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樱》 作者: 辛德瑞咕   文案:   金陵陆家来了位表小姐樱樱,唇红齿白,娇怯软糯,陆家上下疼爱不已。   唯独世子爷郎心似铁,始终横眉冷对。   旁人都道,表小姐得罪了世子爷,往后在陆府的日子必定不会好过。   表小姐父母双亡,孤苦无依,闻言瑟瑟发抖:当初勾谁不好,怎么偏偏挠了他手心……   果然,议亲归来,世子爷坐在闺阁床头,冷笑睨她:   “金陵人才济济,妹妹挑花了眼也不要紧,但是哥哥只有一个,妹妹可记住了?”   *   议亲之初,闺中密友前来,打听樱樱的属意之人。   她正翘着纤纤玉指涂唇脂,闻言苦恼道:“大哥哥温柔体贴、二哥哥风流多情,都是上上人选,还有冯家公子、方家郎君……”   “都不想想你三哥哥?”   唇脂鲜红欲滴,樱樱对着铜镜不耐道:“要不是三哥哥求着我,我才不跟他好呢。”   镜中闯入一个身影,声音戛然而止。   那排行第三的世子哥哥,正手持婚书站在她身后,冷笑看她。   1.男女主无血缘关系,甜文   2.男主很清楚女主爱慕虚荣、浑身缺点、小毛病不断,但就是忍不住喜欢她。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近水楼台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樱樱,陆云渡 ┃ 配角:陆愁余 ┃ 其它:he1v1   一句话简介:你到底有几个好哥哥   立意:身处逆境中也要不忘奋斗,努力追求向往的生活。 第1章   正午时分,水波粼粼,江天一色,一艘大船行在水面上,向着前方的金陵古城驶去。   船只将将靠岸,樱樱人还站在甲板上,抬头仰望不远处这座巍峨古城。   高耸城墙上蹲踞着碉楼,飞檐斗拱,琼楼金阙,瓦片反射着粼粼日光。   尚未登岸,码头的人声鼎沸已经被春风送来,熙熙攘攘,车水马龙,无一不显示着这座古都的千年气韵、豪迈气象。   陆家仆从们早几日便得了家主的吩咐,前来迎接表小姐进府,此时一个个都揣着手,簇拥在岸边,伸长了脖子望着江面,等着船只靠岸。   仆从们迫不及待地想瞧瞧表小姐的模样,但眼神在扫到那负手站立在岸边,衣袂飞扬的雪青身影时,没一个人敢轻举妄动。   只因那是陆家嫡出三郎,世子爷陆云渡。   陆云渡立在岸边,如松如竹,绝然独立。他面相生得极好,然周身淡淡萦绕的一层冷意,却叫人不敢多看。   察觉到周围人若有若无的试探目光,他淡淡地有些不耐烦。   父亲本安排了大哥接人,但今早大哥临时有事,只能托他前来,他想着既然无事,便随口应承下来。不想这船迟迟不来,叫他平白虚耗一早上的时间。   陆云渡正百无聊赖握着手中折扇,突然听到身边的管家一手指着不远处,叫道:“哎,来了来了!”   随着插着陆家旗帜的船只靠岸,一行人从木板上缓缓行来,众仆从都望见从跳板走下来之人,全都愣怔出神。   樱樱这几日着凉,下船时侍女婉月为她披上一件玉色丝质披风。登岸时恰有一阵清风拂过,吹落了风帽,露出她大半张洁白面容,一缕青丝在耳边落下。   她看着面前的年轻郎君,想着前几日陆家下人的交待,道届时会是陆家大郎君来接她,按着规矩福身行礼道:“见过大哥哥。”   这一声儿清凉甘甜,闻者无不觉得有如清风拂面,然而樱樱却察觉陆家众仆从,连同自己身边的侍女都面色怪异,似乎她说错了什么。   场面一时寂静,世子爷不开口,旁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陆云渡想到属下从江南送来的消息,冷眼打量着这位自江南而来的“远房表妹”,目光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当侍女要开口提醒时,一向对女人不假以辞色的世子爷,此时一反常态地嘴角微扬,甚至屈尊纡贵地单手扶住她,“表妹有礼了。”   旁人只当世子爷转性,离他最近的樱樱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手上凉丝丝的寒意,悄悄打了个激灵,连忙想站直身子,却被陆云渡一按肩膀,人又歪身下去,不得不维持着行礼的动作。   她不解,轻咬红唇,一手攀着世子爷的小臂借力,仰面疑惑道:“大哥哥?”   虽不明为何两人头一次见面,陆家大郎为何如此态度,但樱樱仍微抬下巴,确保维持着最端庄的姿势。   陆家是金陵的顶级簪缨世家,吃穿用度样样都与别家不同,她初来乍到,需要处处谨小慎微,万不可在这样的人家面前出错闹笑话。   她这一声儿又轻又柔,热气擦着世子爷瘦削的下巴,攀着他的手,跟只猫儿似的轻声哼哼,是个男人见了都会动心。   世子爷似乎也不能免俗,拍拍她的肩,垂眸微笑道:“表妹瞧着好生眼熟,多看了两眼,还望表妹勿怪。”   他一笑,周身萦绕的冷气就淡了些,仿佛拨云见月,风清日朗,只是还不肯让她起来。   直到身边的宋管家都快看出不妥来,世子爷才撤了手上的力度,拎着樱樱的后领让人站好——她腿软,被这位哥哥吓的。   旁人看不清,她面对面地,却是把陆云渡眼里的不屑与寒意看得真切。   大郎君眼里的小刀子,凉飕飕地直往她脸上飞,樱樱不由得一阵慌张:她难道得罪过大郎君?但像他这样身价容貌都顶尖的郎君,她若是见过,必定过目不忘,怎会毫无印象?   侍女不是曾说过陆家大郎最是温柔可亲,爱护弟弟妹妹们的吗?   樱樱胡思乱想之际,世子爷不动声色撩了侍女婉月一眼,欲言又止的婉月立马闭嘴,红着脸低下头去。   三郎当真是讨厌,扮成大郎君糊弄表小姐有什么意思?竟然第一天就这般戏弄客人。   吩咐仆从们把表小姐送上马车,世子爷也翻身上马,慢悠悠地行在马车旁。   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中,樱樱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大郎君,脑中思绪乱成一团,把手里的一方绣桃花的小小丝帕攥得紧紧的。   蓦地与那双微凉的桃花眼对上,那端庄冷峻的气度,偏生了双风流轻佻的桃花眼。她竟没出息地面上一红,连忙放下车帘,手抖得更厉害了。   瞧见她手里那方帕子都快被扯破,世子爷扯出一点讽刺笑意,这樱樱妹妹未免太有贼心没贼胆了些,这会子倒装得跟个鹌鹑似的。   世子爷两脚踩着马镫,优哉游哉,气定神闲。微风不时吹起车帘,透过那一丝缝隙,欣赏着新表妹坐立不安的模样。   樱樱:这个哥哥好生讨厌,就喜欢偷看人家!   *   马车行了许久,终于在陆家门口停下。   守在角门前的陆家仆人瞧见,连忙上前来接应。   樱樱方扶着侍女婉月的手下马车来,见到“大郎君”翻身下马,雪青衣袂飞扬,人已经迈步进了府中,她不由有些着急:“大哥哥,你等等我呀。”   陆云渡回头时,正好瞧见她急急赶来,黛眉微蹙,樱唇微抿,似是极度委屈的模样。   他无声冷笑一下,脚步略顿,樱樱连忙赶了上来,含着笑感激道:“多谢大哥哥。”   他只意味不明地笑道:“妹妹要谢,还是等一等吧。”   樱樱不明所以,只当他性子爱捉弄人,胡乱应下来。   陆家各房女眷难得一处,都静静等着江南许家那位表小姐前来。   许家姑奶奶是陆老太太的表外甥女儿,从前也是养在老太太膝下的,只是嫁去江南许家后,山高路远,渐渐才少了联系。   可惜这位姑奶奶红颜薄命,缠绵病榻数年,最终还是撒手人寰。不出半年功夫,许大人也跟着去了,偌大一个许家,竟只剩下一个姑娘。   陆老太太心疼表侄孙女,特地派人南下江南,去将孤苦伶仃的许家小姐接回来。   众人等了足足有一月功夫,人总算来了。   庭院外传来些略微动响,候在外的侍女们一层一层地传话,三四个小丫头簇拥上来,挣着打起墨漆竹帘,轻声道:“表姑娘来了!”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为首一人墨发高束,身着雪青长袍,形容光彩昳丽中,自有一分冷峻威严在。   坐在梨花炕上的陆老夫人笑道:“难得云渡有这份心,亲自去接你妹妹。”她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孙子的怪性子,平日最不喜欢年轻小娘子沾身,竟能劳驾他亲自去接人,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陆云渡让到一旁,众人才瞧见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小姑娘,只一眼,竟再也移不开目光——   杏眼桃腮,唇红齿白,眉心一点红痣,衬得俏皮可爱,穿一身浅粉襦裙,裙角绣着两朵精巧桃花,瞧着娇怯软糯,惹人怜爱不已。   陆家这一代,三房所出全是儿郎,半点不沾女儿香。女眷们平时受够了一群皮猴似的半大小子,突然来了个乖乖巧巧的小姑娘,只觉如同在夏日用了碗酥酪樱桃浇,透着甜丝丝的凉气。   陆老夫人年纪大了,慈祥和蔼,一见面便拉着樱樱的手问长问短,听说她走一月水路,染上一点风寒,连忙着下人去开库房取药材来。   樱樱对着各房女眷一一见礼,复又给老太太磕了两个头,这才挨着老太太身边坐下。   见陆云渡负手站在一旁,一脸置身事外,老太太暗笑孙子这冷清的性子,不由招手道:“云渡,过来同你妹妹一道坐吧,她怕生,只认得你呢!”   听老太太这样说,樱樱只低头装作害羞模样,轻声道:“还未曾多谢大哥哥送我过来。”   此话一出,方才还热热闹闹的花厅安静下来。老太太疑惑道:“樱樱叫云渡什么?”   她只怕自己说错了话,犯了陆家的忌讳,心中顿时没底,捏紧一方手帕,试探道:“大哥哥……有何不妥么?”   一见孙子那模样,老太太就猜到大半,笑道:“樱樱头一次来,不认识人也是正常的,这是你三哥哥!”   此时陆云渡也一撩衣袍,在下首的梨花绣墩坐下,端起手边白瓷茶盏抿一口,笑道:“不怪妹妹认错,想来妹妹应当更喜欢大哥吧。”   花厅中的女眷都被这小小误会逗得笑起来。迎着世子爷那似笑非笑的嘲讽目光,樱樱的脸腾地红了。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个年轻人的故事,没有宅斗啥的,朝堂权谋也很少,祝阅读愉快   带一下我的古言预收【七叔见我多妩媚】欢迎点进专栏收藏!   陆临江年纪小,辈分大,战功显赫,旁人见了他,都恭恭敬敬地称一声“陆七爷”。   唯独盛家大小姐不怕他,还脸红红地追在他身后,声声甜糯道:“七叔,你等等我嘛。”   既是小辈,陆临江也就多有照拂。只一点,他似能听到小姑娘的心声,略感苦恼。   盛郦跟着他识字念书,偷偷开小差:“七叔好俊呀!”   陆临江:……   盛郦犯了错,他冷下脸来严肃教导。   她低头嘀咕:“七叔怎么还不来哄我,肯定是不疼我了。”   他话说得重了些,她就开始掉眼泪,心底埋怨:“七叔好凶,我不要给七叔当媳妇了。”   陆临江:?   总之,盛郦哭了要他哄,被人欺负了要他去出气,陆临江替她处理一切琐碎,却用辈分阻断了两人所有可能。   但她逐渐出落得楚楚可怜,他每替盛郦挡下一次烂桃花,心底的隐忍都会动摇,酸涩几乎按捺不住。   直到她被征召入宫,君子端方的陆临江破天荒放纵一回,夜探香闺。   小姑娘嘴硬,“七叔这是作甚,让别人瞧见反倒不好。”   他醋意翻腾,直接将人圈禁在怀中,“叫夫君。”   他贴上那一点樱唇,压低声音:“往后想让我怎么疼你,直说便是,不必憋在心里。”   1.君子端方克制隐忍暗地疯狂吃醋男主 第2章   虽然心底恨不得给这陆三郎一巴掌,但樱樱面上态度仍然无可指摘,她立马起身行礼:“见过世子哥哥,方才是樱樱无知,还请世子哥哥见谅。”   好不夸张,陆云渡见她在听到“世子”二字时,两眼立马亮了一下,此时又这么快就改口,他心底不屑此人爱慕虚荣至极,“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陆老夫人也瞧出了三孙子态度不似寻常,不咸不淡,有意叫他俩亲近一二,便道:“我也乏了,云渡领着你樱樱表妹去妙仪居罢,她人生,还找不着路呢。”   陆云渡向来对祖母最为敬重,闻言点头道:“是。”   直到他抬腿走出厅堂,樱樱才从羞赧中回过神来,向老夫人行礼道别后,提着裙子匆匆跟上他的脚步。   然而陆云渡人高腿长,他本就走得飞快,此时更是毫不顾忌身后的人跟得艰难,出了跨院,眼看着就要消失在回廊尽头。   “三哥哥!”樱樱顿在原地,忍不住喊了一声。侯府庭院深深,处处都是亭台楼阁,假山竹林,她身边又没跟侍女伺候,若是迷路了该怎么办?   见他当真走得无影无踪,樱樱在原地傻了眼。向来被郎君们众星捧月般恭维着的人,哪里受过这等冷遇?   她在抄手游廊中站了几息时间,正想试探着寻人问路,廊下突然传来笑嘻嘻地一声:“这是哪里来的妹妹?”   陆少玉远远地便瞧见廊下立了个穿粉裙的姑娘,只当是来府上做客的表小姐。随意开口唤了一声。   却见小姑娘转身过来,娉娉婷婷,面若桃瓣,色若秋月。只是那樱唇微微抿着,似乎受了旁人的欺负,显得唇边的小酒窝更是可怜可爱。   虽然面生,但陆少玉向来活泼开朗,单手撑着玉石栏杆,轻轻松松从廊下翻身进来,一笑便露出两颗虎牙,冲她一抬下巴道:“你是哪家的妹妹?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日光洒在少年郎面上,衬得精致的眉骨仿佛振翅欲飞。   樱樱见他一身锦衣玉袍,态度熟稔随意,便知必定是府上的郎君,行礼道:“见过郎君,我是许家的姑娘。”   恰巧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侍女行来,见到两人站在廊下说话,一见樱樱面有难色,心知四郎君孩子心性,说话难免不注意,恐怕惹得小女郎为难了。连忙上前去介绍道:“这是府上三房的四郎。”又转过身去对陆少玉笑道:“郎君,这是从江南过来的许家表姑娘。”   陆少玉一听,懂了。他的双生弟弟昨日还在说大房来了个妹妹,同他商量怎么捉弄新进府的妹妹。这不就来了?   但是新表妹生得乖巧,一看就是爱掉眼泪的,陆少玉顿时把昨日商量的坏主意抛到脑后,高兴道:“这不就巧了,我和五弟都等着妹妹呢,跟我走吧!”说罢,不等樱樱和侍女反应,就跑到她身后,推着人一溜烟跑了。   侍女在原地“哎”了几声,见他拉着小女郎跑得没影,知道四郎有一出是一出的少年脾气,摇头叹息几下,只得作罢。   一边拉着人跑,陆少玉一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直到跑到陆家后院的小校场,樱樱实在跑不动了,拽他的衣角示意自己要停下来,迎着风喘了好几口气,用手上的丝帕擦去额上一点汗珠,才道:“回四哥哥,我叫樱樱。”   陆少玉费了点力气才听明白是哪两个字,只觉得她的江南口音软糯好听,看她小嘴还抿着,不禁捏了一把她的脸,笑嘻嘻道:“樱樱妹妹才来,谁就惹你生气了?”   脸上突然被人拧了一把,樱樱“哎呀”一声,转过身去捂着两个红红的耳垂不肯看他,心底却在想,都是府上的郎君,怎的世子就和旁的哥哥差这许多?   陆少玉却是这边拍一下她的肩头,那边拨弄一下她的珠花,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樱樱只好绞着帕子道:“我惹世子哥哥不高兴了。”为了让他听清楚自己蹩脚的金陵官话,还特意放慢了语速。   他这回听明白了,嗤笑道:“三哥就那个臭脾气,多少小娘子被他的冷脸气得掉眼泪呢,樱樱妹妹别搭理他。”   他们府上本来就没有姑娘,再有三哥的冷脸,把仅有的几个表小姐也吓得不敢再来,气得陆少玉在背后说了他三哥不少坏话。   二人在树荫下说话的当儿,五郎陆怀玉在校场西面的高台上瞧见了两人,跟身边的随从一打听,才知那站在他双生哥哥身边的小姑娘,就是新来的表姑娘。   他远远眺望着四哥和新妹妹,正巧他的猎鹰从在空中盘旋几圈,陆怀玉想起昨日同四哥商量的捉弄人的法子。   不知道哪个地方来的野丫头,陆家的姑娘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当的?他才不会像四哥那样被色迷昏了头,傻乎乎地认下这个妹妹。   小五郎脑子里的坏主意一个接着一个地冒出来,不一会儿,他灵机一动,将手往那树下的粉衣一指,吹了声嘹亮的口哨。   “去!”   樱樱不善运动,方才被陆少玉推着跑了好长一段儿路,此时即使歇了一会儿工夫,还在微微喘息。陆少玉见她两靥泛粉,一抹微红仿佛上好的胭脂,不由愣神。   待她一双盈盈妙目似是不解地望过来,□□郎连忙别过眼去,指着她手里的丝帕,随意扯了个由头道:“樱樱妹妹帕子上绣的是什么?金陵的姑娘好似没这般习俗。”   樱樱见他同往日围在自己身边的少年们无异,心底好笑,然面上不显,只低垂了脸,露出一点光洁微红的侧颜,低声道:“一些女儿家的东西罢了。”同时递上手里的丝帕。   两人一个看那丝帕上题的小字,一个不着痕迹地打量郎君的衣着与配饰,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天边,隐隐有个小黑点在飞快靠近。   兴冲冲跑来的五郎陆怀玉见他亲哥哥背对这边站着,不知在同那新妹妹私语什么。他一眼就看穿哥哥想在新妹妹面前出风头,不禁起了点坏心思,偏要叫哥哥出丑。   兄弟两人一前一后地打娘胎下来,自小打打闹闹惯了,谁也不服谁,这般想着,五郎陆怀玉毫不犹豫地将右手两指含在口中,又打了个口哨。   听见这一声,四郎陆少玉及时回头,一眼便瞧见向他扑来的猎鹰。鹰嘴尖锐锋利,鹰爪冷冷反射着日光,瞧着骇人,但他知道不过是弟弟跟自己开玩笑罢了。   这鹰是小五郎在山上打猎时偶然捡到的,年少的小五郎凭着一口气,竟把这鹰熬成了,从此把这鹰养在身边,处处随身带着,好不得意。   四郎陆少玉虽不是猎鹰的主人,但也懂几个简单的口令。他只怕吓着胆小的妹妹,抬手,也呼出一声短促的口令。   朝二人扑来的猎鹰本该就此停下,不料站在四郎身后的樱樱转身过来,明明还隔着好一段距离,她竟同那鹰对视一眼。猛禽眼中的狠厉有如实质般插进她的胸口,她往日连被鸡鸭追赶都害怕,更何况是这样生啖血肉的猛禽?她被吓得大惊失色,忘记了平日的仪态,不禁尖叫出声。   猎鹰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因为樱樱一声尖叫而加速往她扑去,小五郎见事情似乎有脱离自己控制的危险,连忙喊了一声“小白!”,命令猎鹰停下。四郎陆怀玉瞧见她的小脸迅速变得一片雪白,也忙道:“停下!”   兄弟俩同时发出的指令相撞,让猎鹰小白有一瞬间的眩晕,它在空中略微迟疑了一霎。但樱樱只觉这凶物下一秒就要扑到她脸上来,利爪必会抓破她的脸蛋。   生死关头,她还想着宁愿背上受伤,也绝不能容忍面容姿色有半点损失。爱美的本能驱使她两手捂着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马转身过去,背对小白。   见她的动作,兄弟俩同时心口往下一沉,糟了!这种猎物的姿态只会更激发小白的兽.性,新妹妹有危险!   眼看小白就要扑到樱樱背上去,时间已经不容许再给它下任何指令,四郎陆少玉哪能看着新妹妹因他和弟弟之间的恶作剧而受伤,当即想也不想地就扑身过去,一把将蹲身在地的樱樱护在怀中,竟是打算用自己的脊背抵挡猎鹰的攻势!   玩心重的小五郎也没想到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的恶作剧,竟会弄出这么大的麻烦,见哥哥扑身上去,他也连忙飞奔上前。   练完一套剑法,在校场另一座瞭望塔中的陆云渡漠然地看着事情的全部经过,直到见两个弟弟的号令相撞令那畜生发懵,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他随手捻起手边一颗还不足指甲盖大小的石子儿,狭长幽深的眼眸微眯,冲那畜生弹出石子。手上还保留了一分力道,就算让老四老五长点教训。   至于蹲在地上的那个小丫头,他眼底闪过一丝嘲讽,还以为手段有多厉害,原来只会在风月场上卖弄罢了。   这厢,小白迅猛的攻势被一颗小石子打断,它腿上吃痛,力道被卸去大半,只在四郎陆少玉左臂上抓了一道,便哀嚎着飞远了。   一场危机眨眼之间被瓦解,樱樱被四郎陆少玉护住后,只感觉那猎鹰猛地扑近,一霎时间后又飞远了。可光是这一霎,都叫她后心出了一层冷汗,心口猛跳,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回。   在世子爷那儿被吓得腿软之后,此时她终于受不住,没出息地瘫坐在校场的沙地上。   “樱樱,没事吧?”陆少玉单手撑在粗粝的地面上,只顾着关心新妹妹,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左臂被挠了一把。   这时小五郎陆怀玉也赶了上来,慌慌张张道:“你们受伤了么?”天知道他看见小白往四哥和新妹妹扑过去时,心都快蹦到嗓子眼了,他只是想逗逗四哥和新妹妹罢了!   兄弟俩围着樱樱问东问西,生怕她伤着哪一点儿了。只见她抬起头来,一张本粉扑扑的小脸白得惊人,欲醉若眠的两眼里不复笑意,反而盛满晶莹的眼泪。   小五郎彻底慌神了,生怕她受伤,结结巴巴道:“你伤着哪儿了?都是我、我不该戏弄你,我这就叫下人……去请疾医。”   然而娇弱的妹妹只咬唇摇头,却执住四郎陆少玉的左手,欲语泪先流,一串晶莹泪珠顺着雪腮落下,她抽了抽鼻子,才开口道:“四哥哥有没有伤着?”   四郎陆少玉这才注意到自己左臂上的伤口,小白的爪子的确锋利,抓出两道口子来,渗了不少血。只是妹妹受惊吓后不顾忌自己,反而如此珍重地握着他的手,还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少年郎的虚荣心促使他一挥手,毫不在意道:“这点伤算什么!”说罢他搀扶着樱樱站起身来,对在一旁坐立难安的弟弟冷声道:“看你干的好事!还不给樱樱妹妹赔罪!”   小五郎此时愧疚不已,他平日虽喜欢打打闹闹,但差点惹出这样的祸事来还是头一回。平时最不服气哥哥的人,此时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老老实实地向樱樱作揖赔礼道歉道:“妹妹,是我不对,我以后再也不敢戏弄你了。”   道完歉,小五郎早就把“不认这个野丫头”的话抛之脑后,只希望新妹妹不要跟老夫人告状,以免他挨教训。   樱樱心知必定是这位小郎君看自己不快,才会放出猎鹰来吓她。但她寄人篱下,没有进府头一日就同陆家嫡出郎君计较的道理,只道无碍。   四郎教训完弟弟后,也没了玩乐的心思,因妹妹红着眼睛要他及时上药,便领着樱樱往他的庭院去了。   即使只是个不大不小的口子,四郎陆少玉的庭院中还是闹得人仰马翻,一群仆妇小厮围着替他更衣、清洗伤口连同上药。樱樱在旁默默打量,见下人们个个都气度谈吐与别家不同,知道这才是金陵顶级世家的底蕴。   真希望她也能嫁入此等夫家!   陆少玉被一群侍女团团围住,见侍女们对那伤口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他了一般。然而四郎只觉仆妇们的大惊小怪有损他的气度,不耐烦地要赶她们离开。   侍女们眼含泪水,苦口婆心地劝道:“郎君,您的手还没上药呢……”   陆少玉:婆婆妈妈!   一众侍女们知道郎君性子倔强,再劝下去恐怕适得其反,正为难之际,一旁伸来一只小手,同时响起轻轻的一声:“让我来吧。”   樱樱手中拿着金疮药,放柔声音道:“四哥哥,樱樱帮你上药好吗?”少女音色清丽,因方才被吓哭,而带了些许小鼻音,显得更为娇俏。陆少玉哪里还记得什么婆婆妈妈的啰嗦东西,只望着她一双眼睛,愣怔地点点头。   樱樱微笑,把金疮药洒在陆少玉左臂的伤口上,动作轻巧温柔,没让郎君受半点苦楚。末了,她自然而然地捧着郎君的左臂,往那略显狰狞红肿的伤口上轻轻吹了一口气。   小姑娘做完这一切,抬眼对上陆少玉胡乱颤动的眼睫和躲闪的眼神,好像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但她落落大方,温柔笑道:“小时候我受了伤,我娘就常这样,四哥哥要嫌弃我幼稚了。”   刚巧迈步进入房中的陆云渡瞧见这一幕,微微挑眉。这个小丫头! 第3章   当晚,路家三房的大小主子们都收到了妙仪居送去的礼物。   临行前,老夫人拨来伺候樱樱的侍女婉月见小娘子跪坐在竹簟上,一件一件地整理着她从江南带来的小玩意儿。   送给老夫人的药材和手抄佛经、各房夫人们的绫罗绸缎苏绣、还有各位郎君们的笔墨纸砚……陆家这一代,从大房庶出的大郎君、世子爷三郎,到二房的二郎,三房一对双生子,所出全是郎君,半点不沾女儿香,倒是方便了樱樱准备礼物。   婉月正要按着顺序去送,樱樱突然道:“停下!”她粉面鼓鼓,思忖一阵,从匣子底翻出一个绣工精巧的玉色小香囊来,放在给三郎世子爷的一份笔墨纸砚中,才笑道:“去吧。”   婉月是知道世子爷脾气的,平时最不喜这些花儿粉儿的,更不会接姑娘们送的香囊。她既然被老夫人拨来照顾小姐,也就一心一意服侍小姐,故好心提醒道:“姑娘,三郎恐怕不会收这香囊呢,姑娘不若收回去,免得辜负了您一番心意。”   樱樱想着先前在院中两人相遇的场景,黑宝石般的眼珠子里含了点笑意,道:“你别担心,只管去送吧。”   见小姐如此坚持,婉月也就不再多言,自领了东西,按着顺序一一送去。   方才从四郎居所出来,樱樱和世子爷两人一路同行。虽没有对上目光,她却是察觉到世子爷一直在若有若无地打量她,目光缥缈淡然,在她侧脸处流连许久。   她自然不会别过脸去叫世子爷难堪,只捋了捋耳边低垂的一缕秀发,将碎发别到耳后。   望着她一点微红的耳垂,耳下小巧玲珑的耳坠子,连同一片雪白幼嫩的脖颈,世子爷眼底幽深的笑意更浓了。   她就知道,世子爷陆云渡虽然面上看着冷淡,实际还是很可亲的!   天色将晚时,侍女婉月回到院中,她跪坐在竹簟上,随意问道:“都送去了吗?”   婉月乖顺道:“都送去了。”不得不说小姐虽然看着人小,心思却是玲珑七窍的,送的礼物不算太贵重,但胜在新奇精巧,得体妥帖。   “可有说什么?”樱樱道。   “四郎瞧见了小姐送去的祛疤膏药,说……”   四郎彼时正在换药,疼得龇牙咧嘴,听说樱樱妹妹派侍女来送祛疤的药膏,衣袖一放,恢复了人前的稳重模样,还装得略显嫌弃道:“偏就你们小姑娘讲究这些。”   侍女走后,他却把药膏交给自己的贴身侍女,吩咐定要好好保管。   樱樱闻言,一双桃花眼弯弯,泄露出些许笑意,仿佛能想见四郎陆少玉说这话时的少年意气。   “世子哥哥可有说什么?”问来问去,她最在意的还是世子陆云渡的反应,谁让他在陆家一众郎君中是最有钱有势的一个呢?   “世子、世子他……世子没收小姐的香囊。”婉月面上涨得通红,颇为难堪道。   陆云渡何止是没收香囊,他人本不在院中,回来时撞见婉月正端着笔墨纸砚送来,本丝毫没放在心上,连一个眼神也吝啬与施舍。   但他眼尖,瞧见笔墨纸砚下还藏着一截石青丝线,一扯,露出一个精巧繁复的小香囊来,一望便知,做它的小娘子必定费了十分的功夫与心血。   陆云渡指尖拎着那小香囊,举得整个院中的下人都能望见,平日冷峻严肃的面庞,此时带了些似笑非笑道:“这是表小姐送来的?”   自家主子的小心思暴露在众人面前,婉月的面上也涨得红红的,低声嗫嚅道:“是、是小姐特意送给世子爷的。”   小侍女的话音刚落,就见一道石青弧线从眼前划过,那小香囊,被世子爷准确无误地扔进了院子西南角的小池塘里。   “叫她规矩点。”这句话说完,世子爷便迈步进了院中,徒留一地的仆从大眼瞪小眼。   听了婉月支支吾吾的话,樱樱轻咬唇瓣,一张粉面涨得微红。   这个陆云渡!   方才还眼神勾勾搭搭地看她,人后就如此不留情面地扔掉她的香囊!那香囊可是她花了银子买的!   她一双美目因怒气而亮晶晶的,在原地转了几圈,才望着小几上支着的铜镜,心中暗暗冷笑道:世子爷好眼力,看出了她就是个不安于规矩的人。   翌日清晨,樱樱早早就起身,到陆老太太的院子里请安问好。   站在落地苏绣大插屏旁,她殷勤地伺候老太太洗漱,再替老太太梳理头发。她天生心灵手巧,又肯下功夫学,伺候人的本事极为到家。陆老太太本只以为她是小孩一时兴起,但见她言笑晏晏,动作轻柔却极为舒适,心底对她更是喜爱两分。   真是个懂规矩的好孩子。   老太太信佛,每日清晨总会做半个时辰的早课。知道樱樱到这会儿还没用早膳后,便道:“你来早了,哥哥们都还没来呢,先去外间等着,待会儿同哥哥们一同用早膳吧。”   樱樱上前扶着老太太往旁侧的小佛堂而去,轻声笑道:“樱樱陪着老太太就好。”   陆老太太见她劝不过,也就不再坚持。   “老太太,樱樱同您念经好吗?”她在老太太身旁的小蒲团跪下,半依偎着老夫人,仰头乖乖巧巧地问道。   陆老夫人略惊讶地挑挑眉,这年头百家争鸣,肯学佛经这等诘屈聱牙东西的年轻小娘子可不多。   但她不会拂了孩子的一片心意,半是玩笑道:“念得不好,可是要被罚的!”   “能给老太太念经,已是樱樱的福气,樱樱求之不得,哪还怕被罚呢!”她一双桃花眼笑得如同狡猾的小狐狸,亦是打趣玩笑道。   说完话后,樱樱不再插科打诨,手执经书,认认真真地念了起来。   她不过在船上同陆家的家仆学了月余的金陵官话,说得还不甚流畅,此时索性舍了官话,用家乡话念了起来。佛经本诘屈聱牙,然她有一把黄鹂出谷般的清甜嗓子,吴侬软语更是软绵绵,读得佛经都人间烟火了许多。   陆老太太起初听她换了家乡话,闭着眼只挑了挑眉,手上拨弄佛珠的动作不停,嘴里默念的动作也不停,只是神情慢慢地有些柔和。   她的母亲出身江南士族,也是说得一口吴侬软语,从前也曾教儿女们说江南话。陆老太太的娘亲早已过世,她自己也在金陵官话中活了一辈子,不想却在高龄之年,听到一个投缘的小姑娘,说起她娘亲的家乡话。   熟悉的乡音经过岁月长久的洗练,淡淡泛白,却又略显陌生。陆老太太渐渐连佛经都听不进去了,只微笑望着跪在蒲团上的小女孩,听一听乡音也是好的。   ……   樱樱念完一卷佛经,抬头见到陆老太太的模样,心知她没有白费力气。放下手中的佛经,她上前去搀扶老人,“老太太,今日差不多了,您先歇息吧。”   陆老太太正要说话,外面的小侍女通报道:“老太太,郎君们来请安了。”   陆家是簪缨世族,看重规矩,还未入朝为官的郎君们每日早上都要来给老太太请安,这是四郎和小五郎的例行公事。他们知道老太太的做早课的规矩,都会晚一些时刻前来请安。   老太太这才想起樱樱尚未用膳,由她抚着慢慢起身后,才拍着小姑娘的手道:“陪我这老婆子念一早上的佛经,辛苦你这孩子了,去同哥哥们用膳吧。”   两人步出佛堂时,陆家的郎君们正一个个鱼贯而入。   为首的竟是一身玄色银线压边锦袍的世子爷陆云渡。他今日休沐,才会有空来给祖母请安。他迈步进来,面色不像平日那般冷峻,但一身世子爷的气势,居高临下,仍然威严森森。   见到搀扶着老太太的樱樱,他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随后,红袍劲装的四郎陆少玉和蓝袍的小五郎陆怀玉依次进来。   陆家郎君皆是兰芝玉树之辈,年纪最大的三郎肃然端庄,四郎少年意气,顾盼生辉,五郎虽然还一团孩子气,但也可想见日后的俊朗出尘。再有个樱樱陪在一旁,衬得满庭摇曳生光,叫人如觉春风拂面,心底的凡尘都散去不少。   老太太偶尔外出应酬,旁人都赞成她家中郎君们龙章凤姿,此时又添了个娇娇怯怯的女孩儿,她心中更是欣喜。端坐在榻床上,搂着樱樱,向众人笑道:“往后别人不会嫌弃咱们陆家只有郎君了,瞧瞧你们新妹妹,多乖巧水灵的小女郎。”   樱樱得了这句夸赞,只佯装害羞地躲在老太太身边。陆云渡一眼就看穿她的装模作样,心底冷笑,然面上不显。   不曾想在祖母这里见到新妹妹,四郎陆少玉喜出望外,双眼一亮,想也不想地就喊道:“樱樱妹妹!”   小五郎还处于对女孩子不感兴趣的阶段,同祖母见礼过后,就只抱臂站在他的双生哥哥身后,想着待会儿又要念什么书、在校场上练什么功夫。   老太太自然知道昨日四郎替新妹妹拦下猎鹰,受了点小伤的故事。此时见四郎这般亲热,不禁笑道:“你们两个倒熟悉得快,这就叫上妹妹了。”   “四哥哥。”樱樱对着冲她挤眉弄眼的四郎轻声唤了一句,粉面微红,娇羞可人。   紧接着,才对依次落座的世子爷和小五郎行礼。   知道年轻的郎君们心不在后宅,老太太也不拘着他们,随意闲谈两句后,便放他们去外间用早膳,临了还特别关照道:“四郎,照顾着点你妹妹。”   “知道了!”陆少玉眼底憋着笑意,恭恭顺顺道。   陆家有规矩,但还没有严苛到不让十来岁的孩子们同席的地步。饭桌上,陆少玉索性拉着樱樱在他身旁跪坐下来。侍女传来一盏盏精致清淡的膳食,四郎一股脑儿地将餐碟放到樱樱身前的小几上。   望着小几上堆得满满当当的小食,樱樱连忙阻止他把自己当猪喂的倾向,小声道:“四哥哥,我吃不下这许多的!”   察觉到三哥扫来的淡淡目光,隐有不满之色,陆少玉也反应过来小几上堆得太多,这才挥挥手让侍女下去,道:“樱樱才来金陵,不知道膳食上可还习惯?”   “金陵处处都好,自然是习惯的。”为了让陆少玉听清楚她半生不熟的官话,樱樱特意轻言细语地答道。   陆少玉想尽了法子同她说话,“樱樱今日这么早就来陪祖母,陪着祖母做早课吗?”   这时代百家争鸣,有人笃信佛教,有人崇儒。他们府里一群男孩子,精力多得无处释放,自然没有礼佛的那份沉静心力,平日都是老太太做完早课后才来请安。   “是,我给老太太念了一会儿佛经。”樱樱将一小勺燕窝粥送入口中,待完全咽下后才轻柔答道。陆少玉盯着她微微湿润的红唇,略微出神。   一阵笑声打破了此间寂静。小五郎陆怀玉一直在专心吃饭没有出声,这时听到新妹妹说她给老太太念经,不禁笑道:“妹妹念的经,祖母听得懂吗?”   这是在笑话樱樱的官话说得不好了。小五郎生性贪玩,又是府中幼子,养成机灵顽劣的性子,什么都敢拿出来笑话玩笑一番,更何况只是个刚进府的表小姐。   他虽昨日才差点惹出祸事,但这小混世魔王忘性大,转头就抛之脑后。   陆少玉有些恼了,他臂上的伤口还疼着呢,见亲弟弟又来招惹新妹妹,不禁拿出兄长的威严,出言训斥道:“小五,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当心我替妹妹责罚你!”   小五郎向来不服气只比他先落地半刻钟的哥哥,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被训斥,脸一扭,梗着脖子就要反唇相讥。   一直默默用膳的陆云渡这才道:“好了,像什么样子。”   他语气虽淡,但剑拔弩张的两兄弟向来臣服三哥哥的威严,声势立马就消了下去。   世子三郎,年纪不大,但已是公认的下一任陆家家主,又有军功和朝廷官职在身,平日最是冷淡威严,管教弟弟们下得了狠手,比府上的武功先生还严厉,小郎君们最是敬畏他。   此时三郎出言,虽没有训斥哪一个人,但兄弟两都不敢试图挑战三哥的威严,偃旗息鼓下去。   樱樱还没在陆家站稳脚,怎么敢让兄弟俩因为她生出龃龉,也连忙拉着四郎的手安慰道:“四哥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听不懂金陵话不好么,哥哥就是说我的坏话,我也听不懂呢。”   她这后一句话是对着还气鼓鼓的小五郎说的,都是陆家的嫡系郎君,陆少玉要安慰,小五郎也不能怠慢了。这些应酬手段,她手到擒来,早用得炉火纯青。   “我怎么会说你的坏话?”小五郎察觉到她语气里的调侃与不在意,也后知后觉他的确冒犯了,心底的气早就烟消云散。   方才见新妹妹说话时,眼波流转,似是眼底含着水光一般。大胆地出言调侃他,眉间一点红痣衬得人更是生动活泼,小五郎模模糊糊地有点明白他哥哥为什么这般喜欢这个新妹妹了。   樱樱低下头去,身边的四郎少玉生怕她因为口音自卑了。   时代民风开放,少年慕艾,男女之间交稀松平常。正是这种时代风气,让金陵的贵族仕女们更是开放得近乎彪悍。   陆少玉身为陆家嫡出的四郎君,也曾被不少小娘子主动追逐过,虽不至于掷果盈车,但每每出行,偷偷看他的小娘子不会少。   被彪悍的女郎们缠得多了,家中突然来了个娇娇怯怯的小妹妹,吴侬软语更是清甜如水。他正觉得喜欢,若不是平日说话不便,还舍不得叫樱樱改掉家乡话呢。   他连忙安慰似是因口音自卑的新妹妹道:“樱樱不消担心,哥哥教你说官话,你这般聪明,保管没几日功夫就学会了。”   樱樱抬头望他一眼,唇边抿出两个小酒窝,仿佛盛了甜酿一般,欣喜地应承下来:“多谢四哥哥!”   四郎陆少玉温柔体贴,虽然人小了些还略显少年心性,但这是个多好的夫君人选啊!   樱樱还在心中喜滋滋地打算,一旁却又响起凉悠悠的一声:“四郎的课业都完成了?这会又有功夫应承下别人。”   陆云渡火眼金睛,看穿这小丫头一门心思同家中郎君们接近,撒娇卖痴也好,讨好老夫人也罢,她心底有什么念头,都逃不过世子爷的眼睛。   他心知这小丫头看着面上纯良,但内里心机深不可测,不愿让弟弟们同他走得太近,这才出言阻拦。   樱樱一听这声音,心底一颤。陆云渡当真是她的冤家不成!连这点小事都要拦她!   她面上功夫修炼得极好,即使心底怒火四起,还是微微一笑,端起一旁侍女托盘中的茶盏,送到他手边,福身道:“世子哥哥说这话,是要教我不成?”   小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一张小脸甜净幼嫩,同你说话的时候,仰头望着你,漆黑眼底倒映着你的影子,满心满眼都是你。她这一招从来不会失灵,何况她笃定了陆云渡平时装得威严肃穆,但此时绝不会在弟弟们面前露出他恶劣的本性来。   果然,当樱樱的手都微微有些酸软时,世子爷终于伸手接过她的茶。只是在察觉手心不设防的地方,被凝滑的指尖轻轻一挠,带起一阵战栗时,世子爷手心一抖,差点破防。 第4章   樱樱察觉到他差点失态,眼底的笑意更甚,好心好意地出声提醒他还没回答自己问题,道:“世子哥哥?”   借着宽松的大袖遮掩,陆云渡迅速恢复正经,捏了捏她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指尖,笑道:“也好,就让我教妹妹罢。”   这人一定是故意的!   他略微用了点力气,樱樱指尖被他捏得生疼,差点轻叫出声,偏生又不敢叫旁人看出端倪来,只好背过人瞪他一眼,人前又恢复了她一贯温柔绵软的音调:“多谢世子哥哥。”   一旁的四郎却是傻眼了,不过两三句话的功夫,怎么一向最厌恶女郎近身的三哥,就主动要揽下教妹妹改口音的差事呢?   他想到自己近来懈怠,功课堆积如山,心中终于明白,原来三哥为了能让他好好学习,竟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想到这里,四郎陆少玉不禁对他的三哥充满感激之情。   一顿早膳用完,郎君们还有课业与练武,纷纷告辞。   樱樱随着他们出了老太太的院子,正要回自己的妙仪居,穿过一片柳林时,却被人一把从后扯住了领子。敢在陆家这般戏弄人的,她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四下无人,她也不必担心暴露自己的真实面容,索性恨恨喊出声道:“世子!”   刚刚才把她手捏得这么疼,这会又扯她的衣领,这幅几乎要把她从地上提起来的架势,是把她当小狗吗?!   人前就是“世子哥哥”,人后就是“世子”,陆云渡为这鬼丫头的两幅面孔冷笑不已,毫不怜香惜玉地提着人,他冷声道:“跑这么快作甚?我还没教你怎么说金陵话。”   樱樱才不相信他会安好心当真教自己,反正她同侍女学也是一样的,当即挣扎两下,不料没挣脱开,气得粉面鼓鼓。   一旁回廊下似乎有侍女行来,陆云渡直接拖着人往他的院子去了。   一路上樱樱不断挣扎,都没能挣开那只恶魔之手,眼看着世子爷的院落就要到,她生怕被别人瞧见自己这副受制于人的狼狈模样,这才放弃挣扎,小声同他谈判道:“哥哥,你手累不累?让我下来自己走吧。”   陆云渡常年练武,拎着她跟提溜着小猫小狗没什么两样,横穿了几个院子,气都没有喘一下。   此时见她还要嘴硬,想方设法地给自己找回场子,不禁笑道:“哥哥不累,哥哥这就领着你逛逛院子。”   他就算笑,也是嘲讽般的冷笑,丝毫不能让人感受到暖意。   他一下就拿住樱樱的七寸,果然,樱樱一听他还要领着自己逛院子,已经能想象陆家下人们对她指指点点的丢脸模样,清风中传来几声谈话声,似是有几个侍女正往这边走来。   眼看着陆家下人就要撞见她这样子,她不禁尖叫道:“世子哥哥,我错了!”   正欢快交谈的侍女们绕过竹林,却见竹林侧旁站着一脸肃穆的世子爷,旁边是这两日才进府的表小姐。众侍女心中皆是一惊,生怕主子们不喜她们说闲话,纷纷行礼道:“见过世子爷,见过表小姐。”   所幸世子爷并未说什么,只挥挥手让她们离开。表小姐粉面倒是红红的,对着她们微微一笑,亲切可人。   樱樱掐着脖子,别过脸去咳嗽几声。陆云渡还没有疯到真让她在下人面前丢脸的地步,在侍女们绕过来的前一霎,及时放开了手,她终于得以重获自由。   待她调整好呼吸抬起头来,见陆云渡已经迈步进了院子,他只丢下冷飕飕的一句:“还不进来?”   樱樱相信自己要是不进去,就算自己躲回妙仪居,也一定会被他从房间里提溜出来,是以垂头丧气,认命地跟了进去。   院中侍从们见三郎回来,纷纷行礼,见到他身后跟着的表小姐,倒是一个个的脸色变幻莫测。   樱樱想起那日婉月告诉她的,他当着众仆从的面扔掉了自己送的香囊,这才反应过来。   丢脸!   陆云渡则是把人丢到花厅中,让小厮去他的书房中寻来一本韵书《声类》,便径自回房洗漱换衣裳去了。   五月天热,樱樱被他挟持了一路,挣扎间早就香汗淋漓。花厅周围布满葡萄藤,枝叶牵牵绊绊,侬丽日光透过藤叶见的空隙,洒下斑斑点点。几串略显青涩的小葡萄挂在其间,滴溜溜的可爱至极。   但陆三郎的院子布置得再精巧风雅又如何,不能成为她的夫婿,那么一切就对她来说都毫无意义。   她走得累了,才不管陆云渡扔给她的韵书,掏出她掖在手镯里的丝帕,一边悠悠品茶,一边拭汗。   等得时间久了,心知陆三郎这样的郎君都是有要事在身,日理万机的,根本不会花太多功夫同她计较,说不定他只是小小地惩戒一下自己,而本人已经去书房办公,没几个时辰脱不了身的。   世子院子中的下人极为规矩,虽然上次世子爷扔掉了表小姐的礼物,但此次又亲自把人领了回来。下人们摸不清世子的意思,只好按着对待寻常表小姐的规矩,恭恭敬敬地候在花厅外,供她随时有需要,随时传唤。   樱樱等了许久还不见他露面,日头逐渐移到当空,暖阳高照,她全身都被几点日光晒得暖洋洋的,不由单手撑在小石桌上,闭眼睡着了。   陆三郎换好衣衫出来,便见她手心托着下巴,在葡萄藤下闭眼小憩的模样。   一络子碎发垂在耳旁,随着她清浅的呼吸而上上下下。一双眼睛轻轻阖上,遮盖住藏于幽深之处的心机和算计,倒是顺眼许多。日光透过浓密的眼睫,在眼下投射出淡淡的阴影。   三郎突然冷笑一下,这女人浑身上下都是琢磨人心。即使是打盹,她也保持着最美好端庄的模样,这一幅海棠春睡的模样,对旁人或许难以抗拒,但世子爷显然不包括在其中。   他刚一抬腿上前,樱樱就及时睁开眼睛,望见来人,迅速压下眼底的惊讶,脸上浮现起恰到好处的笑意,仰头道:“世子哥哥。”   按着樱樱的性子,她本该起身去迎接,断没有还坐在原地等人前来的道理。但是……她就睡了这么一会儿工夫,腿麻了,站不起来。   世子爷不在乎她这点小把戏,只上前来检查她的学习情况,见到茶盏喝了一大半,书只翻开了封皮,脸色有点黑,“你就是这样学习的?”   “我不会嘛。”樱樱坐在石凳上,两手一摊,分外无辜。谁让世子爷扔给她一本韵书就走了呢,她看不懂。   陆云渡闲暇时也曾指点过弟弟们的功课,小郎君们对他又敬又畏,向来不敢在功课上马虎。他倒还是第一次遇见,敢这么理直气壮糊弄他的学生。   被世子阴恻恻的眼神盯着,樱樱背后忍不住生了一层鸡皮疙瘩,连日光都觉得不暖和了。要不是她脚还麻着,一定已经先走为上。   “好,我来教妹妹念书。”陆云渡突然俯身凑近,在她耳旁念了这一声。   眼前是突然放大的俊脸,耳旁嗓音低沉,如有实质般拂过她的耳垂,樱樱受惊,忍不住伸手捂住耳垂连同脖颈。这人干嘛突然靠得这样近!   说罢,世子爷当真一撩衣袍,就在她身边的石凳坐下。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书卷,日光照在他的眉骨上,漂亮得如同展翅欲飞的雄鹰,郎君眼睫轻掀,缓缓吐出一个音节。   樱樱收回心思,跟着他乖乖巧巧地发音。   念完十来个音节后,陆云渡就随手扔掉书卷,往后懒懒一靠,背倚着玉石栏杆,双手抱在胸前,道:“妹妹,念书吧。”   许是他方才吐出的热气,许是他人后态度过于轻佻,樱樱耳垂不知为何,微红得可疑。她勉勉强强收敛住心神,认认真真地读了好几遍。   见陆云渡靠着栏杆,已经开始假寐,她又读了好几遍,才用指尖戳了戳他,道:“世子哥哥,我读完了。”   世子爷也不睁眼,只单手撑着额头,缓缓吐出三个字:“继续读。”   她这时候还不知道,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当她听到“继续读”这三个字,都会出现口干舌燥、喉咙肿痛、头晕目眩等不适症状。   来来回回地读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她喉中有些干涩,正想端起茶抿一口,谁料本应该闭眼熟睡的人仿佛有感应一般,在她指尖接触到茶盏的那一霎,“唰”地睁开眼,冷声道:“继续读。”   说罢转头吩咐候在花厅外的小厮道:“茶冷了,撤下去。”他眼神清亮,哪有半分睡意。   她悄悄咽了咽唾沫,本期待着小厮能给她换一盏热茶来,谁料小厮端了茶下去,就再也不见人影。樱樱伸长脖子等了许久才后知后觉,陆云渡就是在故意整她!   喉咙干渴得快要冒烟,她干脆将书本摊在石桌上,道:“世子哥哥,我学会了。”   陆云渡坐在栏杆边,单手撑在膝头,似笑非笑地往她,薄唇轻启,吐出咒语般的三个字:“继续读。”   她人被困在这小小花厅中,无助之感顿生,望着世子爷黑曜石般无情的双眸,樱樱觉得他冷静的外表下必定隐藏着一颗疯子的心!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樱樱认命地捡起书本。陆云渡许是听她来来回回只念那几个字,听烦了,屈尊纡贵地坐到她身旁来,又亲自指点了一通。   末了,世子爷对着花亭外招招手,立马有小厮捧着茶盘上前来。樱樱瞧见了她此刻梦寐以求的茶水,喉中干渴得都微微沙哑,她疯狂地朝小厮使眼色,希望能给她主动送上一杯茶水。   然而小厮根本不敢抬头看她,待世子爷端了茶盏后,他连忙转身落荒而逃。   陆云渡手上端了白瓷茶盏,以茶盖撇去一点浮末后,他一抬头,仿佛才察觉樱樱的渴望一般,微微一笑。接着,悠悠饮茶,动作优雅无比,尽显大世家子弟风范。   小姑娘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快要着火了。   “世子哥哥,我错了。”   小姑娘说完这句话,眼泪就吧嗒吧嗒地从眼眶中跌落,顺着粉面雪腮滑落,划出一道晶莹心碎的痕迹。见陆云渡饮茶的动作微微一顿,樱樱再接再厉,眼泪滚落得仿佛她整个人都是水做的。   她的鼻尖迅速泛起微红,眼底水光波动,单薄的双肩因抽泣的动作微微颤抖,“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顶撞世子哥哥,求哥哥原谅我。”美人哭得梨花带雨,面上还沾着两行清流,沙哑的声音中混着些许鼻音,我见犹怜。   偏生陆云渡是个不解风情的,波澜不惊道:“妹妹,这招对我没用。”   在她伸手要攥住自己衣衫的前一秒,世子爷及时站起身躲开她一双柔荑,冷着脸道:“妹妹读了这一下午的书,却还是不明白道理,看来还是书读得不够多,继续……”这鬼丫头还在避重就轻不肯承认错误,真是个倔脾气,他不妨再整整她。   不待他说完,樱樱已经叫道:“世子哥哥我错了,我不该挠你的手心!”   侍女们候在花厅后,听到表小姐这一声哭腔,不禁纷纷红了脸。三郎真是的,逗引着表小姐玩挠手心的游戏,把人欺负哭了,还要小姑娘哭着认错。   这许是他们三郎不为人知的乐趣吧。   陆云渡哪里想到这个小丫头会这般就喊了出来,一时微怔,继而一甩衣袖站直身子,冷着脸道:“走罢!”   樱樱立马破涕为笑,站起身来胡乱擦一把眼泪,跑到花厅外,故意拿过那端茶小厮手里的一盏茶,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彻底慰藉了她干渴得快要冒烟的喉咙,才得意地走了。   还说眼泪没用,还不是她一哭,他就没招了嘛。世子爷跟旁的男人,也没什么区别。   她头也不回,走得潇洒利落,世子爷却独自一人站在花厅中,眼神阴翳地盯着她丢下的那个茶盏。   樱樱心知世子厌恶她,索性也就不再费工夫在他面前装模作样。她苦读了这半日,喝茶时难免有些急,不像平日那般慢条斯理,不小心留了点口脂印子在白瓷茶盏上。   洁白的茶杯口,留着一点樱桃红的痕迹。陆云渡目力过人,那点红,在他看来分外张扬,跟那鬼丫头一模一样。 第5章   当天晚上,陆家各房的主子们都收到一盏冰糖雪梨汤。   樱樱手巧,煮出来的汤沁人心脾,冒着甜丝丝的凉气,又不会过分甜腻。她心思活泛,好东西自然不会一人独享,使唤侍女给各房都送去。   四郎陆少玉是个不喜甜食的,瞧见那玉碗便挥手让下人端走。   所幸婉月机灵,赶紧道:“四郎不知,这是表小姐亲手做的。”   “樱樱妹妹还会做这种东西?”四郎的眼睛立马亮了,“正巧我练武出了一身汗,适合吃点甜食解渴,妹妹当真是心灵手巧。”   直到婉月都走远了,四郎还在思索下次出门,该给妹妹带点什么新鲜的小吃。   世子爷也是个不喜甜食的,见侍女送来一盏精致的吃食,他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对上高深莫测的世子爷,婉月不敢卖弄,老老实实交待道:“是表姑娘亲手做的,说是多谢世子爷的谆谆教诲。”   正在饮茶的陆云渡手一顿,唇边勾起极淡的一点轻讽笑意。这丫头会感谢他?怕不是会在他的吃食里下毒吧。   世子爷不开口,底下的人都不敢接手,一个个打着眼神官司,好半晌,才听见世子爷道:“放着。”   婉月如蒙大赦,放下玉碗赶紧走人。   然而直到夜深,那碗吃食还不曾被动过。伺候的小厮小心上前去询问,正手握经卷的世子爷这才想起这档子事,放下书,“倒了。”   搁了这许久,自然是吃不得了。   有了上次送荷包的前车之鉴,此时的樱樱已经不在乎陆云渡的态度,她只需要做好表面功夫,把陆家的每个人都敷衍得滴水不漏便是。   至于世子爷承不承这份情,才不关她的事呢。   这日陪着老太太念完经后,在院中陪着老太太打了一会儿叶子牌,樱樱告辞时,已是正午时分。   五月中的日头已经初具规模,明晃晃照着院中亭台楼阁,四处草木葳蕤,蝉鸣裹在热浪里一阵阵滚来。   樱樱天生怕热,不过走了几步路的功夫,热汗已经沁着她的贴身小衣。她用丝帕擦了擦颈后,罗袖随着抬手的动作落下,露出一截白玉般的手腕,一阵极淡的海棠香味浮动在罗袖深处。   陆家果然财大气粗,连用的熏香也比江南名贵许多。   思忖着这一路顶着日头过去,她可能会热得浑身出汗,得寻个遮阴的地方。   她在廊下躲了一会儿,瞧见长廊尽头池塘旁种着一丛芭蕉,这湖引水自秦淮河,水面波光粼粼,凉气森森。日光在宽大蕉叶下投出一片阴影,制造出一个静谧的小世界。   樱樱向来喜欢水,见到这样一个花团锦簇的地方,不由自主迈步过去,钻进了芭蕉下的花丛中。   阵阵蝉鸣成了最好的催眠小调,她以手帕包了散落在地的海棠花瓣,枕在脑后,倚着一块清凉青石幽幽睡去。   ……   陆愁余此时正盘腿坐在一块半人高的嶙峋怪石上,他头上戴了遮阳的幕篱,轻纱掀起大半,露出一截光洁如玉的下巴。   他指尖执一羊毫,身前散乱放着宣纸、酒壶、墨汁等物,风流多情的狭长凤眸正望着碧玉般的潭水。   忽有一个半大丫头闯进他的视野,他见那丫头手脚并用地爬进湖边的花丛,寻到一处舒适的地方,倚着青石花枝睡去,正有一阵清风吹来,纷纷扬扬的海棠花瓣落了满身。   他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犹豫了许久的羊毫终于下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幅海棠春睡图立马跃然纸上。   待他收笔时,正巧那趴在石头边睡得小丫头也醒了过来。   四周草木投下一片阴凉,花香阵阵。樱樱这一觉睡得极好,只是她怕热,醒来时颈侧出了些汗。   她伸出掌心,指尖压着那芭蕉叶,枝叶深处还未被日光蒸发掉的水珠纷纷滚落进掌心。水珠在手心汇聚,随后,她用手心的水拍拍脸蛋,揉揉眼睛。   目睹了全程的陆愁余不禁失笑,怎么跟小猫洗脸一样。许是哪房的小侍女,趁着主子没注意跑出来偷懒,躲到花丛中午睡。   他倒是有福气,能遇上这么个小侍女。   樱樱正毫无风度坐在地上打哈欠揉眼睛时,忽然面前一声响动,她睁开眼,却见眼前是个红衣男子。   面如冠玉,长眉入鬓,偏生了双柔情似水的桃花眼,一袭大红长衫松松垮垮挂在身上,露出半点玉色胸膛,却并无半点轻浮,嘴角含着一点笑意,正望着她。   一看就很有钱。   只是这位公子开口第一句就让樱樱愣住了:“跟我回房吧。”   樱樱不着痕迹地调整好自己的仪态,以确保她随时保持最为端庄的姿势,她两手轻轻搭在并拢跪坐的膝头,调整出完美无缺的笑容,却又微微蹙眉迟疑道:“这……不好吧?”   女孩子一定要矜持,欲拒还迎也要拿捏出一个合适的度,既不能让郎君觉得自己太随便,也不能让郎君知难而退。何况他连三媒六聘都没准备,自己怎么能轻易答应呢。   陆愁余听了这话,微微挑眉。他也学着樱樱的样子坐在地上,支起一条长腿,一手撑在地上,一只手腕搭在膝头,歪着头看她。   一络子长发随着他的动作落在耳边,旁人做来不伦不类的模样,他偏生就风流倜傥,自成一派。   樱樱嘴角抿了起来,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夫婿自然要挑选权势两全的,若是相貌能生得这般英俊,就更是锦上添花了!毕竟谁会不喜欢美人呢。   “去和老太太说一声不就是了?”这小侍女看着眼生,听说前阵子老太太院子里新买了一批下人,她许是新来的。   他向老太太要个人,开口便是。   “这太急了吧……”樱樱白玉般的指尖轻轻绞着丝帕,蹙眉为难道。   世家大族娶妻,那一套流程走下来,没个一年半载的功夫可不行,光是她准备嫁妆,都得一年功夫呢。   见她蹙眉,陆愁余也跟着皱起眉来。樱樱尚在暗自揣度郎君心意时,忽然见他抬手,往自己这边伸出手来。   宽袍大袖荡着清风送来,她轻叫一声吓得别过脸去,那如玉指尖却没碰到她的脸,只是捻去一片散落在肩头的海棠花瓣。   “我不急的。”陆愁余指尖捻着花瓣,似笑非笑地望她,语气堪称温柔怜惜。   樱樱单手捂着微微生烫的耳垂,浓密眼睫仿佛振翅欲飞的蝴蝶。   没想到婚事这么快就有了着落!她不由得微微激动起来,正要开口说话,却听一阵草木窸窣之声,一道冷淡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二哥这是在作甚?”   她受惊扭头一看,那负手而立,一身绛紫官袍、腰缠玉带之人,可不正是世子爷陆云渡!   他逆光站着,身量又太高,看不清脸上神色,然而周身萦绕的冷气却是一望便知。   那日被他折磨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樱樱不想在这议婚的节骨眼被他搞破坏,勉强稳定下心神来微微笑道:“没什么,我和二郎君……”   陆云渡微微挑眉,含冰眼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了一个来回,转而将目光放到樱樱身上,似要把她盯出个洞来。他好整以暇,准备听听这丫头能说出什么话来。   她心底无端有些慌张,只觉得背后似乎都在冒冷汗,藏在身后的手绞紧丝帕,生怕他坏了自己的好事。   好不容易才寻到一个家世样貌性情都绝佳的郎君,可不能让婚事坏在陆云渡手里!   “三弟这是作甚?当心又吓到小娘子。”一直在旁的陆愁余站起身来,随手拂去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轻轻松松替樱樱解了围。   陆云渡这才慢悠悠收回盯着她的目光,唇角微勾,似是带了一丝嘲讽:“二哥不知,这小丫头……”   “世子哥哥!”眼见着他不怀好意的冷笑,樱樱哪能容忍他在有可能是自己未来夫婿的人面前说她的坏话,一时也顾不得害怕,连忙大着胆子开口打断他。   这一声称呼极为寻常,却叫二郎陆愁余微微蹙眉。陆家可没有侍女能管世子爷叫“哥哥”的规矩,原来这小娘子不是府里的侍女?   陆云渡是什么人,他方才一见两人情形就把事情经过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过是想诈一诈这心思不正的小丫头,叫她收了勾搭纠缠陆家子弟的心思。   谁料一见二哥这模样,似乎他也不知道这丫头的身份。虽说这表姑娘的身份掺了水,到底也不可随意戏耍。   他不禁有些头疼,二哥一向是个风流成性不着调的,他要是同这丫头搅和到一块儿去,岂不把侯府给折腾得天翻地覆?   当着二哥的面,陆云渡扭头过来,对尚且不明白情况的樱樱微微一笑,打招呼道:“表妹。”   陆愁余立马就懂了。他模模糊糊的有点印象,近来府中来了个江南表姑娘,日日派侍女往他房中送花笺笔墨一类精巧的小玩意,只是没想到如此不巧,他看中的小娘子,竟然就是表妹。   他虽然随性不羁了些,对家中女眷却一向恭敬守礼,当即就收敛了神色。   陆云渡心知二哥懂了他的意思,不妨再帮二哥一把:“二哥,方才我路过后院,二婶正着人寻你。”   陆愁余承了他的情,一撩衣袍便往外而去。只是在临走前偏又不舍,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樱樱,眼波流转无限情意。   二郎跟一阵风似的走了,樱樱傻愣愣地在原地站了许久,眼看到手的如意婚事又这样飞走了,她不禁双手握拳气冲冲道:“世子!”   世子爷心底却因为方才二哥那一眼略有不爽,仿佛他俩共同分享着一个秘密。他眼底微冷面上不显,还弯腰俯身道:“妹妹打的什么主意?”   低沉声音中略含警告之意,不想自己的心思竟被他一眼看穿,樱樱吓得捂住胸口后退一步。   她色厉内荏,刚想反唇相讥,不料世子已经一摔衣袖,转身便走。   作者有话说:   陆云渡:抢我老婆? 第6章   烈日炎炎,草木在日光的炙烤下都耷拉着脑袋,一派萎靡模样。陆家校场中却马蹄阵阵,扬起一阵黄沙漫天。   两匹高头骏马在校场沙石地上狂奔,为首的郎君一身红衣劲装,正是四郎陆少玉。五郎陆怀玉紧随其后,拼命挥动马鞭,抓住时机超过前人。   兄弟俩从小就是谁也不服谁,事事都要分出胜负,赛马更是每日训练的必修功课。   眼见一炷香的时间快到,而自己已经超过弟弟一头,自觉稳操胜券的四郎陆少玉在马背上回头笑道:“小五,你要输了!”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五郎怀玉也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只要还有一丝获胜的机会,他都会牢牢抓住绝不放过。   四郎被弟弟挑起胜负欲,正挥鞭欲速战速决,忽见不远处穿花拂柳走出来个身影,一身浅粉裙衫,头戴遮阳帷帽,两条粉白系带在风中轻扬,不是樱樱能是谁?   他这一分神,落后了弟弟一小步,胜负就在这一瞬间立判。   五郎少玉也看见了表妹正往这边走来,但他在练武时是个毫不怜香惜玉的性子,毫不降低速度,驾着马往终点冲去。   高头大马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樱樱哪里见过这种架势,虽然心知小五郎不会故意骑马撞她,但还是吓得顿在原地,脸上唰地一下就失了血色。   四郎在后面瞧见也急了,生怕弟弟不懂事冲撞到娇娇弱弱的表妹,连忙叫道:“小五!”   幸好狂奔的骏马在最后一刻停下。五郎咬紧牙关用力一勒缰绳,马被勒得前蹄高高扬起,影子几乎将樱樱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中,但最终还是停了下来,她也毫发无伤。   樱樱头上帷帽都被这阵风吹得歪斜,飘飘扬扬落下,露出白纱后她一双略带水光的眸子。   “樱樱,没事吧?”四郎早在方才便翻身下马,连忙上前来询问,生怕弟弟又把表妹给捉弄哭了。   樱樱尚未说话,五郎已经嗤笑道:“能有什么事?”他话锋一转,又道:“四哥,你输了,该给我什么彩头?”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小小的玩闹罢了,根本不必放在心上,比试赢了四哥才是的头等重要的事。   “小五!”四郎皱眉冷声道,正要出言训斥弟弟行事没个章法,在旁的樱樱见此连忙出声劝阻道:“四哥哥,我没事的,五哥哥只是同我玩笑罢了。”   她取下挂在臂弯中的小食篮,里面两碗绿豆汤还冒着凉丝丝的冷气,“我才从老太太院子里出来,老太太让我给二位哥哥带了绿豆汤消暑。”   说着,她取过一碗汤,率先递到五郎身前。   五郎向来是个粗枝大叶的性子,接过道了一声“多谢表妹”,仰头咕噜咕噜喝完,就随手把碗丢到候在一旁的侍女手中。   四郎望着樱樱热得微微冒汗的样子,却道:“樱樱可用过了?一路走过来累了吧,到一旁去歇息吧。”   樱樱真心感谢四郎的体贴温柔,用手背冰着微微发烫的脸,笑道:“自然在老太太院子里用过了,不然这么大热的天,我才不来呢!”   她眼底还水光粼粼,小小撒娇一下,竟叫四郎看呆了。   偏生五郎是个不解风情的。他惦记着四哥前些日子得了把上好的宝剑,想借出来把玩两下,不料四哥对这剑宝贝得紧,不肯给他。   今日他好不容易赢了四哥,自然软磨硬泡也要得到宝剑,硬生生凑到两人中间,道:“四哥,我赢了,就把宝剑借给我玩玩当做彩头吧!”   两人的话被打断,四郎没好气道:“整日就惦记着舞刀弄枪。”   被哥哥嫌弃的五郎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四哥不也是整日舞刀弄枪的吗,怎么就教训上他了?   五郎还在疑惑时,四郎开口了:“好,那便允你个彩头。”   他还没来得及开心,就听四哥道:“只是你前后两次冲撞了表妹,都未曾好好赔礼道歉过,你要送表妹一件礼物算是道歉,我才把宝剑借给你。”   这算哪门子彩头?!五郎正要反驳,但见四哥一脸不容商量,而表妹正用手帕捂着唇偷笑,被表妹波光粼粼的眼睛看着,他哪能说出拒绝的话来,只得点头应下。   但他身上没带荷包,也没个拿得出手的东西,干脆叫了自己的小厮来,命他回自己房中开箱子取东西过来,才算揭过这一页。   三人正站在树荫下闲谈,忽听天际传来惊空遏云的一声鹰唳,接着一阵猛禽翅膀扑腾的声音传来,本还言笑晏晏的樱樱立马就变了脸色。   是那只猎鹰!   虽说她那日并未受伤,但到底被吓着了,此时又听到这猎鹰的叫声,如何能不心生恐惧?   “表妹别怕,小白不会咬你的。”小五郎安慰着她,一抬手,小白便从半空俯冲下来,两爪一握,稳稳当当地落到他小臂上。   樱樱尚未察觉,刚一抬头,正巧和小白对视一眼。猝不及防地如此近距离接触,她吓得花容失色尖叫起来,连声道:“五哥哥快拿开快拿开!”   小白也被她的尖叫一惊,扑腾了一下翅膀。樱樱更是怕得攥紧了四郎的衣袖,生怕这猎鹰发狂抓伤了她的脸蛋。   偏生小五没能察觉出她的恐惧,一手象征性地捂住小白的眼睛,还把它送到樱樱面前来,“表妹你摸摸小白吧,你摸摸它就不会害怕了。”   四郎也觉得樱樱这般害怕,似乎小家子气了些。金陵城中的贵女,好武功的可不少,骑马玩鹰都是小菜一碟,像表妹这样娇滴滴的反而少见。   他干脆抓了一把鸟食放在樱樱手掌心里,拉着她的手安抚道:“妹妹别怕,你喂小白吃东西,小白不会咬你的。”   好说歹说,樱樱才肯伸出手去,只是还躲在四郎身后,全身僵硬,全是被他两人拉着才没有落荒而逃。   她紧紧闭着双眼,努力控制双手不颤抖,终于感觉到手心被一个尖锐的东西轻轻啄了两下。她反应过来这必定是小白的鸟喙,吓得手心一抖差点把鸟食全部洒在地上。   手心被小白啄着微微发痒,见它并未发狂伤人,樱樱也察觉出些许乐趣来。悄悄睁开一点眼睛,从四郎身后探出头来,见到小白正蹲在五郎肩上,乖巧吃着她手心的鸟食,毫无那日凶神恶煞的模样。   四郎微笑着鼓励道:“樱樱,你摸摸它的头。”   “真的可以吗?”樱樱仰头问他,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对着小白一身漂亮的羽毛蠢蠢欲动,只是心底还有些害怕,不敢伸出手去。   瞧见她这副模样,五郎毫不客气地嗤笑道:“妹妹胆子也太小了些!”   被五郎一而再再而三地嘲笑,樱樱也有些恼了,她一鼓作气地伸出手去,在小白脑袋上摸了一把,还强迫自己停留了好一会儿。   小五撤回手,樱樱怕它失去控制,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人吓得立马缩回手去。对上五郎戏谑的目光,她躲回四郎背后,小声埋怨同他道:“五哥哥就知道欺负我。”   “好了小五,怎么老是欺负表妹?”四郎拿出哥哥的架势训斥弟弟,五郎挨了教训,哼哼着作势要用小白吓唬樱樱。   她两手攥着四郎陆少玉的衣衫躲回他背后,明白过来他不过是吓唬自己后,又嘴硬地反唇相讥。   三人嘻嘻哈哈笑闹成一团,只是这幅场景落在不远处的陆云渡眼中,就有些刺眼了。   他迎风站在廊下,日光在他光洁挺直的鼻梁上划过,寒星似的眸子隐在阴影中,望着校场中的那个淡粉身影,他浴在日光中的唇角略带讽刺。   身旁的小厮昨日从江南赶回来,正低声向他回报消息:“属下去江南一趟,不负世子爷所托,的确打探到一些消息。”   “去年元宵节,表姑娘外出游玩,在灯会上同府里仆人走散,下落不明了好些日子。”看更多好文关注vx工种号:小 绵 推 文   “走失了?”世子爷一直不辨喜怒,闻言这才有了点反应。   “是,为了表姑娘的名声,许家当时也没有声张,只是暗地里探查。”   “所幸不出半月功夫表姑娘就寻回来了,但姑奶奶本就病重,得知爱女走失的消息,更是病入膏肓无力回天,捱了半年功夫就散手人寰了。”   “许大人同姑奶奶向来伉俪情深,受不了爱妻去世的打击,不久也跟着去了,府上就只剩下表小姐。”   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勾勒出许家的衰颓。   陆云渡听了小厮的消息,良久才“嗯”了一声,似是一切都早在预料之中。   “怎的文竹没跟着一起回来?”文修和文竹两人是他惯用的跑腿小厮,为人机灵,一月前领了他的命令下江南去探查消息,只是不知为何,只有文修一人回来。   文修立马道:“文竹也是江阴人,办差事时恰逢他娘去世,奴婢便自作主张让他留在山阴料理丧事,还请主子责罚。”   “罢了,让他在江阴先待着吧。”   陆云渡说完这话,恰好看见樱樱转过身来。   日光照在她光洁如玉的脸上,唇边两个小小的酒涡若隐若现,一派无忧无虑的模样。   陆云渡回想着小厮的消息,无声冷笑一下。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开始日更了! 第7章   三人正说着话,方才五郎陆少玉派去取礼物的小厮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樱樱尚且在矜持,轻声道:“五哥哥不必如此多礼。”而急性子的五郎已经一把掀开小厮捧在手上的楠木匣子,埋头在里面翻找起来。   他拿起一本剑谱,虽是前朝孤本市面上千金难求,但显然不适合送给表妹这样的小娘子,丢掉;拿起一把才得了不久的宝剑,但也不适合给表妹,不行。   小五郎埋头翻找了许久,始终找不出来个适合送给小娘子的物件。他平时收藏了这么多宝贝,竟然找不出一件花儿粉儿的东西!   见他为难了许久,四郎陆少玉在旁嘲笑道:“小五,你不会连给表妹赔礼道歉的礼物都舍不得,送不出手吧?”   “四哥说的这是什么话!”小五郎简直翻得心中气恼,胡乱从压箱底抽出一根金条来,想也不想就塞到樱樱手中,“给你!”   沉甸甸的一根金条,压得樱樱手腕一酸,差点掉出手心。她眼睛被金条反射的亮晃晃日光给刺了一下,心口却砰砰跳动起来。   她一路北上,虽有陆家时时打点,但她平日忙着准备各色礼物、装扮自己、笼络下人打听消息,哪里都要银钱开道。而她这么些年辛辛苦苦攒的银子,已经被消耗得七七八八,眼看就要支撑不住,正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谁料小五郎这样大方,出手就是一根金条!   她正要矜持推脱,一句“五哥哥不必如此破费”还未说出口,身旁的四郎已经叫了起来:“小五,叫你向樱樱表妹赔礼道歉,你怎能用这些黄白俗物折煞表妹!”   樱樱手里握着那沉甸甸的金条,只恨她同四郎少玉不能心意相通,她最缺的就是银子呀!再没有比送她银子更好的礼物了呀四哥哥!   世家子弟相交,多是以文会友,讲究文雅风趣,像五郎陆怀玉这般直接塞金条的的确是少数。他也觉得自己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礼物,就用银子来打发表妹的行为的确有些粗鲁了,摸摸后脑勺,尴尬道:“表妹,不如我再寻个其他东西赔礼道歉?”   “表妹是喜欢前朝大家的书法琴谱,还是孤本棋谱,或者美人图?只要表妹想要的,我都给你弄来!”   樱樱咬唇看他,水盈盈的眸子里满是纠结。她既舍不得这能解燃眉之急的钱财,又不想在人前折损了自己小淑女的形象,落得个“贪财”的评价有碍名声,她只能看着小五郎,希冀他能不那么“通情达理”。   “今日的课业都完成了?”   低沉的一声在众人身后响起,小五郎立马反应过来是三哥来了,他可不敢让三哥知道自己差点用银钱折辱了表妹的事,紧张得攥住樱樱的手,将那金条藏在她袖中,这才转身过来勉强笑道:“三哥。”   接着,他开始磕磕绊绊地回答他三哥的问题,“课业都完成了,我在给樱樱妹妹赔礼道歉呢。”   早在远处廊下围观了全程的陆云渡挑眉一笑,话里有说不出的玩味,“噢,那妹妹原谅咱们五郎了吗?”   不知为何,一听见陆云渡这慢悠悠的音调,樱樱就能隐隐察觉到他话里的不怀好意。经过前几次吃亏,她不敢在他面前耍滑头,老老实实道:“五哥哥待我很好的,我不敢怪五哥哥。”   “那就好,为兄也能放心了。”陆云渡淡笑道。   “三哥怎的还不放心我?我可是花了好大心思给表妹找礼物!”   陆怀玉此话一出,樱樱似乎已经听到藏在袖子里的金条插翅而飞的声音。   果然,下一刻世子爷就道:“五弟送了表妹什么?也让为兄开开眼。”   樱樱花了好大力气才从袖中拿出拿根金条,她本还万分不舍,但瞧见世子爷眼底那点轻讽,她突然心生怒气,“啪”地一下把金条塞到他手里。   不就是一根金条吗,他何必这样看不起自己?她不信日后她挣不到!   金条拍入掌心的声音清脆可闻,饶是不懂两人之间眼神官司的四郎五郎也察觉出他们之间的不愉快,只当是表妹觉得被折辱了心中委屈。   四郎陆少玉想也不想,就把樱樱拦在身后,大着胆子道:“三哥,你别吓着表妹了。”   小五郎也在一旁点头附和,在他看来,表妹直爽可爱,一点都不像金陵城中别的贵女那般扭扭捏捏,若是被人冒犯了,必定要记恨上十天半个月,哪会像表妹这样好说话?连被他用黄白之物冒犯了都不生气呢。   陆云渡不说话,只慢慢握紧手中的金条,淡然看着眼前的两个堂弟。两个小郎君迎着三哥的目光,无端地察觉到万分压力。   他虽然排行第三,但府上的大郎君是庶出,平时碍于身份不会主动管教小郎君们,嫡出的郎君也对大郎君不见得有多恭敬,只是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地和平相处着。   至于二房的二郎君,信奉的是道家玄学那一套,同府上其他郎君都不一样,向来是最放浪形骸、风流成性,没个正经模样。二郎非但不会管教弟弟们,反而还撺掇纵容着弟弟们混玩。小郎君们喜爱二哥哥,但也算不上敬重。   唯独对三哥,早早就跟着家主侯爷在官场上行走历练,平日性子最是威严冷淡,叫弟弟们都心生畏惧,从来不敢忤逆。   只是虽然心中害怕,但也不能叫表妹被三哥欺负了去。   看着四弟张开双臂把那丫头护在身后的样子,陆云渡眉头微皱,这才进府几日的功夫,这丫头不仅勾搭了二哥,还哄得四郎都敢忤逆他了?   偏生樱樱自以为找到了庇护,躲在四郎少玉身后,冲这个害得她到手钱财又飞走的人瞪眼,看得陆云渡简直想伸手把她捉出来收拾一顿。   但他到底忍住了,只把那根金灿灿的金条在手心拍着,笑道:“表妹性情高洁,想来这些黄白俗物是看不入眼的,那我便替表妹收着,表妹什么时候想要了,便来寻我吧。”   说着,他堂而皇之地将金条塞回袖中。   侯府世子,自然不会缺钱,且在这管教弟弟的当口,没人觉得他把金条收回袖中有何不妥。   樱樱见他一脸淡然,一口银牙简直要被咬碎,她好生忍着才没有指着他的鼻子骂出来。这个陆云渡,一而再再而三地坏她好事!   他看着这丫头一脸敢怒不敢言,笑道:“表妹可是要回房?我与你顺路,不如就一同走吧。”   “不敢劳烦哥哥送我。”说罢,她黑着脸一甩袖子,扭头走了,独留四郎五郎二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向来只有三哥给女郎脸色看的,哪有三哥被女郎甩脸色的时候?樱樱真是与众不同,不愧是他们的表妹!   樱樱痛失一大笔钱财,心痛得无以复加,闷头气冲冲往自己的妙仪居走去。   脂粉又该添置新的了,不知金陵城中夏日流行用什么样的脂粉;从江南带来的衣裳也快穿旧了,是万万不可穿着出门应酬的;还有每日给老太太准备些家乡的小吃,不光是耗费食材和心力,就连借用小厨房都得花银子打点一二……   樱樱想着自己到金陵来后,花钱如流水,却连一个合适的夫婿都没遇上;仅有的一个二郎君,还被陆云渡三言两语就给吓跑了!   她想着这些花钱的地方和自己日益紧缩的钱袋子,心中的委屈无限放大,行至一处无人的花影柳树下,竟用手帕捂着脸呜呜咽声哭了起来。   她的美食华服、她的琳琅金玉、她的如意郎君,全都没影了!   正当樱樱躲在树后用手帕拭泪时,耳旁突然有人轻轻“啧”了一声,吓得她连忙用帕子捂住了脸。   她走这一趟,热得满脸大汗,又是痛哭流涕了一通,脸上指不定花成什么样子呢,她是绝对不能让旁人瞧见自己这幅样子的!   “妹妹刚才还硬气得很,怎的转头就哭了起来?”   这冷气森森的音调,这能把“妹妹”这本情意绵绵的两字唤得如同索命咒语的人物,除了那讨厌鬼陆云渡还能有谁!   反正自己在他面前早就丢脸丢够了,樱樱索性也不再遮掩,一把扯下面上的手帕,咬牙道:“世子爷何必跟着我,来看我的笑话吗?”   “是条路是单给樱樱妹妹一人修的?”陆云渡双手抱在胸前,背靠假山,仿佛不怕晒般整个人都浴在日光中,闻言懒洋洋道。   他方才的确说过送她回房的话,但樱樱觉不相信他会这般好心,索性别过脸去无视他,细细擦拭面上泪痕。   见她手执湖纺撒花绉帕,在离眼下轻轻擦拭泪珠,她眼睛仿佛水做的一般,轻轻一碰便有一串晶莹珠子往下滚落,滴滴答答地落了满地。   偏生被水洗过的眸子更是晶亮,微红眼尾衬着她眉心一点红痣,显得更是我见犹怜。   陆云渡收回打量她的眼神,却是蹲身下来,单手撑着被日光炙烤得滚烫的草皮,黑曜石般的眼眸沉沉盯着她。   “妹妹,听我一句劝,不要太张扬,当心露出马脚,贻笑大方。”   这话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叫本暗自生闷气的樱樱呆愣在原地,她双眼猛地睁大,不由自主攥紧手中丝帕,正想质问陆云渡此话何意,却见他已经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远。   作者有话说:   陆云渡:没别的意思,就是不想把金条还给你。哎,我就玩儿。 第8章   窗外鸟鸣啾啾,蝉鸣阵阵,点点日光洒在紫檀百龄小圆桌上。   一只黄白相间花纹的蝴蝶落在窗下大石缸中养的水仙花上,花叶轻轻摇动,蝴蝶停留了一霎,拍拍翅膀翩然飞远。   趴在桌上的樱樱见蝴蝶飞走,单手撑着下巴,沉沉叹了口气,鸦黑眼睫盖着眼睛,黛眉微蹙,眼中没有一点往日的神采。   侍女婉月替她端了一盏清茶来,听到这一声叹息,轻声劝道:“小姐这是怎的了?可是抄经累着了?不如歇会儿吧。”   她提着毛笔在宣纸上落下一字,不料写得歪歪扭扭,连忙抬起手来,又一点浓墨滴在雪白宣纸上,这抄了大半页的经文算是报废了。心神不宁至此,她终于放下笔叹了口气。   她为了讨好老太太,日日清早起身来陪着老太太做早课。老太太年纪大了精神不济,中午要小睡一阵,她便在旁伺候,还主动请缨替老太太抄写经文以尽孝心。   自从那日被陆云渡半真半假地诈了一通,她心虚不已,连着几日都躲在老太太房中,不敢再随意出门,生怕又被这个煞星给遇上。   婉月轻笑起来,连声安慰道:“小姐招人心疼,老太太和府上的主子们喜欢您还来不及,有什么可烦心的呢?”   “你这丫头,哪里知道我的不容易?”樱樱懒懒地斜睨她一眼,手肘撑在桌面上,单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道。   婉月是陆家的家生子,被拨来照顾她,虽说平日也尽心尽力,但有些事到底是不适合同她和盘托出的。   就像自己缺钱用、急着寻觅一个如意郎君,哪能向陆家的侍女诉苦呢?   她几乎愁肠百结,只能用指尖在砚台中蘸取一点墨汁,轻轻点在方才那张报废了的宣纸上。   指尖轻点几下,一朵墨梅立马跃然纸上,虽然胖嘟嘟的毫无风骨,但也不失为一番野趣。   婉月凑上来看了一会儿,笑道:“小姐果真是心灵手巧,老太太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樱樱被她夸得也跟着飘飘然起来,偏生还故作谦虚道:“她老人家见过的好东西多了去了,这种小孩子玩意儿哪能入老太太的眼呢?”   身后突然传来“噗嗤”一声笑,那热气撩着樱樱颈后敏感的肌肤,叫她立马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每当她身后有人,十有八.九都是陆云渡,她几乎要对此有了心理阴影,皱眉转过头去,却对上一双风流多情目——正是多日不见的陆家二郎陆愁余。   “妹妹这是在作甚?”陆愁余一撩衣袍,挨着樱樱在梨花榻坐下,偏过头来看她的画。   不知为何,樱樱蓦地回想起那日陆三郎对自己的警告,心中一紧,两手掩住桌上的梅花图,对着近在咫尺的陆二郎道:“二哥哥没什么,不过是我同侍女玩闹罢了,别让二哥哥瞧见了笑话我。”   但陆二郎是个至真至纯的性子,他早把那日的尴尬抛之脑后,态度熟稔得仿佛两人相识多年,毫不客气地就要去夺她压在手下的稿子,“妹妹蕙质兰心,想来书画也是一绝,让我瞧瞧又何妨?”   樱樱争抢不过,又不敢当着老太太房里下人的面和二郎拉拉扯扯,只好松了手,露出那几朵胖嘟嘟的梅花来。   当今贵女习画者不在少数,不过画的都是仕女、山水,像她这样随随便便的,恐怕连信笔涂鸦都算不上。   果然,瞧见那几朵梅花,二郎单手撑着膝盖,毫不掩饰地轻笑出声,一双桃花眼中沁满笑意,偏生他还用手里的宣纸轻轻拍着樱樱的脑袋,“妹妹这画真是……童趣非常啊。”   他语调漫不经心,最后的尾音微微上扬,仿佛钩子般无意间便摄人心魄,引得人无端脸红。   樱樱今日梳着双挂髻,被他揉得两三根发丝垂落在耳旁,她被嘲笑得脸上生热,连忙伸手去抢那稿子,“说好了不许笑我,二哥哥怎的又这样戏弄人?”   他人生得高,长臂一伸,她就无论如何都够不着了,还继续笑道:“这梅花合该刻出来,好叫我日日看着表妹的大作。”   那日同二郎君在花丛中偶遇过后,樱樱回房后曾旁敲侧击地向婉月打听过,知道二郎平日就是个风流不羁爱玩闹的性子。但此时被他如此嘲笑,也不免有些着急,忍不住提高了些许声音,“二哥哥!”   见她眉间微蹙,两眼亮晶晶地盯着自己,仿佛快要滴下水来,陆愁余心知不能玩笑太过,伸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罢罢罢,表妹气量太小,我若是把表妹给戏弄哭了,岂不是成罪人了?”   樱樱这才一把抢过那稿子,塞到那一叠佛经下去,别过脸不肯搭理他。   “当真恼了?”   一张俊脸突然放大出现在眼前,樱樱吓得往后一靠,反应过来后才道:“我怎么敢生二哥哥的气?”只是那樱桃小嘴还抿着,分明是还没消气的。   “我当真错了,只能画幅梅花图来向表妹赔罪,还请表妹原谅二哥。”说着,陆愁余执起桌上一支狼毫,拿过一张雪白宣纸,就随意在纸上涂抹起来。   一副墨梅图便跃然纸上,不过轻轻几点,墨梅那迎风而立、傲雪临霜的气度便呼之欲出,鼻端仿佛已有墨梅凛冽冷香萦绕。   “樱樱有福气了,平日多少人求着你二哥作画他还不肯呢,你一来他就眼巴巴地给你作画!”   内间突然传来这一声,樱樱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是老太太午睡完起身了!   她轻推一把挨着她坐在榻边的陆愁余,连忙趿上藕粉绣花鞋,起身前去搀扶老夫人,“外祖母怎么这样早就起身了,何不多歇歇?”   陆老夫人由她搀扶着在梨花榻坐下,拍拍她的手笑道:“老咯老咯,午间睡多了晚上该睡不着了。”   “祖母说的是哪里的话,您福如东海着呢。”在梨花榻侧边的陆愁余也起身给老夫人斟茶,一边笑嘻嘻地插科打诨。   老夫人抿了一口清茶,才瞧见红酸枝小几上那厚厚一沓佛经,“你这丫头,不过一中午的功夫就抄了这许多?手可酸了?”   “不碍事的外祖母,我写得快,一会儿就抄好了。”樱樱一边手脚轻快地替老太太捏肩捶背,一边抿唇微笑道,和方才同陆愁余对峙时那咋咋呼呼的模样简直天差地别。   “还是姑娘孝顺,若是你们一个二个能有樱樱半点懂事,我哪里还用得着操心?方才怎么惹你妹妹生气了?”老夫人招呼她坐下来歇息,嘴里却是在揶揄一旁没个正行的陆愁余。   “外祖母,二哥哥同我玩笑呢,我没有生气。”寄人篱下,樱樱哪敢当真告状告到老夫人面前去,连忙开口劝阻。   陆愁余却毫不在意地承认了,“都是孙子的错,笑得妹妹恼了,只好画了幅画来赔罪,还望妹妹原谅我。”说着,他扬了扬手中的墨梅图。   老夫人笑道:“樱樱又不知道,你少在她面前显摆你那点名声,免得说出去贻笑大方。”   见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小丫头一脸懵懂无知,老夫人实在是喜欢她这乖乖巧巧的模样,笑呵呵解释道:“你二哥年纪小,仗着有点才学就在外人面前轻狂,得了个名士的虚名,你可别被他哄骗了去!”   老太太这话说得谦虚,但樱樱心里清楚,名士是当今最受文人墨客们追捧的对象,陆二郎必有过人之处。单看那随手而画的墨梅,便知他功力深厚,绝非寻常。   想到这里,樱樱看陆二郎的眼神不由充满了崇拜敬畏。   见表妹方才还气得两眼通红,这会儿又眼巴巴地望着他,陆愁余心中好笑,隔着小几伸出手来,在她眉间那红痣上轻轻一点,“怎的,妹妹也要学作画不成?”   “真的可以吗?”温良如玉的指尖点在眉心,樱樱的心砰砰跳动起来,不过不是为了二郎眉眼间的风流意态,而是她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提升自己的机会。   学习作画,是金陵城中贵女们从小的必修功课,而她从前没有这样的机会,只能靠自己争取。   何况是眼前人是有着名士身份的陆二郎,清雅出尘,又哪是画馆中那些庸碌画师能比拟的?   “这有何难?”老夫人笑着开口,算是为此事拍板做主了。   当跟着陆二郎进入他的书房,看见外间楠木书桌上堆着的厚厚两摞高请帖时,樱樱唇边酒涡怎么也压不下去了,“二哥哥交友如此广泛吗?”   陆愁余随手捻起一张大红洒金的请帖,看了一眼便扔回书桌上,毫不掩饰语气里的不耐烦,“俗人多事。”   她悄悄看了一眼,二郎君扔掉的那份请帖,落款小小一方红泥印章,“清远……”她终于把这二字同长公主的封号对了起来,猛地抬头,“二哥哥,这是长公主的请帖呀!”   长公主这样的贵女,怎么能随便丢掉她的请帖呢?   陆二郎却是长眉微挑,一脸不解,“长公主又如何?”   若是这个公主的赏花宴他也去,那个郡主的春日宴他也去,他干脆整日泡在宴会中罢了,哪还有时间做自己的正事?   他越是满不在乎,却叫樱樱越是心跳,对陆家的底蕴深厚、钟鸣鼎食更有深一层认识。   当今皇权不如前朝那般集中,处处少不得世家大族的帮衬,而陆家更是世家当中的翘楚,才会令陆二郎随随便便说出一句“长公主又如何”来。   樱樱绞着手帕子,对陆二郎满心满眼都是真挚的崇拜。   作者有话说:   樱樱:二哥哥好帅!   陆云渡:? 第9章   翌日午后,一辆青幄绿盖璎珞马车自陆家角门前启动,缓缓向着舞阳公主府驶去。   二郎君一上车便靠着车厢闭眼假寐,见他眼下似隐隐有青黑之色,樱樱安静跪坐在一旁替他扇风解暑,懂事地没有出声吵闹。   二郎君洒脱随性,昨夜必定是又月下作画才熬得眼下青黑,她可万万不能吵了二郎。   昨日在陆愁余书房中见识了各类请帖,樱樱差点挑花了眼,咬唇纠结了好一阵,舍掉那些官场上的、身份过低的,才从中挑选出舞阳公主赏花宴的请帖来,求着二郎君带她去赴宴。   本以为能说出“长公主又如何”的陆愁余必定不喜宴会吵闹,不料二郎答应得极为痛快,眼下人都已经坐在了前去公主府的马车上。   昨晚回房后听婉月解释才知道,二郎年少成名,名士风度,书画双绝几乎独步天下,人又生得风流倜傥,每每外出都引得狂蜂浪蝶追逐,二郎向来不喜外出。赴女郎们的小宴,更是绝无仅有。   樱樱听了,为二郎居然破例带自己去赴宴而受宠若惊,暗地里尾巴都快翘上天,得意至极。   甚至挑出自己平日都舍不得穿戴的钗环衣衫,费尽心思装扮,好风风光光地在金陵贵女们面前第一次露面。   马车在公主府前停下的一瞬间,闭眼假寐的二郎睁开眼,对上正替他扇风的樱樱。   车还有些不稳,两粒玛瑙耳坠子挂在耳垂下晃晃悠悠,衬得她一双琥珀般清澈透明的眼睛更是晶莹。   陆愁余在那双眼睛中看见自己的倒影,背靠着车厢引枕,懒洋洋轻笑,“我就说梦中怎也暗香浮动,原来是表妹在此,只是怎好麻烦妹妹替我扇风?”   樱樱几乎被那艳如桃花的笑意晃晕眼睛,低眉敛目,手里绣橘猫扑蝶的小团扇也跟着低了下去,“二哥哥拨冗带我前来赴宴,樱樱无以回报……”   陆愁余只当她是小孩子心□□玩,整日憋在陆家,不是为老太太念经就是呆在房间里,怕她憋坏了才带出门玩玩。他虽然不喜赴宴,但也不必叫个小姑娘诚惶诚恐至此。   他伸手夺了樱樱手上的团扇,一撩车帘便下车去,“表妹力气小,当心累坏了我又挨祖母教训,还是我自个儿扇风吧。”   他说着话,还屈尊纡贵地充当车夫的角色,替樱樱掀起车帘来。   樱樱只得以手帕掩唇轻笑,又不敢当真让二郎伺候她,连忙下车来。   正巧一辆华盖六角马车也在公主府门前停下,她顺势一眼望去,见车身上绣着“北安侯府”的字样,知道应当也是赏花宴的客人之一。   坐在马车中的钟玲珑正要下车去,忽听身旁伺候的小侍女惊叫道:“姑娘您瞧!竟然是二公子!”   她闻言却是微微皱眉,不急不缓地斥道:“二公子怎会来赴宴,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勿要将他人错认成二公子。”   那小丫头却还扒着车窗往外看,道:“姑娘,奴婢怎么可能认错,那就是二公子无疑!”   听小丫头如此笃定,钟玲珑惊得丢掉手中扇子,连忙掀帘一看。一片雪青衣角自眼前掠过,那郎艳独绝的模样,除了陆家二郎君,还能有谁?   但待她看清二郎君身边跟着的那个藕荷色身影时,宛如一桶凉水当头而下,偶遇的满心欢喜迅速成了嫉妒,“二郎身边那人是谁?”   侍女小心觑着自家主子的脸色,心知小姐心慕二郎君多年,必定不能容忍二郎身边突然多出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来,只得小心翼翼道:“奴婢也不知……”   眼见着那两人都快步入公主府,钟玲珑恨恨摔了车帘,下马车快步跟了上去。   *   “二郎请留步。”   一道莺啼婉转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樱樱脚下一顿,刚想回过头去,却见二郎脸上没有半点反应,仿佛被叫的人不是他。   她站在公主府门前,往府里看了一圈,看到此地除了身边的陆愁余再没其他人影,而身后的叫声还未停歇,甚至有追上来的架势,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袖,“二哥哥。”   钟玲珑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连满头精心挑选的璎珞都乱了两分,却见那人同二郎拉拉扯扯的模样,当即气得差点吐出血来。   但她好歹还维持着北安侯府嫡女的气度,上前来见礼,“见过二郎君。”   陆愁余仿佛这会才瞧见她,面上无波无澜,下巴轻点,却是开口道:“表妹樱樱。”   钟玲珑本还为二郎肯开口同自己说话而喜悦,谁知他竟是介绍身边的人,一双美目立马调转过来盯着他身边的樱樱,似要把她身上盯出个洞来。   陆家这一代都是郎君,仅有的几个表姑娘都不是偏居远方就是早已嫁人,这个表妹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怕不是二郎哪个新的红颜知己吧?竟能得到二郎如此垂怜,亲自带来赴宴。钟玲珑在心底酸溜溜地想着,眼刀子直往她身上扎。   这种软刀子眼神,樱樱早就见识过无数次,哪里放在眼里。她心知这人在二郎这里必定是挂不上名号的,但是礼数不可废,乖巧侧身行礼道:“樱樱见过这位姐姐,还请姐姐多多指教。”   三人在府前停留这一眨眼的功夫,府外又来了好些人,一见到陆二郎,人群中立马响起小声议论。   陆愁余向来最是厌恶那些人探究的眼光,正巧公主府的管家急匆匆前来招待客人,他转身过来,在钟玲珑耳边轻声吩咐一句。   二郎已经悠然离去,钟玲珑却还愣在原地,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   她眼皮似有千斤重一般抬不起来,良久才期期艾艾道:“樱樱妹妹,姐姐带你进去歇息吧。”   饶是樱樱再聪明,也想不通她为何一瞬间如此态度大变。   趁着那群人赶来之前,钟玲珑已经带着樱樱往府中而去。她一手攥着帕子,尽力平息着紊乱的心跳,只因方才二郎在她耳旁轻声说了一句“钟妹妹,可否替我照顾表妹一二?”   二郎是何等光风霁月的人物,能单独同他说上一句话,已是幸事。谁料还能得他亲自吩咐,整个金陵城中,能有几人得二郎唤一声“妹妹”?   若有若无的热气撩着耳边碎发,低沉嗓音引得酥酥麻麻的痒意一阵一阵地升起来,她脸上被熏得通红,哪里还计较什么表妹不表妹的呢?   *   公主府后花园,盛装打扮的贵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是在亭中吟诗作对,或是在廊下赏花扑蝶,玩得不亦乐乎。   “这是清河郡主。”   “这是尚书令家的徐娘子。”   “这是太傅家的王娘子。”   “这是……”   樱樱在钟玲珑的引导下,一一向她们见礼问好。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贵女们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赴宴游玩,平日谈论的无外乎就是梳妆打扮、诗词歌赋一类,早就玩得厌烦。见宴会上突然来了个生面孔,听说还是陆家二郎亲自领来的表妹,立马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只见那陆家表妹俏生生立在廊下,一身象牙白齐胸襦裙,外罩月白蝶纹锦绣小衫,衬得人亭亭玉立。单梳一个百合髻,点缀几样饰物,虽然装扮简单,但眉心一点红痣不知为她增色几许。在花团锦簇的贵女圈子里,竟半点也不输!   在场的年轻娘子们纷纷掩唇低声交流:“听说是二郎亲自领着人来的,怎么不见二郎?”   “陆家哪来的表小姐,以前都未曾听说过?”   “山阴那乡下地方,也能有这等气度?倒是小瞧了。”   樱樱很清楚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探寻目光,她唯有把脊背挺得更为笔直,唯有时时刻刻不忘端庄从容的姿态,她才能在这群真正的天之娇女面前抬起头来。   绕过一丛芍药时,一旁突然有人叫道:“樱樱妹妹。”   她转身过去,轻声招呼:“见过几位姐姐。”方才钟玲珑同她介绍过这几人,但身份不算太高,平日和陆家走动也少,她就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不知怎么会叫住她。   “我们几人闲来无聊,组建了一个诗社,不知樱樱妹妹是否有兴趣参加,也好叫我们见识见识姑娘的才学。”   樱樱不着痕迹地微笑推辞,“我不善作诗,哪能比得上姐姐们,还是不要班门弄斧的好。”   “姑娘这就是见外了,不过几个小姐妹闲来无事玩闹罢了,又有何妨呢?”其中一个梳望仙髻的红裙姑娘坚持道。   她不过略一迟疑的功夫,就被几人架着走了,樱樱不愿在公主府同旁人起争执,只好随她们一同前去。   不料到了竹林后,才发现几乎宴会上所有宾客都聚集在蜿蜒曲折的小溪边,就连舞阳公主都坐在上首,玩着曲水流觞的游戏。   见到她前来,人群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就是她,方才二郎手上拿了把团扇,必定就是她的了。”   天知道娘子们好不容易遇上一次二郎,却见他手上拿着一把明显是女子所用的团扇时,心碎成什么模样。   二郎、二郎竟同她亲密至此!   作者有话说:   需要提前说明的是,不会写兄弟相争情节的,放心吧。 第10章   樱樱不得已在溪边竹簟跪坐下,她一边借着饮酒的动作掩饰,一边盯着莲叶中托着的一方小小酒杯。   她面上看着从容不迫,实则心中正默念:千万不要轮到我作诗。   她读书写字不过是皮毛,真要和这群日日吟诗作对的贵女们玩作诗的游戏,只会在众人面前出乖露丑。   二郎君从开始就只露了一面便不知所踪,方才一直领着她的钟玲珑也被熟识的手帕交叫过去,她眼下只有孤身一人。   然而不知有意无意,莲叶顺着溪流悠然而下,越过正在说说笑笑的贵女们,稳稳当当地停在樱樱面前。   迎着众位贵女那看好戏的眼光,她眼前几乎一黑,心中崩溃大叫道:二哥哥救我!   *   盛夏植物枝繁叶茂,这一片竹林更是生得浓密。清风拂过,吹得竹叶挨挨擦擦,一阵沙沙声响。   陆云渡午间结束办公,刚跨出中书省的大门,就被宁王迎面撞上,邀请他前去赴宴。   陆家在朝中一向不站队,更是向来忌讳参与到各位皇子的大统之争中,陆云渡一见宁王,转身便走。   谁料宁王今日跟吃错药一般,非要凑上来跟着他,他到底不好太不给皇子脸面,只好勉强前来。   两人在后山竹林中散步,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宁王唠唠叨叨,正心生不耐,忽听清风送来的竹叶清香中,似乎夹杂着一阵呜咽低泣之声。   这是宁王亲妹妹舞阳公主的府邸,今日前院凑巧有一群女郎们在举行宴会,是谁会在后山竹林里偷哭?   陆云渡略显冷淡的眼神扫到宁王身上,他几乎立马就以为这是宁王使出来拉拢他的计谋。   只是宁王同他在朝中针锋相对数年,难道不知他从不吃美人计吗?   “云渡兄,过去瞧瞧?”宁王显然也听到了这几声呜咽,回头道,眼底几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话音刚落,两人绕过怪石嶙峋的假山,哀怨可怜的声音清晰可闻:   “我未曾学过作诗,一时半会儿作不出来,又有什么可笑我的?”   “她们都是嫉妒我有二哥哥,别以为我没听见。”   “有朝一日、有朝一日……”   狠话说到这里,却被一阵哽噎之声打断,再也说不下去了。   宁王从假山后看去,只见一个小娘子跪坐在草地上,青绿竹叶落了满肩,脸上捂了张手帕看不清。听她方才那一番话,想来是今日妹妹邀请来参加小宴的哪家姑娘,在宴会上受了委屈,才躲到此处来偷哭。   虽看不清脸,但是光看这身段和听那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声音,就足以勾勒出一幅佳人梨花带雨的模样。   “云渡兄可知,这是谁家小娘子?”他兴奋回过头去,却见身后的陆云渡不知何时脸已经黑成了一张锅底。   他知道陆云渡被自己拉到公主府来心中有所不快,但也不必这样对他摆脸色吧!陆家再是家大业大又如何,他还是皇子呢!这些世家当真是目中无人!   陆云渡负手身后,噼里啪啦指节作响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眼睛盯着那柔弱跌坐在草地上的人,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冷气森森道:   “真是不巧,是吾家小娘子。”   都给他丢脸丢到公主府来了!   樱樱跪坐在地上,正用手帕拭泪,忽听身侧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把地面上的落叶踩得咔嚓作响,杀气腾腾得叫她立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可万万不能再被那些姑娘瞧见她躲到此地偷哭的模样!她打定主意,手帕遮住脸,看也不看身后来者何人,拔腿就跑。   不料刚迈出一步,就被人捏住命运的后衣领,她被迫钉在原地。   “跑啊,怎么不跑了?”   这、这、这流氓一般的语气,几乎让樱樱毛骨悚然,她怎么也想不到在公主府中竟能遇见这样的地痞流氓!   比起面子来,到底是人身安全更重要些,她想也不想,张嘴就要唤人来。   “救……!”   “救命”二字被一只手堵在喉中,陆云渡几乎要被她气笑,想看这丫头还能有什么招数。   不料一下霎立马有温热湿润的液体顺着雪腮流到他手背上,这丫头背对着他,抽泣得连肩胛都在微微震动,“这位公子,有话好好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求你放过小女一命。”   他手背仿佛被这眼泪一烫,碰到热碳一般撒了手,冷冷道:“妹妹的命还是自个儿好好留着吧。”   这冷淡中又带着不屑的语气……怎的如此熟悉?樱樱狂跳的心口渐渐平复下来,她泪眼朦胧地回头一看,果然见到陆三郎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那眼底的嘲讽简直看得樱樱心头火起,被人偷听的羞、被人捉弄的后怕在她胸口烧起一把怒火,她竟有胆子抬起腿来,狠狠踩了陆云渡一脚,扭身便跑。   猝然吃痛的陆云渡:!   樱樱从侧门出了公主府,顾不得向守在马车前的车夫解释,自顾自爬上了马车,吩咐立马驾车离开。   二郎在来时就嘱托过不必等他,他交友广泛,此时早不知道又晃悠到哪个地方去了,她只管自己走便是。   人回到静谧幽闭的车厢中,她那股子凶劲立马就消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不知名的委屈。   方才她不幸被抽中第一个作诗,刚开始时还能搜肠刮肚作出两句诗来,可当那酒杯一而再再而三地停在她面前时,她就知道自己被针对了,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作诗。   二郎不在,几个姑娘渐渐有恃无恐起来,逼着要她一口气做出四首诗来。   她哪能招架得住,勉强作出一首后,听着那些贵女们掩饰不住的笑声,强撑着没有落荒而逃,却在诗社散后躲到人迹罕至的竹林中暗自委屈。   她从小就明白,要让别人看见自己,就事事都要做到最好。她以为自己已经够努力了,却不想那些自己曾经拼了命去争取的东西,于这些天之娇女而言,不过是触手可及的东西。   触手可及,也就意味着毫不在意。   胸腔中酸意涌动,从前刺心的回忆又在眼前浮现,她咬着唇任由眼泪湿淋淋地流了一脸,却发现马车迟迟没有启动。   她几乎是想插翅逃离这个让她出尽洋相的地方,忍不住一摔帘子道:“怎么还不走!”   然而不巧,陆三公子正弯腰打算进马车,那青绿软缎帘子就这么摔在他如玉的脸上。   “妹妹胆子不小啊。”他抱臂冷笑道。   樱樱哪想到他会追过来,而自己还发脾气把车帘摔到他脸上……她人还在气头上,咬唇别过脸去不肯搭茬。   陆云渡一弯腰,不请自来地进入车厢中坐下。   他人高腿长,一来就占据了整个车厢中最好的位置,背靠着她的引枕,手搭着她的小几,长臂长腿,存在感强烈得让人无法忽视。   即使两人同处一个狭小车厢,却相看成厌,谁都不肯开口说话,一时间车厢里只有樱樱无法抑制的低泣声。   直到马车在陆府门前停下,闭目养神了一路的陆云渡才睁开眼,见她还在用帕子拭泪,终于皱眉开了金口:“你这样子,若是让祖母瞧见又该怎么解释?”   这丫头惯会讨祖母欢心,总不能说在公主的小宴上受了委屈,滴滴答答地掉了一路的眼泪吧?   “关你什么事!”他怎么就不想想是他故意吓她,她才哭的呢!   从没有女郎敢这般对他说话,陆云渡今日不仅被骂了好几回,还被踩了一脚、帘子摔了脸……   他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屈起一条长腿,低声向外吩咐车夫道:“拐到另一条街去,从后门进。”   樱樱立马就警惕起来,支起半个身子,一手撑在隔在两人中间的漆木雕花小几上,“你要干什么?”   她语气不可谓不强硬,只是还眼角泛红,香腮落雪,生生将这份质问打了折扣。   “这是陆家的马车,陆家的下人,进的是陆家的门,关你什么事?”   这淡然的语气几乎是当头而来,叫樱樱仿佛后背给针扎一下,她愣了几霎,还湿润着的睫毛上立马挂起泪珠。   不知这话哪里戳到了她的肺管子,陆云渡眼睁睁看着她又掉起眼泪来,不像刚才那般讨人嫌的呜呜咽咽,而是无声饮泣。   只是这场景落在他眼中,却是无端叫他心生烦躁。   樱樱心底委屈极了。   贵女们可以随意抱怨自己最近缺钱、缺衣裳首饰,她却必须牢牢咬紧牙关。只因她们是真正的养尊处优,而自己一开口就会暴露从前那些脏污。   陆云渡可以随意说“这是我陆家的”,她却受了委屈还得低着头灰溜溜回陆家去。因为他是陆家名正言顺的下一任家主,而她连寄人篱下的身份都是偷来的。   她不能再哭了,待会儿老太太若是瞧见,不免又要叫她老人家担心。樱樱狠狠擦了两把脸,用力把泪意憋回眼底。   “不会的东西就去学,哭能解决事吗。”   “你在这儿委屈,怎知别人没有下功夫学过,有些底气不光是家世带来的。”   “你想不明白就接着哭吧,下次别说二哥,我带你去都不管用。”   陆三郎一反常态地说了这三句话,转身便下了马车。   清风吹得车帘轻晃,眼前早没了人影,只有樱樱还沉浸在震惊之中,捏着手帕子迟迟回不过神来。   她脑袋里就回响着陆云渡最后那句话,暗自腹诽二哥哥哪里比不上他了,谁要他带着出门了。   作者有话说:   有没有感受到三哥哥说“吾家小娘子”的时候很宠溺呀哈哈哈 第11章   回到妙仪居中,侍女婉月正在煮茶,见她两眼红红,连忙起身相迎,一脸急色道:“姑娘这是怎的了?”   今日姑娘跟着二郎君去公主府赴宴,她知道二郎是个没定性的,姑娘这才第一次出门,人生地不熟的,少不得会受委屈。暗自担心了半日,谁料姑娘还真红着眼睛回来了!   樱樱除去鞋履,只着罗袜踩在木质地板上,闻言却是笑道:“我无事的。”   婉月见她一双清涟妙目仿佛水洗过,那薄薄一层眼皮子还微微肿着,哪里肯相信,但身为下人不能多说,只得连忙去绞了手帕子来替她热敷眼睛。   樱樱被她扶着在美人榻躺下,眼上捂着热帕子,道:“婉月,三哥哥明日休沐吗?”   正忙得团团转的婉月哪想到姑娘一开口却是问这个,眉间微蹙,思索一霎才道:“按着日子应当是该休沐的,姑娘为何问这个?”   她可记得自家姑娘同三郎似乎一向不太对付,三郎老是捉弄人呢。   樱樱两个小酒窝中盛满笑意,声音虽还有些哭过的沙哑,却清甜可人,“今日我愚钝,幸得三哥哥教诲,令我豁然开朗,明日自然要上门去亲自谢过三哥哥。”   *   翌日清晨,陆云渡雷打不动地在校场练过两套剑法后,慢慢往回走。   许是心底憋着一股气,今日练剑时用力过猛,上身的短衫被扯破一道口子。   已入盛夏,虽是清晨,但风中已经闷热非常。练过剑术后更是出了一身的汗,眼见自己的院子就在前方,他大剌剌露着个后背也不像话,他索性除了上衣,只着下裤。   日光照在小麦色胸膛上,晶莹汗珠顺着劲瘦却充满力量的腰间往下流淌,直至没入系得一丝不苟的腰带中。   樱樱一大早就到三郎院中拜访,不料却扑了个空,在院中廊下等了许久,终于听见院中下人低声道:“三郎回来了。”   她欢欢喜喜站起身,见到来人果然是陆三郎,却和平日的三郎有些不同——他没穿衣裳。   他面上还残留着些许练武过后的微红,许是初升日光太过温暖,竟映得这平日一脸冷淡的人眉目柔和。   樱樱觉得自己一定是昨日哭肿了眼睛,眼神不好使了,竟然能从他脸上看出温柔来。   在他迈腿进入院中的一瞬间,她及时背过身去,遮住自己微热的面颊。作为一个淑女,在这种情况下哪能看着外男呢。   陆云渡也早就看到院中葡萄架下立着的人,不过他脸皮够厚,脚步都没缓一下,面不改色地往院中而去。   小厮文修赶来,生怕他没瞧见人,憋着劲给他使眼色,“主子,表姑娘在呢!”   陆云渡淡淡扫他一眼,“这是我的院子还是她的院子?”   文修一噎,低下头去结束主仆之间无声的眼神交流,默默退到一旁。   樱樱正绞着手帕子坐立难安,听到脚步声近了,心中一紧,生怕陆云渡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过来;但紧接着脚步声又远了,听下人们的动静似乎是在给他准备打水沐浴,她这才放松下来,坐回院中石凳上。   直到她精心准备的那份樱桃浇酥酪都快开始融化,终于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大清早的,找我作甚?”   她回过头去,陆云渡一张放大的俊脸迎面而来,吓得她捂着心口,跌坐回石凳上。   他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家常袍子,腰间系带,脚踩木屐。刚刚才沐浴洗漱过,水珠还不住地从发梢滚落,脸上残留着被水蒸腾出的红晕。   陆三郎平日最是注重人前仪态,向来是衣冠整齐,一丝不苟。她哪里见过他这样、这样长发披散的模样。   陆云渡懒洋洋地站直身子,又径直走到另一边的石凳坐下,好整以暇看着她,分明是在等着她回话。   迎着他的目光,樱樱眼睫微颤,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昨日多谢三哥哥提点,叫我如醍醐灌顶,一语点醒梦中人。”   “三哥哥的意思,樱樱全明白了。”   见她面色微红,一脸欲拒还迎的模样,背靠玉石栏杆吹风的陆三郎挑了挑眉,她又联想到哪里去了?   “表妹且说说,你明白了什么?值得表妹大清早便眼巴巴做了小点来看我。”   两人目光同时落到桌上那份小点上。牛乳制成冰沙堆成雪山模样,浇上几颗嫣红樱桃,便是江南有名的小点,夏日止渴解暑,最是适宜不过。   他说着,长臂一伸,指尖捻了雪山最上端一颗樱桃,往空中一抛,落回口中。   这动作分明吊儿郎当,同街头巷尾的地痞混混无异,但由他做来,举手投足间却全是风流意态。   偏生他还倚着栏杆,斜睨着她,一脸似笑非笑。   樱樱的脸慢慢变红了——三郎此前是从不吃她送过去的东西的。她惯会做人,每每制了点心,陆家三房的主子们是一个不落地送过去,就连三郎连着倒了她几回东西,她都还能坚持不懈地送。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三郎这不就肯吃她的东西了吗?   眼见着这丫头的眼神越来越古怪,陆云渡竟被她盯得有些毛骨悚然,皱眉恢复了一点正色,道:“有事便说。”   “三哥哥教我作诗吧。”樱樱期期艾艾许久,终于绞着手帕子,将她想了一整日的计划和盘托出。   “不可。”陆云渡想也不想就拒绝。这丫头惯是个顺杆往上爬的,最会得寸进尺,今日教她作诗,明日指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三哥哥昨日不是还说,叫我不会便学吗?怎的变卦这样快。”她咬唇委屈道。   “我有说过我要教你作诗?”   “圣人道‘有教无类’,三哥哥教我作诗又如何了?”她凑近了些许,两眼亮晶晶地盯着他。   “圣人也道,‘诗三百,思无邪’。”陆云渡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只差指着她的额头说她“思有邪”。   樱樱捂着耳垂委屈道:“三哥哥不知,我家中父母去得早,无人教导,昨日才会在宴会上出丑……多谢三哥哥肯点醒我,叫我不做睁眼的瞎子……”   她哭哭啼啼地说了这一通,却见陆云渡没半点反应,心下忐忑不定,怕他就此厌恶自己,抬头望去——   陆三郎单手撑在膝上,微微俯身向前,分明是正盯着她看,可不被她捉个正着!   被捉了现行的人没有半点尴尬,不着痕迹地坐直身子,端起桌上茶盏随意抿了一口。   听她方才说一句“不做睁眼的瞎子”,他留心看了一眼她的眼睛,果真是目若秋波,一汪盈盈秋水。这样好的眼睛,做睁眼瞎的确是可惜了。   “不怕吃苦?”   樱樱紧张看了他许久,生怕他拒绝自己,谁料竟等来这一句,竟然态度有所松动。   她当即就仰脸含笑道:“不怕!”   陆云渡轻笑一声,似是在嘲笑她变脸之快,又道:“不怕喉咙痛?”   这是在说他故意折腾人的那次了。   樱樱咬了咬唇,犹犹豫豫道:“我可以……自己带水吗?”   她不喝陆三郎院子里的水还不行吗?她就不信陆三郎还做得出不给她水喝的事来,说出去岂不叫别人笑掉大牙!   陆云渡一时竟无言以对,原来这丫头全都计算好了,就等着他入套呢。   他干脆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就往书房而去,独留樱樱一人愣在原地。   “三哥哥、三哥哥!”眼见人越走越远,她不由生出一股无力之感来,早知郎心似铁,她何必浪费这一大早上的功夫来小意奉承?   “不取笔墨纸砚来,你凭空念书作诗?”陆云渡在书房门口停下,转身过来,蹙眉望她。   “三哥哥你真好!”这一声无异于叫她起死回生,樱樱立马重振旗鼓跟了上去。   有事“三哥哥”,无事“世子爷”,陆云渡暗自揣摩着她的称呼,嗤笑一声。   他算是看透她了。   作者有话说:   陆云渡:你终究是有事三哥哥,无事陆云渡罢了 第12章   樱樱两手提着裙子,欢欢喜喜跟上去,却在即将迈步进入书房时,被一道门拒之门外。   她鼻尖差点被雕花木门撞上,扑闪扑闪几下睫毛,竟是愣在原地。   三哥哥怎的狠心至此,连书房都不让她进去!   一旁跟来的小厮文修见此,只得讪笑道:“表姑娘别放在心上,郎君他一向不爱旁人进他的书房的。”   她绞紧手中帕子,心中默念好几道自己是有求于人,才总算把怒气压制下去,转身气冲冲回了方才的石桌旁。   书房中,陆云渡听见她把木廊踩得咚咚作响,几乎能想见她咬着牙生气的模样,他淡笑一下,目光在堆得满满当当的书架上逡巡。   半晌时间后,小厮捧来几卷书和纸笔,觑着她的脸色道:“表姑娘,郎君还有官署里的事要忙,吩咐让您先自个儿练着。”   她知道陆云渡领着中书省的差事,是日理万机的大忙人,自然不会分出太多时间来亲自指点她。樱樱冷静下来后也不恼了,接过笔墨纸砚,笑道:“多谢三哥哥。”   表姑娘一笑,眼睛跟会说话似的含情脉脉,趁着眉心一点红痣更是俏皮。文修被表姑娘的笑晃花了眼睛,心道怪不得一向对女郎们不假辞色的郎君都再难拒人于千里之外,这谁招架得住啊?   接过书才发现,陆云渡还真不是随意糊弄她,而是认认真真替她挑了好几本入门书籍,分门别类码好,足够她看上好一阵功夫。   她心满意足了,不再像上次那样打马虎眼,捧着书仔细读了起来。   她埋头书本中,再抬起头来时,已是中午时分。   日光穿过葡萄架上牵牵绊绊的藤萝,星星点点洒在廊下。偶有两只粉蝶翩然飞来,在枝叶上停留一霎功夫,又翩跹离去。   樱樱读得累了,见周围没有人候着,不必维持人前的淑女仪态,索性倚着身后的玉石栏杆歇息,默念道:“当个淑女可真不容易呀……”   正当她抬头望天时,天空中突然出现一个小黑点,盘旋数下后,竟直接飞扑而下,向她这边冲扑过来!   影子接近了,一声清脆鹰唳响起,她才看清竟是小白。   自从上次被四郎五郎拉着给小白喂食过后,她也就不再那样害怕它,只是还未曾同它单独相处过。   小白在半空中逡巡盘旋许久,终于找到目标,收敛翅膀降低速度,稳稳当当停在樱樱肩膀上。   待它用鸟喙轻轻碰了碰她的发髻后,樱樱才敢睁开一线眼睛,睫毛轻颤中,却见小白爪子上系着一个小食盒。   小白是猎鹰,翅膀完全张开时足足有一寻长,野外时连麋鹿狍子都能拖动,抓这样的小食盒自然更不在话下。   她顾不上害怕,取下脚环上的小纸条,却见上面写着几个字:数日不见,樱樱妹妹何在?外出偶见贩果者,遂买之,望妹妹笑纳。   落款果然是四郎陆少玉的名号。   她这几日不是外出赴宴便是在陆云渡院中,四郎自然寻不到她,倒是难为他能想出用小白传信的法子。   “四哥哥待我真好。”唯有四郎少玉才会外出时还念着给她带东西。   樱樱笑得眉眼弯弯,打开小食篮,见到里面果然是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樱桃,堆成小山模样,幽幽散发着清甜果香。   她先大着胆子摸了一把小白的脑袋,把樱桃捧在手心里喂它。小白一低脑袋,将整个樱桃囫囵吞了下去。   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去核,正担心果核会不会卡了小白嗓子,却见它已经一扬脑袋,把几个果核吐了出来,这才放心下来。   “小白真聪明。”   樱樱指尖捻了一颗樱桃放进口中,清甜的小果正好驱散她苦读半日的喉中干涩。   待小食盒中的樱桃被一人一鹰分食完后,樱樱这才提笔回信。刚把小纸条塞到传信的小竹筒中,忽听紧闭了大半日的书房门打开,一道声音响起:“你在干什么?”   樱樱手一抖,小白已经扑腾着翅膀飞了出去。   她回过神来,冲蹙眉站在书房门口的陆云渡讨好笑道:“三哥哥,小白迷路了飞到院子里来,我怕它扰了三哥哥清净,刚刚才把它送走。”   陆云渡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迈步上前来,却冷不丁道:“你不怕它了?”   被他幽深漆黑的眼眸盯着,樱樱心跳不知为何竟漏了一拍,伸手将一缕碎发掠回耳后,“小白很乖的,我不怕它。”   回应她的是世子爷的淡笑,也没提前两次她差点被吓哭的“光荣事迹”。   刚想撩袍子坐下来,却见他坐惯的那处地方竟滴溜溜落着几个果核,陆云渡向来有洁癖,哪里能容忍自己的东西被玷污,当即眉头就皱了起来,“这是何物?”   樱樱顺着他的眼光一看,见他盯着的正是方才小白从嘴里吐出来的果核,差点把手里端的茶全洒在他身上。   “许是……鸟儿啄食果子后遗落在此地的吧。”经过前两次警告,她可不敢让世子爷知道四郎给她飞鹰传信,只好把罪过推到鸟儿身上。   “妹妹念书倒是用心,连鸟儿啄食你都没注意呢。”陆云渡目光落在石桌上那食盒中,皮笑肉不笑道。   樱樱捏着手帕子以强颜欢笑掩饰心虚,只希望世子爷能赶紧回他的书房去办公。   然而他刚说完话,就起身往外而去,见他人影都快消失在院门,樱樱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一身齐整衣裳,俨然是要出门的模样。   “三哥哥!你还没看过我的课业呢!”樱樱不知自己何时又惹恼了他,竟气得他转身就走,连忙跟上去。   他却是头也不回,转眼就没了影子。   樱樱从小就讨人喜欢,何曾一而再再而三地讨好人,却被如此冷淡对待过。她站在院子门口,手里帕子紧了又紧,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身后突有哒哒马蹄声传来,世子爷脸虽是黑的,手里却牵着一匹高头大马。马儿通体枣红,不带一根杂毛,身上坠着流苏璎珞,神骏张扬,一眼便知定是无价之宝。   “走不走?”   樱樱怎会拒绝三郎的邀请,眉目低垂,柔声道:“多谢三哥哥载我。”   没想到她和三郎的关系突飞猛进得如此快,竟已经到同乘一马的地步了。   不料话音刚落,就见陆三郎皱眉道;“谁说要载你了?”   他一扬手,神骏背后走出一只小毛驴来,冲着樱樱毫不客气地打了个响鼻。   一见到这只呆头呆脑的小毛驴,樱樱一双翦水秋瞳中几乎立马就积蓄起泪花,仰头看着世子爷,咬唇道:“三哥哥,你、你、你……”   欲说还休,欲拒还迎,再配上眼底泪珠,真真是我见犹怜。   但世子爷显然不在怜香惜玉的范畴中,他只低头道:“我怎么了?”   他猛然凑近,两人几乎鼻尖相对,他身上淡淡的冷香立马侵略性十足地包围住樱樱,叫她眼底还噙着泪花,却磕磕绊绊地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见他漆黑眼底似乎升起一丝戏谑,樱樱掐紧手心,说什么也不肯再在他面前落了下乘,咬牙喊了出来:   “你就知道欺负我!”   陆云渡手里握着马鞭,一下一下地拍打在手心,闻言嗤笑道:“妹妹早上还说不怕苦不怕累,这就哭了?”   时间不早,他是真有正事,没工夫同她继续在这里拉拉扯扯。他调转马头,牵着马往外而去。   只是在出了陆家半条巷子后,世子爷发现一辆带有陆家徽识的马车慢慢跟了上来,他在马背上瞧见小厮文修正围着那马车跑前跑后地张罗,冷冷睨他一眼。   文修吓得差点把后脊一凉,心道表姑娘近日来最得老太太的宠,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何况主子刚才不也让表姑娘跟着吗?他只是听从表姑娘的吩咐,把毛驴换成马车罢了。   郎君真是的,表姑娘这样娇滴滴的小娘子,怎么舍得让她乘毛驴呢?   *   马车终于停下,樱樱心知世子爷绝不会像二哥哥那般善解人意,哪会屈尊纡贵地替她掀帘子,干脆自己掀帘下马。   只是下地后才发现两人竟在秦淮河岸边,眼前正是一艘雕梁画栋的画舫。   帷帽下的樱樱看着那精美的画舫,映着午后秦淮河的热闹景象,却止步不前。   陆云渡已经抬腿上前,走到一半才发现她还站在原地,难得回过头来,用眼神示意她跟上来。   谁知她却道:“三哥哥有正事,我还是就在马车中等着三哥哥,不去叨扰了。”   从昨日她使法子说动二哥带她出门赴宴,到自己不过提了一句她就能厚着脸皮跟上来要念书,陆云渡知道这丫头是惯会削尖脑袋用心专营,眼下见她竟一反常态地不跟着自己上画舫,他倒有些意外了。   他目光往四周一扫,没发现有什么能留住她脚步的如意郎君。此时才中午时分,秦淮河的热闹还没开场,四周游人极少,难得有两分冷清。   樱樱连帷帽轻纱都没掀开,坚持道:“我就在马车里等三哥哥,三哥哥快去吧。”   求着二哥带她出门,却不肯跟自己上船,是觉得他不如二哥?   他懒得询问究竟,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吩咐文修看着马车,自己径直上了画舫。   待人走远后,樱樱刚想转身上马车,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琵琶声。   听声音似乎是从画舫上传来的,那熟悉的音调,叫她一下子就定在原地,背心立马就沁出冷汗,几乎毛骨悚然。 第13章   “表姑娘,您这是?”   文修见她似乎准备上马车,却又停在原地,只当她还有其他吩咐,凑过来问道。   小厮的声音令樱樱勉强回神,她胡乱道一声“无事”,连脚凳也顾不上用,匆匆回到马车中。   轿帘落下,隔绝出一方小小的隐蔽天地来,她整个身子都靠着引枕才不至于失态。   取下帷帽时手指碰到面颊,才发现面上冰得惊人,简直是一块寒冰。   四下寂静无声,方才那曲调早已不复踪影,樱樱一手撑在小几上,心中安慰自己,山高路远,千里迢迢,怎会是她。   只是心底却有一阵一阵的寒意翻涌上来。   “表姑娘。”车外突然响起叩车板的声音。   樱樱惊得浑身一颤,反应过来是小厮,才道:“何事?”   “世子爷说他还有一阵功夫才忙完正事,交待我去给姑娘买点午膳,姑娘您想吃点什么?”   此时她哪里有心思用膳,但为了不叫旁人生疑,还是胡乱点了几个小菜。待文修跑远了,她扣紧手指跪坐在马车内的软垫上,只希望陆云渡能赶紧出来带着她回陆府。   盛夏热风阵阵,淡色轻纱窗帘被吹得翩跹起舞,热风裹挟着秦淮河上的水汽,扬起一阵迷濛模糊。   琵琶声被清风送来,虽然断断续续,但樱樱曾经弹此曲弹到指甲皲裂,十指出血,哪里会听不出来这是她的家乡小调。   她心中无异于天人交战,数次想掀开帘子一探究竟,手都快触到那纷飞的窗帘,却又强忍着放下。   忍住,忍住,她是从深渊污泥中爬起来的人,她几乎是打断了全身的骨头才走到这一步,能堂堂正正坐在陆家的马车中。   她没有云淡风轻,笑谈“一失足成千古恨”的资格,她时刻都在刀尖上行走,她万不能有一丝差错。   正当樱樱在马车中坐立难安时,不远处的大街上却是一派繁荣热闹景象。   几个着锦袍、戴玉冠的五陵年少争相打马而过,骏马肥硕,顾盼神飞,惹得路上行人纷纷避让不及,闹得一阵鸡飞狗跳。   “刘三,你可别跟我抢今日的头筹!”一少年郎挥舞着马鞭,向仅仅领先他一个马头的同伴喝道。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锦衣少年不顾眼前的小摊子,一夹马腹,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竟是飞跃而过。这一招引得周围人惊叫连连,唯恐被这群目中无人的世家子弟伤到。   那被称作刘三的少年彻底领先伙伴,他正得意洋洋地环顾四周,突见前方不知何时停了一架马车,眼看着就要直直撞上。他惊慌失措,早没了方才的斗志昂扬,连忙拼命拽紧缰绳,只是胯|下的马不知为何竟不听使唤,仿佛中了邪一般仍往前冲去。   樱樱哪里想到自己好端端坐在马车里,竟也会遇上这等事。   清风吹起一线窗帘,发狂的马匹向着马车冲扑过来。骏马嘶鸣之声仿佛已经近在咫尺,她脸色煞白,背后紧紧贴着车壁,却喉中紧涩,连惊呼求救都做不到。   生死关头,从旁斜冲出来个石青色身影,一把拽住缰绳,手中宝剑一挥,竟直接将马头死死钉在地面。   马身还在不断挣扎,他持续用力,直至青筋暴起,指节绷得泛白,整个剑身都快完全没入黄泥地面中。   从马背上滚落下来的刘麟摔得屁滚尿流,他一见自己才得的宝马竟当场毙命,顿时怒火中烧,正想挽起袖子同这人理论一番。   但在见到来者何人时,他的满腔气势顿时哑火,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生怕被这煞神给逮住。   他想脚底抹油先跑为上,却被人一把捉住后衣领,寒气森森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想跑?”   “三哥哥!你没事吧!”   陆云渡是金陵城中有名的煞神,世家子弟也许目无章法,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却唯独怕这位世子爷。刘麟虽然跟皇族沾亲带故,但他也不敢轻易惹恼了这位爷。   正当他抓耳挠腮想着怎么把这事给糊弄过去时,忽听到这带着浓浓哭腔的一声儿,接着就见那马车车帘一掀,从中跑出来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这小娘子正眼也不看他,径直往他身边那个煞神跑去。刘麟在家中亦是排行老三,他方才还以为这病若西施的小娘子是在唤自己为“三哥哥”,原来都是他自作多情。   樱樱跌跌撞撞地向陆云渡跑去,她方才在马车上看得真切,陆云渡在制住发狂的马时手腕错了一下,如此大的冲击力,自然是受伤了。   她此时的眼泪绝非作伪,若是世子爷、陆家下一任家主因她受了伤,落了残疾,她别说在陆家继续待下去,就连整个金陵城都不会再有她的容身之地!   陆云渡被她哭得脑中一阵生疼。   他方才谈完事下船来,正要去接她,却见这刘麟驾着一匹马向马车冲过去。他甚至来不及细想就冲了上去,一剑将这发狂的马毙命,却不想扭伤了手腕。   偏生这丫头还在旁边哭个不停,就更吵得他心烦意乱。   “三哥哥,你的手疼不疼?我们赶紧上医馆去!”   鬼使神差的,他轻轻“嗯”了一声。   樱樱却哭得更厉害了,三郎这样的郎君,日日练武,吃苦受伤都是家常便饭,他都说“疼”了,那这伤得眼中成什么模样啊!   她眼含热泪,只觉得锦衣华服、如意郎君、未来的锦绣富贵日子,都插着翅膀飞走了。   方才受命前去买午膳的文修回来,瞧见这原地闹得鸡飞狗跳的模样,而表小姐还捧着郎君的手哭得肝肠寸断,吓得背后出了一身冷汗,连忙上前去,“郎君这是怎么了!”   “快快快,快带着三哥哥去医馆,三哥哥的手要保不住了!”   “哎呀!”文修没想到自己不过离开这一时半会的功夫,郎君竟然就受如此重伤!   陆云渡见两人皆是如丧考妣,仿佛自己是个将死之人一般。他不过是用力过猛有些脱臼罢了,到了她嘴里,就成了“自己的手快要保不住了”?   一点也不念着他好。   “哎陆兄,赶紧上医馆看看吧!”一旁的刘麟也悄声出言提醒。   他瞪了刘麟一眼,丢下一句“回来同你算账”,这才登上马车离去。   樱樱见状,赶紧跟上去。她忙着伺候受伤的陆云渡,没有发现马车经过停在岸边的一条乌篷船时,一个怀抱琵琶的小姑娘睁大眼睛望着她。   “玉奴……”   话还没说出口,守在一边的老鸨就拧了一把她的后颈肉,骂道:“那等贵人是你能看的?还不赶紧给我练!曲子再练不好,趁早给我去接客!”   她衣裳穿得单薄,露出后颈一片淤青伤痕。   小姑娘被掐得生疼,咬紧唇不敢反驳,手上拨弄琴弦的动作却一点也没停。   *   马车中,樱樱正手忙脚乱地张罗着,她好不容易从车壁柜子中找出跌打损伤的药膏来,正想让他暂时应付着,却听见身后传来“咔嚓”一声。   这一声骨头作响清脆可闻,她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樱樱一张小脸煞白,失去力量般地跌坐在垫子上,“三哥哥,你……”   她慢慢转过身来,却见陆云渡好整以暇地靠着引枕,方才她口中那“保不住了”的手,正端着一杯清茶,哪还有半点受伤模样。   陆云渡慢悠悠品了一口茶,才道:“表妹哭了这半日,不口干舌燥?”   樱樱的眼泪顿时憋回眼睛里,知道陆三郎又在捉弄自己,只是哽噎还卡在嗓子里,憋得她一抽一抽,配上那幽怨的眼神,更显可怜。   见她眼睛死死盯着自己手腕,他好心解释道:“脱臼而已,妹妹不必担心。”   话没有说完,但樱樱哪会听不出来他是在嘲笑自己:不必担心伤了陆三郎,从而失去嫁入豪门的机会。   她早先被惊得只差魂飞魄散,眼下又被他嘲笑,胸口不由憋了一股气,胡乱扔了手里拿的瓶瓶罐罐,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两人相对无言,一时间只能听见车厢外的哒哒马蹄声。   从陆云渡的方向看过去,只能瞧见午后日光中仿佛掺了金粉,尘埃在空中飞舞。她巴掌大的瘦削侧脸浴在日光里,眼角一点微红,眼底还湿漉漉的蓄着泪,被太阳一照就是波光粼粼。   他倚着车壁一杯接一杯地喝茶,也不说话。   车厢中的寂静被一阵肚子里的咕噜声打破。樱樱单手捂着肚子,瞪了一眼带笑的陆云渡,伸手去拿桌上另一个茶杯,却被他单手挡了下来。   “你喝不得这茶。”   “我虽不是陆家的人,但连讨杯茶水喝都不成?世子爷的气量未免也太小了些!”樱樱瞪他一眼,直起上半身,非要去够那个茶杯。   她单手撑在小几上,眼见着指尖就要够上茶杯,马车突然一停,她失去重心,直直摔进了世子爷怀里。   作者有话说:   脱臼之后自己正骨属于装比行为,大家不要模仿 第14章   “郎君,医馆到了!”   车外的文修正急急忙忙掀开车帘,却见世子爷靠坐在车中微微仰头,而他怀里抱着的,可不正是表姑娘!   在主子杀人般的眼光扫过来之前,他脖子一缩,连忙放下车帘,逃命似的躲到一旁。   喉结往下滚动,那声音在耳旁简直清晰可闻,樱樱连忙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樱唇微微颤抖,一脸不可置信。   手背上骤然失了挤压着他的两团柔软,反而更显方才的惊心触感,在鼻尖淡香快要笼罩住他全身时,陆云渡压抑下内里奇异的情绪,只淡淡道:“表妹,投怀送抱不可取。”   他方才好生忍着,才没直接提溜着人把她给丢出去。   手段之低劣,简直令人发指。   樱樱耳垂都挣得通红,两人近在咫尺,她将陆云渡眼里的不屑与轻蔑看得真真切切。   她闻言却是不怒反笑,一改方才的惊慌失措,凑近两分笑道:“三哥哥,你可知樱樱心中想着什么?”   如花笑靥在他眼前明晃晃地张扬,两人之间距离甚至比方才还近,甚至能看清她还微微青湿的浓密眼睫。   不过是想着她那些一厢情愿的美梦罢了。   陆云渡眉头一紧,刚想把人推开,就听她笑吟吟道:“我可真想给你一巴掌!”   话音刚落,她脸色猛地一变,莬丝花瞬间成了食人花,如玉掌心带着风声,毫不客气地往他俊脸上招呼而来。   预想中落在他面上的巴掌声并未如愿响起,樱樱一只纤细手腕被他紧紧攥在手中,他脸色黑如锅底,咬着后槽牙道:“你再试试?”   从未有人敢对他如此巴掌相向,何况还是这个野丫头!   樱樱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的确敢“再试试”。她死命挣扎着,眼见攥着她的那只手如磐石般纹丝不动,干脆扬起另一只手。   陆云渡见她还如此不依不饶,一时也有些恼,捉住她另一只手,翻身将人压在身下。   “当真以为我不会动手?”   她全身都被压制住,双手被固定在头顶,如此任人宰割的模样,更令樱樱又急又气。   他完全掌握了局势,见她还在兀自挣扎,嘲讽出声,“省省力气。”   他单手便制住她两个纤细手腕,空出的另一只手,指尖轻轻搭在她颈侧跳动的脉搏上,音色不辨喜怒:“妹妹,你千不该万不该……”   话还未说完,樱樱猛地抬起双腿往他胸口一踢,一个兔子蹬鹰,竟当真叫放松警惕的陆云渡失去平衡往后仰去。   他脑袋砸在车厢木板上,一阵令人牙酸的错骨之声响起,世子爷的手腕,这次是彻彻底底脱臼了。   陆云渡何尝被人如此对待过,他当场就想把这小娘皮捉过来出口恶气,帘外却响起文修战战兢兢的声音:“郎君……”   “滚!”他想也不想就骂道。   见到车帘还未落下,他正要发怒,抬眼见到马车外站着的身影,他一愣,脱口而出:“父亲。”   樱樱一脚把陆云渡踹翻后,慌慌张张跳下马车思索着怎么逃命,却见马车已经停在陆家大门口,而门前还站着一个身着官袍的高大男人。   然后她就听见了陆云渡那灰溜溜的一声“父亲”。   她进侯府也有一月时间了,却从未曾见过侯府真正的掌家人——定远侯陆庭方。她数次提出想去拜访侯爷,但侯爷老是早出晚归,时间老是凑不上,这才一直拖延到现在。   听说侯爷治家极为严厉,光从陆云渡在他面前那模样就能看出一二,樱樱心底不免也紧张起来,刚福身行礼,就听见陆庭方笑道:“樱樱怎的跟伯父这样客气?在家里过得可还习惯?”   身后的世子爷这才下马车来,作揖行礼:“见过父亲。”   不料方才还对她和颜悦色的陆庭方,脸色立马就沉下来,不怒自威道:“怎么看着你妹妹的?竟让你妹妹自个儿从马车跳下来,你个做哥哥的,难道连这照顾人都不会?”   躲在他身后瑟瑟发抖,生怕侯爷发脾气的樱樱:?怎么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陆云渡显然也对陆庭方如此维护樱樱而惊讶,但他深知父亲的威严不可忤逆,并未出声反驳,只点头认错。   教训完儿子,陆庭方转身温和笑道:“樱樱今日同你三哥出门去游玩了?女孩子家就该多出门游玩,别整日憋在屋中,人都快憋坏了。”   他目光落到樱樱微皱的衣领上,眉头一皱——方才她被陆云渡压在身下,挣扎间衣衫微微凌乱,不想也被侯爷看了出来。   “陆云渡,当真以为老子不会揍你是不是!”   被当头喝骂的世子爷:……   樱樱也没想到侯爷对着她亲切和煦,转头对着陆云渡竟如此暴躁,她可不敢让侯爷知道两人之间的情形,连忙上前来劝说道:“伯父不要责怪三哥哥,是我跟三哥哥闹着玩儿呢。”   陆云渡正将脱臼的手腕藏到身后,闻言冷笑连连。表姑娘的“闹着玩”,真是让人吃不消。   在冷眼打量儿子数下后,出于对自己儿子人品的勉强信任和樱樱在旁劝说,陆庭方算是暂时揭过此事。   他大手一挥吩咐道:“先回府!”   一路上,樱樱走在陆庭方身旁,乖巧问答各种问题,扮演出一个贴心懂事小辈的模样,偶尔又撒娇卖痴,惹得一向不苟言笑的侯爷都大笑连连。   侯爷更是亲自把她送到后院,樱樱简直受宠若惊。只是她心底还有些后怕,临分别时望着负手身后的陆云渡欲言又止,“三哥哥……”   只是侯爷的目光一看过来,她又不敢开口了。   寄人篱下,吃穿都用的是陆家的,要是让侯爷知道了她一脚把世子爷踢得手腕脱臼……   她不敢再想,硬生生把话咽回肚子里,笑道:“多谢伯伯和世子哥哥送我。”   *   残阳余晖,给陆家庭院中的草木都染上一层金辉。   待那个娇小的身影走远了,陆庭方才盯着儿子的手道:“伤着了?”   “一点小伤而已。”父亲早就炼就得火眼金睛,他也没想能瞒过父亲。   “一点小伤,还好意思把手背在后面。”陆庭方毫不在意地嘲笑道。   陆云渡:……   “今日你带着樱樱去哪儿了?”   他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他心底虽然厌恶那丫头的手段拙劣,但也不得不承认她在某些方面对男人具有的致命吸引力,没想到父亲只见了她一面,竟就如此上心……   还不待他品味出心底的五味杂陈,后背突然挨了狠狠一巴掌,“收起你那点心思!”   陆云渡差点被一掌拍得匍匐在地,但他心底竟然隐有轻快,嘴角有了一丝笑意:“父亲教训得是。”   定远侯夫人,即他的亲娘早逝,金陵城中多少人觊觎侯夫人的位置,但陆庭方就是没有再娶的心思。除了后院有两房安安生生的姨娘,其余一概拒之于千里之外。   他不该以如此粗鄙的心思揣测父亲的。   “回话!”定远侯向来雷厉风行,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今日本想带表妹到秦淮河边游玩,但表妹不愿上画舫,我因有正事,便让表妹留在岸边稍后。但后来出了点差错,便领着表妹回府了。”   想到那匹发狂奔向她的马,即使他面上看着始终风平浪静,实则心底隐有后怕。   若是他再晚一步,她必死无疑。   “你带着樱樱去了画舫?”陆庭方回身过来,脸色有点难看。   他立马就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低头道:“儿子以后不会再如此。”   他虽立马认错,却不明白父亲为何如此。本朝风气开放,女子乘画舫游秦淮河是寻常事。画舫上有歌姬优伶,并非全是烟花之地,何况他是有正事,才顺手将樱樱带到岸边。□□,他想不明白有何不妥。   “山阴那边,也是你的人?”走在前面的父亲却是话头一转,来了风牛马不相及的这一句。   陆云渡心中一紧,承认道:“是。”   “父亲,我怀疑许樱她心思不正,入我陆家恐别有用心……”   “住口,你爹还没死。”陆庭方打断他的话,“让你的人立马回来,以后此事你不要再插手。”   “可是父亲!”   “我说了你不要再插手。”定远侯宣布他的决定,不容旁人置喙,即使这个旁人是他唯一嫡出的儿子。   陆云渡怏怏住口,薄唇微抿。   “还不回去让疾医给你看看?年轻的时候不当回事,老了才知道厉害。”   他一愣,抬头一看才发现已经到了自己的院子。   陆庭方丢下这句话后,转身便走。他站在院门口,目送父亲离开,眉头却皱得越来越紧。   作者有话说:   柿子:东西南北四条街,打听谁是谁的爹   侯爷:我是你爹 第15章   趁着没人,樱樱一路小跑,总算回到自己房中。   婉月正跪坐在里间地上替她整理衣裳,见到自家姑娘一脸慌张地跑进来,连忙起身相迎,“姑娘这是怎的了?”   樱樱就着她的手喝下一口茶压惊,心口却还是砰砰跳动着,只得哭丧着脸道:“我、我……”   “姑娘别着急,有事慢慢说。”婉月见她巴掌大一张小脸都急红了,不由伸出手慢慢抚着她单薄的脊背。   “我害得三郎手脱臼了!”樱樱咬唇蹙眉道。果然,婉月一听这话,惊得手都僵硬在半空中,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嗓音:“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早上姑娘去三郎院子里念书时,不还言笑晏晏的吗?怎么一转眼,娇滴滴的小娘子就害得三郎手受伤了?   樱樱扶着一张低矮小几跪坐在冰丝竹簟上,面上全是懊恼沮丧,“谁让三郎他……”   见到婉月一脸不可置信,她哪里还敢说三郎今日是脱臼了两次呢?   手里一方丝帕都快被她绞破,樱樱索性将丝帕掷在地上,终于恼羞成怒道:“若不是他轻浮在先,我怎会动手?”   他口口声声说着自己“以色取人”时,手可还放在她那处呢!陆云渡平日瞧不上她,她认了;今日一看,他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又凭什么瞧不起她!   当樱樱在房里一会儿懊恼自己行事冲动,可能把世子爷给彻底得罪,一会儿又为他今日在马车中的那番言行气得牙痒痒时,世子爷正由疾医替他正骨。   “郎君近两月,手上可千万不能使力气,这次还没真正伤着筋骨,但若是落下什么后遗症,可就严重了。”   陆家的疾医捻着一把花白的山羊胡子,絮絮叨叨个不停。   平日如玉的手腕此时肿得老高,正骨的那一霎,饶是陆云渡定力过人也忍不住轻轻“啧”了一声。   修文如丧考妣地站在一旁,侯爷不问,他也是万万不敢将今日世子竟然脱臼两次的事告知侯爷的。此时见郎君疼得出声,连忙递上一块软缎手绢,“郎君,您要是疼得实在厉害,就咬住这块帕子吧!”   “滚!”陆云渡毫不犹豫地拒绝。   文修可怜兮兮地缩到一旁,见雪白纱布一圈一圈缠到郎君手腕上,想到可以用说话缓解疼痛的法子,大着胆子没话找话道:“郎君,表姑娘那儿……”   话音刚落,他就知道自己开了一个最坏的头。   陆云渡闻言,却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自然是要好好报答表姑娘了。”   他转转手腕视察正骨情况,心底掠过一丝嘲意,思量着怎么把那胆大包天的小娘皮捉来狠狠收拾一顿。   *   清晨,樱樱侍奉完老太太早膳后,正趴在老太太常用的小几上抄写佛经时,忽听门外传来一两声响动。   她眉间微蹙,看了眼正坐在小几对面闭目默念佛经的老太太,正要放下笔去让小丫鬟们小声些,杏黄软缎门帘突然掀开,一个修长身影毫不客气地迈腿进来。   一身象牙白家常宽袖大炮,墨发半束脑后,这样随意装扮都能引得小丫头们脸红心跳,偏生面上一派冷峻威严,不是世子爷是谁?   自从那日过后,樱樱一直躲着不敢见他,听说他告假在家中养病,连中书省都好几日不曾去过了。她听了只更加心虚,连着几日躲在老太太房中,谁知还是被他给捉住了。   她偏过头去装作没看见人,他也不计较,径直在一旁坐下,向老太太笑道:“孙子来祖母这里蹭一顿早膳,不知祖母是否收留?”   老太太摇头笑呵呵道:“整日不着家,一来就是扰我清闲,你院子里难道没厨房,非要到我这儿来吃?”一旁的侍女们见状,也笑着低下头去,去小厨房中替三郎寻些温热的吃食来。   世子爷笑道:“祖母这儿更香些,孙子日夜念着呢。”   不知为何,他明明是在笑着说吃食,樱樱却觉得她背后汗毛倒竖,仿佛自己已经成了陆云渡的囊中之物,马上就要被他吞吃入腹一般。   她打了个寒颤,悄悄往老太太身后躲了躲,暗自祈祷他不要看见自己。   侍女很快捧着托盘来上菜,一张不大的红木小几被樱桃酒酿、赤豆糕、八宝粥、玫瑰冻等吃食堆得满满当当。   “妹妹也没用早膳不成?怎么光盯着我?”这一声突然响起,樱樱吓得猛一抬头,看到他眼底一丝戏谑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都低着脑袋,哪里有盯着他看!   陆云渡缠着纱布的右手大剌剌放在桌沿,左手执着玉勺,送了一勺樱桃酒酿下肚。   见他手里那碗樱桃酒酿,樱樱只觉得他凶狠得仿佛要咬下自己身上一块皮肉来,只好往老太太身后躲了又躲。   “云渡这手可好些了?”   听见老太太这样问,樱樱心中一紧,生怕他当着老太太的面告状。   老太太是喜欢她不假,可毕竟陆云渡才是嫡亲的孙子,一个一表三千里的表姑娘和世子爷,孰轻孰重一望便知。   瞥见她那点小心试探的眼神,陆云渡唇角微勾,“不太好。”   老太太的眉头立马皱了起来,“身边人是怎么伺候的?这几日可有好好上药?别仗着年轻就不当回事,这事不可掉以轻心的,赶紧去请章太医来瞧瞧!”   章太医是太医院前任院判,告老致仕后被陆家聘来,平日只负责给老太太诊断看病,其他人有疾,轻易是请不动他老人家的。   “劳烦祖母为我挂心,不必去请章太医。其他地方都好,只是底下人手脚粗笨,伺候人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   “这有何难?我房里挑两个手脚灵快的人跟着去伺候你几月不就是了?”   说着,老太太的目光已经在房内众侍女身上逡巡起来。   他们家三郎不似旁的世家子弟,打小就不喜侍女贴身伺候。旁的郎君到他这个年纪,身边谁不是群芳环绕?   虽说陆家规矩是成婚之前不得有通房,但三郎从小就没了娘,身边又没个贴心人伺候,做长辈的难免不放心。   察觉到三郎若有似无的目光,侍女们纷纷垂下头,一个个面颊微红,含羞带怯。即使被选去也不过只是伺候人,但能伺候三郎,也是她们求之不得的福分!   樱樱借着喝茶的动作遮掩,悄悄打量他。见众女都紧张不已,唯独他一人还在慢条斯理用膳,心底暗骂他故弄玄虚。   心底刚轻骂一声,陆云渡仿佛有读心术一般,抬头直直向她望来,薄唇轻启:“妹妹似乎有话要说?”   他这一声把屋里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樱樱身上,老太太也转过头来:“樱樱怎的了?”   众目睽睽之下,迎着三郎那暗含警告之意的目光,樱樱的脸红了又白,终于轻言细语道:“樱樱心疼三哥哥的手罢了。”说完这话,她便装作害羞模样低下头去。   陆云渡将手中玉碗一放,笑道:“不劳祖母费心,我瞧着表妹就是手脚极为灵活的,不如请表妹来替我照料一二。”   他说“手脚灵活”几字时,眉毛微挑,显然是在提醒她,那日她在马车中是如何“手脚灵活”得害世子爷手腕脱臼的。   老太太听了这话,只作势要用手中扇子去敲他手背,“府里下人这样多不肯用,非要使唤你妹妹不成?”   “就要看妹妹肯不肯让我使唤了。”陆云渡也不躲,手背上挨了老太太一下。   明明是打在他左手,他非装腔作势地轻嘶一声,倒让老太太着急起来,“可是伤着了?快请疾医来瞧瞧!”   “无妨,祖母无需担心,只要按时上药,不出两月功夫就好全了。”说罢,他站起身来,“时间不早,孙子就不叨扰祖母了。”   见他作势要走,老太太吩咐道:“樱樱,跟着你哥哥去瞧瞧,看有什么能搭把手的地方,底下人粗手笨脚的都不如你心细。”   樱樱没想到躲了这半日,还是被陆云渡给绕了进去。当着陆云渡的面,她哪敢违抗老太太的意思,只得从榻上下来,跟着他去了。   *   “还请妹妹让我搭把手。”   她刚跟上来,就听见这一声,接着她右肩一沉,差点打了个趔趄——原是陆云渡将他那完好无损的左手搭在了樱樱肩上。   此处无人,她自不必再伪装,恨恨把那只手推开,“世子爷平日不是最厌恶女子近身?”   “妹妹平日不是都想着怎么嫁入豪门?”他淡笑道。   “整个金陵城里的世家,只有陆家了不成!”她的心思被冷不丁戳破,被如此明晃晃地揭开,樱樱气得只差再往他脸上扇一巴掌。   听见她间接承认了自己猜的不错,陆云渡心底微觉好笑。旁的人都把那些腌臜心思掖在阴暗处生怕被别人瞧见了去,唯独她,心思计算都写在脑门上,像是生怕别人看不穿。   见她还死撑着不肯妥协,陆云渡微微俯身贴近她侧脸,薄唇轻启。   “画舫”二字如同晴天霹雳,将樱樱定在原地不得动弹。 第16章   盛夏季节,她竟凭空出了一身冷汗。   清风拂过,吹得悬挂在廊下的铁马叮当作响。待她回过神来,陆云渡已经远去。   他步履悠闲,似是闲庭信步,分明是在等她追来。她心口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在原地咬咬唇,终于在那个身影快要消失在庭院中时追了上去。   “三哥哥!”   她提着裙子费力追上前去,“三哥哥此话何意?”她仰头望他,修得圆润的指甲嵌进掌心嫩肉。   她就知道,陆云渡怎会带她外出游玩,还偏偏选中了画舫这样的地方。原来他根本就没安好心!   “妹妹何必明知故问?”他说完这话,就见樱樱眼底升起一丝惊疑之色,心底冷笑。他不过一诈,她就不打自招了。   “我明白了,是我唐突了三哥哥,往后绝不再来叨扰。”   樱樱说着,突然松开攥住的他的衣袖,转身过去时,恰好有一滴晶莹泪珠顺着雪腮滑落。   她站在廊外的芭蕉叶下,背对着陆云渡,轻颤的肩头却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泪意,“三哥哥早就嫌着我了,我自知身份低贱,往后不敢再同三哥哥亲近。”   陆云渡在一旁站着冷眼旁观。她的眼泪向来是说来就来的,半点也不能相信。   “我又何尝愿意走失?被人掳到画舫那等地方去?爹爹娘亲寻到我时,我就该跳进河里去,免得脏了许家的清誉,也省得叫三哥哥这样瞧不起我。”   她说着,竟用手帕子掩面,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他眉头微皱,为她如此直白而略有诧异。   江南水乡,河网密布,人多依水而生,烟花之地也不例外。暗娼宿在乌篷船中,顺水漂流;略有名声者,生意便做在画舫上。   原来许家姑娘走失近一月功夫,就是被人掳到了那等地方去。   他早先心中虽隐隐有此想法,但未得印证。她突然老实交代,倒叫他猝不及防。   怪不得,要这般急着寻一个如意夫婿早早嫁出去。   身边人还在滴滴答答地掉眼泪,他心底略有烦躁,正想开口让她消停些,忽见她竟闷头冲了出去。   不远处是一潭池水,面上看着风平浪静,底下其实连着秦淮河,开不得玩笑。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人往后狠狠一带,毫不客气地劈头盖脸骂道:“你要作甚!”   樱樱手腕被他攥得生疼,面对面时却强忍着不肯让眼泪掉落,只红着眼睛道:“是了,我死在这儿也只会脏了陆家的水,我这就回江阴去。”   简直是胡搅蛮缠。   陆云渡哪里看不出来她是在故作可怜,可到底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在陆家跳湖,略微松了手上力道:“谁赶你走了?你一走了之,老太太那边我如何交代?”   “是我对不起她老人家,下辈子我再在老太太膝下尽孝,这世上也只有老太太还念着我好了。”   她说着,似是终于憋不住,狼狈别过脸去遮住眼角溢出的泪。   想到早亡的许大人和许夫人,陆云渡冷峻的脸色终于稍有松动,“跟我回去。”   樱樱看似哭得肝肠寸断,实则一直在偷偷观察他。她心知自己此次算是把底牌交出去一大半,她本不该把自己置于如此被动弱势的地位,但陆云渡实在太过高深莫测,比她从前遇到的所有人都更难以琢磨。   她一时冲动把陆云渡给得罪狠了,为了能继续待在陆家,她不得不暂时示弱,以退为进。   目前看来,她的示弱似乎起效了。她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不敢再哭哭啼啼惹人生厌,顺势收回眼泪。   *   走到他的院落前时,樱樱停住脚步,“三哥哥,我不来打扰你,我还是回妙仪居吧。”   “我的手,你就打算这么了了?”陆云渡走在前面,扬了扬他那只缠着纱布的右手,步履不停。   不怕他计较,就怕他不计较。樱樱眼底闪过一丝得意,跟了上去,“三哥哥,我眼睛都哭肿了,你让我先洗把脸呀。”   听见她那软绵绵的语调,比以往更加有恃无恐,世子爷拳头一紧,好生忍着才没把人给轰出去。   罢了,看在许家和祖母的面上,暂且忍她一回。他实在没工夫再哄人了。   托世子爷的福,樱樱终于能堂而皇之地进入他的书房。   书房布置简单,除了一桌一榻和满屋的书,再无旁物,和他本人一样寡淡而凌厉。   樱樱在榻边坐下,用清水洁面后,趁着世子爷暂时不在,赶紧从袖中摸出胭脂水粉等物件开始补妆。   她极爱惜自己的容貌,害怕方才恸哭弄化了妆,这才要赶紧洁面补妆,以求时时维持最完美的容颜。   陆云渡迈步进来时,正好瞧见她以指尖沾了嫣红唇脂,往唇上细细涂抹的样子。   如玉指尖沾了唇脂,点在唇中,再一点点往外晕染开,晕出一片樱桃嫣红。   这时候还有心思梳妆打扮,他怎么会相信刚才她还哭着要寻死觅活的?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樱樱把小东西一件一件收回袖中,又恢复了人前的娴静淑女模样,两手乖巧搭在膝上,轻声同他招呼道:“三哥哥。”   她自信仪态没有半点差错,却不知为何,三郎自进屋后就紧紧盯着她的唇瓣,目光晦暗不明。   “三哥哥?”她仰头微笑,樱唇娇艳欲滴,唇边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水洗过的眸子干净澄清,满心满眼的笑意望向他。   然后,她便见陆三郎眼底似有笑意,轻声道:“妹妹,唇脂涂花了。”   美人顿时大惊失色,想也不想就举帕掩唇,狼狈别过脸去不敢再看他。   陆三郎的书房里自然不会有铜镜这等东西,她遍寻不见,只好凭着感觉细细描摹,谁知以前从不会失手,这次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丑。   而且还是当着陆云渡的面!   樱樱羞愧得耳垂都红得发烫,仿佛两颗晶莹剔透的玛瑙石。   “三哥哥,容我再……容我再净面一次可好?”她手上虽有帕子,但不敢胡乱擦拭一通,怕弄得更加不堪入目,只得背对陆三郎。   “不可。”身后响起悠悠一声,仿佛看好戏般带着点笑意。   他在一旁坐下,闲散道:“妹妹也知道,我这手差点是保不住了的。如今虽然只是脱臼,却暂时不能拉弓练箭了。”   樱樱死死捂住唇,以眼神示意他:然后呢?   “自然是要妹妹来帮我练箭了。”   “不可不可,我如何拉得动弓箭?”她毫不犹豫就要拒绝。   “这就是妹妹对救命恩人的态度?”   此话一出,樱樱的气势就不自觉矮了一截。陆云渡趁人之危是不假,可他也的确救了自己一命,还为她两次手腕脱臼,于情于理,她都应该报答恩情的。   只是帮他拉弓搭箭,应该不至于趁机报复自己吧?   她终于服软:“但凭三哥哥指教。”   *   当陆云渡在她脑袋上放了一个细颈白瓷花瓶时,樱樱忍不住轻叫出声:“三哥哥这是何意?”   坐在庭院中竹榻上的陆云渡眼带笑意,指尖捻着一根竹矢,“我手不能拉弓,自然只能陪妹妹玩投壶了。”   她哪里能忍,当即就要把脑袋上的花瓶撤下来,对面那人见此,只淡淡道:“妹妹,妆花了。”   樱樱闻言立马两手掩唇遮掩,发现她系在面上的手绢还好端端待在原处,不禁怒道:“你骗我!”   “妹妹别乱动,这箭矢若是擦着碰着妹妹的脸蛋,可就要落疤了。”   话音刚落,他就将手中竹矢掷出,樱樱被他那凉飕飕的语气吓得脊背一僵,连忙闭眼皱眉,只希望他的箭术当真如传言那般精妙无双。   竹矢入壶,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她只觉脑袋上一沉,偏生动也不敢动,这会才敢睁开眼睛,却见陆云渡几乎是半躺在竹榻上,一手垫在脑后,端的是一派轻松悠闲。   “光是这么玩不免无趣,不如我们来下个彩头。”   “投中了呢,妹妹就喝一杯酒,若是投不中,我便罚酒一杯,如何?”   樱樱露在外的一双大眼睛满是恼羞怒气,她一手堪堪扶住脑袋上摇摇欲坠的花瓶,一边怒道:“这算是哪门子彩头,算来算去都是我吃亏!”   然而陆云渡眼底的笑意分明在告诉她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再定睛一看,他竟从箭壶中抽出两支竹矢来,她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世子爷便从箭壶中再抽出一支来。   两人僵持数下时间,樱樱终于选择认输,哭丧着脸道:“三哥哥,我身无长物,唯有这一张脸还勉强看得过眼,你可千万小心些。若是毁了容,我可就不活了!”   陆云渡差点没能绷住,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整个金陵城的名门贵女里,都寻不出一个像她这样死皮赖脸的。   “妹妹勿怕,若是你毁了容,我一定养着你的。”   见到她本来因害怕而紧闭的双眼,一下子就惊喜得睁开,陆云渡指尖捻着竹矢,失笑道:“收下做个烧火丫头倒也不错。”   作者有话说:   一直忘记说了,这篇文不会有兄弟相争的情节哈~ 第17章   竹矢入壶之声传来,樱樱想象中瓶底被打碎,她头破血流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然而刚睁眼,却见陆三郎不知何时坐直身子,面前小几摆了一壶清酒。他下巴微点,“妹妹该喝酒了。”   陆三郎的手段层出不穷,她此时已经被折腾得奄奄一息,根本没有力气同他争辩,一手扶着脑袋上的花瓶,利落地喝下酒。   就算脑袋上顶着花瓶,她也时刻不忘自己的形容狼狈,遮遮掩掩地掀开一点面纱。轻纱下一点殷红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她脸上立马升起的淡淡红晕。   正当她要撤掉花瓶时,世子爷又道:“妹妹,还有两杯。”   “这是哪来的道理!”泥人还有三分气性,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方才送下肚的清酒都化成火油般又冒上来,许是酒精助兴,她竟敢反唇相讥。   陆云渡见她激动得都扔掉手中酒杯,知道她是酒劲上头,醉了。   两人在庭院中一站一坐,院外突然响起一声:“樱樱!”   樱樱下意识转身过去,忘记脑袋上的花瓶——花瓶下落,砸得满地皆是碎屑,而本该被伤及的樱樱,却被猛然站起身的世子爷一把拉到身后。   陆少玉没想到他不过喊了一声,竟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来,“樱樱受伤了吗?”   她脑子里晕晕乎乎,根本没注意到方才有多危险。偏偏世子爷今日穿一身宽松大袍,她被遮得严严实实瞧不见人影,只好随便寻了一处缝隙凑过去回话,“多谢四哥哥,没伤着。”   四郎少玉见她两手攥着三哥的腰带,从三哥腋下钻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来,唇张了又张,欲言又止。   上次胆敢靠三哥这么近的别家女郎,最后的下场是被一把丢了出去……想着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的下场,少玉心有不忍,生怕三哥把樱樱也给扔了出去。   刚想开口劝阻,就见三哥一掌按在那脑袋上,把她给按回身后,低声道:“闹什么?好好待着。”   收拾完身后那个小醉鬼,陆云渡才理了理略显褶皱的衣衫,“四弟来此处可有事?”   四郎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是这两日都见不到樱樱,明明两人都在陆府中,他却遍寻不见。无奈只好用善于搜索的小白找了一通——天知道方才他跟着小白走到三哥院子前时,有多惊讶。   樱樱怎么会整日待在三哥院子里呢?他们俩什么时候这样亲近了。   还不待他回答,小白已经从上空盘旋而下,弯钩状的鹰喙上叼着的一物吸引了陆云渡的注意。   正是那日的小食篮。他伸手拿过,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满满当当的一盒樱桃。   见到自己准备的小东西被三哥发现,四郎心中竟略有紧张。三哥不苟言笑,他一向是又敬又怕的。   在陆云渡开口盘问之前,四郎已经转身,一把抓起蹲在一旁的小白,丢下一句“不打扰三哥”后,拔腿就跑。   “这是什么?”   那个脑袋突然又钻了出来,似是瞧见他手中娇艳欲滴的樱桃,伸手就要去够。   陆云渡长臂一伸,将樱桃拿远了些。   樱樱够不着,急得又拉又扯他的衣衫,嘟嘟囔囔道:“你怎的这样小气!”   陆云渡干脆将食盒“啪嗒”一声扣上,丢在小厮怀中。小厮得世子爷眼神命令,立刻就抱着盒子猫腰退下了。   身后的人反而闹得更凶了,“把我的樱桃还给我!”拳头跟雨点似的砸在他后背上,虽然力气轻飘飘得跟猫儿挠痒痒似的,但世子爷心底却隐隐怒火中烧。   他救了她两次,为她手腕都折了,竟然连一盒子樱桃都比不上?!   从未被人如此轻视过的世子爷刚转身过来,想教训一通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娘皮,却见她已经蹲坐在竹榻上,两手捧着脸,滴滴答答地掉起眼泪来。   “真小气,整日就知道欺负我拿我寻开心,连我的樱桃都抢走了。”   她此时早已忘却平日的淑女仪态,甚至扯下方才还遮得严严实实的面纱,胡乱擦着脸上的汗珠泪水,“我就该回江阴去,省得碍着你的眼。”   “不许再说回江阴的话。”陆云渡略有不悦,指尖捻住她尖尖的一点下巴。   下巴被人制住,樱樱被迫抬头同他对视。经过方才那一番调弄,她早已香汗淋漓,乱湿鬓发贴在脸侧,更衬得一张脸只有巴掌大小,哀怨可怜。   他常年练武,指尖上带着一层薄茧。她的皮肤奶白柔嫩,他稍一用力,立马浮现起一个圆圆的红点。   瞧见她眼底又升起水色,世子爷也察觉到不妥,刚想松手,不料樱樱突然啐了他一口。   世子爷何曾被人如此对待过,他一时竟难以置信地愣在原地。   回过神来,刚要把她抓起来,她眼底酝酿已久的眼泪说掉就掉,“你就见不得我好!”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若是我爹爹娘亲还在,我何用住到你陆家来?”   “若是我身份高些,你敢让我脑袋上顶着花瓶作弄我吗?”   她眼睛湿漉漉泪盈盈,分明是柔软可怜任人宰割的模样,陆云渡却被她问住了。   他狠狠擦了一把脸,才道:“你要如何?”   整日只知道哭就算了,偏偏连醉酒后都还记得计算人心,他甘拜下风。   “我要、我要……”   樱樱还在仰头看他,鼻尖泛红,眼睫青湿,开口却是:“我要吃樱桃……”   “没门!”世子爷一摔衣袖,终于失去冷静自制,转身走了。   *   傍晚时分,修文就着明亮的烛光,用一根银针小心替世子爷挑出手背几颗瓷片碎渣子来。   今日表姑娘弄掉花瓶时他就瞧见了,主子为了护着表姑娘,硬生生用手背把所有碎瓷片都挡了下来。   表姑娘自然是安然无恙,可主子手上又添了几道新伤。他若不提,连主子自个儿都没注意到呢。   他手脚灵活地夹出碎瓷片,却见世子爷皱着眉头,风牛马不相及地来了一句:“何处有卖樱桃的?”   “主子,樱桃快要下市,这季节已经不容易买到了。”他心底暗自奇怪,主子是从来不关心这些花草果木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然而世子爷只面色怏怏,不再开口。   *   樱樱系好脸上面纱回到房中,她脑中酒精蒸腾,烧得整个人晕晕乎乎。   “姑娘这是喝酒了?”婉月刚上前去扶住她,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萦绕,出声问道。她知道姑娘是被世子爷领去了,心底难免有点不赞同,竟让姑娘喝了酒,还只让她独身一人回来。   虽说都在陆家后院出不了什么大事,可若是姑娘醉糊涂了一脚跌进池子里呢?   婉月头一次对世子爷略有埋怨,见姑娘浑身都汗湿了,知道她一身冰肌玉骨是受不得风吹日晒的,伸手就要替她除去那层密不透风的面纱。   “不可不可!”樱樱虽然醉了,但还时时记挂着自己唇脂花了,是万万不能掀开面纱的。   “姑娘,是我呀,婢子替你洗漱重新梳妆呀。”   樱樱抬起欲醉若眠的眼睛瞧她一眼,认出是自己的侍女,这才肯让步。   “快取些清水来,我的唇脂花了!”   “姑娘的妆容好好的,哪有花?”婉月仔细端详着姑娘,长发虽略有汗湿稍显凌乱,但清淡妆容纹丝不乱,反而衬得人更加清新妍丽。   樱樱一把拿过小铜镜,镜中人妆容齐整,哪有半分唇脂脏乱的痕迹。   这个陆云渡!她恨恨将小铜镜掷到桌上,气呼呼地坐回榻上生闷气。   旁人都道世子爷冷峻威严,怎的就整日捉弄她?她知道自己的爱慕虚荣、一心想嫁个好夫婿的念头被他看穿了七七八八,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她哪有半点碍着他,至于他这么针对自己?   她在心中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四郎陆少玉到底年纪还小,头上几个哥哥都还未成亲,他成亲之日更是得等到猴年马月去,自己却是没那么多时间等的。   二郎无疑是最好的人选,从前围在她身边的郎君也不少,但唯有二郎是第一次见面就提出娶亲之意的,何况还是他这样郎艳独绝的郎君……   若不是那日陆云渡出来横插一脚,说不定她的婚事都能有着落了呢。想到这里,她又在心底狠狠骂了世子爷几句。   只是那日前去赴宴,那些贵女们在她面前有意无意地说了许多,无外乎就是二郎如何风流成性,今日这个花魁娘子红袖添香,明日那个公府小姐暗送秋波,围绕在他身边的莺莺燕燕,简直能绕金陵城一大圈。   自从那日宴会上露了一面后,听说二郎便上山同一个道士清谈去了,已经数日不曾归家。   她上次得了二郎君亲自指点,用心画了好几副画,只等他再来教导,但一转眼小半月都快过去,半点消息也没有,更别提他人了。   至于世子爷……金章玉绶、冷峻威严的世子爷……算了,不提也罢!   想到自己的婚事飘渺无踪,樱樱暗暗叹了口气,眼底满是忧虑。   捧着洗脸水回来的婉月瞧见姑娘又在沉沉叹气,那黛眉微蹙,樱唇微抿的样子,即使她一个女子看了都心疼不已,连忙上前去轻声安慰道:“姑娘这是怎的了?”   她想起前院传来的消息,精神一振,心想姑娘听了这消息也许会快活些,便道:“姑娘离家数月,许是想家了吧?姑娘不知,你表姑父回京述职,一同而来的表姑母明日就要到咱们府上来拜访老太太。”   “老太太方才还派了人来,说明日接姑娘过去,见见亲戚一同叙叙旧呢!”   她本以为江南许家亲戚上门,表姑娘必定欣喜不已。   谁料樱樱听了这话,差点摔了手里的茶盏。   作者有话说:   被啐一口,柿子爷好惨哦哈哈哈 第18章   许大人和许夫人前脚后脚跟着去了,在她启程前往金陵时,江阴许家的家仆也遣散得七七八八,樱樱哪里知道这是哪门子表姑母!   本以为山长水远地隔着,江阴的一切早就被她全部抛在脑后,哪想到此时还能钻出个表姑母来!   婉月见她脸色不好,以为是酒劲还没过去,抚着她的背安慰道:“姑娘不如先洗洗澡,好好休整一番,明日才好去拜见亲戚呀?”   樱樱知道不能被侍女瞧出端倪来,她暗自掐了掐手心,勉强把慌乱的心神定住,才道:“好。”   待侍女掩门外出前去叫水后,她才腾地站起身,慌乱得直在屋里转圈。   听着方才侍女的口气,仿佛这表姑母同许家是经常走动的,若是两人一打照面,她岂不是无所遁形?   她紧紧绞着手里丝帕,脑子里想法一个接一个地掠过,但都被她一一否决。老太太都亲自着人来唤她了,她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的,这下该怎么办?   在房间里皱眉想了许久,忽听“吱呀”一声传来,原是婉月领着小丫鬟们抬着洗浴用的热水进来。   她咬咬唇,心中立马下决定,一手指着那热气腾腾的大木桶道:“婉月姐姐,这大热的天水太热了,姐姐帮我打些凉水来吧。”   婉月还以为是小丫鬟们做事不上心,没把洗澡水调和成适宜的温度,弯腰伸手一探,才发现水温正正好,她奇怪道:“姑娘,这水不烫呀。”   “哎呀婉月姐姐,”樱樱摇着她的衣袖子撒娇,“姐姐帮我多拿些凉水来吧,我天生怕热,方才走了好一段路,出了好多汗呢。”   被姑娘水汪汪的眼睛瞧着,婉月哪里受得住,也没多想,当即就亲自送了些凉水过来。   屏退所有下人后,樱樱除掉衣衫,独自一人站在浴室中,咬咬牙,终于一狠心把凉水从头浇到脚。   亲戚上门,哪有平白无故不去见长辈的道理?她思来想去,勉强想出个借病推脱的法子,只希望用凉水沐浴过后,装作伤风感冒的样子,蒙混过关。   虽是盛夏,但凉水浇在头上仍然叫樱樱牙关打颤,两眼紧闭。   只是不知为何,一片漆黑之中,她竟仿佛瞧见陆云渡正冷眼睨着她,抱臂冷笑的模样。   她反倒心底不服气起来,又狠心往头上浇了一桶凉水,全当是浇在陆云渡头上。   *   陆云渡领着中书省的差事,前次因手腕脱臼而赋闲在家好几日,差事推了不少,连着忙了一整天才彻底忙完。   这日已是落日西沉,他踩着青石砖上的一地残阳余晖进府。候在府前的小厮见状,连忙上前去替他牵马。   “府中可有事?”他从小被当做下一任家主培养,每日过问府中大事是他的必修功课。   近日陆家并未有何大事,修文捡了些紧要之事讲给世子爷后,忽然想起今日后院之事,插了一句:“今日廷尉监夫人前来拜访老夫人,按着亲戚辈分,表姑娘该叫夫人一声‘表姑母’,只是表姑娘病了,才没有前去见客。”   “病了?”世子爷微微挑眉,心想瞧她那整日活蹦乱跳的精神劲,也能生病?   修文小心觑一眼世子爷的脸色,“听说那日表姑娘回房后,就害了伤风。”   “这些天暑热难耐,表姑娘从小养在江南,许是有些不习惯金陵的气候吧。”   陆云渡脚步不停,面上瞧着漠不关心,心底却在暗自琢磨,那日回去就病了?   他想起那日她顶着花瓶站在日头下,那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滑落的样子。瞧她那矫情模样,一眼便知是个受不得风吹雨打的,果然就病了。   晚间,世子爷沐浴过后,正坐在书房中手执经卷,忽见桌上放着一盏清茶。那茶叶是表姑娘从江阴带过来的,当初进府时给各房主子都送了去,他屋里自然也没有落下。   晚风吹得翠竹帘子轻轻荡漾,窗外一片月光被帘子切割成丝丝缕缕。他稍稍出神的功夫,便闻到晚风中弥漫着的淡淡熏香味。   错金螭首香炉摆在窗下,一缕青烟送出淡淡的果木香,也是表姑娘送过来的熏香。他索性丢开手中书卷,指节按了按眉心。   这个表妹当真是有两下子,处处都是她的影子,扰人清净。   晚风再吹起竹帘时,书房内已是一片漆黑,早已不见世子爷身影。   *   妙仪居在陆府的东北角,临湖而建,四周围绕着灿如烟霞的一片桃花林,当真是小桥流水,世外桃源。   世子爷穿花拂柳,一路行过来,只觉得自己衣衫上都沾染得尽是花粉。   他心底念着自己把她捉弄得生病了,向来冷心冷肺的世子爷难得有有些许愧疚之意,他刚在院外窗落下站定,忽听内间传来一声:“婉月姐姐,我还想吃冰。”   他闻言皱了皱眉,不是说伤风了,怎的还敢吃冰?这一声带着浓浓鼻音,这似是撒娇的音调,竟勾得他心上一痒,仿佛被羽毛轻飘飘挠过一般。   “姑娘,你可千万吃不得了,赶明又病得起不来床了,老太太都担心着呢。”   室内传来侍女的低声细语,似是在劝说她不要使小性子。   樱樱此时却没那么听话,她今日好容易靠装病躲过一劫,心中还警惕着不敢叫旁人看出端倪来,心想着再吃一碗冰,病得起不来床才好。   哪想到她刚偷偷摸摸寻来一碗冰沙,就被侍女给瞧见了,她只好谎称自己口干舌燥,用烧糊涂了来蒙混过关。   见婉月不肯让步,而她自个儿喉中也确实火辣辣地疼,不敢再随意糟践身子,只好把头埋进被褥里,闷闷道:“那姐姐去帮我拿一碗清粥来吧。”   婉月领命而去,房间里立马安静下来。樱樱被疾医嘱咐了一定要盖被子发汗,但她刚捂了一会儿就浑身出汗,怕自己被憋坏了,干脆一脚踢开被子。   刚掀开被子,就见窗扉上坐着一个人,她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即就要尖叫出声。   然而她病得喉咙肿痛,嗓音嘶哑,这一声并没能叫出来。   见那人单手一撑便轻松跳下窗扉,樱樱吓得整个人都缩在角落里,两手抓着被褥护在胸前,声厉色荏道:“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可就叫人了!”   谁料她喊出这一句,那人非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一脚踩上床前脚榻,身影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樱樱哪想到陆家如此戒备森严都能被贼人闯进来,她吓得手脚并用地要跑下床,刚从厚重被褥中钻出来,就被人一把拎住后领。   这熟悉的拎住后领的方式……   恰好月影微动,从云层背后露出脸来,皎洁月光洒满天地。   樱樱借着这点月光,终于看清眼前人。那似笑非笑、略带嘲讽的模样,不是陆云渡能是谁!   她刚一仰头,陆三郎想起那日她竟敢啐自己的恶劣行径,手疾眼快地捂住她的嘴,“还想啐我不成?”   “唔唔唔唔唔唔。”樱樱被他捂嘴掐下巴,只能呜咽出声。   柔软唇瓣蹭着手心,同刀剑奏折等他拿惯的东西截然不同的触感,竟叫他从指尖升起一阵类似触电般的战栗。   他一把甩开手,将手撑在床板上,却不知那被褥下紧握成拳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绷得指节微微泛白。   不料一抬眼,就见眼前衣衫凌乱,里衣下凝脂玉露一闪而过。   见他眼睛在看哪里,知道他君子端方下是个浪荡性子,樱樱愤愤地一把攥住衣衫,怒道:“私闯女子闺房,这便是世子爷的规矩吗?”   他一时竟失了往日人前的冷静,毫不避讳地点头道:“是。”   樱樱反而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气得胸脯不断起起伏伏。   波光粼粼,玉桃轻颤,世子爷及时调整身姿,收敛下眼底的幽暗,问道:“真病了?”   “病了也不关你的事!”樱樱背过身去懒得搭理他。   陆云渡发现她近来脾气渐长,简直跟刚进府时那个处处做低伏小的表姑娘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伸手去捉她的手腕,见她又开始挣扎起来,不禁皱眉道:“我给你瞧瞧。”   他从前曾学习过一段时间医理,寻常小病小痛自然不在话下,只是旁人都没有福气享受世子爷的问诊罢了。   但是谁让他昨日一时不快,把人给折腾得生病了?   不料指尖扣上脉搏,却和他想的中暑后热伤风截然不同,观其脉象,反倒像是受凉。   大热天还能受凉,他的樱樱妹妹真是个妙人。   转念想到今日来府上拜见的廷尉监夫人,他心中明白了大半。   见她还在兀自挣扎,陆云渡松了手,慢条斯理道:“妹妹怎的这样不小心,竟伤风感冒到下不来床。”   樱樱猛然重获自由,连忙缩回被褥中,闻言想也不想就反驳道:“我身子娇弱,弱不禁风,生病是常有的事,这也碍着世子爷了?”   “怕是不敢见人吧?”他云淡风轻笑道。   被他吓了这么多次,樱樱心知他必定知道些什么。但早先数次提心吊胆,并未见他有任何动作,她便渐渐放心下来。   定远侯世子,日日忙得脚不沾地,只要她不去主动招惹,世子怎么会来同她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呢?   没能见到她如前几次那般惊慌失措,陆云渡反倒有些许失望,他背倚着床头的雕花木栏,笑看缩在被褥里的她。   半晌时间后,被热得两颊通红、浑身冒汗的樱樱终于忍受不住,一把扯下身上的被褥,怒道:“你怎么还不走!”   作者有话说:   樱樱:三哥哥,我好热   陆云渡:别想勾引我!   樱樱:我哭了,我真的好热! 第19章   “你怎的还不走。”   “我害得妹妹整日下不来床,怎好一走了之?”   樱樱并未品味出这句话中的轻佻来,她正思量着如何请走这尊大神。陆三郎态度忽远忽近,时而好心肯带她出门游玩,时而又拒人于千里之外,她从未遇上过这样难以琢磨的郎君,下意识地不想同他有过多纠缠。   只是尚未开口,门外忽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婉月回来了!   这时代虽然风气开放,情投意合者留宿闺中也不算离经叛道,但樱樱可是打定主意要嫁给陆二郎的,怎么能让旁人瞧见陆三郎在她屋中。   她立马起身,作势要把陆云渡给轰出去。不料她刚伸出脚去够摆在脚榻上的木屐,陆云渡竟一伸腿,把她的折枝海棠木屐给踢到床底下去。   侍女的脚步声近在咫尺,已经推门而入,立马就要绕过那扇落地山水云纹屏风,樱樱来不及同他计较,干脆只着罗袜踩在地上,轻声道:“且慢!”   婉月不明就里,她小心护着手中清粥,在屏风后站定,“姑娘有何吩咐?”   她一边瞪着那还大剌剌坐在她床上的人,以眼神制止他开口说话的可能,一边勉强遮掩道:“我方才开了窗,有一方手帕子被风吹出去了,那是我亲手做的,劳烦婉月姐姐去帮我找找。”   婉月听了不疑有他,放下手中托盘便转身出去。   听见脚步声渐远,樱樱才放心下来。   刚转身,就见陆云渡手中执着她用惯的一方丝帕,笑道:“是这手帕子?没丢,在妹妹枕下好端端放着呢。”   早知道他这样轻佻,方才他进屋的时候,她就该把他给轰出去的!   “姑娘,你的帕子丢在哪儿了呢?”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婉月手执一柄烛台正在窗外找着,没瞧见半点手帕的影子,反倒瞧见窗下半人高的大石缸子里,养的水仙花断了好几支,不像是被风吹断的,倒像是被人故意折断的。   见他嘴角微动,似乎打算开口,樱樱吓得连忙扑上去捂他的嘴。   “许是落在花丛底下了,你再找找。”她随口胡诌蒙混过关。若是被侍女瞧见陆三郎大半夜还在她房中,她还怎么嫁给二郎?   黑夜中她一双眸子熠熠生辉,她手上的力气根本微不足道,但被捂住唇的世子爷竟然动也不动,只是神色微冷,警告她立马放开手。   瞧见他那冰冷的眼神,樱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就许他言行轻佻、处处捉弄自己,甚至连她的床都坐上去了,就不许她捂他的嘴?   这是什么道理!   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被一阵猛烈的咳嗽声猝然打断。   樱樱昨夜狠心洗了冷水澡,今日又喝了不少冷茶,方才又只穿一件单衣同陆云渡纠缠,喉中的痒意便无法抑制地蔓延上来。   陆云渡的唇还被她捂着,只是方才还凶狠得跟野猫似的,转眼就弱不禁风地咳嗽起来。   待她平复喉中痒意再抬起眼时,早就两眼含水,眼角通红,哪有半点威慑力。   “表妹可别再吃冰了,当心真的弄坏了身子。”他凉悠悠道,语调中丝毫品味不出关切来,只有嘲笑。   樱樱此时厌烦他至极,索性一拉被子,背过身去躺下睡觉,不再看这人。   这还在陆家呢,谅他也不敢当真做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来。   果然,当空手而归的婉月进入内室时,瞧见的只有微阖的小轩窗和睡得正香甜的姑娘。   只是窗前脚榻上只摆着一只木屐,姑娘的另一只木屐不知所踪。   *   一晃眼便是几日时间,盛夏酷热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早间深夜渐渐漫上来的初秋冷意。   临近中秋,中书省里的事务只增不减。陆云渡甚至忙得数日不得归家,夜夜宿在官署中,连老太太都派人到官署中来,让他中秋家宴时务必归家。   这日总算稍得空闲,得以早些时候回府。   只是在绕过二哥的院子时,忽听里面传来朗朗读书声。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他知道二哥一向有红袖添香的雅好,只是二哥一向只在外风流,今日不仅把人给弄回来了,还这样大张旗鼓?   念的还是这样开蒙的诗,他二哥真是个菩萨心肠,有心思指点那些红粉知己念书修身养性。   小厮修文瞧见主子眉头微皱,便知世子爷肯定是误会了,连忙压低声音解释道:“主子,这是表姑娘在跟着二郎君念书呢!”   似是为了印证修文所言不虚,院内恰好传来一声:“二哥哥,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呀?”   那音调娇滴滴软绵绵,百转千回,既有懵懂天真,又带钩子一般摄人心魄。   他的脸色立马冷了下去,选了一条远道扭头就走。   修文楞在原地傻了眼,怎么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郎君反而脸色更难看了呢?   *   院内葡萄架下,樱樱正舒舒服服躺在摇椅中,等着二郎来替她答疑解惑。   昨日二郎终于结束和那道士的清谈下山来,樱樱听说二郎君归家的消息,今日一大早就带着她练习的几幅画前来拜访。   陆愁余虽仍然笑她画技稚嫩,但笑归笑,还是亲自指点一番。甚至在听说樱樱想要学诗却找不到合适的先生后,体贴提出教她念诗。   二郎名士风度,作诗水平只会比陆三郎高,何况还是她心中认定的如意郎君,樱樱对此求自然之不得,早就把陆三郎抛到脑后去,一心一意跟着他学诗。   不过陆愁余是个坐不住的,指点她念了几首诗后又没了人影。   她正想起身去寻二郎来,颈后耳垂却突然被毛茸茸的一物碰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挠着她的耳垂。   樱樱转身过来,瞧见果然是陆二郎站在身后,不过他怀中抱着的一物却立马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二哥哥!这是……”   “自然是送给咱们樱樱妹妹的。”陆愁余轻笑,将手中通体乳白色的小奶猫轻轻放在樱樱怀中。   她连忙小心翼翼地伸手接过,捧到手心才发现这只奶猫小小巧巧一个,连她两个手掌心都能把它全部包裹在里面,更是显得乖巧可爱。   “那王道士的道观里宿了只野猫,怎么赶也赶不走,还在他厢房里生了一窝猫崽,闹得王道士整日不得安宁。”   “我去叨扰王道士几日,他就非要把这猫崽塞给我,二哥养不来这种东西,只好送给樱樱妹妹了。”   二郎笑着解释道,伸出指尖挠了挠那小猫的下巴,还在睡梦中的小猫无意识张嘴,一下子就咬住他的指尖。所幸小奶猫出生还不足两月,牙齿还未长出来,轻轻咬着人并不疼。   怀里抱着个小家伙,樱樱哪还有念书学诗的心思,轻手轻脚地替它梳理着乳白柔软毛发,轻声道:“二哥哥别欺负人家!”   “是是是,就你宝贝它。”陆愁余笑着撒了手。   怀里的小奶猫此时醒了过来,它翻转身子伸了个懒腰,山竹瓣一般的爪子刚刚张开,就被眼馋不已的樱樱捏了一下,吓得它赶紧把爪子缩回去,两眼瞪得圆溜溜的,喵喵叫了两声,似是在控诉她的行为。   “哎呀别气别气。”她憋着笑替这小东西顺毛,指尖一路从下巴梳理到肚子,小奶猫一改方才的戒备姿态,很快就软在她怀里,还发出舒服的“咕噜咕噜”声。   “二哥哥,它好可爱呀。”她仰面看他,两眼亮晶晶的仿佛浮光跃金,同陆愁余分享自己刚得的宠物。   “同樱樱妹妹一样可爱。”   陆愁余不过随口调笑一句,却叫樱樱粉面微红。二郎又是教她念书作画,又是送给她这样可爱乖巧的宠物,还毫不掩饰对她的夸奖和喜爱,这样好的郎君,别处哪里还能寻到?   作者有话说:   柿子第一次登门拜访,以失败告终 第20章   中秋这日,陆家各房主子加上下人,上百口人都聚到一起赏月游玩。   虽然陆家今年并未设宴,但簪缨世家仍是少不了一番迎来送往。自从清晨起,就不断有人前来拜访,熙熙攘攘好不热闹,直要把陆家的门槛都踏破。   老太太年纪大了,不爱费心劳神地应酬,只在后院见过几位相熟的亲戚。   樱樱自然也不必前去应酬,她一整日都跟在老太太身边侍奉,随时端茶送水捏肩揉背,倒比那些伺候了十几年的侍女们还心灵手巧。   就连陆家二房三房的夫人们瞧了,也笑着打趣樱樱简直比亲孙女还上心。倒把老太太说得高兴起来,笑呵呵拉着樱樱的手只呼“心肝”。   没多久,四郎和五郎就从前院跑了过来,两人扒在窗户上,偷偷摸摸直往屋里小声叫:“樱樱!”   府上大郎君外出有差事,已经许久不曾归家,连中秋夜没能赶回来;至于二郎君,清高孤傲,向来不屑和官场上的人打交道,自然也不会前去应酬。   而他俩跟着陆家三爷,也就是他俩的父亲应酬了一整日,两个半大郎君,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哪里耐烦那些官场上的迎来送往。加之又惦记着晚上兄妹几人的小宴,这才趁父亲不注意,火烧火燎地跑来。   樱樱正在窗下折兔子灯逗老太太开心呢,猝不及防听到窗外有人唤她,一抬头,见到果然是四郎陆少玉正扒拉着窗口。   “樱樱,快跟我们去玩,后院有咱们自己的小宴!”   “多谢四哥哥,但是我得陪着老太太呢。”她扬了扬手里折了一半的兔子灯,示意自己分|身无暇。   “什么好东西,也不拿来给我瞧瞧?”窗外突然又响起这一声,樱樱抬头望去,不知何时陆愁余竟也站在了窗外。   “快快快,二哥可是轻易不肯跟我们玩的,樱樱妹妹今晚有福了!”二郎玩乐的法子简直层出不穷,迷得小郎君们崇拜不已,想不到二哥今晚竟然肯带着他们玩!   对着陆愁余,樱樱自然说不出个“不”字来,另捡了榻边折好的莲花灯,一手撑着窗扉半直起身子。   不料她刚要把花灯放在陆愁余手中,他竟长臂一伸,径直把樱樱从窗户中抱了出来。   眼前一花,身子突然腾空,樱樱吓得轻叫一声,两手不由自主环住二郎脖颈,直到感受到他胸膛的微微震颤,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连忙挣扎道:“二哥哥,快放我回去!”   “妹妹太孝顺听话,差点把咱们几个都衬成了不肖子孙,这会还是跟我们去玩罢。”   陆愁余轻笑着,这才松手把人放到地上去。   樱樱粉面鼓鼓,面色被晚风中残余的一点暑热蒸腾得仿佛蜜桃。然而她刚刚站定,就瞧见站在后院门口的陆云渡正冷眼看着她。   又不是她在勾引二郎,何必用这种提防的眼神看着她!   被人一把抱了出来,樱樱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羞得只差找个地缝钻进去,然而冷不丁瞧见陆云渡那张冷脸,她心底突然憋了一口气,反而一把攥住身旁二郎的衣袖,装作含羞带怯的模样,“二哥哥,咱们走吧。”   几人迈步往院外走去,转身时才瞧见站在院门的三郎。   “我也去小宴。”他开口道,音调比往常更显寡淡。   四郎五郎二人简直觉得今日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仅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二哥来赴宴,就连平日最是严于律己的三哥都主动来参加。   难道他们二人举办的小宴有何过人之处?两位小郎君陷入沉思之中,丝毫没有察觉另外两人之间眼神逡巡忙碌,简直如同春风吹拂的湖面,交汇出一道道湖纹来。   樱樱:你来掺和什么!   陆云渡:这是陆家,我如何又不能来掺和?   她哼了一声别过脸去,摇了摇二郎绣着云纹的袖口。   二郎立马低头望向她,轻声道:“妹妹怎的了?”   “二哥哥,我能把雪球带过来吗?我忙了一整天,都没能照顾它。”   走在小径另一侧的世子爷闻言眉尾微挑,这个雪球又是何许人也?   “这有何不可。”二郎今日格外的好说话,立马就让候在道旁的侍女前去把小奶猫抱过来。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二哥这样善解人意?   “二哥哥待我真好。”   瞧见她甚至亲昵地用脑袋蹭了蹭二哥的手臂,世子爷背在身后的手一下子就收紧成拳。   听见身后传来指骨噼里啪啦的声音,四郎少玉回过头来,好心关切道:“三哥手怎么了?还没好吗?”   他前几日瞧见三哥都拆掉了绷带,开始拉弓搭箭了,难道是脱臼的手腕还未复原?   陆云渡默默放开手,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三哥的伤还要紧?要不要叫疾医过来?”虽然三哥对他们一向非常严格,但四郎还是很敬重三哥的,见他似乎不太好,急急忙忙就要找疾医过来给他瞧瞧。   “不必。”   世子爷一字一顿,从牙缝中吐出这冷气森森的两个字来。四弟都知道这么关心他,而那个罪魁祸首竟然连头都没有回一下,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娘皮。   陆家后院池塘边,一座水榭临湖而建,飞檐翘角,琉璃瓦在月光下粼粼如银。   水榭四周系着薄如蝉翼的轻纱,正在晚风中纷飞起舞。亭中摆着一张红木雕花小几,围绕着小几铺了一圈冰纹竹簟。几上摆满糕点果酒等一类点心,为赏月助兴。   恰好侍女抱着雪球过来,樱樱懒得搭理一路盯着她,似要把她后背盯出两个洞来的陆云渡,上前去欢欢喜喜接了自己的小奶猫。   因小猫通体雪白无一丝杂色,她便为其取名为雪球。如今小家伙已经满了两月,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加之又逐渐同主人樱樱亲近起来,更是黏人得紧,一被她抱入怀中就喵喵叫着。   “妹妹什么时候得了这么个小东西?”   四郎五郎都还是少年心性,瞧见她怀里抱了个小奶猫,纷纷围上来伸手逗弄它。急得樱樱连忙背过身去,“别吓着它啦!”   “前些日子山上捡到的,想着府里也就樱樱细心些,自然是交给樱樱养着了。”   “二哥怎么不想着给我也捡一个?”五郎陆怀玉摸不到奶猫,不服气地叫道。   “你能和表妹比吗?”陆愁余笑着说出最无情的话,平白叫小五郎受了一伤。   他们几人挤在一处笑闹,唯有陆云渡一人捡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来,看他们逗弄那只半大的猫。   二哥这谎撒得太不走心,山上哪能捡到这样的猫?瞧那毛色和蓝汪汪的眼珠子,分明是从西域过来的种。   他知道二哥一贯是会哄人的,不知为何,此时见他们几人热热闹闹,他心里竟然略有憋闷,只好仰头喝酒。   *   趁着雪球不注意,四郎陆少玉终于摸了两把猫尾巴,软乎乎毛茸茸的触感让他满足不已。   雪球逐渐大胆起来,跳上小几埋头在各种精美食物中闻了起来,粉白的小鼻子一抽一抽,尾巴在身后摇得欢快极了。   它选中了一杯葡萄美酒,刚想伸出舌头舔舔酒液,就被樱樱一把抓了回来。   “还敢偷喝酒!看我回去怎么罚你!”樱樱作势在雪球鼻尖上轻点着,一副严厉模样。   正手执酒杯的世子爷闻言,喝酒的动作一顿。她还好意思教训别的猫?自己喝了酒之后明明就是一个醉鬼模样。   瞧见她装模作样地教训一只猫,众人都哄笑起来。正巧云影浮动,露出一轮皎皎明月,四郎笑道:“听说樱樱最近在跟着二哥学作诗,不知道学得怎么样了?今晚我们可有福见识一下表妹的大作?”   今夜是中秋,正是吟诗作对的好时辰,樱樱自然有备而来。大家已经极为相熟,不必遮遮掩掩,她自信笑道:“我可有跟着二哥哥好好学诗呢。”   一旁的陆愁余指尖捻了一根玉箸,轻点着桌上酒盏,“若是做不出来丢为师的脸,可是要被罚酒的。”   “谁还兴罚酒那一套,”五郎陆怀玉早就按捺不住,径直端了杯酒遥遥对着天边明月,“夜静天如洗,光含万里秋。”说罢,他痛痛快快仰头饮酒,搏得众人喝彩。   四郎也不甘落后,举杯吟诵道:“夜光何处无人见,一点圆蟾入镜东。”   “樱樱,该你了!”   她也不再扭捏,手执一白玉盏,在亭中缓缓而行,复又在小几边坐下,望着几上酒盏黛眉微蹙,粉面鼓鼓,似是为作诗苦恼不已。   “樱樱,作不出来可别哭鼻子!”小五郎瞧见她为难的样子,更是洋洋得意,一手替好不容易肯安生在他怀中的雪球挠痒痒,一边毫不客气地笑道。   “五哥哥可瞧好了,”她捧起酒壶,缓缓往身前各个酒盏中注入清酒,涓涓细流汇入白玉盏中。她以玉箸轻轻敲击,娓娓动听,云起雪飞,同时轻声唱和:   “帘外月明如水,好梦难成重记。无奈夜来时,又是一般离思。谁寄,谁寄,天上人间欢事。”   唱至一半时,一道清越笛声加入玉箸轻响中,相依伴随,缠缠绵绵,一直将少女的低吟浅唱送上云端。   少女跪坐在竹簟上,轻轻敲击白玉盏,一络子碎发随她低垂眉眼的动作落在耳侧,更显得温柔婉转。鸦黑长发柔柔堆在雪白脖颈间,整个人都浴在淡蓝的月光中,仿佛随时都可乘风而去。   身旁的郎君随性至极,席地而坐,唇边一柄乌如墨玉的长笛奏出悠扬笛声,为她轻轻伴奏。   真是一幅郎才女貌的模样,陆云渡仰头喝酒,终于别过眼去不再看他们。   作者有话说:   陆少玉和樱樱做的诗词都是来自人工智能写诗系统九歌~应该可以用的吧,如果不合适我就改 第21章   一曲终了,四郎五郎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樱樱抿唇轻笑一声,两位郎君才回过神来,纷纷鼓掌叫好道:“妹妹好生厉害!”   词自然是好的,但那高山流水般的雅乐,更显得超凡脱俗,仿佛带人登上广寒月宫,高处不胜寒。   “是二哥哥厉害。”樱樱笑着推辞一句,羞涩回过头去看陆二郎。   方才他突然携笛加入,她事先也不知情。但陆二郎名士风流,雅乐手到擒来,反而为此曲更添两分清越。   小五郎陆怀玉瞧见他手里那支墨笛,三步并作两步地窜上去,“二哥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好东西,给我瞧瞧可好?”   二郎陆愁余此时极为好说话,他大大方方地递出手中墨笛,末了还含笑交待道:“拿去玩吧,丹顶鹤腿骨所制,可别给我弄坏了。”   丹顶鹤腿骨?!小五郎顿时就觉得手里这根墨笛不那么清雅了。   一旁围观的樱樱和四郎:……二哥哥果然不同凡响。   苦学大半月的词作得到大家的认可,樱樱得意至极,甚至不用陆愁余劝酒,她就自己乖乖捧着酒杯,把方才白玉盏中的清酒全部喝下去。   瞧见她粉白面庞上升起一团红晕,虽然仿佛胭脂一般好看,但四郎陆少玉还是担心她一下子喝猛了上头,拉了拉她的袖口,“樱樱,你慢些。”   “多谢四哥哥,四哥哥只管放心吧,我不会醉的!”樱樱放出这番豪言壮语,却只惹得坐在亭子一角的世子爷冷笑一声。   这一声她听得真真切切,叫她生出些不服之感来,怎的连她喝酒都看不惯?   她脾气渐长胆色渐旺,像是示威一般故意朝亭子那一角举了举酒杯,将酒全部送入口中。   些许清凉酒液溢出,几滴晶莹酒珠顺着那雪白脖颈往下滑落,直至没入一片幽深之中。瞧见她那挑衅一般的动作,世子爷脸色更黑,差点硬生生捏碎手中杯盏。   “就会胡闹。”陆愁余将她拉回身边坐下,“喝多了酒,待会儿当心路都走不稳。”他话虽这样说,语气里却全无教训之意。   迎着陆二郎风流多情的眉眼,樱樱脑中倒真有些晕晕乎乎,她想也不想就道:“喝醉了正方便我去给二哥哥摘月亮!”   哪想到她当真是醉了,口齿不清,吴侬软语又不自觉跑了出来,“二哥哥”生生被她念成了“爱哥哥”。   陆二郎轻笑一声,用手中喝了一半的酒盏敲敲她眉心那点红痣,“叫的什么哥哥?”   “爱哥哥。”醉酒后的樱樱分外温驯听话,攥着他的衣衫一角,乖乖巧巧又叫了一声。   她叫一声,陆二郎就用酒杯碰一下她的额头,偏生酒意漫上来后,她一双杏眼更是水光盈盈,潋滟横波,叫人更想逗弄她一番。   在陆二郎又一次想逗弄她时,在旁默不作声许久的陆云渡“腾”地一下站起身,冷声道:“二哥,表妹喝醉了,我送她回去。”   陆二郎也喝了不少酒,正懒洋洋靠着廊柱,夹杂着金秋丹桂的晚风吹得他发丝微动,他只道:“侍女还在亭外候着,不劳烦三弟费心。”   “我顺路送她,有何不可?”陆云渡却一反常态地坚持。   “那要看樱樱的意思了。”说罢,他低头去问樱樱,“表妹,你可愿三弟送你回去?”   樱樱醉得迷迷糊糊,哪里知道什么三弟不三弟的,嘴里只知道念叨着“爱哥哥”三个字。   “三弟,樱樱恐怕……”   然而陆二郎话还没说完,陆云渡就已经迈步过来,一把拎住她的后衣领将人从竹簟上提溜起来。   “不打扰二哥雅兴。”说罢,他已经拎着人往外而去,临走前倒还不忘顺手捎上她的爱宠雪球。   雪球本趁着主人不注意,偷吃糕点吃得正欢。   谁知飞来如此横祸,气得它喵喵叫着去挠这人的手。   然而这点力气对世子爷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脚下生风走得飞快,转眼就绕过亭子前的竹林。   候在外的婉月突然瞧见一个身影走了过来,借着月色仔细一打量,这才看清竟然是世子爷,手里还抱着表姑娘呢!   瞧见表姑娘那样子,似是醉酒乏力睡了过去,她刚想上前去接过主子,不料瞧见世子爷脸上冷若冰霜,冷冷扫一眼过来,竟叫她定在原地,不敢再轻举妄动。   *   樱樱醉得迷糊,被人半拉半拽,走得跌跌撞撞,没走几步就开始不安分起来,嘟嘟囔囔着要他松手。   陆云渡心底本就憋着气,见她闹得厉害,索性一松手,任由她没骨头似的坐到小径边绵软草地上。   “爱哥哥,我走不动了。”她双腿屈起,下巴搁在膝盖上,眨巴着一双酒气氤氲的眼睛道。   世子爷简直怒极反笑,他干脆蹲身下来,一手撑在身侧,“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她费力睁开眼看着他,这才反应过来眼前人不是风流倜傥的陆二郎,而是脸色黑如锅底仿佛讨债鬼一般的陆三郎。   樱樱被吓得酒醒了大半,也不管自己还坐在草地上,扭身就想跑。   然而方才她撒娇说腿软的确不是作伪,她醉酒后手脚虚浮无力,没跑出两步就被世子爷轻轻松松拦下。   “表妹又要寻死觅活不成?这池子恐怕不太合适。”   果然,明月被不知何时飘来的一片彩云遮住,四下略显漆黑,她慌不择路之间,竟差点一头冲进陆家同秦淮河连接的那片湖里去。   她惜命得很,还要长命百岁享受荣华富贵呢!   她恨恨瞪了似笑非笑的陆云渡一眼,“世子爷未免也太闲了些。”   又是来他们的中秋小宴上凑热闹,又是非要跟着她一起走,果真是前院的应酬不够多吗,他竟还有如此多时间在她眼前晃悠。   不知为何,听见她如此亲昵地称呼二哥,而只泾渭分明地叫他“世子爷”,竟叫陆云渡心底更加不虞。   他冷冷撒了手,只暗恼自己今日行事冲动,刚想转身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哎!”   “世子爷可瞧见我的婢女去哪儿了?可方便派个人替我去把她寻来?”   他何曾被人这样使唤过,冷哼一声,转头就走。   樱樱眼睁睁看着他走远,没再开口求他。   在他面前吃瘪太多次,被如此轻视和嘲笑,对她的自尊也是前所未有的打击,二人两看生厌,若不是她脚扭了不方便行动,她连刚才那一声都不会主动问出口。   方才一睁眼就对上这讨债鬼,她没注意看脚下的路,踩到一颗石子扭了脚。   她知道陆云渡一贯瞧不上她,她若说出自己扭了脚,他必定以为自己又是在使苦肉计勾引人,索性咬牙忍了下来。   收回心思,樱樱低头皱眉看着脚踝处的一大片红肿,心中为难。   此处离她的妙仪居还有一段距离,偏生陆云渡不知存的什么心思,带她走了一段少有人经过的僻静小路,此时更是轻易寻不到下人。   她试着半撑起身子,还没站直,脚踝处就传来钻心疼痛。方才被陆云渡吓去了一半酒意,此时更是驱散了另一半酒意,彻底清醒过来。   “起来。”   这寡淡的语调,她不必回头都知道是谁。   她不想知道世子爷这尊大佛为何喜怒无常、去而复返,只自顾自将手帕子撕成几条,细细将那处扭伤包裹起来。   陆云渡刚想斥责她胡闹,说不定会加重伤势,然而定睛一看,却见她包扎的手法甚是熟悉,仿佛这种动作已经做过千百次。   这稍一愣神的功夫,樱樱已经包扎完毕,扶着道旁一棵树勉强站起身来。看也不看身后的世子爷一眼,单脚跳着就往妙仪居而去。   看着她一蹦一跳的背影,陆云渡只觉得今夜喝的所有酒都翻涌上来,作弄得他额角抽痛不已。   在她差点又一次摔倒之前,他快步上去一手拉住她,咬着牙道:“你就准备这么蹦回去?”   樱樱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啪”地一声打开他的手,“不劳你费心。”   他常年习武皮糙肉厚,这一掌反倒打得樱樱嫩白的手心生疼。她嫌弃地甩甩手,作势又要蹦着往前去。   然而她还没蹦出一步,竟被人一把抄起扛在肩上,往前而去,浑然不顾她的挣扎尖叫。   “你放我下来!”   陆云渡闻言反而更把肩上挣扎的人锢紧两分,“二哥抱你,你怎的就不吵不闹?”   终于把在胸口憋闷了一整日的话问出口,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轻松,反倒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口而出。   “我同二哥哥如何,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樱樱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道。   “想做我二嫂?”   这一声几乎是一字一顿地从他齿缝间吐出,仿佛樱樱只要敢点头称是,他就会立马把人扔进旁边的湖泊里。   “你把我放下来。”   陆云渡把她扛在肩上,她的胃部被坚实的肩头顶着,又颠了这么一路,难受得恶心之感一阵一阵地涌上来,只能勉强说出这句话。   然而世子爷只当她在顾左右而言他,脸色更臭,反倒将她锢得更紧。   “是你非要这样的。”   在她吐了陆云渡一身之前,这是樱樱心中闪过的最后一丝念头。   作者有话说:   柿子蛮可怜的hhh 第22章   樱樱趴在他肩头吐了个痛痛快快,然而世子爷可就遭了殃,一身上好的雨过天青色锦云葛长袍几乎全是脏污。   他几乎是想立马就把肩上人一把扔到地上去,但念着她方才崴了脚,好歹是忍住了。   樱樱知道他洁癖,平日沾不得半点脏污,此时只怕是要暴跳如雷,心底终于有点害怕起来。   谁料陆云渡非但不放手,还继续扛着她,只是调转了方向,径直往着那片湖而去。   见他面色沉得像是要杀人,又瞧着那片近在咫尺的湖泊,她紧张得立马攥住他的衣衫,难道世子爷一时恼羞成怒,竟要把她淹死在湖中?   她自小长在江南水乡,自然是通水性的,但此时脚踝受伤轻易施展不开。何况身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世子爷,她只怕自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樱樱惯会审时度势,知道他是当真恼了,性命攸关之时,也顾不得方才还在闹脾气,在他肩上挣扎着哀求道:“世子爷、世子哥哥、三哥哥,我错了,我不该吐你一身的!”   夏日衣衫单薄,陆云渡能感受到身后有濡湿之感慢慢渗入衣衫,偏生肩上这人还在不停扭动,更是让他心生烦躁,脚下动作更快两分。   “哗啦”一声,他直接迈步踩进湖水之中。   “世子哥哥、三哥哥,我往后再不来烦你了,你放过我吧……”樱樱的哭诉哀求戛然而止,只因她瞧见这湖水只到陆三郎大腿处,根本淹不死人!   一直锢着她腰的手臂也松了下来,她如愿以偿获得自由,不过却是被他扔到了飘在湖面上的一艘小船上。   “三哥哥……”樱樱两手撑着船舷,跪坐在船头。她眼睫上还挂着几滴欲坠不坠的晶莹泪珠,仰头望他,樱桃小嘴微启。从陆云渡的角度看过去,瞧着有些——笨。   他冷淡收回目光,站在深至他大腿的湖水中央,开始宽衣解带。   直到一件长袍被扔到小船上,樱樱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把本搁在一旁的船橹抱在怀中,勉强充作防身的武器,色厉内荏道:“三哥哥,我可不是那种随便的女人!”   陆云渡正低头解里衣的腰带,闻言头也不抬,只懒洋洋道:“哪种随便的女人?”   他说话时动作不停,很快就除掉身上的轻薄里衣,樱樱简直被眼前一片玉色莹耀的胸膛晃得眼花。   陆三郎平日冷峻威严,向来不苟言笑。此时赤|裸上身站在湖水中,长发略显散乱,随意披在肩后,和平时的冷淡截然不同。尚有水滴不断从发梢滴落,顺着下颌流到锁骨,一直往下……   “妹妹,看什么呢?”   眼前突然凑近一张放大的俊脸,樱樱吓得杏眼圆睁,捂住胸口后退,却忘了此时自己身处一方狭窄小舟中,眼看就要跌落湖水。   所幸陆三郎眼疾手快,在最后一刻环住她的纤纤细腰,把人推回小舟中。   “被吐了一身,还不让我洗洗?”他淡淡道,眼神里略带戏谑。   樱樱被他揽了一下腰,只觉得那手臂上的热度直往她衣衫下蔓延,不知不觉间已经烧得两面通红,那方才他凑近说话时,被热气缭过的耳垂,更是如同玛瑙一般鲜红欲滴。   “姑娘!”   晚风中远远传来这一声,原是婉月回妙仪居后发现樱樱不在,怕她迷了路,又急匆匆寻了出来。   樱樱下意识就想起身回应,却被陆云渡一把按回小舟中,“妹妹不想让别人瞧见吧?”   一个赤|裸上半身站在湖水中,一个跌坐在小舟里脸色通红,两人身上全是水珠滚落,很难不让人想歪。她咬唇犹豫一霎,婉月就已经走远。   待人彻底走远后,她刚想从小舟站起来,身边的陆云渡却推了一把小舟,连人带船悠悠荡荡往湖心而去。   她喉中不自觉发紧,两手抓着船舷,“三哥哥……”   “送你回去,安生待着。”走在水流中的陆云渡单手推着小舟,头也不回道。   “妹妹且放心,我也不是那种随便的人。”   他行走的动作带得水流翻涌,夜风中送来他略显轻慢的这句话,樱樱听了,脸上的热度却一直消散不去。   *   顺水行至妙仪居后院,小舟终于缓缓停下。   对着一身水光的陆三郎,樱樱低头嗫嚅好一阵,一声“多谢三哥哥”还未说出口,突然被铺天盖地的衣衫罩住脑袋。   她胡乱扒拉下脑袋上的布料,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他方才除下的衣衫,杏眼圆睁,刚想质问,身旁的陆三郎就淡淡道:“给我洗了。”   樱樱顿时无话可说,是她吐了金尊玉贵的世子爷一身,她给世子爷洗衣裳,应该的。   “明日我休沐。”世子爷又冷不丁道。   樱樱拧着眉头望他,一双杏眼里明晃晃的三个字:然后呢?   他是金口玉言不成,说话只说一半真是讨人厌。   “你说了要跟着我念书的。”   “可是我有二哥哥呀……”   话音刚落,陆三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当真想做他二嫂不成?   两人一站一坐,一个心怀鬼胎一个疑惑不解之时,妙仪居中突然又传来一声:“姑娘,你在吗?”   许是没得到回答,木廊下传来乱糟糟的脚步声,听着像是妙仪居里的小侍女们都出动了。   樱樱怕大晚上惊动了老夫人,着急起来,不由轻拍一下陆三郎的手臂,“三哥哥,我要回去了!”   她抱起那一堆衣裳,作势就想站起身来,谁料这小舟飘在湖面上悠悠晃荡,而她脚踝还疼着,情急之下竟差点踩空。   所幸陆三郎虽脾气阴晴不定,却还是手疾眼快拉了她一把,让她免于落水。   挂在他怀中,耳垂被他呼出的热气若有如无地撩着,樱樱眼皮沉得似有千斤重一般抬不起来。   方才小宴时送下肚的清酒似乎又发作起来,她脑中都晕晕乎乎的仿佛热气蒸腾,刚想松手退下来,腰间却被手臂环上紧紧锢着,双腿也跟着离了地。   “三哥哥……”   从她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见他光洁如玉的下巴,只是他似乎心情不虞,下巴绷得有点紧。   湖泊到房中不过几步路的距离,陆云渡却觉得这是他走过最长的路。方才不知为何头脑发热,竟一把将人拦腰抱起,待他反应过来本该把人扔下去,但……罢了,她脚扭伤了,暂且送她一程。   二哥都抱得她,他为何就抱不得?   心中如此默念着,陆三郎总算撑到了将人放到寝房正对湖泊的小窗窗扉上。放下人的那一刻,他转身就走。   樱樱眼睁睁看着他几乎是以落荒而逃的姿态走远,樱唇微张,最终在唇边抿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哼,世子爷也不过如此。   直到听到下人推开院门的声音,樱樱才从那虚无缥缈又浓烈得不可言状的情绪中猛然惊醒过来,然而陆云渡把她放着坐在窗扉上,她不敢跳下去怕伤了脚踝,只好扒拉着窗户喊道:   “婉月姐姐,我在这里呀!”   “婉月姐姐!”   表姑娘迟迟不归,婉月去后院和世子爷的院子找了几遍都没找到人,慌得六神无主只差掉下泪来,正想禀告给老太太,忽听寝屋中似是传来表姑娘的声音。   她仿佛绝处逢生,连忙领着小侍女们回寝屋去,果然瞧见表姑娘正好端端在房里呢!   只是不知为何,表姑娘一人坐在窗扉上,正冲她轻笑。   “婉月姐姐搭把手可好,我腿脚不方便。”   她上前去把人扶回榻上坐好,这才瞧见表姑娘本如玉的脚踝红肿了一大片,不由轻嘶一声道:“姑娘这是怎的了?脚上可还疼?”一边立马吩咐小侍女去开箱子取消肿药膏来。   樱樱此时心跳得厉害,哪还惦记什么脚痛不脚痛,闻言只抿唇笑道:“都怪三哥哥,整日就知道捉弄我。”   他害得她脚扭了,自然要怪到他头上。   指尖挖了一点药膏,正往那片红肿上涂抹的婉月闻言一愣,表姑娘不是向来同世子爷不对付吗?怎的听这语气,像是埋怨,又带了点撒娇的意思呢?   想到方才在后院亭子边,瞧见世子爷亲自把醉酒的表姑娘抱出来,以前的世子爷可是绝对不许小女郎近身的……   樱樱自然不知道婉月心中所想,她只绞着手中丝帕,把今夜两人相对的画面翻来覆去想了不知多少遍。   中秋之夜,一向不爱热闹的陆三郎特意来参加他们的小宴,主动送她回房,还泛舟湖上,几次三番出手救她……   三郎……许是喜欢她的吧?   二郎虽然也好,但太过风流没定性。且这几月相处下来,二夫人似乎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是她成了自己的婆母,说不定往后怎么做低伏小,一辈子都直不起腰杆做人呢。   而三郎不但年少有为、家财万贯,大房还没有掌家的女主人,一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世子爷,金章玉绶的世子爷……   放下藕荷色淡纹床帐子,樱樱倒在床褥中,害羞得用手帕子捂住脸。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月底了,有没有觉得我的苗苗光秃秃的很可怜呢?   带一下我的古言预收【七叔见我多妩媚】欢迎点进专栏收藏~   陆临江年纪小,辈分大,战功显赫,旁人见了他,都恭恭敬敬地称一声“陆七爷”。   唯独盛家大小姐不怕他,还脸红红地追在他身后,声声甜糯道:“七叔,你等等我嘛。”   既是小辈,陆临江也就多有照拂。只一点,他似能听到小姑娘的心声,略感苦恼。   盛郦跟着他识字念书,偷偷开小差:“七叔好俊呀!”   陆临江:……   盛郦犯了错,他冷下脸来严肃教导。   她低头嘀咕:“七叔怎么还不来哄我,肯定是不疼我了。”   他话说得重了些,她就开始掉眼泪,心底埋怨:“七叔好凶,我不要给七叔当媳妇了。”   陆临江:?   总之,盛郦哭了要他哄,被人欺负了要他去出气,陆临江替她处理一切琐碎,却用辈分阻断了两人所有可能。   但她逐渐出落得楚楚可怜,他每替盛郦挡下一次烂桃花,心底的隐忍都会动摇,酸涩几乎按捺不住。   直到她被征召入宫,君子端方的陆临江破天荒放纵一回,夜探香闺。   小姑娘嘴硬,“七叔这是作甚,让别人瞧见反倒不好。”   他醋意翻腾,直接将人圈禁在怀中,“叫夫君。”   他贴上那一点樱唇,压低声音:“往后想让我怎么疼你,直说便是,不必憋在心里。”   1.君子端方克制隐忍暗地疯狂吃醋男主 第23章   翌日清晨, 中书省衙署中,陆云渡结束议事,从上司书房中退出。   他今日本该休沐, 但经手的差事临时有变,不得不一大早赶往衙署。眼下事务处理完毕,自然该另寻他处。   刚翻身上马,准备去往日去惯的茶楼,就见替他牵马的修文一脸欲言又止, 他单手握着缰绳, 眉毛微挑,“有何事?”   “主子, 表姑娘还在院里等您呢。”   昨夜主子大半夜才回来,还吩咐底下人在书房里翻箱倒柜, 把明日表姑娘要念的书找出来。   谁料今日主子一早就被衙署的人叫走了,好不容易处理完了公务, 主子却又似乎不打算回府。修文在心底估摸着许是主子忘了表姑娘还在院子里等着, 这才斗胆提醒一句。   陆云渡闻言微微一愣, 他确实忙忘了……   许是他喝多了酒,脑中混混沌沌, 昨夜之事忘了大半,只记得夜风中的丹桂飘香, 微凉湖水一阵一阵地漫上来,还有她吐了自己一身。   “我让她来做什么?”   “您昨夜让咱们找了些书出来,许是想指导表姑娘念书?”   当真是醉糊涂了不成,她吐自己一身, 他还上赶着教她念书?她不是有二哥了吗, 他还上去凑什么热闹?   陆云渡下意识地就想否决, 但他薄唇微抿,没有盘问自己的小厮,而是将缰绳一扯,走上回府的路。   早秋日光不似盛夏那般张扬,路过一户人家时,一枝树干从一人高的青石墙伸出来,上面挂着几个拳头大小的柿子,被日光照得红澄澄的。   想到那日她没吃到樱桃就哭鼻子的样子,世子爷难得犹豫一霎。这时节樱桃早已下市,他失约在先,就给她买几个柿子做补偿吧。   如此想着,他勒住缰绳,迎着小厮不解的目光,世子爷淡淡吩咐道:“去叫门,问这家人卖不卖柿子。”   世子爷从不爱吃果子的,今日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修文虽不明白主子的意思,但还是老老实实前去叫门。   来开门的是个年龄约莫四五十岁的老翁,本还心存顾忌以为遇上什么江湖骗子,但见到不远处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陆云渡,挺直如松,那周身的气度,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老翁不疑有他,打开院门,乐呵呵搬来一架木梯,爬上树去把一树的柿子都给摘下来。   拳头大小的柿子滴溜溜滚落满地,世子爷吩咐修文付给老翁银钱后,带着一堆柿子回府。   刚迈步进入院中,却听见那人正低声骂他,“还说什么教我念书,人都没影了!”   因为昨夜突然冒出来的那个想法,樱樱兴奋得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乎一整夜都没睡好。今早起身,一照铜镜才发现自己眼下两团青黑,惊得花容失色。   她向来爱惜自己的容颜,调脂抹粉捣鼓了许久,总算把那点憔悴遮掩下去。又特意换上全新的衣衫,好给陆三郎一个良好的印象。   谁料她精心打扮后登门,陆三郎却是不见人影!   他昨日分明说今日休沐的,就算是衙署有急事,他就这么一走了之,可见他根本没把约定放在心上。   樱樱本气得扭头就想走,谁料一只猫从卧房中跑出来,竟是雪球。她这才想起昨夜他把自己从小宴上扛走时,顺手带上了雪球。   想着他还知道照顾雪球,她总算微微消气。   “雪球,你昨晚睡觉的时候有没有挠他?”挠着雪球软乎乎的肚子,樱樱咬牙切齿道。   听见这一声,站在廊后竹林旁的陆云渡忽然一痛,他总算知道手上那一道隐隐作痛的伤是从何而来了。   昨晚他没把这玩意丢出去,都是他菩萨心肠。   “你别只挠他身上呀,最好是给他脸上来几道!”   见她越说越没边,陆云渡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那声音果然戛然而止。   坐在亭中的樱樱把雪球往怀里一藏,往身后探出脑袋,不巧和正被她诅咒的人打了个照面。   四目相对之下,樱樱表现出良好的心理素质。她伸手把一缕碎发别到耳后,红着脸轻声唤他:“见过三哥哥。”   陆云渡:……真会装,不要以为他没听到。   是他失约在先,世子爷懒得同她计较这点小事,上前来一撩衣袍在石桌边坐下,“书念得如何了?”   樱樱闻言略有躲闪,她试图遮掩住桌上翻开一半的书卷,不料这动作却是欲盖弥彰,叫陆三郎一眼就看透,一把拿过她藏在手下的书,翻开一看,果然又是干干净净半点笔记也无。   他脸色有点冷,“你就是这样念书的?”学识有欠缺不要紧,可做学问的态度不能敷衍。经过上次在公主府吃瘪那一次,他还以为这丫头该长些记性好好念书了,谁知还是如此敷衍了事?   “三哥哥,我不会呀。”   陆三郎脸色只更加冷淡,还想同上次一样糊弄他不成。   “三哥哥,除了这个《太上清心咒》,其他我都看不明白……”樱樱很是委屈,她学习念诗也有一段时间了,今日本踌躇满志地前来,谁料拿到陆云渡给她的书就傻眼了,这一篇篇文章,每个字拆开她都认识,只是凑在一起就成了玄之又玄的文章,叫她看得两眼一抹黑。   陆云渡微微皱眉,定睛一看,桌上摆的书全是晦涩难懂的道家经典,玄学虚无缥缈又诘屈聱牙,他平日也不常读的东西,难怪她会说读不懂。   以她才入门的功夫,念着确实为难。   察觉到陆三郎似乎没那么生气了,樱樱拿起一本书,力求表现自己的勤学好问,“三哥哥,你怎么给我挑的书都是这样……”她秀气的眉毛微蹙,粉面鼓鼓,停顿一霎才找出合适的话来,“怎么都是些清心寡欲的呀?”   难道是暗示她安分守己,不该想的东西都别想?难道昨夜陆云渡对她的照顾,都是她自作多情?   陆云渡目光掠过那一本本安神静气、祛除邪念的书卷,难得没有立马开口。   他昨夜喝多了,有些不该有的杂念不受控制冒了出来,这才随手挑了这些书出来,本想自己清心静气,谁知就送到她眼前去了。   幸好她不懂。   收敛了方才的冷淡神色,世子爷坐直身子,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没什么,既然你读不懂,那就换些通俗易懂的罢。”   “三哥哥,这是什么书?”樱樱瞧见一本书封皮和旁的都不同,心底好奇,伸手就想去拿。   世子爷一眼便瞧见“李祖师女宗双|修宝典”几个大字,电光火石之间,他一把拍在桌上,将此书严严实实地压在手下。   “啪”地一声猛然响起,樱樱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伸出去一半的手僵在半空中,浓密眼睫颤了数下,“三哥哥怎的这样小气。”   难道是什么珍藏孤品,才藏着掖着不肯让她看?   想到这,她委屈不已,眼底已经开始微微湿润。   世子爷强迫自己不去看她潋滟生波的眸子,只道:“你看不懂,换其他书看。”   他要是把这书给她看了,被他爹知道,他能被打个半死。   他书房藏书颇丰,不少都是友人或同僚送来的,数目多了,他也没工夫清理打点,只放在书架上便算了事。   只是不知何时混进了这种书进来。他皱眉回忆了一下,忽地想起几月前二哥来过他的书房,兄弟俩闲谈一阵功夫后,二哥随手扔下几本书就走了。   这本书,似乎就是二哥留下的……想到他那不着调的二哥,陆云渡头疼不已。   樱樱咬着唇,好半天才不情不愿地“噢”了一声。被她泪光点点的眼睛盯着,他终于败下阵来,一挥手让修文过来,“你尝尝。”   说罢,他抓起那本书抬腿就走,留樱樱一人对着满桌的柿子皱眉。   柿子太多,滚了一桌,她同修文两人手忙脚乱地收好。再抬头时,世子爷已经无影无踪。   “表姑娘,你别嫌弃,这是世子爷特意买给你的呢。”修文瞧着她脸色不太好,连忙出声解释道。   说完他也觉得面上讪讪的,表姑娘入府这几月功夫以来,香料茶叶小点流水一般地送进来,哪样不是精巧名贵,用尽了十足十的心思?   而他家主子,头一回送礼,送的就是这半生不熟的柿子。对着天仙似的表姑娘,也只有他家主子能做出送柿子这种事来。   真是可惜了表姑娘的心意。   修文想着这到底是世子爷亲自买的,另让在旁伺候的下人赶紧取了杯盏来,双手捧着送到她面前,“姑娘您是南边人,许是没尝过这北边的柿子。下人给您剥了皮,您用勺子这么一舀,哎……”   他说得自己都食指大动,回味无穷起来。   山阴确实少见柿子,樱樱犹豫一霎,也许这是陆云渡特意买给她的?   她怎能辜负陆三郎的好心,见侍女已经剥了皮,她就用玉勺轻轻舀了一口。   谁料这果肉太过酸涩,叫樱樱刚入口就皱起眉头,巴掌大的小脸都皱成一团,若不是还顾虑着淑女的仪态,她准把这东西吐出来。   好不容易咽下去后,她憋得眼底都开始泛泪,“三哥哥莫不是在捉弄我,怎的给我吃这样的东西……”   “表姑娘您可千万别错怪世子爷了,定是这个果子不好,咱们再换一个!”修文是当真怕他好心办坏事,叫表姑娘怪罪上世子爷,连忙使唤侍女又重新捡了一个黄澄澄的果子出来,“姑娘您尝尝这个,准没错!”   樱樱这次犹豫了一下,方才的酸涩还记忆犹新,她不敢再尝试,只是这到底是陆云渡送的……   她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又吃一口。然而这看起来饱满鲜美的果肉,酸涩程度竟有过之而无不及,叫她难受得直接囫囵咽下去,都不敢嚼一下。   她吞咽的动作太匆忙,稍硬的果肉卡在喉咙里,樱樱被呛得捂着喉咙咳嗽许久,才总算喘过气来。   再抬起头,她已是泪光点点。   小白不知何时又飞了过来,落在石桌上,两眼盯着那一堆柿子。   忽然,小白上前去啄了一口,樱樱刚想阻拦,它竟像十分嫌弃这果子一般,又拍拍翅膀飞走了。   见到连小白都万分嫌弃的东西,陆云渡还非让她吃,樱樱绞着手帕子几乎泫然欲泣。   她怎么、怎么会以为三郎会喜欢自己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喂营养液的小天使们~!   推荐一下基友疏璟的文《被迫成为世子妃》,超可爱,感兴趣的可以去康康!   崔蓁作为安国公府唯一的嫡女,本可在父兄的庇护之下,拥有顺风顺水的一生,却偏偏被一道圣旨赐婚给了父亲的政敌谢昭。   尽管谢昭是京城许多少女的梦中情人,可只有崔蓁知道,谢昭隐藏在表面的君子作风之下的,是何等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更何况,崔蓁还在婚前梦见了自己的前世——梦里,谢昭同她的矛盾愈演愈烈。   而婚后,再一次又一次的反复梦境中,崔蓁推测出了自己前世的死因:很可能是被她的夫君一剑刺死。   崔蓁瑟瑟发抖,呜呜呜呜谢昭好可怕,我好害怕,我要回娘家!   她迅速收拾包袱跑路。   可崔蓁刚刚到家,便听到谢昭为了她出手干架。   冒着聚众斗殴之罪,把对她出言不逊的人都揍了一顿。   而当晚,喝的醉醺醺的男人闯入了崔蓁的房间,红着眼问她:“蓁蓁,我错了,你不要走好不好?”   -   谢昭对隔壁府上的青梅念念不忘了两辈子。   上一世没能成功,这一世他早早布局,终于靠着利益交换,把他政敌的女儿娶回家。   尽管这是一桩所有人都不乐见其成的婚事,可谢昭仍然不担心。   他从头到尾只在乎过一件事:为什么他心尖上的小姑娘,和上一世不一样,开始有些躲着他?   -   崔蓁:虽然我夫君腹黑,善变,对我筹谋已久;可他愿意为我一掷千金,也愿意为我和人打架,所以我还是很爱他!   谢昭:在?为什么要躲着我?! 第24章   而另一厢, 陆云渡则是快步回房,将那书塞到书架最角落里,准备寻到功夫就还给二哥, 省得旁人再来误会他。   在房内心烦意乱踱步几圈,脑中她两眼含泪的样子却始终挥之不去。   瞧见修文探头探脑地守在门前,他干脆一招手把小厮唤进来,“领了对牌去开库房,把那西域红宝石送去大哥铺子上, 打一对耳坠子出来。”   陆家大郎经商, 他手下铺子里的工匠,手艺在整个金陵城中都是屈指可数的。   至于他说的库房, 自然是世子爷的私库,里面的财物全部归他一人处理。   修文本想把表姑娘因为柿子掉眼泪的事回给主子, 闻言却是一惊,“主子, 难道是那块先夫人留下的、从西域过来的、通体鲜红不含一丝杂质、世间无双仅此一块的红宝石吗?”   陆云渡:……   “让你去就去, 哪来这么多废话!”   修文挨了教训, 几乎是落荒而逃。但他脸上却还是笑嘻嘻的,他家郎君其实还是心疼表姑娘的, 这不,连这样贵重的物件不也送出去了吗?   还亲自交待要送到大郎君铺子里去锻造, 可见更加用心。   *   樱樱自小长在江南,从没吃过柿子这等寒凉的果子。那日在三郎院中用了两块,回房后心烦意乱用不下膳,胃里积食受凉, 又遇上来了葵水, 一来二去, 竟当真生起病来。   “姑娘可好些了?要不婢子还是去找老太太,请疾医来瞧瞧吧。”   婉月正坐在榻边往樱樱被褥里塞汤婆子,见她面色苍白,连往日嫣红樱唇都失了血色,整个人瞧着恹恹的,不禁担忧问道。   昨晚表姑娘失魂落魄地回来,当夜胃里就不舒服起来。她一问才知道,竟是在三郎院子里吃柿子伤着胃了。   这时节还未柿子落霜,哪能随便给姑娘吃呢?她心疼不已,偏生表姑娘又不肯让她去找老太太,只能自己扛着。   樱樱疼得已经说不出话来,闻言只摇摇头,她往被褥里瑟缩两分,把汤婆子抱在怀中热着冰冷的小腹。   她从前落下病根,每逢月事时总会疼得天昏地暗,这次又恰好吃了寒凉的食物,才会疼得下不来床。   想到那个害得她如此疼的人……樱樱在心底恨恨地痛骂他几声消气。渐渐地,感受到汤婆子温暖着小腹,她总算能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婉月替她擦了擦额上疼出来的汗珠,见表姑娘即使在睡梦中都黛眉微蹙,唇瓣被咬得微微泛白,似是忍着极大的苦楚。她始终放心不下,待人睡熟后,轻轻起身,往老太太院子去了。   老太太把她拨来照顾表姑娘,她就该尽心尽力。表姑娘懂事,不愿叫老太太担心,但也不能就这么忍着伤了身子呀。   *   转眼又是休沐这日,陆云渡在指点过弟弟们的功课后,照例去祖母房中请安。   掀了软帘进屋,却没瞧见那个总守在祖母房中的身影。他锋利的眉尾微扬,不在祖母跟前尽孝讨好,真是难得。   老夫人却仿佛看穿他的心思,放下手中的经书,皱眉问道:“你那日给樱樱吃了什么?”   他一掀衣袍在梨花炕另一头坐下,替祖母倒了碗茶才道:“她又怎的了?”   陆老夫人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亏这小子还有脸问人家怎的了。她没好气骂道:“现下哪里是柿子成熟的季节,你也不想想那东西性寒,你就这么拿去给你妹妹吃,害得人家上吐下泻的,这疾医才刚刚过去呢!”   表外孙女寄人篱下,纵使她平日多有照顾,但也难免有疏忽的地方。听说樱樱还打算瞒着自己,若不是侍女大着胆子来寻她,说不定小姑娘自个儿怎么忍着呢!   陆云渡是世子,早已领了官职在朝堂中走动,平日性情又沉稳持重,这倒是他头一回被祖母骂得这么厉害。   他并无半分不快,只是已无方才进门时的轻松闲适,而是敛下眼底眼前那分探寻,只道:“都是孙子的错,我这就去瞧瞧她。”   见他还没坐热,就又掀帘子匆匆忙忙往妙仪居而去,老太太的火气总算略微散了些。   这三孙子哪里都好,只是平时太心高气傲了些,谁也不放在眼里。他是嫡兄,将来要继承家业的,家中的郎君们任他怎么戳圆捏扁地教训都无妨。   眼下府里来了个娇滴滴的表姑娘,打不得骂不得,倒是个让他收敛性子的好机会。   快步走在长廊中,陆云渡衣袍纷飞,惊起一片雪青衣袍。他眉头微皱,面上全是肃穆,心底默默想着,当真是水做的不成,不过两个柿子就病得她下不来床了?   世子爷人高腿长,没多久就穿过妙仪居前的一大片竹林,径直登门。   婉月刚送走章太医,正在小厨房里守着小侍女熬药,忽听侍女来报世子爷登门,她心底微惊,连忙迎了上去。   “见过世子爷……”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世子爷冷淡的声音打断,“她人呢,祖母让我来瞧瞧她。”   “表姑娘睡下了,恐怕不方便见客呢。”婉月知道表姑娘和世子爷一向不对付,表姑娘还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呢,她可不敢放世子爷进去扰了主子,只好大着胆子自作主张,回绝三郎的要求。   陆云渡是谁,他一眼就看穿这侍女在糊弄他,但心底却是微微一沉。   没有主子的吩咐,底下人哪敢这般糊弄人,必定是她提前打过招呼,不让自己进去罢了。   当真恼了?   正巧一个小侍女端着刚熬好的汤药从小厨房出来,陆云渡迈步上前,毫不客气地夺过小侍女手里的汤药,神情冷淡而不容拒绝。   都到了这个份上,婉月哪里还敢推辞阻挠,只好领着世子爷进房去。   他认定了是樱樱作势拿乔不肯见人,然而进入内间,瞧见她安安静静地卧在被褥中,才知是真的睡着了。   婉月也没想到表姑娘竟然睡着了,这几日姑娘身子不利索,怎么也睡不好,眼下能睡得这么香甜,实在是难得。   她上前一步轻声道:“世子爷,不如您待会儿再……”   话还没说完,却见世子爷已经自个儿在榻边寻了个绣墩,一撩衣袍坐下了。   婉月无奈,只好退到一边守着。   坐在床边,陆云渡见她侧躺着,半张脸都埋在耦合色绣梨花纹的被褥中,几缕散乱青丝覆在面上,随着她清浅的呼吸而缓缓起伏。   不过几日不见,圆润的小脸迅速消瘦下去,本就只有巴掌大小,眼下更是下巴尖尖,瞧着苍白脆弱。   病骨支离,恹恹素白,衬得眉心一点红痣更是鲜艳欲滴。   陆云渡无声叹了口气,他这表妹当真是水做的不成,吃两个果子都病成这样。   秋风渐起,卧房里门窗都紧闭着,只在角落点了几盏宫灯。   幽幽灯火映在她幼嫩光洁的面上,仿佛一层暖黄的轻纱。离得近了,才发现不远处小几上的博山炉中正点着香,青烟袅袅而起,幽深迷濛。   见几缕青丝挠着鼻尖,她眉头微蹙,似是就要醒来,陆云渡不由伸出一点指尖,想替她拂去面上发丝。   不料刚伸出手,被褥中突然钻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来,赫然是她那猫儿。世子爷蓦地收回指尖,坐直身子。   樱樱这几日浅眠,好不容易睡熟了痛楚消散了些,却又疼得醒过来。不料一睁眼,就直直和一双寒潭般的眸子对上。   她差点以为自己是睡迷糊了,眨眨眼睛,抱紧软乎乎的雪球,又把头埋回枕头中。   陆云渡:……   他不着痕迹地清清嗓子,“起来喝药。”   这一声听得真真切切,樱樱这才清醒过来,但她一点也不想搭理这个害她上吐下泻的罪魁祸首,现在端着药来,是来看她的笑话吗?   她只闷闷地缩回被子里,无声地请他离开。   从没有人敢这样给他吃闭门羹,陆云渡不怒反笑,“药冷了更难喝,抓紧时间。”   在旁的婉月也轻声劝道,“姑娘,身子要紧,还是先喝药吧,方才老太太还派人来过问呢,姑娘也不好叫老太太操心不是?”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樱樱再矫情拿乔就是不识好歹了,至少他是领了老太太的命来看自己的,怎么也不能拂了老太太的面子。   如此念着,樱樱总算把被褥拉下了一点点来,不料雪球似是被闷着了,瞧见一丝光线就往外蹿了出去,竟径直跳到陆三郎怀里去!   陆云渡向来不喜欢这些猫儿狗儿近身,何况这猫还曾经折腾了他一晚上,挠了他一爪子。   他提起这东西后脖子处的皮毛,下意识就想把它丢出去,忽听耳边传来咋咋呼呼的一声:“陆云渡!”   动作僵在半空中,世子爷转过头来,冷脸对着那胆敢直呼他姓名的人,几乎是一字一顿道:“你再说一遍?”   樱樱心口砰砰跳动着,方才她害怕陆云渡伤着雪球,这才一时口不择言把他大名叫了出来。   这时代只有父母长辈能直呼大名,就连平辈都只能称呼字号以示尊敬,她的确冲动了。   但她气不过陆云渡这幅狂得没边的样子,低着头小声埋怨道:“就许你叫我的名字,不许我叫你的名字?”   “我何曾直呼汝名?樱樱妹妹?”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贴着樱樱耳垂说出的,热气都撩着她侧颈,染出一片可疑的粉红。   然而雪球显然没有察觉两人之间微妙气氛的本事,它被人捏住后颈皮肉,只能在半空中张牙舞爪着,希望能给这人来一爪子。   眼见着雪球又伸出爪子,樱樱吓得一把将它抱回怀里。宝贝儿,你是瞧不见陆云渡那要吃人的样子,我可是正被他盯着呢! 第25章   不料她胆战心惊地等了许久, 却没等到世子爷大发雷霆或是气得拂袖而去,反而,他又端起放在小几上的汤药, “散热差不多了,该喝了。”   他如此好声好气,樱樱反倒不敢接过这碗汤药了,焉知他不会在汤药中下毒报复自己?   “妹妹快些喝,喝完我好给老太太交差。”陆云渡一眼就看穿这丫头在想些什么, 他也不恼了, 只两手抱臂坐在一旁,等她喝药。   樱樱踌躇一霎, 终于还是捧着药碗把汤药囫囵喝了下去。   她怕苦,顾不得淑女仪态讲究小口小口地抿, 只想快些喝完药。   不想她刚放下碗,就见陆云渡直勾勾盯着她脸上看。   想起上次他说自己唇脂花了, 虽然事后证明不过是他捉弄自己, 但樱樱心底有了阴影, 生怕是自己病中颜色受损,叫他看出不妥来, 连忙从小枕下摸出一面小铜镜来。   视线受阻,世子爷收回盯着她微微湿润红唇的目光。又见她病中都时时不忘容貌, 他没好气地轻嗤一声。   确认自己容貌依旧后,樱樱才算放心下来。她听见陆三郎又在嘲笑自己,放下镜子,无不讽刺地开口:“多谢三哥哥好心好意来瞧我, 还要多谢三哥哥送我果子, 叫我长了见识。”   “有些人的东西, 当真是碰不得。”   被她拿腔捏调地讽刺一通,陆云渡脸色有些许难看,就像被那猫儿又挠了一爪子一样。不疼,但是不舒服。   他这表妹真是个冷心冷肝的,要你时就甜言蜜语哄着你,厌弃你时就话里处处带着刀子,扎得人生疼。   樱樱本以为以世子爷的脾气,被这么讽刺一通,必定会拂袖离去,谁料他除了脸色冷淡点,再无怒气,甚至还从袖中摸出一个乌木匣子来。   “我有一物,本想送给表妹,但既然表妹不要,只有浪费了。”   “只是可惜了这样好的宝石……”   樱樱本坐在床褥中,别过脸去不肯看他装模作样,但听到“宝石”两个字,还是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上次去赴舞阳公主的小宴,她就是因为佩戴的珠宝首饰不够华贵,才被多少贵女们明里暗里地瞧不起。   她哪里想到金陵城的贵女们打扮起来花销竟然这样大,寻常首饰根本入不了眼,非绝佳上品,是绝对不肯佩戴着出门赴宴的。   她也想要华贵的首饰,想在那群欺负人的贵女面前扬眉吐气一把,但她没钱,只好憋在心底。而眼下就有一个绝好的机会……   听着陆三郎那故作惋惜的语气,仿佛手中当真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樱樱轻咬唇瓣,悄悄往他手里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就叫她再也挪不开目光了——   一对耳坠子静静卧在乌木匣子中,金叶子熠熠生辉,鸽子蛋大小的红色宝石红得像鲜血一样,几乎晃花她的眼睛。   更巧妙的是,这对耳坠子竟然被打制成樱桃的样子,惟妙惟肖,一眼便知是特意送给她的。   “既然不愿收,只好把这东西放回库房里落灰了。”陆三郎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樱樱哪里还顾得上两人之间的恩恩怨怨,见陆三郎作势要把匣子收回袖中,她立马回身过来,“三哥哥且慢!”   见她终于把持不住,陆云渡眼底闪过一丝好笑,但他仍然维持着面上的不动声色,只当看不见她眼里明晃晃的渴望,“妹妹还在生气,我不该再来叨扰你,这就告辞。”   樱樱如何能容忍与这样的首饰失之交臂,她一时也顾不上旁的,只一把攥住陆三郎的衣袖,仰头叫道:“三哥哥误会了!我哪里有生气,我巴不得三哥哥多来看看我呢。”   他顺势坐回绣墩上,锋利剑眉微微上挑。樱樱见状,连忙摇着他的衣袖娇声娇气道:“三哥哥待我最好了,只有三哥哥记着我,还给我送礼物来,我怎会生三哥哥的气。”   不料话说了一大通,却始终不见陆三郎把那宝石耳坠子送给她,樱樱正眨巴着大眼睛暗自疑惑时,忽听耳旁传来一声轻笑,“妹妹不是方才还说,有些人的东西就是碰不得吗?”   一听这冷飕飕的语气,樱樱顿时明白了这陆三郎又在戏弄她!   她气得一把甩开他的手,正想叫他滚出去,小腹忽然传来一阵抽痛。   一阵阵钻心疼痛传来,她本因宝石而微微红润起来的脸色,又肉眼可见地苍白下去。小腹中疼得翻江倒海,她哪里还顾得上陆云渡,只两手捂着肚子,咬唇暗自忍耐。   陆云渡眼睁睁看着她方才还一脸怒色,但转眼就成了这幅苍白脆弱的样子,见额角有滴滴冷汗渗透,他皱眉吩咐道:“唤疾医来。”   不料侍女非但没有去唤疾医,反倒匆匆往另一边去了,他正要起身训斥下人伺候不当,忽见那侍女捧着两个汤婆子进来,塞到了樱樱怀中。   他一愣,突然明白了她是为何而痛。   他粗通医理,自然知道女子月事中小腹疼痛,调理也难以立马见效,只能慢慢熬着。   待一通忙完,妙仪居中早已闹得人仰马翻,樱樱刚被婉月扶着躺下,忽见陆云渡还站在床边。   她再没力气同此人纠缠,小腹中疼得撕心裂肺,她也没心思记挂那红宝石了。   反正陆云渡从不正眼瞧她,那红宝石必定也不是真心拿来送给她的,她何必去自讨没趣。   不料她刚躺下,手腕突然被人捉住,紧接着两指就扣在了她腕间脉搏上。   她记起来了,陆三郎是通医理的,必定又是在检查她有没有在假装生病搏人同情吧。   樱樱神情恹恹,懒得同他纠缠,只想等他把完脉后赶紧离开,还自己一个清净。   然而陆三郎这次没有出言训斥她装模作样,反倒飞快地念了一串药名和计量出来。   婉月还呆呆地守在一旁,不知三郎是何意,忽听他冷声道:“还不拿纸笔记下?”   她这才反应过来三郎竟是在念药方!   干脆利落开出一连串的药方后,陆云渡才皱着眉道:“怎的这般不爱惜自己身子?”   上次把脉时他未曾注意,这次稍稍留心些,便发现她身子竟然比想象中还要病弱,难怪会疼得这样厉害。   这冷声质问却把樱樱带回从前那些日子里,她倒是想爱惜自个儿的身子,可惜她连命都快保不住了,拿什么去爱惜自己?   回忆来得猝不及防,叫她像被针给扎一下,疼得她脊背一僵。她张了张唇,没开口,只默默闭上眼睛,试图把晦涩的回忆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她自以为情绪掩饰得天衣无缝,但陆云渡还是从中看出些许端倪来。他沉吟半晌,慢慢松了扣住她手腕的手。   樱樱刚把手缩回枕下冰着,枕边突然塞了个小匣子来,陆三郎冷淡的声音响起,“送给你的,向你赔罪。”   原本是打算送她樱桃尝尝,下市了寻不着,只好打了一对耳坠子送她。送柿子又害得她生病,正好一起赔罪。   他本做好了又被冷言冷语讽刺一通的准备,谁料方才还病若西施的人一下子坐了起来,手里捧着那小小的黑木匣子,惊喜问道:“三哥哥,当真是送给我的吗!”   瞧她那面色红润、两眼放光的财迷模样,陆云渡额角微微一痛,他真是高估这位表妹的气节了。   他单手撑在床榻上,故意笑道:“不是。”   “哎呀……”东西都在她手上了,怎么可能不是送给她的,樱樱此时明白过来陆云渡方才不过是在逗她,彻底放心下来,拉着他的衣袖同他撒娇,“三哥哥惯会捉弄我,是送给我的吧?”   陆三郎不开口,樱樱就继续摇他的衣袖,“三哥哥,是送给我的吧?”   梨花纹帐幔垂下,少女跪坐在床头,满心满眼地沁满笑意,仰头笑吟吟地望向他。   “三哥哥、三哥哥……”   少女还在娇声连连地唤他,含羞带怯,婉转多情。两人几乎鼻尖相对,望着她一双水濛濛的杏眼,陆云渡喉结微微向下滚动,掩住眼眸深处的幽暗,“是。”   *   第二日樱樱前去给老太太请安时,恰巧陆三郎也在。   侍奉过老太太后,她才侧身道了个万福,“见过三哥哥。”   身后的老太太闻言笑道:“他害得你生病呢,你倒还去拜他!”   樱桃耳坠子同侧脸挨挨擦擦,樱樱只低头作害羞模样,“三哥哥昨日来瞧过我了,还替我开了药,我心里感激不尽呢,怎么会怨三哥哥。”   老太太先前说那两句不过是打趣两人,她本还有些担心樱樱寄人篱下心思敏感,就此生出罅隙来,但见到她今日仍笑意盈盈的,终于放心下来。   人活了七八十岁,就喜欢看小辈们整日笑吟吟的。光是看着这些孩子的笑脸,就叫她自个儿也仿佛年轻了几十岁一般。   一番闲谈过后,老夫人照例关心樱樱的病情,拉着她的手道:“身子可好些了?我这儿哪用你日日来,要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第一要紧。”   她得了梦寐以求的好东西,病痛早去了一大半,哪还有不痛快,闻言只笑道:“多谢老太太关心挂念,我身子早好了。”   说话时,老太太瞧见樱樱耳垂上挂着的一对耳坠子,夸赞道:“这耳坠子倒不错,胜在新奇精巧,正好衬咱们樱樱,怎的从前不见你带过?”   老太太身为金陵陆家的当家主母,年轻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恐怕就算是宫里的东西,也不见得能入她老人家的眼。   而今她的耳坠子却得到了老人家的赞赏,怎能叫樱樱不高兴。   她下意识地往身边的陆云渡看了一眼,不料正和他四目相对,在雪腮升起热度之前,樱樱及时别开目光,小声道:“往后多戴给老太太看。”   听见她故意避重就轻不肯说是自己送的,世子爷并未计较,只轻笑着抿了一口她先前亲手倒的茶。   往后总有你亲口承认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对不起,刚刚更成了26章,已经换过来了~~~ 第26章   清晨, 樱樱坐在院子的葡萄架下,正手捧书卷认真念书时,天边突然传来一声鹰唳。   她一抬头, 果然瞧见小白正在天际盘旋。她大着胆子模仿小五郎的动作抬起一只手臂来,果然,小白见状,收起翅膀慢慢飞下来,稳稳当当落在了她的手臂上。   樱樱此时已经不怕它, 她摸摸小白的翅膀, 轻车熟路地从它脚上小竹筒中摸出一张纸条来,碎碎念道:“今日四哥哥又给我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展开那张纸条, 才知果然是好东西——四郎和五郎邀请她前去军营中观看试练。   这段时间,四郎和五郎兄弟俩一起被打包送进军营中试练。今日正是验收试练成果的日子, 驻扎在金陵城外的军营对外开放,吸引了不少年少郎君贵女们前去参观。   樱樱刚得了一对宝贝似的耳坠子, 正愁没有炫耀的好机会呢, 四郎就邀请她外出游玩了。   四郎还颇为体贴地已经提前问过侯爷陆庭方, 得到大家长的同意之后,才敢带着妹妹去军营中观看他们试练。   想到上次侯爷鼓励她多多出门游玩, 她高兴得一口应承下来。她把枯燥的书卷丢开,趴在桌上给四郎写了封回信后, 兴冲冲地回房梳妆打扮去了!   *   郊外军营中,四郎陆少玉收到表妹的回信,正暗自高兴时,忽听身后传来冷冷一声, “试练就快开始了, 还在此地作甚?”   他受了一惊, 连忙把纸条塞回衣襟中,回身才发现原来是三哥。   他三哥一身官袍,显然是刚下朝就往军营中来了。四郎少玉立正站好,单手握住腰侧挎着的长剑,老老实实道:“三哥,你怎么来了?”   陆云渡只道:“父亲让我过来看看。”他不过来,难道让他那不着调的二哥过来吗?   末了,他吩咐一句“用心点,别丢脸”,便转身离去。他还有官场上的往来,需去打个招呼,没必要一直盯着弟弟。   四郎望着三哥高大修长的身影,暗暗祈祷三哥可千万别和樱樱妹妹遇上。   陆三郎转身离开没一会儿,四郎就瞧见陆家马车在军营外停下,那马车中人,不是樱樱能是谁?   军营门口人不少,都是前来观看今日试练的少男少女。忽见一辆标有陆家徽识的马车驶来停下,知道陆家郎君平日都是乘马出行的,不由纷纷侧目猜测道:“这是陆家哪位?”   众人正议论纷纷时,只见一只纤纤玉手掀开软缎青绿车帘,从中露出一张娇俏妩媚的面庞来。   有眼尖之人认出她正是那日二郎君带着前去赴宴之人,压低声音向同伴传达消息,“听说是陆家的表姑娘,同二郎很是亲昵,不想今日也来了。”   “不过一个表姑娘,竟这般招摇么?”识货的贵女们一眼就瞧见她侧脸的耳坠子,在日光下简直熠熠生辉,夺去在场所有人的艳羡目光。   有人想到她那日在宴会上的窘迫,心底的羡慕变成了不屑,摇着羽扇轻蔑道:“绣花枕头罢了,我看呐,不过就是占了个亲戚的名头,整日追着陆家的郎君们吧。其他郎君可不像二郎那样平易近人。”   然而话音刚落,忽见斜里冲出来个身影,定睛一看,竟是陆家四郎。   陆少玉虽然怕他三哥,但也不能把自己邀请来的表妹晾在原地,所以头一个冲上去,大大咧咧地叫道:“樱樱!”   见车夫还在取脚凳,他干脆牵住樱樱的手,屈起一条长腿,“来,踩这里下来。”   樱樱可不敢叫四郎给自己做脚凳,正要推辞,四郎却已经耐心不再,拉着她的手微微用力。她不得已,踮着脚尖,绣花鞋在他腿上轻轻一点,轻巧灵活地从车辕下来。   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生得兰芝玉树,肩宽腰窄,在军营中历练一段时间后更是气势凌厉,不知惹得多少情窦初开的小娘子暗地里倾心。   然见到平日心高气傲的四郎竟心甘情愿地给她做脚踩……方才还在冷嘲热讽的贵女们怏怏住口,灰溜溜地别过脸去。   樱樱还是头一回来到军营中,她一路走走看看,所见皆是着军装的郎君和花团锦簇的贵女们,好不热闹。   时间已经不早,试练就快要开始,四郎陆少玉把樱樱安置在暖帐中后,吩咐一句“表妹可要记得替我加油助威”后,挎着剑匆匆离去。   她自然含笑称好。   最开始是低级士兵操练,樱樱看不明白方阵的变换,只在暖帐中喝茶吃点心,四处寻找四郎五郎的身影。   没多久,世家子弟们上场,果然就在最前面瞧见了已然换上军装盔甲的两位哥哥。   起先混杂在人群中还看不真切,直到一个个郎君开始赛马,陆家两位公子才显示出其出类拔萃来。   四郎一身火红骑装,胯|下骏马也是通体枣红不含一丝杂色,五郎一身宝蓝骑装,骑一匹黑马。   宝马皆是神骏飞扬,少年郎更是雄姿英发,一开场便齐齐领先,把其他人都远远甩在身后,惹得在场贵女们频频注目。   随着角逐逐渐激烈,沉重鼓点也变得激昂起来,四周贵女们寻到自己心仪的选手,纷纷扯着嗓子为马场上的儿郎们加油助威。   樱樱被热烈的气氛所感染,见周围暖帐中的姑娘们都大大方方,她也不再扭扭捏捏,两手并在嘴边冲赛场上大喊:“四哥哥加油!”   赛场上的四郎听到表妹的助威,本渐渐有些疲软的他顿时提起劲来,又一次提速,朝着终点极速狂飙而去,以领先旁人整个马身的好成绩,硬生生赢下马术试练。   五郎陆怀玉有些奇怪今日的四哥怎的这样神勇。   兄弟俩一向是不分伯仲的,四哥突然有如神助,五郎虽不至于嫉妒,但还是忍不住心底好奇。   正想上前去问问四哥的驭马心得,忽听一阵鼓乐喧天中传来一声“四哥哥”,他回头一看,果然瞧见表妹正站在暖帐栏杆后,冲他们这边招手微笑。   表妹唇红齿白,粉面微红,嘴角两个酒窝里仿佛掺了蜜糖,一笑就甜甜的。   五郎立马就懂了。   正想过去打趣四哥,顺道祝贺他拨得马术头筹,却见四哥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刘麟,也冲暖帐那边傻愣愣地瞧着。   上次在秦淮河边,刘麟驭马不当差点闯下大祸,他当时只害怕陆三郎找他的麻烦,没过多注意那位小娘子。   今日偶然在校场中遇见,小娘子迎风站在暖帐栏杆后,笑容甘甜软糯,清风吹得她衣袂飞扬,跟话本子里讲的仙女下凡一模一样。   只这惊鸿一瞥,就叫他再也挪不开眼睛。   他直愣愣地盯着樱樱看,另一边高台上的陆三郎却是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望着她粉面含春,羞羞答答的模样,陆云渡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收紧。   旁人不知道他这表妹的底细,他如何能不知?这丫头面上看着害羞,实则心底得意至极,恐怕尾巴都快翘上天。   他这表妹,当真是让人不省心。   果然,当他走到那暖帐外时,还隔着一层轻纱,都听见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   “妹妹可喜欢骑马?我府上旁的不多,但良马神骏还是应有尽有的。”   小姑娘故作惊讶艳羡的声音恰时响起,“真的吗……只是还不知郎君府上是?”   “乌衣巷的秦明公主府便是了。”   “原来是刘郎君,我竟有失远迎了。”   帐外的陆云渡手一紧,他不用看都能想象出她在听到刘麟是公主之子的身份后,会是怎样的兴高采烈,只怕恨不得立马黏到人家身上去!   他被想象中的场景气得不轻,一掀帘子径直进入帐中。   这动静惹得帐中几人都往他这边看过来,当中众星捧月、长袖善舞,哄得所有年轻郎君都围在她身边的,可不正是他那好妹妹!   樱樱正同刘郎君商量何时去城郊庄子上骑马散心呢,忽见脸色黑如锅底的世子爷进来,被他冷若冰霜的眼神一扫,她不由得往刘麟身后缩了缩。   世子爷见状,无声冷笑一下。   四郎五郎见他来了,还以为三哥是来提点他们今日的试练的,连忙起身相迎,“三哥。”   他略一点头,撩衣袍席地而坐。   不知有意无意,他的位置正在樱樱对面,两人相对而坐,樱樱只觉得身上冷气更重了些。   她拢了拢身上的玉色丝质披风,身边的刘麟察觉到她的动作,连忙低头问道:“妹妹可是觉得寒冷?不如叫人来加几盆火炭?”   樱樱还没回答,对面的世子爷就开口道:“哪个妹妹?”   这话问得在场几人都愣住,刘麟仗着他的公主娘和尚书令亲爹,在金陵城中向来是个混世魔王。然而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陆家这位陆三郎。   两家家世相当,陆家底蕴深厚,甚至隐隐不把皇族看在眼里。而陆三郎虚长他几岁,冷峻威严,从前没少修理他。   刘麟老老实实回答道:“樱樱妹妹啊。”   世子爷如玉指尖捻着一杯清茶,闻言似笑非笑地盯着对面的樱樱,薄唇轻启:“妹妹啊,你何时又多了一个哥哥?”   他声音低沉醇厚,偏生尾音上扬,跟里面藏着钩子一样勾人。   一听他这凉飕飕的语气,樱樱就知道他必定是没安好心。她有几个哥哥,关他什么事?   念及此,樱樱抬起头,悄悄瞪了他一眼。   世子爷收到这点目光,丢开手中茶杯,别过脸去,“试练还没完,还待在这里作甚?”   “可那是最后的方阵,我们不用去也无妨……”被殃及池鱼的四郎五郎还不明就里,磕磕绊绊解释道。   “嗯?”世子爷只眉尾微挑,轻轻哼了一声。   四郎五郎不敢再多嘴,连忙起身,丢下一句“三哥照顾好表妹”,两人相携匆匆离去。   转过头来,陆云渡对着这个多余而不自知的刘麟道:“公子也要我送你一程吗?”   刘麟几乎浑身都起了层鸡皮疙瘩,他哪里还顾得上身后的仙女妹妹,就算有十个仙女,也敌不过一个阎王似的陆三郎。   他当机立断,挎上佩剑,拔腿就往外跑,“我也去参加方阵!”   ……   帐内转眼就安静下来,樱樱故意冷着脸不肯搭理这个搅局之人。   那可是公主府的郎君!她好不容易才遇见的,竟然被他三言两语就轻轻松松打发了!   然而她不去就山,山偏来就她。   本在她对面的陆三郎突然坐到了身边来,樱樱别过脸去,忽然耳坠子似是被指尖轻轻拨动一下,耳边响起他的声音:   “妹妹啊,你还有多少哥哥?”   作者有话说: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明天樱樱和柿子就要接吻了~ 第27章   他指尖只是拨弄耳坠子, 樱樱却觉得她的耳垂连同后颈都烧了起来,一片滚烫。   她刚想起身跑开,陆三郎的手却擦着她腰侧按在竹簟上, 令她动弹不得,只能抬眼望他,放软了音调讨好道:“三哥哥~”   美人娇声婉转,陆云渡嘴角噙着闲散笑意,指尖却还一下一下拨弄那樱桃耳坠子, 惹得那耳垂渐渐红得如同玛瑙一般, 连粉白的后颈都染上粉红。   两人挨得近了,樱樱只觉温热鼻息都洒在她脸侧颈间, 几根青丝被撩拨得轻轻摆动,惹得她忍不住歪了歪头。   他的俊脸突然贴近, 两人几乎鼻尖相对。陆三郎平日眸子本如寒潭般深不可测,现下里面却仿佛秋风乍起, 惹得水波阵阵, 涟漪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去。   樱樱眨眼, 他跟着微微俯身,薄唇离她红如滴血的耳垂的距离, 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感受到耳旁那若有似无、若即若离的濡湿,樱樱浑身僵硬, 只能两手撑在身后,不料这一姿势令曲线更加绵延丰腴。   陆云渡低头看她一眼,胸口虽遮得严严实实,那绵软却随着她呼吸的动作微微起伏, 毫不减损风姿。   樱樱被他撩得脑中晕晕乎乎, 仅有的一丝清明还在苦苦思索, 到底要不要把陆云渡推开?   平日的世子爷冷峻严肃,然而此时他卸下那冷冰冰的面具,甚至比二哥哥还要轻佻。   然而这世上再也寻不出来比陆三郎更适合做夫婿的郎君,为了荣华富贵,为了嫁得如意郎君,她忍了!   此时陆三郎的指尖已经磨在她下巴处轻轻打圈,略带薄茧的指尖勾得她一阵阵轻微战栗,在她快要闭眼时,一个小册子突然从袖中掉出落在地上。   “啪”的一声轻响,打破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旖旎。   樱樱低头一看,方才还如同云里雾里的脑子立马清醒过来,她连忙伸手去抢。   不料陆三郎的动作比她更快上三分,竟一把就将那小册子握在手中。   “三哥哥!”   以他的臭脾气,樱樱是万万不敢让他知道那册子中的内容的,只好握住他的手,眼底挤出些水雾,近乎哀求道:“三哥哥给我吧……”   柔弱无骨的小手勉强握住他的手腕,洁白如雪和淡淡麦黄的肤色形成强烈对比,配上她眼底的水雾朦胧,软软的声调,更惹人怜惜。   察觉到他似乎略有松动,樱樱直起上半身,稍稍贴近他一些,不着痕迹地往他手上那册子摸去。   温香软玉在怀,饶是陆云渡郎心似铁,面对着她泪光点点、柔弱可怜的模样,也不免要败下阵来。   正当樱樱以为自己快要蒙混过关时,腰上突然一紧,一条坚实的臂膀突然缠在她腰间,将她整个人都禁锢在怀中。   年轻郎君的胸膛宽阔坚硬,撞得她鼻尖都微微生疼,然而她顾不上撒娇喊痛,只因陆三郎已经翻开了那小册子!   方才见她如此紧张,陆云渡就断定这册子里的东西必定不可告人。她这样紧张,他倒非要看看是什么。   翻开册子,上面却写着一连串的名字,后面跟着籍贯、年龄、官职等一系列东西。   他微微皱眉,再往后一翻,更多人名被翻了出来。   全是金陵城中有名有姓的年轻郎君。   陆云渡懂了。   他低头,对着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樱樱,鼻尖轻轻蹭着她的侧脸,轻笑道:“妹妹真是……令我等甘拜下风。”   这上面全是她心仪的郎君人选吧,竟还费心劳神地做了个小册子出来,真是难为她有如此毅力。   自个儿最隐秘的东西被他如此堂而皇之地翻阅,樱樱一张粉面恼羞涨红,偏生被他箍在怀中动弹不得,只能咬牙切齿道:“快还给我!”   “怎的不叫我三哥哥了?”见这小娘皮又恢复张牙舞爪的本性,陆云渡好笑不已。   他下巴微微一扬就躲过她的爪子,长臂一伸,把册子高高举在她脑后,饶有兴趣地念了起来:   “刘家郎君,公主之子,可予考虑……”   “妹妹呀,你是不知道清河公主性子火爆又最重规矩,她的儿媳妇可不好当。”   他一边调笑着,用那小册子轻轻拍了拍樱樱的后脑勺。   听着他随意点评,樱樱两眼火光,盯着他洁白如玉的下巴,几乎要盯出个洞来。   陆云渡在第一页翻到了自己的名字,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把他排在第一个,还算这小娘皮有点良心。   然而定睛一看,旁的郎君她都头头是道、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页大字,轮到他,竟然只有五个字:   不如二哥哥!   骄傲的世子爷哪里能忍,正想质问她,然而他刚低下头来,还未来得及开口,下巴就被人猛地一撞,舌尖被牙齿狠狠一错,疼得他皱起眉头。   樱樱顺势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手疾眼快地捡起掉落在地的小册子,连滚带爬地往帐外跑去。   她又把陆云渡给弄伤了,她毫不怀疑等陆云渡缓过来,肯定会让她不死也脱层皮的!   “你敢走!”   陆三郎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捂着嘴,见她竟然没心没肺地拔腿就跑,忍不住厉声喝道。   樱樱岂会坐以待毙,然而在她指尖将将要碰到帐子,马上就能逃出生天时,她被人从背后一把按住。   两人齐齐滚到地上,幸而帐中铺着厚厚的长毛地毯,除了陆三郎后脑勺摔出“咚”的一声闷响,并未受伤。   陆云渡一个翻身,樱樱就被长手长腿的他压得严严实实,只能瞧见一丝血迹从他嘴角渗下,顺着瘦削下巴缓缓流淌。   他平静的眸子下跳动着跃跃欲试的怒火,“你跟二哥好上了?”   虽是质问,他的语气却冷气森森、斩钉截铁,仿佛樱樱只要敢点头承认,他就会立马发怒。   “关你什么事?”她咬牙反唇相讥。   “戴着我送你的耳坠子,还敢勾|引别的男人,妹妹你胆子不小。”   樱樱被“勾|引”二字气得杏眼圆睁,她刚想抬手给陆三郎一巴掌,却忽然见他一低头,唇上竟被他覆住!   她因受惊而微启的齿关被人轻松撬开,贝齿被肆虐席卷一空,渐有酥麻之感从骨髓深处升起,直到唇上被人碾磨传来微痛刺感,她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察觉到她的分神,陆云渡一手掐住她的纤腰,将人往怀中再带两分,在她唇上用力咬了一下。   唇上吃痛,她轻轻呜咽一声,听着她如同猫儿哼哼一般,本怒火中烧的世子爷稍稍消气,放轻动作,只轻轻同她唇齿纠缠。   直到樱樱都快喘不过气来,陆云渡才总算放开了她。   怀中人两靥泛粉,眼角仿佛晕开胭脂一般嫣红,唇上更是娇艳欲滴。   方才那一击即中,樱樱的额头伤得也不轻,一块圆圆红疤显示着撞击之猛烈,此时她整张脸都红彤彤的,汗湿碎发贴在脸侧,倒看不出半点刚才的痕迹来。   陆云渡单手捏住她尖尖一点下巴,指尖磨着她的唇,却还是不肯放过方才那个问题:   “你跟二哥好上了?”   酥麻触感又从唇上传到五脏六腑,樱樱扭脸想挣脱他的指尖,没成功,只能任由他掐着自己的下巴没出息道:“没有。”   世子爷本冷冽的目光骤然软化下来。   他就知道,二哥虽然风流不羁了些,但还不至于戏弄家里的姑娘。他这妹妹病若西施,走两步路都要喘上一喘,浑身上下没半点肉,不是他二哥喜欢的那一款。   “我哪里不如二哥了?”   低醇的嗓音又在耳边响起,樱樱哪里想到他这样穷追不舍。   陆三郎自然是如意郎君的最佳人选,当初他一个人就占了自己几乎半本册子。   只怪陆三郎太过反复无常,一会儿温柔多情,一会儿又拒人于千里之外,樱樱吃过几次闷亏后,气得把他的小册子都给撕掉了。   至于那句“不如二哥哥”的评语,自然是她上次又被戏弄,而二哥哥恰好替她解围后,她有感而发才写上去的。   谁知道会被正主看了去。   察觉到陆三郎态度软化,她心底渐渐有了底气,故意睨他一眼,“不如二哥哥风趣、不如二哥哥温柔、不如二哥哥待我好……”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骤然拉近的动作打断,陆云渡低头,鼻息在她耳垂边若有若无,“我待妹妹还不够好?”   樱樱正想刺他两句,忽见帐外人影一闪,连忙推了陆云渡一把。   他也听见了帐外的脚步声,顺势站起身来,整理一番方才被揉乱的衣衫,又恢复了人前世子爷的威严模样。   樱樱刚端端正正跪坐在竹簟上,就见四郎五郎掀帘子进来。   二人也没想到三哥竟还在此处,三哥不是一向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吗,怎的今日还留在这里?   兄弟俩同时想到三哥是关心他们的试练,才一直等在这里,心中都感动不已。   正想感谢一番三哥,忽见他面容有损,忙道:“三哥这是受伤了?”   陆云渡这才反应过来他唇边那丝血迹还未抹去,想到罪魁祸首正跪坐在一旁装淑女,他嗤笑一下,转身,毫不客气地从她袖子中抽出一条淡粉手帕来,抬腿便走。   樱樱哪想到他在四郎五郎面前都这样明目张胆,偏生她没胆骂他,见他已经出了帐子,只好苦着脸冲兄弟俩微笑一下。   “还不走?”   帐外传来陆三郎的声音,似乎略有些不耐烦。   她无可奈何,冲两人道了一声“告罪”,灰溜溜地跟在他身后走了。   只有兄弟俩留在原地相对望,怎么他们一来,三哥就走了,还带走了樱樱妹妹?   至于气喘吁吁跑过来找樱樱的刘麟,更是什么也没捞到。   作者有话说:   接吻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第28章   见周围人来人往, 他却大张旗鼓地用自己的手帕擦嘴角,樱樱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压低声音道:“快还给我!”   自顾自走在前的陆云渡头也不回, 只略带戏谑道:“那册子……”   “我不要还不成了吗!”樱樱生怕他把那册子的内容说出去,连忙上前来捉他的衣袖。   不料指尖却是被他用力一捏,即使隔着一层丝绸衣料,痛感还是清晰可辨。   哪有郎君这样对女郎的!   迎着他嘴角那点笑意,樱樱气得甩开他的手, 自己爬上马车。   陆云渡此时心情甚好, 好脾气地不同她计较,骑上马便往陆府而去。   在马车中坐定, 靠着大红引枕,樱樱这才细细查看自己的指尖。   十指本纤白如玉, 被郎君毫不怜香惜玉地捏一下,指尖红彤彤的仿佛石榴籽儿。   随着马车缓缓开动, 秋风掀起一线车帘, 露出半点世子爷的身影。   他端坐在高头大马上, 背影矜贵出尘。   偶有一两个军中官员路过,皆小意奉承地向他招呼。毕竟陆家如日中天, 连陛下都要给几分薄面,更何况是底下人?   他此时又恢复平日人前的冷清傲慢, 只略一颔首便算招呼过。   望着他的背影,樱樱轻咬唇瓣。   这是她看中的夫婿呀,从进陆家第一天起就瞄准的如意郎君。虽说平日冷傲了些,她屡次受挫过后也想过另觅他人……可到底是世子爷, 旁人如何比得上他位高权重呢。   何况他今日还……樱樱本就嫣红的唇瓣被她咬得更红了。   陆云渡在马上一回身, 瞧见的就是她这副美人含羞, 眼波流转的模样。   他都不用动脑子想,就能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轻勒缰绳,胯|下的马顺势停下,他长臂穿过小窗伸进马车中,径直在她下巴上弹了一下,“妹妹盯着我看什么?”   “莫不是方才没亲够……”   他的动作猝不及防,樱樱下巴挨了一下,惊得她两手捂着脸跌坐回软垫中,杏眼圆睁。   见她这不经撩拨的样子,陆云渡大笑两声,一夹马腹,又远离了窗边。   尚不论樱樱如何震惊于他的放浪形骸,在前驾马车的文修却是憋得动也不敢动,只好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自家主子平日瞧着冷冷清清的,怎么一遇到表姑娘就……   想到纯良可爱的表姑娘被主子欺负的样子,文修更觉不忍。   马车行了许久,终于在陆府门前停下来。   樱樱正要掀帘下车,指尖刚碰上车帘,忽被人从外一把掀开。   世子爷站在车外,对她伸出右手,“妹妹身子娇弱,还是由我扶妹妹下车吧,省得我再被父亲教训。”   他身量太高,逆光而站,樱樱只能瞧见他浓密的眼睫。那眼睫柔柔歇在眼下,竟叫一向冷脸的世子爷带上些温柔怜惜的神色。   只是他嘴角破了一块皮还肿着,无端损伤了一分玉郎姿色。   樱樱方才脑中纷纷乱乱了一路,各种念头翻来覆去搅合个不停,此时见他嘴角微肿,却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心眼的世子爷,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   她却是怎么也收敛不了面上的笑意,只好低头掩饰,笑得发髻中的珠花都在微微颤抖,接着才把手放在他手心。   谁料指尖刚搭在他手心,整个手腕就被他握住。一只手从她膝下穿过,陆云渡竟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这可是在陆家大门口!   陆云渡单手扣住她的肩头,将人往怀中靠了靠,她就只能被迫感受到他说话时胸口的微微震颤:   “笑吧,今日让妹妹笑个够。”   陆家上下几百口人,个个都是眼尖嘴利的主,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樱樱可没他这么厚的脸皮!   借着衣衫的掩饰,樱樱攥住他的衣襟,小声讨饶道:“三哥哥,我错了……”   所幸有马车遮掩,两人又背对众人,陆云渡也没有疯到把她抱进府的地步,她小声求饶过后,立马把人放了下来。   光看世子爷那云淡风轻的脸,旁人都只会以为他是好心扶了表妹一把,哪能想到他的真实面目。   只是苦了文修,他可是把全部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只能缩着脖子躲在一旁,默默替主子牵马收车。   樱樱刚在地面站定,忽有一个小女孩冲她跑了过来。   小女孩不过七八岁大,臂弯里挎着一个竹篮,里面放着些姑娘用的头绳、桂花油等事物。   她以为是前来兜售,正想摆摆手说她不要这些东西。小女孩却神神秘秘地凑近,不由分说地把一朵栀子花塞到她手中,便转身跑远了。   陆云渡已经迈步往府门而去,察觉到她没有立马跟上,回身过来看着她,眉头微挑,眼中似有询问之意。   樱樱握紧手中那支栀子花,强颜欢笑跟了上去,“今日还不曾去看过老太太,我先去看看老人家。”   世子爷自然看出她神色有异,但他只当是这小娘皮害臊了,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我送妹妹一程。”   若是放在往日,他如此主动示好,樱樱必觉受宠若惊。   但此时握着手中一张小纸条,她只觉得胆战心惊,生怕被他瞧出半点不妥来,只得低垂了脑袋,默默跟在他身后。   直到陆三郎的身影消失在廊庑拐角,樱樱才收回望向他的目光。PanPan   她没有往老太太院中而去,而是径直扭头进了陆家花园。   即使秋日,花园中仍然草木葳蕤,遮天蔽日,将她身影都掩映在草木从中。   确定四周没人后,她把那朵奄奄的栀子花随手扔到花丛中,摊开掌心,手心静静躺着一张纸条。   纸张粗糙,墨迹被她手心的汗晕开些许,那字迹虽也歪瓜裂枣一般,但还清晰可辨。   看清那字条上的话,樱樱红了一路的脸色总算微微消散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苍白。   数息时间后,她握紧手心,往自己的院子而去。   妙仪居中,樱樱将所有东西都翻了出来,笔墨纸砚、书画、香囊水粉、钗环珠翠等事物零零碎碎摆了一地。   “姑娘这是在找什么?”自从主子回来后,便命下人们把所有东西都腾出来,婉月还以为姑娘要找什么,这才出声询问。   樱樱的目光从满地零碎扫过,黛眉微蹙。   针线活儿都不值钱,何况若是被别人知道她偷偷摸摸去卖自己做的针线,能活活被金陵的贵女们嘲笑死,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她的书画都是二郎陆愁余画了之后随手转赠给她的,有市无价。但二郎名声太盛,市面上一旦有他的字画,不用查都能知道是从她这儿流出去的。   她不敢卖二郎的字画。   那些首饰……樱樱叹了口气,她自个儿的首饰都旧了,连她都不肯戴出门,还能指望倒卖出好价钱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樱樱想着方才那张纸条上的话,厌恶又烦躁地皱了皱眉。   婉月是陆家的家生子,心思何等灵巧,在表姑娘身边伺候几个月,隐隐能察觉到表姑娘在钱财上的窘迫。   此时见姑娘把东西都找出来,一遍遍地清查盘点,她就猜到姑娘必定是遇到难事了。   但她聪明地选择不说破,只捧来梳妆台深处的一个沉香木箱箧,轻声劝道:“姑娘可是忘了这个?”   她平日替姑娘整理打点,知道这箱箧中装的首饰无一不是上品,琳琅满目,金玉满堂,只是不知为何姑娘从来不曾取用过其中的珠宝。   樱樱瞧了一眼那箱箧,心中猛地一跳,仿佛溺水之人捉住一根救命稻草。   她当然知道这里面的珠宝价值千金,能解自己的燃眉之急,而且还神不知鬼不觉,断不会有人追查到自己头上来。   “趋利避害”四字是深深刻在她骨子里的,这个念头让她心口跳得更快了。   然而……   “罢了,放回去吧,往后别再把这东西拿出来。”   一番艰难抉择后,樱樱掐着手心别过脸去,只当没有看见过这满箱的珠翠珍宝。   “姑娘……”婉月不解,她明白表姑娘不愿向老太太求助,是寄人篱下的小心谨慎,不给那些嘴碎的人留话柄。但是自个儿手上分明有钱财,怎的又推出去不肯用?   她没有搭理侍女的不解,只对着梳妆台上的铜镜,轻轻摸着耳垂上的耳坠子。   鲜红宝石在午后日光下熠熠生辉,反射出奢华色泽,金叶绿梗,无一不巧夺天工,逼真而华贵。   她最是庸俗不过的,今日戴着着耳坠子出门游玩,知道那些贵女艳羡不已,着实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但是眼下别无他法,只好把这耳坠子当掉,先打发掉眼前的麻烦,往后攒下银子来再去偷偷赎回来。   只是这事万不能叫陆云渡那小心眼的知道了。   翌日午后,樱樱难得没有在老太太房中侍奉,而是讨得老太太允许后,乘着一辆马车,独自往城西而去。   马车在城中绕来绕去行了许久,樱樱左看右看,确定这处不会被旁人瞧见后,这才戴上幕篱把面容和身形都遮得严严实实,进入一处当铺中。 第29章   缙云坊二楼包厢中, 陆云渡一人端正跽坐,即使他对面空无一人,他还是极有耐心地往对面的茶杯中斟茶。   清亮茶水缓缓注入青瓷茶杯中, 氤氲出一片热腾腾的雾气。   “吱呀”一声门响,陆三郎抬头望向那前来之人,面上浮起一丝温和笑意,“大哥。”   “叫阿云久等了,是大哥的错。”来者一身风尘仆仆, 额上还挂着几点汗珠, 但丝毫不减于他温润如玉的气度。   两位郎君相对而坐,一个气势凛冽仿佛出鞘利剑, 一个谦逊温和如春风拂面,细看之下, 两人虽气度南辕北辙,眉眼却是生得极为相似。   能被陆三郎称为“大哥”的人, 自然只有陆家大郎陆闻君。   陆闻君仿佛一块璞玉, 接人待物无一不温柔敦厚。这么多年, 他做过最离经叛道的事,也不过是以陆家嫡长子的身份经商罢了。   前朝打通了汉地与西域的商路, 自此驼铃悠悠,无数商人在这条横跨千里的商路上来往不绝, 将中原的丝绸与茶叶运送到遥遥大漠中,将西域的奇珍异宝送回中原。   其中最大的商队,便归陆闻君所有。   三个月前,他更是亲自带着商队走了一趟西域, 今日才刚刚返程抵达金陵。   “大哥说的这是什么话, ”陆云渡亲自送上茶水, 才道:“祖母很是挂念大哥。”   陆闻君接过弟弟手中茶水,笑道:“舟车劳顿,今日就不去叨扰祖母她老人家了,明日收拾好了再回府上吧。”   兄弟俩正说着话,陆闻君的贴身长随忽然上前几步,向主子使了个眼神,示意有要事回禀。   他们数月未见,此时忙着接风洗尘,正是忙碌的时候。若无要紧事,长随自不敢轻易上前来打扰,必定是有事要他亲自处理。   他们两人关系极好,自不必讲究那些虚礼,陆闻君放下茶杯,示意长随回禀。   长随这才弯腰低垂脑袋道:“回二位郎君,西城当铺掌柜递来消息,道有人拿了件东西来典当。”   陆闻君生意做得极大,商队只是他生意中的一小部分,典当行也有所涉猎。他知道自己身边的小厮断不会这样吞吞吐吐,一定是这东西有古怪,顾忌着三弟在身边,不好开口。   陆云渡何许人也,他自不会叫大哥为难,兄弟间也不必虚伪客套,他略一点头,便要起身往内室而去。   “不必,”身后突然响起大郎君温厚的声音,他笑道:“有什么事是三弟听不得的?你且说来,勿要多事。”   那长随是府里的老人,知道世子爷的脾气的,他小心翼翼地觑一眼三郎的脸色,最终选择忠于自家主子的命令。   “有个姑娘拿了件首饰来典当,正是前段时间三郎君命人打的耳坠子。”   听清楚是何物后,大郎君嘴角笑意有一瞬间的迟滞。   前段时间他人还在归途中,铺子里递来消息,道三郎送来一块宝石,命人打制成一对耳坠子。   一向冷心冷肺的陆三郎,竟然主动提出要制一对姑娘家用的耳坠子,这事已经够离奇了,然而当他知道弟弟送出的竟然是那块红宝石,他就更激动得难以自制了。   只因这宝石是当年先夫人留下的遗物,是要留给未来的世子夫人的。   他那木头似的三弟终于要开窍了!   意识到这耳坠子可能是要送给弟妹的,大郎君即使人还在千里之外,却仍是万分上心,不但特意请教了西域的能工巧匠,还花了几个日夜亲自绘图,这才让人快马加鞭,把图纸送回金陵去。   然而这小娘子竟然把耳坠子给当掉了,还傻愣愣地送到他的当铺上来……   三弟好不容易开窍一次,竟碰了一鼻子灰。饶是大郎君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此时脸上也有点哭笑不得。   陆云渡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他面上的云淡风轻立马被怒色取代。   “何时的事?”   “就在方才,掌柜的不敢做主,知道郎君今日归家,这才赶紧递了消息过来,人应该还在铺子里没有走远。”   长随被三郎君眼里的狠厉吓了一跳,低下头连忙回禀道。   他冷哼一声,抬腿就往外而去。   陆闻君多少年没见过他这幅恼羞成怒的模样了,只觉得新鲜不已。然而此时弟弟盛怒冲动,他摇摇头,苦笑着跟上去。   可千万别闹出什么乱子来。   *   樱樱坐在当铺厢房中,幕篱的雪白轻纱委地,将她身形都遮掩住。   她手中紧紧握着一方拳头大小的楠木盒子,隐在轻纱下的眸子盯着门外,始终保持戒备。   这当铺老板看过耳坠子后,说了一句要同铺子里的鉴宝师傅商量商量价格后,就转身离去,迟迟没有露面。   等的时间越久,樱樱就越是心神不宁。   就算她留了个心眼,特意饶了远路,挑了这家看起来窗明几净、应该是做正经生意的当铺,但她一人孤身前来,谁敢保证当铺老板不会见财起意,谋财害命?   她知道女子身份不便行事,但此事万不可交给别人去做,就连贴身侍女婉月,都得死死瞒住。   等的时间越长,她心底的不安就越发浓烈,正想起身先走为上时,那留着山羊胡子的掌柜终于姗姗来迟。   “让姑娘久等了,还请姑娘勿要见怪。”   不知为何,这掌柜分明守礼地没有向她看过来,樱樱却觉得锋芒在背,仿佛有人在暗地里冷眼打量着她。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打断这掌柜的絮絮叨叨,冷声道:“我改主意了,不当了。”   “哎姑娘,这字据我可都拿过来了,姑娘怎能说反悔就反悔?”   樱樱不愿同他纠缠,只道:“看掌柜的也是个正经生意人,难道还要强买强卖不成?”   那山羊胡子掌柜想起主子的交待,急了,报了个略高于市价的数目出来,“姑娘可要好好考虑,金陵城中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现银的铺子可不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这个数字的确令樱樱难以拒绝。   时间已经约定,她耽搁不起。她今日在老太太跟前软磨硬泡了好一通,才得以单独出门,此时若是重新寻一家当铺,商谈价格,不知还要耽误多少工夫。   而每多耽误一会儿,她就多一分危险……   想到那张纸条和背后源源不断的麻烦,樱樱终于软化态度:“好,就依你说得办。”   这家当铺效率极高,没多久就送了一笔银子上来,樱樱接过,转身匆匆离去。   赶到约定的酒楼,刚走进一楼大堂,就见角落里坐着一个男人。   这人年纪同樱樱差不多,一身粗布衣裳虽然半新不旧,但还算浆洗干净,面容平平无奇,瞧着敦厚老实,扔在人堆里毫不出挑。   即使隔着一层轻纱,影影绰绰地看不清,卢远却还是一下子就把她认了出来,连忙起身相迎。   毕竟这酒馆只是平头百姓消遣的地方,突然来了个仙女似的人物,除了一步登天鲤鱼跃龙门的那一位,还能有谁?   “姑娘,你可还记得我?”见她婀娜行来,卢远不敢直视,只得讪讪开口道。   他前阵子在金陵街头闲逛,忽见一辆华盖马车从青石板路上驶过,他哪里见过这样华贵的马车,知道是贵人出行,连忙退避到一旁。   清风恰巧吹起一线窗帘,他心底实在好奇得紧,就大着胆子瞧了一眼。   马车中的郎君面如冠玉,冷清卓绝得叫人不敢直视,然而郎君身边的那姑娘,却是叫他一下就瞪大了眼睛。   只因这姑娘,同他幼时在吴县乡下尼姑庵见过的小姑娘实在生得太像。   他亲爹死的早,族中又没什么亲戚可依靠,寡妇门前是非多,他娘索性带着他住到了尼姑庵的客房中。   那尼姑庵香火冷清、房舍破败,仅有两三个年老的尼姑,连带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听庵里的老尼姑说,这小姑娘是个弃婴,当年从河里顺水漂到尼姑庵后的小溪中,去洗衣裳的尼姑见了,出家人慈悲为怀,这才把弃婴捡了回来,养在尼姑庵中。   没住上一年,他娘改嫁,卢远也就跟着去了继父家中,只是不想数年过后,竟在金陵见到了当初的小女孩。   樱樱用手绢擦了擦脏污不堪的长凳,斜签着坐下,这才轻笑道:“怎么不认得,当初卢大哥对我多有照顾,我都记在心里呢。”   她虽然带笑,掩在轻纱下的美目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之人。   她本不必亲自前来,甚至大可装作他认错了人。但是她必须要弄清楚,卢远除了知道她幼时在尼姑庵的经历,还知道些什么。   美人轻言细语地同他说话,卢远窘迫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搓着手一杯接一杯地喝茶。   樱樱不愿在这等鱼龙混杂的地方多待,小心试探道:“卢大哥不在吴县待着,怎的到了金陵来?”   “家中娘亲患了怪病,在江南瞧遍了名医,银子跟流水似的花出去也不见好,只好上金陵来碰碰运气。”他似乎不敢看樱樱,只眼观鼻鼻观心地老老实实回答道。   听他如此答复,樱樱便知他来寻自己所为何事了,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她才道:“原来如此,卢大哥还是这样孝顺,伯母当真是有福气的。”   “卢大哥从前照顾过我,我心底也把您当半个哥哥看待,您必定也奇怪我怎的到了金陵。”   说到这,樱樱略顿了顿,才继续道:“当年蒙难流落,全是家中恶仆蓄意所为,后来费了好一番功夫,家中父母才在庵中寻到我。”   “只是不想我才同父母团聚,父母竟相继撒手人寰,不得已,才投靠到了亲戚府上来。”她说着,嗓音中带上些许哭腔,微微颤抖,其命运之坎坷,令人闻之叹息。   “姑娘受苦了,眼下寻到亲人,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卢远听了她的一番说辞,搜肠刮肚半天,才艰难寻出两句安慰的话来。   见他还和从前一样老老实实,是个锯嘴葫芦的性子,对她的说辞也没有半点质疑,樱樱渐渐放心下来。   看来后来那一连串的事,他的确丝毫不知,先前是自己多虑了。   时间已经不早,樱樱从袖中拿出一包银子来,放到桌上,“卢大哥,既然伯母身患怪病,想必正是急需用钱的时候,这点银钱你先拿去应急,也当是我报答从前伯母的照顾。”   她自然不是什么菩萨心肠、散财童子,只是从前她在尼姑庵中,即使穿了一身灰扑扑的土布衣裳,村子里仍有些不三不四的人盯着她。   小时候的卢远跟现在一样忠厚老实,替她解决过好几次麻烦。她此时送上一笔银子,既报答从前的恩情,也好借此把他远远打发走,一举两得。   卢远脸上涨得通红,连连摆手推辞,说什么也不肯要。   他这番作态,反倒让樱樱更是放心。   然而隔着一层轻纱,她却没察觉卢远在瞧见那一袋银子时,眼底涌动的渴求。   几番推辞不下,总算将银子送了出去,樱樱站起身来,道:“卢大哥你也是知道的,我寄人篱下,不好随意在外走动,往后……”   卢远把银子揣进怀中,想也不想就道:“我知道的,治好我娘的病,往后就不再来叨扰姑娘!多谢姑娘的大恩大德!”   樱樱要的就是他从此消失,再不出现。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后,她轻轻颔首,转身离去。   只是不知为何,当她登上马车时,方才在当铺中感受到的窥视感,不知为何又冒了出来,似乎要把她盯出个洞来。   樱樱不想多事,连忙上车。   二楼临街窗边,陆云渡手中紧握那装耳坠子的小盒子,盯着她远去的身影,满目阴翳。   确定人已经登上马车离去后,卢远快步出了酒馆,却是拐进了小巷深处一座宅院中,三两下就没了人影。   这宅院外观瞧着平平无奇,绕过前院,后面却是别有洞天。   数十人围在桌边,摇骰子下注之声几乎掀翻屋顶,赫然是个地下赌场。   卢远寻到站在柜台后的掌柜,连忙猫着腰把那袋银子送上前去,“掌柜的,掌柜的,这钱我送来了,您瞧……”   这幅点头哈腰的谄媚模样,哪还有半点方才在樱樱面前的忠厚老实。   那掌柜的把钱袋抓过去,倒出来检查一番,才冷哼一声:“暂且把你小子的腿留着,往后再敢拖欠银子,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是是是,多谢掌柜的宽限这两日。”卢远被他刀子似的目光盯着,背后凭空出了一背冷汗。   他娘其实早就死了,要不是赌场里追得太紧,他怎么敢去许家小姐那里碰运气。   只要这把赢了,他就能把以前输的钱都挣回来!   作者有话说:   大哥出场咯   明天樱樱和柿子吵架,吵得很厉害的那种 第30章   马车终于在陆家门前停下, 樱樱戴好幕篱,往府中而去。   刚绕过前院假山,路过那片湖泊时,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妹妹”。   樱樱打了个激灵,今日那若有若无的惴惴不安之感又冒了出来,她尽量装得若无其事地回身,笑道:“三哥哥。”   身后人果然是世子爷。   他人在小径另一侧,逆光站着, 看不清面上神色, 迈步过来时脚步沉沉,一步一步像是踩在她心头上一般, 无端压抑。   “妹妹今日又出门了?”   樱樱对此早有准备,她扬了扬手里提着的几包油纸点心, 笑道:“老太太这几日胃口不好,吃不下饭, 只念着秦淮河边上林家铺子的糕点, 我就出门去替老太太买了些回来, 三哥哥不会嫌我多事吧?”   她笑得眉眼弯弯,唇边两个小酒窝仿佛掺了蜜糖, 又甜又乖。   “妹妹这样孝顺,我怎会怪你。”陆云渡负手身后, 指尖轻轻扣着袖中那小匣子,淡笑出声。   说完这话,他突然微微俯身,一伸手, 竟撩开她掩面的幕篱轻纱。   陆三郎的俊脸突然出现在眼前, 两人几乎鼻尖相贴, 迎着他一双冷若寒潭的眸子,樱樱只好低头作害羞模样,“三哥哥这是作甚?”   难道……陆三郎又想亲她?   正胡思乱想之际,耳垂上的耳坠子突然被人拨弄一下,“妹妹今日……怎的不戴我送给你的耳坠子?难道是不喜欢?”   嗓音低沉醇厚,静待她的回答。   樱樱心中顿时一紧,她今日带的是来金陵后老太太给她的见面礼,一对碧玉环,她此时自然拿不出来那樱桃坠子。   陆三郎的指尖还停留在她耳侧,温热触感若有似无,她只得撩了一把耳边碎发,指尖绞着粉白衣带,“我心中喜爱得紧,怎会嫌弃,只是舍不得多戴呢。”   他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带着点笑意哼了一声。   “原来妹妹这样珍重我送给你的东西,我真是受宠若惊……”他指尖微挑,那幕篱便从肩头掉落,轻纱委地,露出她一张芙蓉玉面。   他的声音里仿佛藏了钩子,不动声色地蛊惑人心,樱樱简直不敢抬头看他,只有眼睫不断轻颤,“三哥哥……”   美人娇声连连唤他,陆云渡眼底却是一片冷漠,指尖又碰了碰她的耳垂,“那日瞧见耳坠子有片金叶子掉了,妹妹似乎没发现,不如交给我拿回铺子上让工匠重新修补?”   樱樱本微粉的耳垂都紧张得发白,闻言只指甲掐着掌心,强作镇静道:“不敢劳烦三哥哥,我今日出门顺道就送到外面的铺子上去修补了,三□□日这样忙,怎好一再麻烦哥哥。”   陆云渡听到她拙劣的谎言,脸上只有冷笑。   “不知妹妹送到了哪家铺子去?妹妹有所不知,那耳坠子是西域来的工艺,中原工匠不一定知道怎么修补。”   他一反常态的坚持让樱樱心底慌乱起来,她胡乱诌了一家铺子的名字,想要掩饰过去。   “那就亲自到铺子上去瞧瞧吧,我今日多得是时间,刚好能陪着妹妹走这一趟。”   陆云渡说完这话,就扯着她一只手腕往前带去,态度强硬得不容人拒绝。   握住她手腕的力气大得惊人,樱樱被拉扯得脚下磕磕绊绊,终于察觉出来他态度不似寻常,用力想要挣脱制住她的那只手,皱眉道:“三哥哥,你弄疼我了。”   “三哥哥,我今日出门太久,得先回房了。”他平静的面容下仿佛隐着滔天怒火,樱樱直觉不想同他多相处   妙仪居转眼就到,陆云渡闻言丝毫没有放松手,反倒把人往房里一推,“把耳坠子拿出来。”   世家郎君们无论私底下脾性如何,至少面上都是君子风度的,然而他此时动作堪称粗鲁,毫无怜香惜玉。   樱樱被推得脚下一个趔趄。泥人还有三分气性,何况她性子内里本就有一分泼辣,扶着门骂道:“陆云渡,我早说送到铺子上去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声厉色荏让陆云渡更是怒火中烧。   还在睁眼说瞎话,竟还敢倒打一耙,把脏水都泼到他身上来!   樱樱骂完这两句就后悔了,看见陆云渡面沉如水,眼底隐有火光跃动,分明是发怒的前兆,她吓得不禁后退一步。   他的确脾气差,动不动就爱捉弄人,可是从不曾这样发怒过。就连她刚刚来陆家的时候,他虽烦着她,却也不会这样咄咄逼人。   必然是他已经知道了……   樱樱不敢想象他到底知道了多少,才会恼羞成怒到这个地步。然而比起承受世子爷怒火更可怕的,是她随时可能暴露的身份!   见她面露惊惧之色,陆云渡反而更加生气,往日他引为自傲的冷静自持早就被丢到天边去。   若是她老老实实认错,也就罢了,可她偏偏自以为毫无错处!   “姑娘、三郎……”   侍女婉月见到他俩齐齐进了院中,连忙上前来相迎。   然而她刚开口,世子爷就转过头来怒骂一句:“滚出去!”   这一声仿佛平地惊雷一般,吓得整个妙仪居中的侍女们都连忙跪下,瑟瑟发抖,几个年纪小些的侍女甚至吓得掉下泪来。   “陆云渡你又在干什么!”   “我干什么?”陆三郎捏着小妆匣的五指猛地收紧,几乎绷得指节泛白。   他眼皮微掀,里面却没有往日摄人心魄的颜色,只有决绝无情,“那耳坠子根本就没有掉金叶子。”   樱樱心底猛然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背后瞬间布满冷汗,一瞬间竟连呼吸都微微停滞。   陆云渡刚才就是在诈她,她反倒傻愣愣地自投罗网!   她刚把耳坠子当掉,他就咄咄逼人地前来索要,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樱樱还有什么不明白?   樱樱进入房间中,陆云渡紧随其后。听见他把房门猛地一关,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她咬紧牙关,强忍着不掉下泪来。   陆云渡内里越是怒火中烧,面上越是冷淡,他倒要看看,她怎么凭空变出一对耳坠子来。   樱樱也自知是白费力气,然她脑内还在高速运转着……若是陆三郎当真知道了她的出身,他还会允许自己继续待在陆家吗?   他还会送自己珠宝首饰,口口声声地唤她“樱樱妹妹”吗?   跪下来求他?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樱樱否决。那样太没风度,陆三郎绝不会对一个摇尾乞怜的人心生怜悯。   色|诱?   樱樱在箱箧中翻找的手微微一顿,就这一瞬间的停顿,已经足够让她下定决心。   陆云渡站在房中,冷眼看她埋头翻找,忽见她站起身来,手中竟当真捧着一个箱箧。   “三哥哥方才那样凶我,难道以为我不会好好保管你的礼物?   “我不过小小骗你一下罢了,耳坠子好端端收在我房间里呢,你还不相信我!”   美人杏眼含水,面上微红,咬着唇冲他嗔了这一句,仿佛撒娇。   他冷着脸漠然不动。   樱樱上前两步,拉着他在美人榻边坐下,将那巴掌大的箱箧一把塞在他怀中,“喏,三哥哥自个儿瞧吧,还担心我弄丢了不成?”   她如此理直气壮,陆云渡竟有些许动摇。   当真错怪了她不成?   陆云渡不信!他眼睁睁看着她把东西送到当铺里去,收了银子又给别的男人送去,当真以为他是睁眼瞎不成!   他正要打开这箱箧,彻底击碎她的谎言时,手突然被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按住。   手被牵引着往她肩头而去,还未曾用力,那轻薄海棠半袖便已滑落,露出一抹香腻凝滑的雪肩。   樱樱主动伸出双臂环上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声道:“三哥哥……你当真对我这样狠心么?”   温香软玉扑了满怀,少女饱满的玉桃贴在他胸前,颤颤巍巍,紧密得不留一丝缝隙。   鼻端被幽幽淡香笼罩,立马有火苗顺着脊背流窜到五脏六腑。   粉白衣裙无声落地,感受到他浑身肌肉猛地僵硬,樱樱踮起脚尖埋首在他怀中,往他腰间玉带摸去。   然而在唇齿即将相贴时,陆云渡一把推开了她。   他没能控制住力气,樱樱竟被他推得一把跌坐在地,所幸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她并未受伤。   可陆三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却实实在在伤到了她。   “陆云渡,你当真是骗我么!”   现在把她推开,那日亲她又算什么!   世子爷的心跳从未这么快过,迎着她泪光点点的质问,他猛地站起身来,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然而随着他起身动作,一个盒子从他袖中落出,“啪”地摔开,里面滚出的一对耳坠子,可不正是她苦苦寻觅的那一对?   她冷笑起来,她什么都明白了。   在陆云渡反应过来之前,樱樱已经抓起滚落在地上的耳坠子。   “住手!”   然而她现在可没那么听话,隔着窗户,一把就将这耳坠子扔进了妙仪居后的湖水中。   极轻微的“扑通”一声,耳坠子消失在茫茫湖水里。   他气极,一拳砸在小几桌面上,茶碗杯盏碎了一地,近乎咬牙切齿道:“是我小看你了,你好得很!”   这一声却把方才不知躲在何处睡觉的雪球引了过来。   雪球一见那个讨厌的家伙又在欺负主人,立马扬着小爪子跑上前去,想要狠狠挠他一爪子。   然而陆云渡哪里把这小畜生放在眼里,拎起雪球的后颈,就要效仿她方才的动作把这畜生扔出去。   “你敢!”   樱樱仿佛一只护崽的母狼,猛地把雪球抢过护在怀中,对他怒目而视。   从未有人敢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世子爷额角青筋不住跳动,整个人都处在暴怒的边缘。   “阿云,不可对妹妹无礼。”   房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轻声斥责着弟弟的冲动。   陆云渡这才反应过来大哥站在门外,而这个没心肝的女人……还坐在地上衣衫不整。   满腔怒火下仅剩一丝理智清明,他捡起散落一地的衣衫,兜头盖脸扔到她身上。   “你好自为之。”   丢下这句话,陆云渡冷冷起身,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接下来该怎么写呢 第31章   人都走远了, 樱樱强撑半日的眼泪才后知后觉掉下来。   就算是从前,她也未被人如此狠狠羞辱过。过去晦涩的回忆、方才陆三郎恼怒得近乎扭曲的面容在眼前交错浮现,她紧咬唇瓣, 指甲狠狠掐进掌心。   她是卖了陆云渡送的礼物,他同自己直说又有何不可,偏要这样来逼她、诈她,非要把她的脸面扒得干干净净,他还不肯罢休!   她就是爱慕虚荣, 就是想嫁入豪门。陆云渡打一落地就是侯府世子, 千金万玉堆出来的豪门公子哥,哪里懂她的难处!   樱樱不断用这些话来安慰自己, 但是被羞辱的恼怒、被戏弄的感情、被撕碎伪装的恐惧却叫她不住颤抖后怕,眼泪不知不觉间落了一地。   “表妹。”身旁突然递来一张绢布手帕。   她受了一惊, 差点以为是陆云渡又回来,要把她赶出陆家去。   然而刚抬起脸来, 眼前这人的面容和世子爷的确相似, 那眉眼间的温柔醇厚却和世子南辕北辙。   见到两人闹得天翻地覆, 表妹哭得如此撕心裂肺,陆闻君不知是该头疼弟弟行事冲动, 还是头疼小姑娘嘴硬不肯认错。   毕竟那耳坠子,轻易是卖不得的……   哎。   见她眼底有警惕戒备之意, 陆闻君好心解释道:“表妹不认识我吧,都怪我前几月外出不在家中,前次没能亲自去接表妹,是我失约了。”   是大郎君!   樱樱北上金陵时, 陆家本该是大郎君前来接她, 只是大郎君有事未能赴约, 临时换成了陆三郎。   也就是他最初戏弄自己那次。   他的温柔宽与陆云渡截然不同,樱樱震惊之下不由愣神,只是眼泪还在不受控制地往下流,香腮落雪,仿佛琉璃宝珠。   “今日是都怪我多事,表妹要怪就怪我吧,阿云也是一时冲动才会如此。”   少女还两手向后撑在地面上,面上泪水盈盈,陆闻君想着方才弟弟的毫不怜香惜玉,叹了口气,轻轻替她擦去面上的泪水。   “表妹眼睛生得这样好看,哭肿了岂不可惜?”   手帕面料柔软,擦去她泪水的动作亦是轻柔,樱樱愣了一霎,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拿过手帕自己擦脸。   樱唇嗫嚅了好半天,她才低着头道:“多谢大郎君。”   “怎的同哥哥这样生分?”陆闻君笑着看她,视线落在她头顶两个发旋上。   听说有两个发旋的人性子都犟,三弟如此,表妹也是如此,怪不得两人吵起架来这样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的。   方才同陆三郎大吵那一架,最后他还气得拂袖而去,樱樱只当自己在陆府中恐怕再无立足之地。刚才哭得这么厉害,也是为此,甚至都在脑中思索如何主动向老太太道别,才不至于被人赶出府去。   然而大郎君不过同她才见第一面,就这样温厚待她,是不是意味着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   心思百转千回,再抬头时,樱樱已经收敛了泪水,乖巧改口:“大哥哥。”   她才哭过,一双眼睛跟水洗过的杏子似的,雾蒙蒙的,鼻尖还泛着点微红,瞧着可怜可爱。   陆闻君无奈微笑,将人从地上扶起来,“别坐在地上了,当心着凉。”   他不说还好,一说樱樱鼻子就开始泛酸。   大郎君头一次同她见面就这样关心她,而陆云渡那个没良心的,竟然还把她推到地上去!   *   然而无论两人私底下闹得多天翻地覆,第二日为远途归家的大郎君接风洗尘时,两人在陆家上下面前都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身着云纹丝绸上裳,下着百褶如意月裙,腰间系着如意绣花丝带,把本就纤细的腰肢掐得更是单手可握。   婉月见表姑娘坐在铜镜前若无其事地上妆,欲言又止。   昨日虽然关着房门,但表姑娘和世子爷激烈的争吵声还是传来出来。她是贴身伺候的侍女,听了个七七八八,心底有了数,却更是心疼表姑娘。   三郎从小就不曾和女郎亲近过,头一次向女郎示好,却遇上这样的事,一时受挫恼羞成怒也是正常。   但她照顾表姑娘几月功夫,知道表姑娘面上瞧着总是温柔带笑,实则日子也不好过。一个父母双亡的表姑娘,即使有老太太爱护,但寄人篱下又能自在到哪里去呢?   必定是没法子了,才会如此行事。   三郎平日也是个心思通透的,怎么遇上表姑娘,就不知道心疼她两分呢?   婉月心里的那杆称,早在不知不觉间就歪到了樱樱那边去。   见表姑娘一双眼皮子哭得微红,她更是心疼不已,上前轻声道:“姑娘,让小厨房煮两个鸡蛋来滚滚吧?热一热,眼睛就没这么红了。”   樱樱却是对着镜子冷哼一声:“他欺负了我,我还要替他遮掩不成?这是哪门子道理?他是世子爷,我就是没爹娘疼的外人罢了。”   “姑娘,您可千万别这样说,世子爷也是一时冲动……”婉月生怕她就此同三郎生了罅隙,连忙劝道。   她知道侍女是出于好心,但她此时就是不想凑上去讨陆云渡的好。   他是世子爷又如何,金陵城的其他郎君不见得就比他差!   揭开金嵌翡翠圆粉盒,樱樱故意用玉簪花棒挑了一抹胭脂膏子,在掌心用热度化开后,细细涂抹到眼角。   眼睫若飞,眼角染出一片桃红,远远瞧着仿佛美人泫然欲泣,细看之下却又眼波流转,媚视烟行,妩媚动人。   在眉心红痣出画出一朵米粒大小的桃花后,樱樱对着铜镜左看右看,确定妆容完美无缺后才罢手。   陆云渡欺负她,她偏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气死他!   *   大郎君外出数月,终于归家。但他毕竟是小辈,侯府里的爷们不至于停了公务去替他接风洗尘,而老太太年纪大了就喜欢热闹,故几个小辈只凑在上房中。   樱樱到时,迎面正好遇上大郎君和陆云渡。   不是冤家不聚头。   她眼里只当看不见陆云渡,上前去温温柔柔地唤了一声:“见过大哥哥。”   陆闻君哪里看不出来她的小小脾气,知道两人正在气头上,彼此相看成厌,他只好携了樱樱的手往里而去,“祖母早就念叨着表妹了,快些进去吧。”   美人款款行来,裙扫落花,摇曳生姿。   走在后面的陆云渡见她昨日还哭哭啼啼,转眼就跟没事人一样,又听着他们两人亲亲热热,暗地里冷哼一声。   这么快就搭上了大哥,当真是死性不改。   几人步入院中,陆老夫人念着大孙子,早早起身等在房中。   她这大孙子虽然是庶出,但无论是人品还是学识,一点也不比别家嫡出的郎君差,那通身的气度,站出去谁不夸一句“陆家玉郎”?   只是一点,大孙子不知犯什么倔脾气,非要经商,还千里迢迢不辞辛苦地亲自跑西域的商路,任旁人怎么劝说也不肯改主意。   陆家的郎君,即使是庶出,在官场上也是官运亨通的,何至于自降身份去经商?   但孙子长到这么大,这是唯一一次如此坚持,老太太也不好再强求,只得随他去。   几人刚刚入座,正谈着陆闻君在西域商路中的见闻,忽听院外传来两声:“祖母,大哥!”   原是在军营中试练的四郎五郎赶回来了。   大哥回来,不算什么稀奇事。但是大哥走了一趟西域,不知带回来多少奇珍异宝,这就是稀奇事了!   两个小郎君旁的事都不上心,唯独对那些西域来的新奇玩意好奇不已,这才从军营中告假匆匆忙忙赶回来。   他俩在军营中历练了两月功夫,瞧着仿佛长高两分,黑了,也更壮了。   两个孙子活蹦乱跳地跑进来,老太太故作嗔怒道:“在军营里历练,就历练成这皮猴模样?赶明让你们爹好好教教你们规矩!”   最小最受宠的五郎立马嬉皮笑脸道:“祖母教训的是,还请祖母怜惜我们,可千万别让爹知道。”   今日是给大孙子接风洗尘,孙子们嘻嘻哈哈笑闹几句,老太太也就轻轻放过。   四郎见樱樱依偎在老太太身边,听他们说话,乖乖巧巧地一句话也不说。   几日不见表妹,他觉得表妹好像又变漂亮了,只是眼角红红的,像被人欺负过掉眼泪一样。   他是最关心樱樱的,不由出声问道:“妹妹眼睛这是怎的了?”   这一声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纷纷瞧着樱樱的眼睛看。   小五郎嘴上最是不饶人的,别过脸去瞧见她眼角泛红,笑嘻嘻地起哄道:“妹妹可是得了红眼病?可得请个大夫来好好瞧瞧,省得吓着别的郎君。”   这几日在军营中,公主府的刘麟一见着他,就拐弯抹角地向他打听表妹。小五郎哪里耐烦应付这些,随便应付几句就把人打发走了,此时想到刘麟那样子,开玩笑更是肆无忌惮。   樱樱是知道小五郎性子的,躲在老太太身后悄悄瞪了他一眼,“五哥哥就会欺负我。”   她一瞪眼睛,就跟兔子似的,反倒惹得五郎更是哈哈大笑起来。   四郎却是担心她当真生了眼疾,忧愁道:“妹妹千万勿要讳疾忌医,我知道金陵城中有位大夫擅治眼,明日叫他来府上看看。”   樱樱本还对自己今日的眼妆信心满满,但被两位郎君接连误认为是生了眼疾,不免有些丧气,只恨不能当场摸出一面小铜镜来检查自己的妆容,只好咬着唇道:“四哥哥,当真很难看么?”   “他们不懂,别听他们胡说。”   陆闻君见不得弟弟们这样欺负戏弄新表妹,出声打圆场道:“表妹这是时兴的桃花妆,不懂可别胡说。”   “真的么?”   表妹睁着一双大眼睛望他,乖巧得仿佛一只猫儿,陆闻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自然是真的。”   迎着大郎君的微笑鼓励,樱樱终于放心下来,唇边绽放出两个小酒窝,映得眉心那朵的桃花更是灼灼其华,“多谢大哥哥。”   陆云渡早在两人打照面时就瞧见她微红的眼尾,起初还以为是哭红了眼睛,想着她昨晚夜深人静之时,必定躲着人掉眼泪。   刚软化了一点态度,忽然被大哥指出来这是她的妆容……   还有心思打扮,真是没心没肺。   眼角余光瞥见她同大哥言笑晏晏的样子,陆云渡冷哼一声,把手中茶杯往桌上一扣。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再来推推我基友的文,没有榜单的新作者真滴很难熬,大家动动手指收藏一下让孩子上个好榜吧~~给家人们鞠躬   疏瑾《被迫成为世子妃》很可爱的文文! 第32章   樱樱和陆闻君的对话吸引了老夫人的注意, 她仔细瞧了瞧身边的侄孙女儿,却发现她耳朵上带着一副平平无奇的绿松石耳环,出声道:   “樱樱怎的不戴那对樱桃的耳坠子, 多衬你,不是说要多戴给祖母看?”   正在与哥哥们说笑的樱樱闻言一愣,她不由自主往斜对面的陆云渡看一眼。   正巧瞧见他把茶杯往小几上重重一顿,面沉如水。   樱樱本还有些于心有愧,见他这幅模样, 那点愧疚反倒烟消云散, 别过脸去冷哼一声,谁也不肯搭理谁。   “老夫人, 那耳坠子金贵得很,我可消受不起, 还是别戴出来丢人现眼的好。”   此话一出,陆云渡的脸色更添两分难看。   陆老夫人何许人也, 掌家几十年时间, 早就修炼出一双火眼金睛, 不过是年老后才撒手不愿多管。   此时见一向乖巧懂事的侄孙女说话含酸捻醋,三孙子自一进屋就黑着一张脸, 她心底就明白了大半。   但老夫人活了一把年纪,一家上下几百口人, 要是个个儿孙之间闹了不愉快都要她去操心,那她除了这事,旁的事也不用去做了。   她看了看三孙子和侄孙女,老练地转移了话题, “念了好几年秋日要去庄子上小住, 年年不得去, 今年樱樱来了,就陪我这个老婆子去一趟吧。”   樱樱正跪在榻后替老太太捶背捏肩呢,闻言笑道:“伺候老太太,我求之不得。能跟着去庄子上小住,是我有福气了。”   老太太为她的乖巧懂事欣慰不已,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祖母就不管我们了吗?”一听到要去庄子上小住,四郎五郎立马就按捺不住了。   庄子上有温泉有马场,既能赏景还能打猎,又没有爹娘整日盯着练武和课业,可不比陆家大宅里来的舒心痛快些?   “人还在军营里就惦记着玩,什么时候能有你大哥半点沉稳,我还用整日替你们操心?”   教训完两个孙子,老太太点名道:“大郎跟着一起去,别整日就知道忙你那些铺子,管家掌柜又不少,该交给底下人去做的就交出去。”   陆闻君自然知道祖母是不愿让自己太累,祖母的一片好心不容拒绝,他只好点头道:“是,都听祖母的吩咐。”   不久后,见老夫人面上略有疲色,大郎君便带着弟弟妹妹们告辞。   四郎五郎还有军营中的课业,出了院子就牵起马匆匆离去,至于陆云渡,更是转眼就没了影子。   樱樱在众人面前强撑了半日的若无其事,这会总算得以松懈两分,对着他的暗骂几声。   “妹妹。”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樱樱一跳,她立马收敛面上神色,回过身去。   见到是大郎君,她一双杏眸中满是温柔笑意,“大哥哥。”   方才一番闲谈才知,大郎君虽是庶出,经商却是一流,手底下掌管着不知多少商队铺子。   侯夫人早逝,定远侯未再续娶,陆家平日进账的十之八|九,都是由大郎君经手。   心底默默数了数大郎君的身家,樱樱看他的神情不由变得微妙起来。   这可是一座移动的金山银山啊!整个金陵城中比他身份高的郎君可能不在少数,但绝对寻不出还有比他身家更丰厚的郎君来了!   陆闻君不明白表妹为何对三弟视而不见,对自己却这般含情脉脉,他只当表妹是性情如此,只是三弟惹怒了她才被区别对待。   想到昨日三弟的冲动,他从袖中摸出两张契文来,轻咳一声:“妹妹,昨日的阿云冲动了,你千万勿要同他计较,这是大哥给你的赔罪。”   听到大郎君前两句话,她还以为他是来给陆云渡求情示好的。   此刻一提到那人,樱樱就浑身不自在,烦得只差掉头就走,然而见到大郎君手中两页纸仿佛非同寻常……她心底微微一动,面上还要装成小姑娘生气闹别扭的模样,别过脸去道:“大哥哥同我说他作甚?三哥哥心底不知道怎的厌烦着我呢,全是我的错,我就不该去招惹三哥哥。”   陆闻君是长子,无论是愿意还是被迫,平日少不得要应付一二底下的弟弟们。   然而他身份尴尬,只是庶出,管得多了,弟弟们不见得有多服气他,管得少了,长辈又会怪到他头上来,他偶尔也为这些小事头疼不已。   但府上来了个温柔似水的表妹,同你说话时就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仰头看着你,说什么都听着,时而乖巧地点点头,实在是比那群野小子令人舒心得多。   见不得小表妹这样受委屈,陆闻君连忙将手中的契书递了出去,“妹妹勿要多想,都是阿云不对,改日大哥替你教训他。这是大哥选的两家水粉铺子和衣料铺子,妹妹若是看得上眼,平日就替我照管一二,也算是给妹妹的见面礼。”   “毕竟当初,是我失约了没能前去接妹妹进府。”   陆闻君自然知道三弟冒充自己逗弄表妹的事,他当时只惊讶一向沉稳的三弟会这般行事,但昨日见到他那般生气冲动,又一切都可解释了。   三弟待这表妹,的确是有些不同的。   樱樱怎么也没想到大郎君出手竟然这样阔绰,那可是两家日进斗金的铺子呀!   她心底再是如何心动,面上的礼数却不能少,连连推辞道:“我怎能收大哥哥的铺子,大哥哥快收回去。”   “妹妹是不肯原谅我了吗?”陆闻君微笑着坚持道。   樱樱咬唇犹豫,“可是……可是我不会看账本,更不懂经商,岂不是浪费了大哥哥两个铺子?”   “妹妹不是在跟着三弟念书吗?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只管去问三弟好了。”   “我才不要问他呢。”   表妹气鼓鼓地嗔一句,衬着眉心一点桃花,反倒比方才更显得生机勃勃些。   陆闻君知道他俩暂时是和好不了的,只得改了话头:“表妹若是不嫌弃,来问我也是一样的。”   “那大哥哥可不许反悔!”樱樱两手背在身后摇啊摇,仰头朝他笑道。   “一言为定。庄子上好玩的东西不少,快些回去收拾东西吧。”   陆闻君笑着答应了表妹。   目送着大郎君走远,樱樱才快步跑回妙仪居中,从袖中取出两张契书小心翼翼的查看。   在旁侍奉的婉月姑娘一回来就捧着两张纸看,她不识字,只好轻声问道:“姑娘这是看什么呢?”   樱樱把大郎君那番说辞说了一遍。   婉月听了,忍不住轻声惊叹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两家铺子可不简单,那水粉布料,金陵城中不知有多少贵女想买都还买不到呢。”   她听了只会更加欢喜,将契书仔仔细细折好放进箱箧中,眼底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见昨日两人大吵一架后,姑娘就一直黯然神伤,如今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爱说爱笑,婉月心底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   翌日清晨,樱樱刚起身洗漱过后,就见院中候着几个绣娘模样的人。   一侍女领着绣娘们上前来解释:“见过姑娘,奴婢是大郎君院中的雪月,郎君说庄子上有几匹好马,特意叫绣娘们替姑娘制几件骑装,到时候好学骑马。”   樱樱为大郎君的体贴入微欣喜不已,面上却还要推辞,“怎好如此麻烦大哥哥。”   那侍女笑着劝说道:“郎君说那些马在庄子上养着,闲着也是闲着,叫姑娘千万别客气。”   话都说到这份上,可见大郎君是真心想教她骑马,樱樱自然低声应承下来。   几个候在一旁的绣娘立马上前来替她量身。   削肩细腰,长颈纤弱,几个绣娘一边替她量身一边奉承笑道:“姑娘这身段,整个金陵城中可再寻不出来第二位了,婢子们保证为姑娘做出独一份的骑装来!”   像她们这样的绣娘,时常在世家大门的深宅后院中行走,各种太太姑娘见得多了,可都难寻出能跟眼前这位不相上下的。   起先府里还有传言说不过是个来打秋风的表小姐,可眼下见到人出落得跟水仙花似的,又有老太太百般宠爱,谁还敢看轻半点?   樱樱被夸得面上微红,想着大郎君的温柔体贴,笑靥更浓。   老太太不日就要启程,绣娘们紧赶慢赶,终于赶制出几套骑装来。   因是大郎君亲自交待的,她们便先把衣服给他送去检查。   若是大郎君觉得尚可,那自然皆大欢喜;若是连郎君这一关都过不了,那她们也不必送到姑娘跟前去自讨没趣。   陆闻君虽然不懂姑娘们的衣裳,但他手底下到底有几家衣料铺子,一见这几套骑装,便知绣娘们是用了心的。   桃粉俏皮,正衬表妹眉心的红痣;鹅黄娇嫩,显得小姑娘更加唇红齿白;大红飒爽,与秋日的满天红叶相映得彰。   他很满意,让绣娘送去妙仪居后,才叫人给弟弟送去口信,让他明日休沐,务必跟着祖母一同到别庄上小住两日。   然而小厮跑了一趟三郎的院子,只给大郎君送回来两个字的消息:   “不去。”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这几天我为了让樱樱和柿子和好,不知掉了多少头发,呜呜 第33章   天刚蒙蒙亮, 陆府下人们就忙活起来,见老太君的那辆古朴马车从院中驶来,连忙卸掉门槛, 恭送老太君出门。   马车后是几乘绿幄翠盖小轿,坐着侍奉老太太的侍女们,几十个仆人跟随在马车后,一时间车马声粼粼,百年世家的气势显露无疑。   陆家大郎君身骑一匹黑马, 护送在马车左右。   清风吹起一线车帘, 正替老太太端茶的樱樱瞧见他的身影。   郎君兰芝玉树,背影也清隽修长, 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老太太瞧见她这模样,只笑呵呵地打趣一句:“怎的, 不如叫你大哥哥上来轿子?”   樱樱知道老太太不过是在玩笑她,连忙送上手中茶盏, 垂下头轻声道:“老太太就会笑话我!”   马车内的轻言细语顺着清风传来, 陆闻君想着弟弟毫不留情面的拒绝, 却是皱了皱眉头。   怎的对上这样乖巧可爱的表妹,他还能发这么大的脾气?   真倔。   大郎君摇摇头, 决定先把不懂事的弟弟抛到脑后,专心护送女眷。   马车上颠簸了小半日工夫, 下车时,一见到那满山红叶映着红霞,樱樱的浑身倦怠全都一扫而空!   陆家的庄子修在半山腰处,四进的院在宽敞开阔, 掩映在满山红叶之中, 更显豪迈大气。一道清澈溪流蜿蜒而下, 又增添两分秀美雅致。   知道老太太要来小住几日,庄子上的管事们早已将房间打理得赶紧整洁,只待主子入住。   老太太年岁大了精神不济,上山后就先回房休息,倒不忘吩咐陆闻君好好照看樱樱。   大郎君自然点头称是。   送走老太太后,他领着樱樱在庄子周围闲逛。   “后山有一眼热汤,先前派工匠凿渠把热汤引到了后院中,妹妹若是不嫌弃,今晚便去试试吧。”   樱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见到后院处有一道轻烟升空而起,鼻尖动动,果然闻到一股热汤特有的硫磺味道,在略显萧瑟寒冷的秋日中分外明显。   她甜甜应下,“多谢大哥哥,那我就不同大哥哥客气了。”   陆闻君笑笑,复又指着后山上的一片草场道:“此地平缓开阔,正适合跑马,今晚妹妹好生歇息,明日让你三哥哥带着你跑马。”   三哥哥?   樱樱本还笑吟吟的小脸顿时僵硬,她指尖绞着骑装腰带上的流苏,低头委屈道:“不是说好了大哥哥教我吗?”   “大哥骑术不如你三哥,还是他教你稳妥些。”   “可是三哥哥、三哥哥他……”   话没有再说下去,小表妹已经微微哽噎起来。   见娇滴滴的小表妹又要掉眼泪,陆闻君不敢再把她往外推,只得道:“罢了罢了,我教你便是。”   “大哥哥真好!”樱樱立马扬起一张灿若桃花的笑脸望着他。   陆闻君哪里看不出来她的小小把戏,然而他只当这是小姑娘脾性,只好无奈笑笑。   翌日清晨,樱樱换上新骑装,特意让婉月替自己把满头青丝梳成马尾,再戴上一顶面纱及肩的帷帽,兴冲冲前去赴约。   在金陵待了几月功夫,她渐渐知道金陵贵女们不兴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做派,相反,贵女们个个骑马、打马球,一点也不输给郎君们。   越是身份尊贵的女郎,越是从小就跟着父兄们一起学习马术。   樱樱一心想在贵女们面前扬眉吐气,大郎君主动提出教她骑马,简直如同瞌睡时递来枕头,叫她心底再倾慕大郎君两分。   温柔体贴、家产丰厚,比那个冷面冷心的陆三郎好上不知几倍!   都是一个爹生的,怎的两人性子相差这样大?   她想到大郎君庶出的尴尬地位,心底若有所悟。陆云渡是嫡出,一出生就被请封为世子,自然心高气傲谁也看不上。自小就谁都捧着他,才练就了那臭脾气。   至于大郎君,姨娘出身不显,事事都要靠自己去争取,还得小心谨慎着不能锋芒毕露,不能抢去底下几个弟弟的风头。身为陆家长子,不入官场,却选择了经商,恐怕也是为了不同其他郎君们争吧?   别看陆家簪缨世族,实则这样的大家族里,下人们最是会看人下菜碟。大郎君暗地里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可他却还这样光风霁月,温润如玉……   樱樱从小也是颠沛流离、看惯人脸色的,这样想着,心底不免有些伤怀。   感伤了一路,再抬头时,她眼底已经噙着点点泪光。   陆闻君:谁又欺负表妹了?!   见到大郎君牵马站在前方,樱樱别过身去悄悄拭泪,下定决心她一定好好学骑马,不叫郎君失望!   学骑马得先挑马,陆闻君手里牵的那匹马是侯爷送他的及冠礼,而且性子太烈,自然不好让娇娇怯怯的表妹骑,他就领着人往马厩而去。   马厩中早已收拾得干干净净,只等大郎君和表姑娘前来挑选。   几匹骏马正埋头在马槽中吃着草料,即使樱樱完全不懂马,但是光看这几匹马油光水滑的皮毛和匀称结实的肌肉,她就知道必定是良品宝马。   一想到上次陆云渡给自己牵了匹小毛驴来的小气模样,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然而此处的骏马个个膘肥体壮、神骏非凡,樱樱难为了半日,都还没挑选出来。   最终陆闻君替她一锤定音,指着马厩最深处的一匹道:“就这匹了!”   这匹马不像旁的马一样争着抢着吃草料,反倒一直站在另一边,瞧着温柔而乖顺。   马夫将它牵了出来,樱樱这才看清它的真面目。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水汪汪的,通体乌黑,不含一丝杂毛,然而四只蹄子却又雪白,仿佛踏雪寻梅。   它似乎知道面前的小娘子马上就会成为自己的主人,在樱樱伸出手时,竟主动低垂了头颅,蹭了蹭她的手心。   樱樱手心被稍硬的鬃毛蹭得发痒,然而她一双杏眸却满是惊喜,“大哥哥,它好听话呀!”   “飞雪性子最是温顺不过,正好适合你。”陆闻君笑着解释,“来,先试试上马。”   他主动向樱樱伸出手。   清瘦挺拔的郎君站在晨光中,含笑向她伸出如玉掌心。初秋日光落在他面上,映得仿佛公子无双。   樱樱指尖轻轻搭在他手心,穿着小靴的脚尖踩在马镫上,回想着郎君们平日上马的动作,刚一用力要翻身上马,脚下却一滑。   握着她的那只手蓦然收紧,在她踩空跌落的前一刻,陆闻君及时上前来,轻轻扶住她的腰,将人一把送上马背。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待稳稳当当坐在马背上,樱樱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失态,脸上微红。   她就算再怎么想嫁人,也不至于见着郎君就往人怀里倒,她真不是故意的。   “妹妹看清脚下,若是伤着了,老太太可饶不了我。”   大郎君笑道,将樱樱若有似无的尴尬轻轻带过,如同春风化雨般自然,叫她心底那点惴惴不安立马消散了。   如此练习几次后,樱樱单独上马下马已经不成问题,接下来就该练习骑马。   陆闻君毫无世家子弟的架子,亲自替她牵马,带着飞雪在草场散了两圈步。   秋日已经有了些许凉意,徐徐清风吹起樱樱帷帽轻纱,在耳边飞舞。   如此走了几圈过后,她不免有些心痒痒,问道:“大哥哥,我能骑着飞雪跑两圈吗?”   “还不可,骑马切忌心急,受伤可不是闹着玩的。”这竟是陆闻君头一次拒绝她。   然而即使被拒绝,樱樱心底也没半点不快,乖顺地点点头,接受了大郎君的安排。   她向来吃软不吃硬,对着温柔的大郎君,她自然说不出个“不”字来。   两人刚说完话,草场边缘就跑来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瞧着行色匆匆,似乎有要事汇报。   樱樱认出那是大郎君的贴身小厮,想着有些事她不方便听,干脆下马来,牵着飞雪到一边去吃草。   飞雪埋头啃食着今年最后一茬青草,她不知不觉走得有些远,一抬眼,却瞧见大郎君面色有些难看,眉宇间竟有几分厉色,和方才的温和谦逊截然不同。   她微微皱眉,刚想上前去询问一番,陆闻君已经快步过来。   “樱樱,出了点急事,恕我今日不能再陪妹妹骑马,改日我再来赔罪。”   “大哥哥,你只管去办事,不用担心我的。”樱樱只当是他生意上出了些麻烦,知道他生意往来上千头万绪容不得半点差错,连忙善解人意道。   陆闻君冲她微微颔首,随即转身,竟是直接从马场骑马离去。   见他离去背影渐远,樱樱不禁微微出神,到底出了何事,竟能让大郎君如此情绪大变?   虽说此地还有马夫,但樱樱也没了骑马的兴致,由大郎君留下的侍女们伺候着回了院子。   换了一身衣裳后,她先去拜访老太太。   老太太方才小睡起身,见她单独一人过来,问道:“樱樱来挨着祖母坐,怎的不见你大哥哥?”   樱樱替老太太倒了一杯清茶,轻声把方才的事学了一通。   不料一向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听完她的话后,脸上竟带了点怒色,“闻君当真去了?”   她不明就里,还以为是自己那点惹得老太太不快,连忙低下头来。   然而老太太又拍着她的手安慰道:“不管你的事,你是个好孩子,不像那几个,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今日可是你大哥哥教你骑马的?”   她见老太太似乎当真不曾对她生气,放心下来,跟着点点头。   老太太又拉着她的手盘问许多今日两人相处细节,直到问得樱樱脸上都微红了,才放人走。   眼见着侄孙女走远了,陆老夫人揉着额头叹息一声,候在一旁的芳嬷嬷立马上前来替她按摩太阳穴。   “老夫人若是当真担心,何不回绝了表姑娘?已经出嫁了的姑娘,哪有再回亲戚家住着的道理?”   芳嬷嬷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了几十年,是陆家实打实的老人了。前些日子收到表姑娘芷柔的来信,想到大郎君和表姑娘的纠纠缠缠,她就知道老夫人为何头疼了。   一个是已经外嫁的表姑娘,一个是迟迟不肯娶妻的长孙,一对冤家又凑到一起,岂不要生乱子?   “那人跟打丫鬟似的打她,我个做祖母的,难道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打死?”   提起那黑心肝的东西,老太太就胸闷气短。见主子脸色不好,芳嬷嬷连忙上前来替她揉胸口顺气。   “罢了,旁的事我也不多关,只是大郎该定下来了。”   芳嬷嬷揣度这老夫人的心思,轻声试探道:“您是说……”   “樱樱就不错,懂事听话,家世也合适。瞧着大郎也是心疼她的,岂不正好?”   作者有话说:   据前方传来的消息,两人已经亲上了,柿子先动的嘴 第34章   确定了老太太并未对自己有不喜, 樱樱遂放下心来。   大郎君本答应要教她骑马,但眼下他不在,樱樱一人在庄子中也是无所事事, 想起那日上山时瞧见的满山红叶和花海,正是收集花露的好地方,便带着侍女一道出门去了。   清晨的山中一片寂静,樱樱带着侍女一路摘取香枫嫩叶,偶尔取几滴尚未被蒸发的露水。忙活了大半日, 才采了一小篮子嫩叶和巴掌大一瓶子花露。   见表姑娘亲自动手, 累得额上香汗点点,婉月一边替她擦汗, 一边关切道:“姑娘,前面不远处是咱们府上的家庙, 清幽僻静,姑娘若是累了, 不如去歇息?”   顺着婉月指的地方望过去, 樱樱果然瞧见不远处山林间坐落着一座庙宇, 金光普照下,佛像袅袅。   她身上出了些汗, 走回去恐怕会受凉害病,便随婉月前去。   陆闻君虽然走了, 但把自己的小厮和侍女都留下来供樱樱驱使。知道表姑娘要去家庙中歇息,下人们已经早一步前去安置,她到时,处处都已经收拾妥帖。   寺庙中的清幽扫去一身浮躁, 樱樱在婉月的陪同下随意逛了逛, 脚步却在发现殿内那个人影时戛然而止。   玉冠束发, 一身黑衣,脊背笔挺,不是陆云渡能是谁?   陆云渡一向眼高于顶,至少他面上看不出半点笃信释家的模样,他竟然偷偷来烧香?   樱樱没有半点探查他为何前来烧香拜佛的心思,冷笑两声,转身便走。   婉月倒是瞧见了殿内的世子爷,她心思活泛,一下子就想明白了世子爷为何会身在此处。   侯夫人去得早,世子爷年幼丧母,每月总要挑一日道家庙中祭拜先夫人。今日世子爷也必定是为此前来。   然而自从那日表姑娘同世子爷大吵一架后,两人就相看成厌,好几日都谁也不肯搭理谁,简直跟对冤家似的,婉月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眼下好不容易碰见了世子爷,可表姑娘又转身就走,她在原地跺跺脚,只好先跟上去了。   樱樱此时坐在小溪边清洗方才采的香枫嫩叶,制作枫露茶的法子是二郎教给她的,在山上采到枫叶和收集了花露,回金陵后正好送给二郎。   佳人坐在溪边大石上,微凉溪水穿过白玉指尖往下流淌,清风偶尔吹起她一两缕发丝,在这逐渐显露枯败苍凉的秋日中,遗世独立,仿佛最后一抹绝色。   刘麟没想到自己今日上山来打猎,竟能遇到樱樱。   前次在军营中惊鸿一瞥,本想借机和她亲近一二,却被那阎王似的陆云渡打断。而此时此地只有两人,实在是天赐良机。至于侍女和跟在远处的小厮,早被刘麟给无视了。   少年腰挎长剑,背着一把松云弓,手里还牵着一匹骏马,站在蒹葭苍苍中,真诚而不过分冒犯地看着她。   樱樱没瞧见站在芦苇中的刘郎君,她正埋头想着清洗嫩叶,脑中想着那日陆云渡气得铁青的脸色,微觉委屈。   不过一个耳坠子,就算贵重些,他何必气成这样?非要说出那种话来刺她,想到他最后咬牙冷气森森吐出的“好自为之”四个字,她嘴角向下撇撇。   然而刚把洗好的嫩叶放进小竹篓中,她一个不留神手上一滑,小竹篓竟落入溪水中,迅速顺着溪水往下流淌而去。   “哎呀!”她连忙站起身来,想要伸手去捞竹篓,却扑了个空,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漂远。   正想回身叫小厮去打捞,岸对面却忽然传来“扑通”一声,刘麟竟直愣愣踩入溪水中,一把捞起那竹篓,横渡溪水过来,“樱樱妹妹,给你。”   少年站在溪水中,本是锦衣玉袍的俊俏郎君,此时脸上却在往下滴着水,稍显傻气。   樱樱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才搭手将他拉了上来,“郎君怎还站在水里?秋日最容易着凉了。”   少女的手柔弱无骨,是和刀剑书本等物截然不同的触感,还软软笑着冲他说话……   刘麟觉得再替她捞十次百次竹篓都值得。   “多谢郎君,先擦擦水吧。”见他衣裳湿了一大片,水还顺着下巴往下滴,樱樱主动递上她的手帕子。   刘麟岂会拒绝,刚要伸手接过,却见山林中有个黑影一闪而过,似乎是一片衣角。   “郎君?”见他迟迟不接,眼睛还望着身后,樱樱好奇地回头望一眼,却什么也没瞧见。   “没事没事。”刘麟拿起手帕子胡乱擦两下,瞬间就把方才那影子抛到脑后。   刘麟替她捡竹篓而湿了衣衫,樱樱出于礼貌,请人到院中喝杯茶暖暖身子。   若是在往常,有这样出身显贵的郎君在旁,樱樱自然要长袖善舞,力求表现出自己人前最七窍玲珑的模样。然不知为何,眼前老是有意无意地浮现出陆云渡的身影。   他一人站在幽深大殿之中,悠悠禅音之中,他的背影竟略带两分落寞。   他这样的人怎会落寞?樱樱摇摇脑袋,把那些无稽想法赶出脑袋。   “樱樱妹妹?”坐在榻上的刘麟见她烹茶的动作停了下来,而小火炉上的茶水还在沸腾,怕她烫伤指尖,这才好心出声提醒道。   樱樱回过神来,连忙端起小炉,将热汤缓缓注入茶盏中,替他亲手端起茶盏。   少年人火气重,再加上房中温暖如春日,他那点半湿的衣衫没多久功夫就干了。   得知樱樱今日跟着大郎君学了一半骑马,还没学会跑,刘麟总算找到显示自己的地方,大手一挥,豪迈道:“骑马有何难,我教妹妹便是!”   “这……太麻烦郎君了吧?”她跪坐在竹簟上,闻言有些许为难。她已经答应过大郎君,不该再跟着别人学骑马的。   刘麟却想到了两人第一次见面,就是他驭马不当差点冲撞了小娘子,这下见她婉拒,还以为是她不放心自己的马术。   他平日虽然爱玩了些,但马术绝对是金陵城纨绔中的一流!   唰地一下站起身,他握着腰侧佩剑激动道:“樱樱妹妹,今天我保证教会你骑马!”   樱樱:郎君有话好好说,先把剑放下!   见她迟迟不肯答应自己,他更是肯定自己心中想法,金陵城中有名的小霸王不乐意了,“樱樱妹妹可是瞧不起我?”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樱樱怎好叫他继续误会下去,起身柔柔劝道:“郎君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会瞧不起郎君,我心里佩服你的骑术还来不及呢。”   少年人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被她劝说两句就消了气,背上弓箭、牵起马就往外走。樱樱无可奈何,只好跟了上去。   两人站在草场中,刘麟见马夫牵来飞雪,眼睛一亮:“三郎把飞雪送给你了?”   明明是大郎君替她挑选的,怎的又扯到陆云渡身上?樱樱嫌解释一通平添麻烦,只含笑点点头。   “先前我要跟三郎买飞雪,他还臭着张脸怎么也不答应,没想到竟然送给了妹妹。”他说着话,一边上手摸摸飞雪的皮毛肌肉,毫不掩饰他对飞雪的喜爱。   “樱樱妹妹,你将这匹马卖给我可好?”他突然回过头来,两眼亮晶晶地盯着她。   “这不好吧……”少年人想一出是一出,樱樱简直有些招架不住,牵着缰绳为难道。   “千金如何?”他实在喜欢这马,可惜陆三郎小肚鸡肠得紧,从不肯给他看看,更不要说卖给他了。   只是想不到他对樱樱这样大方,竟肯把飞雪送给她。   听到千金之价时,樱樱呼吸微微一滞,的确万分动心,但随即强压下心思。这是大郎君替她挑选的马,大郎君待她这样好,她怎能转手卖给别人呢?   打定主意,她浅笑着婉拒了他。   只是不知为何,当他说出要买飞雪时,樱樱觉得背后一凉,仿佛有人在阴暗处冷冷盯着她一样,然而回过头去却什么也没瞧见,正是奇怪。   刘麟虽性子顽劣了些,但知道规矩,她如此坚持,只好暂时歇了心思。   樱樱翻身上马,两手拉着缰绳。她今日才第一次学骑马,即使飞雪性子温顺,骤然坐在这么高的地方,她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害怕。   然而刘麟一见她把缰绳攥得紧紧的,连一双小手的骨节都绷得泛白,全身僵硬成这副模样,他不禁笑道:“妹妹何必这样胆小?跑过两圈之后,你自然就学会骑马了。”   他说着,在飞雪臀上轻轻拍了一把,本在悠闲散步的马儿立马加快步伐,轻轻小跑起来。   “大郎君说今日还不能跑。”樱樱夹紧马腹,弱弱反抗道。   “你信他?”刘麟在提起陆云渡时胆小如鼠,但在说起旁人时都是一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狂妄口气,“你跟着他学,学到猴年马月都学不会!”   见他说得如此信誓旦旦,樱樱不好再反驳,改日她再跟着大郎君学也是一样的。   如此慢腾腾小跑两圈后,刘麟渐渐不耐烦起来,飞雪是千里挑一的神骏,这样压着速度跟老太太似的跑,他看了实在心疼。   见樱樱似乎已经学得差不多了,他心思一动,“妹妹,跑快点吧,让我看看飞雪的速度比不比得上我的流霜!”   她还来不及推辞,他就已经举起马鞭在飞雪身上轻轻抽了一鞭子,飞雪立马扬起蹄子往前飞奔而去。   “啊——”骤然加快的速度让樱樱吓得尖叫起来,而刘麟还在后面笑嘻嘻的,冲她乐道:“妹妹,你记着我方才给你说的,别怕!”   在经历最开始的紧张后,樱樱渐渐放松下来,想着今早大郎君和方才刘郎君教她的驭马术,试着掌控飞雪。   飞雪不愧良马神骏的名头,带着她向前飞奔而去,清风吹起她遮阳的帷帽,凉风习习,她渐渐察觉出些许骑马的乐趣来。   跟在后面的刘麟见了,得意地冲她大喊道:“妹妹,我没有骗你吧!”   他的马术可是金陵城中最好的师傅教的,怎么会出错。   刚说完这句话,却见飞雪的动作猛然一顿,马背上的樱樱竟直直滚落下来!   小娘子这样细皮嫩肉,若是从马背上摔下来,岂不是要伤筋动骨!他来不及多想,飞奔上去想要接住她。   然而有个黑色的身影比他更快。   近来陛下龙体越发不好,朝中暗流涌动,人人都在为立太子一事奔走活动,而陆家向来不会参与夺嫡之争。   早在如今的高家还没坐上皇位,只是个洞庭湖上的水盗时,陆家在前朝就已是世家大族。   任凭如何改朝换代,雨打风吹,陆家总是稳居世家之首,自然不屑于站队搅和。   陆云渡作为陆家继承人,在朝中一向孤傲,只做实事。然而偏偏有脸皮厚而不自知的人贴上来,比如宁王。   这几日下朝后,宁王总是有意无意地过来寻他,甚至要把他哪个远房表妹介绍给他,只差没在他身上打上“宁王党”的标签。   偏生宁王又是个不怕他黑脸的,陆云渡不胜其烦,又不能真的当众落了皇子面子,干脆躲到山上来落得清闲。   只是他没想到在此处都能瞧见这小娘皮勾搭男人。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柿子持续心梗hhh 第35章   樱樱本好好骑着马, 谁料胯|下动作突然一顿,恰好她脚下马镫踩得不稳,整个人竟就摔下马去!   她向来爱美如命, 这般脸着地的架势,必然会落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的下场,她被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皮肉在草地砂石上摩擦的声音传来,几乎令人毛骨悚然,然而想象中的痛楚并未传来, 而是被人拥入怀中。   陆云渡见她骑装裤脚还挂在马镫上, 然而飞雪还处于受惊状态中,想迈蹄往前奔去。眼看着她的腿就要被拉伤, 他一挥手中长剑,将那裤脚的丝带斩断。   跟在后面的刘麟见她掉下马来, 陆三郎也同她滚成一团,心底后怕不已, 连忙上前来问道:“樱樱妹妹, 你没事吧?”   樱樱没事, 但她的裤脚被划破了,露出一大片雪白肌肤和半只玉足。   这时代女子不惧裸露, 金陵城大街上酥|胸半露的女子不在少数,但那是在她们愿意展现自己的情况下。   至于怀里这个装死的小娘皮……以她那把面皮看得比命还重的性子, 她恐怕不太愿意让别人瞧见。   “樱樱妹妹!”   在刘麟奔来的前一刻,陆云渡调整坐姿,宽大衣摆把她半露的腿遮得严严实实,再抬眼对上来人:“你干的好事。”   刘麟从前实在是被陆三郎收拾得够呛, 才会一见他就忍不住胆战心惊。然而是他冲动才会让樱樱从马背上掉下来, 他实在做不到一走了之, 只得硬着头皮站定了,“三郎,樱樱妹妹受伤了吗?”   陆云渡不说话。   樱樱即使没受伤,但从马上掉下来,再被人抱着在地上滚了一圈,她着实有些面色发白,好半天才从那惊心动魄中勉强找回自己的嗓音,“多谢郎君,我没事……”   “妹妹,你的手流血了!”刘麟突然指着她的手大叫起来。   果然,那白玉般的手腕不知在何处被擦破了一道口子,几滴鲜血从伤口冒出来,白璧微瑕,触目惊心。   “快走快走,我去找疾医来!”见樱樱竟然因为他的鲁莽而受伤,刘麟悔得肠子都快青了,上前来拉着她就要往院子里去。   被人牵着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樱樱回头看了一眼陆云渡。   他已经站起身来,负手身后,瞧着和平时那副傲气的讨厌模样没有半点不同。   她刚刚明明听到了皮肉地上摩擦的声音……再抬眼,两人四目相对,樱樱准确捕捉到他眼底一丝冷漠与厌恶。   和那天骂她“好自为之”时的冷漠如出一辙。   刘麟已经催促起来,她手上的确疼得钻心,樱樱在心底自嘲一笑,转身跟着郎君离开。   “郎君,你的手……”直到表姑娘都走远了,修文才大着胆子凑上来问道。   郎君手背在身后不让表姑娘看,他可看得清清楚楚,手腕被擦伤,流的血都快把半边衣袖染红了。   这几日郎君动不动就黑脸发脾气,把底下人都吓得战战兢兢。他费了好大心思去向大郎君身边小厮打听,才知道是表姑娘同主子吵架了,主子才这幅样子。   可方才明明是主子救了惊马的表姑娘,怎么主子不仅把自己的伤藏着掖着不让人瞧见,还让别的男人把表姑娘给带走了?   他很是不明白!   想着方才她被别人牵着手,坦然自若,半点也不反抗的样子,陆云渡突然觉得给她遮什么小腿简直是多此一举。   说不定还阻挠了人家觅得好姻缘。   陆云渡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   两人匆匆回了庭院,候在房间里的婉月见表姑娘不过出门骑马一趟,手上竟划伤这么大一道口子,惊得连忙要去寻疾医。   方才受惊,樱樱并未如何觉得疼痛,此时冷静下来,手腕上反倒火烧火燎的难受起来。   “姑娘别怕,婢子这就去寻疾医来。”婉月见主子疼得一张小脸煞白,实在是心疼,连声安慰着她。   “别去。”樱樱皱眉勉强说出这一声。   她本该跟着大郎君学骑马的,但半道又去跟着旁人骑马,还从马上摔下来。去寻疾医,老太太必定就会知道消息了。   若是老太太嫌她多事怎么办?自从上次和陆云渡大吵一架后,她的身份就如同只有一层纸罩着,稍不留神就会被戳出个窟窿来,她实在不敢冒险。   “可是姑娘你要是落了疤……”婉月隐约知道姑娘的顾虑,更是心疼,连声音里都带上几分哭腔。   按照樱樱平日爱惜容貌的性子,莹如白玉的手腕无端添了两道伤,她就算是惊声尖叫也不为过。   然而此时侍女婉月都快哭了,她却还冷淡得仿佛那伤不是在她手上。   刘麟在旁急得抓耳挠腮,他此时见不得主仆俩磨磨唧唧,干脆解了自己的腰牌往院外的小厮扔去,“去公主府上,报我的名字,把太医请过来!”   那小厮是大郎留下来照顾表姑娘的,见表姑娘被刘郎君害得从马上摔下来,本就心急如焚,此时得了腰牌,想也不想就要往外冲去。   去公主府上请太医,岂不是更大张旗鼓?   樱樱刚站起身来想阻拦,不料衣裳擦着了一点伤口,疼得她轻嘶一声。   “妹妹快别动,碰着伤口就不好了。”门口突然传来一道温柔女声。   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穿莲青长裙的女子站在门前,身后还跟着半日不见的大郎君。   她一见婉月手里拿着两块包扎用的纱布,连忙阻拦道:“妹妹伤口上还有砂石,此时万万不可包扎。”   这女子上前来轻轻执住樱樱右手,牵着她在榻床边坐下,轻声道:“妹妹可疼得厉害?妹妹若是不嫌弃,让我替妹妹清理伤口吧。”   她生得鹅蛋脸,水杏眼,身段苗条纤细,浅笑盈盈满目温柔,使人见之如春风拂面。   樱樱内里其实庸俗又小气,骤然见到这样一位容貌不输于她的姑娘,而且她身后还跟着大郎君,两人似是一道而来,她本该立马敲响警钟。   然而这位姑娘通身的气度娴静温柔,竟叫樱樱生不出半点拿她当竞争对手的心思,只好遂了她的话道:“那便有劳姐姐。”   陆闻君在榻床另一边坐下,见樱樱眼里有些许不解,而芷柔还忙着替她处理伤口不容分心,好心开口解释道:“妹妹才来金陵,不认识你芷柔表姐,以后你唤她柔姐姐便是。”   宋芷柔正低头用小镊子替她夹伤口中的小沙石,闻言轻笑道:“妹妹不认识我,我可是听了一路妹妹的名字,心里喜爱得紧,一见面才知道妹妹这样可爱,叫我更是喜欢。”   被这样一位温柔可亲的姑娘夸赞,饶是脸皮厚如樱樱,也禁不住红了脸,小声道;“柔姐姐别这样说。”   然而还不待她多同宋芷柔客气,手腕上突然一疼,火辣辣的灼烧感疼得她眼底立马泛起泪花。   “妹妹别怕,马上就好了。”宋芷柔即使尽量放轻了动作,却还是无法完全避免疼痛,只能尽快把小沙石都挑出来。   待砂石除尽,涂上药膏仔细包裹好后,她额上都累出一层薄汗,“妹妹可还疼?”   这边厢房虽然闹得人仰马翻,但所幸此时正是老太太午睡小歇的时候,还不曾惊动她老人家,樱樱渐渐放心下来。   见宋芷柔累得额上都出了一层清汗,她咬咬唇,轻声道谢:“多谢柔姐姐。”   “何必谢我?妹妹这几日好好养伤,注意着别碰着水,多用药膏涂一涂,不出几日就好了,保证不会留疤。”   送走几人,樱樱站在庭院中,远远望见大郎君亲自把宋芷柔送到上房去。   她是表姑娘,到陆家的庄子上来小住,自然要先去拜见老太太。   樱樱站在窗口愣神,秋风渐起,侍女婉月上前来替她加了一件丝质披风,踌躇半刻时间才道:“姑娘,婢子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婉月姐姐有话,直说便是。”她知道婉月是真心待她好,在整个陆家,恐怕除了老太太,就数婉月同她最交心了,两人平日说话也没那么多忌讳。   “这话本不该婢子多嘴,只是婢子是姑娘的人,自然应当替姑娘做打算。”   她将樱樱搀扶着远离窗边,小心扶着她不碰到手腕上的伤口,才道:“柔姑娘的祖母,是咱们老太太的亲妹妹,因着这层亲戚关系,柔姑娘从小就同咱们府里的郎君相熟。”   樱樱不明白她怎的突然说起这话,婉月可不像是那般多嘴多舌的性子。   见表姑娘还不明白,婉月急了,干脆点明道:“那年先夫人去世,三郎大病一场,把自己关在家庙里不肯出来,谁劝都不肯听,最后还是柔姑娘把人给劝了出来,还整整照顾三郎一月功夫。”   樱樱心口一滞,怪不得大郎对柔姑娘这样亲近,原来她和三郎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少年丧母,独自一人躲到家庙中,却唯独肯见柔姑娘……这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吧?   然而她不顾侍女满脸的焦急,只拿起桌上的针线摆弄,“柔姑娘都成亲了,少在背后嚼人舌根,传出去还道是咱们胡说。”   方才她瞧见了,宋芷柔梳的是出嫁后的妇人发髻。   “姑娘你是不知道,柔姑娘正和她夫君闹和离呢!三郎从小就和柔姑娘亲近,这若真是和离成了,岂不是……”   婉月在陆府待了十几年,从未见过三郎对哪个姑娘像对自家主子这样好的,就算是从前的柔姑娘也远远比不上。   可如今两人闹得这样水火不容的,若是三郎心底憋着一口气,当真再也不同姑娘好了,那可怎么办?   樱樱冷笑起来,世子爷当真是魅力大,别的表姑娘就连成亲了还惦记着他,不惜和离也要来贴着他讨好。她那日敢偷偷把世子爷送的首饰当掉,这样不知情识趣,难怪他要大发雷霆。   解了披风,她径直倒回床上去,“金陵城就只陆云渡一个郎君了不成?凭什么就得我去求着他?”   管他什么柔姑娘、硬姑娘的,全去伺候陆云渡那大爷脾气吧,反正她是不伺候!   婉月还要劝,她却已经一拉床帐子,任凭侍女如何劝说也不肯出声。   晚间夜风乍起,吹得海棠纹床帐子轻轻晃动,月色入户,在床帐内投下一片暗纹,影影绰绰。   本该是万籁俱静、安稳入睡的时辰,樱樱卧在床褥之中,却睁着两眼直直盯着床帐子。   才从梦境从惊醒,她烦躁地翻身过去,默默平息稍显紊乱的呼吸。   良久,她在心底暗骂一声,只因方才在梦中,她竟梦到了陆云渡。   他也不说话,漠然盯着她,只是有血珠不断从如玉指尖滴落,染得地面都一片殷红,瞧着触目惊心。   真是扰人清闲,连梦里也不放过她!   作者有话说:   柿子梦到樱樱:spring梦   !   樱樱梦到柿子:哇他好可怜,手都要废了! 第36章   翌日清晨, 樱樱怀里抱着猫儿雪球,正往老太太院子里去,却在院外遇见了宋芷柔。   她似乎刚从老太太房中出来, 手上还端着老太太平日用惯的杯盏,见到樱樱,笑道:“妹妹来得这样早,祖母刚用完早膳呢。”   自从住到陆家后,几乎每日都是樱樱伺候老太太用早膳, 不想今日竟被人捷足先登。   她娘夫人毕竟都只是老太太的表侄女, 亲戚关系到樱樱这一层,早就隔了十万八千里。她虽然脸皮厚, 但也不敢逾矩叫老太太“外祖母”,而此时宋芷柔每叫一声祖母, 仿佛都在提醒自己的表姑娘身份有多名不正言不顺。   樱樱心底仿佛打翻了醋坛子,酸得不行, 面上却还装得客客气气, 同她笑道:“我就是太疲懒了, 不如姐姐懂事勤快,姐姐可千万别笑话我, 不然我都不敢往老太太跟前凑了!”   宋芷柔嫁去赵家一年,当了半年掌家媳妇, 上有处处挑剔的婆母,下有看人下菜碟的恶仆,平日应付各种人情往来、鸡毛蒜皮,哪会听不出樱樱话里若有若无的挤兑?   但她想到昨日陆闻君对自己的嘱咐, 心底明白了大半。   妹妹这是吃醋了。   她拉着人在院子葡萄架旁坐下, 轻笑道:“老太太用完了早膳正在念经, 一时半会儿用不着人,妹妹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我一起去瞧瞧阿云?”   阿云!   一听到这亲昵的称呼,樱樱藏在轻纱袖下的手立马就攥紧了。   陆家家风严明,三房郎君们和睦相处,从无兄弟阋墙的丑闻。然而就算郎君们亲密至此,她可从没听过二郎、四郎五郎称呼陆云渡为“阿云”。   唯有陆闻君一人如此称呼,可他俩是亲兄弟,樱樱自然酸不到大郎君头上去。   就连他们最好的时候,她直呼陆云渡的名字,他都要臭脸呢,更何况叫他小名。然而如今宋芷柔却这样自然地称呼他……   樱樱掐着手掌心,面上却是笑盈盈的,“我还得回房写功课呢,就不去叨扰姐姐和世子爷了。”   宋芷柔闻言,却是微微皱眉,叹了一口气,“阿云手伤着了,却不知怎的犯了倔脾气不肯上药。这时节秋老虎还在,说不定伤口就邪祟入体了,对自己的身子却还这般不上心。”   陆云渡受伤了?原来那日惊马时,她听到的声音并非错觉。   然而她只心软了一霎,随即满不在乎起来。他有这么多姐姐妹妹捧着,受伤了岂不更是惹人心疼?   “大郎君说妹妹同阿云一向是最要好的,若是妹妹前去劝说,三郎一定会听的,本想着让妹妹去劝说一二……”   樱樱方才说完那话,本作势要走,此时却停住脚步,就连掐着手心的指甲都不知不觉放松了。   “听说三郎送了妹妹一对耳坠子?”   此话一说,她心底立马警惕起来。不光是为她当掉东西的不光彩,更是疑心起来那东西的来历。   难道那耳坠子以前是陆云渡和宋芷柔的定情信物,后来宋芷柔转嫁他人,陆云渡就把那东西送给了她,此时宋芷柔又来她面前示威嘲笑?   樱樱心底那点若有若无的酸意立马成了怒火,要是陆云渡真当敢把送别人的二手货转送给她,她一定狠狠给他两嘴巴子!   远处突然跑来一个小侍女,凑到宋芷柔耳边轻声低语几句,她听后皱着眉站起身来,同樱樱笑道:“妹妹,真是不巧,我还有急事,得先去一趟。”   “妹妹若是不算太忙,还是去帮我瞧瞧三郎吧?”她说着,竟直接把身边侍女捧着的托盘塞到她手中,匆匆离去。   樱樱手里拿着托盘,这才发现竟全是些伤药。   若是昨晚刚做完梦,瞧见他竟要用这许多伤药,她必定心存愧疚,但此时,她恨不得把这托盘都砸到他脑袋上去!   把托盘往石桌上重重一搁,别过脸去冷哼一声。   “姑娘,世子爷伤得可重了呢,到底也是世子爷救了你,姑娘还是去瞧瞧吧?”婉月昨晚去向三郎身边的小厮偷偷打听了,听说二郎伤得不轻,劝说得更是卖力了。   “喵~”被婉月抱在怀里的雪球见主人似乎在愣神,忍不住轻轻叫唤一声,伸出爪子勾勾主人的衣裳。   她这才中昨晚的梦境中回过神来,一把将雪球抱过来,举在面前,严肃道:“雪球,我该不该去找陆云渡算账?”   雪球睁着一双蓝湛湛的眼珠子望着主人,摇摇尾巴,歪着脑袋,没明白主子的意思。   “雪球,你要是能汪汪叫两声,我就去!”   小家伙被举在空中有些不舒服,摇头晃脑扭动身子想要下来,却始终动弹不得,气得它喵喵叫。   樱樱无奈。   半晌时间后,她端着那装满药的托盘,往陆三郎住的厢房而去。   她倒要看看,陆云渡敢拿从前送不出手的东西来糊弄她,他还有什么脸面教训她!   *   陆云渡院子里的下人本来就少,这两日在庄子上小住,他似乎没带奴仆来,樱樱一路走进院子里都没瞧见半个人影。   她心底又酸又气地憋着一股劲,瞧见庭院深处似有人影,想也不想就快步上前去,“陆云渡!”   热气腾腾中,世子爷玉冠束发,半坐在热汤中。   他掀开一线眼皮,复又闭上眼睛,仰头不再看她。   这幅冷淡模样叫樱樱更是心头火起,温泉汤中只有烟雾缭绕,隔着一篇雾蒙蒙的水汽,世子爷俊美如玉的面容都显得略微模糊,只是他那冷淡态度却是清清楚楚的。   她还要开口,哗啦水声响起,靠坐在温泉中的陆云渡突然起身,丝毫不顾池边还站着个人,大剌剌地迈腿上岸。   一片水光之下是湿淋淋的玉色胸膛,樱樱质问的话突然全部卡在喉咙中,连忙狼狈别过身去。   只是她受惊太过,话收得太猛,竟被呛了嗓子猛地咳嗽起来。   然而再等她回身过来,陆云渡已经在腰间系上一条大巾,径直往房中而去。   她因咳嗽而溢出些生理性泪水来,此时看着他漠然远去的背影,一股酸意涌上心头,原本的三分泪意再添几分委屈。   “陆云渡,那耳坠子是不是你以前送给柔姐姐的?”   说完这话,世子爷终于肯停下他的脚步,回过身来盯着她,目光冷如寒冰,语气似是嘲讽,“谁同你说的?”   他这话落在樱樱耳朵里,却仿佛变相承认了一般,她又羞又气,转身就往外走。   然而手腕却被人捉住,陆云渡指节扣住她的手,猛地拉近两人距离,“说。”   他下手不知轻重,碰着樱樱手上伤口,疼得她眼底冒起泪珠来,“我就知道,不是旁人不肯要的东西,哪里有轮到我的道理!”   她就是气不过,凭什么别人都是好的,到她这里就活该低人一等?就连她以为会同旁人不一样的陆云渡,也不过如此。   见她眼底水光浮动,香腮落雪,不似作伪,陆云渡反应过来,迅速放手。   “我一月前送到大哥铺子上打的,爱信不信。”   没头没脑丢下这句话后,他转身自己回了房间。   待人都走远了,樱樱还站在原地愣神。一月前,可不正是那次他送了柿子来,害得自己上吐下泻那次?   真是特意送给她的?   她站在原地进退两难,悄悄躲在院外的文修却是看不下去了,猫着腰上前来轻声道:“姑娘!”   他外出替郎君跑腿一趟,不过离开一炷香的功夫,就瞧见表姑娘和郎君站在一起。   只是郎君身上只裹了条大巾……文修作为贴身小厮都看不下去了,三郎真是的,哪有这样在姑娘家面前放浪形骸的。   他本以为两人快要和好,故止步门外不敢上前打扰,但见两人似是又要不欢而散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上前来劝说。   “姑娘,您可就错怪世子爷了,不怪奴婢多嘴,光是那制耳坠子的宝石就来历不凡呢。”   “那是先夫人留给郎君的,郎君从前一直好好收在库房里,可为了给姑娘制耳坠子,可是毫不犹豫就拿出来了。”   修文说完这话后,又猫着腰躲回院外。扒在石洞门外看了许久,终于见到表姑娘端起那满是伤药的托盘往房间里去,他松了口气。   表姑娘八成得是未来的三夫人,他可得先伺候好表姑娘!   听了小厮那番话后,樱樱第一反应是不相信。她从小被人忽视轻贱惯了,骤然有人对她这样好,她只觉得是这人另有所图。   可稍微动动脑子想想,便知陆云渡没有骗自己的理由。就连刚把耳坠子送给她,两人之间还好端端的时候,他也没说出半点那宝石的来历借此邀功献媚。   他有自己的骄傲,他才不屑于那样做。   房门未关,端着托盘拾阶而上,樱樱犹豫许久,终于往里面试探道:“陆……三哥哥?”   以他那小肚鸡肠的性子,还是不要直呼其名的好。   半晌时间过去,里面没有半点回应。   刚来陆家的时候,世子爷不也是这幅冷冰冰不搭理人的臭脾气吗?就当是重新讨好他一次了。她咬咬唇,如此安慰自己,迈步往房间里而去。   作者有话说:   明天和好 and 亲亲!   柿子要支棱起来了! 第37章   绕过山水纹落地大插屏, 才见到她遍寻不见的人正躺在梨花榻上。   他换了一身深色丝葛单衣,松松垮垮挂在身上,露出大片胸膛, 力量感蓬勃欲出。   他似是睡着了,面上盖着一本经卷,只露出半截光洁瘦削的下巴。窗外清风偶尔吹得书页翻动,他便伸手搭在书脊上,修长十指固定住那纷乱的书页。   墙角博山炉中的熏香袅袅升起, 室内一时间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樱樱才不信他这么快就睡着了, 捧着托盘跪坐在床边脚榻上,轻声唤他:“三哥哥……”   若有若无的热气撩着耳垂, 陆云渡掩在书本下的剑眉微皱,终究是压下紊乱的心绪, 没有搭理她。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樱樱见他一手搭在榻沿, 伸出指尖悄悄把衣袖往上挑了两分, 果然, 手腕上是一道长约三寸的狰狞伤口,皮肉翻卷, 伤口被水泡得微微发白,一看就没有好好上药。   她手腕上那点擦伤和它比起来, 简直不足挂齿。   对着这样狰狞的伤口,樱樱倒当真心软两分,轻轻握住他的手腕,“三哥哥, 你不说话, 我可就帮你上药了噢。”   不待回答, 她用指尖取出膏药来,轻手轻脚涂到他伤口上。再撕开纱布,替他把手一圈一圈包裹起来。   世子爷常年练武,手腕不像读书人那样文弱纤细,反而肌肉紧实有力。就算此时他的手松松搭在榻沿边,樱樱还是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力量。   她刚包扎完,一抬起头就对上世子爷那双平淡无波的眼睛。   早在她埋头包扎的时候,陆云渡就拿走了盖在脸上的书卷,睁开眼睛看着她。   目光落到她发髻中的小小一枚鸡心点翠华胜,认出来是大哥送给她的,他无声冷笑一下。   爱慕虚荣的樱樱妹妹啊……既然被贵女们嘲笑后就能用心念书,既然这样喜欢珠宝首饰,为何又要把他送的首饰当掉?   小臂上传来微微痛感,是她正埋头替自己包扎伤口。   她跪坐在铺了长毛毯子的脚榻上,百花纹衣领下露出半截奶白的后颈。目光不自觉游移到那点莹莹如玉的奶白上,他目光晦暗,想着这几日夜间折磨他的梦,竟微微出神。   这几日他被这小娘皮气得不轻,晚间竟还能梦到她。   梦里的樱樱总算让他省心两分,又甜又乖地仰头叫人“三哥哥”。   只是那梦境在后来就变了味,大红床帐子轻轻摇晃,她纤纤玉指攥住床帐一角,粉面微红,额角布满一层薄汗,被迫唤他的名字,声音断断续续,低泣不止。   “三哥哥!”   她突然抬起头来看他,这眼睛又清又亮,不似梦境中那般艳如桃花,但陆云渡突然觉得就像梦里那样也好。   樱樱自然不知陆三郎看似云淡风轻的外表下在想什么,她只是包扎完伤口后,等着他开口。   只是世子爷的瞳孔幽暗得有些不同寻常。   喉结往下滚动两分,陆云渡缓缓开口:“为什么要卖耳坠子?”   她不老实交代,他就过不去心里那个坎。那个男人一看就是个平头百姓,他只需动动手指,就能把他俩查得清清楚楚,但他不屑去查,他要樱樱亲口对他说。   说这话时,世子爷还侧躺在榻床上,单手撑着额头,眉眼下垂,似是在静静等她的回答。   “你在审问我?”   樱樱尽量压抑着指尖的颤抖,问出这一句。   “妹妹当真以为自己一点错也没有?”说到这里,他音调微微下沉,尽量将失望都掩藏起来。   若是她此时还不肯认错,那就当他识人不清。   这话说完,却久久没有得到回应,久到他觉得都有些不正常,再抬眼,却发现她正咬唇无声饮泣。   “我就是爱慕虚荣,我缺钱使,手上只有三哥哥送我的耳坠子值钱些,自然只能把耳坠子当掉。”   “至于那人的来历,三哥哥若是信我,那便是我和他毫无私情,只是给他一笔银子当做偿还从前欠下的恩情。若是三哥哥不信,我也无话可说,从今往后,再不来叨扰。”   晶莹泪珠一滴滴顺着脸颊滑落,本殷红的樱唇都被咬得一片煞白。   泪眼朦胧中,樱樱望着他,心底默默倒数:“三、二……”   她也有自己的骄傲,若是他再不开口挽留,她便从此另寻旁人。   “一。”   “过来。”陆云渡淡淡看了她许久,终于出声道。   樱樱愣在原地,她都坐在脚榻边了,还能过来到哪里去?   见她傻愣愣的,世子爷不耐烦起来,直接半撑起身,一把将人拉到怀中,“我信了。”   骤然跌入他怀中,樱樱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听见耳边他低醇的声音,她这几日来的不安终于烟消云散。   像心上悬着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樱樱心中立马松快起来,这才发现陆三郎一臂还环在她腰间,吓得她立马双手护在胸前,“三哥哥!”   “嗯?”陆云渡却是抬手替她擦去面颊上一粒泪珠,“这几日妹妹暗地里哭过多少回?眼睛都哭肿了。”   他拇指轻轻蹭着她的眼角,略带薄茧的指腹勾起轻微战栗,樱樱被泪水打湿的浓密眼睫不断颤动,她这副抬不起头来的羞怯模样惹得陆三郎轻笑起来。   感受着他胸膛的震动,樱樱知道他总算是消气了。   “三哥哥……”刚仰头想叫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别说话,让我睡一会。”   他这几日被折磨得夜不能寐,待会儿还有其他计划,得抓紧时间补眠。   “三哥哥是要赶我走吗?”樱樱鼓着脸问他,一双微红的眼睛里还含着水。   “妹妹自然要留下来给我——打蚊子。”   听到他前半句话时,樱樱心底还有些慌乱,心想若是待会儿陆三郎把她拉到榻上去胡闹,她该如何应对。   当朝风气开放,男女婚前欢好也是寻常,只是临到这一步,她到底是有些犹豫。   然而他却说他要睡觉,让自己给他打蚊子……樱樱忍不住用手帕悄悄在他背上抽两下,这时节哪有什么蚊子!   但见世子爷眼下的确略有青黑,像是好几日不曾歇息过一样,她心软了,决定不跟他计较。   世子爷长眉入鬓,薄唇微抿,平日冷清得不近人情,然而此时他侧过身去睡觉,半张脸都埋在床褥中,竟没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樱樱坐回脚榻上,手肘撑在床榻边沿,手心托着下巴看他,渐渐她也眼皮微阖,趴在床边睡了起来。   半炷香时间后,陆云渡起身,抱着榻边沉睡的人往外而去。   修文在外守了小半日功夫,听到里面的争吵声渐渐平息,知道两位主子是说开了。   然而一转头,主子就抱着熟睡的表姑娘出来了,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修文几乎快要憋出内伤来,却又不敢问。陆云渡才不管他心里想些什么腌臜东西,冷声吩咐道:“备马车。”   *   樱樱是从马车的微微颠簸中醒来的。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眼前是秋香色车顶,窗外一角引着陆家标识的小铁马正在风中摇来晃去。   帘外行人熙熙攘攘的声音传来,方才不是还在陆三郎房中,怎的转眼就到了大街上?   “醒了。”世子爷冷清的声音传来,她一仰头,只能看到世子爷的喉结和下巴。   陆云渡把她抱了一路。   意识到这一点后,樱樱脸上开始发烫,这才手忙脚乱地坐直身子,“三哥哥,这是……?”   陆云渡收回看着她微乱衣襟的目光,指尖捻了一杯茶水,“妹妹,你可知我为何生气?”   本以为这一页算是彻底揭过去了,谁料他又提起。   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樱樱也有些不自在,低头绞着衣带,“还请三哥哥指教。”   陆云渡很满意她肯认错的姿态,“除去不该卖掉那耳坠子外,还有一点,妹妹不该瞒着我。”   这个字眼毕竟不好听,樱樱只微微皱眉望着他,想要开口反驳,却又念及两人才刚刚和好,不得不怏怏住口。   他自然知道她想说什么,但还是继续道:“妹妹上次做不出诗来,知道回过头来好好念书;怎的缺钱用了,不知道来寻我?”   “我难道不会给你?”   被世子爷幽深的眼睛盯着,樱樱在心底暗暗腹诽,谁知道你会不会给我银子。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陌生的情绪,令她心口都微微肿胀起来。她从小见惯了人情冷暖,旁人待她好一点,都是敲骨吸髓地想从她身上得到好处;她也从没想过,遇到困难,是可以示弱,是可以去找别人帮忙的。   这陌生的情绪应该叫做感动。   她垂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有一缕睡得散乱的碎发掉下,垂在耳边。陆云渡伸出指尖想替她别到耳后去,她却仿佛受了一惊,抬起头来眼红红地望着他。   他不想忍了。伸手环住她的纤腰,将人揽入怀中,覆上她的唇。   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小厮修文刚掀开一线车帘,想请主子下马车,忽见两人相拥,表姑娘跌坐在主子怀中的模样,吓得他连忙放下帘子。   三郎怎的在马车中都不放过表姑娘!   作者有话说:   樱樱:三哥哥,你梦到我了吗?你梦到什么了呀?   世子:□□你 第38章   陆云渡可以做到视若无睹, 樱樱可没那么厚的脸皮。   在车帘落下的一瞬间,她就伸手推了一把他,连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掌心温软的触感突然消失, 世子爷略感可惜,冷冷睨了多事的小厮一眼,这才亲自替她掀了车帘,“下车吧。”   在青石板路上站定,才发现两人竟然身在一家首饰铺子前。   这铺子是两层小楼, 光是匾额就金碧辉煌, 不少身着绫罗绸缎的郎君女客们进进出出,热闹非凡。樱樱自是知道这家铺子的, 只是里面的首饰昂贵非常,她想要, 但是没钱买。   此时陆云渡带她来,是不是……?   还不待樱樱问出为何带她来此地, 世子爷已经往前而去, 她只能提着裙子赶紧跟上, 口中连连唤他:“三哥哥!三哥哥你等等我嘛!”   待陆三郎放慢一点脚步,她连忙上前去主动挽住他的手臂, 冰肌玉骨贴着他的臂膀,那眼里的柔情蜜意却全都送给了琳琅满目的首饰。   她好喜欢, 她都想要!   樱樱戴上一个牡丹如意双绞丝金镯子,衬得如玉手腕更是莹白如雪。她微微扬手,好让身边的陆三郎看得更清楚些,“三哥哥, 好看吗?”   薄如蝉翼的海棠半袖随她的动作落下, 柔柔堆在臂弯间, 金镯子叮当作响,美人巧笑嫣然,眉目婉转流波,微微歪头看着他。   陆云渡微微挑眉,“想要?”   樱樱把镯子脱下来放到桌上,即使喜欢得连眼神都舍不得移开,却还要口是心非道:“我就是试试罢了,不会叫三哥哥破费的。”   “我何时说要送给你了?”   陆云渡又在戏弄她!此言一出,樱樱杏眼圆睁,甩开他的胳膊,别过脸去轻哼一声,“想来大哥哥不会吝啬为我……”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见世子爷黑曜石般的眼底隐着点似笑非笑,分明是在嘲笑她拿乔作势。   “方才我不是说过,妹妹不该掩饰自己想要什么?这东西你掩饰得越多,反而更是暴露。”世子爷抬手点点她眉心红痣,淡笑着教训她。   樱樱本还生怕这话被别人听见,但见他一脸的稳操胜券云淡风轻,心底为他老是欺负自己而忿忿不平,突然计上心头。   “三哥哥说得对,我不该掩饰自己。”   她勾着世子爷腰间玉带,石青绦子在指尖打圈,说出这话后,就轻咬唇瓣,一脸欲拒还迎地望着他,不时眨眨眼睛,波光粼粼。   被她这样直勾勾地盯着,梦中的场景蓦地窜上心头,陆云渡腰腹间微微紧绷,只能握住她那只作乱的手,“你要作甚?”   “我想要首饰,三哥哥给我买!”   “凭什么?”陆云渡仿佛格外中意她那指尖,又稍稍用力捏她一下。   樱樱缩回手乜他一眼,“是谁说‘我难道不会给你银子’的?三哥哥未免忘性也太大了些。”   “三哥哥说我不该掩饰,那我直说便是。”   “我就想要首饰。”   见她伸出手掌来讨要首饰,陆云渡只低头嗤笑她没脸没皮。   “给不给我买嘛?”樱樱本跪坐在竹簟上,此时说话便微微直起上半身,向陆三郎面前凑近两分。   “给不给我买嘛?我不会要很多的,只要刚刚试过的那个、那个和那个……”   两人身处大堂角落,以一扇落地屏风隔绝旁人的目光,只能偶尔听见其他宾客的低声交谈,不见人影。   隔着一道屏风,影影绰绰看不清,只能隐隐瞧见女郎身影映在屏风面上,婀娜多姿。   世子爷此时不像人前那般威严冷峻,低垂了眉眼看他矫情又做作的樱樱妹妹。   两人几乎鼻尖相贴,女郎呵气如兰,眼中潋滟生波,虽年纪稍小,却不减其美艳妖娆。如此四目相对,她更是艳如桃花,叫旁人都挪不开眼睛。   虽然此地只有他一人。   半晌时间后,陆云渡听见自己稍显低哑的声音,“好。”   终于能让陆三郎吃瘪一次,樱樱得意至极,顾盼生姿,叫来店中侍者,把自己方才试戴过的几件首饰都包装起来。   她仿佛花蝴蝶般穿梭在金玉琳琅的首饰中,一件件精致华美的首饰几乎晃花她的眼睛,她在其中流连忘返,一件又一件地拿起来对比,良久,才恋恋不舍地把稍次一些地放回原地。   过犹不及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还想要?”   身后的陆云渡突然出声道。   “三哥哥,你干嘛这样吓我!”他突然出声,樱樱猝不及防,捂着胸口没好气地嗔他。   目的达成,得到好东西之后就不肯给他好脸色了。陆云渡揣摩着这小娘皮的两幅面孔,压抑着笑意。   真是个没良心的。   时候不早,两人登上候在店外的马车。樱樱是被陆云渡悄悄带着下山的,此时还得把她送回去。   车帘落下的那一刻,车旁恰好驶过另一辆马车。这马车绿幄翠盖平平无奇,只是樱樱却瞧见一张面孔一闪而过。   “那是柔姐姐吗?”   她瞧见柔姐姐身边好似还有一位郎君,刚想掀开窗帘看个究竟,世子爷却一把将那秋香色窗帘按住,不动声色挡住她的视线,“妹妹不想瞧瞧你的首饰吗?”   他不说还好,这样欲盖弥彰,反倒叫樱樱心底生疑起来。联想到先前婉月对自己说的话,和先前宋芷柔那番作态,她心底怀疑更甚,不禁皱眉打量起他来。   陆云渡:……她一脸捉奸模样盯着自己,又是犯了哪门子矫情病?   看了半晌,樱樱决定采取迂回路线。坐得靠近他两分,仰头妾心可可地望着他,软绵绵娇滴滴道:“三哥哥~”   被人这样拉长了音调,百转千回地叫一声,陆三郎凭空出了一背的鸡皮疙瘩。   被她腻歪到了。   “有事便说。”世子爷尽量忽视她的不怀好意,伸手去端小几上的茶水,借此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我可以叫你阿云吗?”樱樱小心翼翼试探道。   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世子爷竟然手一抖,差点把茶水泼到身上去。他握紧手中茶杯,努力克制自己,“不可以。”   “那叫阿云哥哥可以吗?”樱樱憋着笑,继续得寸进尺。   “信不信我把你丢出去!”世子爷终于忍不住了,把茶杯往桌上一掷。   樱樱没被他吓到,倒是车辕上忙着赶马车的修文被这一声吓一跳,差点以为三郎就要对表姑娘动手。   然而之前他冒冒失失的,被三郎冷冷睨一眼,此时他实在没有勇气掀开车帘查看车厢内的情形,只能在心底默默祈祷表姑娘没有出事。   修文想象中迫于世子爷淫威、楚楚可怜的表姑娘,此时正一脸纯良的看着陆云渡,“阿云哥哥,你不喜欢这个称呼吗?”   陆云渡额角青筋不住跳动,他咬牙切齿道:“你再敢叫?”   见他气得不成样子,樱樱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甩着手帕子在他下巴上轻轻抽两下,笑道:“三哥哥太小气了,怎的我叫你还不高兴呢?”   “不过叫一声,怎的三哥哥就吹胡子瞪眼起来?”   陆云渡掐住她的纤纤细腰,一把就将人带到怀中,在她净白如玉的后颈上掐了一下,“妹妹又犯什么毛病?”   樱樱被他掐一下,轻轻叫一声,两手撑在他胸口上拉远两人距离,微微歪着脑袋,“三哥哥喜欢柔姐姐?”   闹了半天,她没头没脑地问出这一句来,世子爷只嗤之以鼻,“胡说八道。”   “那为何柔姐姐能那样叫你!”樱樱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毫不客气地质问道。   陆云渡懂她在矫情什么了。   气势汹汹问出那句话后,樱樱正想讨要回答,忽然被他一个翻身压在身下!   这可是在马车上,大街上有多少人来来往往呢!樱樱吓得刚想把他推开,却被他牢牢按住手脚,动弹不得,只能叫道:“你快放开我!”   陆云渡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人制住,见她仿佛一头小兽般气急败坏,气喘吁吁,他反倒轻笑道:“我喜欢谁,跟妹妹有什么关系,值得妹妹这样来盘问我?”   樱樱就看不惯他这幅猖狂傲慢的样子,梗着脖子反唇相讥,“可惜襄王有情,神女无意,柔姐姐已嫁作他人妇,三哥哥再如何痴情也是望洋兴叹!”   “牙尖嘴利的小娘皮。”陆云渡毫不客气地在她脑门上一弹,那白嫩的额头立马升起一小点嫣红。   教她念了这么久的书,都能文绉绉引经据典地讽刺自己了,世子爷不知该不该欣慰自己教导有方,她学业有成。   “嫁作他人妇又如何,让她和离,夺回来便是;和离了更好,省得动手。”   “陆云渡!”樱樱震惊于他竟如此无耻,忍不住惊呼道:“你这个禽|兽不如的家伙!”   车外的修文听见表姑娘的惊呼,吓得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马鞭跌落到路上去。   他缩在一角瑟瑟发抖,为是否要进去解救表姑娘犹豫再三。   马车内,陆云渡居高临下,听见她骂自己也只微微挑眉,指尖若有若无地擦着她侧脸,“妹妹有所不知,哥哥向来如此禽|兽。”   作者有话说:   柿子:妹妹有所不知,我向来如此禽|兽 第39章   他突然俯身, 两手撑在樱樱脑侧,同她耳畔厮磨道:“吃醋了?”   温热气息吹得她脸侧发丝轻扬,一下一下挠着她的耳垂, 有点痒。   樱樱别过脸去躲开他,冷笑着反唇相讥,“世子爷身边有这么多姐姐妹妹,哪里轮得到我吃醋?”   又在讽刺他,真是酸死了。   但她这幅在自己身下动弹不得, 咬牙切齿的模样, 叫人看了实在好笑,他干脆顺着她散落在耳边的长发, 轻声道:   “妹妹来我这儿打听消息,是为了嫁给大哥做准备呢, 还是为什么?”   “你不说就罢了,我去问大哥哥便是!”樱樱狠狠推了一把压在自己身上的人, 恼羞成怒道。   见她发起脾气来跟她那只猫儿炸毛一样, 陆云渡笑着打量她亮晶晶的眼睛。   世子爷的眼睫毛都快扫到她脸颊上来, 樱樱忽觉车厢内热得有些不正常,眨眨眼睛, 刚想开口,就被他堵住了唇。   起初只是柔柔贴在她唇上, 接着齿间竟被撬开,她还来不及抵抗,就已经被他彻底攻城略地,无一幸免。   她浑身力气都被抽走, 两手只能无力搭在他脑后, 仿佛抱住他一般。陆云渡随手拆掉她头上珠钗, 如瀑长发散落在杏子黄缎面引枕上,指尖在其间游走,唇上动作不减半分。   刚开始时樱樱还能抽出一点心神,酸溜溜地想他做此事竟如此熟练,莫不是以前同好多姐姐妹妹都做过。但随着急促灼热的呼吸洒在侧脸耳垂,吻也从下巴往颈间锁骨蔓延,她脑中只剩混沌一片,完全提不起别的心思。   府上快到了,还要给她留出重新梳头挽发的功夫,世子爷只能撒了手,整理衣衫在一旁坐定,复又端起方才丢开的茶盏。   他需要冷静一下。   “徐家老二窝囊废一个,和离了毫不可惜。”   终于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出来,樱樱粉面红如飞霞,眼底水光盈盈,正软着手脚整理被他揉乱的衣衫,忽然听到他这样说。   这两日婉月总是在她身边耳提面命,提醒她要警惕粉墨登场的柔姑娘可能会抢走三郎君。她自然也听说了,柔姐姐嫁的是忠平伯府家的二公子,唤作徐如明。   忠平伯府是朝中新贵,自然不如陆家根基深厚,但是堂堂一个伯府嫡出公子,竟被陆三郎唤作“徐家老二”……   樱樱不知该说三郎心性高还是说他目中无人。   她一边梳着头,故意同他唱对台戏,“三哥哥又不是柔姐姐,怎么知道人家二公子不好了。窝囊废?说不定人家对柔姐姐温柔着呢。”   然而听了她的话,陆云渡只顾低头喝茶不说话。   小娘皮就会同他打嘴仗。   她刚梳好头,马车终于缓缓停下,一掀帘子,却发现此处不是山庄下,而是陆家后门。   见她扭过头来盯着自己,粉面微鼓,似是责怪没有把她送回山庄上去,世子爷好心解释道:“祖母已经归家了。”   “那老夫人岂不是知道我和你待在一起!”樱樱惊得花容失色道。   她本该跟在老夫人身边伺候,偷偷跟陆云渡溜下山就罢了,连老夫人归家路上她都未曾跟随,可不暴露得明明白白么!   “跟着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上次祖母说起耳坠子,她不肯说是自己送的;这次好心带她出门买首饰,她也要藏着掖着?   陆云渡何许人也,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樱樱一个父母双亡的表姑娘,投奔到亲戚家来,自然有让陆老夫人替她安排婚事的打算。而以这小娘皮的脾性,必定是要挑挑拣拣才肯寻出她的如意郎君来,轻易是不肯交付出去的,当然要瞒着老夫人。   被人当成替代品来挑三拣四,于世子爷来说倒是第一次。   被他似笑非笑地盯着,樱樱无端有些毛骨悚然,只能拢了拢肩上披风,咬咬唇道:“三哥哥?”   她一双眼睛雾蒙蒙的,仰头看人,带着点试探而信赖的神气,妄图蒙混过关。   良久,世子爷终于轻笑一声,就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片子罢了,眼皮子浅不要紧,慢慢教,总能改的。   他终于舍得放下那杯早就冷掉的茶水,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抬手替她正了正头上半歪的珠钗,在她耳边道:   “妹妹簪子插歪了,待会儿若是被祖母瞧见,可不好交代。”   说罢,他将樱樱打横抱起,抱下马车,这才笑着离去。   樱樱即使在平地站定了,却还手脚虚浮无力,脸上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温度,又不知不觉升了起来,烧得她满脸通红。   直到婉月赶来,她才回过神来,暗骂他两句“不正经”,领着侍女回自己的院子去。   诚如陆三郎所言,陆老夫人已经下山归家。   然而此时老夫人并没有心思管樱樱跟着三郎去了哪儿,而是为今日登门拜访的忠平伯府夫人烦心。   送走那林夫人,聒噪了半日房间终于安静下来,芳嬷嬷替老夫人取下抹额,轻轻替她揉着太阳穴。   见老夫人微微阖目,眉间微皱,芳嬷嬷也是看不上林夫人那番作态,想起方才她在主子面前的轻狂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什么泼皮破落户,也敢在老夫人面前猖狂,往上倒三代,指不定在哪儿杀猪呢!”   林家是军功起家,林家祖上在跟着本朝太|祖打江山之前,是个洞庭湖边上的杀猪匠。陆家这样的底蕴,自然瞧不上这种军功新贵。   老夫人即使心里不舒坦,但听见芳嬷嬷这样说,还是忍不住笑起来,“你啊你,嘴上可别这么不饶人。”   毕竟有柔姐儿这层亲戚关系在,若是撕破了脸,岂不叫柔姐儿夹在中间更是为难。   徐如明打柔姐儿是不对,但像三郎这样自作主张把出嫁的姑娘接回家的,哪有这种道理?难怪人家婆母要找上门来,阴阳怪气地讽刺一通。   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接人待物最是讲究一个和气,不然也不会任那林夫人放肆。   只是在林夫人提出要把柔姐儿接回去时,老夫人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到底是从小养在膝下的姑娘,哪能由着旁人作践?他们陆家嫁出去的姑娘,就算是表的,也得比别人家的嫡出姑娘硬气些!   *   老夫人为小辈们操心了一整晚,翌日清晨,樱樱却往宋芷柔院中而去。   宋芷柔此次归家,身边只带了一个侍女,住回她从前还是姑娘时住的青竹苑,离樱樱的院子只隔着那片桃花林。   她到时,青竹苑中寂静无声,她轻声唤着“柔姐姐”,一边拾阶而上。   正想叫婉月前去叫门,却忽然听到室内传来几声呜咽低泣。   樱樱尴尬止步门外,正犹豫是否要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转身溜走,房门却迅速打开了,宋芷柔见是她,上前来携着她的手往里而去,“妹妹今日同三郎玩得可高兴?怎的有空来瞧我?”   她虽言笑晏晏,那薄薄的一层眼皮子却还红彤彤的微肿着,分明是才哭过。   但见她只字不提,樱樱也不自讨没趣地开口,只佯装害羞道:“姐姐怎的这样打趣我,难道没事还不能来瞧瞧姐姐了么?”   “怎么会,姐姐日夜盼着妹妹能来瞧瞧我呢。”她轻笑,牵着樱樱在榻边坐下,“妹妹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樱樱自然是有事寻她,不过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大郎君先前送她那两个铺子,她还没亲自去看过呢。   以陆三郎那臭脾气,若是知道大郎君送给她两个铺子,指不定怎么讽刺她呢,她才不要告诉他。   思来想去,府中能陪她出门的只有宋芷柔,她自然找上门来。   听她如此这般说来后,宋芷柔却是微微一愣,她那双翦水秋瞳中隐隐闪过一抹忧色,“妹妹,姐姐这次只是回府来小住,不便出门去抛头露面,恕姐姐不能同行了。”   她虽在笑,苦涩却不断从心底泛上来。   外祖母待她仁厚,肯把她接回来小住,回陆家小住的这几日,几乎是她出嫁这几年来过得最为舒心的一段日子,然而林家哪里是肯轻易放过她的,竟还上门来叨扰外祖母。她自然知道昨日婆母曾上门来,她不该给外祖母平添烦恼,她应该立马收拾包袱跟着婆母回府。   外嫁的姑娘回到娘家住,哪有还要婆母上前来请的道理?   可她就是害怕。她一想起在林家的日子,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望着眼前尚未出嫁的妹妹,她心底一时不知是羡慕还是苦涩。女子若是嫁错了人,蹉跎一辈子也就罢了,偏遇上那样的人家……   如此想着,她眼眶一酸,好不容易收住的泪差点又跌落下来。   “姐姐!”见她眼底微红,樱樱只当自己哪里说错话惹得她落泪。她自然存了点自己的小心思,想知道宋芷柔和陆云渡之间是否像传言那样亲密,但见她如此,哪里还敢试探?   樱樱连忙攥着她的手道:“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谁说的女子出嫁后就不能出门?”   就连侯爷上次见着她,都让三郎带着她出门去游玩呀。   “若是我说错了话惹得姐姐难过,姐姐可一定要告诉我,我以后可不敢再犯了!”   见樱樱把罪过都揽到自己身上,宋芷柔拼命掐紧手心把泪意憋回去,好半天才勉强笑道:“妹妹说的没错,是姐姐败坏兴致了,让下人去备车马吧。”   作者有话说:   柿子虽然很狗,但他有一点好,就是樱樱有不好的地方他都会慢慢教她改正!   柔姐姐这一段不会写很多,马上写完进入下一个剧情 第40章   因宋芷柔那明显不正常的状态, 樱樱歇了在她面前炫耀铺子的小心思,匆匆看过记下铺子的位置后便离开。   两人下了马车,悠悠行在金陵街头。   路上行人摩肩擦踵, 各个手里都提着形状各异的花灯,潮水般往一个地方拥挤而去。   侍女踮着脚凑到前面去看了许久,这才回来通报道:“姑娘,前面是灯会,好多人呢。”   一听到有灯会, 樱樱就来了兴致。她从前在江阴, 可从没有福气去凑灯会的热闹,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可以堂堂正正地去看灯会。   然而转过头来,见到宋芷柔眉宇间的郁色仍然挥之不去, 她不得不歇了心思,携了她的手道:“姐姐, 不如我们先回府吧。”   宋芷柔哪会看不出她的小小心愿, 她向来处处为别人着想, 怎会因自己心绪不佳就坏了旁人的兴致。   她干脆从路边小摊挑了一盏兔子灯来,举到樱樱面前, 笑道:“妹妹当真不去灯会瞧瞧?”   “自然要去!”   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各种花灯简直看得樱樱眼花缭乱。她如同一尾小鱼般在各种铺子前穿梭着, 侍女小厮们手上都拿满了东西还不肯停歇,往往是这头看了,又去看另一头。   这股子兴奋劲,病若西施、走两步都要喘上一喘的宋芷柔自然跟不上她, 只好在后面徒劳笑道:“妹妹, 你慢些!”   然而她刚说完这话, 就瞧见人群中似是闪过两个身影。一个身段风流,宛若媚骨天成。   这张面孔是陌生的,可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却是她最熟悉不过的。   心口仿佛抽痛一下,在徐如明转身过来时,宋芷柔快步向人群前的樱樱追了上去,“妹妹,等等姐姐。”   她早该知道的。婆母昨日还上门来,明里暗里逼她早日归家去,她尚能理解是婆母顾及林家的面子。   可徐如明转头就跟一个外室混在一起又算什么!   她突然觉得自己努力做一个合格的许家媳妇、努力去讨好许家所有人,就好像一个笑话。   樱樱正拿起一盏莲花灯,忽见宋芷柔匆匆上前来,还以为她是要劝自己回家去,拉着她的手撒娇道:“姐姐,我还想玩一会儿,就一会儿。”   谁料宋芷柔竟点头道:“好,那咱们让下人去赁一艘小船,泛舟湖上如何?”   她此时见到徐如明就恶心,只想躲到见不到他的地方。   樱樱这辈子最讨厌的事莫过于泛舟湖上,那画舫上的日子于她而言,是近乎深入骨髓的痛,她每每想起都会恨得咬牙切齿。   乍一听闻芷柔如此建议,她本下意识就想拒绝,但见跟在芷柔身后的贴身侍女正一脸哀求地望着她,而芷柔也面色灰败憔悴,她心中一软,虽不明就里,但也只得道:“好吧。”   待小厮把船划过来,见不过是一条只能容纳下两三人的乌篷船,樱樱稍稍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画舫就好。   然而两人刚要登上船,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柔儿!”   樱樱准确捕捉到芷柔面上闪过一丝惊惧,她转身去把人护到身后,见到一男子从人群中匆匆赶来。   他年纪和芷柔相仿,一身气度瞧着也是个世家公子。   待走近些,徐如明越发肯定自己方才没有看错人,只是在瞧见樱樱时,他眼底的惊艳一闪而过。   这就是陆家新来的那位表姑娘?想不到竟如此绝色。   但眼前的事要紧,他压下那点惊艳,对着躲在樱樱身后的宋芷柔叫道:“柔儿,你怎的躲着我?快跟我回家去,怎么好整日叨扰别人家。”   他说着,就想上前来抓住宋芷柔的手。   观其相貌听其言谈,樱樱猜出来眼前这人八成就是柔姐姐的夫婿。但感受着身后人的微微颤抖,她说什么也不能把柔姐姐交出去,只上前一步拦在两人中间,“这位郎君,我们姐妹俩还要家去,就不和你多谈了。”   四周天色将晚,灯影绰绰,映得小娘子光洁的脸庞更是妩媚动人。   咕噜一声,徐如明咽了咽口水,笑嘻嘻道:“这就是表妹妹了吧?我是你如明大哥,你管我叫大哥哥便是。”   这种人樱樱见得多了,她哪会看不出这人龌龊的心思,只是没想到柔姐姐这般温柔可亲的女郎,夫婿竟是这般人品。   还想让她叫大哥哥,大郎君可比这人好上千倍百倍!   被小娘子水盈盈的眼睛瞪一下,徐如明没觉得被冒犯,反倒觉得浑身都舒坦起来。见四周不过是些奴仆,不见陆家儿郎们的身影,他渐渐胆子大了起来,就想来捉樱樱的手。   “徐如明,你要作甚!”   见他背过人便是一幅贼眉鼠眼的样子,竟当着自己的面都敢冒犯表妹,宋芷柔怒道:“你别在此处丢人现眼!”   徐如明收回手直起腰杆,又挂上那副笑容:“柔儿还在同为夫生气?快别闹脾气了,好好跟为夫回家去。”   宋芷柔只别过脸去,不看他也不说话。   他的话落了个空,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不由变了声色:“你已经嫁到我徐家来,不在后院侍奉公婆,反倒自己回了娘家。如今母亲被你气得起不来床,都还亲自登门去接你,你却不肯见婆母,这就是你们陆家的规矩吗!”   樱樱和宋芷柔一个娇俏妩媚,一个温婉动人,二女站在一处本就不知吸引了多少行人的目光,现下听到这等世家中的家长里短,更是吸引了众人目光。   被他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一通,宋芷柔怒得全身气血都上涌,指甲紧紧嵌进手心嫩肉中。   “姐姐!我们先上船吧!”   樱樱也察觉了芷柔的不同寻常。但徐如明搬出孝道那一套来压着,再有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她们两个弱女子,就算周围有侍女和小厮保护也讨不了好,还是先走为上。   她先一步跳上乌篷船,刚牵住宋芷柔的手要把她拉上船,身后的徐如明突然发难,一把扯住她的手,怒目圆睁:“你敢走!”   樱樱哪想到他竟说翻脸就翻脸,干脆一手拉着宋芷柔,一边催着船头的小厮道:“快开船快开船!”   撕拉一声响起,芷柔的月白衣袖虽被扯破小半截,但她得以顺利上船。   小小一艘乌篷船缓缓向着湖心游荡去,然而岸边的徐如明哪里能容忍她逃脱自己的手掌心,趁着小船还未走远,一气之下竟径直踩入水中,朝她们追来。   樱樱本拿着船桨站在船边,见他凶神恶煞地涉水前来,吓得抱起船桨胡乱往他头上打去。   然而她到底力气小,船桨竟被徐如明一把捉住,恼羞成怒之间也顾不得这是陆家的表姑娘,用力往下一扯。   耳边响起柔姐姐的一声惊呼,樱樱失去重心跌入水中。   深秋衣裳穿得厚,吸饱了水更是重重往下沉。樱樱自小长在水上,自然水性纯熟,然而当她一手攀着船舷要用力往上爬时,却被人捉住脚往下用力拖拽。   冰冷湖水立马从四面八方涌入口鼻之中,樱樱不害怕呛水,她害怕的是被人掐着脖子按进水里。   她被人掐住脖子,按进冰冷脏污的水缸中,在窒息的前一刻,被扯着头发拉出来,如此反反复复,仿佛永远没有停歇。   双手反剪身后,胸口肺部灌满湖水,呛得她几乎窒息,然而头皮上的剧痛却又令她不得不保持清醒。   暗娼窑子里惩罚胆敢逃跑的姑娘,这不过是众多法子中的一种罢了。   旁人都道江南水乡养人,把人养得温柔多情,樱樱却恨水,恨不得把这些回忆全部连根拔起。   然而当她再一次被人按进水中时,那些她以为早已尘封的记忆却又破土而出。   就在她快要失去意识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唤。   “樱樱!”   *   在马车停下的瞬间,巷子另一边传来哒哒马蹄声,正手忙脚乱的众人抬头望去,却见本该在官署处理公务的三郎驾马而来。   连人带马逆光而立,向来云淡风轻的三郎君面上竟满是戾色。   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陆三郎已经翻身下马,径直掀开车帘,将半昏迷的表姑娘抱起就往府里而去。   婉月刚要开口,就被一旁的宋芷柔拦下。   她还在惊骇之中没有回过神来,巴掌大的一张小脸苍白得毫无血色,在萧瑟秋风中更显柔弱。   站在另一侧的陆闻君见状,几乎想立刻解下披风披到她身上去,就算是能为她御寒也好。   然而无论内里心思如何涌动,他终究压下这点不该有的欲|念,默默退到一旁,守礼地护送她进府去。   昏昏沉沉之间,樱樱感觉自己落入一个坚实有力的怀中,被人打横抱起。费了好大力气睁开眼,入眼却是世子爷绷得紧紧的下巴,一看就知道他那臭脾气又犯了。   然而她此时没有力气去讨好他,叫他消气,只能循着身体本能,在他胸口上蹭了蹭。   陆云渡本心底憋着一口恶气,他说不出是气她明知自己身子不好还要去泛舟湖上,结果跌入湖中;还是气自己不在,徐如明那厮竟敢纠缠上来害她落水。   反正当看到奄奄一息,浑身滴水的她时,他从未如此生气过。   然而被她轻轻蹭了下胸口,跟只知道自己犯了错后故意装乖讨好的猫儿一样……   罢了,等她醒了再跟她计较。   作者有话说:   樱樱的身份到这里应该很清楚了吧,我们目前知道的有:樱樱小时候被吴县的尼姑庵收留,后来被掳到江阴的暗娼里。至于她怎么成为许家姑娘的,其实柿子猜得差不多了,只是他傲得很,不在乎樱樱身份的真假   感谢给我投营养液的宝,我太懒了,老是忘记勾选那个感谢名单,在这里一起感谢!   最近忙得飞起,没存稿了,明天不一定更,晚上12点没更就是没写出来,别等~啵啵 第41章   陆云渡直接把人带去自己的院子。   热水早已备好, 侍女也守在房中,见到世子爷抱着表姑娘前来,侍女们纷纷垂首不敢多看, 只上前来接过她。   待泡了个热水澡后,樱樱也清醒得差不多,只是胸口还一阵一阵地闷痛,被水呛的。   刚穿好衣裳,房门又被推开, 这次不是侍女去而复返, 而是脸色不咸不淡的世子爷。   还没来得及开口,陆云渡就已经迈步过来, 竟不由分说就把她抱了起来。   她梳洗过后,还未来得及着罗袜, 脚上只穿了一双绘折枝牡丹的木屐。   “啪嗒”一声,晃晃悠悠挂在她脚尖的木屐终于掉落在地, 世子爷回头看了一眼那只落单的木屐。   他的目光丝毫不加掩饰, 樱樱没忍住蜷缩了一下脚趾。粉白的脚趾肉嘟嘟软绵绵, 仿佛害羞一般微微往后缩着,半明半暗地掩在罗裙之下, 他喉结往下滚动一分。   世子爷屈尊纡贵,弯腰替她捡起落地的木屐, 甚至还颇为贴心地给她套到脚上。   然而这行云流水的一通动作下来,樱樱早就烧得面上通红,只差找个地缝钻进去,只能欲盖弥彰地埋头在他怀中。   然而那微粉的耳垂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   只是当世子爷抱着人刚从浴房中迈步出来时, 樱樱被冷风一吹, 很没风度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陆云渡冷了半天的脸没能绷住, 憋着点笑意解下身上披风,把人兜头盖脸地裹在其中。   猝然埋入他的披风中,鼻端全是他身上冷冽的檀香,许是错觉,那冷香此时浓烈得如有实质,作弄得她整个人更加晕晕乎乎。   他肩宽腿长,没走两步就到卧房中,把人扔到了床褥中。   樱樱:?   她软着手脚从全是陆三郎身上味道的被褥中艰难爬起来,“三哥哥,你把我送回去呀。”   一开口才发现她的嗓子微微发哑,不似平常那般婉转动听。   陆云渡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面上的冰霜刚刚才好不容易消散了些,此时又凝结起来,脸色臭得能止小儿夜啼。   他此时倒是毫不避讳,一撩衣袍就在床边坐下,微掀眼皮,“你想让祖母知道?”   这一句话仿佛蛇打七寸,立马就让樱樱偃旗息鼓了。   她果然默默缩回被褥中,抱着小被子气鼓鼓的,不知在气什么。   “把手伸出来。”   世子爷冷不丁道,樱樱一愣,下意识把手搭在他手心,才反应过来道:“做什么?”   陆三郎用具体行动回答了她——诊脉。   要想不惊动老夫人,就不能请疾医,自然就要精通医理的世子爷亲自动手替她诊断抓药了。   替她诊着脉,陆云渡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她的身子本就孱弱,如今细细诊脉,竟仿佛伤了根本一般……   一滴水珠滚落到他手背上,樱樱头发方才洗过,还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   他低头看她一眼,撤了手结束诊脉,把她露在外一截白玉般的手腕子塞回被褥中,顺手从一旁的梨木架子上取了张干布来。   樱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用巾子盖住脑袋。   世子爷替别的姑娘擦头发,这恐怕是开天辟地头一回的大事。樱樱本该受宠若惊,然而被他不知轻重地揉弄数下,头皮都被扯得生疼,她终于忍不住叫道:“三哥哥,你轻些!”   他人坐在床榻边沿,那长腿就近在咫尺,她一边轻声抱怨着,顺势掐了一下他的腿。   世子爷腰腹以下瞬间紧绷,被这个小没良心的埋怨了也不恼,只是不动声色放轻了手上动作。   刚清洗过的长发,在指尖散发着幽幽清香。清凉顺滑,黑亮浓密,如同绸缎般披散在他膝上,他突然觉得这样的好头发自然该用价值连城的珠翠装饰。   他这樱樱妹妹,就该打扮得花枝招展,顾盼生姿,好叫旁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三哥哥,那徐如明怎的这般不讲道理?”   突然传来这一声,打断他的思绪。陆云渡抬眼,见她趴在自己枕上,粉白侧脸几乎贴在自己腿边,眼睛因方才沐浴过,还雾蒙蒙的泛着水汽。   “是谁先前说他温柔?”绎婳   陆三郎斜睨她一眼,不客气道。   被他小小教训一下,樱樱此时自然没有底气再同他抬杠,只好蹭着他的手背道:“三哥哥,三哥哥,你肯定知道的,你给我说嘛。”   先前婉月说芷柔正在闹和离,她还未曾放在心上,今日见了林如明,才惊觉两人之间绝非普通夫妻闹矛盾。   而看先前陆三郎那老神在在的样子,他分明就是知道内情的。   她平时惯会拿腔捏调,装出讨人喜欢的模样来,却不知此时她勾着他的腰带,半眯着眼睛同他懒洋洋说话的样子,落在世子爷眼里比平常来得乖顺可爱百倍。   陆云渡思忖一霎,只道:“你柔姐姐不容易。”   “怎么个不容易法?”樱樱仰着头,尖尖一点下巴磕在他腿上,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打女人的男人,能好到哪里去?”   等了好半天,没想到竟等到这一句。樱樱愣在原地,眼睫颤抖数下,一双眸子里的光华慢慢变得暗淡。   她只顾埋头在自己的心思中,连床榻边沿的陆云渡何时起身出门去了都未曾注意。   她本以为,像柔姐姐这样出身的姑娘,即使父母双亡,但从小养在陆家老夫人膝下,哪能受什么委屈。谁想到做姑娘时的确没有委屈,原来苦难都在夫家等着她呢。   怪不得柔姐姐总是愁眉不展,怪不得今日见了徐如明,她那样害怕……   这些日子萦绕在心头的困惑统统都迎刃而解,樱樱却生不出半分探知到旁人阴私的满足来,反倒心口闷闷的。   原来天底下的女子,无论身份高低贵贱,都有其苦衷。   室内燃着安神的香,寂静无声,樱樱今日受了惊吓,兵荒马乱地闹一通,早就筋疲力尽,此时一人躺在床上,逐渐昏昏沉沉睡去。   然而她在梦中也睡得不安生,一会儿想起从前在画舫上暗无天日的日子,十几个半大姑娘挤在船舱底,连手脚都舒展不开,永远半饥不饱,动辄就是一顿打骂。   一会儿又是柔姐姐眉间的浓浓郁色,左右为难,未出嫁时本也是被捧在手心的姑娘,出嫁后竟被人如此作践。   她心底实在难受,在梦中都咬着唇不知不觉掉起眼泪来。   陆云渡端着药进屋时,正好听到这一阵幽幽呜咽之声。   他快步行至床边,见她抱着被子缩在床褥深处,青丝散乱覆在面上,被泪水打湿淋成一片。她指尖攥住背角,连在梦中都紧紧皱着眉,把原本嫣红唇瓣咬得尽失血色。   “樱樱。”她怕是魇着了,他伸手拍拍她的脸,触手却是一片滚烫。   发起热来了。   然而她还是在梦魇中,喉咙中呜呜咽咽。他即使耳力过人,也辨认不出那些极为模糊的字眼,只能伸手将人抱在怀中,掐住她的人中,“樱樱,醒醒。”   樱樱在梦里被掐得生疼,还以为是鸨母又在掐她,忍不住抬手反抗,手却被人握住,脸上被人拍了两下,她终于睁开眼。   入眼却是去而复返的世子爷。   不是动辄打骂她的鸨母,不是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看她的男人,是陆云渡。   她从未觉得陆三郎的冷脸这样亲切近人过。   陆云渡正想问她为何梦魇,却见她睁眼瞧着自己,突然眼底涌起一阵水雾,接着晶莹泪珠就顺着雪腮一点一点往下滑落。   难道是把她掐得太痛了?世子爷撒了手,果然见到她人中处一道月牙形的甲痕,连带着那一片都红红的。   他心底难得有点愧疚,复又拍了拍她的背,声音低醇温柔,“别哭了,先喝药。”   樱樱仿佛只受惊炸毛的猫儿,渐渐被他抚顺了毛,一见那碗黑漆漆还冒着热气的汤药,却是顾左右而言他:“三哥哥,我想吃冰糖莲子。”   方才她在梦中,梦到柔姐姐给她端来一碗冰糖莲子来。她以前眼馋了许久,但一直没有机会尝尝这样的甜品,谁料她正要接过,却被痛醒了。   幼时的馋虫又被勾了起来,她就想吃冰糖莲子。   这时节哪有莲子可吃?何况她现在正发热,不能吃性寒的东西,他只端起那碗汤药送到她嘴边,“先喝药。”   不料她却是哭得更厉害了,抽抽搭搭,连鼻尖都红了,仗着陆三郎难得的温柔索性撒起泼来,“我就要吃冰糖莲子!我就要我就要!”   陆云渡坐在床边,看她整个人裹着被子滚到床榻角落里,那微微隆起仿佛一个小山丘。   她裹着他的被子,在他床上打滚……   樱樱好半天都没得到回应,还以为是世子爷不吃她这一套拂袖而去了,然而小心翼翼扭头过来看一眼,却见世子爷还好端端地坐在床榻边,脸上神色颇有些哭笑不得。   对上她略带试探之意的眼神,世子爷好心解释道:“让侍女去做了。”   说罢,他拍拍自己的腿,自然而然道:“过来。”   有了上一次的经历,樱樱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她仿佛后知后觉此处是陆三郎的卧房,身下睡的是陆三郎惯常睡的床褥,面上热度开始上升。   然而世子爷此时却极有耐心,又叫她一声,“樱樱,过来。”   往常他叫她,老是狭促地唤她为“妹妹”,看似亲近,实则嘲笑的成分居多。   然而此时他这样低声温柔地叫她……樱樱犹豫半刻时间,终于磨磨蹭蹭地向他靠拢。   世子爷长臂一伸,直接将人抱到了腿上坐着。   跨坐在他腿上,两人四目相对,被他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沉沉盯着,樱樱这下子不用人劝,连忙低头捧起药碗,将温热汤药一股脑送入口中。   世子爷取蜜饯的动作竟都慢了一步……见她那副火急火燎的样子,他微微失笑,把盐渍话梅扔回玉盘中。   吃过侍女送来的冰糖莲子后,樱樱仿佛了却了一桩心事,渐渐又犯起困来,直接埋首在陆云渡怀中。   直到他手都酸得近乎失去知觉,他才将已经安定入睡的人放回被褥之中。   只是她在梦里还不肯老实,偏要大剌剌地伸出一只玉足,雪白肤色衬在那深色罩面上,更显得那点红色丹蔻触目惊心。   他目光幽深,看了许久,却蓦地发现那脚腕上有两道抓痕。   半寸长短,微微红肿。必定是方才落水时,徐如明那厮动的手脚。   世子爷面色平淡,眼底却隐有戾气。他转身去箱箧中寻来自己惯常用的上药,握住她露在被褥外的一只小脚,作势要替她上药。   然而她睡梦中仿佛受惊,小脚往里缩了缩,陆云渡稍稍用力便将它制住。   看着还不如自己巴掌大小的玉足,脚趾排列整齐,小巧可爱,微微泛粉,世子爷难得愣怔了好一会儿,直到她不舒服地发出一声嘤咛,他才反应过来,胡乱把药膏涂抹上。   樱樱在睡梦中,只觉得仿佛有人在捏自己的脚。   起初那力道有些大,捏得她又酸又痛。许是她挣扎几下,叫那人收敛了力气,又成了挠她的脚心。   只是她睡熟了实在睁不开眼,只在被褥里胡乱踢了几脚,那恼人的感觉总算消失。   作者有话说:   甜吧? 第42章   另一侧的青竹苑中却没有这样静谧。   宋芷柔斜签着在榻床坐下, 手中执一方丝帕不断拭泪,她哭了整整一夜,那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 不断从眼眶中滚落。   她的贴身侍女看了也是心疼,知道自家主子是为连累了表姑娘自责,把害得表姑娘跌入湖水的罪过都揽到自己身上。   然而任凭她怎么劝,芷柔还是低泣不止,连带着单薄的双肩都微微颤动, 我见犹怜。   正当主仆俩相对而泣时, 屋外忽然传来一声“柔妹妹”。   宋芷柔吓得双肩一颤,连忙用丝帕胡乱擦了几把脸, 稍微整理一番仪容,才迅速上前去迎接。   打开门, 廊庑下站着的果然是一身雪青长袍的陆闻君。   陆闻君尽量克制自己不去看她红肿的双眼,只克制守礼地把目光落到别处, “妹妹可好些了?这时节寒气重, 当心着凉。”   一听到他如同从前那般唤自己为“妹妹”, 宋芷柔没能忍住,两道清泪立马挂了下来。   从前做姑娘时无忧无虑的日子还历历在目, 可他们此时只相对无言,中间仿佛隔着一道滔滔长河。   见她落泪, 陆闻君无法再无动于衷,连忙上前一步低声道,“妹妹这是怎的了?有什么事,只管同我说便是。”   她下意识就想摇头, 把那些话都憋会肚子里, 可一想起落水的樱樱, 虽有三郎看着必定出不了差错,她却还是放心不下。   正想开口问问樱樱可还好,陆闻君身边的小厮却匆匆跑来,一脸焦急道:“郎君姑娘,不好了!老夫人把三郎叫去,要动用家法了!”   两人同时一愣,忙道:“怎么回事,三郎怎会被动家法,快些清楚说来!”   那小厮却苦着脸道:“婢子也不清楚,只知道三郎晨间出了趟门,回来就被老夫人派人来叫去了!”   陆家家规严明,家法更是严苛,一旦动用,就算陆三郎常年习武身子强健,也是伤筋动骨。   究竟出了何事,竟让一向宠爱孙子的老太太这样大发雷霆,竟到了动用家法的地步?   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担忧之色,不再多问,连忙往上房赶去。   *   陆家上房中,世子爷正站在庭院之中。面对着敬爱的祖母,他收敛了往日冷漠的神色,微微垂首,一言不发。   被侍女搀扶着从房中走出来,看着自己最出色的一个孙儿,陆老夫人却是一声长叹。   三孙子哪里都好,就是太过心高气傲。这样的脾性虽有出身和自身实力做依仗,但年轻人难免要吃亏,今早竟还打上门去,把徐家闹得人仰马翻,这哪里像话?   若不是她接到消息,赶紧让人把孙子给劝回来,许家老二还能不能活都是回事呢。   挥手示意让侍女退到一旁,老夫人自己杵了拐杖出来,面上隐有怒色:“看你干的好事,人徐家老二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官职是你说褫夺就褫夺的么!”   陆云渡站在廊下,心平气和地接受祖母的训斥,他虽未出声反驳,心底却不以为然。   一个腌臜杂碎,要不是那人竟敢对樱樱不轨,他亲自动手都嫌脏。   陆老夫人活了几十年,早就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了孙儿的不服气。   沉香木拐杖在光可鉴人的青石板地面上顿了顿,发出沉重声响,半晌时间后,老夫人才皱着眉道:“可是你大哥让你去的?”   陆云渡这才开口:“不是。”   他虽否认,老太太却不完全相信。以定远侯府世子的身份,三孙子想收拾徐家老二他爹都不费吹灰之力,徐家老二只一个小小中书舍人,他何必亲自找上门去。   必定是大郎不方面出面,他这个做弟弟的才去的,不然以他的脾气,他哪肯多事。   陆云渡只抬头望着石阶上的老夫人,“祖母何不做主,让柔姐姐和那人和离?”   老太太一听这话,脸色再沉三分,“夫妻之间的事,何用你去掺和?”   “难道柔姐儿就不是祖母的外孙女?难道祖母眼睁睁看着那腌臜东西欺负咱们府上的姑娘?”   拐杖又在地面上沉沉一顿,“那是她爹娘给她定下的婚事,我哪能管得了这许多?”   徐家老爷子当年是宋老爷的部下,曾在战场上救了宋老爷一命,两家这才结下婚约。   虽然柔姐儿她爹娘是自己的后辈,虽然柔姐儿从小养在自己膝下,可陆老夫人自问不能违背黄泉下她爹娘的意思,毁了这桩婚事。   这时代说着女子不如前朝般受男子压迫,可到底女子还是受到诸多限制。和离后的女人,哪是容易过活的?   他面色微沉,知道祖母这条道是行不通的,终于缓缓从袖中掏出一封和离书,先斩后奏也罢,自作主张也罢,他们陆家的姑娘就没有平白无故被旁人磋磨的道理。   然而老夫人见到他手中薄薄一纸和离书,这月余来在徐家受的气、为小辈操心的烦恼统统发作,她实在是气孙子竟敢这样恣意妄为,怒道:“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祖母!”   陆云渡立马跪下,低头道:“正是敬着祖母,孙子才如此行事,请祖母责罚。”   “好、好、好!”一向慈眉善目的陆老夫人竟被他气得连说三个“好”字,她手里转动的佛珠一刻也不停,“我今日便替你老子教训你!把家法给我搬上来!”   老夫人发怒要处置世子爷,底下人竟无半个敢上前来劝阻的,只好赶紧派人去悄悄的通风报信。   负责掌管祠堂的族老闻讯赶来,然而听说世子竟自作主张,逼得徐家写了和离书,一时也不好再劝阻。   侯爷和老太太都还在呢,世子这般行事,岂不是不把长辈放在眼中?   行刑的鞭子和长凳立马摆了上来,陆云渡不消小厮押着,自己取了鞭子跪着送到老太太手中,一言不发。   老太太简直要被这倔驴脾气给气死!   她气极,也不顾旁人的劝阻,索性当真取了鞭子,“祖母再问你一遍,你知不知错?”   “孙子自作主张,还请祖母责罚;若是和离一事,孙子自问无错。”   死不悔改!老太太当真扬起鞭子,狠狠往他背上抽了一鞭。   陆老夫人早年时也曾跟着陆老爷子上过战场,非寻常后院女眷,年轻时也爱舞刀弄枪。这作家法用的牛皮鞭子浸在水中,吸饱了水,沉沉一鞭下去便带起一道血痕。   庭院中仅剩的几人都不敢再看,陆云渡挨了一鞭,目视脚下的青石砖,脊背仍然挺得笔直。   老夫人还要扬手抽第二鞭,院外却突然同时两声惊呼。   “外祖母!”   “老太太!”   竟是樱樱和宋芷柔同时赶到。   宋芷柔和陆闻君自然是得了消息前来。樱樱却是昨晚被陆云渡送回妙仪居中,一觉醒来不见他的人影,只当他上朝去了,本想到上房来看看老夫人,谁料竟撞见眼前这一幕!   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宋芷柔已经率先冲去跪下拦在老太太身前,哭道:“外祖母要责罚就责罚我吧,千万别怪在三弟头上,全是我当姐姐的不好,惹得府上蒙羞,我这就归家去……”   她尚未说完,就见桌案上那封和离书,剩下的话都卡在喉咙里,竟不知如何开口。   樱樱不知道老太太为何发这样大的脾气,她只能跟着在宋芷柔身边跪下,然而这个方位正好能瞧见陆云渡背上的伤。   一道血淋淋的长疤几乎贯穿整个肩背,正往外渗着血珠,几乎把他身上这件长袍都染成深色。   她只觉得好像自己也跟着疼了起来,想伸手替他包扎伤口,却又碍于老夫人正在盛怒之中,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只好悄悄往他身后挪动几下。   罢了,他救自己这么多次,待会儿若是老太太再打他,她替他受一鞭子也是应当的。   然而紧随其后的陆闻君却是拦在所有人身前,面色凝重道:“祖母,错全在我。”   老太太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见孙女们哭哭啼啼,孙子们一个受了家法,另一个……哎!   她就知道,大郎这些年都好端端的,怎会柔姐儿一开始筹备婚事,他就要去跑什么西域的商路。   全都是造孽!   樱樱无疑是这些人中最机灵最会揣摩老太太的心思的,她见自从大哥哥和柔姐姐来后,老夫人面色似乎隐有松动,她连忙上前去搀扶着老人家,故意装乖撒娇道:   “老夫人,三哥哥不懂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不要跟他计较了嘛。”   “您自个儿的身子要紧,可别为三哥哥气坏了身子,这会子起风了,让我先扶您进去歇歇吧。”   这一番伤筋动骨下来,老太太也是心力交瘁。而且大郎和柔姐儿都在此处,她也不想叫府里下人看出两人之间的端倪,然后闹出什么风言风语来败坏陆家的名声,只好顺了樱樱的话,顺势放过。   樱樱搀扶着老太太往里而去,一边别过脸来朝还跪在地上的陆云渡眨眨眼睛。   周围人都紧张得不敢喘气,仿佛劫后余生,唯独她敢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见她这幅鬼机灵的样子,陆云渡低垂了眉眼,遮住其中的浅浅笑意。   作者有话说:   一点点小感想,太长可以不看!   写到这里,我都觉得樱樱真的很可爱。在这种老太太发怒,世子被上家法,全部人都很紧张小心翼翼的时候,她都敢上去劝说,还悄悄给世子眨眼睛,一下子就把那种紧张的气氛的消解了,真的好可爱!   本来按照习惯的写法,樱樱进入陆家之后应该是有各种阻碍的,比如说要讨得老太太欢心呀、要和各房的女眷们周旋往来呀之类的,然后在剧情上应该有朝堂权谋之类的,但是我很偏心,没有给樱樱设置这些阻碍,我希望这就是个纯粹的年轻人的故事。也不光是谈恋爱吧,更想写出那种年轻的气氛,起码写到樱樱眨眼睛这里,我觉得达到了一点点我的预期。   其实樱樱在这篇文里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相当于消解了出身家世之间的鸿沟。我觉得她是很值得被爱的! 第43章   秋风乍起时, 两辆华盖马车在陆家家庙外停下,车刚停稳,樱樱单手搭在陆云渡手心, 被他单手抱下马车。   “要被大哥哥瞧见了!”   樱樱哪想到他在自家兄长面前都敢如此放肆,连忙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埋怨道。   陆云渡则不置可否,借着马匹车辆的遮挡,不着痕迹地掐了一把她的纤腰,这才把人放到地上。   被他轻轻一掐, 立马有一道战栗随着脊背往上爬, 然而樱樱这时候却顾不得计较他的那点不正经。   见宋芷柔从马车中出来,一身素色衣裳, 浑身上下没半点钗环珠翠,简直比那些丧夫寡居的妇人还要简朴, 眉眼中亦是带着淡淡忧色。   她上前一步想要劝慰,张了张唇, 欲言又止。   昨日出了那桩事, 虽然不愿撕破亲戚情分叫两家都难做人, 但陆云渡都逼着徐家写了和离书放人,木已成舟, 老太太只能认下。   何况陆云渡说得不错,陆家养的姑娘可没有被别家作践的道理, 老太太也不可能允许宋芷柔再归家去受人磋磨。   只是柔姐姐心中不安,唯恐有辱门楣,在祠堂中跪了一夜,自请到家庙中去避世, 与青灯古佛相伴, 为老太太祈福。   老太太又非不肯通情达理之人, 怎么舍得外孙女到山上庙中去清修,只是见她实在苦苦相求,知道她向来克己守礼,最是守规矩的一个姑娘,突然和离,心中恐怕惶惶不安,只好随了她的意愿。   今日,他们便是来送柔姐姐住进家庙中的。   “多谢妹妹相送,山上路滑,就送到这里吧。阿云记得好好照顾樱樱妹妹。”   宋芷柔拿了两个小包袱,转身过来向两人浅笑着道谢。   “柔姐姐……”   樱樱开口时,鼻子都酸了,积蓄了大半日的眼泪差点当场掉落下来。   要她说,柔姐姐这样的家世和样貌,早该一脚把徐如明那畜生踢开,好自个儿逍遥快活去,最好再寻个如意夫婿,哪里值得柔姐姐为那种人默默黯然神伤?   “又非不得相见,妹妹何必这样?”见她眼睛红红的,宋芷柔连忙上前来握住她的手,轻轻笑道:“妹妹若是想我了,得空便让阿云送你上山来瞧瞧,姐姐求之不得呢。”   “嗯嗯!”樱樱手里捏着柔姐姐前些日子给她绣的樱桃手帕子,重重点头。   时候不早,天色有些阴沉沉的,乌云密布,瞧着像是快要下雨的样子。   一直默默守在旁的陆闻君上前来,接过宋芷柔手中的行李,轻声劝道:“先上山吧。”   宋芷柔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兄弟两人对视一眼,陆云渡向大哥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直到两人都走远了,身影逐渐隐在山林之中影影绰绰看不清,樱樱还站在原地极目远眺着。   陆云渡也不催她,只捡起一片悠悠飘落在她肩头的秋叶,捏住那叶梗轻轻转动着,余光扫过,见她轻咬唇瓣,世子爷不由得心底微哂。   他这俗气至极的樱樱妹妹,竟也有如此多愁善感的时候。   “啪嗒。”一小滴雨点落到樱樱额头上,激得她眼睫微微颤动。   世子爷伸手将人揽到身边,将人塞到披风下,微微挑起披风,好教她既不被雨淋,又不会遮挡了她的视线。   烟雨缥缈中,郎君长身玉立,挑起墨色披风一角;身姿娇小的小娘子藏身在郎君披风下,微微踮脚,眼睛望着雨幕中的香山,一只白生生的手却不自觉攥紧了郎君的衣带。   在原地看了许久,樱樱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抬眼,却见世子爷眼睫上挂着细碎的雨珠。   感受到她的目光,世子爷亦微微低头望着她。   他眉眼侬丽,叫樱樱不知暗地里嫉妒了好几回。此时被小雨珠染得青湿,更显浓密,她微微一愣,竟不知要说些什么。   “妹妹,再看下去,我的衣裳可要湿透了。”   耳边响起世子爷似是调笑的声音,樱樱迅速回神,见他眼底隐隐轻佻笑意,哪还有半点方才的谪仙气度?   被他笑一句,她耳垂立马红了起来,瞪他一眼,自行上马车去了。   然而见他进马车来,取下身上那件深色披风随手扔在马车角落里,樱樱终于想起他身上还有伤,可不能淋雨。   昨日老太太手下可没留情,世子爷结结实实地受了一鞭子,倒钩划破了衣裳连同皮肉,染红了大半衣衫。   “哎呀你怎么都不同我说,伤口淋着雨了?”   她一脸焦急模样,陆云渡靠着车壁坐下,皱眉“嗯”了一声。   见他都皱眉了,可见是当真痛得难受,樱樱心底很是愧疚,连忙道:“让我给你瞧瞧吧?伤口要是碰水可就糟了。”   “那便有劳樱樱妹妹。”   世子爷倒是不扭捏,一口就应承下来,闭着眼睛微微仰头,抬起下巴,似是在等她动作。   樱樱目光在世子爷系得严严实实的衣襟上扫过,她不过随口一问,要陆云渡当心别碰着伤口罢了,怎么他一副要自己给他脱衣裳上药的样子?   见识过世子爷私底下的轻佻放荡后,樱樱心底有点怀疑他这会儿是故意的。   马车刚好驶过一段不太平整的路面,整个车厢微微晃荡一下,似乎擦着背后伤口了,他轻轻“嘶 ”了一声。   樱樱如何还能袖手旁观,趁他看不见悄悄翻了个白眼,终于伸出手。   已是深秋,陆云渡仗着他身强体健,只在里衣外套了一件长衫。她费了好大劲才解开他宽袍大袖的外衫,手就碰到那衣衫下的身躯。   触之滚烫,每一寸肌肤都蕴满呼之欲出的力量感,樱樱很没出息地手抖了。   在解里衣衣带时,她手抖得更厉害,正想叫陆云渡自己上药好了,却被他一把捉住了手,声音里似是压抑着笑意,“妹妹手抖什么?”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樱樱一把甩开他的手,退到马车一角离他远远地坐下,别过脸去不肯搭理他。   陆云渡知道自己把她给得罪了,笑道:“妹妹怎的这样小气?”   说着话,一边垂眼看着她。   马车还在悠悠向前行驶,车内的温度却逐渐上升。樱樱被他两手禁锢在怀中,逃也逃不开,干脆一膝盖顶在他小腹上,没半点好脸色。   谁料他竟捂着小腹弯下腰去。   见他半跪在垫子上,好半天都直不起身来,樱樱微微皱眉。难道是提到了他那处?可她分明是避开了的呀。   “喂!”她刚伸出纤纤玉指想戳戳他,谁知他竟猛地直起身来,一下就把樱樱压在身下!   “跟谁学的这些招数?嗯?”陆云渡两眼亮晶晶的,深处酝酿着浓浓笑意,不客气地质问道。   见她不肯说话,世子爷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那热气洒在樱樱颈侧,叫她那片柔嫩敏感的肌肤立马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整个人如同熟透了的蜜桃般香甜可口,任人采撷,陆云渡眼神逐渐变得幽深,低头往她耳垂凑去……   “喵呜~”   突如其来的一声猫叫生生阻断了世子爷的动作,他的手被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拱了一下,接着雪球从樱樱的衣袖中滚了出来。   见又是这小畜生坏自己好事,而这东西还毫不自知,继续往樱樱怀里拱着,世子爷的脸色黑得有如锅底。   樱樱坐正,把雪球抱在手上,笑道:“三哥哥,你不喜欢雪球吗,你看它多亲近你呀!”   果然,雪球被抱在手上,还在向他伸爪子,只是这算不算亲近示好,还另当别论。   最近她老是同陆三郎在一块儿,知道他不喜欢猫儿狗儿身上的毛,而柔姐姐又一人住着冷冷清清的,她索性把雪球送去柔姐姐屋子里,让她帮忙照顾两日。   今日柔姐姐要走,雪球许是察觉到了,分外不舍,扒着她的衣袖不肯收爪子。樱樱无奈,这才把猫儿藏在袖子里带了过来。   谁料它竟能让陆云渡吃瘪。   瞧见他脸色铁青,樱樱心底却是说不出的畅快。谁叫他整日就知道欺负她!   见她笑得花枝乱颤,得意至极,尾巴都快翘上天,世子爷只咬着牙冷笑两声,看她能得意多久。   两人嬉笑怒骂时,马车缓缓停下,樱樱抱着雪球率先下车,免得待会儿世子爷又发疯,要亲自把她抱下车去。   她可不想早早把消息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去。   知道陆云渡就跟在她身后,樱樱故意走得飞快,却浑然不知她今日梳了个单螺髻,把满头秀发都盘在脑后,唯独露出奶白的后颈。   世子爷慢悠悠走在她身后,目光在她后颈处流连。   然而刚经过前后院之交的垂花门,绕过那片桃花林时,忽听一旁小径上传来一道清亮甜美的声音:   “子敬哥哥!”   接着,一个白裙少女从桃花林中快步出来。她一身珠翠琳琅,浅笑连连,莲步轻移。   樱樱分明走在前,她却仿佛眼里瞧不见樱樱这个大活人似的,径直往陆三郎身边迎去。   声音清甜,气度淡雅,语气分外熟稔,含着微微笑意,“见过敬游哥哥,明雪上门叨扰,敬游哥哥可会怪罪?”   作者有话说:   改了一点点 6.21留   “敬游”是男主的字,有新角色登场了噢   再啰嗦两句,感谢家人们给我留评论!但最近真的忙得焦头烂额,所以可能不能做到每条评论都回复了,讲声抱歉,但是我还是会看每条评论的!希望家人们多多给我留评论呀,樱樱需要大家的灌溉~   然后最近一两个星期会比较忙,不能保证每天都更,晚上十二点没有的话就别等啦~~忙完这段时间就好了!感谢大家 第44章   陆云渡并不奇怪江明雪的出现, 略微颔首,客套了一句:“怎会,祖母整日盼着你来。”   “敬游哥哥, 方才老夫人还念着你呢,特意叫我出来迎接,这不,刚出院子就瞧见了哥哥。”   一旁的樱樱闻言,别过脸去撇撇嘴。老夫人那日罚了陆云渡, 明面上还没完全消气呢, 怎么会在小辈上门时主动念叨他。   陆云渡瞧见了她脸上那点细微神态,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轻咳一声。   “这位妹妹是?”江明月仿佛这才瞧见樱樱,转身过来笑吟吟望着她。   世子爷看了他的樱樱妹妹一眼, 主动开口,“江阴许家, 樱樱。”   “原来是江阴来的妹妹, 难怪从前不曾见过。像妹妹这样的气度, 姐姐若是见过,怎么会忘。”她执着一方丝帕, 掩唇轻笑道,上前来主动握住她的手, 一副姐妹亲亲热热的模样。   她话说了一通,却没半点介绍自己身份的意思,仿佛她的身份人尽皆知,又何需介绍。   许是女人那点天生的敏感使然, 江明雪虽在笑, 樱樱却隐隐读出她话里那点自得与居高临下。   樱樱不着痕迹地把手挣脱出来, 面上笑意也是无懈可击,“姐姐谬赞,我在姐姐面前自惭形秽还来不及,姐姐千万别折煞我了。”   江明雪本以为樱樱只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此时被她软软刺了一句,倒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要在陆三郎面前扮演姐妹情深,这几句话也够了。江明雪收回心思,转身对着一旁负手而立的陆云渡开口道:“敬游哥哥,老夫人还念着你呢,别让老夫人久等了吧。”   说罢,她又道:“妹妹若是不嫌姐姐多事,不如也一起来吧。”   一听这话,樱樱气得差点扭头就走。听她口口声声叫“老夫人”,亲戚关系还没柔姐姐亲近呢,就一副反客为主的模样,都是表姑娘,她身份就要尊贵些么!   江家确实同陆家有些亲戚情分,江明雪在祖母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陆云渡不好驳了她的面子,只微微点头。   要抬腿往上房而去,才发现樱樱还站在原地,樱唇微抿。   “妹妹。”掌心向上,陆云渡向她伸出了手。   然而樱樱轻哼一声,忽略了世子爷屈尊纡贵的邀请,略过他径直向江明雪身边而去,甚至还亲亲热热地挽住她的胳膊。   “姐姐若是不嫌弃,我可就厚着脸皮来凑热闹了……”   小娘子的声音从前传过来,落单的世子爷收回手,微微挑眉。   得空了再来收拾她。   樱樱果然想的不错,老夫人本还笑呵呵的,一瞧见陆云渡跟在她俩身后进来,脸上的笑容立马就收敛了,甚至还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老夫人,”江明雪上前去撒娇,“老夫人怎么瞧见我就生气了,可是明雪哪里做得不好惹得老夫人生气了,您可千万要说出来别给明雪留面子,不然日后我可就不敢上门了。”   一听这话,老夫人立马好脾气地安慰道:“我哪是生你的气,你那哥哥要是能有你半点懂事,都不至于让我整日这样操心!”   “这次好不容易从苏州回来,你可得多住几日,多陪陪我这个老婆子。”   “那明雪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她微微一笑,更是尽心尽力地伺候起老夫人来。   见到樱樱也在旁,老夫人也笑着招呼道:“樱樱,这是你明雪姐姐,可曾见过了?前些日子跟着家里人到苏州去,倒是有大半年没瞧见了。”   樱樱见江明雪在老夫人身边伺候,又是捏肩捶腿又是端茶送水的,几乎防御得密不透风,真真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她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索性就不上前去自讨没趣,笑着应了老太太的话,只是那气氛不知不觉有些尴尬起来。   “祖母!”   一旁的陆云渡突然开口道。   “祖母还气着不成?祖母怎么教训我都是我该受着的,只求祖母别气坏了身子。”   老太太闭着眼睛,也不看他一眼,没说话。   “老夫人,您自个儿的身子是最要紧不过的,敬游哥哥也知道他错了,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吧!”江明雪在旁柔柔劝着。   好半天,老太太面上才松动一分,见孙子还望着她,终于道:“罢了,也就看在你明雪妹妹的面子上,暂且饶你这一回,若是还有下回……”   “敬游哥哥,不会再有下回了是吧?”江明雪笑吟吟补充道。   陆云渡没看她,只对着祖母点了点头。   这边刚收场,侍女又打了杏黄软缎帘子进来,轻声笑道:“老夫人,四郎五郎回来瞧您了。”   果然,侍女话音刚落,院外就此起彼伏地传来二人声音,“祖母!”   帘子一挑,这段时间一直在军营中历练,许久未归家的四郎五郎前脚后脚跟着进来,先是给老太太跪下请安,这才冲着老太太身边的江明雪笑道:“明雪妹妹可来了!”   “瞧瞧,这哪是回来瞧我的,分明是一听说你们明雪妹妹回了,这就火急火燎跟着回来了!”   “平时我们怎么念叨都不肯回来,明雪来了,你两个倒是跑得快。”   老太太虽在训斥两个小孙子,眼神却落在一旁始终未曾出声的三孙子身上。   明雪和云渡从小就一道长大的,彼此知根知底,家世也合适,两边的亲戚都乐见其成。   若不是三郎迟迟不开窍,婚事早该定下来了。   一间暖阁里一下子或站或坐了十来个人,又有四郎五郎两个小郎君吵吵嚷嚷,不是问江明雪跟着她父亲去苏州赴职的见闻,就是讲两人在军中训练的趣事,惹得老太太连连开怀,室内更是热闹。   “妹妹在做什么?”   嘈杂之中,陆云渡突然俯身在她耳侧,轻声问道。   樱樱本在发呆,被他吓了一跳,罗裙下的半只绣鞋在他靴面上轻轻一点,没好气道:“数数我这鞋上绣了多少花罢了。”   她一人在角落里坐着,闲来无事,无聊得数起鞋面上的绣花来。   罗裙从他靴面扫过,脚尖被她轻轻一点,陆云渡蓦地想起那日她露出被褥的半截玉足,腰腹以下微微紧绷。   然而她话里却酸溜溜的,好像不满有人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樱樱说完这话,却见他忽然俯身下去,接着脚腕上一紧,他竟然捏住了自己的脚腕!   方才大着胆子踩他脚背一下,不过是心底有些堵,跟他小小撒气一下。   这暖阁里可是有十来双眼睛盯着呢!要是被旁人瞧去她的脚踝捏在他手里,她面子还要不要了!   所幸两人所处的位置稍偏,身前还有一个半人高的香炉架子做遮挡,才不至于明晃晃地暴露在众人眼中。   被他捏住脚踝,挣脱不开,趁着旁人不注意,她作势要踢他,谁料反而被他捏得更紧。   樱樱怕他当真不管不顾地把自己鞋脱了去,脚尖转换方向,轻轻蹭了蹭世子爷的腿。   “云渡,在地上做什么呢?”   老太太目光扫到这边,见他俯身向下看着,不禁出声问道。   樱樱心中一紧,心口砰砰跳动起来。而陆云渡慢慢直起身子站了起来,摊开掌心,手心里赫然是一颗龙眼大小的淡粉珍珠。   “在地上瞧见这物,许是樱樱妹妹不慎落在地上了,便捡了起来。”   他风淡风轻地解释道。   “你倒有心了。”一颗珠子而已,捡起来便是。老太太轻轻点头,不再多问。   而当陆云渡坐下时,樱樱的脸已经烫得发红,只差找个地缝钻进去。   陆云渡这个疯子,当真把她鞋面上缀的珍珠给拽下来了!   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趁着他又坐下来,狠狠瞪了他一眼。   然而世子爷对她微微一笑,面上坦坦荡荡,丝毫没有偷香窃玉过后的羞赧,反而叫樱樱更生气了。   没多久便是用饭的时间,今日正巧人多,老太太便让几人都留在她这处用饭,还叫仆从去前院瞧瞧,若是各位爷在,也一并请来用饭。   仆从很快就回来了,二房三房的爷们都不在,只有二夫人三夫人来了,倒是许久未见的定远侯陆庭方,竟难得露面。   一见到长子,老太太也是埋怨他忙于公务,整日不着家。   定远侯陆庭方平日在皇上面前都威风八面,此时被老母训几句,却还不得不低头应着,半句也不敢反驳。   樱樱想到上次侯爷教训陆云渡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一声。故意睨他一眼,看他还敢不敢在侯爷面前放肆。   陆云渡自然收到了这个眼神,他只低垂了眉眼安心用饭。   看她能得意到几时。   但慢慢的樱樱就快活不起来了。   不仅四郎五郎围着江明雪有说有笑,三夫人四夫人也对江明雪温柔可亲,当初樱樱才进府时,这两位夫人可不是那么好想与的,尤其是那位出身同样显赫的二夫人。   就连侯爷都对这江明雪照顾有加!   樱樱虽只见过侯爷一两面,但对他分外敬重。见到侯爷也对别的表姑娘这样和蔼,樱樱不禁轻咬唇瓣,用力压下心底的酸意。   饭后不久,老夫人也乏了,陆庭方也还有公务需要处理,众人便相继告辞。   小辈们走在一处,结伴往自己的院落而去。   “哎对了!竟然差点把这东西给忘掉!”   小五郎一拍脑袋,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小的盒子来。   见到小五郎手中的松明斋匣子,樱樱心底总算微微好受了些。   本还以为四郎五郎忘了,这才知道他俩还记着前次的承诺。   前次樱樱去军营中观看他俩试练,后来四郎果然拨得头筹,五郎名次也紧随其后。   兄弟就开玩笑说全是樱樱妹妹替他们加油鼓劲的功劳,执意要送她礼物。   樱樱见推脱不下,就点了松明斋的一件首饰。   定制的首饰都需要几月才能完工,想必前不久才送到四郎五郎手上。她今天见江明月得意了一整日,虽说不上嫉妒,但心里就是闷闷的。   这会终于能有四郎五郎的礼物叫她消消气。   然而樱樱刚想再客套推脱两句,就见五郎把匣子放到了江明雪手中。   “明雪妹妹,前些日子听说你要来,我和四哥就特意为你挑了这件首饰送给你,你瞧瞧看可还喜欢?”   作者有话说:   樱樱:呜呜呜心塞   柿子:谁说不要女配?女配只会是我和妹妹打情骂俏的工具! 第45章   江明雪接过那小匣子, 显然极为开心,“多谢四哥哥五哥哥,我不过是大半年前随意提一句松明斋的手艺好罢了, 难为两位哥哥竟还记着!”   不知是否说者无心,反正听者有意。听见不过是大半年前的随口一提,四郎五郎都还牢牢记得,而自己的不过才月余……   罢了,她现在又不差那点首饰。   樱樱压下那点失落, 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出了老太太院子后, 行至垂花门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妹妹”。   樱樱稍显诧异地回头, 见是江明雪叫住了她。   “妹妹,”她上前来挽住樱樱的胳膊, “若是姐姐没记错,妹妹住的妙仪居是在东面吧, 妹妹没留心脚下, 这面是往西去呢。”   樱樱去的方向的确是往西, 那面是郎君们的院子。   这两日她总是往陆三郎院子里跑,早在他的院子中来去自如, 还霸占了他的书房用来念书。方才也是习惯使然,才下意识往那面走去。   “院子大, 妹妹住不惯也是常事。姐姐住了几年,对这片倒是说得上熟悉,不如我领着妹妹回房吧?”   见她不说话,江明雪仍然维持着面上的温婉端庄笑意, 任谁看了都会夸一声体贴大方。   然而樱樱显然没那么大的气度, 她笑吟吟推开江明雪挽她的那只胳膊, “姐姐有所不知,我要去的正是三哥哥的院子。”   “姐姐若是有事,那就先回房吧!”   就在两人打机锋你来我往的当儿,陆三郎已经径直迈步往前而去,此时只远远剩个高大身影,眼看就要消失在假山后。   樱樱才不想跟江明雪扮演姐妹亲热,这些世家贵女,从小在深宅大院的锦绣堆里长大,话里话外能解读出无数意思来,同她们说上两句话简直要闹头疼。   “三哥哥!你等等我嘛!”   不顾身后的人怎么看,反正她是提着裙子先走为上。   听她如此亲密称呼,江明雪的心立马提了起来。她知道三郎一向是不喜女郎近身的,就连她能唤他一声“敬游哥哥”,也是沾了先夫人的光。   从前不知有多少女郎不知死活地贴上去献殷勤,最后却被毫不怜香惜玉的三郎吓得退避三舍的。   她倒要看看,陆三郎会怎么拒绝他那个乡下来的表妹。   然而目光所见,却是郎君停在假山旁,静静等着那向他跑去的少女。   似是嫌弃她跑得有些慢了,陆三郎上前两步去接应她。   天色微暗,隔了点距离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江明雪却知道,那掩在宽袍大袖下的两只手正紧紧握在一起。   ……   翌日清早,樱樱带上侍女婉月,乘着马车往城西而去。   上次大郎君送给她两个铺子,她一直没来得及好好瞧过,就连柔姐姐陪着来那次,也只匆匆看了两眼。   她只知道账面上不断有银子流水似的进来,其余的都两眼一抹黑。   这老板做得实在太不上心,她得去亲自瞧瞧。   大郎君留下的掌柜果然负责,事无巨细地给她店里店外介绍了一通,等樱樱再走出铺子时,已是正午时分。   她这一趟也走得有些饿了,拢了拢肩上披风,正想登上马车打道回府,忽然飘来一阵馄饨的香气。   往街边看了一眼,果然瞧见靠着墙下支了个馄饨摊子,摊主正锅碗瓢盆地张罗着,一口大锅沸腾着,那浓浓香气勾得人食指大动。   樱樱肚子里“咕噜”一声,看了一眼身边的婉月,拉着她的袖子开口道:“婉月姐姐……”   “姑娘饿了?这走了一上午,是该饿了,先前出门时就该多用些膳垫垫肚子。”   见她看着街边那馄饨摊子,婉月有些犹豫,府里的姑娘,怎么能毫无形象地吃路边摊呢。   然而此时樱樱才没那么多讲究,她干脆把婉月拉到摊子边,寻了两个空位便坐下。   “两位姑娘,小店供应鲜肉馄饨、三鲜馄饨、香菇馄饨,姑娘来点啥?”   店老板把手里一个铁汤勺武得虎虎生风,热情张罗道。   婉月还在用手绢替主子擦身下那张略显油腻的椅子,就听见表姑娘快活道:“两碗鲜肉馄饨!”   “来咯!”   店老板毫不含糊,立马送上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樱樱不管还在扭捏着的侍女,自个儿抽了竹筒里的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用完馄饨后,樱樱正准备走,婉月就过来劝道:“姑娘,此地离三郎办公的衙署不远,这会儿正是饭点,三郎想必还忙着没有用膳,听说衙署里也不合三郎胃口,不如咱们送点东西去?”   她一个小小侍女,自然不知道三郎是否用过膳了,但她绝非无的放矢。   陆家的下人可都知道,那江姑娘不仅从小就三郎亲近,还曾是先夫人属意的世子夫人人选。   若是被江姑娘捷足先登了,她家姑娘到哪里哭去?   樱樱没想那么远,只觉得她还没去官署中瞧过陆云渡办公的样子,心底有点好奇。   陆云渡在她面前老是不正经,她偏要看看他在人前是何模样。   馄饨不便打包,她另寻了家糕点铺子,选了几样刚出锅的糕点后便向衙署而去。   见是陆家的表姑娘,衙署的人没有多问就把她放了进去。   拎着小食篮绕到衙署后院,静悄悄的不见人影,却见马厩旁停着一辆马车,同样是陆家的标识。   樱樱顿时觉得有些古怪,陆云渡上朝或是去衙署,从不乘马车,都是骑马——果然,他那匹高头大马正站在马厩深处呢。   “三哥哥,你在吗?”臂弯中挎着食篮,樱樱拾阶而上,刚想推开房门,却见房门从中打开,竟是江明雪推门而出。   见到樱樱,她微微挑眉,笑道:“妹妹这是?”   樱樱皮笑肉不笑,不答反问,“姐姐又怎的在这儿?”   “父亲有东西忘在了我这儿,我今早特意来送。老太太担心三郎忙起来就不按时用膳,想着顺道,便让我替三郎送了点午膳。”   “姐姐蕙质兰心,我等自愧不如。”樱樱前两日便听说了,江明雪是中书令家的小姐,她爹自然就是陆云渡的顶头上司。   说罢,她瞧见樱樱臂弯中的食篮,面露愧色,“妹妹也是来看三郎的吗?可惜三郎用过午膳后便在书房中小睡了,这会怕是……”她打量着樱樱面上神色,半晌时间才道:“要害妹妹白跑一趟了,妹妹不会怪我多事吧?”   她俩在此地说了半天话,以陆云渡的耳力自该听见,然而他始终未曾露面,可见是当真睡下了。   “怎会,怎会。”樱樱继续同她谈笑风生,面上看不出半点不妥来。   “既然姐姐还有事,我便先走一步了。”   说罢,不等江明雪还如何假惺惺地挽留,她扭头就走。   气冲冲出了院门,正在心底翻来覆去骂着陆云渡时,忽听身后传来略带惊喜的一声:“樱樱妹妹!”   樱樱这时候不耐烦搭理人,头也不回就往前走,谁料却被人从后抓住了手腕,“妹妹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去干什么?”   转身过来,却见身后的人是刘麟。他一见樱樱就笑,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妹妹急匆匆的,可要当心脚下。”果然,她脚下的石路小径有一块砖石松动,略显不平整,若是她像刚才那样不管不顾地往前去,说不定当真会摔一跤。   伸手不打笑脸人,樱樱对上刘麟眼中真诚的笑意,不好再摆脸色,只道:“多谢郎君。”   “妹妹怎的来这里了?”刘麟受不了军营中的训练,提前退出,被家里人安排到中书省的下辖官府中试练,这才是他来的第三天。   他本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哪里耐烦听那些文绉绉的老夫子念叨,自个儿跑出来透气,不想竟遇见了樱樱。   他瞧见樱樱臂弯中的小食篮,小声嘀咕一句:“不会也是来瞧三郎的吧?”   这陆三郎当真这样好?他人分明一早就走了不在官署里,却还这个妹妹也来瞧他,那个妹妹也来给他送饭。   樱樱听见了他那声嘀咕,自然知道他把自己和江明雪搅和在了一起,顿时想也不想就反驳道:“不是!”   “我是特意来瞧郎君你的,还给你带了金记的点心,趁着还热,郎君赶紧吃吧!”说罢,她把那小食篮一下子就塞到他怀中。   她语速极快,刘麟其实根本就没听清她在讲些什么,只觉得她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分外好看。   他两手抱着篮子,好半天才慢吞吞道:“妹妹今日好像有些与众不同。”   樱樱已经让婉月去叫车夫把马车赶过来了,闻言只随意道:“哪里不一样了?”   “瞧着……好像和江娘子有些像。”   他说这话时,完全没想过这话会冒犯一位小娘子。江明雪是金陵城中有名的才女加和淑女,被无数风流名士追捧。金陵城中的姑娘们,特意模仿她穿衣打扮、谈话神态的不在少数。他只是觉得细细看来,两人的眉眼之间的确有几分相似。   然而他刚说完这话,就见本还巧笑嫣然的樱樱立马变了脸。   她今日因要出门看铺子查账,为了防止掌柜的因自己面嫩就糊弄她,特意让婉月给她把刘海打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   谁料不过变换一下妆容,这人竟然说她长得像江明雪,可不是结结实实地戳到了她的肺管子!   但她知道江明雪就在不远处,说不定这话会被她听去,到底维持住了人前维持一分体面,强忍着没有发作。   马车行驶过来,樱樱冷着脸一言不发,由侍女搀扶着上了马车。   刘麟还没明白小娘子为何突然变了脸色,就见她已经要乘车离去,连忙叫道:“妹妹,隔两日有越王殿下的秋猎,妹妹同我一起去吧?”   然而小娘子没有搭理他,马车走得飞快,转眼就出了衙署。   他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她,只好怏怏止步,不过瞧了瞧怀里的食篮,又慢慢高兴起来。妹妹既然都特意前来给他送糕点,应该也会去参加秋猎的吧?   刚准备转身回衙署,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在此处作甚?”   扭头一看,是今早外出办公的陆三郎回来了。   郎君一身深色官服,腰系玉带,狭长凤眸微眯,即使不摆脸色也有三分冷意。   刘麟下意识抱紧怀中食篮,胡乱应了一句“不做什么”,就想转身回自己的书房。   然而陆云渡一脚跨过朱红门槛,叫住了他,“怀里拿的是什么?”他方才回来,瞧见有辆马车驶去,瞧着像是府上的马车,刘麟又这般鬼鬼祟祟的,自然要多问两句。   “樱樱妹妹送我的吃食罢了。”见躲不过去,他只好老实交代。   她来过了?   陆云渡微微挑眉,向他伸出手,“给我。”   “三郎!你怎能这样不讲道理!这可是樱樱妹妹特意送给我的!”刘麟虽然很怕陆云渡,但为了小娘子的一片心意,他也必须据理力争!   “快点。”   陆云渡冷着脸,表示毫无商量的余地。   半晌时间后,刘麟磨磨蹭蹭地把食篮放到他手中。   看着他转身离去,刘麟在原地恨得牙痒痒,朝背影挥了几下拳头。   欺人太甚!   作者有话说:   陆云渡(白嫖·理直气壮):给我,快点   ————   大家放心吧,不会写恶毒女配的,因为我写不来哈哈哈   樱樱和江明雪的关系,会很狗血的 第46章   婉月和车夫候在院外的马车旁, 忽见姑娘匆匆而来,身后还跟着个公主府的刘郎君,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本以为姑娘进去一趟, 少不得要在三郎书房里歇一歇,喝盏茶谈谈天,却没想到这样快就出来了。   走近了才瞧见姑娘轻咬唇瓣,面上冷若冰霜,吓得赶紧迎上去, “姑娘这是怎的了?”   她不问还好, 一问樱樱心底就来气。   好个陆云渡,这不知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江明雪, 一口一个“敬游哥哥”叫得好不亲热,可笑她倒是头一回从别人口中知道他的字!   叫“敬游哥哥”也就罢了, 当初她怎么软磨硬泡陆云渡都不肯让她进书房,今日倒好, 人都照顾到他床上去了!   樱樱心底憋了口怒气, 也不要人扶, 三步并作两步就上了马车,冷声吩咐道:“快走。”   刘麟尚且没反应过来小娘子怎么就变了脸色, 在车外跳脚:“妹妹?我可是哪里得罪了你,你可千万要告诉我!”   婉月不敢多问, 只好小心试探道:“姑娘,咱们这是回府去还是……?”   “上山,去找柔姐姐!”   樱樱一摔那杏色软缎车帘,气冲冲道。   然而这帘子却摔在了凑上来的刘麟脸上, 他捂着额头“唉哟”一下, 再抬起头来时, 马车已经远去了。   ……   马车在家庙后院停下,樱樱下车来,提着裙子就快步往厢房跑去。   家庙中分外寂静,只有几声鸟鸣啾啾,今早刚下过雨,青石地砖上积着巴掌大小的几滩水洼,被她的粉蝶绣鞋踩过,溅起几朵小小水花。   “柔姐姐!”   她刚拾阶而上,含着埋怨和委屈喊出这一句时,却瞧见柔姐姐的贴身侍女候在房门外,而厢房内似乎还相对坐着两人。   柔姐姐有客人?   她只以为是庙里的和尚师傅来同柔姐姐谈论佛法,刚放轻脚步,不想惊动两人时,那侍女已经瞧见了她,房内的两人也迅速起身出来。   从厢房出来的却是一身青衣的陆闻君。   “大哥哥。”樱樱还站在院中,略带诧异地唤了他一声。   “樱樱来了?”陆闻君早在听到刚才那一声时就知道她来了,温和招呼道:“屋外冷,快进屋里来吧。”   一身家常衣裳的宋芷柔也出来,轻声笑道:“妹妹有心了,这才几日就来瞧我了。来,快进屋里来。”   “你也进去吧,身子不好,当心又着凉了。”陆闻君目光守礼地落在她面上,声音宽厚温和。   “柔姐姐着凉了?”樱樱抬头问道,仔细一瞧,宋芷柔面上果然有些微红。   宋芷柔被她的目光瞧得面上更是发烫,唯恐被她看出不妥来,轻声道:“一点伤风罢了,已经不碍事了。”   樱樱感受到她手上温度适宜,精神也不错的样子,这才慢慢放心下来。   见姐妹俩执手相携往屋里而去,陆闻君道:“樱樱准备何时归家?天色也不早了,我顺道送你回去。”   “怎么我刚来,大哥哥就要赶我走?”樱樱不满道:“我今晚要陪着柔姐姐,柔姐姐每日都一人在山上,我陪陪姐姐不好吗?”   “这……”宋芷柔目光和他交汇一瞬,又迅速移开,轻声安慰身边的樱樱,“山上冷,妹妹住不惯的。”   陆闻君算了算时间,蓦地想起一件事,连忙开口阻拦道:“樱樱,阿云今日没有叫你……”   他难得卡壳一下,他斯文惯了,没好意思在二女面前说出“人约黄昏后”这类字眼来,尤其是她还在身边。   大郎君这么一说,叫樱樱想起一件事来。昨日她不耐烦应付江明雪,转身就去追陆云渡,想借口摆脱江明雪的纠缠。   人是追到了,陆云渡却捉住她的手不肯放,还叫她明日来寻他。   当时路过的下人不少,樱樱生怕被别人瞧见,扭着手要从他掌心挣脱出来。   见他迟迟不肯放手,樱樱被捏得手腕子生疼,有些恼了,借口说自己明日打算出门去看铺子,没功夫去寻他。   不料这话不知哪里惹怒了陆三郎,他硬把人拖到了假山后,两手撑在山石上将人禁锢在怀中,霸道地吻她。   听着假山后侍女们来来去去,就连衣料摩擦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樱樱一颗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唇上被他又啃又咬,却只能憋着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半晌时间后,陆三郎才微微喘息着道:“明晚在院子里等我,哪里都不许去。”   小娘子白藕似的双臂虚虚环在郎君脖颈后,浑身半点力气也无,被他一臂环着腰才不至于失力坠地。   “嗯?”郎君没等到回答,略带威胁意味地轻哼一声,鼻尖凑在她耳垂后。   少女耳下从未被旁人撩拨过的肌肤分外敏感,不过一点热气,就已经冒起了几颗细细的疙瘩,红得可疑。   “知道了。”   对上霸道又无赖的陆云渡,樱樱简直败下阵来,怕他再干出些惊世骇俗之事来,只好细声细气地应了。   *   “妹妹?”   这一声把樱樱从回忆中猛地拉回来,她面上还有些红晕,闻言连忙否认道:“没有,我同三哥哥也不是很熟的,怎么会有约。”   陆闻君一听,微微有些意外。   阿云这是又做了什么,叫人家小娘子口口声声说“我和三郎不熟”的?   上回当掉耳坠子也是,莫不是他这傻弟弟剃头挑子一头热,其实人家小娘子根本就没看上他?   樱樱生怕他再继续这个话题,连忙摇了摇宋芷柔的手道:“柔姐姐,咱们赶快进去吧。”   这句话提醒了陆闻君,他挂念着她的身子才刚好还吹不得风,一时也顾不上他的傻弟弟了,上前来送二女进屋。   临走时,他还是放心不下,嘱咐樱樱道:“妹妹,你当真不同我一道归家?”   “我今晚就要在山上陪着柔姐姐,大哥哥记得同老夫人说一声!”   樱樱心底还有气,才不肯去赴约。   *   厢房中早已重新布置过,不复初来那日的凄清冷寂,虽还比不上府里,但已经好上许多。地龙燃得正旺,熏得整间屋子里都暖意融融。   当晚,姐妹俩同吃同住,歇在同一张床上,直到深夜,还手牵着手低声私语着。   清晨时分,樱樱从被窝中出来,推开一线窗扉,随着一丝冷风灌进来的,是一地莹莹雪光。   “柔姐姐!下雪了!”她惊喜地轻声叫道。   “金陵下雪一直这样早的么?”不过这小半夜的功夫,地面上已经铺了厚厚一层雪花,叫从小长在江南的樱樱欣喜不已。   宋芷柔唯恐她受凉,连忙替她披上衣衫,笑道:“山上落得早些,下山去可就没了。”   她往窗外瞧了一眼,也有些意外,“不过今年倒是比往常都要大些,倒是和阿云那年有些像。”   “妹妹不知道,你三哥哥出生那年金陵也是下这样大的雪,整整下了三天三夜呢……”   宋芷柔比陆三郎略大几岁,对幼时那场大雪亦是印象深刻。   不过话说了一半,她就怏怏住口,只因先夫人艰难产下三郎,却引发了血崩,还没来得及亲手抱抱孩子,第二日就撒手人寰了。   三郎大抵是不喜欢雪的。   因着这事,府中向来不会在正日子那天替三郎庆祝生辰,都是在第二日略表心意。   其实昨日才该是三郎的生辰。   樱樱没能领悟到她话里的深意,只是她现在一听到陆三郎的名号,心底就说不出是何滋味。   她伸出一只手去接住一片缓缓飘落的雪花,另找了个话题:“柔姐姐,你何时归家呢?老夫人其实都念着你呢,那日我替她老人家抄佛经,她说以前都是你给她抄的。”   “老夫人还特意叫芳嬷嬷把你从前抄的经书找出来,都这么些年了,老夫人都还留着呢。”   一听这话,宋芷柔眼睛就泛酸,半晌时间才道:“是我对不起外祖母她老人家……”   见她似是快要落泪的样子,樱樱张了张口,不敢再问她和大郎君之间的事。   她又不傻,大郎君这才从西域回来多久,不谈好好歇着,还瞒着所有人,整日整日往山上跑。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大郎君心系柔姐姐,却始终不得再进一步。   可是柔姐姐的意思呢……听说柔姐姐的婚约是自小便定下的,及笄后就嫁给了徐如明,她会不会也喜欢大哥哥呢?   柔姐姐莫不是顾忌着自己的身份,怕过不去老太太那一关?   宋家早就没落了不说,柔姐姐还和离了。就算是从小养在膝下的外孙女,老太太会允许陆家郎君娶这样的姑娘吗?   樱樱咬了咬唇瓣。她不远千里从山阴到金陵来,一心要寻得如意郎君,而世子爷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可自己明面上的身份,更是远远不如柔姐姐。老太太连柔姐姐都不肯娶进门,会让自己嫁给世子吗?   但是他跟自己现在这样好……   这念头一冒出来,樱樱像被针扎一下,勉强把心绪按捺下去。   他何止是跟自己好,简直跟这个姐姐也好,那个姐姐也好!   作者有话说:   我发现了我写其他情节就很慢写男女主互动就灵感如尿崩 第47章   用过早膳, 婉月前来隐晦地提醒催促几次,樱樱终于依依不舍地告别柔姐姐,登上马车。   雪天路滑, 下山的路更是难行,车夫小心翼翼驾驶着马车往下。   所幸陆家的主子们常来山上小住,山路也被休整得平坦宽敞,才一路顺利下山。   见离了柔姑娘,自家主子的面色又冷淡了, 坐在车厢角落里不知翻看着什么话本子, 一声不发沉闷的样子。   婉月大概知道是昨日,自家主子在江姑娘面前不痛快了。她凑过去, 正小声问道:“主子,今日可得抓紧时间归家了, 晚上应该……”   “樱樱妹妹可在里面?”   马车外突然传来又惊又喜的一声,生生打断了婉月要说的话——三郎生辰, 虽不是整日子, 但府中应当会办小宴的。   “妹妹, 昨日全是我犯浑,你就原谅我吧!我往后再不在你跟前讨厌了!”   刘麟昨日一头雾水, 百思不得其解,遇上一位中书省中的同僚, 知道这位同僚也是游戏人间的风流人物,便上前讨教两句。   被同僚恨铁不成钢地说教一通,他这才知道自己可算是把樱樱妹妹给狠狠得罪了!   坐在摇晃的车厢中,手上虽捧着一卷书, 樱樱却半个字也没看进去, 脑袋里想的全是今早那个念头。   忽听车外有人这样大叫一声, 顺着侍女打起的帘子望出去,果然见是一脸歉意的刘麟。   昨日那位同僚说,若是小娘子还肯见他,那就意味着踏出了获得谅解的第一步。   此时见小娘子坐在马车中,手执经卷,一手撑着下巴,绣着银线莲纹的衣袖随她动作垂下,露出一截皓如白雪的玉腕。   金陵城中的美人,刘麟早就见得多了,然而此时对上她一双被雪色映得水光盈盈的眸子,他竟有一瞬间的失神,打了好几遍的腹稿也卡在喉咙中,不知如何开口。   “郎君有事吗?”   昨日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知道这位刘郎君大概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她自然不会同他计较,反倒要感谢他不计前嫌还来找她。   “妹妹,今日是越王殿下的小宴、我今早特地去贵府上接妹妹,没找着人。”   “府上人说妹妹在山上,就顺路找过来了,妹妹能否赏脸?”   磕磕巴巴地说完这一通后,刘麟有些懊恼自己嘴笨,想必小娘子不会消气。   然而他听见轻轻的一声,“好,有劳郎君特意来接我。”   他惊喜抬头。   外面还下着雪,雪花打着旋儿从空中飘落。见他的披风被融化的雪水染出几片深色,樱樱主动道:“外面冷,郎君上来歇歇吧。”   一听这话,婉月急了,连忙低声同她咬耳朵道:“姑娘,今日是三郎的生辰,府里应当会有小宴的!”   樱樱听了这话,微微一愣,随即满不在乎道:“我都答应了郎君,难道还能出尔反尔吗?”   见她一脸为难,似是还要再劝,樱樱索性用帕子捂住脸隔绝她的目光,“我的好姐姐,你就饶了我吧!”   见刘郎君已经上车,婉月只好怏怏住口。   马车随即调转方向,向着越王府所在的街巷驶去。   越王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能文能武,年富力强,在朝中颇有声望。   刘麟的姐姐正是嫁给了越王做王妃,两人关系很是亲厚。   一路上,樱樱听着刘麟介绍那位越王是如何年轻有为,略有些心不在焉。   金陵城中的郎君,只要年龄不是相差太大,她大多都费心思去了解过。她对这位早早娶妻的越王不感兴趣,只是城中隐隐有传闻,道越王性凶戾,好美人。   两人到得有些晚了,被侍女引着进入府中时,后院已是一片歌舞升平。   虽还飘着雪,舞姬却一个个只身着薄如蝉翼的轻纱,脚上带着一个个金铃铛,赤足踩在雪地上高速旋转。   伴着钟鼓丝竹之声,舞姬妩媚妖娆,脚上铃铛清脆作响,撩动得人心弦乱了几分。   处处已是高朋满座,樱樱随着刘麟,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入座。   一曲舞毕,另有一个姑娘抱着一把琵琶上场。   她初上场时周遭还沉浸在方才的喧嚣中,然而等她纤纤如玉的十指拨弄两下琴弦,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顿时叫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那琵琶女端坐在雪中,一身素衣,面上带着一层似是而非的轻纱,只有一双微红的眼睛露在外。衬着这细细濛濛的雪粒,琵琶声婉转动人,更惹得在场的郎君们无不为之侧目。   端坐在上首的越王,正是其中一个。   他两手搭在膝上,身子微微前倾,如此大马金刀的坐姿,毫不掩饰眼中的势在必得。   而侧坐在他身旁的越王妃,眼底的怨毒更是压抑不住。   一曲江南小调用吴侬软语唱出来,配上琵琶女那略带哀怨幽怨的眼神,简直叫在场大半人都酥了骨头。   刘麟突然记起樱樱是山阴来的,应当会喜欢这江南小调,心想今日自己带她来算是来对了。   然而扭头过去,才发现方才还乖乖巧巧跪坐在自己身边的小娘子,竟不知何时没了身影。   今日来赴宴的都是些平日熟识的郎君姑娘们,且处处都有越王府的下人守着,不必担心安危,刘麟只当她是临时有事暂时离席,并未放在心上。   然而直到他去和姐姐姐夫寒暄一通,回来后又喝了好几杯果酒,却还是不见樱樱人影,他这才有些急了。   *   越王今日举办小宴,特意请来秦淮河上有名的琉璃坊作陪。秦淮河上日日游人如织,各种雕梁画栋的画舫穿行其间,是金陵城中一等一的销金窟。   这琉璃坊在一众烟花之地中本名不见经传,只是从年前起,掌柜的冯妈妈不知从何处寻来一个清倌人,身段纤细风流,翦水秋瞳望人一眼,弹得一手好琵琶,叫无数骚客折腰,也令琉璃坊迅速名声大噪起来。   那琵琶女被唤作“月奴”,月色婉转,妾心可可,不知叫多少人趋之若鹜。   感受着来自上首越王的灼热目光,月奴弹奏琵琶的指尖不敢有半点停歇,紧咬掩在轻纱下的唇瓣,好容易才不至于颤抖得当场失态。   越王府的管家前两日来了画舫上,和冯妈妈避开旁人谈了许久,最后被冯妈妈满脸堆笑地送走。   想到临走时那胖管家看着自己的眼神,如同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月奴的背心就止不住地沁出冷汗来。   果然,没多久冯妈妈就扭着她那胖大的身躯前来,眉开眼笑地向她贺喜。   越王某日途径秦淮河,正巧瞧见她演奏琵琶,第二日便遣管家前来。   月奴自小长在风月之地,自然知道她们这一行当都是吃青春饭,最后的归宿无外乎便是人老珠黄后,自己寻一条破船飘荡下半生。   若是运气好些,上岸央人替自己备一卷草席,到时候裹了尸身扔去乱葬岗,也算免得污了一方清水。   再好些,便是金盆洗手,嫁给某人做妾罢了。   然而听说越王于床笫之间,分外残暴,往往以折磨女子为乐。   她曾亲眼见过,另条画舫上的一个姐妹,被一辆小轿趁着夜色抬回。那淅淅沥沥的血流了一路,直把墨绿轿帘都染成一片深色。   而越王妃,更是出名的容不下旁人。   每每想起这一幕,她都会惊出一身冷汗。然而今日,就要轮到她了。   想起刚才在众多来客中瞧见的那一位……月奴心底说不出是慌乱还是期盼,只知道这是溺水之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不想死,她只能奋力去搏这最后一次。   樱樱早在那琵琶女开始演奏小调时就起身匆匆离席,然而即使隔着偌大的王府花园,她竟然还能听见那幽怨婉转的曲调。   她心口砰砰跳动着,在这寒冬腊月中,竟凭空出了一身冷汗。   被打湿的衣衫黏黏腻腻贴在背心,她指尖掐着一朵刘麟方才送她的花枝,勉强分出心神,正思量着如何赶紧告辞,却听到身后传来轻轻一声:   “玉奴姐姐。”   养得圆润如玉的指甲之间狠狠一错,竟掐断了那冬日里珍贵难得的牡丹花。樱樱也不回头,径直往前而去。   “求玉奴姐姐救我!”   月奴见她毫不犹豫就要拂袖而去,对被折磨致死的恐惧战胜了一切,她想也不想就跪了下去。   这是一条铺着鹅卵石的林间小径,膝盖触地的“扑通”一声极为明显,简直闻之惊心。   然而那一声“玉奴”更是叫樱樱毛骨悚然。   见她停下脚步,月奴不顾地上还满是雪污,连忙狠狠磕了几个头,哭道:“我知玉奴姐姐现在是公府人家的小姐,月奴绝不敢生出半点心思前来打扰姐姐,然而月奴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求姐姐看在从前的姐妹情分上救救月奴,月奴愿意为姐姐做牛做马,来生衔环相报。”   “月奴敢对天发誓,从前的事绝不会说出去半个字!”   “月奴不敢奢求姐姐像从前待那许家小姐般待我,只求姐姐保我一命罢了。”   见她隐在袖下的指尖隐隐颤抖,月奴知道这是她心软的动作,她瞧着嘴上不饶人,实则最是心软。   她真的不想被活活折磨致死。   然而樱樱始终没有回过头去,终在月奴想上前来拉住她的衣衫时,拔腿就走。   “你认错人了。”   这句话如同雪花般飘落下来,月奴失力跌坐在雪泥中,终于失声痛哭。   作者有话说:   世子爷还几天没出场了,想他 第48章   婉月本候在王府耳房中数着时辰, 见这宴会似乎一时半会散不了,担忧姑娘恐回府迟了赶不上三郎的生日宴。   然而表姑娘去了没多久,忽然面沉如水地出来, 身后还跟着一脸云里雾里的刘郎君。   婉月只当是刘郎君不知怎的又得罪了姑娘,却见姑娘面上不似怒气,反倒苍白病弱,也敢多问,连忙上前去把她扶到马车上。   “樱樱妹妹, 可是我哪里招待不周叫妹妹不喜了?”   刘麟站在地上, 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方才她不见了好半天,回来后就说要先告辞一步, 就连他说带她去见姐姐,都被她婉言相拒了。   “多谢郎君。”樱樱声音里还有一丝颤抖和后怕, 她掀起窗帘冲他勉强笑道:“我突然身子不适,这才想先走一步, 还请郎君替我向殿下和娘娘赔罪。”   “那我送妹妹一程!”一听她身子不适, 那还得了!人是自己带到宴会上的, 若是出了点事,陆家那几个能饶得了自己?   樱樱太阳穴突突跳动着, 往日长袖善舞之人,此时连半点同人周旋打交道的力气也没有, 只虚弱无力道:“不必劳烦郎君。”   说罢,马车已经启动,缓缓离去。   婉月搀扶着她靠着软垫坐下,替她除下外罩的珍珠色披风, 却发现内里衣衫湿了大半, 惊道:“姑娘这是怎的了?可是有人欺负了姑娘?”   “婉月姐姐, 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樱樱把头埋进小枕中,闷闷道。   婉月见状,不敢再多说,只用铁钎将火盆拱得更旺些,再轻轻替她除去脚上半湿的鞋袜,点上安神香,这才退下。   想着刚才月奴的那番话,樱樱头痛欲裂。即使闭上双目,脑中却还是隐隐作痛,从前种种如同潮水般涌来。   她从小长在吴县的尼姑庵,庵里破败不堪,女尼们又年老体衰,渐渐断了香火。   她从小就跟着女师父们外出化缘,长到十来岁,因着心灵手巧,同乡下妇人们学了编花,便时常拿到集市上去卖,勉强换些伙食。   直到她十二岁那年,想趁着花朝节这日多换些钱,就带了满满当当一大篮子头绳绢花,乘着船到了山阴城中。   此后她就再没回过吴县。   因她来时年龄尚小还不到接客的年纪,在画舫上待的时间又长,不像旁的姑娘那般哭天抢地,挨打的次数反而最少,也最得鸨母宠爱。   樱樱在画舫上看惯了花天酒地,也看惯了年龄大些的姑娘们哪怕身子不舒服,也得被迫去接客。   只是一次撞见一位姑娘,被染上花柳病,□□血流不止,鸨母便用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烫得血肉模糊,待结痂脱落后,便又能去接客。   那凄厉的尖叫还回荡在脑中,她撞见这一幕后整整三天三夜未曾阖眼,想的都是她要逃。   她一定要逃出去。   因她逐渐出落得楚楚可怜,在给各人取花名时,鸨母特意把留给日后花魁的名号给了她——玉奴。   天知道她有多恨这名字,她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不是待价而沽的女奴!   因她向来会察言观色,渐渐打消了鸨母对她的监视,她制定了详密的计划,等着在两月后的元宵闹花灯那日出逃。   然而画舫船舱里关进来的一个姑娘却彻底打乱了樱樱的计划。   “不知道从哪拐来的,那通身的气度瞧着倒像个官家姑娘。”   “嘁,再是千金小姐,打你几顿,还不是就乖乖去接客了?”   小丫头叽叽喳喳谈论着船上新来的那个姑娘,被恰好路过的她听见。   “我去送吧。”她向两个小丫头伸出手,示意她们把那一碗清水和半碗掺了砂子的馊饭交给她。   见是她,念及她几乎板上钉钉的花魁身份,小丫头们不敢多说,把饭食交给她就匆匆跑远。   进入阴暗潮湿的船舱底,光通过唯一一扇巴掌大的窗户投射下来,照在那张惨白的脸上。   确实漂亮,可惜了落到这种地方来——这是樱樱瞧见许瑛时,脑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吃饭吧。”她摸出今早剩下的半个馒头放在碗中,虽然冷硬了些,但总好过馊饭。   樱樱见多了初初上船时心高气傲、总以为能撑着一口气熬过去的姑娘,见她迟迟不肯转身过来,冷笑两声,转身就走。   *   “要打死人嚜!”同屋而住的姑娘听着那惨叫声,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半夜里嘟嘟囔囔了一声。   樱樱拥被躺在床上,睁眼瞧着窗外一弦明月。   那许瑛的眼睛,就好像月亮一样,可真干净又好看。   “要死也不死远点!”惨叫声终于渐渐低了下去,姑娘骂了一句,翻身过去继续睡了。   樱樱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等房间里响起轻微的鼾声时,她悄悄穿履下榻,推门往船舱摸去。   *   “你喜欢樱花吗?”正上药时,许瑛冷不丁问了这一句,叫樱樱动作一愣,药粉撒得多了些。   这是她花了不少银子才央人买来的药,竟被如此白白浪费,樱樱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关你什么事?”   “我瞧见你鞋上、手帕子上都绣了樱花,是你自己绣的吗?你可真心灵手巧,绣得真好看。”   许瑛被她抢白一句也不在意,爬在草席子上任由她给自己上药。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她用那双如月光般纯洁的眼睛看着她。   船上的人都叫她“玉奴”,刚才那两个打人的婆子也管她叫了一声“玉奴姑娘”,她没道理会听不见。   心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攥住,她低着头躲开她的目光,只道:“樱樱。”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只是因为锁骨下有一朵樱花状的胎记,便自作主张给自己取名为“樱樱”。   她不需要父母,她自己就能为自己做主。   “你的名字真好听,说来也是有缘,我叫许瑛。”   她说着,费力执着樱樱的手,在她掌心分别写下两个同音不同形的字。   一笔一划之间,掌心微痒,樱樱一声不吭,第一次知道怎么写自己的名字。   上完药,樱樱犹豫一霎,终于劝道:“你别跟她们犟,她们有专门一套调|教人的法子,性子再烈的人也是熬不住的。”   “多谢,我知道的。”许瑛只冲她笑。   对上她的笑容,分明身上还是伤痕累累,却还这样轻言细语地同她说话。   樱樱向来自认是个冷心冷肺的人,却蓦地眼底有点酸。   *   “都跟你说了不要犟,怎么还不听呢?被打成这样子!”   那原本养得跟水葱似的纤纤十指,被夹得血肉模糊,连指甲都崩裂。樱樱此时也顾不得心疼银子,把伤药全部涂到伤口上,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   旁的姑娘哪用动刑,老虎夹拿出来就吓得腿软了,偏偏许瑛瞧着最是娇弱不过,骨头竟然这样硬,死活不肯被验身接客。   那日鸨母要强行替她验身,她竟挣脱了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一脚蹬翻了支在角落的火盆,差点把整艘画舫都给烧起来。   鸨母不得已恨恨撒手,代价自然是她被狠狠打一顿,关了半个月的船舱底。   许瑛此时不能再睁开她那双明月似的眼睛冲樱樱笑了。   她才从船舱出来,满脸都是血污,衣裳被鞭子抽得烂成一条一条,夹在背上伤口里。原本丝绸一样的长发被血和汗水打湿纠缠在额上,只有气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像是多谢樱樱把她从牢里救出来。   樱樱替她擦了把脸,轻声道:“我去给你拿衣裳,别出声知道吗?”   鸨母把她当做摇钱树,待价而沽,还舍不得让樱樱接客。她自然也没有银子可使,全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二两银子,全部拿去收买那看门的婆子,好说歹说,这才悄悄把许瑛给暂时接出来。   在那没有一丝光线的地方呆上一个月,最后还能全首全尾出来的,樱樱这两年来只见过一个。   可惜出来的时候,人已经疯了。   她把人接到柴房里安置着,转身蹬蹬上楼回房,想去替她找两身干净衣裳和打盆热水来。   然而她刚下来,推开房门,见到的却是她吊在房梁上,用的正是自己刚才给她擦血的那方手帕子。   “你疯了!”   樱樱一瞬间心跳几乎停止,她压抑着声音低骂一句,连忙跑上去抱住她的腰,要把人拽下来。   随着“咚”的一声闷响,不知惊扰了多少画舫上寻欢作乐的嫖客,踮脚的凳子倒地,她和许瑛也像破布袋子般滚到地上。   她后背磕得生疼,却是立马撑着身子爬起来,毫不客气骂道:“我知道你是官家小姐,瞧不上我们这等下作地方,整天就想着怎么一抹脖子干干净净死了一了百了是吧?”   “你死了,你干净!我们这些活着的就是猪狗不如,烟花之地的女子还不抹脖子、跳水,简直岂有此理!”   “我这么脏,简直黑心烂肝,我娘把我生下来的时候,就活该把我淹死在盆里,省得脏了你们上等人的眼睛!”   樱樱气得两眼通红,骂够了,也不管地上那人,扭头就走。   “樱樱。”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攥住她裙子一角,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你生气了吗?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你别生气,全都是我不好,我很喜欢你的,可是我不该拖累你……”   樱樱咬牙冷笑起来,这画舫上性子烈、最后被打死绑块大石头就沉河的姑娘她见多了,她是少数几个活下来的人。   她难道不想干干净净做人?可她首先得活着!   作者有话说:   啊,下一章明天中午更新吧 第49章   “姑娘, 姑娘!快醒醒!”   越王府离陆家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婉月一路上都守在外,好让姑娘自个儿安心歇息。   见府上就快到了, 她掀帘子进入马车中,想把主子给叫醒,却发现主子睡梦中却还紧咬牙关,眉头紧紧皱在一起,颈间背后却是沁出来的冷汗。   见姑娘魇着了, 婉月吓得也顾不上规矩, 连忙在她脸上轻拍几下,总算把人给弄醒。   “许瑛!”   樱樱在睡梦中的最后一刻, 梦见她带着许瑛出逃,但两人终究行动不便, 何况许瑛还身负重伤,逐渐被打手追上。   她只能把许瑛率先放到那艘小小的乌篷船上, 自个儿却还泡在寒冬腊月的河水中, 见画舫上的打手乘着船就要追过来, 她咬咬牙,用尽所有力气推了一把船。   鸨母还指望着她卖出个好价钱, 不会把她打死的。其余的,她都受得住。   船顺着河水飘走了, 她也被闻讯赶来的打手捉住了。   ……   婉月有点奇怪,姑娘怎么在梦里怎么叫自己的名字,但她不敢多问,只用手绢替她擦去额上冷汗, “姑娘还好吗?怎的去了一趟越王府就这样了?”   见她脸色苍白, 婉月止不住地心疼。   樱樱摇摇头, 吐出一口憋闷在胸腔中的浊气,由侍女扶着自己下了车。   月奴……她的年纪似乎比自己还小些,没想到竟也到了金陵来。   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樱樱想的是要寻个法子,怎么把她远远打发回山阴,最好是和那卢远一样,从此消失不见。   要她伸手救人……樱樱想起她那年被打手捉住,被罚在河水里。当时她正来着葵水,鸨母也绝不手软,狞笑道:“来葵水正好,一辈子怀不上,倒是省得我往后回回给你灌避子汤!”   冬日的河水冰冷刺骨,她跪了整整三天三夜。那河水简直冰到了她骨子里,也叫她软了骨头,再没救人的力气。   都过去了,还想它作甚。若不是月奴不知从犄角旮旯钻出来,她简直都要忘了自己身上披的那层皮。   ……   进了后院才发现,竟处处丝竹笙箫奏乐,陆家的亭台水榭中,三三两两的郎君女郎们或站或坐,皆在欢声笑语,瞧着分外热闹。   府上有什么大事不成?   樱樱正要问身边的婉月,忽有一人迎面而来。   “樱樱妹妹可算回来了,也不枉我派人去越王府一请二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妹妹不肯待见敬游哥哥呢。”   不见其人,倒是先闻其声。不过光凭这声音,光凭那一声肉麻至极的“敬游哥哥”,她都能认出来是谁。   果然,一大群人绕过水榭向她行来,为首之人可不正是江明雪。   樱樱虽然心绪不佳,但她断不会在众多外人面前失了一丝一毫的礼数,理了理发髻,这才好整以暇地微微笑道:“不知姐姐有何事?”   “妹妹难道不知?”江明雪眼底也有一丝惊讶。她本意不过是想嘲笑樱樱竟然没有被三郎邀请出席生辰宴,但见她今早又是出门在外,此时又理直气壮地反问她,竟像是当真不知的样子。   这可正好撞到她的枪口上了。   “想是妹妹才来家中,和敬游哥哥也不太熟的缘故,不过都不碍事的。承蒙老夫人不嫌弃我愚笨,姐姐今日特意为敬游哥哥办了生辰宴,还请了各位与敬游哥哥交好的郎君姑娘们前来。”   “妹妹若是不嫌弃,不如也一起来吧?”   她说着,伸手来想要牵住樱樱的手,好在旁人面前装出姐妹俩相亲相爱的样子来。   樱樱早在她开口时就想起了今日是陆云渡的生辰,自然也想起了那日陆云渡非要自己去找他。   可这江明雪在自己面前念念叨叨个没完没了,反而叫她更是心烦,但庭院中有不少熟面孔,她不好直接拂袖而去,只好皮笑肉不笑地同她虚情假意几句。   在自己和众人面前明里暗里显摆了许久后,见她始终不吭声,江明雪似乎自己也觉得无趣起来,领着她身后那群贵女走了。   樱樱在水榭后站了许久,想借冷风放空脑子,不料却听到有声音窸窸窣窣地传来:   “听说你姐姐这几日身子不太爽利,可好些了吗?”   “好什么好!”另一个姑娘似乎有些生气,嘟嘟囔囔道。   “殿下今日不是还特意举办宴会,让你姐姐开心吗?”   “开心?那分明是越王看上了个歌姬,弄到屋里去也就算了,非要这么恶心我姐姐!”   那小姑娘发着牢骚:“什么下作东西也敢招惹到我姐姐头上来,若不是我姐姐还有点手段,岂不是要被这些东西恶心死了!”   另外个姑娘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你姐姐……”   “我姐姐捏死她们,不就跟捏死只蚂蚁一样容易!下作东西!”   见是别家后院密辛,婉月怕主子听了心里不舒服,连忙上前来想要搀扶住她,却见主子紧咬唇瓣,脸上全是怒色。   她跟在姑娘身边伺候也有几月功夫了,任何时候见她都是绵软乖巧的笑意,就算被府上郎君们捉弄了,也是笑笑就不在意,这可是她头回见主子这样生气!   圆润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嫩肉,虽不是在骂她,樱樱却觉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们在别人眼里,就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轻轻动手就能被捏死的小人物罢了。   不,或许更低贱些,连个人都算不上,最多只是一件货物。   “婉月姐姐,我忘了今日是三哥哥的生辰,若是我现在去找他,他会见我吗?”   不管江明雪面上多光彩,她可瞧得清清楚楚,这美名其曰为陆三郎办的生辰宴,根本就没有他的身影。   若是她这会还以为陆云渡和江明雪有一腿,那她就是个大傻子!   婉月本还心急如焚,忽见表姑娘这样说,连忙点头道:“三郎向来是不喜欢这等宴会的,姑娘心中有数就好。三郎前日还特意约见了姑娘,此时怎么会不见你?”   樱樱心中稍定,回房去连忙梳洗一通重新上妆。临走时,她想起自己没有为陆云渡准备生辰礼,以他那小肚鸡肠的性子,说不定会同她斤斤计较。   可她什么都没准备……草草拿个东西去敷衍他,反而会适得其反。   罢了,随机应变吧,大不了回头再给他补上!   打定主意,樱樱提着裙子就往陆三郎的院子匆匆去了。   院中是一贯的清净,雪已经停了,只隐隐有几声鸟鸣传来。   “三哥哥在吗?”樱樱踩着雪泥进入庭院中,只瞧见那小厮修文站在书房门口。   一见是表姑娘来了,修文喜得见牙不见眼,立马应了上来,“表姑娘,你可算来了!三郎就在房里呢!”   从昨晚表姑娘托大郎君递来口信说,要歇在家庙里后,三郎就不知犯了什么倔脾气,大半夜独自骑马出了一趟门,今早回来后更是谁也不见。   就连江姑娘秉承老太太的意思,特意为他办了生辰宴,他也连面都不肯露。   三郎虽不喜欢这些,但往年至少会去露个面意思意思,今年可真是见鬼了。   修文不明白主子是犯了哪门子脾气,但知道整个侯府中,除了老太太,恐怕只有这位表姑娘能治得住三郎。   此时见她前来,修文岂有不高兴的道理?   见人还在府中,樱樱稍稍放心,笑道:“我把日子给记混了,差点错过三哥哥的生辰,特意来向三哥哥赔罪。”   修文知道表姑娘这话虽是对着自己说的,其实是说给里面那位听的,他也不敢应,低着头就要替表姑娘开门。   然而伸手一推,却发现门不知何时从里给栓住了。   修文分明记得自己刚才出来的时候,可没有锁门,还以为是风吹得门给关上了,又伸手用力一推,那门却还是纹丝不动。   “姑娘,你看这……”修文讪讪道,脸上有些尴尬。   樱樱维持着脸上的微笑,没说什么。她早把陆云渡的臭脾气摸了个清清楚楚,知道他一贯最是小气不过。   自己失约不说,还同刘麟去赴宴而不肯参加他的生日宴,以陆三郎的心高气傲,仅仅是把她拒之门外,已经很手下留情了。   这样想着,她憋着笑轻声吩咐修文几句。   陆云渡正在书房里处理文书。   早在那小娘皮开口的第一句,陆云渡就知道是她来了,但他只冷哼一声,继续看手上的文书。   本想等她自讨没趣,自个离开,不想却听到窗外有呜呜咽咽的哭声传来。   “哎,表姑娘您别哭啊!三郎只是在忙着处理公务呢,怎么会不想见你!”   “三哥哥一定是讨厌我了,连见我一面都不肯了。”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又抽噎几下,仿佛极为伤心。   “不是不是,表姑娘你误会了,三郎可没说过不见你,说不定是三郎处理公务太累,一时睡着了!”   “我才不信,分明就是三哥哥嫌弃我了,我知道的,我这就回山阴去不讨三哥哥嫌。”   又是这一套!   说完这话,她仿佛当真打算离去一样,只有修文在屋外喊得跟叫魂一样:   “表姑娘!表姑娘,你别走啊!”   陆云渡额角隐隐抽痛,几乎能想见她泪眼婆娑的样子,忍了半天,他终于忍不住了,丢开手里没看进去半个字的文书,沉着脸下榻。   作者有话说:   让樱樱把自己当成礼物打包送给柿子吧!谁支持?谁反对! 第50章   “在此处吵嚷作甚?”   方才还紧闭的房门被猛地拉开, 一身家常衣裳的陆三郎抱臂站在门内,冷声道。   他面色寡淡,冷声吩咐修文, 压根没往俏生生立在旁的樱樱看一眼。   “三哥哥!”   在他关上房门的前一刻,樱樱及时上前,两手挽住他的胳膊,仰头用一双秋波潋滟的眸子望着他,妾心可可地唤他一声。   猝然被温香软玉抱了满怀, 世子爷被她抱住, 手肘几乎深陷在她胸前的绵软之中。   他动了动手,想把胳膊从中抽出来, 不料这小娘皮似是察觉他的意图,反而把他抱得更紧了。   陆云渡:……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见他没点反应, 樱樱急了,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   她一动, 那玉桃颤颤就紧贴着他的手肘, 即使隔着冬日的衣裳, 底下的温热绵软仍然触之惊心。   感受到陆三郎的胳膊瞬间紧绷,连他淡色的薄唇都抿成一线, 樱樱放软了声调,“我特意来为三哥哥祝寿, 三哥哥不会赶我走吧?”   陆云渡冷笑着睨她一眼,“正有此意。”   “三哥哥!”她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见他果真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立即强行从一线门缝挤进陆三郎的书房中。   “啪”的一声, 她反手将门关上, 背后紧紧抵着房门, 略带了点怨气,“陆云渡,你都不给我留点面子吗?”   从前当着下人的面把她送的香囊扔进湖水里就罢了,今日她都这样小意讨好了,他还要把她拒之门外!   人前就是亲亲热热的“三哥哥”,人后又是毫不客气地直呼大名。世子爷揣摩着她的态度转变,心底哂笑。   “里子都没了,还要面子有何用?”他转身回到书桌前,手执起方才看了一半的文书,淡淡道。   一听他这话,樱樱不禁怀疑他是在讽刺自己。   但想到终究是自己有求于人,不得不软化了态度,上前去主动道:“三哥哥,你冷不冷?我叫修文来给你加炭火。三哥哥院子里的下人真不会伺候,连茶水冷了都不知道添热的。”   樱樱刚端起冷掉的茶水想换一盏热的,就被他从背后捉住手,“妹妹想做我这院子里的主母不成,连下人都管教起来了。”   他方才是坐在椅中的,分明隔她老远,却不知在何时起身来站在她身后,声音低沉醇厚,连说话时呼出的热气都撩在了她耳后。   樱樱被他从后捉住手,惊得差点没把手里的茶盏给摔出去,她是想做陆三郎院子里的女主人不假,但恐怕她只要敢点头,陆云渡就能当场吃了她!   她好容易才把狂跳的心口按下去,回身勉强笑道:“三哥哥说什么呢,我只是关心三哥哥而已。”   “噢,那是我想多了,多谢妹妹关心。”陆云渡慢吞吞道,眼里神色似笑非笑。   樱樱回身过来才看清,他两手撑在桌上拦在自己腰侧,正正好把她圈禁在怀里。   两人隔得这样近,他身量太高而微微俯身,她都能看清楚陆三郎浓密的眼睫和投下的淡淡阴影,两人呼出的热气交缠,惹得她面颊染上些许红霞。   “三哥哥……”   她又轻又软地叫他一声,微微嘤咛,仿佛绵绵雨丝般撩拨着人。   然而下一刻陆云渡就撤手站直身子,径直坐回圈椅中,又拿起他那文书,道:“妹妹看也看了,瞧也瞧了,若是无事,那就不久留妹妹了。”   方才还桃面泛粉的樱樱,此时面上的粉红立马褪去,她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好生忍着才没有破口大骂。   这个陆云渡!   “陆云渡,你先前说让我有事便来找你,这话还算不算数?”   “算数又如何,不算数又如何?”他说着,把手中文书翻过一页,都未曾抬头看她一眼。   “那我就当你算数了。”樱樱站在书桌对面,因同他说着话,身子微微前倾,上半身几乎都压在桌面上。   陆云渡抬眼往她胸口看一眼,又收回目光。   她仿佛得到鼓励,立马道:“自然了,我也不会叫三哥哥白白帮忙的,三哥哥今日生辰,不拘什么荷包衣裳,只要三哥哥不嫌弃我手笨,我都替三哥哥做,若是书画笔墨,我也替三哥哥寻来!”   “妹妹不缺银子使了?”书桌后,他凉飕飕的声音传来。   “我帮大哥哥看着两间铺子,自然有点辛苦钱……”说到底还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樱樱这般说着,面上有点讪讪的。   “罢了,妹妹那点钱,还是留着给自己做嫁妆吧。”他终于舍得把文书丢开,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见他如此软硬不吃,樱樱不禁有些挫败,只咬唇用一双水杏般的眸子幽幽怨怨地盯着他。   “妹妹可知道,你明雪姐姐善舞?”似是受不了她那眼神,好半天世子爷才悠悠开口。   一听这话,樱樱立马炸毛了,他无缘无故地提江明雪作甚?还这般亲昵地叫她“明雪”!是不是故意给她找不痛快?   “我不知道,我也没兴趣知道!”   见她气得两眼都亮晶晶的,世子爷却是噗嗤一声笑出来,“江明雪怎么你了,叫妹妹这么一点就着?”   “我就是不喜欢她!”   “噢,所以妹妹才气得连家都不回,跑到山上去吹冷风,还跟着别的男人去赴宴?”   “若不是有求于我,说不定妹妹还怎么拿乔作势呢,是不是本来还准备着朝我大发一通脾气,哭天抢地的,好叫我来低声下气地哄你?”   “我才没有!”樱樱原本的心思被他猛地揭穿,吓得不禁后退一步,如此反驳后也自觉底气不足,转身就想跑。   陆三郎实在太可怕了!   然而她还没跑出半步,就被他从后揽住了腰。陆云渡手上微微用力,人就落到了他怀里。   “这就是妹妹求人办事的态度?”   樱樱被他紧紧锢在怀中,咬唇闷头暗自挣扎,然而刚一用力,下巴就被他轻轻一捏,紧咬的唇瓣不自觉放松了。   略带薄茧的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瓣,背后紧贴着他胸膛的地方立马升起阵阵战栗。   “给我跳支舞,我便原谅妹妹了,还给你办事,妹妹觉得如何?”   樱樱刚要开口,谁料那指尖就抵住了她舌尖,一副就要长驱直入的架势,她吓得猛地从陆三郎怀里挣脱出来,颤抖着手指着他,脸上却是又红又白,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个臭流氓,哪有半点世家子的样子!   感受着那转瞬即逝的香软濡湿,世子爷指尖轻轻颤了颤,随即将手掩在宽袍大袖之下,坐回圈椅中面上不动声色。   “妹妹若是还想求我,那就开始吧。”   樱樱在原地站了半天,终于愤愤转身往屏风后走去。   想让她跳舞就直说,还非得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可见陆三郎之用心险恶!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陆云渡本还以为她气得要走了,谁料她却是往屏风而去。   他抬眼望着那处,不知她要搞些什么名堂。然而几息时间后,屏风上挂了一件她的披风。   原来是冬日衣裳厚重,不便动作,她自然要把外裳给脱了。   在她出来的那一刻,世子爷眉尾微微一挑。府上的伙食的确不错,几个月前还瘦得弱不禁风的樱樱妹妹,此时……肩削腰细,胸口更是……   他又看了一眼,嗯,波涛起伏。   想到方才她将自己的胳膊抱在怀里,那绵软的触感,世子爷喉结往下微微一滚。   本朝尚舞,不拘良家女子还是高门贵女,就连宫中的娘娘们都各个身怀舞技。樱樱自然也是会跳舞的,到陆家之后,侯爷也曾招来女师父教她。   只是一想到要跳给陆云渡一人看,她就觉得手软脚软,使不上力气来。   在原地站了几息时间后,她终于一甩云纹长袖舞了起来。   白衣若水,衣袂飞扬,一层素衣勾勒得她腰肢纤细,两手结成兰花指,衣袖随她动作轻轻垂下,露出其下两条玉臂。   百褶裙随她动作飞扬旋转起来,腰上的珠玉琳琅配饰跟着清脆叮当,衬着她的微粉面庞,更显光彩熠熠,简直滟光四射。   纤腰弯折成惊人的弧度,舞步随即轻快热烈起来,举手投足都仿佛踩在他心口上。衣带纷飞之间,她俯首含颦,回眸一笑,媚眼如丝。   衬着她眉心那点红痣,脚踩莲瓣,宛如一尊媚态观音,既妩媚天成又不容亵|渎。世子爷的呼吸不由微微一滞。   樱樱足尖轻点,不知不觉旋转到他身边,仿佛这一曲已经耗尽了她的所有力气,额上点点汗珠,颈间亦是香汗淋漓,本就轻薄的衣衫紧紧贴着她的身躯。   陆云渡正襟危坐,她却软在他怀里,两手勾住他的脖颈,呼吸还因方才跳舞而略显急促,在他耳边呼气如兰:   “三哥哥,你还满意么?”   作者有话说:   真想让柿子把樱樱给狠狠办了 第51章   “妹妹让我亲一下, 我会更满意。”他指尖摩挲着樱樱的下巴,幽深眼底似含了些许笑意。   “不行!”樱樱睨他一眼故意道,松开环住他脖颈的双手, 作势就要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他轻哼一声,伸手就来挠她的咯吱窝。樱樱哪想到他会这样无耻幼稚,偏生她浑身最是敏感怕痒不过,被他胡乱挠两下,早就痒得咯咯笑起来, 扬起手挡在胸前不让他靠近。   陆云渡微微用力, 把快要滑到地上去的人抱到桌上坐着,鼻尖蹭着她的脸侧脖颈, 压低声音问她:   “让不让我亲?让不让我亲?”   脸侧是他的鼻息,后腰背心被他挠得发痒, 樱樱被他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一双婉转流光的桃花眼沁满笑意, “三哥哥净会欺负我。”   陆云渡嘴角微翘, 充满侵略性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樱樱被他看得面上微烫, 几息时间后,终于主动倾身, 在他薄唇上蜻蜓点水般浅浅停留一霎。   在她想要抽身的前一刻,世子爷已经环住她的纤腰, 将人抵在他和书桌之间,低头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交颈缠绵之时,第三次来请世子爷出席小宴的江明雪正好迈步进入院中。   她秉承老太太的意思主办今日的生辰宴,三郎这个主人却只露了一面就不见人影, 把一堆宾客都扔在后花园中, 这未免叫她脸上无光。   在被几个平时就不太对付的姑娘暗暗讽刺过后, 她心中气愤不已,偏生碍着平日的教养不好发作,只打算再来请一次他。   想来看在老太太的情面上,三郎总不至于太不给自己面子。   然而她刚迈步进入院中,隔着那扇半启的轩窗,却瞧见三郎正和一人纠缠在一处!   指甲嵌在手心嫩肉中,她愣怔在原地定定看着房内两人。   她从小就认识陆三郎,总以为他人前人后都是那副冷峻威严、不苟言笑的模样。以为他对所有的小娘子都如出一辙的冷淡,而自己凭借出身和两家的交情,至少是有些不同的。   然而此时却叫她眼睁睁看见陆三郎人后热烈迷恋的模样……   他那样五感灵敏的人,竟都还未发现自己走近了,可见是有多沉醉其中。   见三郎揉乱了那人的衣衫,衣领几乎散乱,露出其下的莹白如玉的锁骨。江明雪心底一惊,憋住眼底泪水迅速转身离去。   ……   陆云渡第一次发现樱樱锁骨下的胎记,他低头在那胎记上亲了两下,唇瓣描摹着樱花的形状。   “妹妹怎么生得这样好?”   全身冰肌玉骨,香软凝滑,胸口竟还生着这样一块胎记,当真是个化作人形的樱花精不成?   他似觉不够,竟张口轻轻咬了一下,留下一个浅浅的齿印,让那本就微粉的胎记迅速变得嫣红起来。   截然不同的触感叫樱樱闷哼一声,她蹬腿踢了他一脚,“陆云渡,你属狗的么!”   世子爷恶作剧得逞后心满意足,毫不在意她的小小粗鲁,只仰头微微喘息着把人搂进怀中。   听着他胸腔下心脏急速跳动的声音,分明已经动情至极,却始终不肯真正碰她,樱樱稍稍安心下来。   至少他不会强行逼迫自己。   在他胸口靠了半天,樱樱终于想起自己今日来讨好陆云渡的目的,时间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她坐直身子,伸手把两人推开一点距离,正色道:“三哥哥,其实我今日……有一件事求你相助。”   世子爷毫不意外。依他这樱樱妹妹的性子,府上突然来了个人见人爱的江明雪,她心底指不定怎么吃醋嫉妒呢。   若不是出了什么事要来寻他帮忙,说不定起先怎么准备这借机大闹一场,大发脾气,好叫自己来哄她。   世子爷心底哼哼两声,指尖卷着她一缕散乱的青丝,懒洋洋道:“说罢,妹妹有求,我自然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替妹妹办成。”   这话虽然略带调笑之意,是他一贯的玩世不恭,但樱樱知道他是说到做到的,遂放心下来,轻声把自己今日所求说了一通。   听她遮遮掩掩说了半天,世子爷微微挑眉,还以为她是闯了什么祸要自己去收拾烂摊子,不然就是又看上了什么珠宝首饰要自己去付账,谁想竟是让自己去越王府上要人?   还是一个小小歌姬,他倒真有点不明白樱樱妹妹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了。   见他迟迟不说话,樱樱其实也有些心虚,怕他多问,连忙伸手去勾他的手。   “三哥哥帮不帮我嘛?三哥哥、三哥哥?”   陆云渡简直要被她勾出火来,生怕自己控制不住犯了错,只得匆匆应下,连衣裳都没换一件就出门去要人了。   樱樱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跪坐在陆三郎书房榻上,一手撑着下巴,目送他骑马走远。   *   日落西山之时,陆云渡踩着满地金辉回府。此时白日的宾客已经散得差不多,除了收拾东西的陆家下人,再无半点旁的声音。   总算清净了些。   刚绕过后院的垂花门,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敬游哥哥”。   他转身,果然是江明雪。   “有何事?”   “敬游哥哥,可是明雪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惹得哥哥不喜,若是有,还请哥哥千万要说出来。”她轻言细语,一双微红的眼睛望着他,仿佛刚刚才哭过。   “我早说过,我没工夫去参加什么小宴。”   他一早就去祖母和父亲面前请安磕头了,陪着祖母用了一顿饭,也听从祖母的吩咐在小宴上晃了一圈,还要他怎样?   又不是什么正日子,何必大操大办的。   听他语气中淡淡的不耐烦,和方才瞧见的柔情蜜意简直天差地别,江明雪攥紧手心的帕子,更觉委屈。   她这样赖在陆家,尽心尽力地照顾陆老夫人、还亲自操持小宴,为的都是谁?   可他竟然和别的女人这样勾勾缠缠!   “敬游哥哥,你究竟喜欢那许家姑娘哪一点?她不过是个山阴来的乡下丫头,没见识没礼数,听说还在舞阳公主的宴会上出过大丑。许家早就没落了,她不过来陆家打秋风罢了,敬游哥哥难道看不出她存的心思?”   “这话别让我听到第二次。”   陆云渡猝然转身过来,冷冷地训斥她。   就算他性子冷了些,但因两家的情分,他从不曾对自己这般冷眼相向,此时却为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她平日在金陵城中也是受无数郎君追捧着的,平生只在陆三郎身上用过这许多心思,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当即更是不平,索性将心中想法全部冲口而出:   “敬游哥哥,明雪自问家世、教养、学识没有哪一点比不上她,这样的女子,心机叵测,看上想的都是从哥哥身上捞好处罢了。难道哥哥当真要不顾咱们两家的亲戚情分了么?”   “你在威胁我?”陆云渡面上不动声色,然而但凡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征兆。   “最后说一次,她是什么出身,有什么脾气存了什么心思,全部都我来担着,其他人管不到她头上,也没资格说她半句不是。听懂了吗?”   “还有,我娘死了这么多年了,你别再叫我的字了,听着烦。”   说罢,不顾身后人如何反应,他转身便走。   江明雪站在原地,好半天眼泪才无声滚落下来。   *   樱樱在陆三郎房里待了许久,闲来无事,正坐在榻上翻看一本相书。   里面不仅有教人看手相、面相的法子,就连脚指头的长短排列,都罗列得头头是道。樱樱趴在榻上看得津津有味,不自觉按照书里的法子比照起自己来。   “第二个指头长是桃花命,从大脚趾斜溜下来是富贵命……”   “我看看妹妹是哪种命。”   耳边突然响起这一声,吓得樱樱手中书掉在地上,摔出“啪”的一声。   然而还不等她把这书捡起来,陆三郎已经伸手捉住了她藏在被褥下的脚。   她的罗袜在方才跳舞时沾上些许灰尘,知道陆云渡有洁癖不能忍受自己的床榻被踩脏,她索性脱了罗袜,想着在他回来之前再穿上,偷偷下榻便是,谁料他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脚腕被他捉在手里,樱樱羞得脸上通红,连声道:“你做什么,快放手!”   “替妹妹看看命。”他一本正经道,竟当真一撩衣袍在榻边坐下,捡起那本相书对照着看了起来。   前次尚且还隔着一层罗袜和绣鞋,这次她可是赤足被他攥在手里,樱樱急得连忙踢他想挣脱出来。   见她挣扎不休,世子爷把那书扔开,笑道:“妹妹何必信这些无稽之谈,跟着我保你一辈子富贵荣华便是。”   樱樱终于重获自由,抱着小枕缩在角落里一脸戒备地看着他。然而不知是否说者无心,他这话却叫樱樱心底七上八下的,他意思是……他当真会娶她吗?   还不待她想清楚,陆云渡就道:“人给妹妹领来了,要不要亲自去看?”   “不必了。”樱樱可没有跟月奴叙旧的打算,若不是自己无论如何也从越王手中讨不来人,她都不会冒险求陆云渡救人。   但她有点好奇陆云渡是怎么要到人的。听说那越王可是个好色如命性子,陆三郎的面子当真有这么大,连皇子都不得不服软?   她伸手挽住陆三郎的胳膊,“三哥哥,你是怎么让越王放人的呀?”   “就跟越王说我看上了那歌姬,叫他无论如何都得给我个面子,把人让给我。”   “你说什么!”刚才还乖乖依偎在他身边的樱樱立马炸毛了。   她一把甩开他的胳膊,杏眼圆睁,怒道:“陆云渡,你给我说清楚!”   作者有话说:   柿子实力演绎什么叫不作不死 第52章   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小娘子立马就变了脸, 世子爷撑手坐在榻边,见她如此反复无常,不禁嗤笑出声。   虽明知他方才不过是说笑玩闹, 但见他此时又嘲笑自己,樱樱心底倒当真有些闷闷起来,捡起掉在脚榻上的相书,自己别过脸去。   樱樱胡乱翻动着书页,等了小半天时间还不见他解释或是安慰自己, 她在心里冷哼一声, 把书翻得哗啦作响。   “妹妹当心些,小心把这书给翻坏了。”   身后传来他淡淡的声音, 似是憋着点笑意。   樱樱受不了了,手里攥着这书回身过来质问他:“连本书你都这么心疼?!”   两粒耳坠子在她耳边亮晶晶的张扬, 衬得她略含怒气的眼睛更是明艳,只是这眼睛的主人现下有点生气。   靠在榻边的陆云渡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 眼角略带笑意:“这是二哥的书, 弄坏了我可不好交代。”   他书房中哪会有这等闲书, 全是他二哥扔到这里来的,上次把那些不正经的书全给收走了, 唯独遗漏下了这本。   樱樱顿时觉得手上的书开始发烫起来,但她哪里是肯吃亏的性子, 当即心生一计,拿着书就往他身上打去。   “我今天就替二哥哥教训教训你!”   世子爷没想到她当真敢打自己,一时躲闪不及,竟被她拿着书结结实实在背上敲了好几下!   心高气傲的世子爷何曾被人这么兜头打过, 何况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 他一翻身, 就把人压在了身下。   樱樱即使被制住手脚,却还得意洋洋地仰面望着他,“你要是敢欺负我,我头一个叫大哥哥二哥哥来教训你!”   分明是他大哥二哥,怎么到她这里就要胳膊肘往外拐?世子爷气得牙痒痒,刚想用唇堵住这牙尖嘴利的小娘皮,房外忽然传来一声:“世子爷……”   修文跟着主子去越王府上要了个人后,就见主子进了书房,好半天也不曾出来。   他知道是表姑娘在书房里,本不敢轻易出声打扰了二位。   只是从越王府上带回来这小娘子还站在院子里,方才又下起了雪,冰天雪地里这小娘子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轻纱,眼瞧着人都快冻坏了,他终于硬着头皮问出了声。   世子爷还没交代,他可不敢自作主张随意安置人。   陆云渡两手撑在樱樱肩侧,两人近得几乎呼吸交缠,他堪堪停住动作,终于起身下榻,不悦道:“带进来。”   月奴在寒风中哆哆嗦嗦站了许久,刚一踏进书房,就被地龙烘出来的暖意包裹周身,总算恢复了点人气儿。   她到金陵来也有大半年的功夫了,自然听说过陆三郎的名号。知道他出身高门,为人冷厉威严,是顶级世家子弟中最为出类拔萃者。   只是不知这名满金陵的陆三郎为何会救下自己。若是比起残暴的越王,她自然是愿意跟着兰芝玉树的陆三郎的……   见屏风后隐有人影晃动,她连忙收敛了目光,低垂螓首不敢多看。   视野中只有一双暗面银线云纹的黑靴。   “多谢三郎的大恩大德,救奴家于水火之中,奴家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只有为三郎做牛做马回报您的恩情……”   世子爷是这样郎艳独绝的人物,即使能跟在他身边做一个小小婢女,她也心满意足了。   见人“咚”的一声就跪下,哀怨可怜地求他收下她,世子爷只微微挑眉。   他费了好一番口舌才要来了人,转头就要给他为奴为婢,他的樱樱妹妹当真有这样大方?   他回头看了一眼,果然樱樱正冷眼瞧着他,似是只要一点头,他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等了好半天不见回应,月奴心底忐忑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压抑下狂跳的心口,缓缓解开衣衫。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反正她也只是个瘦马,跟谁都比不上跟陆三郎。   她不敢抬头,自然看不见屏风后的情形,樱樱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樱樱本斜倚在榻上,想看陆云渡怎么安置月奴,转眼却见月奴就跪了下来,接着就是自荐枕席。   都是同一个鸨母调|教出来的姑娘,樱樱怎么可能看不出月奴的心思。她不怪月奴心比天高,她自个儿就是最不安分的性子,使什么手段都是为了活下去,不见得谁就比谁高贵些。   她此时冷着脸不说话,只是为了看陆云渡要作何反应。   歌姬的衣衫轻薄,一层青烟似的轻纱裹着纤侬合度的身段,惹人遐思无限。   然而陆云渡却站在原地,既不出声也不阻拦,只任由她的动作。   月奴只当这是陆三郎的默许,心思活泛起来,仿佛绝处逢生。   当一件衣衫快要全部滑落时,樱樱终于败下阵来,咬牙切齿喊道:“陆云渡!”   一听见这声音,分明是屏风后还有个女人,而且胆敢如此直呼陆三郎的名讳,两人关系必定亲密至极。   月奴的手一颤,连忙把衣衫重新全部裹得严严实实。   “先带下去。”世子爷一挥手,吩咐候在门口的修文。   他转身过来,见他的樱樱妹妹气得都快七窍生烟,忍不住笑出声。   伸手想要将人揽到怀中,却被她一下打在手背上,发出“啪”的一声。   他也不怕疼,不顾她的挣扎强制将人搂到怀中,“气性怎么这么大,妹妹就是这样谢我的?”   樱樱低头去掰他的手,“人家都要给你为奴为婢了,世子爷还不满意?难道还要我来给你做牛做马?”   “求之不得。”   见她当真要低头去咬自己的手,陆云渡连忙改口:“不敢不敢,我怎敢劳妹妹大驾。”   樱樱却是不管不顾,照着他的虎口就咬了下去。   他常年练武,虎口处略有薄茧,即使被她咬出了一个小牙印,也不过跟猫儿挠痒痒似的。   “妹妹整日就让我吃醋给我找不痛快,我玩笑一下都不行?”   “我哪有给你找不痛快?”樱樱立马反唇相讥道。   世子爷哼哼两声不说话,她整日就在外面招蜂引蝶,引得不知道多少男人侧目,当真以为他不知道?   “今日我生辰,妹妹不送我生辰礼不出席就罢了,还同别的男人外出。”   “那日我约妹妹,妹妹分明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又不见了人,叫我一个人等了一整晚。”   “还有前次那耳坠子……真是个好妹妹。”   听他这样一条一条地细数自己罪状,樱樱一张俏脸逐渐变得微红,尤其是卖掉他送自己的耳坠子那回,她是完完全全不占理,叫她半点也抬不起头来。   世子爷说完,见她低垂着脑袋装鹌鹑,干脆捏着她的下巴强行让人和自己对视,却见她眼底不知何时竟蓄满了泪。   “三哥哥,你当真喜欢我么?”她娇声微颤,一滴晶莹泪珠顺着雪腮落下。   一向冷静自持的世子爷竟被她牵引着,轻易吐露出心底话,只轻轻嗯了一声。   樱樱两手环着他的脖颈,泪眼贴在他颈侧,“你若是喜欢我,就应该一同喜欢我的坏脾气、喜欢我的自私爱慕虚荣、喜欢我的心眼儿……”   “你不能只喜欢好脾气的、讨好你的樱樱。”   眼泪顺着他的脖颈滚落,连衣领都快沾湿了大半,陆云渡这次没有忙着伸手去替她擦泪,只一下一下地替她顺着身后长发。   他这樱樱妹妹啊……   樱樱絮絮叨叨说了好半天,眼泪全都擦在了他胸口衣衫上,却见他始终不出声,心底有点难为情起来。   她可是都跟他掏心掏肺了,他还一声不吭,算什么意思?   “三哥哥,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她忍不住捶了下他的胸口。   “自然在听。”陆云渡将她的手包裹进掌心。   “妹妹不必担心,你的哪一点我都是喜欢的。”   这话简直深深说到樱樱心底里去。她从小就习惯讨好人、看人脸色,时间长了,所有人都以为她就该时时都和颜悦色,大度容忍,好叫所有人都满意她的好脾气。   然而她本是个受不得丁点委屈的人。   唯有陆云渡,肯忍受着她的种种坏脾气。看透她原本的性子后,还愿意待她好。   “只是……”他突然开口,叫樱樱的心立马提了起来。   “妹妹爱勾搭别人这点,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喜欢的。”陆云渡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讨厌!”   回应他的是樱樱的一声半羞半怒的娇嗔和雨点般落在他胸口的拳头。   *   江明雪在陆三郎那里受了委屈,向来高傲的她哪里还好意思赖在陆家,当即就收了包袱打道回府。   这日没有下雪,难得是个大晴天,她由侍女小心伺候着往江家家主,也就是她爹江嘉应的书房而去。   守在书房门口的小厮见是最受老爷宠爱的姑娘来了,也不好伸手阻拦,只低着头赔小心道:“姑娘,老爷不在书房中,可能还得等一会儿才回来……”   “爹爹这几日不是腰疼吗?我特意给爹爹熬了药膳送来,我放进去就成,省得冷了不好喝。”   话说到这份上,小厮不好再阻拦,只得让她进去。   屏退下人后,江明雪独自进入书房内室中。   在最底下的箱箧中找了许久,终于从一堆字画里找出她记忆中的那副画。   画卷已经微微泛黄,显示着年代久远。她幼时最爱在父亲书房中爬上爬下,父亲每次都是一笑置之。然而有一次她翻出这幅画,却被父亲狠狠斥责一顿。   因当时的委屈,她对这幅画印象极为深刻。   随着画卷的缓缓铺开,露出画中浣纱女子的面目。   眉眼中和樱樱起码有七八分相似。   屋外隐有动静传来,江明雪迅速将所有东西收回原位。   打开门,中书令江嘉应的高大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见屋内站着女儿,他略有些惊讶,“明雪,找为父可是有事?”   江明雪强行压下心底的波涛汹涌,上前来挽住父亲的胳膊,“爹爹,明雪特意熬了汤为爹爹缓解严寒,趁着汤还热着,爹爹快喝吧。”   江嘉应并不怀疑他最宠爱的女儿,笑着点点头。   送走人后,他拿起桌上堆积的文书正要开始办公,却发现书桌最下方的箱箧,仿佛被人动过一般。   他微微皱眉,俯身前去查看。   作者有话说:   柿子:让樱樱吃醋,成就达成! 第53章   冬去春来, 累积了一冬的冰雪逐渐消融,当柳枝开始抽出嫩芽时,金陵城迎来了春日。   于城中年轻的姑娘郎君们而言, 开春的头一件大事,就是三月三上巳节。   上巳节又称女儿节,这一日金陵城中的姑娘们全都外出踏青,光明正大地同心上人游玩,不拘任何礼数。本朝风气本就开放, 这样的节日只会更加热闹非凡。   对樱樱来说, 这个上巳节还有另一层意义——今年的洛神选就定在上巳节这日。被选作洛神,是所有未出嫁姑娘心之所往, 樱樱自忖容貌不输给任何人,只是往年没有机会参加, 今年必然是要竞选的。   而更天时地利人和的是,这次的洛神选正好在陆家别庄举行。   “三哥哥, ‘煜’字怎么写?”   书房暖榻上, 樱樱几乎半个身子都撑在小几上, 正小心翼翼地往朱红洒金请帖上写着宾客们的名字。   像承办洛神选、撰写请帖这样的杂事,平时多是大郎君负责。但陆闻君最近老是往香山家庙上跑, 忙得分|身乏术,樱樱就主动把这活计揽了过来。   她正在写请帖, 猝然提笔忘字,眼看那墨汁都快干了,连忙大声向陆三郎求助。   “三哥哥,你快过来帮我呀!”   陆三郎正在一旁处理公文。他向来对这些玩乐的宴会不感兴趣, 年节后堆积了不少公务需要处理, 正是忙的时候。也只有这小娘皮, 敢在他书房里大吵大闹。   见他迟迟不肯从那堆公文中抬起头来,樱樱只当他不愿搭理自己,轻轻哼了一声后,准备自个儿去翻书。   然而下一刻就被他从后握住了手。   郎君五指干净修长,把她的手轻松包裹进掌心,下笔如同游龙走凤,飞快写好这份请帖。   “妹妹真笨,教过你这么多回了,还是记不得。”   他虽这样说,语气里却毫无斥责之意,反倒含着两分笑意,口中呵出的热气还撩在她耳后,惹得她忍不住歪了歪脑袋。   郎君撒手坐回书桌前,只留樱樱一人在暖榻上脸红。   然而她定睛细看,一份请帖,上半部分是簪花小楷,下半部分是狂放草书,像是生怕别人瞧不出来是两个人写的一样。   这个讨厌的陆三郎!   她只得重新誊写一遍,为求准确无误,她一边誊写一边小声念着:“廷尉监方夫人连同爱女……”   “三哥哥,这方夫人是哪家呀?我怎么没听说过?”   陆家亲戚多,老夫人让她写请帖,也是为了让她多认认人,省得外出赴宴时叫不出亲戚来闹笑话。   这廷尉监方家应当也是陆家的亲戚,她却怎么也没想起来是哪号人物,只当这家人同陆家走动不多。   然而陆三郎从一堆文书中抬起头来,微微皱眉看着她:“妹妹怎的连这家都不知道?”   “我就是不知道嘛,三哥哥也不带我多出去玩一玩,认认亲戚。”   像陆云渡这样身份的郎君,极少有这般对事事亲力亲为,简直一门心思都扑在公务上的。就连樱樱时常来寻他,十回里有八|九回都得落空,她想同他出门踏青都凑不到一块去。   她略带撒娇之意说出这话,却见陆三郎英挺的眉皱得更深了,“方夫人不是妹妹的表姑母吗,妹妹怎的不认识?”   “啪”的一声,樱樱手一抖,墨汁滴在洒金请贴上,晕出一团黑渍。   “三哥哥,我……”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她苦苦思索着怎么叫陆云渡打消疑惑。然而越是紧张,脑中越是一片空白。   他太敏锐了,稍微有一点不正常都会叫他看出端倪来,自己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樱樱这时候只恨自己为何要多嘴,好好誊写请帖不就是了,非要多此一举地问一句!   她紧张思索着如何糊弄过去,陆云渡却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似笑非笑道:“妹妹也没发热,怎么说起胡话来,连你表姑母都不认了?”   一块大石因他随意说笑的态度而缓缓落地,樱樱故意蘸了点墨汁,趁他不注意往他脸上一抹,立马拉出一道黑印子来。   向来金尊玉贵的陆三郎何曾被人画过大花脸,他反应过来,立马端着砚台就要往樱樱脑袋上倒。   樱樱哪想到他这样睚眦必报,吓得捂着脑袋花容失色道:“三哥哥我错了!”   然而等了好半天,还是毫无动静,她悄悄睁开眼睛,才发现陆三郎正冷笑看着她。   只是往日谪仙气度的郎君,配上脸上这道黑痕,也生生将冷峻气度折扣大半,她忍不住嗤笑出声。   陆云渡挑挑眉,这时候还敢笑出来,这小娘皮当真是胆子见长。   待她誊抄完所有请帖后,樱樱小心翼翼地摸到陆三郎身边,轻手轻脚地替他捏肩捶背起来。   半晌时间后,陆云渡无奈放下手中文书,“有事便说。”   她再这么闹下去,自己再花三五倍的功夫也休想看完这些堆积的文书。   “三哥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她吞吞吐吐的,一看就知道是有求于人,手上替他捶背的动作更加殷勤了。   “就是我不太喜欢这个方家妹妹,三哥哥能不能……把她们从名单里划掉呀?”   她方才没有认出方家母女,就已是极为危险。要是她再和这“表姑母”面对面相见,她岂不是要露馅?   按理说方夫人自从嫁人后,就一直跟着方大人在外地任职。当年许瑛年纪还小,这么多年过去,女大十八变,方夫人也许早就认不出当年的表侄女了。   但是她不敢冒险,得让陆云渡把方家母女的名字勾掉,才算保险。   “人家又怎么得罪我们樱樱妹妹了?”陆云渡继续在文书上做批注,一边漫不经心地捏了捏她的指尖。   “我就是不喜欢她嘛,就像……”樱樱顿了顿,补充道:“就像不喜欢江明雪一样!”   她在心底默默对这从未谋面的方家姑娘道歉,待她后顾无忧之时,她必定好好补偿这位远房表妹。   都搬出江明雪来了,可见是当真不喜欢了。世子爷把手中的书一扔,把人捞到腿上坐着,“知道了。”   “方夫人必定会来给祖母磕头,到时候妹妹来寻我便是。”   到底是亲戚,不好当真把人拒之门外,到时候老夫人追究起来对樱樱也不好,到时候人来了,他随意寻个由头把樱樱领出去便是。   “三哥哥对我最好了!”樱樱两手环住他的脖颈,主动在他唇边落下一吻。   *   樱樱正在书房中替他研磨时,书房门被敲响,小厮修文的声音传来:“主子,二郎君来信了。”   二郎君性子向来不羁,听说跟着道士钻进深山老林的道观中研究壁画去了,一去就是好几个月不沾家。陆愁余最是嘴甜会哄人,老太太狠不下心管他,二夫人也管不住他,只好任由他去胡闹。   整个陆家,子弟各个都严守规矩,唯有陆愁余一人闲云野鹤,好不自在。   修文送了信进来,还为屋里的表姑娘送来一小碟点心。   樱樱捻着一枚梅花糕送到陆云渡嘴边,“三哥哥,二哥哥在信上说什么呀?”   陆云渡本不喜吃甜,但她都送到嘴边,岂有不吃的道理。他就着那涂着鲜红丹蔻的指尖,吃下稍显甜腻的糕点,言简意赅地解释道:“二哥说他会回来。”   上巳节中最引人注目的,除了每年一度的洛神人选,还有名士们所作的洛神图。陆二郎是独步天下的名士,他若是不出席洛神选,不知要惹得多少竞选的姑娘们心碎。   一页纸从中缓缓掉落出来。   陆云渡指尖捉住这纸,见正面写了四个大字——樱樱妹妹。   一望便知是二郎单独送给樱樱的信。   樱樱也瞧见了,从他身后伸出手来,“二哥哥还给我送了信?我瞧瞧上面写了什么!”   然而陆云渡却是把信拿远,自己转身站了起来,不叫樱樱看见信的内容,自己先检查信里写了什么。   “你怎么能这样?那可是二哥哥给我的信!”他身量太高,她即使努力踮起脚尖还是够不到他抬高的手,不禁有些恼怒。   陆云渡一目十行地扫过,二哥在信里一贯是他那懒洋洋的语调,嘱咐樱樱在洛神选那日一定要等着他,让他来给她作画,千万别让旁的名士捷足先登了。   听他二哥这语气,仿佛樱樱拿下洛□□头已是板上钉钉一般。   想到二哥头一回见着樱樱,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就要把人收进房中。而一向清高孤傲轻易不肯动笔作画的他,竟还主动提出为她作画。   他二哥一向招蜂引蝶,金陵城中爱慕二郎的姑娘们,起码能绕秦淮河三大圈。   陆云渡想起那个小册子,“不如二哥哥”那句评语突然冒了出来,跟一根刺似弄得他很不舒服。   而樱樱还在一旁跳脚,想要拿到属于她的信,“快给我!”   谁料他突然转身过来,臭着一张脸质问她道:“你喜欢二哥还是喜欢我?”   樱樱被他问懵了,眨巴眨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二哥哥不就是给她写了封信吗,陆云渡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等不到她的回答,陆三郎不高兴了,把那封信丢给她,自个儿又埋首文书中。   见他脸黑如锅底,樱樱也不计较他刚才的行径,上前去趴在他背上,“喜欢你喜欢你,你满意了吧?”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我这两天卡文卡得痛不欲生,但是就在刚才,我终于把思路理顺了!接下来几天绝对不会这么晚更新了! 第54章   上巳节这日, 尚是清晨,金陵城中大街小巷就已车轮粼粼,盛装打扮的姑娘们约上心仪的郎君, 一同到郊外踏青赏春。   陆家女眷们也早早到达位于郊外的别庄。   持有洛神选请帖者,可进入陆家别庄游玩;其余人可在外围的南山自行赏玩,今日限制不多,只消不冲撞了内院的女眷们就好。   樱樱一路跟在老太太身边侍奉。除了青春年少的姑娘们,也有不少高门主妇趁着这日子外出走动走动, 陆家老夫人在此, 自然少不了一番拜访。   正给老太太捏肩时,院外传来些叽叽喳喳之声, 两三个小侍女打了帘子进来,“老太太, 江娘子来瞧您了!”   樱樱的手微微一顿,果然, 立马有个素白身影进来, 笑道:“老夫人可要怪明雪不请自来了!”   不知有意无意, 江明雪今日眉心也点了花钿,孔雀翠羽点在眉心, 眼波流转之间熠熠生辉。   樱樱蓦地想起旁人曾说过她和江明雪有几分相似,怎的自己眉心有颗红痣, 她也就点了个花钿来争奇斗艳?她撇撇嘴,别过脸去。   老太太年纪大了就喜欢小辈们围在她身边热热闹闹,闻言笑道:“好你个雪丫头,上次说好了要在咱们家住上个三五月的, 怎么又抛下我走了?”   “都是明雪的错, 老太太若是再说我, 改日我可不敢上门来叨扰老太太了。”江明雪说着,自然而然地上前来挨着老太太坐下,亲昵至极地捏肩揉背。   樱樱被抢了手上活计,懒得跟她计较,自个儿坐到一旁去。   江明雪眼角扫她一下,见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春衫,和自己的素白衣裙仿佛打擂台一般。她心底升起一丝被冒犯的恼怒,随即又不屑起来。   她已经安排好了人,今日她就要亲手扯破她身上的这张皮,今日过后,她不仅会被陆家扫地出门,还会在整个金陵城颜面尽失。   看她还怎么在自己面前神气!   江明雪刚坐下没多久,外面又传来通报声:“老太太,方太太来了!”   坐在角落里的樱樱闻言眉心一跳,她怎么也没想到这表姑母竟然来得这样快,现在可不是她和陆云渡约好的时间!   但此时贸然离席太过无礼,她面上又未曾戴幕篱遮面,只好朝婉月使了几个眼色,叫她快去寻陆云渡来。   然而婉月脚程再快、陆云渡再有插翅的本领,方太太人都在院子门口了,她哪里是躲得过去的?   她正想着故技重施,打算假意手滑摔了茶盏,泼自己一身茶水,然而她刚要动作,就被江明雪按住了手。   “这茶盏烫手,妹妹可要当心些别失了手,这样好的衣衫,被茶水弄脏了岂不可惜?”   背对着众人,江明雪的言谈声色可谓体贴温柔,然而只有樱樱能瞧见,她眼底满是势在必得,连带着那眉心一点花钿都闪着诡异的光芒。   她强颜欢笑着收回手,心底略有些惴惴不安。   两人僵持的这一小阵功夫,表姑母方太太已经领着女儿进屋来。   “老太太不会嫌我们来得太早,叨扰了您老人家吧?”方太太是个稍显富态的中年妇人,一张圆脸笑眯眯的瞧着很是平易近人。她身边跟着的方姑娘也是一张俏圆脸,明眸善睐地惹人喜欢。   “来得好来得好,亲戚间多走动才是好事。”老夫人笑呵呵地安排侍女迎接招待二人。   “樱樱,来见见你表姑母!都是云渡这孩子,上次害得你病了没能见见长辈,这次总算得见了。”   樱樱本想趁着人多悄悄告辞,此话一出,她身形僵在原地,心中想的都是婉月再快些,快把陆云渡叫过来!   “妹妹怎么了,脸色这样不好?”江明雪轻轻执着她的手,“可是不愿意见亲戚?”   “怎会。”樱樱怎么会听不出她话里若有若无的挤兑,笑着挣脱她的手。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硬着头皮上前去福身行礼,“见过表姑母,见过妹妹,表姑母近来身子可安好?”   “得有十来年没见过了吧?当真是女大十八变,瑛瑛越长越俏,姑母差点没认出来!”   她赌对了。许瑛自小身子病弱,几乎从没出过许家后院,这表姑母常年随夫君任职在外,不认得她也是正常。   樱樱手心沁出些许冷汗,她放松呼吸,装作不胜赞美的模样害羞几句,顺利蒙混过关。   在旁的江明雪见她松了口气的模样,端起手边茶盏抿了一口,微微淡笑。   不过是道开胃小菜罢了,且让你再得意个一时半会儿,待会儿……   她想起自己暗中安排好的两人,微微抬手,轻纱罗袖垂下,遮住唇边冷笑。   *   樱樱在此间坐立不安许久,没有等来陆云渡,倒是等来匆匆归家的二郎君。   陆愁余笑嘻嘻地跟老太太和亲戚们打了个招呼,就堂而皇之地要带走樱樱。   今日是洛神选,各家年轻姑娘们都铆足了心思争奇斗艳,而最后洛神的人选,还要从各位名士的画作中评选。老夫人知道二郎就指着给樱樱作画,对此哭笑不得,只好扬扬手让他带走人,省得被亲戚们看笑话。   二郎君即使钻进深山老林里几月时间,却还是一贯的风流倜傥,一身白衣胜雪,衣袂飞扬,一路上不知惹得多少小娘子频频注目。   甚至有好几个大胆奔放些的姑娘,拿着手中香草兰花等事物跃跃欲试,就想投掷到二郎怀中,以示爱意。   不过在瞧见二郎君还拉着另一位姑娘后,小娘子们纷纷挫败,心碎一地。   樱樱被他拉着左拐右拐走了好长一段路,爬到南山最高处的临南亭后,才总算停了下来。   她一边吹着迎面而来的徐徐清风,一边用手帕细细擦着额上汗珠,“二哥哥,我今日妆容还得体吗?要不要坐到廊边去?”   她也想得到洛神的美名,自然希望二郎君把自己画得好看些。   “好,就这样!别动了!”   二郎突然开口,吓得正在拭汗的樱樱生生僵在原地,果真不敢再乱动半分,生怕影响了二郎作画。   时间一点一点地往后推移,日头逐渐升了上来。此地是修在悬崖峭壁上的小亭子,脚下是一片林海,她背倚着一丛翠竹而立,旁侧斜伸出来一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映得日光下的小娘子面若桃花。   “二哥哥,好了没呀?”见二郎停下手中描画的动作,皱眉盯着画纸不知在想些什么,樱樱终于忍不住悄声问道。   她今日还没见着陆云渡呢。   “别吵别吵。”陆愁余完全沉浸入画作之中,两眼就盯着画头也不抬,轻声安抚着她。   然而突然一阵狂风大作,竟把陆二郎堆在一旁的颜料吹得摇摇摆摆,终于顺着风滚落下去。   “樱樱妹妹,去帮哥哥捡一下。”他的颜料来得不容易,是跟在那老道士背后讨了许久才讨要到,千金难买,他是爱画之人,自然也爱颜料,是万万不可随意糟蹋这样的好东西的。   在颜料滚落下去的那一刻,樱樱就不由自主地往侧边偏了偏脑袋,目光追随着颜料而去。   谁料竟瞧见半山腰处,陆家别庄的下人房里,似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只不过一眼,这身影就勾得她出了一身冷汗,刚想定睛细看个究竟,却听到二郎如此吩咐。   扭头过来,见二郎已经完全不抬头看她,正一门心思沉浸在画中,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天马行空,随意泼墨。   她咬咬唇,转身下亭子去。颜料掉得不远,她在草丛中捡起后,就撑着栏杆用力向远处看着,只希望刚才是自己眼花了产生错觉。   赛貂蝉恐怕都在牢里蹲了大半年了,怎么可能出现在陆家别庄的下人房里?   然而等了半晌功夫,远远地又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证明她方才绝不是眼花。   想到江明雪今早那势在必得的眼神,樱樱突然就明白了。   *   陆云渡今早被一桩事绊住,待处理完后瞧见候在外的侍女,这才想起他同樱樱的约定。   以她的小性子,自己去迟了指不定要怎么闹脾气。世子爷眼底含了点笑意,准备去接人。   然而他顶着正午日头匆匆赶来,背心沁出些汗黏着衣衫,却扑了个空——樱樱早被二哥接走了。   他当然知道二哥今日要为樱樱作画,但此时被春日明晃晃照着,生出些许恼意来。   正准备打道回府,绕过院中假山时,却听身后传来极轻的一声“三郎”。   他只当做没听见,脚下步伐没有丝毫停顿。   江明雪哪想到他这样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连忙从假山后跑出来,张开双臂拦住了他,“三郎,我有话对你说,只耽误你一会的时间。”   “没兴趣。”世子爷淡淡道,转身就要离开。   “如果我说,许樱根本就不是许家姑娘呢?”   “胡言乱语。”眉心微微一跳,陆云渡随即冷声斥责道。   “她根本就是个低贱的□□,她冒充许家姑娘的身份招摇撞骗、攀龙附凤,存了何等低劣的心思。”   “许家夫人和老爷,半年内都跟着仙去,难保没有她在其中动手脚,就连许姑娘,可能都糟了她的毒手!”   “三郎,你不要被她蒙骗了!”   江明雪急急喊出这几句,往日端庄姣好的面容都气得微微扭曲,眼底全是怒气。   然而她说完这两句,却见陆云渡转身过来,高大修长身形压下一片黑影,沉沉压迫着她,“不要一再挑战我的底线。”   “我已经把她从前的鸨母和恩客带来,三郎若是不信,大可以和我去当场指认!”   她费了好大心思才搜罗到这两个最重要的人证,看三郎还怎么包庇她,许樱这个贱种还怎么抵赖!   江家的私生女?真是活该撞到她枪口上来,给她送上一份大礼,叫她想出这一石二鸟的好计。   光是冒充许家姑娘这一条罪名,就足够叫她死无葬身之地!到时候什么私生女、什么流落在外的女儿,全都不复存在!   陆云渡面上看似云淡风轻,掩在袖中的手却早已紧握成拳。   终于在江明雪还要开口时,他怒道:“闭嘴!”随即抽身而去。   江明雪何曾见过他如此勃然大怒的模样,她被骂得脸上发白,心口却砰砰跳着。   她知道以陆云渡的性子,是绝不可能在知道自己被骗后还毫不计较的。   她等着瞧。   然而待她离开后,假山边的树林中,却走出一脸震惊的刘麟。   他不过是想来洛神宴上寻樱樱妹妹,谁知道竟听到这等密辛……   即使少年郎天真了些,也知道江明雪必定打算当着众人的面揭穿她的身份。   樱樱有危险!意识到这一点后,少年郎也迅速转身消失在亭台楼阁中。   作者有话说:   啊,接下来的剧情,大家可千万别骂我   今天争取再写一章吧,算是补偿前两天的鸽子,大家晚点来看~ 第55章   樱樱自然知道江明雪必定是要众人面前揭穿自己, 她半刻也不敢耽误,飞快往山腰处的下人房跑去。   她不知道江明雪是怎么不远千里地搜罗来赛貂蝉这号人物的,但她一定要先发制人, 若是坐以待毙,那她就是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往日娇弱得走两步都要喘息之人,此时顾不上山路崎岖,心口砰砰跳动着,飞快行至半山腰。   今日陆家别庄到处是宾客, 下人们都忙得脚不沾地, 这供下人暂时歇息的小院子,寂静无声, 没半个人影。   樱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找不到人, 丝毫没能令她放松,反而更是惴惴不安。   当她推开东厢房的第三扇门时, 身后传来她熟悉的、尖细刺耳的声音:   “乖女儿, 妈妈可是大半年没见着你了, 妈妈费了老大功夫才到金陵来,女儿也不招待招待?”   转身, 果然是赛貂蝉。   她原本臃肿肥硕的身材,因吃了大半年牢饭而稍稍瘦瘪下去, 赘肉垂在嘴角两侧,拉出一道黑影,更显得一双三角眼里满是阴毒算计。   她一笑,涂得鲜红的嘴唇露出内里焦黄崎岖的牙齿, “乖女儿, 还不快到妈妈这里来, 莫不是到了金陵大半年,就不认我这个娘了?”   樱樱冷笑着不开口,握了握掩在袖中的匕首——那是陆云渡前些日子送给她防身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江明雪给了你多少钱,我三倍给你。”   赛貂蝉仿佛听见什么笑话一般,跟个大姑娘一样捂着嘴娇笑起来,小小一件院子里回荡着她窄窄喉咙里发出的笑声:   “娘的玉奴儿,妈妈这些年在你身上的花的心思和银子,比着你真人打个金人儿都足够了,你欠妈妈的债,那是这么容易还清的?”   她拍手笑道:“玉奴儿当真是在金陵长见识了,攀上了陆家,就当真以为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成?”   “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贱皮子!”她突然调转了声色,厉声骂道:“小贱蹄子,枉费老娘花了这么多心思调|教你,竟敢把许瑛那丫头放走,还害得老娘蹲了半年大牢,看我怎么收拾你!”   樱樱闻言只冷笑。   当初她运气不佳,没能逃走。许瑛却顺着河水一直漂到下游,恰好被许家管家瞧见,立马把人接回府中。   许老爷就算无心仕途,不在朝为官,但他桃李满天下,学生遍布朝廷官场,扬州郡守就是其中一个。   恩师唯一的爱女竟收此劫难,做学生的岂可轻易罢休?当即就下令,将这官官相护的暗娼查抄。   鸨母赛貂蝉蹲了大牢,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樱樱则被接到许家好生调养……   回过神来,她手里还紧紧握着那匕首,“我能把你送进去一回,自然也能把你送进去第二回 ,拿着钱远走高飞还是吃牢饭,看你自己怎么选。”   赛貂蝉爱财如命,江明雪能给出的报酬无非就是钱财,她照样给得起。   然而赛貂蝉却笑着摇摇头,指着她身后笑道:“娘的玉奴儿,你娘就算同意拿着钱走,你身后这位爷可不同意呀。娘早就把你许给了赵二爷,咱们就算是做皮肉生意的,也得讲诚信不是?”   赵二也来了!   樱樱转身过去,见到那跛足男人一瘸一拐地走近,一瞬间只觉得喉间涌起一股腥甜,警铃大作,仿佛五雷轰顶。   *   陆云渡听了江明雪的一番话,最开始只觉得荒谬无稽,可一想到樱樱平日的奇怪反应,那日说起她的表姑母,她竟茫然无知。   她这般玲珑心思的人,怎么可能忘了自己的表姑母……上次方夫人前来拜访时,她也故意装病瞒了过去。   他虽脑中纷乱,脚下步子却迈得飞快,无论如何,他要先找到樱樱。   然而刚出跨院,远远就有人连忙赶了过来,“郎君,奴婢有十万火急之事要禀报!”   定睛细看,竟是他的贴身小厮修竹。当初他觉得樱樱的身份有蹊跷,就把修竹派去江阴查探,后因父亲的阻拦便将此事搁置了。   而修竹因接连操办父母的丧事,又因操劳而生了一场重病,竟耽搁了大半年时间才回来。   修竹也知道自己耽搁时间太多,连忙回禀道:“不负郎君所托,奴婢确实查到一些关于表姑娘的消息。”   陆云渡的脚步,被这话生生阻拦下来。   “表姑娘的身份,似是作伪,郎君请看。”他手中呈上一玉牌,陆云渡接过一看,上面雕刻着“玉奴”二字,其余并无甚特别之处。   修文连忙补充道:“这物件唤作‘玉头牌’,是江南妓子身份物证,咱们府上的表姑娘,从前就应当唤作……”   小厮的声音低了下去,小心翼翼觑着郎君的面色,见他面沉如水,分明是发怒的前兆,他竟不敢再说下去。   “说!”陆云渡负手身后,手中紧紧握着那玉头牌,连指节都绷得微微泛白,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出这一句。   “府上的表姑娘,应当是江南妓子玉奴无疑!”   *   “玉奴啊玉奴,你当真是好狠的心,竟抛下爷一走了之,你可知道爷这大半年来有多想你?”   赵二终于见到想了大半年的玉奴,见她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仙人之姿,竟比从前盛装打扮的花魁姑娘还要美上几分,激动得就要上前来捉她的手。   樱樱哪肯让他摸手,一闪身躲进旁边的厢房中,正要推手关门,却被他破门而入。   木板门被赵二反手关上,他嘶嘶冷笑道:“赛貂蝉早就把你许给了爷,你还想往哪里跑?跟着爷回山阴去,爷还让你当正妻。”   樱樱看着他满脸的热汗和几乎保不住的哈喇子,胃中涌动着恶心厌恶,单手紧紧握着匕首。   赵二是山阴城中富商,从她十三岁刚上船时就看上了她。然而鸨母赛貂蝉待价而沽,不肯轻易把她许出去,才用她一直拖着赵二这块肥肉。   她本以为,鸨母赛貂蝉都被关进了大牢,自己也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金陵,从前种种早该烟消云散。   谁料江明雪竟能掘地三尺把这两人找出来,她到底哪点得罪了她,值得她这样大费周折地要她死无葬身之地!   她只能紧咬牙关,抑制住浑身颤抖。   “玉奴儿攀上了陆家的公子,看不上爷了是不是?”赵二的跛足是从娘胎里带下来的,养成阴翳狠辣的性子,容不得别人看轻他一点半点。   他说着,就要上前来拉樱樱,“那陆三弄过你了?老子养了这么多年的人,真他妈亏!”   此时樱樱气血上涌,往日一双俏丽的水杏眼中布满猩红血丝,在赵二伸出他那双脏污丑陋的手时,她再也冷静不下来,朝着他的喉咙刺去。   赵二到底是个男人,见她袖中寒光一闪,心道不好,连忙偏头躲过,只是下巴处躲闪不及,被锋利的匕首划出三寸长的一道血口子,鲜血立马顺着口子流了出来。   “操!真以为老子不会打你是不是?”他一抹下巴就是一手的血,反手就抽了樱樱一巴掌,她手中的匕首也跟着飞出去掉落在地。   樱樱此时完全不管不顾,为何她打断了骨头才从深沟里爬出来,好不容易过上了一两日好日子,这些人就像附骨之疽一般跟了上来。   她又做错了什么!她不过是想像个正常人一样好好活着罢了!   赵二已经翻身而起,压在她身上粗粝的两手紧紧掐着她纤细柔嫩的脖子,“老子今天就打得你心服口服!”   樱樱血红两眼恨恨盯着他,尖细的指甲嵌入他腕骨皮肉中,使尽浑身力气奋力挣扎着。   然而她到底不敌赵二的力气,随着他不断加大手上力气,樱樱胸腔中的空气逐渐被消耗殆尽,太阳穴中仿佛被人拿着根银针扎着,阵阵刺痛,连眼前都逐渐出现模糊黑影。   “樱樱!”   在她意识快要消散的前一刻,房门被人一脚踹开,闯进来的人竟是刘麟。   刘麟在听到江明雪和陆云渡的交谈后,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谁想竟撞见这幅场景!   见樱樱被人压在身下,本白嫩的脖颈上浮现出一道紫红淤痕,危在旦夕,少年郎君怒发冲冠,上前去一脚把赵二踢开。   刘麟常年练武,跛脚的赵二哪里是他的对手,被他踹得仿佛破布风筝般飞出,砸在房柱上又滚下来,在角落里彻底没气了。   “樱樱,你没事吧!”他想也不想,就把跌坐在地上的樱樱抱在怀中。   见她头发散乱,满脸汗水混杂着泪珠,整个身子都在不断颤抖,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他心底也忍不住抽痛。   他才不会像陆云渡那样,信了江明雪的鬼话。樱樱妹妹分明才是最可怜最无辜的那个!   樱樱方才只当自己是真的要被赵二活活掐死了,此时见刘麟仿佛从天而降,她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樱樱妹妹,你别怕,我的人都把这一片封住了,不用担心。”   他知道事情的重要性,提前让自己的暗卫守住这间小院子,不放闲杂人等进来。   樱樱果然稍稍放心,只是想起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眼泪还是憋不住,纷纷滚落。美人垂泪,刘麟慌得手足无措,连忙递上自己的手帕,“妹妹你别哭了,已经没事了。”   她好不容易止住眼泪,刚想试着站起来,却见刘麟身后的赵二正扶着脑袋醒过来,两人四目相对,赵二见她被旁人抱在怀里,气得破口大骂:“你这个婊……”   剩下的话他没能再骂出口,因为樱樱已经捡起方才掉落在地的那柄匕首,捅进了他的喉咙。   鲜血仿佛喷泉般奔涌而出,溅了樱樱满脸,直到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滚落,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叮当”一声,手中匕首失力落地,她仿佛浑身被抽掉骨头般跌坐在地上,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她杀人了……她杀人了……就算赵二恶贯满盈,她也从没想过自己会亲手杀了他……   见她浑身浴血,胸前那片鹅黄春衫几乎被染得通红,刘麟也愣在原地,如遭雷击。   作者有话说:   断在这里,明天来看下一章吧~ 第56章   此地不宜久留, 刘麟在经过最初的愣怔后,当机立断地抱起樱樱就要往外走。   两道眼泪挂了下来,在她满脸血污中冲出两道惊心白痕, 樱樱颤抖着手攥住他的衣衫一角,“郎君……”   “我们先离开,我的人会留下来处理,你不要担心。”他说到这里,略顿了顿, 才继续道:“方才的事, 我只当没看见。”   樱樱本在惊惶不安之中,闻言又有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我……”她努力动了动唇,却仿佛丧失语言能力, 嗫嚅几下,除了一丝被惊动的空气, 旁的什么也没说出来。   “没事……”刘麟见她连眼角都沾上一滴血, 伸出替她轻轻擦去。   然而他话音刚落, 院门口就闯进一个身影。   长身玉立,眉目冷清, 石青衣袂在风中纷飞,赫然正是陆三郎。   陆云渡一眼就看见她衣衫上沾的血渍, 狭长眼眸微压,向刘麟伸出手,“别多管闲事。”   两位郎君狭路相逢,皆是心高气傲之辈, 谁也不肯让谁。   就算刘麟平日畏惧陆三郎的威严, 但此时人正在自己怀中, 屋内的血渍都没收拾干净,若是被陆云渡看去,樱樱的身份岂不是岌岌可危?   陆许两家是亲戚,陆云渡要是知道了樱樱的身份,要是知道了屋内的情形,难道还会护着她?   他身上有世子的责任,无论他本人对樱樱如何,他都得对许家陆家有个交代。他不能保证把樱樱交给她,他会护着她不受丁点委屈。   刘麟不想冒险,他迎着陆云渡不辨喜怒的目光,亦是冷声道:“我管定了。”   陆云渡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仿佛在嘲笑他不自量力,只沉声道:“跟我走。”   没有指名道姓,但樱樱知道他这话是对着自己说的。可是她……可是她满脸都是血,陆云渡难道能接受一个满手血污的女人?   从前种种如同潮水般涌来,暗娼中的脏污、江明雪的不屑与藐视、他眼中若有若无的失望。   她要是知道了自己出身暗娼,为了走到这一步不知使了多少手段,他还能接受吗?在他面前,她连妆容稍有不妥都决不能容许,她怎么能让陆云渡看到自己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她从未感到如此虚弱无力过,她能感受到陆云渡的微冷目光盯着她的后背,仿佛要盯出个洞来。   然而……她连最后一丝见他的体面都没有了,简直无所遁形。   其实刘麟抱着樱樱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他即使混不吝了些,却也从未见过血溅三尺的场面,更何况在此地滞留越久,暴露的危险就更大。   终于,他鼓起勇气率先迈步而去。   两位郎君的肩膀相撞,陆云渡见她把脸深深埋入旁人怀中,却始终不肯抬起头来看他一眼……   就这一瞬间的失神,两人已经走远。   *   樱樱被刘麟带到公主府的别庄上养病。   她那日受了伤,又受了不小的惊吓,刚到别庄上就病倒了。   深夜,窗外春雷滚滚,一声闷雷在云层中翻滚了许久,终于在天边劈出一道白光,声响震耳欲聋。   本就睡得不太|安生的樱樱被从噩梦中惊醒,她嘴皮干涩,雪白里衣因沁出汗水而紧紧贴着背心,她沉沉喘了几口气后,终于认出自己是在公主府的别庄上。   嘴里一阵一阵的发苦,她伸手摸了摸脖子,只摸到清凉的药膏。每一次呼吸都添一份痛楚,提醒着她那日的命悬一线。   她下地去准备倒一杯冷茶,却在又一次闪电划过时,清晰瞧见门上印了个模糊的影子,她吓得尖叫一声,手中杯盏落地。   “樱樱,你没事吧!”   门外赫然是刘麟的声音,他只是半夜醒来时发现在打雷,知道她这几日都睡不好,担心她会被雷声吓着,准备过来看一眼。   本来只打算在院子里看一眼的,谁料竟吓到了她。   在经历最初的惊恐过后,樱樱迅速平复下心情,正冲着门外轻声道:“多谢郎君,我没事。”   然而话还没说完,她指尖突然一痛,忍不住轻嘶出声。   “樱樱,怎么了?”   借着窗外极为暗淡的月光,樱樱勉强看清指尖是被碎瓷片划了个口子,指尖冒出些许血珠,她只道:“我没事,不打扰郎君了。”   她虽说没事,刘麟却听出她声音里的一丝痛楚,想到方才茶盏落地的声音,心中有数了。   他转身离开。   听着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樱樱这才挑灯,坐在桌边,本想借着烛光把碎瓷片挑出来,但她手上拿不稳针,反倒把伤口弄得更是狰狞。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刘麟去而复返,“樱樱,我给你拿药来了,你用点药吧。”   他等了一会儿,似是害怕打扰了她,又道:“我放在门口了,你、你来拿吧,我回去睡觉了,有事就叫我。”   说罢,他匆匆离去。   半晌时间后,樱樱才打开房门。少年郎君早已踩着一地水光离去,她站在门廊深处久久望着深夜出神。   良久,一滴冰凉泪珠从她眼角滑落。   第二日清晨,樱樱走出房门,却和最意想不到之人迎面相见——陆云渡负手站在廊下,眉目冷淡地望着她。   不知他在此地站了多久,连衣衫都透着微微湿意,他身边停了辆马车,刻着陆家标识的铁马在清风拂动下叮叮当当。   见到樱樱出来,他眼神也无波动,只扭头看向站在另一边的刘麟。   刘麟上前来,眉间有不属于他的淡淡愁意,“樱樱,陆老夫人让世子来接你回去。”   老太太还不知道那日的事么?   她怀着最后一丝侥幸与希冀,闻言抬头迅速望了陆云渡一眼,他却不肯同她眼神交汇,目光只落在远处历历青山上。   一旁的修文把马车赶了过来,替她布置脚凳,一边讪讪笑道:“姑娘,请吧。”   没了那个“表”字,无声宣告了她的身份。也是,陆家这样的世家,想查清楚她的身份,简直易如反掌,先前不过是众人都未曾起疑罢了。   她当初被赵二逼得没法子,偏生许夫人许老爷前脚后脚跟着仙去,她不过一个无依无靠的逃妓,甚至连贱籍都未曾脱去,又骤然失去许家的庇护,简直走投无路。   许瑛身子本就不好,在船上熬了两月,几乎被掏空根基。弥留之际,她拉着樱樱的手,断断续续道:   “你救我一命,你给我做妹妹好不好?”   “你跟着陆家去金陵吧……就当是替我去看看,我都未曾去过金陵呢……”   留在山阴,就是重新沦入从前的境地;向前一步,却是许家姑娘堂堂正正的身份。   她把平生所有的勇气都押在陆家来人上,终于在赵二给出的最后期限前一日,随陆家来人登上前往金陵的船只。从此山阴再无花魁玉奴,只有许家姑娘许樱。   此时望着陆云渡微冷的目光,她脑中一阵恍惚,到陆家这大半年是她这辈子最为舒心快活的日子,她从没想过自己还能被人这样万般宠爱过。   然而……她是赌对了?抑或是赌输了?迎着初春刺目的日光,樱樱闭了闭眼,她自己也不得而知。   她总得给老夫人一个交待,陆家是少不了要去一趟的。   她向刘麟点点头,提着裙子登上马车。   修文小心觑一眼主子的脸色,见他平静无波的眸子下隐有怒气,他吓得缩了缩脖子,只得在心底暗骂一声修竹早不回来晚不会来,偏挑这个时候回来。   然而即使他这样暗自腹诽,却隐隐知道,主子气的恐怕不只是姑娘隐瞒身份这件事……那日姑娘被刘郎君接走后,郎君的怒气,他现在回想起来还忍不住后怕。   马车缓缓向前驶去,不知晃悠了多久,终于在陆家门口停下。   樱樱掀帘,望着陆家威严气派的大门,突然领悟到自己和这庭院深深之间的无限距离。   不过几日功夫,竟已如此物是人非。   刘麟骑马护送了她一路,此时见她掀帘,知道她身子还没好全,想也不想就伸出手要扶她下马车。   樱樱看了眼径直往府里走,丝毫没有回头之意的陆云渡,憋住那点泪意,向刘麟笑着摇摇头,“多谢郎君这几日的照顾。”   说罢,她自行下马车。   迎着初春的日光,刘麟将她眼底的粼粼水光看得真真切切。他喉结向下滚动,想要开口,却不知说什么好,只能眼看着她瘦弱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陆家大门后。   他在原地站了半晌时间,突然翻身上马,朝着公主府的方向飞奔而去。   *   刚下马车,婉月就匆匆上前来迎接她,一边替她披上披风,一边轻笑道:“姑娘总算回了,这两日在别庄上可好?王妃娘娘给姑娘的礼物前脚才送来呢!”   樱樱不明所以,声音低如蚊呐:“什么王妃的礼物?”   “姑娘前两日不是到越王妃的别庄上去游玩了?来送礼物的嬷嬷还称赞姑娘懂事可爱呢。”婉月说完这话,却见自家姑娘面色苍白,微微沁着冷汗,哪像是刚游玩回来的模样?   “姑娘,你怎的了?可是身子不爽利?”她连忙问道,一手搀扶着她。   “我没事。”樱樱抬手按了按突突跳动的眉心。越王妃是刘麟的姐姐,必定是刘麟替她遮掩了一番,不然她这两日无故不归,旁人必定是要起疑的。   妙仪居遥遥在望,樱樱的步伐有些许迟滞。难道陆家还允许她住在正经姑娘的院子里?   “老太太呢,我先去给她老人家磕个头。”她心底有一丝紧张。这大半年来,老太太对她宠爱有加,给了她一位女性长辈的所有关怀与照顾,她最对不起的人,莫过于把她当外孙女疼的老太太了。   “老太太还在南山别庄上散心呢,她老人家说姑娘你只管跟着王妃去玩,只是要注意自个儿的身子,不必担心她老人家。老太太还说,回府后要姑娘去替她念念经呢。”   此话一出,樱樱心底微微一怔,难道陆云渡还没把这件事告诉陆家人?   然而她再抬头望去,陆云渡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重重庭院中,她只得低垂了眼眸。   他是那样骄傲的人,眼底容不下一点沙子,连从前她卖掉耳坠子都要一字一句地逼问出来,她这么瞒着他,他怎么可能不计较?   作者有话说:   是这样的,柿子不会在意樱樱的身份,但是会在意樱樱瞒着他、出事了不找他等等等等   下午6点再来一章,有人求亲,大家猜是谁来求亲~懿崋 第57章   上巳节已过, 洛神选的热潮却还犹存,城中妙龄少女们都暗自期待着今年的洛神会花落谁家,就算自己不能当选为洛神, 但若是能被名士画一幅仕女图,也是一桩难得的喜事了。   陆老太太本不喜欢这些年轻人的玩意,但今年毕竟是陆家主办洛神宴,被三孙子一劝,她也就顺势留下来瞧瞧洛神的人选。   前两年的洛神都是江明雪, 她心底对这个未来的三孙媳妇也是分外满意, 两家虽还没有正式定亲,但两个孩子自小就长在一起, 感情到底是不同于旁人的。   当侍女捧着名士们最后决出的仕女图前来时,老太太正在喝茶。她着人将仕女图展开, 乐呵呵道:“瞧瞧今年还是不是雪丫头。”   随着画卷徐徐展开,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丛翠竹和一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老太太自然认出来这是二孙子的笔墨, 笑道:“愁余画技越发长进了, 瞧瞧他今年把雪丫头画成什么样子。”   然而画卷全部展开, 画中人虽和江明雪眉眼中有几分相似,那眉心一点红痣却是独一无二的。   画中背倚着一丛青竹, 拈花带笑,娇俏可人的小娘子, 分明是樱樱!   老太太虽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高兴,要真论起亲戚关系来,樱樱倒比雪丫头更亲近些呢!   都是陆家的表姑娘, 老太太很满意这次的洛神人选, 笑道:“有赏, 有赏,待樱樱从王妃那儿回来了,我再赏她好东西。”   一众女眷们说说笑笑半天,忽有侍女进来通报道:“老太太,王中书家的夫人前来求见,说是来看看您老人家。”   老太太一听倒有些奇怪,这王夫人和陆家平时走动不多,倒是和清河公主更为亲近,且王家也没有适龄少女来参加洛神选,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突然上门了?   但她自然不会将客人拒之门外,笑道:“请王夫人进来吧。”   王夫人是个略显富态的中年妇人,同老太太和陆家两房夫人见礼后,闲话家常了两盏茶的功夫,这才捱磨着说出了自己今日的来意:   “老太太,我也不多说闲话耽误了您老人家歇息,我今日呀,是特意为了清河公主家的三郎君来的!”   老太太有些奇怪,这小郎君的事怎么找到她头上来?莫非是小|四小五两个又惹了祸,把人家给打了一顿?   这样想着,她往身边坐着的三夫人扫了一眼。三夫人可委屈极了,都是快谈婚论嫁的郎君了,就算真的打了一架,难道还要告到人祖母面前去?   王夫人只当没瞧见她们婆媳之间的眼神官司,笑道:“老夫人,我可就直说了,是咱们三郎君瞧上了府上的表姑娘,特意央我来说亲呢!”   老太太差点以为是自己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但见王夫人不像说笑的模样,又慢慢冷静下来。   怪不得越王妃把樱樱接去赏春踏青,要她看,赏春踏青是假,刘家那小子惦记他们家樱樱才是真!   事出突然,早先也没个音信消息啥的,她着实有些意外。毕竟,老太太可是打算把樱樱许给自家大郎君的。   大郎的婚事也是她的一桩心事。这孩子自小就不争不抢的,正房又没个当家主母,底下几个弟弟都快要着落了,她这做祖母的还不替他看着点,他得猴年马月才能讨到媳妇?   樱樱家世合适,又是亲戚,何况大郎也是会心疼人对的,照顾樱樱正好。至于柔丫头,那是万万不可许给大郎的。否则就算她同意了,她那儿子能同意吗?   王夫人见老太太迟迟不说话,就开始夸赞樱樱,直把她夸成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仙女儿,道三郎君是怎么恋慕着她,连心如磐石的清河公主都被说动,请她来说亲。   老太太毕竟掌家几十年,任凭王夫人怎么巧舌如簧,就是守着口风不给个准信。   不过陆家这一代全是郎君,仅有一个樱樱,这样媒人上门说亲的事可是十几年没见过了,几位夫人凑起来,七嘴八舌地闲话家常,说说这个郎君那个女儿家的,聊得还是主宾尽欢。   几位夫人正聊得火热,忽听院外又有声响,这次的人没要侍女通报,直接掀帘子进来。   辈分最低的三夫人正要斥责是谁这样不懂规矩,忽见是世子来了,她只得讪讪住口。   陆云渡扫了一眼坐在祖母身边的王夫人,径直上前去对老夫人道:“祖母,我有事要跟您说。”   “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老夫人正在听王夫人介绍刘郎君,渐渐地有些心动,心想把他和樱樱凑一对少年夫妻也好,欢欢喜喜的瞧着多舒心,忽然三孙子就这么火急火燎地进来。   还当着客人的面,着实有失礼数。   然而陆云渡只坚持道:“我有话要单独对祖母说,但是——”他看了眼周围人,又道:“婶婶们一起听也可。”   这话是明显要赶王夫人走了。   王夫人正说得火热,眼见着老太太都快答应,哪舍得走。但被世子爷冷冷扫一眼,她背后仿佛冒出些冷汗来似的,只好收拾起东西先行告辞。   “说罢,我看看你要说些什么,在客人面前这么没规矩!”老太太有些不高兴。   然而下一刻,她的三孙子就一撩衣袍跪下,结结实实给她磕了三个头,才道:   “祖母,我要娶樱樱!”   *   傍晚时分,窗外竹林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送来些许凉意。今夜许是又要下雨了,樱樱上前去关上窗户,坐回榻边继续整理行李。   当初她到金陵来,除了置办给各房主子的礼物,其余的就是许瑛的旧物了。她将自己带来的东西翻箱倒柜地一一捡了出来,和这大半年来得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好。   直到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她才发现其中陆云渡送她的东西最多,几乎占据了半张小几。   刚把旧物收到包袱里放好,忽听门外传来敲门声,她只当是婉月来了,手上动作不停,轻声道:“进来吧。”   雕花木门吱呀打开,淡淡月光从门洞外投进来一个颀长身影,她扭头望过去,却见是陆云渡站在门口。   在看到桌上的大包小包时,他眼神微眯,毫不客气地迈步进来。   樱樱有一瞬间的慌张无措,随即站起身来阻拦道:“世子爷,我这儿乱得很,就不请你进来坐了。”   她微微垂首,不施粉黛,往日的珠翠琳琅都通通卸去,他只能瞧见她的鸦黑发髻。   陆云渡心中想着她的称呼,冷哼一声。“世子爷”,真是好客气!   樱樱说完这话,却见他沉默着没反应,心底说不出是何滋味,只得转身回去。   “我让你走了吗?”他淡淡目光落在几件少得可怜的行李上,面上神色不辨喜怒。   只是在发现自己送她的礼物都被剔了出来,而今日刘麟送来的东西都被她收进包袱里时,眼底隐有怒气,隐在衣袖下的手不知不觉紧握成拳。   樱樱刚拿起一支玉镯,要放进包袱中,却被他一把夺过竟直接扔出窗外,“我让你走了吗?”   一字一顿,仿佛压抑着无边怒气。   “你!”樱樱这才抬眼看他第一眼,那是刘麟着人送来的东西,她准备改日还给刘麟的,他又凭什么这样夺过去扔掉!   “我当真是小瞧你了,既有人替你解围,也有人上赶着娶你!”天知道他得知刘麟竟然敢派人来上门提亲时,有多怒不可遏!她遇到事不第一时间向自己求助便罢了,这才在别庄上住了两日的功夫,就勾得刘麟肯娶她,真是好本事!   樱樱被他气得胸口不住起伏,脑中又突突痛了起来。然而两人四目相对了半晌,她看着陆云渡眼底的怒火,终于别过眼去。   “是我对不住你,全是我的错,我不该骗你也不该招惹你,往后我……”   “往后你就准备嫁给刘麟?”陆云渡突然伸手捉住她的胳膊。他要她的道歉又有何用!   “我没有!”樱樱猛地甩开他的手,却碰到了他从前送她的一支玉簪。玉簪坠地,摔得粉碎,溅起一地冷翠。   “既然你没有,那就马上和他断绝关系,把这些东西全部扔出去!”   樱樱坐地,方才失手摔碎玉簪,她也一手按在地上,掌心不知嵌进去多少碎渣子,痛楚细细碎碎地啃进她心底去,好半天都抬不起手来。   陆云渡见她迟迟不肯动手,只当她心软不舍,反而更是恼怒,干脆直接拿起桌上的零碎,也不分到底是谁送的,全部一股脑扔出去。   “你干什么!”樱樱哪里见过他这样发怒的样子,连忙上前去阻拦。   “你舍不得扔刘麟送的,那我把我送的扔掉,总不废着你的事。”他说着,又把满箱珠宝径直扔出门,吓得婉月停在门口踌躇不前,不知是否要上前劝阻两人。   两人争执之间,一个玉色小罐子从箱箧中滚了出来,陆云渡只当是刘麟送的什么香粉罐子,一把抓起就要砸在地上。   “你敢!”樱樱一见他竟抓住了这罐子,惊得失声喊道。她嗓子本就受伤不似往常那般婉转动听,此时更是近乎嘶哑。   然而她越是这样在意,他越是恼怒,想也不想就要扔开。   “你这个混蛋!”樱樱仿佛发怒的母狮子一般,径直扑上前去一把夺过那罐子,可是罐子已经磕在了桌角,罐身摔出一道裂缝。   “你给我滚!”樱樱气极,竟甩手给了陆云渡一巴掌!   “啪”的一声清脆响起,她急火攻心之下手劲极大,竟把陆云渡打得偏过头去。她手心的血渍全部打在他脸上,他沾了半脸的血,眼神阴沉可怖。   他什么时候被女人打过巴掌,还是个死死护着别人的女人!   婉月见状,哪里还敢躲在门外,连忙上前去阻拦,“世子爷,世子爷,姑娘她不是故意的,都是奴婢没拦着姑娘,您要怪就怪我……”   然而被她护在身后的樱樱却毫不领情,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陆云渡半张俊脸立马红肿起来,衬着脸上的血渍更是可怕,“你叫我滚?这是陆家,你有什么资格叫我滚!”   “好,我立马就嫁给别人,你也管不着我!”   说罢,她竟只紧紧抱着怀中那个罐子,扭头就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想不出小剧场了,大家来—— 第58章   樱樱怀中紧紧抱着那罐子, 闷头冲出妙仪居,却发现天大地大,她竟无一个可以安身立命之处。   身后隐有脚步声传来, 她咬咬牙,扭头往另一边跑去。然而刚冲出垂花门,却闷头撞上来人。   怀中罐子咕噜滚到地上,她顾不上撞到了谁,连忙伸手去抢回自己的罐子, 却听被撞的那人道:“樱樱!”   她跌坐在地上, 把罐子紧紧抱在怀中,才发现眼前是个俊秀儒雅的中年男人。   “你就是樱樱吗?”   不知为何, 他声音中竟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本以为这人是陆家的客人,却听他唤自己的名字, 只皱着眉点了点头。   江嘉应万万没想到竟在此处遇见樱樱!但见她一脸防备,撑在地上的手心还沁着血, 连忙道:“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了你?”说着就要来扶她。   自从前次女儿偷偷翻过他书房后, 他就有些疑惑, 近来发现女儿调用了他的官印暗自行动,他一路顺着追查, 谁料竟查出多年前失散的樱樱!   他当年有愧于樱樱的娘亲,一时竟近乡情怯, 不敢贸然相认。知道樱樱在陆家过得很好,他也就稍稍放心,想找个合适的时间先告诉陆家,再把樱樱认回来。   谁知他竟没能管住明雪, 叫她犯下这样的大错, 差点在洛神宴上让樱樱名败声裂!   即使再心疼嫡女, 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他也把嫡女管教起来,匆匆赶到陆家,生怕樱樱受了丁点委屈。   然而此时一看,女儿满眼通红,手上还全是血渍,分明就是受了委屈的样子!   樱樱躲开他要来搀扶自己的手,慢慢站了起来。此时她心底胀痛得厉害,也没心思再计较往日的礼数,只想着快离开陆家。   “樱樱!”身后传来陆云渡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她吓得微颤,被江嘉应护在了身后。   陆云渡从花园小径追了上来,却在见到那李在垂花门前的人时微微一愣,他面上还沾着血,半边脸都红肿着,实在不像往日的世子爷那般风度翩翩。   见到江嘉应,他再有天大的怒气也得息下去,恭恭敬敬道:“老师。”   江嘉应是他的老师,又是他在中书省的顶头上司,自然受得起他这一拜。   然而往日和蔼斯文的江学士却板着一张脸,“你就是这样待樱樱的?”   这话说得两人同时一愣。樱樱自问从未见过此人,何来如此维护她?陆云渡心中亦是疑惑不解,老师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又维护上樱樱了?   陆家负责迎接江学士的下人这才战战兢兢走出来,“世子爷,老夫人和侯爷那儿还等着呢,你看这……”   竟然还惊动了祖母和父亲?   陆云渡深深地看一眼躲在老师身后的樱樱,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失重感,仿佛她立马就会挣脱他的手心,插翅离去。   *   陆家上房中,老太太见樱樱手上带伤,也顾不得谈正事,连忙叫来下人替她包扎伤口。   陆云渡抱臂站在一旁,见下人从她手心一颗一颗地挑出碎渣子,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见她紧咬唇瓣,额上布着冷汗,他终于察觉到自己方才的莽撞冲动,有些后悔了。   待一通人仰马翻地忙完,樱樱才坐回老太太身边。   侯爷陆庭方环顾四周,见陆云渡还死赖在此地不肯走,瞪了一眼他这个倔脾气的儿子,这才对着江嘉应道:“不知江学士送来口信,道有要事相商,是为何事?”   江嘉应看着被陆老太太护在身后的小姑娘,年至不惑的男人眼底泛起湿意,斟酌了好半天才道:“兹事体大,本该好好同庭方兄商量,但实在是事出突然,这才匆匆上门拜访,还望庭方兄和老太太勿要怪罪。”   说着,他郑重行了一礼。   这一礼把陆老太太和定远侯都吓了一跳,以江陆两家的交情和江嘉应在朝中的官职,可没有向他们行这样大礼的道理!   然而陆云渡面色沉沉地站在角落,他心思何等敏锐,已经隐隐察觉到老师今日前来,恐怕和樱樱的身世有关……   他又向她看了一眼,不知有意无意,樱樱总是回避着他的目光,一眼也不看他。   他无奈,只得收回目光。   “在开始之前,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樱樱随家中老仆来一趟。樱樱放心,你若是不愿,我也绝不勉强你。”   江嘉应身后走出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嬷嬷,看着慈眉善目,冲着她微笑。   樱樱不明所以,但被陆家人看着,她难道能说出个“不”字来?只好应下。   老嬷嬷把她领到另一间房,和蔼笑道:“姑娘,您别怕,老仆绝无其他心思,只想问问,姑娘胸口上,是否有一个樱花状的胎记?”   樱樱抬头,眼底这才有了些情绪波动。   老嬷嬷见她未曾拒绝,上前来轻轻替她将领口敞开两分,见到那朵栩栩如生的樱花胎记,心底一块大石落了地。   回到正屋后,老嬷嬷向江嘉应点了点头。他见状,心中又是愧疚又是万幸,简直五味杂陈。   陆家个个都是人精,至此,已经明白了大半。   果然,待江嘉应徐徐说完后,好半天,房里都静得连一根针落下都清晰可闻。   侯爷陆庭方只略微震惊了些。当初许瑛弥留之际,他就曾受到一封来自江阴侄女的信,早就替樱樱打点好了一切。不然也不会在儿子带她去画舫时,把他狠狠训斥一顿。   谁料竟还有这一层身世。   而老太太心中的纷乱更是可想而知。她当成亲孙女疼了大半年的姑娘,竟摇身一变又成了江家流落在外的女儿?   但再多的震惊都比不上对樱樱幼时经历的心疼。她年纪大了容易落泪,想着这孩子指不定吃了多少苦头,一想到她刚进府时那谨小慎微、处处讨好别人的模样,哪里是懂事乖巧,分明是被人磋磨出来的!   “樱樱啊……你受苦了!”老太太把樱樱搂到怀里,已是老泪纵横。   樱樱尚且处在混乱之中,她定定看着江嘉应的脸,想从中找出两分江明雪的影子来。原来江明雪这样针对她,不光是为了陆云渡,更是为了置她于死地?   怪不得旁人曾说过她和江明雪有几分相似……她只觉得荒谬极了。   身处在风暴漩涡,她却比所有人都冷静,除了偶尔帮老太太拭泪,只低垂着眼眸,一声不吭。   江嘉应说完这些,才向着樱樱道:“樱樱,你可愿,跟着为父回家去?”对上樱樱那双同她娘亲如出一辙的眼睛,他的声音里有一丝紧张与试探。   一直默默立在旁的陆云渡也不知不觉攥紧了手,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竟是江家的女儿。   她不再是只能依附于他的莬丝草了,她会有自己的家人,她会有自己的依仗和底气……然而她始终不肯抬起头来看他一眼,让他心底泛起一阵一阵的苦意来。   被众人紧紧盯着,好半天,樱樱才轻声道:“抱歉,我不打算回去,我也不该再叨扰老夫人,还是搬出去的好。”   “樱樱,你这孩子……就在家里住着,又有什么不好?”陆老太太握住她的手,欲言又止。就算樱樱不是自己的表外孙女,到底是心疼了半年多的姑娘,她又怎么舍得樱樱独自一人搬出去。   樱樱这才抬头看了陆云渡一眼。   在他想要开口的前一霎,目光淡淡划过,她只跪下道:“多谢老太太和侯爷半年多来的照料,樱樱无以为报,只能在心里记着府上的恩情,往后再报。还请老夫人成全我!”   老夫人还要再劝,侯爷陆庭方轻轻拦住了他娘。   这孩子一看就是主意大,有自个儿心思的,强硬来是不行的。何况自小流浪,骤然得知自己的亲生父亲,放在谁身上,谁能受得了?   樱樱向侯爷投去感激的一瞥,再次向他恭敬行礼,“多谢侯爷成全。”   *   送走失魂落魄的江嘉应,陆庭方这才转身过来,对着陆云渡冷声道:“跪下!”   陆云渡毫无迟疑,“噗通”一声立马跪下。   “知不知道你犯了什么错。”   “没有护好樱樱妹妹,是儿子有错在先;再惹得樱樱妹妹伤心,是我第二等错,还请父亲责罚!”   见他如此痛快地承认错误,陆庭方倒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闷感,背着手来回踱步好几圈,见他一张俊脸还肿着,终于端不起严父的架子,“说罢,你打算如何?”   “父亲,”陆云渡直起身来,定定看着他高大威严的、他从小就无比崇拜的父亲,斩钉截铁道:“我要娶樱樱!”   陆庭方眉头皱了起来,今早老娘告诉他这件事时,他只觉得棘手。樱樱是什么身份?他能让这个女孩儿进陆家来,能给她最好的照顾,但万不能让她做儿媳妇、未来的陆家主母。   若是许给大郎,若是两个孩子当真两情相悦,他倒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想到樱樱会是江家的女儿,他只觉得更棘手了!   在原地转了好半天,他远远瞧着妙仪居的方向,知道她们主仆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出去,终于忍不住踢了他一脚:“还说娶人家,媳妇都要被你气跑了!”   他知道父亲这是同意了。   “多谢父亲成全!”   陆云渡顾不得被踢得生疼的肩胛骨,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往着妙仪居的方向飞快跑去。   *   月色暗淡,昏黄油灯发出微弱光芒,燃久了的灯芯偶尔爆出灯花,发出极轻的毕毕剥剥声。   侍女们知道表姑娘——不,往后就得叫“姑娘”了——明早就要搬出府上,一个个都不敢吭声,只轻手轻脚地收拾行李。   樱樱独自一人坐在内间,指尖轻抚着罐身上摔出来的两道裂痕。   “许瑛,摔疼你了吧?都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你骂我吧,我绝不会还口的。”她眉眼弯了弯,烛光为她光洁的侧脸镀了一层淡黄的轻纱。   “我也是个官家小姐呢,往后不会再叫你瞧不起我了,我也可以保护你的……”   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可是我不想回江家……你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么?生下我之后吃冷水死掉的,那时候她没有办法,等不到他来娶她,只好自尽了。”   话里的“他”,自然是今日才第一次见面的江嘉应。   当年江嘉应巡游江南,偶遇一位渔女,惊为天人,两人缠绵悱恻一夜,他承诺待巡游完江南后,便将她娶回金陵。   然而他刚走,当地就发了大洪水,身为巡抚的他自然要全力赈灾。待数月后回过头去找渔女时,整个村子都不复存在,又哪里找得到渔女?   渔女未曾读过书,自然不知道情郎竟是高高在上的巡抚。她流离失所,只赁了一只小船,在河上飘荡数月。   待生下樱樱后,她终于在绝望中吃了冷水,葬身江底。   樱樱背倚着书架,望着窗外一线明月叹了口气。就算江嘉应把她娘接回金陵又如何,他彼时已有正妻,一个能养出江明雪这样女儿的女人,难道会容得下她娘亲吗?   然而她也没有太过悲伤。这些往事全是她从老尼姑们和江嘉应的话里拼凑起来的,她自小流浪,吃尽了苦头,从没受过父母的照顾,自然对父母也说不上多感恩。   她连名字都是自己给自己取的,她又怎么会去认下一个凭空冒出来的爹?   “许瑛,你肯定会理解我的吧?”她又伸手摸了摸那个小罐子,将它珍之重之地放到箱箧最深处,准备明日一起带走。   夜色入户,侍女轻轻阖上朱户,隔绝室内暗香。   清风送来她低低的自言自语,陆云渡不知在窗下站了多久——那扇能望见桃花林和湖水的窗户,他曾经抱着她翻窗而进的窗户。   待室内灯熄灭后,他轻轻拂去两肩湿意,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说:   柿子挺可怜的,他爹一共出场三次,两次都是在揍柿子   柿子即将开始追妻路~   前几天缺的已经补上了,今天没有二更了哟~ 第59章   樱樱要搬去的是城西桂花巷子的一间宅子。   早先她替大郎君打点铺子, 每月都能有不少银子进账,这时候她也不好再矫情,先用这笔银子安顿下来再说。   已经在老太太跟前磕过头, 樱樱回到妙仪居,静静看着侍女们把行李一件一件放到马车上去。   “樱樱妹妹!”院外忽然传来一声,这声音仿佛青玉撞击般清脆,回身一看,果然是二郎君陆愁余。   他还是穿着松松垮垮的家常衣裳, 举手投足间风流肆意, “我不过多画了两日画罢了,怎么樱樱妹妹就要搬走了?”   樱樱只好抿唇微笑, “多谢二哥哥送我的画,我还要谢谢二哥哥能让我当选洛神呢。”   陆愁余的仕女图一经众人评比, 纷纷推崇为榜首,画中的樱樱自然也跟着风光。这才短短几日功夫, 金陵城中的贵女们已经纷纷模仿起她, 在眉心点一颗红痣以求娇俏可爱。   他伸手摸了摸樱樱的脑袋, 突然凑过来低声道:“哥哥再问你一次,要不要嫁给我?”   “二哥哥就会同我说笑!”樱樱伸手打了他一下, 她早就知道,当初二郎君不过随意说笑两句, 此时也是逗她开心罢了。   “罢罢罢,外面多少小娘子等着我娶她们呢,妹妹不领情便罢了。”陆愁余摇了摇手中折扇,一脸无奈。   “二哥哥, 我得走了, 多谢二哥哥对我的照顾。”时间不早, 车夫已经准备就绪,她得启程离开了。   “去吧。”陆愁余抱着人,直接把她送进马车中,“得空了我便来看妹妹。”   听他还这样一口一个地叫自己“妹妹”,樱樱鼻头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但她及时放下车帘,遮住自己的眼泪,也遮住远处世子爷的目光。   见到她同二哥还能如此自然地说说笑笑,世子爷薄唇微抿,压下心底的酸意。   *   老夫人昨日已经派人来整理打点过,无需再过多收拾,立马就能住人。   樱樱安顿下来后,迎来了她的第一位客人。   “姑娘,刘郎君来看你呢。”因婉月苦苦相求,她便唯独带了婉月一道搬出来,其余的侍女都留在陆家。   樱樱心底早有准备,她将早先越王妃送来的礼物收拾好,捧着出了门。   刘麟身着暗红长袍,腰挎一柄长剑,右手按着剑柄,正仰头看着院落里的一颗杏树。杏花纷纷落满肩头,他瞧着仿佛比以前的小小少年郎成熟稳重了不少。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来,带得肩上杏花飘落坠地,轻轻唤了声:“樱樱妹妹。”   “见过郎君。”她侧身行礼,“屋里还乱糟糟的,就不请郎君进去坐了,还请郎君见谅。”   “怎么会,是我叨扰了。”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我娘……我娘听说妹妹是今年的洛神,很是喜欢妹妹,想请妹妹到我们府上去做客,你……”   他不敢看樱樱的眼睛,眼神只落在她发髻边飘落的一片杏花瓣上。   “多谢公主抬爱,只是我……恐怕不太方便。”樱樱说着,递上手中的包袱,“王妃娘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无功不受禄,这些礼物我实在不能收,还请郎君转回给王妃娘娘吧。”   “送给你就是送给你了,哪有要回去的道理。”他微抿唇角,眼神低垂落到地上。   “郎君这样,我可要寝食难安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刘麟只得伸手接过。恰巧巷中传来粼粼车马声,他身量高,一眼就越过院墙瞧见是陆家的车马,心中立马就猜到了来人是谁。   “妹妹有客,我改日再来看你。”说罢,他匆匆离去,这时候婉月才端着茶上来。   他连口热茶都没喝上就告辞了。   巷子另一头的马车中,陆云渡掀帘,看着他驾马离去的身影,眼眸微压。半晌时间后,他才冷冷放下车帘。   “樱樱!樱樱!”四郎五郎两个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下马,向着那间小宅子跑去。   他们不过在军营中多呆了一阵功夫,怎么樱樱就搬出府上、还成了江家的妹妹了!   迎面而来的却是许久不见的小白。   小白这段时间长大了不少,窄窄的一条巷子几乎不够让它完全展翅,它只能委委屈屈地缩着翅膀,向樱樱飞去。   走在后的陆闻君见状,生怕小白冲撞了樱樱,连忙道:“小五,还不管好你的小白!”   樱樱早已同小白混熟,自然不怕,还学着五郎训鹰的模样,抬起一只手来好叫它落到自己手上。   “妹妹,小白越长越胖了,你接不住它的!”五郎在后笑嘻嘻道。   小白竟仿佛听懂这话一般,冲着他的小主人好一阵龇牙咧嘴,气得五郎上前来就给它一个爆栗,“我还说不得你了!”   果然,小白一落到樱樱肩上,她就被压得肩膀一歪,她不由笑道:“五哥哥快来帮我搭把手。”   跟在最后的陆云渡立马想上前去接她,但见小五已经把鹰接了下来,他握了握拳头,终于压抑下去。   一行人被樱樱迎进院中,陆云渡见吵吵闹闹的弟弟们终于都进去了,正要抬腿上前。   然而“啪”地一声,院门被樱樱反手关上,世子爷高挺的鼻梁差点撞上门板。   他摸摸鼻梁,一推院门,才发现门已经被别上。   世子爷何曾被人拒之门外过,他深吸一口气,自个儿去院外的槐树下蹲着了。   *   陆闻君发现他三弟被关在了门外,轻咳两声。   正想替他的傻弟弟求求情,樱樱见状,柳眉倒竖叉腰道:“大哥哥,我可听不得那些话。”   陆闻君讪讪笑着,“阿云也就是一时冲动,他被父亲教训了一顿,已经知道错了。”   “他知错不知错,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叫我滚出去,我遂了他的心愿,岂不是正好?”   正打算翻墙进来的陆云渡一听这话,满腹的酸水苦水一起翻腾起来,头一回知道什么叫有苦说不出。   然而被他大哥看一眼,他只得灰溜溜地松手滑下墙去。   陆闻君看出樱樱是当真不想多说,只好另起话头,“你柔姐姐托我来看看你,这是你柔姐姐送你的小东西,东西不值钱,但都是她的一番心意。”   “你柔姐姐还说,妹妹得空了就去瞧瞧她,姐妹俩再一起说说话,还跟从前一样。”   手中握着柔姐姐用心做出来的针线,再有大郎君这一番温柔的话,差点叫樱樱落下泪来。   她手心擦去眼泪,重重点了点头,“多谢大哥哥,改日我得空了,一定去看柔姐姐!”   陆闻君摸了摸她的脑袋,淡淡微笑,“那两间铺子,还要劳烦妹妹替我照看着,账本有看不懂的地方,只管去问你——”   见她神色里有点不乐意,大郎君硬生生把嘴边的“去问你三哥哥”吞回肚子里,改口道:“只管来问我。”   见樱樱破涕而笑,他摇摇头,在心底对三弟说了声爱莫能助。   四郎五郎两人围在她身边,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轻巧的楠木小盒子,递到她手中。   “妹妹,这是前次你点的首饰,我们特意吩咐松明斋要用心锻造,这才耽误了些时间。我们一拿到就给妹妹送来了。”   一支点翠凤钗静静卧在小盒子中,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必定是用了十足的心思和工艺。   樱樱这才知道四郎五郎并非有意忘了送她的礼物,她伸手接过,心底微微温热,甜甜道了声:“多谢二位哥哥。”   知道她今日还有得忙,郎君们看过后也就不再叨扰,纷纷告辞。   把人一一送走后,见陆云渡的马还停在巷口,正低头啃食青草。她心底冷哼一声,把门关上。   待落日西沉时,所有行李都已经收拾妥当,樱樱正要进屋去洗漱,忽听天边传来一声鹰唳。   抬头一看,果然是小白。   小白在天上盘旋好几圈,才缓缓降落到院内的石桌上。   她正要拿出瓜子仁儿喂小白,忽然发现他脚上还绑着一个小瓷瓶,立马想起了从前她和四郎的小游戏。   樱樱把小瓷瓶取下来,打开瓶盖轻轻一嗅,内里是淡淡药香。她明白过来了,这是祛疤去痕的药膏,她手心的伤还没好,一定是四郎五郎今日瞧见了她手上还包着纱布。   不远处的世子爷见她亲手给那鸟剥了一把瓜子仁,还一颗一颗地喂它,气得薄唇微抿。   借着淡淡黄昏,瞧见她慢慢拆开手上纱布时,微微蹙起的黛眉和嘴角向下抿出来的两个小梨涡,他又忍不住心疼。   然而待她涂完药膏后,轻轻对着小白说了声,“多谢四哥哥五哥哥。”   她笑得眉眼弯弯,明明从前她只对自己这样笑的!   世子爷气得砸了一拳身旁的树,惹得两三个路过的巡捕频频回头看他。   “看什么看!”   他压抑着怒气吼出这一声,那些个巡捕瞧见他的腰牌,认出是定远侯府的世子爷,哪敢跟这位爷计较,连忙跑了。   作者有话说:   柿子:看什么看,没见过追妻火葬场吗![○`Д ○]   柿子:为什么那只鸟的戏份都比我多o(╥﹏╥)o   刚刚有几句话漏了,补上补上 第60章   傍晚的桂花巷中分外寂静, 偶有几个行人路过,皆是匆匆往家而去。   婉月正在烧艾草给房间驱虫,樱樱洗完澡后就坐在院中, 借着最后一点些微日光和一盏油灯看账本。   她替大郎君看铺子,唯有这点钱是拿得心安理得的,如今自然更是尽心尽力了。   忽听院门被人轻轻叩响。她白日才见过两个绣娘,比照着现下金陵城中时兴的服饰画了几个花样子,交给绣娘去制衣裳。   两个绣娘住得离桂花巷不远, 她白日曾吩咐二人, 有问题便来寻她。此时她只当门外是绣娘,未曾多想就前去开门。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 门外站着的却是一身青衣的陆三郎。   她想也不想,就要反手关上门。   “樱樱!”陆云渡伸手扒拉着门边, 仿佛不信她会这样狠心,当真会让门板夹伤他的手。   然而樱樱就是狠心, 才不顾世子爷那双修长俊秀、匡扶社稷的手, 偏要把门关上。   “啪”的一声, 院门当真阖上,陆云渡竟也不躲, 硬生生用手背受了这一下。   他仿佛吃痛般轻嘶一声,樱樱这才冷笑道:“世子爷可别跟我使什么苦肉计, 我可不吃这一套!”   昨天她跟一只鸟都能好声好气地说话,怎么到了他这里就是冷言冷语地讽刺?   他用手背抵着门板,硬生生挤出一道缝隙,“樱樱, 我有话跟你说……”   “我不听。”她拉着门想要关上, 见他迟迟不肯退后, 有些急了,“你再这样我可要叫人了!”   “妹妹,你不要雪球了吗!”两人僵持之下,陆云渡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   果然,世子爷话音刚落,他袖子里就蹦出个毛茸茸的小奶团出来,可不正是雪球!   雪球一见到小主人,立马甩着尾巴,喵喵叫着要从门缝里挤进来。   樱樱哪里舍得夹着雪球,立马松手弯腰去把它抱了起来。   陆云渡趁她不注意,闪身挤了进来。他在外苦苦哀求半天,没想到还是靠着这小东西才得以进来,心道自己不知喂了这猫多少牛乳肉条,总算没有辜负他的一番厚望。   雪球许久没见主人了,一见面就往她怀里钻。她刚把雪球抱起来,却被人揽着腰抵到了墙上。   世子爷两手环在她腰间,低头同她耳畔厮磨,“樱樱妹妹,你当真对我这样狠心吗?”   他把她曾经说过的话,又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只是现在两人的身份调换了过来。   樱樱背抵着青石墙砖,身后是一丛紫藤花,陆云渡想起那日刘麟看她的眼神,心生妒意,低头就要吻下去。   微粉樱唇近在咫尺,却被她偏头躲过,他也不甚在意,低头轻嗅着她耳边发丝。   “妹妹刚洗过澡么?用的什么香料,这么香。”他捻着她的发丝轻嗅一下,轻佻浪荡,哪还有半分世子爷人前冷峻的模样。   “陆云渡,你给我滚出去!”   她粉面微红,刚洗过的长发还微微湿润,散发着独属于少女的幽香。一双水洗过的眸子在黄昏中亮晶晶的,毫不客气地轻斥着他。   “都是我的错,我那日不该惹你。手还疼吗,让我瞧瞧。”   他对樱樱的斥责充耳不闻,一只手锢住她的纤腰,长臂一伸就要去捉她的手。   “怎么又不好好上药?”见她掌心留了几个浅浅的粉印子,他更是深感后悔,指尖摩挲着那处。   樱樱被他单手锢住,正冷眼睨着他思量怎么把这人赶出去,然而下一刻他就低头吻上了她掌心。   触感温热,酥酥麻麻的痒意顺着掌心向五脏六腑蔓延。察觉到他竟含住自己的指尖,樱樱心口直跳,脸上立马涨得通红,四肢软弱无力,终于骂道:“你无耻!”   只是她声音里带了些微颤抖,绵软无力,丝毫没有威慑力,微微湿润的红唇,更像是在邀人品尝她的甜美。   世子爷攥着她被自己弄得微湿的手,低头去寻她的唇。   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她不断呜咽挣扎后,陆云渡才舍得放开她。   然而她却甩手又给了他一巴掌,“你什么意思!”   世子爷也不管脸上痛感,抬手用手背擦去唇边一丝晶莹,才慢吞吞道:“我要娶你。”   樱樱冷笑起来,“金陵的郎君们就只有你陆家的不成,世子爷肯娶我,我还有感恩戴德是不是?”   陆云渡似乎非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重话出来,只两眼沉沉地看着她。   “姑娘,你在哪儿呀?”   烧完艾草的婉月出来,正想唤姑娘进去免得被蚊虫叮咬,却发现院子里哪有姑娘的身影?   樱樱冷哼一声,一把推开他自己跑了。   世子爷在墙角站了许久,见房内灯亮了起来,窗户上映出一道婀娜的影子,那影子的主人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灯亮了没多久又熄了。   直到周身燥意都消散下去,他才翻墙离开。   房内,婉月瞧见姑娘抱着猫儿进来,惊喜道:“雪球怎么来了?不是一直养在三郎房里吗?”   樱樱不吭声,把雪球放到床榻上,捻了一支装饰用的孔雀羽来逗它。   猫儿喵喵叫着,在床榻上扑来跑去,那追逐雀羽的傻样,惹得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姑娘,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去看柔姑娘,不如先更衣歇息吧。”   她轻轻“嗯”了一声,起身让婉月替自己更衣。   谁料除衣除了一半,却见她脖颈处有好几个红痕。她皮肤本就雪白,这几个红痕更是显得触目惊心。   “哎,姑娘这是被蚊子咬了?婢子去替你拿些青草膏来。”   樱樱对着镜子,发现自己颈下果然有几道红痕,伸手挠一下却无半点痒意。   她这才反应过来这哪里是蚊子包,分明是陆云渡那个狗东西啃的!   她红着脸穿好衣裳,恨恨骂了他两句。   待婉月拿了药匆匆进入卧房,却发现姑娘已经睡下了。她轻轻叫了两声,姑娘没应,只好退了下去。   *   翌日清晨,她戴上帷帽,牵起昨日大郎君给她领来的小马飞雪,往着香山而去。   她要去看望柔姐姐。   桂花巷子离香山很近,一路上春光明媚,道路宽敞,道旁满是野花,她牵着飞雪跃跃欲试,想试试骑马的滋味。   她上次只跟大郎君学了个半吊子,自个儿心底也没数。   但飞雪许是在马厩里关了太久,早就憋坏了,如今被小主人牵出来,一路上用鼻子蹭着她撒娇,想要迈开蹄子飞奔起来。   樱樱从婉月手里拿过一把草料,慢慢地喂给它吃,才道:“一会儿咱们骑马上山,你可不能把我给摔下去了,不然以后都不让你出门了!”   飞雪极为机灵,竟仿佛听懂话一般,亲昵又乖巧地吃完她手上草料,主动放低前腿,好让她上马。   日头渐渐升了上来,她今日穿的是柔姐姐亲手替她做的衣裳,自个儿爬上山必定会被汗湿透,她有些舍不得。   架不住飞雪的一再撒娇,她终于慢腾腾上了马。   飞雪许是记得它前次差点害得小主人摔下去,一路上走得小心翼翼,生怕颠着她。   凉风习习,迎面而来,轻轻拂动着帷帽纱帘,露出其下一张芙蓉面。   绕过一处山湾,见婉月额上也有些汗,她主动道:“婉月姐姐,我们休息一会儿吧,也不急这么一会儿。”   主仆两人在一棵大柳树下暂时歇息,樱樱手里捧着婉月给她摘的野花,正细细整理准备待会儿送给柔姐姐,忽然察觉到远处似有目光落在她身上。   果然,抬头一看,不远处的山路上,负手而立的可不正是陆云渡。   她低下头去不搭理他,只顾整理手里的花束。   然而陆云渡遥遥吹了声口哨,她身下的飞雪却不由自主地往他那边而去。   “飞雪!”她连忙去拽飞雪的缰绳,但是方才还乖乖巧巧的小马现在不听话了,撒着欢往他那面跑去。   飞雪激动之下跑得有些快,樱樱本就没有坐稳,眼看就要滑下去。   然而陆云渡上前两步,正正好把樱樱抱入怀中。   “妹妹可要当心些。”   听见他话中的笑意,樱樱略感气恼,挣脱两下却没能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你做了什么!”   凭什么飞雪不听她的话,反而一见到他就跑过去?   “妹妹还不知道?”陆云渡一伸手,飞雪立马把脑袋凑过去让他抚摸,“这是我的乖儿子。”   “来,叫声爹听听。”   樱樱冷哼一声,对此嗤之以鼻。   然而飞雪竟当真对着他嘶鸣一声,虽然不是叫爹,但已经足够让世子爷高兴了。   “妹妹骑着我的马,还不给我好脸色?”   “这分明是大哥哥送给我的!”樱樱立马反唇相讥。   他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笑了起来,又吹了一声极为嘹亮的口哨,远处又有一阵马鸣传来。   山林中跑出一匹高头大马来,飞雪身上的花色竟和这匹马一模一样!   飞雪见了它,立马就要撒欢跑过去,陆云渡见状,一把将樱樱抱了下来,“妹妹当心摔着。”   她瞪了一眼这动手动脚的人,见飞雪同那匹马亲亲热热,总算知道了飞雪肯定是这马生的。   那飞雪还真是陆云渡的。   她干脆丢掉手里的小马鞭,自己提着裙子往山路而去。   “樱樱!”陆云渡叫了她一声,自然没等到她回头,只得泄气地跟上前去。   “妹妹,这天这么热,要不要我抱你上去?”   “妹妹,你热不热?我带你去洗手。”   樱樱头走累了站在路边拭汗,一次知道陆云渡这么烦人,被他吵得两耳嗡嗡,干脆把那手帕子往他面上一扔。   “你烦不烦呀!你难道不用去中书省上职的么?小心别人弹劾你玩忽职守!”   陆云渡接了那沾了她香汗的帕子,塞进袖中才慢吞吞道:“老师把我赶出来了,要我搏得妹妹原谅才准我回去。”   她这才反应过来江嘉应是陆云渡的顶头上司,两人合起伙来诓她呢!   小娘子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宋芷柔知道她要来,早早就在山门候着,却是见到樱樱提着裙子气冲冲地走在前面,阿云在后面赔笑跟着。   她哪里见过阿云这赔小心的样子,还是为一位小娘子。想到陆闻君同她说的话,她不禁掩唇轻笑。   “柔姐姐!”   终于能摆脱身后那个烦人精,樱樱连忙上前去扑进她怀中,“柔姐姐,我来看你了!”   宋芷柔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难为樱樱,这样大的太阳还来瞧我,路上热着了吧?姐姐给你准备了绿豆汤,消暑去热最合适不过了。”   樱樱牵着她的手要进家庙去,见陆云渡还紧紧跟在她身后,趁着姐姐没注意,悄悄瞪他一眼。   “我也来看姐姐,姐姐不会介意吧?”身后是他大剌剌的声音。   宋芷柔差点没憋住笑,阿云什么时候肯这样叫她“姐姐”?当真是为了小娘子,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   她假装没有看出两人的眼神来往,携着妹妹往里而去,“阿云肯来,我求之不得呢,不过阿云总是凑着妹妹在的时候来,天下竟有这样巧的事吗?”   见一贯温柔可亲的柔姐姐都开始嘲笑他,樱樱抿唇笑了笑,真是活该。   世子爷哪抵得住两位女郎的连番调笑,只得怏怏住口。   “你俩先去屋里坐坐,我去给你们看看绿豆汤好了没。”   樱樱点头应下,她前脚刚跨进房中,陆云渡后脚就跟了进来。她偏头过去,“你干嘛老是跟着我?”   “单是你一人的姐姐不成?”柔姐儿还是他未来的大嫂呢。   樱樱被他这话噎住,刚想张口反驳,却被他一把抱住压在了门板上。   炙热滚烫的吻落在她唇上颈间,攻城略地之间,他动作稍显粗鲁,帷帽坠地,轻纱飞扬,露出小娘子颈间的一片红痕,那是他留下的痕迹。   红痕衬得肌肤更是雪白,陆云渡毫不客气地张口又是一咬,留下一个小小的齿痕。   “你混蛋!”   “柔姐儿来了。”   樱樱刚骂出这一声,忽听到他在自己耳边低语道,她生怕被柔姐姐瞧见两人这模样,失了防备,腰上一紧,竟被他抱住,两腿被迫缠在他腰上。   “你快放我下来!”她两手拍在他肩膀上。   “妹妹别动。”他声音低哑得不似往常。   她稍稍一动,就察觉到他腰腹间肌肉紧绷蓄势待发,根本不敢用力,只能恼羞成怒地压低声音骂道。   “妹妹亲我一下,我就把你放下来。”他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盯着她,似笑非笑道。   樱樱哪会遂他心愿,冷笑道:“这可是你们陆家的家庙,多少老祖宗看着你这不肖子孙呢!”   “无妨,我娘肯定老早就盼着抱孙子了,妹妹体谅体谅我娘。”   见小娘子气得两靥泛粉,眼角微红,眼睛亮晶晶得仿佛要滴下水来,陆云渡终于忍不住,吻上她的红唇。   “妹妹,阿云!”   不知过了多久,房外传来宋芷柔的声音,仿佛人就近在咫尺,樱樱这才慌忙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作者有话说:   到时候写个柿子变成猫的番外吧hhh 第61章   柔姐姐亲自端着绿豆汤进来, 却见樱樱两靥红彤彤的,连忙上前去,“可是中暑了?怎的脸上这样红。”   然而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却又不怎么烫。   在旁的世子爷喝了口绿豆汤,别有深意道:“姐姐一番心意,妹妹可得多喝点,降火正好。”   话音刚落,他的腿就被樱樱踢了一下。   他面上不显, 笑容依旧。   樱樱才不搭理他, 挨着柔姐姐坐下,拿出自己铺子里的花样子来同她商量。   “这里用这个纹饰好么?”   “这匹料子镶一道云纹倒好看。”   ……   姐妹俩轻声商量着衣裳布料, 世子爷坐在一旁打量她专心致志的模样,目光直勾勾的毫不避讳, 生怕别人不知道。   她今日梳了个单螺髻,温婉乖巧, 一络子碎发垂在脸侧, 随她说话时的轻言细语而微微晃动着。这碎发似乎挠得她有些发痒, 她不时抬起手把碎发别到耳后。   随着她抬手别头发的动作,鲛纱罗袖落下, 柔柔垂在臂弯间,露出一截雪白玉腕, 腕上一只玛瑙镯子,不是他以前送给她的白玉镯子。   目光往下,落在探出罗裙的尖尖一点绣花鞋上。她当真喜欢樱花,连鞋面上都自个儿亲手用粉线绣了好几朵樱花。   世子爷想着她那日单独给自己一人跳舞的样子, 眸色微深。   他正想着用什么法子暂时支开柔姐儿, 候在院中的婉月忽然进来了, 轻声道:“姑娘,江家太太就在山腰的庄子上,听说姑娘在这儿,想来见见姑娘。”   樱樱闻言,两弯黛眉微微蹙起,这江太太见她做什么?   自从那日她明确表示过不会回江家后,江嘉应再没来找过她。不过她宅子边总有些练家子模样的人日夜守着,她问过大郎君,不是陆家下人,那必然就是江嘉应安排的了。   她对此无所谓,只要不碍着她过活就好。   至于江家这样的门楣,她自问高攀不上,何况江家还有个江明雪。   “毕竟是长辈,妹妹还是去见见吧,妹妹若是不自在,便让我陪着去吧?”宋芷柔最是重规矩不过,此时自然轻声规劝着她。   “我自己去就成,不劳烦姐姐了。”柔姐姐是在家庙里祈福修行,不好随意外出,她不应该拿这点小事去烦扰姐姐。   “走吧。”她起身来,理了理衣衫,对着候在院中,前来递消息的江家下人道。   “我陪你去!”陆云渡腾地一下站起身来,见她立马就要拒绝,他又加了一句:“我在门口等你。”   他的老师斯文儒雅,但江太太却是个不好相与的,他怕樱樱吃亏。   “多喝几碗绿豆汤吧你!”樱樱没好气地抢白他一句,自个儿转身走了。   *   随着江家下人弯弯绕绕走了许久后,终于到了江太太所在的院子,她刚要进去,院门口候着的一个婆子皱眉道:“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樱樱乐了,这江太太方才在口信里还说她来见自己,此时自己上门来,她身边的婆子倒摆起谱来了?   她此时可没有对着陆老太太的懂事和孝顺,冷笑一声,扭头就走。   那婆子似乎没想到她竟这样硬气,立马连声道:“哎哎哎,姑娘留步姑娘留步,太太正等着你呢。”   她有些着急,一手拉上了樱樱的衣袖。   樱樱一甩衣袖,把那婆子的手甩开,皱眉轻声道:“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一听这话,江家下人哪里还敢在她面前摆谱,只得低眉顺眼地送她进去。   江太太一如传言中身体病弱,穿着一件石青底团花宫缎袍子,初夏的季节手里还捧着个汤婆子,身边夹持着两个身材高大的嬷嬷,更显得她消瘦不堪。   许久未见的江明月在旁伺候,脸上没了往日大家闺秀的隐隐居高临下。   见到樱樱进来,通体打扮和从前并无区别,顾盼神飞,周身气度甚至比从前更明媚两分,她眼神复杂,随即移开视线。   “见过太太。”樱樱行了个晚辈礼,至少明面上该有的规矩还得有。   “这就是樱樱?你父亲整日念叨着你,快过来我瞧瞧。”   江太太伸出一只苍白纤弱的手,樱樱因她话中“父亲”二字而稍有不喜,但见她这病弱的模样,也没心思跟她计较,只得上前去。   “真是个好孩子。”江太太握住她的手,轻声感叹道。   樱樱只感觉到她手上的冰凉滑腻,是一只贵妇人的手,只是失去了生命力。   她突然想到自己的渔女娘亲,她驾着船穿行在莲叶河网中,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她歌声悠扬,自清晨浓雾中驾船而来,巧笑嫣然。   她的手也许不像江太太这样柔嫩,但一定是一双坚强有力的手。   可惜她没有撑过那个阴雨绵绵的秋天……   微微出神之际,腕口一凉,是江太太手上的镯子碰到了她的手腕。   她突然察觉到江太太是在检查她的手。   富人家买妾,要看女人的手,防止买进来有皮肤病的女人,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不成文的规矩。而江太太,自然是在检查她有没有患上花柳病了!   因江太太病弱而升起的淡淡心软,立马被出离愤怒取代,樱樱收回手站起身来:   “太太瞧也瞧过了,我就先告辞了。”   “你!”候在旁的江明雪这才出声,似是在训斥她的无礼,却被樱樱眼底的怒色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一步。   她懒得再同这群人周旋,直接拂袖而去,而院外也没有陆云渡的身影。   闷头走在下山小路,樱樱忍不住冷笑连连。   江太太或许因为她命不久矣,容许丈夫把一个私生女接回家。她的确爱慕虚荣,的确比任何人都想过好日子,但她不稀罕他们高高在上、居高临下的施舍!   然而走着走着,她想起她那从未谋面的娘亲,却忍不住有眼泪掉落下来。   *   晚间,樱樱沐浴过后,趴在床榻上晾头发,一边翻着金陵城中现下时兴的衣料样子。   婉月进来轻声劝道:“姑娘不早了,歇下吧,再熬下去当心熬坏了眼睛。”   她知道姑娘今日在江家受了委屈,但姑娘什么都憋在心底不跟旁人说,毕竟也是姑娘自个儿的家事,她们这些外人也不好多说。   樱樱闷闷“嗯”了声,扔掉手中的书。   随着最后一盏油灯熄灭,卧房陷入昏暗之中,她却直勾勾睁着眼睛,望着窗外一线明月出神。   好不容易有了些困意,她正想爬起来关窗,忽听到院中传来“扑通”一声,似乎有什么重物落地。   樱樱吓了一跳,连忙支起身子,正想开口唤人来,忽听那人道:“是我!”   竟然是陆云渡。   她被吓得心口怦怦跳,见是他,没好气地就要关上窗户。   “等等!”他手在窗扉上一撑,竟直接翻身进了房中,滚到她榻上。   “你还不给我滚下去!”樱樱哪里肯放他进来,抓起自己的玉色小枕就往他脑袋上打去。   世子爷护着怀里的东西,硬生生受了好几下,渐渐地樱樱也自觉无趣起来,把小枕一扔,冷声道:“你给我滚出去!”   陆云渡抬头看她,开口却是风牛马不相及:“妹妹哭过了?”   “没有。”樱樱把脸一扭,只留给他一个伶仃单薄的后背。   他直接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把人转过来,指尖擦去她眼下一滴晶莹泪珠,“同我嘴硬什么?”   樱樱简直烦透了他的死缠烂打,索性抓过他的手来,狠狠咬下去。   世子爷常年练武,虎口处布满一层薄茧,她费了好大力气,才咬出一个浅浅的印子来。   她反倒更委屈了,丢开他的手,自己倒在床褥中,捂着脸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小娘子哭得梨花带雨,他哪里想到她会突然就哭了起来,连忙俯身去安慰她,“樱樱,樱樱,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她本不想搭理,但被他强行从被褥中扒拉出来,只好用手帕子勉强遮住满脸泪痕,哭道:“你真讨厌!”   平白无故挨了声训斥,世子爷也不计较,把他护在怀中的东西露了出来。   借着窗外皎洁月光,泪眼婆娑之间,她瞧见小几上摆着一小篮子樱桃。   这还是早春时节,樱桃稍显青涩,不过一个个堆成小山模样摆在篮子里,散发着柔柔莹润光泽,滴溜溜可可爱爱。   “特意给妹妹寻来的,我喂妹妹吃。”说着,他当真捻了一颗樱桃,递到她嘴边。   “这时候谁吃樱桃!”樱樱一把推开他的手,带着哭过后的鼻音埋怨道。   “算是补偿妹妹去年没得吃。”   樱樱想起他去年捉弄自己,故意给她吃坏柿子的事,气得又在他胸口打两下,“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好心!”   “我能有什么心思?这全是我去给妹妹亲手摘的。”   这时节市面上还没有樱桃,他今日路过一家院子,见到枝头结了累累果实,世子爷屈尊纡贵,亲自爬上树去给她摘的。   见他说得信誓旦旦,樱樱终于稍微软化些态度,张口咬住他捻在指尖的樱桃。   果肉没有想象中的酸涩,反倒分外清甜。   世子爷见她慢慢吃着,腮边鼓起一小块儿,跟只仓鼠一样,主动伸手到她唇边。   樱樱含着樱桃核,睨他一眼。   “妹妹只管吐。”   她才不跟他客气,当真把樱桃核吐在他手心。   然而果核刚落到他手心,他就一伸手把人揽到怀中,就着樱唇吻了下去。   “还说不是我的女人!”   作者有话说:   柿子:支棱起来了,我也要吃小樱桃 第62章   樱樱被他压着亲得气喘吁吁, 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推开。   “你衣裳全是湿的,把我床上都弄脏了!”   陆云渡闻言,这才反应过来他还套着方才下水的那身衣裳, 因体温炙热,他竟一直未曾察觉。   他当机立断地就开始脱衣裳。   “你干什么!”   “省得弄脏妹妹的床。”他抬头笑着望她,往日冷厉的眉眼竟被月光染上些许温柔。   然而郎君语气温柔,说的话却是下|流无比。   湿漉漉的外衫被扔到脚榻上,雪白里衣也扔去床头架子上, 樱樱见状, 气得满脸通红,胸口不住起伏。   陆云渡眼神幽深了些, 随意调笑道:“妹妹长胖了些。”   她本就只着寝衣,方才被他不知轻重地揉弄一番, 衣衫散开大半,隐约露出些许其下的好风光。   “我哪有!”樱樱本还在气他的流氓行径, 忽听自己长胖了, 向来爱惜容貌的小娘子哪里能忍, 连忙伸手去捏自己的脸。   触手分明还是一张清瘦的小脸,她刚想骂陆云渡咒她, 忽然察觉到他直勾勾的目光,蓦地明白了。   这个臭流氓!   他此时褪得浑身上下只剩一条长裤, 露出腰腹处精壮的腹肌,臂膀坚实有力。知道她察觉到自己的目光,世子爷稍有些难为情地轻咳一声,伸手过去想牵她的手。   “妹妹今日受委屈了?”   “你不是说在外面等着我吗?”樱樱坐在榻上, 他裤子湿的不方便上床, 只好半跪在脚榻上。她毫不客气地踢他一脚。   “中书省有急事。”   他小心翼翼解释道, 见她冷哼一声,又补充道:“这不是去给妹妹摘樱桃去了吗……”他底气稍显不足,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樱樱却突然道:“陆云渡,你也觉得我应该回江家去么?”   陆云渡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问,他静默半晌,收敛了脸上调笑的神色,正色道:   “我私心里,自然是不想妹妹回江家的。”   樱樱手肘撑在床榻上,手心托着下巴,闻言微微挑眉。   “妹妹不回江家去,就还只是我一人的妹妹。妹妹只能依仗我,遇到困难只能让我来搭救,眼里只看得到我,心里也只想着我一人,我当然求之不得了。”   樱樱刚想骂他“异想天开”,就被他一手按在唇上微微制止。   “但是我还是希望妹妹回江家去,老师对你总是愧疚的,他会好好照顾你,叫你不再受委屈。”   “你以后不会再是一个人了,你会有家人的。”   他说完这话,却见小娘子低着头好半晌都不说话。   向来沉着冷静之人,此时也忍不住有些慌张,他一手撑在床榻边沿,刚伸出手去,她温热的眼泪就滴落在手背上。   “可是我……可是我……”   旁人怎么劝她,道江家有权有势也好,道江家有愧于她也好,都不足以成为她回江家去的理由。   唯有陆云渡说,她往后会有家人的。   郎君手背被她眼泪烫了一下,竟僵硬停在半空中。樱樱干脆捉住他的手,把眼泪都擦在他手背上。   陆云渡闻弦知雅意,顺势将人搂到怀中,一下一下替她顺着长发,“妹妹不回去便是,以后只好让我一人养着妹妹了。”   “妹妹知道我今夜为什么衣裳湿了吗?”   樱樱只顾着一个劲地哭,才不想搭理他这些问题,然而陆三郎把一个盒子强硬塞进她手中。   打开一看,盒子里静静躺着一对樱桃耳坠子,红宝石,金叶子,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她抬起一双红彤彤的泪眼望着他,陆云渡笑道:“是我亲自下水去捞的,妹妹是不是该谢我?”   当初两人吵架,她一气之下就把这耳坠子扔进了妙仪居后的湖水里。后来两人虽然和好如初,但都彼此默契地不提这件事。   谁想到他竟然自己下水去捞了上来!怪不得浑身都湿透了。   他说着,从盒子中取出耳坠子,轻轻别在她耳垂上。   世子爷自然从未替女子带过耳坠子,他伸手环在她肩上,一手轻轻捻着她的耳垂,慢悠悠找着耳洞。   温热的呼吸洒在脸侧颈间,耳垂被他捏在指尖,樱樱眼睫乱颤,然而目光低垂,又是他的紧绷肌肉冲击着视线。   樱樱简直被他撩得晕晕乎乎的。   待两个耳坠子终于找到主人,陆三郎抱着她一下就翻滚在床上,“妹妹,往后让我照顾你吧。”   樱樱没说话,只在他薄唇上轻轻点了一下。   *   侍女婉月睡到半夜醒来,想到姑娘今日心绪不佳,半夜恐怕会睡不好,便准备起身去瞧瞧。   宅子里的灯都熄灭了,唯有满院清冷月华。她提着一盏灯慢慢从厢房往正房而去,刚走到门前,就听见室内隐隐传来些声响。   她吓了一跳,凝神细听,那声音似乎是从被褥中传来,轻轻浅浅的,只是极为压抑憋闷,听着像是姑娘正在哭。   她只当是姑娘又在睡梦中魇着了,慌慌张张叫了一声:“姑娘!”   正要推门而入,却听到室内传来一道男声,不悦中带着些微嘶哑。   “是我!”   她要推门的手僵在半空中,好半天才认出来是三郎的声音。她回过味儿来,连忙捡起掉在地上的灯笼,红着脸回自己的屋去。   正是紧要关头,谁想到会把侍女吸引过来。陆云渡下巴绷得极紧,额上全是热汗,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流淌,最终滴在樱樱胸口上。   樱樱本就一直尽力憋着声音,生怕把侍女招来,听到婉月那一声时,她简直吓得魂飞魄散。   这世道虽然风气开放,男女情到深处,欢好也属正常。只是她才没这么厚脸皮,好意思让侍女听见!   她本想出声遮掩过去,谁料陆云渡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吼了这一句,她气得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世子爷轻嘶一声,在她下巴轻轻一弹,“这个也是姐姐,那个又是妹妹的,樱樱妹妹眼里何时才有我这个哥哥?”   樱樱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   清早,日光穿过朱户照射在枕边。   陆云渡这大半个月来头一回睡得这么好,他回味着昨晚的温香软玉,甚至破天荒地生出些赖床的心思来。   然而他翻了个身,想把身边人捞进怀中,却扑了个空。   他唰地睁开眼,才发现身边已是空空荡荡,哪还有半分小娘子的身影?   他只当樱樱又跑了,连忙坐起身来穿衣裳。昨日的衣裳胡乱扔成一团,还是湿漉漉的根本穿不得,他只套上一条长裤就推门出去。   “樱樱!”   世子爷跑到正房厅堂中,隐隐听见似有谈话之声传来,想也不想就迈步进去。   樱樱和江嘉应正谈着话,她没想到以江嘉应的身份,得知昨日她在江太太处受了委屈后,竟亲自前来向她道歉。   毕竟是长辈,她怎么可能把人拒之门外,只好将人请到了厅堂中坐着。   只是血缘上本该极为亲近的父女,中间却隔了十几年的生疏,一老一少坐在一起,谁也不知说些什么。   江嘉应到底在官场上历练了几十年,看着那极为俏似她娘亲的侧脸,斟酌着缓缓开口道:   “樱樱,我给府上人都打过招呼,以后你若不愿,绝不会有人来打扰你。”   “你若是愿意,随时可以搬回来住。为父、为父必定会管教好明雪的。”   官至中书令的人,在说到“为父”二字时,竟稍稍卡壳,生怕惹得樱樱不喜被她赶出去。   然而见她淡淡的没什么反应,他这才放心下来。   樱樱不搭话,两人之间又陷入沉默之中,他刚端起茶盏喝了口茶,忽听院外传来这一声。   接着就是赤|裸着上身的陆云渡跑了进来。   江嘉应一口热茶含在口中,差点全部喷了出来。这臭小子都干了些什么,竟然大早上不穿衣裳就往他乖女屋子里跑!   饶是陆云渡是他的得意爱徒,他此时也只想抄起扫帚狠狠抽他一顿!   世子爷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幅场景。一边是老师虎视眈眈看着他,两眼几乎喷火;一边是樱樱柳眉倒竖,只差给他一巴掌。   迎着两人的目光,骨头比铁还硬的世子爷竟转身灰溜溜就想跑。   “站住,你是要气死我不成!”江嘉应见他竟然还想跑,把茶盏在桌上重重一顿,毫不客气地骂道,毫无在樱樱面前的拘谨小心。   “老师!我错了!”陆云渡也不含糊,立马过来就认错。   “滚去把你衣裳穿上!”   陆云渡这才连忙跑回房中,把半湿的衣衫胡乱套上。返回前厅时,世子爷竟踌躇犹豫着,不知是否要进去。   “进来!”   江嘉应早就瞧见他在外面晃悠,就是不敢进来的样子。到底是未来女婿,他只得压抑着怒气把人叫进来。   世子爷如蒙大赦,连忙上前去。   “说罢,什么时候上门来提亲。”   江嘉应要是还看不出来这小子是什么心思,也枉费教导他这么多年了。   近来陆云渡不知把“我要娶樱樱”这话说了多少次,这还是头一回如此接近提亲。   他激动得难以自持,想也不想立马就道:“那就明日吧!”   见老师面色微微不虞,他又立马改口道:“敢问您老人家的意思是?”   樱樱哪想到他们两人这就商量上了,眼见着就要给自己一锤定音,不禁急道:“陆云渡!”   涉及到她的终身大事,江嘉应也不再小心翼翼,瞪了他一眼道:“回去问你老子去!”   怕自己做主会叫樱樱心中不快,即使知道留陆云渡在这儿无异于引狼入室,但为了让樱樱能同他商量商量,江中书还是怀着一颗老父亲的心提前走了。   陆云渡活了二十多年,都没这半个月来挨训的多,他才不会傻到跟老丈人叫板,低声下气地连连应是。   然而待院门一关,他就一把将樱樱抱了起来,在原地转了一圈。   “好妹妹,叫声夫君来听听!”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经过两个月的努力,崽崽樱樱终于入v啦,明天入v,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正版,给樱樱添点嫁妆!明天万字更新送上 第63章   当金陵城刚有了些初夏燥意时, 樱樱和陆云渡的婚事定了下来。   陆云渡急,陆家人比他更急。   陆家已经十几年没有迎娶过新妇了,陆老太太想抱重孙, 陆侯爷想儿子早些成家立业,四郎五郎嗷嗷等着闹洞房,个个都急不可耐,火急火燎选了个最近的黄道吉日,先下聘礼, 再成亲!   世子成亲, 自然要大办。下聘礼时,老夫人亲自操持, 只差把半个大房的库房都塞进去,自己私库里也不知补贴多少。   还是陆云渡哭笑不得地拦住了她老人家, “您倒是给大哥留点。”   此话一出,老夫人回头瞪一眼在旁记账的陆闻君, “他要有本事讨到媳妇, 我把压箱底的都给他, 就怕他找不到!”   大郎君已经二十五六了,还迟迟不肯成亲, 别家介绍的姑娘,又从来不肯去相看。久而久之, 就拖成了老夫人的一桩心事。   如此一遭飞来横祸,陆闻君动动嘴唇,和弟弟对视一眼。   他倒是想成亲,只是她不肯, 祖母恐怕也不会同意。   陆云渡眼角眉梢的喜意简直快要压不住, 此时去安慰求而不得的大哥只会是火上浇油, 他只拍了拍大哥的肩膀,兄弟之间,一切尽在不言中。   如今正在筹备婚事,按着规矩两人不能见面。世子爷心里想着他的樱樱妹妹,这支珠钗应当配得上她的发髻,那支镯子衬着她雪白的胳膊也好看,那聘礼单子不知不觉写了十来页。   陆家重规矩,郎君成亲前不准收用通房。他自问也不是贪那个的人,但那晚过后食髓知味,如今他一个人坐在书房中,好几个月没见着她了,念着明早就要去江家下聘礼,才发现更是想她。   说干就干,世子爷丢下手中的聘礼单子。   小厮在库房中最后清点一遍聘礼,好为明日下聘做准备。刚想要进屋来叫郎君去检视可有遗漏,然而推开房门,屋内哪里还有郎君的身影?   *   樱樱今夜也失眠了。   明日陆家就要来下聘礼,她终于答应江嘉应搬到江家小住,一直住到出阁那日。   至于以后……自然是要住在陆家了。   她手上正在绣一件肚兜。婚事来得突然,她的嫁妆筹备得极为匆忙。   寻常姑娘家,从小就有娘亲替她们准备嫁妆针线,樱樱自然是没这个福气。但江嘉应确实没亏待她,样样都寻来金陵最顶尖的绣娘替她筹备,不让她动一针一线。   只是今夜失眠,她才会捡起做了一半的针线来散散心。   她在江家住了几日,都未曾见江明雪露过面,婉月悄悄同江家下人打听消息,才知道江明雪早几日就被送回苏州老家去,明面上的借口是回老家养病。   樱樱对此不置可否。当初江明雪下了狠手要置她于死地,她俩本来就不可能有姐妹情谊,江嘉应主动把人送走避嫌,她倒要感谢他想得周到。   就连江太太,她也只在进府那天由江嘉应陪着去给她磕了个头,连话都没说两句,不然这江家她可住不下去。   脑中纷纷乱地想了许久,她正要熄灯歇下,忽听窗外传来极轻的一声:   “樱樱。”   绣花针差点扎进她指尖,这里可不比从前桂花巷的宅子,外间还睡着江家的嬷嬷和侍女们呢!   她吓了一跳,推窗一看,果然是陆云渡站在窗下,笑着望她。   几个月不见,他仿佛又俊了两分,浴着月光站在窗下,仰头望她,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里全是笑意。   哪还有半分当初她刚进府时世子爷的冷峻气度。   这处窗户开得高,他轻易翻不进来。樱樱居高临下,手上拿着绣绷,没好气地往他头上砸去,“你来做什么!”   陆云渡却是伸手捉住绣绷,借着月光细细端倪那小衣裳,他反应过来这是一件绣着鸳鸯戏水的水红肚兜,笑道:“妹妹这是准备出嫁那日穿的么?”   樱樱哪想到他会这样无耻,伸手要把绣绷拽回来。然而两人力量悬殊,她怎么可能拽得回来,干脆冷冷一撒手,扔到他脸上去。   “哎!”他却捂着眼睛轻哼一声。   樱樱只当绣花针还留在绣绷上,谨防别刺到他的眼睛,连忙探出身出轻声问道:“你怎么了,让我看看。”   刚伸出手去,那本还捂着眼睛的人却突然攥住她的手,在她手背上重重一吻,哪有半点伤着眼睛的样子!   “吧唧”一声,在四下寂静的江家后院里简直闻之惊心。   樱樱脸上立马泛出粉红来,她用力抽了抽手,没能抽出来,反而被他亲了亲指尖。   “被别人瞧见,我还要不要面子了!”她只压低声音骂他,生怕被江家下人瞧见了。   陆云渡知道她和江家人不亲,此处也不比她自个儿的宅子,由不得他放肆,他只好恋恋不舍地放开小娘子的手。   初夏晚风吹过带起些微燥热,他衣袂飞扬,仰头望着她,眼里的笑意几乎藏不住。   樱樱终于绷不住,也跟着笑了,含颦带笑,宛如春风。   “好了,你快回去,待会儿要被别人瞧见了。”   他只“嗯”了一声,却还是迟迟不肯走。   她脸微微泛红,终于主动俯身,在他额上轻轻一吻。   “妹妹等着我来娶你。”他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慢慢加深这个吻。   “这个就归我了,洞房那日穿给我看!”   临走时,他突然一扬手里的鸳鸯肚兜,樱樱气得要伸手去打他,然而他已经笑着身形一闪,消失在沉沉夏夜之中。   好半天,她面上的热度才稍稍消散下去,低低骂了他两声,关窗歇下。   *   出嫁那日,樱樱在凌晨时分就被下人叫了起来,开始上妆时窗外尚是黑沉沉一片。   江家找来的喜婆轻手轻脚替她上妆,见小娘子端坐在梳妆镜前,一张桃瓣似的小脸吹弹可破,带着新嫁娘特有的羞怯妩媚。   “老身见过这么多新娘子,姑娘你绝对是最美的一个!”   喜婆毫不吝惜夸赞之语,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以前从没想过自己会真的嫁人,然而陆云渡……   下人们正手执两根线替她绞面,有些轻微的痛意传来,樱樱收回心思,只轻咬唇瓣默默承受着,不敢乱动。   直到头上戴上一顶沉甸甸的凤冠,金碎叶流苏遮住她半张芙蓉面,窗外才渐露明色,迎亲的队伍马上就要到了。   *   陆家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大郎君温润如玉,二郎君风流倜傥,小|四小五两个少年郎英姿勃发,几个玉树临风的郎君站出去,简直叫那些看热闹的路人们晃花了眼睛。   陆云渡一身新郎官的大红袍,胯|下骏马膘肥体壮,神采飞扬。   见着新郎官出来了,那些盯着二郎看的姑娘们纷纷捧着心口感叹,原来冷面阎王一般的三郎,穿上喜服竟也这样神骏非凡!   陆云渡才不管旁人的目光,也不管两个弟弟的打趣,只等时间一到,他就出发去迎娶樱樱!   樱樱感觉自己才刚穿好层层叠叠的嫁衣,外面就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从前在妙仪居伺候她的小侍女咚咚咚跑进来,欢欢喜喜道:“姑娘,三郎来啦!”   她最后抿了一道唇脂,盖上红盖头,静静等着。   江家人丁不兴旺,只有一位郎君,恐怕迎亲时双手难敌众拳,早就请来好几位堂兄守在门前。   然而哪里敌得住陆家五位郎君的轮番攻势。   算术题便让大郎君上场,轻轻松松破解;论知识渊博,在场的人没一个比得过二郎君,谈笑间化解于无形;至于几个哥哥自持身份,不肯装乖耍宝的,四郎五郎就被推了出来。   陆云渡第一回 感觉到有兄弟们的好处。   他一路上只管喝酒,硬生生靠着拼酒,把江家大哥给喝趴下了。   周围的宾客们看江陆两家郎君斗法,看得好不热闹,掌声阵阵。偶有两个不明就里的宾客,侧耳问身边人:“江家姑娘出嫁,怎么听说好像不是大娘子?”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这是江家的二娘子,从小身子不好,养在江南的呢。听说三郎对人家一见倾心,非她不娶呢!”   这话说得众人都对这个未曾露面的江二娘子好奇不已,纷纷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究竟是何方佳人,才惹得陆三郎都动凡心了。   陆云渡全然不顾旁人的低声细语,只定定看着那扇雕花木门。   隔了半晌功夫,那雕花木门终于轻轻打开,他看见一身大红嫁衣的樱樱站在门内,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她被那位慈眉善目的江家嬷嬷搀扶着,慢慢迈过门槛,趴在早就准备好的江家大哥背上,任他把自己背向花轿。   “樱樱,往后你就是我亲妹妹了,陆三要是敢欺负你,你只管跟哥哥告状,哥哥去收拾他。”   一阵喧嚣之中,她听见江家大哥如此低声吩咐着她。   她和江家大哥不算近亲,在江家住的这几个月,两人都没说过几句话。然而此时樱樱的眼眶却有些湿润。   “劳大哥向我替大人道声谢。”   江家大郎听到她还是不肯叫“父亲”,知道是父亲亏欠她们母女太多,此事急不得。他心中长叹一声,将人送进了花轿。   陆家离得不远,但迎亲队伍特意绕了一大圈,一路上吹吹打打,热闹得简直叫半个金陵城的人都出来张望。   终于被送进陆家,她知道此处是陆三郎的院子,只是这院子不像从前那样简单冷清,显然是重新翻修过,处处布置得红火喜庆,像是专门等着新娘子的到来。   上一次踏进这院子时,她还是表姑娘的身份,而现在她是这院子的女主人了。   直到被侍女搀扶着在喜床坐下,感受到身下那些咯人的花生、枣子桂圆等物,她才后知后觉到新娘出嫁的忐忑。   世子爷的婚礼办得极为热闹,请了至少几十桌人,连陆云渡军营中、中书省里的同僚都来了大半,叫陆家原本一等一宽阔的院子都差点坐不下。   她知道陆云渡要出去喝酒陪客,少不得要应酬个一整天,就静静坐在新房中等他。   没多久功夫,一个小侍女跑了进来,“夫人,世子爷吩咐您揭了盖头先用点东西,歇息一会儿,他得晚上才能脱身呢,叫您千万别累着了。”   樱樱掩在盖头下的脸,因那声称呼而再度泛红。而一旁江家跟过来的侍女们却是一个个艳羡不已,哪有新郎官这样体贴的,也只有陆三郎才是独一份的了!   婉月也怕她累着,连忙上前来替她除去满头珠钗,褪下厚重的婚服。   沉甸甸的凤冠终于不再压着她,樱樱满意地哼哼两声。   待换衣裳、重新梳洗一通忙下来,她才终于能吃点东西填饱肚子。   谁料一碗汤圆才刚刚吃了两口,屋外又有小侍女来急匆匆地通报:“世子爷来了!”   果然,话音刚落,屋外木廊上就响起沉稳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是他。   得到婉月鼓励的眼神,她捏捏衣角,终于迎上前去。然而刚推开门,就是一股浓重的酒气,陆云渡一身大红衣裳,脸颊更是被酒气蒸腾得红成一片。   她哪里见过陆云渡醉成这样子,没能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云渡虽然醉得厉害,但意识还是清晰的,把这一声笑听得清清楚楚。他扬扬眉,这小娘皮还敢笑话她,今晚叫她知道自己的厉害。   他一把将人抱起扛在肩上,大步往里走,惹得樱樱连忙打他。侍女们瞧见三郎这样子,也不敢再问主子是否要伺候,纷纷红着脸退守到门外,准备随时送水。   樱樱被他扔到床上,接着他就沉沉压下来,那些干果压得她背后生疼,不由闷哼一声。   “我弄疼你了?”世子爷还以为是自己太重压着了她,连忙撑起身来,手心却按在了一颗花生上,这才反应过来。   他把樱樱搂在怀中,拂袖把满床的果仁扇开,这才好端端地把她放回床上,一手替她揉着后背,“还疼不疼?”   唇齿之间的淡淡酒气泄露,他手揉着背,渐渐往下偏离,樱樱把他的手打开,“就知道……”   “就知道什么?”他反倒凑上来要问个清楚。   他两手撑在樱樱肩侧,“罢了,往后你就是我媳妇了,今夜容你放肆一回。”   这话说得樱樱嗤笑起来,“世子爷好大的气度呀,你且说说,今夜容我怎么放肆呀?”   “爱怎么放肆就怎么放肆!”   他猛地扑下来将人抱到怀中,大红合欢花床帘缓缓落下,只有一对儿龙凤烛燃直天明。   *   晨光熹微,廊外侍女们小心穿行着,不发出一点声音,预备着待主子一起身就上前伺候。   樱樱被陆云渡环在怀中,只勉强睁开一线眼皮,发现时间已经不早,连忙伸手拍他。   “赶紧起来了!”他俩还得去给老太太和各房长辈请安。   昨夜她被陆云渡拉着胡闹了好几回,折腾了半宿,不然也不至于睡到这个时候。   然而世子爷没了平时早睡早起的好习惯,甚至环住她的腰把人拉回怀中,“再睡一会儿,祖母不会计较的。”   樱樱可没他这么厚的脸皮,推了他两把见他没反应,干脆自个儿起身洗漱了。   反正他是男人,梳个头洗把脸就能出门,她还得花时间好好收拾一顿。   见她起身,骤然失了怀中的温香软玉,陆云渡人还躺在床上,一只手撑在脑后懒洋洋道:“夫人,你舍得就这么抛下为夫吗?”   不料樱樱没说话,反倒惹得候在外间的小侍女轻笑出声。   她们哪里见过三郎这幅样子?可见三郎是真心喜欢少夫人的。   陆云渡是从不要侍女贴身伺候的,新婚第一日,忘了屋内屋外到处都是侍女,这才平白惹人笑话。   他翻身而起,见樱樱正坐在梳妆台前打扮,满头青丝梳成妇人发髻,那眼角眉梢里独属于新妇的妩媚甜蜜是怎么也遮不住的。   心口微微一动,刚想俯身在那艳若桃李的脸上一亲芳泽,就被樱樱偏头躲过,拿着玉梳敲在他手背上,“世子爷,你若是还想在祖母跟前磕头,还是快些收拾吧!”   昨晚在床上还嘤嘤而泣,娇声连连地叫他“好哥哥”,怎么睡一觉起来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哼哼着让侍女替自己收拾。   待两人终于收拾赶到正院时,陆家三房全部人都聚齐了,只等两个新人。   一见他三哥拉着新媳妇匆匆忙忙进来,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五就打趣起来,“樱樱妹妹在咱们府里住了这么久,三哥难道还没看够么?看了一早上都挪不动步子。”   这话说得众人哄笑起来,连在旁端茶送水的侍女们都大着胆子捂嘴笑。   然而世子爷只用一句话就叫他不敢再讨嫌了。   “叫三嫂。”   小五郎看着眼前的樱樱,分明比他小了好几岁,连他肩膀都不到,以前都当做妹妹的,如今竟要管樱樱叫“三嫂”了!   然而世子爷的威慑力还是很足够的。被他冷冷盯了两眼,小五郎耷拉着脑袋低低叫了声:“三嫂。”   他满意了,这才牵着人去给长辈磕头。   老夫人坐在主位上,瞧着眼前这双璧人,心底不胜唏嘘。她本以为按着老三这冷清清的性子,该是兄弟几个里面最晚成亲的,谁知竟成了第一个,比他上头两个哥哥都要早。   再看樱樱,瓜子脸水杏眼,顾盼神飞,肩削腰细,新妇衣裳衬得人更是跟朵桃花似的。从前还是稍显青涩的小姑娘,如今已经长得风姿绰约了。   这是她家的老三媳妇,她很是满意!   然而老夫人也知道这对新人性子迥异,从前就吵吵闹闹的跟对冤家似的,往后搭伙过日子肯定更是少不了磕磕绊绊。她老人家活了几十年,婚姻生活中的鸡毛蒜皮,她早就见多了,也在此时一一吩咐嘱托道:   “三郎性子冷了些,不懂得体贴人。他又是个话少的锯嘴葫芦,有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肯说,樱樱你是个心思灵巧的,往后替我多担待些。不过他要是敢惹了你,樱樱你只管来找我,祖母给你做主!”   樱樱红着脸应了声“多谢祖母”。   老夫人又转向她的三孙子,“樱樱从前吃了不少苦,你需得好好照顾她,若是让我知道你敢委屈了她,看我怎么收拾你!”   陆云渡自然应是。   待两人回屋,樱樱领了陆家库房的对牌,慢慢对着宾客的礼单。从今往后,她就要学着掌家了。   点到一扇落地琉璃东珠大插屏和一棵成年男子高的红珊瑚树时,她微微皱眉,翻看着手上的宾客单子,“这是哪家送来的?”   这样贵重的东西,怕是宫里面都难寻,可是宫里送来的分明不是这两样。   世子爷正在库房里闲逛,闻言睨了一眼那两个大物件,冷笑一声:“刘家送来的。”   樱樱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没有再说话,反正刘麟已经自请去了西南历练,没个三五载都回不来。到时候他和樱樱肯定都生了好几个了,还怕一个臭小子出来捣乱?   三朝回门这日,樱樱同陆云渡共乘一辆马车,向着江家而去。   马车一停稳,陆云渡率先下车去,而后才挑起车帘,向她伸出手。   樱樱还记着方才他在马车上的胡闹,轻轻瞪他一眼,转身就要自个儿下车。   被她水光盈盈的眸子瞪一下,世子爷也不恼,伸手环住她的腰直接将人抱了下来。   见她仿佛还要挣扎,低声在她耳边道:“后面有人瞧着呢。”樱樱果然束手束脚,只好让他得逞。   等在门口的江嘉应看见小夫妻蜜里调油的样子,甚觉满意。   两人上前见礼,被江嘉应乐呵呵地迎进府中。   用过一顿饭后,合该告辞,江嘉应却突然道:“樱樱,你跟我来一趟吧。”   陆云渡和江嘉应既是师生,如今又是岳丈和女婿,饭桌上本一直都是他俩在交谈,樱樱一直没出声。此时突然点名叫到她,倒让她有些许意外。   “去吧,没事的。”饭桌下,陆云渡悄悄握了握她的手,低声安慰道。   她看了一眼江嘉应,终于起身随他而去。   她被引至书房,这间书房布置简单,唯有到处堆满书籍。   “这幅画,从今往后就交给你吧。”江嘉应将一个长条紫檀木画匣放在书桌上,眼底神色复杂。   樱樱仿佛心有所感,上前抱住那画匣子,良久,终于低声道了一句:“多谢。”   “你娘若是知道你嫁给敬游,也一定会很欣慰的,他是个可靠之人。”   这几个月来,两人都颇有默契地从未提起过她娘,此时他主动提起,樱樱心中无怨也无恨,只觉得略有些难为情,低低嗯了一声。   “走吧,天色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家吧。”他拍拍樱樱的肩,将小两口送上马车。   直到马车都消失在拐角,江嘉应还站在府门口,长久地望着那道残影。良久,他长叹一声,仿佛一瞬间老了好几岁。   *   马车的轻轻摇晃中,樱樱抱着那长条画匣子,心神恍惚。   直到回到陆家,陆云渡去书房处理公务,他虽正在休婚假,但不能当真把公务全部放手不管。樱樱则自行回房。   “咔嗒”一声,画匣的卡扣打开,一幅画卷徐徐铺开。   画纸已经微微泛黄,显示着其年代久远,但因主人的小心保管与爱护,画中人仍然栩栩如生。   这是她从未谋面过的娘亲。   一滴晶莹泪珠突然滚落,滴在浣纱女子的面上,仿佛她也跟着落泪一般。   她慌忙将画卷收起,收进画匣之中,放进箱箧最深处。   晚间陆云渡处理完公务回房时,发现她情绪的微微低落。世子爷替她夹了道她爱吃的菜,“怎么了?”   樱樱正低头用乌木筷子数饭粒,碗中突然多了块八宝鸭子,她想了想道:“你给我讲讲你娘亲吧。”   此话脱口而出,她才突然想起陆云渡娘亲是难产而亡的,他根本没见过他娘,自己这话岂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自知失言,刚想道歉,却听见他道:   “叫声夫君,我就告诉你。”   整日不是“你你你”就是“陆云渡”的,连声“夫君”都不肯叫,就算像从前一样叫“三哥哥”也好啊。   樱樱把碗筷往桌上一搁,看他一眼,神色复杂。   “夫人这样看着我作甚?我没见过我娘,难道还没听我爹说过?”他起身过来,从后抱住她。   “我娘亲知书达理,对父亲和家里人很温柔,说话从来都是轻言细语的,从不训斥人,对下人们也很好。”   “我娘还很心灵手巧,整个金陵城找不出一个女红比她还好的大家闺秀,她给父亲和我做的好多衣裳,到现在都还留着。”   “你娘真好呀。”樱樱说着,话里有些羡慕,也有些酸溜溜的。   “那是自然了。”他平时虽然从不在别人面前说,但其实一直为他有这么一位娘亲而非常骄傲。   “不过我娘给我做的衣裳,只做到一岁,往后就穿不得了。”   樱樱本还面上带笑,闻言笑容微微一滞,可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轻轻握住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陆云渡从后抱住她,下巴蹭着她的肩窝,继续回忆道:“父亲对我管教严厉,尤其是读书练武。那时候我们几个兄弟一起练武,二婶和姨娘就会来看大哥二哥,我那时候就想,要是我娘也来看我就好了。”   “只要我娘来看我一眼,给我端碗冰碗来吃,我肯定还能再扎半个时辰的马步。”   其实姨娘和婶婶们对他都很好,自然也少不了对他的照顾,可是小小的他就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娘亲。   说到这里,他想起从前,仿佛沉浸到早已褪色的少年时光中,语气里带了些难得的温柔。   樱樱也低着头沉默,唯有同他十指紧扣。   突然,身后的陆云渡将她打横抱起,“我带妹妹去个地方。”   樱樱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抱上马背,他翻身上马,将人搂在怀中,一夹马腹,在沉沉暮色中驾马离去、   此时正值暮色四合之际,路上全是归家行人,偶见一匹高头大马飞驰而过,马上的郎君冷清卓绝,怀中抱着一小娘子。衣袂纷飞之间,二人已经绝尘而去。   方才两人还好好说着话,他突然就把自己抱上了马,樱樱实在想不通他的心思,只得两手攀着他驭马的胳膊,有些疑惑道:“我们去哪儿?”   “到了便知!”他往马背上挥了一鞭子,胯|下骏马蹄子一扬,跑得更快。   借着些微月光,樱樱终于认出来这是通往香山的路。   果然,两人最终在陆家家庙前停下。宋芷柔还住在家庙中,自然不能惊扰了她。陆云渡牵着她的手偷偷翻墙进去。   他拉着樱樱直奔主庙之中,里面密密麻麻,全是陆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成亲的第二日就来看过,樱樱不明白他此时带自己来此处的道理。   “娘!”   他弯腰寻了许久,终于找到他娘的牌位。这个牌位和旁的牌位比起来稍微新一些,上面刻着他娘的名讳和生卒年月。   “娘,我带着樱樱来看你了。”   空荡荡的庙宇中回荡着他的声音。   “这是我媳妇,没能早点领回家给您看看,是我不孝。”   樱樱被他拉着在蒲团跪下,两人一同对着那牌位磕头。   “您儿媳妇小时候过得苦,她娘亲也在地下,她娘也是我娘,娘亲您在地下若是遇着了她老人家,可得替儿子和儿媳妇多照顾些!”   一听这话,两道泪就从樱樱脸上挂了下来。   磕完头后,她从怀中掏出手帕子,细细擦去牌位上一点几不可查的灰尘,轻轻唤了声:“娘。”   牵着樱樱往外走时,陆云渡突然道:“你知道我娘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吗?”   “什么?”她还沉浸在淡淡的悲伤之中。   “赶紧给她老人家生个大胖小子!”   作者有话说:   晚上六点再更一章,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第64章   家庙中到底不适合放肆, 陆云渡趁着月色,把人抱到了半山腰上的陆家别院去。   随着离别院越来越近,空气中硫磺的味道也越来越重, 她趴在陆云渡背上,惊喜道:“温泉!”   上次她被陆云渡气得不轻,都没有好好泡过温泉就下山了,实在是一大损失。   “知我者,妹妹也。”他轻笑着翻进自己的院子, 院中果然有一汪温泉, 在月色中汩汩冒着泡,仿佛一汪碧玉潭。   她被放下来, 在温泉边的石台跪坐下来,伸手到泉水中, 立马被温热泉水包围,舒服得她发出一声轻轻喟叹。   心中正暗骂陆云渡就会自己享受, 从前都不肯带她来, 就听到“扑通”一声, 陆云渡已经下水了。   世子爷站在温泉中,泉水只到他腰际, 水珠从他下巴滴落,顺着宽厚的胸膛一直往下滚落……   樱樱粉面微红, 刚想转身过去,就被他攥住手拉下温泉。   她的石榴裙在水面铺开,仿佛一朵怒放的红莲。   “我的衣裳都湿了……”   “无妨,我房里备着妹妹的衣衫。”   陆云渡低头, 用唇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嘴。   被他抵在池壁上, 又啃又咬之时, 樱樱这才回过味来。   她头一回到别院来时,两人连小手都没拉过几回,当时还吵了架,他一副自己欠他好多银子的臭脸,暗地里竟然偷偷准备好给她穿的衣衫。   可见那时候就预备着要把她拉下水了,偏偏他面上还装得冷淡至极,真是狼子野心!   直到天快亮时,陆云渡才抱着困倦至极睡过去的樱樱回了陆家。   昨夜郎君和夫人走得突然,谁料等了一晚上,直到天亮才回来。见少夫人窝在郎君怀中睡得正香,侍女们也不敢多问,只低头侍奉着。   *   今冬的第一场雪落下时,陆闻君终于说服老太太,把柔姐儿娶回家。   柔姐姐温柔娴静,樱樱心中早就认定她会是大嫂。而且进府后两人还能姐妹相伴解解闷,她更是高兴得一天往柔姐姐那处跑几回。   屋外的雪落得越发大了,屋内地龙烧得正旺,樱樱和宋芷柔凑在暖阁中,各自手中拿着一个绣绷,低头穿针走线着。   她幼时曾以贩卖针线头绳等小东西为生,手艺精巧,只是后来荒废了许多年。如今重新捡起倒也容易,但江南的针法和金陵略有不同,她闲暇时便向柔姐姐讨教。   “柔姐姐这是做的什么?”她凑过去一看,脸上露出了然的表情,“我知道了,原来是给大哥哥做的衣裳。”   “大哥哥手下有这么多铺子,又不缺成衣铺子,柔姐姐何必费眼睛做针线呢?”   樱樱故意笑嘻嘻地打趣她。   柔姐儿脸皮薄,受不住她的打趣,忙不迭地把针线往身后藏。   然而瞧见她的绣绷,也不服气道:“妹妹难道不是给三郎做的?这香囊就该绣个鸳鸯戏水的花样子上去!”   “姐姐!”樱樱自个儿反倒急了。   这香囊的确是给陆云渡做的。   因自己刚刚进府时,他当着众多下人的面扔掉了她送的香囊,她心里记着这事,才不肯主动给他做香囊。但不知最近陆云渡在哪儿受了刺激,回来缠着她给他做香囊。她被缠得没法子了,只好答应给他做。   不过什么鸳鸯戏水的花样子,就算她绣上去了,谅陆云渡也是没脸带出去的。   她被说得面上微红,过来就要挠柔姐姐的痒痒。   “哎哟,好妹妹,你可饶了我吧!”柔姐姐怕痒,连连笑着讨饶。   姐妹俩在榻上滚成一团,好半天才停下来,连衣服发髻都揉乱不少。   两人正对坐着整理衣衫时,小侍女端着两碗点心进来了,柔姐姐笑道:“今早起来,不知怎么就馋上了花生枣泥馅的汤圆,便叫厨房煮了两碗,妹妹同我一起用吧。”   “姐姐待我真好。”樱樱笑着接过一小碗汤圆。   白白胖胖的汤圆浮在玉碗中,轻轻一咬,浓郁的流沙枣泥馅便涌了出来,接着才是甜甜的花生酱。   她刚想再吃第二个,却见柔姐姐突然丢下碗,用帕子捂住嘴干呕起来。   “姐姐这是怎么了?”她连忙探身过去搀扶她,见她脸色苍白,眉尖微蹙,吐出好些清水来。   “赶紧去请疾医来!”樱樱厉声吩咐小侍女们。   “妹妹莫急。”宋芷柔缓过劲来,用清水漱过口,这才抚着她的手背轻轻安慰道,“我没什么大碍的。”   “怎么会没事,莫不是吃坏了肚子?”   然而见柔姐姐脸色虽苍白了些,精神也还好,她心中冷不丁地冒出个想法来,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姐姐不会是……有了吧?”   宋芷柔的脸立马就“唰”地红了,她从前嫁到林家两年无子,不知被婆母阴阳怪气地讽刺多少回。然而这才同大郎成亲三个月,就怀上了吗?   但想到自己近来食欲不振,就爱吃些酸甜的东西,再加上月事也有两月未曾来了……   她怕到时候空欢喜一场,不敢打包票,只轻声道:“让大夫来瞧瞧吧。”   疾医很快就来了,一番望闻问切后,老大夫终于捻着他的山羊胡子,笑呵呵道:“夫人这是有喜了!”   此事自然瞒不住老太太,雪天路滑,老人家行动不便,她叫柔姐儿也不用去给她回话,只吩咐她安心养胎便是。   照顾着柔姐姐歇下后,樱樱又去住院见老太太,轻言细语地把她的身体状况,连同疾医的交待都给老太太说了一通。   不料她说完这一通,老太太拍着她的手,笑呵呵道:“咱们樱樱什么时候给三郎生一个?”   这话说得樱樱面红耳赤,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老太太见她害羞得紧,正想打趣两句,忽有小侍女打帘子进来通报道:“三郎来了!”   陆云渡快步进来,除下外罩深色大氅交给侍女,露出里面的一身官服,过来行礼道:“见过祖母。”   他行礼的动作瞧着规规矩矩,眼睛却在悄悄看他的小娇妻。   老太太哪里看不出来他们年轻夫妻的小把戏,笑着推了推身边的樱樱,“怎么,生怕你媳妇在我这里受委屈了,刚回家就紧赶慢赶来接她?”   “下雪路滑,我亲自来接放心些。”   他对上祖母,从来都是厚脸皮的。   这话说得满屋人都笑了起来,唯有樱樱一人脸皮红红的。   “去吧去吧!我这老太婆也不讨你们嫌了!”   “祖母折煞我了,我还打算在祖母这处用膳呢。”   “我这儿可留不下你,今儿柔姐儿诊出有孕了,我还得着人去瞧瞧,不留你俩用饭了。”   “大嫂怀孕了?”陆云渡笑着问道,大哥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肯定会很高兴的。   “你俩可得快点!”临走时,老太太最后吩咐了一句。   “孙子尽快,尽快。”他笑嘻嘻道。   这话又惹得众人捂嘴笑,心道三郎自从成亲后,当真是变得嘴甜不少。   屋外的寒风都吹不散她脸上的热度,樱樱只差找个地缝钻进去。然而陆云渡突然把她打横抱起,把她的脸埋在自己怀中,抱着她径直回院子了。   回到院中,樱樱才从他大氅中挣脱出来,瞪眼望他。   “好了好了。”他揉着她的脑袋,企图把刚才被他弄乱的发髻恢复原形,不料却越弄越乱。   在她察觉发髻被弄乱之前,世子爷果断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咱们该生一个了吧?”   果然,樱樱立马就脸红了。   *   当夜,两人欢好过后,樱樱趴在陆云渡身上,感受着他胸膛的起伏和粗重的呼吸声,轻轻把头贴在他心口处。   “怎么了?”陆云渡察觉到她今晚简直乖得不像话,任由被他拉着胡闹,这会却又悄悄叹气,仿佛有什么心事。   “我比柔姐姐还早嫁过来两月呢,怎么我还没动静呢?”樱樱幽幽感叹道。   要不是他天天在自己耳边念叨,她才不会这么操心呢。   “傻妹妹!”世子爷一个翻身,把人牢牢护在怀中,“你年纪还小呢,况且每个人体质又不一样,跟你柔姐姐比什么?”   他略通医术,自然知道每个妇人受孕有早晚,怀孕有难易。他们还年轻,有什么好急的?   他也不过是爱极了她,才总是用这话来开玩笑,谁叫她总是一撩就脸红的?但其实心底还是希望两人能多单独相处几年。   樱樱“噢”一声,稍稍放心了些,在他胸口上蹭了蹭,“你可不许骗我。”   “这事我骗你做什么!”   世子爷如此信誓旦旦道,知道平时又是祖母的期盼,又是柔姐儿有孕了,才会叫她压力突然大了起来。   他在心底默默记着,这事急不得,往后可不能再拿这事来笑话调戏她了。   作者有话说:   这里我必须说明一下,我绝不会把女性的婚姻和价值同是否生育挂钩,这里写樱樱想怀孕啥的,只是小说情节安排,大家也别用现代的思维来想古代人啦。最后祝阅读愉快! 第65章   第二日再去看柔姐姐时, 发现一向忙碌的大郎君都专门留在家中陪她。   陆闻君本是克制守礼的性子,在旁人面前最重规矩,往常樱樱来找柔姐姐玩, 他就守在一旁喝茶读书,小娘子们谈天闲聊,他从不轻易插口。   只是今日不同往日,他事事亲力亲为,就连柔姐姐要从榻上下来, 移到那边贵妃榻上去坐一坐, 他都亲手搀扶着,生怕她磕着碰着, 像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一件珍宝。   樱樱在旁替柔姐姐剥着松子,见大哥哥那副紧张的样子, 一把松子哗啦啦扔进小罐子里,拍手笑道:“大哥哥, 柔姐姐还有好长一段时间才生产呢, 难道你要这么把柔姐姐扶来扶去地坚持八九个月?”   这话说得宋芷柔面上微红, 轻轻拍着陆闻君的手背,“我又不是走不动路。”   自从昨晚告诉了他这个消息后, 他就这幅小心翼翼的样子,真是惹人笑话。   陆闻君却还是坚持把她搀扶着坐下才肯撒手, “妹妹也别光笑话咱们,到时候阿云指不定比我还夸张呢。”   她正剥着松子儿,闻言差点磕坏了指甲。   成亲之后陆家自然样样都好,只是兄弟姐妹几个关系亲近, 哥哥姐姐们老是拿她和陆云渡来打趣。偏生她年纪又最小, 还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只好被他们打趣得面红耳赤。   不过她看着大郎君那温柔体贴的样子,思绪开始不知不觉地飘远。   陆云渡……应该会是个好父亲吧?   午后时分,陆闻君外出去处理生意上的事务。他前脚刚走,后脚又来了位宋芷柔的闺中密友,唤作沈明珠,樱樱就只管叫她明珠姐姐。   沈明珠听说好友怀孕,特意前来看望,姐妹三个凑成一团,正好一起说说笑笑、打打叶子牌。   她出嫁了好几年,已经生下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说起育儿经来头头是道,听得宋芷柔和樱樱两人连连点头,不住地叫侍女记下来。   她又拿出几双虎头鞋来摆在小几上,“你成亲的时候就该送给你的,那时候忙没能赶回金陵来,这下倒凑巧了。”   “不拘男孩女孩,都能穿的,小孩子穿这种鞋子最好不过了。”   柔姐姐对好友连连道谢,樱樱也拿起一只小巧可爱的虎头鞋来摆弄。虎头绣得栩栩如生,一双大眼炯炯有神,里面塞满了棉花,软绵绵暖融融的。   这鞋还不到她半个巴掌大小,小孩子的脚,真的有这么小吗?她记下这双鞋的针脚和图案后,这才恋恋不舍地把小鞋子放回桌上。   “你孕吐可厉害?平日吃不吃得下饭?”沈明珠拉着宋芷柔的手,关切问道。   “吃倒是吃得下,就是闻着荤腥味儿就想吐,平日就爱吃些酸的辣的。”   “那我没有白来一趟的!”沈明珠拍拍她带来的那个包袱,“你也是知道的,我怀小双小燕两个可是不容易。最开始,嫁去宋家一两年没动静,急得不知道吃了多少药。后来总算怀上,又吐得昏天暗地的,药都不知道灌了多少,哎!女人就是这点不容易。”   宋芷柔有些害怕,轻轻捂着自己的肚子担忧道:“我这才刚开始就这么严重,以后岂不是更……”   “无妨无妨,我今日就是为这个来的。”沈明珠连连安慰她道,她来这一趟,可不是为了来吓她的。   “当初我受了不少罪,花了好大力气才搜罗到这个海上方,你拿着这方子给疾医瞧瞧,让疾医开点药缓解缓解。”   宋芷柔微笑着接过这方子,道了声“多谢”。   而一旁的樱樱,早在听见沈明珠说“没动静”时,就悄悄竖起耳朵专心致志地听。   待到沈明珠要告辞时,她把人送到屋外。站在避风口,她终于期期艾艾道:“明珠姐姐,你方才说你花了一两年功夫,吃了不少药才怀上……姐姐你能不能把那方子说给我听听呀?”   沈明珠闻言倒是有些诧异,掩唇笑道:“妹妹,你家三郎那样心疼你,这才成亲几月功夫呀,就舍得让妹妹怀上吗?”   当初两人成亲时,她也曾前去观礼。那十里红妆,不知道羡煞多少大姑娘小媳妇,自然也叫金陵众人都知道,陆家三郎极为爱重他的小妻子,万不可叫她受一点委屈的。   婚后妇人说话,总是直接又热辣。樱樱听得脸上红红的,小声道:“不是夫君催促,是我自己……”   不怪她如此心急。她从前身子恐怕伤着了根本,比寻常人都要弱些,这才担忧自己久久不孕,是否和从前的经历有关,弄得她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若是能喝点药把身子调理回来,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沈明珠立马就明白了她的心思,点头应下,笑道:“不是姐姐吝啬,只是毕竟有些年头了,不知把那方子扔到哪儿去了,我得着人好好找找,再给妹妹送过来。”   樱樱感激极了,连连道谢过后,亲自把人送上马车。   *   晚间,世子爷从中书省下值回来,樱樱却不像往常那样出来迎接。他只当樱樱是去大嫂那处用膳了,并未在意,自己先去书房中处理搁置下来的公务。   刚批阅了几份公文,就听到外面传来轻微脚步声和她柔柔的声音,“夫君在里面吗?”   她年纪小面子薄,成亲之后不肯像从前那样叫他“三哥哥”,若不是晚间他在榻上哄她,恐怕是连声“夫君”都不肯叫的。   小厮文竹有些不敢看少夫人美艳的面庞,只得低头应是,替她开门。   他先前还以为自己立了功,为主子查出这样的密辛来,连修文骂他,他都只当是修文嫉妒自己的功劳。   谁料转头郎君就娶了少夫人,婚后郎君还这样处处呵护宠着少夫人,文竹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算是把少夫人得罪狠了,所幸少夫人似乎还不知道这件事。见少夫人缓缓走进书房中,文竹在心底默默发誓,他往后一定好好向少夫人效忠!   “夫君呀~”   陆三郎听到樱樱这样放软了声调唤他,正在批阅文书的手一顿,差点把墨汁滴到文书上。   他快速把满桌文书收到一旁,起身迎接她,“方才去和大嫂玩了?”   “去看柔姐姐了,柔姐姐吃饭的时候吐得好厉害。”她脸上神色略有些担忧,把手中木盘盛着的汤盅放到桌上,环住他劲瘦的腰,像是寻求庇护。   陆云渡因她主动投怀送抱而舒心不已,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没事的,头三个月难熬些,往后就好了。”   “这是什么汤?”他很快转移了话题。   “给你补身子的汤,夫君日日早出晚归的,该多喝点汤补补身子。”樱樱眨眨眼睛,小扇子一样的睫毛忽闪忽闪的。   今日明珠姐姐虽没能给她那调理身子的方子,却给了她另一道方子,很补男人那个的……   两人打打闹闹惯了,她骤然这样体贴温柔,世子爷倒还有些不习惯。   他端起汤盅,刚用玉勺搅和一下,就有一股特别的味道扑鼻而来。   不好闻也不难闻,就是一股动物味道,还有些药材模样的东西在汤里浮浮沉沉,汤的颜色瞧起来也有些古怪。   他记得樱樱的厨艺很不错,从前做的点心也分外可口,怎么熬出这样的汤来?   陆三郎别过脸来看了一眼他的小娇妻,有些疑惑。   “郎君,我来喂你喝!”樱樱见他迟迟不肯喝,干脆拿过勺子,送到他嘴边。   汤都送到了嘴边,哪有推出去的道理,他从善如流地饮下。然而这汤入口,味道起码比它的颜色气味古怪十倍不止,若不是樱樱正满眼期待地看着他,他准得吐出来。   好生勉强地把这口汤咽下去,世子爷无奈道:“妹妹给我吃了什么?”   “没什么呀,夫君再来喝一口嘛,你才喝这么一点点。”她说着,又送了一勺到他嘴边。   就这么一下,叫陆云渡看清了这汤里浮浮沉沉的东西都是些什么。   他自己搅和一下,牛鞭、鳖精、乌鸡……他额头隐隐作痛,难道是他在晚上还不够龙精虎猛,竟然要樱樱做这些补汤来给他补身子?   他把汤盅放到一旁,把樱樱抱到桌上坐着,“妹妹对我可是有什么意见?”   “没有呀。”樱樱觑着他的脸色,小心判断着他应当没有生气。   “那为什么要给我喝这些,是我晚上叫妹妹不满意了?”   说完这话,他就解开了樱樱的衣带。   小娘子倒也没有推辞,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时,她竟慌慌张张地轻叫道:“等等!”   得亏世子爷年轻气盛身体好能及时刹住车,他只单手撑在桌上,大汗淋漓地抬头问道:“又怎么了?”   “我们换个姿势嘛……”更好受孕一些,樱樱这般说着,耳垂都羞得通红。   “你在我书房里都看了些什么书!”她以前就算大胆了些,也绝不会向他发出这种邀请,世子爷简直要绷不住了。   “你要不要来?你不来我可走了!”她不过是随便翻了翻,最后都书归原位了,怎么还会被他看出来?   送到嘴边来的可口美味,岂有放她溜走的道理?世子爷咬咬牙扑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二哥:现在总不能说那些书还是我的了吧?   ——   樱樱:你来不来?   柿子:不来是小狗!   作者:你不是小狗,但是在番外里你会变成小猫咪 第66章   事毕后, 陆云渡把软成一团的樱樱抱到书房屏风后的榻上,替她细致擦身。   “往后不要再给我喝那些汤了,记住了?”   这不过才喝了第一次, 连点疗效都没起到,樱樱哪里肯同意,摇着他的手撒娇道:“不嘛不嘛,夫君听我一回,喝不了几次就好了。”   “怎么, 方才妹妹还不够满意?”世子爷将手中帕子一扔, 作势就要来闹她。   樱樱见状,连忙双手护在胸前阻挡他的攻势。然而闹了一通, 他还是不肯松口,她只好再寻其他的法子。   *   沈明珠果然没有食言, 大约半个月后,她终于找到了那方子, 马不停蹄地着人送了过来。   樱樱欢欢喜喜接过, 立马就让侍女去给她熬药了。   世子爷回来时, 正好瞧见她坐在美人榻上,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热气腾腾的汤药, 正捏着鼻子往嘴里送。   “生病了?”今早走时人还好好的,怎么回来时就喝上药了?他眉头微皱, 起身走过去。   然而这碗药太苦,必须一鼓作气地一口喝下去,樱樱分不出心神来招呼他,只顾捧着碗喝药。   好容易喝下去, 她一把丢开碗, 嘴里还含着尚未完全咽下去的药汁, 转头就手忙脚乱地去寻蜜饯。   一旁的陆三郎及时给她递到嘴边。只是还来不及咽下,一阵极其猛烈的反胃之感就涌了上来,又辛又苦的药汁顶着她的喉咙,樱樱没憋住,朝着痰盂全部吐了出来。   世子爷是挨着她坐下的,也没能幸免,朱红色的官服下摆溅上些许药汁。向来爱洁的世子爷此时也顾不上被弄脏的衣衫,只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一边端来一碗茶水,“什么药这么苦?”   用茶水漱过口后,樱樱总算稍微缓了一口气,趴在陆云渡怀里有气无力道:“没什么……”   她嘴里被陆云渡塞了一颗蜜饯,甜甜的滋味勉强压过方才的反胃之感,她挥挥手吩咐侍女道:“给我重新热一碗汤药来。”   “怎么还要喝?”陆云渡知道她一向是个娇气的,平时喝碗药,非得让人那蜜饯哄着骗着才勉勉强强喝一两口,怎么今天这药这样苦,她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不能浪费了呀。”樱樱的舌根直发苦,简直被苦成了大舌头。但是为了能调理好身子,这点苦都不算什么。   “请疾医来看过了?到底是什么病?”他说着,伸手去捉住樱樱的手腕,然而把脉下来,却发现和往常相比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身子没什么大病,那自然是人有问题了。   他刚想仔仔细细盘问,侍女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进来了,樱樱正要伸手去接,却被他拦下,一把将药夺了过去。   “哎,你干什么呀?那是我的药!”   他不说话,只端着药放到鼻端闻了闻,这一闻就叫他皱起眉头。   这汤药里有不少性烈的药材,若是补用不当,反而会伤身。难道她受苦喝这些汤药,都是为了怀上孩子?   这般想着,他两道剑眉微微皱起,面色有点不好看。   自从上次给他喝汤药的计划折戟沉沙后,见他坚决不肯喝,樱樱也就歇了心思,转头一门心思捣鼓起自己的补药。   但此时汤药被他拿在手里,不知为何竟有些心虚,她连忙拉拉他的衣袖道:“快给我,待会儿冷了更难喝。”   “知道滋味不好受,你还非要喝!”世子爷站起身来,把药碗搁在侍女手中托盘上,示意侍女把这东西端出去。   侍女岂敢不从,爱莫能助地看一眼少夫人后,低着头把这来之不易的药端了出去。   “那是我的药!”樱樱岂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得来不易的药白白浪费,气得在陆云渡胸口上连连捶了好几下,“你干什么呀!”   陆云渡任由她撒气,好半天等她没力气了才道:“这药这么苦,你何苦去喝它?白白让自己受罪。”   “你懂什么呀,这是明珠姐姐给我的秘方,外面千金难寻的!”樱樱气得扭身过去,不肯看他。   “什么秘方,可让府上的疾医看过了?若是胡乱吃药吃出了问题,你又准备如何?往后不要随便喝这药。”   他语气冷冰冰的,还带这些质问教训的意思在里面,自己这么辛辛苦苦地喝药调理,在他眼里就成了糟践身子了?   樱樱听得心里直委屈,仿佛刚才喝下去的苦药,又纷纷泛了上来。   她干脆起身下榻,闷头往卧房走去,径直掀被上榻,用被褥盖住脑袋,不再听他说话。   世子爷只觉他不过分析了一番利害关系,她却突然就不高兴了,还气冲冲地躲回被褥中。他满腹劝说的话都被堵在喉中,在榻前站了几息时间,终于转身先去书房。   用晚膳时,左等右等却等不来人,只有婉月一脸歉然地看着他,“少夫人说她身子不爽利,先睡了,今晚就不陪着世子爷用饭了。”   陆云渡当然知道是她在使性子,对侍女挥挥手,“去请。”   然而隔了一会,婉月又回来,面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少夫人似乎已经睡着了,婢子们也不敢前去打扰,郎君您看……”   话还没说完,桌边的世子爷已经起身,向着卧房而去。   两人的床上挂的还是大婚那日的海棠合欢花纹床帐,如今全部放了下来,影影绰绰看不清人影,只能听见隐隐有低泣声传来。   陆云渡太阳穴有点疼,不过就是说了她两句,语气就比平时重了那么一点点,至于躲在床里嘤嘤而泣,还气得连饭都吃不下吗?   他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只得掀帘子在榻沿坐下,伸手碰了碰那单薄的肩,“樱樱妹妹,起来用饭了。”   那肩膀抽动一下,随即往里缩了缩,像是要躲开他的触碰。   他稍微用了点力气把人翻过身来,果然,她满脸泪痕,鼻尖微红,几根青丝糊在脸上,瞧着可爱又可怜。   “全是我错了,我方才不该凶你。”他说着,用帕子替她擦去脸上泪痕,“好了好了,别哭了。”   然而樱樱却仍是不搭理他。他刚才那么冷冰冰的教训她,这会来说两句好话就想叫她原谅?她辛辛苦苦找来的方子,凭什么他一句话就不让她喝了?   起先她还只是委屈,但躺到床上后不久,小腹处传来一阵一阵的抽痛,才发现自己是来月事了。   她从前落下了病根,每逢月事,小腹总是抽痛难忍。这会子一个人躺在床上,心中委屈,又疼得一阵一阵冒冷汗,这才忍不住终于掉下泪来。   陆云渡见她额上布着冷汗,怀中抱着个汤婆子,心中明白了大半。这几天不是她该来月事的时间,必定是喝那药才引得月事提前了。   “还敢不敢喝那药了?不是叫自己白白受罪吗?”   他一开口又是在教训自己,两道清泪挂了下来,樱樱只差把怀中的汤婆子扔到他脸上去,“你就知道教训我!”   一开口却是带着浓浓哭腔,委屈至极。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世子爷见她当真恼了,连忙把人搂进怀中,替她揉着小腹,“好好歇息,睡一觉就不疼了。”   他的手掌温厚有力,比硬邦邦的汤婆子不知好上多少。成亲几月来,每逢月事都是他给樱樱揉肚子的,这时候伺候起她来更是得心应手。   揉了好半天,腹中绞痛感终于稍稍歇下去,樱樱冷声道:“你还让不让我喝?”   “那方子不合适,我给妹妹重新开一个。”陆云渡简直怕了她那双说掉眼泪就掉眼泪的眼睛,只得如此应承下来。   没能把原来的方子保留下来,樱樱略有些失望,但见他尽心尽力替自己揉小腹的样子,终于稍稍让步,“好吧。”   不过就是药性烈一些和温补一些的区别,她慢慢调理,也总能恢复过来的。   这日过后,陆云渡果真替她重新写了一个药方,吩咐小厨房每日替她熬一碗。   药熬好时,樱樱以为会像那日那样苦,虽说良药苦口利于病,但她到底有些心有余悸。   毫不容易鼓起勇气送入口中,却发现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苦涩,反倒回味甘甜悠长。她第一次喝到这样甜的药,惊得睁大眼睛望着陆云渡。   世子爷只捏了捏她的腮帮子,笑道:“加了些甘草蜜饯罢了,妹妹可满意了?”   “满意满意!夫君最好了!”樱樱在他下巴处重重亲了一口。   *   既然喝了他的汤药,他又好声好气地哄自己,樱樱也自觉那日有些骄矜无理了,平日便有心收敛着脾气,时时笑脸相迎。   新婚夫妻,往往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她既小意温柔,陆云渡也处处体贴,两人自是更比从前恩爱缠绵。   这日他难得休沐在家,樱樱特意花心思做了江南特色小点,送到书房中去。   “夫君~”步入书房中时,他果然正襟危坐,正看着手上的文书。   “中书省就这样忙吗,夫君日日上值还不够,休沐在家也不得空闲?”樱樱上前来,略带了些娇嗔地埋怨道。   陆云渡只当她是见着春光明媚,怪自己没空带她出门去游玩踏青,只好站起身来将人搂入怀中,“想出去玩了?”   “哪里是我想出去玩,你可不要什么都怪到我头上来。”樱樱杏眼圆睁,在他腰上轻轻捏了一把。   “那就是妹妹懂事了,知道心疼夫君了。”他头埋在樱樱颈侧,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手却游走在她腰侧。   “人家来看你呢,你就知道……”她啪的一下打掉他不安分的手。   “好好好。”世子爷坐直身子,索性从桌上拿了几份文书来塞到她手中,“妹妹既然有心来看我,那便替我念念这些文书吧,眼睛都看痛了。”   “当真眼睛不舒服?”樱樱转身过来,两手捧着他的脸,小心翼翼检查他的眼睛是否有不适。   她知道陆云渡真的很忙,书房的灯每日都亮到很晚,好几次她下定决心要等他回来再睡觉,却总是撑不住自己先睡了过去。这样日夜操劳,眼睛自然有所不适。   谁料却对上一双带笑的黑眸,指尖刚触上他的眼角,唇上就被他袭击一下,“亲一下就不碍事了。”   “陆云渡!”   樱樱作势就要站起身来,却又被他一把拉住跌坐回怀中,“我可没有骗妹妹,妹妹若是有心,就帮我念念吧。”   见他眼下的确略有青黑,似乎是为最近西北边塞一事分外忙碌,她怎么说得出个“不”字来,只好拿起文书,当真替他念了起来。   樱樱最初来陆家时,金陵官话有一大半都是陆云渡教她的,虽然当初捉弄她的成分比较多,但到底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   世子爷埋首在她肩窝中,鼻端暗香浮动,耳旁是她清浅婉转的声音,细听之下还略带两分江南吴侬软语。当真是一把软绵绵善于撒娇的嗓子,连那些刻板无趣的公文都被她念得柔情蜜意的。   他想起两人从前时,她被捉弄得两眼含水,偏又不敢掉下眼泪来,只得可怜兮兮地拉着他的衣袖唤他“三哥哥”。   那时候他只当这个表妹爱慕虚荣,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小娘皮,谁料日后自己会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轻笑一声。   “陆云渡,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听我念!”   这些公文写得诘屈聱牙,樱樱本就念得艰难,偏生他跟没骨头似的整个人都挂在她身上,重得要死,非但如此,还笑出了声?   樱樱气得把手中文书卷成一卷,去敲他的脑袋。   “妹妹可得小心些,这是杨大学士的文书,弄坏了我可赔不起的。”   他似笑非笑地说这一句,樱樱只得堪堪住手,粉面鼓鼓地望着他。   “念吧念吧,妹妹声音婉转动听,简直比朝堂上那些老头子好听一百倍。”   樱樱勉强消气,继续替他念。   接连念了好几份关于西北边塞的文书后,樱樱黛眉微蹙,西北局势似乎当真动荡纷乱,否则大臣们也不会这样一封接着一封地上奏了。   她日日都待在家中,虽说学着掌家有些累,但陆家各房长辈都极为照顾她,底下的管家媳妇嬷嬷们也极为得力。有众人的协助,偌大一个陆家管起来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平时闲暇了,还能跟着柔姐姐做做针线、打打叶子牌,日子过得不可谓不悠闲。这时候一封封文书念下来,却发现陆云渡平日的公务绝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云淡风轻。   待念完又一封后,她心底有点不平静了。只因这封文书,是一位大臣上书举荐陆云渡前去西北平乱的。   “夫君,你当真会去西北吗?”樱樱放下文书,伸手推了推他。   世子爷正埋首在她胸前的绵软中,闻言懒洋洋道:“不一定啊。”   上书举荐是一回事,皇上的心意又是另一回事了。皇帝年老,心中想法越发难以揣测,人选到底是谁,他也说不清楚。   “我不想夫君去!”   他那轻飘飘的语气丝毫没能安慰到樱樱,她反倒更是担忧,两手环住他的胳膊,“我就是不想夫君去嘛。”   他们还在备孕呢,她都好好喝汤药调理自己了,要是陆云渡突然调职离京,去个一年半载的,她怎么办?   “夫君、夫君……”   陆云渡哪里经得住她这样撩拨,把人打横抱起往屏风后的榻上送去,胡乱应道:“好好好,都依你。”   作者有话说:   小夫妻两个,婚后肯定是要磨合一下的嘛~   明天要上夹子,所以晚上11点更,感谢正版读者小天使的支持!! 第67章   一晃一月功夫又过去, 柔姐姐的孕初害喜逐渐止住了,能吃得下饭睡得着觉,樱樱为她由衷地高兴。   只是她又来了月事。虽说因调理了一段时间, 这次月事不像从前那样疼痛难忍,但望着月事带上那一抹鲜红,她难免有些泄气。   她摸了摸自己扁平的小腹,心底略有些沉重。自从柔姐姐怀有身孕后,每每一家人聚在一起, 祖母和婶婶们总是要问问她有没有消息。   得知还是没动静后, 祖母虽然从未怪罪过她,也没有任何催促的表示, 但她知道祖母其实很想抱上重孙呢。   但着急也没办法,她只能先把这事放在一边。   今日是月初, 按着陆家的规矩,全家上下都要聚在一处一起用饭的。樱樱身为世子夫人, 自然少不得一番操持。   陆云渡这近半个月来都忙得不可开交, 日日早出晚归, 今日也是如此,直到傍晚时分才匆匆归家, 此时陆家三房的主子们都已经入席,只等他一人了。   “老三, 怎么今日这样慢?”见孙子急匆匆地跑进来,老夫人坐在上首,不由出声训斥着他。   世子爷接过樱樱递来的热帕子,擦了一把手后才笑道:“还不是为西北的事忙着, 叫祖母和父亲多等了, 是我的错。”   “我们等你算什么, 樱樱可是从早到晚忙个不停,你别累着她!”   老夫人笑骂一声,任是谁见了小夫妻这幅恩爱的样子,都忍不住面上带笑。就连一向威严的侯爷瞧见了,也只笑着摇摇头不说话。   陆云渡用樱樱端来的茶水漱了口,拉着她坐下,同她咬耳朵:“听见祖母的话了?我可不敢让你伺候。”   语气狭促又轻佻,偏生当着陆家上下十来口人的面,樱樱什么话也不好说,只是在桌下悄悄掐了一把他的大腿。   这点痛世子爷还忍得住,知道她面皮薄生怕被别人笑话了去,只好专心用饭,等着回屋去再收拾她。   陆家关系融洽,并无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饭桌上他刚给樱樱夹了一筷子龙井虾仁,忽听对面的亲爹道:   “准备何时动身去西北?”   “调令已下,后日动身。”   朝廷每三年便会派中央官员前去西北巡视边防,这两年边疆又频频传来风声异动,陆云渡家世和能力摆在那里,他自然是前去巡边的最好人选。   早在朝廷对这封疆大吏人选议论纷纷时,陆庭方就知道老皇帝必然是属意自己儿子的,事后果然不出所料,他也就放心下来。   然而父子俩短短两句对话,却叫桌上的女眷们炸开了锅。   二夫人首先担忧道:“怎的这样突然,事先都没点音信。”依譁   三夫人也皱眉附和道:“对呀,怎么起先半点消息也没有,走得这样突然,叫咱们樱樱……”巡边少不得要去个一年半载,小夫妻才成亲不到一年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竟然就要被迫分别这么久。   她突然瞧见樱樱的脸色不大好看,明白过来她也是这会才知道消息,剩下的话戛然而止。   “让三郎去巡边,是朝廷看重三郎,不得妄议。”老太太也知道孙媳妇是心里不好受了,偏生两个儿媳妇还在多嘴。她略带严肃地警告两个儿媳妇,二夫人三夫人见了,连忙闭口不谈。   陆云渡这才察觉到气氛的诡异,他别过脸去看了一眼樱樱,谁料她却低着头专心用膳,半个眼神也不肯分给他。世子爷突然就心慌了。   好容易捱磨到散席,樱樱前脚出了老太太的房间,他后脚就跟了出去。   见人走得飞快就要消失在月色之中,他也顾不得身旁还有侍女在,连忙叫道:“樱樱,等等我!”   然而小娘子只顾闷头往前走,怎么可能等他,若不是世子爷脚程快,差点连卧房的门都没能进去。   他知道樱樱是不高兴了,关好门,上前去哄她:“妹妹,你怎么了。”   声音里难得带了些小心翼翼的讨好。   樱樱正对着那六扇酸枝木雕花铜镜卸妆,龟背玉梳一下一下顺着满头长发,闻言不咸不淡道:“没怎么。”   女人说没事,那一定是有事。   世子爷攥住她的手,刚想解释补救两句,就被她挣脱出来,“不早了,明日还要给你收拾行李,先歇下吧。”   这冷清清的语调听得他胸口微闷,但知道是自己做错了,只好自个儿吃下苦果。   晚间两人躺在榻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的全是刚才樱樱的冷淡,终于忍不住悄悄伸出手去试探。   然而刚环上她的纤腰,就被她轻轻推开,“我身子不舒服,算了吧。”   ……   第二日世子爷下值回府,不出所料,樱樱并未向往常那样候在院中等着迎接他。   见到卧房中衣柜都打开,到处堆满包袱,侍女们正在替他收捡行装,他转身往祖母的院子而去。   陆老夫人一见孙媳妇整晚待在自己这里,就知道她还恼着孙子。毕竟是新婚夫妻,骤然得知要分开一年半载,心中必然觉得委屈不舍。   何况孙子犯浑,起先竟连半句都没跟她商量,樱樱还是在饭桌上才知道这个消息!   “祖母!”   世子爷掀帘子匆匆进来,果然瞧见樱樱正跪坐在榻上,祖孙两人相对而坐,各手执一黑一白棋子对弈。   他只能眼巴巴在一边等着,觉得自己好像个受气小媳妇,她俩才是真祖孙。   好容易下完了一盘棋,老夫人扔掉手中棋子,看着在旁候了好半天的孙子,才慢悠悠道:“你又怎么了?”   “来瞧瞧您。”他虽这么说,眼神却直往樱樱那边看,只是往日必然羞羞答答的小娘子,此时眼里只当看不见他。   老太太冷哼一声,“瞧过了就回去,明日你还要出远门,省得耽误了你。”   “不是……”世子爷头一回知道什么叫有苦说不出,满嘴想解释的话都不知如何开口。   “祖母,我先回去替夫君收拾行李了,就不打扰您了。”在旁沉默了许久的樱樱突然开口道。   “好孩子,去吧去吧。”陆老夫人一改方才对着亲孙子冷嘲热讽的态度,对她温柔可亲。   也不怪她如此偏心,别家新媳妇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少不得要跟夫君哭闹一番,性子烈些的,还有可能得吵起来。可是樱樱不哭不闹的,还替三郎收拾行装,叫人怎么看怎么心疼。   自己早在大婚第二日就吩咐过,小夫妻一人是个锯嘴葫芦什么也不说,一人又是心思敏感,相处起来难免磕磕绊绊。如今看起来,樱樱成熟稳重了不少,只有他们家老三是个不懂心疼人的愣头青。   陆云渡简直不敢相信那声“夫君”,直到被她牵着手走出院子,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樱樱当真消气了?   两人回到房中,侍女仿佛见着救星般迎了上来,“少夫人,您看这些衣裳要带去吗?”   “塞北天冷,这些单薄的就别带了,带了反而累赘。把今早晒的那些棉衣大氅多收些,压在箱底,记得多放些香囊驱虫,省得走两个月受潮了。”   世子爷听她这样事无巨细地吩咐侍女,心底反而更是愧疚,待到侍女都退下去了,他才伸手想把她揽入怀中,“妹妹……”   然而樱樱一双盈盈妙目盯着他,轻启红唇道:“我也要去塞北。”   “不行!”世子爷想也不想就反对道。塞北是什么地方?多少朝廷官员大老爷们的都不肯去,她一个从小长在江南,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娇滴滴小娘子,去那等苦寒之地,岂不是受罪!   听他这样一口回绝,樱樱也不说话,只低头整理自己的行装。   世子爷见状,连忙上来拉她的手,“你听我说,漠北不比金陵也不比山阴,整日都是吃糠咽菜,你过去就是受苦的。”   “祖母刚才跟我说,夫妻就要同甘共苦,相互扶持。”   “祖母让你跟着我去?我这就去跟祖母说。”他只当是祖母劝说樱樱跟着去照顾自己,想也不想就要起身前去找祖母,让她收回成命。   “等着!”樱樱终于忍不住,伸手攥住他衣衫一角。   “祖母这话是说,让我们互相理解。”   世子爷一双沉沉黑眸看着她,不明白她跟着自己去塞北受苦和夫妻互相理解之间有什么关系。   樱樱伸出指尖在他额上狠狠一点,“我起先怎么跟你说的,我不想你去塞北,你明明答应得好好的,结果转头就忘了,可见根本就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不是,君命难违……”   “我是那等不讲道理的人吗?是,我的确想夫君整日陪着我,舍不得同夫君分开。然而夫君是去巡视边防,保家卫国,我难道会拦着夫君不让夫君去履行公职吗?”   “我气的是你不管有什么事,都从来不肯和我商量!调令早就下达了,要不是父亲多问了一句,我都不知道夫君明日就要启程离家了!我明明是你的妻子,却还是最后一个知道!”   她说到这里,两日来的委屈与心酸,全部化成晶莹泪珠,顺着雪腮落下。   自从成亲以来,即使两人之间偶有小打小闹,也是一会儿又亲亲热热了,这还是樱樱头一回这样生气。   见她两眼微红,仿佛杜鹃啼血,世子爷深刻领悟到自己的错误,忙把人搂到怀中,“都是我的错,你是我夫人,我不该不把你的话放在心上,全是我犯浑。”   说着,他竟拿起樱樱的手往他面上挥去,“夫人只管打我,叫我长记性往后不敢再犯。”   樱樱哪里见过他这样,终于破涕为笑,扭着身子想把手抽出来,“谁要打你,我才懒得理你!”   “打吧打吧,往后可没有这样的好机会了。”陆云渡说着,伸手揽住她的腰欺身而上。   ……   窗外清风阵阵,廊下悬挂的铁马不时叮当作响,樱樱居高临下,伸手掐着他的腰,“你让不让我去塞北?”   汗珠不断滚落到身下散乱长发中,世子爷简直不知道她在哪里学的这些磨人手段,强撑着意志咬牙切齿道:“别去。”   “那你就给我滚下去!”   她动一动腰,陆云渡觉得自己简直要崩溃了,偏生她手撑在他胸口,令他动弹不得,只含糊其辞道:“妹妹听话……”   “你不走,我走了!”说着她就要起身。   世子爷终于绷不住,“行行行,带着你一起去!”   骑在他身上作威作福的小娘子立马喜笑颜开,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夫君你真好!夫君对我最好了。”   差点被她折腾去半条命的世子爷只好接收下这份柔情蜜意。   作者有话说:   塞北这一小段写完,差不多就要正文完结啦! 第68章   第二日清晨, 陆家众人送别陆云渡,才知道樱樱竟然也要跟着一同前去塞北。   柔姐姐小腹已经微微鼓了起来,她拉住樱樱的手担忧道:“山高路远, 连乘马车都要走一两个月,妹妹这一远去……”   二夫人三夫人也跟着劝道:“樱樱身子本就不好,何苦去那等苦寒之地受罪?还是留在金陵的好。”   就连老夫人,都隐隐面露不舍。昨日樱樱主动给三郎台阶下,她只欣慰孙媳妇懂事识大体;可今早她当真提出要随三郎一同远去, 她这当祖母的又于心不忍。   三郎又不会照顾人, 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小娘子跟过去了,岂不是白白受罪?   樱樱见状, 连忙上前来挽住老太太的胳膊,轻声道:“祖母您昨日不是还说夫妻要相互体谅吗?夫君是领了正经事去巡边, 我跟着一道去照顾夫君,顺道也能看看北国风光, 不是正好吗?”   “祖母, 我还没去过塞北呢, 说不定这辈子就去这一回了,您就让我去瞧瞧吧。”   老夫人哪会听不出来她是故意在哄自己, 都是这孩子懂事罢了,才说得这样轻巧。她此时倒有些后悔昨日不该那样劝孙媳妇。   瞪了三孙子一眼后, 老夫人终于舍得放人,“罢了罢了,你们年轻夫妻恩爱些也好,就让樱樱跟着去吧。”   说罢又教训道:“老三, 你可给我看好了樱樱!”   往常外出办差事, 一去就是数月半年都再正常不过, 他往往都是拎包就走,轻装上阵。哪想到今早多了个樱樱,竟把全家都给惊动了。   世子爷不习惯这等分别的场景,不自在了一早上,见终于能脱身,忍不住长出一口气,笑道:“祖母放心吧,我必定看好樱樱的。”   这才接过人,小心将她搀扶上马车,同祖母婶婶大嫂们告别后,马车终于缓缓向城外驶去。   马车走了两日,出了金陵地界,周遭环境逐渐变得开阔起来。   樱樱向来是个憋不住的性子,在马车里闷了两日,哪里还坐得住。   此时掀帘一看,见窗外沃野千里,最后一抹斜阳把整片旷野染成一片金光,偶有几只飞鸟被车队的马蹄声惊动,扑腾翅膀从草丛中飞起来,更是惹得她心痒痒。   见陆三郎还手执书卷倚在小几边,她忍不住凑上去,伸出指尖戳了戳他,“夫君~”   他并未抬头,只翻了一页书悠悠道:“夫人有事吗?”   “夫君,车厢里这样晃,你就不要看书了嘛,仔细伤着眼睛。”樱樱娇声说着,把他手里的书卷抽了出来,一边替他捶肩捏背。   “夫君你整日看书肯定累了吧?”她嘴上说着是替他捶背,实则半个身子都压在了他背上,两只手从颈下穿过揉着他的瘦削下巴,说是玩闹还差不多。   “这样大好春光,闷在马车里实在可惜了,不如我们出去骑马吧!”她在他耳边轻声道。   世子爷本懒洋洋地靠在车壁上,闻言微掀眼皮,“这么多下属官员随行,为夫怎么好带头放肆?”   他皮相骨相都生得极好,此时车帘被清风卷起,窗外点点夕阳不时照射到他面上,光影变幻间更是摄人心魄。   “只是去骑骑马,又不会有什么的,难道我们这两个月都要闷在马车里吗?”   见他始终不为所动,樱樱干脆把头埋在他怀里一通乱蹭,“夫君、夫君……”   且不说世子爷定力如何,马车外赶车的小厮修文和文竹都忍不住红了脸,只得默默赶车。   “好了,让别人听见还像什么样子。”陆云渡终于败下阵来,双手卡在她腋下仿佛抱小孩一般把她从自己怀中举出来,“走吧。”   “夫君最好了!”   *   车队在路边停了下来,因距离驿站还有一段距离,在彻底天黑之前都赶不过去了,只得就地驻扎下来将就一夜。   此次随行的官员们正在原地等着用晚饭,忽见为首那辆马车下来两个人,知道是巡抚陆大人和他的新婚妻子,以为两人是要过来一同用饭,纷纷站起身来准备迎接。   谁料巡抚大人一眼也没看他们这面,反而把身旁的夫人抱上马,自己也跟着翻身上马,径直往前而去,飞快消失在茫茫暮色之中。   直到巡抚大人都走远了,众人才相视而笑。果然是新婚夫妻,就连巡抚陆大人这样的铁石心肠,在绕指柔面前也不得不败下阵来。   樱樱被陆云渡抱在怀中,坐在马上,凉风扑面而来,胸中郁气不知不觉间消散,只觉得畅快无比。   两人一直跑出几里开外才停了下来。   世子爷勒马,见她还一脸恋恋不舍,不禁笑道:“好了,今日就跑这么多,再走远些就该有狼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所言不虚,不远处山林中果然传来一阵阵狼嚎。那一声声“嗷呜”回荡在苍茫大地中,仿佛下一刻就要扑冲出来。   樱樱自小长在江南,哪里见过野狼这等猛兽,就连狼嚎也是头一回听见。   她吓得尖叫一声,可是人还坐在马上,动弹不得,只得向站在地上的陆云渡张开双臂,“三哥哥!”   在樱樱摔下来的前一刻,陆云渡稳稳接住了她。   温香软玉扑了满怀,世子爷因那一声“三哥哥”而身心极为舒畅。这小娘皮自从成亲后就不肯再像从前那样唤他“三哥哥”,也不知在害羞些什么,分明以前叫得那么起劲的。   “三哥哥,真的有狼!”   “有我在,怕什么。”他压抑笑意,轻声安慰着怀里吓得不轻的小娘子。   “那些狼都在山上的,你不去主动钻到山林里,是不会遇上的。”   “真的么?”她这才敢从他怀里探出头来,此时又传来一阵狼嚎,她大着胆子侧耳倾听,发现这声音果然是顺风送来的,实际不知道离这儿有多远呢。   可饶是如此,她也不敢在此地久留,扯扯他的衣袖道:“我们先回去吧。”   陆云渡也不好笑她胆小如鼠,怕把人给惹恼了,只得顺从她,领着人慢慢往回走。   两人走了一段距离,果然渐渐就听不见那狼嚎了。绕过一道弯路,不远处忽然出现一条小溪,在清幽月光下静静流淌,仿佛一条玉带。   “有小河!”   听她这样一惊一乍的,世子爷不禁想难道是自己平日当真太忙了,成亲快一年了都没怎么陪着她出去走走,才会叫她见着一条小溪都这么兴奋。   樱樱在马车上待了几日,虽说仍然有不少下人伺候,但到底不如往常舒心,洗漱更是不便。   方才又是骑马又是被狼吓了一跳,她手脚出了点汗,黏黏糊糊的不舒服。此时见着一条小溪,自然要高兴了。   她拉了拉陆云渡的手,“夫君,我要过去洗手。”   世子爷自然点头应是。   在溪边蹲下,樱樱首先掏出掖在袖中的手帕子,仔细浣洗过后,又开始洗手。   她偏生连洗手也不安分,一会去掏掏溪底的鹅卵石,一会又把水面挑得满是水花。陆云渡就负手站在她身后,像是不太赞同她这样幼稚的行为。   “呀!”樱樱突然转身过来,手里一捧水猛地泼在他脸上,“三哥哥看招!”   虽然陆三郎躲得够快,但还是有几滴水珠落在他面上。他哪里被人这样泼过水,伸手就要去捉这胆大包天的小娘皮。   然而樱樱下一刻就蹬掉绣鞋跳到水中,她赤足站在小溪中央,挑衅般的两手叉腰望着他。他只怕她脚下一滑要摔倒,只得无奈道:“妹妹当心些,若是摔倒了可别哭鼻子。”   “哎呀,你就不念着我好。”樱樱哼哼两声,终于把手搭在他伸出来的手心,由他搀扶着在溪边坐下,自顾自洗脚。   她一双玉足不过巴掌大小,如两条小银鱼般在清澈溪水里穿梭,挑起朵朵浪花。脚尖涂了鲜红丹蔻,如一片片赤色莲瓣,搅动一池春水。   清凉溪水驱散夏日的闷热,樱樱舒服得发出一声喟叹。   世子爷一撩衣袍,也在溪边坐下。樱樱正自个儿玩水玩得高兴,反正陆云渡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料想他也不会喜欢玩水,谁料他却跟着坐了下来。   “三哥哥,你也要玩水吗?”樱樱笑吟吟问他,心底暗自腹诽他明明就想玩水,刚才还装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真是假正经。   然而下一刻,那原本在溪水中快活穿梭的小银鱼就被人捉在手中。   小银鱼还不足他巴掌大小,在他手心简直细弱伶仃,仿佛搁浅在他掌中。   “你干嘛呀!”小银鱼的主人有些不高兴了,微微挣扎两下,反而被他捉得更紧。   “玩水。”世子爷言简意赅地解释他的来意。   樱樱一只脚被他捉在手中,只能被迫两手撑在身后,这动作更显得她曲线毕露,纤侬合度。   她见挣扎不开,故意伸出另一只腿去踢他下巴,“世子爷,您这样子要是被下属们瞧见了,可不是要威严扫地了……”   然而剩下的话戛然而止,只因陆云渡竟亲了一下她的脚背,甚至还大有全部拆吃入腹的架势。   方才还媚眼如丝勾引人的小娘子,立马变得粉面微红,想要把腿缩回裙下。然而世子爷哪会让她撩拨后又全身而退,把人按着欺负了一通。   事毕后,樱樱整条帕子都被打湿还擦不干额上颈间的汗珠,她只好恨恨瞪了眼在旁好整以暇的人。   哪里是玩水,分明是玩她!   作者有话说:   这章24h内留言的都发小红包,昨天忘了今天补上~   我vb发了新文《少女的祈祷》的好几个版本的封面,感兴趣的家人们可以去瞧瞧帮我选一选!vb名见专栏简介   另外悄悄说一句,专栏里有免费完结文《北地胭脂》,喜欢民国甜文的不要错过!大小姐×忠犬副官!啵啵大家 第69章   当沿途草木逐渐萧瑟, 深秋肃杀气象渐露时,一行人终于进入塞北地界。从夏日炎炎的金陵到秋风萧瑟的塞北,他们走了整整两个月。   塞北州府漠阳已经遥遥在望, 一行人舟车劳顿风尘仆仆,此时终于松了口气。   城外已有当地官员候着,只等迎接他们。然而待他们走近,众人才发现负责迎接的官员不过是几个老翁,当地的父母官方司马却不见踪影。   为首一位老翁连连弯腰作揖, 解释道:“方司马已经在路上, 还请陆大人稍作停留。”   他们一路行来,沿途官员因着他陆家三郎的身份, 无不是热情款待小心侍奉,这倒是头一回有人迟到的。不过陆云渡并不把这些细枝末节放在心上, 只微微点头,令众人稍作休息, 准备入城。   等待的时候, 陆云渡行至马车边, 勒马停下伸手敲了敲车壁,“冷吗?”   樱樱知道马上就要进城, 不能像在路上那样放肆,故她正端坐在马车中, 冷不丁听到这一句,只得轻声道:“不冷。”   实际她的小腿早就冻僵了,不过想着待会儿就能入城下榻,这才强撑着没说。   陆云渡是个练武的男人, 粗枝大叶惯了, 听她说“不冷”, 还当真以为她不冷,也就放心下来,专心等候。   然而众人在原地等了快一炷香的时间,连天上都开始飘落起小雪粒,却还是不见那位方司马前来。陆云渡不是讲究排场,非要三请五请,只是他一向不能容忍旁人的不准时,更何况事关公务。   他心情不虞,干脆一扯缰绳,直接领着众人进城。   车队完全进城后,那方司马才姗姗来迟。他年龄约莫四十左右,留一把山羊胡子,人虽消瘦不堪两眼却炯炯有神,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官服,竟只带着两三随从就前来迎接了!   陆云渡勒住缰绳,端坐在高头大马上,语气有些许冷淡:“见过方大人。”   “不敢当。”方司马只干巴巴回应了这一句,“是本官有失远迎,还请世子爷见谅。”   早在两队人狭路相逢时,樱樱就让侍女挑起一线窗帘悄悄偷听,此时听见这位方大人的称呼,她心中明白了大半。   恐怕这位方大人以为陆云渡是个只靠家族势力、不学无术的纨绔膏粱子弟,打心眼里瞧不上他,这才敢如此敷衍呢。   想到一向眼高于顶的世子爷竟被人瞧不起了,她没觉得受辱,反倒觉得这方大人耿介清高得有点呆,怪不得会被挤兑到这苦寒之地来做官。这样想着,她轻笑一声。   陆云渡可没这么好的气量,他只不喜此人不守时,竟让自家夫人在冰天雪地里苦等了这么久。以他的身份,不想待见的人自然不必笑脸相迎,正要径直擦身而过,却听身后马车传来一声轻笑。   接着便是自家夫人道:“不过等一会儿罢了,夫君不会放在心上,方大人也请不必介怀。”   陆云渡抿了抿唇,他当然知道樱樱这是在为两人解围,他也不会傻到当中反驳自家夫人的话,只得应下。   那方大人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竟就把此事丢开不提,安排人领着他们前去下榻休整。   只是到了下榻之处,却见此地破败不堪,连一路上住过的驿站都比不上。陆云渡只臭着脸问道:“怎么不是总督府?”   他自己一人当然不讲究这些,带兵打仗的时候就连雪洞都睡过,可是他还带着一个娇滴滴的樱樱,若是把她冷着冻着了怎么办?   方司马还是那干巴巴的口吻:“今冬雪灾严重,州府涌入太多周边城镇的难民,为避免疫病和保障城中治安,本官只好将难民都安置在总督府中。”   毕竟那地方宽敞开阔,平常除了三年一次的巡抚也没人住,正好用来安置难民。   陆云渡听出了他话里暗暗的嫌弃,仿佛自己这个巡抚反倒成了多事的那个。他从没遇见过这么不会说话的官员,偏生他还占理,自个儿也不可能把难民轰出去给自己腾地方,只得冷冷咬着后槽牙。   此时樱樱也下马车来,见他面色不好,上前来挽住他的胳膊,轻轻劝道:“夫君,我觉得这里也很好,咱们也不必再折腾了,就在这里住下吧。”   谁料她话音刚落,大门门檐上就掉下来一捧灰,要不是他手疾眼快拂开去,准得落到樱樱后脖子里去。   “换个酒楼下榻!”陆云渡将人拉到他披风下躲着,语气里已经隐有怒气。   “城中酒楼已经全部用来安置难民了。”方司马解释道。   看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世子爷不怒反笑。硬骨头是吧,等他一回金陵,马上就把他的官职给撤了,让他滚回老家去威风!   他冷哼一声,终于拉着樱樱进门去。身后随行的官员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只有下人们低着头,悄无声息地往宅子里搬运行李。   “夫君夫君,你走这么快干什么呀?”樱樱被他塞到披风下,被他拉着牵牵绊绊往下走,他气极之下步子迈得有些大,她就有些跟不上了。   “你是不是生气了呀?”樱樱咬着腮帮子笑问道,从他侧面望去,见他下巴绷得极紧,分明是生气了。   她慢条斯理轻声安慰道:“一点小事而已,夫君可别气坏了身子。”   说完这话,前一刻还气得闷头往前走的人突然长臂一伸,就把她拦腰抱起扛在肩上,“我都是为了谁?你个没良心的还敢笑话我!”   樱樱骤然被他扛到肩上,吓得连忙拍他肩膀,“你快把我放下去!”   谁料这话反而更激怒他,世子爷索性在她臀上狠狠拍了几把,“还敢不敢胳膊肘往外拐?”触手感觉圆润挺翘,他虽生气,却还是没忍住捏了两把。   负责搬运行李的侍女们近在咫尺,樱樱生怕被人瞧见,气得用膝盖不住踢他,“我好心好意劝你,你竟这样对我,还不快把我放下来!”   在侍女们抱着行李赶上来时,就见郎君和少夫人站在院中,正打量着这座庭院。只是不知为何,少夫人的脸上似乎有些红。   “先进去收拾。”陆云渡下巴一抬,淡淡吩咐道。   侍女们轻声应是,连忙进去布置。   直到侍女们都进去忙活后,没人瞧见的地方,樱樱把手伸到陆云渡大氅下去,狠狠掐了一把他的腰。这个阴险小人,竟敢趁机调戏她!   世子爷腰上吃痛,偏生不好叫旁人看出端倪来,只好硬生生受着。   *   这宅子实在过于破败,侍女们花了好一阵功夫清扫整理,才勉强可以落脚。   陆云渡牵着人往里而去,四处打量不住皱眉。墙灰掉了大半,露出光秃秃的墙皮。窗户纸破了个大洞,呼呼往室内灌着冷风,侍女们正手忙脚乱地糊窗户纸。至于家具,更是陈旧不堪,连和陆家的下人房比都略显磕碜。   他知道塞北穷,但没想到能穷成这个样子。   屏风后摆着一张架子床,世子爷伸手推了推,那床立马发出几声嘎吱怪叫,似乎就要散架。他没好气地收回手,刚想让人把这东西扔出去,忽然想起此行轻装上阵,并没有带上床这种大物件。   他只得怏怏作罢。他自己倒是不挑,只是为难了樱樱。   扭头过去一瞧,却见樱樱坐在一个绣墩上,眉间微蹙,轻咬唇瓣,似是身子有些不舒服,他连忙过去搀扶住她,“怎么了?”   方才在冷风中站了太久,膝盖以下的腿脚全部僵硬,侍女们升起火盆来驱寒后,她的腿脚僵硬缓和不少,只是不知为何脚上却隐隐痛痒。   她只当是着了凉,并未在意,摇了摇头笑道:“没事的。”   陆云渡低头却瞧见她脚上的鹿皮小靴湿了大半,恐怕是在雪地里被雪浸湿的,一时也顾不得其他,捏住她的小靴道:“脱了鞋我给你瞧瞧。”   樱樱连声要推辞,但哪里又推辞得过他,只得由他抱到屏风后放进美人榻中,这才轻轻除去鞋袜。   果然,她内里的罗袜都被打湿大半,只是因为她腿脚都被冻僵了才未曾察觉。   此时室内已经收拾妥当,小侍女们都已退下,只剩婉月领着几个得力的侍女在旁候着。见世子爷亲自替少夫人除去鞋袜,还彼此脸红红地慨叹主子恩爱,除去罗袜后却见少夫人脚趾被冻得又红又肿,分明是生了冻疮的模样,一个个这才着急起来。   室内燃着火盆暖如春日,经脉活络后,樱樱也越发觉得脚上痛痒难耐,自己试着把脚往毯子下藏了藏,没想到碰着伤处,疼得她轻嘶一声。   当真是生冻疮了。   陆云渡连忙握住她的脚踝防止她再乱动,吩咐侍女道:“去取药过来。”   侍女飞快翻箱倒柜,把前一刻才放好的冻伤药膏找了出来。陆云渡接过,旋开瓶盖,指尖挖了一抹药膏,就要往她脚上涂抹。   樱樱却往后躲了躲。他单膝蹲在地上,手上抓着她的脚腕,只疑惑道:“怎么了?”   “太丑了……”她低如蚊呐的声音传来,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世子爷本还有些懊恼,责怪自己没能体谅到她身子病弱,竟害她第一天就生了冻疮。这会见她低垂着脑袋,不敢抬起头和自己对视的难为情模样,他心疼无奈中又有些好笑。   夫妻之间,哪用分得这么清?什么好看难看,在他眼里都是一个样,都是他的樱樱妹妹。   原本跟嫩笋似的白生生圆嘟嘟的脚趾,此时肿得红通通的,就连脚背都肿得老高,确实不算好看,但他看了只觉心疼。   将药膏细致地涂到冻疮的每一处后,又亲自替她穿上一双干净厚实的棉袜。   见他单膝跪地,低头替自己擦药穿鞋时的耐心细致的模样,仿佛不是在替她擦药,而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品,一丝嫣红早在不知不觉中爬上樱樱的耳垂。   擦完药后,侍女们端着一盆盆热水鱼贯而入,将热水注入沐浴用的木桶之中。   “这是做什么?”   世子爷简单解释道:“给你洗澡。”   樱樱自动忽视了他话里的“给你”二字,只道:“可是我的冻疮不能碰水……”   起先她还以为今天安置下来就能洗澡,谁料却生了冻疮,这对爱干净的她无疑是个晴天霹雳。   “给你抬着脚。”   直到人被他放进桶中,她才明白什么叫“给你抬着脚”。   世子爷屈尊纡贵,让她两脚搭在他掌心中,而她整个人坐进浴桶中,这样既能泡澡,又能避免脚上沾水使伤口恶化。   幸好他不喜欢侍女贴身伺候,早早把侍女们都赶了出去,不然她可不好意思用这种奇怪的姿势泡澡。   周身都浸泡在热水中,粉面被热气蒸腾得微红,连头发丝儿都泡得舒舒服服,差点连指尖都抬不起来,樱樱着实享受了一次世子爷的伺候。   晚间歇息时,陆云渡念及她今日受寒,没再像前几日那样闹她,还替她把脚捂在胸口处,捂热了才放回暖融融的被褥中。   上路两个月以来,今晚无疑是樱樱最轻松舒心的一晚,她困倦得哈欠连连。待世子爷把一切都收拾妥当后,她早已埋首在他怀中睡去。   作者有话说:   柿子:虽然气气,还该捏的还是要捏 第70章   第二日樱樱睁眼时, 身边已经没有陆云渡的踪影。   昨日他同方司马的会面虽然不甚愉快,但他向来公私分明,不会叫私事耽误了公务, 是以他一大清早就领着下属前去巡视,连睡在他枕边的樱樱都未曾被惊动。   樱樱知道他公务繁忙,自然不会计较,只慢慢起身梳洗打扮,准备待会儿只会下人们再把这间宅子好好整饬一番。   光是他俩睡得那张床就得重新调整榫卯, 昨夜睡下后陆云渡刚想拉着她做坏事, 那床就嘎吱怪叫一声,在黑夜里听得清清楚楚。   饶是世子爷脸皮厚, 也受不住这床一翻身就要怪叫的毛病。樱樱看得好笑又害臊,连声安慰他明日就着人来换床, 他脸色才算好看了些。   许是昨夜陆云渡给她擦药捂脚起了药效,此时踩着一双厚底棉鞋下地, 慢慢走动, 倒不觉得疼痛, 只是微微有些痒,都还在她的忍受范围之内。   慢慢走到廊下, 却见文竹和修文两个站在院中池塘里,池塘边堆了不少竹子, 每人手持一柄铁锹,正卖力挖着里面的乱石污泥,大冷天热出了一脑门的汗。   这池塘昨日进宅子时就瞧见了,是个废弃的池子, 里面的水早已干涸, 只剩些怪石嶙峋的假山, 那有什么好挖的?   修文是个会来事的,见到少夫人往他们这边行来,擦了一把额上的汗,主动行礼道:“见过少夫人!”   “这是在作甚?”樱樱裹着石榴红的鹅毛大氅,伸出一点涂了鲜红丹蔻的指尖,遥遥指着那个干枯的池塘。   “郎君今早吩咐了,咱们要在这儿住上一两月的功夫,便让人把池子清理出来引些活水来,烧成热水从热水房通到屋子里去,方便少夫人用水。”婉月在她身边轻声解释道。   修文见少夫人身边的侍女已经解释了,又添了一句道:“郎君亲自画了图纸,交待咱们照着搭管道呢!郎君还说,怕少夫人觉得这院子单调乏味,这池子清理后还能养些锦鲤,好给少夫人解解闷!”   不过昨晚泡澡时抱怨了一句水凉得太快,他竟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樱樱心底不可谓不感动。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她微微翘了翘嘴角,准备待他晚上归家再好好犒劳他。   她见两人都累出满头大汗,另一个小厮文竹还在旁埋头苦干,似乎不敢抬头看自己。虽然她也不知道文竹为何这样怕她,还是道:“先歇会吧,大冷天的,也不急这一时半会。”   修文知道少夫人是个体恤下人的,当即笑着应了,但见文竹还在挥舞着铁锹闷头干活,仿佛他成了偷奸耍滑的那个,忍不住给了兄弟一手肘,“少夫人让咱们歇会儿呢。”   文竹这才放下铁锹,面上有些讪讪的,“少夫人,我不累。”   路上走了两月,他渐渐发现少夫人为人分外亲和,与郎君也恩爱非常。他一想起自己前次收集来的消息,知道这消息差点坏了郎君和少夫人的姻缘,心底就忍不住发怵。   如今少夫人还这样照顾他们,叫他更是愧疚得没脸面对。   “少夫人,您不知道这小子厉害着呢,上次一个人都把咱们府里的池子给摸透了,这会挖个池子当然不累了。”修文故意在少夫人面前损他。   樱樱闻言,倒是来了些兴致,“府里的池子那么大,何苦下去,可是有什么贵重的东西掉进去了?”   文竹不敢居功,连忙回道:“是郎君叫咱们把一个小物件捞出来,说来也是奴婢运气好,几十个下人都被叫过去捞,唯独奴婢下池子没多久就捞出来了。”   修文当时也是跟着一起捞的,他不想被文竹独占功劳,也急着补充道:“就是郎君先前送给少夫人的那对耳坠子。”   他当然知道这对耳坠子的重要性,先夫人留下的宝石料子、又特意送到大郎君铺子上去锻造,可不就是郎君和夫人的定情信物么!   那天郎君突然叫他们下池子去捞,他这才知道这耳坠子竟然被扔进了池子里。不过也是文竹这家伙运气好,竟这么快就捞到了。   他说完这话,却见方才还笑吟吟的少夫人突然变了脸色。   他只当是两人话说多了冒犯少夫人而不知,正思量着这么开口求饶,忽听少夫人道:“没事了,你们继续吧。”   说罢,她转身离去。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瞧瞧文竹,见文竹也是一头雾水,只好拿起铁锹继续干活。   樱樱一人回了房中,坐在榻上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原来那天晚上陆云渡来找她,说他亲自下水去给她把耳坠子捞了起来,都是骗她的。   亏得她还以为陆云渡这样痴情,这才心软原谅了他,事后还把耳坠子好好收了起来舍不得戴,谁料全都是夸大其词。   她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不是非要陆云渡亲自下水去才算真心实意。可明明就大张旗鼓地使唤了几十个小厮,他怎么好意思在自己面前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若不是今日修文和文竹两个嘴快告诉了她,她不知道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呢!   樱樱自个儿在房里生了半日的闷气,一条手帕子在指尖搅来搅去,直到侍女进来提醒她该给冻疮换药,才将她唤回神来。   趾尖还残留着些许痛痒之感,但经过昨夜的小心呵护,已经好了不少,连侍女们都纷纷恭维世子爷心细懂得体贴人。   她想着昨夜陆云渡那样小意温柔地照顾自己,心底微微柔软,气也不知不觉散了大半。   罢了,看在他近来表现良好的分上,暂且原谅他一次,回头再跟他算账。   不过世子爷没能体会到樱樱的情绪转变。因为他整日忙着巡边、防范冻灾、体察民情等杂务,往往风尘仆仆回府来时,樱樱已经撑不住睡下了。   他只能在外间默默烤火,等驱散一身的寒气后,再悄悄溜进被窝中,搂着暖融融软绵绵的娇妻安然入睡。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快半个月,樱樱见他每日都早出晚归,心疼他还来不及,哪里来得及计较耳坠子的事。   这日又下起雪来,樱樱打定了主意要等着他回来,便坐在烧了炭火的热炕上,就着灯火和窗外雪光做针线。   世子爷匆匆进屋时,瞧见的就是她跪坐在窗边,低头做针线的模样。淡黄油灯给她镀了层温柔的侧影,眉眼微微低垂,鸦黑长发柔柔堆在雪白颈间,一派娴静安宁。   他心中亦是脉脉温情,上前去从后拥住她,“这么今晚还不睡?这么暗还在做针线,仔细伤着眼睛。”   他下巴就搁在她肩窝里,因近来连日忙碌而来不及打理的下巴冒出点点青黑,刺着她颈间柔嫩的肌肤。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全洒在她侧脸,叫她忍不住偏了偏头,“还有两针就完了,你别闹我。”   “我哪里闹你了?”世子爷说着,竟捏住她两只手,跟着她穿针引线。   “世子爷也要做针线不成?”樱樱笑着斜睨他一眼,轻轻咬断了最后一截线头。   闲书上讲女子闺阁时,连女子做针线时吐出的“唾绒”都要拿来做一番文章,世子爷往日只觉得文人酸腐,但此时见樱樱洁白贝齿咬断一截线头,樱唇微微湿润,仿佛在诱人品尝,他忽然就难以自持起来。   将小娘子往怀中一搂,大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就着深深吻下去。   他早出晚归了半个月,两人也就半个月未曾亲热过,本就是气血方刚的年轻郎君,此时哪里还忍得住,立马就有了反应。   不过刚要把人抱到床上去,怀里的小娘子忽然伸手拦住了他,“等等,我有事问夫君。”   “什么事?”陆云渡此时只想把她扔到床上去,哪里留心到她话里的盘问之意。   “夫君亲自替我下水去捞了那耳坠子上来,我还不曾好好谢过夫君……”   “妹妹若是真心谢我,今晚咱们用那个姿势!”之前他在马车上就想用了,只是樱樱脸皮薄死活不同意,今天机会不就来了吗。   在他就要翻身而上时,樱樱及时伸手挡在两人身前,“你还不给我老实交代?”   世子爷只一头雾水,两手撑在她身侧,“交代什么?”   “你还想骗我?那耳坠子根本就不是你捞起来的!”她杏眼圆睁,一双眼睛在黑夜里波光粼粼,伸出指尖在他额头上没好气地一点。   陆云渡哪里想到她会提起这耳坠子,电光火石之间,他知道此事肯定瞒不住了,但死到临头还想垂死挣扎:“我让下人去捞,不也是我的一片心意吗?”   “好啊,世子爷当时说得可好听了。”樱樱故意学他当时的腔调,“妹妹,这是我亲自下水去给你捞上来的,还求妹妹原谅我……”   说罢,她一甩手上帕子往他脸上抽去,“打心眼里糊弄我呢!”   谁料她一甩帕子,他反倒捂着眼睛“唉哟”一声。有了上次的教训,樱樱岂会又被他的小花招骗去,只倚在被褥上冷眼瞧着他。   世子爷也不好意思再装下去,讪讪放了那只装模作样捂着眼睛的手,试探着去牵她,“妹妹……”   一犯错就只知道管她叫“妹妹”,臭德行!   然而她刚要把他的手拍开,就被陆云渡扑来压在身下,“都是夫妻了,还计较这么多做什么!”   然而这床虽经过修整,平日睡觉翻身不会有动静,此时他稍一用力,床架子又嘎吱嘎吱叫了起来,在黑夜里简直闻之惊心。   世子爷气得锤了一把床榻,干脆把人抱到了另一边的美人榻上去。   这美人榻不过一个狭窄长条,陆云渡这手长腿长的大男人压下来,立马摇摇欲坠起来。   樱樱怕他当真把美人榻给弄塌了,岂不是白白惹人笑话,一掌打在他肩旁,“滚一边去。”   这也不合适那也不合适,世子爷简直快被憋死,他一手撑在榻沿半跪在地毯上,气喘吁吁盯着上首好整以暇的樱樱。   然而她很快就得意不起来了。   他长臂一伸,将小娘子拉下美人榻,樱樱猝然滑落到他怀中,刚想问他又要做些什么,忽被他从后抵在了美人榻的榻沿。   被他压着从后折腾时,樱樱忽然想起两人身下的地毯是她特意从金陵带过来的,她只能一手撑着美人榻借力一手捂着嘴,只有几声喘息细细从指缝泄露:   “我从金陵……带过来的,别、别弄脏了!”   “别怕。”世子爷吻着她的耳垂安慰道:“回金陵后再买,整间房全部铺上。”   谁要跟他全部铺上地毯了!   *   小夫妻分离大半个月,一亲热起来便如干柴烈火,直到后半夜才渐渐消停下来。   那张红底织金暗纹团花地毯自然报废了,樱樱催着他赶紧把这地毯给找个地方埋了眼不看为净,要是明早被侍女瞧见这湿哒哒的东西,她能羞得一头撞死。   待世子爷毁尸灭迹后偷偷翻窗回来,她已经梳洗睡下了。   他轻手轻脚靠近,掀起一线被子滚进温暖被窝中,一把将樱樱搂到怀中,这才道:“睡吧。”   樱樱却还记着自己今日熬夜等他的目的,趴在他胸口道:“夫君,最近很忙吗?”   陆云渡都准备睡了,骤然听到她在自己耳边道,心中知道耳坠子那桩事算是过去了,但往后都不可再随意糊弄她,只得道:“年关将近,又逢冻灾,自然是忙的,不过有为夫在,没事的。”   他和方司马虽然互相看不对眼,但在救灾上看法颇为一致。他也知道那日是城外突发一起雪崩,方司马忙着去救灾,才会耽误了前来迎接。事出有因,他自然也不再计较,此时他只想赶紧把这个灾年度过,好带着樱樱回金陵去。   “城内设了这么多粥棚,不是正缺人手?”   她知道冻灾之下难民骤然增多,陆云渡便和方司马一道设了粥棚,临时救济。   “妹妹不必操心这些,只消待在府中,待闲暇时我带你出门去骑马,好了睡吧。”陆云渡自个儿可以任劳任怨,但媳妇是要放在家里疼的。他是朝廷命官正该这些事,樱樱又不领俸禄,何必操这些心?   他摸了摸她的头,轻声安抚道。   樱樱闭上眼睛,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对此不置可否。   陆云渡不让她去粥棚,她偏要去!   作者有话说:   樱樱:要照顾夫君、要为夫君分忧,要去施粥关心难民……   柿子:要把屋里全部铺上地毯! 第71章   樱樱向来说干就干, 清早送陆云渡匆匆骑马出门后,她便披上一件兔毛披风,戴上风帽, 领着小厮侍女等人往城西的粥棚而去。   此时天刚蒙蒙亮,天上正飘着鹅毛大雪,粥棚前却已经排了好长几列队伍。百姓们各个手中端着粗瓷碗,对前方锅内的热粥翘首以盼。   樱樱手里的暖炉已经熄了大半,她呼出一口热气搓了搓手, 往粥棚而去。   粥棚里的官员是从金陵随行而来, 自然认识樱樱。一见陆夫人前来,惊得那成人一臂长的大铁勺差点掉进锅里, 结结巴巴道:“陆夫人,大人领着其他人去转移难民了, 您这是……?”   “我不是来找夫君的,我就是来粥棚瞧瞧, 这里不是缺人手吗?”她微笑解释道, 反正她在府中闲着也是闲着, 不如来替陆云渡分担一二。   此处的确人手紧缺,但他可不敢叫巡抚夫人做这等粗活, 连连推辞道:“陆夫人,您还是先歇息吧, 省得待会儿有刁民冲撞了您。”   “大人且放心,此处有我看着,出不了岔子。”樱樱指挥侍女小厮们接过官员手上的活,立马忙碌起来。   *   陆云渡一直忙到午后才有喘口气的功夫。   今冬雪灾频发, 山脚下的村民都需转移, 待把那些倔强的老翁老媪全部安置下来, 他已经累出了一背的热汗。   但还得去城中粥棚处看一眼,免得手下人偷奸耍滑克扣粮食。   驾马行至城中,因领粥的队伍过长过于拥挤,他只能下马来牵着马慢慢前行,也当是了解民情,谁料却听了一路的八卦。   “今日这位小娘子当真是心善,说筷子插在粥里不倒,竟然真的不倒!”   “这小娘子当真是仙女下凡不成,乖乖,城里竟然有这样好看的小娘子……”   “叫你去领粥,你光顾着瞧人家小娘子了是吧!”   百姓们谈论的声音逐渐远去,陆云渡却微微皱眉。   因他和方司马都不喜应酬,上任以来并未举办过几次宴会,再加上他也不想叫樱樱去那些无聊宴会上敷衍受冻,他几乎没带樱樱出门过。   城中有些官员和富商见状,便有意无意地要往他身边塞些人进来,但都被他不留情面地一一拒绝。   然而官场上的人情往来能挡住,城中女郎们的倾慕却是挡不住的。陆家三郎清高孤傲,一心扑在公务上,不喜热烈大胆倒贴上去的女郎,女郎们便想出了施粥来博取美名的法子,以求能得陆三郎另眼相待。   他这会儿只当又是哪个姑娘在此表演慈悲心肠,面上淡淡带了点不虞。   上前一看,果然一位妙龄女郎正站在热腾腾的大锅前,她外罩秋香色披风,毛茸茸的兜帽遮去大半面容,热气缭绕间看不大清,只能隐约瞧出是一位俏丽佳人。   他早先一手制定了赈灾施粥中用米的标准,确保粥既不会太稀起不到饱腹作用,也不会太稠让难民都指望这顿饭混日子而影响救灾。   此时见这女郎身前那锅粥比标准稠了不少,心中对这等破坏规则的行为极为不喜,上前去冷声道:“你是何人,谁许你在此施粥的?”   正在施粥的女郎闻言一惊,铁勺中的粥落了大半回锅里,抬起一双盈盈妙目望着他,眉间微蹙,似是不解。   隔着一层白雾,他终于看清这女郎的面目,而方才还义正言辞、冷面威严的世子爷一僵,刚想开口解释,身边忽然蹿出个小娘子来。   “陆大人赈灾辛苦了,这是奴家特意酿的青梅酒,还望陆大人笑纳……”   小娘子红脸垂眼,一双玉腕举着小酒坛,期期艾艾说完好半天,却发现陆大人没半点反应,反倒是他对面那位姑娘似笑非笑盯着他们两人。   在外奔波忙碌,这种女郎冲上前来献殷勤的事也不少,以往陆云渡都是一笑而过,不料今天却撞到樱樱面前来。   世子爷在向媳妇道歉认错和先拒绝旁人示好之间犹豫一下,谁料就是犹豫这一下,对面的樱樱竟然径直拿过那女郎手中的酒坛。   “多谢。”樱樱的微笑得体端庄,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那献酒的女郎却是急眼了,本朝女郎向来热情奔放,看中了心上人便要主动争取,此时她哪里能容忍被人截胡?不由当即怒道:“你这是作甚?”   樱樱还是微笑着,“多谢姑娘体恤我夫君辛苦操劳,夫君能得到百姓们的爱戴,我也跟着面上有光。”   夫君?!不是说巡抚夫人貌丑无盐又嫉妒心重,巡抚大人才不肯带着她出门应酬的吗?可眼前这人杏眼樱唇、黛眉琼鼻,哪有半分传闻中的样子?   再看身边的陆大人,她满眼不可置信。   陆云渡哪里嗅不出来其中的危险意味,他迎着樱樱眼中的似笑非笑,终于缓声道:“见过夫人。”   那示好的女郎心碎离去自不必提,樱樱把手中铁勺交给身边小厮,自己转身就往后而去。   世子爷只当她恼了,也顾不上许多,连忙跟了进去,“樱樱!”   帐篷中,樱樱手执一青瓷酒盏,见他匆匆忙忙掀帘进来,笑道:“世子爷,这酒当真酿得好,你来试试?”   每次她一叫“世子爷”,陆云渡就知道有大事不好,上前去夺了她手中酒盏,“这酒性凉易伤身,你别喝。”   手上酒盏骤然被夺去,樱樱只来得及“哎”了一声,复又笑道:“人家小娘子的一片心意,你怎的这样不怜香惜玉?”   “我怜香惜玉?我怜香惜玉别人,妹妹到哪里哭去?”他凑到她耳边说着,伸手就来挠她的咯吱窝。   他喝了一口那青梅酒,却是贴着她的樱唇,把酸甜酒液全部渡到了她口中,“这就是我怜香惜玉的法子,下回还敢不敢?”   樱樱最是怕痒不过,被他胡乱挠着,只好连连讨饶。偏生他又强行渡口酒进来,害得她差点呛了嗓子,不过咳嗽几下,一张小脸就泛起桃红。   “呛着了?”陆云渡亲着她的耳垂,模模糊糊道。   见他这幅没脸没皮的模样,她只差往他脸上啐一口,在他手背上又捏又掐才总算找回场子来。   “好了好了不闹了,天寒地冻的怎么想着过来了?”世子爷此时哪还有半点人前的冷厉,伏在她肩窝中呢喃,简直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大狗狗。   “来看看有没有小娘子给你端茶送水、嘘寒问暖,日后夫君若是把姐姐妹妹们领回府来,我也好早做准备。”樱樱故意道。   陆云渡听了这话却不急于反驳,而是撑起身子,在她肩侧胸前闻来闻去。   此处不过一个临时歇息的帐篷,外间还有不少难民和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员在来来往往,连脚步声交谈声都清晰可闻,樱樱只当他又念着那档子事,在他肩上拍了一把,“你这又是做什么!”   “妹妹今日用的什么香?怎么酸溜溜的?”他慢吞吞道,眼底满是戏谑笑意。   “人家好心好意来看你,你就这样戏弄我?”樱樱惯是个不讲道理的,她笑话夫君就使得,可若是夫君敢笑话她,她是一定会恼的。   世子爷也深谙她这小性子,怕当真把人惹恼了,只好搂着她道:“妹妹来看我,当真是我的福气,我喜欢妹妹还来不及,怎么会戏弄你?”   两人正在帐篷内私语调笑,外面传来小厮的声音:“郎君,方司马那面还等着您呢,您看……”   正准备一亲芳泽的世子爷闻言一愣,他把方司马给忘了!   先前他不过是打算来粥棚看一眼,看过之后就去军营和方司马议事,谁料一遇上樱樱,就把这事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小厮也是见郎君迟迟不出来,而天色已经不早,这才硬着头皮出声提醒。   “夫君要以正事为重,可不要学那等纨绔子弟……”樱樱见他一脸吃瘪,忍不住好笑道。   到底是公务要紧,世子爷不得不堪堪停下,替她穿好披风,戴上兜帽,甚至蹲身下去替她抚平裙角,这才站起身来。   然而刚要送她走,陆云渡突然一拍脑袋想了起来,“差点把这东西给忘了!”   樱樱好奇地凑过去看,却见他从腰侧佩戴的香包中掏出一个小粉罐来,绘折枝牡丹的罐子摊在他掌心,滴溜溜惹人喜欢。   “这是什么?”   “你打开瞧瞧。”世子爷语气里有些得意,连连催促她快打开。   樱樱打开一瞧,见里面是淡粉色的油脂膏子,放到鼻端轻轻一闻,还有淡淡的玫瑰味儿,“是玫瑰膏子?”   “这地方出产的玫瑰手药,冬天用来涂手的,见到一位老妇人在卖,想着你可能喜欢,就买了。”   他还记着樱樱的冻疮才好没多久,生怕她水葱似的手又冻裂了,偶然见到一位妇人叫卖手药,打听之下得知是当地防止冻手的药膏,这才给她买了过来。   见她低着头迟迟不语,世子爷干脆挖了一抹药膏,给她细细涂满整只手。   油脂衬得她一双柔夷更是雪白柔嫩,他没忍住在手背上亲了一下,淡香扑鼻。   “不喜欢吗?”她就这么不说话,世子爷只当她是嫌这小东西不值钱,怕她以为自己在敷衍她,心底也有点忐忑。   “这点小事夫君都念着我,我怎么会不喜欢?”樱樱踮脚,环住他的脖颈。   他日日经手的都是民生官场大事,却还能记着给她买一个小小的手药,可见时时都把她放在心上,她怎么会不喜欢。   在他面上轻轻一吻后,樱樱从怀中摸出一双棉布手套,昨晚她做的针线就是此物。陆云渡整日在外奔波,再加上他本就对身外之物不太在意,连手都冻裂都没注意。   金陵陆家的三郎,竟然手都被冻裂了,说出去谁信呢?   世子爷却难得有些扭捏起来,扯了扯手上的手套,“大男人的谁戴这个……”何况他待会儿可是要去军营,被那些兵油子瞧见岂不笑掉大牙?   “大男人又怎么了?大男人手就不冷了呀?那你别戴了,也别用你那毛手碰我,我嫌刺挠!”   “我戴,我戴,我戴还不行吗?”见她杏眼圆睁柳眉倒竖,世子爷哪里说得出个“不”字来,只得应下。   “郎君,方司马着人来催了……”帐篷外又传来小厮的声音。   “知道了!”世子爷戴好手套,最后叮嘱她一句,“回去好好休息,别累着冷着了,知道吗?”   “快走吧你!”樱樱简直受不住他这婆婆妈妈的样子,握紧手心的小罐子连忙赶他走。   世子爷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当天在军营中议事,一位将军在汇报时瞧见巡抚大人竟然带了双露指手套,没能忍住,多往他手上看了几眼。   谁想一抬头就和巡抚大人看了个对眼,本以为按着巡抚大人的冷脾气,被教训一顿都算是轻的,谁料巡抚只云淡风轻地解释道:“夫人亲手做的,不戴不行。”   众人闻弦知雅意,连连恭维道夫人心灵手巧、爱重大人,夸得他嘴角上翘,一直没能放下来。   事后这将军擦着额上的汗退下,心想这巡抚夫人得是个什么绝色天仙,竟叫眼高于顶的巡抚大人都如此……   念书不多的将军挠了挠头,见陆大人的马儿正在一边甩着马尾巴,那马性子烈,连旁人靠近都要龇牙咧嘴,唯有陆大人才可驾驭。   这样想着,他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一个绝妙的词——驯服!   竟完完全全驯服了陆大人!   *   这厢送走陆云渡后,樱樱稍作休整,见雪已经停了天色逐渐放晴,便领着侍从们归家。   她心情不错又是难得出门,索性不乘马车,而是将飞雪唤了过来——飞雪一路上跟着他们跋山涉水,已经长成了一匹健壮俊美的成年马儿。   飞雪撒着欢跑来,打了个响鼻,凑到她手掌心了东闻西闻。侍女们不明就里,樱樱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知道一定是飞雪闻到她手上玫瑰膏子的味道了。   她亲昵地摸了摸它的脑袋,“怎么,你也想擦手药不成?”   飞雪舔舔她的手掌心,温驯地低身下来让她上马。   回府之后,樱樱因一大早就起身,又忙了一整天,略感困倦,连午膳都没用就去小歇了。   暖炕燃得正旺,室内馨香洋溢,朦朦胧胧的梦境中,她只见白光一闪,一只俊秀非凡的小马驹跑进了飞雪的肚子里。   她迷迷糊糊地睁眼,眼前还是石榴红百结如意花床帐子,可见方才根本是个无稽梦境。她摇摇脑袋,还只当自己是睡糊涂了,轻声道:“端杯茶水来。”   候在屏风外的侍女听见动静,轻手轻脚端了茶水进来。   温热茶水润了润喉咙,樱樱想起那个梦境,还是多问了一句:“飞雪还好吧?”   小侍女点点头,神情却还是茫然的,不知少夫人为何突然说起这事,她正要挥手吩咐小侍女下去,婉月却打了帘子进来。   见她醒了,婉月立马上前来喜气洋洋道:“一进屋就听见少夫人在问飞雪,这不正巧,兽医说飞雪有宝宝了!”   “还有这样巧的事吗?我正好梦见一只小马驹跑进飞雪的肚子,这就有小宝宝了?”樱樱喜爱飞雪,听到这个消息也是高兴,由侍女搀扶着起身,“我们去瞧瞧。”   一行人到了后院,修文、文竹两人已经在马厩中铺上厚厚一层干燥稻草,四处还放了草帘子为飞雪避寒,她也就放心下来。   飞雪正站在马厩中精神奕奕,樱樱不由上前去,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飞雪都要有宝宝了,高不高兴?”   她这么说着,却有些怅然若失。自己喝药都喝了小半年了,这些日子来月事时也不像从前那样疼痛难忍,怎么还是没有动静呢?   侍女们都瞧出了少夫人若有若无的失落,相互对望一眼,心中后悔不该把这消息告诉少夫人,平白惹得少夫人难过。   婉月在原地踌躇两分,还是上前去劝道:“少夫人,这里有兽医和小厮们照顾,不如咱们先回去吧,免得冻着您。”   樱樱微微颔首,转身回屋。   因方才摸了飞雪两把,回屋后便有小侍女端着温水来为她洗手。樱樱浣手过后,心中存着事,取了玫瑰膏子慢慢涂着手。   不知为何,她刚涂完,原本清香淡雅的玫瑰膏子,味道却变得刺鼻无比。不过在鼻端嗅了嗅,竟升起一股反胃之感来,连忙侧过头用帕子捂着嘴干呕两下。   所幸尚未用过午膳,只吐出些清水来,再无其他污物。   侍女们连忙端着茶水来供她漱口,婉月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皱眉担忧道:“这是怎的了?”同时转头过去,吩咐小侍女赶紧去请疾医来。   “一点小事而已,不必惊动夫君。”   他们随行队伍中自然配备有疾医,只是那疾医现下应当在军营中,侍女去请疾医,可不就惊动了陆云渡?不过一点身体不适而已,她不想叫他在公务中分心。   婉月却想到另一回事,心中微微一动,轻声道:“少夫人……您这月的月事还没来呢。”   樱樱闻言,一颗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她因从前落下病根,月事一向不太准,一两月不来也是常事,可方才那反胃的感觉,却是从未有过的……   她想了想,吩咐道:“那便去城里医馆请一位大夫来。”若当真是喜讯,那自然皆大欢喜;若只是空欢喜一场,也省得惊动陆云渡。   小侍女拿了诊金,转身跑得飞快,室内的侍女们个个心里都七上八下的,连口大气也不敢喘。   疾医终于姗姗来迟,樱樱心中也没底,只能听天由命地伸出一截皓腕,任由疾医替自己把脉。   那疾医脸上皱纹沟壑纵横,老得一把胡子全部花白了,手却半点不抖,一捉住樱樱的手腕便道:“夫人身子似乎不大好。”   樱樱屏住呼吸,紧张地点了点头。   “不过细心调理着,也算恢复了大半。”   这老疾医说上一句话要喘气大半天,她也跟着喘不过气来,只恨自己为何要“懂事贤惠”,恨不得叫人快马加鞭赶快把陆云渡给叫回来!   “依老夫看,夫人已经怀有一月的身孕了,不过还得小心调养,万不可掉以轻心……”   “老人家,您当真没有看错吗?”樱樱还晕晕乎乎的,有点没反应过来,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当真拥有了一个宝宝。   “夫人不信老夫,大可去寻别的疾医来看!”老人家医术受到怀疑,气得吹胡子瞪眼。   她哪敢多说,连连应下,不再多问。   后面疾医的唠唠叨叨她半点也听不进去,只知道自己已经怀有身孕。给了丰厚的酬金,送走疾医后,侍女们个个喜上眉梢,围着她向她道喜。   樱樱摸了摸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忽然就很想见见陆云渡。   *   直到深夜,世子爷才披星戴月地匆匆而回。一进屋就见她坐在榻上望着他,眼里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怎的又在做针线?又不缺这点活计。”世子爷还想说,却瞧见她手上做的是一双孩子穿的虎头鞋,不由讪讪住口。   他知道樱樱一直很想要孩子,只是这事急不得,他平日也从不在她面前提“孩子”的话,只怕要惹得她伤心多想。谁料这会却瞧见她手上那这双虎头鞋。   “早些安置了吧,乖。”他轻声劝道。   樱樱却笑着拉住了他的手,“我有个消息要告诉夫君。”   世子爷一愣,难道自己又有什么把柄被她捉住了不成?他大脑开始急速转动回忆自己做过哪些事,然而半晌时间也没想出来,心中不免没底,只想糊弄过去,“不是夫人要说什么?我都听着。”   樱樱却牵着他的手,轻轻覆盖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世子爷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揉了揉她的小肚子,一脸义正言辞道:“妹妹,你没胖。”   “谁要跟你说这个了!”她简直哭笑不得,拿起那做了一半的虎头鞋打在他脑袋上,“你再好好想想!”   陆云渡想到了那个可能,手竟然微微颤抖起来,连出口都有三分迟疑,唯恐猜错了伤了她的心,“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谁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呢?”樱樱轻笑一声,别过脸去。   “好妹妹!是不是怀孕了?我是不是要当爹了!”他一下子就站起身来,眼里半是不可置信半是喜色。   她一张俏脸都快憋红了,只得点了点头。   “好姑娘!”陆云渡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口,复又轻轻把手贴在她小腹上,“还这么小……”恐怕连他一指头的力气都承受不住。   见他把耳朵贴在自己小腹上,樱樱无奈笑道:“这会月份还小呢,什么都听不出来的。”   世子爷却突然抬头,“几个月了?”   “才一个月呢。”樱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这个小生命才一月大,但已经在顽强生长了。   谁料他猛地一拍手道:“就是那天晚上!”   “什么那天晚上?”她简直快要受不了他的一惊一乍了。   世子爷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就是我们用那个姿势那天,不是正好一个月吗?”   樱樱一听这话,耳垂立马爬上一抹殷红,没好气地在他肩上一拍,“你就会胡说!”   他被打了一下也不计较,仍是满脸笑意地望着她,“睡吧睡吧,好好养胎。”   当夜两人交颈而卧,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樱樱睡到半夜又猛地惊醒,迷迷糊糊中还以为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在梦中,一睁眼却见陆云渡正看着她。   “做噩梦了?”世子爷替怀中人掖了掖被角,拍拍她的背安慰道:“没事的,我在呢。”   “你怎么还不睡?”她在他怀里蹭了蹭,侧脸贴在他心口上,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   “我想多看看你。”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迎着他温柔怜惜的目光,樱樱心中微定,终于闭目沉沉睡去。   *   待到阳春三月,柳枝抽条时,肆虐了一冬的冻灾终于过去,百姓能够投入新一轮的春耕中,而樱樱的小腹也微微鼓起,稍显孕态。   今日是上巳节,最适宜外出踏青赏春,不过陆云渡身为巡抚要带头准备春耕祭祀,不能陪着她出门。   樱樱因身子不好而养了一个冬天的胎,连院子都未曾踏出半步,此时见院外春意盎然,心痒难耐,便让人牵着小马驹外出游玩一番。   这全身通黑、唯有四蹄雪白的小马驹,自然是飞雪产下的。   小马驹性子活泼,爱东奔西跑,侍女们唯恐这小东西冲撞了少夫人,将它缰绳牵得紧紧的,一路小心照顾。   一行人到了城外一条溪边,岸边杨柳依依,流水潺潺,聚集了不少妙龄女郎,三三两两,或是采花或是摘野菜,玩闹得不亦乐乎。   她们忽然瞧见一位小妇人由众侍女搀扶簇拥而来,这小妇人年纪尚轻,脸若银盘两颊稍丰,眉眼中自有一股安宁娴静的神态。   小姑娘们不由纷纷停下手中动作,悄悄向这边望来,默默猜测这是城中哪位夫人。   樱樱不曾察觉旁人试探的目光,她心灵手巧,席地而坐,让侍女折了柳枝摘了野花过来,教侍女们编花环。   她指尖穿梭几下,一个精美花环就做了出来,反倒有几个手脚慢些的侍女,怎么也学不会,惹得众人掩面直笑。   正在玩闹时,一直安安静静在河边河水的小马驹突然抬首叫了一声,樱樱只当它是被旁人吓到,抬起头来,却见岸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影。   郎君长身玉立,一身官服更衬得他兰芝玉树,早春日光柔柔歇在他面上,一双往日淡薄冷清的眸中也染了三分笑意。   溪边的小姑娘们认出这是巡抚陆大人,一个个面若桃花,只不敢抬起头来看他。   樱樱没忍住轻笑一声,陆云渡仿佛瞧不见旁人炙热的目光,只回应一般地朝着她轻笑,眼里只看得见她一个。   他立马迈腿从溪边过来,将人连带着早春日光都拥入怀中,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作者有话说:   撒花撒花撒花!柿子终于被樱樱完全驯服,两人终成眷属!!接下来还有肥肥的番外,尽量日更   再来推推我的古言预收,下本写这个~点进专栏就能看到   【七叔见我多妩媚】   陆临江年纪小,辈分大,战功显赫,旁人见了他,都恭恭敬敬地称一声“陆七爷”。   唯独盛家大小姐不怕他,还脸红红地追在他身后,声声甜糯道:“七叔,你等等我嘛。”   既是小辈,陆临江也就多有照拂。只一点,他似能听到小姑娘的心声,略感苦恼。   盛郦跟着他识字念书,偷偷开小差:“七叔好俊呀!”   陆临江:……   盛郦犯了错,他冷下脸来严肃教导。   她低头嘀咕:“七叔怎么还不来哄我,肯定是不疼我了。”   他话说得重了些,她就开始掉眼泪,心底埋怨:“七叔好凶,我不要给七叔当媳妇了。”   陆临江:?   总之,盛郦哭了要他哄,被人欺负了要他去出气,陆临江替她处理一切琐碎,却用辈分阻断了两人所有可能。   但她逐渐出落得楚楚可怜,他每替盛郦挡下一次烂桃花,心底的隐忍都会动摇,酸涩几乎按捺不住。   直到她被征召入宫,君子端方的陆临江破天荒放纵一回,夜探香闺。   小姑娘嘴硬,“七叔这是作甚,让别人瞧见反倒不好。”   他醋意翻腾,直接将人圈禁在怀中,“叫夫君。”   他贴上那一点樱唇,压低声音:“往后想让我怎么疼你,直说便是,不必憋在心里。”   1.君子端方克制隐忍暗地疯狂吃醋男主   ──────────── 第72章   又是一年春光明媚, 金陵城外的码头依然车水马龙,吵吵嚷嚷,天下商人旅客汇集于此, 往来络绎不绝。   陆家下人们守在码头边, 各个都拉长了脖子往前看去。陆家四郎五郎抱臂等在岸上, 这对孪生兄弟面容俏似, 又猿臂蜂腰神武非凡,惹得路过的小娘子们悄悄打量。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叫道:“来了来了!”   果然, 一艘绘着陆家标识的大船缓缓靠岸停下,等了许久的仆人们纷纷上前去接应。这艘船上的人, 不用说, 自然是远赴西北的定远侯世子陆三郎和世子夫人, 还有他们刚出世半年的小郎君。   因孩子年幼不适宜车马奔波, 在任期结束准备归家时, 樱樱主动提出取道黄河, 乘船而下。   嘴上虽这样说, 但因着往年旧事,樱樱本还有些许顾虑。然而上船后, 陆云渡处处小心照顾, 夜夜拥她入眠,她一心照顾孩子,竟毫无不适,也算是彻底放下了往事。   水上走了两月, 终于到达金陵。一行人的行李早已收拾好,樱樱此时只管抱着怀里的孩子,鼻尖碰了碰他白白嫩嫩的小脸蛋, “咱们回家了,文璟。”   才半岁多的陆文璟正在娘亲怀里呼呼大睡,被娘亲点了点脸蛋,他也只在睡梦中啵啵嘴,冒出一个小泡泡来。   世子爷笑了笑,替她披上一件玉色丝质披风,“文璟给我吧,我抱着好下船。”   樱樱自然不会在此事上同他逞强,顺从地把怀里的小包子交给孩子爹,伸手替他正了正衣领,笑容明媚,“有劳夫君。”   “不及夫人辛苦。”陆云渡笑道。   走上甲板时,世子爷突然想起那年她初来金陵,他临时接到父亲的命令前去接她。   她那时候也穿一件丝质披风,扶风弱柳,裙扫落花,婉转动人间自有一分羞怯。   世子爷伸手揽住樱樱,同她咬耳朵道:“樱樱,还记得我第一回 见着你的时候吗?”   “自然记得。”樱樱睨了他一眼,那时候世子爷高高在上,整日不是捉弄她就是嘲笑她,她怎么可能忘记。   接收到夫人眼中略含的警告之意,世子爷难得有些讪讪的,又轻声道:“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想的是什么吗?”   “什么?”樱樱倒是来了点兴致。   她头一回见着陆云渡,只当他是大郎君,还暗自惊叹陆家子弟的风流气度。不过这话她可不会说,要是说了,陆云渡的尾巴准得翘到天上去。   “你这女人肯定坏得很。”   樱樱没想到是这个回答,又笑又气地伸手要去打他,“世子爷真会颠倒是非,难道长得好看的女人都是妖女不成?”   陆云渡没躲,任由她打了自己好几下。她不是妖女,是自己定力不够,才会被她勾得神魂颠倒,甘愿陪她一辈子。   因已经走到甲板上,两人收了笑闹的动作,专心走路。   两人相携下船,等了许久的四郎五郎拥上来迎接。他俩虽长了两岁,在旁人面前也稍显成熟稳重了些,但一见到三哥三嫂,还是忍不住流露出少年心性。   “三哥三嫂!”五郎笑嘻嘻打了个招呼,一边安排下人们搬运行李。见到陆云渡手中那个小包袱,他眼前一亮,“这是文璟吧?把文璟给我抱抱!”   他三哥真是兵贵神速,外放做官一年半,竟然连儿子都搞定了,这让开春才刚刚定亲的小五郎非常羡慕。   然而陆云渡却不信他这五弟能抱好孩子,“摔了怎么办?一边去,毛手毛脚的没个定性。”   “三哥你不信我!大哥家的文轩我都抱过多少次了!”   见他这样信誓旦旦,在旁的樱樱也劝道:“给五郎抱抱又怎么了?文璟一向听话乖巧,没事的。”   文璟自打出生起就安安静静的,连刚落地时也是产婆提溜着他的脚,在他背上结结实实拍了好几下他才扯开嗓子大哭不止。平时睡醒了只轻轻叫两声,喝上两口奶就安静下来了,乖巧得让所有人都疼爱不已。   既然孩子娘都开口劝,当爹的自然不好再小气,只得把怀里的小包子递了过去。   谁料五郎刚把小包子抱进怀中,还没来得及亲亲他的小脸蛋,文璟小朋友就扯着嗓子大哭起来。   五郎嘴上说着抱过大郎君家的孩子,其实也不过是在暖榻上,拿着拨浪鼓逗过几次,哪里当真哄过孩子。此时怀里的小包子一见他就哭,简直让他手足无措。   在旁眼热了许久的四郎上前来,连忙抱过他怀里的小侄子,连连哄道:“你五叔不靠谱,咱们别给他抱。”   谁料他也是个外强中干的,哄孩子的技术只比五郎好上那么一点点,小文璟在他怀里还是大哭不止。   当爹的陆云渡看不下去了,抱过孩子,一边哄着孩子一边挥手嫌弃道:“你们两个滚一边去,赶紧回府,别耽搁了叫祖母父亲多等。”   四郎五郎两个哪里不服气,正想看看陆云渡手忙脚乱哄孩子的样子,谁料小文璟到了亲爹怀里,竟然当真安静下来,还嘴里含着大拇指,咂摸得津津有味。   察觉到有人在看他,陆文璟睁开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无辜又懵懂地盯着眼前的两个怪叔叔,还吐出几个口水泡泡。   难兄难弟两个简直哭笑不得,只得勾肩搭背往自己的坐骑走去,一个个还阴阳怪气道:“还是成亲早好啊,我也想当爹啊!”   世子爷才不跟两个弟弟计较,把孩子放进马车后,又把樱樱搀扶上来,一家人这才往着陆府而去。   孙子孙媳妇一走就是一年半,还带了个小曾孙回来,陆老夫人自从得了消息,就每日翘首以盼着,这会终于把人给盼回来了!   随着小侍女一声声的欢喜通报,世子爷世子夫人同小郎君终于进了家门。   进屋的第一时刻,两人抱着孩子,率先给陆老夫人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祖母,孙子孙媳不孝,这会才带着文璟回家看望您老人家。”   老夫人坐在上首,见孙子瘦了也黑了,便知他外放做巡抚这一年多必然操劳,哪还计较这些虚礼,连连让侍女搀扶两人起来,“归家就好归家就好。”   此时文璟还窝在父亲怀里,见到上首坐着一个老奶奶,许是天性使然,正在吃手指的他忍不住咯咯笑了两声。   老夫人本还担心从未见过面,孩子会认生,谁想文璟竟这样乖巧可爱,连忙道:“把文璟抱过来给我瞧瞧。”   文璟刚在船上吃了奶,此时精神正好。被爹爹放到暖炕上,歪了歪脑袋,就聪明地向着陆老夫人爬去。   小娃娃一身鹅黄衣裳,手脚处缝了一圈兔毛领子,毛茸茸软绵绵的惹人喜欢。老夫人把重孙抱在怀里,喜爱得不得了。   在旁的大郎君和柔姐姐见了,也纷纷微笑。樱樱这才有空瞧瞧柔姐姐怀里的小包子,她拿着拨浪鼓晃了晃,“文轩文轩,看这里。”   柔姐姐家的文轩已经一岁半,能自己走路和说话了。见到一个漂亮姨姨手里拿着咯噔咯噔的拨浪鼓,伸手就想去够。   谁料文璟也听到了拨浪鼓的声音,还以为是娘亲在逗自己,小手小脚动了两下,冲着娘亲咿咿呀呀。   “文璟也想玩是不是?”陆老夫人笑道,把樱樱递过来的拨浪鼓放到榻上。   两个小包子都想玩,纷纷向暖炕中间手脚并用地爬过去。   但文轩到底大了一岁多,爬得比小弟弟文轩稳当许多,很快就够到了拨浪鼓,抓在手里快活摇晃起来。   坐在榻边的柔姐姐轻声劝道:“把玩具给弟弟玩好不好?做哥哥的要让着弟弟。”   一岁多的文轩已经能听懂大人的话了,他看着眼前胖嘟嘟的弟弟,浑身奶白奶白的,一双大眼睛黑亮亮的好像葡萄,他心里面也喜欢这个弟弟,终于忍痛将拨浪鼓递了出去。   樱樱正想劝阻,不能让大家都惯着文璟,谁料小家伙一把将拨浪鼓退了回去。她动了动唇,同陆云渡对望一眼,男人对她报以安慰的微笑,她终于没有开口。   小文轩也不太明白弟弟的意思,把拨浪鼓拿在手里晃了晃,结果文璟一听到声音,就咯咯笑了起来,还跟着拍手。   文轩明白了,把拨浪鼓摇得更起劲,兄弟俩玩了个痛痛快快。   在旁的大人们瞧见都欣慰又好笑,闲话几句家常,因念着旅途奔波劳累,便各自回房去歇息了。   回到阔别一年多的家,此处还一点都没变,处处保留着当初两人刚刚离家的布置摆设,一切都仿佛还在昨天,只是他们现在有了个宝宝文璟。   玩闹了一通,小包子又困又饿,往娘亲怀里钻了钻,哼哼唧唧地讨奶喝。   樱樱用温水帕子略擦了擦,便抱着孩子喂奶。   当世子爷安排完一切回到卧房中时,瞧见的就是樱樱靠在床头小憩,而文璟正乖乖待在怀里,懂事地不出声打扰娘亲的样子。   他上前去,替樱樱拉了拉被子,不料这轻微动作也让她醒了过来。   “睡会吧,父亲晚上才从官署归家,一起用晚膳就是了。”世子爷柔声安慰着她。   樱樱确实累了,点点头,任由他给自己拉上被子,抱着文璟睡下。   谁料娘亲睡了,小包子却还不困,他清清楚楚看到爹爹亲了一口娘亲的样子,学着撅了撅小嘴。   世子爷失笑,敷衍地用手指点了点他的小脑袋。文璟涉世未深,还不懂这是他爹在敷衍他,乖乖跟着睡下。   *   文璟小朋友三岁时,他娘亲又怀上了小宝宝。   晚间,文璟已经被乳母哄着睡去,夫妻俩交颈而卧绵绵私语。   “肚子圆圆的,摸起来像个女儿?”世子爷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满怀期待。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呢,这才两个多月,哪里就摸出来了?”樱樱被他摸得肚子发痒,没忍住伸腿踢了他一脚。   “我昨天梦见是个女儿,准没错!”说来也巧,昨夜世子爷做了个梦,梦见樱樱怀里抱着个奶娃娃冲他微笑。做梦也就罢了,通常都是转头就忘,谁想第二天一早起来,这梦还记得清清楚楚,连那小姑娘头上戴的珠花都跟真的似的。   他不怕樱樱笑话,连忙派人去请了疾医来诊脉,谁料竟当真诊断出少夫人怀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世子爷为自己的预知梦而得意洋洋。况且梦中那娃娃生得粉雕玉琢,扎两个小揪揪穿一身粉色衣裳,不是姑娘能是什么?   陆家这一辈从大郎君家的文轩开始,一溜烟的都是小子,可把盼重孙女的老夫人给盼坏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点姑娘的影子,简直叫陆家上下都期待不已,等着樱樱生出个小姑娘来。   樱樱只见过别家盼儿子的,可没见过盼女儿的,只用素白团扇敲了敲他,“你这话让文璟听见了,岂不是让他伤心?”   “文璟昨天还跟我说想要妹妹,你就给他生个妹妹吧。”世子爷接过她手里的团扇,从善如流地替她扇风解暑。   “这哪是我能决定的事?”樱樱没好气地睨他一眼。   正是盛夏时节,深夜也浮动着燥热。美人斜倚在床上,身后青丝如瀑,颈间点点香汗,莹莹如玉,看得世子爷心热不已,终于丢开团扇,将一身冰肌玉骨的她抱在怀中。   绵延悠长的一吻完毕,樱樱彻底软在他怀中。察觉到腰间衣带窸窸窣窣,她拿扇子打在他手背上,“都当爹的人了还胡闹。”   嗓子软成了一潭春水,含笑带嗔,哪有半分威慑力。   世子爷鼻尖轻轻蹭着她饱满圆润的耳珠,哑声道:“你难道不想要?我帮你。”   鼻息从肚脐蔓延到更深处,樱樱被一阵奇异的冲动攫住,彻底失去控制自己的能力。   *   待又一年开春,孩子呱呱坠地时,果真是个小姑娘。   所幸樱樱身子调理得好,生产时并未受太大的苦,两个时辰就生了出来。世子爷和小郎君陆文璟在外等了半天,听到孩子那比前几个哥哥都更加嘹亮的哭声,心底一紧,还以为又是个大胖小子。   谁料侍女出来,喜气洋洋道:“回世子爷,是个姑娘!”   他心中大石落了地,身边的文璟也跟着跳了起来,“爹爹,我有妹妹了!”   世子爷一把就将儿子抱了起来,往空中一抛再稳稳接住,玩了个父子之间最喜欢的游戏,笑道:“走,进去看看你娘和妹妹!”   樱樱正躺在产床上,瞧着精神还好,只是因为出了太多力气,额上布满汗珠,面色有些许苍白。   侍女们正要把她抱到室内干净的大床上去,谁料世子爷突然领着小郎君进来了,正想劝世子爷回避一二,却见世子爷已经快步上前,亲自将少夫人抱起,妥妥帖帖地送到大床上。   “你辛苦了。”陆云渡给她头下垫了个枕头,拿过一张温水打湿的帕子,替她擦了擦额上汗珠。   “娘亲辛苦了,给娘亲吃糖。”小萝卜丁一个的文璟从他爹的怀里冒出来,扒拉在床边,给娘亲递了一块自己最喜欢的桂花糖。   “看过妹妹了吗?”樱樱伸手摸了摸文璟的小脑袋,眼里满是慈爱。   “还没呢,爹爹说娘亲最辛苦,要先看娘亲!”文璟小小年纪就被他爹教导得极为懂事,平日里根本不用樱樱操一点心。   她为孩子真挚又懂事的话轻轻笑了起来,正巧乳母抱着小姑娘过来了,陆云渡连忙接过。饶是他抱惯了孩子,这样软绵绵一个小汤圆似的孩子,还是叫她难免手足无措。   文璟也扒在爹爹手边仔细观察妹妹,他想伸出手碰碰妹妹的小脸蛋,但记着自己是哥哥,必须言行端庄,又强行停了下来。   谁料小妹妹虽闭着眼,却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竟然伸手握住了他的一根手指头。   “娘,妹妹抓我了!”   软软的小手轻轻握着他,往日成熟稳重的小郎君,此时不过是被妹妹握住了手指,就乐得见牙不见眼的。   “你小时候也喜欢抓你娘的手指头。”世子爷把襁褓里的孩子放在樱樱身边,以便让她不用费力就能看见孩子。   “真的吗?”文璟不相信自己会这么幼稚,问出来都有些羞答答的。   “那是自然了。”见樱樱面露疲色,陆云渡把文璟抱了起来,“走吧,去给曾祖母说好消息,让你娘好好歇息吧。”   *   因着陆云渡的那个梦,陆家众人都认定樱樱怀的是个姑娘,陆家已经几十年没出过姑娘了,这可把众人高兴坏了,都期待不已。   但也因为众人都期待着小娘子,人人都想给小娘子取名字,反倒让她的名字迟迟定不下来。   侯爷陆庭方面上看着冷,回书房后却悄悄翻了半夜的《说文解字》,一手拿着《诗经》,一手拿着《楚辞》,这才拟定了几个响亮又好听的名字。   “秉德?骏茂?”世子爷苦着脸念了两道他爹拟定出来的名字,心想如果他给女儿取这个名字,估计会被女儿埋怨一辈子,光是樱樱那儿就过不去。   所幸老夫人及时出言搭救,“这哪里像女儿家的名字,一个‘德’一个‘骏’的,你还把姑娘当小子养呢?”   世子爷向祖母投去感激的目光。   二夫人斟酌了半晌,道:“从前怀着二郎的时候,我倒是准备了几个姑娘的名字,像什么‘冬荣’、‘耀灵’也是极好的。”   在旁的三夫人开口道:“这么规规矩矩,到底是差了点女儿家的秀气,依我看还是取个叠字,叫起来顺口又好听。”   为难了半日的众人纷纷点头,只是该取个什么叠字呢?众人又犯难起来。   文璟和文轩两个坐在暖榻上,负责照顾四叔五叔家的两个弟弟,他俩俊秀的小眉毛也跟着大人们皱了起来。这么乖巧可爱的妹妹,到底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五郎家的文琦正在暖榻爬上爬下,一抬头瞧见三婶婶养的雪球正蹲在屋里的博古架上,伸手想去捉猫,不自觉开口道:“喵喵!”   “不如就叫淼淼吧!温柔似水的多好。”老夫人拍板道,世子爷一听,连连点头,心里想的却是要感谢他这小侄子没有开口喊“咪咪”。   文琦还只是个奶娃娃,闻言拍着两手笑咯咯地重复道:“喵喵!喵喵!”   文璟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个“淼”字,觉得这个名字极为可爱,配得上他的小妹妹。   从此小娘子的名字就定了下来,大名陆文淼,小名淼淼。   商议好名字后陆云渡就回屋去,将名字告诉了樱樱。   樱樱也觉得这名字极好,低头亲了亲怀里的小包子,轻声念着她的名字,“淼淼,淼淼。”一听就是个好名字。 第73章   时光荏苒, 一转眼淼淼都已经三岁大了。   今日是英国公独女的及笄礼,樱樱作为陆家的少夫人,自然要前去观礼。   因上次带着淼淼外出赴宴, 结果她把别家小公子揍得哇哇大哭的光荣事迹, 樱樱不敢再带这小霸王去孩子多的宴会上, 干脆把两个孩子丢给今日休沐的陆云渡去带, 自己一人独行。   清早,趁着淼淼还没醒,樱樱起身梳妆打扮。正在铜镜前描唇脂时, 纤腰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男人刚刚醒来时的声音还稍显暗哑, “起这么早作甚?”   “英国公家的小娘子跟大嫂沾亲带故的, 我不得早点去帮着操持一二吗?”世子爷下巴埋在她肩窝里, 热气撩得她耳下青丝纷乱, 她伸手想要推开黏黏糊糊的世子爷。   “让我亲一个。”世子爷刚刚才洗漱完, 眼睛都还没睁开, 只凭着本能去寻她的唇。   男人霸道而不容拒绝地吃掉她的口脂, 还想往下蔓延时,睡在大床上的淼淼醒了。   “哇——”   淼淼小娘子找不见爹爹娘亲, 整个人都埋在被褥里, 只好朝蹬了蹬腿大哭起来。哭声传来,两人的亲热不得不被打断。   “还不快去。”瞧见他眼里的欲|求不满,樱樱哭笑不得地推了一把他。   世子爷转身往大床走去,他伸手将哇哇大哭的小奶团子抱进怀中, 熟练地轻轻摇晃着安慰人,“不哭不哭。”   什么时候这小丫头才能像她哥哥一样,让他省点心呢?   樱樱收拾完毕, 起身过来亲了亲淼淼,“今天就跟着爹爹,知道了吗?”   小丫头坐在她爹爹怀中,胖嘟嘟的小脸上还挂着泪花,她嘴里含着一截手指,闻言小嘴一瘪,眼看着又要哭出来,“我想跟娘亲一起去玩!”   “上次你把曲阳侯家的小哥哥都揍哭了,你怎么跟娘亲保证的?”樱樱在她额头上点了点教训道。   “一个月不许出门玩。”淼淼小娘子嘟嘟囔囔说出这句话,小嘴噘得老高,都能挂上一个小油壶了,“分明是他先说我胖的!”   “别人欺负你,你来找娘亲呀,怎么能动手打人呢?”   小娘子被她教训得抬不起头来,一个劲往爹爹怀里钻。世子爷围观她们娘俩好半天,这才拍着小团子的背笑道:“好了好了,先去吧,有我照顾淼淼和文璟,不碍事的。”   此时文璟也收拾妥当,过来请安,三人一起将樱樱送上马车后,再转身回房。   淼淼年纪小,一睡醒小肚子就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她下意识往爹爹怀里摸去,只摸到平平的硬邦邦的一块,急得她直叫“爹爹爹爹”。   “淼淼干什么?”世子爷低头一看,自己的寝衣都快被这小丫头扯开了。   在旁的文璟负责对妹妹的行为做出解释:“淼淼想喝奶了。”   世子爷脸上一绿,拍了拍她的小屁股,“都三岁了还喝什么奶!回屋喝你的牛乳去。”   淼淼小娘子才不服气,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地撒泼打滚,“就要喝奶嘛!肚肚饿,就要喝奶奶!”   一旁的侍女们都笑了起来。小娘子性子娇气,少夫人始终下不了狠心给她断奶,一直拖到了两岁多才勉强断掉。这会才醒来,想喝奶也是正常。   陆云渡才没这么容易对她缴械投降,把脸一板道:“淼淼不是要揍方家那小子吗?光喝奶不得被他嘲笑死,得多喝牛乳和多吃饭才行。”   世子爷口中的“方家那小子”,自然就是上次和淼淼打了一架的曲阳侯之子。   一听多吃饭才能长力气,淼淼顿时就不哭闹了,反倒向一旁端着牛乳的侍女们伸出小手,“我要我要。”   当哥哥的文璟小小年纪就稳重非常,闻言劝阻道:“娘亲说过了,得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才能喝牛乳,不然对身体不好。”   陆云渡倒是头一回知道这个说法,他一个大男人哪有这么多讲究,不过淼淼这小丫头娇气得很,平时受点凉都得闹肚子。要是他头一天照顾淼淼就出了岔子,樱樱肯定得教训他好一阵,他竟还不如文璟来得细心。   想到此处,世子爷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难得夸了一句:“不错。”   因娘亲不在,饭桌上淼淼立马就暴露出她的霸道本性,这个也不要,那个也不要,还得爹爹亲自喂给她吃,别的侍女一端起碗,她就要撒泼。   一顿早膳吃得世子爷头疼不已,最后还是文璟主动揽过照顾妹妹的活计,他才得以喘两口气。   喝粥吃小菜时,淼淼又不吃小菜里的胡萝卜丝,一门心思想吃甜甜的糖糕。   在小胖手摸到糖糕时,一双筷子伸了过来,“淼淼,每日能吃几块糕点?”   “两块。”她噘着嘴道。   “那你今日已经吃过几块了?”   “我就再吃一块嘛爹爹,就一块就一块。”小娘子一双水汪汪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小胖手竖起一根手指头,再是铁石心肠都要动摇,但世子爷早已对这小丫头免疫,始终不为所动。   爹爹这面行不通,小娘子转头向着身旁的哥哥撒娇:“哥哥,淼淼想吃糕糕。”   文璟正细致耐心地替她挑着小菜里的胡萝卜丝,闻言毫不犹豫地把自己那份糖糕推到她面前来,乐得小丫头甜甜叫了声:“谢谢哥哥!”   “多吃点。”小郎君温柔至极,伸手摸了摸妹妹毛茸茸的脑袋,又开始给她剥鸡蛋。   “文璟,你爹也想吃鸡蛋。”   小郎君闻言头也没抬,只把身前的鸡蛋往爹爹那处推了推,还腾出手来用帕子替淼淼擦了擦嘴角,低声吩咐道:“慢点吃,姑娘家要讲究仪态。”   世子爷:……   就连樱樱都没他这么偏心!儿子的心全部都歪倒这小丫头身上了!   偏生淼淼一口一个糖糕,吃得嘴上全是糖粉,还对着她爹爹眨巴眨巴大眼睛,似乎在得意就算爹爹不给她吃糕糕,也有哥哥护着她。   她这小赖皮的模样看得世子爷牙痒痒,如果这是个小子,他早拿鸡毛掸子抽她了!偏生是全府上下都捧在手心里的小娘子,别说动手,就算他话说重了点,老太太和侯爷都能把他给丢出去。   所幸用完早膳后文璟就带着淼淼去念书了,反正家里到处都是侍女仆妇,世子爷干脆一个人躲到书房里处理公务。   这一埋头公务就到了午间时分,世子爷问了一句,得知文璟和淼淼到陆老夫人那处去用午膳了,也就放心下来。   谁料刚看完两份折子,房门就被人拍响了,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爹爹,你在里面吗?”   小厮替她开了门,一身粉衣的淼淼小娘子蹬蹬向他跑来,“爹爹!”   父女俩也有大半日没见了,看了半天诘屈聱牙的公文,骤然看到粉团一样的小女儿,世子爷只觉得女儿可爱乖巧,浑然忘记了她今早的无赖行为。   “乖淼淼。”   小娘子跟个小炮仗似的冲进他怀里,世子爷稳稳接住,把人抱了起来,“怎么不和哥哥一起了?”   “哥哥要念书,我不能打扰哥哥。”小娘子抱着爹爹的手,小胖脸在爹爹脖子上蹭了蹭。   哥哥要念书不能打扰,爹爹在办公就可以打扰了?世子爷有点吃味,但小女儿主动来看他,还是令老父亲的心得到极大安慰,也就不再计较。   “书房里可没什么好玩的。”他抱着小娘子走了一圈,淼淼却对着书桌张了张手,“我来帮爹爹研磨!”   “能行吗?你这小丫头。”世子爷嘴上虽然嫌弃,还是从善如流地把人放到书桌边。因她小豆丁一个踮起脚也远远够不到桌面,就把她放到了圈椅里,站着给他研磨。   淼淼小娘子跟个话痨似的,一边研磨,一边念念叨叨:“爹爹,这个字念什么?”   世子爷替她解释后,小娘子自个儿拿了支毛笔过来,照着文书上的那个字写了起来。   见是一张废纸,世子爷也就没有管她,多认识两个字也好。   还不到半晌功夫,淼淼又凑到他耳边道:“爹爹,你看我今天漂亮吗?”   “漂亮漂亮,小娘子是整个金陵城最美的小娘子了。”世子爷好笑地点了点这个臭美小丫头的额头。   “爹爹,你都没发现我带了新的珠花,你还说我漂亮!”小娘子察觉到爹爹的敷衍,立马两手叉腰叫道。   这可是她去曾祖母那里玩,曾祖母特意给她的珠花呢,爹爹都没看到就说她漂亮,明明是睁眼瞎说!   世子爷定睛一看,她两个圆圆花苞头上果然别着一圈毛茸茸的珠花,跟只小兔子似的,顿时哭笑不得,“爹爹看到了,淼淼真好看。”   “哼,我不理爹爹了!”小娘子把研磨这事丢到一边,自顾自手脚并用地爬下圈椅,正巧瞧见了蹲在书架上的雪球,立马张开双臂叫道:“雪球过来!”   世子爷一听这话却忍不住出了身鸡皮疙瘩,他对猫毛狗毛有轻微过敏,向来是严令禁止猫儿狗儿进他的书房的,怎么今天雪球跑到他书房来了!   数年时间过去,雪球已经长成了一只大肥猫,平时都懒洋洋蹲在屋檐上晒太阳舔毛,除了樱樱和小娘子淼淼,其他人它都从来不轻易搭理的。   此时小娘子朝它伸出双臂,一脸期待地看着它,雪球终于屈尊纡贵,轻盈地蹦到地上,跳进了小娘子怀里。   “雪球真乖!”淼淼把整张小脸都埋进雪球肚子里,呼噜呼噜蹭来蹭去。   见她抬起一张小脸来,脸蛋上全是雪白的猫毛,世子爷看了心底直难受,只觉得自个儿身上都痒了起来,连忙劝道:“乖乖,快把雪球放出去,多脏啊。”   谁料雪球仿佛听懂了这句话,竟朝他龇牙咧嘴起来。这副模样惹得小娘子坐在地上咯咯笑起来,她抱着怀里的胖猫猫反唇相讥:“雪球一点都不脏,我前几天还给它洗澡了!”   世子爷听了只能无奈点头,心底却在暗自腹诽:“自个儿洗澡都洗不利索呢,还给猫洗澡,真是能耐。”   因为爹爹老是臭着一张脸,小娘子也不想搭理他,同雪球玩了一会儿后,干脆自己抱着胖猫猫走了。   见这个小鬼头终于肯走,世子爷暗自松了口气,继续处理公务。   这两日春雨绵绵,花园中处处是盎然绿意。一人一猫甩掉了伺候的侍女,专门往草木葳蕤的地方跑。   渐渐又下起小雨来,见雪球钻进了一个草木掩映下的假山洞里,小娘子也四肢着地,跟在它后面爬进了假山洞。   这是个温暖干燥的山洞,里面还铺这些稻草,可见是雪球自己的秘密小窝。小娘子对雪球肯跟自己分享小窝的行为感动不已,从袖中摸出自己今早藏的糖糕,送到它嘴边,“给雪球吃糕糕。”   雪球很给小娘子面子,低头咬了一口,淼淼也不嫌弃,把剩下的半块塞进嘴里。   甜甜的滋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她满意得眯起了眼睛。   因方才走到花园来时淋了些雨,雪球抖了抖毛,却把水珠全部抖到了紧挨着它席地而坐的小娘子身上。   小娘子“哎哟”一声,接着咯咯笑了起来,抱着淋雨的胖猫猫在干草堆上打了个滚。   一人一猫躲在山洞里吃完糕点,听着花园外婢女们正在叫她的名字,她们这急得团团转的样子令小娘子觉得有趣极了,她捂紧嘴巴,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恶作剧的笑意。   但好景不长,因方才淋了点雨,又抱着淋湿的猫猫打滚,淼淼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雪球听见这一声,知道小主人身子弱,用嘴咬着淼淼的衣角,要把她拖出去。   恰巧侍女们也听见了这一声喷嚏,知道小娘子必定在附近,顺着声音找了过来,果然瞧见少夫人的爱宠正站在花丛下朝她们摇尾巴。   接着,浑身泥点子的小娘子跟着从花丛下爬了出来,瞧见她们还一个劲地笑,似乎在得意自己瞒过了这么多侍女姐姐。   侍女们欲哭无泪,连声道:“小娘子,你怎么、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脏呀……”   原本粉雕玉琢的小娘子,此时脸上东一道西一道的雨水,花苞头里还夹杂着几根稻草,跟只小花猫似的。今早才换上的藕粉襦裙的裙摆也全脏了,湿哒哒地往下淌水和泥。   侍女们再是害怕,也不敢将此事瞒着主子,连忙把小娘子抱起回房去洗澡,一行人倒还不忘捎上少夫人的爱宠。   世子爷好不容易清闲了一会,正在负手站在窗前欣赏春雨涟涟时,就听说淼淼在泥塘子里打了个滚的消息。   平日里处理朝堂大事都游刃有余的世子爷,此时太阳穴突突跳动着,连忙往回赶。   一推门进去,侍女们个个吓得颤颤巍巍,都低下头跟鹌鹑似的,生怕世子爷责怪她们看护不力,竟让小娘子爬进了山洞里。   只有淼淼小朋友,一身脏兮兮的衣服还没换下,正站在浴桶边兴致勃勃地看侍女姐姐们往里面倒水,浑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见到爹爹,她还向爹爹伸出手:“爹爹,要抱抱。”   世子爷向来有洁癖,见状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他才不要抱这个整天为非作歹上蹿下跳的小泥猴!   淼淼小娘子把爹爹后退一步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她小小的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小嘴一瘪就要哭出来:“爹爹不爱我了!”   世子爷额角直抽搐,臭丫头,行行好让你爹多活几年吧。   侍女们怕世子爷生气,世子爷怕让樱樱知道。为了在樱樱回来之前毁尸灭迹,世子爷终究还是上前去给她脱了脏兮兮的衣裳,把人抱到了浴桶中。   小娘子头上顶着小毛巾,两只小胖手搭在浴桶边缘,整个身子都泡在热水里,两条小腿舒服得直踩水。   被爹爹一手扶着,她很快把刚才爹爹的嫌弃抛之脑后,在爹爹脸上亲了一口,“淼淼最喜欢爹爹了。”   被小丫头猝不及防地亲一下,世子爷一愣,原本阴沉沉的脸色再也绷不住,露出老父亲的慈祥笑意,“淼淼再亲一个。”   她也不矫情,又重重在爹爹脸上亲了一口,哄得世子爷眉开眼笑,总算不计较她刚才的捣蛋了。   洗完澡后,淼淼抱在大毛巾里被抱了起来。因今日起床早,又在外面疯玩了一整天,她困倦得哈欠连连,一个劲往爹爹怀里钻。   方才樱樱着人送来口信,说要在英国公府上多留一会儿,让他哄着淼淼睡午觉。因处理公务和被这小丫头闹了一天,世子爷难得有些困意,干脆抱着小丫头一起小歇。   淼淼从小就跟着爹爹娘亲一起睡觉,只是有时候爹爹会叫人把她抱走,不让她跟着娘亲睡,每到这时候她就会不喜欢爹爹。   但这还是第一次跟着爹爹睡午觉,她觉得新鲜极了,被爹爹抱在怀里,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小孩子瞌睡来得快也去得快,当淼淼揉揉眼睛醒过来时,世子爷还在小憩。   床帐子放了下来,隔绝出一片小天地。淼淼碰了碰爹爹下巴,摸了摸爹爹的额头,见没有反应,就开始放心大胆地玩耍。   小憩中的世子爷做了个梦,他仿佛回到小时候练武那几年,不是蹲马步就是练立桩,身上到处都是练武留下来的伤。   胸口沉闷,仿佛压了块大石般的喘不过气来,他费了好大力气终于睁开眼,却对上淼淼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淼淼这个小丫头正踩在他胸口上练金鸡独立!   原来梦里什么胸口碎大石都是假的,是淼淼想要谋杀亲爹。   察觉到爹爹醒了,小娘子从爹爹胸口下来,继续在软绵绵的大床上蹦蹦跳跳,“爹爹睡得真沉,淼淼怎么踩都不醒。”   她浑身穿得跟个小粉团似的,脸上表情也是人畜无害,却默默往她爹爹胸口插刀。   正说着,世子爷的手臂就被她踩了一脚……   樱樱,快回来吧,你夫君要被欺负死了! 第74章   世子爷的崩溃一直持续到少夫人归家。   一日没见娘亲了, 此时见到娘亲回来,小娘子淼淼立马把爹爹抛到一边,穿上小绣花鞋吧嗒吧嗒向娘亲抱去, “娘亲, 要抱抱!”   樱樱弯腰把小豆丁抱了起来, 亲了亲她粉粉嫩嫩的小脸蛋, “今天有没有乖乖听话呀?”   “有。”小娘子脸不红心不跳地点点脑袋,掰着指头算道:“跟着哥哥念书,去祖奶奶那里吃饭饭, 还陪着爹爹玩了。”   陪着爹爹玩?   樱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摸了摸小豆丁毛茸茸的脑袋, “淼淼都会照顾爹爹了, 真是长大了。”   “爹爹笨死了, 什么都要我教他, 用早饭的时候还要哥哥给他剥鸡蛋!”   她们娘俩亲亲热热, 世子爷在旁听着这小丫头颠倒黑白, 只能咬着后槽牙冷笑。   小豆丁接收到爹爹略含警告之意的眼神, 连忙把头埋在娘亲怀里,似是觉得自己有娘亲作为依仗, 颇有安全感地蹭了蹭, 还鼓起勇气探出头来朝他吐了吐舌头。   世子爷:……这个不孝女!   当晚世子爷就让仆妇来把淼淼抱到暖阁中睡觉。   淼淼哪里舍得跟香香软软的娘亲分开,抱着自己的小枕头在床褥里打滚耍赖,“爹爹坏!我就要挨着娘亲,我就要挨着娘亲睡!”   “挨着你哥哥睡去!你哥哥两岁起就不挨着爹娘睡了, 跟你哥哥学学!”   文璟小郎君正着一身寝衣站在一旁,准备随时把妹妹抱到暖阁去,闻言只腼腆地笑了笑。   “呜呜呜, 爹爹坏嘛!”小娘子见撒泼打滚没用,索性四仰八叉地躺在被褥中间大哭起来,“爹爹就知道跟我抢娘亲,爹爹都这么大了,为什么不一个人睡觉?”   “因为我是你爹!”   “又在闹什么?怎么淼淼都哭起来了?”刚洗漱完的樱樱进房间来,听到的就是小女儿的哭声,连忙到床边查看。   只见淼淼跟个小汤圆似的摊在床上,扯着嗓子大哭,两条小腿还在空中蹬个不停。而站在床边的两人,当哥哥的文璟是满脸为难,当爹的陆云渡则是一张臭脸。   “淼淼不哭不哭,告诉娘亲怎么了?”樱樱坐到床边,把小汤圆抱到怀里,替她轻轻擦去小脸蛋上的泪珠,轻声哄道:“怎么了?告诉娘亲是谁欺负你了?”   “都是爹爹……爹爹不让我跟着娘亲睡觉觉。”小娘子哽噎连连,眼泪都流到酒涡里了,任谁看了都心疼不已。   樱樱听了这话简直哭笑不得,转头对在旁臭脸的世子爷嗔道:“你多大了,淼淼多大了,你个当爹的还把人家给欺负哭了,你害不害臊?”   “你是不知道,我今天被这小丫头折磨得有多惨……”世子爷简直比窦娥还冤,可他偏偏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樱樱不听他解释,只顾轻声哄着怀里哭兮兮的小汤圆,“今天跟着娘亲睡,不哭了不哭了,娘亲最疼咱们淼淼了,再哭就不乖了。”   她又伸手把文璟拉到身边坐下,“今天哥哥和咱们一起睡觉好不好?”   “好!”小娘子听了,笑得一双眼睛弯得跟月牙似的,连连点头。哥哥对她最好了,有什么好吃的都留给她吃,她最喜欢哥哥了。   “娘亲,我都长大了……”小郎君有些扭捏,想站起身来。他是小男子汉了,应该一个人睡觉的,哪能再跟着娘亲和妹妹睡呢?   “你才五岁,哪里就长大了?”一边是娘亲劝着,一边是可爱的妹妹正在拍拍她身边的床褥,示意哥哥快过来。   当哥哥的文璟犹豫一下,就坐到床榻边了,小娘子立马抱住了他的胳膊,一副兄妹亲亲热热的模样。   “那我呢?”世子爷在旁可怜兮兮地开口。   “你都三十多的人了,还要跟个五岁小儿比?自个儿去暖阁睡。”樱樱低着头替兄妹俩盖被子,回他话时连头都没抬一下。   世子爷:……   这明明是他的媳妇!   因近来朝中事务繁忙,他已经连这几日歇在衙署里,也就是许久未曾同樱樱亲热过了。今晚本准备把淼淼这个小鬼头赶出去,他好痛痛快快地疼爱樱樱一番,其中颠鸾倒凤的欢好滋味自不必说,谁料竟连她的手都摸不到了,还要被赶到暖阁去睡!   世子爷硬是挤了过去,“不行,我许久未曾陪着文璟一起睡了,他一定想爹爹了,我今晚得陪着他,一家人就该整整齐齐。”   向来懂事的文璟老老实实道:“我每日都能见着爹爹,并不是很想爹爹,今日就不麻烦爹爹了。”   连文璟都胳膊肘往外拐了!   最终,世子爷只能抱着他的枕头走向暖阁。   临走时,他瞧见淼淼这丫头跟个大爷似的,睡在床上翘着二郎腿。而他,本该搂着爱妻安然入睡,如今却只能在暖阁小床上委屈一晚,连翻身都要警惕着别掉下床来……   这个黑心小棉袄!   第二日起身,世子爷还有官署中的公务要忙,索性连早膳都不用,自个儿匆匆准备出门了。   谁料刚迈出院子,就见几个侍女围在院墙下,正仰头望着,众人嘴里还嘀嘀咕咕的,似乎在商量着什么。   “在此处作甚?”他冷声问道。在主子眼皮子底下都敢偷奸耍滑,这些下人是越发缺管教了。   见是世子爷,下人们立马垂下脑袋,老实交代道:“奴婢们是在想法子把雪球捉过来呢,雪球弄得脏兮兮的,本来昨日就想给它洗洗了,谁料给它跑了,只好出来捉。”   世子爷闻言微微皱眉,果然瞧见那猫儿正蹲在墙上,跟在泥潭里打了个滚似的,原本雪白的长毛都变得脏兮兮的了。   知道淼淼昨日就是跟着这只猫去鬼混,最后才弄得满身是泥,世子爷本来就不喜欢这只猫,此时更是厌烦。   若不是樱樱和淼淼平时喜爱得紧,他准得把这猫给丢出去。   见这只猫一脸倨傲地蹲在院墙上,他昨夜受的罪全部成了躁火腾地烧起来,他索性伸出手去提溜起这猫的后脖颈。   谁料这猫看着懒洋洋肥嘟嘟一个,竟然灵活非常,在世子爷抓住它的脖颈时,它伸出爪子飞快在他手背上挠了一把。   见世子爷手背上都出血了,小侍女们吓得战战兢兢,连忙上前来捉猫。而世子爷愣了一霎,随即撒开手中的猫,径直往一旁等候已久的马匹走去。   小侍女们心底松了口气,只当世子爷不计较此事。只是手中的雪球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平日乖乖巧巧不吵也不闹的,此时挠了世子爷一把还不肯罢休,还在蹦跶个不停,嘴里呜呜嘶吼着。   旁人都不知道,唯有陆云渡自己才知,就在方才这胖猫挠他一爪子的那一瞬间,一人一猫竟然灵魂互换了。他被迫憋屈在这胖猫的身子里,而这胖猫占据了他的身体!   世子爷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疯狂咆哮着想要夺回自己的身体,然而他此时只能于事无补地喵喵叫着,旁人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见到那胖猫竟然骑着马走了,世子爷爪子都快把小厮的衣裳抓破,那是他的身体!   操!   向来讲究仪态风度的世子爷说了平生第一个粗字。   “这是怎的了?怎么如此吵闹?”   廊下传来一道极为温婉动听的声音,世子爷扭头过去,见果然是樱樱站在房门口。她一头乌黑长发结成辫松松垂在颈间,身上只着一套简单的家常衣裳,眉间微蹙,轻轻质问着庭院里的下人。   “樱樱!妹妹!媳妇!”世子爷把他能想到的所有称呼都叫了一遍,可发出的还是猫儿的喵喵声,樱樱也根本没往他这边看一眼。   “回少夫人,雪球不知怎的了,突然发狂抓了世子爷一把,都是奴婢们看管不力,还请少夫人责罚。”小侍女们立马低下头回道。   “夫君可有事?”一听雪球竟然把陆云渡给抓了,她心底微微一惊,立马询问道。   “世子爷也没说什么,只骑马走了……”   以他平时的性子,就连手被茶盏烫了一下都要故意来她面前装可怜,此时直接就走了,可见应当无甚大碍,樱樱遂放心下来。   又见一身脏兮兮的雪球被小厮抓着,正在疯狂挣扎,不禁皱眉道:“哪能这么抓着它?还不赶紧放了!”   也是方才这猫儿发狂,恐它冲撞了少夫人和两位小主子,小厮才把它抓了起来。此时少夫人吩咐,小厮自然立马松手。   世子爷终于重获自由,一落地他就跟枚炮弹似的往樱樱那边冲去。   “哎哎哎!少夫人当心!”跟在樱樱身边伺候的侍女一见这猫儿跟发狂似的冲过来,生怕它伤着少夫人,连忙用手里的团扇帕子等物去打它。   老子是你们世子爷!   陆云渡在被揍成猪头之前及时刹车停下来,在离樱樱两步远的地方蹲下,冲着她喵喵叫了几声。   “樱樱,我是你的亲亲夫君啊!”   然而樱樱并没有通晓猫语的本领。她连忙制止侍女们的行动,见雪球端坐在地上,因晨间的绵绵细雨浑身都湿透了,往日柔软如绸缎一般的毛发也脏得打结,那一双水汪汪的猫眼更是可怜巴巴瞧着她。   她哪里还忍心,蹲身下来摸了摸它的头,“去打桶热水来,给它好好洗洗,都脏成什么样子了。”   侍女们正要说这猫性子烈,这两天不知为何死活不让旁人给它洗澡,忽见这猫往少夫人怀里靠去,一副乖顺至极的模样。众侍女惊诧不已,但知道这猫是少夫人从前就养在身边的,只当它亲近少夫人,并未多说,低着头去打热水了。   因文璟和淼淼还未起床,樱樱把雪球交给侍女后,就想起身先回房去照看孩子。   谁料她刚一撒手,这猫又嗷嗷惨叫起来,活像樱樱要把它抛弃一样。   毕竟是从小养到大的猫儿,樱樱也是不忍心叫雪球如此难受,只好让婉月先去守着孩子,自己在这边瞧着。   侍女们很快端着热水鱼贯而入,陆云渡只觉得全身上下都痒得难受,刚想伸出爪子来舔一舔,忽然反应过来,他可是堂堂世子爷,怎么能做出舔爪子这种事情来!   他强行把爪子收了回去,塞在猫屁股下藏好。然而起了一个念头,又哪是容易打消下去的,他渐渐觉得身上瘙痒难耐,这里也不舒服,哪里也不爽快。   就舔一下下,应该不会被樱樱瞧见吧……世子爷觑了她一眼,见樱樱正在低头调试水温,迅速伸出两只爪子来舔了舔。   呸呸呸!好苦!   这猫到底去哪些泥塘子里滚过,怎么会这么脏!也太不讲究了!   猫咪如果能看得出脸色的话,世子爷此时的脸一定是黑中带绿的。   “水温差不多了,快来洗澡吧。”樱樱直起腰站直身子,冲他招手笑道。   世子爷一瞬间还以为樱樱是在邀请自己共赴巫山云雨,他早就想着再来一次鸳鸯浴了,可惜迟迟不能得逞。此时他情不自禁地往樱樱走去,却在被她抱起来接触到水的瞬间就立马炸毛了。   啊啊啊怎么这么多水!   堂堂世子爷要被淹死在这浴桶中了!还不快来救他!   樱樱还有些奇怪,雪球本来十分爱干净,平时洗澡最是乖顺不过,怎么此时一碰到水就紧张害怕成这副模样?   负责给雪球洗澡的小侍女衣衫上全部是它挣扎溅出来的水,都快抓不住它了,她终于道:“交给我吧,换个浅一些的盆来。”   终于被樱樱从水中救了出来,世子爷简直奄奄一息,趴在她怀里死活不肯再下水。   “雪球,你这么脏还不让洗澡,我可要把你给丢出去了!”   知妻莫若夫,世子爷一听这语气就知道她有些生气了。讨好夫人的强烈冲动终于压过了他此时身为“猫”畏惧水的本性,试探着垂下尾巴朝水里试探一下。   水里也太可怕了吧!他立马就把尾巴收了回来。   可是樱樱不会再纵容着一只脏兮兮的猫趴在她怀里,她索性捏着它的后脖子把猫强行放到水里。   世子爷拼命想逃,却最终还是敌不过自家夫人,终于战战兢兢浸到了水里。   这个铜盆很浅,里面的水只能到他的肚皮,随着樱樱逐渐抚摸他的下巴和脊背,本来如惊弓之鸟的世子爷终于稍稍放松下来。   换了几盆水后,原本脏兮兮的小猫终于变得干干净净起来。他虽然讨厌变成猫,但能享受到樱樱全方位的爱抚,还是让他舒服得骨头都快酥了,一只尾巴不知不觉翘了起来。   “还没洗到尾巴噢。”樱樱瞧见猫尾巴上还有些脏,接了一捧水去擦拭它的小猫尾巴。   然而在尾巴被握住的一瞬间,刚刚还舒服惬意泡澡的世子爷立马“嗷”了一声,迅速把尾巴藏到身下。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猫尾巴就是不能随便给别人碰的!   樱樱也不明白雪球为何反应这样大,她不就是摸了一把它的尾巴吗?有必要瞪大了猫眼瞧她吗?   从小养大的猫,竟然跟她生分起来,她有些不服气,干脆强行把它藏在身子下的尾巴摸了出来,面有愠色,“躲什么躲,我以前给你洗的还少了吗?”   什么?这只猫也太不洁身自好了吧,竟然让别人碰他的尾巴!   世子爷喵喵叫了起来,但敌不过她的强势,只能被她把尾巴捏在手心老老实实洗了一通。   终于从水里脱身,全身上下都洗干净了,被包在一块干燥舒适的大毛巾里,他觉得自己又身心舒畅起来。   樱樱抱着这只肥猫坐在榻上,另拿了条巾子给它擦毛。待忙活了好一阵后,雪球终于露出它漂亮洁白的毛发来。   “很快了很快了,擦完尾巴就好了。”她又轻轻捏住了雪球的尾巴。   经过刚才在水里的一番调|教,世子爷已经能适应尾巴被樱樱捏着,但此时……   不能再往下摸了,旁边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那里真的不可以!就算是樱樱也不可以!   ……   嗯~他舒服得咕噜一声,用头蹭了蹭樱樱的手心,翻过身来朝她露出毛茸茸的肚皮。   对~就是那里~还有这边也要摸~   “今天怎么这么粘人。”见它舒服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樱樱没忍住轻笑出声,给它挠了挠下巴。   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喉咙里呜呜低喘着,世子爷及时清醒过来,猫眼一瞪,飞快溜下床去,找到一个床缝就躲到床底去了。   堂堂世子爷,怎么可以发出这么羞耻的声音!竟然沦为了女人手里的玩物!   樱樱正奇怪呢,这猫刚才还扭扭捏捏,突然又趴在她怀里什么都肯了。然而这还没擦完,就又跑到床底下去躲着了。   不过猫儿的性格行为就是古怪,旁人都是想不明白的,她也就不再放在心上。此时正好淼淼醒了,正哭着要娘亲抱抱哄她,她便起身去急匆匆照看孩子了。   直到全部人都离开这间房,世子爷才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确定没有人会瞧见他后,他终于松了口气。   真是把陆家祖宗十八代的脸都丢干净了!   作者有话要说:柿子(恶魔低语):不努力就会变成女人的玩物!   (遇到樱樱)柿子:请随意玩弄我吧~ 第75章   好半天后, 世子爷才磨磨蹭蹭走到了卧房里。   樱樱身为当家主母,白日少不得有些庶务要忙,此时正在外间同仆妇管家媳妇们交代事情, 淼淼小娘子便由侍女陪着, 坐在榻上数腕上的珊瑚手钏玩。   见到她心爱的胖猫猫来了, 淼淼连忙拍拍身边的坐榻, 咿咿呀呀道:“过来!过来!”   世子爷犹豫一下,轻轻松松跃上榻,蹦到了她身边蹲踞坐下。   小娘子惊讶于今天的胖喵喵竟然这么听话, 她摸了摸两把猫咪后,突然想起她昨天在祖奶奶那里得到的好东西, 立马手脚并用地往床头镶嵌在墙壁中的橱柜爬去。   世子爷抬腿跟了上去, 这小丫头想一出是一出的, 这是要干什么?   埋头在满墙的橱柜中找了许久后, 淼淼把一笸箩的东西扔在榻上, 他走过去一看, 全是些小姑娘的玩意儿。   “这个给你玩!”小娘子捡出一颗猫眼石, 大方地推到他身前。   滴溜溜的一颗猫眼石,散发着幽幽绿光。世子爷低头嗅了嗅, 没意思, 他才不稀罕呢。   见雪球仿佛对这东西不感兴趣的样子,小娘子咬了咬牙,把自己昨天才得到的珠钗拿了出来,“这个要不要?”   珠钗上面用珍珠镶嵌成一只小兔子, 两颗玛瑙石点成红红的兔子眼睛,周围还有一圈绒毛,是她最喜欢的珠钗。   还不如本喵身上的毛好看呢。世子爷舔舔爪子, 嫌弃想到,不过淼淼这小丫头戴这个钗子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虽然知道胖猫猫一向高傲不爱搭理人,但自己都把最喜欢的珠钗拿出来了,它都不肯接受,淼淼小娘子难得有些沮丧,小嘴微微噘了起来。   她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一个好东西,埋着脑袋在一堆小玩具里翻找许久后,拿出一个圆溜溜毛茸茸的东西来,“雪球你看!”   世子爷本不以为意,谁想猫眼在接触到淼淼手中东西时,立马瞪大眼睛。   是毛线团!   淼淼小娘子把毛线团往地上一丢,世子爷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本能地跃下床榻朝那个毛线团扑了过去。   他是世子爷,怎么能玩这种小丫头的玩意?   可是这个毛线团真的好可爱,跟他身上的毛色一模一样!   反正他现在也只是一只猫,没人认得出他,猫咪玩毛线球实在是天经地义。他轻松放下心中负担,开始快活地滚起毛线球。   “雪球,这里还有呢!”淼淼小娘子手里还捧着几个颜色各异的毛线球,冲他咯咯笑道。   竟然还有粉色的!世子爷心都快化了,用毛茸茸的小爪子搭在毛线球上,把它们滚来滚去,一时间地上全是毛线球。   淼淼也看得眼热,从榻上手脚并用地爬下来,跪在地毯上撅着屁股跟他一起玩滚毛线球的游戏。   她是个三岁小孩精力充沛,而雪球是只快十岁的老猫了,全身上下都是被投喂出来的软绵绵肥肉,没蹦跶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连舌头都吐出来一截喘着气。   “小娘子,时间不早了,您该去读书认字了,小郎君已经在书房等着您了。”一人一猫玩了许久,侍女看了一眼放在角落的那座西洋进贡自鸣钟,见时间不早,轻声劝道。   跟着哥哥读书认字是淼淼每日的必修功课,怎么躲也躲不过去的,小娘子只好慢慢收了手里的毛线球。   “唔唔,还没玩够。”世子爷叼着一个嫩绿色的毛线球,摇着尾巴不许她走。   “雪球,我要去念书了,爹爹说不能荒废光阴,你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小娘子拍了拍它的脑袋,语重心长道,为小猫咪的不懂事而感到痛心。   “吧嗒”一声,毛线球从世子爷嘴里掉出来,滴溜溜滚到地上不知哪个缝隙里。   他自己转身躲进了被褥里,“喵喵”叫着一条尾巴在身后甩来甩去,再没脸面对小娘子。   小娘子很快被侍女们哄着去念书了,他这才从被褥中探出脑袋来。见到小侍女还在收拾那几个害他丢脸的毛线球,世子爷狠心别过脸去,从窗口蹦了出去。   他要找办法赶快变回去!   变成猫之后,上墙爬树都变得轻而易举,为了让自己的毛不再被地上积水弄脏,他轻轻一跃跳到墙头,试着寻找能让自己变回去的方法。   但他尝试了好几种暴力方法,均以失败告终。虽说猫有九条命,但经历从墙上摔下去、从树上掉下去的惨痛教训后,世子爷不敢再轻易尝试。   要是他在一只猫的身体里憋屈死去,最后还不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那岂不是亏大了!   世子爷决定先在陆家庭院里逛逛,看看能否找到其他变回去的法子,说不定变回去的法子就被这只臭猫藏在哪个树洞猫窝里呢。   绕到后院时,他瞧见修文正等在小厨房前。今天该他轮休,不回家歇着,在此处作甚?   世子爷蹲在墙头看了一会,厨房里出来一个小姑娘。修文瞧见了她,连忙上去把一个小东西塞在姑娘手心,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嗫嚅了好半天都没能说出口。   他对这姑娘有点印象,是厨房里管做糕点的,淼淼最喜欢她做的蝴蝶酥。   那姑娘倒还落落大方些,把手里的簪子塞还给他,“大哥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不能随便收大哥的东西!”   “我……在街上遇到的,瞧着倒还合适,就买来送给你了,不值几个钱的,你可千万别推!”修文平时能说会道,一张嘴整天叭叭的说个不停,跟着他行走历练这么久也算见多识广。此时对着一个半大小姑娘,竟然话都说不全,真是丢脸!   原来是修文这小子思春了,暗中观察的世子爷舔舔猫爪子,决定回头跟樱樱提一句,给他俩补贴点嫁妆聘礼啥的。   他甩了甩猫尾巴,继续踩着院墙往前而去。   “你讨厌!”一处静谧的假山后突然传来这似嗔似怨的一声,世子爷猫耳一竖,准确捕捉到这一声儿。   “我哪里讨厌,你说清楚讨厌我哪里,不说清楚今天别想走……”   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世子爷变成猫后视力听力都比以前灵敏了数倍,即使隔着好远一段距离,即使那两人极力压低了声音,他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认出来是小五和弟妹的声音后,他板着脸摇了摇头。   幕天席地,白日宣淫,真是世风日下,有伤风化。   小五这些年轻人,真是……   不过有机会倒是可以和樱樱试一试。   世子爷不想参观弟弟到底哪点讨厌,转身换了个方向。   陆家庭院极大,几乎占据了整条街,其中假山亭台楼阁更是修得错落别致,他四条腿走着走着,一不留神就走岔了绕到下人房这边来。   “喵~”身后传来轻轻的一声猫叫。   世子爷扭头过去,瞧见果然是一只狸花猫正蹲在墙角草丛中,刚才就是它对自己叫的。   “你是雪球吗?我听说过你的名字,你长得可真好看。”   世子爷惊悚地发现自己竟然能听懂这猫说的话,但堂堂世子爷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连灵魂都钻到猫身体里来了,能听懂猫言猫语算什么。   他随即冷静下来,只矜持地点点头。   “听说你是被人类驯养的,你每天都吃些什么?”那猫凑上来,继续喋喋不休,世子爷张了张嘴,决定不说话。他是人,跟猫有什么好说的?   “我们可以交|配吗?你看起来是个不错的交|配对象。”狸花猫把脸伸到他胸前来,小鼻子抽动着显然是在闻他的味道。   在狸花猫想要给他舔毛时,世子爷及时躲开,一脸惊恐地看着这只奔放至极的狸花猫。   真是禽兽啊!   即使自己此时在一只猫的身体里,世子爷也绝对没有和别的猫亲热的心思,他要为樱樱守身如玉!   他被吓得不轻,夹着尾巴飞快溜走。   “哎,你别走啊,我把我的饭团给你吃……”狸花猫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雪球已经风驰电掣般离开,只好摇摇头去寻觅自己的下一个对象。   他一口气逃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里。此时时间还早,老夫人刚做完早课,正坐在榻上翻看着孩子们昨日写的大字。   他惊魂未定地蹲在房梁上,跟着检查淼淼和文璟昨日有没有好好完成功课。   男孩们因专门请了先生教导,又每日要接受祖奶奶的检查,不敢偷奸耍滑,个个都写得工工整整,小小年纪就初露神韵。   只有淼淼,是府上唯一一个小娘子,打落地起就备受宠爱,上头有老夫人和侯爷护着,下头又四五个哥哥宠爱,简直成了远近闻名的小霸王。   果然,别的哥哥都老老实实完成了功课,拿到淼淼那一份功课时,老太太忍不住笑出了声:“瞧瞧,这小丫头写的!”   蹲在房梁上的世子爷连连摇头,这鬼画符狗爬一样的书法,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跟三郎小时候写的字一模一样!”老太太笑道。   旁的侍女嬷嬷凑过来看,一个个也跟着笑道:“您别说,还真是一模一样呢,可不就是三郎小时候写的那样吗!”   世子爷已经瞪大了猫眼,怎么可能!他就算不像二哥那样书画双绝,也绝不可能写出像淼淼这样的狗爬字来!   “把那箱子打开,把这字放进去,往后淼淼出嫁了就拿给她夫君瞧瞧!”这话说得房内众侍女都笑了起来,唯有世子爷一猫气得直吹胡子瞪眼。   他不信,他小时候的字绝对也是写得极好的!   得了老太太的吩咐,侍女连忙去开箱子,要把淼淼那幅字收进去。   世子爷探出脑袋往下一看,竟发现自己从前写的字都收在里面。那些纸张都微微泛黄,显然已经在箱子中放了许久,却仍被保存得极为完好。   老夫人没察觉蹲在房梁上的猫咪,她只从中拿出几幅字来,慢慢翻看着,良久才感叹道:“一转眼三郎都成家有孩子了,我印象里他还只是个孩子呢,如今都这样大了。”   “岁月不饶人,我都老咯……”   世子爷看得清清楚楚,箱子里不仅有他以前练习的书法,还有小时候玩过的弹弓、木马、佩剑……那些他玩过没多久就丢弃掉的东西,他从不放在心上的东西,竟然都被祖母一一收了起来,完好保存到如今。   他生母早逝,侯爷又是严父,是祖母自小给了他无限关怀,照料着他一路平安长大,教导他身为人子人臣的责任。   如今他已经成家立业,而祖母却逐渐老去。透过窗外的日光,他看见祖母发中银丝微闪。老太君掌管陆家几十年,向来是威严肃穆,却把她的全部温柔都留给了孩子们。   老太太对着旧物感慨万分,侍女嬷嬷们正思量着如何劝说老人家,就见一只猫不知从何处蹦了出来,径直往老太太身上扑去。   侍女们吓了一跳,生怕这猫不知轻重冲撞了老太太,正要上前阻拦,却见这猫凑到老太太身边,用头轻轻蹭着老太太的胳膊。   “噢,这不是樱樱的猫儿吗?”   淼淼时常抱着这只胖猫来此处玩耍,久而久之,老太太也认熟了这只猫。只是这猫平日里傲慢非常,都不太爱搭理人,今日怎么突然主动来亲近她?   世子爷轻轻碰了碰老太太的衣袖。他虽幼时养在祖母膝下,但随着年岁渐长,官场和小家庭分去了他太多的精力,竟在不知不觉间忽视了祖母!   然而他想开口唤一声“祖母”,出口的却只是猫儿“喵喵”的叫声。   老太太满脸都是慈祥的笑意,伸手摸了摸这只猫,“怎么,想吃东西么?给它弄点东西来吧。”   侍女得了吩咐,连忙出去寻吃的,恰好厨房里炸了小黄鱼,便为它端了两只小黄鱼回来。   世子爷本只想亲近一番祖母,谁料忽有侍女端了两条小黄鱼到他面前来。他今早本就是匆匆出门上值,未用早膳,而折腾了这么一大通时间更是水米未进。   若是放在平时倒也罢了,可他此时正待在一只肥猫的身体里,光是闻着那味道,竟然就已经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   “来来来,吃吧。”不知为何,老太太今日对这只猫竟觉得亲切非常,心中喜爱不已,亲自夹了一条小黄鱼喂它。   既然是祖母亲手夹的,那他就不客气了……世子爷顺利克服了心理障碍,埋着头大快朵颐起来,身后的尾巴都跟着一摇一晃。   陆老夫人虽平日不忙,但也没有闲到一直逗弄一只猫。故在祖母房里吃饱喝足后,世子爷就自觉主动告辞了。   养儿才知父母恩。在经历淼淼的摧残和祖母的慈爱后,世子爷决定去看望一番他的侯爷父亲。   侯爷的院中是一向的寂静肃穆,未闻半点声响,他踩着猫步溜上院墙,从半阖的窗户中一跃而进书房。   父亲今日休沐,但也不曾因此懈怠半分,正分秒必争地伏案处理公务。   他的猫眼中微微湿润,想着父亲虽从小就对他严厉,但这都是关心他照顾他的证明!   世子爷跃上书桌,正想碰碰他爹,谁料侯爷察觉到有动静,一抬头,和他四目相对。   “父亲……”他喵喵叫了一声。   “哪里来的野猫,竟跳到书桌上了,好大的胆子!赶紧给我丢出去!”侯爷怒吼道,说时迟那时快,话音刚落,世子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被捏住后脖子扔出了书房!   世子爷一瞬间都忘记了猫的本能反应,被丢着滚到窗外草丛中,猫屁股差点被摔成八瓣。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哭丧着脸调头飞速离开,呜呜,他要去找樱樱!   回到自己院中时,正值午后,孩子们吃完午膳正在小睡,院中难得静悄悄的,只有微风拂过廊下铁马时发出叮叮当当清脆之声。   他心中受伤不再相信任何人,一路躲着侍女们蹿到了房中,径直往内室的屏风后奔去。   樱樱处理完一上午的庶务,又刚哄着淼淼这个小捣蛋鬼睡下,难得有两分空闲,正在美人榻上小憩。   因怕热,她只穿了一件半袖小衣,半截雪白胳膊和肤如凝脂般的胸口都露在外面。鸦黑长发柔柔堆叠在颈间,芙蓉般的面上落了一缕散乱青丝,随着她清浅呼吸而起起伏伏,看得人心里直痒痒。他进入房间时,瞧见的就是这幅海棠春睡的模样。   柔软的肉垫踩在地毯上,没发出半点声响。他轻轻跃上榻,凑到樱樱身边,见那缕青丝似乎让她有些痒痒的不舒服,伸出爪子给她捞到一边去。   没了那恼人的青丝,她似乎分外满意,在睡梦中发出无意识的一声轻哼。这声轻哼勾得世子爷心弦微动,望着樱樱春睡微红的面颊,他没忍住低头亲了亲。   好香啊,他又伸出猫舌头舔了舔,甜甜的,和平时吻她时有些不一样。   樱樱睡得有些沉,只觉得面上痒痒的,不舒服地哼哼一声。   正舔得起劲的世子爷心中一紧,动作僵在原地,正想溜之大吉,但见她没有醒过来,便又放心大胆地埋头苦吃。   妹妹脸蛋上香香的,嘴唇上的唇脂甜甜的,脖子也香香滑滑的……   樱樱翻了个身,从侧卧变成了平躺,方才因睡姿被压着的胸前绵软彻底挣脱束缚。世子爷爪子开始发痒,跃跃欲试,但他伸出一半去又强行收了回来,怎么可以对着樱樱做出这种事!   可是真的忍不住……   衣襟微松,春光乍泄,一抹玉雪隐隐约约,雪光莹耀,玉桃微颤,世子爷终于伸出了罪恶的猫爪子。   踩奶,踩奶,踩奶!   软乎乎的肉垫踩在更绵软的玉桃上,即使隔着一层小衣,还是让他舒服得山竹瓣开了花。他再次低头舔了舔,深深埋首其中沉迷不已。   世子爷暗自陶醉,渐渐地整个身子都快压在樱樱胸口上,却忘记了自己此时是只十来斤重的胖猫。   樱樱睡梦中只觉得脸上湿哒哒的,胸口闷闷的,还以为自己是被鬼压床梦魇了。费尽力气睁开眼来,却见一只胖猫正蹲在她胸口上,怪不得她觉得喘不过气来!   “雪球,你干什么呢!”脸上被猫舔了一下,猫咪舌头上的柔软倒刺让她不自觉一颤,她轻轻皱眉骂道。   最近雪球实在是太奇怪了。   世子爷正沉迷踩奶无法自拔,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娇斥,抬头一看,樱樱已经醒了过来,正蹙眉看着他。   他猫脸一红,迅速跳上榻旁的沉香木大立柜上钻进缝隙里,任凭她怎么叫都再不肯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柿子:我只是犯了天下所有小猫咪都会犯的错o(╥﹏╥)o 第76章   傍晚时分, 世子爷听到庭院外隐隐传来响动,原来是那个占了他身体的肥猫回来了!   看着那肥猫盯着他的脸,大摇大摆地下马走进院中, 世子爷蹲在大立柜上龇牙咧嘴, 恨不得扑过去一口咬碎了他。   妖猫!   在廊下由侍女陪着玩蹴鞠的淼淼率先发现了他, 抱着蹴鞠吧嗒吧嗒地跑上去, 仰头甜甜唤了声:“爹爹!”   “淼淼真乖。”那顶着他身体的妖猫摸了摸女儿的脑袋。那是他的乖乖女儿!世子爷看得心中火起,简直想跟他同归于尽。   “夫君回来了。”正在屋内看账本的樱樱听见动静,也出来迎接, 此时正柔声唤着他。   她上前几步,要接过他手中防春雨的披风。刚伸出一双纤纤玉手, 那妖猫便将她环入怀中, “不必劳烦夫人。”   眼见着那妖猫的猪蹄子都放在了樱樱腰上, 世子爷哪里还能忍, 也不管自己此时猫的身体能不能与之抗衡, 他猛地跳下去向那人冲了过去。   这猫出现得突然, 又径直朝少夫人和世子爷冲去, 那反射着冷光的锋利爪子和野兽般的低吼,令在旁的侍女们都吓得尖叫起来。   世子爷猛地跳起来, 朝着这妖猫脸上抓去, 然而妖猫背后仿佛生了眼睛般,一手将樱樱护在身后,一手与他单打独斗。   世子爷随气愤至极,却忘记自己的身体不过是一只猫, 哪里能和一个成年男子抗衡,不出几个回合就渐渐败下阵来。   他吐着舌头,怒吼道:“你这妖猫, 把我的身体还回来!”   虽然在旁人听来他只是在喵喵叫着,但世子爷知道,这个妖猫肯定能听懂他的话!   果然,那妖猫顶着他的脸,露出一个嘲讽至极的冷笑,随即一挥衣袖。   一阵诡异黑风袭来,他被卷入其中,竟无法抑制地陷入昏迷之中。   ……   也不知过了多久,世子爷才渐渐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此处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有一抹朦朦胧胧的光源,不知身在何处。   但是他动动手脚,随即惊奇地发现已经回到自己的身体了。   刚一站起身,他就发现眼前正蹲踞着一只猫,定睛细看,可不就是那个妖猫!   重新掌握自己的身体,令陆云渡渐渐有了底气,他只冷声道:“你到底是何方妖孽,为何要将你我互换?你潜伏在我府上,到底有何居心?”   说完这话才发现,这妖猫竟是飘浮在半空中的,身下没有一点支撑物,也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术。   雪球蹲踞在虚空之中,被他连珠炮似的质问一通,也只不骄不躁道:“樱樱本是天宫中的神樱仙子,千年前本座负伤落难蓬莱,全是神樱仙子悉心照料,本座才得以恢复完好。千年后神樱仙子已转世成凡人,本座既然要报恩,也只好遁入凡尘,追随而来。”   陆云渡闻言只冷笑连连,“装神弄鬼的招数罢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二哥从一个西域贩子手里买来的波斯猫,还跟我装什么神仙。”   雪球听了也不恼,点点头道:“最初本座的确是打算遂了神樱仙子的心愿,让她同二郎君喜结连理的。”   “想都别想!”这话可算是结结实实戳到了他的肺管子,世子爷勃然大怒,立马想也不想就反驳道。   然而他心里却有些发虚,他当然知道,樱樱最开始打算嫁的人的确是二哥。但此事除了二哥,恐怕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这猫凭什么能一语道破?   雪球继续道:“谁料你突然出来横插一脚,虽然你时常惹得神樱仙子伤心落泪,但神樱仙子也时常为你开怀。看在你对仙子还算上心的份上,神樱仙子也算喜欢你,本座也就勉为其难地同意了这桩婚事。”   世子爷对此嗤之以鼻,“你又不是樱樱的爹娘,凭什么说‘你同意这桩婚事’?我劝你少装神弄鬼,赶紧把我从这鬼地方放出去,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你打算怎么不客气?愚蠢的人类。”雪球优雅地舔了舔它的爪子,瓦蓝瓦蓝的猫眼中闪着鄙夷的光,“神樱仙子对本座有恩,本座回报于她满足她的婚事,又有何不妥?”   他站起身来,闻言冷笑,“你口口声声说着报恩,你难道不知道樱樱为何想要嫁人?就是因为她小时候吃过太多苦,受过太多罪,无父无母孤苦伶仃的女子如何在这吃人的世间存活?”   “你若是当真要报恩,送她一桩婚事又算得上什么?何不让樱樱投胎在富贵荣华之家,自小受父母庇佑,将她这辈子的苦楚根源一笔勾销!”   “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樱樱受苦的时候,你难道庇护她了吗?”   “何况我同樱樱的婚事,是我们两人努力争取来的,她真心爱我,我也处处庇护于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这桩婚事根本就不是受之于你!”   一直高高在上的雪球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包天的凡人,竟敢如此直白地质问他,这让他不免有些恼怒。   然而他确实被问住,猫眼中的瞳孔危险地竖成一线,想出手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灭掉。   陆云渡也隐隐察觉到危机四伏,此时不知身在何处,这妖猫恐怕也有点妖术,他今日也许难以全身而退了。   他暗暗攥紧手,快速思考着抽身之法。   就在雪球准备出手时,遥远的天际却传来一声声呼唤:“夫君、夫君!”   这声音虚无缥缈,不知来自何方,其间还夹杂着嘤嘤哭泣之声,仿佛杜鹃啼血,令人闻之伤心。   是樱樱在叫他!   即使那声音仿佛远在天边,陆云渡还是立马就听出是樱樱的声音。他再也不能忍受同这妖猫纠纠缠缠,咬牙怒道:“你赶紧让我出去!”   “夫君、夫君……”她的声音不似往日那般婉转动听,反而略显沙哑粗粝,却让陆云渡心中不住地抽痛。   雪球没搭理他,歪着头静静谛听着,良久才低头看他一眼。   “你责怪本座未能庇护幼时的神樱仙子,本座倒要看看,你能怎么改变樱樱幼时的劫难?”   说完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后,他手一挥,陆云渡的神识又陷入无边无际的昏暗之中。   眼前是一片漆黑,他使尽了全身力气也难以从黑暗中挣脱出来,他的意识在模糊和清醒之间徘徊,然而樱樱声声泣血般的呼唤若隐若现,仿佛就要消散。   他一定要陪着樱樱,绝不能把樱樱独自一人留在人世间!   这个意念令他即将涣散的神识重新凝聚起来,他紧咬牙关,全身紧绷,知道牙关都咬得发酸了,肌肉紧紧绞着骨血,他终于睁开眼来!   入眼是熟悉的合欢花床帐子,他仿佛大病一场,眼前还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那藏在被褥下的手却准确捕捉到樱樱的一双柔荑。   “夫君……”见他侬丽的眼睫微微颤抖,樱樱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小心翼翼地唤他一声,生怕自己一用力就会弄丢他了。   “樱樱……”陆云渡用尽全身力气举起手,替她擦去下巴上一滴摇摇欲坠的泪珠,“别哭了,是我对不住你……”   是我对不住你,让你这样伤心难过。   “夫君,你终于醒了!”樱樱再也忍不住,扑在他怀中,抱着他失声痛哭。   其实早在世子爷睁眼的时候,负责在旁伺候的侍女们就已喜极而泣,纷纷忙活起来去给老太太和侯爷通报消息。   樱樱哭过两声后就冷静下来,她是掌家媳妇,陆云渡昏迷这两日府上也乱成一锅粥,老太太和侯爷都担忧不已。此时人已经醒了过来,她也该打起精神来安排一切了。   她轻手轻脚地将陆云渡搀扶起来,在他腰后塞了两个软枕垫着,又接过侍女手中的碗,亲手喂他喝粥。   “夫君躺了两日,一时不好用那些辛辣油腻之物,先用些清粥垫垫胃。”   她眼睛还红肿着,脸色也不太好,苍白中透着两分憔悴,分明是两天两夜没合眼的模样。她向来最是爱护自己容貌的,婚后也不曾懈怠半分,此时却如此憔悴,而这全都是为了他。   陆云渡咽下一口粥,缓解了喉中的干渴,这才道:“我这是……怎么了?”   方才同那妖猫对峙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原本以为自己都九死一生了,谁料还能有睁眼看到樱樱的机会。   “夫君不记得了?前两日夫君要去上朝时,刚上马,不知怎的摔了下来,正好摔到一块石头上磕到了脑袋,就昏迷了过去。”   “夫君整整昏迷了两日,怎么弄也弄不醒,偏生外面一点伤都瞧不出来,疾医也说不清楚,我只好用乡下的土法子,试试能不能把夫君给叫回来……”   “还好夫君醒了过来,不然我一个人如何是好……”樱樱说到这里,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顺着面庞滑落下来。   他再也忍不住,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一下一下轻拍着她单薄纤弱的背,轻声安慰道:“没事了,我好端端的,没一点事,不必担心。”   安慰好樱樱后,见侍女忙着要去给老夫人通报消息,知道父亲和祖母这两日都为他十分担忧,他道:“报声平安即可,时间已经不早,还请祖母和父亲不必亲自前来,明早我去见祖母和父亲。”   此时,淼淼和文璟听说父亲昏迷两日终于醒了过来,即使已经睡下,还是手牵着手跑了进来。   淼淼此时成了个小哭包,一见昏迷了两日的父亲正坐在床上冲她微笑,再也憋不住眼泪,扑到他怀里哭哒哒喊了一声:“爹爹……”   陆云渡此时早已忘记淼淼平日有多顽皮,只把小哭包抱进怀中轻声安慰道:“没事了。”同时摸了摸文璟的头。   “好了,爹爹刚刚才醒过来,不要闹爹爹,咱们看也看过了,先回去睡吧?”樱樱怕淼淼小孩子不知轻重又伤到他,于是轻声劝道。   “没事。”陆云渡直接掀被起身,将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地抱了起来,“我已经好多了。”   他的确并无任何不适,这两日发生的一切就像在梦中一样。除了一场梦境,什么也没留下。   樱樱却不同意他大病初愈就如此胡闹,连忙把两个孩子抱下来,交给侍女让她们去哄孩子睡觉。   当夜,陆云渡终于真真切切地把樱樱拥入怀中。起初她还不肯,他便使出百般手段讨好奉承于她,樱樱终于沦陷在他的糖衣炮弹中,彻底沉沦。   第二日醒来,他还是陆云渡,樱樱还在他枕边安然入睡,世子爷终于觉得一切又步回正轨。   只是一想到雪球,他心底就有些怪怪的,悄悄起身命人去把这猫找来。   小厮侍女们花了半日功夫,几乎把半个陆家都给翻了过来,谁料最后却是在假山后一个草窝里找到。   只是找到的时候,雪球已经死去了,据熟悉猫儿秉性的小厮判断,雪球是年纪到了,寿终正寝的,离开的时候没有半点痛苦。   樱樱听到这个消息时,倒还伤心得落了两滴眼泪,毕竟是从小养到大的。但只有猫儿寿命有限,能活十来年已经是极限。将雪球好好下葬后,再有陆云渡在旁开解,也就慢慢放下心结。   陆云渡还是放心不下,特意请来得道高僧在府中驱了几日邪,这才算彻底放下一块大石。   只是那妖猫最后同她说的一句话,似是要他改变樱樱幼时的劫难,世子爷对此百思不得其解。都过了这么多年,他再有通天的本领,难道还能时光倒流、回到过去阻止那些事的发生吗?   等到下辈子还差不多。   世子爷这般想着,终于将此事抛开不再去想,安安心心同娇妻儿女们过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雪球:想要下辈子?本座这就满足你! 第77章   清晨时分烟雾飘渺, 烟青色的天幕中,飘着细如牛毛的小雨。雨丝落在杏花枝头,为这清明时节平添一分寒意。   江南水乡河道纵横, 水面上笼罩着一层薄雾。雾气之中, 一艘小船划水而来, 碧波层层荡漾开来, 露出船头站着的一个身影。   少年郎不过十三四岁,身姿挺拔修长,负手站在船头打量着周遭环境, 尚且稚嫩的眉眼中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他乘的虽只是一艘江南人家常用的乌篷船, 但那通身的气度, 与周围的贩夫走卒截然不同, 在嘈杂的人群中鹤立鸡群, 仿佛叫旁人不敢随意看轻了去。   陆云渡正冷眼观察着周遭环境。父亲调任此地,他也就跟着外出历练,为了解民生民情实地走访,便自己赁了条小船出来四处逛逛, 也当增长见识。   “卖花儿咯——绢花头绳、桂花油、麓子——”   远处江面的浓雾中传来一阵阵叫卖声,这声音仿佛黄鹂出谷,平平无奇的叫卖被编成了曲子,婉转动听,惹得众人都不自觉偏头望去。   世子爷也向那处望去。   只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乘着船而来, 她梳着简单的双圆髻, 眼睛乌黑灵动, 两颊还有些婴儿肥,一双乌木船桨在她手里灵活至极,飞快就靠岸停下。小姑娘还重复着她的叫卖声, 一边蹦蹦跳跳地拾阶而上。她臂弯中挎着一个大竹篮,里面全是各种绢花头绳。   世子爷示意船夫停下,也跟在她身后上了岸。   今日是花朝节,城里的姑娘媳妇们都要外出游玩。这小姑娘想来也是算准了这一点,专门往人多的地方钻,因她手艺好又长得乖巧,篮子里的绢花头绳等物没多久就少了一大半。   世子爷不知为何,不远不近地默默跟了她许久。见她热络地同顾客攀谈,卖力地兜售她那些小玩意,事成后又眉开眼笑地数着小铜板,最后珍之重之地放进小包袱里。   不过几个少得可怜的小铜板,也值得她这样高兴?   忽有父亲的下属来寻他商议正事,世子爷便领着人走到路边茶摊中坐着说话。谁料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他再站起身往人群中望去时,竟不见了她的身影。   许是到别处去叫卖了吧,陆云渡闷闷摇着手里折扇,决心抛开不去想这件事,专心干正事。   只是不知为何,花朝节仿佛突然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正准备打道回府,行至青石桥下时,世子爷忽见岸边丢着一个大竹篮,路边还零零碎碎地散落些绢花。   他皱眉看了一眼,见到方才那小姑娘戴在头上的绢花也混杂在其中,心底忽然一紧。她头上那朵绢花最是精美,许是她小姑娘心性,到底是爱美的,做出一朵最好看的绢花后,舍不得卖掉,便簪在了自己的发髻中。   然而被主人小心翼翼簪在发髻中的绢花,此时却落在一片污泥中。   身边的官员还在汇报情况,世子爷忽然转身往着岸边而去。   *   世子爷毕竟年纪还小,身边的小厮也只做跑腿伺候用,哪里对付得了船上豢养的打手。眼看就要难以支撑,他却还是把那昏迷的小姑娘牢牢护在身后,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身前的几个彪形大汉。   在尖刀快要落下时,他毫不犹豫冲了上去,拼死抵抗着,所幸父亲的暗卫及时赶来,使他除了手上挨了一刀,并无其他血光之灾。   虽然船舱中鲜血四溅,但世子爷还保持着冷静,一边吩咐暗卫们去搜查是否还有惨遭毒手的其他姑娘,一边着人去通知父亲和报官。   人都散去,他回过身才发现那小姑娘不知何时醒了,正一脸惊恐地望着他,不住地往角落里缩。   世子爷甩掉手上的血渍,蹲身下来,“不要怕,坏人已经被赶跑了。”   他年纪虽小,声音中却有令人信服的无限力量,樱樱忽然就没那么紧张了。   暗卫们负责留下来处理杂务,世子爷把人领到了岸上。此时已经入夜,白日花朝节的热闹场景早已过去,路上只有几个匆匆行人。   世子爷领着人上了岸,却不知该把她领到哪里去,只能问道:   “你家在哪里?”   “在乡下尼姑庵里。”樱樱下意识道,但想了想又瘪瘪嘴,“我没有家,尼姑庵的师父们都走了。”   尼姑庵的女尼们老的老、走的走,她这外来人倒成了最后一个守着庵的人。   “你是小尼姑吗?”世子爷声音里带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我才不是小尼姑!”村里的孩童都喜欢借此来嘲笑她,还要扯她的头发让她也变成光头,樱樱一听这话就要炸毛。   世子爷笑了笑,没再说话,两人默默走在夜间的山阴街头。   一阵咕噜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樱樱有些害羞地捂住肚子,好叫它别发出声音来。她今早没吃饭就出门了,本还指望着得几个铜板来买包子吃,谁想到遇到这种事……   是他救了自己呢,樱樱悄悄打量着走在自己身前的小郎君,眼底隐有崇拜。   “你饿了?”世子爷突然转身过来问道,他自小练武耳力过人,那点动静当然瞒不过他。   樱樱还在嘴硬,“没有,你听错了。”一抹殷红却悄悄爬上耳垂。   他不再说话,只默默转换了一个方向。   樱樱本来还当他生气了,心底正忐忑不安,闷头跟着他走路,谁料他突然停了下来,害得她一头撞上小郎君。   “哎哟。”她揉着自己被撞得生疼的鼻尖,悄悄鼓了鼓腮帮子,然而一抬头,却见两人正站在包子铺前面,她立马就把那点疼痛忘到九霄云外,“包子铺!”   她肚子又适时“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在黑夜里清晰可闻,这下子她再怎么遮掩也躲不过去了,只好揉着肚子结结巴巴道:“我也不是……经常这样的。”   世子爷没有回头,却悄悄勾了勾嘴角,径直拍门叫人。   “都大晚上了敲什么敲!”店面里传来老板不耐烦的声音。   他继续手上动作。樱樱有些害怕,在她眼里包子铺老板每天都能吃上包子,可是了不得的有钱人了,她不敢轻易得罪的,只好拉了拉小郎君的袖子。   “我不吃东西也没关系的……”   世子爷没搭理她,加大了手上力度。   老板终于骂骂咧咧地拉开门板,见是两个还不到他肩膀高的小孩,没好气道:“买包子明天早上来!”说着就想一把将门关上。   然而世子爷丢出的一个小金锭成功阻止了店老板关门的动作,他两眼放光地扑过去把小金锭捡了起来,放在齿间一咬,竟是真的!   老板态度立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连连笑着招呼道:“两位客官要点什么?”   “两个肉包子。”   世子爷扭头一看,她正暗自咽口水,又改口道:“四个。”   “好嘞!”这一个小金锭把他整间包子铺买下来都使得,竟然只有四个肉包子,店老板一改刚才的骂骂咧咧,乐得见牙不见眼,赶紧去生火和面揉包子去了。   在樱樱眼里,卖包子的老板一贯最是趾高气扬,每回她鼓起勇气去买一个素包子,老板都对她爱答不理的。此时老板却对着小郎君这样殷勤,她更崇拜小郎君了!   包子很快就蒸好了,世子爷不愿在这里多待,又转身出去。   樱樱赶紧跟在他身后。   刚出炉的包子又热又烫,捧在手里软绵绵的,樱樱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幸福过,竟然能一下子拥有四个白白胖胖的包子。   她想了想,还是艰难地分了两个出来,道:“小哥哥,你吃两个吧,我吃不了这么多的。”   世子爷脚步一顿,家里人都管他叫“三郎”,关系疏远些的就恭恭敬敬叫他“世子爷”,倒是头一回有人这么叫他。   他也没反驳,只是摇了摇头道:“我不饿。”   既然小哥哥都说他不饿,樱樱就不客气了,低头咬了一口包子,外表的包子皮松软得仿佛棉花,咬下一点点就能尝到肉味儿。肉馅鲜香之际,迅速抚平了她饿了一天的肚子。   她跟个小松鼠似的,捧着几个大包子吃得吭哧吭哧,向来讲究礼仪的世子爷见了,眼底却有一丝笑意,要是自己吃她一个包子,她会不会急得跳起来?   说干就干,他伸出手去。   樱樱吃得正香,忽有人伸出手来,她刚想把包子藏起来,发现是小哥哥后又连忙推了出去,“小哥哥,给你吃。”   这回世子爷没有推辞,跟着她一起蹲在路边吃起包子来。当暗卫们处理好船舱上的脏污赶过来接小主子时,瞧见的就是这幅场景。   向来守礼端庄的世子爷,竟然蹲在路边吃包子?   三个大包子下肚,樱樱浑身又充满了活力。用小手绢擦了擦手上嘴上的油后,她才拍拍裙子站起身来,从兜里掏出今天挣到的所有铜板,全部递了出去,“小哥哥,谢谢你今天救我还给我吃包子,我只有这点钱,希望你不要嫌弃……”   她刚才就看见了有些人赶了过来,一定是来接小哥哥回家的,他们两人也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然而世子爷却没有接过他递来的铜板,只慢悠悠道:“你吃了我三个包子,这么点钱就想算了?”   樱樱急了,“这些铜板都够买好几个包子了!”她没有更多的钱了呀!   世子爷没搭理急得跳脚的小姑娘,又道:“尼姑庵里都没人了,你还要回去?”   “不回去我能去哪儿呢?”   “今天你运气好没出事,要是以后再出现那种事呢?”方才暗卫悄悄告诉他了,那是个寄生在江面上的暗娼,专门拐卖小女孩关在船舱里,只待长大后就挑相貌出众者去接客。   若是他今天晚来一步,这小姑娘就要落入虎口了。   樱樱也被问住了。她虽然才八|九岁,但也知道要警惕旁人。但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再有防范之心又如何呢?   想到刚才在船舱上的恐怖场景,她低着头沉默下来。   “跟着我走吧。”世子爷说出这话时,表面上瞧着云淡风轻,实际暗中握紧了拳头,隐隐有些紧张,生怕被她拒绝了。   “我不过吃你几个包子,怎么就要卖身给你了?”樱樱一张小嘴微微撅起,有些不服气这笔生意。   在旁的暗卫们没能忍住,极轻地闷笑一声。世子爷难得有些尴尬,他解释道:“我是好心给你个安身之处,你不要就算了。”   说罢,转身就走。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底默默数数:“一、二、三……”   数到“三”的时候,身后果然响起脚步声,“小哥哥,我、我跟着你回去吧。”   反正回到尼姑庵也只是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还不如跟着小哥哥呢,说不定顿顿都有包子吃!   世子爷轻轻笑了。   *   当夜,樱樱被领到了都督府中,由府里的仆妇给她梳洗打扮,换上新的衣裳。   她年纪还小,不懂什么是都督,也不懂她们口里说的“世子爷”、“侯爷”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小哥哥的爹爹好像是个大官,小哥哥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大官好啊,大官顿顿都有包子吃。   仆妇领着她往后院而去,她在一个房间里等了许久都没有人来。见到一旁的小几上摆着一盘精美点心,她咬了咬唇,有点想吃。   就在樱樱忍不住想伸手去拿糕点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她连忙收回小爪子,站直了身子。   进来的人自然是陆云渡。   他方才到前院去和父亲通报了此事,又包扎了伤口,才耽搁了这一会儿。回屋来,见到她已经换下被弄脏的衣裙,换上一身府里小丫头的粉衣,梳两个花苞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过来。”世子爷在床榻上坐下。   樱樱连忙迈着小短腿跑过去,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起初世子爷还当是自己有这样大的魅力,被她直勾勾盯着,面上还有些发烫,直到发现她是在盯着小几上一盘糕点看后,这才无奈一挥手,“吃吧。”   “小哥哥最好了!”   樱樱欢呼一声,伸出小爪子去拿了一块糕点,飞快塞到嘴里。她都记不得上次吃糖是什么时候了,这甜甜的滋味令她满意地眯起眼睛,整个人仿佛一只餍足的猫儿。若是她身后有条尾巴,那尾巴一定摇起来了。   世子爷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知道我叫你来干什么吗?”   樱樱嘴里还含着糕点,说不出话来,只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马上就要回金陵,你也跟着一起回去。陆家不养闲人,你得伺候我,不然不能让你进门。”   不就是伺候人吗?她可会伺候人了,挑水、扫地、针线女红这些她都做得来,只要天天都能吃上糕点和包子就足够了!   见她连连点头,世子爷也不管她有没有听懂,站起身来展开双臂,“宽衣吧,该睡了。”   樱樱明白,这是要脱衣服的意思。因为小哥哥身量太高,她只能爬到床榻上去给他脱外裳。   那双小爪子碰到他的后颈时,世子爷突然想起她才吃过糕点,还没洗手,手上恐怕都是些油……   向来爱洁的世子爷没忍住打了个寒颤,抽出自己的帕子扔给她,“擦手。”   樱樱知道小哥哥嫌弃自己手脏了,她接过帕子,低着头把一双小胖手擦得干干净净,这才朝他伸出白生生的小爪子,“小哥哥,我擦干净了!”   世子爷“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想了想又吩咐道:“别这么叫我。”   陆家规矩多,下人不能随随便便称呼主子,她该跟着家生子们一起叫他“三郎”。况且“小哥哥”三个字听起来可真够肉麻的。   一个称呼而已,樱樱不甚在意地点点头,立马改口道:“知道了,三郎。”   世子爷满意了,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樱樱,樱花的樱,因为我胸口上有个樱花的胎记。”小姑娘对他明显没什么防备之心,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一通。   他只是问问,对这名字的来历并不感兴趣,故只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时间不早,明早就要启程回金陵,他该睡觉了。   谁料躺下后没多久,床沿边悄悄探出来个小脑袋:“三郎,我该睡哪里呀?”   世子爷都快睡着了,又被她吵醒,只侧过身去闷闷道;“睡脚榻上。”伺候主子过夜的侍女都睡在脚榻上,没什么不妥。   脚榻上铺着长毛毯子,干净又柔软,樱樱也不嫌弃,舒舒服服地睡下。   她是睡得舒舒服服,世子爷却睡不着了。辗转反侧许久后,听到脚榻上都有轻微鼾声传来,他索性趴在床上往下面看去。   这个叫樱樱的小丫头蜷缩成一团,整张小脸都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点胖嘟嘟的脸蛋,睡得正香。   忽然,她哼哼一声翻了个身,世子爷一惊,差点以为她就要醒过来,连忙收回目光躺回床上。谁料她只是换了个姿势,继续呼呼大睡,根本就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睁眼盯着淡青色的床帐顶,世子爷无声弯了弯嘴角。   正要安然入睡,谁想“咚”的一声闷响传来,他没好气地翻身过去查看,果然是她一翻身脑袋撞在了床腿上。只是她这种情况下还睡得很香,眼见着她大有再撞上床腿的架势,他终于伸出一只手来,护住了她的脑袋。   看了好半天,她不再胡乱翻身,世子爷正想把手收回来,她的脸就贴了上来。   脚榻上虽然铺了长毛毯子,但是没有枕头,睡得脖子有些不舒服。樱樱却在睡梦中发现了一个软软的小枕,她不自觉贴上去,用脑袋蹭了蹭,睡得更沉了。   世子爷趴在床上,看着这个把他手当枕头的小丫头。谁料看了半晌时间她也没反应,自己的手反而越来越麻。   半晌功夫后,终于起身下地,轻手轻脚地把人抱到床上放着,自个儿去另一边做临时歇息用的榻床上去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来世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