还是她想多了,本以为他至少会解释一番没有及时回府的原因,可是现在看来,如果她不问,他是什么也不会主动和她说了。   像是赌气一般,宋湘宁将身子朝墙根处挪了挪,又反手将被子裹紧了些,这才放空思绪准备睡觉。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宋湘宁便睁开了眼睛。   此时时候尚早,可她实在是睡不着,只好悄悄地起身,披起衣服就出了门。   这个时辰,锦心和言笑都还没有起身,院子里只有少数几个起得早的侍女正在洒扫,听见开门的声音,都不约而同地朝这边望过来。   其中一个侍女见到是她,连忙放下扫帚跑了过来,恭敬地问道:“公主怎地起得这样早?奴婢去叫锦心和言笑姐姐过来服侍吧。”   宋湘宁眯起眼睛,望向远处泛起鱼肚白的天空,微微摇了摇头。   “不必了,你去替我打水吧,我先洗漱。”   锦心和言笑昨晚为了陪她,也歇息得很晚,还是让她们多睡一会吧。   那名侍女听见了她的吩咐,行了个礼之后便小跑着替她去打水。宋湘宁站在门边吹了一阵风,觉得自己头脑清醒了之后,便又转身进去换衣服。   没过多久,锦心和言笑过来替她梳妆,锦心一边在她面上扑粉,一边皱着眉问道:“公主昨晚是没睡好吗?”   宋湘宁透过铜镜看着自己,眼下有两团大大的乌青,即便是擦了粉,也还是遮盖不住。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回道:“是没睡好,你多给我扑点粉遮一遮吧。”   她昨天只早上吃了几口饭,午膳和晚膳都没吃,半夜生生被饿醒了好几回。   偏偏她还不能兴师动众地让人去帮她找吃的,只好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帐子发呆,将那一阵饿劲给熬过去。   一整个晚上,她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来来回回好几次,能精神好才怪呢。   她现在只觉得自己饿得能吃下三碗米饭,这一回她算是彻彻底底的想通了,如果下次沈诀再晚归,她绝对不要再等他了!   恰好沈诀洗漱回来,宋湘宁默默地朝他投过去一抹哀怨的目光。   沈诀察觉到她的视线,身子顿了一下,不明所以地回望过来。   半晌,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试探着问道:“昨日我出门,公主似乎有话要对我说?”   宋湘宁张张嘴,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昨天她亲手做的那一道汤,因为放的时间久了,已经坏掉了,虽然有些不舍,可她还是吩咐言笑去把那盅汤给倒掉了。   如此,这件事情便没有再告诉他的必要。   梳妆过后,两人像往常一样去正厅用早膳,宋湘宁实在是饿极了,加上昨晚睡得不踏实,也没有什么精力去活跃饭桌上的气氛,于是一顿饭就在这样诡异的沉默中结束了。   沈夫人终于咂摸出了点不对劲,拉着她的手关切道:“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宋湘宁笑着摇头:“只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等一会回去补个觉就好。”   沈夫人放下心来,没有再多问,反倒是沈诀,听见她的这一番话,意味不明地瞟了她一眼。   宋湘宁只当没看见,帮他整理好了官服,便带着锦心和言笑回了院子。   吃饱喝足,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要回去补觉了。   而沈诀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却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直到他下了朝,和同僚一起走出宫门,看见那人随着等候在宫门外的夫人一同上了马车,这才发觉自己心中的那股异样来源与何处。   原来是今日早晨,宋湘宁没有同他道别。   若是在以往,用过早膳之后她都会仔仔细细地替他将官服打理好,然后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小声叮嘱他一定要早点回府。   可是今日,她只是很随意地拍了两下他的官服下摆,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说。   沈诀抬起手捏了捏眉心,只道自己怕是也没有睡好,才会有这样离谱的想法。 第20章 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宋湘宁一觉起来,已经到了巳时三刻,这个回笼觉睡得格外舒坦,她从床上坐起来,恹恹地伸了个懒腰,这才披起衣服起身。   锦心和言笑是一直在门外候着的,见她推开门,连忙进来替她梳洗打扮。   宋湘宁坐在梳妆台前,慢悠悠地打了个呵欠,问道:“驸马回来了吗?”   她睡了这么久,沈诀应当早就回来了,这会估计又在书房里待着呢。   锦心和言笑对视一眼,却摇了摇头,迟疑地回道:“是回来了,只不过……换了身衣服就又出去了。”   宋湘宁猛地一回头,言笑手里还握着她的头发,来不及收回手,扯得她头皮猛地一痛。   “嘶——”   宋湘宁拧眉,抬起手按着发疼的那一处,倒吸了一口凉气。   言笑吓得一愣,反应过来之后连忙伸手去替她揉,嘴里不住地道歉:“公主没事吧!奴婢不是有意的!”   疼痛也只是一瞬间的事,片刻之后便没了感觉,宋湘宁放下手,无所谓地挥了两下,随意道:“没事。”   她重新转过身子,端端正正地坐好,由着锦心和言笑继续替她梳发。   “不过话说回来,驸马去了哪,你们可知道?”   锦心透过铜镜和宋湘宁对视一眼,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   身为下人,她们是没有资格过问主子的去向的,所以即便看着沈诀步履匆匆地回来,又步履匆匆地离去,依旧不能问些什么。   说话间,两人已经利索地将发髻盘好,宋湘宁对着镜子将发钗簪到头发上,左右看了两眼,确定满意之后,才将桌子上其他的首饰都收回了妆匣里。   “陪我去后院荡会秋千吧。”   既然沈诀已经走了,那就等他回来之后再问就好,总之她也不差这几个时辰。   她之前吩咐人在后院搭了个秋千,前几日有小厮过来回禀说秋千已经搭好了,只不过这两天她因为一些琐事没有来得及过去,左右今日无事,便去后院玩一玩。   她虽不知道沈诀出门是为了什么,但也能猜到,大抵是和昨天一样的目的,所以午膳她便没有等他,自己一个人用了。   直到晚膳时分,沈诀才一脸倦色地回来,宋湘宁见状连忙迎上去,替他倒了一杯茶,待他喝下之后,才缓缓开口问道:“你今日去哪里了?”   沈诀揉着眉心,听见她的话,动作顿了片刻,终于还是如实相告:“回了从前的府邸,想打扫一下。”   宋湘宁闻言,不免有些疑惑。沈诀从前住的地方,她是知道在何处的,只不过一直没有进去过,两人成亲之后,那宅子就空了出来,她还以为早就卖出去了呢。   如今这座公主府,完全够他们一家人住,他又何须再去打扫从前的宅子?   更何况,就算是打扫,派几个下人去就好了,何必自己亲自过去呢。   宋湘宁觑着沈诀的神色,心中突然冒出来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沈诀这样做,该不会……   是想自己一个人搬出去住?   但也只是一瞬,这个念头便被她打消了,沈诀不仅是她的夫君,更是大周朝的驸马,他是绝对不可能做出与她分府而住的事情的。   只不过,他突然去打扫从前的宅子,的确是有些奇怪。   宋湘宁打量着沈诀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个了?”   沈诀用手撑着额头,听见她的话,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要不要把赵仙媛的事情告诉她。   按理说,他们两人如今既已成亲,那从前的沈府也算作是她的财产,再加上她打理着府中上上下下的大小适宜,他要将沈府暂时借给赵仙媛住一段时间,也是有必要告诉她的。   可问题就在于,赵仙媛的身份比较尴尬。   如果直接告诉宋湘宁,她曾是他的救命恩人,她不一定会相信。   就算相信了,只怕也会同他之前的想法一样,用银钱来报答。   可对于赵仙媛来说,她现在缺的不仅仅是银两。   南边的旱灾虽然及时得到了控制,可仍旧有不少人因为饥饿而死,她的家人就是其中的一部分,如果现在只用银钱就将她打发走人,难保她不会一个想不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   沈诀思虑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将这件事情隐瞒下来。   “宅院空置的久了,有些脏乱,只不过是去打扫一下,来日也才更好卖出去。”   左右这赵仙媛应当也不会在沈府里住得太久,他这几日已经在替她寻找合适的差事,等她彻底在京城安顿下来,他便将宅子给卖出去。   宋湘宁听见沈诀的话,悄悄松了一口气。   原来他这几日忙活的事情,就是为了早日将宅子卖出去。   心中的疑惑得到了答案,她的那点不高兴便也都烟消云散了,看着沈诀眉眼间的疲倦,她不由得一阵心疼,下意识地站到他身后,轻柔地替他揉着太阳穴。   从前爹爹批奏折批的累了,母亲就会这样替他按摩,来纾解他的疲惫。   那个时候宋湘宁只是在一旁看着,如今也轮到自己来做这件事了。   沈诀在她的手指贴到自己皮肤的一瞬间便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抬手,可是手抬到了半空,顿了片刻之后又默默地放了下去。   宋湘宁站在他身后,一边揉,一边轻声道:“打扫宅院本是小事,派几个小厮和侍女去就是了,你倒也不用一下朝就过去,连午膳都不回府。”   看他的神色,宋湘宁甚至都有些怀疑她是不是亲自动手了,不然为什么看起来如此疲惫的样子?   她在府里睡着大觉,可他却在外面操劳着这些事宜,一想到此,宋湘宁便有些羞愧,只觉得自己这个主母当得实在是太不称职了。   她微微弯下腰,贴在沈诀耳旁轻声问道:“不如下次我和你一起去吧?”   反正她留在府里也是无事可做,还不如和他一起出去呢。   沈诀原本是靠在椅背上假寐的,宋湘宁骤然贴在他耳旁开口,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耳廓上,他几乎是一瞬间就直起了身子。   宋湘宁也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手上的动作顿住,有些疑惑地朝他望过去。   沈诀长舒了几口气,压下自己不安分的心跳,这才回道:“不必了,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   宋湘宁还想再劝说两句,可沈诀却站起了身子,顺手拉过她的手腕,一边朝偏厅走,一边道:“我有些饿了,不知晚膳做好了没有。”   沈诀鲜少会这样主动地牵她,宋湘宁的心思一下子全部都放在了两个人相握的手上,将自己方才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沈诀见到她如此,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若他只是寻常去监督下人们打扫宅院,倒的确是可以将她一同带过去,这不过这两日,他除了吩咐下人们将院子置办好以外,还在城中寻找能够接收女子做学徒的店铺。   京城里像这样的店铺并不在少数,朝中有一位袁大人,便经营了一家绣楼,昨日的酒,也并非只是偶遇了同僚,而是他特意请了袁大人一起。   只可惜的是,他们昨日,并没有将这件事情谈拢。   若想要人帮忙,自然是要拿出同等价值的东西来交换。沈诀身为一介闲散官员,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能先将这个人情欠下,可谁知袁大人却说,只要他肯代笔为他写一篇文章,那么就算做两清。   皇上对朝中的大臣们都极为重视,鼓励他们“文武双全”,所以每到年终,便要让文官举办一场比武会,而武官则需交上来一篇治国论。   袁大人身为武官,对文墨一事素来是一窍不通,每年交上去的策论,都会被皇上大肆批评。虽说这篇策论是好是坏,并不会对他的仕途造成什么影响,可年年如此,朝中其他同僚难免会将他当做一个笑柄,聚众之时偶尔会拿出来谈笑一番,惹得他很是苦恼。   而如今眼前正好有位现成的“代笔”,他自然是满心欢喜地答应了沈诀的邀约,还说只要肯帮他这个忙,别说是往绣楼里安排一个人,便是十个人都不在话下。   看起来似乎是很简单就能完成的一件事情,可对于沈诀来说,却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从前他参加乡试的时候,排在他后面的人就是找了代笔,那人他是知道的,素来不学无术,之所以这样做,也无非是为了混一个举人的名头。   可他这样做,却是白白占据了旁人的位置,让真正勤学苦读之人的辛苦付之一炬。   沈诀身为文人,厌恶这样的事情,自然也不会让自己成为这样的人。   袁大人本就猜到了他会拒绝,所以倒也并未气恼,只不过安排赵仙媛进绣楼一事,便再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想到此,沈诀又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   或许对他来说,打扫宅院这件事,远比帮赵仙媛寻找差事要简单得多。   宋湘宁一路被沈诀牵着走到了偏厅,心思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也忘了要同他一起回沈府的事情。晚膳呈上来之后,她便很热情地朝他碗中夹了好些菜,一直到他的碗里堆叠了一座小山,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   沈诀今日倒是难得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将她夹进自己碗里的菜全部都吃了个干净。   宋湘宁坐在他对面,时不时悄悄抬眼打量他一眼,又在他有所察觉之时猛地垂下头去扒拉几下自己碗中的米饭。   沈诀一早就察觉到了她的这点小动作,来来回回几遍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公主为何总是看我?”   偷看被抓包,宋湘宁脸上瞬时起了一层红晕,她支支吾吾半晌,总算是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理由。   “我……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第21章 依你看,驸马和那帮人,……   沈诀盯着她看了片刻,确定她模样不似撒谎,便垂下了头,淡然地问道:“什么事?”   宋湘宁回答的毫不犹豫:“我有个朋友近日回京了,约我五日后在顺清楼一起用晚膳。”   其实她本来打算在赴约前一日再将这件事情告诉他的,不过方才她思索半天,也只能想到用这件事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了。   宋湘宁说完,便悄悄打量着沈诀的神色,等着他问自己要和谁一起出门。   然而沈诀却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便再没有下文。   宋湘宁的笑一下子僵在脸上,手里的筷子扒拉着碗中的米饭,闷闷道:“你都不问问我要和谁一起去吗?”   他从来都是这样,对她漠不关心,她本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的,可是到了现在,却还是会失落。   难道他就一点都不好奇,她赴的是谁的约吗?   如果知道她是和温琼瑜一起,他心里会不会有些在意?   沈诀的语气如旧,仍然听不出一丝起伏:“既然是公主的朋友,自然是值得信任的。”   他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望进她的眼底,“我相信公主的识人能力,所以不会多过问。”   沈诀的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宋湘宁被噎得没话说,只好默默垂下头去,夹了一块脆骨到自己嘴边,咬得嘎吱嘎吱响。   罢了,既然他不在意,那她就什么都不要告诉他好了!   -   皇宫。   勤政殿外,太监和侍卫分别站在两侧守着,大门紧紧闭着,一丝声音都传不出来。   宋星晖立在台阶下,抬眼望着位于上首的皇上。   自从他将自己南下得到的消息全部说完之后,皇上就一直紧紧拧着眉头,来来回回地踱步,却一言不发。   良久,宋星晖拱手道:“父亲其实不用太过忧心,已经过了这么些年,那些人就是一盘散沙,就算现在又冒出了头,也只不过是垂死挣扎,不足为惧啊。”   可皇上听了他的话,眉目间却依旧没有舒展,只是摇了摇头,叹道:“那个时候你还小,自然不知道他们当年……”   宋星晖垂下头,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其实这一次,他本来是抓到了一个人的,只可惜看管不力,什么都还没问出来,那人便自尽了。   只怪他太过疏忽,只想到了那人或许会在嘴里藏着毒囊,却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有那样新奇的自尽手法!   皇上看见他的神情,大抵也猜得出他在想些什么,安慰道:“你不必太过自责,那群人本就擅长用毒,你没有接触过他们,不了解也是正常的。”   他终于停下了动作,撩起自己的龙袍坐下来,长叹一声,道:“罢了,你且先回去吧。这一次过后,想必他们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马上就要到年下了,等开春之后,你先与太子妃完婚,再去调查这件事情。”   提起秦婉若,宋星晖的面色便瞬间柔和了下来,前些日子母亲刚刚见过她,再过不久,立她为太子妃的事就会昭告天下,等到明年,她就会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了。   宋星晖唇角微微勾起,向皇上行礼告辞之后,便转身朝着门外走去,谁知才走到门边,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不由得顿住了身子。   皇上注意到他的动静,沉声问道:“怎么了?”   宋星晖缓缓转过身子,又向前走了几步,这才迟疑着开口:“其实我这次去,还听到了一个消息。”   他深吸了一口气,斟酌一番过后,才缓缓开口说道:“是……关于驸马的。”   一听到是关于沈诀的事情,皇上的面容顷刻间便沉了些许,他从台阶上走下来,皱眉问道:“沈诀?他怎么了?”   宋星晖斟酌了一番自己的语言,这才缓缓地回答道:“儿臣也是偶然间才知道的这个消息,驸马……其实并非沈夫人亲生,而是捡回来的。”   皇上听了这话,深感莫名其妙,不由得瞪了他一眼,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别人的家事了?这种事也值得向朕汇报?”   不管是亲生的还是抱养的,只要为人端正,对他的宁宁一心一意便足够了,这种小事,根本就不重要。   宋星晖并未在意皇上的斥责,这件事本来属于沈诀的家事,他的确没什么权利过问,当时听到之后,也并未放在心上,后来随着那件事情调查的深入,他才发现,沈诀出现的地方,有些疑点。   “若只是普通被遗弃的婴孩,倒也没什么。可问题就在于,沈夫人当年是在宁漳山捡到的沈诀。”   皇上的目光一下子犀利了起来:“宁漳山?”   宁漳山那个地方,可是当年那群余孽最后出现的地点。   皇上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发现沈诀的年岁和那群余孽最后一次出现的时间居然正好吻合!   可这世上,真的会有那么巧的事吗?   那群余孽消失在宁漳山,恰好就有个女子在那里捡到了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   这沈诀,究竟是什么来头?   “这件事,你是从何而知?”   宋星晖闻言露出一丝苦笑,回道:“此事其实也是儿臣偶然间得知。”   沈诀是养子一事,并不是个秘密,毕竟沈夫人的丈夫早逝,她一个孤寡妇人,没有经过十月怀胎就凭空冒出来一个孩子,大家自然知道这孩子不会是她亲生的。   只不过沈诀是从宁漳山上捡回来的这件事情,就只有与沈家极为亲近的几个邻居才知道,后来沈诀中了状元,这个消息便不胫而走,其他的村民们知道这件事以后,就在沈夫人捡到沈诀的那座宁漳山上建起了一座简陋的文曲星庙,几乎每日都有人前去祈福。   那些村民认为,沈诀是文曲星下凡,而沈夫人则是撞了大运,才会在山里捡到他,他们在山中建文曲星庙,就是希望能够沾一沾这“文曲星”的贵气,只等着哪日自己家的孩子也能考取个功名来光耀门楣。   “这件事情就连隔壁几个相邻的村子都知道了,每日都有去上山烧香的人,沈诀才中状元那一阵子人才叫多呢,也是这会才少了点。”   宋星晖只不过是在追捕那帮余孽的过程中知晓了这件事,一开始不以为意,可后来却越想越不对劲,思虑过后,还是决定将此事告诉皇上,由他来定夺。   “依你看,驸马和那帮人,会不会有什么牵扯?” 第22章 这样好的月亮,如今只能……   “这……”宋星晖为难地皱起了眉头,“儿臣也不知,可是依儿臣看,若那些余孽出现在宁漳山的目的,是为了寻找驸马的下落,那也不至于会拖了十八年以后才开始行动。或许这件事,真的只是个巧合。”   话虽如此,可皇上紧皱的眉头还是没有一点舒展。   若沈诀此时只是个普通的官员,他大可以找个由头将他贬官,等日后查清了真相再重新重用他就是了。   可现在他是当朝驸马,是宁宁的夫婿,轻易动不得。   宁宁那样喜欢他,若是知道了这件事情,怕是要好一通闹。   宋星晖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开口提议道:“依我看,此事尚未有定论,还是先不要让宁宁知道的好。”   皇上点了点头,应道:“你说得有道理,此事不仅不能让她知道,沈诀那边也要瞒住。”   如果他真的和那群余孽有关系,那这件事情就一定不能让他知道,免得他做出对宁宁不利的事情。   “公主府那边,你派人盯紧了,一定要护住宁宁的安全。至于沈诀的身世,你派人暗中调查,切记不能让旁人有所察觉!”   宋星晖神色一凛,庄重地行礼应了一声“是”。   走出勤政殿外,他才发觉自己的手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中,留下了一道道痕迹。   他抬眼望着宫墙外的天空,心头的忧虑却愈发蔓延开来。   当初沈诀和宁宁的婚事,也有他的一份助力,如果沈诀真的与那群余孽有关,那他岂不是亲手将自己的妹妹推进了火坑?   宋星晖深吸一口气,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他松开紧紧攥成拳的手,大步朝东宫走去。   -   沈诀本来是计划着能够在赵仙媛抵达京城之前替她找好差事,可易钧寄过来的一封书信却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易钧在信上说,他们在回京的路上遇到了暴雨,谁知赵仙媛淋了雨,居然就这么病倒了。   其实自从上路以来,赵仙媛的身子就不大好,总是没有胃口,就算勉强吃了些东西,也很快就吐了出来,后来又淋了雨,身体状况就急转而下,已经连续昏迷了好几天了。   易钧还要回京去述职,自然不能将她就地安置下来,等病好再出发,再加上随行的人里没有大夫,雇一个大夫跟着他们千里迢迢地跑到京城里来更是不现实。于是他们只得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往回赶。   他写信回来,就是问沈诀有没有给赵仙媛找好安身之处,顺便叮嘱他提早为她请好大夫。   这一回,沈诀自然是顾不得替她找什么差事,干脆直接将京城里最好的大夫请了过来,让他住在沈府,等着赵仙媛一来就好替她诊治。   易钧信上说着快马加鞭,果然是一刻也没有耽搁,在沈诀收到信的第二天傍晚,他便带着一队人马进了城门。   沈诀收到消息之后,立马便从公主府出发,只对宋湘宁说是皇上有要事召集朝臣商讨,只怕一时半刻回不来,让她早点歇息。   宋湘宁自然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谎言,如今沈诀在朝中并没有实权,就算是皇上真的有什么要事,也不会召他过去。   她知道,沈诀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   这种感觉让她心头涌上一丝恐慌之感,她并不在意沈诀深夜外出,如果他真的有什么事情要处理,大可以和她明说,为什么要搬出皇上来糊弄她?   或许等她问起,他会将一切都如实告诉她,可如果她不问呢?   他永远都不会主动提起。   宋湘宁莫名就觉得有些疲惫。   沈诀从来都不会主动与她分享自己的事情,不管遇到什么,他都是自己一个人去抗,即便是那次旱灾,他在书房里给易钧写信,也只跟她说是写给朝中同僚,而不告诉她是写给易钧的。   他这样提防她,是害怕她将此事告诉皇上吗?   宋湘宁第一次怀疑,或许自己在沈诀眼中,从来就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妻子。   锦心之前奉命去调查沈诀在朝中的地位,自然也看出来他是在撒谎,看见宋湘宁的神色,她犹豫着开口问道:“公主,要不奴婢派人去悄悄跟着驸马?”   宋湘宁闻言,下意识就想应一声好,可是理智回笼之后,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方才沈诀临走之前,她什么都没说,如果这会儿再偷偷派人去跟踪,又算什么呢?   万一不小心被他察觉到了,那他们之间夫妻的情分怕是也就到头了。   夫妻之间最忌讳的,便是猜忌和怀疑,宋湘宁相信沈诀,不会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   她轻叹一声,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慢悠悠地卸下自己的发钗,不疾不徐道:“驸马说要去宫里议事,那便是,不需要派什么人去跟着。去替我打水吧,我要洗漱了。”   锦心明白了她的意思,便不再多说什么,应了一声之后便退下了。   宋湘宁取下自己头上最后一根发钗,如墨般的头发顷刻便披散下来,她起身打开窗户,秋风登时顺着缝隙灌了进来,她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圆领衫,只一瞬间,鸡皮疙瘩便布满了全身。   可她却像是察觉不到冷似的,依旧站在风口处,呆呆地望着天上的那一轮圆月。   今日,恰好是十五月圆之夜呢。   月圆之夜,代表团团圆圆,幸福美满,可是沈诀却不能留在府中陪她。   这样好的月亮,如今只能她自己一个人欣赏了。   -   沈诀从府中牵了一匹马出来,没有带任何小厮,自己一个人策马赶到了沈府。   因为是傍晚回来,宫门已经下钥,所以易钧无需在此时进宫,他回城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带着赵仙媛赶到了沈府。   沈诀过去的时候,沈府灯火通明,赵仙媛已经被安置好,大夫也为她诊过脉了。   看到他的身影,易钧这才舒了一口气,拉着他走到一旁,说道:“这赵姑娘还真是命途多舛,据大夫说,她小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因为治疗的不及时,所以留下了病根,稍有不当就会发作。”   沈诀闻言,望着她房门的目光带了些许疑惑。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候,她约莫是十岁左右的模样,那个时候她还是生龙活虎的,甚至还会拿他打趣,一点也看不出体弱多病的样子。   还是说,她的病,是在遇到他之后才有的?   易钧一直忙于公务,后来为了赵仙媛又连夜赶路,此时已经是万分疲惫,所以沈诀便长话短说地问道:“那她现在如何?是已经服过药睡下了?”   易钧捏了捏眉心,摆手道:“还没有,大夫刚开了药,说这药不能空腹喝,所以我就叫下人先给她熬粥去了。”   他实在是又累又困,强撑着精神等到沈诀过来,这会再也坚持不住,便拍了两下他的肩膀,道:“天色已晚,我就先回去了,明日还要去向皇上述职呢。”   沈诀点头,将他送出府之后,便又折返了回来。   他站在卧房门前,心中转过万千思绪。   数年未见,赵仙媛是何模样,他早就记不太清楚了,只隐约记得是个热情似火的小姑娘,不知如今她是否还能和他记忆中的那个身影有所重合。   他深吸一口气,轻扣了两下房门。   良久,里面传来一道又轻又软的声音。   “请进。” 第23章 当初你不也是这么照顾我……   沈诀推开门,走进卧房。   这间卧房是从前府中就有的客房,位置较为僻静,房间里的陈设也很简单。   此时赵仙媛正躺在床上,床边竖了一道屏风,从沈诀的角度望过去,只能隐约看到她坐起来的身影。   房间内还有一位侍女,见到他进来,连忙福了福身,磕磕绊绊地唤了一声“大人好”。   为了不让宋湘宁起疑,这府中的小厮和侍女都是他从别处买回来的,对他还不是很熟悉,所以每回见他都是战战兢兢的。   眼前这侍女名叫陆蓉,因着有几分姿色,所以被上一家雇主给看上,想要收进房里做小妾,可那家的主母却不是个好惹的,将她打了一顿之后就寻了个由头撵出了府,沈诀看她可怜,就将她买回来,让她近身侍奉赵仙媛。   陆蓉性格怯懦,回回见他都不敢直视,这会儿见到他进来,行过礼之后便想出去等着,却被沈诀给叫住了。   “你就在这里候着,不用出去。”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会有些不好,何况他如今是有妻室的人,自然更应该避嫌。   陆蓉应了一声之后,退到门边处站着,沈诀便走上前去,在她方才所站的地方搬了个椅子坐下,隔着一扇屏风和赵仙媛说话。   “赵姑娘现在可感觉好些了?这里住得可还如意?如果有哪里招待不周的,尽管告诉我。”   那屏风后面的人才张嘴想要说话,便剧烈地咳了几声,她以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好一阵子,才弱弱地回答道:“多谢公子收留之恩,小女子感激不尽。只是……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她又咳了几声,接着说道:“那位易大人说,我于数年前曾救过公子一命,只是我实在是记不清了,如今公子为我所做,却是我这辈子都还不清的恩情。”   沈诀沉默片刻,将自己随身携带着的长命锁拿了出来,递到屏风后面。   “姑娘可还记得这个?”   一只纤纤素手从屏风后面伸了出来,将长命锁接了过去,随后便是一声惊呼:“这锁!怎会在你这里?我明明当了的!”   “此事说来话长。”   沈诀并不打算将易钧是如何得到这锁的事情再向她叙述一遍,只简短地说道:“因为姑娘当初无论如何都不肯接受我的报答,所以我只好偷偷将这锁塞进了你的包袱里。”   屏风后面的人沉默了许久,沈诀只能看到她在不断地摩挲着那把长命锁,过了半晌,她将那锁从屏风后递了出来:“原来是这样……我还说呢,自己怎么总是想不起来这锁的来历。原来……原来竟是公子之物。”   沈诀的目光落在那把长命锁上面,却并没有将它接过来,只说:“这锁既然当初送给了姑娘,那便是姑娘的所有物,如今只不过是物归原主而已。”   赵仙媛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终于还是将锁给收了回去。   说话间,有侍女在外面敲门,端进来了小厨房给她熬好的粥,还有煎好的药,将这两样东西放下之后,便行礼退了出去。   中药的苦味逐渐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沈诀站起身子,冲着还站在门边处的陆蓉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陆蓉将熬好的清粥端过来,向沈诀行过礼之后,便走到屏风后面,先喂赵仙媛喝粥。   沈诀负手走到窗前,望着被乌云遮住了大半边的圆月,才突然想起来今日竟然是十五月圆之夜。   只是看这情形,他今日约莫是回不去了,就算回去,想必宋湘宁也已经入睡了。   他正准备出门,让小厮将从前他的卧房整理出来,今日就在这里歇息一晚,谁知才走了两步,便听到屏风后面传来一声低呼,随后便是瓷碗磕到托盘上的声音。   他连忙快步走过去,沉声问道:“怎么了?”   陆蓉惨白着一张脸,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到他面前跪下,颤着声回答道:“大人恕罪,是、是这碗太烫了,奴婢一时没有端稳……”   沈诀的视线下移,落到她的手上,尽管她极力想要隐藏,可是手背上的疤痕还是清晰可见。   陆蓉在从前的雇主家里过得并不好,时常被打骂,所以手上也留下了许多伤口,想必方才就是不小心烫到了伤口,所以她才没把碗端好。   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像是生怕自己惹了沈诀不高兴,就又被赶了出去,此时一句话也不敢辩解,只等着他发落。   沈诀轻叹一声,挥了挥手,道:“你先去一旁把伤口处理好,这里我来吧。”   陆蓉听见这话,惊讶地抬起头望着他,随后猛然反应过来,连连嗑了好几个头,这才起身到一旁去处理伤口。   沈诀上前两步,轻唤了一声赵仙媛,随后便一点点将屏风拉开。   赵仙媛在屏风后面听见了两人的对话,知道陆蓉被他遣走,此时看见沈诀将屏风拉开,面上不由得露出一丝羞赧的神情。   她此时形容憔悴,因为生病的缘故,面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鬓边还有几缕碎发黏在颊上,当真是一点形象都没有了。   见到沈诀的身影,她骤然别过头去,试图用头发将脸遮挡住,她清了一下嗓子,柔柔地开口道:“如此这般蓬头垢面,让公子见笑了。”   沈诀没有回话,从一旁端过清粥,舀了一小勺,轻轻吹过之后,便递到她唇边。   赵仙媛显然是被他这个动作给吓到了,整个身子都向后仰,惊慌无比地想要接过他手中的碗,道:“这怎么使得?还是我自己来吧。”   沈诀微微转了转手腕,躲过赵仙媛的手,重新把勺子递到了她唇边,柔声道:“这有什么,当初你不也是这么照顾我的吗?”   当初他受了暑热昏迷,她将他移到荒庙中,因为他浑身虚脱无力,所以也是她一口一口将水喂他喝下的。   如今他做这些,只不过是将她从前的恩情都还回去罢了。   赵仙媛听到这话,神色僵硬了一瞬,露出来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回道:“是、是啊,我都忘记了……”   她垂下眼睫,微微启唇,就着沈诀的手将粥喝了下去。   沈诀便没有多言,一勺一勺地将粥全部喂给她喝,等到她将粥喝完,又把药碗递给了过去。   “良药苦口,还是一口喝完比较好。”   赵仙媛点点头,端过药碗,皱着眉头将里面的药一饮而尽。   喝完之后,她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帕子捂在唇边不住地咳嗽。   沈诀瞧着她的样子,便知道这药应当是苦极了,于是便安慰道:“药虽然苦,还是得每天喝才好。等明日,我买些蜜饯过来带给你。”   赵仙媛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公子明日也会来?”   沈诀从她手中接过药碗,放到一边的托盘上,轻轻点了点头,道:“自然。你的病还没好,我会时常过来探望你的。”   赵仙媛面上露出一抹喜色,应了一声,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拢紧了些,悄悄抬眼去看他。   沈诀却已经移开了视线,他站起身子,将一旁的托盘端起来,道:“天色已晚,你先歇息吧。”   说完这话,他便转身离去,又将屏风重新拉上。   屏风后面,赵仙媛捂着自己的心口,试图压抑自己的心跳,她闭上眼睛,唇角边漾起一抹笑来。   -   自从沈诀在十五那日说宫中有事之后,他便又忙了起来,每天下了朝之后回来将官服换下,便又匆匆离开,一直到傍晚才会回来。   宋湘宁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但却不想多问,如果沈诀有心告诉她,自然会主动说,而不是每一次都要她去问。   锦心虽然总是劝说,要她派几个侍卫悄悄跟着,可宋湘宁却迟迟不肯答应。   她不想让沈诀认为,她是不信任他,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愿做出派人去跟踪沈诀这件事情。   锦心见劝不动她,便也不再多劝,宋湘宁虽然心中还是有些许疑惑,只不过却被旁的事情占据了心思。   因为和温琼瑜约定的日期就要到了,她在府中难免要想着给他带点什么东西。   可是温琼瑜家世代经商,在各个方面都有所涉及,他什么都不缺,所以一时半刻,她还真想不出来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拿得出手的。   若是女子,她倒可以送一些新奇的首饰,因为宫中的工匠们所做出来的首饰总是会比外面的精致些,可偏偏温琼瑜是男子,这些东西也送不得。   说起来,自从温家离开京城,他们也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联系了,如今她已然成亲,就是不知道温琼瑜有没有妻室了。   若他如今已经娶了妻子,那她还是可以将这些首饰拿过去送给他做礼物的,毕竟没有哪一个女子能够拒绝从宫里出来的首饰。   临到两人见面的那一日,宋湘宁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把自己最喜欢的那一根鎏金点翠鸟架步摇带在了身上,想着若是温琼瑜真的娶了妻,那她就忍痛割爱,将这支步摇送给那未见面的嫂子做见面礼好了。 第24章 是不是见我变得更俊朗,……   宋湘宁前两日在夜间受了凉,于是今日穿的就多了些,加上天气逐渐转寒,所以她便换上了那一身带毛领的斗篷。   宽敞的斗篷罩在身上,衬得她整个人越发娇小,她素来喜欢把半张脸都藏进毛领里面,只露出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珠子一转,便像是一只灵动狡黠的狐狸。   锦心和言笑在府外又一次替她整理了裙摆和发髻,帮她系好斗篷的系带,随后便扶着她上了马车,自己则跟在马车后面一路朝着顺清楼走去。   以往每次和温琼瑜约在外面玩,他总是会提前到场,然后嘲笑她来得晚,所以今日她索性就在早膳之后便朝着顺清楼出发,等到见了温琼瑜,也好反过来嘲笑他迟到,好好出一出这些年积攒在心中的怨气。   马车在阳和街便走不动了,这一条街上全部都是小商小贩,今日又恰巧是赶集的日子,街上人群摩肩擦踵,便是徒步走过去都有些艰难,更别说要让马车过去了。   宋湘宁坐在马车上,察觉到车夫停了下来,便掀开帘子朝外面瞧了瞧。   街上的叫卖声和人群之间的交谈声此起彼伏,一齐涌入她的耳朵,宋湘宁平日都待在公主府里,鲜少会出门,自然也很少见到这样热闹的场面,她知道今日是赶集的日子,所以特意在早膳之后就出了门,也是想要凑一凑这个热闹。   她跳下马车,招来锦心和言笑,要她们两人陪着自己一起逛逛。   反正现在离约定的时间也还早,她们有好长时间可以逛呢。   锦心看着宋湘宁眉眼间的喜色,自然是不愿意扫了她的兴,于是便从钱袋里掏出几块碎银子递给那车夫,叫他把马车停好之后,自己找个地方喝点茶,等过了晚膳时分,再到顺清楼来接人。   那车夫得到银子之后立马喜笑颜开地应了几声,架着马车朝一旁人群偏僻的街道驶过去。   锦心和言笑一左一右地站在宋湘宁身侧,一行人放慢了步伐,不疾不徐地走着。   她们越往里走,却越发现那些人们似乎都在朝着一个方向涌动。   言笑踮起脚尖四处望了望,声音里带了几分激动。   “公主,怎么那些人都在往那边去,是不是那里卖了什么好吃的?”   锦心无奈地瞪了她一眼:“你成天就只想着吃!”   言笑没有跟她拌嘴,晃着宋湘宁的袖子撒娇道:“公主,我们就过去看看吧,反正现在也没事,只是去看一眼而已。”   宋湘宁本就是来“凑热闹”的,自然是乐意跟着一起去看看,于是三个人便结伴跟在人群后面,朝着那个方向走过去。   越往里走,围着的人就越多,宋湘宁看不见那里面究竟是什么名堂,只听见围观的人嘴里念叨着什么“可怜”、“有孝心”之类的话。   言笑自然也听到了这些,她面上激动的神色一瞬间便被失望取代,闷闷道:“好像不是我想的那样。”   锦心看着她这副样子,默默摇了摇头,她四处张望了一圈,眼疾手快地拽住了一个从人堆里挤出来的中年男人,问道:“请问这位大伯,那里面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大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回道:“是个卖身葬父的姑娘,唉!可怜呐!”   他一边摇头,一边叹着气走远,宋湘宁盯着他的背影,对他口中的那位姑娘倒是起了几分好奇。   这姑娘应当在这里待了不久,不然也不会引来这么多人围观,只不过怎么到现在,也没有一个人肯出面将她买下来呢?   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并不在少数,替一个卖身葬父的姑娘出一口棺材钱,倒还是能出得起的,可怎么这些人却只是围观,而不帮她一把?   言笑听见那男子的回答,不由得眼神一亮,拉着她的袖子道:“卖身葬父?没想到京城里居然也有卖身葬父的人,我还以为这种事只会发生在平屿村那种小地方呢。”   言笑的这一番话,倒是勾起了宋湘宁的回忆,当年她跟着爹爹一起微服私访,在平屿村里帮过一个卖身葬父的姑娘。   那姑娘生得水灵,气质柔和温婉,瞧着也是从小被父母细心呵护着长大的,只是家中遭难,竟然沦落到了卖身葬父的境地。   其实当时围观的不少人都有心将她买下,只是平屿村那种小地方,没有什么富贵人家,与其拿这些钱去买一个看起来就娇滴滴的丫头,倒不如去买几两肉来得实在。   宋湘宁看她和自己年岁相仿,于是就动了恻隐之心,只不过那时她身上一点银钱都没有了,只好将包袱里仅有的一把小银锁给了她,让她当了换钱,好安葬自己的父亲。   那把小银锁还是她救下来的那个小公子偷偷塞给她的“谢礼”,原本她是想留下来做个纪念的,不过思来想后,她还是决定用那把锁继续做个善事,毕竟那把锁对她来说并不稀奇,可是对那姑娘来说,却是能够缓解燃眉之急的东西。   锦心显然也是想起了当初的事情,不由得叹道:“也不知当初平屿村的那个姑娘,现在过得如何了。”   她看了一眼宋湘宁的神色,问道:“公主想要帮她吗?”   其实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就有了答案。   如果宋湘宁没有出手相助的念头,早就在方才听见那大伯说的话之后就走了,   围观的人群松散了些,宋湘宁轻轻点头,回道:“去看看吧。”   三个人从人群间的缝隙挤了进去,总算是看到了那姑娘的真容。   那姑娘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模样,身上穿着一袭麻布孝衣,此时正跪在地上,身前放了一块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卖身葬父”四个大字。   她生的倒也清秀,五官还算端正,放在膝盖上的手有些粗糙,看起来是做惯了粗活的样子。   只唯一不足的是,她右侧的面颊上,有一块圆形的胎记。那胎记倒也不算大,只是正正好长在了颧骨的部位,乍一看有些吓人。   宋湘宁看着,心里无端生起了一股怜悯之心。   如今已是深秋,街上的人都穿起了小夹袄,她更是披上了一层斗篷,而这小姑娘却只是穿了一层薄薄的寿衣,即便冷得发抖,却依然端正地跪在地上。   宋湘宁冲着锦心使了个眼色,锦心了然地点点头,上前将自己的钱袋递到那姑娘面前。   “这是我家小姐给你的,将你父亲安葬之后应该还能剩下不少,足够你另谋出路了。”   一旁围观的路人见有人相助,感叹几声之后便一个接一个的散去了,那跪在地上的姑娘脸上的泪痕还没干,骤然见到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递到自己面前,还犹犹豫豫地不敢接。   锦心见状,索性抓住她的手,将钱袋塞进了她手里,叮嘱道:“这钱你可一定要藏好了,莫要被坏人抢了去,知道吗?”   那姑娘怯怯地点了点头,抬起眼来望着宋湘宁,轻声回了一句:“谢谢小姐……”   宋湘宁随意应了一声,便带着锦心和言笑准备离开。   谁知才转过身子,便看到一只手臂横在了自己面前,随后一道爽朗的声音传来,用她熟悉的语气说道:“许久未见,宁宁还是这么心善啊。”   宋湘宁偏过头望过去,就看到温琼瑜正站在她身侧,双眼含笑地盯着她。   似乎是见到她呆愣在原地却不回话,温琼瑜收回自己的手臂,伸手在她面前晃了两下,问道:“怎么,是不是见我变得更俊朗,所以不敢认了?” 第25章 除非……你让我亲一下……   若说她方才的确是被温琼瑜的样貌给唬住了,那么现在她却是完完全全地回过神来了。   这样轻佻的话,也只有他才能说得出口了。   不过,他的确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小时候的温琼瑜胃口总是不好,什么东西都只是吃一两口便不吃了,所以长得格外缓慢,一直都比宋湘宁矮半个头,直到他离京那年,也只不过是将将好长得跟她一样高。   可是现在,他整个人的身量都窜了一大节,如今倒是风水轮流转,轮到她要仰头才能同他对话了。   不过宋湘宁自然是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她白了温琼瑜一眼,哼道:“我当是谁呢,丑得我都说不出话来了。若不是你开口,我定要让锦心报官把你抓起来,免得吓到百姓!”   温琼瑜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只好无奈地轻叹一声,转而带着她朝顺清楼的方向走。   本来是约在晚膳时分见面的,可现在两个人既然已经相遇,那就不如提前去看看,正好顺清楼这会正有先生在说书,他们也可以过去听一听。   宋湘宁一向是最不喜欢做计划的,既然温琼瑜都安排好了,那她就跟着他走,总之不会无聊就是了。   而等她到了顺清楼之后才发现,这里居然也是温家的产业,因为他们准备回到京城定居,可是大部分产业都在南方,未免在京城待着太过无聊,所以就开办了这家酒楼。   宋湘宁在一旁听着,只觉得温琼瑜的身边好像笼罩了一层金光,衬得他整个人闪闪发亮。   她捏紧了自己袖口中包好的步摇,决定还是不要拿出来的好。   温家如今这么家大业大,她的这点小东西,没准他还真看不上。   幸好温琼瑜不仅没有找她要见面礼,反而给了她不少好东西,还告诉她如果以后想来顺清楼用膳,不管点什么都一律免单。   两个人到底是多年未见了,彼此之间有说不完的话题,一聊起来就忘了时间。   锦心和言笑原本在雅间外头守着,准备等到了时辰就去叫宋湘宁出来,谁知日头才刚刚落下,里面的门就人拉开,温琼瑜揽着醉得昏昏沉沉的宋湘宁,无奈地对着她们两人道:“你们还是赶紧带她回府吧,她喝醉了。”   锦心连忙接过宋湘宁,惊讶道:“公主怎么喝成这样?她平日里都是不饮酒的啊。”   宋湘宁听见她说话,强撑着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嘴里不停嘟囔着“我没醉”。   温琼瑜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这事怪我,我们许久未见,就想喝点酒来庆祝一番,本来替她点的是不会醉人的果酒,谁知却搞错了,这就……”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只能赶紧将宋湘宁带回去,喝一碗醒酒汤解解酒比较好。   于是言笑到楼下去叫车夫,锦心则半拖半抱地将宋湘宁带出顺清楼。   温琼瑜站在楼上,看着宋湘宁的背影,沉默不语。   “公子。”   他的随身侍从走到他身侧,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低声问道:“公子怎么不亲自送公主回去?”   目送锦心和宋湘宁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转过身,重新进了雅间,临关门前,撂了一句话出来:   “她如今已然成家,我总要避嫌。”   “是我,回来得晚了……”   -   因为害怕马车颠簸,再让宋湘宁将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所以锦心特意吩咐,让车夫尽量慢点走。   于是这一耽搁,等回到府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   锦心和言笑两个人一左一右,搀着宋湘宁回了院子,谁知才推开院门,便看到沈诀站在院子中央,正跟小厮说着什么。   见到她们回来,沈诀挥退了小厮,走了过来。   他正准备开口,却突然闻到宋湘宁身上的酒气,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眼神凌厉地望向她们,声音也沉了下来:“公主喝酒了?”   沈诀对下人一向都是温和以待,就算有人犯了错,也基本不会责罚,鲜少会露出这样严厉的表情,好像下一秒就能毫不犹豫地下令,让人把她们拖出去家法处置似的。   言笑被吓得不敢说话,只得偷偷向锦心投去求助的目光,锦心见状,也只好硬着头皮小声开口:“就喝了,一点点……”   “一点点?”沈诀气极反笑,指着宋湘宁问:“她这样,是喝了一点点?”   宋湘宁似乎是被吵到了,从两人的臂弯里猛地抬起脑袋,伸出来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沈诀,眯着眼睛冲他吼了一声:“你是谁啊!不许欺负锦心和言笑!”   话音落下,锦心明显看到沈诀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她连忙将宋湘宁的手扒拉下来,小声附在她耳边,道:“公主,是驸马!”   沈诀重重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宋湘宁捞进自己怀里,对着她们二人道:“你们下去吧。”   锦心和言笑对视一眼,虽然觉得就这样把公主丢下实在是有些不厚道,可她们亦不能违抗驸马的命令,于是只好行了个礼,依言退下。   宋湘宁被沈诀揽在怀里,不安分地动来动去,试图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   沈诀皱着眉头,一把按住她的腰,将她的手臂箍在身体两侧,不许她乱动。   他从来没想到,素来端庄知礼的公主,喝醉了酒之后居然是这样一副德行。   到底是谁,带着她喝成了这样?   他开口,说出来的话里带着几分自己都察觉不出的愠怒:“你今日去见谁了?”   宋湘宁从他怀里仰起自己的脸,却答非所问:“她们说你是驸马?真的吗?”   沈诀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回她:“是。”   宋湘宁却猛地摇了摇头:“我不信!”   她踮起脚尖,整个人凑到沈诀面前去:“除非……”   她的脸因为喝醉了酒的缘故,挂着两团红晕,此时明明困极,却努力睁大了两只眼睛看他,眼含春水,明明最是纯情的样子,可现下看来却又勾魂动魄得很。   沈诀喉结上下滚动一番,鬼使神差地接着她的话问道:“除非什么?”   宋湘宁又朝他凑得近了些,笑得像一只偷了腥的猫儿。   “除非……你让我亲一下。” 第26章 她没法再骗过自己了……   宋湘宁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头昏沉沉的,脑袋仿佛重如千金,连微微摇一摇的力气都没有了。   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床上只有她一个人,沈诀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地放在脚下,她不记得自己昨天是怎么回来的,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自己和温琼瑜在顺清楼的雅间里说了好多话,然后……   然后她喝了几杯用粉红色罐子装着的酒,没想到就醉了。   她原本以为那罐子里装着的是不会醉人的果酒,谁知这酒虽然喝下去的时候除了有些甜以外没什么感觉,可后劲却这么大。   宋湘宁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慢吞吞挪到床边穿衣服。   她的头实在是太痛了,得让锦心去到厨房给她做一碗醒酒汤才好。   她才穿好衣服,正准备坐到梳妆台前将自己打理打理,就听见吱呀一声,她顺着声音朝门外望过去,是沈诀端着什么东西走了进来。   沈诀见到她,一扬眉头,问道:“醒了?”   宋湘宁整个人还在迷糊当中,只愣愣地看着他走到自己跟前,将手里的托盘放到了桌子上。   “这是给你做的醒酒汤,快喝了吧。”   她呆呆地哦了一声,双手端起碗便递到嘴边准备一饮而尽,谁知碗里的汤才碰到嘴唇,她便被烫得痛呼一声。   这一烫,总算是让她她彻底清醒了过来,她连忙将碗放下,不停地用手在自己嘴唇旁边扇风。   沈诀见状,无奈地轻叹一声,自己伸手将醒酒汤端过来,舀了一勺,吹凉过后,才递到她唇边。   宋湘宁尚未反应过来,愣愣地就着他的手将那一口醒酒汤给喝了下去,等药的苦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沈诀,这是在亲手喂她?   意识到这件事,宋湘宁瞬间便觉得自己的脸开始发热起来,幸好昨晚的酒劲还没有下去,她现在两颊通红,沈诀定然看不出来什么端倪。   她悄悄抬眼去打量沈诀,目光却骤然停在一处。   “你的嘴……是怎么了?”   只见沈诀的上嘴唇有一处血痂,像是磕到了,又像是被什么给抓的,可她明明记得,昨天早上用早膳的时候,他还是好好的呢。   这话一出口,沈诀的动作猛地一停,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宋湘宁,声音瞬间冷了下来:“你不记得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宋湘宁竟然觉得,自己在沈诀眼中看出了一丝幽怨的意味?   她默默地将身子往后挪了挪,小声地开口:“我……该记得……吗?”   总不能,他这嘴唇上的伤,是她弄出来的吧?   昨天是她第一次喝醉了酒,她从来不知道自己醉酒以后是个什么样子,听说有的人醉酒之后会大发酒疯,平日里看起来越是文静,酒后的行迹就越是疯狂。   可她平日里的那些端庄稳重,多多少少都是碍着公主身份才不得不装出来的,她骨子里还是很活泼好动的,所以如果按照那样的说法,她醉了酒之后,应该还是挺安静的……吧?   宋湘宁看着沈诀的目光,不由得心虚了起来,她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甲,发现它们都已经被修剪的平滑整齐,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的指甲前些日子刚修剪过,如今也没长出来多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沈诀的嘴唇挠成那副样子的。   心里有了底,她便放心大胆地同他直视,眼神里还带着几分被冤枉的委屈。   沈诀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郁结地吐出一口气,缓缓道:“这事的确与公主无关,是猫抓伤的。”   “猫?”宋湘宁的思绪一下子被抓了过去,“府里什么时候养猫了?”   沈诀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睫,一边喂她醒酒汤,一边回道:“不是府里养的猫,是外面跑来的野猫。”   说完这话,他若有似无地瞥了宋湘宁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又收回了视线,接着道:“野猫难训,我不过是碰了她一下,便被‘抓’成了这个样子。”   宋湘宁被他喂着喝完了醒酒汤,心中颇为不好意思,想着自己总得要表示点什么,于是格外郑重地嘱咐他道:“那你可一定要好好上药!万一留下疤痕就不好了。”   沈诀还是不甘心地盯着她看,见她面上实在没有一丝撒谎的痕迹,这才妥协地起身,将空碗收起来,临出门前,冷冷地撂下了一句:“知道了,多谢公主关心。”   走出房门后,沈诀顿住身子,伸出手轻轻按了按自己唇上的那处疤。   虽然已经结了痂,可按下去还是会有刺痛。   不得不说,宋湘宁可真是……   牙尖嘴利。   想到昨晚的场景,沈诀的耳根不由自主地发烫起来,但是转念想到宋湘宁方才的神情,他的面色就又沉了些许。   昨夜他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可她却比以往睡得还要踏实,整个人恨不得呈“大”字形瘫在床上,可怜他半个身子都悬在床边,这一夜是格外的难捱。   堂堂一国的公主殿下,喝醉酒之后耍酒疯也就罢了,可偏偏她还能一觉醒来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忘了个干净!   沈诀只觉得自己心中更加郁结,满腹的言语竟不知要向何人诉说。   他昨夜本来还担心,天明之后该如何面对她,可是现在发现她不记得昨晚的事,他心中竟说不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有些失落。   过了半晌,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继续朝小厨房走去。   罢了,不管她是装的还是真的不记得了,既然她没有提起,那他就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好了。   -   宋湘宁喝完了醒酒汤,不仅没有觉得宿醉感减弱了些,反而越发觉得胃中翻涌得难受。   她从前都是滴酒不沾的,昨天见到温琼瑜,难免就破了戒,还偏偏就那么倒霉喝错了酒,若是再给她一个重来的机会,她绝对连碰都不会再碰了!   外面响起两声敲门声,她在里面应了一声,锦心便推门而入,还端了一碗清粥和几碟小菜。   “驸马说了,公主宿醉之后胃里定会难受,所以还是先吃点清淡的东西为好。”   她今日醒的晚,错过了早膳的时辰,这会还真的有些饿了,于是便点了点头,叫锦心把东西放在一边的饭桌上,让她先去打水,自己洗漱过后再回来用膳。   待锦心出去之后,宋湘宁对着镜子随意把头发挽成一个结,便准备出门去洗漱,谁知才站起身子,就觉得胃里翻涌得难受,一股恶心之感涌了上来,她连忙偏过头去,弯着腰捂着胃部干呕了几下,可是却依旧没有好转。   看来昨天的放肆的后果还真是不轻啊。   宋湘宁一手捂着胃,一手扶着墙,慢吞吞地往门边挪去。   她这副样子,是什么都吃不下去了,还是让锦心赶快找大夫过来瞧一瞧的好。   胃里传来的绞痛一阵赛过一阵,宋湘宁喘着气,惨白着一张脸握上门的把手,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门扯开,看到锦心和言笑惊慌地朝这边跑过来的身影,她终于放心地晕了过去。   等到再睁开眼的时候,宋湘宁发现自己床边围了一堆的侍女,沈夫人则一脸担忧地坐在床旁,紧紧握着她的手,见到她醒过来,连忙关切地问道:“醒了?现在感觉好些了没有?”   没等她回话,沈夫人又招来言笑,道:“还不快给宁宁倒点水喝。”   言笑抹了抹自己眼角的泪珠,小跑着去一边倒了水。   锦心的眼里也含着泪,小声说道:“公主,你可吓死我们了。”   宋湘宁看着这副阵仗,有些无奈,她挥手遣散了房间里其他的侍女,只留下了锦心和言笑两个,这才回道:“不过是小事,哪里就用得着你们这么兴师动众的,还把母亲给叫过来了。”   沈夫人身子不好,一般都是在自己的院子里休息,这会把她叫过来,还让她跟着担心一场,宋湘宁心中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锦心还没有说话,沈夫人反倒不赞同地回道:“怎么就是小事了?大夫可说了,你昨日喝酒太多,伤了胃,可要好好调理呢!要是调理不好,落下病根也是有可能的。”   像沈夫人这个年纪的人,对身体健康最为重视,一说起这个,就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拉着宋湘宁说个不停,直到侍女将煎好的药断了进来,她才依依不舍地停了下来。   宋湘宁不好意思烦劳沈夫人,便叫锦心先送她回去,沈夫人知道她现下无事,倒也没有推拒,又叮嘱了几句话之后便离开了。   言笑从侍女手中接过药碗,舀了一勺,小心地吹凉了之后,才喂到她嘴边。   宋湘宁就着她的手一口一口地将药给喝完,锦心也从沈夫人的院子里回来,候在一旁等着她的吩咐。   喝完了药,宋湘宁便觉得胃里暖暖的,要比方才好受的多,她伸出手揉了两下,正准备躺下来接着休息休息,却突然想到一件事。   方才这屋子里围了那么多人,甚至连沈夫人都惊动了,可是却独独没有看到沈诀。   她记得,自己昏过去的那会,沈诀应该才离开不久,为什么刚才却没有见到他?   她拉住收拾好药碗起身准备离开的言笑,问道:“驸马呢?”   言笑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答,而是转过头和锦心对视了一眼。   锦心见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上前回道:“奴婢也不知道驸马去了哪里,公主您一昏倒,奴婢们就急着去请大夫,等大夫为您诊治完,想要去寻驸马的时候,却找不到了。听门房说,驸马是自己一个人出府了。”   宋湘宁有些失落地垂下头去,只觉得胃里似乎又难受了些。   沈诀明明才给她送了醒酒汤,怎么就这么着急又出府了?   他究竟是在忙活些什么,总是三天两头的不着家。   宋湘宁本来觉得,这是沈诀的私事,他不愿意说,她就不多过问,之前沈诀总是出门,是要整修从前的沈府,可是前不久他说那宅子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如今出门又是为了何事?   他宁愿一整天都待在外面,直到晚膳时分才回来,也不愿意留在府里多陪一陪她吗?   宋湘宁捂着胃,深吸一口气,随意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锦心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宋湘宁却直接躺到床上,把身子背了过去,锦心见状,也只好将自己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拉着言笑一起默默退下。   因为胃里难受,所以宋湘宁在床上一直都是蜷着身子的,两只手也一直放在腹部压着,她本以为自己会疼得睡不着,可是习惯了以后,竟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一次被锦心叫起来,是在傍晚时分,她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出了一头的冷汗,胃里的绞痛也丝毫没有减轻半分。   锦心扶着她从床上坐起来,在她背后垫了个软枕,又拿了个汤婆子给她。   “公主把这个焐在肚子上,会好受一点。”   宋湘宁依言将汤婆子放在自己腹部,温暖的感觉穿透皮肤,胃中的钝痛果然减轻了些。   锦心将放在一旁的粥端了过来,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道:“大夫说了,公主是喝酒喝伤了胃,需要好好调理,所以这一阵子就只能委屈公主吃一些清淡的东西了。”   宋湘宁皱着眉,勉强点了点头。   这一病,也不知要这样清淡饮食到什么时候,府里的厨子做菜这么好吃,可她却只能可怜巴巴地喝着小米粥。   都怪温琼瑜这个家伙!   如果不是他撺掇,她才不会去喝什么酒呢!   等下次再见到他,非要让他好好补偿自己不可。   宋湘宁喝完了粥,又喝完了药,还是有些气不过,便叫锦心拿来纸和笔,伏在床旁的案几上给温琼瑜写了一封信,在信中大肆谴责了他一番。   信写好之后,她交给锦心,叫锦心务必找人现在就送过去,她非要让温琼瑜好好自责一番不可。   等做完了这一切,宋湘宁便靠在床头,一点点地揉着自己的小腹。   她今天几乎是一整天都在床上度过的,现在稍微觉得胃里舒服了点,便觉得整个人都好像躺散架了似的,于是等到锦心办完了差事回来,她便叫锦心扶她下床到院中走走。   深秋的夜降临的早,这会的天已是完全黑了下来。只可惜今晚的夜色却并不怎么美,乌云遮住了月亮,就连星星都看不到几颗。院子被黑暗笼罩着,只有廊下的几盏灯笼散发着幽幽的暖光。   这个季节的夜风最是寒凉刺骨,宋湘宁即便裹着厚厚的斗篷,也还是觉得有些耐受不住,她围着院子走了两圈,便搀着锦心回了房。   房里点着炭盆,一进去便觉得一股暖意涌上全身,宋湘宁扯开斗篷的系带,问道:“驸马还没有回来吗?”   锦心摇了摇头:“还没有。”   她觑着宋湘宁的神色,又一次劝道:“公主,您既然那么想知道驸马的去向,为什么不召同和过来问一问呢?”   宋湘宁抿唇,垂下了头,没有说话。   不是她不想,而是她心里还抱着一丝期望,期望沈诀能够主动跟她说起这些事情。   自从他们两个人成婚,沈诀从来没有主动分享过任何一件关于他的事,她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颜色,更不知道他平日里都有哪些爱好。   这些事情,他从来都不会与她说,她就好像是他生活里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哪怕有一天她消失了,他的生活也丝毫不会有什么影响。   宋湘宁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她心血来潮,在沈诀的一件寝衣上面绣了一对鸳鸯。她自认字写得不够好,但是绣工却还是说得过去的,那一对鸳鸯她花费了好大心思去绣,绣出来的成品她也极为满意。   后来她满心欢喜地将那寝衣拿去送给沈诀,怀着能被他夸一夸的小心思,可谁知沈诀见了,却皱着眉呵斥她“多此一举”。   他说,寝衣是贴身的衣物,简单舒适就好,加上刺绣反倒是画蛇添足,不仅不会让衣服变得更好看,反而那背面的线头却会扎的人难以入眠。   到最后,那件寝衣便被放在了箱底里,宋湘宁再也没见他穿过。   她和沈诀,相敬如宾是最好,每当她想要让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的时候,沈诀就总会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去推脱。   她闭上眼睛,压下了自己眸中的酸涩,回道:“罢了,我只是随口一问,驸马既然不告知我去向,定然是有他自己的想法。”   两个人说话间,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随后言笑端着一盘烧鸡走了进来,站到宋湘宁面前,有些犹豫地说道:“公主,这个是驸马身边的同和送来的,他说驸马今晚有事,要在外面宿一晚上。”   她将自己端着的烧鸡放到床边的案几上,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把它朝宋湘宁的方向推了推,“同和还说,这只烧鸡,是驸马特意买给您的。”   烧鸡的味道在房内蔓延开,让人垂涎欲滴,若是在以前,宋湘宁或许会高高兴兴地收下,可是现在她闻到这个味道,只觉得好不容易平静起来的胃又开始难受起来,甚至有一股作呕的冲动。   锦心察觉到她脸色不大好,连忙将烧鸡端起来,重新塞回言笑手里,斥道:“你怎么想的?公主现在胃不好,哪里能吃得了这么油腻的东西?还不快拿出去。”   言笑手里端着烧鸡,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那这个……”   宋湘宁摆了摆手,对着锦心道:“这烧鸡你们分了吃吧。快拿下去,我闻着这个味道难受。”   锦心见她面色实在不好,便没有再多言,向她行礼告退之后,就拉着言笑退了出去。   烧鸡油腻的味道逐渐消散,宋湘宁这才觉得好受了一点。她倚靠在床头,双手平放在腹部,愣愣地望着头顶的帐子。   沈诀难得会给她买什么东西,今天倒是反常,只可惜她接受不了他的好意了。   宋湘宁平日里身体一直都很好,很少会出现什么小病小痛的,至于大病更是从来都没有过,像今天这样的,对她来说已经算是严重了。   可偏偏,她的身边除了锦心和言笑两个人,竟然没有一个亲近之人能够陪伴着。   沈夫人虽然待她好,可是她们两人之间到底还是隔着一层,关系不似亲母女那般深厚,更何况沈夫人自己的身子也不大好,宋湘宁平日里除了请安,很少会去打搅她。   若是她在皇宫里,这会只怕爹爹娘娘还有哥哥都会围在她身边,以前她总是嫌他们太啰嗦太絮叨,可是现在生了病,却更加的想念他们。   眼里逐渐湿润起来,宋湘宁抬起手,抹掉了自己眼角沁出来的泪珠。   她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矫情。   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连磕破了一点皮都要向母亲撒娇求关爱的小姑娘,她如今是沈家的主母,掌管着整个府邸的大小事宜,就更不能流露出一丁点的脆弱。   宋湘宁起身,吹灭了屋内的蜡烛,又回身上了床。   她在自己的被窝里躺好,闭上眼睛,一只手搭在小腹上,另一只手下意识地从被子里伸出来,放到了沈诀平时躺着的地方。   那里现在一片冰冷,即便她的手一直放着,也捂不热那一小片地方,反倒是凉意从手心一直渗透上来,传到手臂。   宋湘宁长叹一口气,终于将露在外面的手臂收回了被子里。   -   宋湘宁白日里睡得太多,晚上反倒睡得不□□稳,一直到了后半夜,才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这就导致第二天,她又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过来。   一直在外面候着的锦心和言笑听到屋内的动静,连忙进来服侍她穿衣洗漱。   见到言笑忙忙碌碌的身影,宋湘宁不由得有些好奇:“你那么着急做什么?”   言笑平日里做事总是慢吞吞的,今日倒是奇了,干什么事都格外利落。   “公主还不知道呢,温公子来了,已经等您好久了。”   宋湘宁惊讶地睁大了眼:“温琼瑜?他来了?”   锦心一边替她挽着发髻,一边点了点头:“是呀,昨天奴婢叫人把您写好的信送去温府,今日一早温公子就来了。”   宋湘宁连忙亲自上手将耳环戴好,责备道:“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这会儿都什么时辰了,客人在外面等着,她却在房间里呼呼大睡,实在是太不成体统。   言笑见到她慌里慌张的模样,不由得轻笑了一声,按下她的手,道:“公主不用着急,温公子知道公主病了,所以特意吩咐我们不要来打扰您,让您好好休息的。”   话虽如此,可是叫客人一直在外等着总归是不够礼貌,宋湘宁加快了洗漱穿衣的动作,不到一刻钟便拾掇好了自己,跟着她们两人去隔壁的偏厅面见温琼瑜。   温琼瑜见到她,连忙走过来,围着她绕了一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关切地问道:“你好些了没有?都怪我,那日就不该撺掇着你喝酒。”   宋湘宁瞧着他这副紧张的样子,不由得打趣道:“从你口中听到‘都怪我’这三个字,还真是不得了。”   从小到大,他们两人一起闯的祸简直十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她跟着他,身上也总会出现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不是上树掏鸟蛋的时候不小心被树杈划到的,就是下河摸鱼的时候不小心滑倒磕伤的。   每回她带着蹭破了皮的伤口或者淤青去找温琼瑜理论,他总是会大言不惭地说是她功夫不到位,所以才会受伤,倒是将他自己这个哄骗着她一起去闯祸的罪魁祸首撇得一干二净。   温琼瑜显然也是想起了从前的这些事情,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赧然,道:“那都是从前的事了,再说这一回也的确是我的不是。”   宋湘宁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倒是觉得他这次回来,要比小时候稳重得多。   不过想来也是,他如今已经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如果再不稳重一点,哪里还能有姑娘家看得上他。   想到此,宋湘宁忍不住出言调侃道:“你这回记住就好,往后可就莫要带着我未来的嫂嫂去喝酒了。”   温琼瑜听到这话,心中猛地刺痛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勉强扯了扯嘴角,顺着她的话接道:“你如今是得意了,自己成了亲反倒过来催起我来了。不过话说回来,小时候让你叫我一声哥哥你都不肯,怎么如今倒是对我那连半个影子都没见着的妻子,一口一个嫂嫂的叫着?”   宋湘宁吐了吐舌头,坐到椅子上,敷衍道:“你是你,嫂嫂是嫂嫂,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因为她的胃还需要调理,所以茶杯里沏的都是温开水,她端起来饮了一小口,眼角余光瞥到温琼瑜身后的小厮,见他怀中抱着一个长长的盒子,不由得好奇地问道:“他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温琼瑜这才想起自己带过来的东西还没给她,连忙让小厮上前,把那盒子给打开,一脸得意道:“这是我特意给你拿来的山参,你刚好用来补补身子。”   宋湘宁闻言,一口水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她连忙用帕子捂住嘴,重重地咳了几声,待到缓过来之后,才哭笑不得地指着那山参,一脸地不敢置信。   “温琼瑜,你是不是有病?我哪里就需要靠这山参来吊命的程度啦!”   温琼瑜听了这话,愤愤地将盖子盖好,把盒子塞进了锦心怀里,走到她旁边坐下,一脸委屈地回道:“现在有病的人是你,我是来给你送药的,你怎么还说起我来了?”   他手肘撑在案几上,将半个身子朝宋湘宁的方向凑了过去,指着自己眼下的乌青,道:“昨天收到你的信,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连夜带着人到库房里去给你找这支山参,找了好半天才找到,害的我都没睡好,今天又是一大早就跑过来探望你,你还这样说我。”   宋湘宁打眼一看,他眼下果然有两团重重的乌青,上眼皮也耷拉着,显然是睡眠不足。   她不由得有些内疚,连忙拍了怕他的手,安抚道:“好好好,是我不对,不应该辜负你的好意。”   她转身对着锦心使了个眼色,锦心便了然地行了个礼,退下去将那支山参给收起来。   温琼瑜看见宋湘宁由衷的愧疚之色,不由得勾起了嘴角,但他很快便将这点笑意给压了下去,清了清嗓子,继续叹道:“说起来,我今天为了找你,还差点闹了个笑话出来。”   宋湘宁眼睛一亮,幸灾乐祸地问道:“什么笑话?”   温琼瑜捂着眼睛,长叹着摇了摇头,指着站在一旁的小厮,“让他给你说吧。”   那小厮便上前一步,抱拳行了一礼之后,恭敬地开口道:“回公主,我们家公子单知道您住在沈府,却不知是哪个沈府,今儿早从城南那条街走过来的时候,恰好看见位衣着不凡的大人从沈府里走了出来,我们公子就以为那是驸马,谁知上前敲门去问了,那看门的小厮却说府里没有什么姓宋的夫人,只有个姓赵的姑娘,这才知道是走错了。”   温琼瑜庆幸道:“我当时看见那人,还想上前去打个招呼来着,现在想想,幸好当时没去,不然可就闹了个大笑话了。”   宋湘宁却神情恍惚,全然没有听进去他的话,她满心里只听见了小厮的那句“府里没有姓宋的夫人,只有个姓赵的姑娘”。   城南那条街……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沈家的旧宅,就是在那条街上,温琼瑜没有认错,他看见的那个从沈府里走出来的人,正是沈诀。   如此……   那小厮口中姓赵的姑娘,又是谁?   温琼瑜见她久久没有说话,忍不住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两下。   “你在想什么呢?”   宋湘宁回过神来,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正准备说些什么,锦心却突然上前道:“公主,您还没有喝药呢。”   温琼瑜也猛然反应过来,站起了身子,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忘了,你刚起身,应当还没有用膳吧。我家中今日有客,不能陪你用午膳了,改日再来看你。”   宋湘宁现在心中一团乱麻,自知也没有办法好好招待他,于是便点了点头,叫言笑送他出去。   人一一散去,偏厅里只剩下她和锦心两个人,锦心上前缠住她,道:“厨房里的粥应当快熬好了,您先喝了粥再喝药吧。”   “锦心。”宋湘宁没有应她的话,而是问了一句:“驸马今天回来了吗?”   锦心沉默了片刻,宋湘宁抬眼去看她,发现她似乎是正在回忆,过了半晌,才摇了摇头:“奴婢今早没见到驸马。”   看见宋湘宁失落的神色,锦心连忙宽慰道:“今天言笑起得早,或许她看见了,等一会她回来了再问一问吧。”   宋湘宁却是摇了摇头,没有接话。   想来也是不用问了,沈诀今早,应当是没有回府的。   他昨天是把官服换下来之后才出门的,今早又没有回来,说明他根本就没有去上早朝。   从前即便他在朝中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他依旧会每日准时前去,因为他一直都是这样一个认真勤勉的人。可如今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人,什么重要的事,竟能让他连早朝都不顾了?   或许,就是那个姓赵的姑娘吧。   宋湘宁的掌心猛然一痛,她垂下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将两只手握成了拳,指甲深深嵌进肉里,留下了数道月牙状的痕迹。   可是这点疼痛,又怎么能比得上她心里的难过?   她之前还奇怪呢,沈府的修缮事宜不会耽搁这么久还没有结束,沈诀根本就没有理由忙活这么长时间。   他之前宿在外面的那几晚,想来就是待在沈府……   陪那位赵姑娘吧。   宋湘宁缓缓呼出一口气,眼神坚定了起来。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想而已。   眼见才为实,她想知道真相,那就亲自去看看好了。   -   宋湘宁用过早膳,喝完了药,便叫锦心去准备马车,她要亲自去沈府看一看。   不过,她只打算带上锦心一个人,言笑性子莽撞,如果沈府里面真的有什么,她一定会气不过去上前理论,到时候事情闹大就不好了。   直到坐到了马车上,宋湘宁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也许真的是她想多了,城南的那条街不止有一个沈府,温琼瑜今早是真的走错了路。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穿过几处繁华的街道,最终在离沈府不远的一处小路上停了下来。   宋湘宁不想太过张扬,所以特意吩咐了车夫停在偏僻的地方,她搀着锦心的手下了马车,四处张望了一圈。   这里果然人烟稀少,不似公主府所处的地段那样繁华吵闹,不远处的凉亭那里有几个小孩子在玩耍,她们的母亲则坐在那里,一边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边闲谈。   凉亭的斜对面,有一条小巷子,据车夫说,穿过那条小巷子,再朝东边走一段路,就能看见沈府了。   宋湘宁吩咐车夫在此处候着,自己则搀着锦心一同朝那巷子里走去。   那巷子格外狭窄,地上长满了杂草,墙上也全是青苔,走近了就能闻到一股腐朽潮湿的气味。好在小巷中间被人为地踏出了一条脚掌宽的小径,这会日头高悬,走在其间倒也不觉得有多瘆人,宋湘宁和锦心一前一后,加快脚步走出了巷子。   才一迈出巷子口,四周便豁然开朗起来,眼前是一排民房,一间挨着一间,错落有致,远处的民房里有阵阵炊烟飘出来,想来是在为午膳做准备。   眼前的几间民房都甚是朴素,而且也并没有悬挂牌匾,宋湘宁只看了一眼,便和锦心一道朝东边走去。   越往东走,每座宅子之间的距离就越宽,正门之上也有悬着牌匾的,只不过都不是沈府。   “公主!”锦心突然扯了扯她的袖子,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座府邸,“好像就是那个!”   宋湘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虽然离得有些距离,但还是能够依稀辨认,那牌匾之上写着的,正是个沈字。   锦心拉着她就要过去,可是宋湘宁却依然站在原地,不肯向前走一步。   自从在温琼瑜的小厮口中听到了那样的一番话。她就一直心神不宁,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怀着“捉奸”的心思来到这里,可是如今沈府就在眼前,她却不敢过去了。   锦心又唤了她几声,她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拉着锦心的手朝沈府走过去。   两人走到沈府斜对面不远处,正准备穿过大路,却突然看见沈府的门打开了。   宋湘宁的心猛地一跳,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拉着锦心躲到一边的树后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只是下意识地不想以这种方式和沈诀相见。   很快,府里便走出来一个年逾六旬的老朽,他的手里拎着个小箱子,看起来像是药箱,想来应该是个大夫。   在他身后,一名男子走了出来,那人身形修长,器宇不凡,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   正是沈诀。   沈诀与那大夫说了些什么,末了,他冲那大夫深深行了一礼,大夫连连摆手,又与他讲了几乎话,便拎着药箱离开了。   宋湘宁看着沈诀一直目送那大夫离开,直到他转入一条小巷,身影消失不见,他这才转过身子,似乎是准备回府。   宋湘宁连忙从树后出来,还未来得及张口唤他,整个人就僵在原地。   她看见一个姑娘从沈府里走了出来,站在沈诀身侧,仰头和他说着什么。   沈诀似乎是训斥了她几句,那姑娘便默默地垂下头去,一副乖巧听训的样子。   那姑娘的身量看起来好像比她还要矮一些,也比她要瘦一些,站在沈诀身前,更显得整个人弱不禁风,小鸟依人。   宋湘宁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让她所有的侥幸都化成粉末。   然而下一刻,她却看见了让她更加意想不到的事情。   只见沈诀脱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动作轻柔地披到了那姑娘的身上,甚至还仔仔细细地为她系好了系带。   如果方才,他们两人只是站在一处,她还能欺骗自己,或许这两人只不过是相识的朋友,可是看到这一幕,宋湘宁却知道,她是连骗,都没有办法再骗过自己了。 第27章 他的解语花另有其人   “公主。”锦心握住她的手,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锦心。”宋湘宁的声音异常的平静,她将自己的手从树干上放了下来,全然不顾沾满了木屑的指甲,“驸马家中,或许可还有什么与他年纪相仿的亲戚,例如表妹,或者堂妹之类的?”   锦心闻言愣了一下,随后有些生硬地回答道:“驸马哪里有什么妹妹,只有个表弟。”   她看着宋湘宁的神色,忍不住愤愤地跺了跺脚:“公主,您都亲眼看见了,还要为驸马找借口吗?”   宋湘宁扯了扯嘴角,没有回答她的话。   是啊,都这个时候了,她的确是“眼见为实”,可却还是下意识地想要为沈诀找借口。   或许,她不是在为沈诀找借口,而是在为自己找借口。   她不愿意相信沈诀心有所属,所以只有骗自己,或许方才那个女子只不过是他的亲戚,所以他才格外照顾些。   可是现在,就连这个想法也被锦心否定了。   锦心愤愤地盯着沈府的大门,终于还是气不过,上前两步,怒道:“我要去找驸马问个清楚,他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宋湘宁连忙一把将她给扯了回来,皱眉呵斥道:“你怎么回事?让你跟我一起来就是因为你比言笑稳重些,怎么现在你反倒沉不住气了?”   看她这副样子,像是恨不得要让左邻右舍的都知道这件事情一样。   锦心虽然停下了动作,可依旧气鼓鼓地看着她,道:“那公主难道就这么忍气吞声算了吗?就由着驸马这样……这样……”   后面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只别过头去,重重地哼了一声。   两人站在原地僵持了半晌,锦心突然揽过宋湘宁的肩,正色道:“公主就算不让奴婢去找驸马,那奴婢也一定要敲开这沈府的大门,看看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居然敢背叛自己的主子!”   锦心的这句话,倒是点醒了宋湘宁。   她如今住在公主府里,府中的下人们全部都是从宫中拨出来的,他们只认宋湘宁一个主子。   从前两人未成婚的时候,沈府就只有三个下人,两名侍女侍奉沈夫人,沈诀身边只有同和一个,他们三人如今都在公主府里,那么如今这沈府里的人,就只能是从前宫里拨给公主府的下人了。   从宫里出来的人,背主可是大忌,她倒也很好奇,究竟是谁,会铤而走险帮沈诀做这见不得光的事。   宋湘宁思索片刻,点了点头,跟着锦心一道去敲沈府的门。   门很快就开了,一个小厮探出头来,看到她们两个人,一脸的茫然:“你们是谁啊?”   锦心上前一步,以手抵着门,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斥道:“你是在哪里学的规矩?连主子都不认识!”   公主府的下人很多,宋湘宁不可能每一个都认识,可是那些下人是受过教导的,他们自然会知道宋湘宁长什么样子,不可能她站在面前,却认不出来。   那小厮见锦心一脸气势汹汹的样子,哆嗦了两下,又仔仔细细地看了她们二人一眼,喏喏地回道:“小的是大人才买回来不久的,没学过什么规矩,真得不认识二位啊。要不您二位在这稍候,小的去请大人过来?”   “不用了。”   在那小厮转过身的瞬间,宋湘宁突然开口叫住他,“抱歉,是我们走错了。”   宋湘宁生得好看,穿得又不凡,如今语气温柔地同他道歉,那小厮自然是不会计较,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之后,便随意摆摆手道:“没事没事!我还当自己得罪了贵人,真是要吓坏了!”   宋湘宁微微一笑,接着道:“那这件事还请不要告知你家大人,免得扰了他的清净。”   小厮自然是连连点头,在确定宋湘宁没有什么话要交代之后,便将大门给关上了。   宋湘宁看着大门在自己眼前合上,默默转了个身,一言不发地朝着来时的方向走。   锦心跟在她身后,直到走得远了,才愤愤地开口:“驸马还真是好算计,知道不能用公主府的人,我就说,他怎么会这么明目张胆。”   宋湘宁走在她的前面,没有接话。   锦心打量着她的神色,知道她现在必定没办法接受这件事情,于是也闭了嘴,没再多言。   两人顺着来时的路折返回去,穿过那条小巷子,寻到等候在一旁的车夫,然后上了马车。   宋湘宁一登上马车,便靠在车壁上假寐,锦心暗自叹了一口气,默默坐到她的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宋湘宁自然是没有睡觉,亲眼看到自己的夫君对别的女子那样体贴,她怎么可能睡得着呢?   她从前一直以为,沈诀的性子就是清冷自持的,他平日里对她不够热情,也只是性格使然。   可是今天她才知道,沈诀的“性格冷淡”,只是在她面前才会有的。   不是性格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   是她的问题。   是她不配拥有他的笑,不配拥有他的体贴。   想来也真是可笑,她虽凭借着皇室身份,强行占据了沈诀夫人的位置,可却依旧得不到他的心。   而如今,他心里真正喜欢的那个人,却要委屈地被他养在外面,做那见不得光的外室,甚至连个妾室的位子都得不到。   沈诀只要一日还是驸马,就一日不能将他心爱之人光明正大地迎进门来。   他为了掩人耳目,甚至还从别处买了新的下人回来。   想来也是,沈诀那样一个心思缜密的人,怎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宫里教导出来的下人,都是一心忠于她的,他想要金屋藏娇,就只能瞒着所有人。   难怪之前她说要和他一起来沈府看看,却被他一口给回绝了。   他还当真是提防她提防得厉害。   不过,若真的计较起来,沈诀应当早就从数月之前就开始提防着她了。   当时南边发生旱灾,他明明是在给易钧写信,却骗她说是写给京中同僚,现下想来,或许他就是担心她会在皇上面前将此事说出来,所以才格外小心,不愿意告诉她真相。   在他心中,她从来都是不值得信任的。   难怪他从来不肯与她交心,什么事情都不肯同她讲。   她想走进沈诀的心里,为他分担苦楚,可却不知,他的解语花另有其人。   宋湘宁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自己的胸口处,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她伸出手来来回回地抚着,希望能够把那口气给顺下去,可是越拍,就越难受,她忍不住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喘气,可胸中那股憋闷之感却还是没有丝毫缓解。   锦心注意到她的不适,连忙将她揽过来,关切地问道:“公主,您怎么了?”   宋湘宁紧紧地攥着她的手,眼泪一颗一颗滚了下来,从眼角滑过脸颊,再顺着脖颈滴到衣襟里。   锦心见她只是哭,却一句话也不说,顿时慌了神,手足无措地去替她擦拭眼泪。   可是她越擦,宋湘宁的眼泪就流得越欢,到最后,她的整个手帕都被浸湿了。   “锦心。”宋湘宁抓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唤着她的名字,却什么话都不说。   锦心揽过她的肩膀,轻柔地拍着,哄道:“公主哭吧,哭过了,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看着她这副样子,锦心的心里也不好受。   她是从小就跟在公主身边伺候的,从小到大,上至皇上皇后,下至宫女太监,没有一个不是将她捧在手心里的。   不仅是因为她公主的身份,更是因为,她值得所有人真心相待。   她从来不会使公主性子,对待下人也极为亲切,从来不会打骂,即便是犯了错,也只是训诫几句,还会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只有一直死不悔改的人,她才会下令责罚。   这样好的公主,她们只恨不得让她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哪里会舍得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从前在宫里,她从来没有哭得这样伤心,可自从嫁进沈府,只有在沈诀面前,她才会露出些许笑容。   以前未出嫁的时候,任何事情都有可能会让她开心、难过,可是出嫁之后,她的喜怒哀乐就全系在了沈诀一个人的身上,沈诀对她多说了几句话,她就能偷偷地开心好久,沈诀对她冷淡点,她就会私下里难过数日。   除了沈诀,再没有旁的事物,能牵动她的半分心绪。   可是如今,沈诀他却做出了那样的事情!   他这样不仁不义,倒不如公主同他和离算了!   公主这样好,还怕找不到一个疼爱她的夫婿吗?   锦心看着宋湘宁,自己的心也跟着抽痛起来,可她只是个局外人,不能插手公主的事情,更没有立场去劝说她和离。   宋湘宁倚在锦心怀中,好似要将自己下半辈子的眼泪都给流光,过了不知多久,她渐渐止了泪,小声地抽泣着。   哭泣大约是真的有用,她哭过这一阵,觉得自己胸中的那股憋闷感减轻不少,心里虽然还是难过,可是却没有方才那种天都要塌了的感觉。   沈诀养了外室这件事情,她不会声张,碍着沈夫人的面子,她也会给他留有一丝情面。   可是她不说,不代表她就能接受,就能原谅。   她只要两情相悦,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沈诀既然不喜欢她,还偷偷在外面养了别的女人,那这日子勉强过下去,又有什么用呢?   宋湘宁拿出帕子,将自己眼角的泪珠擦拭干净,目光望向虚空,眼神愈发坚定起来。   如今临近年关,爹爹娘娘忙着前朝后宫的事情,抽不开身,不是一个好时机。   等过了年,哥哥和秦家小姐成了亲之后,她就入宫请旨,同沈诀和离。   -   回到公主府,宋湘宁再三叮嘱锦心,今天看到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锦心只当她还对沈诀有感情,不想撕破脸面,虽然内心万般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宋湘宁此刻心如乱麻,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去想,只想做些什么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才好。   离用午膳还有一段时间,她便走进了卧房的小隔间,重新坐在书桌前练起字来。   如今也唯有练字,才能让她的心情平静下来了。   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她不喜欢练字,是因为不喜欢那种被拘束着的感觉,皇后越是想要将她绑在书桌前逼她练字,她就越是叛逆,不肯用心。   后来,不知是长大了之后心境有所变化,还是单纯为了让沈诀对自己有所改观,宋湘宁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安静地坐在书桌前,一写就是一下午。   她从前觉得练字这件事情对她来说只能用一个“难”字来概括,可是现在却发现,自己认认真真写出来的字竟也有些像模像样了。   果然,不管在什么事情上,只要付出了,就总会有回报的。   她在练字这件事情上下了功夫,这字迹就有所长进,可是她在沈诀身上下功夫,却什么都得不到。   一想到沈诀,宋湘宁笔下的字就有所凌乱,她深吸一口气,胡乱地用墨将自己写坏了的那个字给涂掉。   一只手突然覆到她的手背上,止住了她继续乱画的动作,带着她在下一行的空白处落笔,将她方才写毁了的字重新写了出来。   宋湘宁转了转手腕,将自己的手挣脱了出来,把毛笔放到一边,转过头去。   沈诀站在她身后,同她对视片刻,微微一笑,道:“公主的字大有进步,日后勤加练习,必定能够比字帖上写的还要好看。”   “是吗?”宋湘宁扯了扯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   她回过身,避开沈诀的视线,将自己才写了一半的纸折了起来,语气平淡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温香软玉在怀,他怎么舍得这个时候回来?   沈诀身子一顿,笑意僵在脸上,有些困惑地盯着宋湘宁的背影。   他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在这句话里听到了嫌弃的味道?   他轻咳一声,上前两步站到宋湘宁身侧,俯下身子去看她,问道:“公主是怪我,昨天晚上没有回来吗?”   沈诀温润的声音近在耳边,宋湘宁想躲也躲不了,她能感受得到他正在盯着自己看,心跳忍不住又加快起来,可是一想到他或许会对养在沈府的那个女子更加亲密,她就又冷静了下来。   她转过身,与他直视,却在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些许委屈的情绪。   宋湘宁不解,他有何需要委屈的?该委屈的人应该是她才对。   可是看着他的神色,她居然有些心软。   宋湘宁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没用了,明明决定了要和他一拍两散,可是他稍微一示好,她就又忍不住想要为他找借口。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鬼使神差地问道:“你昨晚是去旧宅了?今早锦心出门,似乎在那附近看到你了。”   说完这话,她便仰着头,一脸期冀地望着他。   或许他们之间真的是有误会呢?那个女子即便不是他的亲戚,也有可能会是他朋友托付给他,让他暂时照顾的。   只要他对她如实相告,她就……   然而下一瞬间,宋湘宁眼中的期盼就全部消散不见。   沈诀望着她的眼睛,面不改色地回答:“我昨晚在易钧那里。”   他撒谎了。   她已然暗示得这么明显,他却还是不肯说实话吗?   沈诀却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宋湘宁的不对劲,继续解释道:“易钧生病了,我去探望他,昨天傍晚他病情突然加重,所以我才留在了易府。”   易钧病了?   宋湘宁在心中冷笑一声。   恐怕病的人不是易钧,是那位他偷偷养在沈府里的赵小姐吧。   难怪他总是一下了朝就出门,直到晚膳时分才回府,想来就是因为担心他那位心上人的病情。   沈诀看着宋湘宁面上的神色,觉得她今日似乎有些奇怪。   她平日里对他的任何事情都关心备至,只要是与他有关的,她都会格外上心,易钧是他的朋友,她爱屋及乌,平日里得到了什么好东西,也都会让他去给易钧送一些。   若是在以往,她听到易钧生病的事情,必定会像连珠炮一般地发问,或许还会提出派太医去给他诊治。   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推辞的话,可是宋湘宁却什么都没说。   沈诀心中,隐隐冒出一丝不安。   他还未来得及弄清楚这丝不安到底来自于何处,就听见宋湘宁接着问道:“那你今日没有回来换官服去上早朝,也是在照顾他?”   生怕宋湘宁因为这件事对易钧产生隔阂,沈诀连忙摇头:“自然不是,只不过是易钧向皇上告了假,所以我就顺便穿着他的官服去上朝。”   他想,宋湘宁或许是不满自己因为易钧的事情而冷落了她,所以才会如此,如果让她知道自己今日连早朝都没有去,想必会更加不满。   他虽然知道,自己在朝中可有可无,可是哪怕一天不去上朝,他都于心不安。   昨日早上,他的确是出门探望易钧的,这两日易钧染了风寒,在府中修养,他一直没得空去探望。   后来在易府坐到中午,正准备回来用午膳,谁知沈府的小厮却突然回报,说赵仙媛的情况有些不好。   他连忙赶过去,才知道赵仙媛方才不知为何,竟然吐了血,之后就一直昏睡,再没有醒过来。   府里住着的大夫也是束手无策,于是他又吩咐小厮去请别的大夫,一番兵荒马乱之后,等到她的症状缓解,彻底清醒过来,竟已经是后半夜了。   他一早就猜到自己或许没办法回府,于是叫人去买了烧鸡送回到公主府里,想着至少能让她宽慰一些。   可是现在看来,她好像还是生气了。   沈诀思索片刻后,朝她伸出手,柔声道:“这会儿想来午膳已经做好了,一起过去吧。”   宋湘宁盯着自己眼前的手,怔愣了片刻。   他的十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她有无数次,想要与这只手十指相扣。   可是现在,这只手就在她眼前,她却没有勇气握上去了。   方才她问出那句话,是希望沈诀能够有所察觉,告诉她真相。   可是,沈诀不仅没有将真相据实相告,还扯了个漏洞百出的谎言。   他说自己是穿着易钧的官服去上朝的,这怎么可能,易钧和他官职品阶不同,官服自然也不同,他根本就不可能借易钧的官服来穿。   她虽然对朝堂之上的事情知之甚少,可却不至于连这个都不知道。   事到如今,沈诀竟是连一个像模像样的借口都不肯找了。   沈诀的手一直停在半空,见她没有反应,不由得轻唤了一声:“公主?”   宋湘宁回过神来,应了一声,缓缓将自己的手搭到他的掌心。   罢了,左不过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她就再同他演一对和睦夫妻吧。   -   临近年关,沈诀出府的次数渐渐少了起来,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府里,陪宋湘宁一起打点府中的事宜。   沈夫人想在过了除夕之后回老家探亲,毕竟她只有这一个哥哥,早些年他们里里外外帮衬过自己不少,如今也是时候该回报了。   沈诀心中也对舅父一家甚是感激,想着要和沈夫人一同回去,却被她一口回绝。   “你就待在京城里陪着宁宁,哪里也别去!”   她既然这样说,沈诀自然不敢违逆,恰逢宫中传了圣旨,皇上在除夕之夜设宴,邀请他们一家人都去参加。   这一回倒是沈夫人不愿意去了,她说自己只是个乡下来的妇人,没什么见识,也不懂宫里头的规矩,去了以后处处拘束不说,这万一闹出来什么笑话,还会给沈诀和宋湘宁丢脸。   不论沈诀和宋湘宁怎么劝,沈夫人就是不肯进宫参加晚宴,于是几人商量过后,就决定在除夕之前送沈夫人回老家,也免得除夕夜她独自一人在家中孤单。   太子妃选定的消息已经昭告天下,除夕的宴会,秦婉若会以准太子妃的身份参加,宋湘宁自从那次在街上偶然遇到她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直到除夕这晚,她才又一次见到了这位自己未来的嫂嫂。   秦婉若今日穿了一件端庄大气的宝蓝色交领袄,下半身搭了一件红织金马面裙,她身形修长,这一身衣服穿在她的身上,更显得她整个人温雅大方。   想着以后毕竟是一家人,宋湘宁便主动上前同她打招呼,却发现她的状态有些不大对劲。   今日本是除夕,每个进宫参加晚宴的人,无一不是脸上挂着喜悦的笑,可是秦婉若却神情平淡,面对来向她贺喜的人,也只是微微颔首,连逢场作戏的笑都不曾露出一个。   宋湘宁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状似无意道:“秦小姐的脸色好像有些不大好。”   秦婉若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随后朝着宋湘宁微微一笑,捋了捋自己鬓间的碎发,道:“这两日睡得晚了,精神有些不足,在公主面前失礼了,还望公主莫怪。”   宋湘宁连忙回道:“怎会,再过不久,我与秦小姐就是一家人了。”   秦婉若嘴角的笑一僵,却还是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只是却没有接话。   宋湘宁与她到底不算多熟悉,打过招呼之后,就再没什么话说,于是便同她告辞,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她走过去,却发现方才坐在这里的沈诀不见了,于是冲着一直候在座位旁边的锦心招了招手,问道:“驸马去哪里了?” 第28章 与沈诀无话可说的日子,……   锦心弯下腰,附在她耳边回道:“方才易大人过来,说有件事情要告诉驸马,驸马就跟他出去了。”   宋湘宁点点头,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给自己和沈诀的茶杯里斟满了茶,便坐等着晚宴开始。   她本以为沈诀跟易钧出去只不过是说几句话,很快就会回来,可直到晚宴开始,她身边的座位仍旧是空的。   她和沈诀的位置就在皇上下首,皇上过来之后,看到她一个人,眉头不自主地皱了起来,只不过碍着其他臣子还在,没有当面询问。   宋湘宁也只当没有察觉到皇上和皇后的目光,等到宫女们把菜都呈上来之后,她便默不作声地用膳。   这样的宫宴她从小到大参加过许多次,早就没有了新鲜感,舞姬们在她眼前飞舞着衣袖裙摆,她随意瞥了几眼,只觉得寡淡无味。   若今日只是家宴,她必定会滔滔不绝地和皇上皇后话家常,可如今群臣及其妻眷都在,她就一句话都不想说,只想当个隐形人,捱到晚宴结束就好。   酒过三巡,沈诀却仍旧没有回来,宋湘宁原本为了等他,特意放慢了用膳了速度,这会菜都快凉了,却还没见到他的身影,她不免有些焦躁。   皇上和皇后已经朝她这里看过好几眼了,想必也是在疑惑为什么不见沈诀的身影,如果他再不回来,只怕皇上就会当面询问她了。   宋湘宁冲着锦心招招手,正准备吩咐她去殿外找一找,眼角余光却突然瞥到侧方有个位置空了出来。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那个位置,好像是秦婉若的。   今天她看见秦婉若,就觉得她面色好像不大好,估计这会儿应当是到殿外透气去了。   宋湘宁突然也觉得殿里有些闷,与其在这里无所事事地等着,还要面临被皇上问话的风险,倒不如她亲自出去找。   于是她准备吩咐锦心的话说出口之后就变成了:“你陪我出去走一走。”   锦心点点头,搀着她站起身子,宋湘宁对着言笑交代几句之后,便和锦心一起从大殿后门走了出去。   甫一出门,寒气便扑面而来,宋湘宁瑟缩了一下,捂紧了自己手中的汤婆子,四处环视一圈之后,她选定了一个方向,道:“走吧。”   她猜不出来沈诀和易钧约在哪个地方见面,这宫里这么大,她只能碰碰运气,若能找到自然是好,若是找不到,那就只当是出来透透气。   -   御花园的一处凉亭里,沈诀与易钧对面而坐,他一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手指蜷曲,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石桌。   易钧看着他的神色,不免有些焦急,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两下,问道:“你别总是敲这破桌子了,我问你,你到底有何打算?”   沈诀止住了动作,将手放在桌子上,长叹一声:“我能有何打算。”   他也是头一次,听到这个消息。   他在朝中没什么地位,除了易钧,和其他官员都只是点头之交,纵然他们知道这件事,也不会主动相告。   如果不是易钧,只怕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太子正在暗中调查他的身世。   自己不是母亲亲生的这件事情,沈诀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不过他从来都没有过想要去找自己亲生父母的念头,因为据母亲所说,是在山中捡到他的,既然是在山里,那他必然是被遗弃的,所以也没有去找亲生父母的必要了。   他一直认为,自己的亲生父母或许是因为贫穷,所以才将他丢到了山里,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身世,如今骤然得知太子在暗地里调查,他比任何人都要惊讶。   “太子既然会调查,是不是就说明你的身份不一般?或许你可以问问伯母,没准她隐瞒了什么?”   沈诀摇摇头,否决了他的想法。   且不说母亲现在不在京城,就算她在,他也不会让她知道这件事情。   母亲年纪大了,且身子不好,知道这件事情以后,必定会劳心劳神。   更何况,或许她并不知晓内情。   沈诀知道,母亲一向是人淡如菊,平日里不争不抢,只求一个安稳度日,如果她知道有关于他身世的内情,必定不会十数年间都表现得如此平静。   可太子究竟是为什么要调查他的身世呢?   这件事情来的突然,沈诀怎么想,也想不出个理由来。   易钧也仅仅只是偶然间得知此事,知道后就连忙告诉了他,对其中内情知晓的并不多。   他皱眉沉思片刻,突然道:“兴许是皇上知道了你非伯母亲生,所以想要调查你的来历,毕竟你是驸马,总是要谨慎一些的。”   可沈诀却摇了摇头,并不认同他的想法。   皇上一开始为他赐婚,就没有在意过他的身世,如果想要调查,早就在指婚之前将一切都查个清楚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只怕这幕后,还会有别的原因。   两人出来的时间也不久了,沈诀看了眼天色,道:“先回去吧。”   这件事情短时间内他们想不出来什么定论,总不能一直在这里耗着,大殿里的晚宴正在进行,皇上若是注意到他们迟迟未归,必定会询问。   易钧显然也想到了这点,点了点头之后,便站起身和他一道走出凉亭。   两人才转过拐角,迎面便碰上了前来散心的秦婉若。   秦婉若被册封为太子妃的消息早就昭告天下,沈诀和易钧自然也知道她的身份,互相对视一眼后一齐朝她行礼。   秦婉若亦向他们二人回了一礼,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见她似乎是要继续前行,沈诀和易钧便稍稍侧身,让她先走,秦婉若见状道了一声谢,带着自己的侍女快步走过去。   谁知在走过沈诀身边时,她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脚底猛地一滑,整个身子向后仰,眼见着就要栽倒在地。   她身边的侍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惊叫一声之后慌乱地想要伸手去扶,可动作却还是慢了一步,倒是沈诀眼疾手快,一把攥住秦婉若的手腕,将她拉了起来。   秦婉若脚下不稳,又因着惯性朝前倒,连忙伸手撑在沈诀肩膀上,这才不至于扑到他怀里。   而带着锦心一路闲逛过来的宋湘宁,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她瞳孔一缩,还未来得及看清楚,就见秦婉若匆忙松开了手,后退两步,和沈诀拉开了距离。   她仓皇地站稳身子,理了理自己鬓间的碎发,道:“多谢沈大人。”   沈诀点点头,正欲说“无妨”,眼角余光却瞥见宋湘宁和锦心的身影,顿时僵住身子。   秦婉若顺着他的视线望过来,见到宋湘宁,面上露出一丝慌乱的神色。   但只一瞬间,她就回过神来,冷静地朝着宋湘宁行了一礼。   宋湘宁微微一笑,向她回了一礼,道:“好巧啊,在这里碰见秦小姐。”   秦婉若勉强笑了笑,眼神在沈诀和宋湘宁身上来回转了几圈,似乎是想解释些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道:“我出来的时间有些久,也是时候该回去了,就先告辞了。”   宋湘宁点头,看着她从自己身侧走过。   易钧大抵也瞧出了这不对劲的氛围,向宋湘宁行过礼之后就匆匆告辞。   一时间,这一处空地上就只剩下了沈诀,宋湘宁和锦心三个人。   锦心站在宋湘宁身侧,悄悄去打量她的神色,思虑过后,默默退后了几步。   沈诀见状,轻咳一声,一边朝她的方向走过来,一边道:“方才我……”   “你怎么和易大人谈了这么久?”宋湘宁打断他的话,神色平静,似乎并没有因为刚才看到的事情对他有任何误会,“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诀骤然被她打断,到了嘴边的解释竟不知该如何继续说出口,直到她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他才反应过来。   她问的,是他跟易钧都说了什么,而不是方才他和秦婉若发生了什么。   虽然他是在秦婉若站稳了身子之后才发现她的,可是他能够确定,她绝对看到了那一幕。   她为什么不过问?是完全信任他,还是……   沈诀看着宋湘宁毫无波澜的神色,没来头地生出一股恼意。   他想起方才她问的话,微微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不过是在说朝中的一些趣事罢了。”   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宋湘宁。   太子调查他的身世,必然是有原因的,可他现在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如果骤然将此事告诉她,也只是徒增她的烦恼罢了。   宋湘宁听了这个回答,内心毫不意外。   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没想过沈诀会对她如实相告,毕竟他对她撒谎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了。   易钧今日来找他,定然不会只说什么朝中趣事,这趣事什么时候说不行,非要在除夕晚宴的时候说?   沈诀这个谎话,未免也太漏洞百出。   但宋湘宁并不打算揭穿他的谎话,他既然这样说,那她就“相信”好了。   她仰起头,朝着沈诀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道:“那既说完了,我们便回去吧。”   见沈诀应了声好,宋湘宁利落地转过身,朝来时的方向折返回去。   在她身后,沈诀步履微顿,注视了她的背影片刻,默默放下了自己抬起一半的手。   -   宋湘宁其实并不关心沈诀和秦婉若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   方才的情形,乍一看只不过是秦婉若脚下不稳,沈诀出于好心扶了她一下罢了。   就算另有隐情,她也不愿意去多想。   过了这个年,等到哥哥和秦婉若成亲之后,她就去请旨和离。   与沈诀无话可说的日子,她已经过够了。   这样的日子,勉强过下去,对她和沈诀都不是一件好事。   既然沈诀心有所属,却碍于她的身份都不能将人迎进门来,那她就大方一次,成全这一对有情人好了。   等沈诀没了驸马的身份,皇上就可以重新给他安排官职,他也不至于怀才不遇,一腔抱负无处施展。   这样的结果,对他们两人都再好不过。   宋湘宁和沈诀一前一后回到大殿,在位子上坐下,皇上似乎不满沈诀来得这么晚,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默默地移开了视线,和其他王公大臣们继续谈天说地。   宋湘宁在出去之前就已经吃得七分饱了,所以这会儿就只是拿了点水果,一边看着歌舞,一边慢条斯理地吃。   沈诀注意到她面前的菜几乎没有动过,思虑片刻之后,拿了个干净的碗加了一些递到她面前,道:“这些菜都还不错,你尝尝。”   宋湘宁瞥了一眼自己眼前堆积成山的小碗,伸出手将其推了回去,道:“你吃吧,我已经饱了。”   若是放在从前,她或许会受宠若惊地将这一碗全部吃个干净,即便她的肚子撑得发胀,即便这一碗菜全部都不是她爱吃的。   但是现在,她已经完全不稀罕了。   清醒之后,宋湘宁才发现,原来沈诀从来都没有注意过她的喜好。   她嫁过来的第二天,就记住了沈诀吃不得辣,可是他们成亲这几个月,沈诀却不知,她不喜欢吃鳜鱼。   从前她还能替他找出来许多借口,可是现在,所有的借口都只变成了一个,那就是他对她毫无感情。   沈诀看着被推回到自己眼前的小碗,微微怔愣了一瞬。   他没有想到,自己送给宋湘宁的,会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   他知道自己平日对她关心不够,总是冷落了她,偶尔觉得有些愧疚,就会到街上的店里给她买点礼物,每每她都是兴高采烈地收下,转天还会回赠给他一个礼物。   在餐桌上,他夹给她的菜她也总是会一口不剩地全部吃完,只要是他给的,她都会收下。   可是今天,她却第一次拒绝了他的好意。   沈诀眉心微蹙,放在膝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   宋湘宁这样的态度,莫名让他有些不安。   这样的不安,早已不是第一次出现。   这一段日子,宋湘宁对他格外客气,客气得仿佛她只是个来借住的客人。   她依旧会对他嘘寒问暖,只是这问候却像是为了不让母亲起了疑心而不得不做的事情。   沈诀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   或许,只是他想多了,最近一阵子临近年关,她忙着府中的事务,有些累了也说不定。   他偏过头去看宋湘宁的侧脸,她像是有所察觉,亦转过身望他,在与他对视过后,微微一愣,随后露出一个柔婉的笑来。   沈诀看着她的笑,心中猛然松了一口气。   果然是他想多了。   约莫她真的是操劳府中事务太过疲倦了吧,沈诀如是想着。   等过了除夕,开春之后,他就去向皇上告假,好好带着她出去散散心。   -   晚宴结束时已是深夜了,宋湘宁早就困极,只恨不得一回房就扑倒床上去睡,却还要强撑着精神坐在梳妆台前,由着锦心将她头上的发钗一个个卸下来。   宋湘宁迷瞪着眼睛,透过铜镜看见锦心慢吞吞的动作,气得回身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你在想什么呢?”   锦心回过神来,连忙加快了动作,回道:“公主恕罪,奴婢只是有些事一时想不起来。”   宋湘宁懒懒地撑着额头:“什么事?”   锦心困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奴婢今天看到秦小姐,觉得她的样子好熟悉,像是在哪里见到过似的。”   宋湘宁打了个呵欠,有些好笑道:“你这话说的,难道之前在宫宴上你没见过她?”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觉得,秦小姐好像和奴婢认识的某个人有点像,可是又想不起来是谁。”   越是遇到这样想不出来的问题,就越是容易绞尽脑汁地去想,可无论她怎么回忆,都找不出来这样的一个人。   宋湘宁的眼皮耷拉着,因为实在太困,她的声音也弱了下去,“既然想不到,那就别想了。”   锦心应了声是,加快了自己手上的动作,等到将这一头繁琐的发饰都卸下来之后,言笑也端了水进来,宋湘宁迫不及待地跑去洗漱,没等沈诀回来,便吹灭了房中的蜡烛,匆匆上了床。   宋湘宁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早饭的时辰,身边也没有了沈诀的身影。   锦心过来替她梳头,还没等她发问,便主动说沈诀是被易钧叫走的,应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   宋湘宁懒洋洋地点了个头,并没有说什么。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在意沈诀会和谁一起出去了,就算他真的这么迫不及待,大年初一就去见他那个养在沈府的外室,她也完全无所谓。   等到她请来了和离的圣旨之后,他们两人桥归桥路归路,再不会有任何的牵扯。   这个时候,沈诀出去了也好,省得他留在家里,她反倒不知要用什么态度去面对他。   她不是没有想过给沈诀一个解释的机会,只可惜这些日子以来,他还是会时不时地出府,每一次她问起来,他都会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如果说之前她还抱有一丝期望的话,那么现在,她的心中唯有厌烦疲倦,只盼着快些离开这个地方。   好在如今除夕已过,离解脱的日子,也没有多久了。   -   宋湘宁今日虽起得晚,但却并没有多饿,于是只叫锦心准备了几块糕点来垫垫肚子。   今日是大年初一,街上的集市开放,热闹非凡,她索性在家无事,便决定出去逛一逛。   因为去的晚了,已经过了最热闹的阶段,街上的人群三三两两的,提着一兜又一兜买回来的东西,准备归家。   宋湘宁慢悠悠地走在集市上,这个摊子看两眼,那个店铺逛一逛。她什么都不缺,出来也只不过是为了凑个热闹。   倒是锦心和言笑两个人跟在她的身后,买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泡@沫   三人一路从东街穿到西街,拐过巷口的时候,锦心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立在原地,盯着一个方向看。   言笑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宋湘宁也跟着回过头,顺着锦心的视线望过去,但是却什么都没看见。   锦心的脸色有些奇怪,看见她们二人疑惑的目光,却只是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言笑见状,撇了撇嘴,嘟囔了几句,便没再多问什么,可宋湘宁却知道,锦心不会无缘无故露出那样的表情,于是在言笑跑去一边的商贩那里买东西的时候,她偷偷拉过锦心走到一旁,低声问道:“你方才看到什么了?”   “这……”锦心支支吾吾了半晌,却就是不肯说出来。   宋湘宁皱着眉头打量着,沉声道:“现在连你也有秘密要瞒着我了吗?”   锦心闻言,连忙慌乱地摆手道:“没有没有!奴婢不敢欺瞒公主!”   她垂下头沉默半晌,似乎在和自己作斗争,宋湘宁也不催,就静静等着她。   终于,她一咬牙,小声说道:“奴婢方才,好像看见了那天在沈府见过的姑娘。”   宋湘宁神情一愣,完全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她看到锦心苦着一张脸,像是在纠结着什么,不由得问道:“你好像还有什么要说的?”   锦心张了张嘴,正准备说,却看见言笑买完了东西,笑眯眯地朝她们跑了过来,于是又低下头闭上了嘴。   言笑性子不够沉稳,这件事情要是让她知道了,难保不会告到皇后那里,让皇后替公主出头,所以现在,还是暂时不要让她知道的好。   宋湘宁瞥了她一眼,在言笑跑过来之前,低声道:“回府之后再告诉我。”   言笑不知道两个人谈论了什么,她方才和那边卖首饰的摊贩磨了好久,终于以一个便宜的价格买回来了一对簪子,这会高兴的不行,给了锦心一个之后,就迫不及待地要她把另外一个给自己带上。   宋湘宁看着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由得好笑道:“这簪子看着也无甚特别,还不如平日里我赏给你的那些,怎么之前就没见你这样开心?”   “公主不懂。”言笑晃了晃脑袋,煞有介事道:“簪子好不好看倒是次要的,最主要的还是与那商贩讨价还价的过程嘛。”   锦心闻言也是一笑,道:“这丫头平日在府里可憋坏了,难得有这个机会出来让她大展身手。”   言笑这回倒是没有反驳,甚至还满意地点了点头,冲着锦心竖起了大拇指。   宋湘宁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自己烦闷的情绪也跟着消减了些。   但她心中却还是存着疑虑,不知道锦心方才还有什么话想说,于是接下来的一段路,她都有些心不在焉,言笑注意到她的神色,只当她是身子不舒服,于是便早早地提出回府。   等到回府之后,宋湘宁遣走了她们两人,自己倚在小榻上等了片刻,锦心果不其然地推门进来了。   她将自己手中的话本扣放在被子上,看着锦心,缓缓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方才在街上你想说的是什么了吧?” 第29章 这回倒是没有骗她呢   锦心慢吞吞地走到她面前,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奴婢说了,公主可别生气。”   宋湘宁不由得有些好笑,锦心不过是看到那个赵姑娘而已,她有什么好生气的?   总不能她不仅看到了赵姑娘,还看到了沈诀吧?   若真是如此,那她就不必等到哥哥成亲之后再去请旨和离了。   沈诀若是像从前那样偷偷摸摸的,她大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将这件事情挑明。   可如果他真的敢这么明目张胆,置她们皇室颜面于不顾,那就别怪她不顾念往日的情分了。   锦心看到宋湘宁的表情,大抵也猜出来了她在想什么,连忙摆手道:“不是公主想的那样!奴婢没有看到驸马。”   迎着宋湘宁的眼神,她小声接道:“只是奴婢方才正眼瞧见那姑娘,乍一看还以为是秦家小姐,所以才有些惊讶。”   “奴婢也是那个时候才想起来,为什么昨天见到秦小姐的时候,会觉得有些熟悉了。”   宋湘宁听着锦心的话,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照锦心的意思,是说那赵小姐同秦婉若有些相像?   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了吧?   锦心接着道:“其实也没有特别一样,只是眉眼间有些相似而已,奴婢当时是无意间瞥到,所以才险些认错。公主明鉴,奴婢没有任何诋毁秦小姐的意思!”   宋湘宁这会儿才算是知道锦心为什么会怕她生气了。   秦婉若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待人亦温厚宽和,是京城女子的典范。   可赵姑娘,却甘愿做那见不得光的外室,仰人鼻息而活,这两人简直是云泥之别,又怎可放在一起相提并论?说秦婉若与她的样貌有些相似,可不就是诋毁了秦婉若吗?   秦婉若如今是准太子妃,说她不好,那就是变相地说太子不好。   宋湘宁知道,锦心并非有意将这两人联系到一起,只是今日恰好看见,觉得凑巧,所以随口一说而已。   她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锦心见宋湘宁的神色不似生气的样子,也放下心来,行过礼之后便退下了。   宋湘宁本以为锦心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要告诉她,却没想到只是这样的一件事。   她并不觉得锦心说得是什么稀罕的事,毕竟这世上长得相像的人多了去了,只不过刚好这两个是她们都认识的罢了。   那赵姑娘长得像谁,她一点也不在乎。   宋湘宁拿起自己看了一半的话本子,继续倚在小榻上翻看。   这话本是最近京城里最流行的,故事也极为坎坷,说有一世家子弟,在发妻病逝之后郁郁寡欢,终日茶饭不思,直到有一日见到与发妻模样极为相似的姑娘,不由得动了心,费尽心思将姑娘娶进了门,从此恩爱非常。   然而就在那姑娘怀孕后不久,却突然发现自己只是被丈夫当做亡妻的替身,悲怒交加之下,竟直接带着腹中的孩子离开了。   宋湘宁才看到女主角发现自己是替身的桥段,整个人的心都跟着揪起来,恨不得将那故事里的世家子弟给千刀万剐。   她愤愤地翻过一页,盼着在下一页就能看到女主角收拾包袱离开,可她才扫过两行字,整个人就突然间愣住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想到了什么。   锦心方才说起秦婉若和那位赵姑娘有些相似,她只当做是巧合,可是现在想来,会不会不是巧合?   会不会跟这话本子里写的一样,正是因为那赵姑娘和秦婉若有些相似之处,所以沈诀才会将她养在城南的沈府,让她做自己的外室?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她的脑海中又冒出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比如之前,沈诀的确和秦婉若有过传言,只是当时她不愿意相信,所以并未放在心上。   可是现下想来,那传言或许有几分真,如若不然,哥哥又怎么会如此按捺不住,亲自去请了给她和沈诀赐婚的圣旨呢?   难怪昨日在宫宴上,秦婉若的神情那样不好。   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即便是拥有了太子妃这样尊贵的身份,也依旧让人高兴不起来。   宋湘宁皱着眉头,回忆着从前的点点滴滴。   沈诀确实是在科举之时才来到京城的,与秦婉若见面的次数也只有寥寥几次,如果他真的对她有意,大抵就是在南塘镜的那次诗会吧。   当初京城里的流言也的确是在诗会过后才有的。   宋湘宁站起身子,将话本撂到一边,自己走到窗户跟前,望着窗外的景色,长叹了一声。   这一切说到底都只不过是她的猜想,是真是假还未可知。   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确定,不管沈诀心里的人是秦婉若还是赵姑娘,总之都不会是她。   她如今待在这里,越发觉得度日如年。   一抹青色的身影闯入宋湘宁的视线,她微微一愣,来不及躲开,就看到他的眼神望过来,随后直直地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   沈诀在她面前站定,与她隔着一道窗户,回过身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又转回来好奇地问道:“在看什么?”   宋湘宁仰着脸望他,他身披一件青色的大氅,整个人沐浴在柔和的阳光之下,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唇角微微勾起,似乎心情不错。   她撑着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去哪里了?”   沈诀闻言,从自己怀中摸出来一个首饰盒递到她手里,道:“和易钧有事相商,所以约在南塘镜见了一面。顺便……给你带了这个。”   宋湘宁伸手接过首饰盒,唇角露出浅浅的一抹笑来。   沈诀这回倒是没有骗她呢,看来只有在和那位赵姑娘见面的时候,他才会费尽心思地想要掩盖自己的行径。   她打开首饰盒,只见里面躺着一只做工精美的玉镯。这镯子通体清透,里面做成了红鱼衔尾的样式,对着阳光转动,还能看到水波纹,当真像是在这镯子里面养了两尾鱼似的。   沈诀看着她面上的表情,语气里透着些许不自然,问道:“怎样,可还喜欢?”   宋湘宁正打量着那镯子,听见此话,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从前他送什么东西,可从来都不会管她喜欢不喜欢。   不过或许也不怪他,以往她总是在看到礼物的下一瞬间就脱口而出一句“我很喜欢”,根本来不及让他有问这句话的机会。   宋湘宁的眼睛没有看他,仍旧打量着那镯子,在余光瞥到他露出一丝失落的表情之后,才柔柔一笑,点了点头,道:“喜欢。”   沈诀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脱口而出道:“那就好。”   他伸手将镯子从她手中拿过来,亲手替她戴上。   宋湘宁的手生的小巧,手腕也较细,往常戴镯子除非是宫里特意为她定做的,否则都会有些大,不过这只镯子倒是刚刚好,甚至比她从宫里带回来的几只还要合适。   沈诀将镯子为她戴好之后,手却没有松开,仍旧攥着她的手腕,手指一点点下移,插进她的指缝里。   宋湘宁心头猛地涌出一抹异样的感觉,她下意识将手抽回来,背在身后,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沈诀被她的动作弄得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若无其事地将手放下,转过身准备走进屋子里来。   “沈诀!”宋湘宁突然叫住他。   沈诀的脚步顿住,回过头望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宋湘宁本来只是一时冲动,刚想说没什么,可是迎着他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开口将心中所想的话给问了出来:   “如果没有赐婚……你会娶什么样的女子。”   沈诀一愣:“公主何出此言?”   宋湘宁的手背在身后,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那只镯子。   “我只是随口一问,你若是不想说,那便算了。”   她只是想知道,沈诀原本,会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子。   见沈诀沉默不语,她微微垂眸,将手从背后伸出来放到窗框上,准备将窗户合上,谁知沈诀却突然从窗外将手伸进来,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若是皇上没有赐婚,我大抵会娶一个温婉贤淑,蕙质兰心的女子。”   温婉贤淑、蕙质兰心。   她跟这两个词,可真是半点关系都沾不上。   往常在宫里,她就性子跳脱,跟宫人们玩闹起来没个正形,也是嫁进来之后,才逐渐收敛了些许,不过终究还是离他心目中妻子的形象相差千里吧。   若是没有赐婚,他或许能有一桩如他心中所想的那样美满如意的姻缘,只可惜她的出现,让他的想法成了泡影。   宋湘宁此刻竟不知是否该怨他,他们两人之间,究竟谁亏欠谁多一点,还真是不好说。   她随意应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起风了,我要关窗了。”   沈诀还在等着她的反应,却骤然听见这样一句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愣愣往后退了一步,他才离开窗户边,宋湘宁就毫不留情地把窗户给合上了。   沈诀揉了揉鼻尖,望着紧闭的窗户,不由得低笑了一声,转过身朝内室走去。   -   在除夕之前,各个庄子里的管事就把这一年的账簿送了过来,让宋湘宁检查,宋湘宁对这些东西都还只是一知半解,加上沈夫人又回了乡下,她也没个能求助的人,所以看得格外慢。   好在那些管事的都不敢催她,加上现在是年节,庄子里也都休息了,所以她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看。   锦心每次看到她皱着眉头趴在桌前翻看账本,都会忍不住建议她找个管事的来替她干这个活,但是却被她给一口回绝了。   她本来在府中待着就无事,这里的下人们和宫里的不一样,不是从小跟着她一起长大的,跟她说不上来几句话,她成日里无聊得很,再不给自己找些事情做,整个人就要发霉了。   原本以为温琼瑜回京以后,她最起码不会太过无聊,可谁知好不容易盼到了过年,温琼瑜却跟伯父伯母一道回祖宅祭祖了。   所以现在,她也只能看看账本来打发时间了。   不过她还是不会太过为难自己的,每天只在上午看账本,下午就窝在小榻上看她那本没有看完的话本子,如果天气好,出了太阳,她就叫下人们把小榻搬到院子里,盖着毛毯一边晒太阳一边看,日子过得倒也还算惬意。   这几天里,沈诀都没有再出府,而是留在院子里陪着她,只不过同和总是会送来一些易钧的信件,他每每看过之后,都会蹙着眉沉思好久,然后才开始提笔写回信,一封信断断续续地写完,也得要半刻钟的时间。   以往他写信或者是看书,都会去书房,可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他也学起宋湘宁,在房里支了个小榻,无事的时候就卧在榻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若是就这样自己看自己的书,彼此相安无事倒也就罢了,可是宋湘宁平日里习惯了自己一个人,骤然间多了一个人和她一起,她整个人都不自在极了。   她看书的时候极为沉浸,甚至会和书中的人物一起哭一起笑,平时自己单独在房间里自然可以随心所欲,可是现在就不得不在沈诀面前顾忌着自己的形象,整个人都拘束了许多。   她背对着沈诀,尽量让自己忽略他的存在,但是当她在话本中看到男主好不容易找到女主,可女主却说自己早就打掉了孩子,并且已经准备另嫁他人,男主为此痛不欲生的桥段时,忍不住捂住了嘴巴,尽量不让自己笑得太过明显。   谁知她才翻到下一页,就察觉到身后有人凑过来,随后便听到沈诀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公主在看什么?这么高兴。”   宋湘宁的心猛地一跳,她啪地一声将话本合上,然后迅速地将它塞到自己身下,压了个严严实实,不满地回过头去看他:“你怎么走路都没个声音的?”   这话本子上的内容若是叫他给瞧见了,她可真是要无地自容了!   别的不说,她跟沈诀的关系,好像还没有亲密到可以共同看一个话本子的地步吧?   她总觉得,沈诀最近似乎太过“放肆”了些,以往的他,可从来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沈诀见到她这样慌里慌张的动作,一时间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了片刻,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沈诀轻叹一声,无奈地转过身去开门,宋湘宁也趁着这个功夫从小榻上爬了起来,背对着他将自己的话本子藏了个严实。   敲门的人是同和,宋湘宁看着他手里拿着一封信,恭恭敬敬地递给沈诀。   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不用猜便知道,应当又是易钧送过来的信。   他们两人不知又在商讨什么事情,自从大年初一过后,便经常会有信件往来,宋湘宁前些日子随口问了一句,沈诀也只是随口敷衍了过去,并没有细说。   不过这种情形宋湘宁早就习以为常,她在问出口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沈诀不会告诉她真话,所以在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后,她并没有太过失望。   她看着沈诀将信接过来,一边朝着书桌的方向走,一边将信展开来读。   突然,他的身子顿在原地,动作急促地将信纸翻到第二页,脸上也露出一抹焦急的表情。   宋湘宁见状,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平时他看着易钧送过来的信,最多只会皱皱眉,却不会这么失态,也不知今日易钧在信上写了些什么,看起来似乎是很紧迫的事情。   沈诀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回道:“母亲旧疾复发了,舅舅说……情况有些不好,怕是要尽早接回京城医治。”   宋湘宁本以为沈诀不会回答自己,骤然听到这句话也愣了一下,但当她听清楚话的内容,不由得惊道:“你说什么?母亲病了?”   她站起身子,走到沈诀的身边,凑过去看信上的内容。   这封信应当是沈诀的舅舅写的,字迹有些歪歪扭扭的,上面说沈夫人自打回到老宅之后,就有些咳嗽,只不过以为是路途奔波劳累所致,就没有太在意,谁知这一耽误,病情竟然越发的严重起来。   乡下里的大夫医术都不怎么高明,只能医一些小病小痛,像沈夫人这样的情况,他们根本就不敢贸然开药,只能建议她到镇上去看。   沈诀收起了信,面上露出一丝沉重之色,过了半晌,他缓缓开口道:“我今日就启程回家,接母亲回京医治。”   宋湘宁连忙开口道:“我跟你一起去!”   沈夫人对她很好,如今知道她生病的消息,她的心里也放心不下,还是跟着沈诀一道回去看看的好。   她定下心来,准备去叫锦心和言笑过来收拾东西,这一去不知道要在路上走多久,沈夫人病着,马车上也得多布置些毛毯,好让她在回程的路上免受颠簸。   谁知她才迈出一步,沈诀就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她不明所以地回头望过去,就见沈诀面上露出一丝犹豫的神色,但过了片刻还是坚定道:“公主还是留在府里吧。”   “为什么?”宋湘宁一愣,下意识地反问。   沈诀的神色有些躲闪,他松开宋湘宁的手腕,低声道:“府中不可一日无主,公主还是留下来主持大局为好,更何况,我还需要劳烦公主,去将陆大夫请回来。”   陆大夫是沈诀请来专门照顾沈夫人身体的,平时就住在公主府里面,若是沈夫人身子不舒服了,也好即刻诊治。最近这些天是年节,所以陆大夫回家过年,不在公主府。   宋湘宁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问道:“你不让我去,就是为了这个?”   “……是。”   她沉默半晌,终于还是柔柔一笑,应了声好。   “那我去叫锦心和言笑为你收拾行李。”   迈出房门的那一刻,宋湘宁深吸了一口气,才缓解了胸腔之中的那股憋闷感。   她知道沈诀一向不愿让她涉足过多关于他的事情,可却没想到,他居然连让她一道回沈家老宅都不愿意。   怎么,是嫌她这个公主的身份带回家,还能丢了他的人不成?   说让她留在府里主持大局,如今是年节,府中本就没有什么事,哪里来的“大局”可以主持?   再说那位陆大夫,家中祖祖辈辈都住在京城,离公主府也就几条街的距离,叫他回来,不过是派个小厮去传个话的功夫。   说到底,他就是不愿意带着她一道回去罢了。   宋湘宁垂眸自嘲一笑,深吸一口气,走到廊下,招手唤了锦心和言笑过来。   -   屋内,沈诀看着宋湘宁的背影,烦躁地捏了捏眉心。   这些天,他和易钧都在暗中从太子那边探听消息,只不过太子身边的人口风都很紧,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太子为什么要调查他的身世,也不知道太子的调查如今到了哪一步。   太子这样的举措,更让他怀疑自己的身上是不是真的揣着什么秘密。   不光太子和皇上想知道,他更想知道。   只可惜这么些天以来,易钧仍然没能调查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不过倒是有一点,太子那边似乎进展的也不太顺畅,加之年节过后要准备迎娶太子妃,所以他们的调查已经暗中停了下来。   这一停,正是他的机会。   如果他能在此期间发现太子和皇上想要的真相,那么也能想出些应对的举措来。   他不喜欢这样坐以待毙的感觉,此次回乡,正好可以借机调查一番。   沈家老宅离平屿村不远,他让同和带着母亲先走,自己去宁漳山上探查一番,之后再去追赶也还来得及。   只不过这样,就没办法让宋湘宁跟着他一道回去了。   太子毕竟是她的哥哥,如果让她知道太子在暗中调查他的话,她必定会非常为难,所以这件事最好还是不让她知道为妙。   其实就算没有这件事,沈诀也不打算让宋湘宁跟他一起回沈家老宅。   虽然老宅已经翻修过,但与京城的宅子比起来,依旧可以称得上破败两个字,她在京中待了这么久,去了那里一定会不习惯。   思索的功夫,宋湘宁已经叫了锦心和言笑过来,她们两个人办事效率很高,不出片刻就将他的包袱给收拾好了,同和也已经将车马备好,宋湘宁叮嘱了他几句,便将包袱递给他,看着他上了马车。   目送着马车一路走远,宋湘宁正准备转身回府,却突然看见地上掉了个东西,她走进一看,才发现是个鼓鼓囊囊的钱袋。   言笑也跟着走上前,看到那钱袋不由得惊道:“这是奴婢塞进驸马包袱里的钱袋,怎么掉到这里了?”   “或许是方才不小心掉了出来。”宋湘宁不知道沈诀身上还有没有钱袋,这一路南下,吃住都需要用钱,若是没有那可真是麻烦大了。   好在马车还未走远,还能来得及追上,她转过身,吩咐道:“趁着驸马还没出城,快去备马车。”   锦心和言笑应了一声,行过礼之后,匆匆下去准备。 第30章 是她,不要沈诀了。……   马车驶入城南的一条街道,沈诀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出声叫停。   坐在车辕上的同和掀开帘子,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沈诀沉吟片刻,吩咐道:“你去沈府一趟,告诉赵姑娘,我有事要回一趟平屿村,让她放心在府里养病,也吩咐管家,不要怠慢了她。”   同和知道那位赵姑娘曾是自家主子的救命恩人,当下就应了一声是,从车辕上跳了下去,快步朝沈府的方向跑去。   没过一会儿,他就又跑了回来,喘了几口气平复了呼吸之后,才道:“大人,都吩咐好了。”   沈诀点点头,放下了帘子,吩咐车夫继续前行。   母亲的病拖不得,他还是要快些回去才好。   谁知马车才走了没一会,就听见后面隐约传来几声急促的呼喊,声音听着似乎有些熟悉。   沈诀还未来得及细想,马车就猛地一停,随后同和掀开了帘子,不安道:“大人,是赵姑娘。”   沈诀闻言,将身子探出马车外朝后瞧,果然看见了赵仙媛的身影。   赵仙媛看见马车停了下来,心里也是一喜,连忙加快了脚步跑过来,两只手紧紧扒住窗沿,似乎生怕下一刻马车就又走了似的。   沈诀上下扫了她一眼,发现她衣着单薄,发髻也有些凌乱,像是急急忙忙跑出来的,不由得问道:“赵姑娘有什么事吗?”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同和,下意识以为是他没有把事情交代好。   同和收到他的眼神,连连摆手道:“奴才跟管家说清楚了的!”   “大人。”赵仙媛开口,眼睛里噙着泪珠,楚楚可怜。   “我知道大人要回平屿村,求大人带我一道回去吧!”   沈诀有些不解:“你要去那里做什么?”   他不是去游山玩水的,连宋湘宁他都没有带上,又如何能带上她?   赵仙媛眨眨眼睛,泪珠从脸颊滚落了下来,“不敢欺瞒大人,我的父亲,就葬在平屿村。我已经许久没有回去探望过了,实在不孝,还望大人能够成全我的孝心!”   她的父亲葬在平屿村?   沈诀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眉毛:“你不是京城人士吗?”   当初他就有些疑惑,为什么她明明是京城中人,却会出现在旱灾最严重的南方,不过她身上有他带了多年的长命锁,他便没有再多想,今日听到她说起父亲葬在平屿村,心中的疑虑便又被勾了起来。   当时看她,他便猜测她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偷偷跑出来玩的,总之不会是平屿村那种小地方的人,可为何她的父亲却会葬在那里?   赵仙媛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她勉强笑了两下,开口道:“其实……我、我家祖宅是在平屿村的,后来父亲遇到了贵人,就搬到京城里来做生意了。再后来父亲生了病,临走前说想要落叶归根,要葬在平屿村,我就照他的吩咐办了,父亲下葬以后,我就把宅子卖了去投奔了姑母,谁知遇上了旱灾,姑母他们……”   她说到伤心处,眼泪又簌簌落下,沈诀有些不忍,在马车上四处张望了一圈,抓了一个帕子递给她。   赵仙媛擦干了眼泪,接着道:“求大人带我回去,让我给父亲上一柱香,我知道自己这么些日子以来让大人费心了,等我回去之后,就在平屿村安定下来,再不麻烦大人了!”   沈诀听着,眉头蹙得越发紧。   赵仙媛在平屿村无依无靠,她一个姑娘家,又生的娇俏,难保不会被村中恶霸看上纠缠,他定然是不能放心将她一个人留在那里的。   可是看她的模样,应当也是很想回去祭拜自己的父亲的,她现在独身一人,回去一趟终归不方便,跟着他一道确实是既便捷又安全。   沈诀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你先上来。”   赵仙媛面色一喜,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珠,小跑两步上了马车。   -   宋湘宁站在城门处等了半晌,却还是没有见到公主府的马车。   如果不是她特意问过城门口的守卫,确定今日还没有马车出城,她真的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来晚了。   可她明明是在沈诀后面出门的,为何反倒比他先到城门口?   宋湘宁手里握着钱袋,来来回回地在城门附近走动着,就在她忍不住想要顺着路折返回去,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的时候,终于见到一辆熟悉的马车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等到马车走近了,她看到车辕上坐着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朝着同和招了招手。   同和见到她,连忙吩咐车夫将马车驾到一边停下,还不忘趁着这个间隙掀开帘子对沈诀道:“大人,是公主。”   坐在马车上的赵仙媛闻言顿时身子一僵,有些不安地朝沈诀望过去。   “大人,我……”   她虽不知沈诀是什么官职,但她知道易大人是朝廷派去赈灾的钦差大人,沈诀身为他的朋友,自然也应当身居高位,可她不知,沈诀居然还与公主相识。   她对沈诀了解的不多,从府中下人口中也探听不出什么,这么些日子以来,她甚至连他是否婚配都不知道。   她生怕沈诀跟这位公主有什么牵扯,心中越发不安,咬紧了唇瓣小心翼翼地去望他。   却见沈诀面上没有半分波澜,似乎并没有因为来者是公主就多么惊讶,他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便掀开了帘子下了马车。   赵仙媛不敢弄出什么动静来,只小心地将身子凑到车壁上,侧耳去听外面的谈话声。   只可惜,沈诀似乎是走远了,她什么都没能听清。   宋湘宁将手中的钱袋交到沈诀手上,疑惑地瞅了几眼马车的轮子,道:“我在此处等了许久却不见你,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沈诀握着钱袋的手微微一顿,想到马车上的赵仙媛,他突然生出了几分心虚。   明明他和赵仙媛之间什么都没有,他也只不过是顺路载她回去祭拜父亲,可是迎着宋湘宁澄澈的眼神,他却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一样。   他清了清嗓子,向她道了谢,见她身上穿的单薄,不由得道:“外面天凉,公主还是早些回去吧。”   宋湘宁点了点头,她本来就只是来送钱袋的,并没有要与他长谈的心思,他还要赶路,她也不便耽搁。   看着沈诀上了马车,她拢了拢自己身上的披风,也准备转身上马车,可谁知她才不经意地抬眼,整个人却瞬时愣在原地。   马车缓缓驶离她的视线,小窗的帘子也随风落下,可方才帘子被风掀起时,她真真切切地看见,马车里面还坐着个姑娘!   一时间,她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从头凉到脚,连一丝知觉也无。   她可以不在意沈诀不带她一起回沈家老宅,可她万万没想到,沈诀居然会带那个女人去!   他就如此急不可耐地,想要将她带到沈夫人面前吗?   他可还记得,沈夫人生了病,他就不怕自己这一遭,让沈夫人的病更严重了?   为了这样一个女子,他竟已经糊涂到了这种地步!   宋湘宁只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沈诀一样。   当初在长安街上的那一瞥,她觉得他从容淡定,宠辱不惊,是难能可贵的有才之士。   可嫁进来的这些日子,她见到的,却只有他的冷漠、疏离。   那个温润端方,雅致有礼的沈诀,终究只存在于她的想象之中。   不是沈诀不好,而是她把他想象的太好了。   宋湘宁不敢想,等到沈诀回来之后,自己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场面。   他这是终于忍不住,要让人进门了吗?   他不顾她这个公主的颜面,也不顾皇室的颜面了吗?   宋湘宁不敢想,只一想,她就会觉得,下一刻沈诀就会牵着那女子的手站在她面前,要她让贤。   理智告诉她,她是公主,沈诀不敢那么做,可她的确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沈诀就连回乡接病重的母亲,都不舍得和那女子分开,要将她带在身边,可见那女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有多么重要。   宋湘宁只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   她是公主,代表的是皇家的颜面,如果她的驸马真的敢大摇大摆地带着女人来她面前示威,那么丢脸的不仅是她,就连父亲都会受到天下人的耻笑。   到时候,就算父亲一怒之下将沈诀斩了,也挡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既然早晚都要和离,那么什么时候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唯一要确定的是,这句话,必得由她说出口。   是她,不要沈诀了。   -   宋湘宁才下了轿子,就看到公主府门外有人在等着她,等她走过去仔细一瞧,才发现那人竟然是宋星晖。   “哥哥怎么有空过来了?”她连忙上前去,拉着他朝府里走,“怎么就站在外面,快进来坐坐吧。”   “不必了。”宋星晖止住她的动作,将自己手中的东西递给她,道:“我就是来送这个的,也没等多久。”   宋湘宁低头一看,自己手上是两份婚帖,红彤彤的透着喜庆。   她不由得抿唇一笑,道:“哥哥还真是着急,这才什么时候,就来给我送婚帖了。”   宋星晖轻咳一声,掩住自己的窘迫,故意皱眉做出来一副凶相,道:“我可是念着你是我的小妹才亲自过来送的,满朝文武谁能有你这个待遇?”   宋湘宁才不怕他,笑着应了几声是,顺手翻开了自己手中的婚帖。   然而当她看清楚婚帖上的字迹时,脸上的笑却突然僵住了。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来什么异样:“这婚帖上的字……”   还没等她问出来,宋星晖便一脸骄傲地说道:“是你未来大嫂写的,怎么样,可比你那一手字要好看多了吧?”   宋湘宁扯了扯嘴角,“是啊,比我的字好看多了。”   这可不正是她勤学苦练了许久,却只学出来半分神韵的字体吗。   没想到,那本字帖竟然是出自于秦婉若的。   她生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露出什么破绽,于是草草和宋星晖告了别,转身进了府。   一回房,她便急忙冲进小隔间里,拿出自己练了许久的字帖,摊开来和自己手上的婚帖做对比,当完全相似的字迹映入她的眼中,她终于嗤笑一声,瘫坐在椅子上。   之前她还可以安慰自己,一切都是她的猜想,可如今证据就摆在她面前,要她如何在欺骗自己?   原来沈诀喜欢秦婉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他不仅要让她模仿秦婉若的字迹,甚至还找了个和秦婉若眉眼相似的赵姑娘来做替身!   那赵姑娘不过是与秦婉若有些相似,他便如此看重,甚至到了不舍得离开的地步,若他当真娶了秦婉若,还不知要如何宠爱呢!   宋湘宁可以忍受沈诀不喜欢她,可她不能忍受,沈诀将她塑造成秦婉若的影子。   他让她习秦婉若的字,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在看到那些字的时候,可以欺骗自己是秦婉若写给他的吗。   难怪当时她不肯收下字帖的时候,他会那样生气,也难怪她听从了他的话认真练字之后,他会那样的殷勤!   宋湘宁的手死死攥住字帖的内页,她有一瞬间,想要将这字帖撕个粉碎,可是在伸出手的一刹那,理智回笼,让她止住了动作。   她丢掉这本无辜的字帖,从小隔间走出来,扬声唤了锦心进来。   “备轿。”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压住眼中的酸涩,“我要回宫。”   -   马车出了城,跌跌撞撞地驶在小路上,沈诀靠着车壁,一路皱眉沉思,总算是想到了一个万全之策来。   他这次回老宅,必然是要去拜谢一番舅舅的,怎么说也得在那里待上一天,到时他就安排同和守着赵仙媛,先在镇上的客栈住下,等到他安排好了老宅的事,送母亲上了马车,再折返回来,带着她一道回平屿村。   赵仙媛去祭拜父亲,他就顺便去宁漳山探查一番,虽然不一定能探寻到什么消息,但自己亲自去过,总归还是放心一些。   赵仙媛听了他的提议,低下头柔柔地应了一声好,“我都听大人的。”   沉默了片刻,她揪着衣摆,试探着问道:“方才……公主来找大人,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我是不是给大人添麻烦了?”   能和公主有交情,想必这位大人的官职一定不低,赵仙媛拧着衣摆,心中转过好些个念头。   之前他就说过,要帮她寻找一份差事,让她能够在京中立足,至于沈府,也只是暂时让她借住,等到为她找好了差事,他就派人替她找新房子。   她虽然嘴上应下了,可内心里却并不想离开沈府。沈府那么好,她从小到大都没有住过这样的宅子,根本就不想离开。   她实在想不通,大人这么有权有势,为什么连这样一个宅子都不肯送给她,居然还让她抛头露面去寻差事,他不是都把她当做自己的救命恩人了吗?   她不想听从他的安排去找什么差事,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过惯了住在大宅子里,被人伺候的生活,她实在是舍不得。   她要求得并不高,只要能维持现在的样子就好了,哪怕……是让她跟在大人身边,她也心甘情愿的。   她方才的一番话,也只是想试探试探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她知道自己好歹有个“救命恩人”的名头在,只要她肯上心,大人一定会动容的。   赵仙媛悄悄侧过头去看沈诀,就见到他正靠在车壁上假寐,听见她的话也只是轻轻勾了勾唇角,说了一句“无妨”。   她看着沈诀清隽的侧脸,只觉得自己的脸颊不受控制地烫了起来,她弯起嘴角,笑意还未达眼底,却骤然听到他接了一句:“公主是我夫人,方才只是来与我送别。”   赵仙媛脸上的红晕霎时褪尽,不敢置信地盯着他。   她从来没有想过,沈诀竟然会是驸马!   当朝公主的夫婿,连妾室都不能纳,那她今后,还能有何出路?   难道真的要听从他的安排,去做那累死累活的差事吗?   她咬着唇瓣,双手不安地绞着帕子,不知过了多久,她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将自己的身子挪了过去,柔声开口道:“大人……”   -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夕照宫内,听完宋湘宁话的皇后,少见的发了脾气。   宫里随侍的宫女们都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主子的怒气会迁到自己的身上来。   皇后身边的刘嬷嬷轻咳了一声,走上前去将那群宫女们全部遣走,自己也跟着退了出去。   等到殿内彻底安静了下来,皇后这才拉过宋湘宁的手,好言好语地劝道:“宁宁,婚姻不是儿戏,不是你说要和离就和离的。你与驸马之间有什么矛盾,都是可以慢慢解决的呀,怎么能一有点不高兴,就要闹和离呢?”   宋湘宁听着皇后的话,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她倒宁愿和沈诀有什么矛盾才好,可实际上,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过任何争吵。   因为无话可说,所以自然不会有争吵。   平心而论,沈诀对她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百依百顺,只要她主动向他提起什么,他一定会完成,可她知道,他做这一切不是因为喜欢,仅仅是因为他担着个驸马的名头,有这个责任而已。   宋湘宁将自己的手从皇后手中抽出来,端端正正地跪在她面前,将身子伏到最低,眼神坚定地说道:“母亲,我没有在说笑,我是真的想与驸马和离。”   皇后嘴唇紧抿,胸口不断起伏,她伸出手指着宋湘宁,停顿半晌之后,终于还是泄气地放了下来,身子向后一靠,盯着她道:“那好,你倒是给我一个理由。”   宋湘宁闻言,被衣袖遮住的手猛地攥紧成拳。   理由……   她要如何说?难道要说她和沈诀从成亲到现在都没有圆房,还是说他心中另有其人,爱而不得到甚至养了个替身做外室?   她说不出口。   她在宫里长大,参加过大大小小无数次的宫宴,什么样的男子没见过,可唯有沈诀,叫她真正明白了心动二字是个什么滋味。   更何况,沈诀终究是因为她,才没办法正式迈入仕途的,她的心里,总是存了几分亏欠。   她不愿撕破脸皮,只想好聚好散。   宋湘宁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一字一句道:“没有什么理由,只是我不喜欢他了。”   “你!”皇后伸出手,颤抖地指着她,面上尽是失望之色,“宋湘宁!是不是我与你父亲太过纵容你了,才叫你说出这样的话来?”   宋湘宁没有接话,只是又将头垂了下去,等着她的斥责。   她知道自己贸然提出来要和离,在皇后的眼中就是无理取闹,任凭她怎样责骂,她都不会有半点反抗。   皇后虽然怒极,但终究舍不得打她,只是将头别了过去不再看她,冷冷道:“这件事情我就当做没有听过,你回去吧,到你哥哥大婚之前,都不要再来宫里了。”   “母亲!”   宋湘宁拉住皇后的手腕,还想再说,却被她毫不留情地拨开。   皇后脸上的怒气还未消,只看着她道:“这件事情,以后你莫要再提。”   宋湘宁紧紧攥住她的衣摆,怎么也不肯松开,嘴里胡乱道:“那母亲就愿意让我往后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吗?”   皇后见她越说越过分,脸上的神色也沉了下来,正准备扬声唤刘嬷嬷进来将她拉起来,正殿的大门却突然被人给推开。   来人身着一身明黄色的龙袍,沐浴着冬日的暖阳朝她们走过来,见到宋湘宁跪在地上,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问道:“怎么了这是?”   他才下了早朝在勤政殿批折子,皇后宫里的刘嬷嬷就过来,说皇后和公主约莫是闹了些不愉快,要他过来瞧瞧,他原本还是不信的,谁知真的过来了,却发现事情似乎比他想的还要严重些。   从前宋湘宁便是再顽劣,皇后也没舍得让她下跪,今日这又是为何?   皇上连忙上前几步,将宋湘宁扶了起来,轻轻拍了拍她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替她理了衣摆,这才柔声问道:“怎么,与你母亲吵架了?”   宋湘宁本来强忍着委屈,可是在皇上这样轻声细语的安慰之下,却再也忍不住,眼睛里瞬间便蓄满了泪水,豆大的泪珠一颗颗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她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不发出哭声,可是越憋着,就越是忍不住冒出来几声抽泣。   皇上见到她这副样子自然是心疼得不得了,埋怨地瞥了皇后一眼,皇后自然不甘示弱地回瞪了一眼,却还是愤愤地将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   皇上将帕子接过来,一边动作轻柔地替宋湘宁擦拭着眼泪,一边领着她到一旁坐下。   皇后看着他的动作,不满地哼了一声,斥道:“你就惯着她吧,看看都把人给惯成什么样了!”   话虽如此说,可她关切的目光却一刻也没从宋湘宁身上离开。   她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小时候磕碰得再严重都没掉过眼泪,如今莫非真的是在驸马那里受了委屈,所以才过来请旨和离的?   她有心想问,却碍着面子不好开口,只好拿手肘戳了戳那道明黄色的身影。   皇上无奈地递了个眼神过去,见宋湘宁终于止住了眼泪,这才柔声问道:“到底是怎么了?”   宋湘宁低垂着头,不敢去看他的视线,只小声道:“我……我想和离……”   话音落下,殿内沉寂了片刻。   宋湘宁的手不安地拧着帕子,生怕皇上也就此生气,不再理会她。   她知道,如果自己将赵姑娘的事情说出来,即便她不想和离,皇上和皇后也不会同意。   但只要这件事叫父亲知道了,那就意味着沈诀从此再没有入朝为官的机会了,不仅不能入朝为官,或许他还会被降罪。   可宋湘宁并不想这样。   她与沈诀无缘无分,和离是最好的选择,放过他,也是放过她自己。   但如果因为此事,让沈诀从此不能入仕,就不是她的目的了。   她与沈诀,最好便是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她不想将他今后的路全部堵死。   殿内的气氛似乎有些沉重,宋湘宁小心地抬起眼,果然看见皇上冷着一张脸,以一种审视的眼神望着她。   “为什么想和离?”   宋湘宁又将刚才的理由重新搬了出来:“没有为什么,只是不喜欢了。”   皇上的声音里充满了质疑:“真的?只是因为不喜欢了,没有别的理由?”   宋湘宁直视着他的眼睛,咬牙点了点头,“是,只有这个理由。”   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皇后轻哼了一声,道:“你快听听,她这说的是什么话!”   宋湘宁低头不语,仍旧绞着自己手中的帕子。   她想过了,要是父亲和母亲都不同意,她就只好去求哥哥帮着劝说了。   虽然两个人从小闹到大,但只要她有什么请求,哥哥都会无条件的帮她。   她正准备转移话题,缓和一下气氛,却听见皇上道:   “这件事情,朕会考虑,等过些日子再给你答复。”   话音落下,宋湘宁不敢置信地抬眼望过去,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皇上……”   皇后更是一脸的惊讶,她直起身子,就要开口反对,皇上却抬手止住了她的话。   宋湘宁虽然不知爹爹为什么会松了口,但既然他说要考虑,那么她就尽管回到府里去等消息就好,万一最后他还是不肯答应,那她再发动哥哥一起去求。   等到宋湘宁离开,皇后终于忍不住,扯了皇上的袖子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宁宁不懂事,你也跟着她一起胡闹吗?”   皇上捏了捏眉心,走到一旁坐下,叹道:“你当真以为,我是在跟着宁宁一起胡闹?”   “即便她不说,我也在考虑此事了。”   “这位沈驸马的身份,真可谓是疑窦重重啊。” 第31章 沈诀,我们和离了   皇后听了皇上的话,脸上疑惑之色更甚,她只知道,这位驸马是个寒门学子,却不知他竟还有别的身份?   皇上长叹一声,端起案几上的茶,饮了一口之后,才接着说道:“你可还记得当年,红月教的那群余孽最后出现在了什么地方?”   皇后的手一抖,手里的茶溅了几滴出来,她面无表情地拿帕子擦干净,尽量平静地问道:“好端端的,皇上提他们做什么?”   当初红月教害惨了多少百姓,朝廷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们铲除,那几年她就连睡觉都睡不踏实,如今好不容易忘记,他却突然又提起。   她突然想到什么,带着几分惊惧道:“难不成驸马……”   皇上的手摩挲着杯沿,轻轻摇了摇头:“太子还在调查,现下还没有定论。”   但不管怎么说,沈诀出现的时间和地点都实在太招人怀疑了。   当年红月教的教主的确是被射杀无误,可据说那教主还有一位夫人,但却从未有人见过。   他们当年也是竭力寻找这所谓的教主夫人,但都遍寻无果,最后只能当做这是个传言而不了了之。   可是现在想来,或许那教主夫人真的存在,甚至还留下了个孩子……   但这一切都只是猜想,真相如何还需得进一步的调查。   只是调查需要时间,如果沈诀真的是那教主的孩子,而在他们得到真相之前,红月教的余孽就找到了沈诀,那后果不堪设想。   皇后听了皇上的这一番分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抚着心口,一脸担忧道:“那我们的宁宁,岂不是要有危险?”   皇上没有接话,只是心里却在思考着对策。   让宁宁和沈诀和离的念头,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这想法才冒出来,便被他给否决了。   宁宁毕竟是真心喜欢这位驸马的,且不说她会不会同意和离,就算真的同意了,到时查出来沈诀是无辜的,他难道要重新下旨让两人再成一次婚?   这一段时间他都在为此事忧心,可今天宁宁却突然过来,说自己不再喜欢驸马,要同他和离。   如果不是看出来她没有撒谎,他真的要怀疑她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但不管她是为了什么想要和离,这个决定对她、对皇室而言,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沉默片刻,皇上松开了手中攥着的茶杯,拉过皇后的手,沉声道:“和离的事,就依宁宁的吧。”   -   宋湘宁本以为,皇上说的在考虑,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让她知难而退,可谁知在她回到府上的第二日,皇上和皇后便亲自过来了。   他们过来的时候,她正躺在摇椅上舒舒服服的晒太阳,下人没有通报,她起身行礼的时候险些还摔了一跤。   “驸马去哪里了?”   皇后紧张地将她扶起来,环视一圈却没有见到沈诀的身影,不免有些愠怒。   宋湘宁站稳了身子,将他们引进了内室,这才解释道:“他回乡下去接婆母了。”   虽然知道这件事没什么错,可皇后只要一想到沈诀的身份存疑,便看他哪哪都不顺眼,哼道:“大过年的,他就将你一个人丢在府里,让你独守空房?我看还真是该和离了。”   皇上轻咳一声,打断了皇后的话,从自己手中拿出来一道明黄的卷轴递给宋湘宁。   “这是和离书,本想着今日将此事了结便接你回宫,连宫人都带了一群,谁知沈诀反倒不在。”   宋湘宁盯着那卷轴,迟疑了片刻才伸手接了过来。   这个,就是和离书吗?   只要签上她和沈诀的名字,从此他们二人,便桥归桥,路归路了。   宋湘宁在决定和离之后,便想过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   她昨日回宫说起这件事,皇后还怒不可遏,可今日过来,却反倒比她还着急似的。   毕竟连她也没想到,父亲和母亲会在第二日就带了和离书过来。   皇上看着她怔愣的神色,打趣道:“怎么,宁宁这是又反悔了?左右现在驸马不在,你反悔也是来得及的。”   宋湘宁闻言立马将和离书藏到身后,摇了摇头:“我没有后悔。”   这是她做的决定,她绝对不会后悔。   只唯一一点……   “哥哥不日就要大婚,可我却在这个时候和离,实在是……”   皇后啧了一声,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手。   “你是你,你哥哥是你哥哥,怎能为了他而委屈了你?”   宋湘宁背在身后的手握紧了那卷和离书,沉默着点了点头。   皇上和皇后毕竟不能离开皇宫太久,在将该说的事情都嘱咐给她之后,便起身离开了。   “既然你已经决定好了,那我与你母亲,便在宫里等着你回来。”   临走之前,皇上拍了拍宋湘宁的肩膀,如是说道。   -   沈诀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七天的时候,抵达了容舆镇。   沈家老宅在容舆镇下辖的洛华村,离平屿村约莫十几公里的距离,他将赵仙媛安置在镇上的客栈,吩咐同和看顾好她的安全,便骑着马朝洛华村赶。   这一路上,他们又是坐马车,又是走水路,来来回回,折腾的赵仙媛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原本想在路上暗中试探一番,如果沈诀对她有意,哪怕是让做个没名没分的外室,她也是心甘情愿的,毕竟沈诀身为驸马,一定不愁吃穿,公主的嫁妆那么多,随便抽出来一点,就够养活她下半辈子了。   可谁知沈诀一心只想着他那病重的母亲,对她的暗示半点都不在意,哪怕她晕船晕到吐,都未曾见他露出半分怜惜之色。   赵仙媛只好暗暗告诫自己,现在不是好时机,还急不得,只要他们回了京城,她还有大把大把的机会。   -   沈诀一路骑马飞奔,终于在傍晚抵达了洛华村。   到家的时候,舅母正在做饭,见到他过来,连忙热情地将他迎了进去。   “你母亲刚吃了药睡下了,你舅舅在屋里呢,去看看吧。”   沈诀走进里屋,扑面而来的暖意激散了他身上的寒凉。   舅舅梁章正坐在炭盆边拨弄着里面的炭,见他来了,连忙招手示意他过来。   沈诀走过去,想要去看看睡在床上的母亲,却被他一把拦下。   “你母亲刚睡下,就别打扰她了。”   梁章拉着沈诀坐下来,一边烤着炭火,一边道:“这两日你母亲的情况倒是有所好转,只不过精神头还是不大好,成日里都是睡着,依我看,你还是尽早将她带回京城去医治。”   沈诀应了一声,站起来庄重地向他行了一礼:“多谢舅舅。”   “哎!”梁章连忙一把将他拉回来坐下,“你这话可就见外了,都是一家人,你跟我客气什么。”   沈诀垂下头,没有接话。   他怎会不知,舅舅这番话,不过是为了让他心里好受一点而已,从小到大,舅舅一家帮衬他们不少,即便是知道他高中状元,在京城定居之后,也从来没有找他要过一丝一毫的回报。   梁章看着他的脸色,便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不由得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若真想谢我,等过两年你表弟去京城考试的时候,你收留他几天就是了!”   沈诀笑着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   用过晚膳后,沈夫人还没有睡醒,按梁章的说法,估摸着她会一觉睡到明日,于是沈诀便提前去将她的包袱收拾好,等到明日她醒来之后也好直接启程。   这一晚沈诀睡得并不算踏实,夜里迷迷糊糊醒了好几次,下意识地伸手往身旁一捞,才发觉那个总是蜷在自己身旁的人此刻并不在身边。   等到不知是第几次醒来,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天色隐隐泛白,他终于一鼓作气从床上起身,披起衣服走到外面透气。   洛华村不算大,平日里这个点或许已经有人起来劳作,但是现在还在年节,大家好不容易有了个躲懒的机会,自然是要多睡一会,因此沈诀在村子里来回走了一圈,一共也没见到几个人。   等到他再回去的时候,舅舅和舅母都已经起了身,母亲也坐在桌前,脸上的起色比他想象中要稍微好一些。   因为想着要尽快回到京城,所以用过早膳之后,沈诀便和舅舅舅母道别,雇了一辆马车带着母亲朝容舆镇走去。   同和在容舆镇候着,一早就备好了马车,沈诀在安排好一切之后,便又带着赵仙媛重新折返回去。   赵仙媛祭拜父亲用不了多久,而他去宁漳山也不过是探查一番,早就做好了什么都查不到的准备,所以也并不打算在这上面浪费过多的时间,于是两人便约好傍晚在山脚下碰面。   赵仙媛本想让沈诀陪着自己一起去祭拜,但是看着他一脸凝重的神色,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沈诀一路沿着宁漳山向上走,一路上连半个人影都没见着,走到半山腰,他没有继续按着那被人踩出来的小径走,而是转了个方向,换了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   顺着这条小路七扭八拐,最终他走到了一处隐秘的山洞。   洞口处亦是长满了杂草,他没有扯掉,而是随手将其往旁边一拨,弯着腰走了进去。   这山洞并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山壁上长满了青苔,阳光顺着洞顶的缝隙漏进来,有水顺着石头滴下来,发出啪嗒啪嗒的细微声响。   沈诀从小就知道这个山洞的存在,据母亲说,当年就是在这个地方捡到的他。   这里人迹罕至,洞口又有杂草做遮掩,如果不是当年她为了躲雨误入这里,怕是他直到变成枯骨都不会被人发现。   关于他的身世,他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地方了。   沈诀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借着微弱的亮光朝里面走去。   据母亲说,当年就是在最里面的一丛枯草里发现的他,现如今这些枯草自然早已不复存在,他顺着山壁一点点摸索着走,目光却突然落在地上。   那地上,有许多凌乱的足印,他走过去用手摸了摸,才发现是泥土留下的印子,如今泥土已经干涸结块,想来也有好长一段时间了。   他将火折子凑近了些,却发现这泥土的颜色好似深了点。   他指尖用力,将泥土块捻开,却骤然发现,这泥土的颜色之所以会深,是因为沾染了血迹!   他又将视线挪开,果然看见了几滴大大小小的血点子,只不过这山洞光线阴暗,所以方才他竟没有察觉。   沈诀的眼前逐渐浮现出一个画面。   下着雨的阴天,一人拖着受伤的躯体,深一脚浅一脚地迈进这山洞里面,最终因为体力不支倒了下来。   他或许是在躲避着什么人,才不得已来到这里,看这山洞里的情形,他应该是没有被发现。   如果真的被发现了,必定少不了一场打斗,那血迹就不止会是这么一点了。   洞里没有尸体,想来他是已经逃走了。   沈诀盯着地上的血迹,陷入了沉思。   这个人,会不会就是太子要调查他身份的契机?   他又在山洞里四处翻找了一圈,但是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有发现,看着日头逐渐西斜,他终于放弃寻找,拨开洞口的杂草走了出去。   下山的路上,他四处张望,盼着还能再发现些什么,因此走的格外缓慢,在快走到半山腰时,他突然发现四周的树干上似乎有些许刀剑的痕迹,没等他仔细探查,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几声呼喊。   待到转身望过去,才发现在半山腰站着个樵夫,正朝他招手。   “那位公子!天色不早了,还是赶快下山吧,最近这一带可不太平!”   沈诀眸光一凛,连忙走过去,问道:“何出此言?”   那樵夫一面往山下走,一面道:“前不久这出了山匪,据说还死了人!朝廷就派人来查,这一查可不得了!”   他压低了声音,凑到沈诀身边道:“听说竟然是十数年前被朝廷歼灭的逆党余孽!”   说到这,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好像这山上还藏着他口中的余孽似的。   “最近这段日子都没人敢上山,要不是我家实在饿的揭不开锅了,我也不敢冒这个危险上山。”   他打量了沈诀几眼,一脸了然道:“公子不是本地人吧,看你这模样像是外地来的。”   沈诀不想与他谈论过多,便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还要多谢您的提醒。”   那樵夫摆了摆手,随意道:“这算什么,不过是随口一说的事!”   谈话间,两人走到了山脚,赵仙媛已经在那里等着,见到他下山连忙朝他迎了过来。   樵夫见状,暧昧地笑了两声之后,便同他告了辞。   沈诀无视了樵夫的目光,径直朝来的方向走回去,赵仙媛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为了赶路,所以他们两人是同乘一匹马的,赵仙媛坐在前面,看着沈诀的胳膊虚虚环住她的腰身,脸颊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丝红晕。   方才那个樵夫,应当是将她错认成了他的夫人吧。   这岂不是说明,在旁人眼中,她是配得上沈诀的?   赵仙媛嘴角扬起一抹笑,悄悄将自己的身子朝后靠了点。   -   在策马追到沈夫人与同和之后,沈诀便重新为赵仙媛另外雇了一辆马车,跟在他们后面,一路进京。   赵仙媛知道沈诀此举是为了避嫌,她虽然心中有些许不愿,但碍着沈夫人的面子,终于还是答应了下来。   车马一路疾行,七日之后抵达了京城。   沈诀带着母亲回府,却发现府中甚是安静,他没有多在意,派人叫了陆大夫过来,等大夫把完脉,开了药,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命人下去煎药,自己则朝着小院里走去。   一转眼,他已经离京大半个月,原本想在上元节之前赶回来,却最终还是没能赶上。   想到此,他脚下的步子又加快了些许。   然而当他迈入院门的时候,却被眼前的景象给惊住了。   院子里摆着一排排的箱子,红彤彤的,有的甚至还绑着红绸布,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宋湘宁出嫁时一道带过来的嫁妆。   好端端的,她把嫁妆摆到院子里做什么?   院子里有洒扫的侍女,见到他进来,不由得惊了一瞬,反应过来之后,呆呆地向他行礼:“驸马……”   沈诀应了一声,问道:“公主呢?”   侍女的脸色有点奇怪,顿了片刻,小心翼翼地伸出一个指头指向了身后:“在后面的库房里。”   沈诀没有多言,迈着步子朝她指的方向走过去。   宋湘宁果然在库房。   她站在门外,指挥着小厮们将一箱箱的嫁妆往外搬,这库房原本就是专门给她用的,此时已经快要被搬空了。   沈诀走上前,沉声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宋湘宁听见他的声音,像是吓了一大跳,后退一步抚着心口道:“怎么是你?”   她以为他还要很久才会回来的。   沈诀眯了眯眼:“公主不想我回来?”   他这一路快马加鞭,除了担心母亲的病情,想要她快点得到医治以外,还有另外一个缘由。   他不愿意去细想,可直到此时才不得不承认,那另外一个缘由就是想尽早看到眼前的这个人。   可是现下,他过来听到的第一句话,却是一句“怎么是你”?   宋湘宁缓过神来,扭头吩咐锦心和言笑继续在这里看着,自己则转身朝内室走去,路过沈诀身边的时候,撂下一句:“既然你回来了,那我正好有事要与你说。”   她本以为,沈诀至少要等到一个月之后才会回来。   她也是前些天才开始叫人收拾自己的嫁妆,本想着等他回来签过和离书之后,自己可以直接将东西全部都搬走,谁知他却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回来。   不过也无妨,她先回宫,至于这些嫁妆,再慢慢叫人搬回去好了。   这些天里,她也曾经想过,等到沈诀回来之后要如何开口同他说和离的事情。   如今他就站在她面前,那些她想好的说辞却一句也用不上了。   她拿出自己已经写好名字的和离书递过去,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平淡,带着几分释然。   “沈诀,我们和离了。” 第32章 这不也正是你想要的吗……   房间里点着炭盆,暖意升腾,熏得人脸上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然而沈诀站在其间,却仿佛感受到了冰冷刺骨的寒风,顺着他的衣领钻进去。   眼前的人同他走之前没什么变化,当时在城门口,她亲手将钱袋递到他的手里,嘱咐他路上一定要小心。   一如往常的每一次,他去上朝之前,她都会亲手理好他的官服,替他戴好官帽,然后温声细语地叫他早些回来。   那个时候,她也是如同现在这样仰头望着他,眼睛里好像落了满天的星子。   可是现在,她仍旧是同样的姿势望着他,只是眼神却好似一潭毫无波澜的死水。   沈诀盯着她手中明黄色的卷轴,却并未伸手接过,只看着她道:“公主是在与我说笑?”   宋湘宁扯了扯唇角,走到一旁的书桌前,将和离书展开,又替他磨好了墨,这才道:“我已经把名字写上了,你只要再添上你的名字就好。”   “这座公主府留给你,门上的牌匾仍旧是沈府,我只会把嫁妆带走,其他的什么都不会拿。至于府里的佣人,若是你不想留下他们,我就带走,只是我只能带走侍女,至于小厮,你要么将他们留下,要么就给他们卖身契还他们个自由。还有……”   她的话戛然止住,沈诀紧紧攥住她的手腕,眼里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为什么?”   她是怎么能做到面无表情的说出这些话?   不过是十数天没有见面,为何她却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府邸留给他,下人也留给他,她这是在做什么,给他的安抚费?好让他从今往后不要再纠缠她?   沈诀死死地盯着她,上前一步将她整个人圈在书桌前,另一只手拿过桌上的和离书,看着上面墨渍已干的三个字,不由得自嘲一笑。   她这是在数日前就已经写好了自己的名字啊。   也难怪,她方才说的,是“我们和离了”而不是“我们和离吧”。   从一开始,她就是在通知他,而非与他商量。   当初一道圣旨下来,他毫无准备便成了驸马,如今也是,她一张和离书甩到他面前,告诉他从今往后要两不相干。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半分选择的余地。   所以她拿他当什么了?   玩物吗?   宋湘宁皱着眉,动了动自己的手腕,可是她越动,他手上的力道就越大,她只好放弃,由着他拽着自己,低声道:“这不也正是你想要的吗?”   “我想要的?”沈诀冷笑一声,松开她的手腕,两只手撑在桌前,将她禁锢在那一小方天地里,身子微微伏下,直视着她的眼睛,“公主何出此言?”   宋湘宁扭头躲开他的视线,双手背在身后,让自己的身子紧紧贴着桌沿。   “若非有那一道圣旨,你也不会娶我的不是吗?做了驸马便不能继续为官,否则你也不会偷偷地给易钧写信,你什么事情都瞒着我,与其这样彼此猜忌,倒不如就此分开,各自安好罢。”   沈诀瞳孔一缩,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松开自己撑在她身侧的手,低声道:“你都知道……”   他身上空有个官职,却并无实权,插手灾情便是妄议朝政,所以当时他给易钧写信,只骗她说是写给京城的同僚,免得她知道此事以后会告诉皇上。   可他从未想过,原来这些事情,她一早就知道了。   “是啊。”宋湘宁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我什么都知道。”   知道你从来都不肯信我。   知道你背着我养了个外室。   “好。那便依你所言,我们就此分开,各自安好。”   沈诀的目光落在那道和离书上,他伸手去拿起放在一边的毛笔,想要在空白处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他的手在半空中停顿许久,却迟迟落不下去。   顿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将毛笔重新放到一旁,缓缓开口道:“母亲还病着,这件事让她知道了不好,可否……再推迟些时日。”   他的嗓音沙哑,望向宋湘宁的目光竟带着些许祈求的意味。   宋湘宁听了不由得冷笑一声,他当初带着赵姑娘一起回去,怎么就没想着要顾忌到母亲的病情了?   “既然母亲病着,那就在屋子里好好修养,不要出来听什么闲言碎语的好。”   言外之意,只要沈夫人安心养病,足不出户,府中的下人瞒着,她自然不会知道这个消息。   唯一的理由被她轻描淡写地推拒掉,沈诀再也找不到任何借口,他紧抿着薄唇,终于在宋湘宁的目光之中,重新提笔,在和离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他却好像用尽了半生的力气。   宋湘宁将和离书抽回来,仔细地卷好收进袖中,便大步朝门外走去。   临到门槛处,她又顿住身子,道:“我今晚就走,至于留在府里的东西,我会叫人一点点全部搬回宫的。”   她走得这样决绝,连半分不舍的目光都没有留给他。   入夜,沈诀躺在床上,借着昏暗的烛光望着头顶的帐子,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以往两人睡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会刻意离得她远远的,好让自己察觉不到她的存在,他以为自己做的足够好,可是现下她真的不在他身边了,他才发觉自己竟然早就已经习惯了她在身侧。   她的体温,她的呼吸,还有她身上隐隐的幽香,都是他早就已经习惯了的。   她说就此分开,各自安好。   说得倒是轻巧,可他却不知自己该如何才能安好了。   沈诀深吸一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如宋湘宁所说的,她今日只是带了锦心和言笑两个人回宫,至于在府里的东西,她都还没拿走。   包括这间卧房里,属于她的衣衫首饰。   她的簪子步摇,还有胭脂水粉,凌乱地摆在梳妆台上,屏风上甚至还搭着她的一件斗篷,一切都还像从前那样,让他有一种她只是回宫小住的错觉。   可是透过窗户望到外边摆着的那些嫁妆,他才明白这并不是梦。   他真的与宋湘宁和离了,那和离书上的名字,是他亲手写上去的。   从今天开始,他和宋湘宁便再没有半点关系了。   沈诀皱着眉头,抚上自己的胸口。   约莫是连日赶路,没有休息好,所以才会让他有一种胸口憋闷的感觉。   他披上衣服起身,拿起桌上早就已经放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然而一杯水下肚,却并没有像他所想的那样有任何缓解,他的胃反而因为受凉而泛起了隐隐的疼痛。   是了,今天宋湘宁说完和离的事情之后,只交代了小厮把库房里的东西全部都搬出来,随后便带着锦心和言笑离开,好像连片刻都不愿意留在这里。   而他自然也没心思用什么晚膳,同和过来了三次,都被他挥手遣了下去。   沈诀苦笑一声,一只手捂着胃,重新又躺回到了床上。   冬日寒凉,即便屋子里点了炭火,也依旧让人冷得打起了寒战。   他方才起身的时候将被子掀开来,这么一会的功夫,被子里的热气已经全部跑光,待他躺回原处的时候,又是一阵冰冷刺骨。   那一杯凉茶似乎是彻底惹恼了他的胃,开始不甘地叫嚣、痉挛,沈诀的额头上沁出了些许冷汗,他咬着牙,默默地将这疼痛悉数忍下。   从前他在学堂读书的时候,不是没有废寝忘食过,胃痛也犯了不下数十次,那时候能忍,这时候也一样能忍。   沈诀不知自己是在何时睡着的,第二天被外面的动静吵醒,睁眼看见自己身侧空空如也,迷茫了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   自己如今,又恢复了“自由身”。   他穿好衣服出了门,便看到院子里站着一群太监,正浩浩荡荡地抬着嫁妆箱子往府门外面走。   至于侍女和小厮,则都规规矩矩地立在廊下,大气也不敢出。   为首的太监见到他出来,笑嘻嘻地冲他行了一礼。   “驸马……不对,该叫沈大人了,公主命咱家过来将这些嫁妆箱子搬回宫里去,吵着大人休息,还望您见谅。”   沈诀立在门前,冷眼看着那些人的动作,扯了扯嘴角。   “无妨。”   陈公公的一双眼睛望过来,在他身上打量一番,笑着道:“咱家看着大人脸色好像不大好,要不要回禀公主,派个太医过来瞧瞧?公主虽然与您和离,但想必情分还在,不会……”   “有劳公公。”沈诀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虽然面上毫无血色,可眼神依旧凌厉,他冷冷抬眼一扫,望着陈公公道:“不必了。”   陈公公讪讪一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搭在臂上的拂尘一挥,身后的小太监便极有眼力地上前,双手呈了一样东西到沈诀面前。   沈诀垂下眼睫,看着那小太监手上的东西,却并未接过。   “这是公主叫咱家送过来的,太子殿下的婚帖,不过公主说了,若大人不愿意去,那也不必强求。魏深。”   那名唤魏深的小太监应了一声,就要将婚帖收起来,沈诀眸色一凛,快他一步将婚帖拿了过来。   他没有展开,而是直接收入袖中,望着陈公公道:“婚帖我收下了,烦请公公替我……谢过公主。”   陈公公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点头道:“这是自然。”   他带过来的人多,两人谈话的功夫,摆在院子里的嫁妆箱子便悉数被抬了出去,他自然也不愿意在此处多留,见跟着的人都走了出去,便一扬拂尘道:“公主吩咐了,府里其他没带走的,大人可随意处置,赏给下人也好,扔了也罢,全看大人的心情。”   话音落下,他没再看沈诀的反应,转身便迈出了府门。   沈诀依旧立在原地,看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等到门外再看不见一丝人影,他才终于松开紧紧攥住的拳头。   -   “公主,刘嬷嬷来了。”寝殿外,锦心敲了敲门,小声唤着里面的人。   自从昨天回到宫里之后,公主便将自己关起来,闭门不出,也不用晚膳,就连她和言笑都不许进。   今日一早,本该是用早膳的时辰,可无论她和言笑怎么叫,公主就是不肯出来。   她正准备去求皇后过来,正好看到刘嬷嬷,便立马像见到救星一样将她请了进来。   见里面依旧没有声音,刘嬷嬷叹息一声,走上前扣了两声门。   “公主真要把自己关在寝殿里,一辈子都不出来吗?”   过了片刻,屋内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随后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宋湘宁身着里衣,外面披着一件斗篷,散着一头青丝,红着眼唤了一声“嬷嬷”。   刘嬷嬷见状,“哎呦”了一声,连忙揽着她进了屋,锦心和言笑也顺势跟了进去。   宋湘宁揉了揉自己泛红的眼睛,抿唇道:“让嬷嬷见笑了,嬷嬷可千万别告诉母亲。”   是她自己提出和离的,结果和离当天却又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哭了半宿,这说出去了像个什么样子?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无动于衷了的,昨天在沈诀面前,她面无表情地说出和离两个字,她以为自己不在意了,可是直到回了宫,回到自己熟悉的寝殿,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沈诀和她从今往后就是陌路人了。   他或许也会有一时的难过吧,看他昨天的样子,应当完全没有想到和离这件事会是由她提出来的。   但他难过一时之后,又会做什么呢?应当很快就会把那位赵姑娘迎进门吧。   等日后宫宴相见,她能不能面不改色地,唤她一句“沈夫人”呢?   宋湘宁尚在神游天外,刘嬷嬷已经将她按到了梳妆台前,示意锦心和言笑过来为她梳妆。   她直愣愣地坐着,任由她们两人摆弄着她的头发。   锦心替她将头发梳顺之后,顺手便想为她挽成发髻盘在脑后,可是却在固定的步骤停了下来。   她梳的这是妇人的发髻,可公主如今已经和离,再梳这样的发髻,是不是有些不大好?   可若是像未出嫁那般,好像也有些不妥。   宋湘宁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迟疑,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看了一眼,轻声道:“还是将头发梳上去吧。”   好歹她也是成过婚的人,再梳那些未出阁小姑娘梳的发髻,她自己都觉得不妥。   锦心应了一声之后,利落地将她的头发给挽了上去,刘嬷嬷见状,轻笑了一声,道:“既如此,老奴便回去给皇后娘娘复命,说公主一切都好。”   宋湘宁点了点头,吩咐言笑送她出去,自己则在妆匣里挑选着要簪在发间的首饰,在伸出手去拿的时候,衣袖滑落一小节,露出她纤细的皓腕,也露出了腕上的那一只玉镯。   宋湘宁的目光顿住,一时间忘了动作。   这只镯子……   还是沈诀亲手为她戴上的。   公主府的卧房里,有不少沈诀送给她的小首饰,她不想带回来,所以便索性什么都不拿走,将所有的首饰和衣服全部都留在那里,左右宫里也不会缺了她的。   可即便这样,却还是忘了这只镯子。   她伸手将镯子取下来,交到锦心的手上。   “你出宫一趟,将这镯子还给沈诀。”   锦心手里拿着镯子,仔仔细细觑着她的神色,犹豫道:“公主若是不想要,大可以将这镯子扔了……”   “不准扔!”宋湘宁沉了脸色,话音落下,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扭过头轻咳一声,故意板着脸道:“这镯子好歹也是花了银子买回来的,这样扔了岂不是浪费。将它物归原主,随沈诀怎么处置,都与我们无关了。”   “这……”锦心听完她的话有些傻眼,但看着她坚定的神色,终于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   沈府门前,锦心挺着身板,等着沈诀出来拿镯子。   守门的小厮看着她,赔笑两声道:“锦心姐姐,您站在这外面多受冻啊,还是进屋去吧。”   锦心别过头去,哼道:“这沈府,公主不会再踏进来半步,作为她的贴身侍女,我自然也不会再进去!”   这句话正好落进走过来的沈诀耳朵里,他垂眸扯了扯嘴角,走过去站在锦心面前。   锦心见到他过来的身影,虚虚行了一礼,也不看他,径直将自己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按照宋湘宁交代给她的,一字不落地说道:“这镯子物归原主,大人可以随意处置,砸了也好,扔了也好,送人也好。不过送人之前倒是要想清楚了,这毕竟是公主戴过的镯子,只怕收到礼物的人会不高兴呢。”   沈诀将镯子接过来,放在手里摩挲着,好像还能感觉到上面的温度。   听见锦心的话,他不由得轻笑一声,这镯子归还给他,只怕是要永远搁置在首饰盒里了,他又能再转送给谁呢?   一阵冷风袭来,他偏过头以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几声,将自己手里拿着的一卷书递了过去,哑声道:“这书应当是公主喜欢看的,烦请姑娘带回去吧。”   锦心打眼一看,果然是宋湘宁还未来得及看完的话本子,她顺手接过,抬起头便想向他道谢,可是却在看到他面色的一刹那惊在了原地。   不过是一天未见,怎么他的脸色竟苍白成了这副样子?   他身上披着灰黑色的厚重大氅,越发显得他一张脸上血色全无,死气沉沉,锦心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   狂风骤起,卷着细碎的砂砾向他们袭来,锦心连忙以手挡脸,弓着腰等这一阵风过去。   好在这风很快就停了下来,然而沈诀却好似受了极大的刺激一般,佝偻着腰不住地咳嗽,听那声音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才罢休似的。   沈诀身边的同和连忙上前一步,一脸歉意道:“锦心姐姐莫怪,我家大人胃病犯了,今早又染了风寒,实在不宜在外头久站,姐姐要是没别的事儿,我就扶大人进去休息了。”   锦心愣愣地点点头后退一步,下一瞬,沈府的大门便在她眼前合上,挡住了沈诀脆弱的身影。   她犹自狐疑地盯着朱红大门望了半晌,直到等候在门外的车夫唤她,这才一步一回头地转身离去。   -   “他病了?”   宋湘宁坐在暖阁里烤着火,听见锦心的话,翻书的动作顿了一瞬,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   “关我什么事,府里又不是没有大夫。”   沈夫人一直病着,陆大夫随时候命,他有什么小病小痛的,派人去隔壁院子里传唤一声,连一炷香的功夫都要不了。   锦心踟躇着,想说沈大人看起来不像是“小病小痛”,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看公主的样子,好像已经对他并不在意了,那她上赶着说这些,不是给公主徒增烦恼吗?   锦心抿着唇,仔细思量一番之后,终于还是将话给咽了下去,默默行礼告退。   锦心走后,宋湘宁仍旧坐在炭火旁边,眼睛盯着手里的书,却迟迟没有翻到下一页。   她晃了晃脑袋,想要将自己的想法全部晃出去。   沈诀病了就病了,跟她才没什么关系呢!   他们已经和离了,再也没有夫妻之间的关系,再说了,他病情如何也轮不到她去关心,该是由着他心尖尖上的那位赵姑娘来对他嘘寒问暖才是,哪里轮得到她来关心呢。   宋湘宁轻哼一声,愤愤地将手中的话本翻过一页,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个不该想的事情。   话本上的故事正好讲到公子和姑娘两情相悦,你侬我侬,整篇望过去都是两人的情话,宋湘宁粗略地扫了一眼,觉得太过肉麻,便将它扔到了一旁。   没了转移注意力的东西,她便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沈诀。   她之前在府里的时候,可从来没见他生过病,怎么她才走,他就病了呢?   该不会……   是被她给气的吧?   宋湘宁想着想着,便有些心虚。   沈诀长途奔波,昨日才回京,按理来说是要好好歇息一番的,可是她却直接将和离的事情向他挑明了。   她原本也是想晚些时候再说的,可谁让他偏偏就在她整理嫁妆的时候回来了呢,当时那个情形,她也没办法撒谎吧?   要怪就怪他自己的身子太不够硬朗了,怨不得她。   宋湘宁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小口小口地饮着,压下了自己心中的那一抹慌乱。   -   沈府。   沈诀坐在正厅,手指摩挲着杯沿,一言不发。   同和站在他身侧,看着他一直望着府门外的方向,半刻也不曾离开视线,不由得轻声道:“大人,这都过了好些个时辰了,没有人来,要不您还是回屋歇着吧。”   自打锦心离开之后,他便一直在这里坐着,明明身子已经撑不住了,却还是坚持不肯回房休息。   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他究竟在等些什么。   可这都几个时辰了,外头却是半点动静都没有,就连他手里的茶,都放凉几杯了。   沈诀听到他的话,手里的动作微微一顿,慢悠悠地掀起眼帘朝他望过来。   同和心一凛,连忙收回视线,赔罪道:“小人多嘴。”   沈诀没有说话,身子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目光重新落回到外面。   又过了半刻钟的功夫,外面突然传来些许动静,同和伸长了脖子去瞧,隐约看见看门的小厮开了门,似乎是有人朝着这边走过来。   沈诀自然也发现了,他摩挲杯沿的动作顿住,端起早就放凉了的茶一饮而尽。   一杯凉茶下肚,激得他的胃又是一阵钝痛,他一手捂着胃,一手撑着桌子,想要起身。   来人却比他的动作更快一步,迈进正厅摁着他的肩膀让他重新坐回去,不悦道:“沈宴执,你怎么回事?”   沈诀听见这个声音,扶着桌子的手猛然一松,脱口而出道:“怎么是你?” 第33章 今日可有的是热闹让你看   易钧闻言,眉头不由得皱的更深了些。   “怎么就不能是我了?我可是听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   沈诀不甘心地再度抬眼朝府门的方向望过去,然而小厮早就已经将大门合上,除了易钧,再没有旁人进来。   易钧顺着他的目光回身看,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好奇道:“你在看什么呢?”   沈诀摇了摇头,没有接话。   她没有来。   即便是听到了他生病的消息,也没有过来看一眼。   他其实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的,她或许碍着面子,不愿意亲自前来,但是没关系,哪怕她派了锦心或者言笑过来问候一声,那他也心满意足了。   可她没有。   她自己没有来,锦心和言笑也没有来。   到最后,来的人居然是易钧。   沈诀颓然一笑,将身子倚在靠背上,惨白着一张脸问道:“你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有事的不是我,是你啊!”易钧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的脸色,忧心道:“你这是怎么搞得,病得这么严重?”   他只听说了沈诀跟公主和离的消息,却不知道他竟然还病了。   看他这副模样,更像是对自己自暴自弃,连大夫都不打算请了。   易钧招手示意同和过来,问道:“你家大人可有请大夫过来看了?”   “这……”同和觑着沈诀的脸色,犹豫着回道:“大人说不用。”   “他说不用你就不请了?”易钧啧了一声,连连挥手道:“快去请!”   “不必了。”   在同和转身准备出门的一瞬,沈诀突然开口。   他的面上仍旧是一丝血色也无,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格外坚定。   “我不用请大夫。”   说完这话,他便挥挥手示意同和退下,像是生怕下一刻他就会被易钧说动,去请了大夫过来。   易钧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轻叹一声,“你这又是何苦呢。”   沈诀垂下眼帘,没有接他的话。   于是易钧便也不再强求他去看大夫,直接进入正题问道:“你与公主,当真和离了?”   沈诀呼吸一滞,望着易钧的目光淬了几分凉意。   易钧被他的眼神冻的一哆嗦,讪讪笑了几声,自顾自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来看笑话的。”   即便沈诀没有回答,但是只看他的反应,便已经知道答案了。   虽说身为沈诀的好友,他原本就对这桩婚事并不看好,可是如今知道他们两人和离,他却又忍不住唏嘘。   其实仔细想想,公主和沈诀也算郎才女貌,挺般配的。他原本还偷偷想过,这两人要是生了个小娃娃出来,必定又聪明又好看,只可惜还没有看到这一幕,他们便和离了。   “你此时与我说这些,当真不是来看笑话的?”   沈诀的话在耳畔响起,易钧才猛然反应过来,原来方才他一个不小心,将自己心里的想法给说了出来。   看着沈诀愈渐阴沉的脸色,易钧连忙转移话题,问道:“你们两人之前不是好好的吗,怎会突然就和离了。”   沈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没有说话。   易钧这话问得倒是真好,他们之前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和离。   他要是知道了,就不至于现在还在这里糟践自己的身子,只盼着能换来她几分关心的目光。   只可惜,这个方法并不怎么管用。   易钧看着沈诀的神色,便知道自己约莫是又说错话了,但他知道,这件事情已成定局,与其逃避,倒不如早日接受事实的好,而且在他看来,这件事情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于是他轻咳一声,斟酌着开口道:“凡事都必得有个因由,公主突然与你和离,该不会与你的身世有关吧?”   沈诀闻言,神色一凛,抬头朝他望过去。   易钧见他没有反驳,便硬着头皮接着说道:“你想想看啊,太子在调查你的身世,如今调查出来了个什么结果咱们不知道,可公主偏偏就在这个关头与你和离了,你说会不会她知道了些什么?难不成你真是……”   剩下的话他没有继续说出口,但沈诀也能猜出个大概。   无非就是怀疑,他是罪臣之子罢了。   可是,皇上登基已有二十余载,他从未听说过在这其间出现过什么乱臣贼子叛变的事情。   他自从被母亲捡了回来,便一直在平屿村生活,从未想过要去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如果,他真的是什么“罪臣之子”,那皇上会不会对他们一家赶尽杀绝?会不会牵连到母亲甚至是舅舅?   可他们是无辜的!   易钧看着沈诀的神色,稍一思索便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连忙补充道:“这只是我自己的猜测!你可别瞎想啊!”   他的本意只是想提醒沈诀警惕一下,不是给他增加烦恼来的。   见沈诀仍旧蹙着眉头,他只好接着道:“其实再仔细想想,若太子真调查出来了你是罪臣之子,只怕现在官兵早就将府邸包围起来了,哪有你我坐着聊天的份呢。”   沈诀缓缓吐出一口气,眼里好似带着笑意,可说出来的话却冷冰冰的:“你是来与我逗乐的吗?”   一会儿说公主可能是因为他的身世才与他和离,一会儿又说这只是个猜想,做不得数,这是拿他当乐子来耍了?   易钧悻悻一笑,殷切地倒了一杯茶给他推过去,连声道:“是我失言,失言。”   沈诀将茶杯端起来,并没有喝,而是借着透出来的温度暖着自己的手。   易钧虽然这样说,但他方才说的话却并非全无道理。   就算宋湘宁不是因为这个才与他和离,他也完全有必要弄清楚自己的身世。   否则的话,这件事将永远会是哽在他们两人中间的一根刺,即便他们两人重归于好了,也依旧会有猜忌。   想到此,沈诀突然一愣,旋即自嘲一笑。   他究竟是有多大的自信,才会觉得宋湘宁能愿意和他重归于好?   只怕现在说她对他是避如蛇蝎也不为过。   易钧看着他这副样子,默默叹了口气,决定将话题转开,不再说有关宋湘宁的任何事情。   于是他道:“这么些日子过去了,你那位救命恩人的身子怎么样?好些了没?”   提起赵仙媛,沈诀又忍不住皱起了眉。   宋湘宁的事,已经足够让他焦头烂额,他哪里还能再顾得上一个赵仙媛?   其实经过在京城这一段时间的修养,赵仙媛的身子已经好了大半,只是每每他说起要帮她找差事的时候,她都会很快地将话题转走,像是不欲在这件事情上过多谈论。   沈诀见她不愿,便也不好再强求。   他虽然在官场待的时日不多,却也是懂得察言观色的,他能够看出来,赵仙媛并不想按照他说的,在京城里找一份差事,然后就此安身立命。   她似乎格外安于现状,只想整日待在沈府哪里都不去,他倒也不是养不起她,只是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当初他让易钧带了银子过去,就是想以此来回报她当年的恩情,她那时没有要,坚持要跟着易钧一起来京城,所以他下意识就认为,她不愿意接受旁人的银钱,而是想要依靠自己在京城立足。   可是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却丝毫看不出赵仙媛有任何想要依靠自己的念头,相反的,她很是依赖于他。   沈诀总觉得,赵仙媛跟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但人总是会变的,她经历了这么多,变得小心翼翼了些,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过易钧的话倒是提醒了他,他不能让赵仙媛再继续住在沈府了。   他从一开始,就只是打算让赵仙媛借住在沈府,毕竟他没有任何名分,用公主府的钱去供养她一辈子。   她若是不愿去找个差事做,那他也大可以替她寻一处僻静的小宅院,再给她足够过完下半生的银钱,她若是有任何需要,他会尽全力相助,这样也算是报答了她的恩情。   易钧听完他的安排,不由得啧啧称奇。   “你这人还真是大方,人家不过是顺手一救,你倒好,连下半辈子都给她打点得妥妥帖帖,她这是积了几辈子的福才能在路边救了个你啊。”   沈诀听着他的调侃,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多言。   救命之恩,自然怎么回报都不为过的,只是最近,赵仙媛看他的眼神好像有些奇怪,他还是少去见她为好。   于是沈诀便将这件事情交托给了易钧,易钧顾念着他才和离,心情一定不好,当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送走了易钧,沈诀从正门处折返回来,却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调转方向,去了沈夫人的院子。   沈夫人自回到府里以后,便一直在自己的房间养着身子,外面的动静一概不知,自然也不知道如今宋湘宁早就已经搬离了出去。   见到沈诀过来,她连连招手,示意他到炭盆旁边坐着。   “怎么瞧你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病了?”她从床上支起身子,就要让侍女去唤陆大夫过来,却被沈诀给拦住。   “不过是昨晚没有睡好而已,让母亲担心了。”   沈夫人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还是选择相信了他,扶着他的手臂重新倚靠在床边,语重心长道:“你现在可不是孤身一人了,还有宁宁呢,你要是病了,宁宁又要照顾你,又要顾着整个家,该有多累啊。”   她拍了拍沈诀的手,“你要多体谅着她点。”   沈诀垂下眼帘,苦涩地牵起唇角,应道:“母亲说的是,我记下了。”   可记下来又有什么用呢?如今的宋湘宁,已经不需要他来体谅了。   生怕沈夫人接着问起她,沈诀连忙转移了话题,说起自己的来意。   “我今日来,是有件事情想问母亲。”   他觑着沈夫人的神色,小心地接道:“是……关于我身世的。”   -   沈夫人听见此话,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两眼,疑惑道:“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件事了?”   她养育了沈诀这么多年,从来没见他表露出任何想要去寻找自己亲生父母的念头,如今这么突然问起,叫她难免会有些怀疑。   沈诀自然能猜到她的不安,于是握住她的手承诺道:“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并非是想要去寻他们,若是母亲不愿意说,那我就不问了。”   “你这孩子。”沈夫人拍了他一下,嗔怪道:“你既问了,我岂会有瞒着不说的道理。”   她想从床上坐起身来,只是体力不支,尝试了一下就又倒了回去,无奈之下只好吩咐侍女道:“你去衣柜最左边的那一格,把我放在最底层的盒子给拿出来。”   侍女应了一声,匆匆跑过去寻找,片刻之后怀里抱着个小盒子回来,交到沈夫人手上。   沈夫人瞧着沈诀紧张的目光,一边将盒子的盖子打开,一边打趣道:“要叫你失望了,这里头啊,可没什么稀罕的玩意儿。”   随着她将盖子打开,里面的东西也呈现在沈诀的眼前。   确实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只有一方绣帕罢了。   沈夫人将绣帕拿出来,递到沈诀手中,指着右下角的那个刺绣给他看。   “你瞧瞧,这上头也绣了个沈字,我当时看到的时候啊,就觉得咱们有缘分。”   那块刺绣并没有多完美,一个沈字绣的歪歪扭扭,可以看出来这人的绣工并没有多好。   绣帕上除了个“沈”字,还绣了两朵荷花,荷花也同样绣的有些奇形怪状的。   沈诀的目光温柔下来,轻轻抚摸着上面的刺绣。   沈夫人轻叹一声,道:“我当时捡到你的时候,你身上便只有这块绣帕,还有那把长命锁,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好好收着这帕子,就等着哪天你来问我呢。”   她轻咳了两声,眼神落在那帕子上,有些忧愁道:“只是依我看,光凭这帕子,也很难找到你的亲生父母啊。”   凭这帕子自然很难找到他的亲生父母,因为他们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只不过,或许他能够凭此来推测出他们的身份,由此确定自己究竟是不是所谓的罪臣之子。   沈诀将帕子收好,扶着沈夫人躺了下来,仔细替她掖好了被角,道:“多谢母亲将此事告知于我,剩下的事我自己会查,母亲就不要劳心了。”   沈夫人点了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去,却突然在他即将迈出门槛的一刻出声将他叫住。   沈诀依言回头,便听得沈夫人叮嘱道:“你与宁宁大半个月没见了,别总是忙于这些,冷落了她,记得多陪陪她。”   闻言,沈诀心头蓦地一痛,但好在隔着纱帐,沈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深吸一口气,哑声应道:“好。”   -   诸宜宫内,宋湘宁仰躺在摇椅上,双手放在腹部,两眼放空地望着头顶。   她总是克制不住,去想沈诀的病情,可是每每想起,她都要提醒自己,现在两个人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病得严不严重,是死是活,都跟她无关。   殿外突然想起叩门声,宋湘宁连忙从摇椅上坐直了身子,应了一声“进来”。   她本以为是锦心或者言笑又来给她送东西吃,谁知这一次进来的,却是宋星晖。   宋湘宁立马就从摇椅上跳了下来,看着他走到自己身边,不由得垂下了头,弱弱地唤了一声:“哥哥……”   宋星晖在她身前站定,负着手闷闷笑了一声,道:“怎么了,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   宋湘宁听见他的笑声,惊讶地抬起眼望过去,却见他面上并无半分不悦的神色,完全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还以为,宋星晖是过来斥责她的。   毕竟他婚期将至,可她却选择在这个时候与沈诀和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故意如此,来给他添堵的呢。   宋星晖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思,伸出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两把,道:“既然和离了,那就在宫里好好待着,以后不会再让你受欺负了。”   宋湘宁挥开他的手,不满地踮起脚尖在他的脑袋上也胡乱搓了几下,嘟囔道:“叫你总是弄乱我的头发!”   宋星晖却也不恼,由着她捣乱,待她闹够了,才轻咳一声,有些迟疑地问道:“宁宁,你不会怪我吧?”   当初他替她去向父亲请旨赐婚的时候,本以为这会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可现在看来,他的妹妹,似乎在这段婚姻里过得并不高兴。   如果她知道了真相,会不会怨怼他?   从小到大,他们两人虽然总是打闹,一见面就斗嘴,但是他从未做过伤害她的事情,可是这一次……   他抬起眼,不安地朝她望过去。   宋湘宁还在整理自己被他揉乱的头发,以为他问的就是这件事,有些不明所以地瞪了他一眼,道:“我怪你做什么,我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呢。再说了,我不是也把你的头发弄乱了吗。”   宋星晖闻言,先是一愣,随后释然一笑,顺着她的话附和道:“是啊,我的妹妹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她知不知道真相又如何呢?左右现在她已经和沈诀和离了,以后他有的是机会补偿她。   宋湘宁整理好了自己的头发,狐疑地盯着他道:“你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先是莫名其妙地揉了一通她的头发,然后又问她会不会怪他,这作风可真是太不像他了。   宋星晖闻言,不自然地清咳了几声,这才说起了正事:“我吩咐绣房,给你做了一件新衣服,如今已经做的差不多了,你过去试试,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改的地方。”   宋湘宁听了这话便更是惊讶,他平日里送给她的东西,都是她半请求半逼迫才得来的,如今她还什么都没说呢,他竟就主动送了?   而且听他的意思,好像很早就开始准备了,不然也不至于她回宫的第二日就做好了。   想到此,宋湘宁倒是对他口中的新衣服起了几分好奇心,当下便拽着他的袖子,要和他一道去看。   -   她原本以为,宋星晖只不过是心血来潮,所以就吩咐绣房随便做了一件衣服,谁知等去了才发现,这件衣裳竟完完全全是按照她的喜好来做的。   颜色是她最喜爱的石榴红,裙摆上用金线描了海棠花的边,富丽而不繁冗,她欢欢喜喜地到屏风后试穿,才发觉就连尺寸都是恰到好处。   等到她从屏风后面出来,明显看到宋星晖眼睛一亮,心里的喜悦便又添了几分,在他面前转了个圈,问道:“好看吗?”   宋星晖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从上到下扫了一遍,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好看。”   宋湘宁转了两圈便停了下来,却还是舍不得将衣裳换下来,绣娘站在她身侧,拉起她的手臂前后打量了几眼,满意地笑道:“这裙子真是太适合公主了!”   她的皮肤本就白,再穿上这石榴红的衣裙,越发衬得她肤如凝脂。   在绣房里当差的宫女们都偷偷地拿眼睛瞥她,宋湘宁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又兀自臭美了一会,便去屋子里把衣裳给换了下来。   她对这件裙子很是满意,加上尺寸合适,没有什么要改的地方,索性便顺手一道拿回宫了。   临分开前,宋星晖还提议道,她可以在他的婚宴上穿这件裙子,既显得庄重合适,又不会抢了新嫁娘的风头,宋湘宁思索一番,也觉得不错,于是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   此后的一段日子,宋湘宁整日窝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只偶尔会在出太阳的时候到御花园里逛逛,锦心自打那一日从沈府回来之后提起过沈诀以外,再没有说起过他。   一开始,宋湘宁还有些不习惯,但时日久了,她也逐渐适应了独自一人的生活。   毕竟这样的生活,她过了十七年,而嫁给沈诀,才不到一年而已。   温琼瑜从老宅祭祖回来,得知她和离的消息,一连派人送了好几封信进宫,甚至想亲自来见她一面,但他们如今早已不是从前的幼童,何况皇宫里的规矩森严,最终他也只能作罢,只依靠信件和她交流。   宋湘宁知道他是关心她,只不过这件事是她和沈诀的私事,她不想让旁人知晓太多,于是只随便写了几句话敷衍过去,温琼瑜收到回信,只当她依旧郁结于心,便承诺了过些时日带她到城外的南塘镜去散心。   但如今已是开春,距离宋星晖跟秦婉若的大婚也没剩多少时日,所以南塘镜之约便只能一再推后。   在看过一轮又一轮的日升月落之后,终于迎来了太子与太子妃的大婚之日。   这一日宋湘宁虽然不是主角,但仍旧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被嬷嬷给叫起来洗漱打扮,她迷瞪着双眼,有些不满道:“若是我成亲起这么早也就罢了,怎么哥哥成亲我还要起这么早?”   “瞧你这话说的。”皇后一早就梳妆完毕,站在她身后,一边替她簪上发钗,一边道:“你不是最爱看热闹的吗?今日可有的是热闹让你看。”   宋星晖起的自然是比她们还要早,此刻已经出了宫门,在去接秦婉若的路上,时间还来得及,所以宋湘宁在梳洗完毕之后,还不紧不慢地和皇后用了一顿早膳。   用过早膳,宋湘宁便和皇后一起前去青宝殿,青宝殿是参拜行礼的地方,等到宋星晖将秦婉若接回来之后,便要和她一道在青宝殿外行三跪九叩大礼。而前来观礼的朝臣和其他女眷,在他们二人礼成之前,也都要站在殿外。   宋湘宁过去的时候,殿外已经站了不少的人,红毯从大殿正门一路铺下来,改过台阶,延伸到宫门,一眼望不到边。大臣和女眷们分别站在红毯的两侧,因为仪式还未正式开始,所以都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小声交谈着。   皇上还没有过来,但是众人一见到皇后,便不由自主地降低了声音,不出片刻,殿外就安静了下来,大臣和女眷们行过礼之后,就束手站在自己的位置,垂头不敢多言。   皇后知道自己在这里,他们总是会拘束着,左右离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她便叮嘱了宋湘宁几句,自己则到后殿去歇着。   皇后一走,那些人就又放松了下来,与身边的人小声地交头接耳。   宋湘宁的眼珠随意一扫,便看到了站在人群之中的温琼瑜,他没有入仕,自然也没有穿官服,外面套了一件绛红的外衫,头发高高束起来,用发冠固定,看起来是个清隽少年郎的模样。   因着还有旁人在,宋湘宁没有太张扬,只微微冲他抿唇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恰好旁边几位小姐过来向她行礼,她便收回了视线,去和她们交流。   几人交谈了一番,宋湘宁准备到后殿去歇息片刻,但却总觉得有一道炽热的目光黏在自己的身上,她以为还是温琼瑜,不由得故意板起了脸,凭着感觉朝那目光的来源瞪过去。   然而当她与那道视线的主人对视上的一瞬间,却突然愣在原地。   那一直望着她的人,不是温琼瑜,而是沈诀。 第34章 一定还你一身全天下最漂……   他穿着一身绯色的官服,即便相隔甚远,但她却依旧能隐约感受到,他的脸色并不好。   时隔这么久,今日是他们两人自和离以来第一次见面,只是,他的病难不成还没有好吗?   宋湘宁原本故意做出了个凶巴巴的表情,可是在碰到沈诀视线的那一刻,就又默默地收了起来。   她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转过身朝后殿走去,可迈出去几步,那被人凝视着的感觉依旧没有消失,她不甘心地回头去看,又一次撞进了沈诀的眼里。   他就那样直白地盯着她,丝毫没有回避。   宋湘宁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起来,她不知道沈诀为什么要这样看着她,只是他的眼神,让她有些无措。   她抿抿唇,极力让自己忽视掉这样灼热的视线,拎起裙摆小跑着到了后殿。   直到她迈进了后殿的门,看见皇后的身影,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方才沈诀的目光,无端地让她有些心慌,她恍惚间还冒出了一股他下一瞬就要冲上来抓住她的错觉。   幸好她现在躲起来,沈诀就看不到她了。   可是冷静下来之后,她又觉得有些不对。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躲起来?   心虚的人,应该是他才对啊。   她想不出来个所以然,只闷闷地走到皇后身边坐下,撑着下巴一言不发。   皇后正撑着额头假寐,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于是宋湘宁便也放轻了自己的动作,不让自己吵到她。   在后殿待了没多久,便有宫女过来传话,说已到了时辰,可以到前面去了。   于是宋湘宁便搀着皇后的手一起走到正殿,众人行过礼之后,皇后便坐到主位上去,宋湘宁端端正正地站在她下首,目视前方,克制着不去朝那个方向看。   片刻后,皇上也到了场,他一来,便说明太子妃仪仗也就要入宫了。   又过了半刻钟,礼乐声响起,宋湘宁悄悄踮起了脚尖张望,果然看见宋星晖牵着秦婉若,缓缓朝这里走来。   她站在所有女眷的最前面,隐约能够听见身后之人小声的议论。   无非就是说,太子和太子妃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虽然秦婉若盖着盖头,看不到她的脸,但只看她穿着大红嫁衣的身段,便知道定是个美人。   宋湘宁下意识地向对面望过去,想要看看沈诀如今是个什么神情,谁知目光才落到人群中,便迅速被他捕捉到,回望了过来。   做贼心虚的宋湘宁立马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等到心跳恢复平静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抬眼,却发现沈诀已经收回了目光。   他站在人群之中,穿着最普通最不起眼的绯色官袍,可他身形颀长,此时端正地站着,恰如鹤立鸡群,一眼就能望到。   他垂着首,好像对这热闹的场景并不关心。   宋湘宁稍一思索,便想明白了。   他是喜欢秦婉若的,如今自然不愿意看着自己心爱之人嫁给别人,方才他望过来的那几眼,约莫也是在怨恨她,白白占了一个他妻子的名头,让他无法与秦婉若长相厮守。   宋湘宁扯了扯嘴角,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要是那位赵姑娘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个替身,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沈诀大概以为自己很深情吧,可在她看来,他才是最薄情的那一个。   走神的功夫,宋星晖已经牵着秦婉若走上了台阶,来到正殿门前。   行过三跪九叩大礼之后,便算是礼成,秦婉若要被人搀着到东宫去,而剩下来观礼的人,则可以跟着宫女们一起到舜华殿参宴。   按照大周朝的规矩,新嫁娘的盖头须得由夫君亲自掀起,所以在接下来的半日里,秦婉若就只能在东宫等着,即便是饿了也只能吃些坚果垫着。   至于宋星晖,约莫得在宴上待至傍晚才能回去,这一天下来,只怕两人都累得筋疲力尽了。   宋湘宁跟在皇后身侧,随着众人一道去了舜华殿。   舜华殿内外均摆满了桌椅,一桌约莫能坐得下四个人,男女分席而坐,按照官阶品级来排位。   宋湘宁的位置自然是被安排在了殿内,然而在她准备买过门槛之时,却突然被人给叫住。   温琼瑜站在她身后,笑嘻嘻地冲她晃了晃自己手里的东西。   “殿里多没劲啊,不如跟我一起坐在殿外?”   宋湘宁的眼神一下子被他手里的东西给吸引过去,好奇地走过去问道:“这是什么?”   锦心在她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袖,迟疑地劝道:“公主,这不合规矩吧……”   以往的宫宴,公主都是坐在殿内的,可从来没有在殿外待过。   宋湘宁却毫不在意这些,从前她规规矩矩坐在殿内,早就看惯了那些歌舞,无聊的很,如今温琼瑜回来了,她便可以不再无聊,就是坐在殿外又如何呢?   于是她大手一挥,对着她们二人道:“你们去回禀父亲母亲,就说我今日跟着温琼瑜一道坐在殿外,他们不会不同意的。”   锦心和言笑对视一眼,犹豫了片刻过后,终于还是听了她的吩咐,乖乖行礼告退,去向皇上和皇后回禀。   等遣走了她们二人,宋湘宁将温琼瑜手里的东西拿了过来,道:“你还没告诉我这是什么呢。”   温琼瑜笑得一脸神秘:“你打开闻闻就知道了。”   宋湘宁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也着实好奇,于是拉着他的袖子到一旁的角落里坐下,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罐子给打开。   盖子才掀开一个小缝,一股甜香便扑鼻而来,闻起来有些像桃子汁。   温琼瑜凑到她面前,信誓旦旦道:“这次绝对是真的果酒。”   宋湘宁却是不敢再信他,上一次醉酒之后受的苦已经足够叫她长记性了,她可不敢再胡来,于是连忙将盖子盖上,把这所谓的果酒推还给他。   “我才不要信你呢!”   温琼瑜原本想着只带过来叫她看看,她若是想喝,他就陪着她喝上两杯,她若是不想那也就罢了,毕竟上一次的事情也着实吓到了他,但如今瞧着她气鼓鼓的样子,他突然起了顽劣的心思,想要逗一逗她。   于是他把果酒的盖子重新启开,斟满了酒杯,递到她面前,低声诱哄道:“你尝一尝,真的不会醉人的。”   宋湘宁连连摆手推拒,整个身子向后仰,躲开他递到自己嘴边的酒杯,不停道:“我不喝不喝不喝!”   温琼瑜的原意就是逗一逗她,自然不会真的逼迫她去喝了这果酒,在她不停地向后仰,眼见着就要从凳子上摔下去的一瞬间,眼疾手快地将她捞了起来。   推脱之间,他的手一个不稳,杯中的酒便悉数洒在了她的衣襟上,瞬间洇开一大片暗红的印记。   “哎呀!”宋湘宁惊呼一声,连忙起身揪起衣领,“好凉!”   几滴暗红色的酒洒在她的脖颈处,顺着她的动作滑进衣领,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浅粉色的痕迹。   温琼瑜看着,眸色深沉了些许,握着酒杯的手猛地收紧,他闭上眼睛转过身子,清了清嗓子,这才道:“你快去换一身衣服吧。”   宋湘宁毫无察觉,上前一步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气道:“都怪你!这可是我才穿了半日的新衣裳!”   在今日之前她都舍不得穿的!   温琼瑜挨了她这不轻不重的一拳,垂着头没有看她,只低声道:“是我不好,你若气不过,日后我再陪你一身。”   宋湘宁自然不会真的同他发脾气,但能白得一件新衣服,她也不会推辞,于是煞有介事地点了点他的肩,郑重道:“我可记住了。”   说完,没给他反悔的机会,她便急匆匆地捂着衣领转身,叫锦心和言笑陪她一起去换衣服。   等到宋湘宁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温琼瑜这才长舒一口气,默默松开了被自己紧紧攥住的酒杯。   他掀起眼帘,又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果酒,一边慢悠悠地饮着,一边似笑非笑地朝某个角落望过去。   今天宋湘宁穿得实在是太扎眼了,去把这身衣裳换掉也好。   这样的话,就不会有那些觊觎她的目光,一个接一个地朝这边望过来了。   尤其是……   对面角落里的那个人。   不知想到了什么,温琼瑜唇边的笑意逐渐放大,他状似无意地举起酒杯,对着那个方向,将自己杯中的酒倾倒而出。   -   宋湘宁今日穿得惹眼,再加上她没有待在殿中,而是和温琼瑜一道坐在了殿外,于是便不停地有人偷偷打量她。   但她到底是公主,即便知道她听不到,也没人敢当着她的面悄悄议论她,直到看见她跟着侍女朝殿后走去,坐在某个角落里的两个九品小官才低声谈论了起来。   其中一人望着温琼瑜的方向,郁闷地问道:“那坐在公主身边的人是什么来头?看着跟公主很亲近的样子。”   他们这些坐在殿外的,都是官阶品级低的,面对公主这样身份尊贵的人,平日里就是连一句话都说不上,而温琼瑜同样是坐在殿外的,却能同她说说笑笑,打打闹闹,难免会叫人疑惑,他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另外一人约莫是喝了些酒,有些醉醺醺的,勾住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这你就不知道了,那可是温家的公子!”   他手臂一挥,在空中转了个圈,又落到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之后,才接着道:“温家跟皇室的关系,那可不一般呐!”   -   他们两人在这边说的激动,并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有一人默不作声地动了动自己的身子,坐的离他们近了些。   “要说这温家和皇室的渊源,那还得从元帝说起。”那醉醺醺的人又喝了一口酒,伏在桌子上小声地说道:“当初元帝建立周朝,温家的祖先可是出了不少力。”   “但那温家先祖是个有远见的,与其狡兔死走狗烹,倒不如自己主动避世。于是他便回绝了元帝立他为官的提议,主动请求从商。”   “元帝自然感念他的功劳,在他从商的路上帮衬了不少,这也是温家如今能成为江南首富的原因,人家上头那可有皇室罩着呢!”   另一人听了这话,不由得感叹道:“要这么说,那温家先祖还是高啊!”   既能得到皇上的庇佑,又不用担心自己官职权利太大惹了忌惮,当首富挣大把大把的银子,那可不比提心吊胆的当官要好得多?   那伏在桌上的人接着道:“方才你问的,便是温家的长房长子温琼瑜,他从小便与公主感情深厚,皇上和皇后也极为喜爱他,当初京城里还有传言,说皇上和皇后已经私下里决定,等公主长大就为两人赐婚呢。”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唏嘘一番,啧啧叹了几声。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另外一人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过……   “说起这个。”那人也伏低了身子,笑得有几分揶揄,“公主如今不是与驸马和离了吗?”   若那温公子有心,这桩婚事没准还真能成。   伏在桌上的人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听见此话也只是随口应了两句,便埋头呼呼大睡起来。   他们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一袭绯色官袍的沈诀,手中紧紧攥着酒杯,眸色深沉地望向温琼瑜所在的方向。   -   宋湘宁在房间里挑挑拣拣半晌,总算是选出来一件还算满意的裙子换上,但出门时脸上仍旧挂着几分不悦。   任谁穿了新衣服,结果却不到半日就被弄脏了,心情都不会太愉悦。   但偏偏她知道温琼瑜不是有意的,更何况他也同她道歉了,她自然不能再无理取闹。   可是一路走回去,还是越想越气,在看到温琼瑜坐在原处漫不经心地喝酒时,这气就又上来了,她拦住锦心和言笑,自己偷偷从他背后走过去,冷不丁伸出手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   “哈!”   温琼瑜果然被她吓了一跳,猛地呛咳了几声,酒烧的他喉咙火辣辣地疼,他一连倒了好几杯茶,这才将将缓过神来。   “宋湘宁!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有仇必报!”   宋湘宁得意地在他面前坐下,指了指他的衣领:“这可是你自己弄到的,不怪我。”   他低头一看,原来是方才不小心将杯中剩下的酒给洒到了衣领上,不过他今日穿的衣裳颜色深,就算被打湿了也看不出什么。   但看着宋湘宁一副“大仇得报”的样子,他不由得无奈地笑了笑,顺着她的话应道:“你说的是,这是我自己弄洒的,不怪你。”   其实方才宋湘宁走过来的时候,他便已经有所察觉了,这么些年,她“报复”人的方式还是一点都没变。   她的这点小伎俩,他轻轻松松就能识破,但他乐得让她“得逞”,看着她笑得这样开怀,他便是再多洒点酒在自己身上,又能有什么关系呢?   宋湘宁听见他的话扬了扬眉毛,接着道:“一码归一码,你欠我的衣裳,还是要还的。”   温琼瑜眉眼含笑,一边为她夹菜,一边点头应道:“我记得了,到时候一定还你一身全天下最漂亮的裙子。”   宋湘宁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始吃他夹到自己碗中的菜。   他们虽然坐在角落里,但宫女和太监们都是极有眼力的,自然知道将好酒好菜都先呈过来。   温琼瑜知道她嗜辣,特意吩咐将放了辣椒的菜品都呈上来,只留了两道清淡的小菜自己吃。   放眼望去,一桌子的菜都是红彤彤的,漂亮又喜庆。   宋湘宁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一边吃,一边指着桌上的菜问他:“怎么全都是辣的,那你吃什么?”   温琼瑜从小便不喜欢吃辣,这点她是知道的,今日好歹是他来皇宫做客,却总迁就着她,这怎么能行?   于是她招来锦心,准备叫她撤下一半的菜,换上温琼瑜喜欢的。   谁知锦心才上前两步,温琼瑜便止住了她的动作,摆摆手道:“不用了。”   他夹起自己碗中的菜示意给宋湘宁看:“我吃这个就挺好的。”   其实他胃口本就不大,吃下去几口便饱了,相比自己吃,他更喜欢看宋湘宁吃。   他小时候就发现了,宋湘宁吃东西的样子,可比美食要吸引人的多。   每次她看见自己喜欢的食物,就会两眼放光,吃东西的时候习惯将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像一只仓鼠。   她极爱吃辣,每每被辣得小脸通红,泪眼汪汪,不停斯哈斯哈地吸着气,却仍旧不肯放下手里的筷子。   就像现在,她的脸上已经泛起了些许的红晕,一边拿手扇着风,一边眨巴着大眼睛望着他,模样实在是可爱极了。   温琼瑜敛去眸中深色,倾身上前,拇指替她拭去唇角边的污渍,低声道:“好歹是个公主,怎么吃相这么不端庄。”   话虽如此,可他的神色却无半分嫌弃的意味,反而藏着无尽的宠溺。   宋湘宁毫不在意地拿出手帕胡乱擦了擦,一边吃一边道:“这有什么,要是在你面前我都不能做自己,那岂不是活得太累了?”   且不说他们如今坐在昏暗的角落里,无人在意,就算是有人看见了,那又能怎样,她是公主,谁还敢说她不成?   话音落下,温琼瑜唇角边的笑意又添了几分。   “宁宁说得是,在我面前,你想怎样就怎样。”   在他身边,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用受公主身份的拘束,永远都是开开心心的。   -   另一处角落里,同和犹豫许久,终于上前按住沈诀的手,关切道:“大人,您不能再喝了。”   面前的菜他没动几筷子,可酒却是一杯接一杯的下肚,这样喝,便是铜墙铁壁般的胃都受不住,更别说他之前的病还没有好全。   然而沈诀却没有听从同和的劝告,只将他的手臂挥开,又斟满了一杯酒,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他坐在这里,刚好可以看到宋湘宁和温琼瑜的身影,他看着他们二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只觉得这一幕实在是刺眼极了。   从前宋湘宁在他面前,可从来不会这么“放肆”。   她一直都是端庄稳重,做任何事都小心谨慎,一丝不苟,即便是用膳,也是一小口一小口,格外矜持。   可她在那个人面前,却能如此开怀大笑,不拘一格,丝毫没有公主的架子。   沈诀突然想起来,宋湘宁醉酒的那个晚上。   那个时候他还疑惑,究竟是谁带她喝得烂醉如泥,如今想来,答案不言而喻了。   宋湘宁在他面前,还当真是轻松愉悦得很。   约莫是他的目光太过灼热,宋湘宁有所察觉,疑惑地转身朝这边望过来,沈诀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端坐起身子,然而下一瞬,温琼瑜却突然伸出手挡在了她的眼前。   于是沈诀便只能看着宋湘宁拉下他的胳膊,嗔怒地在他肩上锤了一拳。   再没有朝这边望过来。   -   “你好奇怪,挡我的视线干什么?”   宋湘宁加了一块藕片放到自己嘴里,嘎吱嘎吱地咬着。   她总是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温琼瑜见她没再好奇地四处张望,便悠悠然地饮了一小口酒,道:“公主今天打扮得这样好看,又坐在殿外,自然会有不少人偷偷瞧过来,要是一个一个回望过去,怕是要累坏了。”   这一番话让宋湘宁很是受用,她矜持地抿唇一笑,只是眉眼间却还是克制不住地染上了几分得意之色。   但当她回味过来温琼瑜方才对她的称呼,不由得皱了皱眉:“你怎么也开始叫我‘公主’了,听着多生疏。”   温琼瑜面上笑容一滞:“也?”   旁人这样称呼她,是礼节,她不会在意,只有与她关系亲近之人这样唤,她才会不高兴。   思来想去,这样的人约莫也只有一个,就是那位前驸马了。   温琼瑜原本没见过他,但他今日望过来的眼神实在是太过热烈,让他想忽略都不行。   人长得的确是丰神俊朗,难怪宋湘宁会看上他,不过如今也没有用了。   宋湘宁估计是想到了些不开心的事情,脸上得意的神色逐渐被忧愁取代,她一圈圈搅着自己碗里的汤,闷闷道:“我不喜欢你这样叫我。”   温琼瑜连忙应了声好,转移话题道:“你近日可有什么安排,如果没有的话,不如到我家住几天?”   宋湘宁立马被他吸引了注意力,也顾不上难过了,“去你家?”   温琼瑜见她似有些心动的模样,接着道:“是啊,我爹娘也都很想你,再说了,你在我家住着,出门玩也方便许多不是吗?等过两日我就带你去南塘镜放风筝!”   宋湘宁思索一番,发觉这个提议倒也不是不可。   她和温琼瑜是从小就相识的情分,温家和皇室的关系极为深厚,她的小姑姑更是嫁给了温琼瑜的二叔,真要算起来他们还沾点亲戚关系,她就算去住两日,也没有什么的。   于是她莞尔一笑,重重点了点头:“好!” 第35章 你是不是不好意思了……   宋湘宁本以为自己要好一阵劝说,皇上和皇后才会同意她到温琼瑜家小住,谁知她才提出来,他们两人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她准备好的那些个说辞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看着笑眯眯的皇上和皇后,她甚至有一种自己被卖了的错觉。   等到她收拾好自己的行囊离宫之时,皇后亲自送她到宫门口,兴冲冲地冲她挥手道:“宁宁玩得开心啊,不用太早回宫。”   宋湘宁:“……”   温府坐落在僻静的南楼街,远离了闹市的喧嚣,自马车驶入南楼街开始,周围的喧闹声便瞬间减弱,清净了不少。   温琼瑜见她好奇地掀开帘子四周张望,不由得提议道:“这里好几处宅院都是空置的,若你日后要从宫里搬出来,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如此我们也能成邻居了。”   他一提起这个,宋湘宁便不由自主地开始考虑了起来。   按照大周朝的规矩,公主及笄之后是要迁居到宫外的公主府去的,只不过皇后不舍得她,所以她行完及笄礼之后仍旧住在宫中。   虽说就算她住在宫中一辈子,也没有人敢闲言碎语,但是如今哥哥和秦婉若一成婚,两人在宫里难免会碰面,她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但是住在宫外就没有那么多麻烦事了,她可以自由自在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城外玩也可以随时出门,就算玩到深夜也没关系,不用再慌里慌张地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回去。   更重要的是,她可以和温琼瑜一起。   她和离的时候,将皇上赐给她的那座公主府留给了沈诀,如果再重新修建一座公主府,只怕要耗费不少人力和财力。   这一带的宅院看起来都还不错,到时候只需稍微修缮一番便可以了,左右她不是那么娇气的人,并非一定要住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只要住得舒心便可。   于是她点了点头,应道:“好啊,不过这选宅院的事,怕是要你替我多参谋参谋了。”   温琼瑜浅浅一笑:“这是自然。”   马车在温府门前停下,锦心本想上前扶着宋湘宁下来,然而温琼瑜却快她一步,在下了马车之后便回过身,冲着宋湘宁伸出了手。   宋湘宁不疑有他,很自然地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温琼瑜牵过她的手,在路过锦心身边的时候,慢悠悠地瞥了她一眼。   锦心连忙垂下头,默默退后几步,跟在他们两人身后。   温琼瑜的父母知道宋湘宁要来,一早就在府门外面等着,此时见到她下了马车,便带着身后的一行侍女小厮们向她行礼。   宋湘宁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将温父温母扶起来,有些无措道:“伯父伯母不用这么客气的。”   她本就是来借住几天,还要劳烦他们替她打扫客房出来,已经觉得很是不好意思了,此时他们又特意在府外迎接她,如此这般郑重,真的叫她有些无地自容了。   温父温母却毫不在意,笑着站起身子道:“礼数还是不能少了的。”   温琼瑜看着他们三人相谈甚欢,低下头盯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看了一会儿,这才抿抿唇将手背到身后。   温母对宋湘宁的到来很是欢喜,挽着她的胳膊就要带她在温府参观参观,温父还有生意上的事情要忙,在简短地打过招呼之后,便又回到书房去了。   而温琼瑜则站在宋湘宁的另一侧,衣袖无意识地划过她的手背,手指轻触,传来的暖意让他的心都为之一颤。   但宋湘宁却好像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她此刻正顺着温母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对着他们家后院的假山发出一连串的惊呼。   听着自家母亲一连串的自夸,温琼瑜不由得头疼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无奈道:“母亲,宁宁好歹也是从皇宫里出来的,御花园里什么没见过?”   言下之意,是宋湘宁为了顾及她的面子,所以才不得不应和。   温母听了这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将宋湘宁拉过来,自己站在他们两人中间,一脸嫌弃地说道:“你要是不想陪我们逛,就去书房找你爹,别在我跟前现眼!”   宋湘宁在一旁听着,唇角不住上扬,躲在温母身后冲着温琼瑜做了个鬼脸,大有看热闹的意思。   温琼瑜却毫不在意,闷闷低笑了一声,食指抵在鼻尖,掩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他好不容易才哄的宋湘宁过来,自然是舍不得离开的,于是默不作声地后退一步,跟在她们二人身后,没再多言。   温母这才得意地轻哼一声,继续领着宋湘宁参观。   -   温母给宋湘宁安排的院子,名叫建泗院,就在温琼瑜所住的永肃院隔壁,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能走到,温琼瑜时常会在用过晚膳之后过来找她,两个人一起坐在院中的躺椅上,望着天上的星星,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宋湘宁时时刻刻惦记着温琼瑜说过的要带她放风筝的话,总是明里暗里地提起,温琼瑜见她这般心急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但还是依着她说的,叫小厮做了两个风筝,选了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带着她一道往南塘镜去。   上一次去南塘镜,还是在那一次诗会,当时她只为了看沈诀一眼,如今再来,却已是物是人非了。   那一次是因着诗会的缘故,有世家公子将南塘镜给包了下来,不许旁人进入,但今日没有什么活动,因而便也不需要什么请帖。   马车在南塘镜门外停下,宋湘宁才刚探出个头,便看见外面的天上飞满了各种各样的风筝。   “看来今天还真是一个适合放风筝的好日子啊!”   她搭着温琼瑜的手臂,借力跳下马车,发出一声惊叹。   温琼瑜见她站稳了身子,这才收回自己的手,锦心和言笑一人抱着一个大风筝,听见宋湘宁的话,不由得笑道:“等会公主的风筝一放上去,必定会是最惹眼的那一个!”   说这话并不是因为她们的风筝有多漂亮,而是因为她们的风筝比天上飞着的要足足大了两倍!   宋湘宁听见这话,心中越发激动起来,忍不住拉过温琼瑜的袖子便朝里面走去。   温琼瑜任由她拉着,落后她半步,看着她泛着喜气的笑脸,自己也不由得勾起了唇角。   两人寻了一处高地,宋湘宁接过锦心手中接过那一个雀鸟样式的风筝,拿在手中摆弄了几下,趁着温琼瑜不注意,故意朝他脸上糊过去。   温琼瑜自然没有被吓到,只是无奈地向后仰了一下身子,将自己眼前的“雀鸟”推开,对着她道:“你再不放,一会儿就没风了。”   他正说着,又是一股风吹过来,吹得两人的衣袍猎猎作响,也吹得宋湘宁被糊了一脸的碎发。   她勾起风筝线,轻巧地将“雀鸟”拉回到自己手中,不再同他玩乐,转而开始在草地上跑起来。   她一边跑,一边慢慢地将自己手里的风筝线放出去,“雀鸟”顺着她的动作,悠悠地飞向天际,投入到其他风筝的队伍当中。   宋湘宁并没有跑得很远,而是围着温琼瑜绕圈圈,随着她一圈又一圈地跑着,风筝也放得越来越高,温琼瑜手里拿着个蝴蝶样式的风筝,却并没有放,只是仰着头看她的。   等到风筝线放得足够长,宋湘宁也停止了奔跑,慢悠悠地放着线走到他身边,示意他仰头去看。   “好看吧?”   锦心果然没有说错,这个头大的风筝放到天上就是显眼,旁的人见了,都忍不住投过来艳羡的目光,看得她又得意地松了松自己手中的线,好让风筝飞得更高一些。   温琼瑜站在她身侧,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半晌,低声应了一句:“好看。”   她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风筝,因为奔跑的缘故,额头上微微冒出了些细小的汗珠,黏了几缕碎发,看起来有些狼狈。   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眸光专注,脸颊起了一丝红晕,瞧着可爱极了。   听到他的这句话,宋湘宁唇角边的笑意增大,得意之色挡都挡不住。   “我可是第一次就放成功了呢。”   她本以为这样个头大的风筝,要费好一阵功夫才能放飞,谁知第一次就成了。   看着温琼瑜仍旧愣愣地拿着风筝却没有动作,她忍不住啧了一声,开始奚落:“你怎么还在这里站着,再不放一会儿就没风了。”   她倒是又把他方才的话悉数奉还了回来。   温琼瑜揉揉鼻尖,面上闪过一丝窘迫。   倒不是他不想放,实在是……   若是在小时候,那这样肆无忌惮地在草地上跑跑倒也没什么,可如今他已然成人,再这样,未免有些不太稳重。   宋湘宁好歹是个姑娘家,跑起来称得上是娇憨可爱,可他一个男子,拿着风筝四处跑,这画面他简直想都不敢想。   他原本想的是寻个风大的日子,这样就算站着不动风筝也能被吹上去,可宋湘宁整日都在念叨这件事,他只好改了计划,提前带她过来。   今日的风虽然不算小,可仍旧需要小跑几步来助力。   温琼瑜心里正天人交战着,既害怕宋湘宁嫌弃他扫兴,又害怕他跑起来的样子有失风度,让她看了笑话。   犹豫之中,一张白里透红的脸突然凑了过来,黑曜石般的眼珠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她眼睛一弯,两颗小虎牙露了出来,笑眯眯地踮起脚尖凑到他耳旁,小声道:   “温琼瑜,你是不是不好意思了?”   宋湘宁说完这句话,眼睁睁地看着温琼瑜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她不由得促狭地笑了笑,打趣道:“看来我说的没错。”   她和温琼瑜从小一起长大,他心里想的什么,她看一眼就能猜出个大概。   其实小时候的温琼瑜并不是这样,他才不会在乎自己的形象,就算在泥里打滚,弄@泡@沫得自己雪白的衣衫满是脏污,也丝毫不在意。   转变就发生在他离开京城的那一年,不知他是抽了什么疯,突然开始在意起自己的形象来,她邀请他一起爬树,他总是扭扭捏捏地不肯动,即便被她毫不留情地嘲笑,他仍旧坚定地拒绝。   她将这件事情说给皇后听的时候,皇后笑了好久才告诉他,这是因为温琼瑜长大了,所以才会如此。   宋湘宁那会听得懵懵懂懂的,不过现在倒是有些明白了。   温琼瑜长大了,有公子哥儿的包袱了。   在草地上四处撒欢放风筝的事情,他不好意思做了。   她看着温琼瑜一脸窘迫,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不由得笑着将他手里的风筝拿了过来,不再打趣他。   “既然如此,那我替你放就好了。”   没等他回话,她便将自己手中的风筝线塞到他手上,随后自己拉着大蝴蝶风筝快速地跑起来,不知绕着温琼瑜跑了多少圈,大蝴蝶终于摇摇晃晃地乘着风飞上了天,开始追寻雀鸟的踪迹。   宋湘宁将两只风筝的线又换了过来,看到温琼瑜一直盯着她看,不由得扬起了唇角:“不用谢我。”   温琼瑜抿唇一笑,没有接话,只是一点点将自己手中的风筝线放开,好让“蝴蝶”能够更快地飞到“雀鸟”的身边。   宋湘宁显然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挑衅地冲他哼了一声,加快了放线的速度。   温琼瑜却丝毫不在意,唇角边挂着一抹浅浅的笑,不疾不徐地扯着风筝线。   -   易钧下了马车,抬手扣了扣沈府的大门,开门的却是同和,在见到是他之后,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指了指里面,道:“大人,您快去看看我们家大人吧,他今天一直待在卧房里,到现在都没出来。”   易钧神色一凛,连忙加快步子走进去。   沈府还是同他上次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分别,只是却又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府中的的下人们沈诀一个都没有遣走,原本是做什么差事的就还做什么差事。   除了下人,府里的一草一木都没有任何变化,可他走在其间,却只有一个感觉。   死气沉沉。   沈诀身边只用同和一个人伺候,其他的下人大多都做的是些简单的洒扫活,要是勤快点,一个上午就能把活干完,这之后,便可以坐下来歇歇了。   易钧记得,自己第一次来沈府,那时候宋湘宁才嫁过来不久,府中的小厮侍女们知道她没什么公主架子,也不怎么惧怕她。往往在做完了自己的差事之后,就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笑,见到他这个外人过来也不慌乱,齐刷刷地站起身子,带着笑意向他行礼。   可是现在,人还是那些人,他们面上的神色却好似一潭死水,呆滞去完成自己的差事,见到他过来,也只是懒懒地掀起眼帘扫一扫,随后僵硬地行礼。   明明外面是艳阳高照,可沈府却好似被一团乌云笼罩着,不见天日。   易钧大抵也能猜出来,沈府的气氛变成这样,多半是跟沈诀有关。   自从沈诀与宋湘宁和离之后,他整个人就变得极为消沉,从前他基本都是第一个守在宫门外等着上朝,可现在却总是姗姗来迟,甚至有几次还直接告假不来。   幸好皇上并没有追究他的意思,如今他在朝中的官职没有任何变化,手上也没有实权,皇上依旧默许他可以不来上早朝的行为。   沈诀一度消沉,可易钧是清醒的,他没有办法看着沈诀这样却无动于衷。   两年前,沈诀高中状元,那时的他身着红袍,头戴官帽,脚跨金鞍红鬃马,一路从长安街走过,前呼后拥,是多么风光无两。   可是现在看他,却丝毫寻不出半点如当年那样意气风发的样子。   易钧脚下步伐加快,走到沈诀的卧房处,敲了敲门,可等了片刻之后里面还是没有动静,于是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地将门给推开。   还未踏进房间,一股酒气便扑面而来,易钧捂着鼻子,皱眉走进去,就看见沈诀倚在床边,连发都未束,床边散落着几个酒壶,越往里走,酒气就越浓郁。   沈诀看到他进来,只是懒懒地抬了一下眼皮,随口应道:“你来了。”   易钧走过去,将散落在一旁的酒壶踢开,望着他颓废的模样,怒道:“沈诀,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如此自暴自弃的模样,是做给谁看!”   沈诀闻言,面上神色一僵,唇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来。   是啊,如今他这副样子,又是在做给谁看呢?   宋湘宁肯定是看不到的,即便她看见了,只怕也会皱着眉头躲他躲得远远的。   他越是这样自甘堕落,宋湘宁就越是会厌弃他。   可他没有办法,只要是清醒着,他的脑海里就会冒出她和温琼瑜相互打闹的场景,纵使他不愿意,却也不得不承认,每每想起这一幕,他都会嫉妒得发狂。   只有在喝醉了酒,意识不清的时候,他才会忘掉这一切。   沈诀揉了揉太阳穴,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随手拿起屏风上挂着的衣服套上,又将头发挽起来,一边去拾起散落在地上的酒壶,一边道:“抱歉,让你见笑了。”   易钧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便没再多说什么,帮着他一起将房间拾掇干净,这才从自己怀中掏出来一个手帕递给她,道:“你让我查的事情,有结果了。”   沈诀将帕子接过来,便听见他接着说道:“这绣帕的材质和所用的绣线都不是什么上品,是西疆那边特有的。”   “西疆……”   沈诀摩挲这绣帕上粗糙的刺绣,陷入了沉思。   这是不是说明,他的父母,是西疆人士?   西疆那边,一直十分荒凉,驻守在那里的是深受皇上信任的镇远将军,百姓们也都安分守己,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动乱。   虽然仍旧是一头雾水,但如今好歹有了一些线索,顺藤摸瓜查下去,总有一天能知道真相。   沈诀将帕子收好,郑重地向易钧道了谢。   易钧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客气,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望着他有些欲言又止。   沈诀注意到他的神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开口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易钧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帮你查这帕子的来历倒还算简单,可帮你安置那位赵姑娘,实在是难为我了。”   他苦着一张脸,如同连珠炮一般开口,将自己心里憋了几天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原本他以为,不过就是找个清静的宅子,然后安排几个下人就完事了,可谁知那赵仙媛却不知是怎么想的,一副自己被抛弃的样子,死活不肯从沈府离开,他稍微说几句,她便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她怎么了呢!   后来她好说歹说,才终于将她劝说动,只是她在搬进去之后,还在不停地恳求,要见沈诀一面。   易钧被扰得烦不胜烦,已是害怕再见到赵仙媛了。   “我瞧着这赵姑娘兴许是对你有什么误会,你还是尽早过去和她说清楚的好。”   她三两句不离沈诀,即便他是个迟钝的人,也看出来她对沈诀有些不一般了。   虽说沈诀如今已经和离,是孤身一人,但瞧他这副样子便也知道,他根本就没有接受自己已经和离的事实。   既然他没有办法给赵仙媛什么承诺,那还是尽早将事情说明白的好,不然,她迟早会是个麻烦。   沈诀听见他的话,微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易钧的意思。   他仔细回想了一番同赵仙媛相处的点点滴滴,跳出两人之间幼时的缘分,他猛然发现,自己的言行举止当真有些不妥。   他捏捏眉心,疲惫地点了点头,应道:“我知道了。”   易钧今日过来,便是想同他说这两件事,如今事情已经说完,本该告辞离开,可是看着沈诀的模样,终归有些不放心,想了想还是提议道:“今日天气不错,不如我们到南塘镜去散散心吧,你若还想喝酒,我便陪你再喝两杯。”   -   两人在南塘镜外下了马车,易钧稍稍一抬头,便看见天上飞着五花八门的风筝。   他指着其中最大的两个风筝,示意沈诀去看。   “看来咱们今日是赶了个热闹啊。”   两人过来的时候,在聚福楼打包了些酒菜,计划着找个凉亭,一边闲谈一边喝酒。   今日来南塘镜的人格外多,走在沈诀和易钧前面的,是个可可爱爱的小姑娘,她指着天上飞的那两个人大风筝,扯着自家爹爹的袖子,奶声奶气道:“爹爹爹爹,我也想要那样的大风筝。”   男人手里拿着个小巧的蜻蜓风筝,听见女儿的话,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回道:“欢欢还小呢,放不了那么大的风筝,等欢欢长大了,爹爹就给欢欢做一个更大的,好不好?”   小姑娘软软糯糯地应了声好,迫不及待地拿过那一只小风筝,撒着欢跑了起来。   她的爹爹和娘亲见状,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生怕她一个不小摔倒。   沈诀看着这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由衷地笑了起来。他的视线顺着那两只起眼的大风筝落下,有些好奇地想要寻找那风筝的主人。   然而,当他看到小山坡上那一抹熟悉的身影时,唇边的笑容突然僵住,整个人愣在原地,只觉心头好似有一盆冷水泼下,浇灭了他才泛起的一丝欣喜。 第36章 我所能做的,就只有这些……   易钧注意到沈诀的神色,不由得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怎么……”   当他看到小山坡上的身影时,立刻便止住了声音。   怎么会这么巧,在这里碰见公主?   若她是一个人也就罢了,可偏偏她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   也难怪沈诀的脸色会这么差了。   他叫沈诀出来,本意是想让他散散心,可如今看来,还不如他在府里待着不出门呢。   易钧干笑了两声,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道:“这里人太多了,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吧?”   话虽如是说,可他心里却清楚,沈诀是不会答应的。   果不其然,在他话音落下之后,沈诀冷淡地摇了摇头,从他身侧绕过,朝着离那小山坡最近的一处凉亭走过去。   “不,就在这里。”   易钧见状,不由得长叹一声。   南塘镜这么大,处处都是凉亭,他坐哪里不好,非要坐到那里去,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但他知道沈诀心意已定,不会轻易改变,于是只好默默地跟了上去。   在走上凉亭的时候,沈诀刻意选在了一个能看到宋湘宁的位置,易钧见状,只好坐到他对面,尽量挡住他的视线。   可即便如此,当他将酒菜摆好之后再望过去,却发现沈诀仍旧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方向看。   易钧轻咳一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别看了。”   沈诀眨了两下眼,终于垂下眼睫,没再继续看。   易钧总算松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找了个别的话题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   另一边,宋湘宁和温琼瑜自然是没有注意到沈诀的目光,他们两人依旧幼稚地玩着风筝你追我赶的游戏。   即便宋湘宁放线的速度不停地加快,可却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温琼瑜的“蝴蝶”慢悠悠地朝她的“雀鸟”飞过去。   她心里不服气,偏偏温琼瑜的嘴角还总是挂着那一抹势在必得的笑,让她看着更加生气。   不仅如此,他还在放线的过程中时不时朝她身边靠近。   宋湘宁皱着眉头,凶巴巴地去推他:“离我远点!”   温琼瑜丝毫不在意,仍旧笑眯眯地往她身边凑,他越是这样,宋湘宁躲得越猛,拉扯之间,她突然觉得风筝线放不出去了,抬头一望,才发觉两人方才挨得太近,风筝线也缠到了一起,此时两只风筝交叠着,东歪西扭的,眼看着就要落下来。   宋湘宁好不容易才将风筝放到那么高,差一点就能把风筝线全部放完了,结果却因为他,全部功亏一篑,不由得愤愤地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   “温琼瑜!瞧你干的好事!”   温琼瑜被她捶得龇牙咧嘴,不住地向她道歉,却在宋湘宁看不到的时候,偷偷露出一丝计划得逞的笑容。   宋湘宁从小在宫里长大,不知道民间的说法。   民间的老百姓认为,如果两只风筝的线缠到了一起,那就说明风筝的主人是有命定的姻缘,生生世世都不会分开。   他从前不信这些,只是今日猛然间想起,却也忍不住怀着卑劣的心思去向她靠近,以求得这样一个结果。   只不过,还是让她生气了。   他只好软着声音去哄她,承诺道:“是我不好,等下次我再带你来,一定让你把风筝线全部放完。”   宋湘宁自然不会真的怪罪他,装腔作势地轻哼了一声,便和他一起扯着线,将风筝拉下来。   他们的风筝引人注目,不少人都悄悄看着,在看到两只风筝缠在一起的时候,凉亭里坐着的一个妇人不由得惋惜地叹了一声。   她身边的男人见到她一脸的遗憾之色,不由得出声安慰道:“这是好预兆啊,说明放风筝的小姐和公子,是有命定的姻缘呢!”   话音落下,一旁夹菜的易钧动作一顿,抬头朝沈诀看过去,果然见他的脸色有些僵硬。   “命定的姻缘?”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沈诀便已经出声发问。   那男人看见他,轻笑一声回道:“公子不是京城人士吧?我们这有个说法,两只风筝若是缠在一起,就说明风筝的主人是有缘分的,若是两男或两女,就是兄弟姐妹的缘分,若是一男一女,那就是夫妻之间的缘分了。”   他似乎是起了兴致,还想要接着说点什么,易钧见状,连忙出声打断:“多谢这位大哥,我们晓得了。”   见他们没有再继续听下去的意思,男人只好悻悻地闭上了嘴,转而去和自己的妻子说了起来。   凉亭不算大,男人的声音隐约传到他们耳中,说的都是流传已久的,夫妻因为风筝而结缘的佳话。   沈诀听得越多,脸色就越发阴沉,他死死攥着酒杯,唇角扯出一抹不屑的笑来。   什么荒唐的说法,单凭一个风筝就能定人的姻缘了?   姻缘从来不靠天定,而在人为。   见沈诀猛地站起身子,易钧心头一慌,急忙拉住他。   “沈诀,你可别做糊涂事!”   -   温琼瑜和宋湘宁一起将风筝收回来,虽然两只风筝都没有什么破损,但风筝线却在下落的过程中缠成了一团,想要解开恐怕还需要不少的时间。   温琼瑜只是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他扯了一小节线到自己手中,却找不到一点头绪去解开,于是又将这团线扔回了地上,道:“这风筝我们不要了,改日我再叫他们做个更大更漂亮的。”   “这怎么行?”   宋湘宁却不乐意了,她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上,将两只风筝来来回回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破损,就开始从头一点点地解起来。   “你不能因为家大业大,就毫无顾忌地浪费啊。”   做这么大的一直风筝,怎么说也要用掉好些个材料呢,既然没有坏,那就没有扔的必要。   温琼瑜看她说得一本正经,不由得笑着打趣她:“宁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节俭了?也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   他的话突然顿住,眼神朝着一个方向望过去,扬起的唇角也落了下来。   宋湘宁还在等着他的话,见他突然停下来,不由得疑惑地抬起头,下意识想要调转身子去瞧瞧他究竟在看什么。   然而温琼瑜的动作却快她一步,在她微微动身的时候,便猛地拉住她的胳膊。   因为有些心急,他没有掌控好力道,宋湘宁吃痛,皱眉去扯他的袖子。   “你干什么?”   温琼瑜猛然松开自己的手,转而拉着她站了起来,转移话题道:“我是想说,这风筝线解开必定要好长时间,不如我们带回府里去解吧。”   宋湘宁看着他一脸紧张的样子,好像生怕自己不同意似的,她虽然不知为何他突然做出来这么奇怪的举动,但还是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应道:“那好吧,我们回府。”   温琼瑜这才松了一口气,落后她半步走着,将身后的视线挡的严严实实。   -   沈诀仍旧站在凉亭,他看着温琼瑜跟宋湘宁说了些什么,然后两人便转身离开。   他知道,温琼瑜是发现他了,所以才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带宋湘宁离开这里。   沈诀扯了扯嘴角,迎着易钧不安的眼神,重新坐回原位。   易钧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方才是真的害怕沈诀会忍不住冲过去,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可就闹大了。   他在沈诀的酒杯里斟满了酒,犹豫着劝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也不能太心急不是?总是要慢慢来的。”   沈诀端起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心急?   若是在今日之前,他或许真的很心急。   在太子的婚宴之上,他看见宋湘宁和温琼瑜那样亲密无间,再加上听到了两人之间的传言,他的心中充满了嫉妒与不安。   他生怕宋湘宁就如同传言所说的那样,与温琼瑜感情深厚,因为他回了京城,所以才要与他和离。   他害怕有一天会听到皇上为他们两人赐婚的消息,害怕听到别人夸赞他们是天作之合。   然而他更没有勇气去向宋湘宁问个明白,因为害怕会听到肯定的答案。   可是就在方才,他却突然发现,不安的人不是他,而是温琼瑜。   如果宋湘宁真的对温琼瑜有意,那么方才他就不会迫不及待地要带她走了。   只有内心不安,担心他们会重归于好,所以才干脆地断绝宋湘宁与他见面的一切可能。   沈诀手中把玩着酒杯,唇角微微勾起。   既然是这样,那么温琼瑜便不足为惧了。   -   沈诀和易钧分开之后,改道去了赵仙媛现在所住的地方。   易钧给她找的宅子坐落在城南,离沈府旧宅有些距离,那里住的大多数都是本本分分做生意的小商贩,周遭环境虽然不算僻静,但胜在安全,适合她一人独处。   他才踏进正门,坐在树下喝茶的赵仙媛便看见了他,拎着裙子朝他跑过来,在他身前站定。   “大人……”   她柔柔地行了一礼,才唤出这两个字,眼睛里便已经蓄满了泪水。   她像是受了委屈,强忍着哭腔道:“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所以大人才要将我从沈府赶出来?”   沈诀闻言,不由得眉头微蹙,他后退了一步,拉开和赵仙媛的距离,解释道:“赵姑娘误会了,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   赵仙媛拿出手帕轻轻擦拭着自己眼角的泪珠,没有说话,只是却微微啜泣着。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沈府里住得好好的,却被突然告知要搬出来。   沈府所在的位置,周围住的虽然算不上是什么大户人家,但总好过现在这里,住的都是些小商贩,成天叽叽喳喳,吵得要命。   而且这院子比起沈府来可是小了一倍不止,甚至连隔壁的油烟味道都能飘过来。   之前在沈府的时候,她身边有两三个丫鬟伺候,可是自从搬来了这里,她的身边就只有陆蓉一个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赵仙媛过惯了被人当做大小姐一般供着的日子,骤然搬离,整个人都不适应极了。   她实在想不通,沈府明明没有人住,为什么就不能让她住呢?   她走了,沈府空下来也是浪费啊。再说了,她不是沈诀的“救命恩人”吗?他家境如此丰厚,难道就这样简单的报答?   赵仙媛觉得,沈诀今日过来,那就说明这件事情还有反悔的余地,只要她暗示几句,没准沈诀就会让她再搬回去了。   她一心盼着能够重新住进沈府,却完全忘记了,即便现在这个被她万分嫌弃的“破宅院”,也是从前的她所享受不起的。   她继续低声抽泣着,等着沈诀关切地问她一句“怎么了”,然而她等了片刻,沈诀却半点反应也没有。   赵仙媛悻悻地停了下来,下意识觉得是自己做的太过,让沈诀不耐烦了。   她偷偷挪开帕子,小心翼翼地去看他的脸色,只见他皱着眉,似乎在思考着些什么。   沈诀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眼望过来,赵仙媛来不及避开,骤然与他对视。   她立马低下头,瞬间就红了脸颊,不胜娇羞地唤了一句“大人”。   晚霞似火,衬得女子的脸颊愈发柔美,她一脸羞赧地垂下头,碎发扫过她的面颊,随着微风轻拂带过来一缕皂角的清香。   这幅场面若是叫别的男子看见,必定会为之心动,可沈诀看在眼里,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却愈发浓重了起来。   他沉下脸色,无比郑重地对赵仙媛道:“赵姑娘,之前我或许是做了什么越矩的事情,让你误会了,是我的不对,抱歉。”   此话一出,赵仙媛脸上的羞赧之色瞬间消失,她白着一张脸,喃喃道:“大人……”   她承认自己是有那么些令人不齿的小心思,可是她没想到,沈诀居然会这样干脆地断绝了她的一切念想。   她瞬间便慌了神,想着自己究竟应该说些什么,才能挽回沈诀的心。   但是还没等她想出来个结果,沈诀就接着说道:“我今日过来就是想告诉你,这座宅子算是我买来赠给你的,算是报答当年你对我的恩情,我所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他虽然想过其他的报答方法,但既然她不愿意,那他就只好选一个最简单的了。   赵仙媛听见这话,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不敢置信地问道:“大人的意思,是从此要与我两不相干了吗?”   她一瞬间便觉得好像天都塌了似的,沈诀这话的意思,是说要和她两清?   他说“只能做到这些”,就是暗示她不要痴心妄想,去奢求其他的吗?   她不由得后悔万分,只怪自己不该那么心急的。   她蓄在眼里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哽咽道:“大人没有错,是我不该僭越。只是、只是我恳求大人,不要将我独自一人丢在这里。”   赵仙媛的心里充满了恐慌,她生怕沈诀就此再也不会搭理她,那以后她孤身一人在京城,还有谁可以依靠呢?   沈诀看着她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内心却无半分波动。   他知道赵仙媛在担心什么,无非就是害怕自己以后不能依赖于他,没有办法在京城里生活下去罢了。   若是她能够听从他的建议,找一份差事,最起码能够养活自己,可她不愿意,那便也只能如此恐慌着。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开口道:“若是你以后有什么难处,就让府里的小厮去找同和,我能帮的,自会尽量帮你。”   说完这话,他没再看赵仙媛是什么反应,便离开了。   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待的越久,赵仙媛心中的侥幸就会越多,所以日后,他们还是不要见面的好,若是她真有什么难处,他也只会叫同和去帮着她解决了。   离开赵仙媛的住处,沈诀又去了城南的旧宅。   赵仙媛从这里搬走之后,剩下的那些个仆人的去处便成了个问题。   这些下人原本就是他安排照顾赵仙媛的,如今赵仙媛那里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公主府里更不缺下人,所以留下来的这些,他还需要问问他们的意思的。   如果他们想要到别的大人那里继续当差,他自然是可以引荐的,但如果他们想要自由身,他也可以给他们一笔银子,让他们再去谋别的生路。   他总共也没有买回来多少下人,除去赵仙媛带走的,只剩下三五个,听见他的提议之后,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都选择了要回自由身。   沈诀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吩咐他们去收拾行李,之后再来他这里领银子。   小厮们的东西并不是很多,很快便收拾完,向他领过银子之后,便恭敬地行礼告辞。   最后一个出来的是之前看门的小厮,沈诀将银子给他之后,同他一起出门,落锁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今后有什么打算?”   那小厮“嗐”了一声,有些受宠若惊地挠了挠后脑,回道:“小的能有什么打算,就拿着您给的银子,和之前攒的月钱,回老家做点小本生意吧。”   沈诀不免有些意外,他还以为,他会继续留在京城里谋生路呢。   那小厮似乎是看出了沈诀的想法,长叹一声,无奈道:“小的是个粗人,没学过什么规矩,有幸碰到了大人您,若是在别的大人家里,万一犯了个什么错,没准半条命就没了!”   说起这个,他就想起了之前遇到的那件事,笑着道:“之前就有一次,一位夫人带着她的侍女过来敲门,那夫人浑身上下都透着贵气,就连身边的侍女也是不俗,上来就劈头盖脸地骂了我一通,还问我‘是在哪学的规矩,连主子都不认识’,小的哪见过这场面,当时就吓坏了!”   沈诀原本漫不经心地走着,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却猛然怔住。   那小厮却毫无所觉,继续道:“小的本来以为要受罚了,不过幸好那位夫人是走错了,还特意叮嘱小的,不要告诉大人,免得扰了您的清净。”   他将这件“趣事”说完,本以为沈诀会跟着笑两声,可谁知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他一句话。   他转过头,却发现沈诀竟然停在了原地,并没有跟上来,他的眼睛望着虚空,眼神中竟透着些许的恐慌与无措。   小厮瞬间就慌了神,伸出一个手指头试探地戳了戳他,问道:“大人……您怎么了?”   沈诀像是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望过来,然而他那一张脸上,却血色全无。   他此时十分怀疑,小厮口中的“夫人”和“侍女”,就是宋湘宁和锦心或者言笑,她们两个人曾经来过沈府,却不知因为什么,并没有进去找他。   这是不是说明,宋湘宁知道了赵仙媛的事情?   他没有将此事告诉她,便是不想她误会什么,可是却没想到,他的隐瞒,或许会让她产生更大的误会。   沈诀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只是他的猜想,沈府周围也有不少富贵人家,或许真的只是走错了呢?   他死死抓住小厮的手臂,沉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厮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大跳,却也不敢不回答,支支吾吾道:“小的也记不太清了,好像、好像是年前时候的事,隔了几个月了。”   年前……   年前,是赵仙媛才进京城,在沈府养病的那一段时日。   那个时候,他因为担心她的病情,经常会在下了朝之后赶过去,看着大夫给她把脉开药,再监督丫鬟把药煎好喂她喝下才肯放心。   因为当时她危在旦夕,大夫又说如果不好好休养,很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所以他一时情急,冷落了宋湘宁。   所以,她是在那个时候对他起了疑心,才亲自到沈府看的吗?   沈诀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便觉得浑身的血液好似都被冻住了。   但心里还是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单凭小厮说的,并不足以能够确认那人就是宋湘宁,他仔细回想过,那一段时间,宋湘宁对他并没有什么异常,如果她真的误会了他和赵仙媛,为什么不来质问他?   以她的性格,她绝对不会忍气吞声。   沈诀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他仍旧拽着小厮的手臂,像溺水的人抓住可以救命的稻草一般,颤声问道:“在那日前后,还有没有什么人来过?或者,有没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在府外出现过?”   小厮看着他的脸色,心里不由得慌乱了起来,他死命回想着,终于想到了什么。   “回大人,没什么形迹可疑的人,不过小的记得,在那之前确实是有一个公子曾经来过。”   因为沈府平时不会有人来拜访,所以他记得还算清楚。   于是沈诀便听着他开口,那接下来的一句话,打碎了他所有的侥幸。   “那公子过来,问宋夫人是不是住在这里,小的就回他说‘这里没什么宋夫人,只有个赵姑娘’。” 第37章 他可以等   沈诀松开那小厮的手臂,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不用再问了。   他只要稍微细想一番,便能猜出来前因后果。   如果小厮所言不假,那他口中说的“公子”,极有可能就是温琼瑜。   温琼瑜走错了地方,被告知宋湘宁不住在这里,或许是在某次聊天的时候,他无意间将这件事情给说了出来,所以宋湘宁也就知道了。   一定是她误会了他和赵仙媛之间的关系,所以才提出来要与他和离。   沈诀捏着眉心,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好像缠着一团乱麻,怎么都理不顺。   小厮见状更为慌乱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只是说了一件小事,大人的反应却这么大,他不由得后怕地问道:“大人,小的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沈诀闭上眼,摇了摇头。   “此事与你无关,你先走吧,我还有事情要做。”   小厮见他脸色实在不好,犹豫着不肯走,可沈诀却坚持说自己无碍,于是他便只好行礼离开。   沈诀找了个小茶馆,向老板点了一壶茶,之后便坐在窗边一点一点理着自己的思绪。   之前他一直想不通,宋湘宁问什么会突然提出和离。   他先是担心这件事情与他的身世有关,后来又担心与温琼瑜有关,可如今看来,和离一事,竟然是因为赵仙媛。   他眉头紧蹙,只恨自己当初没有将她的事情和盘托出。   如果他早点把赵仙媛的事情告诉了宋湘宁,或许根本就不会有今日。   不过幸好现在他知道了真相,那就说明还有挽回的机会。   宋湘宁只不过是误会了他,只要他去找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都告知于她,到那个时候,她明白了他们两人之间有误会,或许就会反悔和离的事情了。   可是……   她毕竟贵为公主,再加上两个人才和离不久,即便是将误会说开了,也没有那么快重新成婚。   更何况他的身世还没有调查清楚,皇上也未必会同意他们两人重归于好。   沈诀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面上阴郁的神色淡了些许。   即便是这样,那也没关系。   只要宁宁不再误会他就好。   他可以等,等到他的身世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到那时再重新成亲也一样来得及。   只是在这期间,他没有办法忍受自己的夫人,和别的男人说说笑笑。   所以,他要尽早向她解释清楚。   想到此,沈诀立马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匆匆结过账,便快步朝宫门处走过去。   然而当他站在宫门前,却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他是臣子,无召不得进宫,即便能够进去,也无法踏入宁宁所在的后宫半步。   他根本就没有办法见到她。   他和宫门外的守卫面面相觑了半晌,终于还是不甘心地转过了身子。   今日太仓促了,他完全没有一点准备,他必须回到府里好好计划一番,寻一个合适的机会见上宁宁一面,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   沈诀漫无目的地走在长街上,已近晚膳时分,街上的小商贩大多都开始收拾摊子,随着妻女一道回家。   他们脸上挂着疲倦却又幸福的笑容,从他身边走过。   沈诀不由得站住身子,回身望过去。方才与他擦肩而过的是一家三口,小姑娘站在最中间,她的父母分别在两边牵着她的手,夕阳照在他们的背上,投射出一片暖黄的影子,小姑娘蹦蹦跳跳,嘴里叽叽喳喳地说着今天遇到的趣事。   这一幕,平凡而温馨。   他不由得出了神,仍旧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过了片刻,却突然听到有人在唤他。   “沈大人。”   沈诀抬头,便看见温琼瑜抱着臂倚在门边,一脸不善地盯着他。   他的视线继续上移,落到正门的牌匾上,只见那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三个字——   顺清楼。   沈诀即刻便整理好了自己脸上的神色,笑着颔首同他打招呼:“温公子。”   温琼瑜面上的神色有些微妙:“沈大人认识我?”   沈诀轻笑一声,迎上他的视线:“这是自然,温公子既是宁宁的朋友,我怎会不认识。”   听到“宁宁”两个字,温琼瑜面上的笑便有些挂不住了,但这里毕竟是在大街上,人来人往,有些话不宜直说。   于是他直起身子,以主人的姿态做了个“请”的姿势,问道:“不知沈大人可有时间,与我闲谈几句?”   沈诀正有此意,听见他的话自然是点头应下。   他迈入顺清楼,看着温琼瑜吩咐小二准备了个雅间,然后走在前面领着他上楼,极为豪爽地告诉他,这间酒楼是温家的产业,他想吃什么都可以随便点。   沈诀自动忽略了他那一番招待客人的话,在落座之后便直截了当地道:“温公子有什么话,不妨先说吧。”   说完之后,就该他了。   然而温琼瑜却没有顺着他的话接下去,而是自顾自地看着菜单,点了几道招牌菜,还有酒,在小二拿着菜单离开之后,才不疾不徐地在他对面坐下。   “上次宁宁过来找我,就是在这间雅间。她与我许久未见,一不小心就喝得多了些,也是我不对,不该哄她喝酒,大人不会怪罪吧?”   他慢悠悠地倒了两杯茶,将其中的一杯推给沈诀,自己拿了一杯,还未等他回答,便自顾自开口道:“抱歉,我忘了,大人已经和宁宁和离了。”   话音落下,雅间里的气氛瞬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当中。   半晌,一声嗤笑响起,沈诀摩挲着茶杯边沿,直视着他的眼睛,坦然道:“是。又如何?”   他分明知道此事,却还要故意说出来,是想要提醒他,不要再有什么非分之想吗?   可温琼瑜不知道的是,他和宁宁之间只不过是有些误会,只要将误会说清楚,他们还会和从前一样,他会将亏欠她的,全部都补偿回来。   温琼瑜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看着沈诀淡然的表情,他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眼中的怒意。   “是又如何?我倒是想提醒沈大人一句,还是要注意分寸的好。”   “你们既然已经和离,便不再是夫妻之间的关系。她是公主,你是臣子,宁宁这个名字,不是你能叫的。”   他凭什么还能做出来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明明已经没有了驸马的身份,居然还大言不惭地唤她的小名,他根本就不配!   说话间,小二敲门进来,将温琼瑜先前点好的酒菜摆到桌上,便行礼退下。   温琼瑜在外人进来之后,便收起了自己脸上的表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恢复了翩翩公子的模样。   “从今往后,宁宁身边会有其他人来照顾,就不劳沈大人费心了。还望沈大人以后看到她,能够收敛点自己的眼神。”   他将桌上摆放的酒菜朝沈诀的方向推了推,起身道:“这些酒菜算是我请大人的,大人慢用。”   说完这话,他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温公子。”   温琼瑜才行至门边,沈诀却突然开口。   他停下身子,却没有回头,沈诀亦没有看他,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这才道:“或许你不知,我与宁宁是因为误会才和离。”   他自会将一切都解释给她听,温琼瑜只想将宁宁藏起来不让他们两人见面,可他拦得住一时,能拦得住一世吗?   温琼瑜听见沈诀的话,不由得攥紧了拳头,但他面上却仍旧毫无表情,声音也并无半分波澜。   他拉开雅间的门,迈步走了出去,关上门之前,撂下来一句话。   “那又如何?你们已经和离了。”   -   温琼瑜回到府里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了建泗院,当他推开院门,看见坐在躺椅上慢悠悠解风筝线的宋湘宁,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现在在他的家中,没有人能够从他手里将她夺走。   宋湘宁看见他,兴冲冲地朝他挥手,将自己手里的线举起来示意给他看:“你瞧!我都要解完了!”   她的眼神亮晶晶的,面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之色,温琼瑜毫不怀疑,如果她有尾巴的话,此刻怕是要翘上天了。   于是他走上前去,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宁宁真棒。”   宋湘宁有些不习惯地缩了缩脖子,狐疑地盯着他瞧:“你怎么突然这么奇怪。”   以温琼瑜的性子,就算她真的做的不错,他也绝对不会夸她的,甚至还会嘲讽几句。小的时候她每每做成功一件事都要去向他显摆,可从没听过他的一句夸赞,如今骤然听到,还真的有些不适应呢。   温琼瑜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回道:“我才不奇怪,只是你我许久未见,所以你有些不适应罢了。”   他有些无奈,看来自己在宁宁眼中,还是小时候那个处处都要与她作对的纨绔子呢。   可他早已长大成人,他迟早要让宁宁知道,他是值得她信赖和依靠的。   他走上前,叫侍女搬了一张椅子过来,坐在她身边,帮着她继续去解风筝线。   两个人默不作声地解了半晌,温琼瑜突然开口道:“宁宁,你想不想去看看妍妍?”   宋湘宁手上动作一顿:“妍妍?”   妍妍是她小姑姑的女儿,也是温琼瑜的堂妹,大名温如妍。   小时候她们也曾经一起玩耍过一段时日,只不过后来她随着小姑姑一起搬到了江南,两人虽然会有些信件来往,却没什么机会见面,关系还是渐渐淡了些。   “是啊。”温琼瑜垂下眼,故作平静道:“妍妍如今怀有身孕,估摸着还有两个多月就要临盆了,我们正好可以去江南游玩一番,等过完了孩子的满月宴再回来,你觉得呢?”   说完这话,他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去看宋湘宁的神色,手中解风筝线的动作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他这一番话说得好似很随意,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思。   沈诀说,他和宁宁之间有误会,那误会是什么、宁宁知道真相以后会不会后悔,这些都不是他能够预料到的事情。   他只知道,他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宁宁再重新回到那个人的怀抱。   他没有十足十的把握,所以只能用最恶劣的办法。   那就是,带宁宁离开京城,离开沈诀的视线。   -   同和过来接沈诀的时候,发现他正伏在桌子上,似乎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他向来报信的小二道了谢,走到沈诀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唤了他两声。   然而沈诀却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将头又换了个方向,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同和无奈,只好将沈诀拉起来,打算半拖半扛地带他出去。   好在他来的时候直接将马车停到了顺清楼对面,因此走出去也不需要耗费太大的功夫。   将沈诀安顿好之后,同和便退了出去,架马朝沈府的方向走。   沈诀靠在车壁上,随着马车轻微的颠簸,悠悠转醒了过来。   他揉着太阳穴,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昏沉沉的,胃也开始难受起来。   方才他本打算直接离开,可是突然又想起了温琼瑜说的那一句话。   他说,上次宁宁过来,也是在这间雅间。   他坐在宁宁曾经坐过的位置,突然就有些舍不得离开。   温琼瑜的话,不免让他想到了那天。   那天的她和以往大不相同,他本以为是醉酒的缘故,可是现在想来,或许那才是她的本性。   只可惜,他现在才发觉。   桌上的菜他一口都没动,酒倒是全部都喝完了。   同和过来的时候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理会而已。   他在想,宁宁当时喝醉,会是什么感觉。俗语云,酒后吐真言,是不是就代表她醉了酒之后做的事,才是遵从本心的?   她当时既然吻了他,就说明她心里是有他的,可为什么还会如此绝情地提出和离,半点解释的机会都不留给他?   还是说,她将他当成了别人……   思绪纷转间,同和已经驾着马车回到了沈府,他掀开帘子,朝沈诀伸出胳膊:“大人,到了。”   沈诀捏了捏眉心,长舒一口气之后,扶着同和的胳膊借力跳下马车。   因为醉酒的缘故,他的脚步有些虚浮,同和见状,不由得紧张地跟在他身边,时刻做好搀扶的准备。   两人才踏进府中,迎面便撞见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在月色的映衬下显得有些诡异,同和一个不留神,被吓得惊呼出声。   等到他看清了来人,不由得长舒一口气,问道:“赵姑娘,你怎么来了?”   来就来吧,还穿这么一身艳丽的衣服,穿就穿吧,她还非要这样突然冒出来,这不是故意吓人呢吗。   赵仙媛看到沈诀好像有些不舒服,本来是准备上前帮忙搀扶的,谁知却反倒被同和的惊呼声给吓了一跳。她抚着心口,待到心跳平稳之后,才柔声开口道:“我是来给大人赔罪的。”   自从沈诀走了之后,她的心里就总是有些不安宁,于是便想亲自过来一趟,把话问个清楚。   当然,这所谓的“赔罪”,也只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   沈诀和离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她想,也许沈诀是因为没有了驸马的身份,所以才郁郁寡欢,连带着对她也没有从前那般体贴。   不过这对她来说倒是一件好事,没有了驸马身份的约束,那不就意味着他可以纳妾了吗?   赵仙媛的眼神不住地瞟向沈诀,心跳不由得加快了起来。   方才他一进门,她就发现,沈诀似乎是喝醉了。   喝醉酒的人都是不清醒的,如果她借着照顾他的名义同他发生了些什么,以他的品行,不会不对她负责任的。   想到此,赵仙媛的脸上逐渐泛起一丝红晕。   据说公主喜欢穿红衣,所以来之前,她还特意换上了这件红色的裙子。   如果能够迷惑到沈诀,那自然是最好的。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柔婉的笑,上前搀住沈诀的手臂,对着同和道:“大人是不是喝醉了?我来扶着就好,你快去煮些醒酒汤吧。”   “这……”   同和有些犹豫地望向沈诀,正准备问问他的意见,然而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沈诀将自己的手臂从赵仙媛手里抽了出来。   他站稳了身子,待看见赵仙媛身上的红衣之后,不由得愣了一瞬:“赵姑娘?”   赵仙媛没想到他在醉酒之后还能认出来自己,面上瞬间泛起一抹喜色,连连应道:“是我是我!”   然而下一刻,沈诀说出来的话,却让她的笑僵在了脸上。   他说:“赵姑娘,请回吧。”   赵仙媛没料到他会这样直白,脸上的笑瞬间就挂不住了,但只过了一瞬,她便又恢复了温婉佳人的模样,柔弱无骨地攀上他的手臂,娇声道:“大人,我此次来是有件事……”   还未等她将话说完,沈诀便又一次将自己的手臂抽了回来,冷声道:“赵姑娘,请自重。”   赵仙媛一下子就白了脸,她强撑着让自己不要露出太难堪的神色,然而当她抬起头看到沈诀的神色时,却陡然愣住。   他的眼神一片清明,哪里有半分醉酒的姿态?   他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她,像是把她心中所有不堪的想法全部都看了个透彻。   赵仙媛猛然慌了神,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几句,然而沈诀却毫不犹豫地从她身侧走过,只留了一句话给她。   “若是有事,便与同和说吧。”   -   沈诀回到房间里,隐约听到屋外传来了几声啜泣。   想必是方才他的话说重了些,让赵仙媛觉得受委屈了。   他疲惫地叹了一口气,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   方才他踏入院门,看到赵仙媛的第一眼,恍惚间还以为是宁宁来了。   上一次在太子的婚宴之上,宁宁便是穿着一身石榴红的衣裙,衣袂翩跹,明艳动人。   赵仙媛想要模仿她,然而却连她的半分神韵都模仿不出来。   他虽然醉了,却不至于连自己心中所想的人是谁都分辨不出来。   如果今日他不将话说重些,只怕赵仙媛心中还会抱有侥幸。   他既然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便不能再给她任何期望。   想起方才回来之时,赵仙媛面上那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沈诀只觉得自己的头愈发疼了起来。   他很感激赵仙媛曾经救过他的性命,所以在她生命垂危之际也尽全力去照顾她,知道她无家可归以后,更是想尽了办法好让她以后能有个归宿。   他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报答她曾经的恩情,谁知却叫她会错了意。   不过幸好如今还不算晚,他已表明自己的态度,想必赵仙媛也能够明白。   沈诀双手撑着额头,闭上眼睛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做了决定,等到明日早朝过后,便和易钧商量,想个办法见到宁宁一面。   -   因为心里揣着事,所以沈诀这一夜睡得都不怎么安稳,第二日早早便醒了过来。   他穿上官服,从马厩里牵了马出来,如同往常一样去上朝。   皇上调查他身世的事情是在暗中进行的,对外没有表现出一丝异样,于是他便也装作不知道。   他与宁宁和离之后,皇上既没有罢免他的官职,也没有赋予他什么权利,他仍旧和从前一样,担着一个有名无实的闲差。   然而今日退朝之前,皇上却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皇上身边的赵公公本来都已经捏好嗓子准备喊“退朝”了,听见声音之后也只能苦着一张脸把到了嘴边的话给重新咽了下去。   皇上端坐在龙椅之上,脸色隐藏在冠冕之下,看不出喜怒。   “爱卿如今已不是驸马,这官职也是时候该调整一番了。”   此话一出,朝堂之中顿时响起了一片片小声的议论。   皇上却也没有出声制止,由着他们议论,等到声音逐渐淡下去之后,他才接着道:“朕便任命你为翰林院修撰,如何?”   翰林院修撰,是历届状元都会被授予的一个官职,两年前他与这官位无缘,却没料到两年之后,他竟又走回了这一条路。   这本是他应得的,也是他曾经心心念念的,如今只需他点头,便唾手可得。   可沈诀却犹豫着,迟迟没有接话。   他并非不想担任此职位,只是他心中还有一个顾虑。   历朝历代的驸马都是不能参与朝政的,如果他真的接受了这个官职,那他与宁宁岂不是……   他没有接话,然而皇上却不会任由他沉默下去,出声问道:“怎么?爱卿对这个职位不满意?”   皇上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分毫不悦,然而满堂中人却都暗自出了一身的冷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沈诀自然无法再回避,他一撩官服下摆,跪在地上,郑重地行了一礼。   “臣,谢皇上恩典。”   -   才走出太和殿,一群臣子便忙不迭地上前将沈诀围了个严实。   “恭喜沈大人!”   “是啊是啊,往后与大人共事,还望大人能够多多提携。”   贺喜声不断,沈诀毫无防备地就被他们给围住,此时也只能僵笑着应和。   这些人都是溜须拍马的一把好手,平时不见得能跟他说上半句话,今日亲耳听到皇上要给他官职,自然是上赶着就来巴结了。   等好不容易将这些人给糊弄过去,易钧便走了上来,还没等他喘口气,便半开玩笑地说道:“恭喜啊沈大人,以后可要多多提携提携下官。”   沈诀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跟着起什么哄。”   易钧耸了耸肩,一边随着他朝宫门走,一边道:“你怎知我就是在起哄,我是认真的。”   他在朝中交好的官员不多,如今沈诀有了实权,两人到底还是能互相帮衬着些的。   然而当他看到沈诀面上的神色,却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你该不会……”   他以为沈诀既然接受了皇上赐给他的官职,便不会再想那些事了,可是现在看来,他还是没有放弃啊。   沈诀索性站住身子,接下来说出的话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想:“你帮我想个法子,我要见公主一面。”   易钧盯着他瞧了半晌,确定他没有在开玩笑,这才无奈地长叹一声。   算了,既然沈诀非要与公主见上一面,那他也没必要再隐瞒下去。   他早些将这件事了了,也好早些将精力都投放到官场上。   于是易钧轻咳一声,回道:“这事用不着想什么法子,据我所知,公主如今就在温府住着呢,你直接去温府找她便是。” 第38章 你是不是后悔了   话音落下,沈诀的脸色瞬间便冷了下来,易钧被他看得有些发憷,不由得讪讪笑了两声,道:“你别这么看着我,公主是住在温府,又不是住在我家。”   这件事情他也是无意间听别的臣子说起的,那臣子跟温家有些交情,前两天去拜访的时候恰好碰见公主在那里,据说已经住了有些日子了。   易钧知道这件事情沈诀听了之后会难以接受,但与其让他抱有复合的念头,不如实话实说,就此绝了他的想法。   在短暂的震惊之后,沈诀很快就恢复了如往常那样平静的神色,他好像并不在意这件事情一般,神色淡然地同他道别:“既然如此,那我就不与你同路了。”   两人已经走到了宫门口,说完这话,沈诀便兀自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朝着温府的方向疾行而去。   易钧凝望着他的背影,看着灰尘被扬起又落下,终于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声,骑上自己的马离开了。   -   沈诀一路快马加鞭,只用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到了温府门前,然而当他站在府门外,却迟迟没有敲门。   他心中原本有许多想说的话,可是真的到了温府,却又有些胆怯了。   他一心只想着尽早见到宁宁,好将所有的事情都说给她听,可是却没有想过,万一宁宁不肯见他,他要如何是好。   他在温府门外的台阶上来回踱步,却就是没有勇气上前敲门,直到过往的人都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他这才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叩响了大门。   看门的小厮很快就将门给打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之后,疑惑地问道:“请问您找谁?”   沈诀思虑片刻,没有说出宋湘宁的名字,而是道:“温公子是否在家?”   他这样一问,那看门的小厮便将他当做了温琼瑜的好友,啧了一声,叹道:“您来得不巧,我们家公子刚走。”   沈诀眸色微沉,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他何时回来?”   小厮沉吟片刻,面上露出几分难色,“这个小的可说不好,公子是去江南探亲,估摸着得个把月吧!”   沈诀闻言,面上神色瞬间便冷了下来。   他没有想到,温琼瑜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明明昨日才在顺清楼里见过他,今日他就要去江南探亲?   看来他是真的沉不住气,要将宁宁给藏起来了。   小厮见沈诀脸色不好,迟疑片刻之后,犹豫着说道:“公子才走没多久,您要是真有什么急事,现在去追应该还来得及。”   话音落下,他便看见眼前的人迅速转身上马,只留下一声“多谢”,便又匆匆离去。   小厮一头雾水地盯着他离去的方向看了半晌,默默摇了摇头,嘀咕两句之后,便又将门关上了。   沈诀不知道温琼瑜是什么时候出发的,但他可以肯定,温琼瑜此举一定是为了躲他,目的就是不让他再见到宁宁。   看来昨日的那一番话,的确叫他产生了不小的危机感,不然他也不会如此心急。   沈诀一路策马飞奔,好在此时街上集市还未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并不多,他也算是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城门。   或许是上天都在帮他,城门处好像出了什么事情,一群人围在那里不知说着什么。而其中便有一辆马车被堵在后面,迟迟无法前行。   沈诀翻身下马,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上前,隔着马车的窗帘,低低唤了一声:“宁宁。”   马车内,昏昏欲睡的宋湘宁掀开眼皮,迷茫地环视一周,迟疑道:“我好像听见有人叫我……”   温琼瑜翻书的手一顿,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哪有什么人,是你听错了,快睡吧。”   宋湘宁脸上仍旧挂着迷惑的表情,但她依然选择相信温琼瑜说的,毕竟她今天一早就起来了,如今整个人都处于意识不清的状态,或许真的是听错了。   她动了动身子,选了个舒适的位置,将脑袋挨到车壁上,准备好好地补个觉。   然而她才闭上眼睛,那声音却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她听的清楚,的确是有人在唤她的小名。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声音,同沈诀的有些相像。   她瞬间便困意全无,坐直了身子,一把掀开窗帘,准备看个清楚。   于是她便这样猝不及防地与沈诀的视线相撞,在看清是他之后,她不由得惊呼出声:“怎、怎么是你?”   上一次看见沈诀,还是在哥哥的婚宴之上,当时也只不过是偶然间的一瞥,她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再次相见。   而且,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沈诀似乎是特意过来找她的。   可他怎么知道她在这里?   沈诀看着宋湘宁的脸,眼神透出些许眷恋。   在南塘镜的时候,他只看到了她的背影,却并没有机会看到她的正脸。   如今再瞧,她似乎比之前圆润了些许。   想来她在温府一定过得极为惬意,连婴儿肥都吃出来了,不过她脸上的肉长得恰到好处,只让人觉得可爱。   马车里或许是有些闷,她的脸上起了一层薄红,粉粉嫩嫩的,像鲜嫩欲滴的水蜜桃。   看来她离开他以后的日子,过得还真是不错。   不像他,明明已经过去许久,却依旧浑浑噩噩的,虚度着一日又一日。   沈诀垂下头,敛去眼中的晦涩,哑声道:“我有些事想与你讲,可否……借一步说话。”   宋湘宁有些不知所措,和离之后,她的确是有过一段消沉的日子,但现如今已经全部想通了。   她和沈诀本来就没有缘分,分开就是最好的选择。   她不认为他们两人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正犹豫着该如何回答,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温琼瑜却突然开口唤了她一声。   “宁宁,我们该走了,再晚些,可就来不及在太阳落山之前找到歇脚的客栈了。”   宋湘宁透过窗户朝城门处望过去,那里的事情应当已经解决好了,原本堵在城门口的人也有序的排起队伍,一个接一个地出城。   他们此行路途遥远,如果不及时赶路的话,很可能就要露宿街头了。想到此,宋湘宁便对着沈诀道:“抱歉,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话音落下,她便松开手中的帘子,谁知她的手还未来得及收回去,便被沈诀猛地攥住。   宋湘宁吃痛,有些难耐地皱了皱眉,沈诀立马便松了手上的力道,但还是紧紧将她拉住,恳求道:“就一炷香的时间。”   他的语气如此卑微,宋湘宁不免有些犹豫,转过身求助地望向温琼瑜。   温琼瑜也在望着她,同她对视过后,突然无奈地叹了一声,道:“去听听吧,听听他要与你说什么。”   现在这个情况,如果她不去,两人或许只能就这样僵持着,与其浪费时间,不如赶紧让沈诀把话说完。   宋湘宁如是想着,便点了点头,弯腰掀开帘子,下马车前,她回身冲他笑了一下,道:“我很快就回来。”   温琼瑜倚在车壁上,含笑望着她,应了声好。   在听到宋湘宁的脚步逐渐远去之后,他终于将自己手中久久未曾翻过一页的书卷丢了出去,唇角扯出一抹苦笑。   她方才说,她很快就回来。   可或许,她不会再回来了。   沈诀说过,他们两人之间是有误会,所以才会和离,他今日过来,想必就是来解释的。   终究,还是他输了。   昨日他听见宁宁同意和他一起去江南时有多高兴,如今就又多失望。   他们差一点就能出城了。   如果不是城门口突然有人闹事,沈诀根本来不及追上他们。   如此看来,是上天都在和他作对。   宁宁听到沈诀的解释之后,会是什么反应呢?   不用想也知道,一定会很高兴。   她兴许会后悔自己误会了沈诀,从而加倍补偿他。   温琼瑜疲惫地闭上眼睛,将身子靠在车壁上,想着自己等会要如何“恭喜”她。   要他面不改色地说出那两个字,他当真做不到。   他原本已经计划好了,到了江南之后要如何带她去游玩,现在想来也只能他自己一个人去了。   看望堂妹虽然只是他的一个借口,但他既然已经说出来,就不能够反悔。   温琼瑜终于忍不住,掀开窗帘四处寻找着,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看见了他们两人的身影。   沈诀正在说着什么,而宁宁则站在他的对面,静静聆听着。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也能想象得到,知道真相的她,面上一定是带着欣喜的笑容吧。   他放下帘子,重新靠到车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罢了,不管等会宁宁过来同他说什么,他都笑着恭喜便是了。   只要是她的选择,他都会无条件地支持她。   -   宋湘宁跟着沈诀,走到一处偏僻的地方,她望着他,轻声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沈诀抿唇,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他想说的话有许多,但真的站在了她的面前,却突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宋湘宁看着他突然沉默下来,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   温琼瑜还在等着她,她没办法一直在这里耗着,于是她后退一步,试探地道:“你要是不说,那我就……”   “宁宁!”沈诀突然拉住她的手腕,脱口而出道:“我和赵仙媛,不是你想的那样。”   宋湘宁听了这话,一下子愣住。   过了片刻,她才反应过来,沈诀好像是在解释?   可她从未指责过他,也从未在他面前透露出自己见过赵仙媛的事情,他又是从何得知?   沈诀这句话来的莫名其妙,她有些听不懂了。   在将最重要的那一句话说出口之后,沈诀突然就平静了下来,他松开宋湘宁的手腕,紧张地凝视着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和赵仙媛之间什么都没有,你误会了。”   “她于我有救命之恩,她的家人在去年的那场大旱里遭了难,所以我才拜托易钧将她接到京城安置。我的本意,只是为了报答她对我的恩情。”   沈诀一字一句地,将所有的事情都全盘托出,包括赵仙媛生病,他为她请大夫,也包括上一次他回平屿村时,顺便带她回去祭拜自己的父亲。   一桩桩一件件,他没有丝毫的隐瞒。   末了,他垂下眼睫,哑声道:“我怕你误会,所以这些事情都瞒着你,是我的错,对不起。”   宋湘宁听完,愣愣地眨了眨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她有些不明白,他们两人如今都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为什么他要特意过来跟她说这件事情?   看他方才那急迫的眼神,她还真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但是迎着沈诀迫切的眼神,她总不好什么反应都没有,于是只得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回道:“没关系。”   砰、砰、砰。   沈诀听到自己的心跳一点点地加快,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极力克制着自己眼中的狂喜,迟疑道:“你……原谅我了?”   宋湘宁抿唇,没有接话。   她总觉得,今天的沈诀怪怪的。   如果按照他说的,他和赵仙媛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那就说明他并没有顶着驸马的身份去做对不起她的事情。   他本就没有错,何需她来原谅?   她想了想,对着沈诀露出一抹浅笑,“我没有怪你,你也无需再自责了。”   沈诀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就将她哄了回来,他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伸手去牵她:“那我们回家吧?”   宋湘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猛地将手背到身后去,后退一步躲开他。   “沈大人,你是不是忘记,我们已经和离了?”   他居然会对她说“我们回家吧”,可他们两人之间早就已经没有家了。   她的家,在皇宫。   沈诀伸出去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中,他顿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方才的那一句“沈大人”,是从宁宁口中说出来的。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这样生疏地唤过他。   可他方才不是已经将事情的真相都解释清楚了吗?而且她亲口说自己并不怪他,为什么却不肯跟他回去?   沈诀想,或许是他没有把话说明白,所以宁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今日来的目的。   于是他放柔了嗓音,一字一句道:“从前是我不好,这些事情都瞒着你,以后我什么事情都会与你说。你同我回去,我们还像从前那样好不好?”   宋湘宁听了他的话,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来求和的。   这些话,如果在她刚发现赵仙媛的时候听到,她或许会相信。   可是如今她的心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反而平静得像是听了一段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沈诀要她回去,他们还可以像从前那样。   可他们从前是什么样呢?   他每每下朝回府,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到用膳的时间才会出来,如果不是她主动,他们一整天说的话,十个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   她在沈府过得太窒息了,那一段时日,她从前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如今跳出来再看,只觉得暗无天日,看不见半点希望。   她一点也不想“和从前一样”。   于是宋湘宁摇了摇头,坚定地回绝道:“不好。”   既然签了和离书,他们之间就没有任何瓜葛了。   沈诀呼吸一滞,脱口而出问道:“为什么?”   他攥住她的手腕,又怕自己掌握不好力道,只好转而拉着她的袖口,“难道不是因为赵仙媛,你才要与我和离吗?”   宋湘宁听见他的话,愣了一瞬。   是啊,她当初的确是因为赵仙媛的事情,才会主动提出来和离的。   可是如今,那所谓的真相却没有办法在她心中掀起一丁点的波澜。   或许除了这件事,还有别的事。   而赵仙媛,只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你是不是后悔了?”   宋湘宁仰起头,眼神平静地望着他。   沈诀同她对视半晌,唇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来,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承认道:“是,我后悔了。”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猜想,但真的听到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宋湘宁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说他后悔了。   可她完全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后悔。   他难道不应该高兴才对吗?没有了驸马的身份,他就可以重新回到官场上,他的仕途一片光明,为什么要后悔。   宋湘宁轻轻摇了摇头,道:“你不是后悔,只是不习惯而已。”   “我们好歹在一起住了快一年,就算是养只小猫小狗都还会有感情,你有些不习惯也是正常的。但这并不是后悔。”   她微微使力,将自己的袖口从他手中拽出来。   “你早晚都会习惯的,所以不要再说这些话了。”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向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带着些许释然。   “我还要去江南看望表妹,就不和你多说了。”   话音落下,她再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毫不留情地转身,快步朝着城门处的那辆马车走去。   “宁宁!”沈诀突然出声叫住她。   宋湘宁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还有什么事吗?”   沈诀上前两步,哑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会不会,永远都不回来了?   宋湘宁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子,面上是沈诀从未见过的清冷与疏离。   “我认为,公主的行程不需要向臣子汇报吧,您说是吗,沈大人?”   沈诀呼吸一滞,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宋湘宁自然没想过会从他口中听到什么回答,说完这句话之后,便转身离去。   沈诀仍旧站在原地,眼眶泛红地盯着她的背影,难耐地抚住心口,深呼吸了几次,才勉强压抑住那股不断传来的钝痛。   -   温琼瑜不知等了多久,眼前突然一亮,是有人掀开了帘子。随后他便觉得身侧微微一沉,再望过去,宋湘宁已然坐在了他旁边,脸上挂着歉意的笑。   “我回来晚了,我们赶快出发吧。”   温琼瑜的手捏着书页,还没反应过来。   “你要和我一起走?”   她回来,难道不是为了与他道别,然后跟沈诀一同回去吗?   宋湘宁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难道不是你先说要带我去的吗,现在又反悔了?”   温琼瑜瞧着她脸上的神色不似作假,生怕她下一刻就反悔,连忙掀开帘子,吩咐车夫出发。   马车缓缓驶出了城门,经过方才那一遭,宋湘宁早就已经没了睡意,掀开窗帘望着外面的景色出神。   而这一幕落到温琼瑜的眼中,就是她后悔随他一道出了城。   他手里的书卷已经许久没有翻动过一页,他心里清楚,自己如果没有问出来个清楚,便会一直心神不宁。   “宁宁……”他出声唤她,“你是不是后悔了?”   宋湘宁正看风景看得入迷,听见他的话,不由得疑惑地转过身来,“没有啊,我既然答应跟你一起去江南,自然是不会后悔的。”   她放下窗帘,将身子挪了过去,不满地盯着温琼瑜看:“你今日是怎么回事,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不讲信用的人吗?”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他已经问了两次了。   温琼瑜却笑着摇了摇头:“我问的不是这个。”   “你方才没有跟沈大人一起走,现在不会后悔吗?”   宋湘宁有些惊讶,原来他竟然猜到了沈诀的来意。   连他都觉得,她会和沈诀一起回去吗?   她将身子靠在车壁上,静默片刻,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不后悔。”   这是她做的决定,她和沈诀并不合适,分开才是最好的选择,她绝对不会后悔。   -   沈诀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府里的,将马交给下人之后,他浑浑噩噩的,竟不知该往哪里去。   从前他一下朝回来,就会钻到书房里去,那个时候,宁宁总是会借着送糕点的理由过来寻他,之后便不肯离开,一定要留在这里帮他磨墨。   可笑他当时竟不懂她的用意,只觉得这些小事交由下人做就好。   如今她真的走了,将所有的事情都留给下人来做,他却有些不习惯了。   事到如今他才明白,宁宁做这些事,只是想与他多待一阵子而已。   只可惜他想通的太晚了。   沈诀在书房门前站了半晌,终于还是没有进去,而是转身进了卧房。   卧房里还留有宋湘宁的东西,上一次那个过来搬嫁妆的公公说过,这些首饰和衣裙他可以随意处置,但过了这么些天,他还是好好地留着,自欺欺人地做着宋湘宁还在的假象。   他在房间环视一圈之后,坐在宋湘宁的梳妆台前,梳妆台上还凌乱地摆着几只发钗和耳环,应当是她束发的时候未来得及收拾的,他虽然一早就看见,但却特意吩咐过侍女,不允许收拾。   这些首饰摆放的杂乱无章,就好像她今早还坐在这里,犹豫着该戴哪一支发簪才好。   沈诀的手在这些首饰上轻轻抚过,终于还是决定将它们好好收拾起来,免得日子久了积灰,宁宁回来看到,一定会不高兴的。   他拉开抽屉,将里面放着的首饰盒拿出来,把发钗、手镯、耳环一一分类,仔仔细细地摆放进去。   一个盒子不够用,他便又拿出来一个,在合上抽屉之前,他的动作却突然顿住,眼神放在一个落了锁的盒子上面。   顿了顿,沈诀站起身子走到床边,果不其然在宋湘宁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把小钥匙。   她平日在他面前一向是什么秘密都没有的,所以他也知道她有什么东西都喜欢藏在枕头下面。   怀着几分好奇的心,沈诀折返回去,用钥匙将锁打开。   锁扣被他拨到一边,发出轻微的声响,随着他将盖子掀开,里面的东西也映入了他的眼中。   盒子里并非他想的那样,装满了奇珍首饰,而只有一张泛黄的信纸。   沈诀看着从纸背透出来的字迹,心中突然泛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深吸一口气,将信纸拿出来,缓缓展开。   当他看到信上熟悉的字迹与内容之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踉跄着后退几步,撑着桌子才堪堪稳住身形。   桌上的首饰盒被他无意间蹭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里面的珠宝首饰被震出来,散落一地。 第39章 你尽早收拾收拾,离开这……   沈诀的手捏着信,来来回回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这信上的字他再熟悉不过,当年夫子说他的字迹太过潦草,所以他在完成每天的课业之后都会再练上半个时辰的字。   那个时候,他的字迹稍稍有了些许长进,但还是会不自觉的连笔。   这纸上狂乱却又稚嫩的字迹,他一眼便看出来是自己所写。   更不用说这信上的内容,他至今都还记得。   沈诀将信拍在桌子上,以手撑着额头,强迫自己去理清思绪。   他写给赵仙媛的信,为什么会出现在宁宁的首饰盒里?   不,不对。   或许他从一开始,便弄错了一件事情。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赵仙媛的身份,在她拿出那把长命锁的时候,他便已经默认了她就是当年在平屿村,对他出手相救的那个姑娘。   更何况,她自己也亲口承认了的。   至于这封信,他更是连问都没有问过。   因为在他的认知里,信总是会比长命锁要难保管一些,在搬家的途中丢了也不一定,赵仙媛既然能拿的出长命锁,便已经是最有利的证据。   可他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当时见到赵仙媛之后,他并没有问她长命锁是从何而来,因为他已经认定了她的身份,所以什么都没有求证。   但是这封信的出现,却打破了他这么久以来的所有认知。   他必须要亲口问一问赵仙媛,才能弄清楚自己心中的疑虑。   -   沈诀去到赵府的时候,恰好是午膳十分,赵仙媛昨日被他一番话说得一点面子都没有了,此时正窝在房间里怄气,在得知他过来的消息之后,连忙拎起裙摆跑出去迎他。   她下意识以为沈诀是过来安慰她的,于是便收起了自己脸上的喜悦之色,在他面前端庄地福了福身,委屈地唤了一声“大人”。   沈诀看着赵仙媛,在京城里住了这几个月,她不仅体态丰腴了些,就连皮肤都变白了,而这一切,可以说都是他一手促成的。   是他吩咐那些下人们要尽心尽力地侍奉她,不许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想到这些或许都是她欺骗他得来的,沈诀心中不由得起了几分被人戏弄的怒意。   赵仙媛等了半晌也没听见沈诀的回话,只好自己先开口,一脸愧疚地说道:“不知大人此时过来是有何事?我今日胃口不好,没有叫人做午膳,怕是没办法招待大人了。”   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她刻意将“胃口不好”这四个字咬得重了些。   然而沈诀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越过她身侧朝正厅走去,边走边道:“我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你。”   虽然没有听到意想之中的关心,但他能够主动与她搭话,她便已然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她还以为,沈诀从今往后都不会再过来了呢。   赵仙媛跟在他身后,唇角微微勾起。   看来她还是有些魅力的嘛,沈大人昨日才对她说了重话,今日就忍不住过来同她赔礼道歉了。   想必方才是有下人在,他碍于面子说不出口,所以才扯了个谎要将带她到正厅去。   两人到了正厅,面对面落座之后,沈诀便直接开口问道:“我记得从前给你写了一封信,你如今可还带着?”   赵仙媛垂着头,还在思考自己听到他的道歉之后是要接受,还是假装生气晾一晾他,谁知道歉没有听到,却被他突如其来的这一问给问傻了眼。   她眨眨眼睛,尚未反应过来:“什、什么信?”   沈诀轻轻吹了吹茶水的热气,神色淡然地饮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道:“数年前你救下我的时候,我给你写了一封信,和长命锁放在一起的,你忘记了吗?”   赵仙媛的神色一下子慌乱了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沈诀会突然提起信的事情,只好支支吾吾地敷衍过去:“我记得的,只是……只是我现在已经找不到了,兴许是不小心丢了吧。”   一封信而已,丢掉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大了,沈诀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就同她生气吧?   虽然这样想,但赵仙媛心中还是有些不安,她小心翼翼地抬眼望过去,却见沈诀的脸隐在雾气后,看不清神色。   她抿抿唇,弱弱地开口:“这件事是我不好,还望大人不要怪罪。”   她嘴上说着“请大人不要怪罪”,但心中却丝毫不以为然。   不过只是一封信,丢了就丢了,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她相信沈诀绝对不会是这样小气的人,今日这一出,没准就是他随口一问呢。   果不其然,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对面的沈诀轻笑一声,回道:“无妨,只是件小事而已。”   赵仙媛瞬间便松了一口气,应和着点了点头。   她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聊,以免一个不小心再暴露出什么,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转移话题,就听见沈诀接着道:“当年我倒在雪地里,如果不是你带我到庙里生火取暖,恐怕我就要活活被冻死了。”   赵仙媛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沈诀今日应当是与她“叙旧”来了。   虽然不知他为何会这样突然的提起旧事,但顺着他的话接下去总是没错的。   于是赵仙媛摆了摆手,谦虚道:“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大人竟还记了这么久。”   沈诀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她的手上。   “我记得当时你的手上还有冻疮,如今可还有复发过?”   赵仙媛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将自己搂在袖子外面的手指缩了回去。   她可从来没生过什么冻疮。   但是沈诀都这样说了,她自然是要装一装的,于是轻轻点了点头道:“多谢大人关心,如今已经都好全了。”   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一声嗤笑响起,沈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冷眼望着她。   “平屿村四季如春,终年不见雪,你是哪里来的冻疮,又是在哪片雪地上救的我?”   赵仙媛被他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慌了神,她匆忙站起身子,手足无措道:“大人,我……”   然而她支支吾吾了半晌,却没有找到一个可以辩解的理由。   这“救命恩人”的身份她占据了这么久,早已经心安理得,她从来没有想过,沈诀会有所怀疑。   是啊,平屿村终年无雪,她从小在那里长大,又怎会不知道!   可方才她竟然没有仔细想过沈诀的话,就那样迷迷糊糊地顺着说了!   他今日根本不是过来叙旧,而是来试探她的!   赵仙媛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她很快便冷静了下来,上前几步拉住沈诀的袖子,恳求道:“大人,我不是故意要欺瞒您的,当时您见到我之后那么高兴,说我是您的救命恩人,要报答我,我是不忍心让您失望才应下来的啊!”   沈诀没想到,事已至此她竟还能说得出来这样冠冕堂皇的话,不由得冷笑一声,反问道:“所以是怪我没有好好核实你的身份了?”   他一把将自己的袖子从她手中扯出来,声音冷了下来:“也罢,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你便尽早收拾收拾,离开这里吧。”   赵仙媛闻言,眼睛瞬间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她原本以为,就算沈诀知道了真相,最多只会训斥她一番,她只要软着声道歉,或许他就能够原谅她。   更严重些,约莫也就是他从此与她再也不见面,她再也没有办法从他那里得到任何好处。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沈诀居然会这么绝情,直接让她收拾行李离开这里?!   这怎么可以?她举目无亲,离开了这里,还能去哪?   赵仙媛咬唇,泪眼朦胧地看着沈诀,然而沈诀却并没有露出一丝怜惜的表情,她心下一横,猛地跪倒在地,拽着他的衣摆恳求:“大人可怜可怜我吧,我已经没有亲人了,离开这里,我无家可归啊!”   她声泪俱下地哭诉着,只求沈诀不要将她赶出去,可他并不领情,只后退一步,将自己的衣摆从她手中拽出来,淡淡道:“临走之前,把长命锁还给我。”   赵仙媛失神地瘫坐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她知道,自己的这一场梦,终是到了该醒的时候了。   -   因为不是赶路,所以马车行驶的速度并不快,有时候到了风景不错的小镇,温琼瑜还会说服宋湘宁停下来,在这里住上两天再走。   就这样走走停停,原本只需要半个月的脚程,他们整整走了近一个月才到。   到了江南之后,宋湘宁迫不及待地就想去探望姑母和表妹,结果却被温琼瑜给拦了下来。   “我们才刚来,好歹歇一歇再去吧?再说了,你总要洗一洗这一路的风霜,才好去拜访吧。”   温家在江南也有宅子,不仅如此,还是个大宅院,住下他们两人绰绰有余。   温琼瑜一早便给守在这里的老管家写了信,让他收拾两间院子出来,和在京城时候一样,就在隔壁,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能走到。   他们到达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正巧赶上用晚膳的时间,待放好行李之后,温琼瑜便拉着宋湘宁,要带她去城里最好的酒楼去用膳。   这所谓的“最好的酒楼”,自然也是温家的产业,温家涉猎的生意众多,其中最好的,便是酒楼生意。   江南是温家先祖发家的地方,这泉安楼也已经有了十数年的历史,虽然没有大肆张扬,但江南的百姓们都知道,这泉安楼的掌柜背后,可有人给他撑腰呢。   也正因为这个,不管其他酒楼更换了多少位主人,经历了多少次纷扰,这泉安楼都无人敢招惹。   温琼瑜才领着宋湘宁进门,便有小二上前来招呼,他不知道眼前之人便是他的东家,只当他们是普通客人,直接问道:“您二位是要坐在大堂还是雅间?”   温琼瑜的手伸到腰间,似乎是准备拿出来什么东西证实自己的身份,宋湘宁察觉到他的动作,连忙把他的手臂按住,笑着同那小二回道:“坐在大堂就好。”   小二应了一声,领着他们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将自己手里的菜单递过来,热情地介绍道:“咱们这的招牌菜可多着呢!您二位有没有什么忌口,平时喜欢吃什么?说出来小的也好给您推荐。”   宋湘宁是头一次来,自然是充满了好奇,于是在小二的热情推荐之下,选了好几道这里的招牌菜。   等到小二退下之后,温琼瑜这才有些疑惑地撑着额头望她,问道:“方才为什么拦着我?”   他今日带着温家特制的符牌,方才若是出示了这个,小二自然会领他们到最好的雅间去。   大堂虽然宽敞,但人还是多了些,来来往往太过嘈杂,没有雅间安静。   宋湘宁却不以为然地笑笑,双手支着下巴,满是好奇地打量着这里。   “去了雅间,就只有我们两个人,那多没意思,倒不如在外面坐着,还能看个热闹。”   她扬起下巴,示意温琼瑜朝外面看。   酒楼对面不远处,应当是有人在卖艺,一群人围在那里,时不时传来一阵叫好声。   她虽然看不到卖艺的内容,但从那隐约露出来的绑在刀上的红绸带子,就能想象得出,一定会是个十分精彩的表演。   温琼瑜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笑着摇了摇头,“就是些小把戏,这会天还没黑,等到了晚上夜市开了,那才叫多呢!你若是想看,等会吃完饭我带你去看个够。”   宋湘宁听见他这样说,连连点头,只恨不得现在就出发。   泉安楼的后厨做菜的速度倒是快,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小二便将他们点好的菜上了个七七八八。   温琼瑜一边往她碗里夹菜,一边道:“现在离夜市还有一阵子,你不用着急,慢慢吃。”   宋湘宁虽然嘴上应了下来,但是手上的动作却没有慢下来。   倒也不怪她着急,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几次这样的热闹。   且不说她住在皇宫里,根本没有多少出宫的机会,就算是她出宫了,也见不着像这样的表演。   先帝,也就是她祖父还在位的时候,曾经被一群伪装成卖艺的反贼给袭击过,不过好在他们功夫不高,没有对祖父造成伤害,更没有掀起什么风浪。   但自从那一件事情过后。京城里便再也不许有人卖艺了,不仅如此,还加强了宵禁的管制,除了特大节日之外,夜市一律不许开放。   后来父亲即位,慢慢地废除了“不许卖艺”这一条死规定,不过却仍旧不许出现舞刀弄枪的,所以像这样“刺激”的场面,她还真的一次都没有见到过。   两人用了差不多半刻钟的功夫把饭吃完,之后宋湘宁便拽着温琼瑜的袖子,要他带自己去夜市。   温琼瑜任由她牵着自己在街上走,等到两人走出去几百米之后,他这才扯了扯她的手,无奈地笑道:“夜市还没开始,你走这么急做什么?”   宋湘宁被他一扯,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不满地望过去:“那我们先逛一逛嘛。”   她有些生气,自己好不容易来一次江南,温琼瑜作为“东道主”,也不说好好带她玩一玩,竟还要她主动要求。   明明出发之前他说过,有好多地方要带她去的!   温琼瑜只消看一眼便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他轻叹一声,握住她的手往反方向走,“你走错路了。”   宋湘宁这才反应过来,敢情方才他一直都在看她笑话呢,明明知道她走错了路,却不出声提醒,等到现在才告诉她。   她不由得伸出手在他背上重重捶了一拳:“温琼瑜,你又戏弄我!”   温琼瑜闷闷笑了几声,没有反驳,甚至还故意回身吓唬她:“你再打我,我可就要生气了,到时候把你丢下,看你怎么办!”   话虽如此,但他却将宋湘宁的手又抓的紧了些,生怕一个不小心被人群冲散。   -   两人一路边走边逛,不知何时,街上的灯笼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宋湘宁不知道这是何意,可温琼瑜却明白,这是夜市开始了。   小商贩们支起了摊子,开始大声吆喝着,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宋湘宁连忙拉着温琼瑜跑远了些。   温琼瑜有些不解,“你跑什么?要是想吃,我给你买就是了。”   宋湘宁却摇了摇头,一脸正经道:“我方才已经吃饱了,不能再吃了,会长胖的。”   她伸出手,悄悄捏了捏自己腰间的软肉,眉头不由得皱的更紧了些。   其实这两天在路上她就已经发现,自己似乎比从前圆润了些。   因为她之前穿着还宽松的衣裙,现在竟然已经有些紧了!   要是她再不克制一点,就真的要把衣服给撑破了!   温琼瑜狐疑地盯着她看了半晌,完全不相信她会是为了怕胖而放弃美食的人。   他没有接话,只默不作声地拉着她朝另一个方向走过去。   ……   一炷香后,他们两人一手拿着一个羊肉串,吃得好不快活。   宋湘宁一口咬下来签子剩余的肉,边吃边道:“今天是最后一次了,以后我晚上绝对不会再吃这么多!”   温琼瑜慢吞吞地吃着自己手里的,见她吃完,主动从她手上接过签子,又递过去一串新的。   宋湘宁盯着自己眼前的美味看了片刻,终于没忍住诱惑,伸手接了过来,信誓旦旦道:“这是最后一串了!”   温琼瑜垂首,微微勾起唇角,应和着嗯了一声。   街上卖艺的人有不少,每走一段路就能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时不时地爆发出一阵阵的惊呼。   宋湘宁本来以为舞刀弄枪的就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这一路走来,她甚至还看到了会“喷火”的,还有会顶碗的,各种各样,看得她简直花了眼,每一个都很好奇。   温琼瑜便任由她牵着自己,在这个地方待上片刻,在那个地方看上两眼,宋湘宁玩得开心,眼神瞥到不远处一个卖面具的小摊,就又忍不住迈着小步子跑了过去。   没等她开口,温琼瑜便主动递了块碎银子给那商贩,好叫她能够随心所欲地试个够。   商贩收了银子之后顿时便喜笑颜开,殷切地将自己还没摆出来的面具也一并拿了出来,任她挑选。   宋湘宁一边挑着,一边在温琼瑜的脸上比划着,温琼瑜就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有时候她没注意,手举得低了些,他甚至还会主动弯下腰把自己的脸凑上去。   两个人在这边试的不亦乐乎,全然没有注意到一对夫妇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那女子走出去几步之后,觉得有些不对劲,又重新折返回来,来来回回地打量了温琼瑜几眼,小声唤道:“堂哥?”   两人听见这个声音,不由得转过身望去,宋湘宁还没认出来眼前之人是谁,就见温琼瑜笑着唤了她一声,“妍妍。”   温如妍这才松了一口气:“还真是你啊!我还怕自己认错人了呢。”   她的目光落在宋湘宁身上,盯着她的脸瞧了一会儿,迟疑道:“你……你是宁宁表姐?”   两人已经许多年没有见面,宋湘宁没想到她还能认出来自己,心中不免有些高兴,连连点头道:“是我是我!”   温如妍脸上的笑容放大,正准备上前两步抱抱宋湘宁,却被站在她身边的男子给拽住了。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怀有身孕呢?”   乔令安皱皱眉头,拉住她的手,不让她再上前。   温如妍这才反应过来,一手托着自己的肚子,一手扶着腰,有些歉意地朝宋湘宁笑了笑。   宋湘宁的眼神落在她的大肚子上,好奇地问道:“你是不是快要生了?”   瞧着她的肚子圆滚滚的,宋湘宁看着就觉得有些害怕,这夜市里人来人往的,万一有人冲撞了她可怎么办?   想到此,她不由得上前两步,将温如妍朝路的里侧拉了拉。   温如妍却满不在意,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道:“大夫说了,还有一个多月呢!”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温如妍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有向她介绍,于是指了指身侧的男子,对着宋湘宁道:“这是我夫君,乔令安。” 第40章 倒不如算了   介绍完了乔令安,温如妍又指着温琼瑜道:“这是我堂哥,你之前见过的。”   又转而指了指宋湘宁:“这是我表姐。”   她转了转眼珠,凑到乔令安耳朵边小声说了什么。   只见乔令安听了,顿时神色一凛,一脸正经地向宋湘宁行礼:“见过……”   温如妍连忙把他拉起来,止住了他还未说出口的那两个字,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道:“我小声告诉你就是不愿声张的,你倒好,干脆直接在街上喊出来算了。”   乔令安被她这么一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了声抱歉。   宋湘宁本来是想给小姑姑和温如妍一个惊喜的,所以就没让温琼瑜给她们写信,温如妍便以为她是跟着皇上一道微服私访的,结果问了才知道,这一次只有宋湘宁一个人来。   一行人缓缓走在街上,温如妍听到宋湘宁的回答之后,不免有些失望。   “我还以为舅舅知道这里的情况呢。”   宋湘宁听见此话,不免有些好奇:“什么情况?”   看她这副样子,似乎很希望爹爹过来似的。   不过在她的记忆中,似乎爹爹只有过一次微服私访,之后的出巡都是以皇帝的身份去的。   温如妍抬手指了指,示意她道:“你没有发现城里卖艺的人特别多吗?”   宋湘宁还未说话,温琼瑜倒是先点了点头,应和道:“的确比我走的时候要多。”   宋湘宁听了这话顿时起了几分好奇,她还以为这些街上卖艺的人,原本就是江南的一大特色呢。   温如妍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城里卖艺的,大部分都是郝棠县的灾民。”   “灾民?”   宋湘宁惊呼出声:“这里什么时候闹了灾?”   她在京城竟然完全都没有听说过!   温如妍看她担忧的样子,不由得拍拍她的肩膀解释道:“不是最近,其实还是因为去年的那一场大旱。”   她简单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解释了一通,宋湘宁这才明白她为什么希望爹爹过来了。   去年南方一带大旱,连带着也波及到了江南,朝廷派官员下来赈灾,的确是帮着他们解决了不少的问题,但这之后的事情,就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了。   因为大旱,百姓们一年都没有收成,朝廷拨下来的赈灾款也只是缓解了燃眉之急,江南是座大城,赈灾款自然是先拨到这里,再由官员往下分发。   问题就出在这个流程,原本应该分发给郝棠县的银子,不知不觉就少了许多,而分到了县上的银子,从地方官员手里过一遍,又几乎少了一半,最后到了百姓手里的,也只剩下一星半点了。   其实这件事情大家心中都跟明镜似的,但是谁都不敢说出口,只害怕遭报复。   那些百姓也没有办法,庄稼还没有收成,他们总不能坐以待毙,于是身上有些功夫的便想了个办法,来江南城卖艺,好歹能在收成之前维持住生活。   “这些人如今都在城外搭帐篷住着,每天只能趁着夜市人多的时候才能赚点辛苦钱,遇上下雨天就更难了。”   乔令安也跟着附和道:“我们听说城里有人暗中送了信去京城,还以为上面会派人过来查呢。”   贪官污吏向来是历朝历代都有,真要彻查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只要他们懂得分寸,不做的太过,大家基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这一次,他们动的数目未免有些太多了,显然是得到了好处以后胃口就变大了,如果继续放任下去,迟早会是个大麻烦。   宋湘宁听着,眉头紧蹙,开始思考自己要不要写一份信回去。   但这件事情也许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毕竟那些人敢做得那么明显,就一定是笃定了上面的人查不出来。   温琼瑜看着她的表情,便猜出来她在想什么,不由得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   宋湘宁察觉到指尖传来的触感,下意识抬头望了过去。   温琼瑜迎着她的视线,浅浅一笑,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不用想太多,况且不是已经有人将这件事上报了吗?”   他带她来江南,本就是想让她散散心,不要再为不值得的事情难过,结果温如妍倒好,净说这些个事情来让她发愁。   温如妍瞥见自家堂兄不善的眼神,立马反应过来,讪讪笑了两声之后,便转移话题道:“表姐这次过来,准备在这里待多久啊?”   她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有些期待地说道:“好歹也等到这个孩子生下来之后再走吧。”   没等宋湘宁接话,温琼瑜便主动说道:“这是自然,我们还等着参加满月宴呢,到时候一定送一份大礼。”   见宋湘宁也跟着点头,温如妍唇角边的笑意放大了些,道:“那我可记着了,到时候不是厚礼,我可不依的。”   温如妍到底是有身子的人,走了这么一段路就有些吃不消了,乔令安心疼她,便同他们告辞,准备带她回府。   左右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温琼瑜同她约定了后日再见,便也带着宋湘宁回了温府。   他们今日刚到江南,路途奔波还没来得及休息就又逛了夜市,宋湘宁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已经是疲惫不堪,甚至想倒头就睡,锦心和言笑只好一左一右扶着她的胳膊,勉强拖着她去洗漱。   宋湘宁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第二日的日上三竿,等她醒过来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为什么温琼瑜要约在明日去探望小姑姑。   因为如果约在今日,她根本就起不来啊!   温琼瑜像是早就预料到了她不会起得太早,直接吩咐小厨房早膳午膳一起做,宋湘宁去他的院子找他的时候,他正捧着一卷书看得入迷。   见到她过来,温琼瑜便将书放下,示意小厮去小厨房里看看饭菜做好了没有。   “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   江南和京城相比,气候上总归还是有些不同,温琼瑜生怕她水土不服,再闹出个什么病来。   宋湘宁揉了揉脖子,慢吞吞道:“习惯倒是习惯,就是昨天晚上没睡好,像是落枕了。”   温琼瑜失笑,伸手招她过来坐下,道:“那你回去叫锦心好好给你揉一揉。”   他倒是想亲手替她揉,只不过现在的他,还没有这个身份。   宋湘宁转了转自己的脑袋,脖子上猛然传来的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瞬间不敢再动。   她一边替自己揉着,一边侧头去看温琼瑜手中的书。   “你在看什么?”   温琼瑜将书的封面示意给她看,是一本奇闻异录,他已经看到了第三卷 。   “你要是想看,书房里还有不少。”   宋湘宁摇了摇头,“我才不看呢。”   她来这里是游山玩水的,才不是来看书的。   两人说话间,方才下去的小厮带着侍女回来,一道道将菜摆上桌。   宋湘宁瞧着,这些菜竟有不少都是他们昨天在泉安楼里吃过的。   像是察觉出了她的疑惑,温琼瑜笑着解释道:“我昨天看你好像很喜欢这些菜,就叫厨子过来了。”   宋湘宁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是了,温琼瑜可是泉安楼的“大当家”呢,把厨子叫回自己家来开个小灶,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不过还是要少吃点,免得到时候舍不得回京城了。”   听见温琼瑜的调侃,宋湘宁不由得顿住,随后轻哼一声,故意道:“才没有那么好吃呢,勉强跟我做的能比一比吧。”   话音落下,温琼瑜毫不掩饰地笑出了声,直到宋湘宁愤愤地瞪了她一眼,才堪堪收敛了些。   然而宋湘宁仍旧是气鼓鼓的,扒拉着他的手不让他去夹菜。   “说清楚,你方才在笑什么!”   温琼瑜以手抵住鼻尖,压下自己上扬的唇角,轻咳一声,正色道:“我觉得你说的在理,不如等有空了,也叫我尝一尝尊贵的公主殿下的手艺?”   其实说起来,他们两人之间还真有过这个约定。   温琼瑜刚离开京城的那几年,他们两人之间的信件往来还很是频繁,那个时候宋湘宁才开始跟着宫里的厨娘学习做菜,热情高涨得很,写的信三页有两页都是在吹嘘自己的厨艺。   于是温琼瑜便在信上回,等到哪天他回了京城,一定要尝一尝她做的菜,当时她也是一口就答应了下来,不过如果不是他今日提起,她还真的忘记了这一茬。   宋湘宁别过头,哼道:“本公主亲手做的菜,才不要给你吃!”   话虽然这样说,但她已经开始考虑要做什么了,到时候一定要在他面前露一手,看看他还敢不敢嘲笑自己!   -   翌日,两人一早就起来,去了乔府。   他们跟温如妍约好了,先在乔府用早膳,之后再一起出发,去拜访小姑姑。   温如妍昨日就向温府递了消息,所以小姑姑他们也是早早就起来等着他们的到来,见到宋湘宁下马车,宋秋敏连忙上前两步拉住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笑道:“许久不见,宁宁出落得是越□□亮了!”   宋湘宁笑嘻嘻地冲她行了一礼,甜甜地唤了一声“姑姑”。   然后又对着站在她身边的男人唤了声“姑父”。   温仲林点点头,笑着领他们进门。   “都别在外面站着了,快进来说话吧。”   宋秋敏许久没有见到宋湘宁,待回到正厅以后,便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连珠炮似的问了好些个问题。   宋湘宁在那里,温如妍和温琼瑜便自然被“冷落”了,温如妍捧着肚子凑到温琼瑜身边,笑得一脸揶揄。   “表哥,我有个事情要请教。”   温琼瑜瞥她一眼,就知道她又在打什么坏心眼呢,但还是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什么?”   温如妍推开想要偷听的乔令安,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说我以后是要管你叫表姐夫呢,还是管表姐叫堂嫂呢?”   此话一出,温琼瑜的心跳瞬时漏了一拍,他下意识抬头望过去,确定宋湘宁没有听见,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宋湘宁只当他是小时候的玩伴,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他不愿意让她知道自己的这些心思,免得两人就连朋友都做不成。   他警告地瞥了温如妍一眼,道:“不许乱说!”   温如妍早就猜到他会是这个反应,耸了耸肩,嘀咕道:“不说就不说嘛,你这么凶做什么。”   她虽然远在江南,但关于宋湘宁的事情她还是知道的,毕竟公主成亲跟和离都不是一件小事。她还记得,当时温琼瑜得知宋湘宁成亲的消息以后,可是失魂落魄了好久呢。   后来又传出公主和离的消息,没过多久温琼瑜就带她回来,温如妍下意识就觉得他是得偿所愿了。   结果试探一番才知道,原来还是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呢。   那边宋秋敏和宋湘宁结束了叙旧,加上时候不早,就吩咐下人将菜都端上来。   今日天气不错,宋秋敏便提议在院子里用餐,也好过在正厅里闷闷的。   宋湘宁自然是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她率先走出去,随后就看着乔令安先是将椅子搬出去,又放了坐垫在上面,再小心翼翼地扶着温如妍出来。   等到乔令安走了之后,她凑到温如妍身边小声道:“你夫君待你可真好!”   昨天她就看出来了,乔令安简直把温如妍当宝贝一样供着,看得出来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一定十分深厚。   温如妍靠在椅背上,听见她的话,满是嫌弃地说道:“哪有,他这是紧张我肚子里的孩子呢!他就是个书呆子,半点风情都不懂!”   话虽如是说,但她面上那幸福的笑容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住,宋湘宁在一旁看着,不由得心生羡慕。   真要说起不懂风情的“书呆子”,恐怕没人能与沈诀媲美吧。   只是不知,他的不懂风情,是真的不懂,还是不愿意对她懂。   温如妍见自己说完之后,宋湘宁反倒露出了一副落寞的神色,下意识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不安地唤了她一声。   宋湘宁回过神来,冲她笑了笑,道:“可我瞧着他这是紧张你呢,你可真是嫁了个好夫婿呀。”   温如妍被她说得有些害羞,垂下头躲开她戏谑的眼神,默了半晌,不知想到什么,小声嘀咕道:“表姐身边也有这样一位‘好夫婿’的。”   宋湘宁没听清她在说什么,皱着眉问了一句,温如妍时刻谨记着温琼瑜的话,不敢再乱说,连忙将话题转移过去,指了指桌上摆好的菜道:“我是说这道菜是江南的特色菜,表姐一定没尝过,待会可要多吃点。”   宋湘宁狐疑地盯着她瞧了半晌,终于还是什么都没问,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   皇城。   易钧迈着步子,快步追上沈诀,一把扯过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沈诀,你是不是疯了?”   方才在殿内,有大臣上报了江南的贪污一事,皇上还没开口说什么,沈诀竟然主动提出要去调查。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被皇上盯上了,稍有一步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他却还要主动往火坑里跳!   他近日已经调查清楚,红月教的人曾经在南方一带出现过,皇上定是怀疑他和红月教的人有瓜葛,所以才会暗中调查。   这一次江南之行,或许就是皇上给他挖的坑呢!   沈诀却对他的担忧完全不在意,平淡道:“我身为臣子,替皇上分忧乃是本分,有何不妥。”   他当时在大殿上听到江南二字,想也没想便主动站了出来。   他并不认为这是皇上设的局,如果真的如易钧所想的那样,那这件事情就不会由其他臣子在朝堂之上提出来,而会是皇上私下里告诉他。   相反,他倒认为皇上是在顺水推舟。   不过这样也好,此去江南,正好可以向皇上证实,他与红月教的那群余孽并没有半分关系。   易钧没有想到那么多,他只知道沈诀是糊涂了,只因为江南有个公主,所以他才要不顾一切的过去。   沈诀糊涂,但他是清醒的,他总要提醒一番才好。   “沈诀,依我看,你不是后悔,只是不甘心罢了。”   此话一出,沈诀骤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盯着他,面上神色淡然,瞧不出喜怒。   易钧知道他定是不喜欢听这样的话,但还是硬着头皮接道:“你这么执着又是何必呢?倒不如算了,何况你现在已经有了官职,就算真的把公主追回来,又能怎么样呢?”   且不说他能不能让公主回心转意,就算真的成了,也只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难不成,他还要再放弃现在的官位,去当那中看不中用的驸马?   沈诀闻言,轻笑一声,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我瞧你最近应当是有些清闲,该给你找些差事做才好。”   最好让他忙的脚不沾地,免得他总是插手他的事情。   不甘心?   沈诀扯了扯嘴角,究竟只是不甘心,还是别的,他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   至于算了……   他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   -   城郊的一处小院子里,一女子正躺在摇椅上,一边吃着水果,一边闲适地看着话本子。   身后,侍女为她轻轻揉捏着肩膀,她动动身子,背过手在自己身上的某一处点了点。   “这里。”   侍女应了一声,转而去揉她指着的地方。   门外突然想起两声敲门声,还没等侍女反应过来,那坐在摇椅上的女子就猛地站起身子,小跑着过去将门给打开。   见到门外的人,她先是柔柔一笑,随后背过身子,装作生气的样子哼道:“你还知道过来?我以为你都要忘记有我这个人了呢!”   男子从背后揽着她的腰,亲昵地埋在她的脖颈处嗅了嗅,笑道:“怎么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这不是一忙完生意就过来了吗?媛媛可莫要生气。”   摇椅旁边的侍女见到他们二人这样,脸色蓦地涨得通红,匆匆行了一礼,也不管他们有没有看到,便退了下去。   赵仙媛唇角勾起,却仍旧故意板着脸,将他的手从自己腰间扯开。   “你冷落了我这么久,我也要冷落你几天。”   话音落下,她便快步朝着卧房走去,一副要将他关在门外的样子。   男人自然乐得陪她玩这等小情趣,也不去追,等她关上门之后才慢吞吞地走过去敲门,软着声音道:“好媛媛,就让我进去吧?”   赵仙媛将身子靠在门后,抿唇偷笑,却就是不答话。   自从她的身份被沈诀揭穿了之后,她便再也没有理由享受沈诀给她的任何好处了。   不过好在她偷偷藏了些首饰,在典当行里换了些银子,至少能够维持一段时间。   她并不想回平屿村,她在平屿村的宅子早就已经卖掉了。就算是回去也没有地方住,还不如留在京城里,没准哪天沈诀回心转意,就会将她给接回去了。   那时她无比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听从沈诀的建议,在京城里找一个差事,不然好歹也会有一个容身之处,不至于沦落到去住客栈的地步。   不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她在客栈险些被一登徒子侮辱,正是这位陈公子出手相救。   再后来,陈公子对她一见钟情,穷追不舍。他家祖上都是从商的,他这次就是跟着自己的父亲来京城做生意的,他出手大方,在她身上花钱阔绰得不得了。   她虽然不甘心做那没名没分的外室,但他承诺过等完成了京城里的生意,就带她去见他的父亲。   赵仙媛实在是不愿意再住在客栈里,每天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还要忍受着那些纨绔子朝她投过来的戏谑的目光。   她只是稍稍暗示了一番,陈公子便毫不犹豫地出手替她买下了这座宅子,可见他对她一定是真心的。   不过她到底没有名分,总归还是少了些安全感,所以时不时就要耍些欲擒故纵的小心机,好让陈公子的心思永远都放在她的身上。   但有些事情,做得太过了也是会起反作用的。   晾了陈公子半柱香的功夫,赵仙媛这才缓缓开口道:“要我原谅你也可以,你得送我一件如意绣坊的衣服。”   如意绣坊可是京城里生意最好的绣坊,好多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都在那里做衣服。   沈诀当时竟还想要她去如意绣坊里当绣娘,真是笑话,她要去,那定然是以买家的身份去的!   她笃定陈公子一定会答应,果不其然,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门外就传来他的声音。   “好好好,我都依你,一件不够,做两件成不成?”   赵仙媛这才满意地将门拉开,笑着将他拉了进来,扑进他的怀里。   “这可是你说的,不准反悔!” 第41章 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去吧……   皇宫,勤政殿内,宋星晖站在台阶下,看着坐在上首的皇帝,有些不解地问道:“父亲明知道红月教的人上一次出现就是在南边,为什么还要派沈诀去江南?”   在他看来,沈诀此举就是为了跟那群人接头的,真要是由着他去,岂不是放虎归山?   再说了,宁宁可还在江南呢。   想到此,他不由得接道:“父亲既然下了旨意,定是有您的考量,只是依儿臣看,还是赶快把宁宁接回来的好。”   一想到宁宁还在那里,他就忍不住担惊受怕。   然而皇上却是不赞成地摆了摆手,平静道:“慌什么?你姑姑不是还在那里?”   他必然是在确定了宁宁安全的前提之下,才敢派沈诀去江南的。   宋星晖一愣:“父亲的意思是……”   皇上负手,慢悠悠道:“朕会派人盯着他,如果他真的做出什么事来,自然不会留他。”   这一次,他倒是要看看,沈诀主动请求南下,究竟意欲何为。   -   连着下了几日的雨,却还是没有放晴的迹象,宋湘宁成日里只能窝在房间,哪里都去不成。   来之前温琼瑜信誓旦旦地同她承诺,一定会带她把江南好玩的地方都给玩个遍,结果来了才知道,这江南的雨,基本上一下就是大半个月。   宋湘宁瞬时便有了一股被欺骗的错觉,直到温琼瑜再三保证,等到雨停了一定会带她出去玩,她这才勉强“饶他一命”。   人一闲下来,就想找些事情做,宋湘宁无所事事了几天之后,开始琢磨起给温琼瑜做菜的事情。   原本这只是两个人之间的玩笑话,但现下她既然有时间,便准备用心去做一做,也好在他面前扬眉吐气一番。   宋湘宁仔细想过之后,还是决定做自己最拿手的那道蟹肉双笋丝。   这一道菜她自己喜欢吃,在宫里的时候也做的最多,自然是不在话下,只不过是放不放辣的区别而已。   当她端给温琼瑜的时候,心满意足地看着他发出一声惊呼。   宋湘宁得意地笑着,把菜放到桌子上,故意用手扇了扇风,好让香气能够更快地传到他那边。   温琼瑜笑着看她幼稚的举动,夹了一筷子之后,很给面子地称赞道:“果然好吃!这次是我心服口服了!”   宋湘宁撑着下巴,故意问道:“那依温大老板来看,我这道菜要是放在泉安楼,能卖多少银子?”   她本意不过是随口一问,然而温琼瑜却认真思考了起来,她瞧着他的神色,竟也跟着紧张,好像自己真的是一个准备到泉安楼当差的厨娘似的。   温琼瑜思索了半柱香的功夫,见宋湘宁一脸的期待,不由得笑出声,回道:“宁宁做的,自然是无价。”   宋湘宁知道他又是在拿自己打趣,挥起自己的拳头作势要打过去,温琼瑜见状连忙后仰身子想要躲开,可宋湘宁的手却突然停在了半空。   方才两人的玩笑话,倒是让她想到了一个办法。   她做的菜虽然不见得多么美味,可是她有公主的身份啊!就凭着这个身份,这道菜便能卖出个不错的价钱,再加上有些富家子弟,一心想和皇室攀上关系,这道菜只要加上“公主亲手做的”这一个噱头,他们一定会争着抢着来买账的。   从这些人手里赚来的钱也不做它用,就给那些在城外搭帐篷住的百姓建一个简易的民房,也不至于他们在下雨天的时候没有去处。   她兴冲冲地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温琼瑜,然而却见他一脸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是一心为民着想,但是这件事情,只想想就好了。”   且不说城里的百姓会不会真的相信这道菜是出自她手,就算相信了,他也绝对舍不得让她去做这样的事的。   她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她的手,不是用来做这些事情的。   平时私下里,她偶尔做上几次倒也罢了,可她若是想以此来救济那些百姓,那他一定不会同意。   虽然温琼瑜拒绝的干脆,可宋湘宁却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可行,拉过他的胳膊试探着商量:“那我每天只做一道或者两道!绝对不会累到我自己的!”   温琼瑜仍旧摇头:“不行。”   但看着宋湘宁失落的神色,他终究还是有些不忍,揉了揉她的脑袋,妥协道:“你要是真想帮他们,我温府又不是拿不出银子来。”   宋湘宁自然知道温府有这个能力,可她的本意,就是不想这些钱由温府出。   那些个高门大户人家,平日里装得道貌岸然的,朝廷派了来赈灾的官,一个个都上赶着捐款,恨不得一嗓子吼得整座城的人都知道他们捐了多少银子。   然而等赈灾的官一走,他们就连装装样子都不肯了。   她最讨厌这样的人,可偏偏拿他们没办法。毕竟钱是他们自己的,要不要捐也由不旁人说了算。   要想让这些人主动掏出银子来,那必然得用些不同寻常的法子。   宋湘宁知道自己突然间提出这件事情,温琼瑜一定不会这么容易就答应下来,但是没关系,左右这几日都下着雨,他们也没有办法出门,她闲着也是闲着,就好好劝说劝说他。   -   这雨一连下了几天,温琼瑜就一连听了几天宋湘宁的唠叨,只要两人见面,宋湘宁三两句话之后就会把话题引到那件事上,就算他死活不同意,她也不气馁,总之就是下一次见到的时候再接着说而已。   而两人住在同一个府里,院子又离得近,每天见面的次数简直像是天上的星星,数都数不过来,温琼瑜整天被她念叨着,总算是忍受不了,松口答应了下来。   这一答应可不得了,宋湘宁立马热情高涨起来,拉着他即刻就要去泉安楼,商量着怎么把这件事情宣告出去。   温琼瑜无奈地指了指外面的天气,道:“现在虽然没下雨,但天还是阴着的,你确定要现在出门?”   宋湘宁抬头望了一眼天,外面果然乌云笼罩,只怕还没走到泉安楼,就会被淋成个落汤鸡。   她只好悻悻地松开了温琼瑜的手,一脸失望地折返回正厅。   好不容易说服温琼瑜答应了,结果还不能立马就去做。   这些天她闷在府里,简直都快要发霉了。   温琼瑜见她一脸的郁闷,有心想要她开心起来,便主动挑起话题道:“既然现在没有办法过去,那不如我们先做点准备工作好了。”   见宋湘宁抬眼望过来,温琼瑜接着道:“你要做什么菜,定价多少,每日做几份,这些可都要提前约定好。”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要如何向他们证明这道菜是你亲手做的?”   如果真的有闹事的人过来,说这道菜只是挂了公主的名头,而实际上却还是普通厨子做的,那又要怎么办?   总不能把后厨搬出来,叫人看着她亲手做。   宋湘宁好歹是个公主,绝对不能被这样诋毁。   温琼瑜这番话问的云淡风轻,可却是实打实地把她给难住了。   前面那些问题还好说,可是后面的……   如果真的有人怀疑,她的确想不出来什么办法来证明这道菜是她自己亲手做的。   温琼瑜见她犹豫起来,便知道自己的方法奏了效。   与其总是反对,倒不如让她自己知难而退。   从前在皇宫里,皇上和皇后将她保护的太好,所以她不知道,这事上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如同她想象中那样简单的。   但看着她瞬间沮丧的神色,温琼瑜到底还是有些不忍,冲她招了招手,神秘道:“你若真的想做成这件事,我倒有一个折中的法子。”   宋湘宁一下子起了好奇心,支起下巴眨着眼睛望他,略带一丝激动地问道:“是什么?”   -   近日,江南城里的百姓都听说了一件事情。   泉安楼里的菜单上,多了一样名叫“蟹肉双笋丝”的新菜,据说写菜谱的人,正是公主本人。   这个消息一出,众人都惊讶万分,毕竟他们只知道泉安楼背后有人撑腰,却不知这背后之人竟然是皇室公主。   这道菜最特殊的地方还不在此,而在于它是公主亲手做的!   泉安楼刚放出来消息的时候,众人都不相信,毕竟那可是金尊玉贵的公主,怎么可能纡尊降贵到酒楼里做菜呢?   然而当看到菜单的时候,他们又相信了这个说法。因为这道菜的价格,根本就不是一般人能够付得起的,也只有是公主本人来做,泉安楼的人才敢如此“狮子大开口”。   据泉安楼的掌柜所说,这道菜所得的所有银子,全部用于修建民房,好让城外那些卖艺的百姓能有个安身之所,凡是来此点了这道菜的人,皆是在做善事。   这话一出,瞬间有不少高门子弟前来,他们自然不是因为对这道菜有多么好奇,仅仅是想在公主面前表现一番而已。   然而等去了才知,这道菜一天只有一份,今日买不到,就要等明日。   这个规定一出,那些想要买的人更是争先恐后地前去排队,对此,泉安楼又出了个法子,如果想要尝一尝这道菜的味道,点其他厨子做的即可。   但是有了公主在前,谁会去点其他厨子做的呢?对那些高门子弟来说,这就是自降身份,于是他们互相攀比,竟是非等不可了。   不得不说,温琼瑜的办法着实不错,抓住了那些人的虚荣心。也正因为此,她只不过用了十天的时间,便攒足了搭建民房的银子。   沈诀才踏入江南的地界,便听见了百姓们把这件事情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来说,言语间极力称赞宋湘宁是个为民着想的好公主。   沈诀在一旁听着,虽然面上神色不显,可眼底却是藏了几分笑意。   他没有想到,宁宁不过是来到江南一个多月的时间,竟然就已经这么出名了。   不过这些称赞,本就是她该得的,也不算是旁人吹嘘。   所以当郡守提出来要在泉安楼为他接风洗尘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   尽管知道自己在那里见到宁宁的可能性很小,但他还是抱有一丝期望。   郡守从小二手里接过菜单,殷切地递到沈诀面前,谄媚地笑道:“大人看看,您想吃什么,随便点!”   沈诀粗略扫了一眼,直接将视线定格在最下面一排。   那里果然有一道菜,用金色的墨写着菜名,格外显眼。   沈诀伸出手,在最后一排的位置点了两下。   “这……”小二看见他手指的位置,有些为难地望向郡守。   他虽然不认识眼前这位大人,但郡守他是认识的,能让郡守都这么毕恭毕敬的,那必定是官位不低的大人,他们可得罪不起。   这位大人一看就是从别处来的,还不知道这件事情,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大人,您来得不巧,这道菜从今日起就开始不做了,只是菜谱上还没来得及划掉。”   他生怕眼前的这位大人会因此而生气,连忙向郡守投去求助的目光。   郡守讪笑两声,挥挥手示意小二退远了些,这才一脸神秘地说道:“大人有所不知,这道菜,是公主亲手做的。赚来的银子都用来搭建民房,如今民房已经建成,所以这道菜自然也不再做了。”   虽然在百姓口中听到过这样的传言,但如今真的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沈诀心头还是有几分震惊。   宁宁可是公主,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难道温琼瑜就是这么照顾她的吗?温家如此家大业大,她想救济那些灾民,温琼瑜就不知道主动拿银子出来吗?   郡守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沈诀面上的神色,见到他眉心微蹙,还当他是不相信,便主动开口解释道:“虽然这事听起来有些玄乎,但的确是真的,那泉安楼老板的儿子,可是公主的青梅竹马,两人关系好着呢!公主这也算是给温家撑腰……”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因为沈诀的脸色逐渐阴沉起来,他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好在沈诀并没有要追究的意思,也没有非要吃那一道菜,他挥手将小二找了过来,淡淡道:“既然那道菜不做了,那就点些其他的招牌菜罢。”   小二应了一声是,提笔在菜单上勾画了几道菜,递给他们看,确定他们没有什么意见之后,便行了个礼下去了。   小二下去没多久,便将他们点的菜悉数呈了上来,沈诀看着桌上的美味,却只觉得味同嚼蜡。   当初在沈府,宁宁做的菜可是只有他一人尝过的,如今却是想吃都没有机会了。   他的唇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郡守见状,连忙又替他把酒杯满上,笑着道:“大人来的可正是时候,过不了多久,就是咱们江南一年一度的花灯会,可热闹着呢!大人您可千万不能错过。”   沈诀端起酒杯,放在唇边,却并不饮下,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瞧。   “郡守大人说错了,我此番前来,可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郡守讪讪笑了两声,抬起袖子擦了擦自己额间溢出的汗,应和道:“是是是,下官知道大人是有公务在身,下官一定全力配合!”   他嘴上说着客套话,心里却在犯怵。   看来还是他低估了眼前的这位大人,他本以为这人不过就是来混日子的,在江南玩上几天就会回京述职,说自己什么都没查到,可如今瞧着,他竟是认真的了。   看来自己从前的那一招,对他是不管用了。   郡守沉思片刻,脸上又重新挂起了谄媚的笑容,正准备试探沈诀一番,却见他举起酒杯朝他示意:“大人为何不喝?只我一人喝岂不是很无趣?”   郡守愣了片刻,竟不知他此举是意欲何为,若说他真的是来调查的,为什么却又是这一番表现?难道此时不应该明里暗里的套他的话吗?   郡守一头雾水,却不能表现出来,只好顺着沈诀的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然而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沈诀竟丝毫没有提起正事的意思,郡守一直提心吊胆,直到结束用膳,都没有猜出沈诀究竟是什么意思。   既然沈诀不主动发问,那他自然也不会露出破绽,于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准备派人将沈诀送回客栈。   “郡守大人客气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两人出了泉安楼,沈诀一脸醉意,由着同和搀着自己,慢悠悠道。   郡守见状,自然不好多言,恭恭敬敬地同他告辞,只是却在他走出去不久后,对着身边的人低声吩咐道:“跟我盯紧了!”   身边的人应了一声是,快步上前追上沈诀。   ……   “大人,后面的人已经被咱们甩开了。”   一处昏暗的小巷子内,同和警惕地朝身后望了望,这才放心地对着沈诀小声报告。   沈诀懒懒地嗯了一声,直起身子,面上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他心中原本没有几分确定,但是这郡守竟如此急不可耐,这么轻易就露出了破绽。   看来,他还真有问题。   两人沿着巷子朝对面走去,同和一边警惕着身后,一边低声问道:“那大人,咱们今晚还去他们安排的客栈吗?”   那郡守既然有问题,想必客栈里面也会有他们安排的人,如果他们去了,岂非处在了敌人的监视之下?   同和本以为沈诀会另找一间客栈,谁知他却点了点头,肯定道:“自然是要去的。”   依他看,那郡守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耍花招,如果他真的有这个胆量,那他见招拆招便是。   两人穿过小巷,对面又是一条灯火通明的长街,道路两旁的小商贩不停吆喝着,有眼尖的人看到沈诀衣着不凡,甚至主动招呼他:“大人,快来买些胭脂水粉,送给心仪的姑娘吧!”   同和听见那小商贩的吆喝,顿时吓得朝自己身侧望过去,然而沈诀面上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愠怒,反而是一脸的惊喜。   同和有些不解,但当他顺着沈诀的目光看过去,就明白他为何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那站在首饰店门口,同老板娘有说有笑的女子,不是公主又是谁呢?   这可真是巧了,大人最想见到的人,竟然在来江南的第一天就见到了。   同和还没反应过来,沈诀便已经快步走了上去,他只看见自家大人对着公主说了什么,公主瞧见是他之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下去。   他长叹一声,终于还是硬着头皮跟上去,站在沈诀身后,把头垂下,尽职尽责地做个“木桩子”。   宋湘宁看见同和,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沈诀既然是带着同和一起来的,就说明他还有别的事情,并不是专门为她而来。   想来经过这两个月的时间,他也已经想明白,不会再执着于从前了。   想到此,她对着沈诀微微一笑,道:“沈大人若是还有事,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说完,她便径直越过他,准备离开。   “我没事!”在她从自己身侧走过之际,沈诀突然出声。   宋湘宁像是没有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转过身子不解地望着他。   沈诀的眼神紧紧黏在她的身上,一刻也舍不得离开,他迎着她的目光,柔声道:“我是想说,我没有公务。如今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去吧?”   同和默默地站在沈诀身后,听见他的话,不由得汗颜。   自家大人这明显是为了送公主回家,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放眼望去,街道两侧全部都挂满了灯笼,暖黄的灯透出来,映照在路面上,说是亮如白昼也不为过。   更何况如今夜市才开不久,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根本就不用担心安全的问题。   果不其然,公主听了这话,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我家离这里不远,不劳烦大人了。”   话音落下,她像是生怕沈诀会追上来似的,拽着锦心和言笑转身离去,甚至还加快了步子。   同和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正想出声安慰几句,谁知一抬头,却看见沈诀负着手,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第42章 公主才不稀罕   “公主,沈大人还在后面。”   趁着拐弯的功夫,言笑朝后方瞥了一眼,就看见沈诀和同和两个人,正一脸坦然地跟在她们后面。   宋湘宁听见这话,不由得皱了皱眉,脚下的步子又加快了些许。   “不管,就当做没看见。”   又走了一段路程,温府的大门逐渐出现在她眼前,她像是见到了救星似的,快步跑过去叩门。   言笑也跟着加快脚步,谁知锦心却突然拽住她的胳膊,故意扬声问道:“言笑,你知不知道公主为什么对沈大人避而不见?”   言笑不知道锦心为什么会突然问起她这个,不由得一头雾水地回道:“还能有为什么,不喜欢了呗。”   在她看来,公主就是这样性子的人,只要是她喜欢的人,她就可以不顾一切地对他好,但是不喜欢了,就一个眼神都不会多给。   她不知道赵仙媛的事情,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宋湘宁和离就是因为不再喜欢沈诀了。   锦心满意地笑了笑,又将步子放慢了点,声音也比方才更大,像是生怕后面的人听不见似的。   “可不止呢!公主最讨厌的就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从前对他好他不珍惜,如今装后悔给谁看呢!公主才不稀罕!”   纵然言笑再迟钝,此刻也明白了锦心的用意,她重重点头,高声附和道:“就是就是,公主才不稀罕!”   两人指桑骂槐了一通,直到确定方才的一番话全部都传到了后面那个人的耳朵里,这才心满意足地手拉着手,欢欢喜喜地朝温府走去。   在她们身后,沈诀顿住脚步,呆呆地望着温府的牌匾,心中涌上无数种情绪。   懊悔、心痛、不甘,还有深深的……   妒忌。   他知道宁宁是和温琼瑜一起来的江南,尽管心中有猜想,可当亲眼看见她走进温府大门的时候,他的心中还是泛起一丝苦涩。   锦心和言笑说的话他一字不落地全部听了进去,他自然也能猜出来她们是什么意思。   她们想通过嘲讽他,好让他为之羞耻,从此知难而退吗?   只恐怕,他没有办法遂了她们的愿。   沈诀的目光落在温府门前,盯着瞧了半晌,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过身道:“回去吧。”   -   宋湘宁直到走回了自己的院子,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但她仍旧不放心地回头去看,像是生怕沈诀会敲门进来似的。   然而还没等她缓过神来,就察觉到有人从她背后凑过来,阴森森道:“你回来了……”   她吓得惊呼一声,连连往前走了两步,转过身看到是温琼瑜,这才心有余悸地瞪了他一眼,道:“你这么吓人做什么!”   温琼瑜一脸的委屈:“我哪里吓人了,我看是你心里有鬼吧?”   他这番话说得无意,可宋湘宁却当真了,生怕话题继续下去,他会追问出沈诀的事情,于是主动将自己手里的东西递过去,道:“这票据你帮我收着吧。”   她手里的票据,正是出自于方才的首饰店,前不久,温如妍诞下了一个女儿,她想着到时候要参加满月宴,总得送个拿得出手的礼物,于是便找城里的首饰店,打了个长命锁。   她这几日不得空,连孩子的面都还没有见过,昨日才和温琼瑜约好了明天过去,是以她方才出门,除了去定制长命锁以外,还买了些其他的礼物,好等到明日带去给妍妍。   温琼瑜接过她手中的票据,小心地收好,笑着问她:“有没有把我的那份礼物也一起买回来?”   他到底是男子,不知道该送给温如妍什么东西好,所以便拜托宋湘宁将他的那份也一起买了。   宋湘宁点点头,“当然买了,保证妍妍会喜欢!”   第二日,两人刻意用过早膳之后才出发,到了乔府,温如妍果然才起来不久。   小婴儿被包得严严实实的,放在摇篮里,正睡得香甜。温如妍坐在旁边吃着早饭,时不时地晃动两下摇篮,免得她醒过来。   宋湘宁笑着同她打过招呼后,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走到摇篮边,扒拉着扶手望着里面躺着的小人儿。   她双颊粉粉嫩嫩的,两只小手高高举过头顶,嘴唇微微张着,小小的脸看起来还没有她一个手掌大。   看过之后,她心满意足地走到温如妍身边坐下,小声问道:“她叫什么?”   温如妍笑道:“大名乔容萱,小名就叫萱萱。”   萱萱。   宋湘宁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觉得这名字听起来就像个温婉如水的姑娘。   她没忍住,又探头去看了一眼,谁知这一看过去,小丫头竟睁开了眼,扑腾着手脚开始哭起来。   这可把宋湘宁给吓坏了,还以为是自己动静太大把她给吵醒的,顿时不知所措地望向温如妍。   谁知温如妍却浅浅一笑,见怪不怪地将孩子抱起来,轻轻哼着歌哄着。   宋湘宁在一旁好奇地盯着看,眼见着她止住了哭闹,又闭上眼睛像是睡了过去。   然而还没等她松一口气,小丫头就又睁开了眼睛,哭声一声高过一声,这回温如妍也没法了,无奈地招来了奶娘,把孩子交给她,叹道:“约莫是饿了。”   宋湘宁便眼巴巴地看着奶娘将孩子抱走,还有些不舍。   她才看了几眼,还没有看够呢。   温如妍就看着她笑,打趣道:“表姐这是喜欢小孩子?”   宋湘宁连连点头:“自然喜欢!”   小孩子软软糯糯的,身上一股奶香味,她再喜欢不过了。   温如妍捂着嘴,状似无意道:“表姐若是喜欢,也自己生一个呀!”   此话一出,宋湘宁的脸瞬间便红透了。   她是喜欢孩子,可是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生。   再说了,她自己一个人,怎么生的出来?   好在温如妍只是随口一说,见她没有接话,就转移话题道:“我听说朝廷已经派了官员下来,应当是要彻查贪污一事。”   此话一出,宋湘宁瞬间便想到了沈诀。   他该不会就是妍妍口中的那个,来彻查贪污一事的官员吧?   宋湘宁虽然觉得这件事情太过巧合,但仔细一想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从来不怀疑他的能力,相信他一来,这些事情肯定能够很顺利地解决。   只不过……   “我来江南也有些时日了,等过完了萱萱的满月宴,我就该回京城了。”   她在这里待了这么久,的确到了该回去的时候,而且现在沈诀在这里,她不想再出现昨天那样的情况,就只能先走了。   温如妍原本还笑着,听见她的话之后立马就耷拉了脸色,拉过她的手道:“这么快就要走吗?我们还没有一起出去玩呢。”   先前她挺着个大肚子,没办法好好招待,好不容易快挨到坐完月子,她却又要走了。   温如妍见宋湘宁不回答,只好望向一旁默不作声的温琼瑜。   温琼瑜揉揉鼻尖,轻咳一声,顺着宋湘宁的话接道:“我们的确来得够久了,是时候回去了。”   虽然他私心里是想要她在这里留的久一点,可是来之前他们就已经约定好了,等过完孩子的满月宴就回去,他总不能食言。   温如妍见状,知道这件事没有再商量的余地了,也只好答应了下,约定等他们临走之前,再到乔府来小聚一次。   几人说话的功夫,奶娘抱着孩子回来,宋湘宁的眼神瞬间就被吸引了过去,按照温如妍教的方法,小心翼翼地将她从奶娘的手中接过来,抱在怀里。   宋湘宁抱着孩子哄了一会,才想起来没有见到乔令安,不由得问了一句。   温如妍满不在意地摆摆手,道:“他呀,今早有个人过来递了一封请柬请他出去,他才看了一眼就出门了。我也不知道是谁,只是听他和小厮之间的谈话,貌似是一个他很仰慕的师兄吧。”   宋湘宁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并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   她不知道的是,约乔令安见面的那位“师兄”,正是昨日才到江南的沈诀。   -   泉安楼的雅间内,乔令安局促地坐在沈诀对面,脸上的欣喜之色还未褪尽。   他是早就听说过沈诀的大名的,当初他年仅十七岁就三元及第,不知成了学堂中多少人的目标。   他知道自己天资不够聪颖,但也期盼着自己能够有这位年轻状元三分之一的才学,至少能在明年的考试中取得一个不错的成绩。   但他没想到,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能够接到沈诀的邀约!   @泡@沫   他不安地坐了半晌,见沈诀没有开口,便主动问道:“不知大人约我出来,是为了何事啊?”   他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没道理沈诀会认识他这样一个籍籍无名的学子,今日约他过来,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然而沈诀却没有回他的话,而是叫身后的小厮放了一摞书在桌上,道:“这是我搜集到的,陈策先生写的治国论全篇,还有其他的一些书籍,想来会对你明年的考试有些帮助。”   乔令安受宠若惊地接过,发现这些书竟然全部都是孤本,他从前只听说过,却没想到自己今日能亲眼得见。   “大人,您这是……”   他有些不明白,沈诀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心里想着,凭沈诀的才华,总不可能是想要同他结交吧,谁知下一刻,沈诀说出口的话就印证了他的猜想。   “听闻乔公子对治国论也有些独到的见解,在下想与乔公子交个朋友,不知乔公子意下如何?”   -   江南天气多变,宋湘宁才跟温如妍聊了会天的功夫,外面就飘起了雨滴。温琼瑜打量着天色,估计这雨很快就会下大,于是便赶紧同温如妍告辞。   温如妍才刚生产完不久,不能受凉,宋湘宁拒绝了她要送他们出府的念头,只叫她在房间里好好待着。   温如妍没法,只得听她的话,叫自己的侍女拿了把伞将他们送出去。   侍女得了温如妍的命令,一路看着他们坐上了马车才转身回府。   雨点砸得越来越猛,众人都行色匆匆,没人注意到在温府对面,有两个人躲在树后,目光阴沉地盯着温府的大门。   那两人皆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将自己的脸遮挡得严严实实的。   其中一人见到宋湘宁出来,下意识攥紧了自己腰间别着的短剑,对着身边的人道:“传言果然不假,公主当真在这里。大哥,我们要不要……”   被他称作“大哥”的人却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他的声音透着几分少年气,然而说出来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   “不急,现在还不是时候。”   -   京城。   赵仙媛带着侍女,朝如意绣坊走去。   前些日子,她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要陈公子送她一件如意绣坊的衣裳,谁知他竟张口就应下,还说要送她两件!   她可是不会给陈公子省钱的,既然他亲口说送两件,那就一件都不能少。   她今日就是过去选布料,量尺寸的。   如意绣坊是京城最豪华的一间绣坊,她平日里只能从外面路过,艳羡地看着里面好看的布匹和衣服。可如今,她自己也能踏进那道门槛,去买自己想要的衣服了。   她一踏进门,便立刻有绣娘上前来,询问她的喜好,来为她做推荐。   赵仙媛昂着头,目光在一楼环顾了一圈,故作惋惜道:“这里没有我喜欢的。”   如意绣坊一共有两楼,一楼是一些普通的布匹和成衣,二楼摆放着的则是京城里最流行的料子,如果是在二楼选的料子,做衣服的绣娘也会不同,她今日既然来了,那自然是要选最好的。   那招待她的绣娘听见了她的话,便知晓了她的意思,很有眼色地领着她上了二楼。   赵仙媛拎着裙摆走在楼梯上,内心掩不住的激动。   从前她只在外面粗略扫过一眼一楼的样子,可如今竟也能亲自到二楼看一眼了。   这一切,都是陈公子的功劳。   赵仙媛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台阶,在心中默默下定了决心。   她一定要牢牢抓住陈公子的心,就算没办法做正妻,当个宠妾也是好的。总之,她一定要进陈府的门,只要进了陈府,往后像这样的好日子可还多着呢。   迈过楼梯的最后一阶,赵仙媛眼前猛地一亮。   二楼的装潢比起一楼来要华贵许多,墙上挂着做好的成衣,繁冗的裙摆让人看花了眼。   绣娘领着赵仙媛走到里处,指着其中摆放着的布匹对她道:“这些料子都是新进的,颜色亮丽,很衬小姐的肤色呢!”   赵仙媛伸出手指,一点点在那些布料上滑过,这些料子她都很喜欢,要是能全部买回去该多好,只可惜,陈公子只答应让她选两件。   不过没关系,等到她日后进了陈府的门,害怕没有漂亮衣服穿吗?   赵仙媛的手来来回回地挑选着,终于选定了两块布料,绣娘应了一声之后,便领着她去量体。   量体的地方是个很宽敞的雅间,用几个屏风隔开,赵仙媛进去的时候,还能隐约透过屏风看到几位小姐和绣娘的身影。   绣娘领着她走到一处屏风后面,开始为她量体。   这件屋子的最里侧还有一扇门,此时房门开着,赵仙媛刚好可以透过屏风看到里面的人。   其中最为显眼的,当属站在最中央的一位夫人,她穿着一件雍容华贵的织金马面,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一股子贵气。   她的身边围着几名绣娘,看样子也是在挑选布料。   绣娘量好了她的颈围,示意她抬手,赵仙媛一边将自己的胳膊抬起来,一边问道:“那里面的人是谁啊?”   绣娘回头看了一眼,笑道:“那是秦夫人,她可是我们这里的常客了。”   秦夫人?   赵仙媛回想着,京城里有哪个大户人家是姓秦的,过了半晌,她猛然睁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难道她是……”   绣娘笑着点头,趁着给她量腰围的功夫,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她就是当朝太子妃的母亲。”   虽然心里猜到了,但是真的听到肯定的答案,赵仙媛心中还是有一丝丝的震惊。   这可是当朝太子妃的母亲啊!   她都在这里做衣服,由此可见如意绣坊在京城中的地位。   而如今,她可是和太子妃的母亲光顾了同一家店呢。   想到此,赵仙媛便觉得有些兴奋,仿佛自己也跃了一个阶级一般。   屋内,秦夫人选好了自己想要的料子,眼神不经意地朝外面一瞥。   对面站着个姑娘,绣娘正在给她量围度,因为是侧着站,所以她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侍女长音见她一直朝着那边看,不由得好奇地问道:“夫人您在看什么呢?”   秦夫人摇了摇头:“没什么。”   想来是她最近没有休息好,所以才犯了糊涂。   她正准备收回视线,然而目光落在那姑娘的手臂上,却猛然怔住。   秦夫人一下子心跳加速,想要上前看个清楚,谁知她才迈出去两步,迎面便撞上一个侍女,将她撞得后退了两步。   那侍女怀中抱着一大匹布,没有看清自己眼前有人,察觉到自己撞得是秦夫人,连连道歉,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秦夫人随意摆摆手,示意她退下,可等她再出去的时候,方才那姑娘却已经离开了。   长音跟在秦夫人后面,见她如此失态,不免有些担忧:“夫人,您到底怎么了?”   秦夫人抓住长音的手,声音有些颤抖:“长音,我方才、方才好像看到囡囡了。”   她指着赵仙媛方才站过的位置,“她就站在这里,我看到她的手臂上有一道疤,和囡囡的一模一样!”   她的囡囡小时候贪玩,最喜欢爬树,有一次不小心从树上栽下来,被救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她的手臂被树杈划了好长的一道口子。   后来虽然请了不少的大夫来看,但是她手臂上的疤痕还是没有消下去,就那么一直留着,而且因为那一次落水,她的身体就大不如前,总是大病小病不断。   秦夫人想到自己的女儿,眼泪不自觉地就流了出来,“长音,你说囡囡,她会不会还活着?”   长音虽然心疼,但仍旧狠心地打破她的幻想,“夫人您一定是看错了,小姐……她早在数年前就被山匪……”   当时她们小姐还只是个幼童,被山匪狠心掳走,等到官兵去救的时候,却再找不到她的踪影,就连那些山匪都亲口承认,他们已经把小姐杀了。   这么多年过去,夫人过继了二房家的女儿,好不容易才走出心中的阴影,如今婉若小姐已经成了太子妃,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去,有些事情也该忘记了。   长音拍着秦夫人的背,一遍又一遍地安慰道:“夫人定是累了,所以看花了眼,奴婢带您回府好好休息休息吧。”   秦夫人抬手,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珠,深吸一口气,恢复了沉稳端庄的模样。   她点点头,淡声应道:“是我看错了,回府吧。”   -   这一次的雨没有像上次那样,淅淅沥沥地下了大半个月,只下了两天便停了。   雨后的天上,挂起了一道彩虹,宋湘宁正惬意地瘫在躺椅上吹风,就看见言笑和锦心一人捧着一盏花灯朝她走过来。   宋湘宁直起身子,探着头去看她们手上的花灯,好奇道:“你们拿这个做什么?”   言笑把自己手上的花灯递给她,兴冲冲道:“公主还不知道吗?再过两日,就是江南一年一度的花灯会啦!”   宋湘宁眼睛一亮:“对啊!我竟然都给忘了!”   温琼瑜是和她说过花灯会的事情的,据说就和京城里的上元节差不多,湖岸边会有好多游船,众人乘着船到湖中心,将自己的花灯放到湖里,许下心愿,来年就会实现。   两日后,花灯会如期举行,太阳还没落山,宋湘宁便拉着温琼瑜出了府。   由于天色还没暗下来,所以街上虽然挂着五颜六色的彩灯,但是却并不怎么显眼,不过宋湘宁并不在意这些,她只想赶紧到湖边,选一艘最漂亮的游船,免得去晚了,好看的游船都被别人选走了。   事实证明,她猜想的没错,两人到达湖边的时候,岸上已经围了不少人了。   宋湘宁还未来得及细看,就感觉到言笑扯了扯自己的袖子,指着一艘船道:“公主快看,好漂亮!”   宋湘宁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见一艘游船,比旁边的要大上一倍,也更华丽,柱子上的浮雕刻成盘龙的样式,她甚至能够清晰地看到龙身上的鳞片。   温琼瑜自然也看到了,他二话没说,便走上前去,想要包下这艘船,谁知他才说明自己的来意,那船夫就摆了摆手道:“公子来晚了,这船已经被郡守给包下了。”   温琼瑜还未来得及接话,那船夫突然站直了身子,冲着他身后恭敬地行了一礼,唤道:“郡守大人。”   温琼瑜转过身,正准备行礼,目光却突然顿住。   在他面前站着的,除了郡守,竟然还有沈诀。 第43章 他们曾是夫妻,也曾是这……   沈诀见到温琼瑜愣在原地,反而主动笑着同他打招呼道:“温公子,好巧。”   温琼瑜扯了扯嘴角,随口应了一声之后,便对着他身边的郡守行了一礼。   郡守没有见过宋湘宁,自然不知道她就是公主,见她与温琼瑜站在一处,不由得开口道:“想必这位就是温公子的……”   “见过公主殿下。”沈诀先一步开口,打断了郡守的话。   他神色没有半点波澜,好像真的只是个臣子在向公主行礼一般。   可只有他自己清楚,要忍住心中的情绪,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郡守呆滞了片刻之后,才战战兢兢地跟着行礼,惶恐道:“下官不知是公主,还望公主不要怪罪。”   他知道公主在江南,只是眼前的女子衣着打扮十分寻常,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华贵,所以方才他竟完全没有细想。   宋湘宁自然不会怪罪他什么,她懒懒地应了一声之后,便想跟温琼瑜离开。   谁知才走出去了两步,沈诀就突然开口道:“公主似乎很喜欢这艘游船,不妨一起吧。”   话音落下,他转头看向郡守,“郡守意下如何?”   郡守不知沈诀为何会把话题转移到他的身上,他只不过是个小小臣子,公主想要的东西,岂有不给的道理?别说是与公主同游,便是把这艘船让给公主,那也是理所应当的啊。   于是他连连点头,应和着沈诀的话道:“能与公主同游,是下官的荣幸。”   沈诀抬眼望着宋湘宁,克制住自己眼中的期盼,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等着她的回答。   然而接下来,意料之中的拒绝便传入了他的耳中。   “不必了,我们坐别的船就好。”   说完,宋湘宁便径直从他身侧越过,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温琼瑜跟在她身后,路过沈诀身边时,慢悠悠地瞥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沈诀深吸一口气,掩在袖中的手攥紧成拳,面上却毫无波澜。   等到两人离开,他这才缓缓将手松开,随着郡守一同上了船。   另一边,宋湘宁沿着湖岸漫无目的地走,直到一炷香之后,她才停了下来,随手指着一艘游船道:“我们就坐着个吧。”   温琼瑜没有接话,而是反问道:“你好像一点都不奇怪沈诀会出现在这里?”   天知道方才他看见沈诀的时候有多惊讶,如果不是郡守在,他甚至会以为沈诀是追着她来的。   宋湘宁停下脚步,眼睛望着平静的湖面,轻声说道:“妍妍不是说,朝廷派了个官来彻查贪污一事吗,就是他。”   “我早在前几天就已经见过他了。”   温琼瑜心下一紧,他下意识想问一问沈诀同她说了什么,但又忍了下来。   这毕竟是她的私事,他无权过问。   温琼瑜此刻不禁庆幸,幸好自己已经同她约定好,过了萱萱的满月宴就走,否则的话,还不知道沈诀又会做出来什么事呢。   他不愿过多提起沈诀,便没有接话,主动上前去包下了她方才指着的那艘游船。   时辰一到,停泊在岸上的船便一个接一个地驶了出去,宋湘宁蹲在船边上,手指拨弄着湖水,静静地看着湖面随着她的动作泛起一丝丝的涟漪。   温琼瑜在她身边提心吊胆地站着,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栽了下去,他等了半天也没见她有起身的念头,不由得出声道:“还是快起来吧,万一待会有船撞过来了怎么办?”   虽然湖面广阔,容得下这些船只,但今日是花灯会,大家都想到湖中心去放花灯,船只全部挤在那里,难免会有碰撞。   宋湘宁抬头朝湖中心望了一眼,那里已经有不少船了,周围也有不少朝那个方向去的,他们这艘船原本就停靠的远,只怕勉强过去了也会被挤出来。   她起身,环视了一圈,指着一处较为空旷的地方道:“我们不去湖中心了,去那里吧。”   “你不去湖中心了?”   宋湘宁摇了摇头:“不去了,反正花灯放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许愿这种事情,心诚则灵,在哪里放花灯都无所谓。   不过她倒是还有一个理由没说出口。   她方才看见沈诀和郡守的那一艘船朝着湖中心的方向驶去,下意识地就想选一个相反的方向。   她不想再同他碰面了。   温琼瑜又问了她一次,确定她不会反悔,这才走到前面去叫船夫调转方向。   船夫高声应了一句,撑着船篙划起来,游船随着他的动作慢悠悠地掉了个头,宋湘宁的视线也随之换了个方向,因此她没有注意到,在她身后,那艘华丽的游船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   -   郡守坐在位置上,等着沈诀回来之后,一脸疑惑地问道:“大人为什么不去湖中心?在那放花灯可是最灵的。”   沈诀倒了一杯酒缓缓饮下,没有接他的话。   他不信鬼神之说,自然也不相信什么在湖中心放花灯会更灵的说法。   他的愿望,只有一人能够帮他实现。   郡守见沈诀没有说话,自己讪讪笑了两下,准备换个话题。   他四处看了一圈,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直到看见沈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   之前跟在沈诀身边的那个小厮,今日居然没来。   郡守心中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他佯装镇静地问道:“大人身边的那位侍从,今日怎么没见?”   沈诀淡淡一笑,撑着额头眺望湖面的风景,随意道:“我吩咐他去办一件差事,想必过一会儿就会回来了。”   郡守看着沈诀的脸色,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重,可他却不能表现出来,只好悻悻笑了几声,随后便拍手叫了歌女出来。   一女子抱着琵琶上前,脸上蒙着面纱,柔柔地在二人面前行了一礼。   郡守笑道:“大人想听什么尽管说,她什么都会弹。”   沈诀的目光只在那女子身上瞥了一眼,便匆匆收回视线,眼睛紧紧盯着湖面,语气有些不耐烦。   “不必,让她下去吧。”   眼看着就要追上宁宁的那艘船,他这时候叫歌女出来,岂不是会让宁宁误会?   那郡守平时惯会看人眼色,可偏偏这时候像是看不出来沈诀脸上的不悦似的,自顾自道:“大人不用如此客气,不如这样,我叫她弹一首《阳春白雪》好了。”   话音落下,那歌女便很有眼色地拨起了琵琶,悦耳的曲调声响起,顺着平静无波的湖面散开。   宋湘宁把自己的花灯放到湖面上,伸手拨了两下湖水,花灯顺着泛起的涟漪慢悠悠地朝前飘去,她正准备入乡随俗地闭上眼睛许个愿,便听见一阵琵琶声传来。   她不由得直起身子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待看到那一艘眼熟的游船时,突然愣在原地。   沈诀的船,为什么也会朝这个方向来?   温琼瑜自然也看见了,他上前一步挡住宋湘宁的视线,柔声问道:“怎么不许愿?”   宋湘宁这才回过神来,然而等她再望过去的时候,她的花灯已经飘远,和其他花灯混在了一起,难以分辨。   她叹了一口气,站起身,颓然道:“算了。”   反正她也没什么想许的愿望,既然花灯已经飘走,那便算了。   温琼瑜还想再说什么,宋湘宁却后退一步,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拿出手帕一点点擦拭着自己指尖上的水珠。   琵琶声越来越近,听得他头痛,恨不得再调转方向离开。   然而此时四周已经零散地分布了不少游船,如果贸然转向,势必会与其他船只撞上。   他只得无视这恼人的声音,若无其事地在宋湘宁对面坐下,将自己手中的花灯递过去。   “我的花灯还没有放,你来替我放吧。”   宋湘宁撑着下巴,看着自己眼前的花灯,又看了看温琼瑜,却就是不说话。   她自然知道温琼瑜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觉得方才她没有来得及许愿,害怕她会留有遗憾罢了。   可是,她也想温琼瑜能玩得尽兴。   于是她摇了摇头,提议道:“不如这样,你去放花灯,顺便连我的愿望也一并许了。”   温琼瑜笑着应了声好,将花灯拿在手上,走到船边蹲下了身子,问道:“你要许什么愿望?”   宋湘宁没有跟着他一起去,仍旧坐在位置上,撑着下巴望着满湖的莹莹亮光。   她一时想不出来,温琼瑜也不催她,只慢悠悠地拨着湖水,静静等着她的回答。   过了片刻,她终于开口道:“那就许……让我认识的人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   温琼瑜不由得轻笑出声,她这个愿望未免也太大了些,只怕天上的神仙都要忙活不过来了。   宋湘宁好像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这个愿望有点太过于贪心,想了想,又道:“那就把‘我认识的人’换成‘与我亲近的人’。”   这下子,范围不就小了许多吗。   与她亲近的人,那可是屈指可数的。   温琼瑜笑着应了声好,将花灯放入水中,然而却在许愿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琵琶声依旧萦绕在他的耳边,昭示着沈诀也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如果这个时候他还看不出来沈诀是故意的,那他就是傻子了。   方才宁宁说,要许愿与她亲近之人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   只是这其中,也包括沈诀吗?   毕竟他们曾是夫妻,也曾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船夫摇了一下竹篙,船身周围瞬间荡起层层的涟漪,花灯颤巍巍的向前滑去,温琼瑜终于停下了自己脑海中的胡思乱想,闭上眼睛许下了两个人的愿望。   宁宁的愿望,是希望她亲近之人都能平安快乐,而他的愿望,是希望宁宁的愿望能够成真。   即便宋湘宁有意想要忽视沈诀的存在,可是在那艘游船驶过来的时候,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撞上了他的视线。   沈诀迎着她的目光,克制而又紧张的,朝她露出一抹笑来。   他记得,宁宁曾经说过,他笑起来很好看。   宋湘宁看着他,一时竟忘记收回视线,直到温琼瑜坐到了她的对面,她才回过神来。   沈诀望着温琼瑜的背影,面上露出一丝不善,他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谁知此时那歌女恰好奏完了一曲,迈着婀娜的步子上前,要为他和郡守斟酒。   沈诀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将她的手拂开,那歌女正在斟酒,被他这么一推,手一个不稳,酒壶倾倒在桌上,里面的酒悉数洒在了他的衣袖上。   歌女一下子慌张起来,她上船之前,郡守大人可是吩咐过,要她好好侍奉这位大人的。   生怕自己遭到责罚,她连忙抽出来自己的帕子,一边念着“大人恕罪”,一边要替他擦拭。   谁知她的手才碰到他的袖口,就被毫不留情地拂开。   沈诀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猛地站起身子后退两步,脱口而出道:“放肆!”   他慌乱地转过头,想要看一看宋湘宁的反应。   宋湘宁自然是听到了动静,正托着下巴以看好戏的姿态瞧着,谁知却猛然撞上了他有些委屈的目光。   她一下子愣住,不知道沈诀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而沈诀在看到宋湘宁面上的表情时,心头更添了几分憋闷。   方才那歌女明显是意图不轨,他处于如此境地,可她竟然在看笑话!   难道她就当真不在意他了吗?   若是那歌女“不小心”扑进了他的怀里,她是不是也仍旧无动于衷。   沈诀苦涩地牵起嘴角,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当日她在城门口说的那句“没关系”,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因为不在意,所以没关系。   不管他做什么,都不会再牵起她一丝一毫的心绪。   她只将他当做是陌生人,自然无爱也无恨。   甚至能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被旁的女人勾引。   沈诀闭上眼睛,猛地转过身子,不再去看她。   只要看不见她的眼神,他就还能骗过自己。   郡守显然是没想到沈诀的反应会这么大,在气氛冷了半晌之后,猛然反应过来,笑着打圆场道:“想必是袖笼粗笨,服侍不好大人,下官回去定当好好责罚她!”   他皱着眉,面色不善地挥了挥手,袖笼颤巍巍地行了一礼,抱着自己的琵琶退了下去。   沈诀调整好了自己的神色,重新坐回到位置上,面无表情道:“此事不怪她,方才一曲《阳春白雪》弹得不错,该赏才是。”   单凭一个歌女自然不会有如此大的胆子,想来一定是背后有人指使了。   郡守迎着沈诀凉凉的眼神,抬起手擦了擦自己额间的虚汗,连连应了几声是。   天上猛然炸起一小束烟花,绚烂的火光迸射出来,纷纷扬扬地撒落四周。   沈诀抬起头,双目微眯,唇角边漾起一抹笑来。   看来,同和已经把他交待的事情完成好了。   他晃了晃自己杯中的酒,对着郡守道:“今日的确尽兴,不过天色不早,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郡守应了一声,叫人去吩咐船夫调转方向回去。   沈诀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趁此机会朝宋湘宁所在的游船望过去,谁知这么一望,却发现她坐的那一艘小船早就飘远了。   他握着酒杯的手一紧,心头难以自抑地泛起一丝痛楚。   她当真是完全不在意他了,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在他身上停留。   沈诀抿唇,扬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暗暗告诉自己,急不得。   这都是他从前造下的苦果,如今自然是要一一尝尽,才能最终得偿所愿。   游船缓缓向岸边驶去,沈诀看着郡守面上强撑着的平静,故意开口道:“说起来,我还从未见过有哪一座城,如江南这般,有这么多卖艺的百姓。”   郡守面上的慌张之色更甚,他讪讪笑了两下,应和道:“是啊是啊,咱们江南的百姓都是多才多艺的嘛,哈哈。”   沈诀看着他,突然轻笑一声,可笑意却未达眼底。   “可我怎么听说,这些百姓都是郝棠县来的,去年郝棠县受灾,朝廷不是拨了银两给他们吗,怎么还会如此?”   他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随意闲谈。   可只有郡守知道,眼前之人,是笑里藏刀,挖好了坑等他跳呢。   这么些天以来,他从未提起过任何与灾民有关的事情,谁知竟是在这儿等着了。   郡守呵呵笑了两声,一脸的无辜,“大人您这话可就说错了!旱灾那都是去年的事儿了,哪有过了一年,百姓还没恢复正常生活的道理呢?”   他笑着往沈诀的酒杯里斟满了酒,接着道:“您说的那些个郝棠县的人,下官也有所耳闻,朝廷拨下来的赈灾款自然是都分发到了他们手里,可他们自己想趁着秋收之前的时间多赚点银子,那下官也管不了不是?”   见沈诀依旧笑而不语,郡守又哆哆嗦嗦地替他加了些菜,继续诉苦道:“其实按照江南城的规矩,是不许有那么多卖艺的人的,但下官看他们可怜,也就没让人管。大人您要是觉得他们影响了城里的风貌,那下官明日就吩咐人把他们遣走!”   郡守这一番话下来,倒是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的。反倒像是沈诀看不过去,不想让郝棠县的那些百姓卖艺似的。   沈诀却懒得同他装腔作势,抬起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连公主殿下都要帮那些百姓建民房,郡守大人却要把他们赶出去,这是在与公主做对吗?”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郡守自然是不敢接的,他吓得赶紧站起身子,连连摆手道:“此话可说不得!大人明察,下官绝对没有此意!下官只是……只是一时失言!对!失言!”   沈诀勾了勾唇角,没有接他的话,而是指了指郡守身后,懒洋洋道:“船靠岸了,大人先下船吧。”   他站起身子,好整以暇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郡守狐疑地看了他两眼,终于还是一撩衣袍走下了船。   -   宋湘宁方才看了一场热闹,此时回想起来,竟觉得比这满湖的花灯还要有意思。   她托着下巴,看着湖面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忍不住想起方才沈诀的表情。   他之前明明可以那么亲昵地给赵姑娘披披风,怎么这会不过是歌女想要给他斟酒,他就跟见了鬼似的?   真是奇怪。   温琼瑜看着她的侧脸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道:“花灯既已放完,我们就回去吧。”   宋湘宁抬头在湖面上环视一圈,果不其然看到那些游船都开始调转方向,朝岸边驶去,于是她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甫一上岸,她便觉得脚下有些虚浮,搀着温琼瑜的手臂才堪堪站稳身子。她正准备同他一道回温府,却突然听见了一阵喧哗。   岸边其他的人自然也是听见了,好奇地踮起脚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没过多久,原本站在这里的人都一个接一个地朝着那边跑过去。   言笑见状,不由得拉着宋湘宁的袖子扯了扯,小声祈求道:“公主公主,我们也去看看吧!”   宋湘宁知道她是最喜欢凑热闹的,只好无奈地轻笑一声,点头应道:“那就去看看吧。”   左右现在无事,而且她也很好奇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这么多人都去围观。   一行人顺着人潮跟过去,才一走进,她便听见了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在哭诉着什么,可是隔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她听得不太真切。   她总觉得自己认识这声音的主人,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正想问一问温琼瑜,谁知抬眼却发现他的脸色有些不太好。   她扯了扯他的袖子:“怎么了?”   温琼瑜低下头,压下自己眼中的怒意,一字一句道:“是郡守。”   他没有想到,贪污赈灾款的人竟然真的是郡守。   在江南城的百姓眼中,郡守一向是最清廉的人,他的府邸甚至还不如温府豪华,官服的袖口也已经洗得泛白。   他之前有过猜测,或许郡守是被身边的亲信背叛,可是现在,那一声声的哭诉传入耳边,让他不得不相信,正是这位受百姓爱戴的郡守,做出了那样令人不齿的事情。   虽然隔着人群,可他还是清晰地听到了郡守的话,事到如今,他竟然还说自己是清廉的,说那些银子他虽然贪污了,但是放到至今都不敢动用。   但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贪了就是贪了,不管用没用,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宋湘宁听见温琼瑜的话,再加上旁边百姓的闲谈,大抵也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只是没想到,沈诀方才还在游船上同郡守有说有笑,转眼间却在这么多人面前揭穿了他的真面目。   她正感慨间,人群突然朝两边散开,空出一条道来,随后她便看到郡守被人压着,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苦着一张脸,面上满是悔恨的模样,而沈诀则跟在一众官兵后面,负手而行。   宋湘宁看着他面上悠然的神色,突然就回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那时候的他,一身少年气,坐在马背上波澜不惊地接受着众人对他的赞扬。   而如今,他亦是游刃有余地,完成了皇上交代给他的差事。   她轻叹一声,正准备移开视线,谁知沈诀像是听到了似的,突然偏过头,目光灼灼地朝她这边望过来。 第44章 他可真是好计谋   宋湘宁的心猛地一跳,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躲到温琼瑜身侧,别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等到心跳平静下来,她再度抬眼去看的时候,沈诀已经走远了。   温琼瑜仍旧凝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四周的百姓也在感慨,都说没有想到平日里看起来那么清廉的大人居然会做出贪赃枉法一事。   宋湘宁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是吵闹,便拽了拽温琼瑜的袖子道:“我们回去吧。”   温琼瑜点点头,没再多言,同她一起走回了府。   此后的几日,虽然宋湘宁没有刻意去探听消息,但还是会从侍女和小厮的口中听到一些事情。   比如说郡守藏起来的那些银两全部被找了出来,分还给了郝棠县的百姓,郝棠县的县令得知此事之后,立马就将自己贪的那点银两补了回去,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至于郡守,已经被关押起来,等候朝廷的发落。   那些在京城中靠卖艺为生的百姓们拿回了自己应得的赈灾款之后,便陆陆续续从城里离开,他们一走,城里的夜市便显得空旷了许多,宋湘宁去了两次之后就觉得没什么意思,索性就窝在温府,哪里也不去了。   温琼瑜自然是乐得看到她这样,他生怕她出去了之后会被沈诀“偶遇”到,如今就待在府里哪里也不去,才正和他意。   未免宋湘宁无聊,温琼瑜特意从自己书房里找了好些个有趣的话本子拿给她,每天都不带重样的,宋湘宁起初还不愿意看,可是后来实在闲来无事,便随手翻开了一页,谁知这么一看便停不下来了。   于是她每日窝在院中,过着困了就睡,饿了就吃,无聊就看话本的闲散日子,终于盼来了温如妍女儿的满月宴。   打好的长命锁她早在数日前就取了出来,装进精致的小盒子里,同其他礼物一道带了过去。   宋湘宁过去的时候,温如妍站在门外,招呼着前来的客人,见到她以后,立马上前拉住她的手,笑道:“你们可来了!我还以为你们忘了,正准备叫小厮去温府叫你们呢!”   “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会忘记?”   宋湘宁踮起脚尖朝院里望了望,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只是除了小姑姑和姑父,她谁都不认识。   搜寻了一圈,都没有看到今日的主角,她不由得问道:“萱萱呢?”   府门前又停了一辆马车,下来一对夫妇,笑着同温如妍道喜,温如妍招呼他们进去之后,这才回道:“萱萱刚被奶娘抱进屋睡觉了,估摸着一会就抱出来了。”   她看着宋湘宁有些失落的表情,不由得打趣道:“放心吧表姐,今日我一定让你抱个够!”   两人在门外寒暄了一阵,其他宾客陆陆续续地过来,温如妍实在分不过心来,只好叫侍女先领着她和温琼瑜进去。   宋湘宁跟在侍女身后,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们家姑爷呢?怎么没见到他?”   妍妍到底是刚出了月子的,他怎么就让她一人在外招待宾客?   侍女将宋湘宁领到位置上坐下,回道:“姑爷去接人了,听说是他新交到的朋友,我们家夫人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人呢。”   宋湘宁这回是想起来了,好像温如妍还真的同她提起过,那人是乔令安一个很钦佩的师兄。   乔令安明年就要去参加科考,此时与那师兄多探讨探讨学业,对他而言必然大有益处。   一想到此,她也对这所谓的师兄起了几分好奇。   宾客们逐渐到齐,一一落座,温如妍也从外面回来,找到宋湘宁,在她身边坐下,锤了锤自己的小腿。   “站了这么久,可给我累坏了。”   宋湘宁朝门外望了望,却还是没有看见乔令安的身影,不由得有些替她着急,问道:“这‘师兄’究竟是个什么来头,怎么还要乔公子亲自去接的?而且都这么久了也没来。”   温如妍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我听他说,这位师兄送了他一套《治国论》的孤本,既是如此,他尊敬一些也是应当的。”   温琼瑜原本沉默地坐在一边,在听到温如妍的话时,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据他所知,能称得上是孤本的《治国论》,也只有陈策写的那几篇,他小时候在御书房里见过,怎么如今会落到别人手中,还转送给了乔令安?   他的心头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正想问问宋湘宁,是不是他的记忆出现了差错,谁料温如妍却猛地站起身子,笑道:“这不就来了吗。”   几人随着她的话朝门口望去,就看见乔令安扬着一张笑脸,将来人请进了门。   温琼瑜看到来人,瞳孔猛地缩紧。   那跟在乔令安身后,一袭青衫,漫不经心地朝这边走过来的人,不是沈诀又是谁?   他可真是好计谋!为了接近宁宁,竟不惜从乔令安身上下手。   想来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不知晓他身份,能够对他笑脸相迎的人,就只有乔令安一人了。   宋湘宁自然也看见了沈诀的身影,她呆呆地看着他走过来,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乔令安没有注意到众人之间凝固的气氛,将沈诀领过来之后,便高兴地介绍道:“这位便是沈诀沈大人。”   介绍完沈诀,他又一一将温如妍、宋湘宁和温琼瑜都介绍了一遍,沈诀面不改色,一板一眼地对着众人行礼打招呼,好像真的是第一次见面似的。   温如妍自然是不知道沈诀与宋湘宁之间的恩怨,她笑着同他打过招呼,趁他落座之际,小声在宋湘宁耳旁道:“人长得还挺俊朗,也不知婚配了没有。”   宋湘宁扯了扯嘴角,呵呵一笑,没有接话。   温琼瑜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沈诀,冷冷一笑,却并没有出声拆穿他。   他倒是想看看,沈诀能装到什么时候。   他最好是能一装到底,当宋湘宁是陌生人,一句话也不同她说。   众人围坐在一张桌子上,各怀心思,面上却都波澜不惊。   开宴没多久,奶娘便抱着吃饱睡足的萱萱走了出来,温如妍将她接过来,抱在自己怀中给宋湘宁看。   宋湘宁将身子凑过去,伸出手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脸,笑道:“不过才几天不见,感觉她又变了个样子。”   萱萱则睁着眼睛,任由宋湘宁对自己的脸蛋又捏又揉,不哭也不闹,格外乖巧。   就连温如妍就看得有些惊了,不由得打趣道:“萱萱这是与你亲近呢,平日里就连我想捏她,她都不许呢。”   宋湘宁听了这话自然是很高兴,笑着把锦心叫过来,要将打好的长命锁亲自给萱萱带上。   这长命锁是她与首饰店的师傅共同商量出来的样式,她很是喜欢,锁的下面坠了四个小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她故意将锁举在萱萱眼前晃了晃,萱萱的眼珠便紧紧黏在了长命锁上,随着她的动作转来转去。   宋湘宁将长命锁戴在她的脖子上,笑道:“看来萱萱很是满意我送的这件礼物呀。”   她笑着与萱萱玩乐,却没有注意到,自她将那把长命锁拿出来后,沈诀的目光便不曾从她身上移开过。   “公主这长命锁,样式倒是精致。”   沈诀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宋湘宁下意识朝他忘了过去。   他垂下眼睫,挡住自己眸中的情绪,哑声道:“可我记得,京城流行的长命锁样式,是不带铃铛的?”   宋湘宁有些不明所以,他方才明明都装作不认识她了,此时为何又要主动与她搭话?   但他既然开口,她自然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无视,只得回道:“我从前在别处见过这种样式的,觉得好看就记下来了,有什么不妥吗?”   沈诀苦笑着摇了摇头:“并无不妥。”   她虽未明说,但他却是再清楚不过,她是在哪里见到这种样式的长命锁。   无非就是,他曾经偷偷塞进她包袱的那一个。   他多么想现在就将一切事情告知于她,告诉她他们之间的缘分早在数年前就开始了,可他却只能强忍着,告诫自己现在还不是时候。   宋湘宁逗着萱萱玩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伸手将她从温如妍怀中接了过来,自己抱着。   她此前从未抱过孩子,但是在温如妍的指导之下,竟也抱得有模有样的,萱萱窝在她的怀里,安安静静地吐着泡泡,乖巧极了。   温如妍由着她抱了一会儿,便想叫奶娘接过来,道:“你也别总是抱着她,自己都没法吃饭了。别看她小,一直抱着也累人的很呢。”   宋湘宁却是不肯依,躲开奶娘伸过来的手,笑着道:“我不饿,我看着萱萱就饱了。”   温如妍见她如此,也没有办法,只好由着她去了。   酒过三巡,桌上已有些菜被吃空,有小厮伶俐地上前,将空盘子收下去,再摆上新做好的菜。   温如妍一边夹菜,一边随意瞥了那小厮一眼,嘶了一声,疑惑道:“你好像有些眼生。”   乔府的下人不多,她基本上都认识,面前这个却是从来都没有见过。   那小厮行了一礼,低垂着头,恭敬道:“回夫人,小的是管家新招进来的。”   今日是乔府千金的满月宴,来做客之人众多,人手不足,管家多招些人也在情理之中。   温如妍便微微颔首,没再说话。   那小厮从她身边绕过,站到宋湘宁身边,手臂从她和温琼瑜中间穿过,去收面前的空盘子。   然而就在他将手收回到两人身侧时,突然把自己手里的盘子一扔,狠狠推开温琼瑜,抽出自己腰间藏着的匕首,朝着宋湘宁刺去,目露凶光,恶狠狠道:“去死吧!”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众人根本来不及躲闪,宋湘宁更是愣在原地,只下意识背过身子,将萱萱往自己怀里抱紧了些。   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她听见匕首刺破皮肉的声音,听见一声忍痛的闷哼,当她回过头时,沈诀放大的脸出现在她的眼前,他额上沁出了大颗大颗的冷汗,声音嘶哑地问:“你没事吧?”   他的手撑在宋湘宁坐着的椅背上,因为疼痛,手背上的青筋凸起。宋湘宁的目光落在他的肩膀上,瞳孔微震。   那里正迅速地晕开一片血迹,将他的衣衫染成了深色。   那小厮见行刺不成,便又挥起匕首刺过来,宋湘宁瞳孔骤缩,还未来得及出声,就见沈诀猛地回首,死死攥住他的手腕。   匕首在离沈诀胸前一寸的距离停下,两人的力道不相上下,匕首颤颤巍巍,却就是无法前进。   沈诀背对着宋湘宁,因为手臂使力,肩上的伤口便裂得更狠,鲜血一股一股地朝外涌,浓重的血腥气散开,原本直立的身子也开始颤抖起来。   宾客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纷纷尖叫出声,吵嚷着向乔府门外跑去,窝在宋湘宁怀中的萱萱受到惊吓,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但也只是一瞬,便有护卫从房顶落下,将宋湘宁拉起来,躲到安全的地方,而温琼瑜也站稳了身子,上前去夺那小厮手中的匕首。   刺客只有一人,但护卫却是一群,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将他给擒住了。   沈诀被人扶着,堪堪稳住身子,哑声道:“别让他自尽!”   刺客跪在地上,双手被人反剪在身后,目露凶光地盯着沈诀,狠狠啐了一口,怒道:“叛徒!”   他接下来的话没能说得出口,因为钳制住他的侍卫已经朝他的嘴里塞了一团布,将他的嘴堵得严严实实的。   沈诀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惨白,当他听到那句“叛徒”时,瞬间不敢置信地望过去。   然而那刺客却只是盯着他,从喉咙里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笑,突然,他双眼上翻,浑身震颤,随后整个人无力地朝后仰去。   压着他的侍卫伸出手在他鼻尖探了一番,抬起头惊声道:“他死了!”   “怎么会死?”   温琼瑜不信,自己上前亲自探查,但的确是感受不到一丝呼吸。他的目光落在刺客的脸上,顿时惊讶地后退几步。   短短的功夫,那刺客的口唇竟已经变成了紫色,甚至还有暗黑色的鲜血从他的鼻孔中流了出来。   这是中毒的迹象。   可他的双手明明已经被制住了,嘴里也塞了东西,他是怎么中的毒?   还是说,他早在行刺之前就已经服下了毒药,不管今日这一场行刺有没有成功,他都会死。   混乱过后,四周安静下来,只有萱萱还在不停地哭着,温如妍缓过神,颤抖着手从宋湘宁怀中将她接过来,小声哄着。   宋湘宁亦受到了不少惊吓,浑身脱力地被锦心和言笑搀扶着,一身劲装的侍卫在她面前单膝跪地,沉声道:“卑职救驾来迟,还望公主恕罪。”   宋湘宁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面前之人很是眼生,她从未见过,可今日他却几乎是在刺客动手之后就立刻现身了。   那侍卫似乎是猜透了她心中的想法,没等她问,便主动解释道:“卑职夏意,奉皇上之命,随沈大人一同前往江南,保护公主的安危。”   他话音才落下,身后便响起一串惊呼,宋湘宁猛地抬眼望过去,就看见沈诀昏倒在地,肩膀上的血迹顺着衣袖滴落到地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红。   那片红刺痛了宋湘宁的眼睛,她只觉得头昏脑涨,四周吵嚷的声音传到她的耳中,只变成阵阵嗡鸣,她的世界一片天旋地转,闭上眼睛之前,只来得及看到锦心和言笑惊慌的面孔。   -   再度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她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屋内的烛光,这才缓缓将眼睛睁开。   锦心和言笑在她床前守着,见到她醒过来,连忙扑过来,叽叽喳喳地问道:“公主您醒了?可还觉得头晕?还有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宋湘宁捏了捏眉心,疲倦地摇了摇头,“原本是无碍的,可你们再吵,我就真的要头痛了。”   锦心和言笑这才闭上了嘴,没再多言。   宋湘宁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她身上半点皮都没破,想来方才晕倒也只是受了惊吓的缘故,可沈诀就不同了,他可是实打实地挨了一刀。   想到此,宋湘宁披起衣服下了床,一边朝门外走,一边问道:“沈诀如何了?”   “公主!”锦心连忙拦住她,迎着她困惑的视线,指了指床边的药碗,支支吾吾道:“公主先把药喝了吧。”   宋湘宁一脸的莫名其妙:“我又没病,又没有受伤,喝什么药?”   然而锦心还是拦住不让她走,言笑则小跑着把药端了过来,一脸恳求道:“是大夫开的药,公主您就喝了吧。”   宋湘宁无奈,只得从言笑手中接过药碗,把勺子拨到一边,直接端起碗咕咚咕咚喝下。   药碗见了底,她拿出帕子拭了拭自己的嘴角,继续往门外走,边走边道:“带我去看看沈诀吧。”   他毕竟是为了救她才受的伤,她不去看一眼,心里总归是过意不去。   锦心见实在瞒不住了,索性便一咬牙上前两步,在她面前伸出双臂拦住,道:“公主还是别去了,沈大人他……情况不太好。”   “不太好?”宋湘宁皱了眉头,心头泛起一丝慌乱,“什么叫不太好?”   她知道沈诀怕是会伤的很严重,可是伤口在肩膀上,至少不会危及到性命吧?   锦心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宋湘宁心中的慌乱愈发加重,更坚定了要去一看究竟的心。   她将锦心的手臂拉下来,从她身侧越过,径直走向院中。   虽然不知道沈诀现在在哪个房间,但是随便拉个侍女或者小厮问一问,总会知道的。   她才踏出房门,还未来得及找人询问,就迎面撞进了温琼瑜的目光里。   他像是在这里等了好久,见到她出来,笑着道:“你醒了?”   宋湘宁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问道:“沈诀他……”   温琼瑜似乎早就意料到她会有此一问,挥了挥手示意想要上前的锦心和言笑退下,主动转身带着她朝院子后面走,道:“他还没醒,你在外面看看就好。”   此话一出,宋湘宁的心里更加慌乱起来,她加快了步子,跟在温琼瑜身后,边走边道:“怎么会没醒呢?”   温琼瑜带着她穿过一处回廊,朝着一处僻静的院落走去,有侍女从对面过来,见到他们两人,停下步子福身行礼。   宋湘宁在那侍女从自己身边走过时,下意识瞥了一眼她手里端着的东西,这一瞥却叫她直接愣在原地。   那侍女端着的,竟然是一整盆的血水!   不用想也知道,这些血水是从哪里来的了。   沈诀他……当真伤的那么严重吗?   宋湘宁白着脸,心里不住地胡思乱想,等到终于走到院门前,却不敢迈进去了。   温琼瑜回过身来,看到她的表情以后,抿了抿唇,安慰道:“放心,大夫说了,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可是这句话,并不能打消宋湘宁心头的恐惧。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以后可能会有呢?   如今天气逐渐炎热起来,眼看着就要步入夏季,他的伤口在高温之下,必定更加难以愈合,万一一个不小心感染了,那岂不是……   宋湘宁不敢再想,她拉住温琼瑜的袖子,声音里带了几分无助:“他会不会死……”   温琼瑜知道她此刻必定是心乱如麻,虽然他心中也不好受,但是在她面前,却不能表现出半分。   于是他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宋湘宁的头发,安抚道:“不会的。”   话虽如此说,但他心中却也没有底。   沈诀之所以这么久还没有醒过来,不是因为他身上的伤口有多深,而是因为那匕首上被刺客淬了毒。   尽管乔令安已经派人去将江南所有的名医都请了回来,可他们却都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毒。   沈诀身上的伤口一直在不停地渗血,用什么方法都止不住,现如今也只不过是在用药吊着。   虽说他如今还有呼吸,可是众人心里都明白,如果再找不出止血解毒的法子,只怕他就要失血过多而死了。 第45章 只要是他想要的,她都一……   温琼瑜害怕这件事情让宋湘宁知道以后,她会更加寝食难安,于是便什么也没说,只默不作声地先她一步迈进了院门。   宋湘宁站在门外,缓缓吐出一口气,终于也迈开了步子。   两人才进去,迎面便撞见一侍女,手里端着个盆子,看样子是要出去处理。   温琼瑜下意识站在宋湘宁身前,挡住了她的视线,但她虽然什么都没看见,却还是闻见了浓重的血腥气。   宋湘宁抿唇,心跳的越来越快。   她不敢想,沈诀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乔令安就在院中,见到宋湘宁之后,紧紧皱着的眉头总算是放松了些,叹道:“幸好公主没事,不然我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宋湘宁朝卧房的方向望了一眼,有烛火从窗户透出来,映出莹莹微光。院子里也挂满了灯笼,四周亮的恍若白昼,可她却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黑暗之中,沉沉黑影重重向她压过来,让她喘不过气。   乔令安知道她是来看望沈诀的,但是如今大夫正在为他治伤,她进去总归是不大方便,于是便将她领到廊下坐着,等候大夫的消息。   宋湘宁虽然心里着急,但是也明白自己现在进去除了添乱帮不到什么忙,只好老老实实地坐着。   她心中不安,便想说点什么来缓解一下,主动问道:“妍妍可还好?”   今日之事来得突然,所有人都措手不及,那刺客明显是冲着她来的,当时萱萱就在她的怀中,想必妍妍一定吓坏了。   乔令安摇了摇头道:“她无事,但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岳母正在陪着她呢。萱萱也没有受伤,被奶娘哄睡了。”   宋湘宁点点头,总算是放下心来。   如果萱萱真的因为她而有个好歹,那她就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温如妍了。   不过想想,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也只有萱萱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婴孩,才能够安心地睡下吧。   没人说话,四周又重新陷入了一篇寂静,宋湘宁双手搭在膝上,忍不住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   当时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她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可是现在想想,沈诀那时候坐在她的斜对面,他是怎么能够做到在刺客出手时替她挡下的?   她身边的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连温琼瑜也被那刺客给推开了,若非沈诀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他怎么可能来得及将她救下。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能救下她,只是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挡在了她身前,硬生生接下了那本该刺在她身上的一刀。   宋湘宁的手扯着自己腰间别着的玉佩穗子,心乱如麻。   眼前突然一暗,宋湘宁抬头望去,就看见夏意端正地站在她面前。   今天白日里见他,她还觉得很是陌生,但如今在烛光的映照之下,她竟又觉得他有几分熟悉。   想起他说自己是跟着沈诀一道来的江南,宋湘宁忽然就有了个想法。   “郡守是不是你派人抓起来的?”   她回想起来,当时在湖岸边,压着郡守的一群人里,似乎就有他的身影。   夏意没想到宋湘宁会认出自己,微微愣了一下之后便点了点头,应道:“正是卑职。那晚属下奉沈大人的命令,找到了郡守私藏银子的地方,所以他才会认罪。”   说完这话,他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便向宋湘宁行了一礼,将自己手中的东西恭敬地呈给她。   宋湘宁接过,发现这似乎是一张验尸单。   夏意道:“禀公主,卑职已经查清了刺客的身份,是红月教的人。”   “红月教?”   宋湘宁有些不解,她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什么红月教,这又是什么人?   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验尸单,上面写着刺客是中毒而死,他算好了要来行刺的时间,提前服下了毒药,所以不管今日行刺的结果如何,他都没有办法活着走出乔府。   而在验尸单的最后,还特意写到,刺客的后脖子处,纹了一个红月的图案。   想来这也是夏意推断他是红月教的人的依据。   温琼瑜和乔令安在一旁听着,都同样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这红月教他们从来都没有听说过,难道是才成立不久的一个教派,今日是过来示威的?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夏意又是怎么知道他们的?   夏意迎着三人不解的目光,面上露出些许难色。   “这件事情卑职一两句话解释不清楚,但卑职已经命人快马加鞭回京送信,在朝廷派人过来之前,公主还是先留在江南吧。”   宋湘宁还没有接话,温琼瑜便顺着夏意的话劝道:“他说的有道理,我们还是在这里再待一阵子吧。”   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就说明宋湘宁已经被那些人给盯上了,虽然有夏意在,但他带来的人也并不多,不能确保回京城的路上能够护住他们。   当下最为稳妥的,还是留在江南。如今红月教的人已然出手,必然知道他们会加强防范,所以短时间内不会再出现,但如果他们真的离开江南,难保不会埋伏在路上遭到埋伏,他们不知道红月教的底细,绝不能冒险。   宋湘宁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也知道留在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她点了点头,应道:“那就先留在这里,等父亲派人来了之后再说吧。”   对面突然传来“吱呀”一声,宋湘宁抬眼望去,就见卧房的门被人打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站在门前四处张望了一眼,看见乔令安之后,便朝这里走过来。   “乔公子。”那男人在他面前站定,行了一礼。   “怎么样?沈大人现在醒了没有?”乔令安有些焦急地问道。   宋湘宁坐在一旁,听见乔令安的话,便知道此人就是为沈诀诊治的大夫,不由得心下一紧,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那大夫擦了擦自己额上的虚汗,犹豫着回道:“这……沈大人的血,暂时是止住了。”   “什么叫暂时止住了?”宋湘宁皱着眉,面上愠怒。   这就是他们口中说的,江南的名医?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止住就是止住,没止住就是没止住,暂时止住是个什么意思?   宋湘宁身为公主,从小在宫里长大,自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那大夫不过是抬头看了她一眼,便又慌张地将头垂下,支支吾吾道:“这、这么说吧,沈大人的伤口如今还在渗血,只不过用了药下去,渗血的速度变慢了而已。”   “以他方才渗血的速度,半个时辰就能将纱布浸透,如今情况有些好转,却也要两个时辰换一次纱布。”   宋湘宁听着大夫的解释,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这么说的话,沈诀的伤口还是没有止住血。   即便渗血的速度慢下来,又能有什么用呢?找不到止血的办法,他还是会失血过多而死啊!   感受到宋湘宁的焦躁,温琼瑜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至少大夫为我们争取了点时间不是吗?”   大夫连连点头,道:“这位公子说的在理!虽然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毒,但只要用些时间,按照医书上的古方一个个来试,总会能找到办法的。”   在找到办法的这段日子里,沈诀就只能先用药吊着了。   宋湘宁抿唇,低声对大夫道了声谢。   事到如今,他能做到这样,已经是尽了全力了。   大夫将沈诀如今的情形一一汇报过之后,便行了一礼,又转身进了屋子。   虽然沈诀现在还没有醒过来,但至少能够确定,他短时间内不会有生命危险了。   等了这么久,总算是等到了一个勉强能让人接受的消息,夜色渐浓,再等也等不出什么了,乔令安便道:“夜已深了,我们都先去歇息吧,我叫侍女收拾了两间客房出来,你们这两日就在这歇下吧。”   宋湘宁点点头,站起了身子,谁知还没迈出去一步,就突然觉得一阵晕眩,好在温琼瑜及时搀住了她,她才没有跌倒。   温琼瑜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也受了伤?”   宋湘宁撑着回廊的柱子,缓过神来之后,微微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只是有些饿了。”   今日中午,她一心只想抱着萱萱多玩一会儿,还没来得及吃几口菜,就被刺客吓了个半死。   她一直昏睡到傍晚,醒过来之后便直接朝这里来,除了被锦心和言笑逼着喝下的那一碗药以外,便再没有进食过其他的东西。   这会心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些,才感觉到饿。   温琼瑜听了她的话,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道:“你不能因为担心他,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我叫锦心和言笑去给你弄点吃的。”   宋湘宁本想说不用,毕竟这么晚了,再去小厨房开伙未免有些麻烦,可是她转念一想,如果她真的因为这个病倒了,岂不是更给人添麻烦,于是便点了点头,跟着温琼瑜一道离开,顺着方才来的路折返回去。   在回去的路上,宋湘宁忍不住想,等到沈诀醒过来以后,自己要如何面对他。   她本想着,两人从今往后便只是公主与臣子的关系,即便是以后在宫宴上碰到了,象征性地打一声招呼便也罢了。   可是如今,他救她一命,她怎么也没办法将他当做陌生人来对待。   穿过九曲的回廊,宋湘宁心中暗暗下了决心。   不管是加官进爵,还是娇妻美妾,只要是沈诀想要的,她都一定会求父亲赏赐给他。   只要……   他能平安醒过来。   -   宋湘宁这一晚上睡得并不安宁,天刚蒙蒙亮,她就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锦心和言笑昨天也被吓得不轻,夜里醒了好几次,最后一次醒来的时候,见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便索性起身在门外候着了。   宋湘宁由着她们为自己更衣梳妆,她坐在梳妆台前,发现自己眼下已经有了两团重重的乌青,但是现在的情况,她也没有心思去管这些了。   趁着锦心给她束发的功夫,她问道:“昨天晚上没有什么事吧?”   她有些担心,晚上沈诀的情况会变得不好。   “公主放心,沈大人的情况还是同昨晚一样。”   同昨晚一样,就是病情没有恶化,但是也没有好转了。   宋湘宁叹了一口气,起身道:“我过去瞧一瞧他。”   昨天晚上大夫在里面为他整治,她便没有进去。但如果不亲自去看一眼,她总归还是不怎么放心。   锦心将她拦住,劝道:“现在时间还早,公主还是用过了早膳再去吧。”   宋湘宁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她至少要保证自己的身子是好好的,不能再发生像昨天那样的情况了。   因为心里担心着沈诀的病情,所以这一顿早饭她有些心不在焉,只用了几口便停了下来。   在去院子的路上,她正好碰到温琼瑜,温琼瑜见到她,有些惊讶道:“我正准备去寻你呢,没想到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他见宋湘宁脸上神色有些不好,便知道她是担心沈诀所致,于是没有多问,只带着她朝沈诀所在的院子走去。   院子里的侍女见到他们,恭敬的行了一礼,宋湘宁拦住她,想了想,开口问道:“沈大人的情况怎么样了?”   侍女回道:“大人伤口渗血的速度是变慢了,但药还是很难喂进去,一碗药总是喝进去半碗,吐出来半碗。”   侍女将自己手中空着的碗示意给他看,道:“奴婢还要再去煎一碗来。”   宋湘宁点点头,挥挥手让侍女退下,自己则走到卧房门前。   她的手放到门上,却怎么也不敢推开。   她生怕自己推门进去之后,会看到很血腥的场面。   温琼瑜上前,站到她身侧,将手放在她手的旁边,微微使力,将门推开。   “我陪你一起进去。”   屋内还有未散尽的血腥气,桌上的蜡烛快要燃尽了,烛火摇摇曳曳,闪烁着微光。   同和坐在沈诀床前,看到宋湘宁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宋湘宁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朝床上瞥了一眼。   沈诀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口唇没有一丝血色。为了不压到伤口,他受伤的那一侧身体被人用软枕给垫了起来,宋湘宁便看见他的肩膀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上面有些许的泛红,是从他伤口中渗出来的血。   同和顺着她的目光,视线落在沈诀的伤口上,主动说道:“小的刚给大人换完纱布没多久。”   才换过纱布,这会就又渗了血出来,如果迟迟找不到止血的办法,只怕沈诀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了。   宋湘宁只觉得这屋子里甚是憋闷,甚至让人喘不过气来,她别开视线,问道:“大夫呢?”   “今日一早就看见他们拿了一堆医书进来,这会应当在书房里呢。”   虽然知道大夫也在努力想办法,可宋湘宁心中就是着急。   两人谈话间,方才出去煎药的侍女又端了一碗药进来,宋湘宁见状,便吩咐她去喂药,自己则拉着温琼瑜走了出去。   她想要去问问大夫,有没有找到什么合适的法子。   温琼瑜听了她的想法,连忙把她给拉住,劝道:“你现在去了,定是听不到什么想要的答案。”   按照同和说的,那些大夫才进去书房没多久,估计连一本医书都还没翻个遍,怎么会这么快就找到解决的法子。   医者仁心,他们必定也很希望自己找出救治沈诀的办法,此时只怕是焦头烂额了。宋湘宁这个时候过去,除了给他们增加压力以外,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宋湘宁听了他的话,不由得有些泄气。   沈诀是为了救她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可她除了干等着,却什么事情都不能帮到他。   她抿抿唇,调转方向朝外面走去,道:“那我去看看妍妍吧。”   虽然乔令安说妍妍没事,但她不亲自去看看,还是不放心。   温琼瑜便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同她一道去,谁知两人才出院子,转了个弯,便在回廊处碰见了宋秋敏。   宋湘宁连忙上前,拉住她的衣袖,有些哽咽地唤了一声:“姑母。”   宋秋敏将她揽进怀里,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知道,自己这个侄女从小就是被宠着长大的,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一定是吓坏了。   宋秋敏安慰了她半晌,这才问道:“你们这是准备上哪去?”   宋湘宁便告诉她自己准备去看望温如妍,谁知宋秋敏却摆了摆手,道:“我刚从她那里过来,她好着呢,不用担心。”   “倒是……”   她扬起下巴对着后面院子的方向点了点,“他怎么样了?”   昨日他扑上去替宁宁挡了一刀,她在一旁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匕首几乎是全部刺进了他的皮肉里,想来一定伤的不浅。   提起沈诀,宋湘宁的情绪瞬间低落起来,她抿唇,摇了摇头道:“不太好。”   宋湘宁想起来,昨天夏意说行刺的人是红月教的,看他的神色,似乎对这红月教极为忌惮。   她和温琼瑜都没有听说过红月教,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红月教早在他们出生之前就犯上作乱了,后来被镇压下去,所以他们不知道。   可如今,他们应当是又卷土重来了。   想到此,宋湘宁便问道:“姑母,你可知道红月教?”   如果她的猜想没有错的话,姑母一定是听说过的。   果不其然,在她问出这句话以后,宋秋敏的神色一瞬间变得苍白,她抓着宋湘宁的手,声音有些颤抖:“你、你说什么?红月教?”   宋湘宁没想到姑母会有这样大的反应,不禁心下有些骇然,她拉着姑母坐到回廊的凳子上,说道:“是夏意告诉我的,他说昨天来行刺的人,是红月教的人。”   害怕姑母不知道夏意是谁,她又解释道:“夏意是父亲派来的,说是来保护我的安危。”   宋秋敏在过了那一瞬间的惊诧之后,慢慢缓过神来,迎着宋湘宁好奇的眼神,她轻轻摇了摇头,道:“这件事情,我私心里是不想让你知道的。若你真的好奇,等回到京城之后,再去问你的母亲吧。”   宋湘宁瞧着她的神色不大好,于是便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点点头,应了声好。   “二婶。”一旁沉默不语的温琼瑜突然唤了宋秋敏一声,迎着两人不解的视线,他缓缓开口道:“二婶既然知道红月教,那么对他们所用的毒是不是也有所了解?”   宋湘宁在一旁听着,原本还不明白他此话是何意,但转念一想,便知道了他的意思。   沈诀中的毒,会阻止伤口的愈合,让伤口不停地渗血,中毒之人只能绝望地感受着自己生命的流逝。   乔令安已经把江南的名医都请了回来,可他们都说没有见过这种毒,那么只能说明,这毒是红月教的人自己做出来的。   如果这种药是红月教的人数年前就用过的,那么姑母或许会有所耳闻,知道该如何解毒。或者,知道何人能解此毒。   想到此,宋湘宁顿时激动地抓住宋秋敏的手,道:“是啊姑母!你去看看吧!”   宋秋敏迎着她的眼神,轻叹一声,道:“我先说好,我的确对他们所用的毒药有所耳闻,但是怎么解毒我是不清楚的。我可以过去看看,但是你不要抱太大的期望。”   虽然她是这样说的,但宋湘宁已经自动忽略了她后半句,只听到了那句“对他们所用的毒药有所耳闻”,于是连连点头,起身拉着她走回到院子里。   宋秋敏先是去了卧房里,叫同和把纱布揭开,看看沈诀的伤口,宋湘宁本也想跟着一道看看,却被温琼瑜拉住了手。   “你还是别看了,万一被吓到怎么办。”   宋湘宁方才是关心则乱,直到被温琼瑜拉住,她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和沈诀已经没有了夫妻关系,她这样贸然地去看他的伤口,未免有些于理不合。   两人在外面等了一会,宋秋敏便从里面出来了,宋湘宁连忙上前问道:“怎么样?”   宋秋敏面上的神色有些不快,听见她的话,不由得冷笑一声,道:“你们猜得没错,还真是他们怪用的计俩!” 第46章 多谢你那日救了我   宋湘宁听见她这样说,心里起了些许期冀,接着问道:“那这么说,姑母你是知道他中的什么毒了?”   是不是也能知道,该怎么解毒了呢?   但这句话宋湘宁没有问出口,因为她害怕,万一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宋秋敏沉吟片刻,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道:“那刺客的匕首还在不在?我想看一看。”   宋湘宁自然不知道这东西是怎么处理的,下意识看了一眼温琼瑜。   温琼瑜想了想,指着书房的方向道:“那匕首在大夫手里,他们现在在书房。”   因为匕首上面还沾着剩下的毒药,所以那些大夫便一道带进去研究了。   一行人来到书房门前,敲了敲门,过了片刻,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门被拉开,一张憔悴的脸出现在他们面前。   开门的正是昨天向乔令安汇报沈诀情况的那个大夫,他看见宋湘宁,下意识以为她是归来询问他们研究的结果的,于是直接摆了摆手道:“我们已经翻了十数本医书了,暂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办法,不过您放心,沈大人这两日都不会有生命危险,我们也会尽快找到方法的。”   他说完,便想将门关上,宋秋敏眼疾手快,一把将门撑住,问道:“那把匕首在哪里,让我看看。”   大夫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看她衣着不菲,便猜出她约莫是府上两位主子的母亲,于是便侧过身子让开,将门推开了些,指着里面的一张桌子道:“就在那放着呢。”   宋秋敏先一步踏进院子,正准备伸手将匕首拿起来,那大夫却突然尖叫了一声,吓得她连忙把手缩了回来。   “夫人呐,您可千万不能这么直接拿,这上面可还有毒呢!”   大夫只当她是好奇,轻叹一声之后,上前拿起一方帕子,将匕首包得严严实实的,递给她道:“您就这样看看就行了。”   宋秋敏知道他是害怕自己会不小心划伤手,于是便也没有过多解释什么,点点头从他手中将匕首接了过来。   宋湘宁也好奇地上前去瞧,那匕首上的血迹已然干涸,随着宋秋敏转动手腕的动作,隐约能看到刀刃处泛着青色的光。   宋秋敏只看了几眼,便将匕首重新放了回去,道:“确实没有错,这匕首上的毒,和他们数年前用的是一样的。”   当年红月教的人,就是用这种毒,将大周朝的将士害的苦不堪言。   她还未出嫁时,曾经见过中了此毒的将士,他临死之前的挣扎与痛苦,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这种毒,比其他的穿肠毒药更为残忍,那些毒药吃了,不会痛苦太久就能解脱,可若是中了这种毒,便只能绝望地看着鲜血从伤口中流出,无论如何都止不住,清晰地感受着自己生命的消亡。   幸好后来,宫里有太医研制出了解药,这才稳定住了军心。   可是……   宋秋敏迎着宋湘宁满怀期望的眼神,有些不忍,终于还是轻叹一声,道:“这毒的确是可以解,只是,解药在宫中的太医院。”   宋湘宁听着她的话,眼里的光又消散了下去。   虽说夏意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回京城送信了,可是就算再快,等朝廷派了人过来,也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到。   可沈诀,他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宋湘宁拉着宋秋敏的袖子,声音有些低落,“姑母知不知道解药是用什么做的?让大夫重新做也可以啊。”   宋秋敏摇了摇头,且不说她根本就不知道解药是怎么做出来的,就算她知道,时隔这么多年,她也早就忘记了。   她看着宋湘宁的表情,突然就有些后悔告诉她这件事情了。   明明是有解药的,可是解药却远在皇宫,这比没有解药更让人绝望。   温琼瑜站在宋湘宁身后,清楚地看见她面上神色的变化,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他知道沈诀于她有救命之恩,她担心他的安危也是应该的,可是他看着她所有的心思都系在沈诀身上,心中竟难以抑制地生出了几分嫉妒。   温琼瑜缓缓吐出一口气,压下自己心中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提议道:“若是我们现在出发,或许能来得及在半路和朝廷派来的人碰面。”   宋湘宁猛地转头看他,正准备应好,可是却突然想起来,“你不是说,我们现在出发不安全吗?”   的确是不安全,但沈诀如今危在旦夕,他们也只能铤而走险了。   江南最有名的抚顺镖局,曾经替温家的钱庄押送过不少银两,他与抚顺镖局的大当家有些交情,要是拜托他护送他们一程,倒也不是不可以。   他还没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一旁听着他们谈话的大夫却抢先开口,一口否决了这个办法。   “这绝对不行!以沈大人现如今的身体状况,是承受不起路途颠簸的!”   他们好不容易才用药将他伤口渗血的情况止住了一点,这要是再长途奔波,那岂不是都前功尽弃了。   好不容易想到的办法却又不能实施,宋湘宁忍不住垂下眼睫,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看着他死吗?”   “要是当年做出来解药的太医在这里就好了。”   宋湘宁只是无意间呢喃出声,可宋秋敏却猛然拊掌,笑道:“我想起来了!”   “太医院的医正,老家就在离江南不远的槐花镇,算算时间,他应当已经致仕了吧?”   宋湘宁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加快,但她却不敢抱有太大的期望,小声道:“如今太医院的医正是刘太医,姑母说的可是他?”   宋秋敏摇头:“我说的是张太医,既然他不在宫里,想来是已经致仕回乡了。”   这个消息瞬间让所有人都看到了期望,毕竟张太医曾经为研制解药出了不少力,一定知道制作解药的方法。   温琼瑜抬眼看了看天色,沉吟道:“槐花镇离这里不算太远,如果现在出发,应当傍晚就能到。”   解毒一事,自然是越快越好,温琼瑜说完便转身出门,边走边道:“我现在就出发,如果快的话,明早就能赶回来。”   张太医毕竟年事已高,不能同他一样骑马赶回来,只能坐马车,但如果连夜赶路,倒也应当来得及。   宋湘宁上前拉住他的袖子:“我也要去。”   温琼瑜轻叹一声,拍拍她的肩膀,劝道:“如果带上你,我一分心,岂不是要耽误时间?你就在这里等着,明日一早我定会回来。”   宋湘宁知道他说的有道理,虽然心中很是担忧,但终究还是松开了他的袖子,叮嘱道:“那你路上小心。”   温琼瑜点头,大步朝马厩的方向跑去,宋湘宁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在心头许愿。   希望这一次,不要再让他们白高兴一场了。   -   虽然知道温琼瑜是和夏意一起去的,可宋湘宁还是有些担心,万一红月教的人对他们出手可怎么办?   红月教的人既然知道她在江南,还知道她会参加温如妍孩子的满月宴,想来一定有自己的眼线。   说不准他们现在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呢。   想到此,宋湘宁不由得在床上翻了个身,抱紧了被子。   然而现在已经快要入夏,她没过多久便觉得有些热,只好将被子给蹬开了。   她仰躺在床上,放空自己的心绪,突然发现自己方才的猜想有些不对。   她来江南是临时决定的,他们没理由一开始就埋伏在这里啊。   如果他们真的要出手,早在她来江南的路上就动手了。   宋湘宁突然想起来,自己前些日子,可是在江南很有名的。   如果红月教的人正是因为听到了这个消息才过来……   她猛地抬手捂住自己的眼,发出一声哀鸣。   所以最后,居然是她把红月教的人引过来的吗?   如果她没有异想天开地在泉安楼做什么菜,或许红月教根本就不会知道她在江南,也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   她长叹一声,心里不由得有些愧疚。   但转念一想,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至少能够证明他们没有在乔府安插眼线,所以温琼瑜此行一定是安全的。   有了这个安慰,宋湘宁总算是放下了心,开始闭上眼睛酝酿睡意。   第二天一早,她迷迷糊糊地听见锦心在她耳边说话,她强忍着困倦睁开眼睛,果然看见锦心站在床边,一脸兴奋道:“温公子把张太医请回来了!”   听了这话,宋湘宁立马从床上坐起来,披起衣服下了床,示意锦心快点为她梳妆。   锦心一边替她束发,一边道:“公主不用担心,张太医已经去给沈大人诊治了。”   宋湘宁心里悬着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她看着铜镜中有些憔悴的自己,转过身对锦心说道:“瞧我这眼下的乌青,一会可要好好给我拿粉遮一遮。”   锦心笑着应了声是,加快了为她盘发的动作。   等到宋湘宁梳洗完,赶到沈诀所在的院子里之后,才发现不止温琼瑜,乔令安和温如妍也在。   他们面上都挂着紧张的神情,眼睛时不时地往卧房的方向望过去。   宋湘宁走过去,默不作声地选了个位置坐下,加入了等候的队伍。   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有人从里面将门来开,宋湘宁只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朽走了出来,想必就是张太医了。   张太医见到宋湘宁,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一番,才试探着道:“公主?”   见宋湘宁点头,他不由得笑了一声,嗓音带着几分唏嘘:“这么多年没见,公主都出落成大姑娘了。”   张太医知道宋湘宁定是记不得自己了,便也没有同她过多寒暄,直截了当道:“屋里那位沈大人,暂时是无碍了。”   此话一出,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然而张太医却摸了摸胡子,接着道:“不过他暂时还醒不过来,待我配了解药给他服下,应当就没事了。只是什么时候能醒,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听了这话,宋湘宁不免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至少他性命无虞,醒过来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向张太医道过谢之后,乔令安便吩咐侍女带他去客房休息。之前请过来的那些江南名医,知道上一任太医院医正过来,怎么说都要亲自向他请教一番,张太医自然是欣然同意,所以他应当还会留在这里一阵子。   知道沈诀安全了以后,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这才离开院子去用早膳。   宋湘宁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一点之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吩咐锦心道:“若是有什么消息,一定要及时通知我。”   她昨日晚上睡得太晚,今天又一早就起来了,这会心里的大石头放下,倒是觉得有些困了。   张太医傍晚就将解药配好了送过来,还拿了一包药粉,外敷内服,能更快地把伤口处的毒素给清出来。   宋湘宁本来以为,沈诀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清醒过来,谁知过了七日以后,锦心突然过来,面上带着几分喜色道:“沈大人醒了!”   站在卧房门前,宋湘宁深吸一口气,终于缓缓将门给推开,走了进去。   沈诀斜斜地倚靠在床头处,听到声音,眼神朝她这边望过来。   见到是她,他的眼里立马涌起喜悦之色,目光落在她身上,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同和见状,向两人行了一礼之后,默默退了下去。   宋湘宁缓缓走上前去,在他床边坐下,抿抿唇,开口道:“多谢你那日救了我。”   她来之前还在想,自己要怎么才能开口说出这一个“谢”字,可是真的看见了他,这句话却很轻易地就脱口而出了。   他为了救她险些没了性命,她来向他道谢也是应该的。   可沈诀听见她的话,眼中欣喜的神色却黯淡了些许,他扯了扯唇角,想要开口,却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宋湘宁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子,想要替他拍一拍背,可手才伸出来,就又默默地垂了下去。   她转身向着门边走去:“我去叫同和过来。”   “别!”沈诀猛地倾身,想要拉住她的衣袖,然而她走得太快,那衣袖在他手指间拂过,没能让他抓住。   沈诀咳得更剧烈,宋湘宁连忙停下了脚步,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别走。”   沈诀能够感到,因为方才动作太大,他的伤口怕是已经裂开了。   他的身子前倾,一只手死死扒着床沿,缓过这一阵疼痛之后,才沙哑着声音开口重复道:“别走……”   宋湘宁站在原地,手指不安地绞着帕子,回道:“我只是想去叫同和过来。”   他方才咳得那么剧烈,会不会把伤口给震开?   沈诀缓缓吐出一口气,抬起眼望着她:“公主今日过来,就只是为了同我说那一句话?”   他才醒过来没多久,她就赶了过来,难道仅仅只是为了向他道谢吗?   宋湘宁想了想,才明白过来他是何意。   他是为了救她才变成这样的,于情于理,她都要关心一下才是。   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朝他肩膀处望了望。   “你的伤怎么样了?”顿了顿,又问:“……还疼吗?”   这话一出,她便有些懊恼,自己这问的不是废话嘛,他伤得这样严重,怎么可能会不疼。   然而,沈诀却将头偏了过去,哑声道:“不疼。”   可宋湘宁又不是傻的,他虽然嘴上说着不疼,眉毛却紧紧皱着,一副隐忍的模样,任谁过来都能看出,他是在强忍着痛意。   宋湘宁没有拆穿他,而是自顾自接着道:“虽然现在是有点疼,但你只要坚持喝药,很快就会好的。”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最讨厌的就是喝那些苦苦的中药,方才沈诀强忍着说不疼,应当也是不想喝,于是便出声安抚道:“等你的伤好了,我们回了京城,我会去求父亲给你很多赏赐的。”   有了赏赐,他应当就会乖乖喝药了吧。   而且,这本来就是她应该给他的谢礼。   沈诀听了这话,瞳孔骤缩,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我救你……”他的胸廓急速起伏着,又咳了几声,这才接着道:“不是为了赏赐。”   难道在她心里,他便是这样贪慕虚荣的人吗?   宋湘宁知道沈诀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连摆手道:“我知道你不是为了赏赐,可是、可是我总要做些什么来谢谢你。”   她没有什么能给的,只能让父亲替她还了这个人情了。   沈诀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这是不想欠他的,要用金银珠宝来抵了他的救命之恩,与他两清。   可他怎么会甘心?   他不想两清。   肩膀上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痛楚,沈诀皱着眉忍住,沉声道:“我不想要那些赏赐,我想要的,只有……”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话,同和便推门而入,手上端着一碗药,道:“大人,到了喝药的时辰了。”   沈诀还未开口,便看到宋湘宁给同和让开了位置,道:“那你先喝药,我不打扰你了。”   说完,便毫不犹豫地迈步离开了房间,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似的。   同和上前,在床边坐下,舀了一勺药吹凉之后,递到沈诀唇边,然而他半晌都没有动,同和疑惑地看过去,就撞见他凉飕飕的眼神。   同和讪讪笑了两声,迟疑着开口:“大人?”   他扪心自问,自己应当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吧?   沈诀愤愤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从他手中把药碗接过来,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   同和还没来得及说话,沈诀便又将空碗递了回来。   他一脸懵地接过药碗,正准备行礼告退,却突然嗅到一丝血腥气味。   他下意识地朝沈诀的肩膀看过去,只见那洁白的里衣上面已经染了一抹红,正迅速地朝外洇开。   他连忙把药碗放到一边,惊道:“大人,您的伤口怎么裂开了!”   -   宋湘宁自从那一日去看过沈诀以外,便没再单独去过。   她知道沈诀心里在想什么,但是她不想面对这些。   一码归一码,沈诀救了她,那是恩情,与旁的事情无关。   她不想欠他什么,所以等回到京城以后,她就会求爹爹给他封一个厚赏。   余下的几日,她每每去看望沈诀,都是和其他人一起去的,她站在最后面,如果没人与她搭话,便一句话也不说。   沈诀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想法,即便每次都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但却也从来没有主动与她说过话。   十日之后,皇上派来的一支队伍终于到了江南,这也意味着他们可以启程回京了。   然而当宋湘宁看到领头之人时,却猛然愣住。   居然是宋星晖,他亲自过来了!   宋星晖一见到她,连忙上前拉住她打量了一番,关切道:“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宋湘宁摇摇头:“没有。”   宋星晖这才放下心来,面对宋湘宁的疑惑,他主动解释道:“父亲派我过来,追查红月教的踪迹。”   距离上一次他们出现,已经过了数月,这一次他们终于又忍不住出现,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宋湘宁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是不会同她一起回京了。   她不知道红月教究竟是个什么来头,可是看夏意和姑母都对他们三缄其口的样子,想来一定是个不好对付的。   再加上他们又擅用毒,万一……   宋星晖察觉到她的不安,出声安抚道:“放心吧,我有分寸。”   未免她再多问,他主动开口道:“你快些去收拾东西,最好明天就启程。”   他领着队伍进城,这一路浩浩荡荡的,红月教的人肯定已经有所察觉了。   所以她多留在这里一天,便多一分危险。   宋湘宁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会给哥哥添乱,于是没再多言,叮嘱他一定要注意安全之后,便回到自己的房间去收拾东西。   谁知她才踏进院子里,就看到同和在门外等着,见到她过来,有些局促道:“公主,我们家大人想见你一面。”   宋湘宁想着自己明日就要走,也是该同沈诀道个别,于是便点了点头。   沈诀的屋子里没有点灯,宋湘宁在门口处站了片刻,才适应了屋内的昏暗。   她朝床的方向望过去,就见沈诀靠在床头处,也在望着她,但因为太暗,她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   “公主。”沈诀幽幽开口,宋湘宁骤然听见这个称呼,脚下的动作不由得顿住。   他的声音还在继续:“公主明日就要走了?”   宋湘宁回过神,点了点头。   离沈诀近了,她才看清楚,他面上的神色并不好,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   他看着她,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凄凉,   “公主这是,要弃自己的救命恩人于不顾了?” 第47章 他终究是被她当做累赘,……   宋湘宁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他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弃他于不顾?   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最好的办法就是留在江南,等养好了伤再离开。   红月教的目标是皇室,他就算留下来也不会有危险,所以他这是在担心什么?   宋湘宁抿唇,将自己的想法解释给他听,末了,加上一句“你要是担心,那我留下来几个人在这里陪着你好了。”   反正哥哥带过来的人不少,留下来三五个也不碍事的。   沈诀听到她的话,先是一愣,随后气得笑出了声。   看来自己在她心里,不仅贪慕虚荣,还贪生怕死。   他才不想要什么护卫,他要的,是跟她一起回京。   沈诀深吸一口气,支起身子,从床上下来,走到宋湘宁面前。   宋湘宁吓了一跳,下意识伸出手虚扶着他,惊道:“你别乱动!”   他的伤还没有好呢,万一不小心,又把伤口弄裂开了可怎么办?   沈诀轻轻拂开她的手,在她面前站稳了身子,道:“我没有你想得那么虚弱。”   这些天里,他按照张太医的吩咐,每日按时喝药,按时换药,虽然伤口没有完全愈合,但至少比之前要好很多。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完全可以同她一道回京城。   她一直对他避之不见,自然不会知道这些。   今日如果不是他得知了消息,派同和去请她,只怕明日一早醒来,她就已经不见了吧。   他看着宋湘宁有些犹豫的样子,不由得继续道:“我的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和你们一起回京。”   见宋湘宁似乎是想要说什么,沈诀连忙开口道:“我还要回去向皇上述职,不能耽搁。”   有了这个理由,想必她就不会拒绝得那么快了。   果不其然,在他说了这句话之后,宋湘宁就开始有些动摇了。   但她一抬眼,就看见沈诀苍白的脸,想了想还是有些迟疑地说道:“述职的事,可以拜托旁人去,或者写信。”   并非她不愿意同他一起,只是她总觉得,沈诀虽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虚弱,却也不似他自己所说的那么康健。   稳妥起见,他还是留在江南修养一段时间为好。   沈诀听了她的话,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不可,这件事情比较复杂,必须我当面回禀皇上。”   宋湘宁不懂朝堂之上的事情,但是看到他的神情这样严肃,便毫无怀疑地相信了他的话。   她犹豫着点了点头道:“那好吧,你尽早收拾东西,我们明日就出发。”   沈诀眼中露出一抹喜色,他勾起唇角,重重点了点头:“好。”   -   第二日,众人整装待发,温琼瑜看见府门外停着两辆马车,不由得皱眉:“怎么多出来一辆马车?”   宋湘宁正扶着锦心的手准备进去,听见他的话不由得停下了动作,回道:“沈诀在里面,他和我们一起回去。”   温琼瑜一看到那辆马车,心中便有了猜测,但此时听见宋湘宁亲口说出来,还是有些不满。   “他的伤还没好,跟着我们一道,岂不是耽误时间?”   万一在路上又出了什么事情,他们必定要停下来修整,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京城?   宋湘宁虽然也有担忧,可她已经答应下来,便不好反悔,再加上沈诀信誓旦旦地对她保证过,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不给大家添麻烦。   她抿抿唇,出声劝道:“他毕竟救了我一命,我总不能把他扔在这里不管吧?”   温琼瑜见宋湘宁开口替沈诀说话,面上神色更加不快,但他总不能同她发脾气,只好板着脸别过头去,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算是同意。   沈诀说自己不会给众人添麻烦,倒也算说到做到。除了在用饭的时候出来以外,其他时候都看不到他的身影。   就连队伍在路途中歇息,他也只是待在马车上。   温琼瑜本来还有些不满,但看他如此自觉地把自己当成一个隐形人,心里这才舒坦了些。   一连几日,他们都走得格外顺畅。红月教似乎并不知道宋湘宁离开的消息,他们这一路走来,路上一个可疑的人都没有见到,反而是遇见了一支有趣的商队,同他们一路说说笑笑,互相照应着走了一段路程。   可就在众人都放下心来的时候,老天却突然同他们开了个玩笑。   这一日,他们刚出淮南的地界,因为日头太盛,所以选择了走小路,然而他们才走没多久,天边突然闪过一道白光,随后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隆声。   “要下雨了。”温琼瑜勒紧缰绳,望着天色,神情有些凝重。   看这样子,似乎还是酝酿着一阵暴雨。   他们为了凉快些,走的是林荫小道,周遭都是树木,实在太不安全。   夏意也沉了脸色,扬声喊道:“快走!赶紧找个地方避雨!”   他们最好趁着雨还没下来的时候就找到歇脚的地方,否则雨只会越下越大,他们就寸步难行了。   远处的轰鸣雷声似乎越来越近了,众人听着,心底一阵发慌,不由得都加快了脚步。   宋湘宁挑起马车的窗帘朝外看了一眼,只见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转瞬间便黑了下来,乌云沉沉压下来,狂风卷着乱石和砂砾朝她袭来,吓得她赶紧把帘子放了下来。   雷声一阵塞过一阵,宋湘宁本来不怕这些的,可是这会儿听着,却觉得心口仿佛压了一块重石,让她喘不过气来。   外面突然一阵狂风骤起,毫不留情地卷起窗帘,吹得宋湘宁的衣袖猎猎作响。   锦心和言笑眯着眼睛,一边挥走卷进来的乱石,一边扑上去死死按住窗帘的两个小角。   四周终于安静了下来,宋湘宁有些惊魂未定,将身子朝她们两人靠近了些。   也不知这附近究竟有没有可以让他们避雨的地方,如果没有,那他们岂不是……   一道闪电猛然劈下,映亮了原本灰暗的天空,但也只是一瞬,便又恢复了原样。   雨滴开始砸落下来,由一开始的一滴一滴,变成一串一串,再后来,便好像是天上有人端了一盆水,往众人身上泼似的。   宋湘宁坐在马车里,盯着雨砸在车顶上的声音,心里越发慌乱起来。   众人的步子越来越快,终于走出了方才的密林,来到一处宽敞的地方。   温琼瑜这才松了一口气,就算这附近真的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至少这一处是空旷的,不用担心会有雷劈下来。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一行人又走了半柱香的时间,突然有人指着前面不远处露出来的一个小角,惊喜道:“那里应该可以避雨!”   等到走过去一瞧,才发现这里居然是一处破败的寺庙,看起来里面的空间还不小,足够容纳他们这一行人。   温琼瑜让夏意领着一众将士进去躲雨,自己则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上前掀开骄帘,示意宋湘宁可以下来了。   宋湘宁虽然坐在马车里,但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虽然她们死死地按住窗帘,可雨水还是会顺着缝隙刮进来,她的头发已经湿成一缕一缕的,黏在脸颊上,裙摆处也都沾满了雨水,整个人狼狈极了。   她扶着温琼瑜的手臂跳下马车,快步躲进庙里,锦心和言笑站在她身后,帮她拧干裙摆上的水。   等她打理好了自己,才抬起头,就看见沈诀被同和搀扶着,慢吞吞地朝这边走过来。   他的样子同她相比,也算是半斤八两了,他的半边衣袍全部都湿透,几缕头发散在肩上,还在往下滴着水。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雷鸣声也越来越响,一阵狂风袭来,卷着雨水冲进庙里,众人连忙又朝里躲了躲。   衣服湿哒哒地黏在身上总归是不怎么好受,温琼瑜便想着用火烤一烤,他环视一圈,还真的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垛柴火。   他将柴火分成两摞,一摞给了对面的那些将士,好在还有打火石能用,温琼瑜点燃了火,庙里瞬间亮堂起来,周遭也暖和了不少。   因为是夏日,出发的时候没想到会遇上这样大的暴雨,所以她们的包袱里没有装毛毯,这会也只能瑟缩着围在火把前取暖了。   宋湘宁烤了一会火,觉得自己身上回暖了些,突然想到沈诀还在角落里坐着,她回过头去搜寻他的身影,就见他斜斜地靠在墙边,面色苍白,双目紧闭。   糟了!   他身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这会儿淋了雨,岂不是更严重了?   她连忙站起身子走过去,沈诀只是在假寐,听到她的脚步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宋湘宁在他面前蹲下了身子,见他面上一丝血色也无,不由得有些担忧地问道:“你怎么样?”   万一他的伤口裂开,那可就麻烦了,张太医不在这里,如果真出了什么状况,他们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沈诀却以为宋湘宁是害怕他会影响进程,连忙撑着身子坐起来,沉声道:“我没事。”   只不过是伤口有些疼而已,待会雨停了回到马车上,叫同和给他换个药就好,算不得什么的。   宋湘宁有些狐疑地盯着他,觉得以他这张惨白的脸说出“我没事”这种话,好像不太有说服力。   但他既然都这么说了,她总不能说“我不信,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吧?   于是她指了指那边的火堆,示意道:“那过去一起烤烤火吧。”   瞧他的身上也淋了不少雨,在这个阴暗的角落里待着肯定是不太舒服的。   沈诀没有回答,而是把目光落到了宋湘宁身后。   温琼瑜坐在火堆旁,面色不善地盯着他看。   沈诀同他对视片刻,将目光收回来,落到宋湘宁身上,微微勾起唇角,应道:“好。”   他挥开同和伸过来的手,自己撑着地站起来,然而他还没有站稳身子,脚下突然一歪,整个人朝一边倒去。   宋湘宁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他,好在她动作够快,及时将他给接住了。   沈诀的半边身子靠在她的肩膀上,有些眷恋地蹭了蹭,在宋湘宁出声之前,他主动站稳了身子,抿抿唇,低眉顺眼地向她道歉:“抱歉,方才伤口有些痛,一时没站稳。”   宋湘宁自然不能说什么,只好点点头,有些生硬地回道:“没事。”   对面的将士看到这一幕,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然而夏意的眼神冷冷朝他们一瞥,他们只得收敛了神色,默默背过身去,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过了半晌,终于还是有人耐不住好奇,凑到一起小声谈论着,   “那沈大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怎么跟公主那么亲密?”   知晓内情的将士悄悄瞥了一眼夏意,见他抱着剑靠在墙边假寐,似乎并没有听到这边的话,这才放心地压低声音道:“你们不知道吧?那沈大人可是公主的驸马!”   见到众人不约而同地露出惊讶地神色,他见怪不怪地摆了摆手,补充道:“只可惜是曾经的,如今已经和离了。”   此话一出,众人更是惊讶,未免被公主发现,皆是小声道:“为何?”   这话可难住了他,他怎么可能会知道公主的家务事,在背地里议论被知道了可是要受罚,于是连连摆手摇头,止住了这个危险的话题。   众人见他不愿再说的样子,便也都噤了声,没敢再多言。   宋湘宁自然是不知道对面的事情,她将沈诀带过来之后,便又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看见温琼瑜脸色有些不好,不由得出声问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温琼瑜方才骑着马,可是全身都湿透了的,虽然已经烤了一会火,但衣服还是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发梢甚至还在滴水。   听到宋湘宁的话,温琼瑜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他的目光落在沈诀身上,语气有些意味深长:“倒是沈大人,看起来脸色不好,不会是伤口又裂开了吧?等会耽误了我们赶路,可如何是好?”   他说出来的话带着几分刻薄,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嫌弃沈诀是个累赘。   听见温琼瑜的话,宋湘宁也不由自主地偏过头来看他,沈诀落在膝上的手猛地收紧,他强忍着肩上的疼痛,故作平静地回道:“我无事,多谢温公子关心了。”   温琼瑜嗤笑一声,没有接话。   宋湘宁就坐在沈诀旁边,看着他额头不断冒出来的冷汗,忍不住出声问道:“你真的没事吗?”   看他的脸色,真的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啊。   沈诀还没开口说话,对面的夏意突然睁开眼睛,皱着眉道:“怎么一股血腥味?”   他是习武之人,经常会受伤,对血的味道自然更加敏感,话音落下,一众人的眼神都不约而同地落到了沈诀的身上。   同和站在他身后,伸手在他肩膀上蹭了一下,惊呼道:“大人!您的伤口裂了!”   因为沈诀今日穿的是深色的外衣,所以即使血沾在上面也看不清楚,再加上衣服早就被雨水打湿,就更看不出来了。   如果不是夏意出声,恐怕沈诀就要一直瞒下去了。   同和的一声惊呼让沈诀的面色更加苍白,他无措地望向宋湘宁,生怕自己会看到她皱眉嫌弃的样子,他本想开口说自己没事,可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觉得眼前一黑,随后无意识地晕了过去。   宋湘宁完全没料到这个场面,她连忙伸手将沈诀扶住,望向同和,皱眉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你家大人换药?”   同和连忙应了一声,搀着沈诀到后面的角落里去换药。   外面雨势渐小,想来应当要不了多久就会停了,他们加快脚程,还能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找到歇脚的地方。   宋湘宁偏头看了一眼角落里躺着的沈诀,眉毛轻轻皱了起来。   只是不知……   他的身体状况能不能撑得住了。   -   众人在庙中等了约莫有一刻钟的时间,外面的雨终于停了下来,天际开始放晴,一束阳光刺破云层照了下来。   如今天色已经不算早了,一行人赶紧起身,加快了脚程,好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找到歇脚的地方。   沈诀还是昏迷不醒,但好在方才同和给他换过药之后,伤口便没有再流血了。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傍晚找到了一家客栈,宋湘宁甚是疲累,完全没有了用晚膳的胃口,洗过澡之后便早早地准备上床睡觉。   可她才酝酿了一会睡意,房门便被人敲响,随后锦心的声音传了过来。   “公主,沈大人身边的同和来了,说有事要找您。”   同和有事,那必然是与沈诀有关了。   宋湘宁连忙从床上坐起来,披起衣服出了门。   同和向她行了礼之后,便带着她朝沈诀的房间走去,边走边小声道:“大人的情况有些不好,您快去瞧瞧吧。”   宋湘宁有些奇怪,沈诀情况不好,不应该是去请大夫吗,叫她过去做什么?   然而当她推开房门看到沈诀时,才有些明白原因了。   沈诀躺在床上,面色潮红,额间沁出了好多虚汗,他紧闭着双眼,嘴里不停地呢喃着她的名字。   宋湘宁看着他这副样子,竟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从前,他总是一板一眼地唤她作“公主”,可是现如今两人和离了,他却又时时念着她的小名。   若是有不知情的人看见了,还以为是她负了他呢。   宋湘宁将自己的视线收回来,吩咐同和道:“你家大人烧糊涂了,快去请大夫过来。”   说完,她便准备离开,谁知才迈出去一步,突然觉得身后有人拉扯。   她回过头,就看见沈诀的手拉着她的一片衣角,明明意识不清,可手上的力度却不小。   宋湘宁顿了半晌,终于还是伸出手,将自己的衣角给扯了回来。   沈诀这次烧的不轻,大夫说,必须要好生休养,等到退烧之后再躺上个三两天,才能下床,否则的话,这病只会一直拖着,反复发作,甚至还有可能留下病根。   翌日,温琼瑜知道这个消息以后来找宋湘宁,直截了当地问:“现在要怎么办?我们这么多人,都要一直在这里等他吗?”   他们并非等不起,只是现在的情况,还是早早回到皇城之中才是最安全的,在外面多待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宋湘宁还没有回答,同和却突然过来,说沈诀醒了,想见一见她。   她去到沈诀房间的时候,他正靠在床头坐着,见到她过来,连忙开口道:“我的身子无碍,可以和你们一起走的。”   “沈大人可不要再给我们添乱了吧?”宋湘宁还未说话,温琼瑜便倚在门边,懒懒地开口。   “连大夫都说你需要好好修养,你非要跟我们一起走,到时候落了病根,岂不是还要赖在我们头上。”   “温琼瑜!”宋湘宁有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走上前将他推了出去。   “你不要再多说了。”   她知道温琼瑜是在为大家考量,可是沈诀到底是个病人,他方才的话未免有些太刻薄了点。   温琼瑜却并没有因为她的举动而生气,只是一本正经地道:“你可要想好了,如果我们要在这里等他,那就意味着要冒很大的风险。”   宋湘宁抿唇,低声道:“我知道。”   温琼瑜的意思,她又怎么会不明白呢,如果他们此时赶路,早早回到京城,那么大家都会是平平安安的。   可如果在这里耽误了时间,万一红月教的人追了上来,她不会有事,但那些保护她的将士们就不一定了。   她没有办法拿大家的性命来做赌注。   宋湘宁缓缓吐出一口气,道:“你先去叫大家收拾一下吧,我们如期出发。”   温琼瑜的面上这才露出一抹笑意,点点头应了声好。   沈诀听不到他们两人在外面说了什么,但是看宋湘宁出去了那么久,他的心里已然有了猜想。   所以当宋湘宁回来的时候,他抢先开口道:“我会很快好起来的。”   所以,能不能再等等我?   能不能……   别抛弃我。   宋湘宁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自顾自开口道:“你不用太着急,慢慢养伤就好。”   “我会让几名将士留下来,还有夏意,他们一定能护住你的安全,你不用担心。”   “至于述职的事情,我回京之后会向父亲说明的,等你回去再说也无妨。”   她抬起眼看向同和,嘱咐道:“好好照顾你们家大人,等他完全好了再启程。”   同和悄悄瞥了一眼沈诀,低低应了一声是。   宋湘宁便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宁宁!”   在她身后,沈诀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想要拉住她。   可是这一次,他连她的衣角都没能摸到。   他看着宋湘宁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眼前,垂下头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来。   这一次,他终究是被她当做累赘,毫不留情地抛弃了。 第48章 女配戏份多,不喜可跳……   淮南这边下着暴雨,可京城却是艳阳高照的好日子。   赵仙媛前不久去取回了自己在如意绣坊做的裙子,同时还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那一段时间她总是觉得自己的精神不太好,于是便趁着出门的功夫顺便到医馆去看了看,谁知竟是有喜了!   这对她来说可真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只要有了肚子里的这个孩子,那就不用担心陈公子会抛弃她了。   而且听陈公子话里话外的意思,他还没有娶妻,更没有孩子,那么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就会是他的长子。   赵仙媛摸着肚子,在心里暗暗祈祷。   最好这一胎是个男孩,这样以后她就有依靠了。   她怀孕的这件事情除了贴身服侍她的侍女以外,还没有人知道,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陈公子。   想必他一定会十分开心的。   正好她最近看上了宝翠斋的一套头面,刚好可以趁着他高兴的时候向他讨要。   陈公子身边的小厮前两日来过,说陈公子今日会来看她,赵仙媛在院中等了一下午,终于在晚膳时分等到了他的身影。   她迈着婀娜的步子上前去,娇嗔地在他肩膀上锤了一拳,哼道:“怎么今日这么晚才过来,我都等你好久了。”   陈公子揽过她的腰,笑道:“这不是忙完生意立马就过来看你了吗?”   他拥着赵仙媛,一边朝正厅走,一边问道:“今日可有给我准备什么好吃的?”   赵仙媛神秘地笑了一下,挥退了跟进来的下人,拉着他的手道:“先不急,我有一件喜事要告诉你。”   陈公子饶有兴味地问道:“哦?什么喜事?”   赵仙媛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抿唇柔柔一笑:“这里,有了你的孩子。”   她本以为陈公子会同她一样欣喜,谁知他听到这句话之后,却猛然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面上一脸的震惊。   赵仙媛愣住,她的心里逐渐泛起一丝恐慌,不由得重新拉过陈公子的手,一脸委屈地问道:“怎么……你不喜欢这个孩子吗?”   陈公子缓过神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得一脸温柔,“媛媛的孩子,我自然是喜欢的。只不过……”   赵仙媛压下自己心中的不安,柔声问道:“只不过什么?”   陈公子牵着她的手走到一边坐下,道:“我从前没有告诉你,其实……我父亲已经为我定了一门亲事了。”   看着赵仙媛瞬间没了光彩的脸,他连忙补充:“不过那女子我都没有见过,更别说喜欢了!”   他牵过赵仙媛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让她感受他的心跳。   “我喜欢的人只有你一个。只不过……要先委屈你,做我的妾室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只宠你一个!”   赵仙媛本来还有些担心,但是听到他的这句承诺便松了口气。   她不在乎位分,只要能进陈家的门就好。   妾室又如何,她有孩子,还有夫君的宠爱,想必陈府的下人们也应该会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子,到时候就连那所谓的正妻,也得低她一头。   她心中如此想着,可面上却是一脸委屈,扑进他的怀里娇声道:“那夫君日后可一定要护着我,免得我被主母欺负!”   陈公子抱着她,连声应好。赵仙媛揽着他的腰身,悄悄露出一抹笑来,却没有发现,陈公子的面上并无半分柔情。   -   一行人不敢松懈,昼夜兼程地赶路,终于在八日后赶回到了京城。   看着熟悉的城门,宋湘宁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发生了行刺一事,皇上和皇后自然不会再放心让她住在温府,早就算好了时间派禁军统领前去接应,她一入城门便被带回了皇宫。   皇后得知了消息,一早就在诸宜宫等着她,见到她回来,一把上前将她抱在怀里。   “我的宁宁!你可真是吓死我了!”   皇后含着泪,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有没有受伤?”   宋湘宁笑着将她扶到主位上坐下,在她面前转了一圈,道:“当然没有,我要是受伤了,这会哪能好端端地站在您面前呢?”   皇后拿帕子将眼角的泪珠拭去,瞪了她一眼,斥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与我逗趣!”   天知道她得知宁宁遇刺的消息时,心里有多担忧,要不是皇上拦着,她恨不得亲自去江南把她给接回来。   皇后心中还是有些后怕,她牵过宋湘宁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侧,语重心长道:“以后你就待在皇宫里,哪里都不要去,皇宫守卫森严,那群人不敢放肆!”   宋湘宁听了这话,不免有些哭笑不得,皇后这想法,算是因噎废食了,她总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皇宫里,永远都不出去吧?   “有什么不可能的。”皇后拍了拍她的手,一脸正经道:“我和你父亲不至于养不起你,你就住在皇宫一辈子,又能如何?”   宋湘宁知道母亲这是被行刺一事给吓着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多说,而是问道:“娘娘,红月教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在这件事上,夏意和姑母都不愿与她多言,可她实在很好奇,这红月教,究竟是何方神圣?   皇后闻言,面上神色僵硬了一瞬,但她很快便调整了过来,长叹一声道:“既然你问了,那我便告诉你吧,左右也没什么好瞒着的。”   十几年前,大周朝突然兴起了一个名为红月教的教派,起先皇上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百姓们信什么教都是自由的,他也从来没想过要干涉。   可是后来,大家就发现这红月教有些不对劲了。   信奉红月教的人,都认为自己身上流着的是肮脏的血液,只有洗清血液里的“污渍”,他们才能真正的得到永生,死后才能去往神界。   如果没有将自身的血液洗涤干净,那么不管做多少善事,死后都会下地狱。   而这洗涤血液的方式,就有些难以言说了。   红月教的教众擅用毒,他们会哄骗最纯真的孩童,用沾了毒的匕首划破他们的手腕脚腕,看着他们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直至血液流尽而死。   他们将这样的行为称作是一种仪式,一种可以洗涤他们血液的仪式。   在他们看来,这些被他们选中的孩童便代表着他们,只要把孩童的血放干净,送他们往生极乐,那么就会把他们自己血液中肮脏的“污渍”一并带走,从而得到他们想要的“永生”。   而这样的仪式,只适用于从未做过恶事,或者时常行善的教众。   若是曾经行过恶,想要重新做人,那么仪式就更为复杂。   那些人同样需要选中一名孩童来代表自己,然后其烧成灰烬,代表自己曾经的罪孽也一并烟消云散。   起初有乡下的村镇丢了孩子,上报给官员,他们只以为是普通的丢失案件,可是直到找到那些孩子可怖的尸身,才明白这案子根本就没有他们想的那样简单。   被找到的都是放干了血的孩子,至于那些被烧死的,就什么都找不到了。   村镇的地方官哪里见过这样恐怖的杀人手法,连忙上报给了朝廷,朝廷经过一番调查,终于发现了罪魁祸首是红月教,遂派兵讨伐。   可那红月教的教主却不是个好对付的,他在箭上淬了毒,中箭的士兵伤口久久不能愈合,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流尽鲜血而死,一时间军心大乱。   等到宫里的太医研制出解药,重振军心之后,红月教的人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宋湘宁光是听着,便觉得胆战心惊,忍不住出声问道:“那后来呢?”   既然他们都称前来行刺的人是红月教的余孽,那么想必红月教的大部分教众早就已经伏法了。   时隔多年,皇后重新提起这些事,还是有些后怕,听到宋湘宁的问题,面上这才露出一丝欣慰之色。   “后来,有个人找到你父亲,说他自愿做朝廷在红月教里的卧底。如果不是因为他,恐怕红月教没有那么容易倾覆。”   “只可惜,那一次还是没能将他们一网打尽,这么些年他们都没再闹出什么动静,没想到如今却又卷土重来了。”   皇后长叹一声,面上带着些许愁容。   宋湘宁知道她担心什么,连忙安抚道:“娘娘不用担心,他们早就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了。”   皇后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目光有些惆怅。“但愿吧。”   -   京城的一间客栈里,掌柜的正在前台打着算盘,面前飘过一道身影,他抬眼一看,连忙将人给叫住。   “姑娘,你这房费可都欠了我三天了,我是看你可怜才不催你,可你若是再不给,那我就没办法了,毕竟我也要赚钱的不是?”   赵仙媛惨白着一张脸,听见他的话,面上露出一抹讨好的笑来:“掌柜的您再宽限我几天吧。”   她在自己的身上摸索了片刻,从腰间拽下来一块禁步递给他,恳求道:“我一定很快就能筹到房钱的!”   掌柜的接过那块禁步,举起来对着光看了两眼,叹道:“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罢了。”他将禁步收起来,勉强道:“看你孤苦无依的,我就先收下吧,不过说好了。这只能顶你七日的房费。”   七日……   她只有七日的时间了。   赵仙媛连声向掌柜的道了谢,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了客栈。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今日这一天。   前不久,陈公子过来跟她说,最近要谈一桩大生意,可能十天半个月都没工夫来看她,为了补偿,他给了她不少金银首饰。   赵仙媛本来还喜滋滋地抱着这些首饰,安安心心地在院子里养胎,谁知没过多久,竟然有人敲开院子的门,要赶她走。   那人告诉她,这宅院根本就不是陈公子买下来的,而是他租的。他已经有近一个月没有付房钱了,所以这房子她自然不能再住下去。   赵仙媛哪里会预料到这种事情,她一个怀有身孕,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根本就没有办法同他们争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房主带来的几个彪形大汉,将属于她的东西全部都扔了出来。   至于陈公子留给她的那些珠宝首饰,也全部当做房费被他们给扣了下来。   被赶出门前,那房主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目光里满是鄙夷。   “看着也是个模样端正的小姑娘,放着好人家的正妻不做,偏要给那来路不明的人当外室,如今可是自食其果了吧?”   那些人不知道她怀有身孕,是将她推出去的,她一个不小心跌倒在地,肚子里的孩子差点就没了。   她还想着自己能去找到陈公子,所以这个孩子必须保护好,于是她将仅剩的那点银子都拿来买安胎药了,现如今根本就没有多余的银子来付房费。   她今日出门,便是要去陈公子曾经提起过的一个茶庄去问问,他说过自家和这茶庄有生意上的往来,想必茶庄老板会知道他的下落。   等找到了陈公子,她一定要把自己这些天受到的委屈都说给他听。   如果他不多补偿补偿她,她一定不会轻易原谅他的!   “你是说陈公子?他早就走啦!”好不容易走到茶庄,那老板说出来的话,却好似晴天霹雳一样打在她的身上。   “走了估计得有半个月了吧,怎么,姑娘你找他有事?”   赵仙媛只觉得眼前一黑,紧紧扶着一旁的柜台才堪堪站稳身子。   “他走了?什么时候回来?”   她抱有一丝侥幸地想,或许陈公子只是因为生意需要,所以才要暂时离开京城一段日子。   谁知那老板却摆了摆手,说出来的话打破了她最后的幻想。   “这可就不好说了,两三年、三五年都有可能。”   两三年?三五年?   她哪里等得了那么久啊!   她紧紧拉住掌柜的袖子,追问道:“那您知道他家住何处吗?或者您能不能帮我写一封信给他?”   她还怀着他的孩子,她不相信他会就这样无情地将她抛弃掉!   那茶庄老板一开始还好声好气地回答她,然而听见她这句话,心里突然起了几分警惕,阴沉着脸将自己的袖子从她手中扯出来。   他从商多年,这种小计俩倒也不是没有见过。   这女子看起来柔弱,说不准就是来骗取他的同情心,好从他这里骗走陈公子的地址,来跟他抢生意的!   想到此,他不由得冷了脸,没好气道:“我怎么会知道这个?你快走快走!别打扰我做生意!”   他伸出手去推她,赵仙媛生怕自己腹中的孩子再有个什么好歹,连忙自己退后几步,躲开他的手。   她才退出门外,茶庄老板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随后重重地将门关上。   看着自己面前合上的门,赵仙媛终于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没有了,她什么都没有了。   原本她指望着陈公子能够善待她,可是没有想到,那陈公子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她当时就应该知道的!他根本就不是京城人士,不过是随父亲来京城做几个月的生意而已,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带她回家,只是把与她的这一段,当做露水姻缘罢了!   可笑她竟然被陈公子的花言巧语给迷惑,相信他会好好地宠爱她一辈子。   赵仙媛浑身乏力,跌坐在地上,一只手抚着肚子,无助地放声大哭起来。   她如今要怎么办啊?她还怀着孩子,身上一点钱都没有了,她根本就没有能力去生养这个孩子。   路过的人不知道她为何会这样不顾情面地大哭,都一脸晦气地避开,突然,身后传来吱呀一声,茶庄里走出来一个小厮,动作粗鲁地将她从地上扯起来。   “要哭到别处哭去!别在我们门前哭,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真晦气!”   小厮将她拉到一边,狠狠地推了一把,赵仙媛踉跄几步,扶着隔壁宅院门口的石狮子,才堪堪站稳身子。   等她转过头去,小厮早就已经离开,临走之前还愤愤地朝她的方向啐了一口。   赵仙媛背过身子,躲开路人看好戏的目光,伸手将自己脸上的泪擦掉。   她抿抿唇,朝医馆的方向走去。   陈公子是不可能再回来了,她若是独自一人还带着个孩子,以后更不会有人愿意娶她。好在如今月份还不大,她还能及时止损,只当她与这孩子,没有母子情分吧。   赵仙媛一路慢吞吞地走到医馆,隔着一条街,她突然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竟然是同和!   赵仙媛的心一下子狂跳起来,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同和,他之前一向待她不错,沈诀也说过自己有什么事情可以找他,想必他一定能出手帮她一把!   同和从医馆领了药出来,朝着一旁拴着的马走去,赵仙媛见状,连忙小跑几步过去,出声叫住了他。   “赵姑娘?”同和见到她,有些惊讶,不由得脱口而出道:“你怎么还在京城?”   他还以为,这赵姑娘早就回自己的老家了呢,没想到这么久了,她竟然还待在京城。   赵仙媛慌乱地拉住他的袖子,生怕他会跑掉,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同和,你能不能帮帮我,给我些银子?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你就看在我……”   她本想说“看在我是沈大人救命恩人的份上”,可转念一想,她这个假身份同和一定早就知道了,于是只得改口道:“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帮帮我吧?”   同和听了她的话,冷笑一声,将自己的袖子从她手中拽出来,道:“赵姑娘怕是误会了,我可跟你不熟。”   她不过是一个骗子而已,竟然还能腆着脸来找他借钱?   不对,甚至还不是借,她方才说的,可是“能不能给我点银子”。   同和迈开步子,翻身上马,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道:“我奉劝赵姑娘一句,你要是还想留在京城,那就趁早找个正经差事吧,想要不劳而获?天底下可没这么好的事儿!”   他毫不犹豫地策马离去,赵仙媛小跑着想要去追,却被马蹄扬起的尘土糊了一脸   她看着同和离去的方向,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摆,眼里闪过一抹决绝。   -   自从宋湘宁回宫之后,皇后就一直拿她当宝贝供着,每天好吃好喝的送到诸宜宫,时不时还会搜罗一些民间有趣的玩意儿来给她解闷。   宋湘宁知道,皇后这是怕她在宫中待久了闷得慌,但又不放心让她出宫去,所以才想了这些办法。   她一开始还觉得没什么,但日子久了,却越来越觉得无聊。   她虽然也在皇宫里住了十几个年头,可是之前皇上和皇后却从来都不限制她出宫,她早就已经习惯了隔三差五出宫玩乐的日子,如今一连闷在宫里好几日,真的是要发霉了。   这一日,她实在是忍不住,抱着皇后撒了好一阵娇,对天发誓自己一定会处处小心,并且赶在日落之前回来,皇后这才勉强点头,但要求她一定要带上五个将士才可以出宫。   宋湘宁虽然觉得有些太过夸张,但为了让皇后安心,她只好点头答应了下来。   一行人才走出宫门没多久,宋湘宁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   “宁宁?”   宋湘宁回过头,就看到沈诀面上带着几分喜色,朝她走了过来。   在看到她身后站着的五个护卫时,他才收起自己脸上的表情,规规矩矩地朝她行了一礼,也改了称呼。   “公主。”   宋湘宁应了一声,眼神在他身上打量一番,问道:“沈大人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看他面色还算不错,应该已经无碍了。   果不其然,沈诀点点头道:“多谢公主关心,已经无大碍了。”   顿了顿,他问道:“公主这是要去哪里?”   宋湘宁沉默了一瞬,看他的神色,像是想与她一同走?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说出了一个与沈府相隔甚远的位置。   谁料沈诀却扬起了唇角,笑道:“我正巧与公主同路,不知可否一起?” 第49章 女配戏份多,不喜可跳……   宋湘宁呆呆地看着他,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她怎么会看不出沈诀的用意,她脱口而出的那个地方明明跟沈府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他哪里会和她同路?   无非就是想找个借口与她多待一会罢了。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出声拒绝,谁料沈诀却抢先一步开口道:“上次行刺一事,实在令我后怕,希望公主能允我同行,至少还能保护一二。”   他一番话出来,宋湘宁拒绝的话瞬间便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她身边好歹还带着五个武艺高强的护卫,真要是有刺客,何须他一介文臣来护?   再说,他要如何护?还像上次那样,扑上来替她挡刀吗?   他如此这般言辞恳切,她再拒绝,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   宋湘宁叹了一口气,无奈道:“罢了,那就一起吧。”   沈诀眼中瞬间弥漫起了化不开的柔情,他浅浅一笑,上前站到她身后,应道:“好。”   -   方才宋湘宁不过是随口胡诌了一个地方,其实自己原本就没有打算去,更何况那个地方远得很,她今日出宫本就没有安排马车,走过去会累死的。   勉强走了一段路之后,她终于忍不住开口:“我突然不想去那里了。”   沈诀停下脚步,笑着看她,像是将她心中的想法全部看穿了似的。   就在宋湘宁有些心虚,想要装作无事发生的时候,他却出声问道:“那公主想去哪里?”   宋湘宁思索片刻,开口道:“就去如意绣坊吧。”   沈诀点了点头,应道:“好。”   宋湘宁转过身子继续朝前走,然而走了半晌她突然察觉出不对劲来,转过身看着沈诀道:“你方才不是说与我顺路吗?如今我不去了,你我应当不再顺路了吧?”   沈诀闻言,神情微怔,眼中落寞神色一闪而过。   她就那么想将他甩开,甚至连借口都想的那么拙劣。   他低头掩住眸中神色,再抬眼时又恢复了一派清风霁月之色,声音温润,回道:“正巧我要回府去拿一样东西,如此更是顺路了。”   去如意绣坊的路上,会经过沈府,这一次倒还真的是顺路。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宋湘宁自然没有办法再说什么,好在如意绣坊不远,用不了多久就能到了。   宋湘宁一直低垂着头,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沈诀则是因为有外人在,所以没有主动与她搭话。至于锦心和言笑,还有剩下的那五名侍卫,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   于是一行人便这样保持着诡异的沉默,走到了长安街。   穿过长安街,再朝南走一小段路,便是沈府了,到时她便可以和沈诀分开了。   宋湘宁如是想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今日的长安街没有往日繁华,街上虽然也摆了不少摊子,可是却见不着商贩,宋湘宁一路走过来,不由得有些好奇。   突然,她身侧跑过去两个人,面上挂着几分激动的神色,其中一人一边跑,一边嚷嚷着:“在哪在哪?”   另一人则加快了脚步,回道:“就在前面不远,沈府附近!”   宋湘宁听到“沈府”两个字,下意识转身朝沈诀看了一眼。   据她所知,这附近的沈府,好像只有那一个吧?   这些人这么急切地过去,难不成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诀自然也听到了方才那两个人的谈话,沉着脸色加快了步子,朝着沈府的方向走过去。   宋湘宁挑眉,不疾不徐地跟在他身后,饶有兴味地同锦心和言笑两人打趣:“你们猜,会是什么热闹?”   锦心和言笑自然是不敢乱说话,都连连摇头没有回答。   宋湘宁便也没再多问,反正前面就是沈府了,发生了什么,一会儿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还没走进,便有一阵阵哀鸣之声传来,听这声音,像是女子在哭嚎。   沈府门前围了一大群人,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堆小声说着什么,而被他们围在中央的,是个女子,她此时跪坐在地上,哭得毫无形象。   在她面前,几个沈府的小厮有些手足无措地站着,每当他们想上前把她拉开的时候,都会被她狠狠地推开。   “滚开!我岂是你们能碰的!”   有个眼尖的小厮看到沈诀回来,连忙小跑着过来,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大人,这疯妇她……她……”   小厮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指了指那个方向:“大人您还是快去看看吧!”   宋湘宁跟在沈诀身后,一脸好奇地踮着脚尖朝那边望了望,却发现那跪在地上的女子模样有些熟悉。   不正是她之前见过的那位赵姑娘吗?   她记得沈诀说过,这女子曾经救过他一命,他只将她当做救命恩人来对待,如今这又是闹哪一出?   沈诀自然也看清了赵仙媛的脸,面上露出一丝愕然,连忙转身朝宋湘宁解释:“宁宁,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宋湘宁打断,“沈大人,看来您的桃花债,还真是不少啊。”   她的唇角微微勾起,好整以暇地抱臂望着他,那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同在江南花灯会的时候别无二致。   沈诀的心猛地抽痛,他低声,接着自己方才未说完的话继续解释:“我与她什么都没有。”   然而他话音才落,赵仙媛便已经发现了他的身影,迈着步子跑过来,扑到他脚边攥住他的衣摆,哀切道:“大人,您不能抛下我们母子啊!”   宋湘宁早在看见她过来的时候便后退了几步,听见她这句话,更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怀疑的眼神落到沈诀身上。   沈诀一脸的惊诧,一把将自己的衣摆从她手中抽出来,怒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早就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了,她如今这是又在抽什么风?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赵仙媛被他甩开,却仍旧不依不饶地扑上去,死死抱住他的小腿,道:“大人,您不管我可以,但您不能不管我腹中的孩子啊,那可是您的骨肉,您不能这么狠心的!”   此话一出,周遭围观的人顿时发出一片惊呼。   此人看起来仪表堂堂,谁知竟是个抛妻弃子的负心汉!   这女子如此柔弱,腹中还怀着孩子,他怎么忍心将其抛下?   围观的百姓对着沈诀指指点点,一口一个“负心汉”、“伪君子”。   沈诀并不在意旁人怎么看他,他只下意识望向一旁站着的宋湘宁,生怕自己在她眼中看到一样鄙夷的神色。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看到,宋湘宁被侍卫护在中间,眼中没有惊讶,没有鄙夷,更没有愤怒,只是一脸淡然地看着这里,犹如在看一场闹剧。   她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深深刺痛了沈诀的双眼,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地后退一步,挣开赵仙媛的手,沉声问道:“你说你腹中的孩子是我的,那我问你,它如今几个月了?”   赵仙媛心中一喜,她今日本就是想来沈府闹事,膈应膈应沈诀,最好让他颜面扫地,也好还了她当初被他扫地出门的愤怒,可没想到他竟真的想要承认了这个孩子。   想来他们文人都是脸皮薄的,被人指指点点的一番,便想赶紧息事宁人。   他又怎么会知道,她被赶出去之后的日子过得可比他如今还要难堪!   但沈诀既然有心要承认这个孩子,她自然不是傻的,众目睽睽之下,沈诀认了她和她的孩子,就没有再反悔的余地了。   赵仙媛用手背擦拭干净自己脸上的泪珠,哽咽道:“大人这是在怀疑我吗?我已有近两个月的身孕,这孩子的确是您的啊!”   沈诀闻言,嗤笑一声,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小丑,“我奉皇上旨意前去江南,一去便是三月余,数日前才回来,你是如何在我去江南的日子里,怀上了我的孩子?”   -   “这街上的小贩都去哪了,怎么空空荡荡的?”秦夫人从如意绣坊出来,看着街上寥寥的人影,有些诧异。   长音一边扶着她缓步走下台阶,一边道:“是啊,今日街上的人也没有往日多呢。”   一旁留下来的小贩听到主仆二人的谈话,笑着说道:“二位不知道呢,这街上的人都跑去看热闹啦!”   长音饶有兴趣地问:“是什么热闹?”   能让这么多人都过去看,想来定是有趣的热闹。   那小贩却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没去看,只听人说是在沈府周围。”   长音点了点头,向他道了声谢,搀着秦夫人的手臂道:“夫人,我们也去看看吧?”   秦夫人睨了她一眼,“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八卦了?”   长音服侍秦夫人多年,对她再了解不过,自然知道她心中也起了几分好奇,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   于是她顺着秦夫人的话接道:“只是去看一眼而已,左右您今日也无事,就陪奴婢去瞧瞧吧?”   秦夫人懒懒地笑了一声,悠悠然转了个方向,朝沈府走去,“那就去瞧瞧吧。”   -   沈府门前,赵仙媛听了沈诀的话,面上瞬间血色全无。   她哪里曾想过,沈诀竟然有三个月的时间不在京城。   明明之前他还很是清闲,怎么就这么巧,偏偏在这一段时间离开了京城?!   现下,她的谎要怎么圆?   赵仙媛脑中一片空白,而围观的群众听到沈诀的话,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眼前的女子是过来碰瓷的。   谁知道肚子里怀的是谁的野孩子,竟然想要栽到别人身上。   若不是他刚好离开了京城一段时日,岂不是就任由她泼了脏水了?   赵仙媛能够感觉到落在自己背后那一道道目光,她强忍着羞愧,重重地在沈诀面前磕了个头,道:“大人,我……”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沈诀便突然出声打断:“是谁指使你来诬陷本官?”   他没有自称“我”,而是自称“本官”,一下子就将她的罪行上升了一个高度。   诬陷朝廷命官,那可是重罪!   沈诀这是连半点生路都不给她留了!   赵仙媛连连摇头:“我不是!我没有!”   沈诀接着道:“本官从前帮衬过你,却没料到如今被你恩将仇报。”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哗然。   这女子看着柔弱,竟能想出如此恶毒的法子来诬陷曾经帮衬过她的朝廷命官,可见其心有多恶毒!   沈诀不愿与赵仙媛再多费口舌,他扬声叫了一旁的小厮过来,吩咐道:“将她移送官府,交由府尹处置吧。”   几个小厮应了一声是,上前将赵仙媛拉起来,将她的手反剪在后,押着朝官府的方向走。   赵仙媛踉跄着走了两步,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沈诀是真的一点情面都不给她留了。   她眼底涌出一丝恐慌,开始疯狂挣扎起来。   诬陷朝廷命官,那可是大罪,府尹一定会把她关进大牢的!   她一个弱女子,进了牢狱,哪里还有活路啊!她早就听说过,看守牢房的衙役,会对女囚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如果她真的被关了进去,不知要受到多少侮辱,与其如此,倒不如自行了断!   她目光发了狠,猛地使力挣脱开了众人的桎梏,朝着门前的石狮子撞去!   小厮被她挣脱,踉跄着后退两步,眼睁睁看着她跑过去,根本来不及阻拦。   可就在赵仙媛即将撞过去的一瞬间,突然冲出来一个妇人将她抱住,赵仙媛堪堪收回力道,却还是与那妇人一同撞在石狮子上。   宋湘宁原本只是在一旁看着,但当她看清了那妇人的脸时,连忙上前将她搀扶起来,关切道:“秦夫人,你没事吧?”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见太子妃的母亲。   而且她为何要突然冲上来,不惜一切护着赵仙媛?   秦夫人拧着眉,来回深呼吸了几次才缓过来,向宋湘宁行了一礼,道:“多谢公主,我没事。”   长音及时过来搀住秦夫人,面上惊魂未定,“夫人,您可吓死奴婢了!”   万一夫人有个什么好歹,她可怎么向老爷交代啊?   秦夫人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她的目光落在赵仙媛身上,却见她躺在地上,已然昏了过去。   沈诀见到宋湘宁对待秦夫人的态度,便猜到了她的身份,不由得上前来,沉声问道:“秦夫人,您这是为何?”   就算她再慈悲,也不至于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舍身相救吧?   秦夫人眼中闪烁着泪光,她偏过头望向一旁看在看热闹的人群,低声道:“沈大人,这件事我们还是进去说比较好。”   沈诀点头,向小厮使了个眼色,他们便上前去,挥散了围观的百姓。   百姓陆陆续续散开,等到沈府门前空无一人的时候,沈诀才指使小厮将赵仙媛抬进去,自己则对秦夫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秦夫人趁着转身的功夫,拿帕子拭了拭自己眼角的泪珠,跟在小厮身后进了沈府。   沈诀没有进去,而是转身对宋湘宁道:“公主,你……”   宋湘宁后退一步:“这是沈大人的家事,我就不掺和了。”   她好不容易才出来这一趟,再不去逛一逛,可就到了要回宫的时辰了。   然而沈诀却上前两步,挡在她面前,恳求道:“此事关乎我的声誉,烦请公主做个见证。”   宋湘宁有些不解,沈诀只好继续道:“今日之事若是传到其他官员耳中,难免会有不知情者上奏,若公主知晓真相,也能在皇上面前证实我的清白。”   他这一番话言辞恳切,像是真的只是请求她来做个见证而已。   宋湘宁抿唇想了想,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罢了,他好歹救过她一命,她今日就替他做个见证,若来日真的有人上奏参他,她自会在父亲面前替他证实清白。   一行人走到正厅,秦夫人已然落座,见到沈诀和宋湘宁进来,连忙向他们跪下,恳求道:“请大人和公主饶她一命吧!”   沈诀连忙后退一步避开她的礼,伸手将她扶起来,问道:“夫人为何要如此,难不成你与她相识?”   可即便是相识,也不至于会做到这种地步啊。   秦夫人面上神色悲怆,哽咽道:“她、她是我的女儿啊!”   此话一出,不仅沈诀,就连宋湘宁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她只知道秦婉若是秦夫人的女儿,可那个赵姑娘怎么会……   她愣了一瞬,突然想起来,锦心曾经无意间说过,赵姑娘和秦婉若有些相像,当时只觉得是巧合,可如今看来,或许并非如此。   沈诀虽然也有些震惊,但还是谨慎地问道:“据我所知,秦夫人只有太子妃一个女儿。”   秦夫人扶着椅子的把手,缓缓坐下,一字一句地将从前的那些个过往都说了出来。   她只有一个女儿,小名叫囡囡,八岁的时候被山匪给掳了去,秦家倾尽人力找了许久,最终却只得到一个她已经被杀害的消息。   她当时悲痛万分,整整两年都没有走出这个阴影。   后来她过继了二房家的女儿,也就是秦婉若,这才慢慢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她本来以为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谁知、谁知老天竟然又让她见到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当初那群山匪为何会说谎,她已经不愿追究了,她只知道,她的亲生女儿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囡囡手臂上有一道很长的伤疤,是小时候不慎被树枝划到的,我方才看得清楚,绝对不会有错!”   上一次在如意绣坊,她离得远,只以为自己的眼花了,可今日她却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一条伤疤,与囡囡手臂上的一模一样。   她说了这么多,沈诀却还是没有相信,只淡淡道:“单凭一道伤疤,无法断定她就是您的女儿。”   这世上毫无血缘关系却长得十分相似的人都有不少,只不过是一道伤疤而已,根本就无法作为依据。   “对了!我记得小姐的锁骨下面,还有一道胎记!”秦夫人还未接话,一旁站着的长音却突然开口。   “若是那女子身上也有块同样的胎记,是不能就能证明了?”   此话一出,秦夫人脸上顿时升起了一抹希冀。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诀自然没法拒绝,便吩咐侍女去看一看。   宋湘宁靠在椅背上,一手撑着额头,饶有兴味地等着结果。   过了半刻钟的功夫,侍女回来,向众人行了一礼,道:“那姑娘的锁骨下面的确是有一道青色的胎记。”   她伸出手指比了比,“大概这么大。”   秦夫人瞬间便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双眼闪烁着泪光,“不会有错了,那就是我的囡囡,是我的女儿!我唯一的女儿!”   正厅门外的墙根处,偷偷跟着侍女过来的赵仙媛捂住嘴巴,面上满是不可置信。   她竟然是秦夫人的女儿,秦夫人啊!那是多么富贵的人家,她竟然是她的亲生女儿!   对面突然走过来一个小厮,赵仙媛连忙屏住呼吸,弓着身子躲下去。   正厅内,一直默不作声的宋湘宁突然开口:“就算证实她是您的女儿,您又要如何呢?把她接回秦府吗?别忘记了,您还有一个女儿,是东宫的太子妃。在世人眼中,太子妃才是您的亲生女儿。”   方才的一出闹剧,想必秦夫人也都看见了,这赵姑娘未婚先孕,怀的还不知道是谁的孩子。   如果秦夫人这个时候让她认祖归宗,那就是坏了整个秦家的名声,连带着坏了太子妃、太子甚至整个皇室的名声。   秦夫人又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她虽然很想和自己的女儿相认,但却也不得不顾全大局。   沉默片刻,她攥紧手帕,忍痛道:“恳求公主、沈大人饶她一条生路,我会把她送到庄子上好好养着,至少让她下半辈子无忧,至于她的身份……我这辈子,就只有婉若一个女儿。”   如此,倒也还算说得过去。   沈诀的手摩挲着茶杯,没有接话。   秦夫人便将期冀的目光投向了宋湘宁,还没等她开口,宋湘宁就抢先道:“这件事情与我无关,我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她站起身,理了理自己坐的有些皱的裙摆。   “好了,如今事情都弄清楚了,我也该走了。”   至于沈诀要怎么处置那位赵姑娘,就不是她该管的事情了。   沈诀还想拦住她,但秦夫人还在,他不好多说什么,只好起身将她送了出去。   秦夫人也跟着一道出门,等到宋湘宁走后,她还想再进来同沈诀细说,却被他给拦了下来。   “秦夫人先请回吧,我还要再考虑考虑。”   “可……”秦夫人张张嘴,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点了点头,落寞地带着长音转身离开了。   沈诀看着秦夫人的背影,眼里的神色冷了下来。   赵仙媛几次三番欺骗他,今日甚至还做出这种事情来,他不是圣人,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入夜,沈诀洗漱过后,靠在床头看书,才翻过两页,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随后同和推门而入,上气不接下气道:“大人,赵姑娘出事了!” 第50章 赐婚一事,是公主提议的……   沈诀过去的时候,赵仙媛正站在院中,腹部缠着什么东西,像是从哪里扯下来的帷帐,她双手交叉,死死地勒着自己的肚子。   她的裙摆上全是血迹,地上也洇开了一滩,但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甚至还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她放声大笑,眼神中带着一抹癫狂,侍女小厮围在她身边,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她流了这么多的血,只怕肚子里的孩子早就保不住了。   可赵仙媛面上却无半分悲伤,随着血越流越多,她的笑声就越来越大,让人听着有些毛骨悚然。   终于,她停止了动作,后退一步,看着地上的血迹,咧开了嘴角。   太好了,这个孽障,终于从她的肚子里离开了。   没了这个孩子,她还会是清清白白的秦家嫡女,没有任何人能把她赶到庄子上!   至于那个秦婉若……   不过就是个冒牌货,占据了她的身份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还给她了。   她才是秦家唯一的嫡女,父亲母亲所有的宠爱都应该给她,真正要被赶去庄子里的人,是秦婉若才对!   还有太子妃的位置,也应该是她的!如果她早早就被母亲认回了家,秦婉若哪里还会有当上太子妃的机会!   只要她把肚子里的这个孽种毁尸灭迹,太子就什么都不会知道,等她认祖归宗了以后,秦婉若就该退位让贤,把本就该属于她的太子妃之位还给她!   想到此,赵仙媛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   谁能想到,她竟还有这般不俗的身世。   她不是孤苦无依任人欺凌的弱女子,她有身份显赫的父母,日后还会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夫君!   她看着周围人愕然的目光,甚至连自身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她望向沈诀,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你可知道我是谁!我可是未来的太子妃!”   等她当上了太子妃,他们这些人都得向她屈膝行礼。   她想着,脸上笑意更甚,嘴里不住地念叨着“我是太子妃”,突然,她露出一丝痛苦之色,捂着自己的肚子,双眼一翻,不甘心地昏了过去。   同和震惊地看着她的身影,颤声道:“大人,她这是……”   疯了啊。   沈诀面上却无半分震惊之色,只平淡地示意一旁站着的侍女和小厮去收拾掉这一地的烂摊子。   “你可听到她方才说什么了?”   同和神色一凛,点了点头。   这赵仙媛胆子未免太大,竟然说得出来这样的话。   沈诀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道:“我听闻太子不久前回京了?”   “是。”   沈诀垂下眼,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听说太子和太子妃鹣鲽情深,恩爱非常。你说他若是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一个时时刻刻可能威胁到自己妻子地位的人,会作何反应?”   同和目光一震:“大人,您的意思是……”   沈诀没有回话,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同和连忙垂下头,“小的明白了。”   沈诀望了一眼被侍女架着的赵仙媛,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如此这般,倒是用不着他来动手了。   -   东宫。   宋星晖听到下人禀报的事情,沉了脸色问道:“此事当真?”   “回殿下,千真万确。”   宋星晖放下自己手中的书卷,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他没想到,太子妃居然还有个“姐姐”。   这可惜,这个姐姐出现的太不是时候了。   竟然还敢大言不惭地称自己为太子妃?   秦家的嫡女只有一个,东宫的太子妃也只有一个。   多余的人,就只有消失的命运。   -   翌日,秦夫人一早就登门拜访,想要问一问沈诀是如何决定的。   谁知等她下了马车之后,竟看到沈诀已经在沈府门前等着了,而在他身后,也停着一驾马车。   “秦夫人,我已经想好,这件事情就按照您说的办吧。”   秦夫人还有些不敢相信,直到她上前掀开马车的窗帘,看到里面坐着的赵仙媛,这才放下心来。   “沈大人今日帮我秦家这个忙,日后若有需要,我秦家定然会义不容辞。”   沈诀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既然沈诀肯放人,秦夫人便也没什么好说的,又郑重地朝他道了声谢,便叫人驾着那辆马车朝庄子走去。   秦夫人见到自己阔别已久的女儿,拉着她说了好些话,只不过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及她腹中孩子的事情。   到了庄子,将赵仙媛安顿好之后,秦夫人便把服侍赵仙媛的侍女叫了出来,吩咐道:“她肚子那个孩子,你知道该怎么处理。”   侍女垂下头,低低应了一声是。   虽然心里不想离开,可秦府还有事,秦夫人不能在这里久留,只好依依不舍地同赵仙媛道别。   赵仙媛笑得格外乖巧温婉:“母亲慢走。”   等到秦夫人的马车走远了,她脸上柔和的表情瞬间消失,拉过自己身边侍女的手,带着几分急切问道:“母亲走了,我们什么时候能去东宫?”   今早这侍女过来,告诉她太子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要接她回东宫,只是秦夫人不同意,所以她须得装一装,骗过秦夫人才行。   她表现的这么好,秦夫人什么破绽都没有看出来,现在应该可以带她去东宫了吧?   侍女柔婉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姑娘别急,先填饱了肚子再走呀。”   她转身从屋子里拿出来一个精致的食盒,盖子掀开,美味的香气扑鼻而来。   “这可是太子殿下特意叫奴婢带来给您的,您可不能辜负了殿下对您的一片好心啊。”   赵仙媛两眼放光地盯着那食盒,迫不及待地从侍女手中接过筷子,囫囵吞枣地吃起来。   侍女动作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姑娘慢慢吃,不用着急。”   可赵仙媛却没听她的,仍旧大口大口地吃着。   这可是太子殿下叫人带给她的,可见她在殿下心中的地位有多么重要!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成为太子妃,赵仙媛的心便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可她还没有把食盒里的饭菜吃完,就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困,她强撑着眼皮,但动作却还是越来越慢。   “姑娘怎么了?”   “我有点困……”   侍女将食盒盖子盖上,笑着对她道:“那姑娘就睡一觉吧,等睡醒了,就到东宫了。”   听了她的话,赵仙媛这才放心地闭上眼睛,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侍女将桌上的碗筷一一收好,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轻声哄着:“睡吧……睡吧。”   睡着了,就再也别醒过来了。   -   沈府里,沈诀跪在沈老夫人的床前,久久没有说话。   沈府上上下下,都在帮他瞒着和离的事情,可是昨天赵仙媛来闹的那一遭,还是惊动了沈老夫人。   她哪里能想得到,自己的儿子竟然在年节还没过完的时候就已经和离了,竟然还瞒了她那么久!   “你是不把我当这个家的人了是吗?”   她越想越气,又从床上捞了个枕头砸过去。   沈诀不躲不避,由着那枕头砸到他受伤的那一侧肩膀上。   他闷哼一声,眉头瞬间紧蹙起来。   同和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想出声替他说两句话,却被他给瞪了回去。   沈老夫人还没有消气,胸脯大幅度地起伏着,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沈诀,最终却又颓然地放下。   “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还瞒着。   若是一开始就让她知道,她或许还能问清楚缘由,看看还有没有机会挽救。   可是现在都过去这么久了,如何还挽救得来啊!   “母亲……”   沈诀启唇,嗓音有些嘶哑。   “罢了。”沈老夫人颓然地摆了摆手,将身子靠在床头,疲惫地说道:“左右我也是个没用的废人,帮不上你什么,以后你有什么事情,都自己做决策就好,我再不干涉了。”   沈诀目光微震,还欲再说些什么,却突然被沈老夫人身边的侍女给拦住了。   “大人,您就少说两句吧。”   老夫人的身子才刚刚有些起色,他要是再多说点,只怕又要前功尽弃了。   沈诀沉默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向沈老夫人行了一礼,默默退出房门。   -   “你说什么?赵姑娘没了?”   诸宜宫内,宋湘宁听到锦心回报的这个消息,惊掉了自己手中的糕点。   那日见她,她虽然模样有些疯癫,却不像是有什么病痛的样子,怎么会这么突然就……   宋湘宁的心中突然冒出了些诡异的想法。   这赵姑娘的死,该不会是……   人为吧?   她的脑海里蹦出沈诀的身影,她连忙甩了甩头,将自己的想法甩了出去。   沈诀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他可是最刚正不阿的人了。   可心中的想法一旦冒出来,便无限放大,她默默放下了自己手里的糕点,小声问道:“她是怎么没的?”   锦心和言笑对视一眼,面上露出些许骇然之色。   “奴婢听人说,是大出血而死的。”   锦心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接着道:“那赵姑娘肚子里不是有个孩子吗,秦夫人虽然认了她,却不可能会把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也一起认了,就偷偷吩咐侍女给她下药把孩子流掉。”   “谁知这赵姑娘的身子太弱,竟承受不住落胎药的药性,就这么没了!”   宋湘宁听了,不免有些唏嘘。   竟然是因为这个。   还真是天意难料啊。   想必秦夫人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用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接受自己亲生女儿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上天却告诉她,她的女儿还活着。   可她还没来得及享天伦之乐,她的女儿就又被老天给收了回去。   这起起落落,大悲大喜,想必没有人能够承受得了。   “这也怨不得赵姑娘命不好,一切不都是她自己作的吗?”一直默不作声地言笑突然开口,哼道:“她自己不检点,还未成婚便怀了个野孩子,如今这孩子将她的命也一并带走,她也不算冤。”   “言笑!”宋湘宁皱眉,止住了她的话。   她与这赵姑娘不过是数面之缘,两人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彼此无冤无仇,倒也不至于在她死后这样编排。   言笑撇撇嘴,没再多言。   宋湘宁不想再多谈论这件事情,便挥了挥手叫她们退下了。   如今她最关心的,还是红月教。   哥哥从江南回来,一定是调查出了些什么,听勤政殿的太监说,哥哥每日都会过去,一待便是数个时辰,想来是在商讨什么对策。   宋湘宁对此很是好奇,但又不能贸然去问,旁敲侧击地去问皇后,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回答。   她想着,或许再等几日,便能等到相关的消息。   谁知过了几日,她没等到关于红月教的消息,却等来了另外一个消息。   皇上给沈诀赐婚了。   说是赐婚,倒也不太准确,他只不过是在朝堂上问了沈诀一句,说如果他有喜欢的姑娘,那就给他们两人赐婚。   沈诀当时便一口否认,说自己暂时没有娶妻的意思。可这个消息一出,沈府便热闹起来了。   旁人都知道,沈诀可是前驸马,那可是公主的男人,两人虽然和离,但谁也不能保证彼此之间就没有感情了,所以虽然沈诀是独身一人,却没有人敢去给他说媒。   万一哪一天公主后悔了,要和沈诀重归于好,那她们这些媒人可不是闯了大祸?   可如今却不同了,如今皇上都放话要给沈诀赐婚,那就代表公主已经对他无意了,她们自然就可以上门说媒了。   沈诀如今不是驸马,不用再守着驸马的规矩,他又曾是状元,往后的前途可是一片光明,京城里的达官显贵,最喜欢找这样的有才之士做自己的女婿了。   于是在这个消息传遍京城的第二天,沈府门前便被媒婆给包围了。   宋湘宁听闻此事,有些哭笑不得。   其实赐婚这件事情,还是她向父亲提的。   她知道沈诀对两人和离一事有些不甘心,但她从来不认为沈诀是对她有意的。   他只是习惯了现状,并没有做出改变的想法而已。   他或许只是习惯了有妻子的生活,但至于那个妻子是谁,并不重要。   所以她才试探性地跟父亲说了一下,本意是想让他私下跟沈诀说的,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在早朝的时候问了。   不过这样也好,就算父亲赐婚不成,还是会有其他媒婆来帮他的。   宋湘宁托着下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等他有了新的生活,就不会再执着于从前了吧。   -   沈府门外,一群衣着花花绿绿的媒婆站在那里,轮换着上前敲门。   “沈大人,您就开开门吧,咱们又不是洪水猛兽,还能吃了您不成?”   “就是就是,这都是为您的下半辈子的幸福着想啊,城东李家的小姐长得花容月貌,您看了一定会喜欢的。”   “还有城西钱家的小姐,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您瞧一眼呐!”   “还有城北徐家的……”   府门突然被人打开,一个小厮动作迅速地闪了出来,反手将门关上,扬声道:“我们家大人说了,暂时没有娶妻的念头,各位还是请回吧!”   说完,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了门,从缝隙里钻进去,再将门重重合上,动作一气呵成。   做完了这些,他擦了擦额间冒出的汗,重重叹了口气。   这些媒婆们,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这一口气还没松完,转过头就看见脸色阴沉的沈诀,吓得一个激灵,连忙低下头行礼。   沈诀淡淡应了一声,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这……”小厮支支吾吾半晌,才道:“小的刚才出去的时候,还围在门前,不仅一个都没走,反而还多了几个人。”   沈诀默默上前,侧耳听着外面的声响。   方才小厮的那一番话并没有劝退那些媒婆,她们才不在意沈诀有没有娶妻的意思,以往这么说的公子可多了去了,最后还不是被她们给说动了?   这么多各色各样的美人,她们就不信沈诀一个都看不上。   于是沈诀才过去,就听见一阵大力的拍门声,随后媒婆那尖细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   饶是他见惯了种种大场面,可是面对这个,却只有深深的无力感。   沈诀缓缓吐出一口气,沉声吩咐:“看好门,不许放她们进来!”   小厮深感自己肩上背负着一件极为重要的使命,连忙站直了身子,郑重地应了一声是。   沈诀回到书房,想要练练字来分散心神,可是才提起笔,便又重新放了回去。   他坐在书桌前,撑着额头,一脸的烦躁。   他实在是想不通,好端端的,皇上为什么会突然提起给他赐婚的事情。   他正烦闷着,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声突然传来,他抬眼一看,竟是易钧过来了。   易钧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走到他对面指着他道:“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我吩咐小厮不许放人进来,你怎么进来的?”   易钧得意一笑,“这还用说,不就是从后面翻个墙的事儿吗。我虽然不会武功,但翻个墙还是不在话下的。”   沈诀一愣,随后气得笑出了声。   他还真是够仗义,宁愿翻墙也要进来看他的笑话。   易钧迎着他不善的眼神,终于慢慢停了下来,随手拉过椅子坐下,带着未尽的笑意道:“我这次来,顺便给你带了个好消息。”   “什么?”   “你不是在江南的时候救了公主一命吗,皇上的赏赐明日就到,我先提前祝贺你了。”   此话一出,沈诀整个人突然愣在原地。   他好像明白了皇上给他赐婚的缘由了。   他记得,还在江南的时候,宋湘宁曾经说过,等回到了京城,会让皇上给他好多赏赐。   而赐婚,是不是也算作这其中的“赏赐”之一呢?   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江南,她都对他避之不及,所以想出了这个办法来推开他吗?   沈诀的心脏抽痛起来,唇角扯出一抹苦笑。   易钧说完了自己带来的这个“好消息”,本来指望着趁他高兴好好宰他一顿,让他请客吃饭来着,谁知过了半晌,却并没有在他面上看到一点喜悦的表情。   “你怎么回事?皇上的赏赐都无动于衷的吗?”   沈诀却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道:“你在宫里可有认识的宫女太监,能帮我传个话?”   易钧一头雾水:“什么?”   -   诸宜宫内,宋湘宁懒懒地倚在小榻上,面前摆着一盆冰,她手中则拿着个团扇,不断地把凉气往自己身边送。   最近的天气实在是太热,外面的蝉不知疲倦地叫着,吵得她头疼。   她素来都怕热,每回到了夏天都恨不得自己一整天都泡在凉水里,虽然卧房里摆了好几盆冰,可对她来说却还是不够,只恨不得能将自己凑到冰盆跟前去。   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果不其然,她的脸才凑过去,一股寒意就扑面而来,比她死命扇扇子要管用得多。   锦心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吓得她连忙跑过去,惊声道:“公主可不能这样!万一受凉了可怎么办?”   她将冰盆挪得离宋湘宁远了些,拿过放在一边的扇子替她摇着,道:“公主要是怕热,奴婢替您多扇一会风就是了。”   宋湘宁撅起嘴,不满地哼了一声,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锦心替她扇了一会扇子,突然有些犹豫地开口道:“公主,沈大人……想见您一面。”   宋湘宁听了这话,不由得抬起眼来看她。   锦心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是浣衣局的一个小宫女过来跟说的,沈大人说,您落了一件东西在沈府,他想亲自交给您。”   还挺神秘的。   宋湘宁仰起头思索了半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反正明日宫里会有人带着父亲给他的赏赐过去,她闲来无事,正好可以跟着一起过去,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翌日,宋湘宁带着一众侍卫,跟着传旨的太监去了沈府,等到两人进了正厅,四下无人的时候,她开口,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说我落了一样东西,是什么?”   沈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低声问道:“皇上要为我赐婚一事,是公主提议的吗?” 第51章 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宋湘宁不知道他为何会有此猜测,但这件事情的确与她有关系,于是她没有否认,点了点头道:“我是与父亲提起过,怎么了?”   虽然心中有了准备,可是真的听到她亲口承认,沈诀心中还是难以自抑地泛起一股疼痛。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将他推出去吗?   他沉声道:“我能不能知道,公主为何要这样做?”   是不是因为厌烦了他,所以才想出这个办法,来暗示他?   宋湘宁倒是很爽快地回答:“你救了我,我自然要感谢你的。如果父亲不提出来此事,京城里的媒婆哪里敢来给你说亲呢。”   沈诀闻言,不由得苦笑一声。   她倒还真是会为他考虑啊。   可是这样的“谢礼”,他并不想要。   沈诀深吸一口气,直视着宋湘宁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可我想要的不是这些,我想娶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   他的眼神如此明显,宋湘宁便是想装作看不懂都不能了。   她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又一次令她感受到了久违的悸动。   可是……   宋湘宁很快便冷静下来,沉默着摇了摇头。   沈诀以为他们之间的问题只是因赵姑娘而起,可事实上,他们之间还有很多很多的问题。   沈诀从来都不会主动与她交流,因为他会的她不会,她喜欢的他不喜欢。   他们之间没有共同话题,没有不分彼此的信任,每日都无话可说。   沈诀不明白这些才是他们之间真正的问题,所以就算他们重归于好,也依旧会有隔阂。   更何况,她如今再面对他,虽然还是会有悸动,却没有了当初那份不顾一切的勇气。   她垂下头,弱弱地后退两步,小声道:“我没有办法给你想要的,抱歉。”   他的救命之恩她无以为报,可如果他想要的是这个,她一定给不了。   沈诀看着宋湘宁的表情,终于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挟恩图报的事情,他做不出来。   他知道,重新赢得她的心会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但是他不愿意,用这所谓的“恩情”捆绑于她。   他转过身,将桌子上放着的盒子拿过来,递给她道:“公主不必说抱歉,你从来都不欠我什么。”   “真要算起来,是我欠了公主的。”   他欠了她救命之恩的回报,欠了她纯真感情的回应,欠了她夫妻之间的信任。   宋湘宁从他手中接过盒子,一眼便看出是自己放信的那一个,不由得惊呼出声:“这个怎么在你这里!”   她明明记得,之前离开沈府的时候是将它一并带走了的,怎么会在他这里?   她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才猛然间想起,似乎是她错拿了另外一个盒子。   宋湘宁不由得有些庆幸,自己今日来了沈府。   然而她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有些不对。   她落在了沈府这么多东西,为何沈诀偏偏会将这个交给她?若说这个盒子上了锁,看起来比别的东西珍贵,可她还有其他的盒子,也是上了锁的啊,他为何偏偏只将这一个拿出来给她?   宋湘宁正疑惑着,便听得沈诀接着说道:“这盒子里的信,是我写的。”   宋湘宁呆呆地捧着盒子,似乎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这盒子她一直都锁着的,他怎么知道里面装着的是信?   不过这个现在也不重要了,他说这信是他写的,可这封信明明是她曾经救过的那个小公子写的。   难不成……   宋湘宁睁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他竟然就是当年平屿村的那个小公子吗?   沈诀唇角扯出一抹苦笑,继续道:“所以公主从不欠我什么,若是没有公主,我的这一条命早就没有了。”   宋湘宁还处在震惊当中,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小时候有过一面之缘的人,竟然就在自己的身边。   原来,他们之间的缘分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沈诀此时将这件事情告诉她,想必就是为了让她心中不要再有负担。   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谁欠谁的。   宋湘宁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算我们两清吧。”   沈诀顿了片刻,垂下眼睫,低低应了一声好。   既然已经两清,那么从前的事情就都不必再提,就当他们此刻,才是重新相识吧。   -   从沈府出来,宋湘宁没有再去别的地方闲逛,直接回了宫。   一行人到了宫门处,马车停了下来,宋湘宁掀开窗帘往外一瞧,竟然看见了温琼瑜。   温琼瑜见到她,笑道:“我就猜里面坐着的人是你。”   宋湘宁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他今日穿的格外正式,看起来是准备进宫。   于是她便问道:“你要进宫?”   温琼瑜并没有在朝为官,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场合基本不会进宫,就算是进宫也会提前给她写一封信,今日这又是为何?   “是皇上召我来的。”   温琼瑜理了理自己的衣摆,故作懊恼道:“恐怕今日是不能陪你玩了。”   宋湘宁睨了他一眼:“谁稀罕!”   她正准备问一问父亲是因何召他过来,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有一太监上前,催促温琼瑜赶快进宫。   温琼瑜自然是不能多耽搁,跟宋湘宁道了别之后便匆匆离去。   宋湘宁没有放下窗帘,而是随着马车的行驶看着周围的景色从自己身侧略过。   她看到温琼瑜跟在那太监身后,朝着勤政殿的方向走过去,她心中实在是好奇,便挥手召了锦心过来,   “等会你去打听打听,看看父亲召温琼瑜进宫是要做什么。”   锦心点头应是,随后逐渐放慢了自己的脚步,在马车拐弯的时候,脱离了队伍朝着反方向走去。   宋湘宁回到自己的卧房里,忍不住将盒子打开,想把里面的信拿出来再看看。   然而当她把盖子掀开的时候,却愣了一瞬。   这盒子里除了沈诀当初写给她的那一封信里面,还有另外一封。   一封是早已泛黄的旧信,一封是信纸洁白的新信。   宋湘宁的目光在这两封信上停滞了半晌,终于伸出手,将那一封新写的信给拿了出来。   她将信纸展开,在看到信上的内容之后,忍不住睁大了双眼。   与其说这是一封信,倒不如说这是一封来自于他的自白。   信上的内容看起来,就像是写给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从他的名字、生辰、学识,再到喜好、习性,都写得一清二楚。   信的最后,沈诀说,想要和她重新认识。   宋湘宁沉寂的心又一次不听使唤地跳了起来,她拿着自己手中的那封信,像是拿着一个烫手的山芋似的,那热度瞬间从她的指尖烧到全身,吓得她赶紧将信扔回到盒子里,啪一声将盒子盖上,推到一边。   宋湘宁深吸几口气,这才将心跳缓和下来。   沈诀想要和她重新认识,从头开始,他的一封信写得轻飘飘的,可是却无法抹去她从前所积攒的那些失望。   她还没有这么轻易地就做到与他“重新认识”。   宋湘宁的目光落在那盒子上,凝视了许久之后,唤了言笑进来将它收好。   她就当从来没有打开过盒子,也没有看到过里面的那一封信。   -   锦心从外面回来的时候,额上还挂着细细的汗珠,待她平复了自己的呼吸之后,这才向宋湘宁回禀道:“奴婢打听过了,皇上是想让温公子和太子殿下一起去西疆!”   “西疆?”   宋湘宁不由得坐直了身子,一脸惊讶,“去西疆做什么?”   那个地方虽说不至于寸草不生,可也是个极为荒凉之处,就连住在那里的老百姓都是少之又少。临近西疆的小国都安分的很,从来不敢作乱,最近也没有听说过那边有什么动乱,父亲为何要派哥哥过去,还要让温琼瑜跟着一起去?   总不可能,是要去那边行商的吧?   锦心亦是一头雾水地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道。”   “勤政殿的小太监只肯告诉奴婢这些,再多的他就不说了。”   宋湘宁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看来想来要知道父亲此举的目的,还是要自己亲自问一问哥哥才行。   她放下手中的扇子,将自己半褪到臂间的褙子重新拢好,起身道:“随我去一趟东宫吧。”   走在去东宫的路上,宋湘宁突然顿住了脚步。   她平日里一有什么事就去东宫,早就已经习惯了,然而今时和往日不同了,东宫里住着的不只有哥哥一人,还有秦婉若。   她这样贸然地过去,总归是不大好。   而且,见到秦婉若,就会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赵姑娘,心里总是觉得怪怪的。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终于还是转过身去,“算了,不去了。”   等过两日,她去问一问温琼瑜好了。   自从宋湘宁连着两次出宫,都平安无事地回来之后,皇后的心终于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紧张,也没有再严格限制她出宫了。   只是唯有一点,宋湘宁如果出宫,必须要带上至少五个大内高手才行。   宋湘宁虽然觉得此举实在是太过夸张,但碍于皇后的权威,终于还是勉强答应了下来。   这一日,宋湘宁照旧带着几名侍卫,一早就出了宫,到两人约好的顺清楼去等他。   温琼瑜一向是个守时的,她没等多久,他便推门进来了。   两人寒暄几句,点过了菜,等到小二退下去之后,宋湘宁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我听说你要和哥哥一起去西疆?你们去做什么?”   温琼瑜有些好笑地望着她:“怎么,你这是提前来给我送行的?不过有点早了,我们月底才出发。”   宋湘宁没想着跟他打趣,执着地问道:“你们到底是去做什么?”   温琼瑜既不在朝为官,也不会武功,她实在想不出来父亲要让他和哥哥一同去的理由。   温琼瑜瞧见她的表情,便猜到了她在想些什么,不由得故作愠怒道:“你这是看不起我?”   虽然不是很想告诉宋湘宁这件事情,但他知道如果自己今日不说,只怕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于是他轻叹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我们此去,是与红月教有关。”   “上一次出现在江南的,只不过是他们其中的小部分人,太子已经调查清楚,他们的大本营,就在西疆。”   “至于为什么要我一同去……”温琼瑜面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我先前跟一个商队的人学过西疆语,此行任务机密,皇上自然是要找一个信得过的人了。”   宋湘宁听着他的打趣,却没有跟着一起笑。   西疆这个地方,哥哥和温琼瑜都没有去过,人生地不熟,怎么能跟驻扎在那里已久的红月教相比呢?   他们此行这么危险,她实在是放心不下。   红月教的人阴险狡猾,还擅用毒,万一他们两人谁有了个闪失,那可如何是好?   说话间,小二将两人点好的菜一一呈上来,温琼瑜看到宋湘宁面色的凝重,默默叹了一口气,笑着给她夹了一筷子菜,道:“你不用太担心,我们此去可是做足了准备的。”   他说着,一一为她列举:“此行不仅有从前跟他们对战过的将军,还有太医也会跟我们一起去,绝不会出现在江南那样的情况。”   宋湘宁知道,红月教就是个毒瘤,一日不除,他们便一日不得安宁。   只有早日将这群余孽一网打尽,他们才再也不用担心什么。   宋湘宁吃着碗里的菜,压下自己心中的不安,勉强勾起了唇角冲他道:“那你可一定要和哥哥一起,平平安安的回来。”   温琼瑜扬起嘴角:“这是自然。”   两人吃过了饭,宋湘宁便想着顺便在街上逛一逛,温琼瑜自然是要陪她的,走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开口道:“我听说你前两日去了沈府?”   宋湘宁随意回道:“是啊,怎么了?”   温琼瑜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道:“我劝你,还是离沈诀远一点为好。”   宋湘宁停下来四处张望的动作,有些不解地转过身去看他:“为什么?”   虽说她和沈诀已经和离,但两人之间倒也没到仇人的地步,更何况,沈诀的确是对她有救命之恩,温琼瑜是亲眼看见了的,此时又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温琼瑜抿唇,直视着她的眼睛,一脸凝重道:“你还记不记得,当日那刺客临死之前,对沈诀说了什么?”   宋湘宁皱着眉头自己回想了一番,却还是什么都没有想到。   那时她整个人都被吓得六神无主,哪里还有心思去听刺客说了什么呢。   “那刺客对着沈诀,喊了一声‘叛徒’,你可知,这是何意?”   宋湘宁听了这话,眼睛猛地睁大,随后有些不悦地望向他,“温琼瑜,这话可不能乱说的。”   温琼瑜唇角露出一丝苦笑,“我骗你做什么。”   当日的那一句话,不知他一个人听到,夏意也是听到了的。   只不过后来,沈诀危在旦夕,便没有人去细想这句话。   沈诀的确是救了她不错,可难保这不是他为了骗取她信任而演的一出苦肉计。   刺客的那一句“叛徒”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们都还没有调查清楚,在这件事情真相大白之前,宋湘宁最好还是少与他接触为妙。   宋湘宁听了他的话,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过了半晌,她才轻轻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   此后的一段日子,宋湘宁都待在皇宫里,哪里都没去。到了月底,太子和温琼瑜带着一众人马,趁着夜色出了皇城。   因为不知道京城里面有没有红月教的探子,所以他们此行极为机密,甚至还多设置了一队人马,就是为了迷惑视线。   自从他们走之后,宋湘宁便总觉得自己心里慌慌的,像是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可是哥哥临走之前,也跟她再三保证过,一定会平平安安地回来,况且他们此行带了不少精锐,就算是攻破一座小城都绰绰有余,更别说将红月教的那群人,早就已经不如当年,根本不足为惧。   即便有这样安慰自己的理由,但宋湘宁还是每日都心神不宁。   为了让自己心中有个寄托,她索性每日都到宫中的佛堂去上香祈福,祈祷哥哥和温琼瑜能够快一点回来。   她每日到佛堂去,倒也算得上是修身养性,不觉得无聊。   这一日,她才从佛堂回到诸宜宫,就看见言笑站在回廊中,手里捧着个食盒,面上有些许的犹豫之色。   宋湘宁走过去,好奇地问道:“你在干什么呢?”   言笑猝不及防,被她吓了一跳,做贼心虚一般猛地将手背到身后,连连摇头:“没、没什么……”   她这副样子,反倒是让宋湘宁起了疑心,她眯了眯眼,故意沉声道:“不说实话?”   言笑见她这样,生怕她是真的生气了,支支吾吾半晌,终于还是默默地将手中的食盒给递了过去。   “这是沈大人送过来的,锦心姐姐说还是不要交给您比较好,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处理……”   本来是站在这里想办法的,谁知道今日公主回来得这么早,被她抓了个正着。   见宋湘宁没有说话,言笑连忙解释道:“奴婢可没有私下跟沈大人有来往!是御花房的小太监拿给奴婢的。”   那小太监跟她是同乡,说话又好听,哄得她迷迷糊糊的,就将这食盒给接下来了。   结果拿回宫才发现,这根本就是一个烫手山芋嘛!   宋湘宁的视线落在那食盒上面,心里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这沈诀,到底是收买了多少人帮他做事。   先是浣衣局的小宫女,再是御花房的小太监,下一次,不知又是哪个宫的宫女或者太监了。   他为了她,倒还真是煞费苦心。   宋湘宁将食盒接过来,才一掀开盖子,一抹香味便扑鼻而来。   食盒里躺着一只红烧鱼,模样有些怪怪的,摆盘之人似乎极力想做一个鱼戏莲花的样式,但因为堆积的材料过多,最终的成品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的。   这看起来,不像是京城酒楼里那些大厨的手笔。   不过这道菜虽然“美貌”不足,但味道却足够吸引人,最上面撒了一圈红彤彤的辣椒,刺激着她的味蕾。   宋湘宁默默吞了下口水,想到这是沈诀送来的,不由得将盖子重新又盖了回去。   因为她的力道有些大,食盒最底下的一层,被震得弹了出来。   宋湘宁有些好奇地将食盒拎起来,才发现这最底下的一层被做成了个抽屉的样式,最外面有个小环,轻轻一拉便能拉出来。   躺在“抽屉”里的,只有一张纸条,宋湘宁将它拿了出来,顺手展开。   当她看到纸条上写的内容时,脸上腾地烧了起来,她猛地将纸条攥紧,重新丢回去,一把将食盒递到言笑手中,道:“拿出去扔了!”   言笑有些迟疑,但看着宋湘宁的表情,终于还是应了一声是,转身朝宫门外走去。   宋湘宁站在原地,望着言笑的背影,突然想起什么,扬声唤住了她。   她迈着小碎步跑上前,将那张纸条又拿了出来,道:“还是不扔了,你拿去给城外的那些乞丐吧。”   这样,倒也不算浪费。   “公主,您确定吗?”   这东西好歹是沈大人送过来的,就这么直接丢给乞丐,沈大人知道了,不一定会作何想法呢。   宋湘宁别过头去,语气有些冷淡。   “我的话你都不听了?”   言笑连忙摇头否认,没敢再多言,拎着食盒快步转身离去。   -   沈府。   沈诀坐在椅子上,动作笨拙地给自己的手上药,那些被油点溅到的地方,都起了大大小小的水泡,药一涂上去,又疼又痒。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沈诀眼中闪过一抹窘迫,动作慌乱地将药瓶收起来,这才清了清嗓子,扬声道:“进来吧。”   见到进来的人是同和,沈诀语气里带着几分期冀,问道:“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同和沉默片刻,支支吾吾回道:“回大人,东西是送进诸宜宫了,不过又被拿出来了。”   “拿出来了?”   同和缓缓吐出一口气,硬着头皮接道:“是,言笑姑娘,把东西送给城里的乞丐了。” 第52章 这是不是证明,他也曾经……   “言笑姑娘,把东西送给城里的乞丐了。”   此话一出,沈诀呼吸一滞,脸色瞬间就有些僵硬。   同和见状,连忙出声安慰道:“奴才去打听过了,其实公主本来是想扔了的,后来才叫言笑去拿给城里的乞丐,说是不能浪费。公主此举,起码也算尊重了您的劳动成果……”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已经细如蚊呐,头也垂了下去,不敢再去看沈诀的脸色。   看来,他自认为的“安慰”,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啊。   沈诀深呼吸几次,终于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沉声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同和小心翼翼地抬眼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见他面上并没有露出什么愤怒或者是难过的表情,这才放下心来,应了声是,默默转身离开。   同和走后,沈诀重新坐下来,看着自己手上大大小小的水泡,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他的这双手啊,从前除了写字,几乎没做过什么做饭、洗衣的活计。   哪怕是从前在平屿村,他们生活的那样艰难,母亲也从来不肯叫他去做这些。   记得有一次,他趁着母亲睡觉的时候,悄悄去把后院堆着的衣服洗了,母亲知道以后,竟气得将他揍了一顿。   她说,他的手是用来读书写字的,只有读好了书,才能给这个家带来一丝希望,如果他分心去做这些事,不仅不会帮到她,反而会影响到他自己。   从那以后,沈诀便再也没有做过这些活,久而久之,这一双手竟养得比姑娘家还要金贵了。   如今不过是在厨房里被溅了几滴油,就弄出了一手的伤。   送去诸宜宫的那道菜,是他跟着京城里最有名的大厨学了好几日才学出来的成果。他早就做好了准备,或许宋湘宁不喜欢,会叫宫里的下人分吃了,却没想到,她竟然直接叫人拿去给了城里的乞丐。   沈诀此时总算是明白,当日宋湘宁的心中是什么个滋味了。   那时候,她亦是怀着满心的欢喜,放下了公主的身份去替他洗手作羹汤,可是他却……   沈诀以手撑着额头,紧紧地闭上眼睛,压下眸中的酸涩。   -   “公主……”   言笑还没有开口,宋湘宁便头也不抬地问道:“今日又送了什么过来?”   这几日,沈诀几乎隔三差五地就会托宫中的人送食盒过来,先前还是找宫女太监们去给锦心和言笑说好话,拜托她们帮忙。   锦心和言笑一开始还碍着是同乡或者好友的面子帮一帮,可是每一次宋湘宁都会派人原封不动地将食盒送给城外的乞丐,久而久之,她们两人就不愿再接受那些宫女太监的拜托了。   可没想到,她们两人的路走不通,那些个宫女和太监就干脆直接把食盒放到诸宜宫的门外。   锦心和言笑自然不敢私自处理,每一次都要先拿过来给宋湘宁过目。   宋湘宁倒也习惯了,一听见言笑支支吾吾的,便知道是沈诀又叫人送了食盒过来。   言笑听见她的话,把食盒的盖子掀起来一角,回道:“是剔缕鸡。”   宋湘宁放下自己手中的毛笔,走到言笑的身边,动作熟练地将食盒最下面的那一层给抽了出来。   这一回,里面不再是什么小纸条,而是一只做工精美的镯子。   宋湘宁将镯子拿了出来,放在手中把玩了半晌,随后递给言笑,“镯子赏你了,至于这菜,从前怎么处理就还是怎么处理。”   言笑拎着食盒,视线落在那只镯子上,小声道:“公主,这镯子太小了,奴婢带不上。”   宋湘宁示意她把手举起来,试探着将镯子套进她手上,结果还真的带不上。   她又试着往自己的手腕上套,结果一次就套进去了,大小刚好合适。   “……”   沉默片刻,宋湘宁将镯子摘了下来放回到桌子上,道:“那就算了。”   言笑应了一声,行了一礼之后便退下了。   这几日,沈诀隔三差五送过来的食盒里,总是会“夹带”着各种各样的东西。   有的时候是一张小纸条,有的时候是样式新颖的首饰。   那些耳环,发簪之类的,她都送给锦心和言笑了,谁知今日的手镯,却是送不出去了。   她的手腕比旁人的要细一些,沈诀这是故意为之,送了个只有她能带的镯子。   她坐在梳妆台前,拿起那只镯子在手中把玩着,看了半晌之后,还是又将它塞进了首饰盒最下面一层,和一堆她已经许久不曾带过的首饰混到了一起。   -   京城,一处昏暗的小巷子里,几个乞丐围在一起,分吃着尚在冒着热气的剔缕鸡。   这一段日子,托沈大人的福,他们的伙食可是改善了不少,甚至有几个兄弟脸上都明显圆润了不少。   只唯一不足的是……   “嘶——怎么这么辣!”其中一个小乞丐一边吃,一边不停地吸气。   “就这也叫辣?不能吃给我。”另一人从他身侧伸出手,抓了一大把鸡丝塞进嘴里,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沈大人的厨艺进步了不少。”   提起这个,对面一人揶揄道:“沈大人还真是够执着,都送了这么久了,公主还不是都丢给咱们了!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重获公主芳心啊。”   此话一出,众人都放声大笑起来,其中一人一边笑,一边摆摆手道:“嘿,我倒是希望沈大人永远也别成功,他要是成功了,咱们哪还有福气吃到这么好的东西?”   他此话说的倒是有理,剩下的人都跟着点头,其中一人正吃着,突然指着巷口道:“那不是沈大人吗?”   众人抬眼望过去,就见巷口处正好闪过一个人影,打眼一看,可不就是沈诀吗!   坐在最里侧的一个乞丐见状,起身追过去,扬声将他唤住。   沈诀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听见脚步转过身去,就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站在他面前,有些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   在那乞丐身后的一条巷子里,又陆陆续续走出来了几人,皆是带着一脸莫名的笑意看着他。   “你们是谁?”   他看着眼前之人,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猜想。   而眼前那乞丐接下来的话,更是印证了他的这个猜想。   那乞丐说:“沈大人这是又要去给公主送东西了?”   他嘿嘿笑了两声,一脸诚恳道:“沈大人不如别费那个功夫了,不如直接把东西给咱们不就好了?也省得再麻烦公主,反正最后都会到咱们手上不是吗?”   沈诀闻言,眸色微沉。   他方才看到他们这群人的衣着打扮便有所猜测,如今看来,他想的还真是没错,他给宋湘宁送去的那些菜,全都进了他们的肚子。   他还没有说话,便又有一乞丐插嘴道:“老大说得有理!不过话说回来,沈大人下次能不能做点清淡的?俺们这几天吃你做的那些个菜,嘴都上火了。不如下次来点绿豆汤,正好清热败火!”   此话一出,那些个乞丐都跟着大笑起来,引得众人频频侧目。   他们这话是实打实的在羞辱沈诀,就连同和都听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斥道:“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指使我们大人做事!”   为首的乞丐冷笑一声,不屑地望着他道:“我们的确不算什么东西,可你们家大人又算什么呢?想要倒贴公主,也得看人家领不领你的情呢,哈哈哈哈哈!”   他挥了挥手,身后一乞丐机灵地上前,将众人方才没有吃完的剔缕鸡递了过来。   他将盘子高高举起,当着沈诀的面,手腕翻转而下,盘子里剩下的菜便悉数被他倾倒在地上。   路边的野狗闻到香味,飞快地扑过来,摇着尾巴,不到片刻的功夫便将地上的剩菜全部吃了个干净。   “你!”   同和气不过,就要继续同他们理论,可沈诀却微微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他看着眼前一张张嘲讽的脸,面上没有半分不悦,反而十分平静道:“既然各位上火了,那就多喝点白开水,比绿豆汤要清热败火得多。”   话音落下,他没看这群人是什么反应,带着同和就转身离开。   身后,乞丐们的嬉笑嘲讽声还在不停地传过来,沈诀面上仍旧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隐藏在袖子里的手却紧紧攥成了拳。   同和跟在他身后,觑着他的眼色,小心开口道:“大人别跟那帮人置气,不值得!”   沈诀没有看他,而是一本正经道:“你给我把嘴闭紧了,这件事情万万不能传进宫里,知道了吗?”   没听见同和回话,他幽幽侧过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我说的话你可都听明白了?”   同和心下一凛,连忙站住身子,大声回道:“是!小的知道了!”   -   皇宫。   锦心走在宫道上,手里拿着刚从内务府取回来的月例银子,心满意足地拿在手里颠着,哼着小曲儿朝诸宜宫走。   行至御花园的一处拐角,她突然听到一阵细碎的谈话声,常年在宫中当差的警觉性让她停下了脚步,侧耳去听。   声音像是从假山后头传来的,她轻手轻脚地摸过去,听得更加清楚了些。   是两个小宫女的声音,听起来年纪不大。   “这些人也太猖狂了吧,居然连朝廷的官都敢羞辱!”   锦心听了,不免起了几分好奇,她们这是在说谁?   “就是啊,沈大人可是皇上亲封的朝廷命官,那些人不过是个乞丐,居然敢出言不逊!”   沈大人?锦心睁大了眼睛,是她想的那个沈大人吗?   谈话声还在继续,想是说到了激动之处,其中一人的声音大了些:“要不是公主每次都叫人把沈大人送来的菜拿给他们,他们哪来的底气去说那样的话!”   听到公主,锦心面色愠怒,迈步走到假山后面,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敢在背后编排公主!”   两个小宫女被吓了一跳,见到是她,连忙跪下来求饶。   锦心睨了她们一眼,哼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什么沈大人,什么乞丐?”   两个小宫女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开口,将沈诀在街上碰见那些乞丐,被他们言语羞辱了一番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出来。   末了,那小宫女磕了个头,颤巍巍道:“奴婢也是无意间听一个出宫采买的嬷嬷说起的,奴婢不是有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姑姑饶命!”   锦心撇撇嘴,示意她们起身。   “在宫里当差,背后说闲话可是大忌!便罚你们两人半个月的月俸,好让你们长个记性,记住在宫里谨言慎行才是最重要的!”   两个宫女连声道谢,又向她行了一礼,这才匆匆退下。   锦心皱着眉头,回想着方才两人说的话,陷入了沉思。   -   诸宜宫内,宋湘宁坐在书桌前,认认真真地抄写着佛经。   哥哥和温琼瑜已经离开有些时日了,可还是什么消息都没有传来,她的心里总归有些不安。   不过她也明白,他们此行任务重大,派人送信回来会有走漏消息的风险,这个时候,她只需要等就是了。   但她坐在宫里,却总是身心烦躁,于是终于忍不住,开始抄起佛经来。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自从她开始抄佛经,不仅觉得心神宁静了下来,甚至都觉不出这炎炎夏日的闷热了。   这两日,她得到一个消息,秦大人向父亲请旨,提出致仕。   原因是秦夫人最近身子不好,前些天生了一场大病,竟然从此就一病不起了。   秦大人爱妻如命,想要带着妻子到个好山好水的地方去修养,加上他年纪大了,也是时候该致仕了。   别的宋湘宁不知道,但她想,秦夫人的病,多半跟赵仙媛的死有关系。   不过秦大人在朝中颇有威望,竟然这么轻易就将自己的权利放下了,可见他和秦夫人着实是夫妻情深。   但这样一来,秦婉若在宫中的依靠便不如从前了。   不过宋湘宁有所耳闻,哥哥很是宠爱秦婉若,想必这件事情并不会对他们二人造成什么影响。   将一页佛经抄完,她把毛笔搁下,转了转有些酸痛的手腕。   门外响起敲门声,宋湘宁扬声道:“进来。”   锦心推门而入,向她行了一礼,慢吞吞地走到她身边。   宋湘宁休息完了,将抄好的佛经放到一边,又重新铺开一张纸,示意她磨墨。   锦心上前,一边磨墨,一边小心翼翼道:“公主,奴婢有件事,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宋湘宁一边蘸墨,一边随口道:“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   锦心顿了顿,小声开口:“是……关于沈大人的。”   其实她倒也不是对沈诀起了恻隐之心,只是听到那两个宫女说的话,难免会有些生气。   公主好心将菜赏给那些乞丐们吃,可是他们却不懂得感恩,竟然为了羞辱沈大人,把菜全部都倒掉了!   宋湘宁蘸墨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落笔,淡淡道:“说吧。”   锦心得了她的允许,便将自己从两个宫女那里听到的事情全部都说了出来,末了,愤愤道:“公主,您说他们是不是太过分了!”   宋湘宁听着锦心的话,虽然拿着笔,却迟迟没有动作。   墨汁顺着笔尖滴到纸上,晕开一大片痕迹,宋湘宁默默将这张废了的纸收起来,一边铺新纸,一边道:“下次若再有宫女议论无关紧要的事情,就罚她们一个月的月俸。”   锦心听了宋湘宁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只是在说要如何罚背后说闲话的宫女,却对沈大人一事毫无表态?   锦心狐疑地盯着宋湘宁的侧脸,等着她接下来的吩咐。   宋湘宁却同样回了她一个疑惑的眼神,问道:“怎么了,你有什么意见?”   锦心连忙垂下头,“没有。”   宋湘宁淡淡嗯了一声,道:“那你先退下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锦心愣了一瞬,随后应了声是,默默退下。   出了门,锦心不由得有些懊悔,早知道公主是这样的反应,她方才就什么都不说了。   这一回倒显得她是在有意为沈大人说话似的。   她一脸的郁闷,愤愤地踢开自己脚边的碎石子,跺着脚跑远了。   因为有了乱说话的教训,所以当沈诀再次托人将食盒放到诸宜宫时,锦心直接吩咐人道:“还是拿出去送给城外的乞丐。”   反正公主每一次都是这么做的,这一回,她便不把这个东西拿过去让公主烦心了。   得到吩咐的宫女应了一声,提着食盒就要走,锦心突然想到什么,开口叫住她。   她走上前,把食盒最底层拉开,果然看到里面放了一个做工精美的镯子。   锦心将镯子拿出来,对着光打量了一下,撇了撇嘴。   不得不说,这沈大人的审美是不错,送过来的首饰都挺好看的,只不过他还是有些失策了。   上一次他就送了镯子过来,这一次又送,公主能有几只手带这么多镯子?   不过她还是好生将镯子收起来,冲着那个宫女摆了摆手:“行了,你走吧。”   宫女应了一声,向她行过礼之后便转身欲走,谁知这一次又有人出声叫住了她。   锦心回头一看,来人竟然是公主。   宋湘宁走到两人身侧,低头望着宫女手里的食盒,轻声道:“这是要去哪?”   锦心回道:“奴婢让她去把这个分给城外的乞丐。”   她说着,将自己手中的镯子递了过去,道:“这是……沈大人送来的。”   “沈大人”这三个字,她说得格外小声,因为她觉得,宋湘宁应当是不大喜欢听到这三个字的,连带着他送过来的东西,也一并不喜欢。   然而,宋湘宁的目光在那镯子上停留了半晌,却伸手将它接了过来。   她上前两步,走到小宫女身边,将食盒的盖子掀开。   里面不像往常一样,是鸡鸭鱼肉,而是绿豆汤,应当是冰镇过,还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凉气。   宋湘宁将盖子盖上,淡声道:“不必拿出去了,你们自己分了吧。天气炎热,也是时候该喝碗绿豆汤降降火了。”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谁知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来,对锦心吩咐道:“以后若是再有这些东西,你们自己分掉即可,不用再拿出宫去了。”   “既然那些人不愿意珍惜,那以后不给就是了。”   -   此后的一段时间,沈诀送过来的吃食全部都被锦心言笑还有其他宫女给分吃了,至于宋湘宁,则只会将食盒最下面那一层的东西拿出来。   自从沈诀第一次送镯子过来之后,他便再也没有送过其他的首饰,只有纸条和镯子这两样东西。   而他送的这些镯子,除了样式格外新颖之外,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只有宋湘宁一个人能戴。   有一次宋湘宁突发奇想,召了宫里年龄最小的宫女过来,戴倒是能戴上,只是这镯子在她的手上显得格外大,她只要稍微一垂手,镯子就会顺着她的手腕滑下来。   至此,宋湘宁总算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镯子应当是沈诀在京城里的首饰店特意定制的。   他既然能托宫女太监帮他送信传话,想必诸宜宫的事情,他也都知晓一二。   他知道她会把他送过来的耳环、发钗、项链等首饰都赏给其他的宫女,所以他就故意送镯子过来,让她不能再转送给别人,只能收下,或者扔掉。   她还好奇过,沈诀是怎么知道她手腕的尺寸,叫人做出来这么合适的镯子的,她仔细回想之后才想到,两人还未和离的时候,沈诀有几次牵过她的手腕。   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记了下来。   这是不是证明,他也曾经是对她上过心的……   宋湘宁拿出首饰盒,将沈诀送给她的几只镯子都摆了出来,一一拿在手中把玩着。   她才挑出来一只,刚想戴在手上看看,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她扬声道:“进来。”   锦心推门而入,因为是跑过来的,她的脸上还挂着汗珠,呼吸有些不稳。她望着宋湘宁,脸色颇为凝重。   宋湘宁瞧着她,心里的不安一点点放大,她皱着眉,问道:“怎么了?” 第53章 毒药和解药   锦心咬唇,小声回道:“公主,是温公子……温公子他出事了。”   宋湘宁猛地站起身子:“你说什么!”   温琼瑜怎么会出事?他明明跟她保证过,会平平安安地回来的。   她越过锦心朝外面走去,边走边道:“他现在在哪儿?我要去看看。”   锦心连忙拦住她,道:“温公子还没有回来,是太子派人先送了信回来,他们明日才到。”   宋湘宁闻言,颓然地坐回到椅子上,眼里闪着无措。   怎么会这样?明明走之前,他还是好好的,他还说红月教的那群余孽根本就不足为惧,可为什么他还是受伤了!   “对了!不是有太医跟着一起去了吗?他是不是只受了轻伤,与性命无碍?”   宋湘宁想到这个,眼中冒出一丝期冀。   是了,还有太医一起随行的,他一定只是受了点轻伤而已。   温琼瑜从小就这样,他每次受伤,都很喜欢小题大做地骗她,好让她为他担心,这次一定也是一样。   等到他回来,她非要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都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有心思跟她开玩笑!   锦心却摇了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信上只说温公子受了伤,却没有说伤势如何。”   虽然没有从锦心口中听到想要的答案,可宋湘宁却坚定地相信温琼瑜只是在与她开玩笑,她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对锦心吩咐道:“明日他们回来,一定要及时通知我。”   -   虽然心里一直在安慰自己,可夜晚宋湘宁躺在床上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始担心起温琼瑜来。   万一……   他真的伤势严重可怎么办?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宋湘宁便猛地摇了摇头。   不会的,温琼瑜是有福气的人,一定能逢凶化吉的。   心里惦记着这件事,宋湘宁一直熬到深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下,第二天一早,她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问锦心,温琼瑜回来了没有。   锦心和言笑对视一眼,支支吾吾地没有说话。   宋湘宁察觉到不对,冷着脸色瞧她们:“你们对我也要隐瞒吗?”   锦心连忙摇头,小声道:“太子殿下已经回来了,温公子……情况不太好,太医们正在祈祥殿救治呢。”   其实他们昨天夜里就已经回来了,只不过那时候温琼瑜的样子比如今还要骇人,锦心怕吓到宋湘宁,也怕扰了她休息,便一直忍到如今才说。   宋湘宁听到锦心说温琼瑜情况不大好,心就已经沉了下去,她没有追问锦心为什么不提前告诉她,只吩咐她们两人赶快为她梳妆。   等拾掇好了自己,宋湘宁连早膳都顾不得用,匆匆向祈祥殿跑去。   她推开祈祥殿的大门,就看见父亲、母亲、哥哥,还有温琼瑜的父母,他们都在卧房门外等着。父亲的面上一脸凝重,而温父温母则是互相依偎着,压抑自己的啜泣。   宋湘宁走过去,向皇上皇后行了一礼,见他们两人面色都不大好,她不敢多言,只走到宋星晖身侧,小声问道:“哥哥,温琼瑜怎么了?”   宋星晖抿唇,面上露出一丝懊恼之色,“此事怪我,如果他不是为了救我,此刻也不会……”   站在一旁抹泪的温父听到他的话,连忙道:“殿下严重了,犬子虽没有在朝为官,可也是大周朝的子民,保护殿下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宋星晖听到这句宽慰的话,面上的神色却依旧没有什么好转。他看了一眼宋湘宁,带着她走到回廊拐角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她。   其实他们此行还算是比较顺利的,他们知道红月教的人已经做好了请君入瓮的准备,于是便将计就计,声东击西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数年前那一战活下来的人并不多,他们虽然又新招了些教众,只是与从前相比,实力还是大大减弱。   他们被朝廷的军队逼得走投无路,连连败退,只好又重新躲藏了起来。   但宋星晖此去的目的就是将他们一网打尽,自然是要乘胜追击的,谁知红月教如今的教主是个阴险狡诈之人,他为了自己逃脱,不惜牺牲教众来引诱他们,宋星晖在去探查那教众尸体的时候,不慎踩到了他们布置的机关,如果不是温琼瑜推了他一把,那沾了毒的箭就一定会射穿他的喉咙。   他们本以为这箭上的毒和沈诀曾经中过的是同一种,可是直到太医给他服下解药,却还是未见好转之后,他们才明白,这毒跟沈诀中的毒,是完全不一样的。   太医从未见过此毒,一下子就束手无策起来,只能凭着自己多年从医的经验,每日开些药给他服下,来吊着性命。   可是西疆到底地处偏僻,许多药材都没有,而且温琼瑜的身体每况愈下,他们再也不能耽搁,只好启程回京。   “只可惜,叫那红月教如今的教主和两个长老逃掉了!”   宋星晖望着天,双手紧握成拳,狠狠锤向一边的廊柱。   宋湘宁连忙把他的手扯下来,安慰道:“哥哥不要自责,他们只剩下这几个人,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的。”   宋星晖看着宋湘宁紧张的神色,终于还是收起了自己脸上的戾气,笑着点了点头。   只是他自己心里却清楚,红月教的人一日不除干净,他便一日不得安宁。   两个人在一边谈完话,又回到方才的地方等着,约莫过了半刻钟的功夫,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几名太医走了出来,脸色凝重地向皇上禀报。   “回陛下,温公子中的毒此前从未见过,就算用了沙雪草的解药,也无济于事。恳请陛下,能够再给微臣一些时日,让微臣等好好研究研究。”   沙雪草便是沈诀曾中过的毒药的名字,温琼瑜中的不是此毒,所以沙雪草的解药自然是不管用的,可是这些太医却不肯承认这个事实,因为他们认为,既然都是红月教的人做出来的,那么必定会有相似之处,所以即便这解药不管用,也至少能缓解一二。   温母一直紧张地听着,听见太医说现在没有办法,还需要些时日,她心里越发焦急,竟就这么昏了过去。   场面混乱起来,宫女着急忙慌地将温母扶到隔壁的屋子,皇上则连忙指派了个太医去替她诊治。   方才说话的,正是如今太医院的医正刘太医,他皱着眉头沉思片刻,向皇上行礼,道:“微臣斗胆,请皇上派人请张太医过来,张太医从医数年,经验丰富,或许能够有办法。”   宋湘宁闻言,眼中露出一抹希冀,连忙跟着附和道:“对对对!张太医医术高明,一定可以的!”   见皇上点头应允,宋星晖便道:“此事不宜耽搁,我现在就派人出发。”   见宋星晖匆匆离去,宋湘宁的心堪堪放下了些许。   只要请了张太医过来,温琼瑜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可是很快,她便又想起一件事。   从京城去江南,路途遥远,再快也得七八日的时间,而张太医年岁已高,定然不能匆忙赶路,等将他请回来,又要到何时了呢?   温琼瑜,他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刘太医像是看出了宋湘宁的担忧,出声安慰道:“公主且放心,在张太医没来的这些日子,微臣等也会尽力研究解毒的办法,同时用药吊着温公子的性命。”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宋湘宁点点头,有些疲惫地向他道了谢。   -   勤政殿内,皇上坐在上首,沉声问道:“你说还有事情要禀报给朕,是什么?”   宋星晖将自己手中的一个帕子呈上去,皇上垂眸去看,只见那帕子似乎是有些年岁了,边角有些泛黄,上面的刺绣也不甚精美,帕子的右下角,绣了个字,虽然已经开线,却还是能够辨认出来,是个“许”字。   “儿臣此去西疆,救下一个被他们囚禁起来的人,此人正是当年许哲家里的小厮。”   许哲,便是从前主动请缨,要当朝廷在红月教的卧底之人。   他善于察言观色,当年甚至坐到了长老的位置,就连朝中有的大臣都不愿意相信他会真的归顺,结果到最后,还真的多亏了他,朝廷才能顺利歼灭红月教的大部分教众。   “听说许哲当年从红月教逃走的时候,连带着将红月教制毒的方子全部都拿走了。不仅如此,他还把红月教搜刮来的财宝换了个地方藏起来,当年红月教的教主和两位护法身死之后,便只有他一人知道藏宝的地方究竟在哪里。”   “后来许哲身死,这些人不死心,又想去找他的妻儿,好追问制毒方子和财宝的下落。值得一提的是,许哲的夫人,姓沈。”   皇上神色一凛,看着太子道:“此话何意?”   宋星晖接着道:“据儿臣所知,沈大人也有一个类似的帕子,上面绣着的,正是个沈字。”   皇上蹙眉沉思,理着这其中的关系。   如果沈诀是许哲的儿子,那么一切便说得通了,为什么红月教的人会出现在平屿村,为什么他们要寻找沈诀的下落。   想必当年,许哲知道自己会被人追杀,所以把这个秘密交到了自己妻子的手中,后来许哲身死,贼人的目光又放到了许夫人的身上。   许夫人应当是将沈诀交给了那小厮,所以红月教的人才会将他抓回去,来询问沈诀的下落。   皇上面色微沉,道:“这件事情先不要声张,你回去再调查一番,看看沈诀有没有反常的举动。”   宋星晖点头:“是。”   -   宋湘宁担心着温琼瑜的伤势,每日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祈祥殿问问他的情况如何,每次得到的都是“暂无大碍”的答案。   这一日,距离宋星晖派人去江南已经过了三日,宋湘宁心里着急,在下朝的时辰堵在了去东宫的路上,见到他之后,连忙上前问道:“哥哥,你派去的人现在到哪里了?”   宋星晖被她这么一问,有些哭笑不得。   “现在才三日而已,哪有这么快?”   虽然这答案是意料之中,可宋湘宁还是有些失落。   她蔫巴巴地回了一句“那好吧”,就准备转身离开,谁知她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就看到秦婉若正朝着这边走来。   说起来,她与秦婉若也好久没见了,上一次见,还是在太子妃的封妃大典之上。   隔了这么些日子,秦婉若似乎清减了些。   宋星晖一见到她的身影,连忙走上前去,关切道:“你身子还没好,不是让你好好在宫里修养吗?”   秦婉若摇了摇头,继续走到宋湘宁面前,向她颔首示意。   “我听宫女们说,温家的公子中了毒,在等着张太医过来诊治?”   见宋湘宁点头,秦婉若从自己的腰间取下来一个香囊递过去,柔声道:“数年前我在山上帮过一个医女,她对解毒一事颇为擅长,若是等不及张太医,或许可以找她一试。这个香囊是当时她给我的信物,里面有她的住址,拿着这个去找她,她一定会帮忙的。”   这个消息对于宋湘宁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她连忙将香囊接过来,郑重地向秦婉若道了声谢。   秦婉若亦是笑着回了她一句“无妨”,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偏过头猛烈地咳了几声,宋星晖见状,连忙和宋湘宁道了别,牵过秦婉若的手就朝东宫走。   宋湘宁望着他们两人的背影,唇角边漾起一抹笑。   看来自家哥哥对秦婉若,还真是如胶似漆,难舍难分呢。   -   宋湘宁才回到诸宜宫,便吩咐夏意按照香囊里纸片上写着的地址,去将那位医女请进宫来。   夏意办事利索,得了宋湘宁的吩咐,一路快马加鞭,晚膳时分便将那医女给带了回来。   宋湘宁本以为这医女至少也得同自己母亲的年岁差不多,谁知等夏意将她抱下马之后,她才惊讶的发现,眼前的女子看起来最多廿五廿六的样子。   她正准备上前搭话,谁知那医女一站稳脚跟,便猛地冲到一旁的花圃,惨白着一张脸,抚着胸口不住地干呕。   过了片刻,她终于直起身子,长叹一声道:“颠死我了!”   她转过头,愤愤地盯着夏意,怒道:“都怪你!”   夏意轻咳一声,神色有些不自然,却还是故意板着脸道:“还不快见过公主殿下。”   医女像是才注意到宋湘宁似的,连忙收起自己脸上的神色,一本正经地向她行了一礼。   她从未学过宫中的规矩,这一礼行的不伦不类的,不过宋湘宁自然是不会追究这个,她笑着点点头,问道:“你叫什么?”   “我……”医女开口,却突然发现自己这样似乎有些不合规矩,又改口道:“草民叫周静涵。”   这一句“草民”,说的人别扭,听的人也别扭,宋湘宁便道:“不必如此拘谨。请你过来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不知道你可否愿意?”   周静涵本以为宋湘宁会命令她去做什么,没想到她竟然还好声好气地询问她的意见,她这一路颠簸过来的怨气瞬间就散了个干净,连连点头道:“愿意的愿意的!”   于是宋湘宁便叫夏意先退下,自己则带着她赶往祈祥殿。   祈祥殿内,太医院的太医基本都在这里,埋头苦读医书,寻找解毒的法子。毕竟皇上有旨,如果温琼瑜没能撑到张太医过来,那他们就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没有一个人敢松懈半分。   当宋湘宁提出要让周静涵进去诊治温琼瑜时,刘太医瞬间就发出一声嗤笑:“她?就是一介女流,瞧着也才不过花信之年吧?还是别来添乱了,万一给温公子治出个什么好歹来,皇上可是要怪罪在我们身上的。”   在他之后,又有一太医紧接着开口附和道:“就是啊,公主,微臣知道您心里着急,可是也不能什么人都找过来啊。”   宋湘宁皱着眉,正准备开口反驳,却见周静涵上前一步,哼道:“你们这些白胡子太医,自己医术不高,就来怀疑别人?可曾知道有句话叫‘术业有专攻’?你们擅长的是治病,至于解毒,那是我擅长的事情。”   此话一出,那一群“白胡子太医”都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她“你你你”了半天,也没憋出来一句反驳的话。   而周静涵却不愿意再跟他们废话,愤愤地从他们身侧绕过,推开卧房的门,大步走了进去。   宋湘宁也跟在她后面进去,剩下一群太医留在门外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开口道:“刘太医,这……”   刘太医轻哼一声,道:“咱们也进去瞧瞧,看看这丫头究竟能有多能耐。”   宋湘宁才一进门,就听见周静涵发出一声惊呼,随后她连忙伸手止住宋湘宁上前的动作,道:“公主还是别过来!这伤口有些吓人。”   宋湘宁顿时愣在原地,而后面进来的太医听见周静涵的话,则是在心里冷笑一声。   果然是小姑娘,连这个程度的伤口都看不下去,还怎么诊治?   周静涵拉过屏风挡住宋湘宁的视线,自己则坐在温琼瑜的床头替他把脉,从宋湘宁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她认真的侧脸。   周静涵起先面色还很是随意,可是过了一会儿,眉头就开始皱起来,脸上的神色也有些凝重。   宋湘宁看着,不由得越发担心起来,而其他的太医见状,只认为是周静涵没有能力解毒,被温琼瑜的情况给难住了。   其中一个新上任不久的太医冷笑一声,准备出声嘲讽她两句。   她刚才说他们这群太医是“白胡子太医”,可他今年才刚过而立之年!这怎么能忍!   他清清嗓子,正准备开口,却见周静涵站起了身子,语气有些冷淡,“你们给他用过了别的解药?”   为首的刘太医昂着脑袋,应道:“这是自然,他中了毒,我们自然要想办法给他解毒了。”   周静涵呸了一声,道:“你们根本就是在乱治!连他中的是什么毒都不知道,就乱用解药,如今倒好,解毒更麻烦了。”   刘太医面上神色僵硬了一瞬,却还是不依不饶地哼道:“依我看呐,你是想不出来解毒的办法,所以故意这么说的吧。”   “小姑娘阅历浅,这种毒你没见过,不知道怎么解,这很正常,不用给自己找补了。”   周静涵轻嗤一声,不屑道:“谁说我解不了?”   宋湘宁一听,心中顿时起了几分期冀:“真的吗?要怎么解?”   周静涵目不斜视地越过一众太医,走到宋湘宁身边,轻声道:“我们出去说吧。”   太医们自然都迫不及待地跟了上来,想要听听她要如何做。   到了院中,周静涵长叹一口气,开口道:“其实这办法倒也不难,如果我没猜错,这些白胡子太医给那公子用的,是另外一种毒的解药吧?”   见宋湘宁点头,她接着道:“这解药讲究的是以毒攻毒,所以解药其实在另一种意义上,也是毒。那公子体内原本只有一种毒,这回被他们一搅合,变成两种了。”   宋湘宁听了,顿时紧张地问道:“那怎么办?”   周静涵摆摆手,示意她不要焦心,继续道:“其实这样,倒是让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她一边踱步,一边分析:“以中过毒之人的血做药引,将解药和我配制的草药炼到一起,就能再一次‘以毒攻毒’啦!”   宋湘宁听得迷迷糊糊的,只听懂了一句话。   她需要人的血来做药引,而且还必须得是中过毒之人的血。   只是……   “那是要中过什么毒才行呢?”   周静涵耸耸肩,指了指对面站着的那一群太医,道:“他们用的是什么毒的解药,那就是中的什么毒咯。”   宋湘宁这回是听明白了,周静涵需要的,是中过沙雪草毒之人的血。   可沙雪草是红月教研制出来的毒,宫里只有解药没有毒药,如何能……   宋湘宁的思绪猛然止住,因为她想到了一个人。   沈诀,不正是中过沙雪草毒的人吗?   所以……   他的血,能救温琼瑜? 第54章 还是…你想要更多……   诸宜宫内,宋湘宁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在桌上无意识地划着圈圈,眼神虽望着窗外,可思绪却早已飘远。   她在想,自己要不要去找沈诀,请他过来帮一帮温琼瑜。   上一次在回京的路上,温琼瑜对他说了些不客气的话,想必两人之间有了些嫌隙。   可是这件事,毕竟是关乎温琼瑜性命的事,她总要去试一试的。   宋湘宁换了另一只手撑着额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自己要如何说。   沈诀的伤才好了没多久,如果再放血,他的身子能不能受得住?   门外响起敲门声,锦心推门而入,手里拎着个熟悉的食盒,她把食盒放到桌上,等着宋湘宁的吩咐。   宋湘宁还是同往常一样,直接拉开了食盒最下面的那一层,那里面放的仍然是个镯子,她将镯子拿了出来,轻声道:“你退下吧。”   锦心见宋湘宁一反常态地收了这食盒,不由得有些惊讶,但却什么都没说,依言行礼退下。   她才走到门边,身后突然传来宋湘宁的声音:“你帮我给沈诀传个话,就说……我明日想去沈府拜访一趟。”   -   沈府。   沈诀听到同和的话,惊得连手中的笔都掉了,他压下自己眸中的欣喜,强作冷静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同和连连点头:“这是自然!是锦心姑娘亲口说的,怎会有假?”   沈诀听到自己的心跳一点点加快,他压下自己唇角边的弧度,只觉得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宁宁收了他送过去的东西,还说明日要来拜访,这是不是说明,她愿意重新接纳他了?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让他仿佛置身梦境。   可同和却没想那么多,笑呵呵地向沈诀行礼道喜:“小的在此先恭喜大人,要苦尽甘来了。”   沈诀没有搭理他,只挥了挥手让他退下,等同和走了之后,他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角落里的衣柜,眉头轻蹙。   明日……他要穿什么好?   翌日,宋湘宁用过早膳之后便出了宫,到了沈府时,发现沈诀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   他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袍,上面纹着竹子的暗纹,头发没有向往日那样用发冠束起,而是在脑后扎成一束高高的马尾,颇具几分少年气。   他就站在门外,长身玉立,宋湘宁下马车时,竟有一瞬晃了神。   “见过公主。”   沈诀行礼的动作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有些心虚地挪开视线,淡淡应了一声,率先迈步进了门。   府里的景致还同她走之前别无二致,这么些时日过去了,沈诀竟然连一草一木都没有挪动过地方。   宋湘宁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思绪,加快脚步走进了正厅。   沈诀也跟在她身后进来,吩咐侍女为她倒茶。   “这是雨花茶,我听说你喜欢这个,所以就叫人备了些。”   宋湘宁听着他的话,有一瞬间的怔愣。   她端起茶杯,凑到唇边喝了一小口,还真的同在宫里喝到的没什么区别。   她将茶杯放到桌子上,淡声道:“多谢。”   正厅里安静了片刻,宋湘宁的视线落在沈诀受伤的肩头,出声问道:“你的伤……现在可好全了?”   沈诀猛地抬眼望过来,眼底闪着点点星光。   他抿唇,轻轻点点头,回道:“已经好了。多谢公主关心。”   宋湘宁没有接话,只是又重新将茶杯端在手上,无意识地用杯盖轻轻摩挲着杯沿。   他说已经好了,那便是没有什么大碍的意思。   所以,就算是放点血,也不会有什么的吧?   可是……   宋湘宁咬唇,却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温琼瑜受伤了,你的血能救他,你可不可以帮帮忙?   如果这样说,会不会有些太直白?   宋湘宁的心里纠结着,几次想要开口,却又在张口的一瞬间就泄了气。   就在她懊恼万分之际,沈诀突然出声问道:“公主今日来,是所谓何事?”   “我……”   宋湘宁噎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说呢。   沈诀却也不催她,就静静等着她的回答。   突然间,宋湘宁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我听说聚福楼来了几个会演皮影戏的师傅,你要和我一起去看吗?”   等看过了皮影戏,他的心情好了,她再说这件事,就水到渠成了吧?   沈诀自然是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他只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他只怕是自己幻听了,又重新反问了一遍:“公主今日来,就是为了请我去聚福楼看皮影戏?”   宋湘宁避开他的视线,轻抿了一口茶,点了点头。   沈诀得到她肯定的回复,眸中欣喜之色更甚,他站起身子,像是生怕宋湘宁反悔似的,道:“那我们即刻便出发吧。”   -   到了聚福楼的时候,皮影戏才刚刚开场,沈诀给店里的小二封了些赏钱,那小二便乐呵呵地带着他们到了一个视野好的位置。   宋湘宁自打落座之后,就有些心不在焉,直到沈诀出声叫了她好几次,她才大梦初醒般回过了头,问道:“怎么了?”   沈诀没有在意她的反常,指了指菜单,问:“公主可还有什么想要的?”   宋湘宁的目光落在菜单上,看见上面勾着的竟全部都是她喜欢的菜色。   她不由得有些惊讶地望向沈诀,他是什么时候知道她的这些喜好的?   沈诀正仔细地看着面前的皮影戏,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似的,只是红透的耳尖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宋湘宁只稍一思索,便想通了原因。   沈诀既然能在宫里找到宫女太监帮他送东西,那么顺便打听一下她的喜好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宋湘宁垂下眼睫,眼中闪过一抹犹豫。   他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笨拙地补偿从前对她的亏欠,可是如今,不够坦诚的人变成了她。   但只是一瞬间,宋湘宁便又一次下定了决心。   她没有隐瞒他什么,也不准备欺骗他,她会将事情的真相如实说出来,只要他肯救温琼瑜,她可以拿任何东西来交换。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将菜单重新递到小二手中,摇头道:“不用了,就这些吧。”   小二应了声是,接过菜单退下。   台上的皮影戏演到了一处搞笑的地方,底下坐着的观众纷纷发出阵阵笑声,甚至有人带头鼓起了掌,大堂里一瞬间热闹非凡。   宋湘宁根本就没有心思去看那皮影戏的内容,自然也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只是随大流地跟着鼓掌。她稍一侧目,便看到沈诀温润的眉眼,带着些许的笑意。   她抿了抿唇,收回视线,撑着额头,目光虽落在台上,思绪却早已飘远。   她在想,等一会儿看完了戏,吃完了饭,她要怎么向沈诀开口。   虽说她可以用公主的身份强迫他答应,可是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用这个办法。   最好的办法,应当是平等的利益交换,只要他有想要的,那这件事就会变得容易得多。   沈诀早就察觉到了宋湘宁的视线,他强忍着才没有转过头去同她对视,在确定她没有朝这边看过来的时候,他终于小心翼翼地偏过头,有些贪婪地望着她的侧脸。   他已经有好多日子没有见过她了,今日一见,竟觉得她又比往日更明艳动人了些。   沈诀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的杯身,薄唇微抿,压下自己眼中的晦涩。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不能太操之过急。   他好不容易才得来了这样一个机会,绝对不能再将她吓跑。   现在在沈诀的眼中,宋湘宁就好像是一只炸毛的猫,他好不容易给她顺了毛,哄得她对他亲近了些,他更是要掌握好分寸,免得又将她吓走,再也不肯信任他。   沈诀心中思绪万千,根本就没什么心思去看皮影戏,但他看宋湘宁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台子,只当她格外喜欢,心里又悄悄将这一点给记了下来。   怕宋湘宁觉得他扫兴,他只好又重新将视线落到台子上,免得等会她问起来,他什么都不知道。   小二将两人方才点的菜呈了上来,宋湘宁便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着。   台上的戏还在继续演着,只是宋湘宁和沈诀都各怀心思,谁也没有认真去看,等到一出戏演完,师傅们到后台去休息,两人这才各自将视线收了回来。   “我记得我有一件绣了牡丹花样的裙子没有拿回来,这两日突然想穿了,不知还在不在,我等会儿想回去拿。”   宋湘宁夹了一筷子菜到自己碗里,慢吞吞地问。   她总得找个理由再回沈府一趟,否则等会出了聚福楼,她就该回宫,便没有机会同沈诀说温琼瑜的事情了。   沈诀听到她等一会儿还要回去,心里自然十分欣喜,连忙道:“自然是在的,你的东西都还是和原来一样放着。”   他不仅没有乱动她留下的衣服,甚至还命人定期拿出来清洗晾晒,免得总是堆在衣柜里,沾了霉味。   此刻听到她说要回去拿,沈诀不禁有些庆幸。   还好,他保存了她的东西,让他能有机会再与她多待片刻。   演皮影戏的师傅休息了片刻之后,又开始了下一出戏,沈诀没什么心思看戏,便提出到门口不远的果饮铺子去买两杯果饮来。   正好宋湘宁也觉得有些渴,于是就点头应了下来。   这果饮铺子也算是京城里比较有名的一家店,因其物美价廉的特质,深受百姓们欢迎,沈诀过去的时候,外面正排着一条长龙。   他走到队伍最末尾处排着,才站到那里没多久,便听见有人在唤他。   “沈大人。”   沈诀回头去看,发现站在他眼前的正是袁大人,袁大人是武官,他们两人平日里来往不多,沈诀便同他颔首行礼,不欲多言。   可那袁大人却是自己凑了过来,一脸好奇地问道:“沈大人怎么在这儿?我还以为你进宫去了呢!”   沈诀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他:“我为何要进宫?”   袁大人四处张望几眼,扯着他后退两步,压低声音道:“你不知道那事?”   见沈诀没回话,袁大人便自顾自继续道:“我听说那温家的公子温琼瑜,如今危在旦夕,想要活命,须得有中过沙雪草毒的人的血来做药引。”   此话一出,沈诀顿时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他哑着声音,像是没听明白似的,追问道:“什么?”   袁大人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犹自哈哈笑了两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的揶揄,“我听闻沈大人不是中过沙雪草的毒吗,我还以为你会主动请缨呢,毕竟那温家和皇室的关系可不一般,你若是去了,皇上必定会给你好些个赏赐的!”   沈诀僵在原地,脑海里不住地回想着他方才所说的每一个字。   他说,温琼瑜中了毒,需要他的血来做药引才能够活命,所以,这就是宋湘宁一反常态,主动约他出来见面的原因吗?   她根本就不是想要重新接纳他,而只是因为,他的血,对温琼瑜有用。   他以为她的接近,是冰雪融化的前兆,却不知她竟只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   袁大人见沈诀久久没有说话,又大力地拍了两下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沈大人莫不是怕了?嗨呀,大男人流点血怕什么,我在战场上的时候,流得血可不知道有多少了!”   他是习武之人,力道甚大,这两掌下去正好打在沈诀的伤口之上,沈诀顿时就皱紧了眉头,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袁大人被吓了一跳,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连忙向他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你看我一个粗人,这下手没轻没重的,你没事吧?”   沈诀退后两步,一只手压着肩膀,微微摇了摇头,道:“无事。”   他的伤已经愈合,这点力道还不至于让伤口裂开。   袁大人听见他的话,这才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见沈诀脸色有些不好,便也没脸面继续留在这里同他寒暄,找了个借口告辞,匆匆离开。   沈诀没有理会他,皱着眉忍过肩膀处传来的一阵又一阵的痛意,等到疼痛缓解之后,他才慢慢将手放了下来。   肩膀上的疼一点点缓解,可是他心中的痛楚,却越来越重。   他想找到一个理由,说服自己宋湘宁今日过来与温琼瑜无关。   可是他找不到。   一切都太过巧合了,温琼瑜受伤,需要他的血来做药引,所以她收下了他送去的东西,还主动约他见面。   她今日来的目的,也不是约他去看什么皮影戏,而是想要让他去救温琼瑜。   怪不得方才,她主动提出要再回沈府一趟,想必也不是为了什么裙子,而是要与他摊牌。   沈诀的手紧握成拳,掌心传来的刺痛让他清醒了些,他紧闭上双眼,压下眸中的酸涩。   等他浑浑噩噩地回到聚福楼时,就见到宋湘宁已经搁了筷子,一手撑着下巴,眼神落在台子上,似乎正看得入迷,唇角边还挂着一抹浅浅的笑。   听到他的脚步声,宋湘宁回头,带着笑意道:“你回来了。”   沈诀看着她的笑脸,有一瞬间的失神。   即便他知道,这笑不是对他,而只是因为那台上的皮影戏。   可他却只想自欺欺人的,将这一抹笑容私有。   沈诀勾起唇角,笑着点了点头,将自己手中拎着的果饮放到桌上。   宋湘宁跟他打过了招呼之后,顺手拿了一杯果饮,一边喝一边看着皮影戏。   这出戏似乎要比上一出好看些,宋湘宁看着看着,突然又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   等她笑够了,才转过头来,有些遗憾地看着沈诀道:“你没有看到方才的那一段,还真是可惜。”   沈诀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惜,但他还是顺着宋湘宁的话接道:“那等会儿回去的路上,公主能不能讲给我听?”   他也已经有许久,没听她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了。   想必她讲起故事来,一定比眼前的皮影戏更为生动。   宋湘宁听见他的话愣了片刻,但想起自己今日过来的目的,她还是点了点头。   不过是讲个故事而已,也没什么难的。   两人用过膳之后,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又包下了这个位置,继续看皮影戏。   戏一出一出演着,等到师傅们收了场,便已然到了傍晚。   日头西沉,微风徐徐吹来,吹散了夏日的燥热。   宋湘宁想着自己答应了要给沈诀讲那个他没能看到的故事,便提议一路走回沈府,正好这个时辰不仅不热,还很是惬意。   沈诀自然是一口就答应了下来,他故意放慢了脚步,宋湘宁讲故事讲得入迷,也没太注意,于是一路走回去,到了沈府时,天已经擦黑了。   宋湘宁吩咐锦心和言笑在院子里等着,自己则和沈诀进了卧房,去找她说的那件裙子。   卧房里的一切摆设都还没有变,她进去之后很快就在衣柜里找到了那一条裙子,她将裙子抱在怀里,轻咬下唇,犹豫着要怎么开口。   沈诀一直沉默地望着她的背影,见她没有说话,便扯了扯唇角,主动问道:“公主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宋湘宁的心重重一跳,她转过身子,没有直视沈诀的眼睛,只将目光落到他身边的梳妆台,轻声道:“是……有一件事要与你说。”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开口,却见沈诀一脸淡然:“与温琼瑜有关?”   宋湘宁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   沈诀心中原本还存着几分期冀,但是此刻听见宋湘宁的话,那最后的希望也灭了下去。   原来她今日过来,真的是为了温琼瑜。   也难为她,为了让他答应,还不惜牺牲自己的时间陪他看皮影戏。   宋湘宁没有追问沈诀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如今他主动说出来,她便也再没什么顾虑,直截了当道:“温琼瑜的性子不好,之前对你说了些冒犯的话,我代他向你道歉。”   沈诀唇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没有接话。   温琼瑜同他之间的不和,什么时候轮到她来道歉了?   她这是把自己和温琼瑜划分到了一个圈子,而把他排除在外。   “如今他危在旦夕,可是你的血能够救他,你可不可以……不要见死不救?”   她明明是在问他,是在请求他,可沈诀却还是觉得,她的话像是一把刀,狠狠地扎在了他的心上。   宋湘宁见沈诀只是盯着她看,却并不说话,不由得有些着急,语无伦次道:“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量满足你,就当、就当是各取所需不好吗?”   各取所需?   沈诀气得笑出了声,他一步步走向宋湘宁,极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那公主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可是他的眼神,还有他逼近的身子,都给她带来了浓浓的压迫感。   她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声音带着几分颤抖,“自然、自然是要你说了我才能知道啊。”   无外乎金银珠宝,加官进爵,他本来就有这个能力,升官是迟早的事,至于银钱,只要他开口,她哪怕是搬空了诸宜宫,也会一点都不少的拿给他。   沈诀看到宋湘宁眼中的惧意,心中更是一痛,他停下了脚步,站在离她几步远的位置,嗤笑一声,像是自嘲,又像是趁着这个机会,说出自己心中积压已久的话。   “我想要的,公主难道不知道吗?”   “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高官厚禄。”   “自始至终,我想要的,只有你。”   宋湘宁听见自己的心砰砰跳个不停,丝毫不受她的控制,即便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听见他亲口说出来,却还是忍不住震惊。   沈诀说完这句话之后,便站在原地看着她,似乎是在等着她的回答。   宋湘宁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气,笑道:“好。”   也罢,反正他们曾经有过夫妻之名,有些没做过的事情,现在补回来也不算她亏。   这回轮到沈诀愣住了,他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料到宋湘宁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还没回过神来,就见宋湘宁上前两步,踮起脚尖,轻轻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她不知该如何继续,所以只是与他唇贴着唇,见到他骤然放大的瞳孔,她微微一笑,抵着他的鼻尖轻声道:“你想要的的,是这个?”   没等沈诀回答,她又牵过他的手,放在自己柔软的腰肢上,唇角微微扬起,可笑意却未达眼底。   “还是……你想要更多?” 第55章 我的生辰,你…来吗……   沈诀心头大震,猛地后退一步,推开她的手。   “宋湘宁!”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手背青筋暴起,眼眶泛红,“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宋湘宁却毫不在意:“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你为了那个人,就能做到这种地步?”沈诀的声音嘶哑,他极力克制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方才她只是一时冲动才会做出那样的事。   然而宋湘宁接下来的话,却彻底打破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   “是,只要你愿意救他。”   与一条性命相比,这种事,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更别说,温琼瑜是为了救她的哥哥,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宋湘宁继续走上前来,眼神中带着一抹决绝,她将手放到自己腰间的带子上,似乎下一刻就要解开。   沈诀连忙按住她的手,怒道:“宋湘宁!你真不愧是皇室中人!”   够冷血,够绝情。   她敢如此做,就是笃定了他拿她没有办法。   他倒是宁愿她用公主的身份来逼迫他答应,也好过如今,喂给他一勺掺了毒的蜜糖。   “我答应你就是了。”他垂下眼睫,慢慢松开她的手,“我什么都不要。”   他怎么会舍得,与她做这样的一场“交易”。   也难为她今日,特意陪他看了那一出皮影戏,就当是他做的一场美梦吧。   “公主今日给我讲的那个故事,就算作是报酬吧。”   他背过身子,不再看她,“天色已晚,公主还是早些回去吧。就恕我,不能相送了。”   宋湘宁怀中原本叠的整整齐齐的裙子,此刻已经被她揉成了一团,她盯着沈诀的背影看了半晌,终于低低“嗯”了一声,抱着裙子匆匆推门而出。   屋内,沈诀的双手撑在桌子上,他低垂着头,散开的头发挡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有什么东西滴落到铺好的宣纸上面,瞬间洇开一片浅色的痕迹。   -   翌日,宋湘宁醒过来的时候,沈诀已经到了祈祥殿,听见锦心的汇报,她穿衣的动作微微一顿,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点点头道:“知道了。”   用过早膳之后,宋湘宁慢吞吞地往祈祥殿的方向走,她为了慢一点到,还特意绕了远路。   因为她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沈诀.   虽然她刻意放慢了脚步,但路一共就只有那么长,半刻钟的功夫,她便看到了祈祥殿的大门。   宋湘宁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她径直走向温琼瑜所在的那间卧房,待她走过去时,才发现房门是开着的,她一眼就看见周静涵坐在那里,正在给沈诀把脉。   沈诀听到了脚步声,微微掀起眼帘看过来,见到是她,眼里瞬间亮了起来。   宋湘宁别过头,走到周静涵身边,问:“他怎么样了?”   这个“他”,指的自然就是温琼瑜。   沈诀也明白这一点,眼里的光又一次熄灭,他垂下眼,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周静涵一边为沈诀把脉,一边回道:“他很好,你不用担心。”   过了片刻,她松开自己的手,对沈诀保证道:“你放心,虽然是要取你的血做药引,但我还是有分寸的,你不用担心会有什么影响。”   沈诀却像是完全不在意这个,听见这一番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正说着话,一个小宫女端了药走进来,想宋湘宁行过礼之后,便将手里的药放到了桌子上,道:“周姑娘,药熬好了。”   “噫,这是什么药啊,好臭!”周静涵还没接话,言笑便捂着鼻子叫出了声。   不过这倒也不怪她,因为那桌上的药的确已经臭到了难以忍耐的地步,不仅如此,还泛着墨绿色的光泽,看着便觉得难以下咽。   宋湘宁也皱起了眉头,抬起手捂着鼻子,默默后退了两步。   周静涵看到她们的样子,轻嗤了一声,道:“你们当然不懂啦,这药虽然味道不怎么好闻,可这里面却都是宝呢。”   她把药碗朝沈诀的方向推了推,“快趁热喝了吧。”   宋湘宁一怔,“为什么是他喝?”   中毒的人不是温琼瑜吗,可是为什么要让沈诀喝药?   沈诀虽然没有出声,可是目光落在药碗上,也同样不由自主地皱了眉头。   周静涵啧了一声,解释道:“取血做药引哪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自然是要做些准备的,这药得连续喝七天才行呢。”   听到要连续喝七天,言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臭的药,喝起来味道肯定也不会好到哪去,而沈大人却要连续喝七天,想想就觉得要窒息了。   她望向沈诀的目光,顿时带了几分同情。   周静涵看着沈诀还没有动作,以为他是怕苦不敢喝,正准备开口劝两句,却见他端起药碗,仰起头一饮而尽。   这下子连周静涵都惊到了,她睁大眼睛看着沈诀,连说话都有些结巴,“倒、倒也不必这么干脆……”   沈诀放下药碗,面色有些不好,却只是皱着眉头,一句话都没说。   周静涵从医这么久,倒还是头一次看见能有人一口气把这药全部都喝完,不禁有些佩服。   她站起身子,向宋湘宁行了一礼,问道:“我现在要去后面给他针灸,公主要一起吗?”   看来,针灸也是放血之前的准备工作了。   宋湘宁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   就算她去了,也什么都做不了。   沈诀听见这句话,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但他面上却还是分毫不显,面不改色地从宋湘宁身侧略过,跟在周静涵身后去了另外一个房间。   方才端药进来的宫女去收拾桌上的药碗,宋湘宁趁着她从自己身边走过去的功夫朝里面看了一眼,只一眼便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后退两步。   也不知沈诀方才,是怎么做到将这一碗药全部都喝了个干净的。   她的目光转向床边躺着的温琼瑜,微微叹了口气。   只希望,他能尽快好起来吧。   宋湘宁回到宫里以后,总是忍不住回想今日在祈祥殿,沈诀看她的眼神,她想要抄一抄佛经来转移心神,可是这一次,却完全不管用了。   看着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她终于还是认命地放下了毛笔,唤了言笑进来。   “你帮我拿点蜜饯给沈诀吧。”   他喝了那么苦的药,总得拿些甜一点的东西来压一压才好。   言笑得了吩咐,爽快地应了声是,便匆匆向御膳房的方向跑去。   祈祥殿内,沈诀被安置在了一个叫做如杉阁的小院子,他看着自己面前装着蜜饯的盒子,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缓缓将盖子掀开。   蜜饯的甜香飘散出来,勾着人的味蕾。   沈诀拈起一颗,放到自己的鼻尖下面,轻轻嗅了嗅。   味道的确很甜,想必吃下去会更甜。   只可惜,他现在吃不了。   周静涵说过,他现在不管是吃的还是喝的,都必须要完全听从她的安排,否则便很有可能会功亏一篑。   而今日,除了那一碗又臭又苦的药以外,他只能再喝一碗清粥,甚至连小菜都不能吃。   宋湘宁定是不知道这些,才会叫人送了蜜饯给他。   也是,她现在担心的,怕是只有温琼瑜一个,又怎么会将心思放在他身上呢。   -   沈诀一连喝了七日的药以后,终于到了放血的那一日,宋湘宁在诸宜宫辗转反侧了许久,还是决定亲眼过去看看。   她不过去看,就不知道沈诀究竟被放了多少的血,心里总归还是不能放心。   等到宋湘宁到了祈祥殿的时候,却发现温琼瑜所在的那间卧房里,除了周静涵和沈诀,以刘太医为首的一干太医也都在那里。   他们面上虽然都挂着不屑的表情,可是眼睛却黏在周静涵的手上,不肯放过她的任何一个动作。   除了这些人以外,就连夏意都倚在门框处,抱臂看着她。   周静涵见到宋湘宁过来,无奈地叹了一声,道:“怎么公主也来了,你们这么多人过来,是不信任我吗?”   她虽然不介意被人看,可是这么多人围着,还是难免会有一丝压迫感。   沈诀见到宋湘宁过来,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只瞧了一眼,便又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不是不信任你,只是有些担心。”   沈诀听到她的话,眸光微动。   只是不知,她所说的担心,是在担心他,还是在担心温琼瑜。   周静涵虽然觉得被这么多人看着有些不大自在,但是一想到能在这些老古板面前扬眉吐气,便觉得也没有什么了。她将一切都准备好之后,转身对着沈诀道:“把手伸出来吧。”   沈诀依言将左手放到桌上,周静涵抽出匕首,将其放到火上,轻轻转动着。   随着她的动作,匕首闪着寒光,映到宋湘宁的眼中,让她的心为之一颤。   宋湘宁不由得将目光落到沈诀身上,却见他低垂着眼睫,面上毫无波澜,没有半分惊惧的模样。   周静涵给匕首消了毒,又拿起准备好的酒倒在沈诀手腕上,酒似乎有些冰,宋湘宁看到,在酒滴到沈诀手腕上的一瞬间,他的手臂微微颤了一下。   所以……他也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动于衷吧。   周静涵举起匕首,宋湘宁只来得及看到一闪而过的寒光,下一瞬间,鲜血便从沈诀的手腕处流了出来。   他的眉头紧紧皱着,胸膛急剧起伏,可是却仍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周静涵拿过早就准备好的药碗,接了足够的血之后,顺手递给等在身后的宫女,吩咐道:“按我之前交给你的去做。”   宫女应了声是,匆匆端着碗退了下去。   周静涵则从桌子上的药罐里抓了一把药洒在沈诀的手腕上,动作迅速地用布将他的伤口包扎起来,在最后打结的时候,她的力道大了些,沈诀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宋湘宁一直屏气凝神看着,见周静涵将他的伤口包好,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样就好了吧?”   血也取过了,按照她的说法,接下来解毒不算是一件难事,温琼瑜应当很快就能够醒过来了。   谁知周静涵却摇了摇头,道:“这才只是个开始而已。怎么说我也给他喝了七天的药,怎么可能就取这一次血?”   宋湘宁一下子愣住,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沈诀的身上。   方才取的血并不算多,但他的面色却明显苍白了不少,如果按照周静涵所说的,还要继续取血的话,他的身子怎么能经受得住?   周静涵像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安抚道:“放心好了,我有分寸的。”   她打开桌角处摆着的一个小盒子,从里面拿出来一颗小药丸,顺手塞给沈诀。   沈诀接过,像是习以为常,也没问是什么,就直接吞了下去。   宋湘宁却出声问道:“那是什么?”   周静涵整理着桌上的东西,头也没抬地回答:“补气血的药,总之不会是害他的就对了。”   方才退下的宫女端了一碗药过来,递给周静涵,她点点头,端着药朝温琼瑜的方向走,顺便对沈诀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沈诀没有回话,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他抬起右手撑着桌子,站起来的时候眼前猛地一黑,他紧闭双眼停了片刻,才缓过神来。   宋湘宁看着他晃动的身子,心里终究是有些不忍,在他越过自己身侧走出去的时候,突然出声唤住他。   “我与你一起回去吧。”   宫里规矩森严,同和不能进宫,之前拨来伺候他的小太监也被他给拒绝了,他如今这副样子,一个人回去万一昏倒了,那可如何是好?   沈诀停下脚步,慢吞吞地转过身子看她,轻声道:“公主难道不去看温公子吗?”   周静涵应当已经在为他诊治了,如果顺利的话,或许他今日就能醒过来,她不在这里守着,却要和他一起走?   此话一出,宋湘宁果然面露犹豫之色,沈诀扯了扯唇角,低下头,自顾自地转身离开。   宋湘宁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头猛地一颤,她吩咐锦心和言笑留在这里看着,自己则迈步追了上去。   沈诀走得并不快,她几步就追了上去,落在他身后半步,小声道:“等把你送回去,我再过来。”   其实她原本可以派个宫女或者太监送他的,可是不知怎么,想到这一茬的时候,她已经追了上来。   话音落下,沈诀的步子猛然放缓,宋湘宁不明所以,还以为他是哪里难受,顿时一脸紧张地望过去。   而沈诀只是微微抿唇,偏过头避开她的视线,语气带着些许的不自然:“我有点头晕,恐怕走不快了,公主若是着急,便先走吧。”   此话一出,宋湘宁更是不可能丢下他不管了,她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自己上前一步,走到了他的身边,问道:“现在往哪儿走?”   沈诀垂下眼睫,抬起左手指了个方向:“那里。”   可宋湘宁却没有注意到他指的是哪里,她的目光落在他搀着白布的手腕上,瞳孔微缩。   “怎么流血了!”   她心下一紧,抓过他的手臂,只见他的手腕处已经渗出了一道血痕,似乎还有正在往外延伸的趋势。   “肯定是周静涵撒的药粉还不够,我再去找她。”   宋湘宁拉着他就要往回走,可是沈诀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将手收了回去,背在身后,道:“不碍事,只是方才包扎的时候沾到的。”   他继续朝如杉阁的方向走,宋湘宁见状,也只好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路无言,走到如杉阁门口,宋湘宁便停下了脚步。   “你好好歇息,我……先走了。”   说完,她没再看沈诀是什么反应,径直转身离去。   在她身后,沈诀静静凝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见,才收回视线,默默转身进了屋。   宋湘宁回到正殿的时候,周静涵已经在收拾东西了,她连忙上前问道:“怎么样,他有没有好转一些?”   周静涵点点头,回道:“一切都很顺利,按照我的计划实施,等到疗程结束之后,他就能完全苏醒了。”   听到这样的话,宋湘宁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觉得心里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回诸宜宫的路上,锦心和言笑叽叽喳喳的,说着方才宋湘宁走了之后的趣事。   太医院的那一群太医,就等着看周静涵是怎么医治温琼瑜的,结果当他们看到温琼瑜真的把毒血吐出来之后,面上的表情才是一个比一个“好看”呢。   宋湘宁听了,也不由得笑出了声。   这群太医虽然医术高明,但也确实有些死板,周静涵的出现,让他们意识到“人外有人”,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   如杉阁内,沈诀看着宋湘宁叫人送来的一堆补品,心情有些复杂。   她应当是一回宫就叫人送来了,看来方才,她的确是吓得不轻,只怕还以为他要失血过多而死了。   这一堆东西,无论大小,无论是吃的还是喝的,全部都是用来补血的。   他多想亲口问一问她,送这些东西过来,究竟是因为什么。   是害怕他会失血过多伤及身子,还是害怕他的血不够,会耽误温琼瑜治疗的进度。   沈诀思索了片刻,终究还是自嘲一笑,止住了自己脑海中的想法。   他想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呢。至少这些东西,的的确确是她亲口叫人送来的,这便已经足够了。   周静涵定的计划,是每隔三日取一次血,其实她每一次取血的量都并不多,只是每一次取,都必须要在沈诀的手腕上划上一刀,如此几次,当周静涵再一次拆开缠绕在他手腕上的布时,竟不知该如何下手了。   他的手腕上已经布满了好几道划痕,她如果再下手,势必要重新划开才刚刚愈合的伤口。   周静涵顿了片刻,将目光落到他的右手上,“要不然,我们换一只手?”   沈诀扯扯唇角,还是将自己的左手放到了桌子上,语气平淡道:“周大夫是想把我变成个不能自理的人吗?”   纵然他再能忍,手腕上挨了这么几刀,也不敢使力去做些什么,平时都是靠着右手穿衣洗漱,若是右手再挨一刀,只怕真的要“不能自理”了。   周静涵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试探道:“那……我就还在你原来的伤口上划了?”   好不容易快长好的伤口,又要重新划开,这疼痛,必然会比之前更甚。   然而沈诀却只是偏过头,淡淡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周静涵身为医者,总归还是有些不忍,于是她这一次的动作又快了些,尽量让他少受些罪。   “还有最后两次,你便可以解脱了。”   其实如果按照她原本的计划,整个疗程还需要再长一点,可是前不久太子的人将张太医从江南带了过来,两人研究了一番,最终又重新定下了现在的这个计划。   疗程缩短了,沈诀放血的次数自然也就少了,他也可以尽早回府修养。   周静涵本以为,沈诀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会开心,毕竟没有人会希望自己一直在不停地被迫受伤、流血,然而当她望过去的时候,却发现沈诀的面上并没有什么喜悦之色,更像是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忧虑。   沈诀自然是不会喜欢受伤的感觉,他只是在想,等到温琼瑜醒过来,他离了宫,以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和宋湘宁见面。   她这一次主动来找他,仅仅只是为了温琼瑜,而非别的。等到日后他对她没有了可用之处,她怕是再不会来找他了。   沈诀慢吞吞收回自己的手,站起身离开正殿。   今日宋湘宁没有来,她出宫去了温府,探望病倒的温夫人,顺便将温琼瑜的近况告诉他们。   以往不管她是出于担心还是别的什么,都会主动提出送他回去,而今日,他只有自己一点点挪回去了。   周静涵的计划一直稳步地实施着,在沈诀又放了两次血之后,她终于宣布,温琼瑜已经没有大碍了。   他体内的余毒已经清理干净,清醒只是时间关系。   沈诀在宫中修养了几日之后,便准备回府,他出宫那日,宋湘宁过来送他,两人缓步走在宫道上,彼此都没有说话。   到了宫门口,宋湘宁提前停下脚步,走在前面沈诀像是有所察觉,也停住身子回过头。   “我就送你到这里吧。”   宫外有同和在等着他,她便无需再送了。   “宁宁!”   宋湘宁正欲转身,沈诀却突然开口,这一次,他们四周没有旁人,他终于敢唤出她的名字。   他望着她,眼神中带着些许的期盼,   “这个月廿五,是我的生辰,你……来吗?” 第56章 她也曾经用过这些小心思……   宋湘宁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的生辰,想必一定会有不少朝中官员前来,他们自然是知晓她与他曾经的关系,所以,她又要以什么身份去呢?   可若是直接拒绝,未免又显得她太过无情。   他毕竟,救了她好朋友的性命啊。   她深吸一口气,正欲说些什么,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呼唤。   她转过头,就看见言笑迈着步子,一边跑一边冲她挥手,嘴里还不住地唤着她。   “公主!”言笑跑到她面前站定,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然而她面上却带着几分喜色,开心道:“公主!温公子醒了!”   “真的?”宋湘宁心下一喜,下意识地想要跟着她一起去祈祥殿。   可她才迈开步子,突然想起沈诀还在等着她的答案,于是只好转过身,带着些许歉意道:“抱歉,我恐怕不能去了,不过我会叫人把贺礼送到府上去的。”   说完这些,她没有再看沈诀的反应,转身和言笑一起离开了。   在她身后,沈诀看着她的背影,面上沉静如水。   幸好,他原本就没有抱多大的期望,此刻听见她的回答,也没有想象中的难过了。   只是不知,当初他受伤的时候,她是否也有过这样的担忧?   沈诀站在原地,直到再看不见宋湘宁的背影,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默默转过身,走出了宫门。   -   宋湘宁赶到祈祥殿的时候,温琼瑜正倚在床边,小口小口地喝药。   见到她过来,他连忙把药碗放到一边,露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你来了。”   宋湘宁眼中一下子就蓄满了泪水,她快步走过去,愤愤道:“你不是答应过我,会平平安安回来的吗?”   结果倒好,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如果没有周静涵,他能不能活下来还不知道呢!   温琼瑜苦着一张脸,讨好道:“我都这样了,你还要凶我啊?”   “当时情况那么危急,我哪里有时间想那么多,要是太子殿下受伤了,你得有多难过?”   太子殿下是她的亲哥哥,更是大周朝未来的君主,他怎么可能看着他深陷危险却无动于衷。   宋湘宁轻哼一声,嘟囔道:“难道你受伤我就不难过了吗?”   在他还没有脱离危险的那些日子里,她不知道做过多少次噩梦了。   温琼瑜淡淡一笑,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偏过头猛地咳了几下。   周静涵恰好端着药走了进来,听见这一阵阵剧烈的咳嗽,不由得赶紧上前。   “不是说了让你好好躺着吗,怎么又坐起来了?”   她扶着温琼瑜躺好之后,这才转过身子对宋湘宁道:“公主,我要给他换药了,而且他才刚醒过来,得好好休息,不能说太多话,您还是过两日再来吧。”   宋湘宁点头应了声好,嘱咐温琼瑜一定要好好养病,这才带着锦心和言笑走了出去。   在回诸宜宫的路上,她不由得开始思考要送什么贺礼给沈诀。   上一次沈诀过生日,她叫人从御书房搜罗了好些奇珍异宝,诸如字画古玩之类的东西送去,他果然很是欢喜。这一次,她便也准备送些差不多的东西过去。   她将自己的决定告诉锦心,让锦心去找,等到沈诀生辰那日,也同样让锦心过去送就是了。   锦心办事利落,她将这件事情吩咐下去没几天之后,她便已经准好了贺礼,甚至连礼单都已经写好。   距离沈诀的生辰还有两三日的时间,温琼瑜这两日勉强能够与她多聊几句话,只是依旧要在床上修养,不能下地活动。按照周静涵的说法,如果这两日他的伤情没有恶化,那就可以适当减一些药量,并且试着下地走动走动。   温琼瑜听了之后,不由得长叹一声,嚎道:“我总算是等到这一天了!这几日每天喝药喝得我都要吐了!”   宋湘宁也见过他的药,味道和沈诀喝得那种差不了多少,闻起来就叫人觉得没了食欲。   以往他每日至少要喝三碗,现在只需要喝一碗就好,倒还真算得上是“解脱”。   不过按照周静涵的说法,这两日依旧不能松懈,万一他的伤口感染,发高烧,那再治起来会更加麻烦,所以温琼瑜就老老实实听她的话,每日按时按量的喝药,就连窗户都不敢开得太大,生怕夜里的凉风灌进来。   宋湘宁自然也时时刻刻关心着他的状况,她原本想着,若是温琼瑜的情况好一些,她或许可以等到沈诀的生日宴结束之后再去沈府亲自向他道贺,不过如今看来,她是没有那个时间了。   不过好在,让锦心去也是一样的。   廿五这日,锦心听从宋湘宁的吩咐,一早就出了宫,而宋湘宁则在用过早膳之后,便匆匆往祈祥殿赶去。   昨日温琼瑜便和她约定,等到今日,就试着下床走走。   她过去的时候,温琼瑜正在院中,搀着小太监的胳膊,慢吞吞地走着。   他面上神色看起来很好,与前几日相比要红润许多,想必再修养两日,他就可以出宫回家了。   温琼瑜察觉到宋湘宁的脚步,停下脚步站稳身子,冲她招手。   “宁宁,快过来。”   -   今日是街上赶集的日子,虽然锦心一早就出门,但是马车走到长安街的时候,就已经走不动了。   锦心坐在马车上,掀开窗帘焦急地张望着。   她倒是想自己下了马车走过去,可是公主准备的贺礼都还在马车上,就算她自己一个人过去了,贺礼到不了,那也没有用。   街上人头攒动,马车挤在人堆里,显得格格不入。锦心见此情形,也只得将窗帘放下,长叹一声之后,便靠在车壁上,趁此机会补眠。   等到车夫将她叫醒的时候,已是过了半个时辰,沈府门前停了几辆马车,放眼望去,还有几个是她都眼熟的。   锦心只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叫跟着的侍卫把贺礼从马车上拿下来,朝沈府走去。   站在门外的小厮一眼就看见了她,笑着冲她打招呼,还没等她开口,便主动道:“锦心姐姐且稍等,我去回禀大人!”   “哎——”   锦心甚至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厮便已经一溜烟地跑走,于是她只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站在原处等着。   她今日只不过是来送贺礼的,原不用通知沈诀过来的,反正公主也没有托她给沈诀带什么话,只可惜那小厮跑得太快,她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好在只是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沈诀便跟着小厮过来了,他看见站在门外的锦心,眼睛一亮,连忙加快步子走了过来。   “沈大人。”锦心微微欠身行礼,指着自己身后道:“这是公主命奴婢送来的贺礼,礼单在此,大人请过目。”   沈诀却没有接过她手中的礼单,而是在她身后寻找了一圈,轻声问道:“公主……没有来?”   他原本以为,既然锦心来了,那么宋湘宁也一定会来,却没想到,原来她真的没有过来。   锦心点了点头,将自己手中的礼单递给了沈诀身侧的小厮,回道:“公主今日不得空,所以没法过来。”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今日温公子……”   “我知道了。”   锦心的话还说完,沈诀便出声打断,“有劳锦心姑娘走这一趟,请替我转告公主,我很喜欢这份贺礼。”   锦心撇撇嘴,她本意是想告诉沈诀,今日公主留在宫中陪着温公子,但既然他不愿意听,那么她便不再多言了。   她欠身冲沈诀行了一礼,淡淡应了声是,便转过身带着一众侍卫离去。   小厮们熟练地上前,准备把贺礼全部都搬到库房去,然而他们才将贺礼拿起来,沈诀就出声叫住了他们。   他转过身,盯着一众小厮手中的贺礼看了半晌,吩咐道:“把这些放到我的房间。”   小厮们互相对视一眼,虽有疑惑却也没敢多问,只低头应了声是,便有序地转身离开。   今日来沈府道贺的人有许多,大部分都是朝中的同僚,自从皇上给他升了官之后,这些朝臣们便时不时地找机会同他套近乎,他自然不能冷眼相待,但仍然保持着分寸,对每一个人都不冷不热,不过分亲近。   久而久之,他们也都了解了沈诀的性子,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热情,不过今日是他的生辰,不管他们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客套,总归都还是来了。   在这一群人中,当属袁大人自认与沈诀最为亲近,因为沈诀曾经主动找他帮忙,虽然“买卖不成”,但仁义还在,所以他便觉得,自已与沈诀,是与其他官员不同的。   沈诀并没有准备将这一场生日宴大办特办,所以在众人用过午膳之后,又各自寒暄了几句,便一一告辞。   袁大人故意落在最后,等到人都走的差不多的时候,他这才来到沈诀身边,勾住他的肩膀,故作亲密道:“沈兄,跟你商量个事儿如何?”   沈诀眉头轻蹙,侧身躲开他的胳膊,淡淡道:“袁大人有话直说。”   上一次见他,他还是一板一眼地叫自己“沈大人”,这会儿倒直接唤成“沈兄”了,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就是不知这袁大人,心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了。   袁大人呵呵笑了两声,道:“别这么见外嘛,咱们好歹也有点交情不是?”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侍女和小厮们都没有朝这边看过来,这才压低了声音道:“这不是再过一阵子就到年底了吗,皇上定下的规矩,沈兄你也是知道的。”   他这一开口,沈诀便大概猜出来了他的目的。   果不其然,袁大人接着道:“我是武官,你是文官,咱们两个相互帮衬帮衬,也不求得什么一甲,就把这事儿给糊弄过去就成了,你看怎么样?”   袁大人虽然看起来不怎么靠谱,可是这个提议,倒还真的有些可取之处。   皇上在年底设置考核的目的,本意是想鼓励朝臣们文武双全,顺便为来年搏一个好彩头。他虽然不算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若真的比试起来,只怕是要落后不少人了。   万一他在年底的比赛中落败,事情传到后宫,叫宁宁知道了……   沈诀薄唇紧抿,迎着袁大人期待的视线,轻轻点了点头,   “那便依你所言吧。”   送走了袁大人,沈诀没有立刻转身回府,而是站在门外,静静凝视着南边的那一条路。   这条路,是通往皇宫的路,顺着这个方向一直望过去,隐约还能看到高大的宫城。   方才锦心的话虽然还没有说完,但沈诀也能猜出来个大概。   她无非就是想说,宋湘宁今日在宫中陪着温琼瑜,所以不能过来参加他的生日宴。   只不过,他的心中却还是存着几分希望。   或许,她只是不想在人多的场合出现,等到宴席散了,她就会过来的。   沈诀在门口站了片刻,却还是没有回府的意思,小厮也只得一直把门开着,不敢多问。直到路过的行人都向他投过来异样的目光,他才收回自己的视线,默默转身回去。   小厮等他进来,便伸手将门给关上,沈诀走了几步之后,突然回过头来,认真吩咐道:“若是有人来敲门,一定马上过来回禀我。”   小厮虽然不知他为何会有此吩咐,但仍然恭敬地点了点头,应道:“小的记下了。”   然而,沈诀坐在屋内一直等到晚上,也仍旧没有等到门口小厮的回禀。   月亮高高挂在天上,晚风徐徐,沈诀坐在院中,竟感受到了一股难以抑制的凄凉。   这么晚了,宁宁总不可能还在祈祥殿陪着温琼瑜吧。   所以,她是真的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沈诀从桌上拿过来一卷画,接着烛火和屋檐下灯笼的微光,将画卷轻轻展开。   这画出自前朝名家陈朗,京城中多少风雅人士求之不得,听说是朝中一位臣子,知道先帝喜欢,所以花了大价钱买回来,在先帝的寿辰之上献出的。   而现在,宁宁将这幅画转赠给了他。   他想不出,自己在她心中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地位。   如果她毫不在意他,为什么会将这样珍贵的画送给他,可如果她真的在意,又为什么不亲自过来……   同和走过来向他行礼,打断了他的思绪。   “大人,天色已晚,您早些歇息吧。”   沈诀没有回他的话,而是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大人,已经戌时末了。”   戌时末……   从前,宁宁还在沈府的时候,这个点往往已经洗漱完,趴在床上看话本子了。   她才嫁进来的时候,因为念着每日的晨昏定省,所以不敢晚睡,后来早晨的请安免了,她便一日比一日睡得晚。   他一般不会对她的行为有太多的干涉,除非有时候她真的看得入了迷,忘记了时辰,他才会在深思熟虑之后,小声地开口提醒。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露出讨好的笑,拽着他的袖子轻轻摇晃两下,再比出一根手指,信誓旦旦道:“我就再看一刻钟。”   原本,她看书会忘记时辰的次数少之又少,可是自打他提醒过后,她“忘记”的次数就越来越多,后来,他基本每每到了亥时一刻,便会主动出声提醒。   那时候他从未对此多想,只当是她喜欢看话本,可是现在回想起来,有时候她明明已经困得哈欠连连,眼睛都快要睁不开,却还是等到他出声提醒之后才睡。   或许她从来都不是看书看得入了迷,而只是在等着他主动与她搭话。   她也曾经用过这些小心思来亲近他,只是现在,她对他或许是避之不及吧……   沈诀从躺椅上站起身子,淡淡道:“你先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同和有些欲言又止,但是看到沈诀面上的神色,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行过礼之后便退下了。   沈诀洗漱过后,没有躺到床上,而是坐在了宋湘宁的梳妆台前,在桌子的右上角,摆了一个用来计时的沙漏,他撑着额头,静静看着里面沙子的流动。   其实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这么晚了,宫门早就已经下钥,宋湘宁根本就不可能过来。   她若是真的想来,早就在下午或是傍晚就来了。   可是今日还没有过去,他便无法说服自己上床就寝。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沙漏,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守夜的小厮早已进入梦乡,除了偶尔传来的三两声虫鸣以外,再听不到任何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沙漏上层的沙子一点点变少,渐渐露了底,最后全部落到下层。   子时已到,他的生辰,已经过完了。   而宋湘宁,真的没有来。   -   宋湘宁被锦心叫醒的时候,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她昨晚看书一直看到了亥时三刻,直到锦心看见她房间里的灯亮着,过来提醒,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又忘记了时间。   从前在沈府,沈诀雷打不动地会在亥时一刻叫她睡觉,她早就已经习惯了,昨日没有人提醒她,她便又看得入了迷。   昨日锦心回来的时候,还同她说,沈诀很喜欢她送过去的贺礼,宋湘宁便知道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沈诀就和其他文人一样,喜欢这些风雅的东西,喜欢收藏一些名家的大作。   她送这些东西做贺礼,也算是投其所好,就当做是他救了温琼瑜的报答吧。   说起温琼瑜,他昨日第一次下床活动,难免有些心情激动,甚至还差点摔了一跤,被她狠狠嘲笑过之后,当即就恼羞成怒,不准她今日再过去看他的笑话,还扬言说三日以后,他会亲自到诸宜宫来找她。   他都这样说了,宋湘宁自然不会不答应,所以她今日就不打算去祈祥殿,先去母亲那里请个安,之后再回来抄一抄佛经,用过午膳之后看看话本子,等太阳落山之后去御花园喂喂鱼,这一天也就过去了。   皇后性子随和,平日里没有那么多规矩,不仅是她,就连秦婉若的请安也都一并免了,只说偶尔过来请一次,心意到了就好。   坊间的姑娘不知有多羡慕秦婉若,不仅嫁得了一个如意郎君,有了尊贵的太子妃位分,就连婆母都这样亲切和善。   宋湘宁一路慢悠悠地走过去,谁知走到夕照宫时,竟看见了秦婉若在那里,正与皇后说着话。   这可巧了,她们两人今日倒是赶在了一处来请安。   秦婉若见到她,笑着站起身,冲她微微欠身行礼,宋湘宁也向她回了一礼,唤了一声大嫂。   秦婉若听到这个称呼,怔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回了她一个微笑。   说起来,这还是自秦婉若嫁进宫里以后,她第一次这样唤她。   以往,宋湘宁只觉得秦婉若的光环太过于强大,她不仅生的美,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与她相比,她就只有公主这个身份能够拿得出手。   但是现在,她已经能够坦然地接受她的光环,心安理得地站在她身侧,并且不觉得自己比她差到哪里去。   至少,若论起厨艺和绣工,秦婉若定然是比不过她的。   她们两人,都各自有长处,她实在没有必要去拿自己的短处与她的长处相比。   自从上次秦婉若主动给了她信物,帮她找到周静涵以后,她就发现,自己这位大嫂,并没有她所想的那样高高在上,清冷不近人情。   皇后见到宋湘宁过来,连忙冲她招了招手,笑道:“你来的正巧,我们正说你呢。”   宋湘宁挑眉:“母亲这是在背后说我的坏话呢?”   皇后嗔她一眼,故作生气道:“你就是这么想自己母亲的?”   她冲着秦婉若使了个眼色,“婉若,你告诉她我们在说些什么。”   秦婉若抿唇一笑,将放在一旁桌子上的请帖递给她,道:“这是三皇婶派人送过来的请帖,她说这几日天气好,正好可以在城外的石廊境办一场宴会。这帖子,就是要给你的。”   三皇婶?   她可是知晓自己这位皇婶的,最喜欢做的便是给未婚男女牵桥搭线的事情了。   像这样的宴会,她一年至少会办两次,每一次都会请来京城里众多未婚的公子小姐,在宴会上举办诸如射箭、投壶一类的比赛,公子们为了赢得姑娘们的芳心,自然是大展拳脚,而小姐们见到了他们如此飒爽的英姿,也少不得会芳心暗许。   于是一场宴会下来,往往会成了好几对有缘人,三皇婶因为这个,可是抢了京城里不少媒婆的生意呢,可那些媒婆们,碍于她的身份也只能敢怒不敢言。宋湘宁还记得母亲第一次跟她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她笑了好久呢。   只不过,三皇婶从前可不会把请帖往宫里送的,这回不仅送了,还指名道姓是送给她的,难不成……   宋湘宁瞳孔微震,举起请帖望向皇后,“母亲,这……”   皇后面带微笑,说出来的话却不容拒绝。   “就是你想的那样,宴会定在初七,你可不能爽约啊。” 第57章 宴会(一)   宋湘宁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爽约?她什么时候应下这个约了啊!   三皇婶也真是的,怎么就把注意打到她头上来了呢?   她在宫里过得好好的,才不想去参加什么宴会呢。   她把请帖撂在一边,嘟囔道:“我才不去。”   皇后并没有因此而生气,而是好声好气地安慰她道:“你放心好了,到时候你就说是你三皇婶的远房亲戚,不会有人知道你是公主的。”   宋湘宁撇撇嘴,并没有因为这个而心动。   若是真的非去不可,那她还宁愿顶着个公主的名头去呢。   这样,那些个公子哥们就不敢对她有什么想法了。   再说了,母亲说的这个办法,根本就不可行,三皇婶人脉那么广,请到的人也有不少朝中官员的儿子,他们在宫宴之上都是见过她的,怎么可能会瞒得过去。   更何况,三皇婶举办这场宴会的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她去了,那不就等于是在昭告天下,她又在琢磨着给自己选驸马了?   她还没有寂寞到那种程度呢。   宋湘宁噘着嘴,手里不停地拨弄着自己腰间禁步的珠子,又一次斩钉截铁地拒绝:“我不去。”   皇后倒是没有再直接劝她,而是搬出了三皇婶来。   “你若是不想去那也就罢了,只不过这请帖是你三皇婶送过来的,你不去,那就亲自去跟她说。”   “母亲!”   这三皇婶一贯是个说一不二的,脾气暴躁的很,她哪里敢亲口去拒绝她的邀请,母亲这完完全全就是在逼她嘛。   皇后摇了摇自己手中的扇子,悠闲地往椅背上一躺,好整以暇道:“你看,我也没让你必须去,这不是你自己不愿拒绝的吗?”   宋湘宁重重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罢了罢了,去就去吧,到时候她还偏就要以公主的身份去,摆个大排场,看哪家不长眼的公子敢往她身边凑。   -   初四这日,京城里下了一场暴雨,宋湘宁原本还偷偷祈祷,这雨最好下个十天半月的,这样三皇婶的宴会就开不成了,谁知偏偏到了初七这日,天就放晴了,不仅如此,她醒过来的时候,还透过窗户看到了外面的一道彩虹。   这一回宋湘宁是再也没办法给自己找理由了,她认命般叹了一口气,从床上爬起来,唤锦心和言笑进来为她洗漱。   言笑将自己昨晚就找出来的衣裙拿出来,举起来给宋湘宁看,笑道:“公主今日穿这个,一定不会有人注意到您的。”   在宋湘宁身边伺候久了,她自然也知道,宋湘宁最不喜欢出席这种人多的场合,如果真的迫不得已要出席,那一定是怎么素净怎么打扮,所以她便找出来了这一件月白色的长裙,样式和花纹都很素雅,站在人群中绝对不会特别显眼。   谁知宋湘宁却只是扫了一眼,便别开视线摇了摇头。   “不穿这个。”   她撑着额头想了想,指了指最外侧的那个衣柜,“就穿哥哥送给我的,那件石榴红的。”   她今日,还偏就要张扬一回。   言笑不知宋湘宁为何突然间就改变了想法,但既然是主子的吩咐,她也不敢违逆,应了一声之后,就将那件月白色的裙子收了起来,转而去找她说的那件。   衣裳穿的美艳,发髻自然也要梳的相匹配,没等宋湘宁吩咐,锦心便主动站到她身后,给她梳了一个惊鹄髻,再戴上华丽的凤冠和发钗,这一套下来,打扮得简直比民间女子成亲时还要华贵。   锦心收回手,后退一步,上下扫了一眼宋湘宁,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艳。   她们公主就是平日里不怎么打扮,这一打扮,不比仕女图里画的那些个什么仙子要美得多?   今日公主一定能艳压群芳,让来参加宴会的那些个官家小姐们自叹不如!   锦心和言笑都以为宋湘宁今日打扮的目的,是为了在宴会上大展风采,然而等到了石廊境,她们才发现,自己想的完全错了。   宋湘宁今日出宫,除了打扮的比往日招摇以外,就连带的侍卫都比平时要多。   平日里她出门,最多也就带上五个,还总觉得他们碍事,可今日出门,她甚至主动提出要带十个侍卫出宫,数量直接翻了一倍。   因为在宫里打扮花了点时间,所以到石廊境的时候,不少公子和小姐都已经到了,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说说笑笑。   宋湘宁带着一众人马进去,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她昂着头,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径直朝晋王妃所在的方向走过去。   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或者小姐认出了她,急忙朝她行礼,一众人都跟着乌泱泱地跪下去,“公主万福”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   宋湘宁从他们中间穿过,在走上看台之前,才懒懒地嗯了一声,微微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起身。   她走上高高的看台,来到晋王妃的面前行了一礼,之后便坐在晋王妃身边,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俯视着下面的一种人群,端的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   下首的公子和小姐们见她落了座,这才一个接一个地起身,继续方才的话题,只不过谈话声与她没有来之前相比,要小了不少。   晋王妃自宋湘宁进场开始,就一脸震惊地望着她,直到她在自己身侧落座,她这才出声,满是疑惑地问道:“你这又是搞哪一出?怎么这么大的排场?”   她记得,自己可是特意跟皇后说过,要宋湘宁低调一点,她可倒好,一上来就把皇室公主的架子摆足了,这下哪家公子还敢上前同她搭话啊?   宋湘宁却没有回她的话,而是站起身来,在晋王妃面前转了一圈,笑着问道:“三皇婶,您看我今日这身打扮好看吗?”   晋王妃睨了她一眼,轻哼一声,但却还是如实回答:“好看,自然是好看的。”   宋湘宁的皮肤本就白皙似雪,再让这衣裙一衬,就更显得她肤如凝脂了。   宋湘宁又重新落座,从桌上的果盘里摘了一颗葡萄,边吃边道:“这就对了嘛,三皇婶许久没见我,我自然是要打扮的好看点来给您瞧瞧啦。”   晋王妃笑了笑,算是勉强接受了她的这个说法。   两人坐了一会儿之后,又见有人朝着这边走过来,待她们走进了,宋湘宁才发现,来人是晋王妃的妹妹刘夫人,不过她身边的女子宋湘宁却是没有见过。   刘夫人走上看台,朝晋王妃行了一礼,见到宋湘宁也在,面上笑容更甚,将自己身侧的女子往前推了推,笑道:“还不快见过公主。”   那女子柔柔地朝宋湘宁福身,声音有些怯怯的:“见过公主。”   宋湘宁嗯了一声,望向她的目光带了些许的疑惑。   刘夫人注意到,便笑着为她解释:“这是我的小女,名叫刘浅,早前身子不好,一直养在佛寺里头,这两年才接回来,所以公主没见过她。”   难怪呢,宋湘宁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听说过她。   刘夫人的大女儿刘越,同宋湘宁有些交情,她之前就总是提起,自己还有个妹妹在佛寺里,她时不时就要过去探望,给她带点好吃的。   不过她也只是听说,却从未见过,所以方才刘浅过来,她根本就没往这方面去想。   刘浅看起来和她姐姐大不相同,刘越是个性子大大咧咧的姑娘,而刘浅则似乎有些怕生,自从行过礼之后,就一直低垂着头,不敢看她。   刘夫人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叹道:“我这个幺女啊,一直长在佛寺里面,所以性子有些怕生,我今日还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她拉过来的。”   刘浅听着自己母亲的打趣,也没有反驳,只不过晋王妃的目光一望过来,她就更紧张地捏了捏帕子。   晋王妃便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叫宁宁带着她四处逛逛,也免得她被人欺负了。宁宁意下如何呀?”   话说到这个份上,宋湘宁自然是不能驳了三皇婶的面子,只好点头应了下来,只不过却在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   她今日这般张扬,就是想待在看台上面哪里也不去,谁知道三皇婶又给她安排了这样一个差事。   不过看到刘浅那有些期盼的目光,她突然觉得,自己答应下来也没什么不好的。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受邀参加的公子和小姐们都已到齐,还有晋王妃的一些好友,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夫人都过来了。她们一来就坐在看台上,叽叽喳喳地说着京城中的八卦,宋湘宁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把果盘里的水果全部吃完,便觉得有些无趣了。   好在时辰已到,小厮高声宣布,宴会的第一项,投壶竞赛正式开始。   说起这投壶,原本是特意为那些不会射箭的公子们准备的一场比赛,可久而久之,其他公子也觉得这游戏甚是有趣,便主动参与了进来。   后来,晋王妃便将投壶作为宴会的开场,不管男女都可以参加,算作是一种“热身”。   宋湘宁有“任务”在身,于是在小厮宣布比赛开始之后不久,她便主动起身向晋王妃告辞,带着刘浅到看台下面去。   刘浅跟在宋湘宁身后,躲着一众人传来的好奇的目光,随着两人朝比赛场地越走越近,刘浅有些紧张地拽了拽宋湘宁的袖子。   “公主……”   迎着宋湘宁不解的视线,刘浅有些怯怯地开口,“我不会投壶。”   刘浅以为,两个人过来,就是一定要参加比赛的,想到此,她不由得有些惧怕,与其出丑被众人嘲笑,她倒宁愿坐在看台上,哪怕是被众位夫人们唠叨,也总好过当众出丑。   宋湘宁知晓了她的心思,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道:“放心吧,这都是自愿参加,不会有人强迫你的。”   两人一路走过去,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宋湘宁今日穿的这身衣裙甚是惹眼,她才从看台上下来的时候,便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而她身边一袭白衣的刘浅,看起来柔柔弱弱,就像一朵小白花,早就有不少公子暗地里打量她了,只不过碍于宋湘宁在这里,没敢放肆地上前同她搭话。   宋湘宁才走到投壶比赛的场地,一众人便纷纷向她行礼,她懒懒地应了一声,示意他们起来。   “你们比就是了,我就随便看看。”   此话一出,便有不少公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他们虽然没有那个胆子主动和公主搭话,但若是他们在比赛中赢得了头筹,获得公主的青睐,那对全家来说可都是一件大好事。   再不济,就算没有被公主看中,那被她身边的那姑娘看中也不错。   能跟在公主身边的,想必一定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小姐,而且看她的模样,是个单纯好骗的。   宋湘宁说完那句话之后,便主动站到了场外的位置,抱臂看着他们比赛。   这投壶没有什么死板的规则,男子女子皆可参加,谁想去,便主动上前应战就是了。   第一个上前的是个身着紫衣的公子,宋湘宁在宫宴上见过他,是兵部侍郎的小儿子,名叫周川,妥妥的纨绔一个,虽然现在还没有成亲,可是青楼里的相好,和养在别院的外室,那可是一个都不少。   他的风流韵事,京城里不少适婚小姐都是有所耳闻的,于是见到他出来之后,都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用手帕掩住口鼻,挡住自己面上的鄙夷。   周川见状,面上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但他很快就轻咳了两声,掩住自己的尴尬,扬声道:“怎么,没人敢来与本公子比试吗?”   他的语气极为张扬,很快就有人看不过去,上前站在他身侧,道:“我来与你比。”   小厮将投壶用的箭递到两人手上,周川接过,冲那人冷哼一声,扬起自己手中的箭,在空中比划了两下,然后毫不犹豫地掷了出去。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箭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稳稳地投进壶内。   众人见状,不由得都有些惊诧,本以为他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没想到还真有两下子。   周川见自己投进,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道:“该你了。”   他身侧的那位公子有些紧张地吐出一口气,扬起自己手中的箭,在空中比划了数次,却还是没有投出去。   周川便嘲讽道:“怎么,你是不敢了?一个大男人,怎么连投壶都磨磨唧唧的。”   此话一出,那公子自然是受不得他这样的羞辱,又在空中比划了两下,奋力将手中的箭投了出去。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他的箭在空中划过,然后擦过壶耳,稳稳地落在地上。   围观的人都没有说话,倒是周川毫不留情地笑出了声,鄙夷道:“也不过如此嘛。”   众人虽然对他的作风不满,但却都没有说什么。   毕竟,他方才可是实打实地投进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的的确确没有作弊。   按照投壶的规矩,一局一人有八箭,一局过后,投中多者获胜。   周川与那公子各投了八箭,最后以六比二的成绩胜了他。   那公子退下之后,又有几人上前同他比试,可全部都败给了他。   几轮下来,便没有人再上前应战,而周川则是一脸得意,扬声道:“可还有人要与我比试?”   话音落下,四周沉寂了片刻,随后一女子上前,朗声道:“我与你比。”   这女子正是裴将军的女儿,在京中也算是小有名气,周川看到她,有些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呦!这不是裴大小姐吗,您确定要跟我比?这我若是赢了,可有点胜之不武啊。”   裴小姐皱眉,站到他身侧,冷声道:“少废话,比是不比?”   周川收起自己面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比,自然要比。”   宋湘宁在旁看着,倒是有些好奇这场比赛的结果了。   裴小姐是裴将军的独女,自幼琴棋书画是样样不通,可刀枪棍棒却耍的出神入化,没准还真能杀一杀周川的锐气。   她侧过身,正准备跟刘浅说道说道,却发现她正一脸紧张地盯着裴小姐,甚至把手里的花都揪下来了一瓣。   这花是入场的时候侍女发给每一个女子的,若是她们有了心仪的公子,就可以把自己手上的花给他,若公子也同样有意,就会把自己身上的香囊赠给她。   于是宋湘宁笑着戳了戳刘浅,指着她手中的花,揶揄道:“你可莫要再揪这花瓣了,一会儿揪秃了,遇到心仪的公子,可怎么把花送出去?”   刘浅听了这话,面上瞬间升腾起一片红晕,将手收了回去,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边周川和裴小姐已经各自站好了位置,这次是裴小姐先投,她接过箭之后,拿在手中轻巧地转了两圈,便毫不犹豫地投了出去,箭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稳稳地投进壶内。   观战的小姐们不由得欢快地鼓起掌来,而裴小姐只是轻轻扯了扯唇角,没有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轮到周川时,他连比划都没有,把箭从小厮手中接过之后,便瞬间投了出去,众人只来得及看见一道影子,再望过去的时候,箭已经落在壶中了。   第一局,两人都投了进去。   第二局、第三局,周川和裴小姐不相上下,全部投中,场面一时间陷入了胶着,就连宋湘宁都忍不住紧张起来。   终于到了最后一局,裴小姐接过箭,缓缓吐出一口气,同前几局一样,稳稳地将箭投了出去。   然而天公不作美,就在她松手的一瞬间,突然吹过来一阵微风,风不算大,却足以把她的箭吹歪。   这最后一支箭擦过壶身,却很遗憾地没有投进去。   围观的人不由得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放到了周川的身上。   如果他也没有投进的话,那么这一局就算平局了。   周川懒懒一笑,接过箭之后,看似随意地一投,可是这一次,没有风刮过来,他的箭投进了壶内。   他走到裴小姐身边,扬了扬眉,故作谦虚道:“裴小姐,承让了。”   裴小姐冷哼一声,没有理会他。   周川连胜几场,从无败绩,此时更是得意,一边悠闲地把玩着手中的箭,一边随意道:“可还有人要比?”   而这一回,却是没有人愿意上前了。   倒不是害怕会输,只是输给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纨绔子,怎么都有些让人面上无光。   旁边的小厮见无人应答,便出声道:“若是没有人应战,那么投壶的比试,便算作是周公子胜了。”   晋王妃举办这一场宴会,自然也设定了不少丰厚的奖品,而投壶比试的第一名,则会得到上好的狼毫笔一支。   小厮话音落下,却还是无人应答,于是他清清嗓子,高声道:“那我宣布……”   “等一下。”   突然有人出声,所有人都顺着声音望过去,宋湘宁看到来人,更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来人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上前,站到周川面前,轻笑一声,问道:“不知我可否跟这位公子比试比试?”   周川上下打量他一眼,轻嗤一声,有些不屑,“沈大人?您不是文臣吗?怎么也会玩这个?”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拒绝,挥手让小厮退下,自己重新站到投壶的位置,冲沈诀示意道:“既然沈大人想比,那我自然奉陪。”   沈诀没有说话,站到他身边,从小厮手中接过箭,拿在手里比划着,似乎是在斟酌要怎么投进去。   周川见状,轻挑了下眉,故作谦虚道:“沈大人先请吧。”   他虽表面上看似对沈诀彬彬有礼,但明眼人都能猜到,他无非就是笃定了沈诀不会,想着等着他出丑之后,自己再显一通威风。   但沈诀似乎是并没有猜到他的这个想法,甚至还很是客气地同他道了声谢。   他举起自己手中的箭,在空中虚虚比划两下,似乎是在酝酿着什么。   周围的人都不敢出声,虽然心里猜到他这箭有很大可能会投不进去,但还是不免会抱有一丝期望。   周川一直抱臂看着沈诀的动作,在他比划许久却仍然没有投出之后,忍不住想出声嘲讽两句,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沈诀便猛地将手中的箭掷了出去。   周川冷冷一笑,等着看沈诀出丑,然而下一刻,他骤然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脱口而出,   “怎、怎么可能!” 第58章 宴会(二)   周川的话音落下之后,四周围观的人也都发出来一声惊呼。   原因无他,方才沈诀将手中的箭投出去,可是众人都看的清清楚楚的,然而现在,那支箭竟还好好的被他握在手里。   这样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这、这是骁箭啊!”   在前朝,投壶所用的壶会被装满红小豆,这样投进去的箭就不会跃出,后来有人将此改进了一番,不再装红小豆,如此,投进去的箭便有很大可能会再次跃出。   如果有人将跃出的箭抓住重投,并且再次投进,那么就会被称之为骁箭。   不过放眼整个京城,能够投出骁箭之人,还真是少之又少。   记得上一次,还是裴将军在宫宴上投出来的,但那也是数年前了。   而沈诀一介文臣,竟然能投出来骁箭,简直是让人意想不到!   周川面上的笑容已经挂不住了,但他还是强撑着道:“这算什么骁箭,不过是箭杆跃出被他抓住了而已,等他投中之后再说吧!”   沈诀的手捏着箭杆,漫不经心地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又一次将手中的箭投了出去。   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然后在下一瞬间,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阵惊叹。   箭杆居然又一次从壶中跃出,而他居然又一次接到了!   连续两次!   当初裴将军在宫宴上,最高的记录是十次,看沈诀这架势,像是有望赶超裴将军的这个记录啊。   宋湘宁站在沈诀右侧方,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心中的震惊不比其他人少。   她在沈府这么长时间,竟然不知道他还有这一手。   投壶练成这样,想必非一日之功,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说过此事。   想到此,宋湘宁眼中的神色不由得黯淡了些许。   他身上,总是有许多秘密是她不知道的。   沈诀低着头,转了两下自己手中的箭杆,突然有所察觉一般,朝这边望过来。   宋湘宁的心重重一跳,连忙将视线移开。   等她在看过去的时候,沈诀已经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重新将箭举起来,做出投壶的姿势。   当箭再一次回到他手中的时候,众人已经没有前两次那样惊讶了。   看沈诀那游刃有余的表情,他们甚至毫不怀疑,他能够投到宴会结束。   而此时周川的脸色已经阴沉的滴水了,在沈诀又一次将箭举起来要投的时候,他突然出声:“慢着!”   迎着众人的视线,他走上前去,把沈诀手中的箭拿过来,似笑非笑道:“沈大人,我怀疑这支箭有问题,换一支箭,沈大人不介意吧?”   沈诀还没有回话,旁边围观的人便开口道:“周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箭有问题?”   周川冷哼一声,双手握着箭的两端,面露狰狞之色,一把将箭折成两段。   “若是箭没有问题,那换一支又能如何?”   箭有没有问题,大家都心知肚明,沈诀是最后一个来的,箭也是小厮随机分配的,他根本就不可能会有机会在箭上动手脚。   周川此举,也不过是在强行凸显自己的存在感罢了。   毕竟沈诀连续投中三次,他连投的机会都没有。   闹这一出,让沈诀心里膈应膈应,下一把再投不出什么骁箭,才是他的目的。   沈诀轻笑一声,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无理取闹而生气,只是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便请你为我挑选一支箭吧。”   周川眼珠子转了转,目光落在宋湘宁身上。   “我挑的算什么,公主殿下不是还在这里吗?不知公主,可愿为沈大人挑选一只新箭?”   话音落下,他唇角边的笑意越发明显。   而在场知晓宋湘宁与沈诀关系的人,也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公主与沈大人,可曾有过一段孽缘的,只怕两个人早就已经反目成仇,公主现在之所以还能站在这里,无非就是为了陪她身边的那位小姐。   现在周川让公主替沈诀挑选新箭,她定然会一口回绝,他这是在利用公主,让沈诀难堪。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落在宋湘宁身上,而宋湘宁却下意识地望向了沈诀。   他仍旧站在那里,面上神色平静,像是并不知晓周川此举带了多么大的恶意。   只不过,他浑身僵硬的身子和紧攥成拳的手,却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真实想法。   宋湘宁一时没有出声,众人自然不敢说话,因为她虽然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   沈诀听到从自己胸腔里传来的一阵又一阵有力的心跳,然而四周仍旧是一片寂静,他的期待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落空。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松开了自己的手,哑声道:“还是……”   “好。”   沈诀的话没有说完,宋湘宁便上前几步,从小厮身边的箭筒中抽了一支箭出来。   她转过身,走到沈诀面前,将自己手中的箭递过去,扬了扬眉毛,   “沈大人,加油啊。”   沈诀瞳孔微震,不敢置信地抬起眼望着她,而周川更是惊讶地脱口而出:“公主,你不是……”   不是跟沈诀翻脸了吗?为什么还会帮他解围?   宋湘宁歪了歪头,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我怎么了?难道不是周公子让我帮他选箭的吗?”   周川讪讪笑了两声,连连应了几声是,没再多言。   沈诀仍旧盯着宋湘宁手中的那支箭,犹豫着不敢接。   宋湘宁轻轻抬了下手腕,“怎么,要本公主一直举着吗?”   沈诀像是才反应过来,连忙道了声“不敢”,抬起双手将箭从她手中接过。   宋湘宁的目光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他的左手腕上,他的手腕上还缠着布,只不过布的颜色和他今日衣服的颜色相同,所以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是看不出来的。   看来,他的伤口现在还是没有好啊。   宋湘宁抿抿唇,将视线移开,没有再多言,又重新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沈诀将新箭捏在手里,甚至有些不舍得将它投出去。   但众人都在看着,尤其是宋湘宁,也在看着。   他深呼吸几次,凝神静气,以方才同样的动作,将手中的箭掷出去。   这一次,那支箭毫无悬念地又回到了沈诀手上。   周川的脸色已经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了,他只阴沉地盯着沈诀,像是恨不得把箭从他手中抢过来似的。   到现在为止,沈诀已经连续投进去四次了。   他把箭拿在自己手中转了两下,又一次毫不犹豫地投出去。   这支箭就好像和他的手指之间有无形的联系一般,总是能再次回到他的手中,众人都期待地看着,或许沈诀今日,就能够打破当日裴将军在宫宴上的记录。   然而当沈诀第九次将箭投出去的时候,那支箭却没有如众人想象的那样,再次回到他的手中,而是稳稳地待在壶内,只有箭羽还在微微颤动。   沈诀的目光在箭上停留片刻,才转过身来,轻笑着冲周川道:“该你了,周公子。”   此话一出,众人都闷闷笑出了声。   算上最后那一次,沈诀一共连续投进去九次,而一局投壶也不过只有八支箭的机会,就算周川连中八次,也是输定了。   所以现在,不管他接不接沈诀的话,都难以收场。   他若是接了,再去投一遍,那也不过是在做无用功而已,可若是不接,那就是临阵脱逃,不仅他会受人耻笑,等这件事情传出去了,兵部侍郎的面上也会无光。   周川咬牙,上前一步,没等小厮动手,自己主动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愤愤道:“这是自然。”   他手中拿着箭,这一次没再像之前那样胸有成竹,而是举起来在空中比划了好久。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奋力将箭投了出去。   只听得当啷一声,众人循声望去,只看到了壶中犹在颤动的箭羽。   周川的面色这才平和了些,他接过第二只箭,按着方才的动作投出,然而这一次,他的力道太大,箭擦着壶身飞过,扎到了地上。   周川的心态算是彻底垮了下来,此后的几只箭,他只进了两只,甚至还不如方才与旁人的几场比试。   当小厮宣布胜利者是沈诀之后,周川冷笑一声,挑衅道:“投壶算什么本事,不如沈大人来与我比比射箭?”   若论起射箭,他自认京城里没有几个人能比得过他。   沈诀不过是一介文臣,想必连拉弓的力气都没有,拿什么来同他比。   此话一出,人群中便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附和道:“就是啊,沈大人接着比一比射箭呗!”   沈诀没有回答,只是下意识转过头朝宋湘宁的方向看了一眼。   而这一看,就恰好与她的目光对上。   她的目光平静,似乎并不在意他会不会答应。   沈诀收回自己的视线,淡淡应了声好。   他虽不想与周川比试,但也不愿自己在宋湘宁眼中是个懦弱不敢应战的人。   在走向射箭场地的途中,他微微转了转左手的手腕,眉头轻蹙。   一行人到了地方,又自觉地按照方才的位置站好,他们此时已经不在乎什么比试不比试,也忘了自己来参加这场宴会的目的,满脑子只想着把这一场热闹给看完。   沈诀从小厮手中接过弓箭,拿在手里掂了两下,在周川开口之前,抢先道:“只比一局。”   周川先是一愣,随后嗤笑一声。   看来沈诀也明白,自己对射箭一窍不通,所以主动提出来只比一局,这样还能少出点丑。   不过也没关系,一局就足够他把方才的耻辱全部还回来了。   “好啊,就比一局。”   周川率先拉开弓箭,众人甚至还没有看清,箭就已经飞了出去,对面,小厮高声报出他的成绩。   “八环——”   周川得意一笑,将弓箭放下,冲着沈诀道:“沈大人,该你了。”   宋湘宁的视线一直落在沈诀身上,见他开始拉弓,不由得皱了皱眉。   旁人不知道,可她却是再清楚不过的,沈诀手腕上的伤还没有好,拉弓需要很大的力气,他这样,伤口很有可能会裂开的。   她的视线逐渐上移,果不其然看见了沈诀的左手手臂在微微颤动,他的眉头紧蹙着,似乎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周川自然也看见了,他轻嗤一声,嘲笑道:“沈大人,若是拉不开弓的话,还是别勉强了。你毕竟是个文臣,就算不会射箭,大家也不会笑你的。”   话音落下,沈诀突然放开了弦,看起来像是因为支撑不住而泄了力,周川刚想出声嘲讽,对面的小厮却突然高声报出了沈诀的成绩:“九环——”   周川到了嘴边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怎么会是九环?明明应该是脱靶才对!   他咬着牙,迎着一众人不怀好意的目光,愤愤道:“不过是运气而已。”   他练箭多年,一眼就看出来沈诀搭弓射箭的姿势并不标准,这一次不过是运气使然,难不成他还能一直有这么好的运气?   虽然心中如是想着,但当周川接过第二支箭的时候,心中难免还是起了几分紧张。   这一回他没了上次的随意,每一个动作都极为认真,而最后的结果也不出他所料,十环。   周川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斜斜地朝沈诀望过去。   他的这支箭似乎并没有对沈诀造成什么影响,他仍旧一脸沉静,搭弓、拉弦,动作虽然不算完全标准,但也能称得上是合格。   这一次,他果然没了上一回的好运气,只得了个六环的成绩。   周川这才放下心来,继续从小厮手中接过弓箭,重复着方才的动作。   他自认为在射箭的比试上,没人能赢得了自己,可老天却好像是在偏帮沈诀似的,每当他觉得自己必胜无疑之时,沈诀就会在下一次追上他的成绩。   当最后一支箭射完,小厮核算了一下两个人的总环数,才发现竟然是平局!   周川听到小厮的汇报,不敢置信地亲自上前,却发现当真没有数错。   他练了这么多年的箭,最后竟然跟一个文臣打成了平手!   这传出去了,让他的面子可往哪搁?   周川愤愤将弓箭扔掉,带着小厮和跟班离开。   身后还有人不怀好意地唤他:“周公子别走啊,这不是还没分出来胜负吗,怎么不继续比了?”   周川只当没听见,只是脚下的步子却又加快了不少。   与一介文臣打成了平手,对他来说已经是耻辱了,他怎么可能再比下去!   众人自然也能猜到他心中在想些什么,看到他落荒而逃,默默嘲笑一番之后,便又将注意力收了回来。   方才沈诀与周川算是打成了平手,射箭的比试还没有结束,自然是还能再接着挑战的。   人群中走出来一位公子,正准备开口,沈诀却突然将弓箭交到了小厮手中,轻声道:“我还有事,就不接着比了。”   说完,他便冲那公子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比试都是遵循自愿的原则,沈诀既然不想再比,那也没有人能强迫他。众人惋惜了一阵之后,人群中又站出来一位公子,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没有人再去注意沈诀。   沈诀一路不紧不慢地走着,和眼前的那道身影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方才在小厮宣布他和周川打成平手之后,宋湘宁便带着她身边的那位姑娘离开了,她走得毫不犹豫,像是一点也不在意他这场比试的输赢。   其实他也完全不在乎输赢,因为他一直承认,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不会是最优秀的那一个,也会有技不如人的时候。   从前参加任何一场比试,他都是心平气和从不紧张,可今日宋湘宁在这里,他却有些输不起了。   不过幸好,他和周川打成了平手,没有输得太难看。   只不过……   他垂下头,虚握了一下左手,发现完全使不上力道。   他轻叹一声,将左手背在身后,唇角露出一抹苦笑。   这便是逞强的后果了,看来一会儿回去,又得重新上一次药了。   -   刘浅加快了步子追上宋湘宁,小声道:“公主,为什么走得这么快啊?”   方才她就觉得宋湘宁面色好像有些不好,只不过她一直不敢出声询问,这会儿一想,便下意识以为是宋湘宁对她厌烦了,不由得出声道:“公主,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宋湘宁放缓了步子,转过头看见刘浅的表情,才明白是她误会了,于是便冲她笑道:“我只是方才在想事情,所以不知不觉就走得快了些。”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见到身后离她不远的沈诀,面上神色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笑着问道:“你若是还想去哪里,我带你去。”   三皇婶邀请过来的人众多,在过了一开始投壶的热闹之后,有的人继续去了射箭的场地,但也有人三三两两地散开,自行游玩。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热闹,喜欢看人比试的。   石廊境里有一片很大的草坪,此时已经有人在上面铺了毯子,把自己带过来的吃食摆好,一边谈天说地,一边品尝美味。   见刘浅的目光投向那里,宋湘宁不由得道:“你若是饿了,那我们就也找个地方歇息歇息?”   刘浅正有此意,听到宋湘宁的话,不由得连连点头。   “我此次和母亲一起过来,带了不少好吃的,公主且在这里稍等,我与侍女去拿!”   宋湘宁点头应下,见到刘浅的背影逐渐远去,她默默收回目光,吩咐锦心和言笑在这里等着,自己则朝着沈诀的方向走过去。   沈诀方才一直在她们身后不远处跟着,见到她们两人停下来以后,他也默默找了个位置坐下,假装自己是在休息。   然而他的眼角余光一直注视着宋湘宁那边的动静,此时见到她过来,顿时就慌了神,连忙站起身,却又慌不择路,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沈大人,你要去哪?”   宋湘宁适时出声,迈着悠闲的步子走到他面前来。   “方才见你一直跟在我们身后,还以为你与我们同路呢。”   沈诀知晓她这是在故意暗指他“跟踪”的行为,面上顿时起了一层薄红,别过头小声辩解:“我只是……”   只是有些话,想要对她说。   他生辰那日,在自己房中枯坐了半宿的事情,不知怎么传到了母亲耳中,第二日她就叫他过去,苦口婆心地同他谈了一番。   母亲问他,是不是对和离一事后悔了,是不是觉得自己亏欠了宁宁,想要重新补偿她。   “你自己明白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宁宁又不知道。”   “她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自然不会明白你的意思。就算你做了一万件事,最后却一句话都不肯说,那也只是在做无用功而已。”   母亲的话点醒了他,他这些日子虽然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法去弥补从前对她的亏欠,可是他心中的想法,却从来没有亲自对她说过。   即便是在纸条上写下了自己想说的话,但也终究比不过面对面相谈要来的有用。   所以,他在得知宋湘宁会出席今日这场宴会的时候,便想方设法地从旁人手中要来了这一张请帖,来碰一碰运气。   好在,她真的来了,而他也如愿见到了她。   沈诀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不知公主可有时间,我有些话想说。”   宋湘宁沉默片刻,在他身边坐下,道:“那你长话短说罢,我马上就要过去了。”   沈诀也撩起衣摆坐下来,他没有立即开口,似乎是在斟酌。   过了半晌,他轻声开口,问道:“公主对我,可曾有恨?”   宋湘宁没有看他,眼睛紧紧盯着自己手中那一朵开得绚丽的花,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   沈诀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她对他,也远远达不到“恨”这个字。   她面色平静,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同他谈论的事情与自己无关一样。   沈诀的心微微抽痛起来,他正准备接着开口,宋湘宁却突然转过了头,直视着他道:“我对你虽没有恨,可却有怨。” 第59章 还愿意听吗   她怨他,为什么从来都不肯与她交心,为什么不肯信任她,为什么没有花费心思去了解她。   但是,这一场婚姻本来就是她强求来的,若是没有父亲的那张圣旨,沈诀根本就不会娶她。   所以若真的计较起来,没准沈诀对她的怨更多呢。   宋湘宁本以为,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沈诀或许会为自己辩解一番,再细数她曾经的过错,然而事实却同她心里想的完全不一样,沈诀听完这句话之后,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你……真的怨我?”   沈诀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他以为宋湘宁早就不在意他了,可是如今她却亲口说,她对他是有怨的。   既然有怨,那便做不到心如止水,做不到视而不见。而他,也还有机会再去弥补。   宋湘宁看着沈诀的表情,不由得开始怀疑,她方才究竟说了什么话。   她轻咳一声,又重新移开视线,冷冷道:“你想说什么就快点说吧,我马上就要走了。”   沈诀像是生怕她下一刻就要起身离开似的,连忙伸出手,斟酌片刻之后小心翼翼地抓住她衣袖的衣角,见她没有躲避,这才放下心来,回道:“那……若我想要弥补,公主可不可以,不要拒绝?”   宋湘宁一愣,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他没有让她原谅他,而是……   请她不要拒绝他的补偿?   “投壶是我小时候在学堂里和同窗学的,之所以从前没有告诉公主,是觉得你不会喜欢这些。”   “我哪有不喜欢?”   宋湘宁下意识反驳,但话说出口却察觉出不对来。   他们方才说的,好像不是这个话题吧?   沈诀怎么突然说起投壶的事情了?   她虽然是很好奇他是什么时候学的投壶,可是她记得,自己还没有问出口呢。   沈诀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轻笑了一声,道:“公主当时的表情,已经很明显了。”   当时旁人看他,是惊讶于他能够连续数次投出骁箭,可宋湘宁的表情,却是惊讶于他竟然会投壶。   “我还以为公主对这种闲暇时的消遣并不感兴趣。”   他当时在学堂读书,读累了就和同窗们一起投壶当做消遣,后来到京中赶考,也有好久没有再玩过。   后来与宋湘宁成亲之后,他也没有主动提起过这件事情,因为他看宋湘宁平日无事的时候,都会看些书卷来打发时间,便以为她只喜欢读书,不喜欢这些游戏。   宋湘宁听了沈诀的话,更是一脸震惊:“我哪有?”   她看书,明明是因为沈诀才……   她以为沈诀是状元,平时一定饱读诗书,闲暇也爱看书,所以为了能和他多有些共同话题,她才故意在他面前做出来“求知若渴”的模样。   早知道他会玩投壶,她才不会应逼着自己去看那么晦涩难懂的书呢!   而且,她投壶玩的也不错的。   至少……八支箭能进四支,有一半的概率呢。   她话音落下,沈诀不知想到什么,低低笑了一声。   宋湘宁抿抿唇,也突然觉得自己从前的举动有些傻傻的。   说到底,她对沈诀,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了解嘛。   所以,沈诀现在说起这个,就是想与她“重新认识”了?   宋湘宁拨弄着自己手里的花瓣,想了想,小声问道:“那射箭呢?”   射箭总不可能也是在学堂的时候学的吧?   沈诀摇摇头,“射箭是近几日才学的。”   他把自己跟袁大人的“交易”计划说了出来,宋湘宁听了,有些忍俊不禁。   自从父亲出了这个每年年底考核官员的政策,朝堂中人可是叫苦不迭,奏折上了一张又一张。   她倒也确实听说过,朝堂中的文官和武官,会在近年底时放下平时政见的不和,互相给对方“恶补”,以求能够通过年底的考核。   她还以为,像沈诀这样性子的人,是不会和任何人合作呢,没想到竟也被袁大人给说服了。   不过说起来,沈诀才学了数日的射箭,就能和周川打成平手,倒还真算得上是天资聪颖。   原以为他只是在文学上比较有天赋,没想到在文学之外的事情上,也还蛮有资质的。   察觉到宋湘宁赞许的目光,沈诀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小声道:“只是运气好而已。”   这倒也不算他谦虚,平日的练习中,他鲜少会有今日这样好的成绩。   或许正是因为宋湘宁在旁看着,所以他才能幸运加身吧。   “我以后,会把所有的事都讲给公主听,公主还愿意听吗?”   沈诀低沉的声音响起,宋湘宁一怔,下意识揪下了一片花瓣,没有接话。   他问她,还愿不愿意听……   宋湘宁捻着那一片可怜的花瓣,紧抿着唇,只觉得心乱如麻。   恰在此时,言笑突然朝这边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唤她。   宋湘宁循声望过去,就见言笑一脸的焦急,边喘边道:“公主,刘小姐、刘小姐遇到麻烦了!”   宋湘宁猛地站起身子:“什么?”   言笑一边带着她走,一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她。   刘府的马车停在了石廊境的后门,如果从外面走,要绕好大一圈路,所以她就带着侍女走了近路。   在穿过一处僻静的小花园时,周川竟带人将她围了起来,还扬言说要与她共进午膳。   刘浅自然是被吓得不轻,连连拒绝,可周川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她走,这个时辰大家都在里面的场地玩闹,根本就不会有人经过这里。   好在刘浅的侍女机灵,趁着他们不注意的时候跑回来报信,言笑听见她说完便立马过来了。   宋湘宁吩咐锦心去将这件事情禀报给刘夫人,自己则跟着刘浅的侍女朝小花园走,但才走了两步,她突然转过身来,看着跟在她身后不远的沈诀,扬声道:“沈大人也顺路?那不如一起吧。”   方才的话还没有说完,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沈诀听到她的话,面上扬起一抹笑,大步跟了上来,应了声好。   一行人走到小花园的时候,正好听见周川粗鄙的声音。   “姑娘怎么这么防着我?既然来参加宴会,不就是想要说亲吗?这会又在装模作样给谁看呢。”   宋湘宁听了这话,不由得怒火中烧,大声斥道:“周川!你可要注意自己的言行!”   周川听见她的声音吓了一跳,面上神色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就不要脸地笑了起来,语气轻佻道:“公主殿下,就算您身份尊贵,也不能妨碍我与朋友交往不是?”   宋湘宁冷笑一声,朝他走过去,“朋友?可我看她不想做你的朋友。”   周川的小厮原本将他护在身后,但宋湘宁的身份和气势摆在那里,他们不由得泄了气,纷纷推后,让出一条道来。   刘浅见到宋湘宁便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下意识想躲到她的身后,谁知才迈出一步,却突然被周川拉住手腕,带到了他身侧。   刘浅平日里与陌生男子连话都不会多说,更别提肢体接触,此时骤然被他抓紧手腕,不由得尖叫出声。   周川却是冷笑一声,哼道:“你就叫吧,等到把人都叫过来,我便说是你勾引我,我倒要看看你还嫁不嫁的出去!”   此话一出,刘浅瞬间脸色苍白,吓得失了声,不敢再叫。   宋湘宁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周川,你这是要做什么?”   她不相信他会如此大胆,敢在公主面前做出如此放肆之事。   就算他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却也不得不在乎他爹的名声。   然而周川却像是自暴自弃了一般,仍旧死死抓着刘浅的手腕,哼笑道:“我不过就是想与这位姑娘交个朋友,公主连这个都要管?”   他的目光落到宋湘宁身后的沈诀身上,露出一抹挑衅的笑来。   他倒是想看看,沈诀还会不会主动出手,替公主出头。   他自然知晓自己如今的举动有多危险,眼前这姑娘虽然不知是何身份,但能被公主护着,想必一定不是普通的官家小姐。   他方才纠缠于她,已是犯下了错,既然如此,那倒不如将错犯得再大些,只要引得沈诀出手,错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了。   而事情也不出他所料,在他说出那句话之后,沈诀猛然迈步上前,一拳击在他侧脸上,他吃痛,手里的力道一松,刘浅便趁机脱逃,跑到了宋湘宁身后。   周川捂着自己的脸,勉强站直身子,面上露出一抹狰狞的笑,突然伸出两只手死死捏住他的左手手腕,扬声高喊道:“救命啊!沈大人打人啦!”   他这倒打一耙的操作让众人都惊呆了脸,宋湘宁震惊地指着他,还未出声,三皇婶的声音便突然传了过来。   “吵什么?”   她皱着眉,环视了一圈,面色有些不好看,“请你们来参加宴会,是叫你们闹事的吗?”   “皇婶……”   宋湘宁才起了个话头,周川便突然打断,嚎叫出声:“王妃!您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是沈大人先出手打我的,他们可都看见了。”   他又使力捏了一下沈诀的手腕,这才将手松开,摆出来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指着自己脸上的伤给晋王妃看。   “我这脸上的伤可是实打实的,做不了假啊。”   他嘴角边的确是被打出了血,左脸也肿了起来,晋王妃看到他这副无赖的模样,眉头皱的更紧,但他的作风是城里人都知道的,所以晋王妃没有相信,而是望向了宋湘宁。   宋湘宁还没有说话,刘浅突然跑上前,拉住晋王妃的手,哭诉道:“姨母,是他轻薄于我,沈大人是为了帮我!”   周川心下一惊,他只猜到这姑娘来头不小,没承想竟是晋王妃的侄女!   他压下自己心中的慌乱,犹自狡辩道:“王妃明察,我只是想与这位姑娘交个朋友,怎么能谈得上是轻薄呢!这话若传出去,对姑娘的名声也不好啊,王妃您可不能因为她是您的侄女,就什么话都相信啊!”   他这一句话,明里暗里都是在暗示晋王妃徇私枉法,偏帮自己的亲戚,晋王妃面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冷声道:“我自然不会冤枉了任何一个人。”   她将视线落在沈诀身上,问道:“沈大人,周公子脸上的伤可是你打的?”   沈诀面色有些发白,他顿了顿,沉默着点了点头。   周川见状,讪讪笑了两声,眼珠子转了一圈,提议道:“其实呢,沈大人或许也是同这位姑娘一样误会了我,所以才会对我出手,我看在王妃您的面子上,就不追究了,您看如何?”   他这一句话,倒是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还赚了个大度的名声。   但他脸上的伤的确造不了假,且沈诀也承认是自己打的,如果再追查下去,必定会对刘浅的名声造成影响。   于是晋王妃点了点头,沉声道:“既然如此,那便依你所言,改不追究吧。”   “皇婶!”宋湘宁气不过,还欲再说什么,可沈诀却走到她身边,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摇了摇头。   周川得意一笑,冲晋王妃拱手行了一礼,便带着自己的一群小厮离开了。   好在这里地处僻静,方才他的那一声喊没有引来其他围观的人,不然这件事还真不好收场。   晋王妃看见宋湘宁气鼓鼓的表情,不由得轻叹一声,开口道:“宁宁啊,我……”   “我明白。”宋湘宁打断她的话,柔柔一笑,“三皇婶不必解释了。”   晋王妃点点头,应了声好,又拉过刘浅的手拍了拍,安抚道:“好孩子,可是吓坏了,快随我去看台上歇息歇息吧。”   她正准备叫宋湘宁一起去,宋湘宁却突然道:“你们先去吧,我过会儿就到。”   晋王妃的目光在宋湘宁和沈诀身上来回扫过,心中有了几分了然,点点头没再多言,带着刘浅和一众人离开。   等到众人都走了之后,宋湘宁才回身对锦心和言笑道:“你们先到外面等着。”   锦心和言笑对视一眼,应了声是之后便行礼退下。   转眼间,小花园里就只剩下了宋湘宁和沈诀两个人,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望着沈诀:“你……”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沈诀的面色几乎已经可以用惨白来形容了,她心下一惊,视线下移落到他的手腕上。   “你怎么流血了!”   宋湘宁将沈诀的手腕拉起来,只见缠着他手腕的布上已经有了一片深色的痕迹,她直接将布解开,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道划痕,此时已经有一道裂开了,正在不断地往外溢血。   她连忙隔着布按住他的伤口,皱眉问道:“是不是周川?”   她方才就看见周川死死抓着沈诀的手腕不放,想来他是发现了沈诀手腕上面有伤,所以才会趁机故意报复。   真是小人行径!   沈诀惨白着脸,本想出声说自己没事,但是看到宋湘宁关切的眼神,话到嘴边就突然改了口。   “是。”   宋湘宁冷哼一声,心中已经有了想法,但她没有跟沈诀多说,只拉着他的手腕道:“先带你到附近的医馆上药。”   他的伤口一直在流血,不能这么坐视不管。   宋湘宁走了两步,却突然又被沈诀拽了回去,他指了指后门处,小声道:“马车上有药。”   为了以防万一,他在马车上备了不少的药,此时正好能派上用场。   宋湘宁应了声好,便拉着他的手从后门出去,她认得沈府的马车,所以才一出门,便径直朝着那个方向走过去。   马车里果然如他所说,不管是金创药还是麻布,都应有尽有,宋湘宁刚想替他上药,却发现自己手中竟然还攥着那一朵碍事的花,此时花瓣已经有些蔫了,她没有多想,随手将花瓣丢到了一旁的矮几上。   沈诀的视线落在那朵花上面,趁着宋湘宁给他上药的功夫,面不改色地伸出脚,将矮几从她身边勾了过去。   宋湘宁正在全神贯注地给他上药,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在替他缠布的时候,还不忘嘱咐道:“回去记得不要沾水,还有,知道自己伤没好,就不要逞强。”   她没有明说是什么,可沈诀却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小声反驳道:“没有逞强。”   他之所以会答应与周川比试射箭,完全是不想让她觉得他是一个没有骨气应战的人,更何况他已经很注意了,如果不是周川后来故意捏了几下他的手腕,这伤口也不至于会裂开。   宋湘宁没想到他居然还会反驳,瞬间神色不善地望过去,沈诀心下一凛,连忙垂下眼睫,低眉顺眼道:“我知道了。”   这才对嘛。   宋湘宁轻哼一声,将桌上的东西都放回原位,拍了拍衣摆,道:“那就回去吧。”   沈诀应了声好,越过她先一步跳下马车,然后转过身冲她伸出了手。   宋湘宁盯着那只手看了半晌,终于还是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借力跳下马车。   两人从后门进去,穿过小花园,走在石子路上,宋湘宁突然顿住身子,看了看自己空空荡荡的手,有些疑惑,“我好像忘记什么东西了。”   她总觉得,自己手里似乎应该是拿着些什么的,可一时半刻却又想不起来了。   沈诀闻言,面上神色有些不自在,他轻咳一声,开口道:“是吗?可我记得你方才什么都没有拿,你是不是记错了?”   宋湘宁歪着脑袋仔细想了片刻,却还是没有头绪,于是她只好放弃,叹道:“可能真的是我记错了吧。”   沈诀嗯了一声,没再多言,默默跟在她身后走着。   两人沿着石子路一直走,眼看着就要走出小花园,宋湘宁却突然又停了下来。   因为她突然想起,她跟沈诀之前的谈话,可还没有说完呢。   锦心和言笑就在外面等着,等出了小花园,两人就没有单独说话的机会了,倒不如就在这里说完的好。   沈诀看着宋湘宁突然停下来的背影,心里有几分慌张,正犹豫着要不要将他方才所做的事情坦白,却见她转过身子,一本正经道:“你方才说,以后会把所有的事都讲给我,问我还愿不愿意听,我还没有回答。”   此话一出,沈诀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更快了。   他倒宁愿她是想起来了花的事情,她如此突然地提起方才的事情,他心里半点准备都没有,生怕下一瞬间就会听到她的拒绝。   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宋湘宁便已经将下一句话说了出来。   “你要说,那就说吧,至于听不听,看我心情。”   沈诀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带着几分不敢置信地望过去,但他不敢再重新问一遍,生怕宋湘宁会反悔,于是他连连点头,重重应了声好。   宋湘宁转过身子,微微勾起唇角,她转着自己腰间禁步的穗子,左右打量着小花园的风景,惊喜地发现这里的花开得甚是喜人,比御花园里的也差不了多少。   宋湘宁的心里不由得有些庆幸,幸好她今日应了三皇婶的邀约来了这里,否则可就看不到这么好看的景致了。   -   石廊境的宴会结束后没几天,周川和沈诀当日比试的情形便已经在贵公子们的圈子里传开了。   周川身为兵部侍郎的儿子,从小就接触这些,结果到最后竟然还比不过一个文官,传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连带着兵部侍郎上朝的时候,也被同僚明里暗里地阴阳怪气,回到家就将气全部撒在了周川身上,勒令他哪都不许去,只准在家苦练功夫。   这一日,周川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溜出去,正准备去花月楼里找他的老相好谈谈心,谁知迎面就撞上了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拽着他的袖子,可怜巴巴地恳求他帮帮忙。   那姑娘说自己被一群无赖给缠上了,如果不跟他们走,就要找她家人的麻烦,她见周川衣着不凡,身后又有一群侍卫跟着,想必一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   “只要公子肯帮我,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周川瞬间就被这姑娘的温言软语迷惑住,想着自己惩治了那帮地痞无赖以后,还能给自家父亲长长脸,于是毫不犹豫地跟着她去了。   谁知他跟着那姑娘七拐八拐的,走到一处僻静的小巷子,一转头却发现,自己的侍卫竟全都不见了。   他还没来得及张口询问,便被一麻袋给罩了个严实,随后,一道冷峻的声音淡淡响起。   “给我打。”   ……   周川为了轻薄良家妇女,把人骗到小巷子里,结果却被人家父兄痛打一顿的八卦消息,不日就传到了沈诀的耳中。   同和禀报这件事的时候,面上还挂着幸灾乐祸的笑。   “这周公子如此仗势欺人,连老天都看不过去,出手惩罚他呢!听说周侍郎大怒,决定把他关在院子里,禁足三个月!”   沈诀听了这个消息,面上露出一抹浅笑。   他的目光落在桌子右上角的一个玻璃盒子上,眼中流露出一抹柔情。   周川的事,根本就不是什么“老天开眼”,而是……   宋湘宁,在替他出气。 第60章 除夕   诸宜宫内,宋湘宁听见锦心的回禀之后,毫不掩饰地笑出了声。   锦心连忙张望几眼,竖起手指在唇边比了个手势,压低声音道:“公主还是小点声。”   虽说诸宜宫内的宫人都是值得信任的,可难保不会有路过的宫女太监听见什么,到时候传出去,总归是件麻烦事。   宋湘宁见锦心一脸的紧张,终于还是收敛了点自己面上的笑意,压低声音问:“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她当时可是特意吩咐过,叫他们专门打脸,想必现在周川的脸,一定十分精彩。   果不其然,听了宋湘宁的话,锦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在自己脸上比划了几下,忍笑道:“堪比猪头。”   宋湘宁压着笑意,脑海中好像已经浮现出了周川那生不如死的表情。   她倒是要看看,周川如今这副模样,还怎么去招惹别的姑娘。   两人躲在树下幸灾乐祸了半晌,就见言笑提着一个熟悉的食盒朝这边走过来,宋湘宁从她手中接过,照例先打开了最下面的那一层。   宋湘宁本以为这里面还会是个镯子,谁知道这次却只有一个香囊,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东西。   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她还是把香囊拿了出来,又掀开了上层的盖子。   诱人的味道飘过来,宋湘宁肚子里的馋虫瞬间就被勾了起来,她把食盒往言笑怀里一推,吩咐道:“去帮我盛起来。”   言笑听着宋湘宁的吩咐,还有些没缓过神来。   公主这是……要接受沈大人送来的东西了?   她和锦心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震惊。   上一次公主和沈大人单独在石廊境的小花园里谈话,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现在看来果真没错,他们两人莫非是已经和好了?   想到此,言笑心里不由得一惊,而宋湘宁发现她还站在这里,忍不住问道:“怎么了,还有事?”   言笑还没有说话,锦心却突然站起身子将她拉住,向宋湘宁行了一礼,道:“奴婢跟她一起去。”   说完,便带着她匆匆离去。   宋湘宁盯着她们两人离去的背影看了半晌,觉得她们好像有些不对劲,但她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只好不再多想,默默将视线收了回来。   她把玩着自己手里的香囊,伸手捏了两下,却觉得触感有些不对。   她将香囊打开,里面装的果然不是什么中草药,而只有几张纸。   宋湘宁将里面的东西抽出来,挑了一张最小的纸条打开,之间上面端端正正地写了四个大字——“多谢公主”。   没头没尾的四个字,但是宋湘宁却看懂了。   她抿抿唇,将纸条沿着原来的折痕折好,又打开另外一张。   这一张纸上写的则是各种琐碎的事情,他在与她抱怨,说袁大人识文断字的能力实在太差,他教了好久,他作出来的文章还是让人难以直视,不过袁大人教他倒是很快,已经把该学的都学会了,袁大人现在甚至开始考虑教他轻功。   宋湘宁扫完整封信,看到最后,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沈诀还有这样自恋的潜质呢。   他像是在夸赞袁大人教得好,然而实际上,却是在暗搓搓地夸他自己学得快。   她原本以为他是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没想到除了读书以外,他做其他的事情,也仍旧那么有天赋。   宋湘宁又将这封信来来回回看了一遍,最后将它按照折痕折起来,放到从前的那个小盒子里保管着。   至于剩下来的那只香囊,宋湘宁拿在手中把玩了半晌,却突然觉得有些熟悉。   她记得,三皇婶的宴会上,每一个来参加的公子好像都会发一个这样的香囊。   沈诀为什么会想着把这个送给她?   对了!她的花!   宋湘宁突然想起来,她参加宴会的时候,是一直把花攥在手里的,可是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那花就不见了。   她当时只以为是自己不小心丢掉了,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应当是给沈诀换药的时候,顺手放到了马车里面,所以她才会没有印象的。   所以,现在沈诀把香囊送给她的意思是……   宋湘宁捏着这个做工并不算多么精美的香囊,脸色有些发热。   另一边,言笑一直被锦心拽着,直到离开了宋湘宁的视线,锦心才松开手,嘱咐道:“你可不许乱说话,听到了没?”   方才看她的表情,像是下一刻就要追问宋湘宁,如今和沈诀是个什么关系了。   她们只不过是宫女,主子是什么想法,与她们无关,她们只需要按照主子的吩咐去做就是了。   言笑有些委屈地撇撇嘴,哦了一声,点点头:“那我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问。”   锦心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两人走到小厨房,将食盒里的菜盛出来,用托盘端着走回去。   说起来,这还是宋湘宁第一次吃沈诀送过来的菜,从前她都是直接交给锦心和言笑处理,甚至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然而这次尝了一口之后,惊讶地发现味道竟然还不错。   等到锦心和言笑准备收拾东西下去的时候,宋湘宁突然出声叫住她们。   她从自己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来一个小盒子交给锦心,吩咐道:“你顺便把这个带给他吧。”   盒子里面放的是她之前做的干花,因为是对照着书卷学的,所以做的有些不伦不类,不过拿去送给他,也算是绰绰有余了。   他既然喜欢花,那她就送给他好了。   宴会上发的那朵花,被她攥了一路早就蔫了,想必如今已经被他扔掉了,可这盒子里的干花却不一样,可以保存很长很长的时间。   锦心从她手中接过盒子,应了声是,便和言笑一起退下了。   前些日子,温琼瑜在宫里养伤养的差不多,已经能够行走自如,于是他便收拾东西回了家,至于周静涵,她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将一些重要的事情交代给照顾温琼瑜的小厮之后,便也提出离开。   宋湘宁知道这些天,周静涵为了温琼瑜的病情很是辛苦,有心想要给她些什么作为酬劳,然而却被她一口回绝了。   她说自己这次过来本就是为了还先前秦婉若的人情,自然就不是冲着赏赐来的,并且她居住在山林之中,随性自在惯了,就算给了她一大堆金银珠宝,对她来说也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于是宋湘宁只得作罢,但还是叫她去了一趟御药房,给了她不少名贵珍稀的药材,这一回周静涵倒是没有拒绝,很爽快地应了下来。   温琼瑜回了温府,宋湘宁便像是一下子卸了一个重担似的,不用再隔三差五地望祈祥殿跑,也不用再整日担心他的病情担心得睡不安稳。   这一日,宋湘宁突发奇想,叫锦心和言笑准备了投壶的道具,想要自己在宫里试一试。   她原本想着,自己从前好歹也是玩过的,虽然已经许久没有碰过,但至少也不会退步太多,谁知这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一共八支箭,她竟然只有两支是投进去的,剩下的几支,不是投的太远,就是投的太近,甚至还有一支,堪堪擦过壶身,差一点就能投进了。   宋湘宁一下子就泄了气,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托着下巴长叹一声。   许久没玩,怎么觉得投壶一下子变得这么难呢?明明以前也不觉得啊。   沈诀究竟是怎么做到,每一支箭都能投进去的?   宋湘宁不死心,随手从地上捡起来一支箭,就着坐在椅子上的姿势胡乱把箭扔了出去,结果自然是没有投进,那支箭甚至还偏离了方向,歪歪扭扭地飞到了另外一边。   宋湘宁终于放弃,叫锦心和言笑把地上的一堆东西收起来,眼不见为净。   罢了,就当她没有投壶的天分吧。   -   过了几日,沈诀的食盒如期而至,宋湘宁照例打开最下面的那一层,却发现这一回,里面装的不是镯子,也不是香囊,而是一束用手帕包起来的干花。   宋湘宁小心翼翼地将干花拿了出来,放在手里打量着。   不得不承认,沈诀做的这一束,比她做的那一束要好看许多。   所以他这次送这个过来,是在炫耀?   毕竟他学什么都那么快,做个干花,对他来说自然是不在话下。   宋湘宁隐隐觉得,一股莫名的胜负欲被激了起来。   就算沈诀学什么都快,但也有他不会的不是吗?就比如……   绣花。   她就不信,这一次她还一个绣花帕子回去,他会再送过来什么。   宋湘宁这样想,便也这样做了,她在自己的衣柜里翻找了一遍,找到了一个自己毕生最满意的作品。   这帕子上的图案是她整整绣了近一个月的功夫才绣出来的,她就不信,沈诀这回还能做得比她更好?   -   沈府,沈诀看着眼前做工精美的帕子,第一次有些怀疑自己。   前些日子,宋湘宁破天荒地送了他一束干花,他在过了最初的欣喜之后,便开始思索她送这个的缘由。   他本以为,宋湘宁此举也是在与他分享她的日常,或许她近日正在学做干花,所以才会送了一小束给他。   先前都是他一直在说自己的近况,而如今,是她第一次回应。   于是沈诀便想着,这是难得的机会,能够与她有共同的话题,所以他连夜翻了几本制作干花的书卷,制了一小束送过去,本以为她会对他的“作品”指点一二,谁知道她却又送来了一方手帕,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东西。   所以……   她这是何意呢?   沈诀将这手帕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却也没看出来其中的玄机,倒是这帕子上的刺绣,格外精美,一花一叶都十分逼真,像是出自她手。   他摩挲着手帕上面的刺绣,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她上次送来干花,他回了一束干花,所以这次她送来一方刺绣精美的帕子,是也想让他再回一个?   沈诀不由得扶额,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自己拿着绣花针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   罢了,既然是她想要的,那他就遂了她的意好了。   ……   于是没过多久,宋湘宁便心满意足地收到了沈诀送过来的“绣品”,虽然心中早就做好了准备,但是看到帕子上歪歪扭扭的字时,她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沈诀倒还算聪明,他知道自己绣工不行,所以没有不自量力地绣什么花鸟鱼虫,而只是简简单单地绣了个“宋”字。   这个“宋”字被他绣在了帕子的最中间,虽然他已经很努力地去绣,但仍旧是歪歪扭扭的,同他写出来的字没有半分相像。   可宋湘宁将帕子举在自己眼前看了半晌,却越看越觉得顺眼,最后,她将帕子折好,妥帖地收在自己梳妆台的最下面一层。   这一次,她没有再回给沈诀什么东西,因为临近年底,马上就到了一年一度的文武官考核,虽然知道以沈诀的能力,通过这样的小考核必定不在话下,但她还是不想占用他太多的时间。   沈诀约莫也明白了她的用意,于是在到年底考核的这一段时间里,没有再送食盒过来。   宋湘宁整日待在诸宜宫,闲暇时间练练字,看看书,偶尔突发奇想练习一下投壶,日子过得倒也还算惬意,直到这一日言笑过来,告诉她沈诀在年底的考核中得了个不错的名次,甚至还得到了皇上的夸赞,宋湘宁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已经到年底了。   再过不久,就是除夕宴了。   临近除夕前几天,宋湘宁跟着宋星晖一起去了温府,温琼瑜如今虽然已无大碍,但是周静涵嘱咐过,万万不能受凉,所以自从天气冷了下来,他便一直都在房间里修养,哪里也不曾去过。   宋星晖的到来让温父温母十分惊讶,原本皇上就已经赐了不少东西,如今他又亲自过来,自然是会让他们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宋湘宁吩咐太监们将带来的礼物一一摆好,笑道:“且不说温琼瑜是哥哥的救命恩人,单凭我们之间的交情,过来探望也是应该的。”   宋湘宁这样说,温父温母也只得接受了他们的好意,带着他们一起去了温琼瑜的院子。   温琼瑜正躺在摇椅上看书,腿上盖着毛毯,不远处点着炭盆,见到他们进来,一脸的惊讶,“你们怎么来了?也没提前跟我说一声。”   见到他们进来,温琼瑜连忙把毛毯掀开,走上前行礼。   宋湘宁将他扶起来,关切地问道:“你现在身子怎么样,好些了吗?”   一行人走到外厅去说话,温琼瑜才坐下来,便有侍女将毯子递过去,他一边顺手接过盖在自己腿上,一边点头道:“已经好多了,现在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只不过……”   他拍了拍自己的腿,“就是现在有点畏寒,不过没关系,再修养一阵子就能好了。”   宋湘宁听了,心里总算是舒了一口气,虽然现在他还有些后遗症,但至少不会威胁到性命了。   只可惜,以他如今的身体,不能去参加除夕晚上的宴会了,宋湘宁想到此,向站在她身后的锦心使了个眼色,锦心便将自己一直抱在手中的锦盒呈了上来。   “这个便算作是我提前送给你的年节礼了,等开春天气暖和起来,我们再一起出去玩!”   与温琼瑜聊了将近一刻钟的功夫之后,宋湘宁便起身退了出去,将时间留给他和哥哥。哥哥这一次过来,除了探望他身体之外,还有些公事要说。   宋湘宁自然清楚,与温琼瑜有关的公事,只能是红月教的事情了。   红月教如今虽然只剩下了一个教主和两个长老,但谁都无法确定他们会不会再一次聚集新的教众,然后卷土重来,所以一定要趁现在,将他们一网打尽。   宋湘宁心里担心着这件事,在回程的路上一直追问,宋星晖不想透露太多的消息让她担忧,只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放心,他们已经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了,我能应付得过来。你只管开开心心地过年就好,不用去想这些糟心事。”   宋湘宁知道他这是在担心自己,于是只好不再多问,只专心想着再过不久就要到来的除夕宴。   除夕宴上,朝堂的文武百官都会来,所以,沈诀也一定会来。   见到他之后,她该与他说些什么好呢?   因为最近临近除夕,阖宫上下都很忙,所以沈诀也没有再送食盒进来。   说起来,他们也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互相通信过了。   即使宋湘宁知道,只要她想,随便一个吩咐就能得知沈诀的近况,但她却仍旧什么都不做。   因为这样的“未知”,所以才更加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公主在想什么,怎么这么开心?”   言笑的声音打断了宋湘宁的思绪,她猛地放下自己托着下巴的手,故作镇静道:“我哪里开心了?”   言笑勾起唇角,学着她方才的样子,“公主的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根啦!”   她扒拉着宋湘宁的手臂摇晃了两下,撒娇道:“有什么开心的事公主也跟奴婢说说,让奴婢也高兴高兴嘛!”   宋湘宁神色不自在地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来,捏了捏她的脸蛋,笑道:“这高兴的事,就是要到除夕,可以看烟花啦!”   她正想问问言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赏赐,结果还没开口,突然偏过头咳了两声。言笑连忙拍了拍她的背,关切道:“公主别是受凉了吧?”   宋湘宁揉了揉鼻子,声音有些闷闷的,“应该不是。”   虽然她晚上睡觉的时候喜欢踢被子,但这也是常态了,她的屋子里碳火总是点得很足,怎么会着凉呢?   然而事与愿违,在宋湘宁说完这话的第二天,她就感到头昏脑涨,做什么都提不起来力气,用过早膳之后,她直接脱力,趴在桌子上又沉沉睡了过去。   等到她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人挪到了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额头上也放着一块毛巾。   她皱着眉,动了动脚趾,将被子掀开一点,张口想要唤锦心和言笑进来。   然而她才一出声,就被自己的声音给惊到了,她的嗓音嘶哑,每说一个字,便好像是在喉咙处划上一刀似的,疼痛难忍。   她撑着胳膊,想要从床上坐起来,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她跌回床上,无奈地用手锤了两下床沿。   一直在外间守着的两人听到动静,连忙进来,看到宋湘宁露在被子外面的一截小腿,锦心连忙上前替她将被子拉回来,语重心长道:“公主现在可不能再踢被子了,万一病情加重了可怎么办?”   她将宋湘宁额头上的帕子拿下来,重新到外间换了个新的替她敷上,又吩咐言笑去熬药,自己则倒了一杯水,将她从床上扶起来,一口一口地喂她喝下。   “太医说了,公主要多喝些水,病才能好得快些。”   宋湘宁点点头,又示意她去倒了一杯。   方才一杯水下肚,她便觉得自己的喉咙舒适了不少,只不过仍然需要用气音才能讲话。   于是她指着自己的嗓子,一字一句道:“让太医给我开点药。”   锦心乍一听见她这声音,吓了一大跳,直到看见她无奈的眼神,才反应过来,大概是因为受凉的缘故,所以连带着嗓子也一并哑了。   喝完了药,宋湘宁便又躺下来休息。她本想着离除夕宴没剩多久,要赶快将病养好才行,可谁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即使她每日都按时喝药,注意休息,可病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一日比一日严重起来,甚至连皇上皇后过来看她的时候,她也是昏昏沉沉的睡着的。   这一日,宋湘宁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发现屋子里贴着红彤彤的窗花,透过窗子,能看到院子里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   锦心推门进来,手里捧着才从御绣房拿回来的新衣服,笑道:“公主醒了,奴婢服侍您穿衣吧?”   宋湘宁揉了揉太阳穴,撑着身子坐起来,问道:“今儿是什么日子?”   锦心知道她这几日已经睡得昏天黑地,不知道何年何月了,于是便笑着回道:“今日是除夕呀!皇后娘娘一早就派人过来吩咐了,说公主身子不适,晚上的宫宴就不用参加了。”   宋湘宁闻言,穿衣的动作一顿。   这么说,她今日,就见不到那个人了…… 第61章 梅花和烟花都很美……   锦心见宋湘宁面上神色不大好,只当她是在忧愁自己没办法去高楼与众人同赏烟花,于是便出声安慰道:“公主就是在宫里,也能够看到烟花的!宫宴上人多嘈杂,公主去了必定会烦闷,还是留在宫里叫奴婢们陪着您吧!”   宋湘宁虽然心中有些遗憾,但也知道以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就算勉强去了宫宴,只怕也待不了多久,倒还不如在宫里来的自在。   她点点头,张开双臂由着锦心为自己系上衣带,她透过窗户看着外面忙忙碌碌却一脸笑容的宫人们,觉得自己也被他们感染到,不由得出声吩咐道:“等会儿用过了早膳,我们一起剪些窗花吧。”   她生着病,哪里都不能去,自己待在宫里,也总得找些乐子才好。   锦心见她终于展颜,心里也跟着高兴起来,连连点头应是。   用过早膳之后,一众人便围在炭盆旁边剪窗花,宋湘宁身上披着毛茸茸的斗篷,腿上也盖着毛毯,整个人仿佛置身于蓬松的云朵之中,又暖和又舒适。   剪好的窗花被宫人们贴在各个宫室的窗户上,为了迎合除夕的喜庆,也为了冲一冲宋湘宁的病气,锦心和言笑两个人特意把她的被褥都换成了鲜艳的正红色。   正午时分,皇上皇后还有宋星晖、秦婉若都一并过来,说她身子不便,不能在晚上一起去吃团圆饭,那么他们只好中午过来补给她了。   御膳房做的菜都是迎合着宋湘宁的胃口,她一看到桌子上令人垂涎欲滴的菜品,便觉得自己身上的不适都减轻了不少似的。虽然他们有心多陪一陪她,但今日是除夕,还有不少事情需要处理,所以在用过午膳之后,他们便向宋湘宁告辞,又匆匆离去。   宋湘宁坐在屋子里,透过窗户看着他们的背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提前和家人们吃了这一顿团圆饭,算是弥补了她不能去参加晚宴的遗憾,可是一想到自己期待了许久却还是不能去,心里终归是有些不甘心的。   天边突然飘下来几片白白的雪花,宋湘宁眼睛一亮,连忙披上斗篷出去,锦心和言笑两人跟在她身侧,替她将帽子带好,又往她手里塞了个汤婆子。   “公主还是回屋里看吧,外面太冷了。”   宋湘宁裹紧了斗篷,站在廊下伸出手,接下从天边飘下来的一片片雪花。   “我就站在这里看。”   说起来,这还是她今年第一次看到雪。   据她们两人说,前几日也是下了雪的,只不过下的不大,而且她那会病着,睡得昏昏沉沉的,自然也没有心思注意外面是什么天气。   今日这雪倒是下得不小,她才站了不到半刻钟的时间,雪花就变成了柳絮状,纷纷扬扬地撒下来。   一转眼的功夫,地面上便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就连锦心都看得呆了,她轻笑一声,叹道:“瑞雪兆丰年,这是好兆头啊!”   言笑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希望来年是平安顺遂的一年,也希望公主的病能够快点好!”   这突如其来的一场雪驱散了宋湘宁心中的难过,手里的汤婆子逐渐变凉,宋湘宁不敢在外多站,转身进了屋子,坐在炭盆边烤火。   锦心去给汤婆子加新的热水,而言笑得了宋湘宁的允许,欢欢喜喜地跑到院子里去堆雪人。   伴随着除夕而至的这场雪显然让宫人们都十分激动,宋湘宁便是坐在屋子里,都能够听见从宫墙外面传来的欢声笑语。   她托着下巴,又是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她这病来的太不是时候了,若是放在从前,她势必要好好地玩一场打雪仗,可是现在却只能憋屈地坐在屋子里,看着她们玩。   言笑很快就从外面回来,手里捧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雪人递到她面前,   “公主快看!奴婢捏的怎么样?”   雪人只有巴掌大小,两颗黑豆嵌在上面当做眼睛,鼻子是一小块胡萝卜,嘴巴则是言笑用指甲划的一道印子,唇角都要咧到天边去,看起来可爱极了。宋湘宁下意识伸出手去碰,却被冰的一个激灵。   言笑见状连忙将手收了回来,恰好锦心拿着汤婆子过来,在她额头上虚虚点了一下,“你呀,是生怕公主病得不够严重吗?快拿出去吧。”   言笑闷闷地哦了一声,站起身子准备离开,却又被宋湘宁给叫住。   她指了指一扇开着一小条缝隙的窗户道:“放在那里吧。”   那里正好可以吹到风,雪人不会化得太快,她坐在这里看着,心情也会变好许多。   言笑得了吩咐,迈着小步子过去,将雪人端端正正地摆好,因为隔得有些距离,宋湘宁只能看到那两颗用黑豆做的黑漆漆的眼珠子,明明方才近看是憨态可掬的样子,可是这会儿远看,却有那么几分不苟言笑的意味。   宋湘宁盯着看了半晌,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微勾起。   -   傍晚,雪越下越大,地面上已经积起了厚厚的一层,沈诀骑马到皇宫,一路走来,身上也堆了不少的雪花。   太监将沈诀引进正殿,安排他到位置上坐下,同和一边替他拍着肩膀上的雪,一边低声道:“大人还是该坐马车来的,这万一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沈诀随意摆了摆手,自己胡乱将肩上的雪全部拍下去,不动声色地在正殿中环视了一圈。   他来得时辰不算早,此时殿里已经坐了不少的官员,皇上和皇后没有来,他们便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说笑笑。   女眷与臣子之间,由屏风隔起来,透过屏风,沈诀能看到穿着花花绿绿衣裳的姑娘们,也凑在一处聊着天。   而这其中,并未见到宋湘宁的身影。   若是宋湘宁在,她必然是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裙,坐在人群的最中央,他无需刻意寻找,便一眼就能看见。   前几日他就听说她生病了,他心中虽然担忧,但是以他的身份,却无法光明正大地去探望,只能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来推测她的状况。   也不知今日,她会不会过来……   沈诀将手藏进袖中,攥紧了自己手里的东西。   如果今日宋湘宁没有来,那这东西,他就送不出去了。   他心中想着事情,就连有人唤他都没有听见,直到同和在他身后出声提醒,他才将将反应过来,笑着同自己身侧的大人打招呼。   谁知这一看过去却发现,此人正是周川的父亲,兵部侍郎周成。   周成皮笑肉不笑地同他打了声招呼,接着道:“犬子在石廊境那日,对沈大人多有冒犯,还望沈大人不要怪罪才是。”   他嘴上虽然说着道歉的话,可面上的表情却仍旧张扬得不可一世,好像这所谓的示好,也只不过是他的恩赐罢了。   沈诀不欲同他多言,只垂下眼睫轻笑一声,顺着他的话接道:“不过是一场比试而已,何谈冒犯,周大人教子有方,想来日后周公子定能如大人您一般,成为国之栋梁。”   他面上毫无表情,说出来的话也平平淡淡,周成自然知道自家儿子是个什么德行,只要他不犯事他就烧高香了,更别说盼着他成为什么国之栋梁。   虽然知道沈诀的这一句话是在反讽,可周成却不能表现出不满,他讪讪笑了两声,回了一句“多谢大人美言”,便匆匆结束了话题。   他此番前来只是为了试探一下沈诀,见他面色平静,心里的怀疑便消失了大半。   看来,周川在小巷子里被人痛打一顿的事,真的与他无关了。   周成走后没多久,朝中的官员便陆陆续续地前来,屏风后面,女眷也基本都已经坐满,又过了一刻钟,太监尖细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皇上皇后,太子、太子妃依次进殿,沈诀悄悄掀起眼睫朝殿外打量,却并没有看见宋湘宁的身影。   他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一路走过来的期盼与欣喜,终于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皇后的面上还笼罩着一股愁容,想必是担心着宋湘宁的病情,连带着参加除夕宴都没有那么高兴了。   宴会正式开始,皇上一声令下,舞女们鱼贯而入,她们今年排了新的曲子,编了新的舞蹈,众人都看得津津有味,只有沈诀心不在焉,托着下巴,眼睛好似在望着那处,可心绪却早已飘远。   另一边,窝在诸宜宫的宋湘宁闲来无事,捧着话本子看得入迷,再一睁眼,就发现夜幕已然降临,她似乎都能够听见从大殿那边传过来的丝竹声。   厚重的门帘被人掀开,外头的风雪涌进来,卷走了室内的一片暖意。   锦心走进屋内,搓了搓手,连连哈了几口气,这才又重新将帘子掀开,吩咐宫女们把东西都摆在桌子上。   宫女们一个接一个地走进来,手里端着精美的盘子,上面的食物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她们动作迅速,不出片刻的功夫便将桌子全部摆满,向宋湘宁行过礼之后,便又匆匆退下。   宋湘宁将手里的话本子放下,顺手拿过被她放在一边的汤婆子,凑上前去,发出了一声惊叹。   “这么多,全都是给我的?”   锦心连连点头,拉开椅子请她坐下,一边和言笑一起为她布菜,一边回道:“是呀,方才那些都是御膳房的宫女,得了皇上和皇后的吩咐,来给公主送晚膳。”   言笑舀了一碗鱼汤放在宋湘宁面前,道:“公主把这鱼汤喝下去,身子暖和起来,病也能好的快些。”   宋湘宁知道母亲这是怕她自己一个人待在宫里,会失落孤独,所以才派人送了这么些好吃的过来,可她只有这么一个肚子,哪里吃得了这么多菜。   于是她冲锦心和言笑招了招手,吩咐道:“你们也去拿碗筷来,和我一起吃。”   她们两人自然是受宠若惊,连连推辞,宋湘宁便随意地摆摆手,无所谓道:“反正这里只有我们,怕什么?”   宫里其他的宫女太监都被她打发回去休息了,估计这会也正围在一起吃着饭呢,锦心和言笑两人贴身侍奉她,她自然不能亏待了她们。   见宋湘宁坚持如此,锦心和言笑也不好扫了她的兴,按照她的吩咐拿了碗筷过来,夹了些菜,到一旁的案几上吃着。   宋湘宁下午的时候刚喝了一碗奇苦无比的中药,虽然吃了几颗蜜饯压了压,可还是觉得嘴里一直弥漫着那股味道,直到此时她吃了几块糖醋排骨,才勉强觉得那股味道淡了些许。   动筷之前她觉得自己应当也吃不了多少,可是没想到今日的菜色简直是色香味俱全,她不知不觉便吃的多了,等到将筷子放下之后,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裙子有些紧了。   宋湘宁沉默片刻,趁着锦心和言笑收拾桌子的功夫,悄悄将自己腰间的系带松了松,可她在椅子上躺了片刻,却突然升起一股浓浓的不安感。   她捏了捏自己腰间的软肉,心头的那股不安感越发浓重了起来。   算起来,从她生病到现在,她已经在床上躺了有近半个月的时间了,虽然每日吃得并不算多,可她吃完之后就在床上躺着,这么多天过去,肉一定全都长到肚子上了!   宋湘宁越想越慌,脑袋里已经浮现出自己变成个大胖子的模样,她连忙跳下摇椅,一边捏着自己腰间的肉,一边快步走着。   于是锦心和言笑一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诡异的场景,她们两人对视一眼,连忙上前站到宋湘宁身侧,拉过她的手臂关切地问道:“公主,您在做什么呢?”   宋湘宁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来,一边继续走,一边回道:“没什么,只是饭后散散步而已。”   方才吃饭的时候吃得开心,可是只要一想起那些肉都会长到她的脸上、肚子上,她就完全开心不起来了。   又围着屋内绕了两圈之后,宋湘宁突然停下脚步,踮起脚尖朝窗户外面望了望,“外面还在下雪吗?”   虽然天已经黑了下来,不过院子里点着灯笼,也还算明亮,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只看到地上白茫茫的一片,却并未看到天上还在继续飘雪。   锦心摇摇头,回道:“雪已经停了有一阵子了。”   宋湘宁走上前,推开窗户把脸伸出去,发现外面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冷,她还没来及开口说话,锦心和言笑就一脸后怕地将她搀回屋内,还把窗户关了个严实。   “公主的病才刚有些好转,可千万别再受凉了!”   锦心语重心长,又给她手里塞了个新的汤婆子。   她还想替她把斗篷系紧一点,宋湘宁却后退一步,有些无奈,“我真的不冷。”   她们两人只恨不得要把被子都裹在她的身上,可这屋子里点了好几盆炭火,她甚至都快要热出汗来了。   宋湘宁拉过言笑的手,笑眯眯地问:“我听说落梅园的梅花开了,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采几枝回来?”   她知道言笑最是喜欢梅花,果不其然,话音落下之后她的眼睛就亮了起来:“真的吗!”   锦心板着张脸,咳了两声,言笑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失落地松开她的手,迟疑道:“可是公主还病着……”   外面的风雪虽然已经停了,可这会毕竟是冬日,若是她出去一趟,回来再发起烧来,那她们可是有几百条命都赔不起的。   宋湘宁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个什么状况,这两日她都按时喝药,头昏脑涨的症状减轻了不少,只是出去透透气,很快就回来,不会有什么要紧的。   她都闷在诸宜宫快半个月了,再不出去逛逛,整个人就要发霉了。   于是宋湘宁挽过锦心的手臂,好说歹说,她终于点了点头,又找了一件厚重的斗篷替她披上,再把帽子戴上,这才放心地带她出了门。   落梅园离诸宜宫不算远,若是在平时,半柱香的功夫就能走到了,不过如今地上有积雪,她们走得格外小心,一炷香之后,终于看到了开得大片大片的红梅。   言笑得了宋湘宁的吩咐,飞快地跑过去折了几枝拿在手里,又匆匆跑回来,欢喜道:“我们快些回去,把这些梅花插在花瓶里!”   宋湘宁虽然有心再多观赏两眼,可能劝得锦心让她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她也得遵守承诺,尽快回去才好。   一行人沿着来时的路折返回去,这一条路原本就偏僻,鲜少会有人来,只不过是离诸宜宫近,所以她们才会选择走这里。   宫人们在这一条路上挂着的灯笼不多,前方的道路明明暗暗,虽然她们三个人走在一起,却还是觉得有些瘆得慌。   突然,一阵风刮过来,不远处的灯笼被吹灭了几个,言笑被吓得一个激灵,不由得叫出了声。   锦心没被灯笼给吓着,倒是被言笑的这一声喊给吓到了,她伸出手在她肩膀上戳了戳,“别一惊一乍的。”   言笑心里还是突突的,她往宋湘宁身边靠得近了些,小声道:“公主,您有没有听到脚步声啊?”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方才就感觉自己听见了两声零碎的脚步声,似乎就在身边一样,可是现在仔细去听,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宋湘宁原本没觉得有什么,可是此刻看到言笑的表情,心里也不由得慌了起来。   她轻咳两声,强作镇定道:“哪有什么脚步声,是你听错了吧,这里鲜少会有人过来,除了我们,再没有别人了。”   然而她的话音才落下,便有一道惊喜的声音传了过来。   “公主?”   那声音闷闷的,好像就在她耳边似的,宋湘宁猝不及防,吓得惊叫一声,连连后退两步。   这一声连锦心都听得清清楚楚,她面色苍白,也被吓得不轻。   宋湘宁来回环视一圈,她左边是锦心和言笑,右边是宫墙,前后都没有人,那声音是从哪里传过来的?   声音的主人似乎也被她们的这一声尖叫给惊住了,半晌没有说话,宋湘宁没敢再动,呆呆地在原地站了半晌,突然听见闷闷的敲击声从宫墙那边传过来。   那一道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她听得更清楚了。   “公主,是我。”   这声音,怎么听起来有些熟悉?   宋湘宁迟疑着走过去,学着他的样子在宫墙上拍了两下,她突然想到什么,眼睛猛地睁大,“沈诀?”   对面很快传来淡淡的一声“嗯”。   宋湘宁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心跳逐渐平复了下来。   难怪她方才觉得这声音耳熟,可是,沈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难道不是应该在宫宴上与诸位大臣一起吗,怎么到了这里?   宋湘宁来来回回打量了一圈,发现这四周并没有什么道路可以通向对面。   也就是说,他们两人现在虽然可以对话,但却只能隔着宫墙,没办法见面。   沈诀大抵是猜出了她心里在想什么,主动出声解释道:“宫殿里太闷,我出来透透气。”   宋湘宁闷闷地“哦”了一声,手指扣着宫墙砖瓦之间的缝隙,没再多言。   四周寂静了片刻,那边又传来他的声音:“公主的病好些了吗?怎么没在宫里修养?”   宋湘宁仍旧来来回回拨弄着宫墙的砖瓦,回道:“已经好多了,我也是出来透气的。”   她往后瞧了一眼,锦心和言笑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静静地等着。言笑手里还抱着她才折下来的梅花,花瓣上甚至还沾着些没有化掉的雪。   她眼珠子转了转,从言笑手里抽出来一枝,后退两步,奋力扔了过去。   宫墙并不算高,她又使了十足十的力气,梅花枝打着旋飞过宫墙,落到了对面。   “哎呦!”   几乎在是下一瞬间,宋湘宁便听到了一声惊呼,她心下一惊,忙道:“砸到你了?”   可是她转念一想,这梅花枝轻飘飘的,应当也不会砸伤他吧?   果不其然,沈诀云淡风轻地声音很快就从对面传了过来。   “没事。”顿了顿,他又补充,“不是我。”   宫墙对面,无端被梅花枝划到手背的同和,朝着沈诀的背影露出一个哀怨的眼神。   宋湘宁放下心来,喜滋滋道:“这是落梅园的梅花,想必你一定没有看过,怎么样,好看吧?”   沈诀张张嘴,还没有开口,天际突然炸开一束璀璨的烟花。   宋湘宁循声仰起头,烟花映照在她的眼中,化成点点繁星。   “好美……”   她以往都会在宫宴结束之后,和皇上皇后一起登上高楼上烟花,可今日在这里看,竟觉得比往年看过的那些都要美。   宫墙的另一侧,沈诀转着自己手里的花枝,低声应道:“是啊,好美。”   他的手轻轻抚过梅花花瓣,眼中露出一抹柔情。   梅花和烟花都很美,还有宫墙另一侧的公主,一定……   也很美。 第62章 衬得他们宛若一对璧人……   烟花一束束盛放在天空,又化成点点繁星落下,宋湘宁看着看着,突然偏过头打了个喷嚏。   锦心和言笑一惊,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地站在她身侧,又是替她拢紧斗篷,又是帮她暖手。   “公主,我们还是快回去吧。”   怕她拒绝,言笑还把自己手里的梅花举到她眼前,“我们还要把梅花插倒花瓶里呢,再晚一点花可就要败了。”   宋湘宁伸出手,拨了两下花瓣,下意识朝自己右侧看了一眼。   然而除了红墙砖瓦,她什么都看不到。   她轻咳一声,拍了两下砖墙,扬声道:“我走了。”   对面没有传来回话,宋湘宁不禁有些纳闷,他该不会是连一声招呼都没打就自己先离开了吧?   但既然他没有接话,她也没理由再继续等下去,于是拢紧了自己身上的斗篷,低低道:“走吧。”   然而她才走了没几步,突然觉得宫墙另一侧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宁宁!”   沈诀的语速很快,像是生怕她跑走了似的,“元宵灯会,你还去吗?”   距离元宵灯会还有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想来那时她的病也已然痊愈,只是不知,她还会不会出宫。   宋湘宁抿抿唇,除夕宴她都没有参加了,元宵灯会自然不能错过,可是那一个“去”字到了嘴边,她却突然又不想说了。   她唇角微微勾起,故意拖长了调子,“这个嘛……”   她停顿了半晌,似乎能够看见另一侧沈诀紧张的表情,她转着斗篷上的系带,勾唇一笑:“自然是看我心情咯!”   话音落下,她没给沈诀再接话的机会,快速道:“我要回宫了,你也快些回去吧。”   说完这话,她便拉着锦心和言笑的手快步朝前走,故意将脚步声踩得重重的,像是在告诉沈诀,她真的走了。   宫墙另一侧,沈诀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没有再继续追。   同和站在他身后,试探地开口:“大人?”   沈诀回过身,低头凝视着自己手里的花枝,唇角露出一抹浅笑。   天上的烟花还在绽放,他将红梅握在手中,把手背到身后,朝着正殿的方向迈开了步子。   “回去吧。”   -   宋湘宁回到房间以后,立马便裹上厚重的毛毯,坐在炭盆边上,隔着窗户望着外面的烟花。   言笑把装着梅花的花瓶拿过来,斟酌片刻之后,摆在了宋湘宁梳妆台前的窗台上。   宋湘宁一边烤着火,一边不住地搓手哈气,这才将寒意驱散了些。锦心生怕她的病情再加重,把汤婆子灌好之后,又端来一盆热水让她暖手。   一番操作下来,她不仅不再觉得手脚冰凉,甚至还出了些汗。   “公主病好之前,可千万不能再出门了。”   锦心拨弄了两下炭火,语重心长地叮嘱。   今日是除夕,她原本想让公主高兴高兴才答应了陪她一起出门,说起来若是没有碰到沈诀,她们或许早就回来了。   想到此,锦心不由得有些埋怨他,如果公主真的因为这个加重了病情,那他也绝对难辞其咎。   宋湘宁觉得身子暖和了些,就将自己身上的毯子掀开了一点,看到锦心的表情,她不由得出声道:“放心好啦,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的。”   她已经修养了这么多天,每日都按时吃药,就算今日出去逛了这么一圈,也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而事实证明,宋湘宁的猜想没错,她第二日醒过来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竟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连呼吸都通畅了。   外头的雪已经停了,地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脆弱的树枝禁不起雪堆的重量,颤颤巍巍地坚持了半晌,终于还是被折断,雪簌簌地落下来,正好砸在从下面走过的言笑身上。   宋湘宁披上斗篷走到门边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场景,她噗嗤笑出了声,幸灾乐祸地看着言笑扑掉自己身上的雪。   言笑撅着嘴,愤愤地走过来,哼道:“公主就知道看奴婢的笑话,也不提醒奴婢一下。”   宋湘宁睨了她一眼,故作虚弱地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小声道:“这不是还没好吗,就算我出声了,你也听不见呀。”   言笑只不过是随口一说,自然没有抱怨宋湘宁的意思,此时听她主动提起,不由得想起昨晚的事情,关切地问道:“公主可有觉得哪里难受?用不用奴婢去找太医过来看看?”   宋湘宁随意地摆摆手,“哪里就那么夸张啦,我好得很。”   见她面色红润,不似逞强的模样,言笑这才放下心来,转身去替她打水洗漱。   用过早膳之后,宋湘宁便叫人搬了躺椅在廊下,自己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炭盆也被一并搬了出来,她就坐在那里,看着宫女太监们嬉笑着打雪仗。   她有心想要堆个雪人,但还是顾忌着病情不敢上前,只叫言笑把雪球堆好,拿到她面前来,她只用给雪人安上“眼睛”和“鼻子”就好,这样也算是有了几分参与感。   昨日放在窗台的雪人已经化了,言笑便将这个新的又放了上去,正好可以和摆在那里的梅花做个伴。   宋湘宁的病情一日日好转,初九那天,太医过来诊脉,终于宣布她可以不用再吃药,也不用再成日憋在宫里哪都不能去了。   宋湘宁自然是无比高兴,她终于不用整日围在炭盆边上,艳羡地看着其他人玩雪了。   只可惜除了除夕那日,这几天都没再下雪,反而日日都有太阳,院子里的雪早就化得差不多,根本就玩不成了。   言笑瞥见她失落的表情,不由得上前安慰道:“公主您想,这其实是件好事呀。”   迎着宋湘宁疑惑的神色,她接着道:“这几日天气好转,湖里结的冰也都化开了,等到元宵那日,公主就可以乘船去湖里放花灯了!”   言笑这样说,宋湘宁才恍然想起来,距离元宵节也不过只有六日的时间了。   说起来,她虽然在江南的花灯节里游过一次湖,可是这样热闹的事情总是不嫌多,到了那日她必然还是要去的。   言笑说得也确实没错,若是这会儿还下着雪,湖面结成冰,没有办法去游湖,元宵的快乐就少了一大半。   这样一想,宋湘宁才觉得心中的遗憾少了些许,甚至开始希望院子里的雪赶快化掉才好,免得耽误了她元宵游湖。   皇上和皇后是知道宋湘宁脾性的,每到逢年过节,她必定会带人到宫外去走一走,所以在元宵那日,当宋湘宁才一提出自己要到宫外去,皇后便一口就同意了。   当然,出宫的必要条件,是要带上足够多的侍卫。   自打从江南回来,宋湘宁就已经习惯了带着侍卫出宫的日子,所以当皇后提出来的时候,她并没有什么异议,毕竟只要能够出宫,她就已经很是开心了。   过了酉时三刻,天微微擦黑,宋湘宁便带着一行人出了宫。   元宵节是一年之中除了除夕之外最隆重的节日,许多平日里待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也会出门,所以这一日街上的人格外多,马车是断断走不进去的。   南华街外,一辆辆马车有序地停着,宋湘宁让车夫也跟着停在后面,自己则下了马车,徒步往长安街走。   从宫里带出来的侍卫们悄无声息地分散开来,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不远处,既能保护住她的安全,也不会太过张扬,扫了她游玩的兴致。   锦心和言笑则站在宋湘宁两侧,跟着她一同顺着街道走过去,时不时停下来看看商贩卖的那些个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这些东西宋湘宁平日出来买的多了,此时再看就不觉得多么稀奇,一行人又往前走了片刻,宋湘宁的视线突然被吸引了过去。   那是个猜灯谜的小摊,板车上挂着做工精致的彩灯,彩灯下面挂着木牌,木牌的背面则写着谜语,只要能连续猜中五个,便能够得到奖励。   而此时,那小摊处正站着一对夫妇,对着自己手中的灯谜愁眉苦脸。   宋湘宁最喜欢这样富有挑战性的游戏,让锦心付了银子之后,便伸出手随便翻过来一个木牌。   锦心和言笑纷纷凑过来,低声念出牌子上的谜语:“路边有水宜种草,打一字。”   言笑揉了揉自己的头发,面上是一脸的茫然之色,“这是什么?好难啊!”   宋湘宁手里拿着木牌,自己在心中默默将谜语又念了一遍。   她把牌子交到锦心手里,自己则伸出手,在掌心比划着。   路的一边是各,再加上水和草……   “是落!”   这三个组合起来,正好就是一个落字。   话音落下,一旁的小贩笑着鼓掌道:“恭喜这位姑娘,猜对了。”   宋湘宁把彩灯交给他,自己则抬起头挑选下一个。   言笑不由得紧张地扯了扯她的袖子:“公主,选一个简单的。”   宋湘宁有些哭笑不得:“我又看不到背面的灯谜,哪里是想选什么就选什么的。”   但言笑这样说,她的心里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默默祈祷着接下来一定要是个简单的谜语才好。   她深吸一口气,索性不再犹豫,径直选了自己正对面的那一个。   或许祈祷真的有效,这一回的谜语非常简单,宋湘宁只看一眼就猜中了答案,接下来的两个,也都延续了这一次的幸运,纵使有不能一下子就猜出来的,思索片刻后,也都有了答案。   不出片刻的功夫,宋湘宁已经连续猜对了四道,只要再答对一道,就能够拿到那所谓的“奖励”了。   一旁的小贩见状,也笑着鼓励道:“今日还没有人连续猜中五个呢,姑娘要是猜中了,那就是第一个,我额外再送你个东西。”   宋湘宁一听,顿时就激动起来。   她倒是不在意自己会得到什么,猜中灯谜的成就感,远远比拿到这些小物件要让人开心得多。   宋湘宁缓缓吐出一口气,双手合十,又默默地在心中祷告一番,开始寻找最后一盏花灯。   或许是心里紧张的因素在作祟,宋湘宁看了半晌,也仍旧下不去手选择。   直到那小贩开始催促,她才放弃犹豫,直接选了一个自己认为最好看的花灯。   然而当她翻开木牌,看到背后的灯谜时,却骤然傻了眼。   这花灯看着好看,可灯谜却让她完全没有头绪。   言笑在她把木牌翻过来的时候,便已经凑过来,如方才一样将上面的字念了出来:   “绝壁之上芳草疏……”   “这、这是什么啊?”   宋湘宁咬唇,照旧把花灯交到锦心的手上,自己则在手中比划着。   然而这一回,不管她怎么比划,却仍旧比划不出来一个像样的字,即便是勉强凑出来,也觉得与灯谜不大符合。   小贩见到她面上焦急的表情,不由得出声道:“姑娘不必焦急,猜灯谜不限时间,只要姑娘能猜出来,便都算数。”   想了想,他又道:“若是姑娘猜不出来,也可叫自己的朋友帮忙。”   宋湘宁听了他的话更是泄气,温琼瑜还在府中修养身子,没有办法出来陪她一起游湖,锦心和言笑还不如她,至于身后那一群五大三粗的侍卫,就更是指望不上了。   如此看来,她还是得靠自己把灯谜猜出来才行。   如果再猜不出来,就只能放弃了,毕竟她总不能在这里耗费太多的时间。   她轻叹一口气,又一次轻声把灯谜念了出来。   “绝壁之上芳草疏。”   “是‘坊’字。”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过来,宋湘宁循声望去,就见沈诀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含笑走到她身边,重复道:“谜底是‘坊’。”   小贩疑惑地看了一眼宋湘宁,宋湘宁当即反应过来,连忙拉住沈诀的手腕,笑道:“我们是一起的。”   “原来如此,这位公子答对了,恭喜你们!”小贩转过身,将自己身后放置的花灯拿过来,递到沈诀手中,又递了一朵开得艳丽的花给宋湘宁,道:“这朵花,便算作是我额外送给姑娘的。”   他的目光在宋湘宁和沈诀身上扫了两眼,笑得有些揶揄。   宋湘宁只当没看见,道了声谢之后便急忙把花拿了过来,径直朝前走。   等到走了一段路程,她才猛然发现,自己还攥着沈诀的手腕,她像是被烫到似的,一下子把手松开,后退两步,低声道:“多谢。”   方才如果不是他,只怕她今日真的要遗憾而归了。   沈诀没有回话,只是把自己手里的花灯递到了她的面前。   宋湘宁盯着那盏花灯看了半晌,终于还是伸出手把它接了过来。   虽说最后一个灯谜是他猜出来的,可是若没有她前面猜中的四个,这花灯还是到不了他们手上。   所以,她也是有功劳的。   宋湘宁提着花灯,拨弄着下面的穗子,状似无意道:“沈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她四处张望一眼,没有看到同和的身影,便猜测他今日或许是独自出门的。   元宵佳节,他竟然没有邀请朋友一起,甚至连小厮都没带,他孤身一人走在街道上,真是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宋湘宁正想取笑他两句,可是转念一想,自己也跟他差不了多少。   于是她轻咳一声,接着道:“莫非是约了朋友?”   沈诀摇了摇头:“没有。”   顿了顿,他反问道:“那公主呢?”   宋湘宁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如实道:“我也没有。”   她倒是想随便胡诌一个朋友出来,可是早晚都会穿帮,与其在他面前出糗,倒不如一开始就说真话。   沈诀听到这个答案,心里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他站在宋湘宁身侧,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那……不知我可否有幸,能与公主同游?”   一行人转过拐角,面前豁然开朗起来,街道加宽,路两旁挂满了各色各样的彩灯,映照在地上,仿佛将彩虹给铺了上去。   离两人不远处的前面,站着个身着月白色长袍的公子,他此时正站在一个卖面具的小摊前面,兴致冲冲地看着自己手里奇形怪状的面具。   突然,一朵花从楼上飘落,不偏不倚地砸到了他的身上,随后,一朵朵花接二连三地砸下来,姑娘们银铃般的笑声也从楼上飘了下来。   宋湘宁只看到那公子像是被惊住了似的,连忙放下自己手中的面具,匆忙离去。   她轻笑一声,指着他仓皇的背景,笑着对沈诀道:“你若是跟我走在一起,可就没有姑娘敢往你身上砸花了。”   他们两人走到一起,那些姑娘自然会认为他是“名花有主”,不会做出像方才那样大胆的举动来。   沈诀听了她的话,唇角微微勾起,迎着她的视线,含笑道:“如此甚好。”   他只想要一人手里的花,而那人此刻正站在他的面前,他自然不会再去想别的。   宋湘宁轻哼一声,把手负在身后,一本正经地朝前走,过了片刻,她才睨了一旁的沈诀一眼,故作勉强道:“那就一起吧。”   沈诀以手抵唇,轻笑出声,直到看见宋湘宁不善的视线,他才咳了一声,稍稍收敛了些,却还是带着笑意道:“是,多谢公主。”   宋湘宁撇撇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沿着街道右侧继续慢悠悠地走着。   两旁的小摊中没什么能吸引到她的东西,于是走了没多久,她突然开口问道:“方才那个灯谜,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她想了许久都没有想出来,可他却只是听一遍就知道了答案,这个认知不由得让她有了深深的挫败感。   沈诀没有思索多久,便出声解释道:“那个灯谜的谜面,是‘绝壁之上芳草疏’,绝壁之上,可解为‘壁’字去掉上半部分,得‘土’字,至于‘芳草疏’则可解为‘芳’字少了‘艹’字头,只剩下‘方’,合在一起则为‘坊’。”   宋湘宁按照他说的解了一遍,觉得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难,一想到自己方才还被这个谜语难住许久,不由得觉得有些不甘。   “这个答案也太过牵强了点吧。”   她撅了噘嘴,小声嘀咕着。   她解不出来谜底,却觉得是谜语出得太牵强,这话若是叫旁人听见,定会笑她无理取闹,然而沈诀却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顺着她的话接道:“嗯,是有些牵强。”   宋湘宁朝他投过去疑惑的目光,显然是对他方才所说的话有所怀疑,但沈诀仍旧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甚至还很坚定地转过身子同她直视。   最终还是宋湘宁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之后,默默将视线移开。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卖糖葫芦的小商贩身上,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沈诀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见那一串串的糖葫芦,主动道:“公主在这里等着,我去买些回来。”   宋湘宁想了想,还是点点头,算是应下了他的话。   她领着锦心和言笑到路的一侧站着,看着沈诀走过去,同那小贩说着什么。   她正瞧着,视线突然被人挡住,一道清润的声音传到她的耳边:“公主殿下?”   宋湘宁疑惑地抬起头望过去,却发现眼前的人她并不认识。   她并不记得自己在什么时候见到过他,可是却莫名地觉得他似乎有些熟悉。   当她的视线落在他的长袍上,她才突然反应过来。   此人不就是方才被那群姑娘们砸花的公子吗?   看他容貌俊朗,那群姑娘们看上他,倒也不算是稀奇事。   “你是谁?”   那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回道:“公主或许不认识我,我叫晏洲,父亲在朝任礼部尚书。”   原来是礼部尚书的儿子。   宋湘宁点点头,心里有了些了然,   想来是在前不久三皇婶举办的那场宴会之上见过她,所以记住了。   只不过她的记性就没那么好了,京中权贵公子那么多,能让她记住的,除了丞相家那位才高八斗的大公子,就是周川那样不学无术的纨绔子了。   晏洲矜持地笑了笑,耳根有些泛红,却还是坚定地说道:“在下有些事情想要请教公主,不知道可否占用公主一点时间?”   他言辞谦逊,宋湘宁自然不会拒绝,爽快地点点头,“好,你要问什么?”   沈诀买完糖葫芦,转过身子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身着月白色长袍的公子站在她面前,眉目间有些局促,可神情却真挚无比,娇俏的姑娘仰着脸,黑黢黢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路边的彩灯映照在两人身上,衬得他们宛若一对璧人。   沈诀心中一紧,下意识捏紧了自己手中的糖葫芦,迈着步子走了过去。 第63章 她就这么信任他   “宁宁。”   沈诀走过去,唤了宋湘宁一声,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转过身,那公子见到他,眼中露出一丝迷茫,随后带着几分不确定,开口问道:“您是沈大人?”   沈诀神色淡然地点了点头,将自己手中的糖葫芦递到了宋湘宁手中。   晏洲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晃了几圈,心下逐渐有了几分了然。   能如此亲切地唤公主的闺名,除了公主最亲近的家人以外,怕是也只有眼前这位沈大人了。   晏洲自然是不会没有眼力的杵在两个人中间,见沈诀过来,便很识趣地同宋湘宁告辞。   左右他想说的话,方才也都跟她说过了。   但临走之前,他还是忍不住,又一次出声道:“我方才说的……”   “放心好了。”宋湘宁笑着出声打断他的话,“我会叫人去给你回消息的。”   晏洲这才放下心来,郑重地向宋湘宁行礼道谢,这才转身离去。   沈诀看着他们两人如同打哑谜一般,说着他听不懂的话,心中的危机感越发浓重。   宋湘宁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沈诀异样的情绪,美滋滋地吃着自己手中的糖葫芦,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着。   等到两人又沿街走了一段时间,沈诀终于忍不住,状似无意地开口道:“方才那位公子瞧着眼生,莫非是公主的朋友?”   宋湘宁想到晏洲被姑娘们砸花时那无可奈何的模样,不由得笑出了声,一脸神秘地往沈诀身边凑近了些,小声道:“不眼生,你也见过他的。”   不仅见过,还与她一起幸灾乐祸过呢。   如宋湘宁想得那样,沈诀听了此话,便皱着眉仔细思索自己究竟在什么时候见过他,然而他回忆了许久,却仍旧没有头绪。   宋湘宁实在是看不下去他这样愁眉苦脸,于是便主动出声提醒了一番。   听了她的“答案”,沈诀颇为无奈,接着道:“所以他来找你,就是为了说那件事?”   他不动声色地顺着她的话,将自己心中的疑惑给问了出来。   宋湘宁没有丝毫怀疑,果断地摇了摇头,将方才与晏洲的谈话告诉了他。   晏洲过来与她搭话,为的不是她,而是刘浅。   上一次在石廊境的宴会上,晏洲见到刘浅,觉得她性子温婉柔和,想与她认识一番,只可惜还没等宴会结束,刘浅就离开了。   晏洲不知道刘浅和周川在小花园里发生的事情,只当是她对这宴会不感兴趣,所以才走的那么早。   这么多天以来,他虽然一直心心念念着,可是却没有机会得知关于她的消息。   直到今日在路上看见宋湘宁,他想试着碰一碰运气,所以才上前与她搭话。   沈诀听了宋湘宁的解释,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他面上依旧是毫无波澜,平淡地问:“所以公主就把那刘姑娘的事情告诉了他?”   宋湘宁摇了摇头,“自然没有,我总要问一问刘浅的意思。”   刘浅才被刘夫人从佛寺里接回来,涉世未深,心思单纯,很容易被骗。她与晏洲仅仅只有一面之缘,根本就不知道他的为人,自然不会贸然把他介绍给刘浅。   这件事情,还得刘浅自己点头才算数,除此之外,她还得让刘夫人帮着参谋参谋。   不过若是他们两人真的能成就一段姻缘的话,那她也算是功不可没了。   沈诀听着,自然是连连赞同她的话。   不管晏洲想要接近的人是谁,只要不是宋湘宁,那便与他无关。   两个人继续朝前走,正准备走到湖边去乘船游湖,宋湘宁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一副好奇的模样。   沈诀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那里围着不少人,看不清里面究竟是什么,只是偶尔会传来一阵阵的唏嘘声,听起来像是在比试着什么。   他正准备开口叫宋湘宁一起过去瞧瞧,谁知她却主动抓住了他的手腕,很自然地牵着他往那个方向走。   “我们过去看看。”   沈诀到了嘴边的话就这样咽了下去,他的目光落在宋湘宁的手上,眉眼间泛起一抹柔情。   这是她下意识的动作,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已经在逐渐地接纳他了?   沈诀不敢惊扰了她,只默默跟在她身后,朝着人堆里走去。   等到两人使出全力挤进去之后,才发现这群人究竟围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竟然是在投壶。   不过这个投壶的规则倒是和普通的不一样,并非一人独投,而是两人合作,其中一人蒙住眼睛,另一人则握着她的手,两人合力将箭投出去。   若投中了一箭,则可在一旁的奖励中选取一样,投中的次数越多,可选取的奖励就越丰厚。   宋湘宁站在最前排观望了片刻,发现那些参加的人基本没什么技巧可言,完全就是在乱投,根本就不可能把箭投进壶里。   想到沈诀在石廊境那一出“大展身手”,宋湘宁不由得有些兴奋地扯了扯他的袖子,“我们试试吧!”   沈诀环视一周,悄悄观察了此刻正在投壶之人的姿势,眸光微动。   这些人的姿势,几乎可以用亲密二字来形容。   前面被蒙住眼睛的人什么都看不见,所以会下意识地依赖身后的人,尽量把身子向后靠,而站在后面的人则会一手扶着前面人的腰,一手抓住她的手腕,为了能够更准确地投进去,甚至还会把身子弯下来,将下巴放在前面人的肩膀上。   沈诀看着这一幕,喉结上下滚动一番,沉声道:“公主当真要试?”   宋湘宁回答得毫不犹豫:“这是自然!”   沈诀空有那么一手投壶的好本领,这个时候不利用一番岂不是可惜了?   沈诀见她坚持,便也没再多言,上前给了那小贩银子之后,就拿了几支箭和一块绸布过来。   他站在她身前,刚想问是否要他帮忙把绸布系上,宋湘宁就已经顺手将绸布从他手中抽了出来,自己飞速地蒙住眼睛,在脑后打了个结,道:“开始吧。”   沈诀应了一声,趁着她看不见,眼神便放肆地落在她的脸上,在她发出疑问之前,他及时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转了个方向。   宋湘宁不疑有他,在站稳了身子之后,便将手掌打开,接住他递过来的箭。   沈诀站到她身后,右手先是握住她的手腕,进而一点点向上,攥住她的每一根手指。   他垂下头思索了片刻,终于还是没有把左手放到她的腰上,而只是虚扶住她左手的手腕。   他带着宋湘宁的手在空中比划了两下,却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宋湘宁的个字堪堪到他的肩膀处,这支箭既然要从她的手中掷出去,那他必定也要与她的视线齐平才行。   于是沈诀微微弯下自己的腰,把下巴贴在她的肩膀处,再一次试着比划。   然而他还没有开始,宋湘宁突然像是被惊到了一样,猛地瑟缩了一下。沈诀下意识捏了捏她的手腕,低声道:“公主别动。”   宋湘宁的眼睛被蒙的严严实实,四周一片漆黑,她只能够感觉到身后从沈诀身上传来的体温,还有他低沉的嗓音。   她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终于还是默默地将身子摆正了些。   毕竟投壶是她提出来的,她现在若是反悔,未免有些太无理取闹。   在她站稳身子之后,沈诀的下巴又靠了过来,宋湘宁僵着身子,耳根不受控制的发红。   然而她现在蒙着眼睛,根本就看不到沈诀面上的表情,也只能暗自祈祷他没有发现她这样窘迫的样子。   沈诀握着她的手,偏过头在她耳边嘱咐了两句,随后问道:“我可说清楚了?”   宋湘宁的心跳不断加快,她不乱地点了点头,早就把他方才所说的话给忘到一边去了。   沈诀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在得到她肯定的回答之后,便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壶,双目微眯,带着宋湘宁的手一起将那支箭投了出去。   宋湘宁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凭借感觉,顺着他的力道松手。在箭脱手的下一瞬间,她便听见围观的人发出一阵惊呼,她连忙把自己面上的绸带扯了下来,就看到正对他们面前的壶中,稳稳地插着一支箭。   宋湘宁惊喜地拉过沈诀的袖子,欢快道:“我们投进了!”   沈诀低头望着她的侧颜,她笑得格外开心,颊边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甚至还拽着他的袖子蹦跶了两下。   真的有这么开心吗?   在他眼中,投壶从来不是一件难事,即便是投出了骁箭,他心中也没有几分欢快的情绪,然而此刻看着宋湘宁,他的眉目间也染上了些许笑意,顺着她的话道:“嗯,我们投进了。”   我们。   这个词,无端地将他们两人联系到了一起,她是下意识地把他划分到了她的阵营里。   沈诀唇角漾起一抹笑,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她细软的头发,轻声道:“快去挑奖励吧。”   宋湘宁此时正在兴头上,自然没有注意到他这番越矩的举动,欢欢喜喜地拎着裙摆跑到小贩处,蹙眉犹豫片刻之后,选了一个同心结。   这只是投进去一支箭可选的奖励,所以可选的东西并不多,而且也不算多么精致,但宋湘宁仍旧喜滋滋地把它捧在手里,像是捧着什么珍贵的东西似的。   等走到沈诀身边,她仰起头,冲他眨了眨眼,“我们再投一次吧?”   沈诀见她是真的起了兴致,自然不会拒绝,爽快地点头应了声好,把手里的绸带重新递了过去。   这一次宋湘宁有了经验,接过绸带系好之后,熟练地往后退一步,靠在他的怀里,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沈诀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捏住箭杆,没有过多犹豫,便将箭给掷了出去。   宋湘宁在感受到箭脱手的下一瞬间,就扯掉了绸布,正好看到箭跃进壶中的那一幕,她欢喜地拉过沈诀的手腕,笑道:“我就知道一定会进的!”   沈诀听了她的话,微微挑眉。   她就这么信任他?   但这对他来说自然算是一件好事,所以他没有多言,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快去选东西吧。”   宋湘宁连连点了点头,迈着小步子跑了过去,捏着下巴仔细挑选。   周围投了许久都投不进的人不由得向她投过来艳羡的目光,甚至还自己上前帮着她选。   “选这个,这个一看就值钱!”   最后,一个女子从那一堆东西里挑出来一块玉佩,塞到了宋湘宁手中。   宋湘宁自然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块玉佩并不是什么上好的料子,不过她说的倒是没错,与其他的东西相比较,这玉佩已经算是最值钱的东西了。   把玉佩交给锦心收起来之后,宋湘宁又折返回原来的位置,这一次没等沈诀开口,她便主动将绸带从他手里抽出来,一套动作做的行云流水,等到沈诀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沈诀失笑,觉得她这副模样,实在是可爱极了。   看来她对投壶一事,还真是饶有兴致。   没等宋湘宁再出声催促,沈诀已经握住了她的手,像前两次那样,毫不费力地将箭掷了出去。   围观的人早就放弃了自己投,全部都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在看到第三支箭又稳稳地投进去之后,人群中骤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此刻,那站在一旁的小贩脸色已经不大好了,因为他根本就没想过会有人连续投中三支箭,所以为了激发大家参与的斗志,投中三支箭的奖励,是他下了血本买回来的山参、血珊瑚、还有名贵妆匣、珍珠等。   这些东西,从他一开始摆摊就在这里,从来没被人赢去过,可是现在却要被眼前的两人给拿走了。   更要紧的是,如果他们再接着投进去几支箭,那他可就要输的倾家荡产了啊!   小贩的脸上勉强挂起个笑容,看着宋湘宁走过来,毫不犹豫地拿起了最贵的那一串珍珠。   那可是他好多银子才买回来的啊!   小贩的心都在痛的滴血,但却只能笑着恭喜宋湘宁。   在看到宋湘宁又折返回去时,他不由得心下一紧,连忙出声试探道:“姑娘还要接着投?”   宋湘宁点点头,“是啊。”   那边还有好多东西她还没有得到呢,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呢。   她不知道小贩为何会出声叫住她,问道:“可是银两付的不够?”   方才是沈诀过来付的银子,她也不知道一串铜钱能有几次投箭的机会。   没等小贩回答,旁边有个姑娘接道:“一串铜钱能买十支箭呢,你就放心去投吧!”   十支?   他们只投了三支,还有七支箭没有投呢!   宋湘宁一下子就来了兴致,笑着朝那人道了声谢,快步往沈诀的方向走过去。   于是她也没有看见,在她身后,那小贩面上露出的绝望之色。   宋湘宁迎着沈诀的视线,蹦蹦跳跳地走回去,把手里的珍珠手串举在他眼前晃了一圈,笑道:“没想到这商贩竟这么大方,那边还有不少好东西呢,我们都赢过来吧!”   沈诀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盯着那愁眉苦脸的小贩看了片刻,才点点头道:“赢完了那些,我们就去游湖吧?”   宋湘宁思索片刻,勉强应了声好。   虽然她倒是想在这里多投几次,可是街上还有更多热闹好玩的地方,她总不能一直在这里消磨时间。   沈诀见她同意,便将手里的绸带递了过去,在她把眼睛蒙上之后,便如方才那样,握着她的手与她一起把箭掷出去。   宋湘宁从未怀疑过沈诀投壶的能力,而沈诀也确实没有辜负她的期望,不出片刻,便接连领着她投中了三支箭,她欢欢喜喜地跑过去,把摆在那边的奖励全部都拿了过来,让锦心和言笑收好。   小贩此刻连勉强的笑都扯不出来了,只庆幸他们两人没有再接着投,说了一堆好话,只盼着他们能快点走。   宋湘宁玩得尽兴,没有过多停留,准备拉着沈诀一起朝湖边走,然而沈诀却突然出声叫住了她。   “公主先走吧,我还想买个东西。”   宋湘宁不疑有他,点头应了下来,自己率先离开。   她走了没几步,突然有些好奇,沈诀究竟要买什么东西,可当她回过头时,却看见沈诀仍旧站在原地,与那小贩不知说着什么。   他的背正对着她,所以她看不到他面上的神色,但却能看到那小贩的脸上瞬间乐开了花,转过身从自己的包袱里翻找了一通,递了个东西过去。   沈诀伸手将那东西接过,转过身朝她的方向走过来,宋湘宁便立马移开了视线。   等到他来到她的身边,她还是有些好奇,忍不住出声问道:“你买了什么东西?”   沈诀的面上闪过一丝慌乱,他抿抿唇,转过头有些不自在道:“公主等会儿就知道了。”   宋湘宁心中疑惑更甚,只恨不得现在就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但是无论她怎么套话,他都不肯说,她也只好放弃。   一行人走到湖边,却发现原本停泊在岸边的船都已经开走,他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早知道就早点过来了!”   宋湘宁跺了跺脚,语气里满是后悔。   这下可好,她手里那盏漂亮的花灯,就放不出去了。   “姑娘可是想去放花灯?”   宋湘宁正犹豫着,突然听见一道声音,她循声望过去,便看见一个带着斗笠的老朽,笑着冲她指了指自己身侧的木筏。   “姑娘要是不嫌弃,坐这个倒也能去。”   那木筏十分简陋,看起来就像是一片叶子孤零零地飘在睡面似的,宋湘宁虽有些心动,却还是不敢。   这木筏到底不像船只,纵使船只再小,好歹还有个挡板,可是这木筏四周却空空如也,稍微有个倾斜便会不小心栽下去。   宋湘宁正犹豫着,沈诀突然出声道:“公主若是想去,我可以和你一起。”   她侧目望过去,只见沈诀站在她面前,高大的影子投过来,将她整个人牢牢罩住,瞬间便让她充满了安全感。   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他划船的模样,可宋湘宁却就是相信,自己跟着他一起,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花灯,终于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这么好看的花灯,不放到湖里,实在是太可惜了。   竹筏最多只能坐两个人,那老朽跳上岸来,叮嘱了一番之后,才把船桨递给沈诀。   宋湘宁搀扶着沈诀的手臂,颤颤巍巍地迈步上前,一点点慢慢坐下来。   等到她坐稳了以后,沈诀便准备开始划船,然而他才迈了一步,却发现自己有一股力量在扯着他。   他回过头,就看见宋湘宁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摆,不肯放开。   宋湘宁到底是第一次坐这样的竹筏,虽然心里信任沈诀,可还是难免会害怕。   沈诀轻叹一声,蹲下.身子正准备开口劝她把手松开,谁知因为他的这个动作,竹筏微微晃动起来,宋湘宁不仅没有放开手,反而攥得更紧了。   她整个人瑟缩着,似乎有些后悔,然而方才那老朽已经把缆绳给解开了,所以现在即使他没有划桨,船也在慢慢前行。   沈诀握住宋湘宁的手,低声安慰道:“公主不要怕,只要不乱动,木筏就不会翻到的。”   宋湘宁深呼吸了几次,这才慢慢抬起头来,眼睛里含着一汪水,小声道:“你就不能在这里划吗?”   她现在是真的有些后悔,可是如果就此返回,却又有些不甘心。   沈诀沉默片刻,终于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由着她拽着自己的衣摆。   他慢悠悠地划着,不敢朝那些大船的方向过去,就往一旁偏僻的地方划。   宋湘宁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水面泛起的波澜,离她只有一臂的距离,仿佛下一刻就能将她吞噬一样。   她终于还是克服不住害怕,拽了拽沈诀的衣摆,“就在这里放吧。”   沈诀点点头,停了下来,宋湘宁轻轻把彩灯放到湖面,正准备许愿,又突然停了下来,示意他一起。   这彩灯毕竟是他们两人共同得来的,愿望自然也要一起许才行。   沈诀自然不会推辞,动作轻缓地在她身边蹲下,同她一起闭眼许愿。   彩灯顺着河流渐渐飘远,沈诀正准备站起身来原路折返,却突然听到身后出来阵阵喧哗。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朝那个方向望过去,只见一女子攀着船上的栏杆摇摇欲坠,在他们转过头的那一刹那,终究是支撑不住松开了手,噗通一声砸向水面。 第64章 是不是和好了   宋湘宁惊呼出声,连忙扯了扯沈诀的袖子,“有人落水了!”   那姑娘落水以后一直不住地扑腾,显然是不会凫水的,如果再得不到救援,很有可能会就此丧命!   她扑腾的方向,正好是冲着他们来的,宋湘宁看着,不由得越发焦心。   沈诀自然也是看见了的,他稳住竹筏,镇静道:“公主在这里坐着,我下去救她。”   人命关天的大事,宋湘宁自然顾不上什么害怕了,连连点头,叮嘱道:“那你千万要小心!”   沈诀应了一声,将自己身上披着的外袍脱下来,随后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水里。   他游的极快,转眼间就到了那女子身边,一把将她拽住,拉往岸边。   好在他们现在的位置距离岸边不算太远,宋湘宁看着沈诀游了没多久,便将那女子带到了岸边。   心里的大石头放下,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害怕,此刻她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竹筏上,湖面泛起的涟漪一波一波打过来,带着竹筏也微微颤动。   宋湘宁的心跳逐渐加快,她颤巍巍地把手伸向一旁放着的船桨,正犹豫要不要克服恐惧自己划过去,却看见沈诀转过身子,朝这个方向游过来。   他没有重新上船,而是双手扶着木筏,把它推了回去。   宋湘宁上岸的时候,还觉得自己的双腿有些发软,她馋着锦心和言笑两个人的胳膊,才堪堪站稳身子。   沈诀浑身湿漉漉地爬上岸,水珠顺着发梢滴下,整个人狼狈至极。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不少人,一艘船划过来,停靠在岸边,从上面下来两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拉着那姑娘不停地哭诉。   那姑娘看起来年纪也不算大,顶多十四五岁的样子,此刻已是被吓得不轻,瑟缩地窝在侍女怀里,小声向沈诀道谢。   “如果不是公子相救,我只怕就要丧命于此了。”   她说着,眼泪又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沈诀等到她平复心情了之后,才淡淡道:“你不必谢我。”   他的目光落在宋湘宁身上,“是她让我救你的。”   宋湘宁一直站在一旁看着,猝不及防地碰到沈诀的目光,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为什么要那样说?明明她也没有说几句话来着……   那姑娘的目光也落在宋湘宁身上,她抽噎了两下,颤颤巍巍道:“多谢夫人。”   此话一出,宋湘宁更是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夫……夫人?!   她是谁的夫人?这姑娘怕是误会了什么吧!   沈诀听到这两个字,也怔愣了一瞬,但他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并没有出声反驳。   那姑娘身边的两个丫鬟听了她的话,也都转过头来,边哭边道谢。   “谢谢这位公子和夫人,你们一定会百年好合的呜呜呜呜……”   “不是……我……”   宋湘宁的解释还没有说完,那两个小丫鬟就握住了她的手,一脸恳切道:“夫人和公子一定要去我们府上,我们老爷和夫人一定会很感谢你们的!”   宋湘宁有些无措,下意识转过头看向沈诀,沈诀显然也觉得她们这话说得有些突然,正准备开口拒绝,却突然听见一道慌张的声音,“阿瑶!你怎么回事,我不过离开你一段时间,你就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沈诀抬眸看向走过来的人,眉头轻蹙。   他觉得眼前这人似乎有些熟悉,但是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名唤阿瑶的姑娘瘪起嘴,委屈地扑过去,唤了一声“大哥”。   她吸了吸鼻子,还有些后怕,“我方才不小心掉进湖里了,是这位夫人还有大人救的我。”   那人转过头望过来,看到沈诀的时候,面上明显一愣。   沈大人?   他的目光接着落在宋湘宁身上,心中更是一惊。   公主?   他们两人什么时候成为夫妇了?   不对,他们的确曾经是夫妇,可那也是“曾经”啊。   他不由得望向自家妹妹,觉得她或许是误会了什么。   然而阿瑶接收到了他的视线,却又会错了意,连忙抱住他的胳膊撒娇道:“大哥,今晚如果不是他们,我就要没命了!我们把他们请到府里好好招待一番吧?”   他还没来得及回话,沈诀就连忙出声道:“不必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宋湘宁自然不想和沈诀以“夫妻”的身份去别人府里做客,于是连忙顺着他的话接道:“是啊是啊,他衣服都湿了,总要回去换换衣服的。”   沈诀听见她的话,垂在身侧的手猛地一紧。   她到底知不知道,这样说更会让人误会。   果然,阿瑶听见这句话以后,面上露出一丝窘迫的神情,连连道:“也对,是该换一换衣服的。”   “那恩公你叫什么,家住哪里?我改日一定会和爹娘亲自到府上拜访的!”   “阿瑶。”唐亭知出声,打断她的话:“你也快回马车上收拾一下,免得着凉,至于道谢一事,由我来说就可以了。”   听见唐亭知的话,唐亭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还浑身湿漉漉的,样子狼狈极了,而且过往的人也总是向他们投过来好奇的目光,她再在这里待下去,恐怕会有些不好。   她自然是相信自己哥哥能够好好感谢这两位恩公,于是她点了点头,又一次郑重地向宋湘宁和沈诀道了谢,自己便跟着丫鬟匆匆离去。   等到看见唐亭瑶的背影消失不见,唐亭知这才道:“不知两位恩公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我不日定会带着妹妹和父母前去拜访。”   看沈诀的表情,像是并不认识他,既然如此,那他也就没必要再多说什么,而且看沈诀的样子,应当是不希望有人认出他和公主的,所以此刻他只需要顺水推舟就行了。   果不其然,在他说完那句话以后,沈诀便毫不犹豫地开口拒绝,   “不必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言谢。”   “我还要回府换衣服,就不在此多留了。”   唐亭知顺着他的话,又一次郑重地道了谢,便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而是目送着他们离开。   望着他们的背影,唐亭知面上终于没有再隐藏,露出了他的疑惑之色。   -   沈诀今日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既没有坐马车,也没有骑马,如今还没出正月,夜里的风仍旧寒凉,他身上只有一件并不算多厚的外袍,如果就这么一路走回去的话,势必会着凉。   宋湘宁看着他直直地往前走,越过她的那架马车时,她终于忍不住出声叫住了他。   “我送你回去吧。”   叫他这么一直走,不一定要走到什么时候去呢。   而且他现在浑身湿漉漉的,水珠顺着发梢一缕一缕地往下滴,已经有不少行人在往这边看过来了,现在是没有人认出他,若是待会碰见熟人,只怕明天他就要出名了。   沈诀听见宋湘宁的话,眼睛猛地一亮,脚步也瞬间就停了下来,但当他转过身子,看向宋湘宁的时候,面上却换成了一副犹豫的样子。   “这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   他自己这样一个人走回去,她终究是不太放心,于是她没有再等沈诀的回答,二话不说就拽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往马车上走。   在宋湘宁的手贴过来的时候,沈诀的眉头下意识微微皱了一下。   宋湘宁察觉到他的动作,连忙把手松开,关切道:“我碰到你伤口了?”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但她却仍旧不知道沈诀手腕上的伤究竟恢复得如何了,在她的记忆里,沈诀的手腕还是伤痕累累的模样。   沈诀抽回自己的手,有些不自然地扭了两下,低声道:“没有,我的伤早就已经好了。”   伤的确是已经好了,方才她的触碰,才是让他为之一颤的原因。   他不想破坏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情,于是在宋湘宁再次开口之前,主动上了马车,道:“我们走吧。”   宋湘宁见他的确不像是强忍着痛楚的样子,于是也放下心来,点点头跟着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朝着沈府的方向驶去,沈诀坐在最边上,和宋湘宁之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她侧头望过去,就看见他抱着双臂,唇色有些泛白。   他今天穿的实在是太少,就算披上那一件外袍也仍旧是无济于事,他里面的衣服早就已经全部湿透,外袍一披上去,也瞬间就被洇湿。   宋湘宁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厚实的斗篷,有点犹豫。   把斗篷给他的话,会不会太亲密了?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她实在不应该做出这样的举动。   可她又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沈诀,他此刻正闭着眼睛,抱着双臂,眉心微蹙。   明明都已经冻成那个样子,却还是强撑着。   宋湘宁撇撇嘴,终于还是伸出手,解开自己斗篷的系带。   “沈诀。”   沈诀正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忽略从身上传来的寒冷,他正放空自己,却突然听见宋湘宁的声音。   他下意识转过头去看她,然而他却没有看到宋湘宁,而是看到一件粉色的斗篷,劈头盖脸地朝他砸过来。   “你披上这个,别着凉了。”   宋湘宁平静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好像她的这个举动真的只是害怕他着凉,而没有别的意图。   可那在斗篷上面残留的一抹幽香,却萦绕在他的鼻尖,让他想忽略都难。   他抿着嘴,屏气将盖在自己面上的斗篷掀开,罩在身上,低低道:“多谢公主。”   宋湘宁从喉咙里发出懒懒的一声“嗯”,算是回答,她没有看向沈诀,而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车壁,像是那上面有什么有趣的东西似的。   沈诀也扭过了头,透过窗帘掀开的缝隙看着外面的景色。   马车里的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两个人像是很有默契地约定好,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但奇怪的是,宋湘宁身处其中,竟一点也不觉得尴尬,甚至心里还有点期望,这马车如果能一直这样走下去就好了。   但现实却并未能如她所愿,沈府离长安街本来就不算太远,加上车夫一路快马加鞭,不过两刻钟的功夫,马车便晃晃悠悠地停了下来。   沈诀将身上的斗篷取了下来,正准备放到马车上,可却在松手的那一瞬间,又停了下来。   他十指收紧,将斗篷攥在掌心里,试探着开口问道:“这斗篷沾了湖水,有些脏了,我洗过之后再还回去,可好?”   如果这样的话,那他就有了一个与她再见面的理由。   宋湘宁迟迟没有开口,沈诀的心跳也从原本的平静一点点加快,就在他已经放弃,准备把斗篷放下的时候,宋湘宁却突然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可一定要洗干净了再还给我。”   沈诀迎着她的视线,唇角微微勾起,柔声道:“好。”   两人跳下马车,沈诀没有转身回府,而是思索着该如何把自己准备好的东西送出去,谁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宋湘宁却突然递过来了一样东西。   是那个猜灯谜的小贩额外送给她的那一朵花。   “这个……算是奖励你的。”   送东西总要找个理由,那么这朵花,就算做是他英勇救人的奖励吧。   沈诀凝视着宋湘宁手里那一朵开的艳丽的花,却迟迟没敢伸出手去接。   他不敢相信,宋湘宁竟然会把花送给他。   可这的确是她亲口说的,绝对没有假,她是真的想要把这花给他。   不管理由是什么,至少现在,这朵花是属于他的,而不是属于别人。   宋湘宁把手伸出去了半晌,却见沈诀只是愣愣地盯着,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由得轻轻抬了抬手,挑眉问道:“你不想要?”   沈诀这才像是猛然惊醒似的,连忙赶在她把手收回去之前将花拿了过来。   这一次,他终于不用再偷偷摸摸的,藏着她不小心落下的花了。   这一次,这朵花是他光明正大的,从她手里接过来的。   宋湘宁见沈诀小心翼翼地把那朵花收起来,不由得悄悄抿嘴一笑。   她正准备离开,沈诀却突然叫住她,顿了片刻,从自己袖中拿出一个小盒子递了过来。   宋湘宁一脸莫名其妙地接过,下意识想要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可她的手才放上去,就被沈诀给按住了。   “公主等到回宫之后再看吧。”   如果现在看,他很怕她会当场再还回来。   所以,等到回宫之后再看,让它在她手里再多待片刻。   宋湘宁原本并没有多么好奇,可是听见沈诀这样神神秘秘的一番话,好奇心就全被勾了出来。   她垂下头打量了一番这个小盒子,发现它并不是什么做工精美的首饰盒,只不过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木盒,边角也不知是故意做旧还是真的放了很长的时间,看起来已经有些掉漆了。   总之,这盒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装什么贵重东西所用的,而且看这做工,倒像是随便在哪个路边摊买来的。   宋湘宁不由得想起来,在他们两个人去游湖之前,沈诀与那投壶的商贩说了几句话,她记得,自己正好看见那小贩给沈诀递了个什么东西过来。   她当时问,沈诀只说过一会儿就知道了,莫非就是这个小盒子?   沈诀见她猜到,便也没有再隐瞒什么,坦然道:“这盒子的确是我方才从那小贩处买来的。”   当时宋湘宁正玩得尽兴,自然没有注意到那小贩苦恼的表情。   投壶本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更遑论是蒙着眼睛,两个人一起投。那小贩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才敢把那么多之前的奖励都压在第三支箭上。   投中三支箭,听起来很容易完成,所以很多人都想去尝试,但那小贩绝对没有想到,真的有人能够将三支箭全部都投中。   那些摆在一旁的奖品,是他用来吸引人的手段,所以必定全部都是上等品质,如果宋湘宁真的把那些东西全部都赢回去的话,只怕他要连续一年都血本无亏了。   宋湘宁心思单纯,想不来这么多弯弯绕绕,所以只有他去帮那小贩一把了。   既能让宋湘宁玩的开心,又能免除小贩的后顾之忧,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不过……   看宋湘宁的神色,显然是误会了什么,于是他接着补充道:“可里面的东西不是。”   这东西,是他许久之前就准备好了的,只可惜又被她给退了回来。   不知道这一次,她会不会如他所愿,把东西收下。   宋湘宁听见沈诀的话,心里的疑惑又添了几分,她把盒子收起来,点了点头,便有些急躁地冲他挥手道别。   “你快些回去吧,别在风口处站着了,万一着凉就不好了。”   她嘴上说着关心他的话,可面上急迫的神色却是半点都不曾掩饰,明显是想早点赶他回去,自己好把盒子打开,看看里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沈诀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却也没说什么,只淡淡笑着点了点头,在她的目送之下走回了府邸。   宋湘宁在看到沈府的大门关闭之后,便急匆匆上了马车,吩咐道:“快点回宫。”   她倒是要看看,这小破盒子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马车晃晃悠悠地往皇城的方向驶去,宋湘宁倚靠在车壁上,双手摩挲着盒子的边沿,拇指在锁扣处徘徊,犹豫着要不要打开。   虽然沈诀说要让她回宫以后再看,可是现在他不在这里,她就算打开看了他也不会知道。   再说了,她为什么就一定要这么听他的话?   想到此,宋湘宁像是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她没有再犹豫,拇指轻轻向上一掰,锁扣啪嗒一声打开。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移到盒子的两侧,慢慢打开。   当她看到盒子里放的东西时,神色骤然愣住。   盒子里面放着的,是一只红鱼衔尾的手镯。   是沈诀曾经送给她的那只。   那个时候,他们两人虽还没有和离,可她却已经是动了和离的心思,所以收到这样精致的礼物,心里也是半点开心都没有。   可是现在,在看到这只同样的镯子,她的心境却已经完全不同了。   宋湘宁伸出手,把镯子拿出来,借着车里昏暗的烛光细细打量着。   过了半晌,她把镯子戴在手腕上,微微晃动两下,便看到镯子里的两只小红鱼也跟着晃起来,像是围绕着她的手腕在游动一样。   宋湘宁看着,不由得轻笑出声,片刻之后,她把手放下,宽大的袖子盖下来,遮挡住了她的手腕。   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再把镯子摘下来。   -   元宵节玩得太过放纵的后果就是,宋湘宁一连几天都睡得昏天黑地,每每都是到了晌午才醒过来。   不过皇上和皇后都由着她,诸宜宫的宫人们自然也不会在背后议论什么,每天准备膳食的时间,也都跟着宋湘宁的作息来。   这一日,宋湘宁正躺在床上睡得舒坦,却突然被锦心给摇了起来。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有些不满道:“你做什么?”   她正做着美梦呢,结果锦心倒好,一下子把她给叫醒,她方才做的梦全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锦心有些愧疚地冲她笑了笑,悄声道:“公主,温公子来了。”   其实今天一大早温琼瑜就过来了,当时听说宋湘宁还没有睡醒,他便说在正厅等等,可是过了许久,宋湘宁却还是没有动静,锦心看着温琼瑜的神色似乎已经有些焦躁,便还是决定过来把宋湘宁喊醒。   宋湘宁一听见温琼瑜过来,连瞌睡都没了,急忙从床上坐起来,吩咐道:“快些替我打水洗漱!”   锦心应了声是,快步走出去为她打水。   等到她拾掇好了自己,赶到正厅时,温琼瑜已经坐在那里喝了不知道第几杯茶了。   宋湘宁笑着跑过去,在他面前站定,问道:“你怎么想着来宫里找我了?你的身体现在好些了没?”   最近他一直都在修养身子,她也没敢去温府叨扰他,没想到他今日倒是自己来了。   宋湘宁笑着在他身边坐下,正准备接着开口,却见他轻轻放下自己手中的茶杯,转过头来望着她,语气似乎带着几分凝重。   他问:“宁宁,你是不是跟沈诀……和好了?” 第65章 锁里夹着一张泛黄的字条……   宋湘宁听见温琼瑜的话,猛然一惊。   “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他不是一直都待在温府里修养身子吗,怎么会知道她和沈诀的事情,甚至还觉得他们已经和好了?   不过……   宋湘宁垂下头,手指下意识地转着腰间裙摆的系带,眼神有些躲闪。   她与沈诀现在虽不能称得上是“和好”,可关系却早就已经有所缓和,同之前大不一样了。   她的话和这副表情落在温琼瑜眼中,便是等同于默认,他攥紧了自己的双手,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可想好了?”   宋湘宁被他这没头没尾的话问住,疑惑道:“什么?”   温琼瑜起身,站到她的面前,一字一句道:“你别忘了,沈诀现在是有官职的人。”   他虽只说了一句话,可宋湘宁却是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是在提醒她,沈诀如今有官职在身,就算他们两人真的和好,他也绝不可能放下官职,再一次去做那没有实权的驸马。   宋湘宁原本有些紧张的心跳一点点平静下来,捏着系带的手也慢慢松开,她勾了下唇角,笑道:“你想什么呢,我自然是知道的。”   她自然是知道,该要怎么做的。   她看着温琼瑜仍旧凝重的神色,不由得轻笑一声,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故作轻松道:“你这一脸沉重的表情是做什么?搞得好像我犯了什么大错似的。”   温琼瑜听了她的话,面上神色却并没有缓和半分,而是更加认真地同她道:“有些事情,我也没资格同你讲,可我知道你自己心里是清楚的,所以如果你真的想好了,就不要再与他过多接近了。”   没等宋湘宁回答,温琼瑜接着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怀疑这个?”   宋湘宁一开始的确想不通,明明温琼瑜一直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会突然跑到宫里来问她和沈诀的事情,可是就在方才,她心里已经渐渐有了个猜想。   她上一次出宫,是在元宵节那日,而她也恰好是与沈诀待在一处的。   更别说那一日,被沈诀救起来的那个姑娘,还把他们两人错认成了夫妻。   就算那姑娘不认识他们,可是难保不会有别人将他们认了出来。   所以,现在京城中一定有传言,说她和沈诀已经和好,温琼瑜也是听到了这些传言,才来宫里亲自问她的。   果不其然,温琼瑜接着道:“现在京城里的百姓可都在说,元宵节那日,有一对夫妇救下了校尉唐亭知的妹妹,而那一队夫妇,长得十分像公主和前驸马。”   宋湘宁听了这句话,不由得心虚地垂下头。   看来她的猜想真的没错,一定是那个时候有人把他们认出来,所以京城里才会出现这样的流言。   可为何她在宫里,却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这样的流言要是传到了父亲和母亲的耳朵里,那麻烦可就大了啊!   温琼瑜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语气柔和了些许,宽慰道:“你放心好了,那些人也就只敢在茶余饭后时悄悄谈论罢了,再说这对他们来说,也仅仅只是猜测,他们是不敢把流言往宫里传的。”   他站起身子,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宋湘宁,眼睛里有她看不懂的神色。   “我今日过来,只是想提醒你一番罢了,如今我要说的都已经说完,就先回去了。”   再多待片刻,他害怕自己会不受控制地多说出来什么。   宋湘宁跟着站起身子,面上还挂着些许的懵懂之色,她微微抿唇,勉强勾起一个笑来,率先走出正厅,道:“我送你。”   温琼瑜没有拒绝,和她一起慢悠悠走到了宫门。   临上马车之前,他突然转过身子,直视着她,犹豫道:“若是你不想待在京城,我可以再带你回江南,萱萱已经长大了不少,你可以去看看。”   离开京城,就是离开沈诀,将她一切还在萌芽的念头通通遏止。   如果她自己没有办法做到远离沈诀,他也不介意再帮她一把。   宋湘宁听了温琼瑜的话,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垂下头,像是真的在沉思他的这个提议可不可行。   就在温琼瑜心里逐渐起了一丝希望之时,宋湘宁却冲他一笑,微微摇了摇头。   “红月教的事情还没有解决,此时出发去江南,父亲母亲一定不会同意的。”   温琼瑜又怎会不知,红月教不过是她的借口,若她真的想去,自然有无数个办法可以解决,根本就不用害怕这个本就是强弩之末的教派。   但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应了声好,仿佛从来没有过这段对话一样。   宋湘宁目送着温府的马车逐渐远去,这才慢慢转过身子,朝着诸宜宫的方向走回去。   她双手交叠,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手腕上的镯子,在快要走到诸宜宫的时候,终于还是伸出手,把它给取了下来。   走进自己卧室之前,宋湘宁转身冲着锦心吩咐道:“若是以后沈诀再送什么东西过来,都原封不动地退回去就好,不必再向我回禀了。”   锦心还没来得及回应,宋湘宁便迈步走进了寝殿,一把将门给带上,只留下她在外面一头雾水。   言笑方才也听见了她的这句吩咐,不由得好奇道:“公主这是怎么了,明明前些天还跟沈大人有说有笑的啊?”   元宵节那日,她不是和沈大人一起,玩儿的很开心吗?   明明两个人关系已经有所缓和,为什么现在又恢复到了原样呢?   言笑不明白,锦心同样也不明白,其实这些日子,她看着宋湘宁面上时不时露出的偷笑,心中已经有了几分了然。   她还以为,宋湘宁跟沈诀和好,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可是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到了现在这样的地步。   明明昨天宋湘宁还饶有兴致地欣赏沈诀送过来的那些个首饰,怎么今天就……   锦心思来想去,只得到了一个答案。   宋湘宁这样的举动,一定跟温琼瑜有关。   方才他们两人在正厅里说话,没有叫人跟进去伺候,所以温琼瑜究竟对宋湘宁说了什么,她们完全不知道。   但能够确定的是,宋湘宁是在跟他谈完话以后,才突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锦心蹙着眉头思虑半晌,终于还是轻轻拍了拍言笑的肩膀,道:“既然是公主吩咐的,那我们照做就是了。”   不管温琼瑜究竟说了什么,宋湘宁既然已经下了这样的吩咐,就说明她是认同温琼瑜的,所以她们也不必再对这件事情多嘴了。   -   宋湘宁回到卧房,把手镯放在桌子上,将那个做工不怎么精美的盒子拿出来,准备把镯子放回原处,可当她即将松手的那一刻,却又突然犹豫了起来。   这样好看的镯子,该用个更精致的盒子来配才好。   既然她以后都不会再带了,那就算是给它一个完美的归宿好了。   于是她把盒子重新收起来,低下头在自己的梳妆台里仔细翻找着,想要找出来一个能够和这个镯子相匹配的首饰盒。   可她找了许久,却还是没有找到满意的,就算是有一两个,也早就已经被她堆满了其他的首饰,再放不下别的东西了。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宋湘宁直起身子,低低叹了一口气。   她低头凝视着镯子里面的两尾小红鱼,开始给自己找起借口。   既然现在没有找到合适的首饰盒来装它,那就先不收起来好了,左右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   梳妆台上正好有一块手帕,她顺手拿过来,把镯子完完整整地包好,放到了右上角。   她长舒一口气,站起身子,正准备吩咐锦心和言笑去传膳,可是才走了没两步,目光又忍不住落在了那块被她叠的四四方方的小帕子上面。   她的屋子并不是锦心和言笑来打扫的,万一其他的宫女进来,把这镯子当成是她不要的东西,顺手给收起来,再找不到了怎么办?   像是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宋湘宁毫不犹豫地转身回去,把帕子打开,将镯子戴在自己的手腕上。   为了以防万一,她就……   再多戴一天好了。   如同宋湘宁想得那样,过了没两日,沈诀果然叫人送了东西过来,只不过这次并不是什么奇珍异宝,而只是一张纸条。   上面约了宋湘宁三日后在聚福楼相见,除此之外,再没有写其他的话。   锦心拿到纸条之后,不由得陷入了两难之中。   宋湘宁吩咐过,不管沈诀送什么东西过来,都要原封不动地退回去,可是这一张小小的纸条,她要怎么处理?   难不成,真的要按照她说的,把这纸条再重新退回沈府?   只怕这样的举动,落在沈诀的眼中,会是她应约的意思。   可如果就这样去问,或许会惹得宋湘宁不高兴,毕竟她现在,应当不会想要听到关于沈诀的任何事情。   锦心正犹豫着,言笑突然凑过来道:“既然是这样,那你去替公主出去一趟好了。”   迎着锦心疑惑的眼神,言笑接着说道:“反正这是公主亲口说的,把关于沈大人的事情全权交给你处理,无需再去找她。”   “你与其在这里纠结,倒不如出去见上沈大人一面,把公主的吩咐告诉他,如果他有自知之明的话,以后也就不会再送什么东西过来了,这样不是也免了你的麻烦吗?”   言笑平时大大咧咧,像是什么事情都不上心,可是这会提出来的建议,却蛮有几分可取之处。   宋湘宁总是这样躲避也不是个办法,沈诀早晚都会知道的,既然如此,那就让她把这个时间提前一些,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锦心把纸条收起来,暗自在心中做了决定。   三日之后,她去聚福楼见沈诀,把宋湘宁对她的吩咐全部都告诉他,至于他要怎么做,那就与她无关了。   -   聚福楼里,沈诀坐在早就定好的雅间,隔着窗户望向外面的车水马龙。   路上的行人全部都行色匆匆,他只不过是盯着看了片刻,便觉得眼睛有些不适。   可即便如此,他仍旧没有收回视线,因为他还没有看到自己在等的人。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有一驾马车缓缓朝着这个方向驶过来,他一眼就看出,那是宋湘宁出宫时最常坐的马车。   她为人低调不爱张扬,所以马车也没有用皇室专属的明黄色,而是同其他的普通人家一样。   只不过,皇宫里的马车总归还是会有些不同的,车顶、车帐上,都会有一个祥云的图案。   沈诀坐在二楼,一眼就看到了那架马车上所纹的祥云图案。   眼见着马车缓缓朝这边驶过来,最终停在聚福楼前,沈诀连忙收回视线,正襟危坐起来。   也正是因为此,他没有看到,从那马车上面走下来的人,并不是他等待已久的宋湘宁,而是锦心。   他坐在椅子上,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听着从外面传来的脚步声,从模糊,到清晰,最终停在了他所在的雅间门前。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手里的东西。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随后一道浅浅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沈大人。”   沈诀面上的笑意一僵,猛地转头望过去。   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宋湘宁,而是锦心,而且,只有她一个人。   沈诀心中渐渐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但他仍旧抱着几分侥幸地问道:“公主呢?她是不是……临时有什么事情,所以来不成了?”   他想,宋湘宁毕竟是公主,若是皇宫里恰巧有什么重要的场合需要她出面,她没办法应约过来,所以派锦心来说一声,也是情有可原的。   他自然不会埋怨她什么,大不了就再重新约一个时间好了。   然而锦心却没有按照他想象中的那样回答,而是摇了摇头,道:“不是。”   沈诀正欲再问,锦心就已经把自己想了一路的话一鼓作气地说了出来。   “公主根本就不知道大人今日约她在此处见面,因为公主吩咐过,只要是大人送过来的东西,都要原封不动地退回去。是奴婢自作主张,没有把大人的信退回去,让您空等一场,还望不要怪罪。”   沈诀像是没有听明白她在说什么,重复道:“退回来……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退回来,明明之前,她都已经开始收下了的。   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为什么突然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锦心站在门边上,没有上前,隔着一段距离对着沈诀道:“奴婢今日过来,就是想将这件事情说清楚的,还望大人以后不要再往诸宜宫送任何东西了,公主是绝对不会收的。”   她今日过来,就是为了把这件事情给说清楚,至于沈诀是什么反应,就完全与她无关了,所以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她便福了福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   沈诀突然出声叫住她,指了指他对面的一个包裹。   “这里装的是公主的斗篷,你替我拿回去吧。”   他今日约宋湘宁在此处见面,除了想将这斗篷还给她之外,还想再交给她另外一样东西。   只可惜,她没有过来。   锦心听了沈诀的话,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宋湘宁好像真的有一件斗篷落在了沈府。   上次元宵节的时候,沈诀为了救人落水,宋湘宁怕他着凉就把自己的斗篷给了他,她当时还放在心里,想着什么时候到沈府去取回来,可是后来宫里有太多的事情要忙,她就又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   公主的斗篷,是一定要拿回来的,如果一直放在沈府,万一叫别人知道了,少不得又会传出些什么来,这一定不会是公主想要的结果。   于是锦心点了点头,低低道了声谢,朝着沈诀对面的那个位置走过去。   在锦心走过来的这几步的时间里,沈诀的心头快速地转过无数个思绪。   上一次见到宋湘宁,是在元宵灯会的时候,那个时候她还与他有说有笑,显然是放下了心中的芥蒂,没道理才短短几天,就又改了想法。   一定是有人,对她说了些什么。   元宵过后,京城里出现的那些流言他自然也有所耳闻,虽说他的确是有想与宋湘宁重归于好的想法,可是这件事情既然还没有完全实现,那他就不能放任京城里的人对她说三道四。   所以他派了同和去压制那些个流言,就是为了避免这些闲言碎语传到宋湘宁的耳朵里。   可是现在,按照锦心说的那样,宋湘宁又重新恢复了从前的样子,把他拒之门外,这绝对不是平白无故的。   一定是有人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她,不仅如此,还说了些别的。   锦心已经走过来,把椅子上的斗篷抱在怀里,她又一次冲沈诀行了一礼,没再多言,转身朝门外走去。   “温琼瑜,是不是去过宫里?”   思来想去,怕是也只有他一个人,会把这件事情告诉给宋湘宁。   温琼瑜心里在想什么,宋湘宁或许不知道,可他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锦心听见沈诀的问话,当即愣在原地,脱口而出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她的心里瞬间起了几分警惕,如果沈诀连这样的事情都知道,是不是证明,他在诸宜宫有眼线?   如果真的如此,那他可就越了身为臣子的那一条线。   若是让皇上知道了,哪怕是给他安一个谋逆的罪名,怕是也不会有人敢替他求情。   沈诀看着锦心的表情,便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旋即轻轻一笑,故作随意道:“还能怎么知道,自然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我只是好奇,他并无官位在身,如何能随意出入皇宫,甚至……是后宫。”   就连他,也只是在宋湘宁回门那日,以驸马的身份去了一次诸宜宫,两人和离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资格进去。可温琼瑜来往诸宜宫,却不受任何身份的限制,叫他如何不嫉妒。   锦心听见沈诀的解释,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下意识回道:“温公子从小和公主一起长大,关系总归是不一样的。”   话音才刚落下,看到沈诀骤然沉下来的面容,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多嘴了。   如果再继续待下去,少不得又会被他套出什么话来,锦心着实有些后怕,连忙道了一声“告退”,急匆匆地拉开雅间的门跑了出去。   她跑得有些急,门关的用力,撞到门框上之后又弹了出去,来来回回反复几次,才终于彻底合了上去。   沈诀回过身,看着自己面前的一桌好菜,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他今日出门前,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把一直藏在自己手中的东西,轻轻放到了桌上。   是那把长命锁。   他今日过来,除了想要把斗篷还给她,还想要将这长命锁也一并交给她。   这锁早在数年前就已经是她的东西了,只不过阴差阳错又回到了他的手中,他也应当再重新交还给她才是。   他原本还准备把长命锁重新修理一番,把缺掉的那一个小角和铃铛补上去,可是转念一想,这锁在当初送给她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如果修成新的,那意义就大不相同了。   再说了,这原本就是她的所有物,就算是要修,也得经过她的同意才行。   只可惜,她今日根本就没有过来,他也没有机会,听到她的回答。   沈诀轻叹一声,把长命锁拿起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下面的三个小铃铛。   随着他的动作,铃铛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雅间里尤为动听。   他独自一人把玩了半晌,终于还是把它放到了桌上,自己伸出筷子去夹菜。   为了照顾宋湘宁的口味,他点了一大半放了辣椒的菜色,如今却只能自己一个人品尝了。   他夹了一筷子木耳到自己嘴边,才一咽下去,辣味便瞬间充斥在口中,他紧蹙着眉头,连忙伸出手去拿放在一边的茶壶。   可是他却忘记,自己右手边还放着长命锁,他的手臂不小心带到,长命锁顺着桌沿滑下去,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瞬间裂为两半。   沈诀瞳孔皱缩,连忙放下茶壶,伸手去捡。   然而当他捡起长命锁裂开的一半时,却突然愣在了原地。   锁里夹着一张泛黄的字条,顺着他的动作,晃晃悠悠地落到了地上。 第66章 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宋湘宁在寝殿里翻来找去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一个令她满意的首饰盒,有时候锦心或者言笑进来,看见她灰头土脸的样子,还会好奇地问她要找什么,需不需要帮忙,却都被她随口搪塞了过去。   所以就这样过去了好几日,那只手镯仍旧被她戴在腕上。   她总是能够给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然后心安理得地任由那只镯子在自己的手腕上戴了一天又一天。   可即便如此,她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她知道,自己这样做,无非就是想要留一个念想罢了。   她与沈诀,总归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所以也注定走不到一起。   可她曾经的那些悸动都不是假的,她也没有办法这么平静地接受一切。   所以,这只镯子,就是她最后的念想了。   她给自己找了那么多理由,自欺欺人地将镯子戴着,不想它放在首饰盒里积灰,然后被人遗忘在某一个角落里。   就如同她曾经的那些心动,从来都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她也完全没有必要去回避。   宋湘宁想尝试着放下自己心中的想法,把自己又一次积攒起来的心动给压回去,可是她试了好几日,却仍旧没有任何成效。   沈诀送回来的斗篷被锦心挂在了衣柜里,她无意间看到,锦心只说是沈诀派人送过来的,因为是她的东西,所以就收了下来。   当初她之所以会同意把斗篷留在沈府,让他清洗干净再送回来,就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与他再见一面。   只可惜,如今这一切都化为了泡影。   宋湘宁的情绪低落,锦心和言笑作为贴身侍候她的宫女,自然也发觉了,只不过她们虽然知道缘由,却不敢开口相劝。   因为她们也明白,现在这种时候,越是劝,宋湘宁的心情就会越糟糕。   于是她们两人只能心照不宣的,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只盼着宋湘宁能够尽快地自己想通,走出现在的情绪低谷。   这一日,宋湘宁难得起了个大早,准备好好拾掇拾掇,去给皇后请个安,锦心和言笑为她梳洗打扮了一番之后,便跟在她身后出了诸宜宫的门,可谁知一行人才走了没多久,迎面就撞到了沈诀。   宋湘宁当即停下了脚步,愣在原地,喃喃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后宫,外臣非诏不得入内,沈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宋湘宁知道,沈诀一向是最恪守规矩的人,所以他一定是征求了父亲的同意,才会过来的。   果不其然,沈诀听见她的问题,淡淡回答道:“今日进宫面见皇上,商谈了一些要事,皇上特许,我可以过来找你。”   宋湘宁转过身,冲着锦心和言笑使了个眼色,她们两人便了然地福身行礼,默默退回了诸宜宫内。   诸宜宫的位置较为僻静,附近恰好有一个小花园,适合谈话,于是宋湘宁就转了个方向,带着沈诀朝着那里走过去。   两人一路无言,沈诀没有说话,宋湘宁也什么都没问,但她心里却莫名地有一种感觉,她知道沈诀今日过来,要与她说什么。   两人就维持着这样微妙的气氛,慢慢走到了小花园里,宋湘宁率先走进凉亭里坐下,看着沈诀在她对面落座,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今日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沈诀没有回答,而是把视线落到了她的手腕上。   那里,戴着他曾经送给她的那只手镯。   宋湘宁顺着沈诀的视线看过来,猛地把自己的手缩进袖子里,将镯子藏了起来。   但沈诀早就已经看得清清楚楚,这样的举动,也无非是在欲盖弥彰。   “公主既然还肯戴着这只镯子,为什么又要对我避而不见?”   “温琼瑜,他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宋湘宁听了沈诀的话,不由得一惊。   他怎么知道温琼瑜来过?   但她转念一想,沈诀今日既然主动过来了,那就说明他一定是猜到了什么,毕竟两个人上一次在元宵节上见面的时候,还不是如今这样的氛围。   不管他是从何得知的,但既然他今日过来开口问了,那她便如实回答就好。   毕竟一直拖拖拉拉,也总归不是个办法。   宋湘宁伸出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桌上划着圈圈,在心里组织了半晌语言之后,才缓缓开口:“沈大人。”   她对他的称呼,又一次从沈诀,变成了沈大人。   沈诀双手收紧,目不斜视地盯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宋湘宁偏头避开他的视线,接着道:“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了,也不要再往诸宜宫里送任何东西了。”   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接受他送过来的任何东西的。   只是那个时候的她,却下意识地把两个人之间最重要的这一项阻隔给忘记了,任由自己又一次沦陷。   他现在的官位虽然不算大,但他还年轻,以后还有不少的机会,早晚有一天他会成为国之栋梁,她更不应该以公主的身份同他有任何的纠葛。   如果他又一次做了驸马,他们两人迟早有一天会变成从前的那个样子。   至少如今,他们就算不会在一起,最起码还留下了一些愉快的回忆,这样就足够了。   她不想到最后,他们又变成一对怨侣。   宋湘宁说完这句话,便起身要走,可沈诀却突然按住了她的手。   他掀起眼睫,直视着她,一字一句道:“如果你担心的问题,可以解决呢?”   宋湘宁的心思一下子就被他的这句话给吸引了过去。   他说她担心的问题可以解决?可他是怎么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就算他真的知道,这句话怕也只是空话。   驸马不能在朝为官,是历来的规矩,怎么可能会更改?   沈诀看着宋湘宁疑惑的面容,接着道:“不然你以为,皇上为何会同意我到诸宜宫来找你?”   他说:“我找到铲除红月教余孽的办法了。”   红月教,一直是梗在皇上心中的一根刺,只要他们一日没有被除尽,皇上就一日不能睡个安稳觉。   上一次在南疆,朝廷的人虽然重创了他们,但是红月教的教主和长老却侥幸逃脱,那些刚加入红月教的教众不足为惧,真正让皇上忌惮的,还是那逃走的教主和长老。   只要他们还在,就难保红月教不会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这一段时间,太子一直在暗中调查他们的去向,只不过却迟迟没有消息传来。   他们像是真的消失匿迹了,再没有在任何一个地方露过面。   但是找不到他们,却可以用方法把他们引出来。   宋湘宁一直紧张地坐着,听到他说到这里,不由得好奇地问道:“什么办法?怎么引?”   沈诀低头,将袖子里的两半长命锁拿了出来。   宋湘宁见状,惊讶地把两半锁拿在自己手上,问道:“怎么变成了这样?”   这长命锁之前就有些破损,现在裂成两半,下面的铃铛也全部都掉了个干净,其中一半上,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裂痕。   沈诀轻咳一声,没有直接回答宋湘宁的问题,直奔重点道:“锁是我不小心摔坏的,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锁里面,夹杂着一张字条。”   字条上面写着的,只是一个地址,其他什么都没有写,沈诀并不知道这地址究竟代表着什么,但据母亲所说,她捡到他的时候,长命锁就已经在他身上了,所以这一定是他的亲生父母留下来的东西。如果他顺着字条上面的地址找过去,或许能够得到关于他亲生父母的消息。   好在字条上面的地址离京城并不算太远,于是他连夜快马加鞭赶了过去,他原本以为,这里或许会住着什么人,能够给他提供一些关于他亲生父母的线索,可谁知他过去了之后才发现,这里只不过是一片破旧的民房,周围早就人迹罕至,地址上所写的院子,更是落满了尘土,堆满了杂草。   这地址既然藏得这么隐蔽,就说明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秘密,于是沈诀仔细寻找了一番,在一间最不起眼的小房子里,发现了通往密室的道路。   密室并不算大,里面只有两个箱子,一个放满了各种毒药的配方,另一个,则堆满了金额巨大的银票。   他随便拿起一张毒药的配方看了一眼,就发现右下角的地方,画了一个小小的红色月亮。   于是他一下子就想到,这些东西,必定是属于红月教的。   可是现在,它们却被藏了起来,而地址,却在他的长命锁里。   他细细思索了一番,便大致猜到了真相。   难怪当时在江南,那个行刺宋湘宁的刺客,会对着他大喊“叛徒”。   这一声“叛徒”,说得不是他,而是他的父母。   他的父母,生前曾是红月教的人,只是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归顺了朝廷,所以就把这些对于红月教来说至关重要的东西,全部都藏了起来。   难怪红月教素来以擅用毒著称,可是他们最常用的,却还是沙雪草。   因为那些会制毒的教众,早在数年前就被朝廷给制服了,而剩下来的人,没有其他毒的配方,就只能配置一个最简单的沙雪草。   如果让他们拿到毒药的配方,还有这些银子,那他们势必会再次壮大起来,重新成为皇室最大的隐患。   “所以……你的意思是……用这两样东西把剩下的人给引出来?”   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好办法,可是,这跟他们之间的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沈诀把桌子上的两半长命锁重新收拾好,放进自己的袖中,他抬起头直视着宋湘宁,认真道:“若是帮皇上除掉红月教这个心头大患,那便是立了大功。”   宋湘宁听着他的话,心跳一点点加速,她不敢挪开眼神,只听得沈诀接着说道:“皇上已经承诺我,只要将这件事情完成,我想要什么都可以。这其中……也包括你。”   她还没来得及接话,沈诀就又补充道:“当然,前提是我必须要取得你的同意。”   “所以……你愿意吗?”   宋湘宁把他这一番话全部听完,心跳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可是沈诀就坐在她对面,他的手还握着她的,她能够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体温,他目不斜视,直直地盯着她,让她明白,他说的这一切全部都是真的。   可她还是不敢相信,父亲真的会打破历朝历代的规矩,破格让沈诀既做驸马,又能在朝为官。   不对……   他现在,还不是驸马来着。   他正在等着她的回答,他在问她愿不愿意。   可是宋湘宁的心早就已经乱成了一团,她动了动自己的手腕,沈诀似有所感,把手拿开,她便很轻易地将手抽了回来,背在身后。   她偏过头,避开他灼热的视线,喃喃道:“我……我不知道……”   这一切都来的太过突然,让她有种如置梦境的感觉。   在这个问题还是他们两人之间最大的阻隔时,她曾设想过无数次,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能够两全其美,那该有多好。   可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了,她却有些惧怕,有些想要退缩。   所以,她不敢贸然地应下沈诀的话。   沈诀见她如此,像是早有预料,面上并没有露出半分失落,而是了然地点了点头,又问:“那……你要拒绝吗?”   一阵微风吹过来,拂起她的发丝,她像是被吓到一般,连连摆手,脱口而出道:“怎么会!”   话音才落下,看见沈诀促狭的表情,她不由得暗自懊悔,耳根悄悄红了起来。   她不拒绝,那不就等于是变相的同意吗?   可是,她并不是这个意思。   她既不想武断地答应,也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拒绝。   沉思片刻,宋湘宁启唇,轻声道:“我……”   “我明白了。”   沈诀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骤然打断她的话,带着几分笑意道:“我给你时间考虑。”   “在你考虑的这短时间里,我去完成我该做的事情。”   他说这话的意思,就是准备立即出手,不再等待了。   宋湘宁虽然不知道红月教的人究竟有多么大的能耐,可是她却知道,只要是碰上他们,那就准没好事。   一次是沈诀,一次是温琼瑜。   这一次,如果他再中了毒可怎么办?   宋湘宁面上毫不掩饰的担忧,让沈诀的心情稍稍平缓了些,他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让她感受自己强劲有力的心跳,他凝视着她,缓缓开口道:“放心,我不会死的。”   -   沈诀没有告诉宋湘宁的是,这一次“引蛇出洞”的计划,诱饵除了那些毒药的配方和银两之外,还有一个,就是他自己。   在看到密室里的东西之后,沈诀便怀疑过,自己的父母或许曾经是红月教的人,但这也只是猜想,而他那日进宫去见皇上,才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与他所想的不同,他的父母不是在后来叛出红月教,而是一开始,就以卧底的身份同他们打交道。   他的父亲,为人足智多谋,当时红月教的教主十分信任他,把许多重要的任务都交给他,也告诉了他许多机密。这也是后来,他能够不动声色地把那些重要的东西全部转移出去的原因。   红月教现在的教主,是当时其中一位长老的儿子,他受了前教主的不少恩惠,所以自然是对沈诀怀恨在心,只恨不得能将他除之而后快。   他之所以不动手,就是为了要等这些财宝的下落。   所以沈诀决定,以自己为饵,把躲藏起来的教主和那两个长老引出来。   虽然他们如今已经势单力薄,可是沈诀却仍旧不敢肯定,这一次的计划能够完美成功。   所以在开始之前,他必须要做最详尽的计划,以确保万无一失。   若要让他们上钩,首先最需要做的,就是放出流言。   按照沈诀的猜想,红月教的人如今应当仍旧躲在离西疆不远处的地方,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流言从京城开始,传到西疆,最快也要七日的时间,这一段日子,足够他准备充分了。   他所要放出的流言,就是朝廷在一处破败的民房里发现了大量了财宝和制毒秘方,派沈诀将这些东西护送到京城。   据钦天监的人说,未来半月都会有淅淅沥沥的小雨,所以沈诀的护送行动会“被迫”推迟半月,直到红月教的人听到消息赶过来。   宋湘宁自然是不知道沈诀计划如何,自从那日他们两人见了一面之后,她就整天都魂不守舍,脑海里一直在回放着他那天对她说的每一句话。   这一日,宋湘宁坐在窗边,隔着窗户看着外面的蒙蒙细雨,心思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去。   京城里最近开始有传言,说皇上交给了沈诀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押送一批十分珍贵的财宝回京。   百姓们不知道,可宋湘宁却是再清楚不过,这是沈诀,开始出手了。   最近一段时间,哥哥也总是不在宫里,想来是在与沈诀一同商量对策,宋湘宁原本并没有多么紧张,可是伴着连绵不断的阴雨,她的心也好似被乌云蒙住,见不到希望。   细雨一直下了近半个月,才堪堪有停的趋势,宋湘宁不知道沈诀的计划如今实施的如何了,她只知道,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如果他再一次问出那个问题,她会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风雨过去,天际终于放晴,太阳高高悬挂在空中,站在院子里望出去,还能看到天边一道明艳的彩虹。   可宋湘宁看到这样美丽的景致,却没有半点心思去欣赏。   据她得到的消息,沈诀前日已经带兵出了城,只怕这两天,就要返程了。   那些所谓的“珠宝”,全部都被他掉了个包,真正的东西,早就已经提前运送到宫里来了,所以就算他们此行失败,那些东西,也绝对不会落到红月教的手中。   沈诀把所有的可能都安排到位,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这些,也都是宋湘宁到皇后宫里软磨硬泡才知道的消息。   她知道得越多,心里的担忧就越浓,她倒是希望沈诀能一路无事地回京,可是这样的话,就意味着他的计划失败了,红月教的人并没有上钩。   宋湘宁心里无比纠结,她身处后宫,什么忙都帮不上,这个认知让她更是焦躁。   她在宫里等了足足三日的功夫,这一日,锦心迈着小步子从宫外跑进来,面上是掩盖不住的喜悦。   她在宋湘宁面前站定,连气都没有喘匀,就急着报喜道:“公主,成了!”   “太子殿下方才派人传来消息,他们成功了!”   -   沈诀带着人行走在一片密林当中,身后是他们要押送回京的“宝物”。   密林里一片寂静,除了他们的脚步声之外,再听不见任何声响。   可就是这样的寂静,才叫人心中更加警惕。   沈诀一直提着心思,时不时偏头打量一番周围的环境。   这条路是他特意选的,离大路远,人烟稀少,方便他们行事。   前方再走一段,就要汇入大路,如果红月教的人真的来了,势必会在此时出手。   果不其然,在他们越过一片坑洼地时,马儿突然惊叫起来,扬起前蹄,向一旁栽去。   沈诀早有准备,一把撑住马背,翻身跳了下来,而他站稳身子后,迎接他的是一阵又一阵的箭雨。   红月教如今早就没有了听命于他们的教众,所以他们此行,是特意雇了江湖上的杀手,他们出手极快,刀刀致命。   但沈诀亦早有准备,身后那些箱子里,装的并不是什么财宝,而是朝廷中数一数二的高手。除此之外,密林外的路上,也埋伏了众多护城军,他们听见动静,便急忙赶过来支援。   那些杀手们都是拿钱办事,自然不会有多么忠心,此时见到他们三人位于下风,便急忙趁机逃跑,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沈诀顾不上去管这些,就任由他们四散奔逃,而红月教的那三个人,也全部被侍卫们抓住。   那教主一开始就去掀开箱子,被里面埋伏着的侍卫刺了一刀,早就已经昏了过去,被两人架着拖过来。   宋星晖将刀收入鞘,轻笑一声,道:“我已经派人回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父亲。”   至此,红月教的人全部被抓捕,他们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沈诀点头,长舒了一口气。   这件事情解决,他也可以再去诸宜宫,向宋湘宁要一个答案了。   他迈步上前,正准备翻身上马,却见宋星晖突然睁大了眼睛,指着他的身后,厉声道:“小心——”   沈诀回过头去,只来得及看到一抹寒光,在他的眼前闪过。 第67章 还有最后一件事没有做   宋湘宁听见他们成功的好消息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出了宫,朝勤政殿的方向跑去,连衣服都来不及换。   他们回来,势必会到勤政殿述职,所以只要她现在过去,就一定能够见到沈诀。   他没办法轻易进出后宫,那就让她到前朝去好了。   锦心和言笑跟在宋湘宁身后小跑着,锦心手里拿着一件披风,边跑边道:“公主、公主莫急,先把披风披上!”   如今虽已开春,可天气却依旧寒凉,宋湘宁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马甲,根本抵御不了风寒。   然而此时的宋湘宁,早就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她一路跑过去,面上的笑意越来越大。   勤政殿外,太监们恪尽职守地站在外面候着,见到她过来,连忙恭敬地行礼。   宋湘宁平复了一番自己的呼吸,问道:“父亲在不在里面?”   按理说,他应当已经收到了消息,正在里面等着沈诀和宋星晖回来呢。   果不其然,其中一个小太监听了她的话,笑着回道“在呢在呢,公主若是想进去,奴才替您通报一声?”   宋湘宁随意地摆摆手:“不必了。”   她是公主,自然什么通传都不需要,她顺手拿过来锦心手里的披风披在自己身上,吩咐她们两人在外面候着,自己则迈步走了进去。   皇上果然在里面,见到她进来,面上没有露出过多惊讶地神情,反而还饶有兴味地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戏谑,“怎么,这就等不及了?”   宋湘宁噘嘴,小跑着上前,挽住他的胳膊,撒娇道:“父亲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皇上轻哼一声,没有拆穿她,只带着她坐下,故作正经道:“既然如此,你来的正好,这一次沈诀立了大功,朕正想着,要如何嘉奖他呢。”   “他与你和离也有一段时间了,总是这么孤身一人也不好,朕瞧着刘浅就不错,不如赐给他做夫人,你意下如何?”   宋湘宁明知道皇上就是在故意逗她,可是听了这句话,面上还是忍不住显露了几分慌乱。   “父亲!”   皇上终于笑出声来,伸出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你啊,心里想的什么都摆在脸上,怎么还偏偏不肯承认?”   关于沈诀的这件事情,他经过深思熟虑,才做了那样的决定。   前朝设置这样的规矩,无非就是害怕外戚干政,到最后扰乱朝堂,可是他相信,沈诀不会是这样的人。   他好歹也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不至于连这点识人的能力都没有。   宋湘宁被说得有些无地自容,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但她的目光,却时不时地朝大门的方向打量,面上焦急的神色愈发明显。   皇上看在眼中,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多言。   宋湘宁坐在殿中等了片刻,原本焦急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哥哥是提前派人回来通报的,他们那么多人,回到京城总还需要一段时间,她只需要静静等着就是了。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终于有人敲响了勤政殿的大门。   宋湘宁瞬间抬起头望过去,只见方才在殿外同她说话的小太监走了进来,通传道:“回皇上,太子殿下回来了。”   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宋星晖迈着步子踏进殿内,向皇上行了一礼,“父亲。”   宋湘宁一眼就看到了他身上刺目的血迹,不由得震惊道:“你受伤了?!”   皇帝的视线也跟着投了过去,只见宋星晖手臂的衣服上,沾了一大片的血迹,看起来已经干涸。   宋星晖摇了摇头,目光望向宋湘宁,轻声道:“不是我。”   宋湘宁一怔,心头逐渐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说不是他,那么还会是谁呢……   宋湘宁微微踮起脚尖,朝宋星晖的身后望了望。   但他身后除了两个小太监,再没有其他的人。   沈诀明明是和他一起出的城,可是却没有同他一道回来。   所以他衣服上的那些血……   宋星晖的声音接着在她耳畔响起,“太医已经去祈祥殿救治了,他伤得不严重,你不用担心。”   原本,那把剑是冲着沈诀的心口去的,但幸好他反应快,及时躲开,剑刺中了他的腹部。   他虽然性命无碍,可是却出了很多血,在回来的路上就陷入了昏迷,一时半刻怕是醒不过来。   宋湘宁听了,心里的焦虑却并没有缓解多少,她有些不安地望向皇上,皇上便了然地摆摆手道:“你过去看看吧。”   宋湘宁点头,冲他行了一礼,匆匆退下。   锦心和言笑原本在外面等着,她们看到宋星晖身上带血,独自一人过来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察觉到了些许的不对劲,在看到宋湘宁急急忙忙地跑出来之后,她们互相对视一眼,心里的不安逐渐放大。   宋湘宁拎着裙摆一路狂奔,连半刻都没有停歇。   她没有想到,自己早早地就过来,是准备听到他们的好消息,来迎接他们的,可是没想到,却让她得知了这样的一个噩耗。   她迈入祈祥殿的时候,正好看到刘太医拎着药箱从房间里出来,她连忙冲过去,连气都没来得及喘匀,焦急地问道:“太医,他怎么样了?”   刘太医后退一步,向她行了一礼,这才道:“公主且放心,沈大人的伤势并不严重,臣已经替他止了血,他只要慢慢修养一段时日,就能好起来的。”   宋湘宁听了刘太医的话,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她拦住他,又一次问道:“真的吗?他真的已经无碍了?这一次他没有中毒?”   与他们交手的毕竟是红月教的人啊,沈诀当真无碍吗?会不会是刘太医没有诊断出来?   宋湘宁心里在想什么,面上显露的一清二楚,刘太医轻叹一声,郑重道:“公主,老臣在太医院当差多年,您还信不过我的医术吗?放心好了,沈大人当真无碍。”   听见刘太医又强调了一遍,宋湘宁才真的相信,沈诀是平安的,他并没有如她想象的那样危在旦夕。   她走到门外,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卧房的门。   屋内没有点灯,显得有些昏暗,里面留着的宫女和太监见到她进来,很识趣地冲她行了一礼,默默退下。   宋湘宁走到床边,看见沈诀躺在那里,双目紧闭,唇色有些泛白。   他的手腕搭在床边,上面深深浅浅的划痕,刺痛了她的双目。   虽然那些伤口现在都已经好全了,可是只看伤疤,还是能够看出当时的他有多痛。   可是,他却什么都没说,他总是喜欢在她面前逞强,把所有的苦都自己悄悄咽下。   宋湘宁抿唇,眼神落到他被盖住的腹部,思索片刻之后,还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把被子掀开了一个小角。   他的里衣早就被太医给脱下,此刻赤.裸着上身,只有腹部缠绕着一层又一层的绷带。   宋湘宁看着他精瘦的腰身,手指有些发颤,耳根也悄悄红了起来。   她深呼吸了几次,暗暗告诉自己,她只是想看一看沈诀的伤势而已。   尽管太医说不严重,可她还是不放心,总要自己亲自看一看才好。   伤口虽然已经被包扎起来,但仍旧有血迹渗透出来,宋湘宁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他出血的地方按了一下。   沈诀似有所感,眉头猛地一蹙,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宋湘宁吓了一跳,连忙把手缩了回来,紧张地去看他的脸色。   但他并没有因此而醒过来,他的双目仍旧是紧闭着的,或许是因为疼痛,他即使是在昏迷当中,眉头也依旧紧蹙着。   宋湘宁替他把被子盖好,拉过椅子坐在他床边,伸出手轻轻抚平他的眉头。   “你要快点醒过来。”她盯着他,喃喃自语,“你之前问我的问题,我已经有了答案,你要是再不醒过来,没准我就要反悔了。”   沈诀安安静静地躺着,并没有因为她的这句话起任何的反应,宋湘宁不由得有些丧气,拉过他的手,顺着每一根手指摸过去。   他此刻处于昏迷之中,手无力地垂着,任她摆弄,宋湘宁就这样把玩了片刻,直到外面响起敲门声,她才重新将他的手放回原位。   宫女端了药进来,宋湘宁顺手接过,吩咐她退下。   “这里我来就好。”   她折返回自己的位置,用勺子轻轻拨弄了两下碗里的汤药,看着沈诀沉静的面孔,嘟囔道:“本公主亲自喂你喝药,你可不要不识抬举!必须快点好起来才行!”   也不管沈诀有没有听见,她舀了一勺药汁,送到他的唇边。   好在他如今还是有意识地吞咽,一碗药费了些时间,总归也全部喂进去了。   虽然太医院的太医都信誓旦旦地说,沈诀这一次伤的并不重,只需多加休养些时日便可,可宋湘宁却还是没办法放心。   因为沈诀已经在床上躺了四日,却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她每多等一天,心里的焦躁就又添几分。   但太医该开的药都开了,他苏醒过来,也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左右宋湘宁在宫里闲着无事,就每日都跑去祈祥殿守着,盼着沈诀能够早日醒过来。   这一日,她照例从宫女那里拿来了沈诀的药,坐到他床边喂他。   沈诀每日至少要喝三碗药,味道一碗比一碗苦,宋湘宁光是闻着就觉得毫无胃口,好在沈诀这会儿处于昏迷当中,倒还算乖地把每一碗都喝下去了。   宋湘宁熟门熟路地舀了一勺药,先递到自己唇边吹凉,再喂给他,最后再用手帕擦拭一下他唇角边的药汁,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她看着沈诀仍旧沉睡的面容,不由得轻哼一声,愤愤道:“天天喝药,再喝就成药罐子了,我可不想嫁给一个病秧子。”   她自己小声嘟囔着,谁知再一转头,竟看见沈诀睁开了双眼,正目不斜视地盯着她瞧。   宋湘宁心下一喜,连忙把药碗放到一边,凑到他面前,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醒了?”   沈诀扯了扯唇角,慢吞吞地将她的手拉下来,一字一句道:“我不是病秧子。”   他的声音还带着初醒时的几分沙哑,但宋湘宁却仍旧听得清楚明白。   她默默地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小声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沈诀偏过头轻咳了两声,宋湘宁才猛然想起,他的药还没有喝完,于是又连忙把那还剩下一大半的药递了过去。   沈诀低头看了看药碗,又看了看她,却没有动作。   宋湘宁更是一脸懵地盯着他,又把自己手里的药往前递了递。   从前是他昏迷着,所以她才喂他喝药,如今他已经醒了,就不再需要她了吧?   谁知她这个想法才冒出来,就听见沈诀虚弱地咳了几下,哑声道:“我的手有些使不上力气。”   这话的意思,就是还要她继续喂喽?   宋湘宁虽然有些疑心他话的真假,但他到底是个病号,就算她照顾照顾他,也是应该的。   喂药的时候,沈诀倒是安安静静,一句话都没说,勺子才一递到唇边,就乖乖张嘴把药喝下。等到药碗见了底,宋湘宁正准备收拾一番离开时,突然听见他道:“等我慢慢好起来,就不用再喝药了。”   “到时候,我不是药罐子,也不是病秧子,你……还愿意嫁吗?”   宋湘宁端着托盘,听见他的话,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他究竟是有多患得患失,才会在一醒过来就急忙问她这个问题。   他的眼神充满了紧张,像是生怕听到她拒绝的话似的。   宋湘宁起了几分逗他的心思,故作沉思了片刻才拉长声音缓缓道:“这个嘛……”   “等你伤好了再说!”   -   太医说沈诀的伤并不凶险,是有道理的,虽然出了不少的血,但他如今醒过来之后,便肉眼可见地一天比一天气色好。   沈诀醒过来的第三日,已经能够慢慢地下地行走,虽然还会牵扯到腹部的伤口,但疼痛也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为了不让沈老夫人担心,沈诀没有告诉她自己受伤的事情,叫同和在沈府候着,免得她看出来什么端倪。   所以如今,沈诀身边没有个服侍的人,就连练习走路,都只能自己一个人慢慢地拄着木棍。   这一日,宋湘宁才迈进祈祥殿的大门,就看见沈诀扶着长廊的柱子,慢吞吞走着。见此情形,宋湘宁连忙跑上前扶住他,迎着他错愕的目光,调笑道:“让本公主亲自服侍,沈大人,你还是头一个呢。”   沈诀闻言,唇角微微勾起,顺着她的话道:“是我有幸。”   宋湘宁搀着他,沿着长廊慢悠悠地走,洒扫地宫女太监们看到他们这样,眼中并没有露出太多惊讶之色,反倒像是习以为常。   如今,阖宫上下的人都已经知道,公主殿下成日往祈祥殿跑,就是为了去看望沈大人。怕是过不了多久,宫里就又会有一场喜事了。   到现在,只有沈诀还提心吊胆的,担心着宋湘宁会拒绝他。   只要宋湘宁一日没有点头,他的心就一日高高悬着不能放下。   两人沿着长廊走了一圈,宋湘宁搀扶着他坐下来歇息,顿了片刻,开口道:“你……”   “你……”   怎料沈诀也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忐忑。   两人对视一眼,沈诀迎着宋湘宁灼灼的目光,突然有些遭不住,默默别开头,低声道:“公主先说吧。”   宋湘宁也不推脱,直截了当地开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府?”   沈诀闻言,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收紧。   她这是在委婉地提醒他,该离开了?   “三日后。”   其实,就算她不开口问,他也准备在这个时候离开。   虽然住在宫里,能够时常见到她,可是沈府里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处理,他不能再贪恋于此了。   宋湘宁点点头,把手撑在自己身后,双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你说,种一棵桃树需要多久?”   沈诀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突然的一问,一时间没有回答。   宋湘宁倒也不在乎,继续道:“我宫里原本是有一棵的,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吃到果子,它就被砍倒了。”   “沈府的院子太空旷了,种一棵桃树吧,这样,来年我们就能吃上果子了。”   沈诀听着宋湘宁的话,眼睛一点点亮起来。   她方才说的,是“我们”。   她的意思,是要与他一起种树,一起品尝果实。   沈诀听到自己的心跳一点点加速,他看着宋湘宁,露出一抹笑来。   “好。”   -   皇上下旨给沈诀和宋湘宁赐婚一事,并没有在朝堂之中掀起多么大的风浪,因为沈诀住在宫里的这段日子里,和宋湘宁举止亲密,大臣们早就有所耳闻,心里也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等到宣读圣旨的那一刻,他们心中也没有多么的惊讶。   至于皇上想要让沈诀继续在朝为官的事情,只有少部分前朝老臣反对,大多数人保持中立的态度,并未对此事有过多的争执。   沈老夫人得知这个消息,激动的不得了,第二日就去佛堂上了三炷香还愿。   婚期定在十月,只有不到半年的时间准备,所以自打接旨以后,诸宜宫的宫人们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宋湘宁反倒是成了闲人一个,就连锦心和言笑都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她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只好跑到皇后宫里,暗示她这一次的仪式不用太过盛大。   毕竟都是成过一次婚的人了,反正都是同一个人,该走过的仪式也都走过了,再重复一遍也只是费时费力。   可皇后却不愿意了,她拉过宋湘宁的手,语重心长道:“我的女儿,一定要风风光光地出嫁,不能受半点委屈。”   于是宋湘宁就又回到诸宜宫待嫁,每日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窝在房间里把她从前看过的那些个话本子翻来覆去地又看一遍。   距离婚期越来越近,这一日,锦心突然抱着个锦盒走过来,道:“公主,这是驸马派人送过来的。”   虽然两个人还没有成婚,可是宫里上上下下,对沈诀的称呼已经从沈大人改成了驸马。   宋湘宁也懒得去纠正这些,总归都是早晚的事情。她伸出手将锦盒接过来,一边打开,一边嘟囔道:“是什么东西……”   映入眼帘的,是一套大红色的婚服,做工精致,绣成凤凰的金线还在太阳的照耀之下闪着熠熠的光。   沈诀,竟然给她送过来了一套婚服。   其实御绣房的人也给她准备了一套,只不过若是让她选择,她定然还是会选沈诀送过来的这一套。   她将婚服拿出来,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锦心收好。   “等成亲那日,我就穿这个。”   宋湘宁本以为,自己好歹也是成过婚的人,有了一次经验,再成婚就不会手忙脚乱。   可是她没有想到,真的到了这一日,还是全程都被人推着走。   从早上起床洗漱,到换上婚服坐上马车,她一直都是迷迷糊糊的,任由嬷嬷们摆弄。   她知道成婚这日要起得早一些,所以昨晚也是早早就睡了,可谁知真的到了这一刻,才发现自己还是很困。   她坐在马车上,正昏昏欲睡,马车却突然一个颠簸停了下来。   她弯腰走出去,隔着盖头,看到了一只熟悉的手。   这一次,她没有犹豫,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十指交缠,他稳稳地扶着她走下了马车。   今日来沈府的人众多,两人进入正厅之后,宋湘宁便觉得有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凭着只觉望过去,透过盖头看到了温琼瑜。   他就站在那里直直地盯着她,因为隔着一层,所以她看不清楚他面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赐婚的旨意下来以后,温琼瑜没有再来宫里找过她,只送了一封信给她,信上只写了两个字:“恭喜”。   宋湘宁知道,温琼瑜一直与沈诀不大和睦,所以她十分担心,他会因为这件事情和她疏远,于是主动出宫到温府去找他。   谁知去了之后才知道,他已经去了江南看望温如妍,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她本以为他今日不会来,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看来之前的那些想法,都是她多虑了。   手心突然一紧,是沈诀在提醒她,宋湘宁连忙回过神来,转了个身,同他拜天地。   之后的一切流程,便和上一次没什么两样,只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沈诀没有让她等太久,很快就回到了卧房。   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沉水香味道,并无半分酒气,宋湘宁感受到他站在自己面前,拿秤杆挑起了她的盖头。   他身上穿着大红色的喜服,看着她的眼神里,带着快要溢出来的柔情。   “请公主、驸马喝合卺酒——”   两杯酒被人端上来,宋湘宁端起一杯,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上一次与沈诀同喝合卺酒,只有她一个人既激动又紧张,可这一次,她能够确定,沈诀与她的心思是一模一样的。   两人的眼神落在对方身上,片刻都不愿分离,一杯酒下肚,宋湘宁瞬间便觉得周身都暖和了起来。   等到嬷嬷宫女们一一退下之后,宋湘宁才长舒了一口气,连忙将自己头上的凤冠摘了下来,叹道:“终于结束了!”   这冠子戴在她脖子上一天,都快要累死了。   沈诀动了动身子,坐的离她近了些,一边伸出手去替她按揉着脖子,一边缓缓道:“公主说错了,还没有结束,还有最后一件事没有做。”   宋湘宁有些懵地望着他,怎么会还没有结束?明明合卺酒就是婚仪的最后一项啊。   沈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她瞧,宋湘宁透过他的眼睛,看见自己的脸一点点红了起来。   若真要算的话,确实还有一项没有完成……   沈诀看着她通红的脸颊,唇角微微泛起一抹笑,低头凑近她,与她鼻尖挨着鼻尖,嗓音有些低沉。   “看来,公主已经猜到是什么了……”   宋湘宁的手紧张地抓着自己的婚服,支支吾吾道:“我……”   她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沈诀已经欺身过来,吻住了她的唇。   他扶着她的后腰,一点点将她压到床上,另一只手移到她身前的带子上,轻轻一扯。   他望着她瞬间露出来的大片雪白的肌肤,眼神有些晦暗。   他没有继续动作,而是停了下来,低声问她:“可以吗?”   都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问她可不可以!   宋湘宁简直羞愤欲死,她轻咬下唇,望着沈诀看了半晌,终于一咬牙,勾住他的脖子,将自己的唇送了上去。   什么话都不需要再说,这,就是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