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娇娇》 作者:岁岁千   文案   余鱼的名字,是她后娘起的。这个鱼,后娘说,是多余的意思。   余鱼磕磕绊绊长到十四岁,第一次有人请她帮忙。   丁家姑娘半路失踪,余鱼受了丁管家恩惠,管家说,让她假扮自己家姑娘,一道走一走就好。   这一走,余鱼一条命险些给走没了。   还好,一个好心的少年郎救了她的命。   小郎君起初嫌弃她胆小娇弱,看不得她被人欺负,总想给她找个好人家收养她。   余鱼想着,不麻烦他,她长大一些,自己想走。   谁知小郎君这会儿却死活不让,口口声声说,本世子养大的,想走,没门。   这还不够,裴世子索性派人堵了楚国公府的大门小门,眉头一挑,扇子一合,眉眼间,尽是风流。   “小丫头,楚国公府的大门,只有迎娶世子妃当天才会开,懂吗?”   *   裴深半路捡了一个濒死的小丫头,嫌麻烦,本来想随手送出去,可这个领养人心太坏,那个领养人太凶,再好的领养人,裴深都看对方不顺眼,不放心任何人,索性自己养着了。   小丫头养着养着养大了,养着养着,就放不下了。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甜文   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纨绔养娇娇   立意:在困难中学会生活的坚强 第1章 余鱼   “姑娘怎么坐起来了?今儿下雨,该是多睡的时候呢。”   伴着窗外淅淅沥沥雨声推门而入的,是个绿裙丫头。   榻上依着的,是位身形娇小的少女,一床锦被拉到下巴,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水润明亮的杏眼。   “做了一宿噩梦,睡不着。”   捂着脸的少女声音闷闷地,还带有两分稚气。   “姑娘年纪小,在外面住心里头不踏实呢。”   丫头手提陶壶,添了一杯冒热气的水,笑吟吟端到床榻跟前。   “不过既醒了,姑娘且就先吃药,吃了药再睡会儿。”   接过一粒药丸,余鱼犹豫了下,还是丫鬟识趣地背过身,她才就着热水囫囵咽了。   吃了药,她从枕边摸了一块丝帕蒙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垂着发丝的额头和一双眼眸。   等丫鬟转过身来,她已经戴好了丝帕。   细而弯的柳叶眉下,一双杏眸眨巴眨巴,纤长的睫毛蒲扇似的,纵看不见全貌,丫鬟也笑眯眯夸着:“我们家姑娘生得真好看,等疹子消了,就更好看了。”   余鱼不习惯地低头笑了笑。   起了身,她披上斗篷立在窗户边,目视着客栈院子里,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家丁们脚步匆忙来来回回。   “下着雨怎么还在忙?”   唤做小莲的绿裙丫头思索一番,皱眉答道:“奴婢上来时,依稀听见丁管家是吩咐了要套车。”   窗外吹过一缕风,风里夹杂着细细的雨帘,余鱼垂下眸,她捂着丝帕,肩膀一抖,连着咳地不停。   小莲赶紧儿取下支着窗的木条,轻声合上窗,隔绝了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又斟了一杯热茶递给她。   “姑娘还病着,少吹风才是,还是睡下吧。”   才说着要睡下,门外头就有家丁敲门,提着声音在门外说,丁管家吩咐了,让姑娘准备好,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出发了。   余鱼自然是连声应了,拍拍脸蛋让自己清醒一点,准备更衣。   小莲伺候着余鱼更衣,犹豫半天,才忧心忡忡低声说道:“丁姑娘,我是您刚买回来的,不知晓您家中底下人以前是怎么伺候的。但是奴婢总觉着,丁管家欺负姑娘年纪小。一路走来,都是丁管家张罗做主,没把姑娘放在心上呢。”   “要知道姑娘您过敏出了疹子,又受了寒,本该好好歇着,怎么能大雨天也不和您说一声,就决定冒雨赶路!”小莲气愤不已,“果真是奴大欺主!欺负姑娘好脾气呢。”   好脾气的余鱼却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小莲,这话别说了,丁管家是好人。”   哪里是什么奴大欺主,她又不是真的丁姑娘。   *   初春里的雨总是绵延不绝,好在大多是小雨,却不料今儿天公不美,满天乌云倾盖,依稀闷雷声下,刷拉地大雨倾盆。   山道泥泞,狭窄崎岖,一侧是黑漆漆的树林,一侧是陡峭崖壁。   一行人三辆马车,五六匹马,十来号人,在大雨中艰难前行。   马车里,余鱼侧耳倾听马车外的雨声,不知不觉间,队伍的前行越来越慢。   “姑娘,雨这么大,若是后面那马车进了水,泡坏了姑娘的嫁妆怎么办?”   同在一辆马车的小莲多少有些担忧。   这话说的,余鱼微微歪头:“嫁妆?”   小莲干笑:“奴婢也是无意间听丁管家和人谈起,说这是送姑娘去夫家时,暂且陪同的嫁妆。”   “你知道的倒是多。”   丁家人嘴这般严实,也让小莲打听出来了些。   “奴婢有些好奇,和姑娘定了娃娃亲的,是哪户公子?怎么从没人提及未来的姑爷呢?”   这个问题对余鱼来说不是很好回答。   她依稀记得,十几天前,她刚被丁管家从婆子手里救下来,烧得迷迷糊糊中,听见丁管家和副管事的提起过,似乎是……   什么世子。   丁家和京城高门是有一份娃娃亲的。这次也是丁府做主,从茂管城将丁姑娘提前送去,与世子培养培养感情。   只真正的丁姑娘似乎是半路上,人不见了。   巧了,余鱼险些让婆子给卖了,遇上丁管家,丁管家好心救了她,又说,看她一个小姑娘孤苦无依地,不若让她先假装丁姑娘跟着他们走,去了京城,也有个照应。   “好奇?”余鱼手指在空中虚虚勾了勾,等小莲露出笑意期待时,她指尖在小莲额头轻轻一点,笑眯眯说,“偏不告诉你。”   余鱼也在想,这丁家的亲家到底是什么人家呢。丁姑娘不见了,丁管家要怎么交代呀。她也跟着犯愁。   雨越发得大了。   马车的帘子被风卷着边,斜斜飘进来的雨珠顷刻间浸湿了衣袖裙摆,甚至朝着余鱼脸上飘去。   她抬袖遮着脸,小莲已经去抓着帘子,只挡不住那股子劲风,该淋的雨,主仆俩半点没少。   “这雨太大了些,奴婢去和丁管家说说,先找个地方避雨,总不能这么下去,姑娘衣裳都淋湿了!”   马车上也没备得有伞,丫头小莲冒雨下了马车,余鱼挂念她,靠着帘子处,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丁管家本就是此次丁家一路来做主的人。主子姑娘换了个假的,更成了大权在握的,任何决策,都是丁管家说了算。   一共三辆马车,一辆是余鱼带着小莲,一辆是放着高昂礼物的,另外一辆,则是丁管家,并他的丫头。   冒雨走山路挺为难人的,斗笠蓑衣也遮不了几滴雨,余鱼悄悄掀起一点帘子往外头瞧,风一股子一股子往马车内灌,吹得她睁不开眼,脸上蒙着的丝帕也松散不少。   她连忙放下帘子,背过身摘了丝帕,又从袖中取出一盒胭脂,小指尖轻轻沾了沾,就着胭脂盒本带的一面小铜镜,朝白皙的脸颊上点了一圈红色胭脂点儿。   她仓皇逃出来时,不知怎的起了满脸疹子,那个时候丁管家顺手救得她。疹子三两天就好,只丁管家要求她假扮丁姑娘,这么一来,她要遮着脸,得一路遮到京城。   余鱼索性做戏全套,天天都给自己点了满脸的疹子,就算丝帕掉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一眼从满脸红疹子下认出,这不是自己家原本的姑娘。   摇摇晃晃的马车似乎停了停,马车帘子给人掀了起来,藏在斗笠下一张暗黄布满沟壑的老脸,挤出个笑来。   闷雷声震得人心间发憷。   “老奴听丫头说,雨太大,淋着姑娘了。”丁管家慢腾腾拱了拱手,“底下人手上没轻重,不知道慢些,还是老奴来给姑娘驾车。”   “丁管家费心了。”余鱼受宠若惊,她知道自己不是真的丁姑娘,丁管家救了她,又对她这么客气,她着实感激,藏在帕子下的笑容十分的真挚。   马车在泥泞坑洼的小路继续晃着。   连着下了一两个时辰的雨,路上坑洼处大多积水,车辕在积水坑碾来碾去,颠簸得人心里直发慌。   “姑娘,这条路老奴前几年走过,记得翻了这座山梁,几里的距离,就有一个土地庙,到了那儿,姑娘就能好好休息了。”   雨声中,丁管家的话飘进来,余鱼为之精神一振。   谁也不想在大雨中这么耗着,能有个歇脚的地方,已经是很让人满足的了。   一听前面有可以歇脚的,余鱼就忍着过于颠簸的马车。只随着时间往后推移,好像越来越晃,也越来越急促了。   丁管家率先架着马车在队列的最前方,摇摇晃晃地,余鱼除了雨声,听不太清队伍里其他马蹄声,还有雨打在斗笠上密集的响声。   马车一颠簸,余鱼心中跟着晃了下。   斜斜的雨帘顺着帘子飘进来,蒙着脸的丝帕黏在脸上,她有些呼吸难受,手撑着坐垫试图起身,一个晃动,狠狠摔在原位。   “丁管家,先停下,等一等小莲她们。”   她嗓子发干,说出来的声音细得被风雨直接盖过。   余鱼莫名想到昨夜的噩梦,在大雨中她像是一直幼兽,被狰狞面容的庞然巨物追赶,不敢停歇,一直跑一直跑。夜里睁开眼,吓得不敢睡。   这会儿,她又有了做噩梦时被追赶杀戮的心悸,她不安地攥紧了衣领,咬唇放大声音又喊了一声。   “丁管家,停一下!”   少女紧涩的声音在风雨里颤抖,甚至染上了一丝对未知的惊恐。   风雨里没有来自老管家的回应,马车也没有减速,碾过积水坑的倾斜,车身摇晃,余鱼根本抓不住扶手的,身子一摇,撞在车壁。   余鱼伸手攥紧了帘子一把掀开,视野中是雨雾,雨雾之外,却是相隔两端的另一座高山。   马车已经行驶在陡峭山路的悬崖边。   背对着她的丁管家慢悠悠跨下马车。   “丁管家?”   余鱼眼上都是飘进来的雨珠,看不清,颤抖着声音轻飘飘地问。   “这是哪儿?他们呢?”   “姑娘,老夫路上找人看过黄道吉日了,今儿是个好日子,姑娘下辈子投胎,定然能投个大富大贵的人家,黄泉路上,姑娘也别怪老夫。”   “救姑娘一命,姑娘一命相抵,两清了。”   风雨中,年迈老管家的声音嘶哑,冷酷理智之外,还带着假慈悲的叹息。   余鱼整个人僵住了。   下一刻,马车外传来马匹嘶鸣踏足声,几乎是在一瞬间,马车猛地急转,天翻地覆。   狠狠撞在车厢内的余鱼身体失重,跟着马车顺着陡峭岩坡滚落。   天晕地旋,余鱼疼到失去意识之前,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丁管家不用犯愁交不出丁姑娘。   丁姑娘,半路坠崖了。   她好像,又被人骗了。   ……   “醒醒?喂,听得见吗?”   ……   “世子,您这是扛了个什么回来?” 第2章 养了个小麻烦   疼痛的时候,身上一面像是有火在灼烧,烫得烧心烧肺,一面又像是身处冰窖,冷得她直哆嗦。   余鱼分不清自己是冷还是热,干裂的嘴唇细细吐着含糊不清的字,疼痛让她拼命想要逃,用尽全身力气,调动还能调动的肢体,一点点往有着温暖的方向挪。   挪动不了两下,她却被紧紧按住,不得一点挣扎。   疼痛,失控,让她在迷迷糊糊中也忍不住哭了出来,不住呓语。   火折子点燃两盏烛台,狭小整齐的医馆内间亮堂起来。   窄窄的木板上,少女一身泥泞,衣裙剐蹭破的,沾满泥土的,就连脸蛋也不例外,本该柔顺的乌黑长发凌乱,浑身都是伤口渗透出来的血迹。   大夫勉强给受伤的女孩固定了胳膊腿,瞧着小姑娘一身的伤,忍不住回头看,坐在旁边用手按住小姑娘的人。   室内还有两个人。一个年纪不大的清隽少年,就坐在木板旁边,在大夫给固定伤口时,用力按着靠过来的小姑娘,按得小姑娘昏迷中也直哭。   另外一个是一身黑衣干练的圆脸青年,抱着胳膊靠在门柱,伸着脖子嬉笑问:“大夫,这丫头还有救不?”   这两个人就是送小姑娘来的人。   “这丫头是你们什么人?”大夫忍不住问。   躺在那儿一身伤的小姑娘,年纪实在是太小,往大里猜,也就是十三四的模样,穿得绫罗,手腕上还戴着金串子。   送她来的人都粗布麻衣。   一个是看起来就脾气不好的俊秀少年,另一个是吊儿郎当的轻浮男子,怎么看都不对劲。   “我说路上捡来的信不信?”圆脸青年努了努嘴,“您就说有救没,小丫头年纪小,能救也是一条命。”   “救这丫头要多钱,我们把钱给你,人就留下了,给治好了,送这姑娘回家就行。”   “捡来的?”大夫满脸不信,犹豫了下,“当真捡来的,没有来路?”   听到大夫这话,本坐在一侧的少年微微抬起眼皮,眸光流转,却是两分冷意。   一瞧见少年郎的眼神,那嬉皮的青年不自觉挺直了背。   “救人就救人,你问这个作甚?”   “没,就随口问问。”大夫干笑了声,擦了擦手,转身又把余鱼手腕上的金串子捋了下来,随手揣怀里,“稍等,我叫我媳妇来给这丫头擦擦脸。”   大夫前脚转出去,后脚圆脸青年就一拍手:“世子,这大夫不像是个好东西。”   木板上的小丫头还在细声细气地哭,少年定定看了一眼,脏兮兮的脸蛋,脏兮兮的头发,就是个从泥坑里刚捞起来的小脏娃。他不忍直视地别过头去。   “无妨,总归给她一条活路。”   圆脸青年点了点头:“也是,我们还在追查探子,带个小丫头不方便。”   “稍等,我去听听他背后要说什么。”   青年脚下轻飘飘一点,跟了出去。   没一会儿,那青年脚下几乎没有声音,很快就回来了。   “世子。”   田二走近两步躬身低语:“我刚听见他给他媳妇说,要把这丫头洗干净卖给隔壁做暗|娼的。”   裴深一皱眉,也不犹豫,起身顺手卷了旁边一床薄被,丢在小姑娘身上,把人往薄被里一卷,丢到田二怀里。   “先走。”   顺手捡了个脏兮兮的小孩儿,本以为送到医馆就够仁至义尽,没成想,还得继续带着。   脏兮兮的小破孩儿,看着真是伤眼睛。   *   养个一身伤胳膊腿儿还不方便的小孩,挺麻烦。   裴深花钱请了客栈老板娘,给小丫头洗漱擦身换药,头几天他一门心思都在刚得到的线索中,也没顾得上自己还养着一个小孩儿。这天刚从外头回来客栈,老板娘笑吟吟就迎了上来。   “小郎君,难得撞上你!你家妹子都醒好几天了!快些去看看吧。”   去看那个脏兮兮的小孩儿?裴深没有兴趣,随口敷衍了句:“嗯。”   “不过照我说,小郎君和小娘子可不像是兄妹俩,小娘子年岁虽小,可当真真是个小美人,至于小郎君……”老板娘的视线在裴深脸上瞟来瞟去,最后捂嘴一笑,“大约是一个随爹,一个随娘了。”   裴深脚步一顿。   “小娘子,可醒了?”   余鱼藏在被子里,听着外面推门的声音,和这几天迷迷糊糊中,一直有记忆的中年女声,终于慢腾腾翻了个身,悄悄将被子掀开了一点缝,趁着人发现不了,偷偷往外看。   她只能看见一个紫色长裙灰围裳的胖妇人,以及她身后跟着的一个身量高挑的少年郎。   胖妇人乐呵呵走过来,轻飘飘拍了拍被褥:“小娘子,你阿兄来看你了,别躲着了,快些起来让你阿兄看看,你如今可好了多少。”   阿兄?   余鱼紧紧攥着被子没吭声。   “哟,害羞呢,小郎君,你家妹妹胆子小,我就不留着了,你们兄妹说会儿话,待会儿需要我了,叫一声就好。”   老板娘出去的时候顺手带上了门,不算宽敞的房间里,就剩下两个人。   裴深自坐下倒了杯茶,抿了抿,皱着眉放下。   穷乡僻壤,小地方的客栈,用的也是劣质茶,不堪入口。等办完这桩事,回京后要好好犒劳犒劳自己才行。   “既然醒了,那就你自己在这儿养伤,我给老板娘给够银子,等你伤好,自己回家去。”   余鱼依旧没吭声,不接话。   外面说话的人是谁,她都认不得。这几天老板娘见她醒了,就说了许多。她只听,老板娘说,一听一说中,她知道自己是被人救了。救她的人,大概就是这位小郎君了。   男女有别,这小郎君想必是没得法,便说她是妹妹,这才留着她在客栈养伤。   救她的人,是个好人。   真的是好人吗?余鱼想起之前也是在困境中救了她的丁管家,咬着唇又迷茫了。   误信好人的后果,真的太疼了。她一身就连骨头缝都疼,一宿一宿睡不着,疼得不敢哭出声,醒来后半夜咬着被子默默流泪。   余鱼只手指戳着被子,把缝隙撑大了一点,悄悄往上瞧。   坐在八角桌旁的少年郎没有那么容易看见,她只能看到他的下颌线,看见他不耐烦地轻敲桌子。   “说话。”   余鱼心头一颤,犹犹豫豫了半天,挤出来两个字。   “……谢谢。”   都说大恩不言谢,可余鱼除了说谢谢,旁的她也说不了。   总不能给人家说自己没有家,无处可去吧。   余鱼想着,如今自己多少是捡回来了一条命,虽然无处可去,但是这几天瞧着老板娘像是个心善热情的,实在不行,求了老板娘,留下给刷碗扫地。   想是这么想的。   可第二天老板娘来,余鱼嘴笨,比手画脚给说清楚了,自己不是那个好心小郎君的妹妹,求着老板娘给她个活计,老板娘就变了脸色。   先是问她名字年纪,知道她十四岁,是距离这里几百里路的南城人,家里就她一个,她还落难了,那堆满笑的脸立即拉了下来。   也不说别的,就这几天不像之前那般小心入微,晚上沐浴的时候,就随手丢给她一个帕子,让她自己擦洗。   余鱼一只胳膊固定着,一只脚崴了,脚踝肿得馒头似的,走路都不敢,单手扶着墙,慢腾腾挪到屏风后,衣服系带也解不开,不敢叫人,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穿好衣服。   这么一折腾,还在养伤中的她又病了。   老板娘一两天的时间,前前后后问田二要了三次银子,一次比一次多。田二就问了一嘴,吃药这么贵,老板娘当场翻了脸。   “你们丢个病秧子丫头给我,一身的伤全靠老娘养,以后不还得吃我的用我的,多给点银子,不你们该的吗?”   这话说得就稀奇了,田二也不掏银子,手抱臂往楼梯口那儿一靠。   “这丫头养好了留着给你干活,挣不到自己一口饭钱吗?”   老板娘又换了个说法。   “你们既然主动说这是你们妹子,现在要扔给我,那我就当是说了个媳妇,你们娘家人给嫁妆钱,也没错吧?”   可把田二乐得一通笑,银子也没给,扭头就把老板娘的话原封不动学给裴深听。   “而且我可打听到了,这老女人是真的打算把这丫头说成媳妇,给她四十岁的傻子弟弟!”   “这是当我们当傻子呢,世子,您这随手扛回来的小丫头,养起来可真费钱。”   “银子不费事,给那个丫头手里就是。”   裴深随口说道,“你去给这丫头了结,我们明儿去收网。”   “世子,您忘了,今晚我还另有安排吗?”田二爱莫能助地抱了抱拳,“只能劳烦世子亲自跑一趟了。”   下午时候,裴深在余鱼房间外敲了敲门,半天也没见动。   等不到人,他推了门进去,又随手带上门。   “小丫头。”   他还不知道这个丫头的名字,索性随意喊着。   床铺中间鼓起一个大包,厚厚的被子压着满床,裴深站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床铺上的小姑娘发出一点声音。   他一皱眉,顾不得许多,大步上前掀开了最前段一截被子。   被子下,高热到烧得迷迷糊糊的少女,白皙的肌肤透着醉酒般的红晕,无力地闭着眸,干涩的唇黏在一起,呼吸细弱到几乎不可闻。   裴深举着被子盯着少女半天,忽地回想起老板娘之前对他说的话。   原来他随手捡回来的脏小孩,果真是个令人难以移开目光的……小美人。   不过,小美人马上要烧成个小傻子了,要是留给老板娘,就要给一个大傻子当傻媳妇了。   裴深手指戳了戳余鱼的脸蛋。   “麻烦丫头。” 第3章 有用的小丫头   余鱼高热了两天,把药当饭吃似的过了这两天,才将将有所好转。   那药忒苦了些,端来药的老板娘像是在里面加了黄连,比她那张黄连脸还要苦,入口险些能让人吐出来。   余鱼不能不吃。她病中还有药吃,也就是救了她的好心小郎君做的。人家好心替她看诊吃药,再苦也得吃。还好,第一天硬熬过去,第二天匣子里就多了一碟桃花酥。   那盒桃花酥真好吃,余鱼没舍得吃完,用帕子包了,放进自己的袖里。   她在收拾东西,那年纪大的青年说,让她先跟着他们走。   说是收拾东西,实际上余鱼什么都没有,在住了好几天的小间里转来转去,最后发现她能带走的,也只有袖子里的一碟桃花酥了。   靠近惊蛰,寻常都是雨水多,还好他们出发的时候是艳阳天。   余鱼裹着长长的斗篷,戴着兜帽,那少年郎身量高,他的斗篷穿在余鱼身上,都垂到地面上。她抱着下摆,将自己几乎是藏在斗篷里,从楼梯下来才勉强走得稳当。   她跟着那俊秀的少年郎和笑脸青年走出客栈,身后是黄连脸的老板娘,盯着她背影的眼神格外可怖,嘴里也嘀嘀咕咕,像是在骂着什么,或者懊悔着什么。   裴深和田二一人牵着一匹马,翻身上马的时候,马跟前站着身量娇小的女孩儿,裴深才想起来,只想着先把这丫头暂且带走,倒是忘了,怎么带。   他这一路走来一切从简,总不能给这丫头去赁一辆马车来,多少漏了痕迹。   且看着她小胳膊小腿儿的娇弱模样,也不是一个能骑马的。   他把目光投向身后。   田二跟了他多年,几乎是一看自己主子的眼神就明白了,可这事儿他真的爱莫能助。   “表弟,”在有人的面前,田二对裴深以表弟称呼,他笑眯眯指了指自己,“我可是成年男子,骑马载着人家小姑娘,不合适。”   裹在斗篷里的余鱼听得清清楚楚,她也没敢抬头的,手紧紧攥着斗篷系带,深知自己就是个麻烦。   她不敢有意见,也不能有意见。好心人救了她,愿意带她走一路,已经很好了。   裴深不由头大。的确也如田二所说,他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载着小丫头不合适。可他也十八岁,难道就合适了?   果然,救下来的小丫头就是麻烦,到下一个城中,给她找一个本分老实人家做女儿罢了。   “可畏高?”裴深朝余鱼伸出手。   少年郎逆着光,瞧不出他表情,可余鱼最是能听得懂人语气,根本不敢说她畏高,只老老实实在兜帽下点了点头,犹豫片刻,颤巍巍伸出手,落在少年郎的掌心。   裴深只轻轻一提,小姑娘就落座在他身后。   人间四月芳菲尽,不到四月时,满山翠青,遍野的花草,还有河堤一排初初冒芽的垂柳,让风卷来的柳絮。   该是春游踏青的好时候,骑着高头大马,伴着美人。   余鱼觉着,救她的少年郎称得上人美心善,长得俊秀,还愿意救她,说是在世佛子也不为过。只不过她无福遐想,从上了马背就紧紧闭着眼,双手死死扣着自己的衣袖,一动不动。   马跑两步,她心里颤一下,骑在马背上,整个人都处于半悬空状态,几乎是毫无安全感。   身前是少年郎的肩背。他瞧着年岁不大,可刚刚单手拎起她时,那手臂的力量十分明显,他骑在马背上,稳稳当当地,该是一个最安全的壁垒。   余鱼却只能挺直了背,不敢往前靠分毫。   裴深手持缰绳,走了半天,也没发现身后的小丫头扶住他腰,而且不用回头看他也能察觉,小丫头几乎是浑身紧张,坐姿僵硬。若不是他提起来扔上马来的是个活生生的小丫头,他倒要以为,自己这是载了一尊铜像。   他很吓人?让这丫头这么紧张?   裴深微微皱了皱眉,若是纵容这丫头,马跑不快,照这个速度下去,一天时间都得耗在路上。可惜了这日行千里的好马。   “搂着我腰。”   他侧头,示意身后的小丫头。   腰?余鱼反应过来,几乎是惶恐地盯着身前少年郎纤细有力的腰。   搂着他的腰?岂不是要紧紧抱着他?   余鱼藏在兜帽下的脸蛋都涨红了,干涩的嘴唇半天才挤出两个字。   “……不了吧。”   不抓着腰,马跑快一步,这丫头就得一头栽下去,去地府报道。   裴深没那么多耐心,勒住缰绳回头:“要么搂着我腰,要么……”   话音未落,少女几乎是惶恐地从斗篷下伸出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角。   灰褐色的粗布短衣,少女白皙纤细的手指捏着,是那么用力,指尖都发白。却半点不敢松开。   余鱼心跳砰砰地,她不敢搂着对方,但是若是不抓着,少年郎嫌弃她不听话,不带着她了怎么办。   余鱼只好尽自己的努力,攥得紧紧地,小声说:“抓到了。”   裴深回眸的动作顿了顿。   他不自觉挺直了背,明明只是一块衣角,隔着一层布料,却还有种错觉,小丫头的手指,捏住了他腰。   有些痒。   都是这初春的漫天柳絮,痒得惹人烦躁。   裴深抿唇没说什么,只接下来一路,马匹的速度,并没有比之前快几分。   天近黄昏,一行人抵达附近的村子。   半天通天火烧云,家家户户农耕结束扛着锄头犁耙回家,处处灶火炊烟,坑坑洼洼的乡间土道,全是农忙回来的村人。他们说话间,都盯着那入村的两匹马看。   到底不是什么偏远山坳里的小村子,地处平坦,乡道附近,来来往往总有商贾游人落脚,村子还专门修葺了两处没人住的夯土房,一晚上五个铜钱,全当额外进账。   三个人二十个铜钱,正好提供了一顿晚饭。   村里人是经常见到外头人的,也不拘谨,端着陶碗就蹲在门口,乐呵呵和他们打招呼,问从哪儿,干什么去的。   余鱼端着一个比自己脸还大的碗,艰难地进食。   她听着那青年说,他叫田二,表弟叫傅三,从旬城来,往雁城去,去找他们一个姑奶奶,给老人家带个信儿。   村里头的人什么都问,对什么都好奇。田二缝隙里插问一句:“你们村儿来的人挺多,可有汝城口音的高个儿路过过?”   端着碗的村民只笑呵呵说:“汝城人多,来得多,你们家可有汝城人?”   “有啊,我妹子嫁去了汝城呢,”田二锲而不舍,“最近可有汝城人来?就三五天的时间,个儿高,脾气不怎么好,说不定是一群人呢。我怀疑是我妹夫跑出来接小娘子了。”   “你妹夫做什么的?还能养个小娘子?”村人们纷纷说道,“那小娘子是正经人家的不?多大年纪了?”   这却是一句都给田二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搭不上话,田二暗搓搓看了眼少年。   像是没有经历过端着大盆碗吃饭的经历,俊秀的少年郎颇为不自在,一个人坐在堂屋,背对着人。自然没有接收到田二的眼神。   余鱼听在耳中,记在心里,她夹着碗里的一块大肥肉,悬在空中片刻,那坐在她身侧的一个小孩儿,嘬着手指眼巴巴盯着。余鱼就小心递给了小孩。   小孩接了肉,那照顾小孩的阿婆满脸笑开了花,又从厨房里给余鱼打了满满一勺的菜。   “婆婆,”余鱼没干过这种事,说起话来也结结巴巴,一句话说了半天才墨迹完,“我坐着无趣,能给我说说,村里来来往往的汝城人吗?我……我阿兄说要把我嫁去汝城。”   头一次这么撒谎,余鱼不自在地低下了头,脸蛋都红得发烫。   谁知道阿婆却和善地笑着:“原来是这样,你想知道找对了人,我啊,就专门照顾这两间屋子伙食的,来往的人,我都清楚。”   这村子位置好,也不穷困,只要是歇脚,大多数游人都会选择这里,来来往往的人众多,可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婆子,就全能记得住。   什么从汝城往沿海去做生意的大商户,押镖走货的打手,就连从汝城出嫁的姑娘,单纯路过,在这边吃了一口茶,老婆子都能说的清清楚楚。   提起最近日子路过的,汝城口音的大高个儿,老婆子想了一会儿,比划道:“我倒是记得有那么几个。时间长一点的,大概有一个多月。是跟着布匹店老板外出买了货往汝城走的打手。小子眼神可凶,吃饭还不肯好好吃,就啃自己的干馍馍。”   “还有个是兄弟俩,说是大嫂子给兄长气回娘家了,长兄病了,他们兄弟俩去接大嫂的。弟弟瘦弱些,那个兄长,个儿可高,比那个小郎君还高,不说话,吃饭也不好好吃,脾气还不好,吼了我老婆子,还推了我小孙儿。”   老婆子一张皱褶的脸上笑眯眯地,压低了声音给余鱼炫耀:“他衣服破了,掉了钱袋子,我给藏了,没告诉他。”   余鱼心里记下了,等老婆子一转身,她抱着脸大的碗起身,顿了顿,皱着一张脸忍着疼,小步小步挪进堂屋,隔着两步的距离,把老婆子说的两个特征鲜明的人,复述给了裴深。   小丫头记性可好,低着头,嘴角还挂着一粒米,说起内容来倒是半点不含糊,时间地点特征,做了什么,什么时候走,说得清清楚楚。   裴深眼神暗了暗,放下手中筷子。   “你怎么知道打听这个?”   余鱼手指小心往外面指了指。田二还被那些农家村汉子围在当中,走不得,只能陪着笑说些闲话。   “我听他说的。好像是,好像是打听这个有什么用。”   裴深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专门让田二去打听消息,他一点成果都没有,倒是让一个小丫头,迷迷糊糊给打听到了。   还真的是他要的消息。   “的确有用。”   裴深盯着眼前埋着头的小丫头,寻思着,如果那些人同伙又一次路过,这丫头问过话的事儿,是藏不住的。   好像不能把她丢在这个村子里了。   再盯着不自在的小丫头看了两眼,裴深想到什么,抿了抿唇。   见余鱼转身就要出去,他出声:“等等。”   “还有事?”余鱼犹豫着看向裴深面前的陶碗,猜测着,“是要我去厨房给您添点菜吗?”   “不是。”   裴深摸了摸袖子,掏出一个棕色小瓷瓶,示意余鱼接过去。   “这个是?”   裴深别过头,少年脸皮不够厚,还是微微泛起了一点红晕。   “你腿上的伤,上了药好得快,别耽误了明天的行程。”   余鱼攥着小瓷瓶,扑闪着眨着眼,红着脸慢腾腾应了一声。 第4章 多养养   卯时不过,天刚蒙蒙亮,余鱼就得起床,重新裹着她的大长斗篷出发。   昨儿涂了药,夜里睡着倒是不疼,就是她站在马匹旁,想着又要跨坐在马背上,双腿又隐隐作疼。   裴深单手提起她,与昨儿不同,今天他倒是把小丫头放在自己怀中了,顺便提醒她:“腿放一起。”   余鱼小心调整了下坐姿,然后发现,这个姿势坐在马背上,如果没有一个可以扶手的,她可以说完全半悬着,马只要跑起来,她就该头朝地栽下去了。   “手,”裴深又提醒她,“搂着我腰。”   “我抓着鞍头可以吗?”余鱼实在伸不出手,小心翼翼提问。   裴深故意晃了晃缰绳,高头大马马蹄子一撅,颠簸地余鱼当场忘了刚刚说的话,慌手慌脚试图抓住什么,摇摇晃晃中让裴深一把按稳。   迎着裴深淡定的目光,余鱼了然地伸出手。   然后轻轻地攥住裴深腰上的革带。   裴深心想着,怀里的小丫头还扎着双丫髻,连一根簪子都没带,明显还是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他年满十八,虚岁就算二十,小丫头年纪加加减减,就当她十岁吧。   二十岁的他给十岁孩子当长辈,还算说得过去。   裴深这么一想,就坦然地搂着余鱼。   就当她是小侄女好了。   有了靠背的,余鱼纵使再怎么小心,也有些懈怠。坐在高头马背上,初晨的阳光一晒,洒在身上暖洋洋地,青草地的芬芳,风中的柳絮,一切都那么的温柔。   这是余鱼多时来不曾感受过的踏实。   过于踏实,就是她放松了身体,在眯着眼打盹中,不知不觉地,从挺直了腰背,到慢慢舒展身躯,落在了裴深的怀中。   裴深搂了一把满怀。差点不自在地缩回手,还好反应过来这是在马背上,他松手小丫头就得摔破头,这才硬着头皮,将人满满搂在怀中。   刚刚他想什么?   把这个小丫头当做自己小侄女?   小侄女可没有纤细的腰肢,纤长的手指,和淡淡的香味。   裴深有些狼狈地往后靠了靠,尽量高抬起下巴。   失策了。   完全不一样。   抵达镇子后裴深第一件事,就是让田二去寻来了一架马车来。未了嫌弃人家的马不好,扭头给自己的高头骏马,套上了笼头。   余鱼重新坐回马车里,感觉和之前假扮丁姑娘时不太一样。做丁姑娘的时候,她衣食住行样样都是最好的,却十分拘谨,没有几分舒心。   这个临时找来的马车,小归小,却意外的让人心中踏实。起码,这不是一辆会坠崖将她摔个半死的马车。   傅三小郎真的是个好人,余鱼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自己吃人家的,还花了不少医药钱。   她叹了一口气,忧愁,这么多债,她以后怎么才能还得起。   到底是人间四月时,晨起夜间还如深冬寒冷,午后却是春风和煦,骄阳有了两分暑气。   靠近城门十几里处,有个老翁搭的茶铺子,遮阳铺子一搭,几张四四方方的桌,再搭着长椅,一口灶火煮着滚茶,就是个简易的茶棚子。   南来北往的,多少会坐一坐,歇一歇。   马车一停,余鱼自觉下了马车,只她走得慢,等她进去时,已经就剩下一张靠外的桌子。   田二已经混在一群草鞋赤足的汉子中,还在热情招呼裴深,一口一个表弟,喊得十分亲切。   余鱼自己在外边桌子坐下了,老婆婆端来一碗温茶水,她就抱着缺了角的茶碗,有一口没一口抿着。   “过来。”裴深还不知道小丫头的名字,只敲了敲掉了漆的桌子,示意她。   也不需要喊名字,他们一起的就三个人。除了傅三田二,就剩下余鱼了。余鱼放下茶碗,两张桌子隔着的位置,她走了好一会儿。   “你想个法子,问那老妪套个话。”裴深才说了一句,余鱼就了然地点头,小声问,“汝城口音高个儿男子?”   她倒是聪慧。   裴深颔首。   眼瞅着一走一瘸的小丫头慢腾腾挪回到老婆子身侧,田二悄无声息出现在裴深的身后,低声问:“主子,这种事不好打听,稍微过一点,就漏了痕迹。”   “所以才让她去。”裴深抱着手臂,静静看那小丫头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然后那老婆子,就搀扶着她的手臂,两个人一起起了身。   这是说了什么?   “麻烦阿婆了。”   余鱼腿本就疼,借着老婆婆的力气,能走五分,她也只走三分,慢腾腾地,让老婆婆搀扶着她往马车去,一边走,她一边小声说,“我就借一下阿婆的灶火熬个药,待会儿我让阿兄给阿婆钱。”   “钱不钱的小事,小姑娘,你受了伤,你家阿兄怎么还带你出来?”   老婆婆是个心善的,帮余鱼从马车上取来了一包药,还主动翻了自己的锅,收拾了个小炉子,在路边帮着余鱼煎药。   一老一少坐在小炉子旁,扇着扇子,也就聊起闲话来。   “本来不该出门的,但是我要找,找我未婚夫,”余鱼撒谎时会不自觉脸红,她手里攥着几根干草,搅来搅去地,也绞尽脑汁编谎话,“他家里阿娘病重,快撑不住了。前些日子他兄弟几个都外出了,我寻思着,总要来找他,让他们回家尽孝。”   余鱼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他到底在哪儿,该怎么找?说来汝城人口音好分辨,但是个儿高的男子,多了去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了。”   “个儿高,汝城口音?”老婆子回忆了片刻,忽地一拍手,“是了,我就说我好像是见过的。”   “就在前两天,老婆子的茶铺子里来个年轻人,个儿可高,跟你那个小郎君比,还要高一截。说话一口南方话,可藏不住一股子汝城人的味道,你与我比划比划,看看像不像?”   余鱼哪里知道那个人什么模样,她就只能低着头:“哪里这么容易呢,阿婆说的人,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那我说与你,你好好想想,”老婆婆回忆着,“那个后生脾气不太好,说话时总是左顾右盼,手背上,有一道陈年旧疤,手上都是旧茧子,穿得粗布衣服,身上没有铜钱,掰了一块碎银子付的账。”   有伤?   “我记不得他有没有伤了,”余鱼心跳砰砰,鼓着勇气继续撒谎,“我与他也没有怎么见过,只见了能认得出。阿婆说的人,就脾气不好对得上。”   “阿婆不如给我说说,那人有没有说去哪,我多少去寻一寻,也有可能呢。”   “是了,他不是一个人,他同行的还有两个兄弟,”老婆子慢腾腾说,“我人老耳朵背,就上茶的时候,依稀听着了那么一句,杨城的兄弟等得着急了。”   杨城。   余鱼默默在心中念了一遍,然后做出一副黯然的表情。   “我未婚夫家,似乎在杨城没有旧时,可能不是。”   “也不知道是不是,不过啊,老婆子觉着,”老婆婆笑咪咪说,“像小姑娘你这么漂亮又懂事的小娘子,以后一定能嫁个如意郎君的。”   余鱼红了脸,趁着害羞的劲儿,慢腾腾又回到了裴深旁边。   她这边往裴深旁边轻轻落座,把从老婆婆那儿听来的说与他,刚张嘴,裴深就勾勾手指:“靠近些。”   茶肆是露天的,来来往往的人多,老茶翁总是提着茶壶,来来回回的走。   余鱼隐约知道裴深要找人这件事是隐蔽的,不能给外人知晓的。她就挪了挪,几乎和裴深贴近了,才手臂往桌上一撑,歪着头趴在手臂上,和裴深面对面,近的几乎能听清呼吸。   她声音又压得低,细细地,说了什么,裴深全然不记得,只记得小丫头那双眼,眨巴眨巴地,水灵灵,她声音也很好听,不是以往听惯了的娇滴滴,而是像一朵岩石边的小花儿,只有本质的清香,清清淡淡地,却意外的让人沉迷。   “阿兄,你说,是他吗?”   余鱼眼睛直溜溜盯着裴深,她有些紧张,也很期待。这算是她第一次被裴深要求做什么,她做得还好吧?能不能让救命恩人觉着,没有救错人?   少女眼底的期颐太明显了,完全是趴在膝头张着嘴要糖吃的小孩儿。裴深清了清嗓子,勉强从记忆力翻出女孩儿说的话,就记得有个疤,那也许就是了。   “是他,你做的不错。”   想要得到夸奖的小孩儿,直白的把自己祈求表露出来,裴深不是一个吝啬的人,大方夸奖了小丫头。顺便把小丫头要的钱,给了满满一袋。   得了钱,余鱼满脸笑容,一转身就回到小炉子旁,直接把满满一袋的钱递给了老婆婆。   老婆婆可不要这么多钱,只拿了五个小钱,笑眯眯说:“你阿兄疼你,给你一个小娘子这么多钱。”   余鱼也颇为认同,点了点头。   说来他们只是陌生人,傅三郎把她从濒死垂危之际救了回来,还给她找大夫吃药,养她到现在,也没有提过一句报答。如果他真的是阿兄,那简直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阿兄了。   而且他们明明有事,也愿意顺着她撒的谎,在路边小茶棚坐了半个多时辰,等她熬药。   抱着熬好的药碗,余鱼溜回裴深身侧。吹了吹略烫的药汁,苦味在她鼻尖散开。   歇息了小半个时辰,田二打听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消息,同坐一桌在默默整理那些消息。得知他没打听到的事,已经让余鱼完成了,有些好奇。   “你怎么说,让人家愿意告诉你的?”   提起这茬,余鱼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把脸埋低:“我与阿婆说,我来找未婚夫的。”   裴深目光落在小丫头的脸上,美则美矣,年岁还是小了些。他才想起,自己不但不知道小丫头的年纪,也不知道她姓名。   “你叫什么?”   “余鱼。”余鱼在掌心轻轻比划,“余,鱼。”   “多大?”   余鱼老老实实说:“十四了。”   唔,倒是比他想象中要大一岁。   “家中与你订过亲?”裴深问。   余鱼犹豫半天,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说。   说是定亲了吧,可她如今,也不能算。   只不过少女的沉默缄口,已经是一个很好的答案了。   裴深心中冷哼,都是些庸俗之人,孩子还没长大,急匆匆定下一个未曾谋面的人,也不瞧瞧这小丫头傻憨憨的模样,选错了人家,嫁进去就是一个小哭包。   “你既无家,婚约也作罢。”裴深加重了口吻,“我既带着你,就会给你安排妥当,懂吗?”   余鱼自是点头。   她慢慢喝了药,嘴里苦得难受,从袖中摸出帕子来,取出她藏着的两块桃花酥,一块含在嘴中,忽地对上裴深的目光,犹豫着将另外一块,小心递了过去。   裴深盯着眼前的小糕点。   放了两日,完全不及刚做出来时的新鲜。   就这么一碟他给的糕点,她都带着?   裴深没兴趣抢小丫头的零嘴,目视她小兔子似的啃着糕点,冷不丁说了一句:“你乖一点。”   余鱼茫然抬起头,嘴角还带着一圈糕点渣,没懂他的意思,只乖乖点了点头:“我乖。”   裴深满意地颔首。   乖一点,他就能多带她一段时间。   他得给她找个好的收养人家,也要给她找个好的婆家。   这么乖的小丫头,不能给人欺负了。 第5章 梳发   杨城很大,此地多少南来北往的生意人,什么丝绸布匹,刺绣雕花,在这里都有着很好的孕育和发展,沿街走来,大大小小的店铺鳞次栉比,就连客栈,也是一家连着一家,家家都人满为患。   也不知道杨城是有什么热闹,客栈都住满了人,想找个空余房间的客栈,都在半个城晃荡了一个时辰,最后还是落脚在偏远地段的一家小客栈。   再偏远,也就剩下一间上房,还有一个大通间的位置。   那掌柜的瞥见少年身后跟着的女孩子,小姑娘脸上蒙着丝帕,裹着长斗篷,还戴着兜帽,几乎看不见容貌,小小的一团,只掂量她身高,大约猜出有个十几岁的模样。   “小郎君,不是我不给您住,就一间房,您三位住不下。”   “住得下,”裴深找了一个时辰的住处,早就烦躁,如今有一间房,他自是不会撒手。他指了指田二,“大通间他要了。”   田二自觉领了大通间的位置,含笑点了点头。大通间好啊,远离世子和小姑娘,剩下一间上房,看他们俩能怎么分。   “可是,这不是还有个姑娘吗?”   掌柜的左看右看,这小郎君很是俊秀,十七八岁的模样,那小娘子也是十来岁,就算是兄妹,也该是到了避嫌的年纪。   这个道理不但掌柜的懂,余鱼也懂。   她稀里糊涂跟着傅三郎,听着只有一间房,就知道大约是又要去找了。只少年却一副要住的模样,她也寻思着,一间房,她和傅三郎怎么住?也或许,他住客栈,她可以住马车上。   这是一个解决办法,她长得小,马车里睡一个她,完全不拥挤。   “我身后的是内子,夫妇同住一间,没问题吧。”   裴深一脸从容说着令人诧异的内容。   余鱼藏在丝帕下的脸逐渐迷茫。   内子?夫妇?   裴深淡定地跟掌柜的扯谎,就好像他身后的小姑娘当真是他刚过门的小媳妇儿,害羞腼腆,不敢说话。他护在小丫头前面,敲了敲算盘。   “还有什么问题吗?”   掌柜的瞪大了眼,左看看右看看,只能看出这个小郎君底气十足,气定神闲,那身后的小姑娘又藏着脸,完全看不出来表情。   少女十五及笄即可发嫁,儿郎十五六娶妻的,也大有人在,毕竟比起一同外出的兄妹,还是夫妻一同外出,更合理些。   瞧着小郎君也十七八,相貌也很是俊秀,早些成婚,没什么奇怪的。   掌柜的就换了一副笑脸:“好嘞,那几位,里面请。”   余鱼僵硬地跟在裴深身后,走路险些被长斗篷绊了脚,裴深像是能看见身后一样,及时伸手扶稳了小丫头的胳膊。   这般默契,倒让掌柜的真的信了,二人是少年夫妻。   田二自觉抱着自己的行囊去了一楼,一边走,一边不知道乐呵什么,笑声隔了好远都听得清清楚楚。   留下的这间上房在三楼,转角处,正巧旁边就是墙,相邻最近的位置没有客间,余鱼跟在裴深身后进了房,那掌柜的将热茶壶往桌上一放,笑呵呵就退走了。   这掌柜的一走,余鱼可尴尬了。若是日常,她早就摘了丝帕脱了斗篷,洗漱洗漱,好好在床榻上打个滚儿,放松放松。   可她眼前杵着一个高挑的少年,这般松快,定然是不能了。   裴深一回头,就是裹得蚕茧似的小丫头。   想到自己撒的谎,裴深抿了抿唇,自找了座坐下,斟了一杯茶。   “我这般说,自有我的缘由。”   “这么热的天,在城中转一两个时辰找客栈,你不累我不累,马都累了。”   “何况旁的地方,未必还能有一间上房。”   “若说你是我阿妹,这般年纪也不该同处一室,能让郎君带着走的,最合适不过的身份,就是妻子。”   裴深还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一边解释,一边颇不自在地皱眉。   他行事素来果断,就算有什么安排,计划,大多是直接说了就是,底下人只管照做。完全没有需要他这般费口舌,解释得这么清楚。   余鱼还想挣扎一下。   “你说我是你的丫头,也可以啊。”   他本是救了她一命的恩人,若以主人自居,也没有什么不妥,她还好接受一些。   有事丫头服其劳,顺手端茶递水的,也算她聊表心意了。   可,可哪有说是夫妻的,她脑袋到现在都没有缓过来,根本不知道该顶着这个身份,和他如何自处。   裴深瞥了眼小丫头。   纤弱,娇气,生得这般好,还一脸乖巧。   这丫头只适合被人伺候,让她伺候人,谁消受得起。   “斟茶来。”   裴深把手中茶杯一放,冷飕飕地瞥了她一眼。   余鱼一愣,然后将丝帕斗篷摘了,憋了好一会儿,她嘟起嘴长长舒了一口气,上前两步,去拎茶壶。   这客栈的茶壶,都是笨重的陶壶,小客栈为了方便,都用的大壶,烧一壶水,起码让人喝一天的那种。也同样,大陶壶里灌满了茶水,余鱼试图提起茶壶,意外地发现,自己好像拎不动?   一个茶壶她都拎不动?   余鱼憋红了脸,使足了力气,   奈何她年岁小身量不足,放在桌上的茶壶位置本就高,加上提手,她并不能使上太多劲,再加上陶壶本身不轻的分量,余鱼努力了半天,大陶壶也就意思意思,稍微悬空了那么一隙。   “放着,我来。”   裴深看着小丫头拎茶壶那笨拙吃力的样子,险些乐出声,懒洋洋叫停了她的动作,嘴角嵌着一丝笑意,轻轻松松拎起茶壶,自己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顺手推给余鱼。   余鱼咬着下唇,羞愧地低下了头。   见小丫头站在那儿绞着手指,耷拉着脑袋的小模样,裴深难得从自己仅有的耐心中掏出了那么一点儿。   “你病中没好,手上没力气,很正常。别跟自己较劲儿,你再咬下去,嘴上留下牙印,我可没脸见人。”   余鱼闷闷地说:“留下牙印怎么了?”   裴深刚想说,他们以夫妻名义入住,小丫头唇上有牙印,那理所当然,该是他咬得。   只这么一想,目光落在小丫头的唇上,裴深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感。   他掐了一把自己的虎口,平静地移开目光。   “没什么。”   小丫头年岁小,什么都不懂,他若是说这种话,不说她听不听得懂,只自己听着,就觉着他自己过于孟浪了。   险些轻薄一个小丫头,裴深啊裴深,你可真要脸。   小客栈的上房,也不是那种简单的单间儿,到底是用圆光罩隔了一间,中间垂帘一放,里外也隔着空间。   圆光罩里面,是一张可供两人同眠的床榻,外头是一张桌椅,窗下一张仅有一人宽的小榻。   关于入夜如何分配,裴深全权做主。隔断垂帘里面的,都是余鱼的。到底是女儿家,该有自己的私密空间,穿衣洗漱,都需要避开人。   至于他自己,小榻上凑合一夜也无妨。   说完这些,裴深还指点余鱼拆了发髻重新束发。   “可是乱了?”   余鱼反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有些不解。   她没有人帮忙梳头,又是奔波在外,只能随手挽两个发髻,谈不上精致,简简单单的,甚至连一根珠花都没有。   那些曾经在她发髻上待过珠花,早就掉完了。   裴深犹豫了下,指了指她的发髻。   “我说你是我妻,你梳着这发髻出门,谁都骗不过。”   余鱼反应过来了。未嫁少女自有自己的发髻,已经成了婚的女子,发髻和她们是不同的。   可是她也没有梳过。坐在铜镜前折腾了半天,一头乌黑的秀发,被她自己弄得乱糟糟的,却还是梳不出来一个像样的发髻。   裴深本坐在桌前翻看一本小册,偶然回头对上小姑娘乱蓬蓬的头发,之后不断回头看,到最后,他随手收起小册,忍不住起身过来,从余鱼手中夺了木梳。   “我来。”   看她梳个头,真要命。   一看就是从小被伺候大的富裕人家女孩儿,梳个头发都不会。   裴深抢了木梳,只觉身前坐着的散发少女身子有些僵硬,隔着铜镜,他甚至能看见余鱼紧张地眨着眼。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可木梳已经在手上,裴深只能硬撑着咳了一声,目不斜视替小丫头梳发。   家中阿姐出嫁后归家,经常梳着一个纂儿,插着三根玉簪,一些花钿,并一只玉篦,一朵绒花。   那个纂儿瞧着倒是简单,裴深记性好,加上从小去给母亲请安,经常在母亲梳发时在一侧吃着糕点,看得久了,大概也能有模有样梳两下。   在余鱼手中不听话的头发,落在裴深手上,倒是乖巧,顺着他的手指翻动,温顺的在余鱼头上盘成一个光滑的纂儿。   裴深捏着木梳,退后两步,左右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手艺,然后不满地撇了撇嘴角。   发纂儿光秃秃的,一根珠钗都没有,让她顶着他妻子的身份出去见人,裴深可丢不起这个脸。   “等着。”   他脚步匆匆离开。   余鱼等人离开,又过了半响,才慢腾腾抬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纂儿。   他……梳头时,起初瞧着有那么两分笨拙,且皱着眉,明显一副并不擅长的模样,可他梳出来的发髻,倒是工整。   她让一个男子替她梳头了。   余鱼全程紧张到僵硬挺直的背,慢慢地弯下去,脸埋在手臂,发出一声喃语。 第6章 给她找点事儿   裴深离开了没多久,再回来,余鱼给他开门,他直接将一包叮叮当当的东西塞到小丫头怀中,然后颇不自在说,去找田二,又扭头走了。   这一包东西,裴深是直接塞到她怀中的,余鱼红着脸打开。   她不算是自作多情,她想着,这里面的东西,大约是傅三郎要给她的。   打开来一看,却是几根珠花,一只玉篦。   珠花很漂亮,还坠着珍珠。   余鱼犹豫了下,慢腾腾将珠花簪在发髻上,然后将玉篦,落入发中。   现在的她,梳着已婚女子的头,顶着傅三郎妻的名。   冷静一点,余鱼拍打着自己微微泛红的脸颊。   不过是小郎君做事周全,千万不可多心的。   只到底收了人家的东西,余鱼总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要做点什么,多少有所回馈的好。   来不及等她回馈,又让她脑袋发晕的事情紧接着就来了。   裴深没有说,她就一直留在房中,该休息休息,下面小二送来了茶水点心并晚膳,一人份的,说是傅郎君跟田郎君在下面,这是她一个人的。   她一个人用了饭,也顺手将房间里大致清洁了一下。尤其是她要睡的床铺,和裴深要睡的小榻。   四月时间,白日里虽艳阳高照,到了夜中,多少还有几分寒意。余鱼见那张小榻落在窗边,怕被褥不够,将大床上的被褥又抱着挪到了小榻上,折了两折,垫得厚厚的。   才忙完这些,就有两个小二抬着清洗好的木桶进来,赔着笑说,热水正烧着,稍等一会儿就来。   虽然是小客栈,该有的也都有。就连这新送来的木桶,都泛着新木的清新,完全看不见半点使用过的痕迹。   余鱼跟着裴深他们奔波两日,前两日住宿多少有些勉强,稍稍洗漱都欠了两分,如今住在客栈中,有木桶还有满满的热水,她难以抵挡,想到裴深在田二那儿,估计不到入夜是不会回来的,她思来想去,将门栓上,将四周帘子放下,又吃力地将屏风挪到当中,做了第二层遮挡。   泡在热气腾腾的水中,余鱼惬意地叹了一口气。   她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松快过了。   她攥着帕子细细清洗,从山崖坠落导致的伤,乌青发紫的位置,现在逐渐淡了些,而背上胳膊上的擦伤,留下了大片的新伤痕迹,泡了水,有点痒痒的。   余鱼眯着眼,胳膊划拨着水,好舒服呀。   裴深不太想跟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独处一室一整天,索性借着田二的名头,出去办事,等到天近黄昏,快要入夜前,怕小姑娘一个人害怕,急匆匆赶回来。   只他推门时,门拴着。   锁了?不给他进?   裴深从小到大没吃过闭门羹,曲着手指要敲不敲地,实在落不下去。   他左右看看,周围没人,这个时辰,该出去的都出去了,该休息的都休息了。   他抿唇,还是曲着手指轻轻敲了敲门环。   轻三下,然后收回手,静静等待小丫头来开门。   心中默数了十下,没人来。   裴深想,小丫头可能是没听见,无妨,他再给她一次机会。   素有礼仪的少年郎任命地第二次敲门。   然而还是没有人来给他开门。   裴深不觉着他养的小丫头是个,不等他回来就一个人先睡的。   那她是不舒服?又病得烧晕了?   裴深这就等不住了,从袖中摸出匕首来,探入门缝中轻轻一挑,然后匆匆推门。   “小丫头,你……”   话音未落,裴深鼻尖嗅到了一股清淡的香气,以及室内微微潮湿的水汽。   隔着一扇屏风,四下的帘子,在密不透风,完全看不见的另一端,有水花溅动的声音。   裴深几乎是狼狈地立刻退出房门。   他自觉避到走廊,门栓让他挑开了,也不敢离开,就像一尊门神,守在门前。   这个时候,他忽然烦躁起自己过于优异的听力。   在不知道里面时,他尚且不能从吵杂的环境中分辨出什么,可现在他站在门前,总觉着,他能听见水花声。   裴深在门口等了足足小半个时辰,偶然有从楼梯经过的客人小二,都眼神诧异地看他一眼。小二想过来问一下,碍于裴深那凌厉的视线,根本不敢上前,转了个身就离开了。   裴深听着里面有了脚步动静,立即转身面对着门。   他刚刚挑开了门栓,从外面挑开里面容易,想要重新把门栓挑回来,恢复成原来模样,稍微有些麻烦。   他也不能让小丫头发现,门栓掉了。不说其他,单单是一个小丫头沐浴时,门栓意外脱落,这多少会让她心中有些害怕,缺乏两分安全感。   他得在小丫头来开门时,就先一步推开。   等到脚步声近了,裴深第三次敲了敲门。   里面顿了顿,然后是脚步加快了些,甚至是有些急促地。   然后,裴深卡着时间,推开门。   余鱼刚刚洗好。从包中翻出一套简单的衣裙套上,还没有来得及整理房间中的水汽,听见敲门声,也不敢耽误,匆匆套上鞋就来开门。   门一推开,裴深表情略微不自在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抬了抬下巴,从怀中拿出一个油纸包,塞给她。   对于她为什么锁门,没有问,也没有问她,房间里的水汽。   可是余鱼抱着油纸包,闻着一股子香气,总是忍不住想,自己刚刚的手真的碰到门栓了吗?   怎么感觉自己还没有开,门自己就开了?   少女满眼疑惑地盯着门栓半天。   “给你带的油饼,趁热吃。”   还没想明白呢,裴深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路。   余鱼捧着还温热的油饼,一口下去,满满的肉馅。   居然是意外的好吃。   吃完油饼,余鱼见裴深落座在小榻上,按了按过于厚实的褥子,冲她挑眉。   余鱼不好意思给他说自己垫的,怕他以为自己在邀功,脚步匆匆去了屏风后,收拾她刚刚洗漱时的残局。   还好,她洗的规矩,地上也没有什么水,脏衣服自己叠的整整齐齐,只需要轻轻擦一下就好。   未了看了眼浴桶,有些难办地抓了抓耳朵。   要是他晚一点回来就好了,她就能把这里处理好。   “你,你要……沐浴吗?我,我让人去换一下水。”   余鱼的声音压得很小,甚至有些难为情。   裴深蜷了蜷手指,面对小姑娘的问题,答非所问。   “天黑了,你早些睡,明儿早起有事。”   余鱼立即乖巧地钻到帘子后。   室内就点着一根烛,灯光微弱。   可裴深视力极佳,隔着垂帘,他也能隐约能看见床榻上鼓起了一个小包。   她倒是听话,说让她睡,就老老实实睡下了。   又坐了许久,裴深已经能听见小姑娘平稳的呼吸声,判断她的确睡着了,这才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肢体。   出身名门的公子哥儿,对于干净一直有着自己的要求。裴深也不例外,在没有条件的情况下,他多少能将就,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傻子才将就。   裴深今天就不得不当了一次傻子。   吹了灯,黑灯瞎火的,也不敢闹出点动静,明知道小丫头睡着了,裴深也没好意思解开自己的衣裳,只能将就将就,匆匆擦洗了一番,摸着黑换了一身衣服,和衣而睡。   说是睡,裴深半点困意都无。   长到十八岁,他还是头一次和旁人共处一室。更别提,是个马上就要及笄的小丫头。   裴深翻了个身。   之前想什么,当做小侄女,这个年纪怎么也不行。带在身边,这么亲近,太不方便了。   不行,还是得给她找个好人家,早早送走才对。   领养的女儿要是怕养父母不亲爱,大不了他多给她留点傍身的钱。   昌永伯府上一次嫁女儿,陪嫁了多少来着?   余鱼醒的特别早。   她昨夜本来是想着,可能会睡不着,没想到躺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心中惦记着事,裴深说,早上有事。她就天蒙蒙亮起身,听不见帘子另一端的响动,不知道裴深起没起,她也不敢闹出动静来,轻轻洗漱了,又悄悄地坐在床边对镜梳妆。   昨儿看裴深给她梳头,今天余鱼也能学着他的模样,像模像样地给自己挽了个纂儿,又将昨天裴深带回来的珠花玉篦都簪上。   里面还有一盒唇脂。   余鱼没用过这个,捏着唇脂,小拇指那么沾了沾,对着镜子比划了半天,还是低下头闷闷地擦去了。   卯时末,裴深在帘子外叫了叫她,彼时余鱼早就收拾好了,而帘子外,裴深也早是一副穿戴整齐的模样,瞥了她一眼,目光在她发髻上绕了绕,满意地抬了抬下巴。   “走吧。”   过早的时辰,街头人也少,只一些早饭铺子,买菜的,还支着摊子。来往的也大多是妇人们,挎着个篮子,左看右看的。   看着看着,目光总是会落在裴深脸上,然后转到余鱼脸上,就不挪开了。   裴深走了一路,才发现这个问题,直接让田二去旁边的铺子,买了一顶短帷帽来。往余鱼头上那么一戴,谁也看不见了。   田二话多,走了一路说了一路,只他说的再多,也不敢问,昨儿晚上,余鱼和裴深怎么睡的,可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儿。   他是个惜命的汉子。   “看见这个布庄了吗?”   裴深脚步停在一条巷子口,指了指巷子里竖着旌旗的铺子。   余鱼掀起帷帽,认认真真看了眼。   “看见了。”   “里面有个妇人,叫李三娘,你想个法子,让她陪你出来。”   裴深指了指旁边一条巷子。   “我们在此等你。”   余鱼一下子挺直了背,重任落在她肩头,让她立即充满了精神。   小丫头认认真真点头:“好。”   等着小丫头钻进巷子里,田二才忍不住问:“主子,抓李三娘法子多得是,咱们今天就能解决,何必让这个小姑娘去跑一趟,您不怕她坏事?”   “坏什么事,她聪明着的。”裴深懒懒看了眼自己的属下,“给她找点事做,让她跟着我们时,心里能踏实些。”   “不是,问题是,那李三娘多狡诈的一女子,就那小丫头,能在人家面前装的过去?别人没带回来,反而赔了个小丫头。”   裴深冷笑了声,少年的语气里尽是傲然。   “我在这里,会让她有事?” 第7章 小姑娘被凶了   余鱼走到布庄,伸着脖子往里看了看。   这会儿天还早,寻常铺子,不过是辰时支起,这布庄却早早开了门,只里面有一个洒水扫地的帮工,撑着腮在台后拨算盘的女子。   她刚进去,那女子就抬眸看过来,上下打量。   “小娘子,这么早来买布?”   余鱼早就做好了被问的准备,她也不怎么紧张,先是看了看店中的布匹,来来回回细致打量了,才垂着眸乖巧地回答。   “我家夫君的衣裳坏了,时间太紧促了,刚好寻到这儿有布庄。”   喊夫君的时候,余鱼还有些害羞,还好有帷帽遮挡了一下。   未了她还问:“娘子,你们铺子里,可给做成衣?”   “做衣裳你要去找谢裁缝,要是急着穿,不如买件人家做好的,挂在铺子里售卖的。只大小尺寸或许不太合适。”   李娘子转了出来,围着余鱼转了圈,捂着嘴笑:“我倒是没见过小娘子这样的美人,小娘子可是从杜坊那边转过来的?”   什么杜坊?余鱼茫然地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回答:“我不是本地人。我昨儿跟着我……夫君,刚到这里的。”   李娘子笑意浓了些,将余鱼看上的几块布料拿出来与她。   “我就说呢,这般标志的姑娘,我若是见过,定然是不忘的。”   “姑娘瞧瞧,这都是我们铺子最新的好料子,给你夫君做出来,定然是好看的。”李娘子一边推荐着,一边不着痕迹问,“姑娘瞧着年岁不大,夫君什么年岁,喜欢什么颜色的?”   余鱼实话实说:“我满十四啦,我家……夫君,满十六了。”   她的确满了十六,而且裴深瞧着绝对有十六岁,不知道是十七八岁,还是十八|九岁,总之满了十六,是实话。   这话说的可真是实诚,半点都听不出来虚假。起码李三娘笑意真诚了些。   “这么小,我说呢,瞧着还是个半大孩子,不满十五就成了婚,你们家里也真是着急。”   “是我家里出事啦,”余鱼低着头,语气谈不上多沉重,甚至有几分轻描淡写,“家里没人管我,他就来管我啦。”   余鱼抿着唇,指尖在布料上左右划了划,忽然觉着,自己还算是幸运。   濒危之际有一个人,愿意救她,愿意在之后带着她,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有这么幸运。   李三娘的表情微微动容,而后收起了对余鱼的过度打量,而是漫不经心问:“那你怎么一大早找到我家铺子来的,外地人,想找到这里可不容易。”   余鱼想了一个她自己觉着很合理的理由。   “我是早上出来买油饼的,里面有好多肉馅,一口咬下去香香的,”余鱼比划着她昨晚吃得那个油饼,“但是我没找到,就顺着这边走,街上有好多看我的人,我就走小巷子了,我在外面,正好看见你们家铺子的旌旗,还好,开了门呢。”   李三娘目光落在帷帽下小姑娘的容貌,片刻,认真点了点头:“你这样的走在街上,的确容易被人看见,但是一个人走小巷子,可不安全。”   “不是一个人,我和我夫君一起的。”余鱼不等李三娘追问,就主动说,“但是他刚刚不好,我不和他说话。”   李三娘忍俊不禁。   说是已经成了婚的小妇人,十四岁的年纪,天真烂漫,说话也是完全孩子气。做起事来,同样也有着孩子气的率性。   “都生气了,还要给他做衣服?”   余鱼点头:“要的,他给我买油饼吃了。”   李三娘许久没有见过这般单纯的少女,心情也好了几分,认真帮余鱼挑选布料,还主动说,可以请个裁缝来,帮她做。   “我们这边有名的裁缝,手中的衣裳都要一个月才能做好,再快也是七八天,毕竟人家名气大,你运气好,我认识的裁缝是我邻居,她今儿无事,你要是耐得住,就在我家铺子多坐一会儿。若是耐不住,就先回去,给我个地址,我做好了差人给你送来。”   余鱼听到差人送,那就不能是李三娘自己来了。她当场摇了摇头:“那我就叨扰娘子啦。”   她起初选了最好的料子,觉着裴深这般的少年郎,本就该是用最好的,可是想到他这些日子,穿戴都很普通,犹豫了下,又换成一个较好的料子,颜色也暗沉了两分。   深沉的墨蓝,李三娘拿着料子倒是笑了:“小娘子选的倒是好,但是这般深沉的颜色,你家夫君才十六,怕是有些重了些。”   “不给他穿好看了,”余鱼抿着唇,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穿好看了,他太招人。”   李三娘笑出了声。   这倒是个有趣的客人,虽然来的时间不凑巧,李三娘倒是喜欢她,直接带到后院里,给她端来茶点,请了裁缝来做衣。   “姑娘你得说说,你夫君什么身量。”   那裁缝娘子三十出头,和李三娘瞧着年岁相当,就是长得更温和些,气质也很温柔。   身量……   余鱼想到裴深的模样,就只能结结巴巴比划:“他,他这么高,我撞在他怀里,在他肩膀处。”   “他很瘦,腰,只有这么宽。”余鱼认真地两手合抱,比划着裴深的腰。   裁缝娘子和李三娘笑得眼睛都眯起。   “看看,这就是小娘子们给夫君量身的法子,让人听着都羡慕。”   余鱼不知道裁缝娘子在笑什么,她只是回忆起之前搂着裴深腰,在他怀中,耳朵红得近乎滴血。   害羞的小娘子是个爱吃甜的,坐在那儿吃了两份甜点,一个多时辰,裁缝娘子全神贯注做衣,而李三娘则忙别的去了。   “这个铺子,是刚刚那位姐姐的吗?”   “你说对了,这个姐姐姓李,大家叫她三娘子,头上有两个兄长,都没了,家里就剩下这个铺子,亏她愿意抛头露面,盘活了下来。”   “她好厉害呀,”余鱼从未接触过开门做生意的人群,颇为好奇,“那这个姐姐很忙吗?这么早都要开门?”   “忙啊,怎么不忙。”裁缝娘子一边缝合一边笑着说,“别看这里在巷子里,瞧着不大,可李娘子家的货好,来往的客人很多,就连那些南蛮子,都有悄悄跑来买布的。”   余鱼听到了一个词。   南蛮子。   她想问,但是看了眼裁缝娘子,还是没问,只继续问:“那李家姐姐自己做生意,不招人帮忙吗,我看她亲自顾着呢。”   “那是你赶了巧,”裁缝娘子说道,“她平时少在铺子里,都是她认得干兄弟帮忙跑。也就是每个月的初一十五,有新货回来,她早上才回来清点一下货物。”   余鱼听到这里,也不敢多问了,老老实实捧着糕点吃,还多看了看裁缝娘子,看她怎么做衣。   到底是手艺人,来去缝一针一线,全然不漏任何针脚,衣衫交到余鱼手上,无可挑剔。   “多谢这位娘子,”余鱼吃了一堆糕点,嘴也甜,“娘子手艺真好,是我见过最好的了。这件衣裳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拿回去给你夫君穿,若是不合适,只管拿回来我改。”   余鱼给了裁缝娘子双倍的酬劳,裁缝娘子做完衣裳,也起身先告辞。   余鱼却磨蹭了一下,等着李三娘忙完回来,才把衣裳展示给她看。   “娘子你看,好看吗?”   李三娘翻了翻衣裳,笑眯眯着:“程娘子的手艺自然没得说,小娘子回家有交代了。”   “今天叨扰娘子了,”余鱼笑得有些腼腆,“要是我们还留几天的话,我带上夫君一起再来选些布料。”   李三娘听着这话,也笑着应了:“那我可盼着,小娘子这么好看,郎君该是什么模样呢。”   衣裳叠好装在布袋中,李三娘起身送余鱼,店铺里小二来来回回地,余鱼抬头和李三娘说话,脚下直接拌在门槛上,狠狠摔了一跤。   李三娘急忙去扶,却也没抓得住她,眼看着小姑娘摔了一跤,咬着唇趴在地上不动,李三娘急了。   “小娘子可摔着哪里了?”   余鱼感觉了一下,指了指脚踝。   “脚,脚疼。”   李三娘满眼愧疚:“是在对不住,我没拉住你。”   “是我自己没有看路,怨不得你的。”   余鱼勉强扶着李三娘站起来,一只脚踮着,苦恼地盯着自己的脚踝。   “疼得厉害?我带人送你去医馆,若是疼,必须得看。”   余鱼却摇了摇头:“我得先找我夫君,我脚疼,我要找他。”   李娘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脚疼不找大夫,找什么夫君。   可见小姑娘眼底有了星星点点的水光,她也说不出什么话了,十四岁就嫁了人的小姑娘,唯一的主心骨就是自己的夫君,遇上这种事,想依靠夫君也很正常。   “那你走不得路,我派人去找你夫君?”   李娘子问。   余鱼摇了摇头:“你们不认得他的,他也不会跟旁人走,我得回去,让他带我去找大夫。”   可是走了一步,她就停在那里不动了。   蹙着眉,眉心全是忍痛。   李娘子也叹了口气。   “我叫人套个马车,送你回去。”   “谢谢娘子。”   余鱼这才打起精神来。   然后又腼腆地问了一句:“娘子的马车车夫,是男是女?”   李三娘看了眼小姑娘的脸蛋,笑了:“我手底下的人,老实本分,不过你也别怕,我陪着你一起。”   “娘子也要一起吗?”余鱼有些诧异地问,“不耽误生意吗?”   “大早上的,哪里有生意,何况你在我家铺子摔了,于情于理,我都该去跟你夫君道个歉。找大夫,也是我的事。”   余鱼听到这里,也不推脱了。   马车不大,两个人坐在一起,李三娘从慌张中冷静下来,笑着问:“我以前也扭过脚,小娘子要是不介意,我能看看你伤得严重吗?”   余鱼抬起脚。   “真的吗?那就麻烦娘子了!要是不严重,咱们就不告诉他。”   少女眯着眼,眼中是小小的调皮。   李三娘弯腰看了看余鱼的脚踝,青了一圈,已经肿了起来。   她眼下懊悔,然后抬头时,表情又更温和了。   “瞧着应该没伤到骨头,至于有几分严重,还是需要去看看大夫。”   余鱼听到这里,叹了口气。   力气把握不好,实打实摔得她真疼。   也不知道脚上的伤,耽不耽误事儿。   余鱼掀开帘子,在给马夫指路。   隔着一条巷子,拐进另外一个巷子,李三娘有些奇怪。   “这里很多房子都荒了,你夫君怎么在这?”   “他与我生气呢,但不敢离我远,我右拐去了你们那个巷子,他就左拐进了这个巷子,”余鱼说着,“大抵就转着消磨时间吧。”   “一两个时辰,他也等得住?”   余鱼底气十足地点头:“等得住!”   李三娘眼底羡慕:“你和你夫君,感情真好。”   余鱼不太好意思。   哪里是感情好,不过是她在做事,他要等一个结果罢了。   果不其然,马车驶进巷子里,裴深背着手站在一处老房子门口,等听见声音回头。   却是余鱼一瘸一拐,让一个女子搀扶着朝他走来。   余鱼满脸高兴。   “我回来了!”   她暗中指了指李三娘。   她是不是很厉害,完成任务了!   裴深却是狠狠皱了皱眉,根本来不及去看旁边的李三娘,一把握着她的手臂,厉声问:“脚怎么了?谁伤了你?” 第8章 自己的媳妇儿自己疼……   “从铺子里出来的时候,不小心,不小心跌了一跤。”   这还是余鱼第一次看见裴深脸色这么难看,她话都说的磕磕绊绊。   他眉心蹙着紧张,紧紧抿着唇,盯着她的脚踝看了半天,再看她时,眼中含有一丝对她的生气。   余鱼一下子站直了身体,不知道为何,迎着裴深的目光,她觉着自己摔倒的小聪明,格外笨拙,让她心生愧意。   “对不起……”   话还没说完,裴深屈起手指在她脑门上,响亮地敲了一下。   声音清脆,小丫头抱着脑门傻乎乎地,明亮的眼中是不可思议。   不疼,但是这种敲脑门儿,明显是对付小孩儿的手段。   裴深没好气地收回手。   不用多问都知道,小丫头肯定是为了把人带出来,才故意摔的。   小丫头心眼实诚,也怕出意外,这一跤,摔得结结实实。   纤细的脚踝,肿着一圈。   他轻轻一拽,将单脚蹦跶的小丫头拉扯到自己身后,这才抬眸,漫不经心瞥了李三娘一眼。   李三娘在侧看了半天,眼前这个少年郎星眸剑眉,眉眼含霜,有着惹人注意的俊秀模样,也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矜贵。已经年岁不大,但是瞧着也不像是刚满十六的样子,说是十七八可以,说是十八|九也行,尚未万全镇长开,身量相貌隐约中,已经有了青年的雏形。   这般少年郎配小美人,的确是良配。   她刚勾起笑,那少年抬了抬手。   脑后一股风,她警惕回眸,马车上的车夫已经被一个笑脸青年一手刀劈晕。   “三娘子,里面请。”   那笑脸青年乐呵呵地掀开马车帘子,做出邀请样。   李三娘脸色大变。   她咬紧了牙关,一双包含怒意的眼,死死盯着余鱼。   可小姑娘被裴深藏在身后,半点都接收不到,来自她的愤怒。   “没想到,我一时好心,居然阴沟里翻船。”   “小娘子,是我看错了你。”   李三娘一看那青年的身手,就知道自己逃不掉。   把所有的愤怒情绪,都泼洒在余鱼身上。   都怪她,轻信了这个看似单纯的小女孩。   裴深皱眉,拦在小姑娘跟前,抬起下巴与李三娘说话。   “我让她请你来,有什么不满,冲我来。”   “小小年纪就做杀人帮凶,还让我宽容她?做梦!”李三娘狠狠啐了一口。   余鱼却很坦然从裴深身后探出头来。   “……对不起。”   她的确做了欺骗的事情。   基于此,她也的确应该向李三娘道歉。   但是她不觉着,裴深会是李三娘口中要杀人的那个人。她也不会是帮凶。   谈不上她对裴深有多了解,只是心中大约知道,裴深不是坏人,也不会让她做坏事。   这可能就是她对他的信任了吧。   “我家小姑娘年纪小,没见过外面的脏东西,说话客气点。”裴深语气淡了下来,“还有,什么杀人帮凶?我说要你的命了?”   裴深拦在余鱼面前的那道背影,倒像是一座高山,抵挡万千凶险。   “不要的我命?”李三年嗤笑,“外头那些人哪个不是眼红我,不想杀了我取而代之,不想从我手中拿到哪些好处。再说,你要是不为了杀我,能让这个丫头,拼着摔断腿的风险,也要结结实实摔那么一跤?”   裴深提起这个,眉眼中多了一丝烦躁。   “我家小姑娘心眼实,没想害你,请你来没理由,摔了自己。懂了吗?”   李三娘已经感觉出,对面的少年郎和身后的青年的确没有杀气,可她还是难消愤怒。   “你这么说,我就信?可免了,我已经错信了那个小丫头,这条命就当我不要了!”   “你的命要不要,都先给我好好存着。”   裴深神情冷漠了下来。   “且不说你的命值不值钱,你看不看重,今日这时,我家小姑娘去找得你,既然她参与其中,你的这条命,我也保了。”   李三娘眉头一动。她想看那个小娘子,可哪怕知道她手无寸铁,眼前的少年郎死死挡着身后的小姑娘,就连影子也看不见半分。   她怒意渐渐衰退。   “怕我的血,脏了你家小姑娘的眼睛?”   裴深淡然道:“知道就好。”   若是要对方的性命,这种事,他又如何会让小丫头参与其中。   只要涉及到阴暗一面的,他养的这个小丫头,离得越远越好。   想到小丫头,裴深觉着她回来之后一点动静都没有,回头看了看。   余鱼在他身后,耷拉着头,一声不吭。   他觉着有些不对,手指往她下巴一勾,强迫她抬起头来。   余鱼一双清澈透亮的眸中,含着水雾,粼粼若现,眼眶泛着一圈红,忍耐到咬紧唇,才没哭出来。   裴深愣了,他难得地,结巴了下。   “哭,哭什么。”   他摸了摸兜,倒是有一片丝帕,还是余鱼塞给他的,他粗鲁地拽出来,重重往余鱼眼眶上按,还没有按下去时,力道又卸了,轻飘飘地。   裴深紧紧皱着眉。   明明成功把李三娘带了出来,接下来的事很简单。那么难办的事情可以说都解决好了,可他心头没有半点松快,反而回头看见了小姑娘这幅模样,心里像是被蜜蜂的针扎了一下,不疼,慢慢肿起来,让人难受得厉害。   “没让你办坏事,请她来,就说个话。”裴深从没给别人解释过什么,尤其是涉及公事,他下令,属下人照办就是,哪有人还敢问他要个解释。   可眼前这个小丫头不一样。她不是他的属下,也本不该搅合在其中,不过是他一时恶趣味,倒让她扭了脚,红了眼。   他为难地皱着眉,还真怕小丫头哭出声来。   李三娘口中的那些,过于阴暗,小丫头全然没有接触过,骤然听见这个,自己又参与其中,心中只怕满是愧疚。   “她仇家众多,十分小心,从不单独外出,我身份敏感,不能直接与她接触,你这是在帮忙,帮了我,也帮了她,懂吗?”   裴深加重了语气,“我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也不会让无辜的人,卷入其中。”   “退一万步来说,”裴深又轻轻在她脑门上崩了一下,声音清脆,半点都不疼,“干干净净的小丫头,我能让你做坏事?”   余鱼抬手捂着丝帕,忍了又忍,强行把眼中的雾气憋了回去。   她知道,裴深这是误会了,误会她听了李三娘的话,以为自己是帮凶,伤心难过才会哭。   不是的。   她只是听了裴深和李三娘的对话,才红了眼眶。   她有些赧然地点了点头,明明是因为,可是忽然涌上的情绪,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话语说给他。   她不知道怎么说,索性不说了,憋回去眼泪。   “知道就好,我和她说句话,你在这里老老实实在这里反省。”   余鱼哦了一声,重新挺直了背,乖乖站得笔直。   她眉宇舒展,连带着裴深也松了口气。   一回头,对上李三年彻底消了怒气的笑脸。   李三娘随着对话已经寻思出了两分,既然与她性命无忧,眼前这个小郎君所图谋的,她想必也是给得起的。   如此,她心情平复下来,嗤笑了声。   “没想到,小郎君一个有谋略又心狠手辣的人,居然也会心疼小媳妇儿。”   她口中的小媳妇儿是谁,裴深自然了然。他倒也没打算跟一个外人解释什么,只懒懒指了指马车。   “上去,我们谈谈。”   李三娘这次干脆转身,钻进了马车。   好像谈了很久,也没有许久,余鱼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之前心中的那点潮气难受,已经干干净净,她站在那儿,都快打盹了。   裴深回来时,小姑娘闭着眼,阳光洒在她睫毛上,金色的,暖暖的。   李三娘下了马车,瞥见这边的小两口,懒洋洋笑着。   “公子,你家小姑娘怕是吓到了,好好哄哄。”   裴深指了指余鱼:“过来,你跟她说清楚。”   像李三娘这种人,根本不需要多解释什么,她就能猜出要她做什么。   她走过来在余鱼跟前,见小姑娘还有些忐忑,倒是带着和铺子里一样和气的笑容,甚至伸手捋了捋她凌乱的鬓角。   “小娘子,之前是我吓到了,心急,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吓到你了。”   余鱼摇摇头。   “无论如何,我去请的你,与你来说,是我的错。”   她的错是在于对李三娘的。虽然不会谋害了她,说到底,也是欺骗。关于这一点,余鱼很清楚,也不推卸,认真与她道歉。   “哪里是你的错呢,小娘子才不会有错。我还要多谢小娘子,牵桥搭线,给了我一个好前程。”   这话余鱼听不懂的,她只歪了歪头,静静看着李三娘。   李三娘临走前,看了眼余鱼肿着的脚,坏笑了下。   “小娘子到底骗了我,马车我就不留了,当我们两清。”   余鱼哪里还敢要李三娘的马车,连忙摆手:“无妨的。”   “对了,你脚这样,怕是走不了路。”   李三娘眸子一转,笑眯眯对裴深说:“公子,自己的媳妇儿,要自己疼。”   “不如,您背她回去?” 第9章 养父母   余鱼还真是被裴深背回去的。   少年郎的肩背谈不上多宽厚,可余鱼趴在他肩头,心中倒是踏实,甚至能眯上眼,打个盹儿。   却不知道裴深顶着烈日,背着背上轻飘飘的少女,步步维艰。   从那天起,余鱼被裴深告知,脚上伤没好之前,她得关在客栈房中,不许外出。   说这话时的少年眸色淡淡,其中有两分不赞同,明显是针对余鱼之前的擅作主张,余鱼伤了脚,的确没法动,老老实实答应了下来。   这几天,余鱼每日都见裴深早出晚归,李三娘那边也偶尔会换个装来客栈,给她送一盒糕点,给裴深交一份厚厚的信,再匆匆离去。   与此同时,杨城之中热闹了起来,送饭的小二提起,这是杨城的一桩大事,河神娶妻,几十年的传统了,周围知晓这个消息的人,感兴趣的,年年这个时候都会赶来杨城凑热闹。   难怪,余鱼想着他们来时,住个客栈都没有房间,却是因为这种事。   河神娶妻的确是杨城的一桩大事,起初余鱼推窗往外看,只是满眼琳琅的街铺,这两日她闲来无事,推窗往外看,家家户户门窗外,都放着纸糊的花灯,风筝,甚至云彩。   余鱼一心想着这件事,吃饭都没心思,一筷子戳进茶碗里,裴深抬头,无语地看着她。   今儿是裴深难得忙碌回来,倒是遇上饭点,两个人时隔多日,才在一起用饭。   余鱼就当着裴深的面,走了神。   “想什么,吃饭都不专心。”   余鱼咬着筷子,想到食不言,可是裴深自己都在说话,她犹豫了下,就说了关于河神娶妻的事。   “听说那天会有人扮河神,花魁扮神妃,盛装游街呢。”   裴深想得不同,他问:“喜欢热闹?”   余鱼自然是喜欢热闹的。   过去热闹与她无关,有了自由,她也逐渐向往起繁华的世界中,人烟的热情。   杨城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繁华又热闹,李三娘如今是他的手下,这里也算是安全。   裴深觉着,可以在杨城给她寻一家养父母,落根在此,有她喜欢的热闹,也不会受人欺负了。   从这天过后,忙完正事,裴深顺手就让人打听杨城中无子无女,家境殷实,无妾无苟且腌臜之事的人家。   这可不是一个容易找到的要求,几乎在他彻底将这边事情办完的时候,李三娘那边才托人送了一封信来,信里就是裴深要求的人家。   姓殷,书香门第,家中曾经也有六品官,后因耿直得罪人,虽然读书,却难以出仕,索性就开了个书馆,教书育人。   殷家主人夫妇年过四十,家中曾经有一儿,年幼体弱,病去了。多年无子。夫妻感情甚笃,倒也没有纳妾生子的打算,夫妻二人过了小二十年,从未红过脸。   裴深看了这份信,倒是难得有这么合适的。   又自己悄悄去过,发现殷家人,的确如信中所说,夫妻二人都是实诚人,没有坏心思,一心就想着两口子过好日子,教育学生。   明明合乎自己的想法,裴深回去时,心中却不痛快。   家中的小丫头还在盼着河神娶妻的热闹,看见他回去了,乖乖把脚伸出来,指了指袜子下盖住的脚踝。   “你看,已经好多了,我现在走路都不怎么疼了。”   余鱼抬着头,手上还是刚刚擦了药膏的气息,她伸出脚,还特意扭了一圈脚踝,展示自己的脚的确不痛了。   她摔得那一下,只是轻微扭了扭,没伤及骨头,又即使看了大夫,天天敷着药,且她乖巧,大夫吩咐少动,她一天几乎都坐着,如此一来,她好得很快。   裴深的确见余鱼的脚走路已经不太成问题,也很清楚,小丫头这么急着让他知道她的脚好了,无外乎,是想出去凑热闹玩。   十四岁的小丫头,正是好奇贪玩的时候。   她一路跟着他,从来表现的都是乖巧,超出年纪的懂事,从来没有主动求过什么。   小丫头想去玩,裴深想着,也许是个好机会。   “想去玩可以,到时候我找人陪你一起。”   李三娘已经给殷家人透了口风,对面对于能多一个孩子,的确有点心动,得知是十四岁的少女,也迟疑了许久。   毕竟十四岁的女孩子,已经到了再养养,就该出嫁的年纪。对方担心养不熟,不贴心。何况一旦嫁了人,还会不会有所往来,都还未知。   李三娘的意思,是余鱼这般乖巧的女孩儿,见了都会喜欢,让不如提前见一面,再谈。   余鱼不知道,还当是田二或者李三娘,当场答应了。   没过两日,就是河神娶妻的好日子,这一天,杨城上上下下都是热热闹闹,人人都穿着最漂亮的衣服,拥挤在主街,等着看河神神妃游|街。   余鱼不知道裴深去不去,她只是将自己在李三娘家做的衣裳给了他,第二天,裴深穿着一身墨蓝色直裾,腰系宫绦,高束起发,本就俊秀的容貌,在换了一身衣裳后,矜贵的气质也凸显出来,与之前他刻意收敛时,有着截然不同的感官。   余鱼形容不出来忽地见到换了一身衣裳的裴深,心中是一种什么样的想法,只隐约觉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好像生得很好,他虽然很俊秀,但是这样的俊秀,似乎已经配不上他了。   他合该更好看的。   小姑娘的衣裳还是李三娘送来的,一身鹅粉色襦裙,颜色粉嫩,也显得她本就不大的年岁,更小了些。   今次出门,余鱼没有盘发,她束发时,裴深在一侧忽地说道:“梳个你这般年纪该梳的头发。”   余鱼有些惊喜,她已经好久没有梳着少女发髻出门了。   她认认真真梳了个双环髻,簪上了裴深买的珠花,弯眉圆眸,粉腮红唇,哪怕不涂半点颜值,也是惹人注目的美貌。   裴深给她头上扣了一顶帷帽,也不怕让客栈人看见,直接带着她出了门。   就连好多日不见的田二,今儿也得了空,和余鱼打招呼。   “小娘子,好些天不见,脚好了?”   “好了!”   余鱼也没有去问田二忙了些什么,裴深田二,从初见时她就知道,有着一些不能告诉她的大事在做。   今儿街上人多,都是出来凑热闹的,也没有谁赶着马车,平白占地儿,他们同样也是步行,在人群中往主道走。   “还算赶巧,咱们今儿过后,就该走了。这热闹还让我们给凑上了。”   办完了事,田二心中爽快,背着手摇头晃脑地,一路走,还顺便买了一个糖画,塞给了余鱼。   “多谢。”   “谢什么,好歹认识这么久,给你小姑娘买个糖吃,还要得个谢。”   田二也知道,小姑娘马上就要送走了。平日里也没有觉着什么,眼瞧着小姑娘都要来相看新爹娘了,他这心里头,也多了两分耐心。   裴深瞥了一眼小丫头手中的糖画,再看了一眼田二。   田二笑得无比憨厚。   “表弟也想吃?”   裴深:“……”   并不是很想搭理他。   余鱼却把这种玩笑话信以为真,还真将自己手中还没有吃的糖画递给裴深。   裴深怎么可能吃小姑娘的零嘴,敷衍找了个借口:“吃不了这么多甜的。”   余鱼索性将糖画一分为二。   裴深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人潮汹涌,想他裴深也有街头举着一半糖画的时候。   裴深神情难辨,也就是田二,笑着笑着笑不动了。一个糖画,裴深余鱼一人一半,他呢?他呢?   一行三人去了李三娘早就准备好的临街酒楼,快到吉时,河神神妃马上就要游街了,此处视野极佳,能轻轻松松俯瞰这个花队。   而余鱼跟在裴深脚后上去时,这间屋子里,已经坐着三个人了。   一个是李三娘,还有一对中年男女,相貌平平,却有一股温和让人亲近的气质。   “殷大娘,快看,这是我家妹子。”   李三娘与上次相见时截然不同,带着满脸笑容,亲切地捏着余鱼的手,牵着她坐在那对中年夫妇的对面。   裴深脚下顿了顿,眼看着余鱼茫然地看了眼那对夫妻,又抬头看向他来,他心中倒是有了一份不得劲。   这对夫妇眼神有些挑剔,刚见面,就皱着眉,一脸愁意。   或许是他武断了,这对夫妻并不是最佳选择。   “殷大娘,这是我家妹子,小字鱼儿,还不足十四,刚过十三岁生辰,性情温顺,是个乖巧贴心的好孩子。”   余鱼被按在椅子上坐下,听着李三娘的话,她慢腾腾地,心中有了清晰的认知。   这是在给她介绍养父母吗?   她……要被送人了。 第10章 自己养了   这么突然,他们为什么,也没有提前和她说一声。   难道是怕她不愿意吗?   她怎么会不愿意,裴深好心救她,带着她,自己多少也是妨碍,余鱼心中知道的。他愿意给她找一个养父母,已经算得上是极好极好了。   她不是不懂感恩的人。   可是为什么,不告诉她,今天是来见养父母的。   余鱼忍住想要去看裴深的冲动,抿着唇,任由对面那一对夫妇打量。   今日李三娘给她送来的鹅粉色襦裙显得她很小,身量不足,扎着双环髻,手中甚至还捏着一半的糖画,在李三娘刻意引导下,让人会认为她与十四岁不太相符,倒像是十二三岁的孩子。   那殷家夫妇对视了一眼,留着胡子的殷秀才到底是男人,只瞥了眼,大概心中有数,全部都让殷娘子说话。   那殷娘子倒是好好打量了一番,温声细语问:“出门来玩,可吃了早饭?”   余鱼用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在与她说。   “吃过的。”   “嗯,小孩儿家长身体,得吃好。”   到底是初相识,殷娘子也说不了太多寒暄的话,索性直奔主题。   “可识得字?”   殷娘子轻声问。   余鱼点了点头。   “略读过点书。”   “家中可有其他人?”   “没了。”   “瞧着瘦弱,可是娘胎带的弱症?”   “是。”   殷大娘问,余鱼答。她垂着头时,看见手中还攥着的糖画,想吃一口。   甜一点的入了口,会不会好受一点。   裴深在李三娘一把搂过余鱼时,脚步就停住了。他站在楼梯口阴影处静静看着。   小小的丫头在李三娘身侧坐着,面对陌生的中年夫妇,不知道该说是紧张,还是迷茫,眼神落在地上,垂着头,与刚刚同他一起出来时的兴奋,截然不同。   仓促了。   裴深想着,只想到今日河神娶妻的热闹,是个刚好见面的机会,他吩咐李三娘安排了下去,倒是忘了,也不知道如何提前跟她说。   又在一侧听着她与殷大娘一问一答,裴深的表情逐渐淡漠下来,他攥着手中的半根糖画,一直看着余鱼。   “好孩子,你是个实话实说的孩子,你也该知道今日是做什么,既然是要当一家人的,话得说明白。”   殷娘子仔细打量了余鱼一番,轻轻叹了口气。   “十二三岁,年岁大了点,其实也无妨,多养几年,总是有感情的。只是好孩子,你相貌过于……过于出挑了些。老实说,我们这种人家,养着这么漂亮的女儿,就像是怀璧其罪,心中恐恐。”   余鱼听着,也没有反驳。   她知道的。   小时候她被关在院子里一个人长大,长到十岁上下,后娘有一天忽地想起她,来看她,尖尖的指甲掐着她的下巴,然后就冷笑着,狠狠掐了她一个指印。   再然后,她险些让后娘卖了。   后娘当时说,她长得像极了她亲娘,看着碍眼。   还给她父亲说,这般长相,留在家中也是祸害,倒不如打发了干脆。她的父亲,居然就这么同意了。   亲生父亲都尚且如此,她又如何会去要求旁人呢。   远处的裴深将这一句话听进耳中,心里不适,冷着脸大步走来。   “殷娘子,慎言。”   他家小丫头才多大的孩子,生得好,那是她的天运,只有护不住珍宝的人,才会惶恐不安。   殷家夫妇自己的担忧,凭什么说出来,嫁祸在小丫头身上。   到底是他给小丫头挑选的养父母,裴深过重的话,没说,只他一个眼神,看的人,都该明白。   殷大娘看了裴深一眼,眼神闪了闪,然后犹豫了下,扭头问余鱼。   “跟你同行来的,我听三娘子说,算是你远方堂兄,他可做你的主?”   余鱼听到这话,才缓缓抬眸。   刚刚裴深过来说话时,她听着,却也没听。   反正她只需要知道一个结果就好。   可是殷娘子说到这里,她还是忍不住,想看一眼,裴深到底是什么表情。   裴深就站在她跟前两步远,皱着眉看着殷大娘。余鱼轻轻眨了眨眼,然后飞快地,几乎在裴深抬眸的同时,低下了头。   “能。”   殷大娘问完了,与丈夫交换了一个眼神。   殷大娘叹了口气:“小郎君先坐吧,这不是个小事。”   见裴深硬邦邦地坐在了余鱼身侧,殷大娘温和地说道。   “小姑娘,你让我们考虑考虑。”   余鱼自然没有反驳,李三娘说,她是一个温顺的好孩子,那她就得温顺。   裴深要将她送给这对夫妇养,他选的人,想必是极好的。   做父母的,想要的自然是听话懂事,温顺的好孩子。   那她只需要,听话就行。   余鱼低着头,手指戳在糖画上。   她又将糖画,悄悄地,掰碎了,攥在手心里,黏糊糊地,糖片还有些锋利的边缘,捏着,难受极了。   裴深只需要垂眸,就能把小姑娘手中的动作,看的清清楚楚。   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坐着五个人。   他与余鱼同侧,对面坐着殷家夫妇。李三娘坐庄,干笑着左右招呼。   这个气氛,是在让人不喜。   裴深侧着头,目光落在窗外,下颌紧绷,看起来,也并不轻松。   等待中,小二上了满桌的菜。   这些都是李三娘打听过,一半是小姑娘爱吃的菜,一半是当地特色,不单单有美味佳肴,还有一壶好酒。   殷秀才斟了酒,又看了眼裴深。   “孩子她堂兄,可会饮酒?”   裴深礼貌婉拒:“不会饮酒。”   婉拒的同时,他挑剔地想,这人是个会饮酒的。平日里好,也许不是真的好,万一饮了酒,打孩子呢?   或许,殷家人不是最好的选择。   离开杨城,别的地方也有好人家,再等等吧。   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打算,心情放松了些。   他随手推开窗,窗外,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马蹄声,车轱辘声,还有弹琴奏乐的,歌舞声。   已经开始了。   “看。”   裴深想着今日出来,到底是让小丫头高兴的,就抬了抬下巴,示意小姑娘看窗外的热闹。   裴深坐在窗边,余鱼只能小心绕着他,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主街上拥拥挤挤地,全部都是人。   戴着面具的华服男子与艳装女子乘坐高高的花船,在锣鼓声中,跳着祭神舞。   应该是好看的吧。毕竟来了那么多人,人人都满脸笑意,孩子们高兴地拍巴掌。   余鱼只匆匆扫了一眼,就懒懒收回视线,回到自己座位上。   之前满肚子的兴奋,好像随着黏糊糊的手心,变成了让人难受,想甩开的黏稠。   裴深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让她继续看。   来之前的期待,被打破了。   “小姑娘。”   殷大娘与丈夫低语了几句后,带了一份笑意轻轻叫着余鱼。   余鱼抬眸。   知道这是她的最后结果了。   “我们商量过了,你虽然满了十三,但是长得小,不若对外说你只十一岁,我们多养你几年,也好培养培养感情。至于以后,我们寻思着,家中有一个弟子,年十七,是我们世交家的幼子,自小在两家中来回长大,与我们极为亲厚。”   殷大娘面带笑意,轻声说:“我想着,女儿家到底要出嫁,要是嫁出去远了,于家中不亲,嫁到我们世交家里,邻居隔着门,也算是一辈子在一块儿。”   殷娘子用温和商量地口吻说:“如果你愿意和那位弟子定亲,这事儿,咱们就定了,行吗?”   裴深眉心微蹙:“不行!”   余鱼却笑着点了点头:“行。”   她是温顺的好孩子,要听话。   她知道的。   殷家夫妇对视一眼,然后问:“小郎可是有不同的意见。”   “我不同意。”   裴深放下筷子,淡然重复了一遍。   “我给她选的,是养父母,不是婆家。”   殷家娘子笑着说:“小郎到底年纪小,不知道养女儿家的,多少要提早几年操心,选个好人家,关乎一辈子的大事。我既然养了她,那就要为她负责,我那弟子是个知根知底的好孩子,没什么不好。”   “如果这就是条件,抱歉,这件事就此作罢。”   裴深却是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留,直接拱了拱手。   殷家娘子笑意淡了淡。   “小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知道这个条件让小郎哪里不满了。扪心自问,这是我们能做出来的做好的选择。”   裴深知道。   知道归知道,接不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养孩子很辛苦,如果我们辛辛苦苦养几年,女儿一嫁人,就不再回来,我们赔进去的感情难道就不算什么吗?”   “我知道。”   裴深瞥了眼身侧的余鱼。   小丫头明显是被这变故弄得不知所措,像个受惊的小兔子,小心翼翼抬眸打量着他。   “养孩子的确辛苦,那就不劳烦二位了,我可以自己来。”   裴深慢悠悠说道:“今日打扰了,明日会将谢罪礼送至府上,今日二位的一应开销,晚辈包了。”   殷娘子脸色不太好。   “小郎的意思是?”   裴深手指轻轻点了点旁边的小丫头。   “我的意思是,这丫头,我自己养。”   殷家夫妇没多留,匆匆离去。   而裴深等人一走,立刻起身,揪着小丫头下楼。   人潮拥挤,他却带着小丫头一路逆行。   余鱼想不通。   她从裴深拒绝的时候就想不通了,明明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他为什么要拒绝,拒绝的话,就要继续带着她这个小拖累了。   而且,他说什么自己养……   她抿着唇,跟在裴深的身后。   人群纵然再拥挤,她也让裴深护的牢牢的,不曾被人碰到半分。   裴深停下脚步的时候,余鱼才发现,是他们之前经过的,卖糖画的铺子。   裴深拿出帕子来,朝她抬了抬下巴:“手。”   余鱼伸出手。   “另一只。”   “哦……”   余鱼伸出另一只手,攥着拳头,不好意思地落在裴深眼前。   裴深掰开小丫头的手指,用帕子,一点点将她掌心的糖渍擦干净。   看得出,他很是生疏,帕子压下来的力气很重,擦得余鱼掌心通红。有些痛。   余鱼却忍着,摊开掌心,让他把每根手指都擦得干干净净。   然后她握着自己被擦干净的手,忍不住想,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还没回神,裴深已经重新买了一根糖画,递给她。   余鱼接过糖画,抬头看着他。   裴深轻轻咳了一下,然后对她说:“不喜欢上一根,我给你换就是了。”   “……哦。”   余鱼抿着唇,几乎是慌张地,低头咬了一口糖画。   甜甜地,入口即化。   街上好热闹,到处都是彩灯锣鼓。   余鱼小声说:“养父母的事……”   裴深却打断了她的话,指了指她刚刚被擦干净的手:“我做得还不错吧。”   余鱼掌心还有些热痛,她却眼睛都不眨一下:“做得很好。”   “嗯。”裴深满意地颔首。   他环顾了一下周围,关于河神娶妻的热闹,的确是难得一见的。   “喜欢热闹,等我带你入京,我带你去满芳宴,去千钟寺的祈福日,还有射猎日,祭神舞,花船宴……咳,最后一个不算。”   俊俏的少年郎说了一大圈,才慢腾腾说道。   “你和杨城无缘,和他们无缘,无妨,跟我回京城,我养你。”   “给个回话,好不好?”少年满脸严肃地催促。   “……好。”   余鱼认真答应了。 第11章 真容   杨城前往京城,有近一个月的路程。   这一次和之前出行,差距还蛮大。裴深提早让李三娘准备了两辆豪华马车,一辆给余鱼当做日常出行的坐具,另外一辆,装满了小姑娘衣食住行用得上的物件。   就这么,跟着裴深他们去往京城,余鱼心中也说不清是紧张还是期待,只是路上闲来无事,整日坐在马车里,趴在窗边瞧着窗外的山川风景。   养孩子,就要有养孩子的态度。裴深第一次有了这个自觉,是在发现余鱼过分无聊到发呆时,他下了马,从第二辆马车中,翻出来了几本书,塞给余鱼。   楚国公府养女儿,也是三岁识字,五岁启蒙,小丫头十四,她读过书,裴深也不清楚她到底识得多少字,给她翻了一本《资治通鉴》,让她打发时间。   余鱼得了书,起初也认认真真在看。   她幼时在家,全靠奶娘带她识字,也是奶娘给她拿了几本旧书,粗粗启蒙。   她其实学得不多,不过勉强识字。拿到书时,她本也是高兴的,毕竟难得有能看书的时候。   可拿到书一天,她看了许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又掀开帘子,趴在窗口静静看着外头。   每日到了正午,他们都会找一个阴凉的地段避暑。等日头晒过,继续赶路。   途中休息的时候,马车驱赶到路边小林,裴深下了马,去找野菜。   田二驱赶的马车上,装了不少能储存的食物,荒郊野外的,现摘一点野菜,烧一口汤,就着葱饼子,将就吃一顿。   打水烧汤摘菜这种事,余鱼本想自己来的,可一开始裴深就拒绝了。   小丫头的手做这些粗活,会粗糙,他养小姑娘,可不是让人来做活的。   外头又晒,平日这些都是由他和田二完成,做完了,一锅菜汤分了三碗,再叫小丫头下马车吃东西。   今天一锅汤烧好了,葱饼子也热好了,过了好一会儿,见余鱼也没有下马车,裴深敲了敲车厢边框。   “出来,吃点东西。”   余鱼还发呆呢,猛地反应过来,赶紧下了马车。   一顿饭,吃得她是心不在焉。   裴深思来想去小丫头没有什么烦心事,随口问:“耷拉着脸,是书不喜欢?”   一提到书,余鱼羞得脸都红了。   她嗫嗫地:“……不,不是。”   “那是怎么?有什么说出来。”   余鱼脸都快埋到碗里了。   “……读不懂。”   她说出来了。   余鱼抿着唇,耷拉着脑袋,不知道会被怎么评价。   十四岁的年纪,连一本书都读不懂,她太笨了。   裴深收拾东西的手一顿。   《资治通鉴》,在国公府都是启蒙不久之后,孩提时候学习的。他却不想,余鱼没学过这个。   “无妨。”   裴深决定把人带回去养,就不能让她真的什么都不会,该学的,他都能教。   “我教你。”   裴深决定了教她,当机立断,等日头过了,不晒了,让余鱼从马车里出来,与他一起坐在一处。   《资治通鉴》翻开第一页,讲的是《周记》,三家分晋。   余鱼翻开第一页,将书朝裴深方向推了推。   “这里,瑶之贤于人者五,其不逮者一也,是什么意思?”   裴深根本不用看,他一手持着缰绳,还目视着前方,随口说道:“这里是智宣子要立嗣,帝位的继承人,选中了瑶。智果觉着,智瑶有五处贤能点,却有一处不足。”   余鱼学得太少,书籍上许多用词她都不曾接触过,不理解其意,自然是读不通,读不懂的。   裴深逐字逐句的讲与她。   少年人的声音清朗,在夏日午后,用最浅显的表达方式,给她掰碎了讲着书。   余鱼起初是在听内容的。听着听着,她却侧着眸,对着裴深走神。   忽地,她心中第一次有了慌乱。   救她的人,文韬武略,少年才俊,这是什么样的门第,才能培养出来的儿郎。   她就这么真的跟他回家,当真好吗?   与她而言,或许是最好的出路,可是对他来说,无疑是又背负着拖累。   “蜹、蚁、蜂、虿,皆能害人,况君相乎。这里说的是……”   裴深讲到兴头,一回眸,却猛地对上小丫头直勾勾盯着他的眼,到了嘴边的话,忽地就那么散了。   他转过头轻咳了一声。   “看着我作何。”   余鱼后知后觉自己被发现了。   连忙低下头,然后把脸埋进书里。   “我,我是觉着,觉着你教书的时候,很有……”   余鱼绞尽脑汁,找了一个绝不相符的形容词。   “威严。”   裴深听了这个词,嘴角险些勾起。   他没好气地戳了戳余鱼手中的书。   “好好给我读书,回家的时候要是再说不对词,我罚你抄书。”   余鱼满眼期待看着他。   “真的会罚我抄书吗?”   裴深闹不明白,小丫头这满眼的期待是什么意思。   家中小孩一听抄书,各个嘴角都耷拉到地面上了,谁都受不了这种惩罚,怎么到了小姑娘这里,就像是给她发糖一样,让她如此期待。   “是罚你抄书,不是给你买书,这么高兴?”   余鱼还真的点了点头,语气轻快:“高兴呀!”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被罚过抄书。   只小时候偶然趴在院墙晒太阳时,看见了后娘生的弟弟,哭得满脸眼泪,搂着后娘说,先生罚他抄书。   后娘抱着他又亲又哄的,好不心疼。   那时候余鱼还小,想着,要是自己也被罚抄书了,是不是自己的亲娘也会这么搂着自己,心疼她呀?   可是长大了才知道,离开这个尘世间的人,是不会回来的。   虽然如此,但是小时候那种植入心中的想法,却始终没有改变。   只有被心疼的人,才会有人用亲昵的方式,罚她抄书,写字。   余鱼满心欢喜想着,裴深说要罚她抄书,是不是对她很亲昵?   她是不是,不算是路边随手捡回来的外人了?   她一开心,满眼都是笑意,就这么盯着裴深看,眨巴着眼,乖乖地,像是等待奖赏发糖的小孩儿,满眼欣喜。   裴深抿了抿唇,颇不自在别过头去。   “知道了,回去罚你抄书。”   “好的呀!你一定要记得!”   给小丫头的承诺,裴深自然是记得很牢,不然就是骗小孩儿了。   临近京城,余鱼已经在裴深的指导下,读了一本资治通鉴。   不但如此,裴深还在途中给余鱼买了一套笔墨纸砚,在小城中,已经算得上是极佳,给小丫头将就先用着,平时在客栈休息时,让她先照着书籍,写一写字。   余鱼听裴深说,还有一日就抵达京中了,今日在客栈中多逗留一天。   她摇着扇,在纸上写下天道酬勤四个字,左右看看,总觉着酬勤二字写得十分别扭。   裴深识文断字,又满腹经纶,写字总该是好的。   余鱼和裴深的客房连着的,她走出门旁边那间,就是裴深的。   余鱼抱着她写的字,敲了敲门。   “等着。”   里面裴深的声音有些含糊。   但是他既然说等着,余鱼就老老实实在门口等着。   等了不多久,门被拉开了。   “我是来请……”   门一开,余鱼举着自己的字,抬头说了几个字,声音越说越小,脸色越来越茫然。   “……对不起,走错了。”   眼前的少年郎剑眉星眸,生得一双上挑含情眼,只那双眉眼,几乎是世间难得的美色。   只看着他,倒是让人几乎沉溺。   余鱼看傻了眼,却发现自己敲错了门,扭头就走。   俊美的少年却是薄唇一勾,懒懒抬手勾住了余鱼的后颈衣领。   “瞎跑什么,回来。”   比起余鱼听惯了的清朗少年音,眼前这人的声音要略低一些,且声音有种让人联想到靡靡之音的绮丽。   余鱼僵硬着肩膀,几乎是被少年推入房门。   过于白皙的肌肤,让少年在略显昏暗的房间里,犹如话本里精怪。   余鱼被推着坐在椅子上,少年自觉抽出她手中卷纸,摊开来一看。   “马马虎虎,没什么筋骨。”   裴深点评了一下,自己铺开纸,滴了水研墨。   “你初学,这些字不要写,写一点简单的。”   裴深说完,却不见余鱼回复。   一抬头,小丫头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一脸神游,眼神放空,丝毫没听见他的话。   裴深抬手用笔尖点了点余鱼的额头。   “傻什么,我说话听见没有?”   余鱼慢腾腾地抬手捂着额头,盯着眼前的少年看了好一会儿,冷不丁问:“你是谁?”   她觉着,眼前的人该是他的,虽然哪里哪里都不像,但是,也只有这一个合情合理的说法了。   裴深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反应过来。   还有一日到京中,他卸了伪装,他原本的模样,小丫头是没有见过的。   裴深含着笑说道:“我?裴深,裴满之。”   他抬笔在纸上落下裴深二字。   一笔一划,让余鱼看的清清楚楚。   “你初学,就从我的名字学起吧。”   “记住了,我叫什么。”   余鱼嘴里念了一遍。   裴深。   原来,他是叫这个名字呀。   正说着呢,门又被敲响了。   这一次来的,却是田二。   “出事了。”   田二走进来刚说话,一看,余鱼坐在椅子上,恢复本来容貌的裴深抬手环着她,几乎将小丫头搂在怀中,愣了愣神,想到自己要说的话,话到嘴边有些说不出来。   “出什么事儿了。”   裴深抬眸。   “就是……”   田二看了眼余鱼,见小丫头没有多少好奇,而是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去看字了,这话,烫喉咙似的,说得飞快。   “您岳家,将您未婚妻送来见您了。” 第12章 未婚妻   从客栈出来,不知道田二从哪儿弄来了整整二三十人的车马队,三五架马车,七八个侍女,十来个随从,还有一队骑卫。   余鱼被安排在第二辆马车上,她在马车上不断记着刚刚裴深交代她的内容。   说是到了他家中,要按照他的说法来说。   她是秀才家的女儿,那天暴雨,裴深的马车翻入江中,是秀才捞了他起来,花了钱给他治病,但是因为秀才体弱,疾病去了,家中就这一个女儿,托付他代为照顾。   余鱼问为什么不实话实说,裴深却轻弹了弹她额头。   “有时候,实话说出来,并没什么好的。”   “如果他们问你,你因何坠崖,你怎么说?”   余鱼语塞。   这里面,牵扯的内容太多。那个看似善意,最后却推她坠崖的丁管家,给她喂了药绑她走的嬷嬷,还有更多更多的以前。   要说清楚,那就要从她出生那一天起,才说得清。   跟在裴深身边两月有余,他从未问过她因何坠崖,也没问过她过往。余鱼想,如果裴深想知道,她可以花很长很长的时间,把自己的过往,细细说给他。   楚国公府世子外出狩猎归来,依旧是京城众人习惯了的大排场,美人环膝,小厮簇拥,离城门还有一里地,守城门将早早就得了消息,专程下了城墙,在城门相迎。   余鱼坐在马车中,马车队已经在城门口减速慢行,她听着马车外,各种声音谄媚地,或者恭敬地,对着第一辆马车中坐着的裴深问候。   “听闻世子前往虎门山狩猎,末将一看世子车队压着的痕迹就知,此次狩猎,世子定然有着不菲收获。”   “世子外出半月有余,京中不少勋贵子弟,对您可是望眼欲穿,知道世子归来,眼下浮花楼里,只怕早早给世子备上了美酒佳肴,美人服侍。”   那说话的人像是生怕声音小了,表达不出自己的亲近,丹田发声,音量十足,余鱼哪怕隔着一辆马车的距离,都能把那些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只裴深的回答,却是听不见的。   车队很快放行。   进了城门,这就是京城了。   余鱼趴在窗边,手指掀开车帘,就着一点缝隙往外看。   与她过往待过的地方截然不同,这里一眼望去,就是宽大,广袤。   街道可容十架马车并排而过,左右通天石柱,威风擎擎。   近处是街舍整整齐齐的乌瓦翘檐,上悬灯笼,各色幌子,来往行人络绎不绝。马车走过一处,依稀还能听见锣鼓敲着节点,人群热闹的喝彩声。   裴深说得没错,这里真的很热闹。   余鱼看得认真,却不知道自己被人看得认真。   车队走了不远,忽地又停了下来。   到了吗?   余鱼记得裴深说过,从城门算起,要抵达楚国公府,需要小半个时辰。   “裴世子!你可算回来了,打个猎出去就是半个月,没有我们兄弟几个陪着,也不知道你荒山野岭,有什么好待的!”   拦着裴深马车的,是几个锦衣少年。   各个带着一脸笑意围着他,还有个胆大的,直接爬上马车来,摇开扇子,笑嘻嘻问裴深。   “知道你回来,专门给你备了宴,我们可叮嘱了杜校尉,见到你要告诉你,怎么还往你家走,不该调转方向,往浮花楼走?”   裴深熟稔地喊了他。   “周小六,你派人盯我?”   “得了吧,我哪敢盯着您裴世子的行程。不过你这招摇过市的,知道消息的早早通知我们罢了。”   叫周小六的少年往锦垫一靠,熟门熟路拉开马车上的抽屉,见里面果然放着坚果,自己剥开吃上了。   “外出半月,我要先回家见过长辈才能出去。”裴深扬了扬下巴,“你先玩去,明儿我给你送只鸟儿玩。”   “行,世子记得我这个朋友,还给我带了礼物,那我就满意了。”周小六笑笑嘻嘻拍了拍手,挤了挤眼,“明儿来浮花楼时,记得把你身后的小美人也带上。”   本懒懒靠着的裴深听到这话,眼睛眯了眯。   “周小六,话说清楚。”   周小六立即挺直了背:“有话说话,别这么严肃,我看着这样的你怪害怕的。”   裴深却盯着他,并没有收敛几分。   周小六哪里受得了他严肃时候的威压,小心翼翼说:“世子,您车队第二辆马车里,坐着一位小美人。前面路上她掀开帘子时,让我堂弟瞧见了,嚷嚷着,要来问问世子。”   小丫头让人瞧见了。   这不在裴深目前计划之中,他眉心带着一丝躁意:“你堂弟眼神这么好,我看他很适合去南天门守门。”   “别啊世子,”周小六哭丧着脸,姿势也从靠着变成了跪坐,“我那堂弟就是眼睛爱瞟人,还不至于,要去南天门吧。”   裴深压了压气。   “这马车里的这位,不能看,不能提?”周小六猜来猜去,小心问,“这位小美人……啊不是!是这位姑娘,可是你当年定了亲的未婚妻?”   未婚妻?   裴深倒是不知,这丁家人要来的消息,就连京城的纨绔子弟都知晓。   他第一时间没回应,周小六当了真,当机立断抬手拍了拍自己脸蛋。   “是我无状,嘴里冲撞了未来世子夫人,世子别介意,我回去就连我堂弟一起罚。”   “你回去,先别提她。”裴深也懒得和外人解释太多,余鱼的存在,他需要一个完整的准备,才能让她顺理成章的出现在别人面前,在此之前,过多的提到她,反而是个坏事。   “懂,我懂!世子放心,我保证回去让我堂弟闭嘴。”   周小六也不敢赖在裴深马车上了,扫着坚果壳儿,老老实实拱了拱手,自觉滚下马车去。   马车队这才重新行驶。   这一次没有多余的停留,小半个时辰的时间,长长的车队停在了楚国公府的偏门。   早早儿得了信的丫头仆妇一水儿簇拥在门口,伸长了脖子在等待。   “世子回来了!”   “阿弥陀佛,世子终于回来了,夫人等得心急,快去派人通知夫人!”   青石灰墙高高的长巷,巷子口立着一对石狮子,刚好容纳两辆马车的宽距,马车刚进巷子,小厮围上来牵马的,问安的,一下子热闹了不少。   余鱼心里头直砰砰跳。   这就是裴深的家。   他家里人,会像裴深那样,都是好人吗?   而且,之前田二来说,裴深的岳家将他未婚妻送来了。他的未婚妻,会允许她的存在吗?   可能不太会把。毕竟她也是女孩子。   那她得想一想,在京城中,找一个落脚地儿,再找一个活儿。要是能挣到钱,得给裴深还了。   “唷,世子这次回来,还带了人?”   前头马车裴深刚下来,一个嬷嬷就掀开第二辆马车往里看了看。   坐在马车里的余鱼小小的一只,忽地对上眼,一双圆眼溜溜地,像是小兔子。   嬷嬷含着笑伸手:“姑娘,且先下车吧。”   余鱼紧张地伸出手。   “世子!丁家人到了!”   那嬷嬷猛地转身,嘴里不断喊着:“姑娘到了?快来人去接一接!”   余鱼的手晾在半空,慢腾腾收回来。   外头一下子又吵杂了起来。   马车开始挪,靠着边儿,另外有着脚步声,马车轱辘声,伴随着哭天喊地的哀鸣,一下子席卷了整条巷子。   余鱼听着外头有人哭,像是有人跌跌撞撞摔了几跤,膝盖猛地磕到地上的声音。   “世子!老奴有罪!老奴有罪啊!”   外头哭声是个中年乃至老年的男人,哭得嗓子嘶哑,听着十分刺耳。   却有一分莫名的熟悉。   余鱼有些好奇,想掀开帘子看一看。   刚伸手,她想到那外头人该是裴深的未婚妻家吧。   远道而来的未婚妻,他们估计还有的忙,她还是别添乱了。   马车上有一碟点心,也有一壶茶,有书,她可以看会儿书吃吃点心,时间长的话,她还能小眯一觉打发时间。   余鱼这么想着,就打开抽屉,从里面拿书出来。   昨天学到了哪里,她好像忘了记录,得重新翻一下才知道。   “丁管家,本世子回京的大好日子,你哭什么哭。”   外头裴深淡漠的声音响起,余鱼翻书的手猛地一颤,一不小心,撕裂了一页。   她听到了什么?   “世子!世子恕罪啊!实在是,老奴有罪!老奴犯了大罪,请世子要了老奴的命吧!”   余鱼的手脚冰凉,她身体忍不住颤栗,心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攥住,一点一点地疼。   肩膀,背部,腰,肋骨,腿。   那些跌落悬崖时受过的伤,在恢复一两个月后,猛地又疼起来。   疼得她无法呼吸。   外头的人……   “有话直说,吞吞吐吐的,本世子当真要了你的命!”   “是!是!老奴对不住世子,对不住楚国公府,对不住丁家!”   “老奴护送姑娘前往京城,途中偶遇暴雨,谁知姑娘的马受了惊,马车……马车跌落悬崖,我家姑娘她……”   “姑娘她……没了!” 第13章 我帮你杀了他   丁管家,暴雨,悬崖。   余鱼听清了外头那个哭着的男人声音,听清了他说的话。   她颤抖地手紧紧圈住自己,咬紧了唇。   是他。   那个曾经她以为的好人,却是亲手推她入悬崖的杀人凶手。   模模糊糊地,余鱼想到,原来,原来她假扮的丁姑娘,要送往京中的夫家,指的是裴深。   那个丁姑娘,是裴深的未婚妻。   外头响起裴深的声音。   “丁姑娘年纪小小早夭,可惜了。来人,去寺庙给丁姑娘供奉一个牌位。”   “既然丁姑娘已去,你等在府中稍作休整,赶紧回去给丁府报丧吧。”   裴深语气淡淡,没有几分对未婚妻早夭的痛心,只能听出对早夭女孩儿不幸的略表同情。   裴深不曾见过丁姑娘,也对丁府众人没有多少耐心。   这桩父亲着手定下的婚事,只不过是为了报答丁家曾经救了国公一次,给他们姑娘一个前程罢了。   丁家早就因为这桩婚事,得到了极多的好处。   他根本不认家中定下的这门亲事,同时也表明态度,给丁家足够的优待,婚事早点取消。   要是家中不同意,那就把丁姑娘许给小儿子。   实在不行,派人去教导丁姑娘,把她按国公府的姑娘发嫁也可。   丁家却是不愿意的,生怕到手的亲家没了,急急慌慌派人送丁姑娘入京来。   却不想来的路上,遇上这种事。   丁姑娘早夭,的确可惜,可人已经没了,做点身后事便是。   二三十个丁家人堵在巷子里哭。哭得裴深有些不耐烦。   小丫头的马车还靠着边,不知道等了多久,她胆子小,估计被外头的哭声吓到了。   裴深烦底下人没有个眼见力,不知道早点把小姑娘送进府里,让她听了这些事。   他派人安顿丁府众人,人群散了散,他终于能走过去。   旁人都在忙着致哀,领着丁家人,没人注意他。   裴深敲了敲马车的厢框:“到家了,下来。”   白色丧服的丁家众人跟在国公府下人身后鱼贯而入,一列列长队,到最后,只留下丁管家和一个哭红了眼的丫鬟。   裴深等了又等,自家小丫头还没有下来。   “听到了,吓到了?”他压低了声音,“你要是怕,明儿我派人叫两个和尚来家里做个法事。”   “实在怕,这不是还有我,”裴深知道小丫头没有经历过生死,柔声说,“我给你念经文,保证什么妖鬼不敢来扰你。”   他又等了会儿,小丫头依旧没有反应。   这不对劲。   他一皱眉,掀开马车帘子,跳了上去。   马车里,余鱼煞白着小脸,一额头的汗珠子,眼神失焦,唇色发白,软软靠在锦垫上,一身都在抖。   他瞳孔一缩,立即把人抱起来。   “疼……”   余鱼努力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清。   她像是回到了那一场暴雨中,在寒冷中,疼得模糊了意识。   “好疼啊……”   豆大的眼泪顺着她眼眶一滴滴滴落,她却像是毫无感觉,唇中呢喃着疼。   裴深下颌紧绷,几乎同时,他心头插进一把刀似的,生疼。   好好的小丫头,怎么被吓成了这样。   裴深轻手轻脚抱着她,看着她惨白汗涔涔的脸,犹豫了下,用她的丝帕将她脸蛋略遮了遮。   她生得好,哪怕病中苍白如此,也是犹如艳鬼般夺人心魄。   小丫头这副模样让人看见了,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裴深抱着她跳下马车,生怕颠到她,立即低头看了眼。   余鱼靠在他怀中,脸蛋侧着靠着他,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外界一样,软软地,轻飘飘地,哭声都没了。   只有眼泪浸湿了丝帕边角。   她甚至就连呼吸声,也轻细不可闻。   裴深脚步一顿,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手不稳。   他声音紧绷,厉声吩咐。   “快派人去请大夫,立刻!”   “是!”   底下仆妇不曾见过自家世子和女子有所亲近。这忽地见世子怀中抱着一个少女,还是他亲自领回来的,都惊到了。   仆妇们脚下慌乱给让路,有去请大夫的,有去请夫人,乱糟糟的一团。   丁家白色丧服的丫鬟目视这一切,被拉着退后一步,却依旧一脸愤恨。   “我家姑娘尸骨未寒,姑爷居然抱着旁的女子……”   她话音未落,余光看见被裴深抱在怀中的少女。   半张脸遮在丝帕下,就漏出了眉眼。   而这熟悉的眉眼,让丫鬟惊讶到脱口而出。   “姑娘!”   白色丧服的丫鬟忽地扑了出来,拦住裴深去路。   裴深被拦下来时十分烦躁,压着怒火准备让人把这个丫鬟拖走,却见丫鬟哭着扑过来,攥紧了余鱼的手。   “姑娘,是姑娘!太好了,您没死!”   姑娘,没死。   丁家的丫鬟拦着他,口口声声喊着他家小丫头姑娘。   裴深冷冷的视线落在仅剩下的丁管家脸上。   满脸褶子泪痕的老人,犹如雷劈,神情失了控制,看鬼一般盯着他怀中的女孩儿。   惊恐,懊悔,以及一丝狠厉,全部入他眼底。   “来人,把这个丫鬟洗漱一番,送到院子里来服侍姑娘。”   小莲眼泪都顾不得擦,跌跌撞撞跟着下人走,一边走,她一边脱了身上守孝的麻衣。   太好了,姑娘没死。   太好了。   *   世子狩猎回来,马车上带了一个少女,丁家人来报丧,丁姑娘半路坠崖没了。   丁家的丫鬟对世子带回来的少女口喊姑娘。   国公夫人还没有走出自己的院子,门口发生的事,一应全部入她耳中。   云鬓华服的夫人揉了揉额角,抬手让嬷嬷扶着她疾步而出。   “世子可好?”   “回夫人,世子瞧着一切都好,就是,就是担忧那位姑娘,瞧上去有几分躁意。”   “丁家人安顿妥当了?”   “全部都安排妥了,丁管家有些不太好,一直发汗。”   “那个姑娘安顿在哪儿?”   “这……”嬷嬷犯了难。   “直说。”   嬷嬷低声回禀:“被世子直接带入房中。”   国公夫人眼前一阵发黑,站了站脚,沉默片刻后,转移了话题。   “大夫来了吗?”   “夫人放心,世子派人请的圣手,已经给那位姑娘看上了。”   “嗯。”   国公夫人脸色不太好,沉默一路,眼瞧着要到世子的一尘院,她却脚步顿了顿。   “罢了,我若去看,他只怕我有什么想法。”   “夫人多虑,世子怎么会误会夫人呢。”   “你陪了我三十年,看着深儿长大,还能不知道吗?”   国公夫人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他始终,都避着我呢。”   “夫人……”嬷嬷眼底也有些黯淡,安慰道,“世子大了,总会懂的。”   “罢了,我不去惹他心烦,”国公夫人转了身,“你派人好好照顾那个姑娘,不管她是不是丁家的姑娘,深儿上了心,咱们就好好照顾着。”   余鱼睁着眼,但是像是在梦里。   看不清,听不清,一昧的,感觉到暴雨在身上冲刷,伤口流着血,疼得她身体失去了温度。   “她如何?”   裴深从未见过余鱼如此,就像是濒死垂危的小鸟儿,逐渐失去温度,一点点不动了。   急躁,灌满心底。   隔着一层垂帘,他等大夫一掀帘子,上前问:“是病了?还是吓到了?”   “回世子,不好说。”   大夫也不曾见过如此奇怪的病症。若是说没病,这姑娘的脉搏微弱,处处都是受了重伤的模样,甚至口中一直呢喃疼,她的一切反应,也都是剧烈疼痛造成的。   可若说她有伤,服侍姑娘的丫鬟说,姑娘并没伤。   又听闻姑娘是在门口听到有人死讯,吓到了,思来想去问了一句:“敢问世子,这位姑娘,可是曾经受过伤。”   “是。”裴深眉头紧锁,忍不住往垂帘后看了一眼,却只能看见床榻上鼓起的一个小包,小丫头几乎是昏迷的模样,一动也不动。   “可否请世子细说,小的也好对症下药。”   “她跌落悬崖,受到了严重的撞击,”有了外头那个丫鬟,裴深也不做任何隐瞒,“头部,肩背,腰腹,腿骨,处处都有伤。”   “这就对了,”大夫一拍手,“这位姑娘目前的反应,就是当时她受了伤,严重到昏迷不醒时的状态,脉搏微弱,浑身发烫,疼感明显。”   “她伤好了已经两月有余。”裴深不解。   “回世子,这是因为,这位姑娘被魇了。”大夫轻叹,“听闻这位姑娘刚刚受了惊吓,可能是惊吓过度,导致姑娘想起受伤时的模样,身体,心里,都回到了那个时候。正在重新经历曾经的疼痛。”   隔着一层垂帘,床榻上一动不动的小丫头,却让裴深想起,刚刚捡到她时的样子。   被大雨冲刷了不知多久,浑身冰冷,血迹混着雨水,蜷缩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下,一动不动。   他捡了她回来,送去医馆时,她一声一声带着哭腔,喊着疼。   裴深别过头,紧紧抿着唇,再开口时,声音沙哑:“可有法子,让她不疼?”   “这……”大夫想了想,“其实说来不过是假症,如果能让这位姑娘醒过来,兴许就不疼了。”   裴深掀开垂帘。   丫鬟吓了一跳,跪在地上:“世子,男女有别……”   “让开。”   裴深不耐烦这些,直接让丫鬟出去,自己坐在床榻边。   床上的小丫头虚弱地,像极了无人看管,濒死的娇花,是脆弱到易碎的末路。   裴深手指落在她额头,轻轻给她梳理着鬓角。   “小丫头,醒过来看我一眼。看我一眼,你就知道你早就渡过去了。”   “那天下雨,我赶路时见到你昏迷在树下,你没死,我怕你让雷劈了,顺手把你捡了。”   “找了大夫给你看伤,上药,你养了近一个月伤才好全,你忘了?”   “你还能出去逛街,去看河神娶妻。”   “我养着你,不曾让你磕着碰着,受过一点伤,你现在这幅样子,置我于何地?”   裴深说了几句,见小丫头没有抖得那么厉害了,只紧紧闭着眼,睫毛颤抖。   想要醒来,却挣脱不开。   裴深弯腰,唇贴近她的耳边,声音轻柔:“有人害你对吗?你看见他了。”   “我把他杀了给你报仇,可好?”   裴深刚要直起身,却见一只手轻轻地,攥着他的衣袖。   他嘴角微微扬起,心里松了口气。   余鱼手上无力,只这么轻轻攥着,裴深没有动,甚至顺着她的力道,往下弯了弯腰。   她颤抖着睁开眼,睫毛下,是她疼到湿润的眸,水洗过的干净,却带着难以言喻的疲倦。   “不好。”   “杀人有业障。”   余鱼虚弱地声音细不可闻:“我想你平平安安。” 第14章 两个人的小秘密   身体上感觉到的痛楚,在裴深的声音下渐渐消退,只身体还残留着疼痛的阴影,余鱼刚进楚国公府,就又病倒了。   裴深忙完回来,丫鬟小莲正在外头廊下煎药,见到裴深,深深行了一礼,嘴里喊着:“姑爷。”   裴深身后簇拥的小厮赔着笑:“姐姐喊错了,丁姑娘和我家世子还没成婚,您该喊世子。”   小莲不过是半路在人牙子那里买回来的丫鬟,对这些称呼并不熟悉,只跟着小厮改口,喊世子。   “姑娘可醒了?”裴深踏入回廊,站在门外先问了一句。   “姑娘醒了!”小莲提起姑娘,立即扬起一脸笑,双手合十,“佛主保佑,我家姑娘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这点小小的病,也不会伤到姑娘分毫的。”   裴深颔首。   这个丫鬟倒是个心眼实诚的,留着她伺候,省去不少麻烦事。   所有人都知道,裴世子打猎归来,随身带了一个姑娘,而且这位姑娘入府就宿在裴世子的正房中。   而且这位姑娘,身份还不简单。   丁府丫鬟在门口喊得那一声姑娘,国公府的下人都听得真真切切,这一消息,也都给各房的主子们通禀了去,   楚国公府的各房主子,纷纷派了人来问候,留下了一盒一盒的药材,裴深的一尘院里,处处弥漫着药材的气息。   裴深养了余鱼两三个月,之前不曾怎么设防,如今也没有多少边界,推了门进来。   他穿过落地罩,见床榻上,小丫头睡得蜷成一团,白色的衣角上翻,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   裴深拉过被子,把小丫头裹得严严实实。   睡觉不老实,姿势不规矩,小姑娘家家,睡成这样,她不受凉体弱才怪。   裴深在想府中有什么嬷嬷,最会教人睡姿规矩的。   没一会儿,余鱼硬是给热醒了。   她迷迷瞪瞪坐起身,一头乌黑的长发睡得乱蓬蓬地,眯着眼打了个哈欠,眼角还挤出了一滴眼泪,视野模糊了片刻,逐渐清晰时,她瞪圆了眼。   裴深居然就坐在不远处的桌旁,手里捏着笔,不知道在写什么。   “醒了?”裴深几乎是在瞬间察觉到小丫头醒了,瞥了她一眼,起身将落地罩的幔子放了下来。   “自己穿衣,还是我让你丫鬟进来?”   “我自己来。”   余鱼自己在幔子后摸索着穿上了衣服。   这是一套崭新的衣裙,镂空花纹的云图上襦,湖蓝色绣花抹胸,外头是一条十六破交窬裙,长过脚背,得穿一双彩绘云登屐才行。   余鱼之前并未穿过这种形制的衣裳,颇花了一点时间。   只是穿上了衣,还有一头长发,她攥着发,却不知道梳什么发髻才相称。   “好了?”   裴深在外头轻轻敲了敲桌子。   “马上!”余鱼三两下把长发分作两处,梳了个简单的双平髻,两边垂挂一缕发丝,左右各簪了一朵小小的绒花。   她掀开幔子出来,裴深上下打量了一番,颔首。   “到也不错。”   不枉费他昨天专门叮嘱田二,从京中最好的成衣铺子里给她买了一箱子的衣裳。   京中别人家小姑娘都是这般打扮,他家小姑娘如果还是素衣打扮,多少影响小丫头的交友。   “有件事得告诉你……”   余鱼慢腾腾蹭过来,在裴深旁边坐下,刚一坐下,裴深就递给了她一颗黑漆漆的小丸子。   “先吃了。”   裴深盯着她,要看着她吃下去。   余鱼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裴深给的,她就老老实实就着水咽了下去。   裴深这才满意。   大早上专门去找了一趟孙太医,磨来了这一瓶安神宁气的药,他直接把一瓶塞给了余鱼。   “闲来无事就吃一颗。”   这却是把千金难换的药,给小丫头当糖豆子嗑了。   余鱼被打断了一次,攥着小药瓶再起话题时,也没有那么严肃了。   “昨天的事,得告诉你一下。”   “先说好,喊我什么?”   裴深抱着手臂,静静看着小丫头。   “喊……什么?”   余鱼茫然。   她其实没有怎么正式的喊过他。几乎都是一个眼神,就知道她有事要说。   “我年满十八,夏日生辰之后十九。你今年十四,你该喊我什么?”   裴深不介意慢慢教她。   余鱼小声反驳了一下:“我满十四了,我今年,今年秋天就十五了。”   “嗯?”这不是裴深要的答案,他静静等着。   余鱼犹豫了下,小声喊:“世……”   刚一个字,就被裴深一个眼神给咽了回去,然后喊了声:“……阿兄。”   之前他们兄妹相称时,就是这么喊的。   “错,”裴深耐心指出,“家中亲眷妹妹会这么喊我,但是你不是我的妹妹,这么喊,不合适。”   “……哦。”   余鱼难堪地低下头,紧紧攥着衣角。   唐突了。   “还有一个称呼,只你我之间可以用。”   裴深嘴角微微勾起,看着埋着头的小丫头,心中一动,调笑着低语:“喊我哥哥,如何?”   哥哥?   余鱼倒是不曾知道,还有这么一个称呼。   既然裴深说了,她就老老实实喊。   “哥哥。”   少女的声音又糯又软,轻轻的喊他哥哥时,裴深眼神暗了暗。   他喉结滚动,别过头,热气渐渐上涌下窜,衣服下,白皙的肌肤爬上了一层红晕,一点点上涌。。   居然真的喊了。   小丫头什么都不懂,被他这么哄骗着,喊了他。   裴深对上余鱼认真又茫然的视线,忽地觉着,身上有些发痒。   不知痒在何处,浑身都发烫。   他沉默了片刻,觉着这样也不错。   他在京中不是什么好人,哄骗一个小姑娘,多正常。   “嗯,以后就这么叫。”裴深说话时,喉咙有些发紧,本就低沉的声音,又喑哑了几分。   “哥哥,你的耳朵,红了。”   余鱼就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的事情,指了指他的耳廓。   裴深本就白皙,耳朵红如滴血,实在是太明显,尤其和他淡定的表情放在一起,有种别样的趣味。   “天太热。”裴深哪能让小丫头看自己笑话,直接转移了话题。   “昨天你见到了丁管家,反应那般厉害,是他推你的?”   余鱼瞪大了眼:“你怎么知道?”   “没什么能瞒得了我。”裴深说道,“之前不问,是不必要,如今我得知道发生了什么。”   裴深要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也告诉他。   余鱼缓了一天,如今好多了,再提起丁管家,可在骨子里的疼轻减了不少,她按捺住不适,将自己被丁管家救下到跌入悬崖,全部告诉了裴深。   “我原本不知道为什么丁管家要半路救我,让我假冒丁姑娘一路同行,我被他推下去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余鱼想到当时,心里都颤栗,深吸一口气,“他是想要一个丁姑娘死于意外的实情,来掩盖丁姑娘失踪的消息。”   裴深却皱着眉,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余鱼。   “提起他,你就会难受?疼?”   余鱼接过热茶,默默点了点头。   “我看见他,提起他,就会想到我跌落悬崖那一路,受的伤,疼得厉害。”   “我知晓了。”   裴深沉思片刻:“如今你那个丫鬟已经认了你,他绝对不会改口否认你的身份,你就用丁姑娘的身份和他周旋,就说手中攥着他的把柄,要求他一切听你的。”   余鱼诧异:“这怎么行?我又不是丁姑娘。”   “现在,只能你是。”   裴深三言两语给她解释不清,只叮嘱她一件事。   “如果你不是丁姑娘,这件事就复杂了。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你先认下,其余的,交给我。”   余鱼到底是信任他的,他既然说了,那她就应下。   “好,那我就继续假扮丁姑娘。”   “嗯。”裴深抬手落在她毛毛躁躁的发髻上,手指顺了顺,“在外面,你是丁姑娘,在我身边,你还是小鱼。”   小鱼……   余鱼眨巴眨巴眼,哦了一声。   昨天余鱼被裴深安顿在正房,他睡在偏房。   今儿天刚黄昏,院子里就来了个嬷嬷。   小厮来报时,说是夫人跟前的翠嬷嬷过来,有事要商量。   这会儿余鱼刚吃了药,裴深正在给她倒果子茶,闻言头也不抬说:“有事直说,我忙着。”   小厮出去和那嬷嬷说了两句,转头一张苦瓜脸就回来了。   “世子,这话小的不敢说,不如您还是招嬷嬷进来自己说?”   裴深起身,叮嘱余鱼:“现在就喝,不许放凉了。”   叮嘱完,却是自己出去外头院子里去见嬷嬷。   翠嬷嬷等了半天,没等到人招她进去,却等到世子一脸不耐走了出来。   “嬷嬷有话?”   翠嬷嬷嘴里头犯苦。   “世子,小的听从夫人吩咐,来给您房里的这位姑娘,换个住处。”   “到底是云英未嫁的女儿家,住在世子您的院子里,与清誉有碍,也让旁人看了笑话。”   “夫人的意思是,可以把这位姑娘挪到夫人院中。由她亲自照顾。”   现如今小丫头还病着,让他把人从自己眼皮子下送走?   裴深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不必,她跟着我,只能跟着我。”   说完,他转身就走。   嬷嬷没想到世子一点面子都不留。   “世子三思!这位姑娘到底是女儿家,和世子同住一处,不妥!”   裴深脚步一顿,回眸。   “她是我的未婚妻,妻与我同住,有何不妥?”   嬷嬷嘴里那句到底还没有成婚,在裴深眼神下,怎么也说不出来。   裴深满心不耐。   大步回到房中,小丫头捧着果子茶,还在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看见他,眼睛一亮。   “哥哥!”   裴深听到这个称呼,耳朵一热。   他走了过去,弯腰手撑在余鱼的手臂旁。   低语:“小丫头,和你商量个事儿?”   “哥哥说。”   裴深有种自食其果的狼狈。   “以后不要在外人面前喊我哥哥,只私底下,如何?”   余鱼没什么意见:“好啊。”   “但是私底下,一定要这么叫。”   “行啊。”   余鱼答应地很爽快。   裴深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   “这是我们俩之间的小秘密。”   “谁都不能告诉。”裴深低声重复了一句,然后又食髓知味地要求,“再喊一声。”   余鱼有求必应,温顺地喊着他:“哥哥。”   裴深埋着头,藏不住的笑意。   就让他独享这份亲昵,谁也不能知道。 第15章 世子的能耐   楚国公府各房都知道,定给世子的未婚妻来了,都想着该怎么和这位丁姑娘见一面呢,偏偏世子说姑娘受了惊吓病着,暂时不能去各处拜见,也拦着各房的人,不许前来见她。   只除了一人。   丁管家在楚国公府休息了两日。   头一天去拜见了楚国公和国公夫人,问及门口发生的事,和关于丁姑娘的,丁管家模棱两可,说离得太远没看清是不是自己家姑娘,可能是丫鬟看错了,也可能是自家姑娘意外被世子救了,是天赐缘分。   国公和国公夫人还没见着余鱼,只顺着丁管家的话来应了,却让丁府上下的人,脱了麻衣,不必守孝。   未了又让丁管家准备准备,去见见姑娘,是不是自己家的姑娘,看一眼就该知道。丁管家不敢不从,第三天一大早,站在一尘院外头等着召见。   丫鬟小莲出来端水时见了,进去想给余鱼说,半路让往外走的裴深拦住了。   “外头是丁管家等着见?”   “回世子,是的。”   “让他等着,”裴深调整着手腕的玉石带,漫不经心说,“我没回来之前,不许他进院子半步。”   小莲懵了,还是答应了下来。   等裴深外出,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小莲服侍着余鱼起身,用了早膳,端来熬得浓浓的药。   余鱼不喜欢喝这种苦味的东西,可她前两日魇住了,睡不好,头晕乏力的,也只能喝着药,调理调理身子。   她捏着鼻子好不容易把一碗药灌下肚,下一刻,小莲递给她一块奶香糕。   香甜的奶气入了口瞬间冲淡了口中的苦涩,余鱼长舒一口气,眯着眼笑着:“多谢,小莲你救了我一条命啊。”   伺候余鱼用药不是一次两次了,小莲也知道自家姑娘的毛病,一边收拾药碗,一边含笑说:“姑娘谢错了人。”   “这奶香糕,是世子早上出门时吩咐的。叮嘱奴婢伺候姑娘用了药,一定给姑娘吃上。”   “哦……他出去了?”   “出去了。世子出去的时候还吩咐奴婢,丁管家想见您,得等到他回来以后。世子没回来之前,不许丁管家来见您呢。”   余鱼这才有些惊讶。   “丁管家来了?”   他推她坠入悬崖,这等人,怎么还敢出现在她眼前?   “可不是。不知道为何,奴婢觉着,世子是有些防备管家的,都不许丁管家和姑娘单独见。”   余鱼自然是听裴深的。   裴深不让她一个人见,肯定有他的用意,她也不太敢一个人见丁管家。   之前能做出推她坠崖的人,这一次,谁知道会不会丧心病狂,做出什么事来。   一尘院很大。平日里只住着裴深一个主子,余鱼住在这里,闲置多时的丫鬟小厮都有了手头事儿。按着世子吩咐,将正房收拾打扮一番,弄出姑娘家该住的模样。   世子这么一吩咐,底下人都不知所措。   姑娘家该住的样子,难不成是打扮成闺阁?可这是世子从回来以后一直住着的地方,所有的家具陈设,都是简单低调的重色,全然不似一个少年人的住处。   底下人没有得到确切的底线,不敢轻易去改动。只能从一些小装饰下手。   什么彩泥娃娃,瓷莲花,鲁班锁,九连环,这些小玩意儿由下人们拿着,一样一样替换博古架上的砚台,沉香,奇石。   未了在地上铺上了大大的一块锦缎刺绣地垫,遮盖了一下房间中原本深沉的颜色。   一尘院内下人来来去去,几乎所有人都看见了候在门口的丁管家,却没人敢跟他搭话。   丁管家起初还能笑着等,从早上等到中午,眼看着门口守着的小厮都换了一茬了,也不见里头姑娘召见。   “小哥儿,”丁管家不敢走也不敢闯进去,就在那儿候着,好不容易拉住一个小厮,赔着笑问,“我先前让丫鬟进去通禀姑娘,老奴来看看姑娘,怎么不见姑娘传唤?”   “怕是丫鬟没给姑娘说,”小厮只当这里面的是丁姑娘,这位是丁家的管家,他也挺客气,“姑娘这两日都病着,服了药便睡下。世子吩咐过,外头人无事不许打扰。”   “原来如此,”丁管家真的只当小莲没给姑娘说,这边就笑着说,“那麻烦小哥儿,给我家姑娘说一声,就说是老奴等着姑娘传唤,老奴有重要的话要给姑娘说。”   “行,那你等着吧。”   小厮答应了,进去后给小莲一说,小莲眉头皱了皱,只说知道了,却也不许小厮去带人来。   这么一等,直到黄昏,裴深和友人吃酒回来,走偏门回到一尘院,敲开正房的门。   余鱼正在把玩着九连环。   她以往未曾接触过这些小玩意儿。虽然只是用来填充架子的小东西,偏入了余鱼的眼。她拿着九连环玩了小一个时辰,还全神贯注。   “解不开?”   忽地听见裴深的声音,余鱼抬头。   他今日一早就出门去,如今回来,才是她今儿第一次看见他。也是第一次看见他穿着一身华丽的锦衣,长发半束,簪着一根玉簪,手中还握着一把山水扇。   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   余鱼翕动鼻子,然后微微往后仰了仰。   刚刚只顾着看他了,却没注意到,他一身的酒气,以及……脂粉味。   余鱼实在闻不惯这种气味,这让她有一种不太好的回忆,她抿了抿唇,没有回答裴深的话,而是起身放回九连环,背对着裴深,问:“小莲说,丁管家来了。”   “对。”   裴深没明白小姑娘在躲什么,他自斟了杯茶,冲淡了口中的酒味,然后勾勾手指。   余鱼在飞罩古架处,见他勾着手,犹豫了下,没有上前,只提高了声音。   “怎么了嘛?”   咦,她倒是不过来。   裴深还没反应过来,只当小丫头在找什么玩意儿,也跟着提高了声音。   “没什么,这是告诉你,等等你让他进来和你说话。他若是提到你身份威胁你,你只管假装受到威胁答应。你要给你他一种,你想要假扮丁姑娘身份,获取利益的错觉。”   余鱼不太理解。   “这样是为何?”   裴深说道:“他是丁家管家,现在留着他有一点好处。而且……”   “他一个管家,也不敢直接做出杀人之事。先留着他,假意和他一伙,找出来背后指示之人。”   余鱼听到这里就迷瞪了。   “不是他,难不成是丁家的主人?”   “不是,也不会是。”裴深嘴角勾了勾,她不过来,他就起身过去,顺着小丫头的头发拍了拍。   “这些你不用去想,只先稳定了他就是。”   余鱼缩了缩脖子,没躲开他的手,满脸的不舒服。   “知道了。”   裴深却错误的把她别扭的表情理解成了害怕。   “我在屏风后,他说什么我都听得到,做什么,我都在这。别害怕。”   余鱼一愣,对上裴深温柔的目光,她眨巴着眼,低下头。   “……哦。”   好像,也不太讨厌这个气息了。   丁管家在一尘院的门外,从早上站到黄昏,里面丫鬟才来通知,准许他进去看姑娘。   丁管家一边走一边打听,姑娘身子可好了,怎么是世子带回来的。只是一尘院里的丫鬟各个嘴巴严,一个字都没有打听出来,就到了正厅。   厅内,只坐着余鱼,旁边陪从的小莲从他身侧离开,拉上了大门。   当着小莲的面,丁管家看清了坐在主位的小姑娘。   十三四岁的模样,一双眼眸生得如漫天星河,冷冷的,还有一丝怒意。   这是他不曾见过的,少女的真容,却让他立刻确信,这就是他之前利用过的假姑娘。   “是你……”   丁管家死死盯着她,不知道是悔恨自己动手杀过她,还是懊恼没杀死她。   “杀人凶手,你怎么敢出现在我眼前的?”   余鱼到底年纪小,看见曾经害她的人,十分难受,也顾不得裴深的交代,怒气冲冲地开了口。   当时丁管家害她,哪怕裴深说了,要与他虚与委蛇,看见丁管家这张脸,余鱼就难受,气愤,根本无法忍耐。   她这样一来,丁管家反而冷静了,还笑着抱了抱拳。   “姑娘别来无恙啊,这么大的天灾居然无事,天佑姑娘。”   余鱼眼睛瞪得圆溜溜,根本不需要说话,她眼底的愤怒都快要化为实质了。   “你居然还有脸说这话!你推我下去时,分明是要我的命的!”   “姑娘此言差矣,”丁管家还能笑得出来,“这算什么要姑娘的命,当时老奴就说了,不过是,救了姑娘一命,请姑娘还回来罢了。一命抵一命,我也不算有错。”   “你还有理?”余鱼何曾见过这般无耻之人,要不是记得身后裴深还在,她能气得哭出来。   “老奴自然有理,姑娘能跟在世子身边归来,怕不是当时被世子救了吧。”丁管家语气奇怪。   “说来也奇怪,世子不过是在京郊打猎,居然能在千里之外的丰城救了姑娘。”   “世子似乎,有点不寻常的能耐啊。” 第16章 他身上的胭脂味   “不是他。”   余鱼对上丁管家的视线,不知怎么地,觉着不能承认,她立刻否认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包括裴深自己,都说他只是在京郊几十里的地方打了个猎,只出门了半个月。   那么裴深都这么说,过往的三个月,必须当做是假的。   “救我的另有其人,我只记得你当时说要入京,我想来找你报仇,”余鱼把假话说得咬牙切齿,倒是像极了真话,“我被人带到京郊,偶然遇上世子,他带我入京的。”   “这就不奇怪了,裴世子,京城第一纨绔,喜好美色,路上贪恋新鲜美人,的确合乎情理。”   余鱼却听见了一个陌生的词。   纨绔。   还有什么,贪恋美人?   总归都不是好词。   她皱着眉:“不要胡说。”   “老奴不胡说,只说点真话。”丁管家拱了拱手,“姑娘,如今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你要是想揭穿我杀你的事,那你就不是丁姑娘,用世子未婚妻的身份蒙骗世子,蒙骗整个楚国公府,姑娘的下场,只怕不会比老奴好到哪里去。”   “小莲这丫鬟误事,不过事到如今,也好。”丁管家提议,“姑娘无父无母,不若就和老奴合一次伙。老奴来证实,姑娘您就是丁府嫡亲的姑娘,世子的未婚妻,而老奴,是危难之时拼命救护姑娘的,忠主之人。如何?”   余鱼紧紧皱着眉,她根本不愿。   她又不想要丁姑娘的假身份,她有自己的身份,哪怕有着多么不堪的过去,没有任何幸福可言的回忆,可她始终就是余鱼,生来多余,却如鱼入湖的余鱼。   “我为何要与你同流合污,我无所谓这个身份,大不了就告诉世子,你谋杀了我。你总归是个杀人凶手,要下牢里去问罪的。”   “姑娘还是太天真了,老奴到底是国公府亲家家的管家,要是在国公府被抓了,下狱问罪,丢的可是国公府的脸。试问国公府,又怎么会为了一个毫无底细之人,丢这么大一个脸呢?”   余鱼才不信他这般说辞,只她也没有反驳,毕竟要达到目的,顺着他走。   “姑娘,我们也就是那么一点小误会,何必要弄到那般田地。还不如和解。”丁管家拱了拱手。   “姑娘有幸被世子带回来,的确幸运。但是老奴实话说了,姑娘您要不是丁姑娘,根本不可能这么留在世子身边。您要知道,世子从满了十四起,身边来来往往的女子不下百人。单是给世子送的女子,能留在楚国公府两三日的,都是得宠的。”   丁管家用一种看小孩的目光看余鱼。   “姑娘,想要留在世子身边,随意的花花草草可不行,世子只宠一时,可要是想长久,那可是,只有未婚妻的身份。”   “姑娘与老奴同谋,姑娘谋一个世子夫人之位,老奴,自然是谋一个平安。不害任何一人,皆大欢喜,姑娘看,如何?”   余鱼本身就排斥此事,只裴深叮嘱了,她才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既然如此,就按照你说的办。”   一个年纪小,容易被哄骗,还心有所属的小女孩。   丁管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拱了拱手:“姑娘放心,有老奴在,定然不会让姑娘有后顾之忧。”   “国公和国公夫人那里,老奴前去知会。只说姑娘不慎坠崖,老奴看护不周,到时候还请姑娘记得来救一救老奴,免去一番皮肉之苦。”   丁管家如此说完,大大方方退走了。   这就是当面确认好,余鱼就确定要用丁姑娘的身份,在楚国公府,在京城活动。   门刚关上,屏风后的裴深就转了出来。   锦衣美艳的少年听了全过程,冰着一张脸,大步走过来。   “刚刚他说的话,一个字都别信!”   裴深走到余鱼跟前,第一句话说的就是这个。   余鱼心情不太好,要和一个杀她的凶手合作,哪怕是虚与委蛇,她都难受,别扭。   她闷闷地点头。   “我知道的,不过是与他虚与委蛇,你说过的,让我答应他。作假罢了。”   “不是这个。”   裴深刚否了,垂眸看着余鱼单纯干净的目光,话到嘴边,有些说不出口。   他不太在乎外界对他的评价。   京城第一纨绔,权贵中的浪荡子。留恋美酒,贪恋美色,这些都是伴随着他多年的形容。   哪怕在自己的父母面前,陛下面前,他都能付之一笑,偏听着丁管家这么对余鱼说时,他起了杀心。   恨不得不顾计谋,将这个丁管家,当场杀了。   她才多大点,不谙世事,双耳不曾听过靡靡之音,说这些污她的耳,着实可恶。   “我是说……他刚刚说,我纨绔,贪花,什么外头的花花草草。”裴深还没这么尴尬地对人解释过什么,短短一句话,说的十分艰难,“就是诸如此类的词。”   余鱼似懂非懂,但是再和他身上的脂粉味和酒气放在一起,她大概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你喜欢温柔乡?”   余鱼表情有些奇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难受。   “你知道什么是温柔乡吗?就胡说。”   裴深可不想教坏了小孩子,也不想她居然知道这么一个词。   有些好笑,抬手想要敲一敲小丫头的脑袋,只是随着他上前一步,小丫头就退后一步。   有些躲避。   裴深暗恼这个丁管家,长了一张让人心厌的嘴。   这种话,她到底听进去了。   果然,此人留不得。先假作了小丫头的身份,日后早些处理了才是。   “旁的也就罢了,这件事必须得说清楚。”   裴深见余鱼抗拒地厉害,也不上前,和她隔着三步的距离。   “你跟我一路回来,应该知晓我并非闲散人士。所谓贪花纨绔,不过是一种筹谋。”   “你年纪小,不懂,旁的不需要知道,只知道一点就好。”   裴深本不太想做过多的解释,只是眼看着小丫头都已经有了一丝闪躲,他神情正色,义正言辞解释了一通。   “我绝非贪花好色之人。进出楚国公府的女子,皆与我无关。”   刚说完,他啧了一声。   “错了。”   “只有你。”   余鱼愣愣地:“哦……?”   其实还是不懂究竟何意。   “我得告诉你,是让你知道,将要抚养你的人,是一个正直的好人,绝非什么品行不端之人,可听明白了?”   裴深耐着性子问她。   他也想明白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到底她与旁人不同。旁人不过是无关紧要之人。而小丫头,是他打算亲手抚养的人。   就是这个世间,他最亲赖之人。   旁人误会就误会,他唯独不想让她误会。   他必须得还是小丫头眼中的英雄。   余鱼半垂着头,片刻,挣扎着抬眸。   “听不太明白。”   什么筹谋,贪花纨绔,与她而言,都是不曾接触过的词汇,也无法想象。   但是她唯独知道一点,温柔乡,是这个世间最残酷不过的词了。   裴深没有否认这个词,她只能用自己仅有的认知,来判断这件事。   “所以,你以后也要从温柔乡回来吗?”   她的眼神有一些黯淡。   似乎只是说出温柔乡这三个字,都用尽了她全部的勇气。   蔫蔫儿地。   裴深迟疑了一下。   他手下有的铺子,许多都是符合温柔乡三个字的。   “我尽量,少去一些。”   “哦。”   余鱼眨了眨眼,然后抿唇指了指大门。   “我知道了。世子,你要不要先回去?”   她这话说的直白,可以说是在光明正大赶人。   正房如今是她在住,三天时间,已经打扮成了半个闺阁,而裴深住了三天的偏房,还把诸多东西都搬到了偏房来,一副要长留的样子。   裴深听着小丫头赶人,都笑了。   “不高兴?撵我走?”   “连哥哥都不叫了,嗯?”   余鱼摇摇头,手指在裴深衣襟上留下的一抹桃红色胭脂上点了点。   “我只是想说,世子是不是该去先洗漱一下。”   裴深顺着她手指的,看见了自己衣襟上的胭脂色。   他倒是不知道,有哪个胆大包天的,敢趁乱在他身上留下印子。   可他抬眸看向余鱼时,小丫头盯着这里的眼神,格外的,不友好。   他心中一动。   有些猜测,是不是小姑娘醋了。   可到底只是十四五岁的少女,若说她醋了,未免不够严谨。   只是她这个眼神,让裴深多少有些享受。   “好,我这就去洗了。”他声音里还有一丝笑意,转身时,像是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哪个脚下不稳,下个楼梯都撞到我,弄脏我衣裳。”   “我下次得小心些才是。”   这番话落在余鱼耳中,只换来她一声赞同。   “的确要小心点才好。”   得了她的回话,裴深顺势回头看她。   “小丫头,不喜欢我身上有别人留下的胭脂?”   余鱼没想到,这居然让裴深看了出来。   她也不忸怩,认真点了点头。   “不喜欢。”   “我知晓了,以后不会再有的。”   裴深很有当一个庇护少女角色的认知,答应了她,自然是要做到的。   等他离去后,余鱼也回到了内间。   她一面是听着丁管家的那些话,一面是被裴深身上的气息扰的脑袋疼,整个人都焉了一截,一回来,又是小莲端来的药。   余鱼忽地有些情绪低落,让小莲放下了药碗,也不想动,趴在桌子上懒洋洋地。   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戳着药碗,热气腾腾的药散发着苦涩的味道,她也没有之前反应那么大。   苦,难受,可她不太想动。   身体里的力气都花光了一样。   她难道是又生病了吗?   余鱼不知道。   一碗药已经放得几乎凉了。   余鱼摸着药碗,慢腾腾地,将近乎凉透的药喝了下去。   苦涩在舌尖蔓延开。   叩叩两声,余鱼才抬头,裴深已经抬脚大步迈过门槛。   他已然是沐浴过了。   松松垮垮的丝绵长衣,半披着湿发,带着一身潮湿的水汽,他本就生得浓颜俊秀,这般模样,倒像是个夜里来袭的妖孽了。   余鱼就愣住了。   她目视着裴深一路走过来,在她身侧落座,嫌弃地看了眼她手中的药碗,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颗松子糖,直接塞入还傻着的余鱼口中。   “早半个时辰就听你丫鬟说给你煎了药,这会儿才喝。怕苦就来找我,我这儿有糖,知道吗?”   “……哦。”   余鱼咬着嘴里硬邦邦的松子糖,一时之间有些茫然。   这已经天黑了,他都沐浴过了,怎么还来?   面对余鱼的茫然不解,裴深要镇定自若多了。   “刚刚我险些忘了。”他又起身,若无旁人的往余鱼的梳妆台前一站,翻了翻,手中攥着一盒小小的胭脂过来,将胭脂盒递给余鱼。   湿着头发许是有些难受,不少发丝紧贴着他纤细的脖颈,甚至还有水珠,顺着他的鬓角落下。   他却含着一抹笑,朝余鱼抬起下巴。   “不是不喜欢别人留下的胭脂味吗?今天哥哥教你一招。”   “来,”裴深绮丽低靡的声音仿佛是妖孽的诱惑,“把胭脂洒在我身上。”   余鱼攥着他塞过来的胭脂盒,明显跟不上裴深的想法。   “什么?”   裴深索性自己动了手。   他的手攥着余鱼的手腕,另一只手握着她另一只手,掀开胭脂盒盖,再将胭脂点在她的手指。   “抹过来。”他反手指了指自己的衣襟。   余鱼指尖绯红,却发现裴深的耳朵尖,比她指尖还要红。   她心中一动,却抬起手指,慢腾腾地,将指尖的一抹绯色,点在了裴深的耳垂。   “好烫。”她喃喃低语。   裴深没想到她居然抹在了他耳廓上。   他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却强忍住了。   俊美的少年耳尖带着一抹胭脂绯色,手撑着腮,懒洋洋点了点小丫头的眉间。   “我之前带的那点胭脂,可让你遮盖了。我也给你保证,以后只会让你小丫头给我身上染胭脂。”   “现在,不讨厌我身上的胭脂气了吧?”   余鱼不知道为何,心中忽地极速跳了跳。   “……不讨厌了。”   他发现了啊。   余鱼想,她或许已经彻底走出来了。   胭脂味,原来也有这么让人心动的时候。   余鱼愣愣地看着裴深绯红的耳尖。   她好像喜欢上了这种胭脂味。 第17章 在小丫头面前做个人   丁家姑娘入国公府已经三天,终于让丫鬟给正院递了拜贴,说是隔日的清晨,前来拜见国公和国公夫人。   余鱼以往没有拜见过什么人,也不知晓这些礼仪,她本也想不到这方面来,还是裴深心中有数,找了自己院中的一个嬷嬷,指点了她一番。   顺便让她招来丁管家,问了一些关于丁府人的情况。   如今丁管家自认和余鱼是一条船上的,自然是知无不言,将丁府的大概情况,说与了她,还提及了关于一路以来带着的礼物,其中有哪些,哪些是献给国公的,哪些是给夫人的。   余鱼默默记了片刻,将这些可能会被提起的,都牢记于心。   此日清晨,小莲早早准备好了衣物,伺候余鱼更衣。   这又是一套崭新的衣裙,新雨青对襟上襦暗绣金丝,烟霞色抹胸,枫叶红洒金裙更是有着阳光下波光粼粼的工艺,是与之前余鱼穿过的衣裙,截然不同的奢靡。   她年岁小些,倒也没有上妆,梳了发髻,簪上两根衔珠玉枝,就算收拾妥当。   掀开垂帘,早早在落地罩外等候的裴深回眸看了她一眼,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你倒是快。”   “更衣束发都花去了大半个时辰,怎么还能算快。”   余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都湿润着。   她说话时,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说你快,是因为旁的女子更衣梳妆下来,至少一个时辰起。”   裴深起身,随手将自己手边的一顶烟灰色斗篷递给小丫头。   “披上,你病刚好,清晨外头还有些湿气,别又受了寒。”   “好哦。”   余鱼披上这条烟灰色的斗篷,将一身艳丽的颜色稍微遮掩了一二。   这明显也是少年郎的斗篷,和她之前披过的一样,长长宽宽的,垂过脚踝。   她熟门熟路挽起一截攥在手中,跟在裴深的脚后,随着他前往正院。   一尘院虽然是世子的庭院,却远离正院,也远离后院,两个人带着下人走了一刻多钟,才抵达正院前的小花园。   铺着碎石子的陆面两侧栽种着不少盆花,五月的时节,倒是难得有一些彩色。   “我母亲……性情或许有些古怪。”   走着走着,裴深脚步慢了些,冷不丁说道:“若是说了什么,你听不懂的,或者听着刺耳的,记下来,回来说与我。”   余鱼有些奇怪。   “你不是和我一起吗?”   “不是一起,”裴深给她解释,“我陪你去,等一会儿母亲定然要留你说话,那时候,我不在。”   “哦……”   余鱼起初的气定神闲,在知道裴深并不是陪着她一起的时候,烟消云散,心下又有了一些忐忑。   正院外头种着长青松树,树下两个得体的嬷嬷带着丫鬟正候着,一见到走来的裴深和余鱼,笑着屈膝相迎。   “见过世子,丁姑娘好。”   “世子和姑娘可用过膳了?夫人这会儿还没有用膳,不若陪着夫人一起用一点?”   余鱼只带着笑点了点头,她还不知道这个府里的规矩,也不知道裴深和他的母亲是如何相处的,索性不开口。   “不必。”   裴深直接拒绝了。   余鱼好像有些隐约的感觉了。   裴深和他的母亲,关系也不算是多么融洽。   正厅里嬷嬷奉了茶来,说是本在用早膳的国公夫人,已经扶着嬷嬷的手从屏风后出来。   裴深起身,同时用手拽了拽身侧的小丫头。   余鱼反应很快,立即放下茶碗跟着起身相迎。   “深儿。”   年近四十的国公夫人穿着朴素又端庄,云髻不簪一钗,还未落座,就亲切地喊着自己的儿。   “来得巧,等等陪母亲用个早膳,可好?”   站在裴深身侧的余鱼眨了一下眼,唇动了动,却把想说话的咽了回去。   刚刚进来时,那个嬷嬷不是都问过了吗?裴深拒绝了,怎么国公夫人还要问一遍。   “我最近胃口不好,我院子里的丫鬟在炖糜粥,回去再用。不劳烦母亲了。”   裴深拱了拱手,又一次拒绝。   这拒绝委婉了些,却也是拒绝。   国公夫人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肠胃若是不适,早些找大夫来看看。”   她匆匆说了句,连忙把目光落在余鱼身上。   “这位……”   余鱼见问到了她,双手交叠,躬身。   “问夫人安。”   少女脆生生的声音打破了一室僵硬。   只这么四个字之后,余鱼刚直起身,就被裴深扯了扯衣角。   “自报家门。”裴深几乎是气音提醒着他家小丫头。   奇怪,国公夫人不是明明知道,她现在顶着的是丁姑娘的身份吗?就连那门口的嬷嬷迎接时,也是喊的她丁姑娘。怎么这会儿,还要她自己自报家门。   余鱼不是很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只按照裴深的嘱咐,又加了一句。   “丁氏柔儿给国公夫人问安。”   国公夫人这才笑开了来,抬手轻柔地挥了挥。   “这就是柔儿?来,上前来让我好好瞧瞧。”   余鱼上前去,手直接让国公夫人握在手中。   夫人摩挲着她细嫩的掌心,笑得真切了些。   “好孩子,路上受苦了。早知道你家中要送你来,该来一个信,我派人来接你才好。也免得路上下人照看不周,让你险遭不测。”   这个裴深可没有教过,余鱼只能摇摇头,努力让嘴角扬了扬。   “那就太麻烦了。”   “胡说,什么麻烦不麻烦,你是我深儿的未婚妻,楚国公府,迟早是你的家,我是你阿娘,这都是应该的。”   国公夫人直接将自己手腕上的一串红珊瑚串子戴到余鱼手腕上,笑眯眯问她:“刚来就病了,我想见你都不成,如今可大好了?”   “好多了,多谢夫人关心。”   余鱼肢体有些僵硬。   陌生的夫人就这么牵着她的手,做出一副十分亲热的模样,她并不太能适应,多少有些不自在。   “深儿藏着你,连我这个亲娘想见你,都不容易,柔儿不如搬来与我同住,日日见着,我心中也欢喜。”   国公夫人亲切地握着她的手,笑吟吟提出建议,等着余鱼的回答。   “这……”余鱼心下一乱,不知道是该怎么作答。   平心而论,她是不愿意的。   和国公夫人只这么短短片刻的相处,她都浑身不自在,后背直冒汗,若是与她同住,岂不是时时刻刻都要提心吊胆的。   何况她又不是真的丁姑娘,不是她未来的儿媳,若是她日后知道了,这日日相处的情分,放在夫人眼中,岂不是她欺骗人感情。   裴深不在身边,她心里没底。   想了一大堆,也不过是眨眼的工夫,还没等余鱼说出第二个字,裴深放下手中茶碗,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   国公夫人和余鱼同时抬眸看过去,裴深对着夫人拱了拱手。   “母亲,这件事不必再提。”   “她在楚国公府一日,就在一尘院一天。”   国公夫人脸色微微变了变。   “深儿,这怕是不妥,柔儿到底是个女儿家,住在你的院子里,说不过去。”   “有何说不过去?”裴深有些不耐烦提起这件事。   他起初就想好了,小丫头他要亲自抚养,就要留在自己的身边,偌大的楚国公府藏污纳垢,他信得过人的,没几个。   小丫头若是不在他眼皮子底下放着,他根本无法放心。   “她一个还未出阁的女孩儿,如何跟你同住。”说到这个,国公夫人脸色也淡了,松开握着余鱼的手,颇为不赞同,“你这件事,做得太不妥了。”   “那又如何?”   裴深淡淡扫了眼明显慌乱不知所措的小丫头,忽地想到什么,嘴角勾了勾。   “她是我的未婚妻,早点熟悉我的院子不是好事吗?”   国公夫人被怼的哑口无言。   她瞪了裴深一眼。   “你!就没有考虑过,万一婚前闹出些不好交代的事,你就罢了,她以后如何自处?”   这句余鱼没有听懂,按照裴深说得,听不懂的,就归他。   裴深却猛地皱起了眉。   “母亲,她才多大,您担忧得未免过分了些。”   自己的母亲,连这种怀疑都能说得出口。   裴深神色不太好。   她居然担心,他和余鱼会有些什么首尾,苟|合,婚前闹出孩子来。   小丫头才多大点儿的人,他完全,就是把她当做……   当做……   裴深的目光落在余鱼身上。   还未及笄的少女许是之前有些亏待了自己,身量不足,相貌也还带着一些稚嫩,全然信任看着他的目光,就像是巢里雏鸟。   裴深觉着母亲着实有些胡思乱想。且不说他不是什么品行不端之人,再如何,他也不会对一个小丫头下手。   裴深坦坦荡荡想着,他是人,又不是禽兽。   国公夫人到底没能拗得过儿子,险些不欢而散,还是硬端着笑容,送走了两个人。   在主院耽误的时间并不多,回到一尘院,刚好赶上丫鬟炖了许久的香粥,一人盛了一碗。   病了几日,余鱼都是睡足了才起,今儿要去见国公夫人,倒是提早几个时辰起床,这会儿用了一碗粥,腹中暖暖地,人也跟着困乏,不知不觉间,手里还握着勺子,单手撑着腮竟打了个盹儿。   裴深放下碗,久久没有小丫头说话的声音,他抬眸时,哑然失笑。   小丫头居然吃个粥,都把自己困得睡着了。   她歪着头枕在手上,闭着眸,腮带着一点婴儿肥,下巴尖尖,脖颈纤细白皙,坠着一颗宝石,蓝色的宝石刚好覆盖在她胸前,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   说是还未及笄的少女,可也是待嫁少女的年纪,有些不曾注意的,在无意中注意到,就能发现,她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般年幼。   裴深发现自己注意力不对,强行收回视线,落在小丫头脸上,这一看,才发现,她唇角,居然还黏了一颗米粒。   心中一动,手比他想的要快,指尖直接落在小丫头的唇边,轻轻一抹。   少女柔软的唇在他指下,淡淡的体温,柔软的触感,还有她呼吸时微微的灼热。   她似乎是唇上有所感觉,唇动了动,几乎是将他的手指在唇间含了含。   裴深浑身僵硬,心头猛地一跳。   片刻后,他慢腾腾收回手。   然后狠狠拍了自己手背一巴掌。   这一巴掌猛地惊醒了余鱼,她几乎是瞬间睁开了眼,满眼睡意地,本能问:“怎么了?”   她声音里都还带着一丝困倦,尚未睡醒时的声音不如平日的清脆,有一些娇气的鼻音。   裴深沉默片刻,然后勾起唇对余鱼笑了笑。   “跟你商量一件事。”   余鱼放下勺子揉揉眼睛。   “好的。”   裴深温和的建议:“如果你发现有一天,我做了畜生行为,记得打我。”   余鱼一口咬定:“哥哥才不会做畜生行为呢!”   娇气的声音喊着哥哥,又是满眼的信任。   裴深沉默着摸摸鼻尖。   也许……本来不会。 第18章 被自家小丫头管着   府里的丁姑娘见过了国公夫人,这仿佛是一个讯号,紧接着,府中各房都派人送来了礼物,还有帖子,邀请丁姑娘去这个院坐坐,来这个院玩一会儿。   裴深早早就出了府,留下的话是说他要去见个朋友,院子里的嬷嬷丫鬟都习以为常,有在房里伺候的,顺嘴就给梳妆打扮的余鱼提了一句,往些时候,世子也不常在府,大多时候都在外头混耍。   裴深不在,没人给余鱼拿主意,她只能自己读着这些帖子,分门别类。   单独她收到的帖子,有三位国公姨娘的,三位姑娘的,甚至还有已经出嫁了的姑娘,也有一份帖子混在其中。   这可不是一个她经历过的事儿。   早些在自己家中,她是关在后院里的一只雀儿,有的一口吃,便是活着,从未见过客人。   之后那两年,她变成了金笼子里的雀儿,吃得倒是有了,却没有了自由。也同样,从未见过外人。   来到楚国公府,余鱼经历了过去从未经历的这些,譬如这种面对拜贴该怎么处理,也是头一回。   跟在她身边伺候的小莲,早先不过是农舍贫苦人家的女儿,连丁府都不曾待过,更不知晓高门大户里头的弯弯绕绕。   这要先见哪一位,哪一位见得,哪一位见不得,余鱼都一窍不通,只寻思着姨娘算是长辈,若是请了她,她该去的。   接了拜贴,要写回帖,余鱼却不知道这个常识,打算让小莲去问问,对方说请她过去小坐,是今儿,还是明日。   小莲还没踏出院门,正好遇上田二回来取东西,问了缘由,直接让小莲调转方向,随着他一道去了偏厅。   “问姑娘安。”   田二原名田至中,也是个富足人家的儿郎,一直跟在裴深身侧。   他对一尘院的了解,起码比余鱼要多得多。   田二知晓小姑娘的真实身份,可裴深对外宣布这是丁姑娘,那她就是丁姑娘,田二也严格按照对世子夫人的规矩来,行了礼,直起身后,才含笑对余鱼解释。   “刚刚听丫鬟说,姑娘打算派人去问孙姨娘何时相见。”   “此事只怕不妥。”   余鱼不太懂,直言问道:“是有何不妥?”   “姑娘初来乍到许是不知,这几位姨娘,平日里与世子并不亲厚。”   田二也只是把自己大概知道的告诉给余鱼。   楚国公府,国公和夫人生有两个嫡子,世子裴深,还有个五郎。三位姨娘各自养着小郎和姑娘,平日都是在自己的院子过自己日子,也就是与国公夫人稍有来往,和世子几乎没有多少相处的时候。   三位姨娘就算要摆长辈架子,也摆不到世子的头上来。   同理,身为未来世子夫人,姨娘下了帖子,写个回帖,确认好时间,请姨娘到府中的花园阁楼相见就是。   余鱼似懂非懂。   “那这些,都先挨个儿写回帖?”   “是这样的。三位姨娘,姑娘可以一并相见,选丁府送来的礼物给三位姨娘一人一份,姨娘们定然是要给姑娘回礼的。然后三位姑娘那边也可以一并请,与姑娘们相见,就更随意些。”   余鱼大概明白了。   “那……世子什么时候回来?”   回帖要怎么写,她并不清楚。还是等裴深回来指点她得好。   “大约入夜才能回来吧。”田二想了想,给余鱼说道,“今儿他要见的人有些多,夜里大概是饮了酒才归来,那会儿,估计姑娘都睡下了。”   “这样啊……”余鱼犹豫了一下。   “可以拜托你吗?”   “嗯?姑娘请说。”   田二还没有反应过来,见余鱼有些尴尬地扣了扣鼻尖,轻声说道:“我不太知晓回帖该怎么做,不知可以请你帮忙,教教我吗?”   哎?   田二盯着眼前的小姑娘看了眼,然后收回视线,眼观鼻。   “我忽然想起来,世子有事找我,姑娘不如先等等,我去回了世子的话,再来回复姑娘?”   余鱼并不知道裴深在何处,也不知道田二这一去要等多久,只猜测着,总该是在下午前能回来吧,也就应下了。   前面送走了田二,后脚余鱼就让小莲准备好笔墨纸砚。   她得早早做好准备,这可是,她写的第一份回帖呢。   那头田二离开楚国公府,立即骑马赶到了城中有名的望花楼。   说是酒楼,这里一直有着小娘陪酒,算不得正经的酒楼,只比秦楼楚馆好听一些。   偌大的酒楼分了前楼后楼,大白天的,后楼处处门窗大开,长长的走廊过去,数十间小屋里都有人喝酒调笑,小二端着酒水小食,穿梭其中。   田二找到最后一间小间,找到了人。   这个小间里的几个年轻小郎君,搂着娇俏的小娘嘻嘻哈哈。   唯独一个人,孤身坐了一张席。   裴深一身锦衣,手撑着额头漫不经心把玩手中玉酒杯,耳边是小郎和小娘们的调笑声,他只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世子,以往您身侧好歹留人奉酒,我怎么听说,从您京郊打猎回来,只要出来玩,身侧连个奉酒的小娘都不肯留?”   田二进来时,同间的周小六还笑吟吟打趣着裴深。   裴深自斟自饮,放下玉酒杯,随口说道。   “没什么意思,脂粉味还熏人。”   那头簪粉花的小娘捂着唇笑:“世子嫌弃奴的脂粉味,怎么不见世子给奴买个好闻的。日后奴也好服侍世子啊。”   裴深眼皮都没抬一下。   “裴世子,难不成真是外头说的,您那未婚妻入京,您现在,是被未婚妻给管着了?”   周小六年纪小,什么都好奇,带着满脸的好奇兴奋,摇着扇子等一个答案。   未婚妻……   裴深顿了顿,又捏起酒杯。   “世子。”   田二终于找到机会上前来,给各位小郎君问了好,然后还没有走近裴深,那席间的小郎就嚷嚷着。   “这不是田二么!来了就一道入席,吃吃酒,闻闻胭脂香。”   “对不住了周小公子,”田二笑着拱了拱手,“今儿实在不便,我就是来给世子带一句话的。”   裴深抬了抬眸。   “嗯?”   田二上前正要低语,那席间的几个小郎君又不愿意了。   “又不是什么外人,还遮遮掩掩作何,有什么我们听不得的?!”   “就是,直说就是!”   这么一撺掇,田二见裴深并没有多少不快,毕竟他知道轻重,不该说的也不会这么说。   “没有外人,你直说就是。”   裴深只当田二来传个寻常的话,淡然捏着酒杯慢慢饮着。   田二见裴深都答应了,又想着,关于世子家里头养着的姑娘,现在都知道是丁姑娘,世子的未婚妻,这不算什么不能说的吧。   “世子,姑娘问,您什么时候回去?”   田二也就直接拱了拱手,大大方方说道。   他声音刚落,裴深一口酒险些没呛住。   紧接着,那周小六脱口而出。   “哪个姑娘这么大胆,居然敢探听世子的行踪?!”   话音未落,周小六直接让裴深瞪了一眼。   这一眼凉飕飕地,周小六险些以为裴深要拧掉他脑袋了。   一群喝了酒的小郎们半天才反应过来。   “还能有谁!被喊姑娘的,不过是楚国公府的。那三位裴姑娘,可没有一个敢管自己兄长的。除了裴姑娘,这不是还有一位么?”   “那天跟着世子一起回京的美……咳,姑娘?”   “丁姑娘,咱们世子的未婚妻。”   裴深不喜欢这些人嘴中讨论起他家小丫头,不轻不重地把酒杯往桌上一砸。   席间瞬间安静。   鸦雀无声片刻后,还是周小六脸皮厚,谄笑着问。   “世子,您这是被丁姑娘关注起行程了?”   裴深知道小丫头不会无缘无故叫他回去,只担心她一个人在府中,遇上自己无法对付的事,也懒得理席间的其他小郎,拿起斗篷起身。   “等等,世子,田二郎不是说了,人家姑娘只是问你什么时候回,并不是让你现在就回啊!”   裴深披上斗篷,一边系带一边说:“她离不开我,找我必然有事。”   说这话时,他微微抬着下巴,倒是有了几分从前他历来不会做的内敛的炫耀。   “世子?世子?您真的就被一叫就走?”周小六看他当真是要走,垮着一张脸,抬手挥退了席间花娘,压低了声音。   “您是不是忘了,我还有要事没跟您交代呢!”   裴深看了他一眼。   “没听见姑娘找我回去吗?再大的事儿,等我忙完再说。”   周小六扯着嗓子喊了好几声,但是叫不住裴深离去时几乎迫不及待的脚步,等人走了,他一拍扇子,满脸深究。   “我的乖乖,这世子未来的夫人不得了啊……” 第19章 练字的姿势   裴深还是途中才听田二提起,关于写回帖的事。   田二提到余鱼本想着让他帮忙,他实在无法,才赶紧来找裴深。   “到底是您未婚妻的身份,哪里能让一个外男教她写字呢。”   裴深听到这里,赶紧夸了一句:“你做得对。”   这种事,怎么可以让别人代劳。回去以后还得给小丫头说说,凡是,都得让他来才行。   田二把人送回府时,自己就在院子门外不肯进去了,然后叮嘱了裴深一句。   “您养的这姑娘,是不是得好好教一教?”   裴深乜了他一眼。   “用你说。”   小丫头先前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诸多事情不太明了。   不过无妨,他总能抽出时间来,好好教她的。   这一趟回来的急急匆匆,算上田二离开的时间,也不过大半个时辰,余鱼这边才启封了一只墨锭,正在准备研墨。   正房的大门敞开着,渐渐天气暖和,也是蚊虫肆闹的时候,院子里的丫鬟往正门那儿挂了两扇纱帘,左右门窗各放着一株驱虫草,就连余鱼用着的书案上,也摆着一株绿茵茵的驱虫草。   余鱼挽着袖子,砚滴倾斜,滴入清水,然后捏着墨锭推入水中慢慢研墨。   她手腕还带着一条珊瑚串子,红色的珊瑚,映衬她手腕白皙如玉。   裴深掀了纱帘进来,就看见余鱼坐卧在蒲团上,手捏墨锭,慢腾腾在那儿磨。   他上前几步,小丫头都没有发现。   背手站在一侧看了半天,裴深还是出言提醒。   “先快后慢,重按轻推。”   他的声音让余鱼手上一划,浓墨险些弄到手上。   她回首抬眸。   “你回来了?”   余鱼惊喜地放下墨锭,正要起身,让裴深按了按肩膀,重新坐了回去。   田二不是说,裴深有事,不到深夜不会回来吗?   怎么这才中午呢,人就回来了?   “不是说你有要事寻我回来吗?不着急,还专门让人去叫我?”   余鱼低声辩解:“也不是多急,就是我不懂如何回帖,想问问你何时回来。”   “你忙着回不来,请田二郎帮忙也是一样。”   裴深不动声色松了口气。   还好他赶回来了。   小丫头不懂事,他的确得处处留心,能多陪着她就多陪着,多教一些。   裴深在余鱼身侧落座。把玩着墨锭,轻描淡写说道:“他不合适。”   “你需要记住,只要是有不知道的,需要人教的,只有我才是最合适的。”   “哦。”余鱼似懂非懂,“可是你是世子,不是很忙吗?什么都找你,耽误你的时间。”   “笨。”裴深毫不客气在小丫头脑门儿上轻轻敲了敲,“我既养你,便是你的……哥哥。外人才叫耽误,凡事找哥哥,是亲近。”   原来如此。   余鱼小小吐了一口气,心下也松了松。   偌大的楚国公府,她只信赖裴深一人,就连半路伺候她的小莲,都并不是熟悉的,他不在,她心中的确空落落,甚至在有些时候,会不安。   本来只是想问问他,没想到他居然回来了。   他回来便是不怕耽误,与她而言,随着裴深回来,心中安宁了不少。   “我知道了。”余鱼点了点头。   裴深这才将墨锭塞给小丫头,指了指端砚。   “不是要研墨吗?来,重新磨,我教你。”   余鱼攥着墨锭,刚慢慢磨着,裴深就在旁边指点:“砚滴入了清水初磨时,可快一些。”   “哦。”   她依言加速研墨。   “刚刚听田二说,你是要给几位姨娘写回帖?”   裴深一边看着小丫头笨拙地研墨,一边问她。   余鱼就把三位姨娘和三位姑娘递来的帖子说给裴深。   “姨娘们你可以不用理。”裴深并不太给这些姨娘脸色,他本就不喜楚国公府,对那几位姨娘,谈不上多少厌恶,只是自然的排斥罢了。   “田二说,几位姨娘是长辈。”   余鱼想到自己家中时,府里也是有几位姨娘的。   后娘恨她们恨的牙痒痒,奶娘来看她时,有时会提一嘴,几个姨娘和后娘关系不睦,后娘天天打骂姨娘,奈何她父亲护着,每次都闹得不可开交。   她偶然也是听后娘说,妾这个玩意儿,就是打死,也就是赔点钱的事。   但是在楚国公府的姨娘不一样,田二之前与她说时,姨娘们与世子关系不亲厚,但是也是半个长辈,尤其是作为丁姑娘,初来乍到,必须要有些晚辈的礼仪。   “你若搭理她们,她们只会蹬鼻子上脸,拉近关系。”   裴深不喜楚国公府里的这一套。姨娘们为了给庶子某个前程,心里的小九九,并不少。   不过这些阴私,倒也不用给小丫头说。   没得让她听了不舒服。   “那这回帖……”   余鱼迟疑了。   “你初来,写个回帖见一见,倒也无妨。”裴深顺手指点她研墨的姿势。   “手握紧,用力些,推出去时,要轻。”   裴深见她动作多少有些生疏,忍不住伸手,将她的手指捏着重新固定位置。   只帮她纠正了一下姿势,并不多留,匆匆片刻就收回手来。   余鱼手指蜷了蜷。   半天,才继续顺着裴深教的姿势重新研墨。   “见她们时,随意问候两句,不到半个时辰你就走。”裴深继续指点她之后该做的事情,“她们不敢拦你,你只要见过这一次就不用再见了。”   余鱼听着,歪头小声问:“你不喜欢她们吗?”   裴深沉默片刻,把小丫头的脑袋推回去。   “谈不上,她们与我不熟。”   余鱼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我也与她们不熟。”   裴深听着,嘴角忍不住一扬。   “好。我们小鱼,说话算话。”   余鱼脸蛋有些泛粉。   他又叫她小鱼了……   墨汁浓淡适中,润了笔尖,在洒金信笺上落下一笔。   余鱼书写的很认真,书写了整整一张信笺,墨迹还未干,她兴冲冲抬眸问裴深。   “是这样写的吗?”   “当然不是。”   裴深看着她一手无筋骨软绵绵,形态又散的字,书写着冗杂又白话的内容,头疼地扶额。   批评她?小丫头之前读书不多,似乎也是没有什么写字的条件,勉强能写出来,已经比绝大部分寻常人厉害许多。   再挑剔她,也没有什么道理。   “罢了,今日时间太匆匆,我且教你怎么写,日后每天书写五页字,练一练你的字体。”   裴深说罢,抬手,然后在余鱼的肩头顿了顿,没有继续。   “有一件事,我得提前说明。”   他一脸正色,余鱼也跟着严肃。   “哥哥请说。”   裴深抿着唇努力不让自己唇角上扬。   他轻咳了声,眼神落在她的手。   “今日我教你写字,多少要搂着你,”裴深挺直背,俊美的少年一脸认真时,叫人不敢多看一眼的迷人,“动作或许有些轻佻,但是我并非轻佻之人,你可懂得?”   余鱼沉默片刻,想了想,需要教着写字的动作。   的确有些过于亲密了。   她以往是从未与旁人有过这般近距离的接触。   可是换做是裴深,也许是从被救下来睁开眼的那一刻,就在心中认定他是一个及其安全的人。   仿佛只要他做的一切,都是她能毫无抵触接受的。   余鱼点了点头。   裴深得到了允许,手慢慢绕了过去,教着她如何着笔,又握着她的手指,沾墨,在崭新的花笺上,行云流水的书写下简短的两行字。   手被攥在他的掌心,余鱼只需要卸了力道,跟着他的方向走就是。   本来是该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看看,裴深落笔是如何把控的,可是他下巴几乎枕在她的肩膀,微弱的呼吸扑在她耳廓,搅扰的她心里头乱蓬蓬,别说要看着他如何落笔写字,就连自己手下写了什么,都不知晓。   一张回帖写完,裴深放开她,等花笺墨迹干透,他重新着笔沾墨。   “我再教你一张。”   他轻声说着。   裴深牵着余鱼的手,写下几乎相同的七份回帖。   墨迹都干透,余鱼和裴深沉默着收拾书案上的纸笔。   裴深清洗毛笔时,忽地叫住余鱼。   “你的字练习太少,一时半会靠自己写不出筋骨,让别人看了去,容易露馅。”   “……嗯。”   裴深回眸,他状似不经意地说道。   “从明天起,我教你写字。”   余鱼抿着唇,片刻后,小小声低语。   “……好。” 第20章 文贤公主   裴深写的回帖是在三日后,三日后在楚国公府最大的湖中廊桥和姨娘们相见。   小莲从衣箱里取出又一套崭新的衣裙捧来,伺候余鱼更衣时,忍不住的和余鱼低语。   “姑娘,这世子到底准备多少套新衣,每次见客穿的都不一样。”   余鱼也不知。   她从踏入楚国公府那一天起,所有的衣物饰品都是裴深一手操办,收纳的防潮衣箱,就是满满三大箱。金银玉器,更是装满了大大一口妆奁盒。   且这一套套衣裙,单布料就是寻常人家难以见到的稀有,更别提上面精美的刺绣,串着的珍珠金线。说是每一套都价值不菲,也不为过。   这般大手笔,着实让之前没有见识过的小莲震惊万分。   余鱼早在刚被裴深捡回来时,就已经有了一个隐隐约约的感觉,他是一个在她身上不吝钱财的人。   看病吃药,住客栈,找人伺候,零花钱,为了她专门套了个马车。   三个多月下来,余鱼早就习惯了裴深在‘养’她这方面的大方。   之前也没有穿过什么多漂亮的衣服,被裴深养着,天天都能穿好看的衣服,到底是小女孩儿家,对此满心欢喜。   新的一套是偏藕色的高腰襦裙,与之前的窄袖不同,今日的,却是广袖。   这般打扮,稍显端庄又文静。   廊桥足有一丈宽,十丈长,左右设有围栏排座,每隔二十步,就有一张铺着棉布的木桌。   五月过半,荷叶连连,偌大的廊桥四处挽着垂纱,微风清徐,卷着的是姨娘丫鬟们身上扑来的胭脂香。   余鱼和小莲并不认识路,还是裴深专门留下的一个得体的嬷嬷领路而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一尘院的丫鬟,手捧托盘,上覆红绸。   她提裙踏上廊桥,远处垂纱那儿,坐着几位风姿绰约的女子,细声细语的笑声,隐隐传来。   “丁姑娘来了?快快请来。”   三位姨娘年约三十,笑吟吟地抬手招呼,让丫鬟仆妇前来相迎。   张嬷嬷跟在余鱼的身后,小声提点。   “头上簪着水玉翡翠簪的,是孙姨娘。穿蓝裙的,是赵姨娘。摇扇子的那一位,是袁姨娘。”   余鱼上前,依着张嬷嬷教的,微微躬了躬身。   “三位姨娘安。”   “丁姑娘好,”第一个说话的是孙姨娘,她看着一团和气,笑吟吟牵着余鱼坐下了,慢声细语地,“前些日子得知姑娘远道而来,还没见着,姑娘就病了。我这心里头也焦急,本想去见见姑娘,就怕反而惹姑娘受凉。只能等到今日相见。这不,我给姑娘准备了一串菩提珠,愿菩萨保佑姑娘身体康健。”   “多谢孙姨娘。”   余鱼记得裴深的提醒,只要是姨娘给她的东西,收着就是。   少说话,多听。   她乖顺地模样让另外一个柳梢眉的姨娘捂嘴笑着。   “早听说丁姑娘生得好,让我们世子一见倾心。让我仔细瞧瞧,丁姑娘果然生得惹人怜爱,把我那三丫头都比下去了。”   “姑娘如此姿容,我这儿倒是有一支玉簪,配得上姑娘。”   赵姨娘从丫鬟手里拿过一个小盒,打开来递给余鱼。   “听闻姑娘年前及笄,配这只簪子,倒是合适。”   赵姨娘说的是原本的丁柔姑娘,去年底刚满了十五。比余鱼要年长大半岁。   余鱼接过白玉簪,一视同仁道了谢。   “丁姑娘,”袁姨娘摇着扇子,上挑眼打量着她,“我也就是手上有点过得去的手艺,早先知道姑娘要来,给姑娘绣了一个扇面。”   丫鬟捧来一支团扇,几乎透明无丝,前后双面绣,一面是喜鹊登枝,一面是冬雪红梅。   余鱼见了就喜欢,收下笑吟吟道了谢。   她身后的丫鬟,也捧来了礼物。都是从丁府带来的,算不得多精致稀罕,只是在茂管城,已经是顶好的东西。   起码放在三位姨娘的赠礼面前,不值一提。   三位姨娘见余鱼大大方方给她们赠礼,半点也没有因为礼物的价值天差地别而有不自在,相互对视一眼,藏下眼中深意。   “丁姑娘,我也算是长辈,见了姑娘欢喜才给你说,世子总不着家,在外头秦楼楚馆的时间比在府里都多,这若是以往也就罢了,姑娘既然来了,还是早点让世子收收心吧。”   又是秦楼楚馆……   裴深说过,他在那些地方不是沾染胭脂的,余鱼知晓他有旁的事,就是看这几位姨娘眼底的神色,似乎都不知,只在让她劝解裴深呢。   “我记下了。”余鱼刚点了头,那赵姨娘脸色微微变了,颇不自在地揉着丝帕,笑着说,“姑娘大度。”   这就大度了?   余鱼听不懂,只记得裴深的叮嘱,听不懂,就笑。   她淡然地笑着,三位姨娘就坐不住了,不过闲话了几句楚国公府的小事,又问了问余鱼住得可还习惯。   裴深本说,只让她与三位姨娘聊大半个时辰就行,不到半个时辰,从赵姨娘起,都开始推脱有事,先走一步。   回到一尘院,院子里的丫鬟们还在打扫,余鱼进了内间,也不能拆发更衣,只能手托着腮,趴在桌上叹气。   单独是跟三位姨娘相处半个时辰,都让余鱼觉着脑袋疼,一想到一个时辰后,还要和三位姑娘见面,她脑袋更疼了。   不到一个时辰,外头打扫的丫鬟就来通禀,说是二姑娘,三姑娘和四姑娘,结伴来了。   余鱼刚吃了一碗甜羹,张嬷嬷把人带到偏间去先伺候,给余鱼留下时间漱口,让小莲收拾桌子。   偏间和正间中隔着一道绣屏隔扇门,小莲推开隔扇门,那边三位姑娘都坐在蒲团上,摇着扇子低语,听见动静,都抬了头。   垂眸顺眼的丫鬟身后,是如水中芙蓉般清雅的少女,初见时,几位姑娘多少有些看过了头,没一人说话的。   “丁姑娘,”还是头簪绒花的一个长眼姑娘率先起身,主动给余鱼躬了躬身,“初初见面,我是府里的二姑娘裴烟。”   “二姑娘好。”   余鱼也给二姑娘躬了躬身,相互行礼时,一旁的粉裙少女也起身,给余鱼行了个礼。   “该是叫丁姐姐的,我是府里的三姑娘裴焮,小姐姐两个月。”   小真正的丁姑娘两个月,那就是大余鱼半岁,这声姐姐叫的,让余鱼有些赧然。   “倒也不用喊姐姐的。”   “听见没,喊什么姐姐,”年岁最小的四姑娘裴灵独自坐在原位,嗤笑着灭了三姑娘一眼,“人家可是等着你喊嫂嫂呢。”   本还算和洽的气氛随着四姑娘这一句话,弄得僵硬不堪。   余鱼知道四姑娘说的是丁姑娘,裴深的未婚妻,按她的说法,其实也没有错。   只是她又不是丁姑娘,不是裴深的未婚妻,连姐姐都不能答应,更何况嫂嫂呢。   “灵儿!”还是二姑娘瞪了四姑娘一眼,然后歉疚地给余鱼道歉,“丁姑娘,抱歉了,我家小妹年纪小不懂事,说错了什么,还请姑娘勿怪。”   “没事。”   余鱼不放在心上,自然也不会见怪,她大大方方跟着一起坐了下来,见三位姑娘带来了一些小玩意儿,她也给三位姑娘分下丁府准备的礼物。   比起三位姨娘,三位姑娘这边神色就容易懂。   二姑娘还能遮掩一二,三姑娘撇了撇嘴,随意让丫鬟收起来,而四姑娘直接冷笑。   “丁姑娘,不知道茂管城是何等穷乡僻壤,竟然让姑娘把几颗珍珠当宝贝,给我送来呢。”   “灵儿!”   这话别说余鱼,就连二姑娘三姑娘都听不下去,出言打断了她。   “我又没说错!”   四姑娘裴灵十分不忿地嚷嚷。   “好歹也是长兄的未婚妻,送礼这般小气!”   “人家文贤公主对长兄有意,给我们送起东西来,单就珍珠,都是一匣子一匣子的送呢!”   “你拿什么来跟文贤公主抢我长兄?” 第21章 什么才算是定下盟约   “文贤公主?”   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但是从四姑娘口中不难得出,这位公主,大概是倾慕裴深的吧。   余鱼重复了一次这个称呼,二姑娘和三姑娘脸色都不太好,尤其是二姑娘,连忙宽慰她。   “丁姑娘,别听四妹瞎说。公主不过是偶然一次与长兄有过交集,并不熟。”   “是啊,而且长兄早早就和丁姑娘定了亲,满京城人尽皆知的。文贤公主当然也是知道的。我们长兄,其实也算得上是有妇之夫呢。”   三姑娘还努力笑着开了句玩笑,而四姑娘可不领情,直言不讳。   “这有什么可遮掩的,她既然都入了府,什么都瞒不住。”   余鱼眉头紧锁。倒不是因为她们说的内容,而是因为她从未和四姑娘这样的人接触过,一时之间,难以适应她的这种言语方式。   “长兄是楚国公府的世子,早年更是被先帝抚养过,满京城的权贵子弟,又有几个能越得过他?”四姑娘手里把玩着丁府准备的珍珠,嫌弃地撇开,用帕子擦着手,语气高傲,“我长兄身边什么样的高门女子都有,爱慕他者甚多。他想娶谁都行。文贤公主身份高贵为人谦和,我看她更适合当我嫂嫂。”   “哦,”余鱼还算冷静,随口应了一声,“世子也觉着她更合适吗?”   倒是不曾听裴深提起这位文贤公主。   只余鱼觉着,裴深不像是会提及这些事的人。   “你!”四姑娘顿时噎住,气得不顾礼仪,直接给余鱼翻了个白眼。   而二姑娘叹气,连忙拉着四姑娘低语。   “你好好的,别这么给丁姑娘难堪。”   “我算什么给她难堪,不过是告诉她,她什么身份,别仗着家里对父亲有恩,就想攀附长兄。”   四姑娘气得厉害,许是一直在家被娇惯的,才被噎了一句,就满脸不高兴,起身就要走。   “我才懒得理她,谁知道她住进来几天,就要被长兄撵走。”   四姑娘就这么甩脸子走了,闹得所有人脸上都不好看。   三姑娘叹了口气,还能温声细语给余鱼说。   “丁姑娘别见怪,四妹就是被宠坏了,有些口无遮拦。”   “只是……她倒也没有多说错什么。”   三姑娘笑容里多了一丝余鱼看不懂的意思。   “我家长兄喜好美色,坊间美人众多,长兄不过视作消遣,鲜少有传出,长兄和哪家高门贵女有所来往。”   “但是唯独文贤公主,之前与长兄泛舟湖上,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文贤公主与长兄,许是定了盟约。”   三姑娘一边打量着余鱼的神色,一边说着。   余鱼听到这里,走了走神。   裴深之前提起丁家和丁姑娘,的确没有什么情面,也说不过不打算和丁姑娘成婚。既然如此,那丁姑娘的未婚妻身份,是拴不住他的。   难道说,裴深是真的打算和文贤公主成婚?   她心里头有些闷。   说不清楚这种闷是怎么回事。   余鱼想着,也许是因为,裴深养着她,有碍成婚吧。那她定然是要在裴深成婚之前就离开的。   时间早晚罢了。   是不是等她十五及笄,裴深就该把她先嫁了人?   就像在杨城,在客栈,在医馆?   这么一想,她情绪就低落了些,这一点,都落在了二姑娘和三姑娘的眼中。   “不过也不一定,丁姑娘别多想,毕竟现在住在一尘院的人,是丁姑娘。”   三姑娘又宽慰了一句。   二姑娘调整好情绪,笑吟吟来牵着余鱼的手。   “你放宽了心,和长兄有婚约的是你,长兄现在看重的也是你,而且都同在一处住着,我们也是向着你的。”   “若是担心不知道关于文贤公主,或者其他姑娘们的事,丁姑娘可以多和我们走动走动,闲来无事,我们也好说些关于京城里的事儿,就当是给丁姑娘解闷。”   四姑娘甩脸子走了,二姑娘和三姑娘也没有多留,就那么和余鱼说了两句,派丫鬟拿上丁府送的礼物,也起身告辞了。   偌大的一个偏间就剩下余鱼一个人。   她还坐在蒲团上,眼神落在不远处,四姑娘坐过的位置。那一个蒲团下,散落着一两颗珍珠。   大约是四姑娘看不上,一挥手散出来的。   心里头着实有些不舒服,余鱼低着声让小莲捡了那两颗珍珠,总有个错觉,这珍珠和她一般,也是被人所嫌弃的。   这么大的楚国公府,也许只有裴深不嫌弃她。   余鱼忽地觉着,当时跟着裴深来楚国公府,是不是一个错误?   刚辰时,裴深带着小厮从外头归来,还记得小丫头不喜欢酒气,立即沐浴更衣,带着一身潮气敲开了小丫头的房间。   今儿她要见客,本来练字的时间挪到了晚上,偏间做了个书房,丫鬟早早点了十数盏灯,很是明亮。   余鱼早早换了广袖襦裙,穿着一身舒适的棉裙,窄袖挽了两圈,手中捏着笔,侧坐在书案前,眉头微微锁着。   她似乎在那儿已经坐了许久,只是在发呆,都没有注意到他进来。   裴深却是一进来,就感觉到小丫头情绪不高,慢腾腾在她身侧坐下,这么一个动作,才惊醒她。   “怎么,今天见到她们,听了些不舒服的话?”   “你怎么知道?”   余鱼还没有来得及和裴深问候,听了他的话,眼睛都微微瞪圆。   “果然。”   裴深哪里知道她们会说些什么,只按照家里那些女子们的习性,随意炸一炸便知。   三位姨娘他不了解,到底是在后宅多年的人,不至于初见面就给人不痛快,那就是三个妹妹了。   二妹规矩些,三妹聪慧,四妹被惯坏了,一向都是个出头鸟。   “是裴灵说了什么?”   余鱼把裴灵两个字和四姑娘对上,对裴深有些佩服,他人都不在,这都能知道。   “也没有什么。”   她有些耻于说出口。   认真说起来,四姑娘的确没有说些什么,不过是态度略微桀骜了些。   何况她说的那些话,按三姑娘后来说的,也都是事实。   正因为如此,她才觉着自己因为这些情绪不好,显得有些荒唐了。   面对裴深,还真说不出口。   裴深静静看着她。   小丫头或许连自己都不知道,她这会儿的眼神,黯淡地让人心里头一揪。   “不说?好,我这就差人把裴灵带来,问清楚。”   眼看裴深一副要起身的模样,余鱼慌张放下笔,伸手去拉他的衣袖。   却不想他不过是假动作,虚晃一枪,她这么往前一扑,却是刚刚好直接扑到了裴深怀中。   裴深假意起身,为的就是让小丫头说实话,没想到一回首,小丫头居然当真以为他要走,傻乎乎直起身来牵他。   她脚下一划,他又是转身归位,这么一个差池,直接将她抱了个满怀。   两个人脸对着脸,肩对着肩,差一点,就是鼻尖碰着鼻尖。   余鱼明显是被这变故给惊到了,半天没反应,根本不敢动,甚至憋住呼吸,不敢吐出一口气来。   裴深双手扶着余鱼的肩,眼前就是小丫头紧紧抿着的唇,还有她烧得绯红的脖颈。   裴深一瞬间,心跳漏了一拍。   他的手半天都僵持着没有动,直到他鼻尖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才反应过来,抿着唇别过头去,轻咳了一声。   余鱼如梦初醒,连忙退了回去。   她手忙脚乱地把刚刚绊倒的蒲团重新放好,想说什么,脑袋里一片浆糊,又生怕裴深真的去问四姑娘,索性就把三姑娘四姑娘说的那些,大概说给了裴深。   提及文贤公主时,裴深的眉头皱了皱。   “我与她只见过那一次,事出有因,别听裴焮裴灵瞎说。”   “可是她们说,泛舟游湖的时候,你们定了。这样的话,那是不是……”你们成婚之前,要送我走了?   余鱼话还没有说完,裴深嘴角一勾,懒懒打断她。   “泛舟游湖就算定了?”   “小丫头,等过两天天气好,和我一起泛舟游湖,如何?” 第22章 私藏被窥探   楚国公府的裴世子回京也有些日子了,只听说他约了友人一起在酒楼吃酒,半个月都没有踏足过烟花之地,这让不少纨绔子弟知道了,都啧啧称奇,卯了劲儿想把裴世子约出来。   奈何没有几个成功的,就连平日和裴世子走得近的周府小公子出面也不行,每日里吃酒,说是叫个花娘奉酒,他都给拒了,从周小公子嘴里得到的消息,说是裴世子的未婚妻进京了。   满京城第一纨绔的裴世子,被未婚妻给管着了。   这消息从外面传了一大圈,又传回了楚国公府,给几位裴公子知道了,又说给自己姐妹听。   三位裴姑娘刚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楚国公府就在准备一尘院外出的行李,一尘院世子独用的马车也被收拾出来,重新布置了一番。   从一尘院下人嘴里才知道,说是世子定了个日子,带着丁姑娘外出游玩。   国公夫人得了消息,还专门派了个嬷嬷去给丁姑娘送了一条斗篷,说是外头玩耍说不定有风,她病刚好,不能受了凉。   等余鱼跟着裴深出门那天,所有人都知道,世子要带丁姑娘出行,这可是开天荒头一遭,送世子的马车出门时,不少不当值的下人都悄悄在后门口看。   远远就看着自家不怎么近人的世子扶着娇小的少女上马车,一手扶着,一手虚虚搂着,生怕底下丫鬟伺候不周的样子。   世子马车还没有走出巷子呢,府里面就流传开来,世子颇为喜欢丁姑娘的流言。   这个流言还不知道要在府里散开多久,余鱼对此不知情,她趴在马车上,这一次是正大光明掀开了帘子,好奇地打量着窗外风景。   入京半个多月,这是她第一次出门。   从楚国公府一路出来,青灰色长巷子外头蹲着一对石狮子,这边都是达官显贵的居住地,地广人稀,走了许久,才到街市。   裴深坐在马车上,一手还翻阅着一本小册,余鱼回眸瞥了一眼,倒是挺像当初在杨城时,裴深翻阅过的那个。   “无聊?”   裴深顺势放下小册子,拉开小矮桌下的抽屉,里面放着还有几本薄薄的书籍,还没有递给余鱼,小丫头就摇着脑袋拼命拒绝。   每天按着裴深的要求看书写字,她认认真真勤勤恳恳,但是不代表出门玩,也要埋没在书籍里。   余鱼誓死捍卫自己出门玩的最后一点自由。   那副坚决不看书的模样,把裴深都逗乐了。   “时间还早,去太星湖之前,想不想去别的地方玩玩?”   余鱼心动,犹豫着问:“可以去哪些地方?”   “只要你想去,哪里都行。”   裴深大方的把选择权给了余鱼。   余鱼刚想说她什么都不知道,说不出来,忽地想到什么,然后期待地问裴深:“去你平时喝酒的地方,可以吗?”   裴深:“……”   糟糕,忘了这茬了。   他平时和那些友人喝酒的地方,都不是什么正经酒楼。未出阁的少女去那种地方,太容易看见一些不该看的。   但是小丫头既然提出来了,他就算硬着头皮也要答应。   “可以。”   前脚答应下来,后脚他立刻下了马车,吩咐了小厮一句。   小厮跑得鞋都要跑掉了,才匆匆赶在马车之前抵达醉生楼。   裴深一心拖延时间,索性让马车在城中最热闹的地方多转了一圈,顺便给余鱼认路。   这种拖延方式余鱼看不出来,她看着马车外的街道行人商铺,都蛮有趣的,看的津津有味,直到马车停下她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抵达了裴深平日待着的地方。   偌大的一家醉生楼,乃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纨绔子弟聚集地。   比不上浮花楼那么温柔乡,却也有些别的门道。整日里都是一些纨绔公子进来出去的。   可是当楚国公府的马车停在醉生楼门口,小二迎着两位主子入内时,偌大一家酒楼,在正经饭点的时候,居然没有几个客人。   余鱼以前待在偏僻的地方,未曾见过这么大的酒楼。足足三层高楼,朱漆雕柱,彩绘画壁,就连悬梁两侧吊着的灯笼,都是绢纱所制,垂着长长的流苏,人一过,风一吹,晃动不止。   醉生楼的掌柜的亲自来迎,笑得一脸和善,弓着腰迎着裴深和余鱼直接上了三楼,在临窗一处大的隔间停下。   “世子,这位姑娘,酒菜已经备好了,您二位请先入座,小的马上就来。”   这是裴深平日里常来的位置,也是他的好友们相聚时,首选的位置。平日里他每次来,身边都是呼朋引伴,三五个高门子弟,陪坐着一群小花娘,饮酒弹琴,好不热闹。   掌柜的却知道,今儿可打死不能放一个小花娘进去。   世子身边的长随早早就来吩咐了,醉生楼今儿包了全场,其他客人一概不可迎接,同时楼里也不能有任何花娘出现。   甚至还把不少过于轻浮的东西,全部都急匆匆收拾起来。   余鱼坐在裴深的身侧,先是在临窗打量了一下外头街景,视野极其开阔,不但能看见宽大的街道车来人往,还能将对面几座楼的景象尽如眼底。   距离街道又有些距离,不吵,这边言语,也无处可听得见。   掌柜的带着一串梳着妇人发髻的仆妇前来上了菜,又将一瓶瓷瓶装的,上面刻意贴了一张酒字的酒瓶,放在了余鱼的面前。   先前就来吩咐过,等主子来了,底下人来上酒时,给姑娘的,要是几乎没有什么酒味的果子汁。   这可难为了掌柜的,要了命的到处找,好不容易在两位贵客到来时,找到了这么一瓶,还生怕骗不过姑娘,撕了一张纸写了酒,贴在瓶子上。   余鱼等外头人退下,关了门,才好奇地摇了摇这个瓷瓶。   不大,一手可握的小瓶,盛满了也就是二三两酒水,瓶塞一开,一股香甜的果子气息扑来。   余鱼嗅了嗅,有些迷茫。   这就是裴深每日喝的酒?   可是气味分明不对啊。   他每日归来时,身上带着的那股子浓醇的气息,多闻一闻,或许都要脑袋发晕。   和她手中的这个,似乎并不是一个东西。   余鱼把疑惑的眼神递给裴深。   裴深坦然地打开和她跟前一模一样的瓷瓶,小斟了一杯果子酒。   “这种酒初喝没有什么味道,喝得多了,味道会很重。”他糊弄小丫头,“是不是闻着不太一样。”   他这么一‘解释’,余鱼信以为真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她学着裴深的模样,斟了小半杯果子汁,入口轻轻抿了抿。   是一股子淡淡的樱桃味。   不过酸不过甜,入口还很清爽。   一小杯很快就喝完了,余鱼眼睛水洗过的明亮,满眼的欣喜。   “真的好喝,难怪哥哥每日都饮酒!”   小丫头太好糊弄了,让人心里都有些痒痒的,想知道再多糊弄她一些,会不会还有些有趣的反应。   裴深喉头发痒,抬手饮尽杯中酒,强忍下去。   只不过他嘴角还是露出了一个柔软的轻笑。   “喜欢?”   “喜欢!”余鱼重新斟了一杯,捧着小酒杯笑得眼睛都是弯弯地。   裴深静静看着她。   小丫头太好哄了。   一瓶果子汁,就能满心欢喜。   他忽地想给她更多。   “既然喜欢,往后我回来时,给你带上果……酒,如何?”   还有这种好事?余鱼当然是一口答应下来,笑得软软甜甜地,看他的眼神,全然是一片欣喜。   这份欣喜,让裴深手痒痒。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尖刚刚碰触到小丫头的脸腮,外头风风火火闯进来一个锦衣公子,摇着扇子嬉皮笑脸。   “我就说外头人怎么拦着不让我们来。”   “裴世子,你居然私藏了这种极品美人!” 第23章 小郡王   裴深反应极快,几乎是瞬间就一把按住余鱼,把小丫头藏进自己怀中,靠着自己的肩背彻底阻绝了身后人的目光。   他回眸。   那一个眼神,狠厉地毫不遮掩杀气。   身后锦衣公子本还嬉笑着,对上裴深的视线,头皮发麻,整个人僵在原地,对危险的本能反应让他险些不顾形象夺门而去。   颤栗,被杀气笼罩的恐惧,让锦衣公子定格在原地,不进不退,笑脸僵在脸上,汗涔涔地,短短一瞬,狼狈地像是死过一次。   怀中少女不安地动了动,这一下,让裴深收回心神,垂下眸,宽慰地拍了拍小丫头的后背。   他移开视线,门口的锦衣公子才浑身软了,手扶着门框,缓了半天。   还好这幅出丑的样子没让别人看见。   而这么一冷静下来,锦衣公子从裴深的反应中大概得出,被他护着的那少女,定然不是酒楼藏起来的什么小花娘。   一想到京中近些日子流传开的消息,锦衣公子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巴。   胡诌惯了,倒是险些忘了,如今能让裴世子这么对待的女子,恐怕只有那一位了。   “抱歉抱歉,是我唐突了。”   锦衣公子又退回门外,拉上门,重新正儿八经敲了敲。   “裴世子,在下严南旋,能进来蹭个位置吗?”   裴深只想把人一脚踢出酒楼。   刚刚严南旋轻浮的语气,轻薄的态度,完完全全把他家小丫头,当做随意调笑的小娘了。   那股子骤然升起的怒火,到现在都难消。   只要一想到严南旋还会用那种眼神看余鱼,用那种轻薄的口吻和她说话,裴深半分也无法忍受。   他只装作没有听见,松开余鱼,打量着她的神情。   余鱼似乎并不太反应地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那么短的时间,她甚至连人都没有看见,就被揽入裴深的怀中。   鼻尖贴着他的衣领,嗅到的,是他衣服上的清淡气息。   仿佛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但是余鱼全然没有半分被影响。她只需在裴深给她的安全感中,静静等候片刻就好。   裴深见她没有被影响,微微松了口气。   但是转念想到门口还候着的严南旋,心情着实好不起来。   “是哥哥的朋友吗?”   “是一个熟人,没规矩惯了。”   裴深无法给余鱼解释他复杂的交友情况,只先告诉余鱼,严南旋是严侍郎家的小公子,上不用光耀门楣,下不用养家糊口,最是轻松无事的纨绔。   平日里爱的,不过是吃喝玩乐,整日浸泡在酒楼中。   余鱼听着,抓住了重点。   “那不是和你一样吗?”   裴深:“……”   大意了。   他无法从中解释太多,啧了一声,扬声对门外候着严南旋说。   “不能,慢走不送。”   严南旋在门口等了半天,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就知道裴深不会放他进去,而且,就算放他进去,一想到刚刚裴深那个眼神,他也不敢进去啊。   得到回信,颠儿颠儿地就告辞。   “好嘞,不打扰世子,在下这就走!”   话还没说完呢,门又一次被撞开,这一次严南旋可不是走进起来的,而是连滚带爬地,狼狈不堪摔进来的。   “好你个严南旋,躲到醉生楼里来,就以为本王找不到你了?”   踩着声音大步迈进来的男子,一身倨傲之气,身后跟着苦着脸的掌柜的,不断在后面躬身拱手。   华服高挑的俊美男子看也没看地上趴着还没起来的严南旋,一眼落在裴深身上。   而裴深已经黑着脸拾起余鱼的斗篷,将小丫头罩在里面,甚至戴上了兜帽,几乎看不见容颜。   “满之?原来是你在这。”   男子倒是自在,直径自己找了位置落了座,顺势踢了严南旋一脚,扇子一收,这才随意似的看向裴深身侧的小姑娘。   余鱼只听着陌生的男声,自己被裴深用斗篷彻底包裹着,知道这是陌生人,也不抬头,让人怎么看都看不见她的相貌。   “对不住了,不知道你带了人来,没吓到你家这位姑娘吧。”   明明进门时还一副怒气冲天的模样,这会儿落了座自己给自己斟酒的男子,倒是语气随和。   裴深把小姑娘牵到自己身后,用自己的肩膀遮住了人,才举了举酒杯。   “郡王,你和严小五在唱哪一出?”   若说不知道他在这里,实在荒唐。   醉生楼门口停着的马车,大大挂着楚国公府的字牌。   更别提,这个隔间,常年都是他在用。   “好兄弟,你也别问,问了我这会儿也没法给你说。”郡王给裴深挤了挤眼,朝着余鱼的方向努了努嘴。   裴深脸色沉了下来。   这话说得隐晦,可满屋子只有余鱼听不懂。   趴在地上的严南旋慢腾腾爬起来,绕着郡王,还想跑,又被郡王踹了一脚。   “你给我老实待着!”   “郡王何苦拿我撒气,”严南旋有苦难言,挨了两脚,还得委委屈屈陪坐,“那幅画又是在下让郡王买的。”   “不是?”郡王险些又是一脚,他才刚伸出脚,严南旋就立刻缩成一团,一副被打怕了的样子。   郡王气得笑,喝了一杯酒,勉强压下了怒火。   平日里这些三五朋友闹写小矛盾,裴深都是看热闹的那个。今次不一样,看着是他们的热闹,严南旋也就罢了,郡王在做什么,裴深心知肚明。   他脸色这么一沉,别提刚刚被他吓得险些破了胆子的严南旋,就连平日交好的小郡王姜无祁也怵得慌,干笑着放下酒杯,求饶似的拱了拱手。   “满之,你家姑娘看着呢。”   提起自家小姑娘,裴深才勉强压了压火,回眸看了她一眼。   余鱼只听着这些人聊天,感觉到裴深的目光,她才悄悄抬眸,和他对视了一眼。   她倒是一片淡定,反衬着裴深眼底的火气有些重。   裴深清醒了一些,瞟了一眼姜无祁和严南旋。   知道今天这两个人定然是不会让他就这么悠闲的带着余鱼一起了。   “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和他们出去说个话。”   他才这么说着,小郡王就不乐意了。   “满之,怎么能让姑娘干等着。听我的。”   姜无祁乐呵呵地说道:“隔一条街旁边,有一家打首饰的铺子,里面东西还算过得去眼,姑娘可以先去里面挑些喜欢的,等等聊完了,你家世子自然会去接你。”   裴深听到这个安排,第一反应是拒绝。   没有他的陪同,让小丫头一个人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还不等他拒绝的话说出口,就对上余鱼略显期待的眼神。   她似乎想的。   而且小郡王在一侧一副揶揄:“不是吧不是吧,堂堂裴世子,也有舍不得人的时候?这让外面人知道了,可还得了?”   裴深一听这话,冷静了点。   他瞥了眼姜无祁,小郡王就冲他笑,笑得里面有几分深意,只有他们知道。   “也好。”裴深知道自己答应的有多少不情不愿,生怕自己反悔,立刻安排人护送。   余鱼起身,姜无祁还拱了拱手,一副客客气气的模样。   “这位姑娘,对不住,是我们打扰了。”   余鱼摇了摇头,倒也无妨。   这些就是裴深日常相处的人吧。看得出来,他对这个第二个进来的郡王没有太多的火气,听语气,也是相熟的。   郡王喊他的是满之。   他的字。   余鱼裹着斗篷,脚下小心离开了酒楼。   剩下三个人,姜无祁又是踢了一脚严南旋。   “你去拿酒,正儿八经的酒,别拿裴世子哄小丫头的果子汁来糊弄我。”   严南旋好好的一个小公子,被姜无祁使唤的团团转,也只能咽下气去跑腿。   姜无祁又斟了一杯酒,坏笑着看裴深。   “满之,可真有你的。带自己未婚妻来这种酒楼,把花娘全关在后院不许出来,不许任何客人进出酒楼,还给她喝糊弄小孩的果子汁。”   “你是不是有些,做得过头了些?”   裴深随意饮着果子汁,淡淡的樱桃味,只有两分清爽的甜,倒是像极了小丫头。   “有事说事。”   小丫头一走,他心里头就不安宁。   她入京第一次出门,身边还没有他陪同,着实让他心里头焦躁难忍。   他目光落在窗外,看着楚国公府的马车随行了几乎所有的侍从陪同,才稍微好一些。   有这么多人跟着,想必无事。   “也没什么太大的事,”姜无祁可喝不进去甜腻腻的果子汁,刚刚那一杯,纯属强忍着,这会儿转着酒杯,轻描淡写说,“之前你带回来的那个人,被杀死在暗牢里了。”   “这是好事,你之前不是说,不怕他们行动,就怕他们不动……咦?”   姜无祁话说到一半,瞥向窗外的眼神收不回来,还伸长了脖子,半响,才收回视线,复杂地看向裴深。   裴深一脸让他有话说话的不耐烦。   “满之,跟你说个事儿啊,别着急。”   姜无祁语气轻快。   裴深啧了一声。   有什么事,能让他着急。   “说。”   “就是吧,刚刚我看见了一辆马车。”姜无祁故意说得慢慢吞吞。   “是我那文贤堂妹的。”   “你猜,她是去哪的?”   话音刚落,果不其然看见裴深骤变的神色。 第24章 交友   偌大的京城,若说起达官显贵家女眷经常去光顾的店铺,无外乎京城赫赫有名的唐记首饰铺。   唐记首饰铺在京中屹立多年,传了四五代的老手艺,又用的是最好的金银玉器,打磨出来的首饰,几乎是风靡全京城。   不少权贵门第仕女,甚至皇室女子,都钟爱唐记的首饰。   无论何时,唐记的铺子总是挤满了少女妇人。   也因此,首饰铺子里的跑腿,都是年轻的妇人,少有男子。   楚国公府的马车停在唐记铺子前时,机灵的小丫鬟早早报了信,里头迎来了年轻妇人,笑吟吟地给刚下马车的余鱼躬了躬身。   “姑娘请。”   楚国公府有四位姑娘,大姑娘已嫁做人妇,其余三位姑娘年岁相差不大,也不是唐记的常客,这小妇人并不认识余鱼,不敢轻易称呼,只唤着姑娘,在前面引路。   余鱼出行时,裴深让她身边带着的是一尘院的张嬷嬷,毕竟小莲也初来京城,什么都不懂,照应不好她。   张嬷嬷对这些也算是熟悉,跟在余鱼的身后,轻声介绍了一下关于唐记首饰铺。   余鱼听着,跨过门槛进了铺子,才知道为什么说,唐记首饰铺,是京中一绝。   偌大的铺子高两层,一楼三面墙用汉白玉打造了格柜,每一格,都用绸缎托着一件华美的首饰。   从闺阁少女的簪花,到朝廷命妇的头面,应有尽有。   铺子里,还有几位衣着华丽的少女和娘子,正在慢悠悠逛着。   余鱼来时,铺子里的小妇人抬眸打量她。   她穿着如今京城最风靡的十六破交窬裙,双环髻左右簪着一对珠花,正是唐记铺子月余前卖出去的珍宝。耳垂明月珰,颈间戴着一颗翠绿如洗的宝石,就连她抬手之间,手腕上那一串绯红珊瑚,也绝非凡品。   只这么一眼,铺子里常年和金银珠宝打交道的娘子就推断出,这位陌生的漂亮小娘子,不是楚国公府最受宠的四姑娘,就是那新入京,楚国公世子的未婚妻了。   如果是四姑娘也就罢了,是世子未婚妻的话,今儿就是笔大买卖了。   “姑娘快快里面请,姑娘似乎不常来,不如小的带着姑娘过过眼?”   余鱼也听张嬷嬷提起唐师傅的厉害,真想看看呢,自然颔首,跟着那娘子在铺子里转了转。   格柜上的东西的确精美,却好像缺少了一点什么。   余鱼只看着,欣赏,只没有一样,能让她驻足久留。   那领着她的娘子赔笑道:“可有姑娘入眼的?”   余鱼老实地摇了摇头。   那娘子思来想去,然后对余鱼低语:“不如姑娘随小的前来,还有几样珍宝,放在后间。”   这倒是有趣,余鱼来了兴趣,跟着那娘子绕了绕,绕到铺子后间。   隔着一扇屏风,后面还放着数把直椅,有几位妇人和姑娘,坐在那儿,铺子里的娘子们捧了宝珠来,给贵人们过目。   余鱼刚一进来,那几位坐着的妇人姑娘似有所感,纷纷抬头,瞧见了她。   新进来的小姑娘年岁不大,衣着配色是低调,可那一袭衣裙配上浑身的珠宝,根本不是普通小官吏家能供养的起。更别提,她生得一副闭月羞花之貌,寻常人家根本护不住的娇娇。   这般少女,京中几时有人见过?   那几位年纪小的姑娘,悄悄用眼角打量着她,见她落了座,并未与人打招呼,就知道这位姑娘不常出来走动,起码对这里坐着的夫人们,都不认识。   那娘子进来之后,吩咐了底下人一句,然后不一会儿,底下人捧着一个盒子过来了。   “也是姑娘来的巧,师傅刚刚做了一条新的手环,本来是郡主定下的,岂料还没有做,郡主就不要了。手环的料子都准备好了,师傅索性就改了改,做出来了这条手环。”   那娘子一边说着,一边打量余鱼的神情。   余鱼果然有些好奇:“哪位郡主?”   刚刚来找裴深的那个男子,好像是什么郡王,郡王和郡主,似乎也有些联系吧?   “是敏然郡主,姑娘可是认的?”   余鱼摇摇头。   那娘子就笑着打开了盒子。   “那姑娘可以先过过目,这条手环是黄金底料,翡翠串珠,内圈雕刻有平安经,垂扣是时来运转图。”   “到底是给贵人准备的,处处都细致着。”   娘子捧出的手环,只一指宽,金玉相撞,细细雕刻在内圈,两颗手环垂扣一碰,清脆作响。   瞧着倒是有几分别致。   余鱼拿了手环翻来看了看,那内圈雕刻的平安经,倒是有几分引起她的注意。   往日她倒未曾听闻,首饰上也可以雕刻文字,甚至在手环上雕刻经文。   娘子见余鱼似乎有些意动,殷勤地替余鱼将手环扣在她的手腕。手环大了一些,捏住两颗垂扣一按,大小瞬间合适了。   她皮肤本就白皙,黄金翡翠这种重料,戴在她的手腕上,十分的映衬。   如果说本来余鱼只是有两分意思,往手腕上这么一戴,倒是着实有些喜爱了。   她抬眸看向张嬷嬷。   以往她不曾自己在铺子中购买过什么,倒是不太清楚,在这里买入东西,需要怎么做。   张嬷嬷得了余鱼的意,这才笑着对那娘子说:“这条手环,我家姑娘要了。”   铺子里的娘子瞬间笑了,连忙屈了屈膝:“好嘞,那小的这就给姑娘装好。”   有了第一条手环的开端,那位娘子更热情,捧出更多的珠宝来,供余鱼挑选。   不远处的几位夫人和姑娘看着,私下相互打听,都没有得到消息。这时候才有外头伺候的娘子进来低语说,门口停着的,是楚国公府的马车。   这铺子里的娘子不认得四姑娘,京城中贵妇人们是认得的,这位坐着楚国公府马车来的姑娘,既然不是三姑娘四姑娘,那就只能是楚国公世子未婚妻,远道而来的丁姑娘了。   知道了身份,那厢坐着的一个小姑娘眼珠子骨碌一转,起身过来。   “这朵簪花倒是好看,不过不衬丁姑娘,”小姑娘带着一脸笑意,摊开手中一朵珠花,“丁姑娘瞧瞧这朵?”   余鱼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同样十四五岁的少女,衣着打扮也是官宦人家,她居然在没有任何沟通的情况下就知道她是丁姑娘,有点厉害。   别人递过来的好意,余鱼接下了。   这朵珠花的确很可爱,只不过相比较她现在看的簪花,稍显华丽了些。   “你若是喜欢,不然我们两个互换吧,”小姑娘见她没有反驳对丁姑娘的称呼,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这才自我介绍,“我是马家的三娘子,也喜欢这些,下次丁姑娘要是也出来玩,可以约着我一同。”   张嬷嬷弯下腰,在余鱼耳边小声解释:“马家是通议大夫,马三娘子是马夫人嫡出的爱女,今年十四。”   那倒是与她同龄。   余鱼难得能遇上一个和她同龄的,且对她主动释放善意的女孩,心里一下子就高兴了,立即笑着点了点头。   “好呀。”   她把手中簪花和马三娘子的珠花互换,和那条手环放在了一起。   两个小姑娘彼此说了几句话,就听见屏风外,不断传来恭敬的问候声。   “请公主安,郡主安好。”   “公主,郡主,您二位来了?”   外头还在说着些什么,刚刚和余鱼还在说话的马三娘子忽地被自己家嬷嬷拽了拽,拉扯到一旁低语了两句。   “丁姑娘,我先出去片刻。”   马三娘子笑眯眯和余鱼道了别,绕出了屏风。   余鱼听着外头公主郡主的喊,自己手中拿着的玩意儿也放下了。   她有点好奇。   公主会是什么公主,郡主,又是哪位郡主呢?   不过,这些都和她无关。   余鱼只想等自己刚刚认识的新伙伴,饮了半盏茶,没等到马三娘子进来,倒是等到了铺子里的主事娘子。   “这位想必就是楚国公府的丁姑娘了吧。”   主事娘子含着一抹较为僵硬的笑,屈了屈膝。   “马府的三娘子说,您抢了她心爱的珠花,郡主为三娘子鸣不平,还请丁姑娘挪步,和马三娘子,郡主对一对峙。”   余鱼捧着茶碗的手颤了颤。   她抿了抿唇,那颗刚刚得了小伙伴暖烘烘的心,彻底冷透了。   “……我知道了。”   她垂着眸,轻声说。   不该抱期待的。   是她愚钝了。 第25章 教规矩   余鱼出来时,铺子里不少夫人牵着自己家姑娘,让开了来。   铺子里和她刚刚进来时有点不一样了。   主事娘子令人搬来一扇屏风,隔了门口,怕外头人冲撞了贵人,而铺子里,有两位结伴的华裙少女,摇着扇子半遮面,眉目淡淡,随着余鱼脚步声,挑眉,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文贤公主今年十六,敏然郡主刚十五,堂姊妹俩关系甚好,经常一块儿玩耍,而敏然郡主比起文贤公主,要更随人一些,朋友众多,手帕交不少。   刚刚还在内间和余鱼笑吟吟表达善意的马三娘子,这会儿绞着帕子站在一个高挑少女旁边,高挑少女细眉细眼地,长得很漂亮,也有两份眼熟相。   “你没出息,给我告什么状,我和文贤堂姐在这儿,还能让你平白受了委屈不成?有什么话,当着大家的面儿,说的清清楚楚就是,我定然是要为你讨公道的。”   细眉细眼的少女说话嘴皮子翻得极快,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点了点马三娘子的眉间,似乎有些怒其不争,然后抬眸落向余鱼,毫不遮掩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面露吃惊,片刻后,勉强撇开视线。   “这位,就是乡下来的,寄居在楚国公府的……丁姑娘?长得也不怎么样嘛。”   前面语气倨傲,越说到后面,越没底气。   张嬷嬷在身后提醒余鱼。   “说话的是齐王府的敏然郡主,她兄长是我们世子的好友。”   世子的好友。   余鱼反应过来,这位细眉细眼的少女那两分眼熟相是怎么回事了。   她居然是刚刚在醉生楼,冲进来的那位郡王的妹妹。   世子好友的妹妹啊,余鱼眉心有些为难,这位郡主,对她的不屑,或者说一脸挑事,几乎是摆在脸上了,明显的不喜欢她。   “你好好与人说,就事论事,别评价他人。”   旁边高挑的女孩儿慢摇着扇子,眉目含笑,轻飘飘打量了余鱼一眼,淡淡转过眼去,慢声细语与敏然郡主说话,十分的和气。   没有对余鱼有半分评价,或者说敏然郡主那般不屑。   不过余鱼敏感的发现,她瞥她的那一眼,犹如在看一只蝼蚁。   算不得毫不在意,只不过是,完全不放在眼中。   这种感觉,莫名让余鱼心中沉甸甸地。   “那我说都说了,她都不回嘴的。”   敏然郡主蛮看不上余鱼的沉默,撇了撇嘴,不服地说着。   余鱼这才轻声说:“郡王是世子的好友,你是郡王的妹妹,我不想和你争执。”   敏然郡主的表情微微心虚了点。   “那,那又如何了!本郡主是本郡主,兄长是兄长,更何况,兄长是世子的好友,与你何干?!”   余鱼不说话了,可是肉眼可见地,她神情黯然了下来。   敏然郡主心里一阵心虚,奇了怪了,她本来就是来找茬的,怎么看她委屈的模样,心虚了?她怎么可以心虚呢?   敏然郡主努力撑着气场。   “总之,你欺负了三娘子,就该给三娘子道歉!”   “我没欺负她。”余鱼的目光落在了马三娘子身上,她眼神淡淡,没有什么怨愤,也不见刚刚的欣喜,就像是在看路边一个陌生人,“珠花是马三娘子主动提出要交换的。”   马三娘子对上余鱼的视线,慌忙移开,然后低着头绞着帕子,嗫嗫地:“我与你并不认识,怎么会主动要求交换珠花呢。”   “更,更何况……”马三娘子又结结巴巴说,“你还抢了敏然郡主定的手环。”   “郡主的手环你都敢抢,我又怎么敢反抗你。只好随了你的意,交换了珠花。”   余鱼唇发干,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似乎是无处申辩的。   这个手环,那娘子说的清楚,本来是郡主定的,可还没有做就不要了,改了图纸样式,等于全新的。可瞧着马三娘子口中说的,敏然郡主定的,那这件事她怎么说都没有用。   余鱼大概清楚了,今日,她们大约是一定要给她找些麻烦的。   “我的手环,我的什么手环?”敏然郡主一脸茫然,然后在对上马三娘子和文贤公主的视线时,磕巴了一下,一下子坚定语气,“哦对,本郡主的手环!”   “本郡主看在你刚刚入京,乡下人什么都不懂的份上,交出本郡主的手环,把抢的马三娘子的珠花还给她,给我们道歉,今日这件事,也就算了。”   “不。”   瞧上去一团软糯好欺负的白嫩少女,明显是在陌生的权势面前慌乱地,她却咬着唇,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没有抢你的手环,也没有抢马三娘子的珠花。我没有做错,我不能道歉。”   余鱼声音很弱,比起强势的郡主,她显得格外娇小,也很没有气场。可她说话时,慢条斯理地,却是毫无退让的坚决。   “你!不知好歹!”   敏然郡主瞪了她一眼,有些气急败坏地。   “你现在老老实实道个歉,事情就算了了,怎么,你还非要得罪本郡主?”   “不是得罪郡主,只是不是我的错,我不能这么道歉。”   余鱼也不是没有想过,郡主意味着什么。只是在她的认知里,如果道了歉,那她就会永远被人记住,是一个品性恶劣之人。   她如今是裴深抚养的,绝对不能给裴深脸上抹黑。   她是一个乖孩子,不会做坏事的。   她这般柔弱,又这般无助,却那么坚决,面对公主,郡主,甚至四品官员家的嫡女,半步不曾退让,娇小的身影就这么逆着人群,几乎是孤立无援地,有一些脆弱地,□□着背。   敏然郡主一时语塞。   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什么,心中那种欺负人油然而生的心虚,都始终伴随着她。   这可就怪了,她脾气不好跋扈惯了,何时还曾对旁人有过这种心虚愧疚的情绪了?   这般陌生情绪反而让她有些失控,敏然郡主拉下脸来。   “让你道歉你不道歉,怎么,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了?”   “我不吃酒。”   刚刚才和裴深在酒楼偷偷喝了果子酒的余鱼略显心虚,却还是认真给敏然郡主解释。   她除了刚刚,长了这么大来,的确不曾饮酒的。   敏然郡主拼了命绷住唇角,才没有笑出来。   这是什么稀罕小人儿,怼人的话,说出来倒像是认真的解释,听的人只想笑。   敏然这边才露出半分松动,旁边一直围观的文贤公主才慢悠悠摇了摇扇子,轻声提醒她。   “敏儿,赶紧解决了,我带你去吃茶。”   这般一提醒,敏然郡主强行压着心中的那股子怪异,端出平日里跋扈的一面。   “你还敢顶撞我,你乡下来的,既然如此没有教养,那就别怪我多事,教一教你规矩了!”   敏然郡主刚想让身后仆妇动手,身后忽地传来疾风,刹那间,挡在门口的绣花屏风直接被一脚踹翻在地,吓得不少夫人姑娘花容失色,齐齐躲开。   公主和郡主吓了一跳,张嬷嬷护着余鱼连忙退让了几步,而余鱼忽地想到什么,抬起下巴往门口看。   逆着光,高挑俊美的少年阴鸷的眼神冷冷落在敏然郡主身上,嘴角一勾,笑得甚是病态的温柔。   “你说,你要教谁规矩?” 第26章 入V第一更   裴深。   余鱼被张嬷嬷护在身后,她一双眼眨也不眨盯着裴深,平日里在她面前懒散温和的少年,这副危险而迷人的模样,是她初见。   敏然郡主被这种眼神盯着,寒毛直竖,脊背几乎渗出冷汗来,她张着嘴,半个字都说不出,脑袋里一片混沌,就连想要转身逃跑的力气都没有,被钉在原地,一点点感觉到自己的腿软,惊恐。   半天,才挤出两个字:“……没,没教谁规矩。”她又不是不要命了,还敢挑衅他。   旁边的文贤笑意终于消失,她几乎是失态地想要往前走,却在裴深的视线下,半分不得动弹,失魂落魄地攥紧了扇子。   裴深收回视线,从两个宗室女旁淡然路过,半步没有停留,绕过她们,走到余鱼跟前,仔细打量了一番。   小丫头脸色是有些白,眼神也黯然了些,可能受了些欺负。这让他心下恼火。   一屋子大大小小的女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不少认出裴深的夫人们,连忙牵着自己家姑娘避让。而大概听说过,裴深和文贤公主一些不实消息的姑娘们,则瞪大了眼,紧张盯着事情的发生。   “满之,你吓到人了。”   紧随在裴深身后急匆匆冲进来的是郡王姜无祁,他一脸头疼地跟上,抬手让手下人先把屏风扶起来,这才有功夫打量铺子里。   这一看,就看见和文贤公主站在一起的敏然郡主。他顿时头大。   “敏儿,你怎么在这?”   这丫头,一直都跟文贤堂妹亲近,经常替文贤背锅,当靶子。   再看看裴深家的那个小丫头,小脸儿比起在酒楼时,瞧着要白了些,没什么血色,八成是让这两个丫头给欺负了。   他为难地瞥了眼裴深。   而裴深看他的那个眼神,着实让姜无祁有些心慌。   敏然郡主看见自己兄长,下意识躲了躲,可是她这么大个人,往哪儿躲都躲不掉,只能苦着脸给姜无祁躬了躬身。   “阿兄。”   “我陪文贤堂姐出来……买个东西。”   “过来。”   姜无祁没好气地瞪了自己妹妹一眼。   再跟文贤这丫头混在一起,裴深这个疯子,指不定要干出什么事儿来!   敏然僵持着不太敢过去。自己阿兄脾气不好,在外面肯定不能顶撞的,可是她过去了,扔下文贤堂姐一个人,她也于心不忍。   敏然郡主还没有多说什么呢,眼神余光不小心看见裴深一个完全谈不上善意的眼神,完全是动物的直觉让她察觉到危机,几乎是一步冲出去藏在自己阿兄的身后。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铺子里的娘子们不敢管事,夫人姑娘们不敢凑近了看热闹,而裴深低声询问张嬷嬷关于他刚刚不在这里发生了什么,姜无祁提溜着自己的妹妹小声教训。   本该是受万众瞩目的文贤公主,一时间居然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站在余鱼的对立面,攥着扇子,也摇不起来,面色淡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铺子里的女子们几乎都知道,更心知肚明,这位刚入京城的,楚国公世子的未婚妻,是明显的被公主找茬了。   可公主没有主动出面,甚至没有主动和余鱼说话,全程和余鱼在挑事儿的,是敏然郡主。   这个情况一问就知。   裴深知道,姜无祁也知道了。   尤其是刚刚敏然郡主慌不择口,说出来的那一句话。   铺子里的主事娘子几乎是僵硬地上来屈膝行礼,惶恐地请要请几位贵人入内一叙。   一位公主一位郡主一位郡王,还有一位国公世子,在铺子里明面要是闹开了,后果不堪设想。   “不必,”裴深眼皮都没有抬一下,随口回绝了,“你们只需要老实说清楚,什么手环,什么珠花。”   “我裴深的……未婚妻,不容任何诬蔑。”   余鱼抬眸看了他一眼。   虽然刚刚信错了人,刚刚的确心里头难受地快要溢出来,可是他来时,余鱼就安心了。   好像不会有什么事情了。   “这……”主事娘子哪敢得罪人,支支吾吾半天,不敢说话。   还是同在铺子里的一位年长些的妇人,明显是长辈的,才慢悠悠抬了抬下巴。   “我来说吧。”   “这位想必就是楚国公府的丁姑娘了吧。小姑娘来看看,底下人捧来的手环给小姑娘过目,说是先前郡主定下的材料,但是还没有要,就退了,换做别的,敏然郡主,我和王妃当年也相识,托大问你一句,是也不是?”   敏然郡主脸皮子都羞红了。   她自己的事,如何不知。   不过是仗着有这么一件事,借口发气罢了。   在自己兄长的注视下,敏然郡主梗着脖子点了点头。   “至于珠花,还是让马三娘子自己说罢。”   马三娘子慌张地左顾右盼,敏然郡主低着头,唯一一个指望的,是文贤公主。   可文贤公主至今目光还落在裴深身上,那副模样,似乎是完全不在意她说了什么。   可是先前明明是得了公主身边的嬷嬷指示,要这般说,来诬蔑那丁姑娘的。   话都说出去了,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她现在若是反口,岂不是打她自己的脸。   “珠花,是丁姑娘要的。”如今马三娘子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丁姑娘看上我手中珠花,说是要与我交换。她看上了,我不敢得罪,只好让了。”   裴深冷笑。   “扯谎之前先看看我家小姑娘头上戴的珠花。”   “她能看上你手中的玩意儿?”   随着裴深的话,铺子里的女子们不由自主将目光落到余鱼的发髻上。   她年岁小,梳着双环髻,左右各簪着一朵珠花。   粗看时,只看出珠花色泽光亮,不似寻常珠花。再仔细一看,那珠花内流光溢动,却是最好成色的暖白玉做花蕊,流光玉片磨做贝壳片状,用金丝缠花,坠着一颗透明无色的明珠。   这一朵珠花,比起唐记铺子摆在格柜的大半首饰加起来,还要贵重。   就这样的珠花,她左右各戴一支,还是随意出门来玩时戴着,一想就知道,这珠花对她来说,并算不上什么。   而马三娘子手中的珠花,则是珍珠串着小玉花,用金线做了花瓣。   若是和别的珠花比,的确是珍宝,可是和余鱼头上的珠花比较,却是完全不值一提。   而这么一细看,不少人眼神都变了。   不是听说,这位丁姑娘,不过是乡下小城出身,家中只是一个小小的商户吗?   怎么戴的起,这般贵重的首饰?   这到底是丁姑娘自家中的分量,还是说,这是楚国公世子给她的分量?   无论是哪一个,都直接代表着,这个看起来柔弱可欺的小姑娘,绝不是任人欺凌的小可怜。   马三娘子脸色白了两分,她有些没想到,余鱼居然戴着这么贵重的珠花,和她手中的那朵相比较,简直就是在羞辱她。   她没有勇气去看旁人的脸色,而是哀求地喊了一声。   “公主……”   “马三娘子,”文贤公主似乎才发现她,轻声细语说,“你也不用不好意思,比你还看不懂珠宝价值的大有人在。”   文贤公主轻描淡写地把事情定义成马三娘子不知晓余鱼头上珠花的价值,甚至还悄悄映射,许是余鱼也不知晓自己头上戴着的贵重,反而看上旁人手中的次品。   “只不过你这一出,到底闹得不好看,”文贤公主还一副温和的态度,“人家丁姑娘有人管,你还是道个歉,息事宁人吧。”   余鱼眉头微微皱了皱。   她听着这位公主说话态度很温和,可是不知道为何,听在耳中,总是那么刺耳的。就像是她话里有话,听着让人心里就不舒服。   “不必。”余鱼听着这种话,如鲠在喉,也不想接受马三娘子的道歉。   马三娘子一脸受辱的模样,一看就不是真心实意。这样子道歉,也只是给人添堵。   更何况,她也不想和马三娘子做朋友了。   陌生人,好坏与她无关。   裴深是最先觉出小丫头那藏在话语下两分闷闷不乐地,视线扫过去,在文贤公主身上半分不能停留,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就那么顺势挪开眼神,落在马三娘子身上。   看清那马三娘子局促又羞愤的表情,裴深眼睛眯了眯。   都是未出阁的女子,他出面有些难办,但是并不代表,他就能不计较。   他可是一个小气的人。   “的确不必,现在道歉,倒是无趣。”   见裴深一笑,旁人也就不说,姜无祁啧了一声,又瞪了眼自己妹妹。   也就是看在她是他妹妹的份上,不然裴满之话中的人,不知道有几个要遭殃的。   听到这话,就连文贤公主脸色都微微变了变,失态地脱口而出:“你竟计较至此?”   这句话声音不大不小,该听到的人都能听见,偏裴深一副没有听见的样子,帮余鱼整理了一下斗篷,侧了侧头。   “看上有什么喜欢的?”   余鱼起初是喜欢手环的,现在闹了这么一出,喜欢也变得不喜欢了。   她不想戴着手环,还要想到今日这乱蓬蓬让人心里闷得慌的一幕。   “没有。”   她这么说,张嬷嬷也自然将手环和珠花都交到娘子手中。   那铺子里的娘子一脸苦涩。   “丁姑娘,这手环格外衬您,要不,再考虑一下?”   “不必。”   裴深瞥了眼那手环的模样,收回视线。   “你们这的东西,看得人没心情。”   “走吧。”   与别人说话时语气截然不同,裴深对余鱼说了两个字,温和的像极了对待珍宝。   就这么随意的两个字,都让他说出了一丝温柔。   文贤公主这一次是彻底失了态,连最基本的表情都难以维持,直勾勾盯着裴深,而裴深,全部的目光都落在余鱼身上,丝毫没给她半分眼神。   敏然郡主目视着他们离去,她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她险些,就把阿兄口中绝对招惹不得的裴深,给得罪了。   因为他身边那个娇娇的小姑娘。   唐记首饰铺的经历绝对是不愉快的,回到马车上,余鱼多少还带有一些低闷,瞧上去,今日出来玩耍的那份闲情逸致,是被破坏的够彻底。   裴深同样跟着心情不好。   今日出来,不过就是哄小丫头高兴的。   没有哄她高兴,还让她遇上这种事。   越想越恼火,索性推开车窗扇,低语吩咐了自己小厮一声。   “不高兴了?”   他回过头来,小丫头还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也不算是……”   余鱼微微摇了摇头。   她的确不算是不高兴。就是今日这么见了见人才发现,原来自己仿佛是不受欢迎的。并且,还是被那种气氛排斥在外的。   铺子里那些女子明里暗里的打量,高高在上的文贤公主漫不经心瞥她的轻蔑,敏然郡主拉着她要个说法,还有马三娘子。   原来不是主动示好,就代表着是要和她做朋友,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等着诬蔑她。   这些让她心里很累。   格格不入。   “刚刚在铺子里一直对我说话的,是敏然郡主,她不喜欢我,是吗?”   初初见面,就把不喜,厌恶直接摆在脸上的,敏然郡主是第一个人。   裴深沉默半天,皱着眉说:“她你不用管,就是个傻的。喜欢不喜欢,她自己又不作数。”   余鱼哦了一声,片刻后,又轻声说:“所以不喜欢我的,是文贤公主吗?”   裴深这一次表情更难看了。   “别把她当回事。”   “她是个疯子。”   裴深从不曾说出口的话,面对小丫头,还是压低了声音告诉她。   “文贤有大病,只要她想要的,人或者物,必须得到,得不到,就会发疯。”   “所以她想得到的,是你吗?”余鱼也跟着小声问。   裴深这一次,神色可见的阴郁。   他吐了口气缓和片刻,抬手落在小丫头的发髻上揉了揉。   “能得到我的,只有你。”   余鱼一愣,眨了眨眼。   她缩了缩脖子,忽地觉着,这个答案和她想得,不太一样。   而且……   这样说,是不是有些,有些奇怪了点。   可是再给余鱼十个胆子,她都张不开嘴问。   相比较小丫头,裴深倒是轻松了点。   “至于旁的人你无需理会。左右是些攀附权贵阿谀奉承之辈。你与她们日后也没有交集,为她们烦心,不值得。”   “可是……”余鱼刚想反驳,裴深的手指落在她腮上戳了戳。   “可是什么可是,跟我出来玩,你还满心烦恼那些人,看不见我坐在你身边?”   余鱼一下子收音了。   她怕裴深还戳她腮。   可裴深就像是玩上瘾了,手指不停在她脸蛋上戳来戳去。   小丫头才十四五,脸蛋上还有些婴儿肥,软软地,戳起来,手感极佳。   裴深快把小丫头脸蛋戳了个红印子,才恋恋不舍收回手。   干咳了声。   想他裴深也不是什么没有自制力的人,怎么就能在这种事情上,毫无自制力呢?   思来想去,只能说,还是小丫头的脸蛋太好戳了。   不怪他。   裴深早早在太星湖定了一艘画舫,船家和仆从们早早在码头候着了,余鱼裹着斗篷下了马车,呆了呆。   这是城边的湖吗?   说是足有一半一半的城池大,也是绰绰有余的。   不单单有湖,湖上还有岛,还种着茂盛的水草,浮在水面,绿茵茵的一片。   早先入京时,居然都没发现呢。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湖。   这片湖叫做太星湖,也是京中最大的湖,平日里许多画舫游船在上摆渡,甚至还有一些花船,常年停留在码头,每日黄昏,驶入湖中游荡。   裴深定下的画舫足三层高,上了码头,余鱼脱下斗篷,跟在裴深的脚后,在甲板转了一圈,栏杆很高,她伏在栏杆上,日光下粼粼的湖面折射着碎碎的星点,偶然间还有鱼在水面下游荡的痕迹。   画舫离开码头,余鱼感觉到微风徐过的清爽,嘴角忍不住勾起,惬意地眯着眼。   而裴深就在她身后,侧眸看着迎着柔软阳光的小姑娘。   她果真是喜欢外界的。   哪怕遇上了一些不太开心的事情,她在这种时候,也是格外放松。   下次得了空,还得带她出来才是。   “喜欢?”   余鱼迎着风笑眯眯应了:“喜欢!”   这也是她第一次坐船呢!   有些轻微的摇晃,不太舒服。但是也能忍。   她在甲板靠着栏杆欣赏着外面湖光,半天了,裴深怕她吹了风受凉,才撵她回堂厅去。   那儿早早就准备好了一应酒水吃食。都是一些他们画舫上独有的小玩意儿。   堂厅很大,四更彩绘立柱,地上铺着色彩明艳的垫子,柔柔软软地。   两张小几,上面盛满了各种美味,由底下人端上来,分别放置在裴深和余鱼跟前。   画舫驶出片刻,船舱下掀开了一层木盖,穿着舞裙的少女们抱着琴鱼贯而出,领头的是个低调的老妇人,领着一串儿少女们走到堂厅,屈膝笑着问候。   “世子安好,姑娘安好。”   “知道世子带着姑娘来松快,小的专程安排了些歌舞,给世子和姑娘解闷儿。”   平日里,裴深都是坐在主位,今日他带着余鱼来,却是让小姑娘坐在他的身侧,不分主次。   那妇人不敢抬头,只领着一帮少女进来。   “他们家养了一帮小娘,跳舞有趣,你看个趣儿。”   裴深低声给余鱼解释。   小娘……   余鱼眨了眨眼,慢腾腾地放下手中筷子。   十来个穿着轻薄舞裙的少女,大体年岁都才十四五,脸上涂脂抹粉,涂着红唇,勾着眼线,嘴角都带有几乎一样的媚笑,齐步而入,盈盈拜倒。   “奴问世子安好,姑娘安好。”   余鱼就这么看着她们。   明明都才年纪不大,老道的笑容和谦卑的姿态,代表着她们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场合。   有绿裙少女抚琴,粉裙少女唱曲儿,其余少女们在地垫上赤足翩翩起舞。   少女们舒展着光裸的手臂,纤细腰肢扭动,歌舞中,都是色的臣服。   余鱼看着看着就佩服地瞪圆了眼,看的目不转睛。   居然,居然还能这么跳?   旁边裴深已经扔下筷子,抬手捂住了小姑娘的眼。   他啧了一声。   “怎么跳这种玩意儿!”   余鱼一愣,抬手想要抓开裴深的手,抬着手犹豫半天,没动。   “你放开我呀。”   她只能小声说。   小姑娘眨了眨眼,睫毛在裴深掌心剐蹭了一下。   裴深手心一颤,僵着没动。   世子这么一说,少女们不敢继续跳下去,慌忙拜倒在地。   “奴等有罪,请世子责罚。”   那老妇人惶恐地解释。   “世子平日里看的……”   “本世子平日里看的是什么歌舞?你想好了在回答。”   裴深不轻不重看了眼那老妇人。老妇人视线飘向被捂着眼的小姑娘,顿悟了。   “世子平日里看的都是极为正经的歌舞,小的心想,不够活泼,想着给世子和姑娘一点惊喜,擅自换了,还请世子和姑娘不要见怪。”   余鱼忍了又忍,眼睛被蒙上的感觉,什么也看不见,所有的安全感都来自裴深,可是外头那些人说着话时,她还是想听清楚的。犹豫再三,抬手轻轻拨开裴深的手。   本以为裴深用了力气,不容易拨开,没想到她只是指尖轻轻推了推,裴深的手毫无力气,顺着她的力道就撤开了。   看见了。余鱼揉了揉眼睛。   这种歌舞,她也是第一次见。   还以为平日里,裴深出来在温柔乡喝酒,看的都是刚刚那种呢。   原来不是的。   不过说来,刚刚那种歌舞,好像也……蛮有看头的。   就是裴深捂着她的眼,都没有多看几眼呢。   “没错,”裴深一脸正义地说道,“平日里不过是困倦时,偶然看点歌舞,都是穿着得体,正正经经地,从未见过如此轻浮的舞蹈。从未!”   老妇人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   裴深又交代了自己小厮一句,让去转告老妇人,安排的歌舞,必须是正经的。   要给小丫头看的,总得正经,不然她怕是要以为,他不是一个正经人了。   老妇人得了‘正经’两个字,脑门儿上都要冒烟了,还是没说什么,片刻后,让少女们换了一身裹得严严实实的衣裙,弹着琴,正儿八经地跳《诗经》。   余鱼这一次看着时,注意力都在少女唱词的《诗经》。   她刚开始学,好多都还不太懂,可是听着这些少女唱出,总觉着,是一种缱绻。   裴深全程就瞥了一眼。   见那些少女们穿着得体,也就不在乎了。   可不能让这些,带坏了小丫头。   正看着呢,堂厅外头一个小奴躬身进来,小心翼翼说道。   “世子,外头是袅袅居的船,水依娘子请世子移步。”   裴深一愣。   他想起什么,连忙侧眸。   小丫头果然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不确定地问:“是你的温柔乡吗?” 第27章 入v第二更   裴深没好气地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瓜。   “就会这一个词吗?再乱用,回家抄书!”   余鱼这些天每日都跟着裴深练字读书,对于抄书这种惩罚,只有喜欢的,没有赌气。所以不见几分沮丧,反而好奇地追问。   “不是吗?是吗?”   裴深也烦水依娘子这会儿来。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只是水依娘子和外头的那些不同,她来找他,定然是有事的。   一面吩咐小厮去请水依娘子,一面给自家好奇的小丫头解释。   “自然不是。”   “一尘院里的嬷嬷丫鬟,是为一尘院的种种负责的,水依,她就是我手底下,为某一块负责的。你可以把她看做是管事娘子。”   管事娘子?   余鱼立即理解了这个。   就像是一尘院里,有三个管事娘子,管事娘子上头,还有一个拿大权的张嬷嬷,张嬷嬷是裴深专门放在她身边照顾她的。而她,是裴深养着的。   这么算了算,那水依娘子,大约就是和一尘院的周娘子一样。   不同的是,周娘子是在一尘院里管事,这位水依娘子,是在外头给裴深管事。   有了这个概念,余鱼就等着见一见这位水依娘子。她其实,也是有些好奇的,裴深在外面的正事,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那小厮去请了人来,没一会儿,外头传来脚步声,到了门口,还没推开门,就是一个女子谦卑的问候。   “奴不请自来,还请世子不要苛责。”   下一刻,怀抱琵琶的年轻女子推门而来,低着脖颈,尖尖的下巴,乌黑长发披散着,只用一根青色绸带松松拢着,黑发陪着白裙,颜色是极浓的极淡,甚至难以第一时间将注意力放在她的容貌上。   女子抱着琵琶走上前来,在两三步远的位置跪地拜下。   “奴给世子问安。”   然后抬起头来,那双细长的眼转了转,视线落在余鱼身上。   片刻后,她轻笑着,微微躬身。   “姑娘安好,妾唤作水依,日后侍奉姑娘,还请姑娘不要嫌弃妾愚笨。”   余鱼还盯着水依看。   在她看来,这位水依娘子不过十八|九的年纪,正是如花儿般的娇嫩,相貌不俗,气质也不错,只是不知为何,眼神透露出来的东西,比她这个年纪,要深沉得多。   不过听着裴深说过,水依娘子在这个年纪就能做个管事娘子,那的确不该用常人年纪来推算她的实力。她定然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不嫌弃。”   余鱼认真说道。   能做管事娘子的人,怎么会是愚笨之人。   这大概只是水依娘子的自谦吧。   却不想她这么说完,水依娘子的表情僵了僵,并未起身,而是用惶恐地语气问裴深。   “世子,奴可是说错了什么,惹了姑娘不快?”   嗯?余鱼一愣。她不是都说了不嫌弃了吗?还是说她刚刚说话时,第一个字声音太小了,她没听见,只听见了嫌弃两个字?   余鱼纠结着,要不要解释一下,然后就见裴深啧了一声,抬手让水依娘子起来。   “知道说错话会惹人不快,说话前就动动脑子。”   “水依,你不是愚笨之人。”裴深看水依娘子的眼神,有些冷。   而这一眼,让水依眼神颤了颤,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是。”   等水依娘子起身,却挪坐到余鱼的身侧。   “妾来服侍姑娘。”   余鱼有些不解,她平日里用膳也不需要谁来服侍,夹菜什么的,一般都是她自己来,就连裴深一样。更何况,大家都是分席,也轮到需要使唤一个人,专门来服侍。   她也不习惯这种事,直接婉拒了。   “不用。”   “姑娘别嫌弃妾,妾旁的不会,服侍人还是擅长的。”水依娘子跪在一侧,笑吟吟替余鱼执筷,只瞥了眼小几上的食物,就准确无误夹了一筷子松鼠桂鱼。   “姑娘瞧着年纪小些,妾以为,姑娘或许喜欢酸甜口?”   这还真让她答对了。   余鱼就喜欢这种酸甜口,松鼠桂鱼,她也吃了不少。   她刚吃完小碟里的鱼肉,水依娘子又恰到好处夹了一块嫩豆腐,细心地在上面淋上汤汁,用扇子扇了扇,才端起小碟请余鱼品用。   别说,有个这么心细的人服侍,还真的挺不错。   余鱼在水依娘子的服侍下吃了好一会儿。   旁边裴深也没有动筷,就这么手撑着头,眼含笑意看着自家小丫头,吃得满脸满足,用力咀嚼的小模样,着实可爱。   这么一看,小丫头身边的确缺了一个服侍用膳的人。   嬷嬷不适合来伺候膳食,小莲不懂规矩,水依经过多年的熏陶练习,在这方面瞧着还不错。   裴深漫不经心想,袅袅居还有谁能接受水依的事物,顶上一个能干的,就让水依直接去伺候余鱼用膳。   那边水依还不知道自己险些就要成了一个伺候膳食的专属丫鬟,还在服侍余鱼,她眼神尖,心细,反应快,伺候起来得心应手,让余鱼吃得很舒服。   余鱼吃了好一会儿了才反应过来,这水依娘子不是来给她伺候用膳的,好像是有事儿找裴深。   只是怎么水依不提,裴深也当没这会儿事儿?不着急吗?   余鱼这才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   “我吃好了。你不是要和世子有话要说吗,说就是了。”   “这……”   水依娘子放下筷子,却是小心打量了余鱼一眼。   十四五岁的少女,年纪小,满脸透露着单纯,面对她也没有什么警惕或者不喜,就像是对她这样的存在,十分随意。   这份随意,让水依娘子心中有些想法。   “妾与世子说话,可能不太好让姑娘听着。”   水依娘子恭敬而又谦卑。   她听不得呀。   余鱼猜测是裴深在外面的要事,的确不是她该听的。   那她是要避让开吗?那刚好,她吃好了,出去吹吹风。   余鱼刚要起身,身侧的裴深一把将她按住。   “你往哪儿去?”   “我出去吹吹风,你和水依娘子说事儿。”   裴深犹豫了下。   水依明知道今儿是他带着小丫头出来玩的时候,还专门跑上船来,带来的消息肯定不小。既然如此,还是该听的。   只是让小丫头一个人出去吹风,他可不放心。   “你在这里坐着,我带她出去说话。”   裴深一锤定音。   水依娘子当即脸色一变。   没想到,世子居然宠爱她至此,连吹个风都怕她受凉。   “世子,这话在外头说,怕是不妥!”   水依娘子说话极快:“今日天气不错,奴过来时,外头暖暖地,没起风,湖里还有一群红鲤,围着船在转儿。奴说话快些,定然不会让姑娘吹着。”   余鱼一听,有一群红鲤,也有些来了兴致。   “那还是我出去吧!”   一看小丫头的眼神就知道,这是让水依娘子口中的红鲤给勾了,好奇,想去看。   裴深无奈,一面想着,是不是该在家里挖个池子,养一池子的红鲤,给小丫头看着玩,一面又只能不情愿地答应下来。   “你把斗篷穿好,让嬷嬷跟着你,别靠近栏杆,湖上也有风浪,小心吹了风。”   裴深这细细的叮嘱的,知道是,是他对未婚妻的百般照顾,不知道的,还只当这是在伺候祖宗,事无巨细。   水依娘子在一侧看的仔细,将裴深叮嘱余鱼时,那副放心不下的样子完全看在眼中。   等余鱼起身,在嬷嬷陪同出去后,水依娘子语气复杂:“主子放心,以后水依也会好好伺候主母的,水依心细,还请主子放心。”   说道心细,这点裴深是信的。听水依称呼余鱼主母,他嘴角险些没压住。   小丫头做他的妻,不能想不能想,想一想,就觉着他罪孽滔天了,拐带小丫头。   只是不能想,但是架不住他高兴,语气都松快了些。   “她还小,主母的事以后再说。先说正事,别耽误时间。”   他是一点也不想让小丫头离开他的视线。   “是。”   水依正色脸,跪直了身,低语:“实在是迫不得已打扰世子,梁大人那儿,出事儿……”   画舫停在原来的位置,旁边不远处的水域停着一只小船,上面挂着幌子,还有几个仆从在候着。这就是伺候水依过来的船只了吧。   余鱼趴在栏杆上吹着风。   她刚刚出来围着甲板转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找到那一群红鲤,有些泄气。可能是她出来太迟了,没有遇上。   也不知道下一次能遇上在湖上玩的时候,能不能看见鱼群。   今日阳光甚好,湖上的船只也蛮多。论起阔气,除了这一轮画舫外,也就是不远处慢悠悠晃着靠近的巨大画舫了。   没有什么寻常小船只。   在不远处就是湖上小岛了,远远地就能看见岛上亭台假山,似乎还蛮大的。   余鱼在这里眺望,旁边的嬷嬷小声叮嘱:“姑娘少吹风,湖上风也不小,仔细头疼。”   “我就吹一会儿。”余鱼说是这般说,可她是一个听话的孩子,知道好坏,索性就拢了拢斗篷,准备离开。   还没走两步呢,迎面就撞上水依娘子。   水依娘子神色不太好,抱着琵琶低头急匆匆走来,险些撞到余鱼,吃惊之下,连忙屈膝。   “妾莽撞了,险些冲撞姑娘,姑娘勿怪。”   “没事,”余鱼被嬷嬷扶着,没有被撞着,就是好奇水依娘子怎么脚步匆匆地,“你这就要走?”   “是。”   水依娘子刚张嘴,眼珠一转,然后盈盈笑道:“世子给妾吩咐的有事儿,妾不好耽误。”   “那你快走吧。”   余鱼善解人意地让开。   做个管事娘子,的确也很忙碌的。   “……倒也不是很急。”水依娘子委婉地说,“也有那么几句话的工夫,妾想和姑娘聊聊。”   跟她聊天?   余鱼还蛮好奇地。   “你说就是。”   “也没有别的什么,不过是关于世子罢了。”水依娘子靠近两步,身上的香粉味弄了余鱼一鼻子,她刚想皱眉,就听见水依娘子后半句。   “世子和妾,说了一些不能给姑娘知道的事情,妾也不想瞒着姑娘,只是世子吩咐了,此事,只能妾一个人知晓。”   余鱼退后一步,屏住呼吸,勉强等那股子香粉味散了,才随意点了点头。   怎么刚刚水依伺候她用膳时,没有闻到这一股子香粉味呢?   有些奇怪。不过她没多想这事儿,只听水依娘子这么说,看得出水依娘子管的事还挺重要。   “妾说这个,实在不是要跟姑娘争什么。姑娘到底是姑娘,日后也是妾的主母,妾今日伺候姑娘用膳,日后也能伺候姑娘更衣,只要是姑娘赏脸,妾什么都做得。妾只盼着姑娘能容得下妾,让妾日后为主母分忧。”   余鱼听到主母这个词有些心虚。她又不是裴深的未婚妻,以后也不是什么主母,水依娘子误会了。这是提前来讨好另一半主子了。   想到刚刚水依娘子细心的伺候,别说,还真的有些心动。   “好说,都好说。”   余鱼哪里知道以后的世子夫人怎么想,只能先随意应了。   却不想她这么说,水依娘子的神情更微妙了,像是吃惊,更像是惊喜。   水依娘子得了余鱼这么一句话,欢欢喜喜屈膝下拜。   “多谢姑娘,姑娘大度,妾日后定当尽心竭力侍奉姑娘!”   这么一句话就高兴起来了?   余鱼看不太懂水依娘子的情绪变化,只好跟着笑了笑。   水依娘子的船停在画舫旁边,等水依娘子扶着丫鬟离去,画舫才缓缓航行。   虽然是在阳光下,但是湖上有风浪,余鱼吹了一会儿风,就被嬷嬷连忙送回堂厅中。   裴深一看见小丫头,起身过来接她,替她脱了斗篷,又盛了一碗热汤递给她。   “外头有什么好看的,这会儿才进来?”   “和水依娘子说了句话。”   余鱼喝了汤,暖了暖,放下茶杯,才顾得上回裴深的话。   “你们还有话说?”裴深倒是乐了,抬了抬下巴,“说了什么,给我听听。”   余鱼没有隐瞒的习惯,尤其是对裴深,水依娘子也没有说,自己说的话不能给别人说,索性就把和水依娘子的对话,说的明明白白。   小丫头听不出来,裴深还听不出来吗?   他嘴角的笑意淡了点。   水依是个好使的人,只是心大了点。   居然妄想着日后入府。   他瞥了眼自己家小丫头。还傻乎乎地喝汤呢。不知道自己险些被人称斤卖了。   这么一看,他就不高兴了,伸手弹了弹余鱼的脑门儿。   “这么大度?”   什么大度?余鱼茫然地捂着自己小脑袋瓜。   裴深气笑了。   说什么,她都还不懂,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清楚。   跟小丫头置气,没必要。   不过现在这样也好,旁人说什么,都影响不到她。   只裴深挺想看,小丫头为了他,能受些影响。   “你知道她说的什么意思吗?就点头答应?”   “她说的,不就是那些话吗?”余鱼一脸无辜,“她说要好好侍奉,我就答应了呀。”   笨丫头。   裴深悄悄引导她。   “她的意思是,她想当妾。”   妾?余鱼眨了眨眼,反应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她会这么殷勤地侍奉她。是把她看做未来主母了,在讨好。不是她以为的,只是管事娘子的讨好,而是妾的讨好。   水依娘子不想做管事娘子,她想给裴深当妾。   她不是想伺候未来主母,她只是想伺候裴深的。   余鱼终于理顺了这个,然后就觉着有些不太舒服。   胸腔里闷闷地,就像是之前吃的鱼不消化,难受。   小丫头没有反应?   难道不知道妾是什么意思?   裴深暗忖,倒也不是,楚国公府的那几个长辈妾她都见过,还是知道的。   那就是对此,毫无表示?   某人有些不舒服了。   “你作为主母,对这种想当妾的人,没有什么想说的?”   余鱼抬头飞快看了眼裴深。   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我又不是……”   她小声反驳。   她很认得清自己的身份。   她是裴深抚养的,不是裴深的未婚妻,以后也不是主母,根本没有资格谈论这个。   裴深忽地嘴角翘起,然后挪了挪,贴近小丫头。   他压低声音。   “那这样。如果,如果以后你是我的妻,有人这么找上门来,说要当我的妾,你当如何?”   当如何?   余鱼有些茫然。   首先这个假定条件,就是她是裴深的妻……   裴深的妻啊……   余鱼努力捂着脸不让自己脸红,然后想了想,如果她真的是裴深的妻,有旁的女子来说要给裴深当妾,她会答应,还是不答应?   好像是不愿意的吧。   但是也说不上为什么不愿意,只是这么想着,就不高兴了。   余鱼抿着唇,小声说:“看你要不要。”   裴深仔细看着小丫头,把她的神色都看得清清楚楚,然后才伸手,几乎是轻佻地,勾着余鱼的下巴。   “小笨蛋。”   他声音里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这种时候,你只需要说,想都不用想,门都没有。就行了。”   余鱼下巴有些痒,这么被勾着下巴,和他靠得好近。   她垂着眸。   “可是你……”   “没有什么可是,小丫头,说你一句大度,你还真大度上了?”   “你是我的妻,我就只有你,懂吗?”   余鱼听着心里险些漏了一拍,几乎是慌张地,本能地想要辩解:“可是……”   “啧,小丫头原来这么不放心我啊。”裴深眼含笑意,笑意下,是化不开的温柔。   “如果你觉着有一天我不是只有你的时候,就杀了我,”裴深耳语似的缠绵低喃,“这样,让我到死,都只属于你。”   “好不好?” 第28章 加更   好不好。   好不好。   似乎有人在附近笑着说了什么,喊着她姑娘,问好不好,余鱼放空的眼神收回,胡乱点着头:“好,好。”   “好什么好?”   裴深手中撑着一把伞,遮挡在小丫头的头顶,还在吩咐底下人注意岛上有没有旁人,张嬷嬷问余鱼还有远,走过去能不能坚持住,她却忽地说什么‘好’。   炎炎日头,岛上覆盖着大片的绿植,可穿过树冠落下的光,也晒得人脸蛋疼。   裴深还是刚刚想起来自己带着个娇气的小丫头,从画舫里要了一把伞来,给小丫头遮光。   他只给余鱼撑着伞,自己倒是暴露在阳光下,光斑落了他一脸,眼眸明亮的让人不敢直视。   “怎么,有的人,在想什么?”裴深随口调笑道。   余鱼噌地一下脸红了。抬手捂着脸,也不撑伞了,哒哒哒跑开,身后是裴深放肆的笑声。   跑出一截,余鱼蹲在一颗繁茂大树下,她才反应过来,从画舫上游湖一圈,直到上岛,自己脑子里都是蒙的。全都在想裴深刚刚说的话。   她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余鱼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蛋,试图给自己降降温。   要明白的是,裴深当时那么说,是一个假设的,假设,她……她是他的妻。可是这个假设是不成立的,所以裴深不过是开了一个玩笑话。偏她还记在心中,险些闹了笑话。   也不知道裴深会不会发现她多心了,会不会笑话她呀。   余鱼耷拉着眉梢,又开始反思自己,就这么忽然跑掉,不知道裴深会不会找不到她。   她抬起头,打量四周。   太星湖中的太星岛,算得上一个大的岛屿,上面建设十分晚膳。假山亭台楼阁,还有一些贵人修葺的临时落脚的客间。甚至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仆从,在洒扫庭院,整理花束。   余鱼背靠着的,是一颗三人合抱的银杏古树,还是初夏时节,枝繁叶茂,树冠巨大,树枝带着树叶层层叠叠,绿茵茵地,说上一句遮天蔽日也不为过。   这倒是一个很好的标志,余鱼起初还想离开,回去找裴深,可她才起身,就想起来刚刚她害羞,捂着脸有路就跑,根本没来得及记住,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   这下子,她倒不如就在树下等着,裴深要是找她,这么大一棵树,定然不会错过的。   这么想着,她就从急切中淡定下来,就这么蹲在树下,小小的一团,抱着裙角发呆。   想一想裴深,想一想水依娘子,想一想文贤公主,再想一想,等她十五,及笄以后,又是如何。   “唔!”   还想着呢,脑袋上忽地被个东西砸了一下,疼得余鱼连忙捂着脑袋,眼角都疼出泪花了。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她蹲着的跟前,多了一颗青色的果子。   银杏树上,应该不长果子吧?   余鱼拾起果子,翻来翻去看了半天,也没认出这是个什么,然后抬头看茂盛的树冠。   难不成,银杏树真的结果子?   她还仰着头傻乎乎地盯着树冠看呢,忽地又是脑门一疼。   她疼得捂住脑门,半天了,才睁开眼泪花花的眼,怒视斜侧方。   那儿站着一个小孩儿,或者说,半大的少年。   高高扎着发的小少年,穿着棉麻薄衫,手里还掂着几个果子,冲着余鱼坏笑,见她发现了,索性又一颗果子砸了过来。   余鱼这次有所准备,狼狈地弯腰躲开了。   “你太过分了!”余鱼气得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花,因为被砸了两次,疼得声音都有些哽噎,可她还是站起身大步走过去,努力放大声音,怒视那个小少年。   走近了才发现,那小少年还没有余鱼高,一脸稚气,也就是十岁出头的模样。   长得倒是秀气,如果不看他干的事,倒是一个乖巧的长相。   “你怎么打我!”   余鱼还没有跟人生过气,可是她也是第一次被陌生人,还是个半大的小子,怎么欺负,实在是忍不住,手一摊开,两颗砸了她的果子,就往小少年眼前一送。   小少年倒是理直气壮捡回自己的果子,还有些没变声的童音坏兮兮地嘲讽她。   “谁让你像个傻子一样,坐在树下傻笑。”   余鱼气红了脸。   她,她哪里是傻笑,不过就是……不小心笑了一下嘛!   “笑怎么了,难不成这里不允许人笑吗?”   余鱼还就真的不信,会有一个地方不让人笑。   “不是不让人笑,我都说了,你笑的太傻了,这么傻,我怕吓到人。”   小少年理直气壮地说着伤人的话。   余鱼抿着唇,有些气愤,可她实在是说不出什么强硬的话,尤其是眼前的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憋了半天,她就憋出一句话来。   “你家大人呢!”   “呵?露馅了吧!我就说哪里有能笑得这么傻的女孩,果然,又是一个冲着我阿兄来的。”   小少年坏笑着,抬手又比划着要扔手中果子,被砸了两次,余鱼看见他动作就连忙退后几步抬手挡住眼睛。   生怕果子砸过来,打到了她眼睛上。   这个小少年脾气好坏,打了她好几次,肯定下得了手。   余鱼心里委屈,强忍着没哭出来。   她,好讨厌这样的小孩。   “小心。”   忽地,身侧有一个陌生的声音说着,并且随着风声,一只手落在她眼前,带着一股果子的清香。   余鱼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   “阿兄……你怎么来了?”   小少年心虚地藏起手中剩余的果子。   而余鱼这才看见,她身侧,站着一个高挑纤细的青年。   青年和小少年相貌很相似,不过是张开了,在小少年脸上的秀气,在青年身上,则是俊美,且青年自有矜贵气质,哪怕和小少年一般,穿着不得体的棉麻薄衣,也浑然不觉失礼。   青年攥着果子,淡淡瞥了眼小少年,小少年明显吓得后背都僵硬了,直挺挺站在那儿,眼神胡乱瞟。   “阿兄!她擅自闯进来的!她一定是坏人!”   “我不是!”   余鱼没有更多的注意给那个青年,一听小少年这话,又委屈又气愤,顾不得其他,只与那小少年争辩。   “我迷路了,在这里等人来接,是你那果子打我!还打了我两次!”   小姑娘皮肤白皙又娇嫩,那果子砸了两次,额头都红肿了起来。   这红肿在她的脸上,太明显了,尤其是小姑娘疼得泪汪汪的眼睛,是泉水般的清澈,里面沾染了委屈,一分能放大成十分。让人看着就忍不住想替她止疼。   “抱歉。”   却是青年主动道了歉。   “小弟无状,得罪之处,还请姑娘不要与他计较。”   余鱼瘪着嘴,她真的很想计较。   哪里有人白白被这么打着欺负的。   可是她对于计较这件事还真不擅长,尤其是有人道歉的情况下,小余鱼一下子就气势弱了下来,结结巴巴摇了摇手。   “我,我不和小孩子计较。”   “你说什么?谁是小孩子?!”   小少年立即又嘚瑟起来,刚没威风一会儿,青年一个爆栗子敲在小少年的脑门上。   一声清脆的响,光听着,余鱼仿佛也疼了一般,缩了缩脖子。   而等青年放下手,就发现这不是一个空响,小少年的脑门上,已经红起一个印子了,瞧着不必余鱼挨得那一下轻。   余鱼后知后觉发现,原来裴深敲她时,真的没有用半分力气,只是敲着她玩。   青年这才回过身来,微微颔首。   “见笑了。”   余鱼盯着那少年额头瞬间肿起的包,咽了咽口水。   她真的不敢笑。   这个人明明看起来很纤瘦,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不知姑娘府上贵处?有家人陪同吗?”   “有,我……”余鱼犹豫了下,不能喊哥哥,只含糊着喊,“我是楚国公府……的,世子来了。”   “我知道了,裴世子来接你。”青年抬了抬手,“姑娘,前面有个亭子,不妨先去坐一会儿,我派人去请裴世子来。”   “多谢,”余鱼却怎么也不敢和这个青年一起走,明明敲得不是她,却让她心里头发憷,连忙拒绝了,“我就在这里等他。”   “也好。”   青年颔首:“那姑娘稍候片刻。”   “等裴世子来了,姑娘记得转告世子一声,王公子和贵人在此,记得别走西苑。”   说完这句,青年转身拧着小少年的耳朵就走。   “疼疼疼疼疼疼!!!阿兄!阿兄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别拧我耳朵我耳朵要掉了我真的错了错了!”   一路上,小少年鬼哭狼嚎的惨叫声连连不止。   余鱼瞬间就被他的惨状给安慰到了,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心里有了一份安慰。   她继续在树下等着,没多久,撑着伞的裴深带着一堆人急匆匆而来。   她连忙跳起来,双手背后,老老实实低着头。   “我错了。”   人还没有走到面前,她的道歉已经传入裴深耳中。   这可把裴深气笑了。   小丫头一言不合就跑。陌生的环境,就她一个人,可把他吓了一跳,怕自己带来的人不够找,险些找岛上的仆从一起来找,还好有个仆从来送信,说是小丫头在树下。这才找到她。   本来心里是很气愤的,想的清清楚楚,小丫头这么擅自跑走的行为着实不该,万一出了事怎么办。见到了她,定然要好好训斥她,教教她,该严厉的时候,就要严厉。   想的很好,可是真的见了小丫头,见她怯怯地就这么手背后站着,一副怕被骂的样子,裴深张了张嘴,只是叹了口气。   “吓到没有?”   小丫头,就该宠着,凶她又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   裴深想着,大不了,以后他跟她牢一点,不给她出事的机会。   刚建立起来的铁血,瞬间融化成无尽的温柔。   “没有……”   余鱼刚抬起头,裴深眼神骤变,连忙伸手摸了摸她额头。   “这是怎么了?!”   小丫头红红肿肿的额头,一看就是被碰撞了。   裴深第一反应是,小丫头跑得太快跌到了,可她衣着整齐,不像是摔了一跤的样子,那就是被人打了?   谁会打他家小丫头?   这么一想,裴深火气险些压不住。   “果子砸的……”余鱼犹豫了下,没有直说是被一个小孩儿砸的。   一来,连一个半大的小孩儿都能欺负她,她还不能欺负回去,太丢脸了。   二来,那个小少年的阿兄,太可怕了,余鱼怕裴深打不过他。   她手指了指茂盛的树冠。   这话也没有说错,没有骗人,所以她神情瞧上去,只有两分羞愤,没有什么心虚。   裴深总觉着哪里不对,可小丫头没说谎,就该是真的。   他无奈,都乐了。   “你啊。”   真是个活宝贝。   离开他才多一会儿,居然走路上都能让果子给砸脑门。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余鱼的额头上红肿不算很厉害。   只是算不得小伤的小伤,若是在旁人身上,裴深看都不看一眼,偏偏在小丫头身上,他直接吩咐底下人去准备找大夫,务必用最好的药,提前准备,等他带人回去,立刻就要来伺候。   小厮跑得脚下生风,裴深这才重新把伞撑在余鱼的头顶。   “太星岛有些有趣的奇景,我带你逛逛。”   余鱼跟着他走了没两步,然后脚下一顿,抬手拽了拽裴深的衣袖。   “等等。”   她忽地想到那个青年说的话了。   “有个人说,王公子,还有什么贵人在,让你不要去西苑。”   她结结巴巴说完这句话,裴深眼神暗了暗。   “刚刚,你遇上谁了?”   他没有理会这一句话,而是追问小姑娘。   小丫头一个人在这儿,他不在的期间,有人接近了她。   一想到这里,裴深莫名的烦躁。   “不认识无妨,说出来他的特征。”   “特征……”余鱼比划了一下,“他很高,和你差不多,看起来瘦,但是,很有力气!敲了他阿弟一下,把他阿弟直接敲哭了!”   兄弟俩,符合余鱼口中描述了,想必也就是他了。   裴深知道了是谁,表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毕竟和他比起来,那个人,可太像个好人了。   只他到底托余鱼带了一句话,这个情,裴深得承。   “他的意思是说,岛上有些倒胃口的人,我们避开些好。”   裴深啧了一声,没想到今日带小丫头出来玩,险些遇上晦气。   平日里他若是遇上那两位,倒也不算什么。该玩依旧就是。只今日他带了小丫头在身侧,那两个人是什么畜生,他心中太有数了。若是见了小丫头,生出什么不必要的事端,怕吓到她。   虽然很不爽,那个人想必就是用这件事,来探测小丫头在他心中的分量,但是裴深的确无法让小丫头置身危险。   现在只能认了。   等把小姑娘送回家,孤身一人的时候,到时候该怎么做,就是全凭他开心了。   “岛上好玩的,下次我带你来玩。咱们先回去。”虽是如此,还得先哄小丫头回家。   余鱼忙不迭的点头。   出来一天了,这一天发生的太多的事情,好玩归好玩,不过她的确有些招架不住。   裴深给小丫头撑着伞,一边走,忽地笑了。   “还记不记得,你之前说,我与文贤公主游湖,就定下盟约了?”   余鱼睁大了眼,无辜地鼓着腮。   “说这话的,是四姑娘。”   “管谁说的,那你现在说说,今日我带你吃酒,游湖,看歌舞,逛岛……这个不算。比起那个泛舟湖上,是不是要多得多?”   这个……的确无法反驳。   余鱼老老实实点头。   “你之前说,泛舟湖上就私定盟约了,那我们这样……”   裴深抬眸轻笑。   “算不算缘定三生?” 第29章 想得要哭了   等看到裴深放肆的笑意,余鱼才反应过来,又被他调笑了。   对此余鱼表示十分的不满,并且用回国公府途中全然不理他,来当做小孩子的示威。   这种示威不但没有任何威胁力,反而让裴深笑了一路,总是动不动扯一扯小丫头的鬓角发丝,拉一拉她的衣袖,等她满脸不高兴了,就放肆大笑。   全然是个纨绔浪荡儿的模样。   怎么,怎么能这样嘛!   全楚国公府上下,但凡看见世子回来时的模样,都暗暗称奇,没想到世子带着姑娘外出玩了大半天,心情巨人这么好,一路都笑眯眯的。   这份心情好,也被楚国公府的各位主子利用上了。   裴深还没有跟着余鱼回到一尘院,就被国公请走。   余鱼只得自己先回一尘院。裴深派小厮请好的大夫早早候着了,给她额头已经开始缓解的红肿认真上了药,还留下了一瓶药酒,教会了丫鬟小莲,才功成身退。   揉了药酒,额头发烫,还带着一股子难闻的气息,余鱼沐浴过后还有药酒的味道,自己都嫌熏人,索性睡在窗边的小榻上,还让小莲开了窗。   第二天起身,余鱼额头的红肿几乎已经消退,只她鼻子堵塞,说话瓮声瓮气,这又是受了点风寒了。   小莲吓了一跳,赶紧去找张嬷嬷,张嬷嬷又找世子,只听说世子昨夜没有回来,才报给了国公夫人,请个大夫来给姑娘瞧瞧。   这边国公夫人倒是上心,很快就让自己身边的丫鬟领了个大夫前来给余鱼看,确定她只是小有受凉,注意保暖,用一贴药就好。   丫鬟小莲煎药的时候,国公夫人身边的丫鬟赔着笑给余鱼说道:“本来姑娘病了,不该说这话,只是夫人有些事要叮嘱姑娘,请姑娘去正院说个话。”   国公夫人找她?   余鱼这推辞不得,见脑袋上的红肿大概看不清了,鼻子虽然堵塞,不太影响说话,这才穿戴整齐,又多裹了一件斗篷,领着张嬷嬷出门去。   这会儿已经过了辰时,寻常这个时候,都用过早饭了,余鱼今儿起晚了,又病着,国公夫人来叫,一连串的,她还没喝一口水,走到正院,余鱼察觉到自己的肚子饿得有些难受。   可千万别在国公夫人面前肚子叫呀。   余鱼充满担忧地跨入国公夫人的院子。   走到廊下,见三位姑娘都带着丫鬟,在门外候着,余鱼脚下踟蹰。   倒是二姑娘先见着了她,笑吟吟躬了躬身。   “丁姑娘,也是来给母亲请安的吗?”   余鱼老老实实回答。   “不是,夫人有事找我。”   三姑娘听着她说话,一脸关切:“姑娘好像是病了,说话声音有些不太对,可请了大夫看了?要用药吗?需要什么的话,我院子里有的,姑娘还请尽管开口。”   这份热情来得奇怪,瞧着三姑娘的模样,倒像是她失散十几年的亲姐妹。   余鱼后脊背都竖起汗毛,生疏地拒绝了。   相比较之下,之前总是和余鱼呛声的四姑娘反而没有说话,她就那么跟在自己阿姐身后,用一种余鱼看不懂的眼神看她,四目相对,狠狠瞪了她一眼。   余鱼皱眉。   她这是又惹着这位四姑娘了?   她挪开眼神。   四姑娘心烦她,她也不想和四姑娘说话。   “丁姑娘来了?快些请。夫人正等着呢。”   夫人身边的嬷嬷掀了帘子出来,屈膝给余鱼问了好,连忙请她进去。   而二姑娘出声问:“母亲可有说,何时见我们?”   嬷嬷为难地摇摇头。   “二姑娘别为难小的。夫人没发话,谁也不知道。姑娘且先候一候吧。”   二姑娘抿着唇,和三姑娘对视一眼,都看向四姑娘。   等余鱼跟着嬷嬷进去,四姑娘冷笑。   “盯着我作何?是,我得罪了她,这几日让姨娘骂,又被罚,现在来母亲这,还得看她脸色,你们若是觉着陪我受了牵连,怎么不早些去哄着她的?!”   “你可少说两句,你忘了?长兄派来的人说过,如有再犯,严惩不贷。”三姑娘小声说,“你好歹为你姨娘想一想。”   四姑娘不说话了。   外头三位姑娘还候着,这边嬷嬷直接带着余鱼进了内间。国公夫人和之前打扮得体时见她不同,这一次只不过穿着家常衣裳,随意挽了挽发髻,一副温和的模样。   “好孩子,快过来。听你又病了,我心里着急,得看看你才好。”   仔细打量一番,余鱼这次只轻轻有些不适,谈不上什么病状,她满意地点点头。   “体弱了些,不过无妨。”   “夫人叫我来……”   “先坐下吧。”国公夫人拉着余鱼,让她落了座,示意丫鬟给余鱼面前端来喷香扑鼻的葱花粥,几碟小食,几碟甜点。   “不着急,知道你还没有用膳的,小孩子饿不得,先用碗粥。”   余鱼犹豫了下,还是道了谢。   她吃东西很秀气,且认真,看她用膳,能看得人食欲大增,就连国公夫人,本意不过是想看她吃一会儿,看着看着,索性让丫鬟又上了一份,自己也跟着一起吃。   两个谈不得熟的人,同桌用饭的感觉还真奇妙。   余鱼还心无旁骛,毕竟她是真的饿了。夫人这边的粥很香,熬得很黏糯,她吃着暖了暖胃,人也舒服了不少。   她放下勺子,国公夫人也跟着放下勺子。   “可还合胃口?”   余鱼点头:“谢谢夫人,很好吃。”   “早先就说,我院子里做得吃食不差,适合女儿家口味,说给深儿,他才不听这个,”国公夫人似乎是笑着抱怨,“这孩子,只按自己心情做事,一点都不知道我的苦心。”   余鱼小心翼翼地看了夫人一眼。   她依稀觉着,夫人好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她也不明白,索性就这么静静等着。   片刻,国公夫人得不到接话,见小丫头一脸老实,在等她下半句话,由不得她自己都笑了。   罢了,还是个孩子呢。   “我今日叫你来,不过是有两件事要与你说。”   国公夫人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问:“你来时,可看见府里的三位姑娘了?”   “看见了。”余鱼老老实实点头。   “既然看见了,我也该给你说一说。”国公夫人温和地牵着余鱼的手,与她说道,“府里的儿郎你都没见过,现在也不用相见,我不给你多说。就是府里这几位姑娘,无论如何,与你都该是关系融洽的好。”   “你是深儿的未婚妻,日后是他的妻,长嫂如母,你该担得起这个长嫂的身份。”   “小姑年纪小顽皮了些,的确该罚,可若是让外人知道,嫂嫂还没进门,就先罚了小姑,多少与你名誉不好。”   这话里的话让余鱼反应不过来。   “更何况,灵儿已经领了罚,这几日都不太好受,怕是与你又要起了争执。我的意思呢,是你与她说,求了情,免了她后面的受罚,给你小姑一份体面。她年岁小,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   这话的意思,是四姑娘受罚了?   余鱼懵里懵懂,张嘴想说她不知道,可是转念一想,她说不知道,也无济于事。   四姑娘受罚,余鱼心里隐隐约约觉着,是裴深吧。   那既然是裴深,她就不该说不知道的。   裴深的意思,余鱼没法在国公夫人面前一口答应。   四姑娘是裴深的妹妹,与她来说,其实只是见过一次的陌生人,她不需要给四姑娘施恩。   “待会儿你出去时,就宽慰宽慰灵儿。她年岁小,性情不定,不过也容易懂。”   余鱼只听着,没说话。   “另外一件事,就是关于昨儿你出门,遇上了贵人的事。”   提起这个,国公夫人也有些不太舒服。   “文贤公主做事过分了些,知道你受了委屈,她这何尝也不是在下我们楚国公府的脸。”   夫人话题一转:“只是说到底,她是公主,没有任何表明态度之前,咱们都不要与她起了冲突。”   “能明白吗?”   余鱼不吭气。   她听得明白。   这是因为她昨儿在唐记铺子,和敏然郡主文贤公主起了冲突,国公夫人觉着她做错了。   即使知道她没有错,即使知道她受了委屈,还是劝她受着。   余鱼知道公主是天女,是皇室,是高高在上的权贵,她只是一只蝼蚁。   可是,这不代表她就能高高兴兴接受被践踏。   国公夫人劝着她接受这份践踏,她真的难以接受。   可是,国公夫人是裴深的母亲,是长辈,她做不到出言顶撞。   只能久久沉默。   小孩儿无声的反抗,在长辈面前是无处遁形的,国公夫人无奈叹了口气,知道一时半会儿说服不了她。   “好孩子,你要记得,深儿以后是国公,要入朝为官,他不能得罪人,该笼络的,是由妻子出面的。你现在年纪小不懂,等你大了就知道了。受些委屈,给爷们儿在外头尊重,才是你该做的事。”   余鱼总觉着哪里不对,可她什么都没有说,沉默地离开。   门口三位姑娘还候着,她想起来夫人说的话,张了张嘴,还是没说什么,低着头离去。   “丁姑娘有些不对劲。”   “被母亲骂了吧,活该!”   “少说两句,快些求求母亲才是正事。”   身后三位姑娘在小声说着什么,余鱼也没有听见。或许听见了也不在意。   她这会儿有些茫然,和国公夫人这一番话,让她心里像是扎了一根钉子,怎么都别扭,怎么都不舒服。   走着走着,余鱼脚步一顿。   “世子呢?”   她回眸看张嬷嬷。   “这……”张嬷嬷一直跟在余鱼身边服侍,哪里知道主子的行踪。   余鱼得不到答案,垂下头。   “我想见他了。”委屈让她声音都有些哽噎。   好像,只有见见裴深,心里这份不舒服才会消失吧。   而这一句话,写在一封信上,快马加鞭送到了京郊十里的小农户。   一身黑衣的裴深手持沾血的刀,面前是一身血迹的的干瘦男子,他眼眸里尽是对这种事的无趣和厌倦。   “就你这种玩意儿,也敢耽误我的时间。奉劝你进了牢里该吐露的即使吐露,不然我公报私仇,你可能求死都无门。”   身后的属下把那人随意捆了起来,又把翻出来的一本册子交给裴深。   裴深慢悠悠擦拭了刀上的血迹,用指尖掂着小册子,不甚在意地随手抛给手下人。   “收好了,赶紧给我打点妥当,别浪费我时间。”   “头儿这次是怎么了,我们就花了一晚上一早上的工夫,事儿办妥了,怎么还不满?”   “这不是问题,问题是,头儿以往根本不在乎花多少时间,能拖则拖,宁可耗在外头,也不愿意回去吗?”   “傻了吧,那是以前!现在的头儿,哪次不是盼着早些结束,回家去。”   “所以头儿家里面到底……”   裴深掏了掏耳朵,不耐烦地提高了声音。   “当我聋?”   几个干活的黑衣人立刻闭嘴。   也就一个个儿矮一点的,还敢问。   “所以到底有什么,头儿说一声呗。”   裴深嘴角的笑都藏不住,懒洋洋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头。   “家眷。”   两个字,说的他无比得意。   小茅屋外,田二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地冲了进来,喘了半天。   “我的换洗衣物。”   裴深一看见田二,立刻往出走了几步,厌恶地弹了弹衣裳的血珠,然后向田二伸手。   “还有,刚刚你来的路上,可有见到一丛漂亮的金鱼草?给我找一块干净的绢布,我去摘花,回家给小丫头送去。”   “还摘花呢!”   田二连忙把小包袱的换洗衣服和怀里揣着的信交给裴深。   “属下可是得了消息,姑娘想你了,想见你,嬷嬷的意思是,姑娘想你想的都哭了。”   裴深一愣,然后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   就像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荡|漾地一脸春|意。   “哟,想我啊……” 第30章 赔罪   余鱼的不高兴,就像是一阵风,起初是难受的,等过些时候,在吃药时,就发现药比不高兴还要苦,心中的那些子不舒服,就消失了。   嗓子不舒服,吃了药,索性让小莲服侍她又换了一身轻薄的纱衣,拢着小毯子躺在榻上午休。   这一次小莲记得清清楚楚,把窗户紧闭,半点风都不能漏进来。   夏日的午后,哪怕没有开窗,闷热的温度也让人困倦难忍。余鱼躺在小榻上,几乎是闭眼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鼻尖似乎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   余鱼还当自己梦中,深深吸了一口气,砸吧砸吧嘴,仿佛她吃到了花朵一般。   却依稀听到有人忍俊不禁的轻笑声。   好像不太对?   余鱼努力睁开眼皮,却见裴深坐在她的小榻旁边,她一侧头,就看见枕边一大束,用绢布包着的花草。   “小丫头,你说想我,就是睡着想我的?”   裴深急匆匆忙完手上的活,冷水冲澡洗去一身血腥,快马加鞭赶回来,还以为等他的,是小丫头充满欢喜的眼眸。没想到,没良心的小坏蛋,说完想他,就躺在榻上睡得呼呼。   人都睡着了,本来裴深该干嘛干嘛去,他却也不走,索性就坐在一侧,等小丫头醒来。   也就是小莲人傻不知道大防,张嬷嬷不敢反对,才让他一个儿郎,坐在女孩儿家的床榻边,看人家睡觉。   余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半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睡醒的声音哑哑的,还睡意朦胧地,掩盖了本来沙哑和鼻音,倒是听不出什么病|态。   “你回来了?”   “能不回来吗?有的人都说想我了。”   “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裴深几乎是眉目含情地看着小丫头,等小丫头一个或许让他心满意足的反应。   然后却发现小丫头睡觉时,只穿着薄薄的纱衣,坐起身来,肩膀几乎都可见。他连忙把小丫头的毯子拽上来,重新给她裹得严严实实。   这就对了,小丫头就该有小丫头的样子。   余鱼全程傻乎乎地看着他,半响才想起来,之前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说过的话。   原来,他听到了。   不但听到了,还因为她说了想念,早早就回来了。   回来了,还给她带了一束漂亮的花草。   余鱼直勾勾盯着他,满眼的欢喜,藏都藏不住。   这份欢喜,裴深太受用了。   “说说吧,怎么想我了?”   这让余鱼怎么说。   在国公夫人那儿听到的话,虽然算不得什么不能见人的内容,可余鱼总有种感觉,夫人的话,最好不要让裴深知道。   她还记得裴深早先是说过,他与国公夫人母子之间,并不和睦。可能这个不和睦,还只是一种委婉的用词。   裴深的态度她记得,那夫人的意思,似乎是与他的想法截然相反的。   裴深知道的话,可能并不太好。   余鱼只能垂着眸,磕磕绊绊地解释。   “就是,就是一个人走在花亭时,忽然,忽然就想见你了。”   这也没错。她的确是忽然想见他。   这个解释让裴深嘴角上扬。   “行了,知道你离不得我。”   他沉思片刻,然后给余鱼说。   “我手头上最近有些事,白日里在外头忙,能尽早回来,我就尽早回来。万一有回不来的时候,你也别等我。早些睡,听见了吗?”   余鱼嘴角微微下垂。   其实,也不是真的一定要一直跟着裴深。   只是在这偌大的楚国公府,她很孤独。   只有在裴深身边的时候,才有活着的气息。   每日里练字一个时辰,读书一个时辰,除此之外的时间,她太难消磨。   “给我找点事儿做吧。”   余鱼小声说。   她宁可手上也有些活计,起码不会一直在等待中渡过。   裴深听着这话,立刻就从小丫头语气中有了判断。   “好,那你想做什么?”   裴深立刻应了下来。   想做什么?   余鱼听到这个问题,茫然了片刻。   这好像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问她,想要做什么。   可是,她究竟能做什么呢?   从小生长的环境,并不能给她太多和外界的接触。在裴深带着她这么久以来,她也隐隐约约知道,自己甚至是缺乏一定常识的。   这样的她,又能做什么呢?   “有没有什么喜好?”裴深见小丫头陷入了困惑,主动给她解释,“比如府里的几个姑娘,裴烟爱读书,加了一个女子诗会。每月和各府姑娘聚会一次。裴焮爱琴,每日跟着先生学琴两个时辰,裴灵跟着她姨娘每日学刺绣。”   “我们小鱼,又喜好什么?”   余鱼眨了下眼。   她缓缓抬眸,仔细打量了一番裴深。   她小声而又不好意思地。   “我……可以学画画吗?”   “画画?”   裴深倒是没想到余鱼有这个想法,不过他自然一口应下。   “没问题,我今日就派人去寻找名师。”   “不过,往日也没听你提及,怎么想学画画了?”   裴深好奇地随口问了一句。   余鱼却紧紧闭着嘴,一脸绝对不透露半个字的倔强。   “小丫头。”   裴深眼含笑意,也不逼问她,抬手揉了揉她乱蓬蓬的发丝。   “跟我都有秘密了。”   余鱼有些害羞,红扑扑着脸,却还是摇摇头不说。   这是一个不能告诉裴深的秘密。   小丫头起身,裴深多少还有自觉,离开正房,回到偏房时,收起在余鱼面前时的温柔笑意,把一尘院的几个主事全叫了来,挨个问姑娘今天去了哪儿见了什么人。   小丫头自己不说,他难道还感觉不到吗?   今天肯定出了点事儿。   这么一问,不但知道小丫头贪凉受了寒还在吃药,还知道了,今儿是国公夫人请了她去说话,说完话出来就情绪低落。   和正房,少女闺阁的柔软与明亮不同,裴深现在的偏房,无光,昏暗,气压低得可怕。   裴深眼神暗沉,他下颌线紧绷,面对一屋子战战兢兢的主事,抬手挥退了他们。   不多时,又一个主院的丫鬟被带了来,跪在裴深面前,把听到的内容,结结巴巴复述给了裴深。   果然如此。   小丫头因为昨儿那件事,心情本就低落,母亲又拿刀子这么捅她心窝子,难怪小丫头委屈地,到处找他,想见他。   一想到小丫头委屈成什么样,什么想他想的快哭了,分明是难过地快哭了,他还不在身边。   还好,他回来了。   一整天,裴深哪都没去。   留在一尘院,给余鱼写了几份字帖,又整理了一些书,放在她案头上,给小丫头找了满满当当的事情做。   一整天,余鱼仿佛脚下长了陀螺,一会儿裴深唤她来书房,一会儿叫她去到跨院找书,明明没有什么事儿,偏偏忙得她哒哒哒跑了小半天。   还好,裴深一直都在。   余鱼哪怕是被裴深使唤的团团转,心里面是满当当的。   晚上,累得早早就睡下了,睡相一直很好的小姑娘,第一次有了微微的鼾声。   次日,余鱼几乎是被小莲半哄着才哄起床。   “姑娘还是快些起的好,世子吩咐了,说是今儿给姑娘准备了一个小惊喜,让姑娘务必在巳时前,前往水榭一趟。”   去水榭?   余鱼打了个哈欠,身体还是困倦的,但是很兴奋,十分配合地更衣洗漱,还催促小莲,早膳都没有用几口,早早儿就带着小莲和张嬷嬷往水榭去。   和之前与姨娘们相见的廊桥不同,水榭则是依水而建的亭台楼阁,张嬷嬷提起过,国公夫人有时候,会在水榭教导三位姨娘,三位姑娘也会在夏日里贪凉时,在水榭玩耍。   不过裴深都说了让她去,应该是不会撞到什么人的。   余鱼一路上都兴冲冲在想,裴深给她准备了什么?   将要抵达水榭时,余鱼脚步一顿。   远远地就看见,梳着云鬓的国公夫人坐在主位,三位姨娘,两个站在她的身侧服侍,一个跪在地上抹着眼泪,三位姑娘则并成一排,低着头。   楚国公府的女眷,居然都在这里了?   余鱼着实不太想靠近。   昨天和国公夫人说话时,胸口那种闷闷感,太难受了。   她一点都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三位姨娘且不提,三位姑娘,尤其是四姑娘明显不喜欢她,见了面指不定又要说些什么惹人厌的话。   她不想听。   “姑娘,世子吩咐了,得过去。许是已经说好的。”   张嬷嬷在一侧提醒道。   其实不用嬷嬷提醒,水榭里的丫鬟仆妇,眼尖的,已经看见了余鱼,弯腰通禀了夫人,夫人已经带着一脸笑意,朝着余鱼招了招手。   “好孩子,快过来。”   余鱼无奈,只能上前。   跪在地上的是袁姨娘,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见了余鱼,多少有些尴尬,连忙擦了眼泪,还挤出了一个笑。   “姑娘好。”   余鱼给夫人问了好,也给三位姨娘问了好,轮到三位姑娘,则是主动给她问好。   就连之前跋扈的四姑娘,也老老实实的。   “柔儿怎么知道,今儿我们在这里?”   夫人拉着余鱼的手,亲热地喊着她。   “倒也无妨,来了,一道玩一会子就是。”   余鱼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别的,被夫人拉着坐了下来。   前脚刚坐下来,后脚就有一个得体的嬷嬷疾步走了过来行礼。   “夫人,齐王府差人来送礼了。”   “齐王府?送礼?”   国公夫人一愣。   “快快请来。”   “可说了,是因为什么?”   那嬷嬷犹豫了下,看了眼余鱼。   “这……”   “说是敏然郡主,对府上丁姑娘多有得罪,特意来赔罪的。” 第31章 馋哥哥   敏然郡主?   余鱼一听见这个称呼,就想起那天在唐记铺子里的不愉快。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逼着要道歉,被逼着当成一个抢夺他人东西,行为不端的人,直接把她的尊严踩在了脚底下。   现在,敏然郡主居然会堂而皇之往楚国公府送赔礼,还当众承认自己当时的错误行为,这实在难以想象。   余鱼就算只和她有一面之缘,也能大约看得出,敏然郡主是一个,十分心高气傲之人。   让她这么道歉,无异于打她自己的脸。这完全不像是敏然郡主的行事。   “这……当真是齐王府的敏然郡主?不是郡王代替郡主吩咐的?”   别说她,就连国公夫人也诧异不已,进一步确认。   这满京城,说起跋扈的女儿家,敏然郡主大名在列,要说敏然郡主得罪了谁家谁谁谁,满京城的人都信,要说敏然郡主给谁赔罪,那可是开天荒头一回。   所以在场的人都当自己听错了,不然,这位敏然郡主,怎么会拉得下脸来,正大光明送赔礼上门,给人道歉呢。   那嬷嬷欠了欠身。   “回夫人,的确是敏然郡主,来的人中,有敏然郡主贴身的教养嬷嬷和丫鬟。”   敏然郡主身边的教养嬷嬷和丫鬟,这就是代表了敏然郡主。   也就是说,起码本次前来楚国公府致歉,哪怕不是主动的,但是敏然郡主绝对是知情的。   国公夫人的表情有些微妙,谈不上几分高兴,只让嬷嬷去请了人来。   同时不着痕迹打量了余鱼一眼。   昨儿她才提点了余鱼,文贤公主,敏然郡主,都是她不该得罪的人。   今儿敏然郡主就上门送礼道歉来了,国公夫人心里头到底怎么想的,没人知道,只是她对余鱼的态度,多少冷了些。   余鱼不喜欢敏然郡主,连带着不喜欢这一次要见的那些人。她有些抗拒,低着头,不打算搭理。   “柔儿,”国公夫人若有所指,“敏然郡主主动给你示好,机会难得,你要把握住。别浪费了……一番苦心。”   余鱼一愣。   说话间,几位嬷嬷丫鬟,端着锦盒手持托盘,大大小小各色礼物,很快堆在水榭。   为首的嬷嬷躬身行礼。   “奴婢给国公夫人问安。”   “给丁姑娘问好。”   那嬷嬷一眼就能辨认出来余鱼,含着笑问候。   “丁姑娘,我家郡主和姑娘有一面之缘,本来见姑娘面善,很是喜欢,只我家郡主平日里并不太会与人交往,言行之中,似乎有些不太妥当。这两日越想越不是滋味,专门派了奴婢来,给姑娘解释一二。”   这番话听得余鱼是半个字都不信。   那天剑拔弩张的气氛,怎么到了嬷嬷口中,就是稍有不太妥当?   那再多一点的不太妥当,岂不是人命关天了。   而且,瞧着敏然郡主那天的模样,也不像是个会后悔的。   虽然余鱼不太清楚,但是想到敏然郡主的兄长是裴深的友人,今儿又是裴深专程让她来此等候,说不定,他是早就知道今天这一出的。   既然如此,那应该是裴深安排的吧。   她可以不给敏然郡主面子,但是得给裴深面子。   “我知道了,”她还是选择给留一分余地,“敏然郡主有心了。”   嬷嬷笑着说道:“郡主和姑娘年岁相仿,姑娘若是无事,可以与我们家郡主多多来往,郡主年纪小不定性,瞧着姑娘是个稳妥人,或许能引导我家郡主一二。”   还要和敏然郡主接触?这个她可不要。   但是余鱼又不能一口回绝,只顺势把目光投向国公夫人。   这种时候,作为一家主母的国公夫人来回来,最妥帖不过了。   她也学会耍这种小聪明了。   国公夫人嘴角噙笑,温和地说道:“小姑娘们一起玩耍,最好不过。我家柔儿性情温柔,旁的姑娘也都爱与她一处,郡主既然也有这个意,那以后两家孩子可以多走动走动。”   嬷嬷欠了欠身。   “夫人说的是。”   “过些日后,我家郡主的花开了,到时候请各位姑娘前去赏花。”   “郡主的好意,我家孩子们定然是要赴约的。”国公夫人笑吟吟赏了那嬷嬷与丫鬟,派人送了她们走后,瞥了一眼堆着的礼物,又看看余鱼。   “瞧瞧,也就是柔儿讨人喜欢,偏人疼,郡主都主动给你送礼求和了。”   国公夫人含笑打趣道:“你啊,可是敏然郡主头一遭低头的人。”   “可不是,”旁边的孙姨娘先给夫人屈了屈膝,然后才看着夫人的眼神,附和着:“敏然郡主在京中,可不是一个好惹的姑娘。能让她主动低头求和,我们府上也颜面有光。”   “的确是这个理儿,说是和姑娘们赏花,日后和姑娘们来往的时候不就多了吗?”   赵姨娘也跟着打趣。   就剩下袁姨娘,赶紧赔笑躬身。   “那还是要请丁姑娘多带带妹妹们,尤其是四姑娘,年岁小不会说话,也就是丁姑娘脾性好,不和她计较。我就怕她去了外头,也这般,那就太让人操心了。”   “既然怕操心,就别让她去了。”   国公夫人淡淡瞥了眼袁姨娘,袁姨娘脸色一变,那眼泪险些又滴下来了。   “四姑娘年纪小,是要好好照顾性情的时候,她不会说话,可不是你这个姨娘不会教。”   袁姨娘膝盖一软直接跪下了。   “是,夫人说的是,是妾不会教,没给四姑娘教好,都是妾的错,还请夫人责罚。”   余鱼有些尴尬,她和国公夫人同坐一桌,袁姨娘这么一跪,她不好坐着受礼,只好起身避让开。   偏夫人拉着她的手,没搭理袁姨娘,而是问她:“你作何起来?”   “夫人和袁姨娘说话,我和姑娘们去一处。”余鱼脑袋难得转快了点,找了个借口。这才站到二姑娘旁边去。   四姑娘裴灵站在一侧,咬着唇,险些也跟着哭出来,就她死死撑着,站得笔直。   袁姨娘年岁比其他姨娘要小一些,瞧着也更娇俏,只是余鱼来了这才没多长时间,袁姨娘已经跪了两次,哭了两次了。   “你的确不会教。四姑娘也不学好,跟你学了一嘴尖酸刻薄。”   国公夫人瞥了眼四姑娘,这一次四姑娘坚持不住,眼泪顺着腮边就滑了下来,跪在袁姨娘身侧。   “女儿知错了,母亲不要生气。”   国公夫人静静看着跪着的袁姨娘和四姑娘。   “裴灵,你也快十三的姑娘,以后再像你姨娘那般,日后怕是难说人家。”   四姑娘死死咬着下唇,哽噎了半天。   “你姨娘教不好你,我给你找人教。”   在场的人几乎都大气不敢出,静静等着国公夫人的决断。   “前任宫中女官汪氏司仪,最是规矩有礼不过,她得了恩典出宫,如今在各家教不成器的姑娘,我看楚国公府也得请了她来,好好管教管教你。”   四姑娘哪里还敢反驳,明知道汪氏司仪最是严厉无情,只能哭着点头。   “单凭母亲做主。”   “还有……”   国公夫人慢悠悠看了眼余鱼。   这一眼,让余鱼顿时心中升起一股子慌张感。   “你要多谢你丁姐姐,要不是她之前为你说话,你现在都不该出门,还得继续受罚。”   四姑娘不说话了。   余鱼也诧异。   她说什么了?她什么都没有说呀!   “她到底是大你一些,又不和你计较。比起你二姐三姐,更好管教你。”   余鱼听到这里,总觉着不妙,试图出言打断。   “夫人……”   奈何她声音小,国公夫人只当没听到。   “等汪氏司仪入府给你授课时,你就由柔儿管。每三日,需要向她汇报。”   “这怎么可以?!”四姑娘这下忍不了了,哭腔喊着,“她自己都不通礼仪,如何管教得了我?”   “胡闹!”国公夫人沉下脸来,比国公夫人还快的,是袁姨娘。   袁姨娘一把掐在四姑娘的胳膊上,拍打她,声音又细又尖:“让丁姑娘管着你是为你好!你还敢顶嘴!都是我教不好你,才让你养了这般模样!”   余鱼可不接这个差事。   “夫人,我不合适,您倒不如让二姑娘管着。”   国公夫人对她又换了一副温和的面容。   “傻孩子,你比烟儿更合适。”   “说到底,日后掌家的是你,你这几个妹妹以后的大事,都少不得要你操心。你不从现在管起来,那怎么行呢。”   “听见没,夫人是为你好!”袁姨娘含着眼泪狠狠拍了一下四姑娘,“你还不给你母亲道歉!还有你丁姐姐,你居然跟你丁姐姐顶嘴,该打!”   四姑娘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抽抽搭搭地道歉。   “母亲,是我错了。我按您吩咐的做。”   “丁……丁姐姐,我错了,我不该顶嘴。”   余鱼看着这样的四姑娘,心情着实复杂。   四姑娘年岁不大,嘴上不饶人,脾气不好。可说破天,也就是这点坏毛病,看她现在这么个模样,让人瞧着也不舒服。   她摇了摇头。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回到一尘院,张嬷嬷还在收拾那些礼物,余鱼有些不是滋味,写了几篇字,总觉着自己心不在焉,一直等到中午过后,裴深回来了,她才撂开笔,迎了上去。   “又在等我。”   这一句话是肯定句。裴深才掀了帘子进来,就瞧着自己小丫头埋着头冲了出来。   他一手撑住小丫头的肩膀,把人转了个方向推着走,含笑问。   “怎么,有什么想问我的,也得等我喝口水再说吧。”   余鱼一听,反应过来,连忙主动拎起水壶,给裴深倒了一杯水。   还不等他喝完,就急切切说:“敏然郡主派人送礼来了!”   “嗯,”裴深丝毫不意外,顺口说,“郡主要是请你去玩,你就去,但是先别下帖子请她来府上。”   余鱼还不想和郡主玩呢,只她有些好奇。   “这真的是郡主自己的意思?”   “由不得她。”裴深说完这句话,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她也没意见。”   余鱼听着大概理解了,可能是裴深在其中的作用,还有敏然郡主的兄长。   她把敏然郡主抛开,又提起另外一桩。   “夫人安排了一件事!让四姑娘每三天来我这!”   “我知道。”   裴深顺手揉了揉小丫头炸毛的脑袋。   “这算是我安排的。”   咦?余鱼一愣,倒是没反应过来。   前面敏然郡主那儿,是裴深安排的,但是怎么后面,夫人忽然安排了四姑娘,也是他安排的?   “母亲她看见郡主给你求和,就知道我的意思,她肯定要抬你一手。”   裴深坐下细心给自己小丫头解释。   “在她心里,你是未来的世子夫人,也是未来的国公夫人,要掌家,几个姑娘都该是受你管教才是。要给你在府里立威,首先就要从她们几个身上开始。”   “裴灵就是个现成的。”   余鱼默默反应了半天,还是不太明白其中的道理。   毕竟,她又不是真的未婚妻,以后也没有多少以后,她怎么可以去管几个姑娘呢。   偏裴深不这么想,他眉目含笑,笑着打趣她。   “你就等着,几位姨娘和那三个姑娘,见天儿来围着你转吧。”   一想到这个画面,余鱼满脸拒绝。   “不要……”   她和姨娘们没话说,三位姑娘说起话来,也不自在。   尤其是四姑娘,现在夫人一句话,让她每三天要来找她一次,余鱼当真是难受的慌。   “不能让四姑娘不来吗?”   裴深给她支招。   “这个简单,裴灵来的时候,你让裴烟裴焮都来。你吩咐裴烟去管教裴灵,这样她们两个都只记你的好。”   还能这样?   不过余鱼也算是学到了,她在心中默默记下了这个法子。   “我回来半天,你就跟我说这个?”   余鱼茫然。   “你还要听什么?”   裴深懒懒往后一靠。   “先给你说个事儿,名师找到了。”   名师,画画?!   余鱼眼睛一亮。   “那太好了!”   “就这?”裴深挑了挑眉,“小丫头,没良心啊。”   余鱼愣了愣,反应过来,又主动倒了一杯水,双手递给裴深。   小丫头献殷勤太笨拙了,可这种笨拙,着实让人受用。   裴深不渴,但是不能晾着自己家小丫头,刚伸手,忽地又缩了回来。   “累,懒得抬手。”   余鱼举着水杯有些不知所措。   “那,那待会儿喝?”   “啧,”裴深若有所指,“你可以喂我。”   喂……   余鱼一慌,手上水杯直接没拿稳,一杯的温水,直接倒了裴深一身。   猝不及防,裴深从衣襟湿到腰。   夏日里穿得本就单薄,沾了水,湿得发透。   少年肌理分明的身材,隐约可见。   余鱼几乎是傻在原地,完全没反应过来移开视线,盯着裴深湿透的衣领发呆。   裴深一笑,眉眼含情。   “小丫头,这么馋哥哥?” 第32章 给他画画   余鱼几乎说得上是落荒而逃。   她忽地发现了一件事,她住在一尘院,和裴深一个在主房一个在偏房,但是每日里,私下偶尔懒散的接触时间,是远远大于旁人的。   而她直到上一刻,才有了一个较为清晰的认识。   裴深是一个男子。   和她有着众多不同的异性。   而这些不同,导致了他们相处时,有些行为,是有些不妥当的。   心里大概明白了这点之后,余鱼有些纠结。   这个行为尺度到底应该怎么把控,没人告诉她一个标准的对比值啊。   还没等她纠结明白呢,一尘院就要迎来了一位客人。   裴深提前嘱咐余鱼,把自己收拾妥当,准备一份拜师礼,要正式接老师入府了。   拜师。   余鱼对这点很重视,问了裴深要准备什么拜师礼。   学画画和平日里那些教导的老师不同,没有那般隆重,毕竟谈不上一个继承衣钵的大事,束脩的话,按照规矩来就是。   裴深说的规矩,则是楚国公府的规矩,十两白银,一匹丝绸。   十两白银,一匹丝绸,就是给新来的老师的束脩。   余鱼之前没有请过老师,并不知晓这个标准,还以为所有的拜师都是这般呢。   还是小莲咋舌,悄悄告诉余鱼,在她们镇子上请一个先生,就三斤猪肉,学费都是铜钱算着来。   余鱼一听这个对比,感觉自己压力增加了不少。   这么贵请一个老师,她若是学不好,岂不是浪费了一位老师,这么贵的学费。   老师三日后入府来见,提前三天,余鱼就紧张起来。不知道该在什么位置授课,也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   裴深见她实在苦恼,索性直接给她指点了方向。   在一尘院附近有一个小院,本来也是子嗣们居住的独院,只是裴深不喜离人近,周围两处院子都是空置着,平日里也就是仆从打扫打扫,修葺着不让落败,没有住人。   旁边收拾一个小院出来,专门当做学院,这样方便她,也方便老师。   至于准备的东西,裴深直接领着她去书房。   书房里,余鱼是每日都去的。   在她自己的书案前坐得端端正正,临摹裴深写给她的字帖,每日按照裴深的要求,再读一本书。   她就老老实实每日读书写字,至于书房里其他的地方,她很少去走动。   裴深给小丫头指了指方向。   “博古架下面的抽屉,打开。”   余鱼顺着他说的走过去,提裙蹲下,打开抽屉,里面放着一个黑色的锦盒。   余鱼按照裴深的示意,把锦盒拿出来,放到书案上。   打开来一看,里面是全套的笔墨纸砚。   “平日里写字的笔墨和画画的多少有些差距,”裴深自己也拿了两个锦盒来,顺手打开,有朱砂有砚滴有笔洗,他把东西全部给余鱼堆在眼前,指点她,“纸张的着墨,也关乎写字和画画的区别。”   咦。   余鱼还没有注意到过这种细节。   她以为,只要是笔墨纸砚,都该是可以写字画画的。   原来每一样和每一样,都还有着差距。   书案上,瞬间上全新的一套笔墨给替换了。   裴深侧坐在蒲团上,手上把玩着两块玉,然后抬手递到余鱼的眼前。   “这块白玉,还有这块碧玉,喜欢哪一个?我给你刻个私章。”   余鱼迟疑着接过。   “刻私章?”   “对。”   知道小丫头不太懂这些,他索性打开朱砂盒,又抬手从余鱼的背后搂着她,带着她的手捏着一方玉,按在朱砂上。   “平日里你看的外面字画,落款上,都有一个印章。”   轻轻按了按朱砂,然后带着余鱼的手,压着玉石往纸上摁。   “阳刻,是白底红字,阴刻,是红底白字。”   手上的玉石没有雕刻成型,按下去,是一片红色朱砂,印在白色宣纸上。   裴深手从后搂着余鱼,声音就在她肩头。   “想好了吗,让哥哥给你刻哪一块?”   余鱼却没有以前那么坦然,有些尴尬地想扭动,却觉着不太好,强忍住了。   裴深让她拿着的,是一块碧玉。   几乎透亮,颜色很清明。   而拿着碧玉的这只手,则是纤长白皙,和碧玉在一起,有着一种强烈的对比。   “就这个吧。”   她不敢多看,就匆匆定了下来。   “行,那想刻什么字?”   裴深没有提前研墨,只用手在宣纸上凌空比划。   “鱼鱼,或者,小鱼?”   余鱼想着,之前看过的那些落款,似乎都不是这种亲昵的称呼方式啊。   “那是不是,这么刻出来,所有人都会这么称呼我?”   余鱼充满了担忧。   裴深憋着笑一本正经说道:“看见你落款的人,可能会如此称呼你。”   那不行。   怎么可以这么把自己的小名放出去给外人称呼呢,这么称呼过她的人,还只有裴深一个人呢。   她还认真给裴深解释:“那不行的,小名不能放出去给别人听。”   裴深嘴角的笑容根本藏不住,他在纸上又比划了一下。   “那给你刻什么字?不如刻一条鱼?”   余鱼这才发现,裴深在故意捉弄她玩。   “不要。你爱刻什么刻什么好了。”   余鱼别过头去,也有自己的小脾气。   裴深笑吟吟把两块玉都擦拭干净收了起来。   “行,那就我自己刻。”   给小丫头,刻个什么好呢。   这方的笔墨纸砚等一应都有裴深准备好了,小院底下人也洒扫准备妥当,就等着迎接老师了。   一大早,余鱼睡不着,不到卯时,天还蒙蒙亮就起了身,早早让小莲准备了一身素净的衣裙,穿戴起来,干干净净地。   她让小莲检查了一番裴深准备好的笔墨,还有裴深准备好的锦盒,里面是束脩。这些都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就是她自己太静不下心来,眼巴巴在屋子里团团转,就连张嬷嬷也劝她,时辰还早,老师没这么早登门,劝她再睡片刻。   可余鱼紧张得怎么睡得着,转着转着,嫌空气太闷,又转到院子里。   裴深昨儿睡得晚,天刚亮才躺下,躺了片刻,怪他耳朵太灵敏,从院子里各种脚步声中,分辨出了小丫头的。   他闭着眼揉了揉额角,坐起身来。   今儿小丫头拜师,他作为小丫头的抚养者,必须在场。   难得的,也是一份让他很骄傲的责任。   小丫头紧张的睡不着,他索性也不睡了,起身收拾妥当,拉开门,就看见院子里团团转的小丫头刚转身,险些一头撞在他身上。   余鱼看见偏房的门开了,眼睛都亮了。   “哥哥。”   她嘴皮动了动,小声喊着。   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眸。   这么早,是她吵醒他了吗?   嬷嬷和丫鬟,还有一院子的仆从在,裴深难得正经了回。   “睡不着?”   她老老实实点头,赧然地说:“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很紧张。”   “正常,拜师也是大事,人会在做大事之前紧张,不是什么问题。”   裴深吩咐小厮去取来两把宽大的贵妃椅,上面覆盖着一条小毯子。   “有没有试过,在外面吹风小睡一觉?”   余鱼还真的很心动。   只是看着自己一身毫无折痕的衣裙,有些踟蹰。   “算了吧。”   裴深就不太喜欢这么素净的她,本就娇小轻飘飘的,穿成这样,难不成要升仙了?   小丫头就该有点颜色,漂漂亮亮的。   “来,试一试。”   当着丫鬟仆妇的面,他也淡定伸手拉着小丫头的衣袖,把她拽到贵妃椅上。   小毯子往她身上一盖,自己在另外一张椅子上躺了下来。   天已经亮了。   一尘院周围的两个院子都是空置的,没有什么响动,院子里的仆从们都安安静静,该退走的退走,留下伺候的几个,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余鱼闭上眼,小毯子给了她在床榻间的温暖,清晨的微风落在她身上然后轻轻拂过,凉爽又舒服。   她又悄悄睁开一只眼,用余光去看裴深。   裴深用手垫着后脑勺,一双眸里似乎盛满了初阳的光,明亮又温柔。   他似乎在想着什么,又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漫不经心地转头来。对上她的视线,然后轻笑。   “睡不着?”   余鱼违心地轻声说:“睡不着。”   才不是呢,她险些都睡着了。   裴深又压低声音,含着笑问:“睡不着要看哥哥,看着哥哥就能睡着了吗?”   余鱼一愣,脸蛋不受控地烫了起来,她慌乱地解释:“不是,我只是……”   裴深看着余鱼,懒洋洋地打断小丫头慌里慌张的解释。   “所以,哥哥好看吗?”   余鱼一败涂地,完全不敢继续和裴深搭话,连忙闭上眼侧过头去,手指紧紧攥着衣袖。   衣襟下,心跳地砰砰。   ……好看的。   裴深,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   无论何时,只要在看着他时,就会觉着很安宁,很踏实。   也许这份好看里,还有余鱼从来没有的安全感。   裴深是她最愿意看的人。   就是……小丫头悄悄磨了磨牙。   哥哥稍微厚颜了一点罢了。   总是调笑她。   她不和他计较。哼。   裴深轻笑片刻,怕小丫头太害羞,在仆从面前丢了颜面,强忍住继续逗小丫头的心情。   他懒懒闭着眼,片刻,估摸着小丫头睡着了,他睁开眼侧眸。   小丫头就这么和他并排躺在旁边,的确已经睡着了。   她太紧张,没休息好,起得太早,本就是犯困的时候,有了一个舒适的睡觉的环境,几乎是躺下就陷入了浅眠。   裴深就正大光明的,看着她闭眸浅睡的样子。   他嘴角一勾,伸了个懒腰。   去拜什么师,在家和小姑娘睡觉不好吗?   *   这一次回笼觉几乎睡到了巳时,直接把早膳时间给睡过去了。   底下人不敢打扰,只能一次一次热着,等她醒来。   余鱼睡得很好,睁开眼时,有种睡饱之后的满足感。   只她抬眸,一侧的贵妃椅上,裴深已经不在这儿了。   嬷嬷第一个注意到余鱼的视线,上前两步说道:“世子陪着姑娘在这儿快两个时辰的。”   “两刻前,底下人来请世子,说是有事。待会儿回来若是姑娘不在,就直接去学院找姑娘。”   余鱼只得一个人用早膳。   许是睡了一觉,没有之前那么紧绷着,余鱼也能心平气和等着底下人来告诉她,老师什么时候来,而不是急得团团转。   巳时三刻,余鱼刚重新更换了一条浅橙色衣裙,底下人前来通禀,说是给姑娘请的老师已经从偏角门入府了。   从偏角门到一尘院,有着一段距离,可是这不代表余鱼就有足够的时间。   她连忙让小莲带着笔墨纸砚等,张嬷嬷带着束脩等东西,匆匆去旁边的海棠苑。   海棠苑内早就洒扫干干净净,也知道这是给姑娘用来学习的,厢房门窗打开,家具器皿一概更换成小案几。   院子里,在海棠树下,也摆放了一套石桌椅,余鱼索性就在树下等候。   不多时,底下人领着老师前来。   “先生请,我家姑娘已经在此恭候多时。”   余鱼刚看见下人躬身走进,连忙起身,几步相迎。   跟在下人身后的,是一个三十有余的女子。   女子面色温柔,一袭淡蓝色衣裙,一手持着卷轴,一手拎着方盒,缓步而来。   余鱼不太敢上前,在女子身前站定,然后躬了躬身。   “老师。”   “姑娘好。”   女子和气地伸手扶了扶余鱼,就这么和她并排一道往学房里走。   “姑娘可有些基础?”   “画画的话,并无基础。”   “姑娘可有尊崇的大师?”   “这……”   “姑娘可有想画的范畴?”   老师问了几个问题,余鱼几乎都回答不上来,跟着老师进了学房,她就像是一个马上要被惩罚的小朋友,绞着手指,惴惴不安地看着老师。   女子在正位的案几放下自己的方盒和卷轴,然后看向余鱼,眼神倒算是柔软。   “姑娘不必紧张,我不过是提前问问,知道该从何教起。”   女子落了座,顺手铺开卷轴。   那是一副山水画。   从余鱼的视角来看,磅礴大气,又不失细节,是一副她看了会称赞连连的好画。   “这是老师的画吗,真好看。”   余鱼看了半天,夸了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但是我不太看得懂里面的东西。”   “无妨,这就是我要教你的。”   女子温和提示:“日后,我每日入府给姑娘授课,每日三个时辰,从基础给姑娘教起。”   每日三个时辰,长此以往,多少也能学到一些。   “姑娘并无基础,也不知姑娘喜好哪种,我就直接问,是什么想让姑娘画下来?”   “是山川锦绣,是一草一木,还是什么?姑娘告诉我,我好按着姑娘想学的方向来教。”   余鱼眨了眨眼,面对老师的提问,她犹豫了下,有些难以启齿。   磨蹭了半天,在老师温和的视线下,她小小声的说。   “我想画的是……”   “人。”   她想把裴深画在纸上。 第33章 他的珍宝   秦老师今年三十有余,比国公夫人略小一些,气质温和,举手投足之间,又有着一股子文人的清雅。   是一个很容易讨人喜欢的老师。   第一天授课,秦老师教余鱼如何研墨,如何着笔,如何落笔。   对余鱼来说,这个并未嫌弃她毫无根基,甚至从笔画着墨开始教她的老师,是她遇上最温柔不过的长辈。   裴深忙完手头的事,抵达海棠苑时,门窗大开的学房中,小丫头挺直了背端坐在案几前,手上捏着笔,小心翼翼按照老师的指点改变手法。   站在一侧指点余鱼的秦老师,偶然抬眸看见了裴深,远远地给裴深欠了欠身。   “老师,是这样吗?”   余鱼捉笔较少,都是来到楚国公府后,每日让裴深带着练字时才写的,说来她基础甚至比不得七八岁早启蒙的稚子。   若是旁人遇上这般毫无根基的学生,大约多少都会有些不快。可秦老师丝毫没有不快,或者说对她的不满,在得知她只是这一个月跟着世子学习如何写字之后,稍微调整了一下她的小习惯。   而余鱼是一个认真好学的学生,老师指出,她就改正。   秦老师观察她的姿势片刻,然后颔首。   “姑娘很聪明,一学就会。”   被夸了。   哪怕是这种不起眼的小事,被夸奖了也还是很让人高兴的。   余鱼眼睛都是亮晶晶地,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抿着唇笑。   秦老师又叮嘱了她一些小细节,余鱼一边听着,一边改着。   趁着余鱼低头研究,秦老师脚步放轻走出。   在海棠树下,秦老师对着等候多时的裴深躬身行礼。   “世子。”   “日后你就是她的老师,不必行礼。”   裴深随口问:“我家小丫头可还聪明?”   “回世子的话,姑娘很是聪慧,一点就通。只之前基础略微薄弱,初时上手许是会有些难。”   “无妨,慢慢教。她喜欢就让她好好学。秦大家是有名的画中大手,我相信你能教得好。”   秦老师欠了欠身。   “定不服世子所托。”   “只是有一事不明。”秦老师犹豫片刻,提问,“世子本就是作画高手,为何舍近求远,选择外人?”   裴深轻笑。   “我哪有那个能力教她。”   教她写字读书,他本就狠不下心,小丫头做错了,只要对上她的视线,裴深再多的指责都说不出口,还会一昧宠溺她,一本正经说书抄错了。   读书写字也就罢了,长期以往,她总能自己摸索出来。   可画画是她的兴趣爱好,定然是抱着认真的态度。   只可惜,他在余鱼面前,完全认真不起来。   且他太容易把心思放到小丫头身上,说不定学一个时辰,半个时辰都在闲玩。   如此倒是浪费了小丫头的热情和时间。   秦老师大概理解了。   随意闲聊两句,余鱼还在室内练着笔触,秦老师不敢多逗留,刚转身,裴深漫不经心提醒道。   “秦大家,我家小丫头娇气,挨不得骂,受不得打,还请秦大家多担待。”   秦老师脚步一顿,然后保证道:“请世子放心,姑娘在我这里,绝不会受半分委屈。”   嗯,他知道。毕竟找到这个秦大家,也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女子,画技超群,品性温和。   虽然这些都是他知道的,但是裴深还是忍不住提醒。   宁可多一份无用举措,也好过让小丫头真的受到什么委屈。   外边这番交谈,余鱼并不知情。   今日是第一天拜师,顺便教一下基础,说好的每日三个时辰,是上午一个时辰,下午两个时辰。   今日秦老师却说,先只教授一个时辰,让她们二人做个基础的熟悉。从明日起,正式授课。   这样也好。   余鱼就没有那么紧绷和紧张了。   从学房里出来,余鱼只觉着自己的腰背都是酸酸的。   她这是第一次在老师面前学习,以往在裴深跟前,与他学着读书,写字,她都是过于放松的。从没有这么认真挺直背,僵硬而规矩地坐一个时辰。   秦老师并未离去。她在海棠苑还要用过午膳,之后要再根据姑娘的基础,再准备一份教学方式。   她在学房内,看着一个时辰都规规矩矩的小姑娘,走到海棠树下,伸着懒腰扭脖子。   不由轻笑。   的确是个年岁小的孩子。   秦老师带来给余鱼的,是一副山水图,可不知道,她的看家本领,就是画人。   从皮到骨,她过眼不下千人,入画者每一个骨骼肌理,都了若指掌。   从初见时秦老师就一眼看出,余鱼不像是已经及笄长开的模样,论她来看,倒像是比这个年岁,还要小一点。   不过,这是大户人家的隐私,她窥探不得,也无心过问。   只要按照世子的吩咐,教好这位姑娘就行。   至于这位姑娘是谁,多大,与她无关。   *   不过是跟着秦老师率先学习了一个时辰,余鱼心中,学画,和读书写字的分量已经不同了。   跟着裴深读书写字,似乎是没有这种紧张感的。   也是这份紧张,让她格外重视。   一尘院请了一位名师来教丁姑娘作画,在秦老师入府时,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各房还派了人在海棠苑外盯着,等余鱼折返一尘院,秦老师用过午膳后,离开国公府,几位姨娘都派了人来一尘院,说是庆贺丁姑娘找了名师,专门给姑娘准备了贺礼。   余鱼还在把自己练的笔画一张张铺展在案头上,准备给裴深展示自己的学习成果。   几位姨娘的贺礼这么快就来了,她还不知道该不该收。   本就与几位姨娘只一两次见面的关系,初初见面互送礼物,也算说得过去。如今她不过是自己私下寻了一个老师教她画画,怎么也好让她们送贺礼。   只张嬷嬷劝着,不过是府内各院的人情来往,该收的还是要收,若是不收,反而要闹些小矛盾。   余鱼只好收下。   这一收下,还没有一个时辰,紧接着而来的,就是袁姨娘亲自登门,笑吟吟提着一筐枇杷,说是来给姑娘尝个鲜。   好歹也是长辈的姨娘,余鱼也不能拦着不让人进来,只好把手上的墨迹洗干净了,请姨娘先去隔间小坐。   “姑娘入府这都两个月了,早就想说该来一尘院见见姑娘,就是一直不得空。”   余鱼掀了帘子进来时,本坐着的袁姨娘起身,亲亲热热来拉了余鱼的手,挽着她一道落了座。   “我那娘家兄长旁的本事没有,就是会种果树。今年的枇杷熟的早,我兄长一早就派人送了来给我,我想着你小姑娘家,该是爱吃的,就送来与你。”   “姑娘尝尝,可还喜欢?”   要剥皮,余鱼有些为难地看着枇杷。   她不喜欢把自己手弄得黏黏糊糊。   还是张嬷嬷反应快,安排了房间里伺候的丫鬟洗了手来剥。   见余鱼没有拒绝,袁姨娘笑容更大了些。   “好姑娘,一见你我就知道,你是个顶好的。比你那些妹妹们要懂事得多。”   丫鬟剥好枇杷,又用银勺去了枇杷籽,这才装盘盛给余鱼。   余鱼尝着,有点淡淡的酸,酸里还有果子的甜,倒是不错。   “我来呢,主要是谢谢姑娘,早先在夫人那儿给四姑娘说请,才免了四姑娘的罚。这份好,我记着呢。”   “四姑娘就是有点口无遮拦,没有什么坏心,何况,这也怨不得她。”   她吃着,那袁姨娘不知怎地,用帕子按着眼角,声音都哀怨了几分。   “我是个爱孩子的,四姑娘打小身子不好,我总想着,顺着孩子没错,就凡是依她的。有时候也太骄纵她了些,导致现在,四姑娘脾气有几分大,竟然惹得夫人不满。”   余鱼手上一顿,放下盘子,用帕子擦了擦手,抬眸认真听袁姨娘说。   她总觉着,袁姨娘该是话里有话的。   “现在倒好了,夫人点了那汪氏司仪来给姑娘教规矩。姑娘不是京城人,怕是不知道那汪氏司仪的厉害。自大她出了宫,开始给各家教女眷,惹得那是怨声载道,严厉无比。总要做些惩罚人的事。不少人家的姑娘,稍有不慎,都被她打过。”   余鱼认真问:“袁姨娘的意思是,夫人让汪司仪来打四姑娘?”   袁姨娘表情一僵,连忙说道:“自然不是!夫人做事有夫人的道理,汪司仪自己脾气暴戾,是汪司仪的事。”   “只是我到底心疼四姑娘,她打小身子不好,受了不少委屈。”   可以这与她无关啊。余鱼听了半天,都是袁姨娘辗转说着这些,翻来翻去,只说四姑娘体弱,说汪司仪打人。可这些,她就算知道又如何?   可能是见余鱼根本不接话,袁姨娘急了。   “好姑娘,夫人指了姑娘来提点四姑娘,我就想着,姑娘这身份,以后少不得要多照顾四姑娘,不如提前来麻烦姑娘了。”   “今儿姑娘的作画老师入府了,只教姑娘一个人。四姑娘从小学刺绣,在作画方面,多少也有两分天赋。”   “我就想请姑娘,不如给夫人说说,让四姑娘来跟着姑娘学画,那汪司仪,就免了?”   让四姑娘跟着她?   余鱼几乎是皱着脸,不情愿就放在表面。   她与四姑娘见过几次,就被挤兑过几次。   余鱼自认自己也不是什么没有脾气的泥土人,见了四姑娘不高兴,如何还想见她?   更何况,还要在一处学习作画。   她那份好心情,恐怕也会被破坏。   余鱼就知道,这枇杷不是这么好吃的。   她让小莲赶紧把枇杷重新放回框中,递给袁姨娘。   “我吃了姨娘一颗枇杷,改日给姨娘补上。”   “只姨娘说的事,我实在不能答应。”   袁姨娘倒是没想到,余鱼居然会拒绝的这么干脆。   看来之前四姑娘口无遮拦,的确把她得罪了。   “姑娘,日后你是长嫂,总该与小姑好好相处的。”袁姨娘若有所指,“四姑娘年岁小,受得国公宠爱,在国公面前,很是能说得上话。”   余鱼有些奇怪。   “这不挺好?”   袁姨娘一噎。   她说这话难道不就是在提醒丁姑娘,要为以后打算吗?   怎么却是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   “姑娘,当真不愿意照顾四姑娘一二?”   余鱼听着这种有些逼迫的问话,也不太高兴了。   “这不是我做得到的事。”   “那看来今日,是我冒昧了。”   袁姨娘果断起身,再看余鱼时,就没有先前那么温和了。   “姑娘,若是一家和睦,以后还长着呢。”   “就怕姑娘没有以后。”   余鱼目送袁姨娘离去,那桌上还放着一筐枇杷,袁姨娘没有带走。她看着也心烦。让小莲拎走。   姨娘与她无关,四姑娘与她无关,偏偏是因为这种与她无关的事情,又来找她。   余鱼多少有些闷闷不乐。憋了一肚子话,只能等裴深回来。   还好,今日黄昏,裴深就回来了。   刚洗漱过,就让小丫头拉到书房里,给他看今日练的。   每日的练字五大页,在老师那儿要求练的,还有三五页,铺了满满一书案。   相比较小丫头早先,短短两个月时间,她的字已经有了大概的轮廓,算得上进步神速。   “不错,我看小鱼颇有天赋,假以时日,要成一代书法大师。”   书法大师。余鱼的不高兴一下子消失,笑得眼睛都弯成一条线。   “真的吗?”   “真的。”裴深也不亏心,翻看着小姑娘的字,然后斩钉截铁说,“你是我见过,进步最快的人。”   又被夸了。   好高兴。   余鱼今天被夸了两次,什么不高兴都烟消云散。   这种情况,把本来还带着一丝抱怨的事儿,变成了和裴深的分享,半点没有生气,脆生生给裴深说。   “我就是不想和四姑娘一起学。她看人眼神不舒服,说话也不舒服。”   “不想就不想,老师是我专门请给你的,没有让她多教旁的学生的道理。”   就算是自己的妹妹,裴深也说不出几句好来。   袁姨娘得宠,四姑娘就被国公宠着,自小养了一身小毛病,不是什么大问题,就让人看着不喜。   “嗯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余鱼见裴深和她想得一样,用力点头,“等明天我让小莲去买一筐枇杷,给袁姨娘还回去,就不用理四姑娘了。”   裴深轻笑。   一个枇杷。   小丫头吃了一个枇杷,都怕欠人家的。   也就是在自己面前,才能心安理得享受着他给的一切。   “你做得很好。”   裴深又夸她。   “我本以为你性情好,不会拒绝,会受委屈。”   余鱼怪不好意思地。   “因为,我真的不喜欢呀。”   拒绝的确是一件充满勇气的事。可是在有些时候,这种勇气就一直都在。   “为了奖励你,送你一个礼物。”   裴深侧坐在,抬起手,在余鱼眼前晃了晃。   他掌心是空的。   “什么什么?”   余鱼好奇地直起腰,围着他的手左看右看。   裴深提点她。   “在我身上,你自己找。”   自己找?   余鱼犯了难。   她的目光落在裴深的衣襟。   她之前是见过的,裴深会把薄薄的信封,放入衣襟中。   但是她不敢上手。   “这里。”   她用手指了指。   裴深单手撑着地,往后靠了靠,端的是一副任人摆布的随意。   “自己拿。”   这就答对了?   余鱼兴奋地伸出手,两个手指小心捏着,顺着衣襟左右捉了捉。   手指下,裴深胸腔在起伏,甚至憋笑地微微震动。   应该在这啊?   余鱼索性往里伸了伸。   “嗯……”   裴深一时不察,倒是险些发出了点响动。   然后狼狈地赶紧捏住小丫头的手腕。   不能逗了。   “小笨蛋,摸摸我衣袖。”   余鱼抿着唇,凶巴巴瞪了裴深一眼。   她又被戏弄了。   而裴深带着好整以暇的笑,配合地在小丫头的动作下抬起胳膊。   “找到了!”   余鱼在裴深的袖子里,摸出来一块小小的锦盒。   “打开看看。”   余鱼连忙打开了来。   咦。   是一块碧玉。   长方形,一头圆弧平滑,一头四四方方。   这是那天,裴深说要刻印章的玉?   “你按上朱砂,落个印。”   余鱼小心捧着印章,在朱砂盒里轻轻按了按。   书案上,铺满了她写过的纸。   她选取了一张,抄写诗经的纸张。   在最下角,轻轻摁下印章。   片刻,移开。   红色朱砂铺底,四个白字跃然纸上。   余令琛印。   余鱼愣住了。   她的手指凌空落在中间两个字上。   令、琛。   这两个字她认得,却不懂意思。   为什么是这四个字?   “余,是你的姓。鱼是你的名。你还没有及笄,没有长辈为你取小字,我来给你取。”   裴深的眼神是那么地温柔。   小字……   余鱼心中一颤。   她,她也有人取字了吗?   裴深的手在令琛两个字上一一点过。   “琛字,我没有教过你。指的是珍宝。令,是使得的意思。”   “给我们小鱼取令琛二字,是说……”   裴深的手落在呆呆的小丫头发髻上,轻轻揉了揉。   他声音含着笑,无尽温柔。   “我们小鱼,是我的珍宝。” 第34章 等她长大,然后呢?   没过两日,汪氏司仪入府来,给府上姑娘做一些小的教导。   司仪是她以往在宫中的官职,出来后,本不该继续这么叫,只所有人都为了表示对她的尊敬,依然以汪司仪来称呼她。   一尘院得到消息时,说是汪司仪拜见过国公夫人,在夫人那儿见到了四姑娘。   说是刚见着四姑娘,就皱眉连连摇头,当场请示夫人,可否用教鞭对姑娘惩戒一二。   “姑娘怕是不知这教鞭的威力。府中几位公子在书院上学。说是在书院里,有不听话的学子时,先生会用那教鞭,惩戒。教鞭一指细,抽下来,轻一点的红一圈,重一些的,能抽的乌紫。”   余鱼还在咬着果子吃,闻言人都有些呆,咽下口中果子,喃喃:“居然这么重?”   难怪,袁姨娘一听说是汪司仪来教导,门路都想到了她这里来。   这位汪司仪,是真的会打人的。   “夫人没有同意吧?”   “这……”张嬷嬷低声说,“底下丫鬟说,夫人当时说,姑娘家娇贵,是该善待的。”   余鱼刚松口气,没想到张嬷嬷口风一转,“只夫人后面又说了,四姑娘年纪小,有些行为还不够好,趁着年纪小好好掰正掰正,偶然惩戒,起个威慑作用就是。”   那也该是要吃些苦头的。   汪司仪入府才头一天,就连院门前路过的下人脚步都轻了许多。说是刚从袁姨娘的徊院路过,远远地,都能听见一个威严地女子教导姑娘的声音。   以及四姑娘哭得抽抽搭搭地哽咽声。   余鱼不由庆幸,还好不用去见这位汪司仪,四姑娘那么脾气硬茬的人都被训斥哭,她估计都不够汪司仪一顿整治的。   和秦老师的学画,按部就班每日三个时辰的学习,等裴深回来,再回书房去读书写字,时间倒是充实起来。   等一个眼生的丫鬟来一尘院请安,说是来问,要让四姑娘什么时候来,余鱼才发现,汪司仪已经入府三天不止。   按照国公夫人的要求,每隔三日,要让余鱼来检验四姑娘的学习。   看来四姑娘是自己也不想来,见余鱼想不起,索性就拖着,估计拖到旁人发现了,这才不得不派人来问。   余鱼也不太想揽这回事,毕竟把四姑娘放到一尘院里来,诸多不便。   余鱼索性让丫鬟去请三位姑娘,都到海棠苑去。   海棠苑的两处厢房做了改变,一处给秦老师做临时休息的卧间,另外一间,则是学房。   此处门窗都开着,哪怕又听四姑娘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起码不憋得慌,闷气。   余鱼这些天跟着秦老师学画,每日都和纸墨打交道,素净的小姑娘,一走出来,身上不见半点脂粉香气,倒是有着一股淡淡的纸墨香。   余鱼抵达海棠苑时,三位姑娘都还没到。   院子里那颗海棠树层层花朵压着枝头,已经是开到盛放之时,再过几日,或者一场雨水,就该凋零了。   海棠树下还放着一套石桌椅。   余鱼索性就让小莲把她带来的一些小食点心放在了石桌上。   如果她们不提,就不进屋。   在这外头说话,说到不高兴了,直接走人也方便。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余鱼坐了片刻,就拿手绢扇凉。   她不算很贪凉,这个时候,还没有怎么用扇子。   正打算吩咐小莲回一尘院去取扇子呢,三位姑娘带着各自的丫鬟,结伴而来。   “丁姑娘。”   还是二姑娘先笑着上前去,与余鱼问候。   “几日不见,丁姑娘似乎越发文气了。”   这却是明知道余鱼在学画,故意这么夸着。   “三位姑娘好。”余鱼也跟着起身相迎。   真算起来,这里面两个都比她年岁大,不论如何,该有的基本礼仪还是要的。   三姑娘见小莲往出去,好奇问:“这是要让丫鬟去做什么?”   “扇子忘了拿,让她去取扇子罢了。”   “这还需要取什么,我带的有,给丁姑娘用就是。”   三姑娘笑吟吟地把一把蝴蝶扑花图的缂丝扇双手递给余鱼。   “姑娘别客气,我自己还有。”   见三姑娘的丫鬟手上拿着另一把扇子,余鱼才接过扇子,道了谢。   “谢什么太见外了,都是自家姐妹。”   三姑娘亲昵地贴着余鱼落座。   “好些日子没见,可得好好和丁姑娘说说话才是。”   前面两个姐姐都自如的和余鱼问候寒暄,就四姑娘抿着唇,一言不发。   坐还是坐,就硬邦邦往那儿一坐,活脱脱一尊泥人。   桌上摆着的小食水果,二姑娘三姑娘都在吃,也就是四姑娘,跟谁欠了她似的,板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四妹妹,你前几天不是还说,喜欢吃奶糕吗?快尝尝。”   三姑娘轻轻拽了拽四姑娘,使了个眼色。   四姑娘不情不愿地接过她手中的奶糕。只捏着,并不食用。   余鱼把目光落在地上的海棠花上。   她又不欠四姑娘的,没必要看她脸色。   “说来丁姑娘跟着老师学画,不知这位老师性情如何?”   二姑娘开了个话头。   提起秦老师,余鱼温和了许多。   “老师很是温柔,有耐心,再多不会,也都能细细教导我。”   虽然跟着老师学习不过几天时间,每天三个时辰的相处,她暴露的问题太多,秦老师不但没有指责她,反而就着她的各种问题,一一针对着解决。   可以说的上是一位,极和善的老师了。   她这边刚说完,那边四姑娘直接把奶糕拍在桌上,颇为不痛快。   “你老师待你好,殊不知就是看在楚国公府的面子上。若是你娘家请老师,你看人家愿意看你一眼吗?”   又来了。她就知道,这四姑娘嘴巴根本学不会说话。   余鱼心平气和反问:“那汪司仪可是看在楚国公府的面子上,对你好?”   “你!”   四姑娘气得险些跳起来,还是三姑娘赶紧按住了她。   就算如此,她也委屈地眼泪快要落下来。   “连你都奚落我!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何至于要在汪司仪手上挨打!”   她竟真的被打了?   余鱼微微蹙眉,倒是没想到这位汪司仪,是真的下得了手的。   四姑娘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三姑娘哄着她:“你少说两句,脾气这么暴躁,若是让司仪知道,你又要挨罚了。”   提起汪司仪,四姑娘眼底有着明显的慌张和恐惧,然后才不甘不愿地侧过头去。   “母亲吩咐过,让四妹妹来丁姑娘这儿检验一下,在汪司仪那儿学得可好。丁姑娘这会儿有时间?”   二姑娘问道。   余鱼还记得裴深教她的法子,然后推说道:“京中礼仪,我外来没多久,并不知晓。检验四姑娘这回事,还请二姑娘代劳吧。”   二姑娘一愣:“……这?”   “母亲说的是,让丁姑娘来。”   “这个无妨,二姑娘是四姑娘的姐姐,更清楚四姑娘的进步,说话也好说些,所以由二姑娘来,最妥当不过。”   余鱼这般一说,且不说二姑娘,四姑娘眼睛一亮,急匆匆地说:“就这样!”   比起让一个被她奚落过,还要掌控她的丁姑娘,她更愿意让自己的姐姐来。   但是没有想到,丁姑娘居然愿意做出这种决断。   这种对她有好处的事,被她欺负过的丁姑娘怎么会愿意做?   四姑娘看余鱼的眼神,有些古怪。   余鱼才不管那么多呢,能甩开这一档子事,她轻松不少。   让二姑娘盯着四姑娘,她只需要坐在一侧,吃吃水果,摇摇扇子,偶然和三姑娘说说话,时间很快就打发过去了。   毕竟二姑娘不苛刻,四姑娘只粗粗把在汪司仪那儿学到的,掰正过来的,在二姑娘面前做一遍,立刻就得到了二姑娘的通过。   三位姑娘来了统共还不到半个时辰,四姑娘占用的时间,连一两刻都不足。   余鱼只当没看见,反正负责的是二姑娘,她就做一个不负责任的看客。   一想到每三天就要见她们一次,多少也是个事儿。余鱼起身相送时,二姑娘落后两步,然后贴着余鱼走,小声和她搭着话。   “刚刚三妹妹四妹妹都在,有句话我不好讲。”   余鱼倒是不觉着二姑娘会是一个为难人的人,她倒是心平气和。   “二姑娘请说。”   “不知道丁姑娘还记不记得,前些日子,有个姑娘在外面和你起了一些小小的龃龉。那位姑娘姓马。”   余鱼脚下一顿。   马三娘子。   作为陌生人第一个示好,然后转头就狠狠踩她一脚的人。她的确记得。   余鱼抬眸平静地看着二姑娘,明明没有说什么,可这眼神也让二姑娘话语一噎,有些说不出话。   半响,二姑娘小心问。   “可是不喜欢她?”   余鱼随口说道:“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她就是之前见过一面的路人。”   “那我朝你开口,也有些不好说话了。”   二姑娘解释道:“我在京城加入了一个女子诗会,里面有一个马二娘子,与我相处过几年,倒也是个妥帖人。前几日她妹妹托了她,找我给你转达,马府的三娘子想跟你见一面。”   “别。”   余鱼还算是平淡,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   “我不太适合与她见面。”   才见了一次,就惹出那种事,再见一次,她可不知道还会被怎么栽赃。   “看来这三娘子的确惹到你了。”   二姑娘叹气。   “我也不过是帮我一个友人顺口带句话的事。你不愿就作罢。你脾性这么好,能让你不喜的,定然是做了错事。”   余鱼倒是好奇,二姑娘居然会这么顺着她。   楚国公府的大姑娘出嫁,她是府中最大的女儿,本该是管教妹妹们,可看她性子,倒是平和,也愿意处处退让。   “她的确做了一件令人不喜的事。所以不是我驳二姑娘的面子。”   难得,余鱼给二姑娘解释了一句。   二姑娘顿时笑了。   “有你这句话,我就心里有底了。”   和几位姑娘分开,余鱼回到一尘院,水还没喝一口呢,外头人来报,说是丁管家来给姑娘问好。   入府两个月,余鱼和丁管家也就初初见过两次,之后他在府中并没有什么事儿做,说到底,丁管家只是一个外人,府中不可能给他安排事儿。余鱼这里也不用他,丁管家倒是当了两个月闲人。   主家姑娘明显不待见他,丁管家在府里的日子谈不上舒坦,甚至除了月钱,得不到半点赏。这对大手大脚惯了的丁管家来说,着实难受。   自家这个假姑娘受宠,哪怕是个假的,可也是一条船上的人。找她要些零用,不为过。   丁管家就大剌剌来了一尘院,见人就说是好久没见着姑娘,想姑娘了,来给姑娘问安。   可是余鱼不想见丁管家。   之前和解,不过是裴深说的,顺势而为。   谁会愿意多看谋杀自己的凶手一眼呢。   余鱼只推说自己睡下,让嬷嬷去送人。   外头的丁管家等了又等,等不到余鱼,气得一张脸褶子都加深几分。   “黄毛丫头,居然敢这么晾着我……”   小声的嘟囔还没有说完,后头一个丫鬟轻飘飘问候了句。   “可是丁姑娘府上的管家爷爷?”   丁管家被喊爷爷,重新露出笑,客气问:“你是?”   “我是袁姨娘院子里的,姨娘与丁姑娘交好,正愁着给丁姑娘送新的礼物该送什么好,丁管家是看着丁姑娘长大的,姨娘请丁管家过去一叙。”   丫鬟顺手往丁管家怀里塞了一个布袋。   沉甸甸地,有几分重量。   丁管家立刻跟着丫鬟走了。   这外头的事,倒是没有几个人注意,只过了几天,隐约听说丁管家仿佛在袁姨娘的院子里谋了个差事,偶然被人看见了,就说是帮丁姑娘处人脉。   余鱼不喜他,也懒得理他,只随他去。只要别出现在她眼皮子下,怎么都行。   丁管家算不得什么事,余鱼也就没有告诉裴深。   裴深这些天尽量黄昏之际回来,还要教她写字,看得出来,他是有些疲倦地。   这种小事,余鱼懒得去说给他烦。   已经入了夜,书房里点着数盏灯,余鱼润了润笔,在纸上抄写着裴深给她写好的字帖。   裴深的字总是飘逸又有力道,她写出来的,缺了不少,只能尽量去模仿。   写着,她一笔写错,心虚地抬眸。   坐在她身侧的裴深,却是一手撑着额头,闭着眸,仿佛已经睡着了。   余鱼也不吵醒他,就静静看了一会儿。   笔尖的墨汁滴落在纸上,晕染开一个墨团。   余鱼收起纸,重新铺了一张。   然后悄悄起身,准备去给他拿一个小毯子。   她才刚直起身,闭着眼的裴深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拽,小丫头重新跌坐下来。   “跑什么?”   裴深睁眼。   他声音里有一丝没睡醒的喑哑,手托着下巴,眯着眼打量小丫头。   余鱼没想到他这般警醒,本瞧着都睡着了,她才一动,就醒来了。   “你是困了吗?”   余鱼有些好奇:“夜里没休息好?”   “对啊。”   裴深伸了个懒腰,手往地垫上一撑,往后仰了仰。   “昨儿一整晚,我都在外头。”   他是不吝给小丫头说这些的。从一开始认识,带着她时,她就接触过一些了。   余鱼若有所思。   “那你不要陪着我写字了,我会自己写的。你快去休息吧。”   “小丫头,没良心啊。”   裴深不乐意了。   “我忙了一整天,就这点时间能和你相处,你还要给我剥夺了?”   “过分两个字,可是会写了?”   “可,可……”余鱼眼睛瞪圆了,如何争辩得过裴深。   裴深轻笑。   “可什么可?你这般对我,不哄哄我?”   这却是仗着小丫头心疼他,得寸进尺了。   还要哄?   余鱼手足无措,愣了半天,憋出一句来。   “那,那要如何哄?”   裴深来了兴致,指点她。   “这样,你把我哄睡了,此事就作罢。”   哄他睡着?   余鱼犹豫半天,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   裴深见小丫头笨拙地不知所措,若有所指:“睡觉,是需要躺下来吧。”   “对,你躺下!”   余鱼连忙这么跟着说。   “躺在哪里?”   裴深追问。   躺在……   余鱼指了指地上铺着的厚厚地垫。   裴深却不依,努努嘴,视线一直落在小丫头的膝头。   半天了,余鱼才看懂裴深的意思。   她涨红了脸。   可是裴深就这么静静坐在等她动作,余鱼踟蹰片刻,只好重新落座,坐下时,侧坐一边,整理好衣裙,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膝头。   还不等她说话呢,裴深已经迅速地卧下,躺在她膝头。   他背对着余鱼,余鱼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着大腿上,多了一份重量,也是沉甸甸的发热。   裴深却是在想,小丫头太好哄了。自己也就罢了,若是换做旁的有心人,岂不是就把小丫头欺负了?   不行,还是得好好教教小丫头这方面的防备之心。   “旁人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吗?”   裴深正过身子,与余鱼四目相对。   余鱼低着头,这还是第一次用这种视角和裴深说话呢。有些新奇。   “才不是。”她反驳道,“旁人我才不搭理呢。”   也就是她在裴深面前没有丝毫原则,才会事事如他的意。   这句话莫名又让裴深心情好了,他带着笑,抬手捏了捏小丫头的脸蛋。   “这就对了,只需要搭理我,旁人都别管。”   余鱼用手捂着他的眼睛。   “别说话,快点睡觉。”   裴深轻笑着,却顺从小姑娘的意思闭上眼。   “好好好,我睡觉,你哄我。”   这还要哄?   余鱼哪里哄过人睡觉,就连她自己,都没有被哄着睡觉过。   思来想去,她只能把手放在裴深的肩膀上,试探着,轻轻拍了拍。   还好,裴深配合着,闭着眼不动。   余鱼这么拍了片刻,她自己都昏昏欲睡,猜测裴深也该睡着了,犹豫着收回了手。   她屏息等待片刻。   裴深没有伸手来抓她。仿佛是真的已经睡着了。   她这算是,成功把裴深哄睡着了?   原来她真的可以哄人呀。   余鱼充满了满足感。   裴深夜里没有休息好,让他这会儿多睡一会儿。   余鱼本陪着他,只坐着坐着,自己险些眯上了眼。   不行,太困了。   余鱼强忍着困倦,自言自语似的小声问:“哥哥,睡着了吗?”   刚想自己回答,比她更快一步的,是躺在她大腿上的裴深。   闭着眼的少年郎嘴唇动了动:“睡着了。”   余鱼:“……”   过分!!!   这都还没有睡着吗?   裴深装不下去了,笑着睁开了眼。   他哪里是能随意睡着的人,只不过躺在小丫头腿上,给了他足够的温柔和安宁。   倒是有些贪恋了。   他心中一动。   “小丫头,你秋天就及笄了,对吗?”   “对。”余鱼没好气地嘟着嘴,“八月十八,中秋过后三天。”   裴深坐起身,笑吟吟看着她。   “你这么说,我可真的很期待八月了。”   小丫头及笄了,有些事,也可以筹备了。   “快点长大,我等你。” 第35章 徐府赴宴   海棠苑里,余鱼刚描完秦老师教她的花鸟图,收起笔,到了时辰,也该下学。   秦老师照例回到厢房去收拾她的行装盒,余鱼这边吹着墨迹,等待干了之后收起来,还是拿回书房里,放在裴深专门给她腾出来的格子柜里。   “丁姑娘好。”   国公夫人那边的一个嬷嬷笑容满面进来,屈了屈膝,给余鱼问好。   “夫人那边说是有事,请丁姑娘,还有三位姑娘一起过去。”   余鱼一听夫人请的是她和其他三个姑娘,心里砰砰跳。   该不会让国公夫人知道,她私下里玩得小把戏了吧?   “知道是什么事儿吗?”   嬷嬷笑着说:“虽然不太准确,但奴婢听着,仿佛是关于徐老夫人寿辰的。”   这算给余鱼交了个底。   “徐老夫人是刑部尚书的母亲,她有个侄女,嫁给了夫人娘家的堂兄。”   这拐着弯的亲戚关系,余鱼可闹不明白。   她小时的日子太简单,就一个小破屋,一个奶娘,家中兄弟不怎么见,更别说什么,堂兄妹,表兄妹的。这些亲属称谓,她甚至都是一知半解的。   只这点她能明白的就是,不是她小把戏露馅了。那就好。   余鱼这边收拾妥当,带着张嬷嬷去正院。走到一半,三位姑娘各自带着嬷嬷也恰巧遇上,和她一样,三个姑娘都是面色惴惴,惶惶不安。   “丁姑娘,”二姑娘明显是慌了,疾步走过来低声问,“莫不是四妹妹的事,让母亲知道了?”   看来几位姑娘都不知道到底为何,和她一样,第一反应都是四姑娘那件事。   而四姑娘还嘴硬说:“就算母亲知道了又如何,是她安排下来的,该骂也是骂她。”   余鱼刚刚还想解释呢,一听四姑娘这话,一个字都不想说。   她不揽这活儿,最松快不过的还是四姑娘,在自己姐姐手下,怎么松懈怎么来。   得了好的是她,现在翻脸推责任的,还是她。   “让你少说两句,汪司仪知道了,又该罚你了。”   三姑娘连忙掐了四姑娘一把。   四姑娘吃痛,只好闷闷住嘴。   余鱼实在懒得搭理四姑娘,自顾自走着。   国公夫人早早派了嬷嬷在门口迎着,请了四位姑娘一同进去。   因为是姑娘们,直接请到了落地罩内,国公夫人侧靠在小榻上,手上还捻着一封信。   几位姑娘都避着,让余鱼走在头一个,余鱼第一个进去,率先躬了躬身。   “夫人安。”   “母亲安好。”   三位姑娘这才紧跟着行礼问候。   “好孩子,快些过来坐。”   国公夫人松开手中的信,抬手牵着余鱼,领着她坐在小榻上,倒是没有看三位姑娘,而是细着问余鱼的日常。   什么学得怎么样,老师可还亲厚,院子里的仆人尽不尽心,那亲热的模样,像极了对待归宁的女儿。   余鱼一一作答。   她说的一板一眼,瞧着很是乖巧。   国公夫人对她是情绪复杂,倒是对她的乖巧懂事很受用。   先紧着余鱼说完话,才把目光落在三位姑娘身上。   三位姑娘不约而同地浑身僵硬。   国公夫人淡淡扫过三位姑娘,尤其是四姑娘,四姑娘到底心里慌,被这么一看,紧张地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瞧着的确有几分可怜样。   国公夫人移开视线。   “四姑娘跟着汪司仪学规矩,学得如何?”   四姑娘哪里还敢往余鱼身上推,只能僵硬着回答:“回母亲,女儿学得很用心。”   “用心就好,”国公夫人把目光又落在二姑娘身上,“毕竟学规矩,受益的是你自己。”   “母亲请放心,妹妹她现在很听话,学起来不敢有半分懈怠。”   二姑娘被盯得紧张,垂下眸说道。   “哦?”国公夫人似笑非笑,“你倒是知道。”   二姑娘不敢说话了。   余鱼听了半天,总有种跟着紧张的感觉。   这件事,国公夫人到底知不知道?知道的话为什么不说?不知道的话,为什么说话里这么别有味道?   一看四个姑娘都紧张地像兔子蹦起来的样子,国公夫人也懒得吓她们了。   “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件事。”   “徐老夫人的寿辰在即,我到时去赴宴,家里的姑娘,我寻思着该带谁。”   国公夫人握着余鱼的手,却一直在打量三位姑娘。   余鱼好奇,为什么不是三位姑娘全部带上?   不都是姑娘吗?   “二姑娘年纪到了,按理说,我该带上二姑娘,”国公夫人说着,又看了眼余鱼,“柔儿觉着如何?”   这却是来问她?   余鱼还在茫然为什么二姑娘年纪到了就该带她,夫人问她,她自然而然点头。   “应该的。”   提着心的二姑娘松了口气,感激似的看了眼余鱼。   国公夫人又漫不经心提到三姑娘。   “三姑娘的话,柔儿平日里,是与三姑娘说话较多吗?”   又问她了。   余鱼也闹不懂国公夫人的意思,只好按照自己的实际情况回答。   “和三姑娘说话,很舒服。”   三姑娘聪慧,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最起码的,在余鱼跟前,与她说话最是舒服。   “嗯,三姑娘嘴会哄人,老人说不定喜欢。行,三姑娘也带上。”   三姑娘紧张地都快抠破自己的指甲了,闻言感激地躬了躬身。   “谢谢母亲信任,丁姐姐爱我说话,我多与丁姐姐说些热闹,让丁姐姐舒心。”   “至于四姑娘……”   国公夫人嘴角一勾,似笑非笑。   “我就不问柔儿了。她最是心软,什么都说好。”   “四姑娘。”国公夫人心平气和问,“你自以为,现在的脾气出去别人府里赴宴,合适吗?”   四姑娘僵硬着站在原地,眼泪珠儿都快落下来,偏硬撑着,还得回答国公夫人的话。   “母亲,女儿现在……现在,脾气好多了。”   “哦?”   国公夫人却反问她:“那我怎么听底下人说,你们来得路上,你又不懂规矩,冲撞你丁姐姐?”   余鱼睁大眼。   这才是来的路上发生的事,国公夫人这就知道了?   她骤然心虚。   这种小事她都能知道,看来海棠苑里的事,也没有瞒过国公夫人。   “母亲,我错了,”四姑娘没忍住,又哭出来,紧跟着又给余鱼道歉,“丁姐姐,是我不好,我错了。”   余鱼连忙摆手。   她都不想听四姑娘的道歉。   道一次歉,下一回嘴上越不饶人。   “罢了,到底是年纪小没有学到,都是你姨娘闹得,这次就算了。”   国公夫人随口吩咐了底下人一句。   “袁姨娘教不好姑娘,害得四姑娘出不了门,就罚她闭门思过三日。”   “是。”底下嬷嬷连忙应了。   余鱼坐在国公夫人身侧,后背都是凉的。   国公夫人对她很温和,可只是目前对她来说。对着三位姑娘,是完全操控着她们的一切,四姑娘那般脾性的人,战战兢兢地,都不敢大声说话。   袁姨娘说是府里最受国公宠爱的姨娘,还不是说罚就罚。   这却是说话间,把到时候带出去的姑娘们都确定了下来。   三位姑娘没敢多留,夫人挥挥手,就连忙退走。   余鱼本要一起走的,她还没起身,夫人就拉着她的手,笑吟吟说:“她们自回去她们的,我们说会儿体己话。”   “过几日,你也要一同去,新做的衣裳可还有?首饰够不够,不够了先从我这儿取。”   她也要去?   余鱼有些诧异,她还没有出门去别人家拜访过呢。一时间是有些怯怯地。   “我也去的话,不太好吧。我不是府上的姑娘。”   “傻孩子,你是深儿的未婚妻,以后是世子夫人,再以后,你就是国公夫人。”国公夫人笑吟吟说,“趁着你现在年纪小,该见的人,该拉的关系,都得提早准备起来。”   “认识的人多了,旁的人也不敢轻慢你。”   “就比如说,马府的三娘子。”国公夫人举了个例子,“她不过是没主见的,见上面人什么意思,就怎么做。你初来,她以为你好欺负。现在就不一样了。马府的三娘子托了许多门道,想来见你。二姑娘也给你说了,是不是?”   没想到夫人居然连这些小事都知道。   “马三娘子,你可理可不理。她见你高了,自捧着你。见你跌了,就弃了你。这样人很多,你以后多少还会遇上。”   余鱼点了点头。   “你之前没怎么出门,认识的人太少,所以从现在起,各府有帖子,我都带着你,你多去见见各府的夫人,姑娘,以后也好有个说话的人。”   国公夫人的这番安排不可谓不贴心,余鱼真诚道谢:“谢谢夫人。”   这是对她好的,她能看出来。   “谢什么谢,等日后你和深儿成亲,我就是你阿娘。”   国公夫人笑吟吟说着,“你啊,也要学会和我亲近些,你我亲近,日后深儿才不为难。”   余鱼记住这句话了。   说是还有好几天,但是一晃就是去往徐府做客的日子。   余鱼早早就收拾妥帖,刚出门,就见裴深也跟着从厢房出来。   他一身鹅黄色薄衫,腰间系了一根蓝色细绳,垂着一个香包,却是余鱼之前并未见过的打扮。   这几天裴深似乎都很忙。像是之前他说的,夜里睡觉时间都少,白日里更是鲜少能见到他。似乎是手上的事有些麻烦。   也就是每日里尽量在黄昏回来,陪她一同写一个时辰的字,除此之外,余鱼想见到裴深都难。   小丫头今日巧了,也是一身嫩黄色的衣裙,梳着双髻,簪着两朵珠花。   在外人眼里,她是已经及笄了的少女,余鱼自己和裴深都知道,她还没有及笄,所以打扮一贯都是按自己的年纪来,不曾戴什么珠钗玉簪。   余鱼几乎是欢快地小跑过来,不用说话,满脸都是欣喜。   平日里裴深早上出门和她是见不到面的。毕竟他有时夜里就离去,有时天不亮就不在府里。   这件事还只有余鱼知道。裴深叮咛过她,关于他在不在府中的时间,不可以告诉旁人。   余鱼知道,这是裴深的秘密,是整个楚国公府都不知道的秘密。她也牢牢保守着。   “你要出门了吗?”余鱼小声问。   “嗯,跟个姑娘去别人府上拜会。”   余鱼情绪可见地低落下来了。   她抿了抿嘴。   “哦……”   “我也要出门了,夫人让我跟着去徐府。”   裴深忍着笑,跟着小丫头的脚后,慢悠悠说:“嗯,好事儿,徐老夫人是个喜欢漂亮小丫头的,你去了,她定然喜欢你。”   “那她肯定也喜欢你,”余鱼说道,“你长得漂亮。”   裴深脚步一顿,一脸无奈。   “小丫头,我是男子,用漂亮形容我,当真合适吗?”   余鱼还不服:“如何不合适?”   在她看来,裴深最合适不过了。   “漂亮是用来形容你的,你要形容我,夸我一句俊我都能接受。”   就着一个漂亮的问题,两个人一路走一路争论,走着走着,都到了侧门。   侧门旁边有一个院子,是专门放置府上马车的,每日里主子们出门,都是从这里套了马车出行。   而不远处,是马厩。   儿郎们出行,都是骑着马。   余鱼跟着裴深走着,见马厩前面还有两个少年。   年纪都不大,身着锦衣,各自手持马鞭在打闹,一看见裴深,立刻收敛了,恭恭敬敬躬身。   “兄长。”   “兄长。”   然后犹豫了下,对着余鱼也拱了拱手。   “丁姑娘。”   余鱼反应过来,这两个少年,该是府上的公子。只她一直都没有见过。   “个高的是裴江,小一些的是裴治。”裴深低声给余鱼介绍,“是三弟和四弟。”   余鱼在称谓上卡了卡,然后微微欠了欠身:“三公子,四公子。”   两位少年都不敢受礼,连忙避开了。   “不可不可,姑娘客气了。”   这以后是长嫂,哪有嫂嫂给叔叔行礼的。   更何况,两个少年看了一眼裴深,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别说本性如何,起码有裴深在,在余鱼的面前,就是比猫还要乖顺。   见自己家里的弟弟在,裴深也不能和小丫头继续聊天,指了指前面:“马车停在那儿,你过去,我和他们骑马。”   余鱼有些困惑。   “你们是一道的吗?”   她倒是不知道,裴深不是说要陪一个姑娘出去拜会吗?怎么还要跟自己的弟弟一同?   难道他们都认识?   裴深这才想起他刚刚随口戏说,轻笑着。   “是啊,可不是陪你这个姑娘,去徐府。”   “难怪兄长会去徐府,原来是为了陪丁姑娘,”年纪小点的裴治立刻说道,“姑娘怕是不知,我家兄长以往是很少去别人府上拜会,旁人请都请不去呢。”   又被他给哄了。   当着两个公子的面,余鱼还真不好说什么,只垂眸说了句:“我过去了。”   一位夫人三位姑娘同行,府里开了两辆马车,一辆是夫人用的,一辆是给姑娘们用的。   余鱼路上耽误了,等她过去时,前头二姑娘和三姑娘都站在一辆马车跟前,她刚过去呢,嬷嬷过来叫住她。   “丁姑娘,夫人说了,怕你们人多挤不开,让姑娘去和夫人同坐。”   和夫人同坐?   余鱼犹豫着,只有二姑娘和三姑娘,其实倒不如和她们一起,也好说说话。和夫人同在一处的话,多少有些拘谨。   但是夫人都这么说了,余鱼没法拒绝,只好跟着嬷嬷去了夫人的马车。   夫人叫了她来,却是在路上仔细叮咛了一些徐府的事。   老夫人,徐尚书,还有徐府的几个子女。   “徐姑娘是个好的,你可与她说话。徐府的公子你见不到,我也不费口舌,只记住,旁人若是说了些什么不中听的话,别当面生气,闹得不好看。”   这番叮嘱是有用的。   抵达徐府,余鱼跟着国公夫人下了马车,一路都跟在夫人身侧,遇上什么人,笑着问候就是了。   “老夫人,我来给您问安了,老夫人身子可好?”   国公夫人牵着余鱼进了正堂,堂中几乎都是女眷,或坐或站,热热闹闹地,还有些在嗑瓜子的,闲聊的,都是在给主位坐着的白发老夫人解闷的。   国公夫人笑吟吟地问了好,然后又说:“我带了我家的姑娘们来看看您,家里不成器的小子们也来了,待会儿给老夫人来问好。”   “你身边的这个姑娘我瞧着有些眼生?”花白头发的老夫人仔细打量了余鱼一番,然后慢悠悠问,“你何时得了这么一个漂亮女儿,我怎么不知?”   国公夫人轻轻推了推余鱼。   余鱼已经了然,上前躬身行礼。   “丁柔给老夫人问好。”   一说丁柔,坐着的老夫人,满屋子的女眷,纷纷抬头看了过来。   那视线,几乎是让人窒息的锐利打量。   “原来,这就是丁姑娘?”老夫人打量了片刻,笑着说,“的确是个好孩子。”   “是个好孩子,懂事又乖巧,招人疼。”国公夫人说道,“她平日里不出门,就写写画画的,我想着老夫人喜欢文气的孩子,索性让她来陪老夫人说说话。”   “你有心了,”老夫人招了招手,笑呵呵地,“孩子,来过来。”   余鱼依从老夫人的意思上前几步,老夫人左右看着她,越看越新奇:“长得可真好,可惜了,让满之早早定下了。是我徐家无缘了。”   “初次见的,我老婆子没有什么好东西,给孩子一个手串儿拿着玩吧。”   老夫人手上套着的黄金翡翠手串,直接褪了下来,给了余鱼。   长者赐不可赐。余鱼没有拒绝的道理,只能接下了。   “好姑娘,我们说话,你们小孩儿不爱听。去找几个小姑娘聊吧。”   老夫人左右环视了一圈。   “刚刚我怎么听谁说,这孩子和马府的三娘子关系不错?”   “三娘子呢?”   “在呢。”   角落里,马府三娘子起身,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丁姑娘,又见面了。”   当着外人的面,余鱼还记得夫人说的那句话,不要当面生气。   她忍着和马三娘子一起出了门。   刚出了门,她就疾步走开。   “丁姑娘,我是真心来给你道歉的!”   马三娘子跟了上来,见余鱼不搭理她,急了,连声说:“你等等我,我为了表示歉意,我给你带了一个消息!”   余鱼本不想听,但是马三娘子直接跑上来,一把拽住了她的袖子。   “是文贤公主!”   “我听我表姐说了,文贤公主要招你入宫去说话!” 第36章 看不见别的人,别烦他……   招她入宫?   余鱼难得在眉心皱起一丝波澜。   宫廷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无异于是世间另一个彼端,该是毫无牵连,只该被仰望的。   起码余鱼过去十四年中,宫这个字,她以及过去所有认识的人,都不曾说过。   在马三娘子说这句话时,余鱼第一反应却是,原来她现在生活的地方,真的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光景。   见她停下脚步没有走,马三娘子压低了声音。   “丁姑娘,我知道我那天所作所为惹恼了你。可我不过是一个臣女,公主的意思,我岂敢不从?”   “你只需要知道,我本与你没有任何过节,有过的矛盾,该补救的,我也会补救。今日告诉丁姑娘这个消息,我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余鱼还真无所谓马三娘子的所作所为。正如国公夫人所说,马三娘子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没有太多交集,随时可能根据情况而转变态度的人。   对她示好也好,诬陷也好,现在对她来说都不会让她心情有所变化了。   毕竟余鱼已经经历过一次,对马三娘子,没有半分期待。   她现在所在意的,不过是马三娘子带来的消息,文贤公主招她入宫说话。   她隐约觉着,这不但是一件不好的事情,甚至还是一件,有着危险的事情。   马三娘子应该是对此知情的,但是余鱼不太想问她。   “我知道了。”   余鱼略一点头。   夫人姑娘们大多在正堂里去见老夫人,男客们则从另一边前往,花圃小路,并没有别人。也正是因此,马三娘子见余鱼态度不明显,直接上前来抓住了她的袖子。   “我都带来了这种消息给你,丁姑娘,表个态吧!”   马三娘子的言语甚至是有些急躁地,她眼巴巴地盯着余鱼,在要一个准话。   奈何余鱼并不知晓马三娘子要的是什么。她这般上来抓着她,反而让余鱼有些恼。   “你放开我。”   余鱼挣扎了下,也是马三娘子年纪大一点,力气大,余鱼挣扎不开,眼里含了一抹不喜。   “丁姑娘,我知道郡主都给您低了头,我是真的怕,怕给家中惹上事。算我求求你,你我的事情就此作罢,你原谅我可好?”   马三娘子说话间,眼泪都快落了出来。   而她提到了一个人。   郡主。   余鱼就说着呢,马三娘子好好的怎么会想到来给她赔礼道歉。无非是看见郡主都给她送礼致歉了,才跟着郡主的脚步也来给她道歉。   做的事情说的话,都不是本意,都是看着风向而转动的。   余鱼不由庆幸,当初在唐记铺子时,马三娘子就做出了让人心寒的动作,不然若是她真的和马三娘子交好,之后再被捅一刀,可比现在难受。   “就这样吧,以前的事不提,你别找我了,我也不想和你说话。”   余鱼硬是抽出了袖子。   这会儿她也不好回去正堂里,那儿人多,万一又被问起马三娘子,她可真的很难保证自己能笑得出来。   余鱼索性就沿着小路,左右打量着,应该都是还在女眷该在的地方,慢悠悠走着。   前头是一个爬满垂花的凉亭,没有旁人,余鱼索性就坐在凉亭里,手撑着腮,懒洋洋看着不远处的树上小鸟。   鸟雀在繁茂枝头跳来跳去,叫声清脆,余鱼忽地想起,一尘院内似乎没有鸟雀停留的。   不过没有鸟雀也好,裴深睡不好,没有鸟鸣,他也许能更安心的多睡片刻,不被吵扰。   不多时,余鱼瞟见二姑娘和三姑娘结伴而来,似乎猜到她在此处,直径朝她来。   “丁姑娘,你刚刚忘了带上张嬷嬷,”二姑娘和三姑娘身后,除了自己的丫鬟,还有余鱼院子里的张嬷嬷,二姑娘在余鱼身侧落座,笑着说,“母亲可担心你一个人出来了,让我们赶紧把人给你领过来。”   “谢谢。”   余鱼也松了口气。   说实话一个人坐在别人家的庭院里,周围没人的时候,心里还是有几分不安的。   二姑娘和三姑娘来了,起码有个说话的人。   她们俩来了也没有问马三娘子的事,而是直接给余鱼聊起了关于徐府。   徐府的姑娘和二姑娘一样都在诗会,是个和气人。待会儿姑娘们,都会由徐姑娘来招待。   现在她们在这儿小坐片刻,不多久,姑娘们都会出来,然后转移到徐府的花亭去,那儿地方大,能容纳各府来的姑娘。   花亭旁是一个鲤鱼池,池子对岸,是公子郎君们在的地方。   三姑娘提到这个,还看了二姑娘一眼,然后捂着嘴和余鱼笑。   “平日里我们是见不到外面的公子的。不过是谁家的宴会,会这么隔着一个池子,一个花圃,让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公子,相互见一见。丁姑娘该是知道,二姐姐到年纪了吧。”   “焮儿!”二姑娘羞恼,抬手掐了三姑娘一把,“就你会说!你都十五了,指不定是你看呢!”   “好姐姐我错了,我错了。”三姑娘笑得不停,连忙躲闪,藏在余鱼的身后,只管求饶,“好姐姐,指不定有人看你呢,注意点行为。”   提起这个,二姑娘一下子收敛多了,放下手,没好气地瞪了三姑娘一眼。   余鱼这才觉出味来。之前国公夫人说过的,年纪到了是什么意思。   原来这是把姑娘们带出来,相看人家的。   倒是有点意思。   坐了片刻,徐府的一个丫鬟找了来,请三位姑娘移步,说是花亭那边准备了小食。   二姑娘和三姑娘刚刚还打闹呢,这会儿都有些羞赧,也就是余鱼还挺轻松,毫无她们的紧张感。   花亭不但只是亭,旁边还有连廊,一片花圃,午后热着呢,给姑娘们准备的都是有遮光的地方,还有不少丫鬟仆妇手持扇子,一面扇风,一面驱赶花草上的蚊虫,免得惊扰到了姑娘们。   楚国公府三位姑娘结伴而来,花亭里本热热闹闹的姑娘们不约而同停下口头的话,抬眸看来,扫过之前见过的二姑娘和三姑娘,齐刷刷把目光落在了余鱼身上。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京城的官宦人家姑娘们,都是锦衣玉食养大的,自有一番气度。   所有人都听说,这楚国公府世子的未婚妻,不过是乡野小地的一家商户。不曾见过什么乡野之地的姑娘们,无一例外想的都是京郊村镇里的村女模样。   该是劳作下的干瘦,常年日晒的黑,不敢见人的胆小。   至于相貌,谁会觉着一个村女能有什么好相貌呢?   之前在唐记铺子偶然见过余鱼的,因着文贤公主和敏然郡主那么一闹,回家都不好与人提起,只自己心中清楚,那弹丸之地来的世子未婚妻,究竟是何气度容貌。   只是这种环境下,几个少女都缄口不言,默默打量他人。   果不其然,初初见到余鱼的那些姑娘们,无一例外,都是一副茫然过后带着一丝震惊,甚至有直率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余鱼瞧,嘴里还忍不住说。   “这就是裴世子的未婚妻?居然生得这般天仙容貌,倒是把陶姐姐比下去了!”   这番说辞当即引来旁边少女的注意,连忙拍了拍她,用下巴比了比,不远处,和徐姑娘坐在一起的一位美貌少女,似乎也听到了这话,微微侧眸看了过来。   那说话的少女懊恼自己一时不慎,居然说出了这种对比的话来。   余鱼还离得有些距离,倒是不曾听到少女们的私语,她和二姑娘三姑娘同行,自然是跟着她们往一处去。   二姑娘三姑娘自有自己的交际圈,见着她们,有几个少女直接起身相迎。   “烟儿,快些过来,我旁边的位置给你留好了。”   “焮儿,知道你来,我才缠着我母亲让我也来的,你快看看我新得的手镯,可好看吗?”   也有几个姑娘笑吟吟给余鱼问候。   “这位是丁姑娘吧,早就听闻过,今日见了才知道,原来丁姑娘是个这般美人。”   余鱼就跟着几位姑娘一起落了座,周围都是二姑娘三姑娘相识的,也愿意给她善意,主动示好,余鱼自然不会拒绝,接受了这份好意,听着几个少女说着一些想要分享的事儿。   二姑娘在诗会,每个月都能出去和少女们聚会,聊天,交流,认识的人也多,话题也多,一会儿说道书铺里的新书,一会儿说到旁边的姑娘。   她们倒也照顾余鱼,时不时还与她搭话。只余鱼不曾了解过她们口中的事情,不太好搭话,索性就听着。   “来了来了!”余鱼低着头吃糕点呢,忽地身侧的三姑娘捣了捣她,“兄长们来了。”   裴深?   余鱼顿时糕点也不吃了,顺着三姑娘手指看了去。   却是鲤鱼池的对岸,一群年轻儿郎结伴而来。   一眼就能看见其中的裴深。   他高挑俊俏,气质非凡,哪怕混在人群中,也是让人第一眼能看见的存在。   另外两个裴家公子跟在他的身后,四公子小一些,东张西望地,眼尖,看见了隔岸的花亭中,自家姐妹和丁姑娘,连忙拽了拽裴深,比手画脚了一番。   本懒懒地寻了个木椅落座的裴深,抬起眸,直勾勾朝着花亭这边看来。   只是这么一眼,花亭里的少女们不少传来惊呼,还有些不稳重地,不是掉了扇子就是打翻了高脚碟,一片混乱。   而不少的少女,都舍不得移开视线,或含情脉脉,或小心翼翼,目光都落在了裴深身上。   裴深看见了自家小姑娘,被家中妹妹们护在中间,手上还拿着一块糕点,瞧着模样,似乎是还算安逸。   他心下放松,嘴角勾了勾。   而这一下,又是引来花亭少女们的小小骚乱。   “长兄真的是……走到哪里都是惹尽芳心。”三姑娘刚感慨了一句,然后反应过来余鱼还在身侧呢,连忙补救,“不过谁都知道,长兄这是在看丁姑娘呢。”   余鱼知道,毕竟刚刚裴深的视线全然在她身上,没有挪开半点。   这一点,不只是她知道,在场的所有人后知后觉都反应过来,又一次地,不少打量的目光落在了余鱼身上。   “裴世子刚刚冲她笑了?”   “到底是他的未婚妻,不对人家笑,难不成还对你笑?”   “她长得是不错,可也不见得有旁的拿得出手的。”   “快别说了,让人听见就不好。”   徐姑娘还记得长辈的叮咛,主动起身过来,与余鱼招呼。   “丁姑娘,我知晓你是南方人,许是爱酸甜之物,我自家种的杏树熟了一批果子,请姑娘尝尝。”   她身后的丫鬟端来一盘杏。   旁人的好意,余鱼是接受的。   她起身道了谢。   “谢谢徐姑娘。”   “丁姑娘,这里人多,总有些说话不太合心意的,若是听见什么,姑娘还请多担待。”徐姑娘又说了句。   余鱼知道,这么多人,说是徐姑娘照顾,她也不可能挨个挨个过问,听人家说什么。能提点一句,也算是她有心了。   至于那些人的话,到底都是不认识的人,她也不去在意。   只因为裴深给她笑了一下,这些少女就多少有些情绪上的波动,这让余鱼忍不住想,是不是这里面的人,也有爱慕裴深的?   想着想着,倒是把自己绕进去了。   时间长了,不少姑娘起身走动,也有的就是趁这个机会,在旁边连廊,和相中的公子见个面。   余鱼也起身,二姑娘和三姑娘都还想与自己闺中友人玩耍,她索性就自己带着张嬷嬷,沿着一路阴凉的地方走动走动。   刚刚坐得时间太长,有些不舒服。   稍微活动一下,身子舒展舒展。   前面是一处假山景观,很是高大,下面还做得有山洞,足以容纳一个人。   该是很凉快的。   余鱼贪凉,脚步加快。   走上前没几步,却听见有人在说话。   “陶姐姐何必苦恼,世子不见得就是真的喜欢她,一个乡下丫头罢了。”   “我有何苦恼的。”这是一个略显高傲的少女声音,“就算世子真的喜欢她,色衰而爱驰,她一个只有美貌的乡野女子,难道还真的能嫁给世子?”   “这就是了,陶姐姐有才情有智慧,家中又是东宫属臣,论起家世来,比那空有美貌的小丫头,好了不知多少!”   “裴世子只是爱慕美色,一时被皮相迷惑罢了,早晚会退亲的。陶姐姐就等着好了。”   余鱼眨了眨眼,这前面转弯那边两个说话的女子,分明在说她。   乡下丫头,空有美貌。   好像,她们说的还是真的。   余鱼不想和人正面起冲突,刚要转身,黑漆漆的山洞里忽地一个人伸手一把抓住了她,轻轻一拽,把她拖入山洞中。   余鱼心中一紧,直到山洞中贴着那人时,才鼓起腮。   “做什么吓人呀!”   拖着她进来的,正是裴深。   狭小的山洞里,裴深单手搂着她,另一只手在她鼻尖刮了刮。   “吓到你了,我的错。”   余鱼才反应过来,她是被裴深搂在怀里的。这样不太好。她刚要挣开,却发现山洞里的确狭小,就这么抱着,才刚刚好。   “你怎么在这里?”   余鱼索性不挣扎了,抬头问他。   “来找我家小鱼。小鱼怕晒,肯定要找阴凉的地方,你猜,我猜对没有?”   裴深笑吟吟地看着她。   余鱼瘪了瘪嘴。   还真让他猜到了,还在这里蹲到了她。   外面的两个少女还在说话,这会儿出去,可太尴尬了。   余鱼不说话了,裴深可还在逗她。   “外面说话,你可听见了?”   “听见了……”余鱼鼓起腮,被人这么讨论,的确是不舒服的。   “她们夸你貌美,不高兴吗?”   余鱼哪里高兴的起来。   “她们说,我空有美貌。”   “这就对了。”裴深低笑着,“她们只能看见你的美貌,至于我们小鱼有多好,她们都不知道。”   “这么想,是不是不气了?”   余鱼这么一想,好像还真是。   但是她又想起来,她们还说了别的。   小姑娘开始告状:“她们还说你了!说你爱慕美色,肤浅!”   裴深笑着说:“哦?你觉着她们说得对吗?”   爱慕美色,肤浅……   余鱼摇摇头。   “才不是呢。”   “糟糕。”裴深笑吟吟地靠着山壁,自我剖析,“我好像就是那么肤浅。”   “贪恋有的人美色……”   话音还未落,外头说话声越来越近,几乎到了身边。   “我只盼着,裴世子能早日看见我。”   说话的女子从山洞旁走过,忽地瞧见一片衣袖,吓了一跳,厉声问:“谁?!谁在那里?!”   啧。   裴深无奈,只好放开手,和小丫头出去。   外面的,正是那个貌美的陶姑娘,还有另外一个女子。   一看见是裴深和余鱼,两个少女小脸煞白,慌得不知所措。   陶姑娘咬着唇。   “裴……裴世子,你可听见什么了?”   她抱着期待问。   裴深看了眼自家小姑娘。   果然,一脸茫然,刚刚他的话没有说完,她没听懂。   不高兴。   不高兴的裴世子眯着眼。   “我只看得见我家小姑娘,至于旁人……”   裴深难得没有风度地嗤笑了声:“对不住,我瞎。” 第37章 世子小时候   陶姑娘是如何白着脸含着眼泪离开的,余鱼当时没敢多看,毕竟裴深话音刚落,陶姑娘眼泪唰唰流下来,那哀怨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负心汉。   也正是这个眼神,让余鱼忍不住问裴深。   “你和陶姑娘认识?”   裴深刚刚想给余鱼说话被打断,这会儿没有气氛,他只帮着小丫头整理刚刚乱了点的发髻,随口说道:“不认识。”   对他有想法的少女实在是多,他并非每一个都认识,这个陶姑娘,顶多就是自家弟弟们曾经提起过,是京城名望人家里有名的美人。   今日算得上初见,他也懒得多看她一眼。   余鱼哦了声,自己也跟着打理鬓角的发丝。张嬷嬷在一侧守着,见余鱼和裴深没有什么距离感,有心提醒,只是他们到底是有婚约的小夫妻,似乎也没有那么严格的大防,索性就作罢。   少年郎被聚集在一起,大多也是跟着出来相看姑娘的。   不少都跟着以前认识,或者今天看对眼的姑娘,在连廊处坐一坐,说说话,趁着这个时间,裴深带着余鱼在假山旁的一处小亭子休息。   张嬷嬷站在亭子外候着,周围并没有人,余鱼这才把从马三娘子那儿听来的话,也说给了裴深。   余鱼口中的召入宫中说话,只是字面意思的说话。而裴深一听,就皱起眉。   文贤公主年过十六,已经是下降在即,比起年纪更小一些时,现在的文贤公主比以前说话更管用。他听东宫属的人说起过,文贤公主有意招伴读。   名为伴读,实际上,是打算以后带去公主府的。   这个里面的用意,就多了去了。   只一点,一个家世不显的伴读,在公主面前,在皇权面前,几乎就是蝼蚁的存在。   在宫中,稍有不慎,回不来这种不幸也会发生。   裴深只一想就知道,文贤公主打得什么注意。   “这个消息的确有几分用。马三花了心思的。”   关于文贤公主的动向,一般是没有什么人会去在意,探查,也就是公主的好友,偶然透个口风,才有可能外露。   马三娘子这次带来的消息,是挺重要的。   拿来与余鱼当做和解的赔礼,分量很足。   余鱼是不清楚皇权会带来的灾难,不过不知道也好,凡是有他。   “这件事不要告诉别人。以免落人口实。”裴深叮咛。   余鱼也没有打算给旁人说。   一则这件事她自己就生气,说给旁人,也是徒增烦恼。二则,除了全然信任的裴深,余鱼没有一个能说话的人。   “今天来的女孩子多,可有能说话的?”   余鱼先是点头,然后摇头。   “能说话的女孩子很多,我不会搭话。”   主动给她示好的姑娘挺多的,主要是二姑娘和三姑娘的友人,或者说是楚国公府的善缘。   只是余鱼不处于这个交际圈内,姑娘们说的许多,她都一知半解,知道自己不懂,索性就不搭讪,只听着。   也是难得有这么休闲的时候,能听这么多女孩子聊天。   见她热得额角冒汗了,裴深从余鱼手中拿过扇子,替她扇起扇子来。   比起小姑娘没有什么力道,软绵绵地摇扇子,裴深手中的扇子,仿佛是即将上战场的将军,舞动的虎虎生风,一阵阵风吹得余鱼鬓角的发丝都飞起。   不过,比起她自己打扇子时吹来的热风,裴深这样打扇子,的确是凉快些。   她贪凉,有了裴深打扇子,舒服了许多。   “有能说话的,可以下帖子请到家里来玩,多来往说话,对你好。”   裴深知道自家小丫头不太愿意和几个妹妹多交流。毕竟刚见面就发生了四姑娘那件事,之后又一直纠缠在家里小麻烦上,倒不如和外头的女孩子们交个好友,起码有人陪小丫头说话。   余鱼心中一动。   好像有个可以下帖子相互去家里玩的小伙伴,的确挺好的呀。   她待会儿可以好好找找看,有没有愿意和她一起玩耍的。   和裴深偷懒了好一会儿,徐府的下人来请,说是开席了,请各位姑娘公子回去。   这一回去,就是分开走,裴深也不好让人看见他这么亲近余鱼,让余鱼先走,目送她离开,才起身拍了拍衣袖,却是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原本的花亭只是给姑娘们用来小坐的,正儿八经开席,却是在正院里,前后两个院,前院是徐大人招待男宾,后院是徐府的夫人照顾女客。   这里的席位分开,夫人们都在内厅,姑娘们是在外厅。   位置也都是提前安排好的,谁入座何处,都是由着徐府的丫鬟领着入座,余鱼带着张嬷嬷过来时,一个徐府的丫鬟上前来屈了屈膝,伸手请余鱼跟着她去。   二姑娘和三姑娘已经落座,她们的席子是挨在一起的。余鱼刚往她们那儿走,丫鬟急急忙忙拦住。   “姑娘,错了,您该往这边走。”   丫鬟指的是左侧第二座空出来的位置。   二姑娘和三姑娘,都在右侧的第四五个位置,右侧第三和第六位,也都还空着。   虽然和二姑娘三姑娘平日里交集不多,但是出来了,最熟悉的还是二姑娘和三姑娘,余鱼更想跟着她们一起。就摇摇头,执意要过去。   “我是楚国公府的,我该和楚国公府的姑娘们一起坐。”   丫鬟有些慌张,几乎是哀求地:“姑娘,您的位置真的不在那边,给您安排不妥当,奴婢是要受责罚的。”   这丫鬟的模样的确是有些怕的样子,余鱼犹豫了下,抬眸四处张望。   这里还有不少熟悉的姑娘,都是刚刚在花亭那边时,说过话的,见过面的,她们大多也在一起说着悄悄话,一会儿笑,一会儿嗔,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她。   余鱼在找徐姑娘,徐姑娘是负责照顾各府姑娘的人,她该是安排位置的。   去找她商量商量,换个位置罢了。   总比坐在一个全是陌生人的环境里要好。   正巧,余鱼看见了徐姑娘,正提着裙急匆匆和人说了什么,然后转身要走。   “徐姑娘。”   余鱼连忙上前叫住了她。   徐姑娘立即露出笑脸:“是丁姑娘,不知道丁姑娘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席位上关于我的位置,我可否调整一下?”余鱼第一次发出这种请求,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羞赧地说道,“我更想跟烟儿焮儿一道。”   “咦,可是我给丁姑娘安排的位置,就是在裴二姑娘之前啊。”   徐姑娘一脸诧异:“是丁姑娘没有找到位置吗?”   “不是。”余鱼这会儿觉出一点不对劲,可她也只是觉出一点,这一点不足以让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是丫鬟执意要领我去左侧的,第二个位置坐。说是我的席位。”   余鱼说完,徐姑娘脸色有点不对经。   “这不是我给陶姑娘安排的位置吗?”   徐姑娘似乎想到了什么,充满歉意地看了眼余鱼。   “实在抱歉,丁姑娘,许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我来为你领路。”   徐姑娘领着余鱼在右侧的第三个位置,请她入座,旁边是一个空缺,左手边就是二姑娘裴烟。   这才该是余鱼本来预想中的位置,这个席位上还摆着一盘杏儿,由此可见,徐姑娘说的是真的,她提早安排好的位置,就是这里。而不是那个丫鬟口中的另外一个位置。   各位姑娘入座的都差不多了,陶姑娘和另外一个少女才姗姗来迟。   来时发现就剩下那左侧第二的位置,和左侧第七的位置,陶姑娘的脸色不太好,深深看了余鱼一眼。   而这时的余鱼,正在和身侧的女孩说话,没有注意到陶姑娘。   身侧的女孩脸圆圆地,却不显胖,只是一点婴儿肥,显得十分可爱。   “丁姑娘,你的杏儿,我可以吃一颗吗?”   起初只是圆脸女孩这么一句询问,余鱼自然同意,分了杏儿给那圆脸的女孩儿,女孩儿似乎也喜欢酸甜之物,吃得眉开眼笑,这么一笑,显得更幼态了。   她自报家门说是姓何,在家行五,和她一起来的,除了何夫人,还有一个妹妹何七姑娘。   七姑娘却没有和她坐在一处,余鱼有些好奇,何五姑娘直言不讳。   “我母亲病去,如今的何夫人是我继母,七妹妹是继母的女儿,与我关系算不得亲密。”   一个是原配的嫡女,一个是继室的嫡女,如果继室善待原配的嫡女,两位姑娘相处应该是会不错。   何五姑娘这么说,就大概猜出,她这位继母待她不好。   余鱼忍不住想到自己。也是继母苛责,小时候过的比府中的小丫鬟都不如。   也许是何五姑娘眼神明亮,也许是因为有着差不多的遭遇,余鱼多少对何五姑娘有着一丝好感。   “我刚刚瞧见了。”   席间,何五姑娘冷不丁抬起袖子捂着嘴,小声给余鱼说。   “嗯?”   余鱼捏着筷子,茫然侧眸。   “陶思思。”何五姑娘用下巴朝左侧第二位的陶姑娘示意了一下。   “我刚刚在厢房小坐,出来时看见陶思思安排了个丫鬟,换了你的位置。”   “也不能说是换,”何五姑娘说得飞快,“她大概是想着故意让你做错,好去寻你的错处。”   “当时你不在,我也找不到你,还好你来时没有跟着丫鬟走,找了徐姑娘。”   余鱼一愣,倒是没有想到,这个席位背后,还有人暗中做了手脚。   “多谢你!”   余鱼立即向何五姑娘道谢。   “你也别谢我,是我应该的。”何五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扣了扣脸颊,“都是我初见你时,被你的容貌震撼到,口不择言,捎带上了陶思思,她许是记在心里,对你有了结缔。”   “说来说去,还是我口无遮拦的错。”   原来,何五姑娘,就是之前惊呼出声,招来陶姑娘侧目的那位。   “你不怪我就好了,这个谢字我担不起。”   余鱼弄明白了缘由,反而觉着何五姑娘是个有趣人。   她能认识到自己的问题,并且在发现有问题后,会告诉给她。   两个小姑娘相视一笑。   说话间,何五姑娘和裴烟裴焮也搭上了话。一碟杏儿,四个姑娘分食了去,倒是热热闹闹。   临散去时,余鱼和何五姑娘相约下次一起出去吃茶楼,这种好事,裴烟裴焮自然也跟着说好。   这却是就约好了下次见面。   姑娘们大多在花亭这儿等着各府的夫人,余鱼与二姑娘三姑娘一起,国公夫人出来时,笑容满脸,牵着余鱼,领着姑娘们走。   徐府侧门处,裴深带着两个弟弟已经在马车旁等候。   等夫人上了马车,余鱼刚踩上脚凳,裴深却拉住她的手腕。   “母亲,她难得出来,我顺道带她去采买一点笔墨。”   余鱼一听可以出去,眼睛都亮了,立刻抬眸去看国公夫人。   她这个时候是知道的,做主拿权的,是夫人。   国公夫人哪里会阻挡,只笑着说:“去玩就是。有深儿陪着,我放心。”   两位姑娘闻言,也有些心动,只是这是长兄带着未来的长嫂出游,她们跟着怕是不方便。只话没有说出来,表情上,还是对出去玩有想法。   裴深见余鱼和两个妹妹相处融洽,想了想。   “二妹三妹,也一起。让三弟四弟跟着。”   国公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好,好!你安排就好!”   “就该如此,多和弟妹亲近。”   二姑娘和三姑娘惊喜万分。这可是长兄头一次主动带她们玩。   托了谁的福,一目了然。   等国公夫人的马车离去,三个姑娘挤在一辆马车上,裴深领着两个弟弟骑着马在侧护卫。   “这可是我长这么大,兄长头一回主动说,要带我出来呢。”三姑娘感慨万千,“换做以前,我做梦都不敢想这回事。”   二姑娘也跟着点头。   “从小长兄就有些不亲近我们,今日却是难得。”   余鱼也有些好奇呢。   她只知道裴深和府中的关系都不亲厚,只是不知为何。   姨娘们且不提,庶出的弟弟妹妹们对他更多是怕和敬畏,她未曾见过国公,只裴深与国公夫人之间,母子关系也有些僵硬。   “你们可知道,世子为何不亲近吗?”   二姑娘和三姑娘对视一眼,犹豫了下,都绞着帕子低头不语。   这是问错了什么不该问的?   余鱼一时间有些尴尬,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来打破僵局。   正踟蹰着,二姑娘声音低低地说起:“长兄小时候,被送走过。” 第38章 被抚养的过去   送走?   奈何余鱼想要问更多的,两个姑娘也并不知道详情了。   毕竟那时候裴深都只是一个孩子,两位姑娘年纪太小,只不过刚能记事,发生了什么,并不清楚,能告诉余鱼的,也只有这么一件在脑海里有着极深印象的大事。   到下了马车,一路上余鱼都有些心神不宁。   她也是曾经被继母送走过的。但是她被送走的时候,已经快十二岁,并且深知继母的为人,甚至觉着,或许被送走,还是一条活路。   但是裴深不同,他是楚国公府的嫡长子,他的母亲如今看来和他有些嫌隙,但很多细节能看得出来,这位母亲是在意自己儿子的。   那么究竟是什么情况,会让他的父母将他送走?   裴深翻身下马,领着三个小姑娘抵达书斋,让两个弟弟领着两个妹妹去逛一逛,自己留在余鱼的身边。   “在想什么?”   小丫头太好猜了,他下马过来,只看了一眼,就清楚看见小丫头眼底的担忧,拧着眉,像是被什么所困扰,看他时,甚至有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难过。   两个人已经结伴走入书斋,这里人还挺多,余鱼犹豫了下,摇摇头。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而且涉及到了裴深的私事,倒不如等回了一尘院再说。   只余鱼隐约觉着,这并不是一个裴深会乐意提起的往事。要不,就不要问了。   “没什么。”   进了书斋,裴深熟门熟路领着余鱼抵达一个书架,这里堆放着不少的薄薄书册。   平日里裴深经常买了些浅显易懂的书籍,大多是这种。   不过以往都是裴深出去回来时,挑好的书籍带回来。她都是带回来什么就看什么,没有什么挑剔的,但是也有些没有乐趣。   这是她第一次自己挑选书籍,还蛮用心,一本本去阅读书名,遇上不懂的,顺势就问裴深。   毕竟有很多晦涩难懂的词字,大多是给读书多年的考子准备的,适合余鱼的,现在也不过是刚刚摆脱启蒙阶段的一些书。   铺子里的客人,大多是附近书院里的学生,年纪不大,聚在一起挑选书籍时,还总是忍不住把目光落在余鱼身上。   书斋里来的少女很少,像余鱼这般漂亮的少女,更是罕见。   读书人没有什么令人不愉的眼神或者举止,大多是用欣赏而赞叹的目光看着她,甚至还有个学子,竟然当场口中喃着诗句,让自己同伴眼疾手快一把捂着嘴。   没看见少女身边还跟着一个少年郎吗?不是兄长,就是未婚夫之流的,当场颂诗夸赞,不计较的人也许还没什么,计较的人,大概是要和他好好说道说道的。   书斋里的那些眼神,裴深自然是看见了。   自家小丫头走出来会被人注意到,这是他早就有过预想的事情。   珍宝被他人窥视,是会生气,可小姑娘不是他的掌中物,是一个闪耀着珍宝光泽的少女,被人所欣赏,正是代表着她的美好。   裴深的确有些不喜,也不太乐意,只是得忍着。   小丫头素日里都是在高宅大院里,难得出来,遇上对她投以欣赏目光的人,无论如何,也是她的一种新奇体验。   更何况,有他在,小丫头就算注意到了那些学子的眼神,也不过多看他们一眼。   才这么想着,就见余鱼的目光似乎在一个清秀少年身上逗留了许久。   裴深轻咳了声,上前低声问:“在看什么?”   轻轻磨牙,本来完全不介意的某人,这会儿多少有些闷了。   余鱼看得仔细,相隔有一点距离,只能将那少年手中的书籍脊背看个大概。   “你看得清吗?他手中的书。”   余鱼悄悄指了指:“像是老师之前提及过的,《小游泛洲记》。”   这等杂书,裴深并不知情,随口问:“哦?你想要?”   余鱼心中有些意动。   她的确想要。   老师之前在上课时给她提及过,若是想要学习人物的描画,可以先多看,从多看到多练,再慢慢循序渐进,仔细描画。   只是高门闺阁的少女,的确没有什么机会能去多看,老师就又提及,有一本书,叫做《小游泛洲记》,是前朝一位不太知名的画家所作。主要内容,是一边游山玩水,一边画下来的百景图。   有着各种细致的人物描绘,若是能多看看,或许对她有所启发。   “这些书都是一本的吗?卖掉还会有吗?”   余鱼不知晓其中的关键,问裴深。   “这倒不是。”裴深给余鱼解释道,“一般来说,能在书斋里流通的书籍,他们大多会请书生抄写,尤其是偶然得到的名作,会找不少有名的书生来抄,选取字最好的,名气最大的,再来进行贩卖。”   原来是这样的。   余鱼了解了。既然如此,那她再找找,应该还是有这本的。   裴深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小丫头看上的,是那书生手中的书。   他不由轻笑。   还以为小丫头当真在看少年人,他才不承认,刚刚心中提了提。   可是余鱼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那本《小游泛洲记》,就连裴深发动了自家四个弟弟妹妹,楼上楼下两层一起帮余鱼找,也没有找到。   不多时,那个拿着《小游泛洲记》的少年,踟蹰着挪步过来。   “这位姑娘,刚刚可是在看小生手中的书?”   少年人脸有些红。   美貌少女的目视,他岂会不知。   被盯着看了那么片刻,脸颊和耳朵烧得通红,站的笔直,不敢动,心跳加速,只晕晕乎乎想,莫不是,他要遇上一生的良缘了。   可还没有这个少年高兴完,就发现这位姑娘带着家里人,一起在找书。   他半天才觉出味来,原来人家看上的不是他,而是他手中的书。   少年人的靠近,让裴深主动挡在了余鱼的跟前。   “正是,”回答少年人的,自然也是裴深,他理所当然道,“整个书斋找不到第二本,不如请个人抄录一本,一人一本。”   少年人解释道:“不是我不愿,而是这本书,主要是以画为主。寻常书生,抄录不来这一本。”   原来如此,余鱼这才知晓为何旁的书都有抄录本,唯独这一本,怎么都没有找到。   却是忘了其中关键点。   画作自然是要比文字难以抄录的。   她忍不住从裴深身后探头:“那不知,这本书你要不要?”   少年人心想这位姑娘想要,那他双手奉上就是了。他红着脸刚刚双手递上书,然后转了个弯,脑袋也跟着敏捷。   “若是这位姑娘不嫌弃,可你我二人共同买下。”   “画作精美,不若你看半个月,我看半个月,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还能这样?余鱼没有见过这种操作,但是的确有些意动。这好像是一个好的解决办法。   裴深冷眼瞧着,如何不知道少年的心思,嘴角一勾。   “好,那这半个月,就先放在我们府上。下旬,你可自来楚国公府取书。”   少年美滋滋地觉着自己的想法极好,可是忽地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颤巍巍问:“楚,楚国公府?”   见裴深颔首,他还不死心追问:“那是该说,府上哪位姑娘的呢?”   “世子夫人,丁姑娘。”   少年人几乎是失魂落魄地双手送上书,他本也对这本书没有什么需求,随手翻阅罢了。得不到善缘,再也不敢奢求什么了。   国公府家的姑娘也就罢了。这位居然是世子的未婚妻,他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虽然过程有些曲折,到底余鱼拿到了这本书,还是满心高兴的。   而二姑娘和三姑娘也同样,找到了各自喜欢的话本,几乎是各有所得。   离开书斋,一行人又去墨斋,这次主要是给小丫头添置笔墨,同时捎带上了两位公子。   采买了一大堆,余鱼和两位姑娘上了马车。   马车上全是书墨的香气。   这种气味在封闭的空间多少是有些让人不舒服的,二姑娘索性直接把帘子卷起来,忽地,咦了一声。   “丁姑娘,那不是你府上的管家吗?”   余鱼一愣,跟着趴过去看。   马车行驶的慢,她看得清清楚楚,丁管家从一处医馆急匆匆走出来,左右环顾,然后来了一个中年妇人,似乎在低语什么。   “我听说,你府上这位管家,现在在袁姨娘院子里做活儿?可是袁姨娘病了吗?”   二姑娘微微蹙眉。   余鱼好奇地问:“怎么说是袁姨娘病了,不能是他自己病吗?”   丁管家出来看大夫,余鱼更觉着该是他病了。   “丁姑娘有所不知,”二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这是邓娘子的医馆,主要是给妇人们看病的。我姨娘先前也请过她。”   原来如此。   只余鱼有些纳闷,袁姨娘和丁管家关系如此好了?居然能让丁管家来帮她请大夫。   余鱼只想了想,本想着回去再思考里面关节,不想她回到府上,就被裴深给提溜住了。   裴深洗漱出来,穿着一身单薄的纱衣,高高挽着半湿的头发,懒洋洋靠在余鱼的软塌上,手上摇着余鱼的绣扇,见余鱼出来,挑眉。   “过来。”   裴深这么个样子,丫鬟仆妇是不敢跟着伺候的,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裴深和余鱼二人。   余鱼不过是嫌热,稍作洗漱更换了一身衣服,哪里想到一出来就是裴深这般模样。   她还是走了过去。   小丫头挺乖的,就是也学会瞒他了。   裴深不乐意地用扇子给余鱼摇了摇。   “今儿在书斋,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余鱼一愣,几乎已经将二姑娘说的话藏起来,裴深这么一提醒,她又想起了。   裴深怎么会这么在意。   “没有什么呀。”   余鱼不太想提及这件事。被父母送走,对孩子来说多少是一种残忍的对待。   “你要吃果子吗,我去给你拿。”   余鱼转移话题失败,逃跑也失败,直接被裴深按着手腕,似笑非笑盯着她。   “哟,小丫头学会骗我了?”   余鱼抿着唇,求饶似的看着他。   这般眼神,着实受用。   裴深笑吟吟给她选择:“小鱼是自己说,还是我问过裴烟裴焮再说?”   小丫头从徐府出来都还正常,下了马车情绪就不对。裴深只是在外面没有深究,不代表他当真看不通里面的问题。   不是裴烟就是裴焮,给她说了什么事。   这件事,大概率还涉及到他。   小丫头或许自己的不知道,每次只有在和他有关时,她才会这么眼含担忧,支支吾吾。   余鱼慌了神。   这个人,怎么还能去问自己的妹妹呢?   难不成让裴烟裴焮当着他的面,再提及这件事?   实在无法,余鱼只好据实相告。   “就是……就是闲聊中提起了你的一件事。”   裴深早就猜到了。   “哦?说来听听?”   余鱼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小声说道:“她们说起,你小时候……小时候离开过一段时间。”   裴深眼眸眯了眯。   原来是这件事。   但是再一看余鱼那副紧张他的样子,他忽然又笑开了。   熟门熟路捏了捏小丫头的脸颊。   “多大点事,想知道直接问我。我知无不言。”   余鱼见他神态中当真没有什么难色,有些疑惑。   被抛弃过,难道不该是很难受的事情吗?   “你那是什么眼神,小丫头,你在可怜我?”   裴深轻笑着揉了揉她的脸蛋。   也许是有些心虚,或者真的是可怜他,余鱼乖乖就在那儿没有动,任由裴深揉她脸蛋儿。   裴深玩够了,才慢条斯理开口。   “那不是什么大事。我小时候,被先帝抱走养了些年。”   先帝?   余鱼眼神越来越茫然了。   “唔,祖父战功赫赫,父亲不太能继承的起来,我是嫡长子,先帝为了表示对祖父的亲近,把我抱走,全当皇子来养,这么说,你能接受吗?”   余鱼老老实实摇了摇头。   她不太懂。   没想到裴深却笑了,笑容中,多了一丝自嘲。   “听着是好吧,但不是真的。”   “小鱼,你猜,先帝是为了宠信抚养的我,还是为了威慑,扣下了我?” 第39章 袁姨娘的邀请   老裴将军当年是跟着先帝的父亲一道打天下的,忠心耿耿,又战功赫赫。开国后,得了一个国公的爵位,本该是好生过日子的时候,奈何边境战乱四起,老国公一直在连年征战,从先帝登基,到先帝病重。   也从年轻儿郎,到耄耋老翁。   当初世人只知□□定国的裴勤,无人知少帝。   父亲留下的这位肱股之臣,少帝一直用得战战兢兢,一面是好用,一面是心里不踏实。总觉着这位战功赫赫的老将军,一旦有了异心,那将是他承受不了的结果。   好在老国公的儿子不争气,不怎么懂领兵打仗,也不怎么懂文治天下,先帝安心了十几年,等来了老国公的孙子。   稚儿聪慧,又有老国公悉心培养,打算将孙儿当做继承人,满了周岁就混在老国公的军营里。   先帝一直在听说,听说此子过目不忘,听说此子三岁就能背兵书,听说……   听说的多了,心思也就多了。   老国公到底是年迈,征战几十年,身子骨早就不行了。   他该防着的,是下一任真的能继承老国公的人。   先帝给当时的国公世子一个选择题。   后来,早慧聪颖的裴深,被送入宫中。   老国公一病不起,直至撒手人寰。   这是楚国公府最大的隐秘,也是楚国公和国公夫人永远在裴深面前弱一截的原因。   其中的过往太多,都是现在人所不知道的。   不知道的越多,也好。   裴深只随口提了那么一句,知道小丫头是不懂这背后隐私的,也不告诉她。   涉及到了太多复杂的门道,小丫头听不懂,若是听懂了,裴深怕她哭。   索性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用一句话敷衍过去了。   余鱼却不像裴深所想那么就听过忘过。   她这几日一直在想,裴深那天说的话。   他是楚国公世子,却是先帝抚养。还有裴深提过的,宠信和威慑。   裴深当时是随意笑着的,可余鱼隐约是能感觉到,他的沉闷。   高门大户,权贵的中心,有太多太多让人心颤抖的事情。   余鱼这几天的情绪也跟着低落,跟着老师学习时,画画都心神不宁。   “姑娘,”秦老师素来是一个温和的人,见着余鱼一直心不在焉,索性放下了画笔,“若是姑娘今日学不进去,不若放个假,等姑娘状态好一些,再学。”   余鱼一慌,这还是第一次让老师给抓到上课分心,不由有些羞愧。   但是余鱼是一个老实的,听秦老师这般说,她也觉着,如此分心,的确学不好。   索性也放下画笔。   “这几日心中有事,的确不太专注。老师还请担待。”   “但凡是人,都是有七情六欲,总有情绪波动大的时候。姑娘是一个好学生,这不过是姑娘第一次上课不专心罢了。”   秦老师收拾起画具,顺口对余鱼说:“若是有什么化不开解的事,姑娘有两个法子。”   “一则找人帮忙化解,二则,抛之脑后。”   “若事情本就不是姑娘能处理的事情的话,多想也无用。”   秦老师笑着指点:“凡事,姑娘都可以去询问世子。”   若是换做旁的事,余鱼还真的能去找裴深,可是这件事是和裴深息息相关的。余鱼不想让他不高兴。而过去的事情,明显是让他不高兴的。   这的确是无人能化解的问题。   可是抛之脑后……   余鱼犹豫片刻,见秦老师收拾好她的方盒,似乎是要打算离开,这才有些心慌,起身道歉。   “老师,抱歉,是我无心学习了。”   “无妨。”秦老师却是对她笑了笑,“正好我也偷个懒。”   “对了,姑娘,若是实在有事藏在心中憋得难受,不若多出去走走。清阳桥上绑着数不清的锁,每一把锁,都是世人的纷扰。多看看,说不定会开导你。”   余鱼有些心动。   “出去吗……”   “差点忘了,姑娘一个人仿佛是不好出门的。可以请世子带着你。若是世子没有时间,我可以带姑娘出去。”   秦老师笑得温和。   “我们坐在室内画画,多少是有些狭隘的,不若我请世子给一个令,许我带姑娘外出去多看看人生百景。”   余鱼还真眼巴巴地:“老师去说吗?”   “我去说。”   余鱼就老老实实收拾了东西,等着秦老师带来好消息。   若是老师这边真的能得到一个允许,那她就能跟着老师出去了。   外界或许没有楚国公府内好,可外界有着令人着迷的魅力,人生百态,尽如眼底。   要带府上的姑娘出去,总得和掌管后宅的主母说一声。国公夫人自然是驳回了秦老师的提议。   无论是府上的姑娘还是未来的儿媳,都不该由一个外人带出去。   一旦发生意外,说什么都来不及。   余鱼眼巴巴等了半个时辰,等来的却是秦老师回来后略显抱歉的神情。   只这么一看,她就知道,此事无望。   “是我先夸了口,倒是给姑娘完不成,抱歉。”   秦老师道了歉。   “老师又没有错。不能出去就不能出去吧。我之前得了一本书,不如就照着《小游泛洲记》上的百景,也行。”   余鱼说没有失落是骗人的,可既然没有那个机会,索性就不去多想了。把自己得到的书拿出来给老师过目。   没想到她居然得了这么一本书。秦老师随意翻阅了下,倒是多了几分笑容。   “这本书甚好。姑娘既然得了,没事可以多翻看,临摹也可以。”   “就是可惜了,画册难以抄录,不能抄录。”   余鱼叹气。   “画册的确难以抄录,但是不是完全不可。只要找到善画者,抄录一本不是什么难事。”   余鱼本来在看秦老师,可是想到老师到底是师长,有些难以启齿。只好换了个问法:“那不知道老师知道,有何人能抄录这本书吗?”   “哦?姑娘没问过世子吗?”秦老师笑吟吟说道,“我建议姑娘,可以去问问世子,说不定,他有办法。”   余鱼一想也是,裴深认识的人多,总有那么几个善画者吧。   到时候抄录一份,无论是私藏还是外捐,起码不会让这本书失传。   余鱼回到一尘院时,裴深已经回来了。   这些天他似乎不比前些天那么繁忙,每日几乎有一半的时间在家。   不过他大多都是在书房,一直写什么看什么。   余鱼估计他是在办正事,都没有怎么打扰他。   “姑娘。”   余鱼前脚踏进院子,后脚张嬷嬷就过来屈了屈膝,说道:“袁姨娘今日派了人来,说是请姑娘明日去她院子里玩。”   去袁姨娘的院子?   余鱼当场摇头拒绝。   “我不去。”   “怕是不太好,明儿是袁姨娘生辰,说是请了二姑奶奶和三姑娘,让府中姑娘们都去玩耍,独姑娘不去,有些不合群。”   袁姨娘生辰与她也没有什么关系,而且不合群就不合群。   余鱼就是不太想去见袁姨娘还有四姑娘。   之前她给袁姨娘又赔了一筐枇杷,打算就这么算了。反正一个是长辈妾,和她也没有什么往来。   “我不去。”   余鱼还是怎么都不松口。   她怕张嬷嬷还要拦着她,赶紧把画包往小莲怀里一塞,提裙哒哒哒跑了。   “姑娘!姑娘!”   张嬷嬷怎么也叫不答应余鱼,气得跺脚。   余鱼一头扎进书房里,忽地想起张嬷嬷的话。   袁姨娘明日的生辰。   裴深呢?   她记得,裴深是今夏的生辰。   就满十九了。   她掰掰手指算了算,裴深大她三岁多一点。   倒像是两代人。他格外的成熟稳重,而她就像是蹒跚学步的小儿。   得赶紧追上去才行。   余鱼又想着,是不是该给裴深准备生辰贺礼了?   “小丫头,和张嬷嬷在外头掰扯什么,跑得这么快?”   裴深也在书房内。   只隔了一道格子罩,他推开门出来,挑眉看她。   余鱼闷着声。   “明日袁姨娘生辰,请我去。”   “不想去就不去,着人送个礼去就行。”   裴深一锤定音。   有裴深支持,余鱼顿时放宽了心。   她的确不耐烦袁姨娘和四姑娘,能少见她们一面,最好不过了。   “老师今日说,《小游泛洲记》,请世子来找人画。”   余鱼的画包扔给了小莲,小莲估摸着在外头候着,余鱼手中没有书,只好手上比划着。   “主要是画册,你知晓的。得找个善画者来抄录。”   “世子可有人选?”   秦娘子的提议?裴深眯了眯眼,反手指了指自己。   “我如何?”   余鱼一愣。   “哥哥善画?”   “谈不得多好,姑且凑合。”   裴深说的谦虚,可说话间,就拉着余鱼落了座,砚台里墨汁还有,他随手沾了沾磨,换了一张纸,镇纸两端铺开,笔尖轻轻描摹,不多时,纸上跃然一副枯枝老鸦图。   余鱼已经跟着秦老师学画多时,旁的不说,眼神练了出来。   裴深这一手画,甚至不比老师差。   裴深放下笔,一回眸,对上的就是小丫头亮晶晶的眼。   “哥哥真棒!”   她是好不吝夸奖的。   而这般率直的夸奖,倒让裴深有些受不住。   他往后靠了靠,吐出一口浊气来,缓了缓。   “既然喜欢……”他嗓子有些干哑,咳了咳才勉强说下去,“正好这些日子我闲来无事,替你抄录一本书就是。”   “那就从明日起?”   “行。明日起。”   余鱼是完全不打算去明日的袁姨娘生辰,满心想着都是抄录书籍。   只是第二天上午,袁姨娘派了身边丫鬟又来请了。   余鱼依旧拒绝,可是她拒绝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丫鬟却是屈了屈膝,上前低语。   “好叫姑娘知道,是丁管家有事与姑娘相商。说是极其重要,极其重要的大事。涉及到……人命。” 第40章 被人抓住的把柄   余鱼一时间不知道丁管家是打算坦白了还是怎么,居然能这么大大方方给袁姨娘院子里的丫鬟提及他杀人的事情。   那这么一来,岂不是说,她不用再顶着丁姑娘的身份了?   能做回她本身,好事一件。   余鱼基于这点心动了。本让张嬷嬷准备的礼物,让小莲拿上了,换了一身衣裳还是去袁姨娘的院子里赴宴。   比起见到四姑娘和袁姨娘,余鱼觉着,以后没有人喊她丁姑娘,而是喊她余姑娘,这件事更让她在意些。   袁姨娘是国公这些年最宠爱的一个妾了。院子开的大,内里陈设也极其精致,院子里的丫鬟仆妇,在国公府里都是横着走的。   这袁姨娘做寿,院子里直接摆开了席面,不敢大肆张灯结彩,也弄来了不少玉器摆件儿装点门面。   余鱼去时,二姑娘和三姑娘都到了,孙姨娘和赵姨娘也在座,三位姨娘像是亲姐妹,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四姑娘瞧着倒是挺开心,还在和三姑娘说笑,底下人一说丁姑娘到了,她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直接朝着院门口瞪了过来。   余鱼才懒得搭理。   直接让小莲把礼物给袁姨娘送了去,又给袁姨娘说了祝福话。   到底是袁姨娘的生辰,她还是知道点礼数的。   “来都来了,带什么礼物。你小孩子家家的,来玩带张嘴就是了。”   袁姨娘好不亲热地起身来牵着余鱼,笑得很是温柔,完全看不出之前和余鱼起过龃龉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初见时,客气又热情的模样。   “袁姨娘生辰,喜事,应该的。”   “好孩子,你既然来了,就好好玩,我这边比不上世子那边,但是有些好玩的,你四妹妹平日里也是爱的。就是这些日子汪司仪一直管着,倒是玩不得。”   说着说着,又提起了汪司仪,然后袁姨娘捏着帕子指了指后边一个角厅。   “本来我做生辰,汪司仪也该坐一坐,可汪司仪说什么不合规矩,避开了去。”   余鱼顺着袁姨娘指的方向看了看,是这个院子里有些偏远的小角厅,但是也离不得很远,这边说话听不得,但是说笑的热闹该是能听得清清楚楚的。   “汪司仪这般驳了面子,我有些难受。好姑娘,不妨你帮我去请一请?”   她与汪司仪又不曾见过。而且她又有什么面子,能去请人家来。   余鱼本来是这么想着,可瞥了眼袁姨娘,总觉着哪里不对。   哦对了,丫鬟来请人时,说到了丁管家。   难不成这角厅里的,不是汪司仪,而是丁管家?   丁管家要在这里跟她谈事儿?   余鱼吩咐小莲跟着她,两个一道往角厅去。   袁姨娘瞧着,倒是安了安心。   这位姑娘要是还愿意卖她好,有些事说不定不用做得太绝。   她给丫鬟使了个眼神,丫鬟了然,悄悄跟了上去。   角厅里,的确有人。   只余鱼敲了敲门,里面应声来开门的,却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严肃女子。   这确真的是汪司仪了?   余鱼一愣,只见到了人,还是不好直接离去,只好躬了躬身。   “这位就是汪司仪了吧,袁姨娘请司仪入席。”   严肃的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姑娘。   年岁小,生得惹眼的漂亮,一身衣着精细无比,府上四位姑娘,而这位,只能是那世子的未婚妻了。   “丁姑娘。”汪司仪准确无误喊出余鱼的身份,见了见礼,“恕我冒昧,姨娘做宴,不合规矩。”   余鱼听了,倒也没有什么。   姨娘做生日,在原本的余家,是自己关上院门准备一桌好酒好菜,余老爷也会跟着去。   这边的姨娘做生日,是准备的席面,不过也都是府中的女眷,在余鱼看来,或许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在司仪眼中,就是大大的不合规矩了。   “顺便提醒姑娘一句。”   汪司仪绷着脸:“身为世子的未婚妻,您该是楚国公府的下一任主母,除了国公夫人,没有人可以在这个后宅差遣您。”   这是一种提醒,也是一种强调。   余鱼本来是没有这方面的概念的,听了汪司仪这么一说,隐约发现的确有些和之前不同。   府中的姨娘们是从来不在她面前摆长辈架子的。每次见面都是和气又客气,说的不好听一点,还多少带有两分殷勤。   这也是袁姨娘头一回在她面前,让她跑腿。   “多谢。”   余鱼谢过这位汪司仪。   她以往只听着说,这位司仪会打罚姑娘,格外狠厉,只今日一见,发现她是一个极守规矩的人,也极有原则的人。   但是这样的一个人来教导四姑娘,指不定要和爱女如命的袁姨娘闹出什么矛盾呢。   这样的汪司仪,是不会去袁姨娘的席面的。余鱼心中有了数,也不多说,准备离去。   刚转身呢,那外头探头探脑的一个丫鬟,笑嘻嘻凑了过来屈了屈膝:“丁姑娘,我家姨娘说,姑娘来都来了,烦请姑娘顺便让汪司仪,去一尘院。”   余鱼听着一脑门疑问。   什么东西?   顺便把这位司仪请到一尘院去?难不成四姑娘也要跟着去一尘院学?   余鱼没有一点回旋余地地拒绝。   “不。”   这就太离谱了。   且不说别的,只这位汪司仪是国公夫人给四姑娘准备的,她带走,像什么样子。   等她回来时,三位姨娘和三位姑娘都落了座。   今日袁姨娘做寿,她坐了主位,孙姨娘和赵姨娘坐在左右位,下头四个位置,是给四个姑娘准备的。   都知道余鱼和四姑娘关系不睦,倒也没有太过强求,一个是在左侧,一个在右侧,一个还专门分开,坐了个斜对面。   坐在主位的袁姨娘听了丫鬟的低语,目光扫过余鱼,倒是没有说什么,而是开了席。   余鱼也就随意动动筷子。   这里的吃食准备的倒是不错,也别有一番味道。   余鱼是个心思简单的人,做一件事时,很难去想第二件事,这么多年也就是裴深的事情才会打破她的常规,至于旁的,一应都是按序排队来给她找烦恼。   席间几位姨娘说话,她只听不搭话,身侧的二姑娘和她说话时,她才会低声回应那么几句。   “我听何家二姑娘说,五姑娘在准备下帖子请你出去玩。”   何家五姑娘吗?   余鱼倒是有几分期待。   “好呀!”   二姑娘一看就知道,余鱼蛮想出去玩的。   她也跟着笑道:“你出门少,的确不太好。下个月初一,你同我一道出门,去我们诗会玩耍可好?”   余鱼心中一动。   跟着二姑娘,她大抵是放心的。而且诗会的那些姑娘,她也见过几个,很是和善,如果非要形容,大概就是和二姑娘差不多。   “好呀。”   说第二个好呀的时候,她眼睛明亮,笑容软软,落在二姑娘眼中,倒是一团可爱。   全然是个孩子呢。   二姑娘又忍不住多给余鱼说了些关于诗会的热闹。   正说着,又是个丫鬟悄声走过来,说是袁姨娘请她过去说句话。   余鱼抬眸。   坐在主位的袁姨娘笑吟吟朝她招了招手。   而藏在阶梯后面房檐廊下阴影处的,还有一个身影。   余鱼忽地想起来,她来这里的目的。   估计这会儿才要说话吧。   也不知道袁姨娘知不知道。   若是知道了,就不该是这么一个态度。   丁管家好歹是杀人未遂,这般穷凶极恶之徒,她怎么敢留着用。   余鱼离了席,从后面绕过去,在主位时,袁姨娘主动牵着她手,旁边还有一个蒲团,直接让她坐下了。   “我听丁管家说起,丁姑娘是爱吃辣口的,这里特意准备了一份南方口味的辣口,姑娘尝尝?”   余鱼哪里吃得了辣。她也不曾吃辣,说是丁管家说的,那大概是原本的丁姑娘。   余鱼倒是坦荡。   “我不吃辣的。”   入府几个月,她的口味几乎都被摸清了。   喜欢甜口,稍微食酸,口味清淡,从不吃辣。   “这可是照顾你十几年管家说的,难不成他骗我玩?”袁姨娘还笑吟吟地,“还是你逗我玩?”   “我是真的不吃辣,袁姨娘。”   余鱼说的很认真。   袁姨娘见她眉眼的确不见得有什么骗人的痕迹,也就作罢。   只微微皱眉。   提起丁管家,她一点心虚都没有。   这也奇怪。   “丁姑娘,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袁姨娘亲亲热热拉着余鱼的手,压低了声音,“我家四姑娘前些时候,没有能去成徐府的宴会,难受得厉害。她都十三岁了,再不出去走动走动,怕是旁人都忘了,楚国公府还有一位四姑娘。”   这怎么会。余鱼那天在徐府时,很多姑娘都提及了四姑娘,多少都透露出来一点,她们知道四姑娘是府中最受宠爱的姑娘。   “姨娘多心了,很多人都惦着她。”   听到这话,袁姨娘似乎笑了笑,只这笑容转瞬即逝。   “丁姑娘,我请丁姑娘帮个忙。”   “姑娘在府中需要个伴儿,四姑娘就挺好。姑娘以后出门去,都把四姑娘带上,让四姑娘跟着见见人。还有汪司仪,姑娘想法子把人打发了。实在不行,送去二姑娘三姑娘那儿也好。”   “袁姨娘在说什么?”   余鱼听得脑袋瓜都疼了。   要四姑娘一直跟着她?是打算先逼得她翻脸,还是把四姑娘逼疯?   这位袁姨娘,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呢?   两看相厌的两个人,还强行绑在一起,袁姨娘就不怕她们最后结出仇来?   “丁姑娘,这样很合算。”袁姨娘脸上还盈盈笑着,“你做你的世子夫人,以后做你的国公夫人,我家四姑娘就得是府上最特别的姑娘。旁人有的她都要有。旁人没有的,四姑娘也要有。你必须对她最好。让所有人都知道,四姑娘是最好的。”   “日后给四姑娘相看人家,我也要参与。”   余鱼听着,没说话。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眉眼中都是一种茫然。   袁姨娘说的这些,她甚至没有弄明白,是袁姨娘的构想吗?   而且为何要和她有关?   说话的语气,太理所当然。就该她应该这么做,凡是以四姑娘为重心。   正是因为听着太不着痕迹,余鱼也没有什么生气或者旁的情绪,只歪了歪头,静静听袁姨娘说完。   袁姨娘说完,对上余鱼的视线。然后脸色微微变了。   “你不答应?”   余鱼这才慢条斯理说:“袁姨娘说这些给我,毫无意义。”   可不是么。她和四姑娘全无关联,在袁姨娘口中,却成了要让她捧着四姑娘,让四姑娘做府上最矜贵的人。   她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本事。   更何况,就算有,为什么要听袁姨娘这般颐指气使的吩咐?   余鱼甚至觉着有几分好笑。   也不知道是袁姨娘太高估她了,还是太低估她了。   一面把她当这个府上除了夫人外,说话最有分量的人,一面又把她当做,府上最可以拿捏的人。   这般两种态度全然展现在袁姨娘身上,倒是有几分让人摸不清她在想什么。   袁姨娘咬紧牙,还不能让那两位姨娘发现她的低语。只好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算不得多少和善的笑。   “丁姑娘,容我提醒你一件事。”   她声音冷冷地。   “贵府的丁管家,如今在我院子里做事。”   这是要拿丁管家威胁她吗?   余鱼别说有几分紧张,更多的,可能是好笑。   从入府起,丁管家在一尘院外站了一天才能见到她起,难道所有人不都知道,这位丁管家,和她关系并不如何吗?   “府上的丁管家,可是告诉了我很多很多,关于姑娘的过往呢。”   余鱼和丁管家认识,也不过是那半路的事情。统共说来相处不足一个月。   她整日在马车上,偶然搭个话,也都丁管家问姑娘好。   能有什么过往。   “姑娘,我手上捏着姑娘的把柄,还请姑娘多少配合一些,我要的不多,不过是四姑娘的将来罢了。”   余鱼真心实意说了句:“四姑娘的将来是四姑娘的,我掺和不了。”   也不想掺和。   “丁姑娘。”袁姨娘眼神越来越可怕,“就不怕我把姑娘的把柄说出去,抖给夫人吗?”   “到时候,丁姑娘别说是世子未婚妻,以后肯定嫁不了世子,做不了世子夫人,国公夫人,说不定,丁姑娘的这条命,也就此香消玉殒了呢。”   余鱼疑惑地歪了歪头。   “哦?”   她这幅无所谓地态度,让袁姨娘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然后露出一个谈不上好意的笑容。   “丁姑娘,未出阁少女暗结珠胎,怕不是什么见得了人的事吧?” 第41章 最后的处罚   余鱼听完袁姨娘的话, 第一反应是眉头微微一皱,歪了歪头,略带好奇地问。   “暗结珠胎是什么意思?”   裴深教她读书识字,学过的成语许多,和珠沾了关系的,大多是形容珍宝美玉,可是袁姨娘口中又是见不得人的事,这可就为难学识不多的余鱼了。   实在是不能从字面意思去理解这四个字。   并不懂其意思,余鱼也难以给袁姨娘一个她想要的反应。   袁姨娘脸都气得通红。   刚想指着余鱼骂她装傻,对上余鱼清澈而茫然的视线,卡了壳。   才回想起来,余鱼到底是未出阁的少女,从小接触的环境,的确不是会用到这种词的。而且如果她知道这个词的意思,绝对不会这么平静的,坐在这里问她。   袁姨娘又不能在这里,给她解释什么叫‘暗结珠胎’。简直是有气无处可出,憋得难受。   “你……不学无术!”   这个词的意思余鱼是懂的。   还是之前余鱼和裴深闲聊中提及到他的一些友人,裴深自己点评了其中两个少年郎,称他们不学无术,就是脾性好,爱玩,不会作恶。   余鱼也不气恼,慢腾腾给袁姨娘解释:“我不是不学无术,我只是初初起步,还学着呢。”   学习可不是一蹴而成的。裴深说他两岁启蒙,学了十六七年,余鱼小时就那么囫囵识字,都算不得什么数,不过是如今这几个月跟着裴深认真学习罢了。真要说来,只算得上是新入门的学子。   自然也担不上不学无术四个字。   袁姨娘跟余鱼说话,只觉着脑仁都疼。   换作他人,不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为何在余鱼跟前,就像是九九八十一难般艰难?说了半天,还在纠缠两个词,根本不在乎她刚刚说了什么惊天大事!   袁姨娘一切预计好的走向,全部都被打乱了。   她也不能和余鱼干瞪眼,只能再低声直白的威胁一句:“我已经知道你过去做的丑事。还有那个姓黄的书生!”   “不想让夫人和世子知道,你最好乖乖听我话!”   余鱼起初还以为是丁管家给她说了自己是个西贝货,没想到袁姨娘居然说了一通,她自己都搞不明白的话。   什么叫过去做的丑事,还有什么书生?   过去的,大约就是丁姑娘的。可是丁姑娘的过去,和她有什么关系?   余鱼现在唯一弄清楚的,就是袁姨娘自以为捏住她的把柄,想要来威胁她。   挺让她无奈的。   “无所谓。”   她是真的无所谓这种事。说就说,说完她就是余鱼,不是丁姑娘。   只不过,是不是不是丁姑娘了,就不能这么跟在裴深身边?   好像也不是。裴深之前说过,要抚养她,那会儿她可不是什么丁姑娘的身份。   余鱼对袁姨娘这里兴趣全无,直接起身回到席位。   别人做寿,她做不出来拂袖而去的行为。   更何况,她也挺好奇,袁姨娘打算怎么做。   余鱼和袁姨娘说话的时间太长,长到几个人都好奇,也就是赵姨娘,摇着扇子笑眯眯问。   “想不到丁姑娘和袁妹妹倒是投缘,挺有话说。”   余鱼可不这么认为。   她与袁姨娘说的话,十句里,十句都让人不愉。   至于投缘,整个楚国公府,她或许找不到比袁姨娘四姑娘,更不投缘的人了。   袁姨娘笑得有些僵硬。   “自然的,丁姑娘讨人喜欢。”   不多时,余鱼放下筷子,环顾一圈。   仿佛这场席面还要继续进行,还得说说笑笑的。   她这会儿离去,也不知道会不会不太好。   余鱼拿不定,悄声问二姑娘。   二姑娘用帕子捂着嘴,小声说:“提前离席不太礼貌。”   更何况袁姨娘不是个大度的。她做寿,小辈提前离席,摆明了就是下她脸子。指不定还有什么后续事儿。   二姑娘就劝着:“若是无聊,我陪你耍叶子牌,总该把时间抵过去。”   这话让余鱼多了两分好奇与耐心。她之前是没有玩过牌的。   没有这个机会,也没有那些能陪她玩的人。   二姑娘知晓她不会,索性口头上在教她一些玩法。   余鱼听得直点头。   坐在主位的袁姨娘气得肝疼。   从未见过如此不把自己清誉当回事的女子!   她都那般威胁余鱼了,人家不当回事也就罢了,这会儿和二姑娘说说笑笑,好不轻松。   袁姨娘恼了,直接对自己身边的丫鬟低语了两句。   然后没一会儿,来了一个妇人手持药箱,脚步匆匆而来。   直接去了袁姨娘那儿。   四姑娘一看,有些着急。   “姨娘不舒服了?”   “有点不舒服,不是大事,你别着急。”   袁姨娘手扶着头,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几天头疼得厉害,我先瞧瞧。”   那妇人给袁姨娘把了脉。   “姨娘近来许是休息不好,有些伤神,开一剂药用上就好。”   袁姨娘笑吟吟说:“不是什么大事那就好。”   然后目光划过还在于二姑娘聊天的余鱼,笑容里多了些东西。   “陈娘子,来都来了,不如顺手给我家这几位姑娘也瞧瞧。十几岁的孩子,招人担心的时候呢。”   显然陈娘子是知道的,屈了屈膝,就直径往几位姑娘跟前走。   四姑娘有些不耐烦,但是自己姨娘吩咐地,还就伸出了手。   “我可没有什么不舒服的。要是有,那也都是……哼!”   陈娘子给四姑娘瞧了瞧,说是好着呢,并没有什么小问题。   三姑娘和二姑娘也没有什么,就是二姑娘得了两句低语,似乎是有些什么身体上的不适。   而二姑娘点了点头,立刻嘱咐丫鬟准备回去按方抓药。   最后了,才是余鱼。   陈娘子往余鱼跟前站着,屈了屈膝。   “请姑娘伸手。”   余鱼抬眸打量了陈娘子一番。   她该是一个医妇的,不是府里人,以往也没有见过。   又是袁姨娘找来的,余鱼不知道怎么地,就是不想给她看。   “不用。我才瞧过。”   这倒不是说谎。余鱼在一尘院内,隔段时间裴深就会请一个医妇来给她瞧一瞧,也时常用药调理。   已经有医妇给她瞧病了,倒也用不着第二个。   “姑娘,不过是日常看看,不是什么为难人的事。”   医妇有些作难,然后说道:“就是给几位姑娘瞧瞧,三位姑娘都瞧了。”   余鱼不太配合:“我已经瞧过了。我们院子前几天才请了大夫。”   这般直接不给面子,让孙姨娘和赵姨娘都看了看袁姨娘。   这是袁姨娘安排的,余鱼多少有些驳了她的面子。   袁姨娘不敢开口。谁知道余鱼这个丫头,见她说话,会不会适得其反,更不愿意了,甚至还会说出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来。   “姑娘家身子是要经常调理的。前几天看过,这两天也得看看。旁的不说,国公夫人就是每三日请医妇号脉。这位姑娘就是丁姑娘,世子未来的夫人了吧?按着规矩,也该三日里请一次脉,问问平安的。”   这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规矩?   余鱼可没有听裴深提起过。也不觉着三天请一次脉有什么好的。   而且她总有个错觉。   这医妇越是这么说,她就越是不想伸手。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袁姨娘无奈,只好对着后面阴影里藏着的人使了个眼色。   那后面藏着的人慢腾腾走出来,却是许久不见的丁管家。   丁管家脚步匆匆过来,黑着脸挡在余鱼的跟前,厉声训斥那医妇。   “谁准你给我家姑娘瞧的!我家姑娘好好一个未出阁少女,让你看出事来,你能负责吗!”   丁管家这么冲出来,余鱼还真有些诧异。   并且皱起了眉。   她和丁管家可没有什么主仆情深。就冲着丁管家谋杀过她,他们之间的关系,定位在有仇,也不为过。   而且余鱼并不觉着,这是丁管家在维护她。   说的话奇奇怪怪。   余鱼听这种话少,听不出太多的味道来。   可在场的几个姨娘不是,都是混迹后宅十几年的老人精了,丁管家这话一说出来,都变了脸色。   孙姨娘连忙起身打断。   “不是什么事儿,让姑娘回去自己请大夫瞧就是,这医妇,快下去。”   赵姨娘眼珠一转,噗噗笑着,却忍着没插嘴。   合着今儿是有人搭了台子,准备了一出戏啊。   三位姑娘年纪都小,和余鱼一般并听不太懂丁管家言辞的意思,就觉着丁管家说话的口气怪怪,没有几分维护之意,反而是有些急躁。   只有袁姨娘,几乎是兴冲冲地立刻指示。   “话说清楚!我请来的丁姑娘,若是在我院子里有什么不好的言语,我可说不清楚!”   丁管家和袁姨娘打着配合。   “总之,我家姑娘的脉,不能给旁人看!”   余鱼越听越觉着迷糊。   她的脉有什么不能见人的?   那医妇这会儿也跟着搭腔。   “说来刚刚小的不太好张嘴,但是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说了。”   “这位姑娘瞧上去,并不是在室女。”   余鱼好奇地托腮盯着那医妇。   怎么又是一个她不熟悉的词。   而其他几个姨娘和姑娘,都捂着嘴惊叫。   “看不看脉,其实都不重要了。”   “不行,这事必须得告诉夫人,事情太大,我可承担不起责任!”   袁姨娘二话不说立刻吩咐下去。   “派人去给夫人说一声,这儿出大事了。我们即刻就去夫人那儿回话!”   余鱼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一点什么,抿着唇,看了丁管家和袁姨娘一眼。   这儿闹得乱糟糟的,只能去往国公夫人的院子让夫人来决断。   这事儿不好让几位姑娘知道,三位姑娘就被拦了下来,不相关的孙姨娘和赵姨娘也十分自觉,送到门口就没有进去。   能进去的,也就是余鱼,袁姨娘和丁管家。   嬷嬷请了她们先进去,然后去请夫人。   余鱼刚进去一眼就发现,正堂里,裴深也在场。   他似乎是刚得了什么消息,从外面驾马急归,多少还带有几分外面的暑气。   余鱼她们到时,裴深放下凉茶碗,起身过来揉了揉余鱼的发髻。   顺势把目光落在袁姨娘和丁管家身上。   这么一个眼神,直让袁姨娘心慌。   可事到如今,没有别的选择了。   她有把柄,夫人也只会站在她这边。   “世子,不得了,出事儿了!”   袁姨娘这会儿还得硬着头皮演一场。   “丁姑娘的事,太大了,我可做不得主,请夫人和世子来评断。”   裴深理都没有理袁姨娘,而是低声问余鱼:“她们闹得事,吓着你没?”   余鱼摇了摇头。   的确没有吓到她,就是有些搞不明白,袁姨娘这一出是在闹什么。   “没什么,就是学到了两个词。不太明白。”   “你说,我教你。”   裴深只当是寻常词,余鱼却认真把那两个词问了出来:“什么是暗结珠胎?不是在室女又是什么意思?”   就在瞬间,在场的人几乎都感觉到了从裴深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刻骨冷意。   尤其是袁姨娘,发现裴深阴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几乎是两股战战,后背直冒汗。   没有半分犹豫,她立刻说道:“世子!是丁管家!丁管家说的!”   “丁姑娘过去有个相好的,还为了那人小产过!”   “世子,她骗了你!”   裴深却只是抬手捂着余鱼的耳朵,冷冷地看着袁姨娘。   “谁准你说这些腌臜的事,脏了她的耳朵?”   袁姨娘一愣,忽地发现,裴深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对余鱼,没有气愤,恼怒,甚至难堪。   而是一种,针对袁姨娘和丁管家的滔天怒意。   不好,这事儿不对!   丁管家被袁姨娘退了一步给推了一下,咬紧牙,直接跪下。   “老奴什么都说!”   “我家姑娘水性杨花,早就和人勾搭上了!”   “世子明鉴,我家姑娘当真不是在室女!”   丁管家在喊着什么,余鱼听不太清。她的双耳被裴深捂着,几乎是靠在他的怀中,只能嗅到从裴深身上传来的淡淡气息,和她自己的心跳声。   外界的一切喧嚣,仿佛是被裴深的手完全隔绝了,听不见,也不想去听。   余鱼就这么懒懒地,舒舒服服地,在裴深手中的庇护下,惬意地歪了歪头,蹭了蹭他的掌心。   正在这会儿,国公夫人扶着嬷嬷的手走了出来。   袁姨娘和丁管家说了些什么,她大体都知道了,瞥了眼裴深护着余鱼的那个姿态,清了清嗓子。   一看见国公夫人,袁姨娘直接跪了下去。   “夫人!妾……”   话还没说几个字,国公夫人直接冷笑:“动到我儿媳头上了,袁氏,你当真胆子大了。”   “夫人,丁姑娘不干净!妾只是……只是为夫人世子鸣不平!”   国公夫人看都没有看袁姨娘一眼,而是心平气和问裴深:“此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裴深扫了眼丁管家。   “背主的玩意儿,直接打死。”   他像是怕吓到怀中小姑娘,最后两字,说的又轻又狠,不叫小丫头听见,可其他人,清清楚楚能感觉到他的杀意。   “至于袁氏……”   夫人笑吟吟看了眼袁姨娘:“就说她得了疯病,关起来吧。” 第42章 有人不舒服了   楚国公府的袁姨娘生辰宴高兴,酒后跌到,摔倒了头,昏迷不醒。   为了好生静养,送了袁姨娘去京郊的庄子休养,四姑娘一片孝心,也跟着去伺候了。   国公夫人把孙姨娘和赵姨娘叫到院子里来,伺候夫人之前因为双双不规矩,被罚跪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夫人才把她们叫进去说话。   孙姨娘和赵姨娘在府中也十七八年了,主母训斥,以往也是有的。   更何况这一次,她们心中多少有点数,说罚跪,就跪在夫人院子里足足一个时辰,揉着颤抖走不稳的腿,又进了夫人的屋子里去。   这次没有跪着,夫人给她们赐了坐,准许她们坐着说话。   “就你们两个人来,我一时半会儿也不习惯,袁姨娘素来是个心思活络话多的,她不在,都没人说话了。”   夫人这么说,似乎还叹了口气。   孙姨娘低着头:“夫人说的是。”   却是不敢接话。   赵姨娘笑容也有些僵硬。   “是袁妹妹无福。”   “她这一摔,脑子怕是坏掉了,若是说些疯言疯语,你们听着了,可该怎么办?”   孙姨娘低眉顺眼地:“袁妹妹早先脑子就不清楚,总说些不着调的话。我们就算听了,也不敢信的。”   “可不是,我也时常跟三姑娘说,袁姨娘说什么,只听着就是,别当真。不过三姑娘是个傻的,听过就忘,袁姨娘说的话,都没放心上。”   赵姨娘也赔着笑。   “嗯,四姑娘去照顾她姨娘了,府上还有两位姑娘,可要看得紧一点。别瞎听旁人说什么,自己也要学着聪明些。若是有什么不知晓的,就去一尘院多问问,她们年纪小,以后和她们嫂嫂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   两位姨娘都是低头应下。   “是,夫人说的是。”   “妾回去后,会好好叮咛二姑娘的。”   等两位姨娘走了,嬷嬷扶着夫人起身。   “夫人,丁姑娘那么大的事……”   “算什么大事。”   国公夫人眉眼淡淡。   “恶仆诋毁主人,罪大恶极。”   “袁姨娘是个脑子不好的,她也就是在国公面前,能耍些小聪明。诋毁我的儿媳,找死。”   “夫人对丁姑娘,倒是格外的宽容。这种事若是放在旁人身上,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来。”   的确如此,女子的生存空间本就被那些条条款款所束缚,更何况从丁管家和袁姨娘口中说出来的,无异于是对当下女子最大的羞辱。   换做是旁人家,若是得知自己家未来的儿媳,婚前不检点,有过小产,或者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定然是要大闹一番。   也就是国公夫人和世子,不但没有听信,反而处置了生事之人。   国公夫人的确不怎么当一回事。   她儿子现在捧着的这个小姑娘,她根本不在乎是不是丁姑娘,丁姑娘不过是国公为了报恩定下的一门婚事,若是,皆大欢喜,若不是,也不妨。   同样,现在那些丁管家口中的,是诋毁,还是真事,也无妨。   裴深认定的是什么人,她这个母亲,就必须把人高高捧起来。   顺便料理了碍眼的袁姨娘,倒是意外之喜。   关于国公夫人对袁姨娘和丁管家的安排,余鱼后来问过裴深。   问丁管家为什么没有告诉袁姨娘她的身份。裴深的解释是,丁姑娘是假的,认下丁姑娘的丁管家,就是个背主的恶仆,该打死的。倒不如说些旁人无法佐证,还和丁管家无关的事情。   至于打死这个处罚,裴深说丁管家本来早就该是为自己恶行付出代价的人,只不过为了稍微遮掩一二,才留他至今。   至于袁姨娘,则是夫人的意思,跟小辈没有太多的关系。   余鱼得了答案,也就不问了。   本来她还觉着,让一个好好的人,成了得了疯病的,有些过了。等裴深教给她,什么是‘暗结珠胎’,什么是‘在室女’后,余鱼气愤地涨红了脸,终于知道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安置袁姨娘了。   她就是得了疯病,疯言疯语。   楚国公府一夜之间少了一个姨娘,一个姑娘,除了前院的国公过问过,几位公子礼貌性询问过,在被各自姨娘拉扯着嘱咐过后,就再也没有提及了。   同样,二姑娘和三姑娘也被自家姨娘叮咛过,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都要做到心中有数。   这件事本来就被压着,无人敢议论,正巧遇上世子即将的生辰,整个楚国公府上下,都忙着筹备世子的生辰,一时间,倒是无人在意之前发生的事情了。   一尘院内这些天一直忙忙碌碌地,在为世子的生辰做准备。本来没有余鱼什么事,偏裴深亲口说了,关于一尘院内的一切安排,都要她来。   她哪里做过这些,余鱼两眼一瞪,满脑子空白。   还是张嬷嬷来提点她,该做些什么,怎么吩咐底下人,要置办些什么。   未了又提点余鱼。   “姑娘初初做这种事,可能是不太熟手的。不如去夫人院子里请教一番?毕竟夫人掌家多年,很有经验。”   余鱼十分心动,但是还是拒绝了。   “算了,我自己摸索着来。”   国公夫人对她固然好,到底不够亲厚,余鱼和她独处过几次,都是挺直了背,怪不自在的。   何况从裴深那儿学到了袁姨娘之前说过的词,她觉着国公夫人是一个大度到让她不敢直视的人。   国公夫人不知道她不是丁姑娘,那么在夫人眼中,这些事都该是真的。即使这样,夫人也能站在她这边,完全没有询问她任何,而是反手处置了那几个人,这让余鱼觉着钦佩,同时也挺心虚的。   让她去跟国公夫人学这些,岂不是又要在夫人的眼皮子底下,说话做事?   余鱼多少还是有些怵得慌。   她不去找国公夫人,但是国公夫人得知一尘院的所有安排,都是要由她亲自来,自己没有来,倒是打发了一个常年管事的嬷嬷,说是暂时借调给余鱼使唤些日子,等忙完了世子的生辰,再还回来就可以。   姓陈的嬷嬷在府中管事多年,到了一尘院,大体看一下,就知道余鱼管家水平堪忧。   就算如此,陈嬷嬷也没有多说什么不该说的,而是和张嬷嬷一起,在一侧协助余鱼,不时提点着。   明明是裴深的生辰,偏偏他是最不上心的一个。   每日里就那么看着余鱼折腾,还笑她笨呼呼地,余鱼问他有什么想要的,裴深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却不说自己的想法。   一眨眼,就是裴深的生辰了。   余鱼昨晚本来打算早点睡的,可是两位嬷嬷让她重新再核对一番,闹得她点着灯看册子看了许久,深夜里才睡下,早早地天不亮,就有人叫她起床。   余鱼还当是小莲,翻了个身喃喃:“我好困,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那人坐在她床榻边,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小丫头已经又睡熟了去,他索性直接把小丫头拿被子一卷,抱在怀中出去。   这会儿天还没亮,除了起身随侍的小莲外,还没有旁的仆从。   裴深吩咐小莲给余鱼拿上了一些东西,直接把余鱼抱上马车。   马车许是早早就准备好的,宽大的车厢内用锦垫做了一张小榻,余鱼睡在上面,刚刚好。   一面是困倦,一面是本就长身体的年纪睡不够,这番折腾下来,余鱼还没醒。   马车的减震做得不错,等余鱼自然睁开眼时,还以为自己在床榻上。   只是有些疑惑,怎么换了一张拔步床。   她揽着被子半天,才发现‘床’一直在晃。慢腾腾地,她发现了不对。   这哪里是一张拔步床,分明是一辆马车。   她睡得好好的,怎么就睡到马车上来了?   余鱼还在纳闷,一侧的马车窗被敲了敲。   余鱼抬手掀开帘子来。   初晨曦光,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郎笑吟吟弯腰看着她。   “醒了?”   余鱼揉了揉眼睛,刚睡醒,声音都还是黏黏地。   “哥哥。”   她轻轻叫着他,又茫然地问:“这是哪里?”   裴深声音里都含着笑意。   “带你去个好地方,过生辰。”   “在此之前,小丫头……”裴深扭过头去,轻笑着,“先把衣裳穿好。”   余鱼一愣,放下马车帘子后,才发现自己只穿着一身薄纱的里衣,贪图夏日的凉快,衣裳薄薄地近乎透明,平日里只有自己和小莲,她倒是从未注意过这身衣服,可是刚刚裴深明显是看见了!   余鱼脸颊升起红晕。   马车停下来时,余鱼也换好了衣裳。   不知道裴深又从哪里准备来的一套石榴红裙,下了马车在阳光下走着,裙尾居然有些波光粼粼,仔细一看,却是镶嵌其中的金丝线。   这是一处四处空旷地,又巍峨的高山。   走了半路的山间小径,停在了一处山中庄子外。   偌大的垂柳下,有一套石桌椅。   小莲跟在马车后的一辆青布马车里,这会儿了才能上前来给余鱼梳理头发,三两下把余鱼本乱蓬蓬的长发,梳回了她平日里的双髻。   庄子外等候的仆从一个个规规矩矩,不声不响,只在见到人时,恭敬行礼。   “这是何处?”   余鱼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跟在裴深身侧进了庄子。   此地仿佛是许久没有人来,纵使从庄子的正门进来,处处干净整洁,满地花草,青石板洗的干干净净,可是没有人气。   是一种冰冷的感觉。   裴深自然而然牵着小丫头的手,领她进去。   “我小时住的地方。”   余鱼哈欠没打完,眼睛里憋了一股子雾气。   裴深小时候……是不是指他被先帝抱走的时候?   她忧心忡忡地抬眸看向裴深,却见他一脸淡然,甚至还有心情给余鱼指,柱子上他划过的痕迹。   位置太低了。   余鱼是半蹲着才能看见。   木质的柱子上刷着红漆,只是年代久远,颜色褪去,有些黯淡。   而柱子的低位置上,被刀刻出来的痕迹,是浅浅地,又用力的。   说浅,许是因为握刀的人没有什么力气,刻不下太深的痕迹,说用力,却能从这道痕迹中看出,那人的挣扎。   只这么矮的位置,余鱼比划了一番,感觉不过是五六岁的孩童身高,心里头一下子不是滋味。   小小年纪的裴深,就因为先帝的一些猜忌,被迫离开家中。   他那时候也不过是个孩子,焉能不怕。   在抬起头时,余鱼眼中的同情与难过藏都藏不住。   裴深不过是想给小丫头看看他过去的痕迹,不想却让小丫头这般难受。   “做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当我是无力反抗的小可怜?”   难道不是吗?   再聪慧,那时候他不过是五六岁的孩童,还是被从家中送出来的。心里面是要有多惶惶。   裴深不打算告诉余鱼,他记事早,早在更小的时候,祖父就跟他说过一些事。而那些事,支撑着他在逆境中平常心渡过。   小时候或许有些苦闷,但他绝不是要被同情的那种。   余鱼只当他在嘴硬,她牵着裴深站在台阶下,自己站在台阶上,忍不住伸手落在裴深的头顶。   “别难过,我陪着你。”   小丫头的手软乎乎的。   裴深忽地发现,或许被小丫头同情,不是一件坏事。   “好啊,那你可要一直陪着我。”   果不其然,得到了余鱼认真地点头。   此地山庄是裴深小时常年居住的,一应环境改过又改,近来又添置了不少家具器皿,软化了原本单调冷淡的格局。   庄子里的仆从也不知道是怎么调|教的,走路轻飘飘地,没有声音,没什么表情,说话只说最重要的,没有任何废话。和国公府的仆从相比较,是完全不同。   余鱼还挺好奇地,在这种环境下,会不会长久不说话?   起码她就不太想说话。   还好,裴深离开了片刻就回来了。   “想去打猎吗?”   余鱼还捧着一杯果茶坐那儿发呆,听见打猎,眼睛到了亮了。   “打猎?”   “也谈不上正儿八经的打猎。后山有一片林子,里面放了一些动物。没有什么大的兽类,你若是感兴趣,我们去玩。”   没有危险,又有裴深相陪。余鱼哪里有不同意的。   自然是点了头急匆匆地催促裴深。   她长这么大,还没有打过猎呢。   说是打猎,裴深换了一身轻便的骑装,高高梳着发髻,簪着一根木雕簪,翻身上马时,朝着余鱼伸手。   余鱼一看着要骑马,过去久远的记忆让她有些抗拒。   “上来,不伤着你。”   裴深一看小姑娘的表情,就知道她想到了什么。   早先他也骑马带过她,给小丫头腿磨伤了。   余鱼慢腾腾地伸出手,握上了裴深的手。   下一刻,她直接落到了裴深怀中。裴深又笑吟吟指点她,双腿并着,侧坐在他怀里。   这一次,裴深大大方方一手搂着她的腰,把小丫头几乎是按在胸膛上。   余鱼也没有反抗。侧着坐,太没有安全感了。被裴深这么紧紧抱着,反而让她心里松了口气。   她也乖,知道骑着马的时候不能乱动,双手扶着马鞍,靠在裴深怀里不动。   起初,裴深只是驱着马慢腾腾走着。   从后门绕出去,小路片刻,就到了后山偌大的林子,仆从们不敢跟着太近,都远远坠着,别说说话,就连人影都看不太清。   也不敢去看。   怀里的小丫头明显是被周围的景色给吸引了,抬着头四处张望。   裴深却嘴角一勾,牵动缰绳。   马匹忽地小跑起来。   “呀!”   余鱼被吓了一跳,心里漏了一拍。   “抱紧我,别摔了。”   始作俑者还一本正经叮嘱余鱼。   余鱼哪里还能分辨,赶紧双手环过裴深的腰肢,紧紧搂着他。   如此一来,小丫头却是整个人都贴着他的。   柔软的手,柔软的身躯,还有小丫头的呼吸,就在他衣领子处。   衣裳下,浑身烫得难受。   少年人的身体,实在是受不起任何撩拨。   半响,裴深勒紧缰绳,放松后背。   整个人几乎是趴在余鱼的肩头。   “哥哥?”   偏小丫头还不懂,茫然地喊着他。   喊得裴深身体一紧。   他喉头滚了滚,只能抱着自家小丫头,求饶似的低语。   “乖,别动,让我缓缓。”   余鱼察觉有些不对,抱着她的裴深,手上都发烫,更别提他身体紧绷着,总是不舒服的表现。   “你哪里不舒服吗?要我帮你揉揉吗?”   余鱼担忧地用手在裴深后背拍了拍。   怎么好端端地,一下子就不舒服了呢?   裴深本半瞌着眼,闻言缓缓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晦涩。   帮他揉揉?   “……好。”   裴深眯着眼,吃人似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余鱼。   “你来帮我揉揉。” 第43章 他的生辰贺礼   后山林子里的确有不少的小动物。   许是提前着人安排过,小兔子小狐狸成群,却不见任何大型的凶兽,连个吓唬人的狼都不成出现。   余鱼不懂弓箭,全程都是看着裴深射箭猎物。   在余鱼想来,他应该是弓箭极佳的。但是一路上总是发射空箭,每次都是在小动物身侧擦肩而过,插|进树干,入木三分。   裴深就让余鱼去拔箭。   余鱼穿着长裙,行走在小树林里,脚踩着厚厚的积叶,还有枯枝石子,走个路都是小心翼翼,去给裴深捡回箭矢。   弓箭插在树干上,余鱼颇费了一番力气,才能拔出来。一手提裙,一手捏着箭去给裴深时,裴深却弹了弹她的额头。   “一点也不仔细。再看看,箭上有什么?”   箭上能有什么?   余鱼低头看了眼。   这是常规的箭矢,前面是倒三角头,若说唯一的不同,就是上面绑了一张纸。   余鱼在裴深的示意下解下,打开看了看。   “向南走一百五十步?”   裴深一手持弓,笑吟吟对她扬了扬下巴。   “走啊。”   这是裴深安排的?   余鱼颠儿颠儿地跟在裴深的脚后,两个人一边走,余鱼一边问。   “后面还有什么?”   “自己去了看。”   裴深嘴巴严,一个字都不给小丫头透露。   林子里没有外头那么炎热,有着树林中自带的凉意,走着倒是挺舒服。鸟雀枝头鸣叫,还有一树的蝉,此起彼伏。   余鱼新奇地四顾环望。   林间还有松鼠从一处跳到另一处。   一百五十步的距离,偏让余鱼走出了两倍长的时间。   裴深也不催促,任由小姑娘好奇地欣赏着山林间独有的美景。   裴深的脚步大,他的一百五十步,余鱼走了差不多三百多步,她还记得算脚步,走的超出了,就心虚看裴深,而裴深懒洋洋提醒她,以他的脚步作数,这才继续跟上去。   一百五十步开外,是一片和刚刚小树林不太一样,却有大体相同的林子。   最大的不同,则是地上有一处水井。   裴深扬了扬下巴。   “去吧。”   余鱼这会儿已经知道,裴深在小林子里安排了一些玩耍,给他的生辰增添几分乐趣。   可惜了,应该是她来安排,他全然不知情,才玩得开心。   余鱼没用过水井的辘轳,挂着绳索的桶早就浸泡在水井中,她站在水井边看了好一会儿,才挽起袖子来摇辘轳。   摇了一下,没有动。   她扬起眉,重新试了试。   摇不动。   放下弓箭的裴深在一侧悠悠然说:“做不到的话,你可以试着求我帮忙。”   “求你!”   余鱼立刻仰头看他。   小丫头眼睛亮晶晶地,出来玩看得出很高兴。   裴深走了过来,蹲在小丫头身侧,然后提点她。   “求求谁?”   余鱼这一次反应极快,甜甜地喊他。   “哥哥。”   “求求哥哥。”   裴深努力压着上扬的嘴角,伸手从后面揽住余鱼,和她一起握着把手。   “行,哥哥帮你。”   水井辘轳的摇把对余鱼来说,是无法撼动的大树,小丫头年纪太小,手上也没有什么力气。可裴深不同,他轻轻一使劲儿,放在水井下的木桶摇摇晃晃就上来了。   木桶里,盛满了冰凉的井水,同时里面还有个什么东西。   裴深只负责把木桶拎出来,然后示意余鱼自己去取。   余鱼挽起袖子在木桶里摸了半天,摸出来一个锦盒。   余鱼直接把锦盒递给裴深。   裴深轻笑,倒也没有拒接,接过锦盒打开来,里面是一尊佛像小坠。   几乎是晶莹剔透的翠绿,色泽十分好。   余鱼看了眼,不由赞叹,这块玉佛像太漂亮了。   裴深直接把锦盒连着玉佛像塞到余鱼手中。   “再看看?”   再看看?   余鱼不太敢直接上手摸玉佛像,怕摔了,而是抱着锦盒左右看看,这才发现,锦盒里,还有一张小纸条。   余鱼看着乐。   她才发现,原来裴深有心思做玩耍的,也蛮有趣的。   纸条翻开来,里面和之前差不多,不过是往西走二百步。   这一次则是在一颗巨大的槐树枝上,找到了一个锦盒。   打开来,里面是一条红色的棉绳。   细细的一条。   裴深这才把玉佛像穿入红绳中,然后直接套在余鱼的脖颈上。   翠玉如水的玉佛像,挂在了余鱼的胸前。   余鱼摸了摸,歪着头问裴深:“这是给我的?”   “不然呢?”裴深懒洋洋地捡起自己的弓,把锦盒收好,“喜欢吗?”   余鱼重重点了点头。   “喜欢!”   “但是今日不是你的生辰吗?为什么是给我准备礼物?”   裴深这才抬眸,笑着看她。   “我的生辰,哄你高兴有何不妥?”   余鱼还真找不到反驳的话。   脖子上挂着玉佛像,余鱼时不时就抬手摸一摸。   然后自己都忍不住,嘴角一直挂着笑。   林子里的小动物挺多,小兔子许是不怕人,甚至敢从余鱼的脚背上蹦跶过去。   林子里玩耍的确消磨时间,不知不觉间,阳光收敛,林子里起风了。   余鱼还在地上蹲着,用小树枝挖土,裴深说下面埋了一个小东西。   裴深斜靠着树干,静静看着小丫头玩耍。   她以往或许都没有这般清闲玩耍过,哪怕是在林子里玩土,都能玩得兴致勃勃。   过去不曾想过,现在裴深忍不住想更多知道她过去的事情。   风里带来了一点濡湿,裴深微微皱眉。   他很清楚天气的变幻莫测,只是起风,他立刻就蹲下来拍了拍余鱼。   然后自己三两下把一个小锦盒挖出来。   “走吧,回去,要下雨了。”   余鱼还没玩够,可听要下雨了,她和裴深都没拿伞,得赶紧回去才行。   可夏日里的天气,变化来的太快。   裴深不过是刚探出风里的潮湿,他们两人还没有走出几步,豆大的雨点哗啦啦砸了下来。   狂风骤雨,来得迅猛急烈。   余鱼直接被雨水砸地睁不开眼,浑身衣服瞬间湿透,紧紧贴着她的身体。   裴深计划时倒是忘了算天气,这会儿马匹还有些远,呼不来。   他脱下外衫,把小丫头裹在其中,然后直接手握着她的腰肢,把人抱起。   “脚勾着我。”   裴深教余鱼怎么做。   他单手托着余鱼的臀,一手用衣服压在她的头顶,把小姑娘牢牢按在怀中。   余鱼几乎是坐在裴深的手臂上,她双脚悬空,听着裴深的话,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尽可能放松。   雨打得哗啦啦,粗壮的树下根本不敢停留,裴深脚下生风,单手抱着小丫头在雨幕中疾行。   余鱼被衣服蒙着,并不太能被雨水淋到。只她靠在裴深的肩臂,听他略显急促的喘息,有些担心。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她轻轻扯了扯裴深的衣服,“抱着我太累了。”   她这么大的人了,也不轻,抱在怀中一时罢了,一直抱了这么久,裴深肯定累。   “不累。”   裴深的确不累,小丫头太轻了,抱在怀中最多的分量,还是雨水给予的。   更何况,这么单手抱着她,也算是一种提前的练习。   “真的不累吗?”   余鱼眉宇间都是担忧。   “当然。”   裴深手臂颠了颠,把余鱼吓得赶紧搂着他的脖子。   他早就被雨水淋湿透了,后脖颈的雨珠,湿漉漉,滑滑的。   雨幕里,都能听见裴深的轻笑。   “抱着你一整夜都行。”   回到庄子时,余鱼就算被衣衫裹着,也湿的差不多,从头发丝到脚趾,都是湿漉漉的。   小莲吓了一跳,赶紧要伺候余鱼更衣,还是在此之前,有个庄子里的丫鬟说,隔壁间的汤池已经准备好了。   裴深把余鱼放在正房里,自己去了偏房更衣,余鱼这会儿找不到他人,寻思着淋湿了,去汤池泡泡也好。   她还专门叮嘱小莲,若是看见裴深了,让他也记得去汤池泡泡。   余鱼满心想着,这么大的庄子,想必汤池也很多。   从正房后面分出来的一个隔间,就是整个的汤池。   足有一丈长的汤池,是早就准备好的热汤,余鱼淋了雨,浑身冰冷,泡进汤池里,才从脚上逐渐起了热意。   她衣衫早就湿透了,褪去后,小莲抱了去洗,还是庄子里的丫鬟,在她手边放了一套干净的衣裙。   如今她泡在汤池中,浑身上下,也就脖子上刚套着的玉佛像了。   白皙如雪,翠玉如水。   余鱼小小的一团,趴在扶手石闭着眼,几乎要睡着了。   却听见哗啦一声水响,猛然惊醒了她。   余鱼睁开眼,却看见汤池的另一侧,裴深站在那儿,衣襟松散,腰间的玉革带不见了。   很明显,刚刚是他的玉带掉入了汤池中。   余鱼眨了眨眼,还没有反应过来,裴深已经转过身去。   她瞪圆了眼,慢腾腾地,慢腾腾地缩成一团,然后整个人从鼻子以下,都泡在水中。   他……他怎么来了?!   余鱼双手抱着自己,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想了很多,却有什么都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甚至都不敢说话,在想自己要是不说话,或许裴深不会发现她。   半天了,却听见裴深似乎低声啧了啧。   “庄子里的丫鬟估计误会了。当我们已经亲密无间。”   余鱼不吭声。   哪怕裴深背着身,她都有些不太|安全的感觉。   平日里给她最大安全的,是裴深。   这会儿给她带来最大不安的,也是裴深。   裴深背着身,目光落在不知何处。   他这会儿还没有更衣,浑身湿漉漉的,也冰冷。   可心里是燥热的。   这份燥热,让他抿了抿唇,然后调笑似的轻声问。   “小丫头,今天是我的生辰,你要不送我个生辰贺礼。”   “回去后我们成亲,如何?” 第44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余鱼觉着她可能是被热汤池给泡的脑子晕了,不然怎么会听到裴深说要和她成亲呢?   明明她只是假冒的未婚妻。   夏日暴雨来的迅猛,停得也快,只是暴雨过后的山路并不好走。余鱼还对这种雨天走山路有些阴影,还好裴深直接吩咐下来,说是今夜在庄子里留宿,暂不回去。   知道不回去的时候,余鱼也有些意外。她本以为怎么都要赶回去的。毕竟在她的印象里,留宿在外,好像不是一个很说得过去的事。   不过这么一来,她也有些放松。   下过雨的夜里,是清朗的星空,众星拱月,枝头鸟雀蹦跶,偶有蝉鸣蛙叫。   余鱼睡不着,坐在廊下看夜景。   在楚国公府的夜晚,是很少有这静瑟的夜。   甚至有些像她小时候,在那个破旧的小院里,天天渡过的夜。   一个人坐在廊下,仰望着夜空,数一数星星,用一根小草在长满青苔的台阶下逗虫子,这就是余鱼小时候的乐趣了。   脚步声靠近时,一条带有体温的斗篷落在她肩头。   裴深顺势在她身侧也坐下。   他哪怕是坐着,也比余鱼高出许多。   一时间,两个人倒是都没有说话。   热汤池的意外,仿佛都被忘却了。   同时被忘的,还有裴深说的话。   本来余鱼是没有想的。但是裴深坐在她身侧时,她忍不住又想起他说的话了。   什么叫成亲。   是两个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人,立下的盟约。   裴深是要和真正的丁姑娘成亲的,他们有盟约。余鱼只是假冒了丁姑娘的身份,她能接受裴深的抚养,是因为裴深在知道她是余鱼的时候,就答应要照顾她养她。可是婚约是丁姑娘的,不是她的。   裴深是不是忘记了?   他们之间,并不是能成亲的关系。   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裴深说的那句话,余鱼浑身别扭,他坐在身侧,一下子就手足无措了。   坐在廊下的小姑娘有些不自在了,甚至提着裙,有种偷偷溜走的准备。   裴深眼疾手快,把小丫头一把按着肩膀,按回原地。   “坐着。”   他声音懒懒地。   余鱼不动了。   两个人并肩看着星空,看着廊下蜘蛛一圈圈爬着吐丝结网,余鱼打了个哈欠。   “困了?回去睡吧。”   裴深刚说完,见余鱼慢悠悠准备起身,又慢条斯理补充了一句:“你和我成婚后,困了想睡觉,我就能抱你回去,然后一起睡。”   余鱼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没踩稳。   裴深闷声笑着,还是第一时间扶住了小丫头。   低头一看,果不其然,她脸颊又涨红了。   “……这是不对的。”   余鱼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来。   “我们是假的。不能成婚。”   裴深索性又把小丫头按回来,坐在自己身侧。   经过这么一句话,她也看不出什么困倦了,满眼都是震惊过后的清醒。   “什么假的?我对你好是假的?”   裴深明知道她的意思,偏偏故意扭着来。   余鱼急了。   她当然知道裴深对她好是真的。   他的好,是她长这么大以来,最最最好的一个。   也是她最依赖,最渴求的。   “不是!我说的是,可以成婚的关系是假的。丁姑娘才是你的未婚妻,你应该和她成婚。”   裴深觉着有必要和小丫头真的讲道讲道了。   他抬手按着余鱼的肩膀,免得小丫头一激动,又跳起来。   “我很早就告诉过你,丁姑娘,我是要退婚的吧。”   余鱼一愣,然后从记忆的深处翻出裴深曾经说过的话。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裴深说,会退婚,会补偿成金银财宝或者给丁家的好处,完成楚国公的报恩。但是他绝对不会娶丁姑娘。   余鱼点了点头。   “我记得……”   记起来了,就更不解,那裴深为什么会说成亲。   她不是丁姑娘,而真的丁姑娘,他也不要跟人家成亲。   “所以说,我说得成亲,是和一个叫小鱼的小姑娘。不是旁人。”   裴深就这么好整以暇看着余鱼,他嘴角噙着笑,很温柔的弧度。   是和……她?   余鱼愣住了。   紧接着而来的,是一种从脚趾升起的羞赧。   她几乎是尽可能把自己蜷成一团,试图抵挡陌生的一股羞涩。   或许不只是羞,还有无措。   成亲,这本来该是和她遥遥无期的词,又或者说,本来是一个可以毫不期待的存在。   余鱼听过这个词。   她才十岁出头,附近的一个读书人的娘在府里打了几天杂,看上了她,想让她嫁给那个小书生。后娘不同意,把她关了起来,没多久,就把她以送回娘家教养的方式,卖掉了。   那时候余鱼还不知道什么是成亲,只是那个小书生的娘给她过饼子,替她洗过衣服,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还说领了她回家,顿顿能吃饱。   余鱼当时是期待的。但是被后娘关起来之后,她就不期待了。   后娘说,想嫁给读书人,做梦。   再之后,就那么浑浑噩噩过着,直到当初在杨城,裴深给她找养父母时,殷大娘说的,交换条件是嫁给他们家的弟子,隔壁家的读书人。   她本来是毫无期待地,也无所谓,自己只是一个裴深半路捡回来的小包袱,算是累赘,她要懂事些,自觉点。   她点头的时候,却是裴深压着怒意拒绝的时候。   后来余鱼也想过,以后的话,会不会还有什么读书人。   她小心翼翼抬眸看了眼裴深。   他还静静等候着她的答案。   余鱼忽的想起,他读书是极好的。写字飘逸入骨,作画灵动十足。   如果真的算起来,裴深,也是个读书人……吧?   余鱼不太确定。   “小丫头,真打算晾着我?那我今夜是睡不着了。”   裴深叹了口气,语气做作地惆怅。   余鱼一慌,连忙开口:“不是,没有晾着你……就是……就是不知道说什么。”   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   成亲对她来说太模糊,不是一个清晰的概念。裴深说的成亲,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对待。   是不是丁姑娘与这件事无关。但是余鱼的话,就能和裴深成亲了吗?   成亲和现在,是不一样的,还是一样的?   裴深看出了她的一些茫然,抬手落在她松散的发髻上揉了揉。   “别紧张,成亲不是坏事,成了亲,你和我就能永远在一起。还是说,小鱼不想?”   永远在一起……   这是对她多大的诱惑啊。   余鱼咬紧唇。   是只有成亲才会得到的吗?   她没有说出口,可是眼神里已经这么表达出来了。   裴深慢慢说道:“如果和我成亲的是另有他人。那么那个人未必会让你住在一尘院。”   余鱼睫毛颤了颤。   “每日里,我会陪着她,读书,写字,带她出去玩。就像是今日我的生辰,我也会陪着她。”   余鱼眨着眼,顺着裴深的说法去想。   这是每日里,裴深和她在一起时的一切。读书写字也好,玩耍也罢,整日里,总是有时间是在一起的。就想今天他的生辰,裴深还是在这边弄了不少玩耍的,甚至还给她送了一块玉佛像。   余鱼的手落在脖颈上,摸着玉佛像。   她眼神有些茫然。   所以这一切,都会消失。   他都会给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是他名正言顺的妻。   她只是一个被抚养的,没有任何资格再得到裴深陪伴的人。   好像本来就是如此。   她最早就是这么想的。能够有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能够平安顺利的长大。   在她及笄以后,她会出嫁,裴深会娶妻,她会在离开以后,尽可能报答裴深。   明明在进京之前都想好的,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在得到过裴深几乎全部的呵护后,再放手,好像已经变成一件呼吸都困难的事情。   是她太贪婪了吗?   这样是不对的。贪婪的小孩,是不乖的。   不乖的孩子,会被丢弃。   余鱼咬紧了牙齿,她身体在微微颤抖。   裴深本想着,这么说,或许能让小丫头清楚的意识到,连她自己都还没有正视的感情,可不料他说完许久,小丫头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并且在点头。   她在点头。   余鱼不停告诉自己,要乖,不然会被丢掉。   “好……”   她的声音有点轻飘飘地,甚至是拿不住的烟雾,一触即散。   裴深听着不对,嘴角的笑容收敛,伸手捏着小丫头的下巴,仔细打量她。   这才发现,她眼神黯淡,浑身紧绷,甚至有点微微的颤抖,却还是一副温顺的样子。   仿佛他做出什么决定,她都能接受。   “小鱼。”   裴深生怕吓到了她,声音轻柔:“我刚刚瞎说的,别当真。”   她的状态不对,裴深一眼就能看出,现在的余鱼,和几个月前,在杨城时的她重叠了。   不敢有任何意见,压抑着自己,接受全部。   裴深心里升起懊悔。   他怎么就这么浑,说这种话吓唬她。   这些日子余鱼表现的很好,让他险些都忘了,他的小丫头,最没有安全感。   稍微一刺激,就会回到那个壳子里。   “我逗你的。我每天只会陪你读书写字,我只会带你玩。没有旁人,谁都替代不了你。”   裴深搂着余鱼,她身体冰凉,却并不是在夜月下吹得寒风。   他咬紧后牙槽,恨不得给自己一拳。   “我只想跟你成婚。小鱼。”   裴深抱着余鱼,不厌其烦把这话重复了无数次,一遍又一遍,告诉余鱼,她的重要性,她的无可替代,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被抛弃。   余鱼起初是一直听不见的。   她好像做了一个噩梦。   那个噩梦是,裴深放开了她的手。她回到了之前的地方,在一片黑暗中,等待着死亡。   可是裴深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他的声音逐渐让余鱼听到。   余鱼抬了抬头。   裴深微微皱着眉,眉眼中,是她不曾见过的焦躁不安和惶恐。   他在怕什么?   余鱼的手落在他的眉心。   裴深声音一顿。   然后他轻叹了口气,捏着余鱼的手落在自己的脸颊。   “小丫头,打打我。”   险些,就出事了。   裴深从没想过,这种话会刺激到余鱼,也第一次感受到了,他于余鱼来说,何其重要。   偏他拿自己来说笑。   该打。   余鱼摇摇头。   “不打哥哥。”   她收回了手,小声说。   裴深心软的一塌糊涂,抱紧了余鱼。   “好姑娘,没有别人,没有任何假定,我是真的想娶你,只想与你成婚。”   余鱼抿着唇:“……为什么呢?”   她不理解。   “我之前教过你,还记得《越人歌》吗?”   裴深问她。   余鱼回忆了半天。   “记得。”   “最后两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裴深把头埋在余鱼的肩膀,轻叹着,声音里却是无尽的缠绵。   “自然是因为,我心悦你。” 第45章 想和她的亲密   心悦,是一个余鱼陌生的词。   她才跟着裴深读书几个月,很多深刻的词义,并不太能理解。   但是从裴深口中说出来的,哪怕她不理解,也能感知到裴深的心意。   他想养着她一辈子。   从庄子回来之后,余鱼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她可以这样,一直被裴深养着吗?心里最渴望的答案,是清晰的。   当时裴深没有说过多的话,只揉着她的头,让她好好想一想什么是心悦,让她好好想一想,什么是成亲,不着急,等她及笄之后。   还有两个月,就是她的及笄日。   闺阁少女在外留宿一夜,整个楚国公府没有一个人敢说半个字,从国公夫人那儿拨来的两个嬷嬷和管事娘子,已经开始教着余鱼看账本。   裴深生辰过后,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就秋凉,国公夫人请了裁缝娘子来府上,给姑娘们做衣裳。   裁缝娘子见府上少了一位四姑娘,顺口提了一句,国公夫人就让裁缝娘子给四姑娘按照以往也做上,未了派人送去小别庄。   去的人回来后,说是袁姨娘不大好,请夫人接四姑娘回府,免得病气过给了四姑娘。   一问才知道,袁姨娘从入了秋就一直病着,底下人不太周到,让她把小病拖成大病。   国公夫人到底不是苛刻的人,派人去庄子接了四姑娘回来。   时隔两个月未见,余鱼在海棠苑意外又见到四姑娘时,惊觉四姑娘变化极大。   她沉默了许多,眼神也锐利了许多,再见余鱼时,却不像以往那般情绪外泄,甚至还能跟着两位姑娘,给余鱼问候。   四姑娘回到原本袁姨娘住着的院子,没多久,听说她去给国公请安,把国公请到了别庄上。   国公给袁姨娘请了寺庙里的大师作法,说是疯病好了许多,别庄清冷不利于养病,就做主把人接了回来。   余鱼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隐约觉着哪里不对,可裴深让她什么都别问别管,袁姨娘不敢再来找她的麻烦。   让她把心思用在怎么改变之前和他相处的状态上。   余鱼对这点很苦恼,唯一好的就是,裴深生辰过后,十分的繁忙,甚至有时夜不归宿,她读书写字的时间,也拿来跟着老师学画了。   学了几个月的画,余鱼照着《小游泛洲记》的人物图,多少也能描摹一些,她已经开始试着自己画小像了。   照着裴深的衣着,裴深的骨相,一点点练着。   她觉着,等自己能画出裴深的小像时,也许她就到了能明白什么是心悦,怎么转变态度了。   入秋后的第一场绵绵阴雨天过后,余鱼收到了来自何五姑娘的帖子,邀请她出府去京郊秋游。   秋日里不同夏日的炎热,还不到中秋时的凄冷,夏日的一些景致多少还有残留,最适合怕热的小姑娘们外出。   余鱼第一次接到专门请她出去玩的帖子,心下高兴,正巧裴深那日无事,说是送她出去。   国公夫人那儿给说了后,夫人让余鱼把几位姑娘都带上,由她照看着,出府去玩耍玩耍。   本说是只带二姑娘和三姑娘,夫人这些天对四姑娘有些看法,只国公那边知道了,要求余鱼一定要把所有的姑娘都带上。   余鱼倒是无妨,大不了四姑娘玩四姑娘的,她玩她的。再不济,有裴深这个长兄在,她也不用多操心四姑娘。   四位姑娘出游,裴深顺手把三弟也拽上,给姑娘们当个守护。又是两辆马车两匹高头大马,还随侍着不少仆妇小厮。   就这么招招摇摇地一路从楚国公府出了城门,抵达京郊一处景色极佳的湖边堤岸。   垂柳还不曾褪去绿意,纤长的柳枝垂在湖面,绿茵茵的草地也守着夏日的茂盛,四处还开着早秋时候的各种艳丽的菊花。   仆妇们在草地上铺了地垫,摆放不少的食盒。   而余鱼已经被何五姑娘叫去说话了。   何五姑娘也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有个同母嫡兄,还有一个关系不错的庶妹,比不得余鱼带的姊妹多,但是也不孤单。   许久不见,她们都是靠着书信联络,今日见了,余鱼发现何五姑娘腮上的肉减了不少,比初见时的圆嘟嘟,略显清瘦了。   还不等她说呢,何五姑娘牵着她转了一圈,啧啧有声。   “才多久不见,你怎么长高了这么多?”   余鱼自己没有感觉,只觉着这几个月,时不时腿疼,疼得不严重,她也就没说。   “长高了许多吗?”   余鱼好奇问她。   何五姑娘顺势和余鱼并肩站着,拿手比划了一下。   “上一次我见你,你比我还矮一点呢,现在你看,你都高出我一截了。”   说是一截,也不对,两个小姑娘并肩站着,余鱼比何五姑娘要高一个头顶。   而第一次见时,分明是何五姑娘高她一个头顶。   余鱼心下高兴,抿着唇笑。   “而且你好像长开了。”   何五姑娘不太好形容,皱着眉看着余鱼许久,然后一拍手,“对,就像是徐姑娘陶姑娘那样,瞧着是个姐姐了。”   余鱼脑海中想起只见过一面的陶姑娘。   陶姑娘下巴尖尖,身形高挑,徐姑娘也一样,且举止十分得体,进退有度,凡是不疾不徐,一看就知道是已经及笄,比起她们这些小姑娘,更有大姑娘的样子。   而何五姑娘说,她现在也有大姑娘的模样了。   两个女孩子坐在湖堤边,由何五姑娘开头,说起了这两个月家中的一些细碎琐事。   她继母想要给她说亲,对方是一个身有残疾的商贾之子,提起这个,何五姑娘直翻白眼。   余鱼也被何五姑娘的继母这个行为恶心的够呛。让她想到了小时候,她也是这么被后娘恶心的。   “那你怎么办?”   只是继母也是母,占了一个身份,很难去抵挡。   “她作践我呢,我偏不如她的意,阿兄也说了,他自在书院里相看一个合适的,然后去求父亲给我定亲,不让胡氏作践我。”   余鱼松了口气。   还好,何五姑娘还有一个嫡兄,能为她奔走。   “说来我真羡慕你,早早定了亲,还是裴世子。”   何五姑娘先是笑了笑,又叹了口气。   “他很好的。”提起裴深,余鱼又想到了他曾说的话。让她记住,以后要成婚,转变态度。   以往提起裴深时,她还没有这么明显的情绪,可是现在提起他来,莫名的多了一份羞赧。   “裴世子的确很好,但是……我也不知道这话能不能说,毕竟疏不间亲。”   何五姑娘眉宇中有些担忧。   余鱼隐约猜到了。   她入京大半年,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楚国公府,但是常识上的问题,已经比以前知道的多。   也懂了许多。   裴深什么都好,但是在所有人眼中,他是个浪荡子。   留恋秦楼楚馆,眠花宿柳,最是风流。   早先她不懂这些意思,读书多了,也曾自己去书斋买过书,无意中买到了一些不怎么正经的话本子,多少了解了一些比温柔乡更近一步的内容。   也知道了外面对裴深所概括的词,浪荡子,风流客,都是一种极其蔑视的称呼。   或许有闺阁少女会沉迷裴深的相貌,也有姑娘家中贪图楚国公府的高门,就连当初的陶姑娘,提起裴深时,也说他花名在外。   余鱼也知道,这是裴深常年在外忙碌时,对外公开的一种形象。   只是听着这些多少带有对他贬低的话语,余鱼还是有些不舒服。   她也不会解释。毕竟经过这么久,她也知道了,外界对他的形象,或许是裴深自己想要的。她不能越过裴深去解释什么。   余鱼回头看了眼。   裴深的马匹拴在柳树干,他让仆从准备了小杌子,水桶,鱼竿,在余鱼的不远处上游垂钓。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裴深侧眸。   余鱼收回视线。   她的态度算是明显,何五姑娘只说到那么一句,后面的没有多说。而是转移了话题。   “你近来不出门,可能不知道一些事,文贤公主选伴读,你可知晓?”   余鱼点头:“之前听人提起。”   马三娘子用这个来当做赔礼,给了她一个大消息。   “那你一定不知道,选的这个人就是陶姑娘。”何五姑娘说得啧啧,“没想到,陶姑娘居然会去给文贤公主当伴读。”   “之前陶姑娘对你有些恶意,想必你也该知道陶姑娘的一些心思。跟在文贤公主身边,陶姑娘难了。”   余鱼其实只见过文贤公主和陶姑娘一面,并不清楚这两个人还有什么渊源,还是何五姑娘看出她并不熟悉这两位,才进一步说。   早先文贤公主就一直对裴深情根深种,陶姑娘也明里暗里有过那么一些表示,只是陶姑娘低调,从没有与文贤公主起过争执。再加上裴深早早就定了亲,所有人都知道的,文贤公主没有把陶姑娘放在眼中,同样,陶姑娘也不觉着文贤公主会如愿所偿。   直到余鱼的入京。   文贤公主和陶姑娘共同把敌视放在了余鱼的身上,反而让她们两个人成为了微妙的敌人。   这一次文贤公主选伴读,很多心中知道是怎么回事的,都猜测这位没有背景的丁姑娘要糟糕,却不想全程没有人提起过丁姑娘,而是陶姑娘,成为了文贤公主的伴读。   “文贤公主要定亲了,对方是永安侯长子,我听人说,文贤公主想把陶姑娘先送去给永安侯世子。”   余鱼满脸震惊:“……送?”   “对。”   何五姑娘点了点头。   “之前公主挑伴读,其实挑的是陪嫁。公主成婚,伴读也要跟着嫁过去。甚至要在之前先去驸马家中做妾,等公主成婚,再回到公主府。”   余鱼想到马三娘子说起的,文贤公主,挑中了她想要她去做伴读。   她狠狠打了个寒颤。   何五姑娘许是看出了点什么,连忙握着她的手。   “你别怕,文贤公主不敢欺负你的。”   余鱼抿着唇,到底是后怕的:“她想要我去当伴读。”   何五姑娘还真的能猜出来。   毕竟当时那种情况,文贤公主对余鱼的敌意十分的明显,比起一个举无轻重的陶姑娘,明显是这位裴世子的未婚妻,对文贤公主更重要。   别说是弄做伴读,就算是在深宫中悄无声息没了,也有可能。   “有裴世子呢。怎么也不会是你。”   何五姑娘犹豫了一下,低声说:“我听我阿兄提起过,徐府宴的第二天,裴世子入宫过。”   楚国公府的裴世子,有着一个旁人都难以企及的特权,出入宫门无需任何诏令。   余鱼睫毛颤了颤。   “你的未婚夫,的确是不可多得的良人。我就等着你们成婚时,请我来吃酒。”   余鱼犹豫了片刻,小声问何五姑娘。   “这边的姑娘,一般多大成婚?”   何五姑娘知道余鱼是外地而来,尽可能多告诉她关于京中的情况。   “看情况。嫡女和庶女不同,高门和低户也不同。”   “说个最简单的,像是楚国公府,徐府,府上的姑娘十四五相看人家,定亲一年,准备婚期一年,真正成婚的话,都在十六七,大一点,十七八也有。都是府上疼爱女儿,多留两年的。”   何五姑娘犹豫了片刻,又说道:“我也是听我姨母说起,我阿娘,就是成婚太早,生我阿兄时太早,身子不好,才会早早去了。”   “如果裴世子催你成婚,可千万别答应啊。”何五姑娘顶着不远处裴深的视线,强打起胆子给余鱼说,“你才十五,怎么也要拖两年。”   余鱼哦了一声,然后想,裴深催着她成婚,那她到底怎么办?   几位姑娘在湖边玩到几乎黄昏才各自离开。   在外面吹了风,张嬷嬷早早熬好了姜汤,给余鱼灌了一碗下去,让她裹着个毯子,免得受凉。   秋日里和夏日里最大的不同,就是昼夜的温差了。若说白日里可能还有夏日余温,到了夜里,已经能感受到萧瑟秋风的凉意。   余鱼身子骨弱,自觉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捧着暖茶碗在书房看书。   她其实也看不进去,今日裴深难得一直陪着她,就是在外面,他不曾靠近,任由余鱼和小姐妹说话聊天,给了她足够的自由。   正看着呢,她感觉身侧有人坐下。   一回眸,裴深洗漱过后,换了一身衣裳坐在她身侧,手中还拿着一本闲书,随意翻看着。   “今天你和你的小姐妹,似乎提到了我。”   裴深也不藏着掖着,他听力极佳,就算坐得很远,多少也能听见小姑娘们提起了他。   “说说,都提到了我什么?”   余鱼老老实实说:“说到成婚。”   裴深嘴角勾起一抹笑:“想请她来?这个自然,你多出去玩玩,多结交一些朋友,到时候也能热热闹闹。”   余鱼不敢供出小姐妹,只犹豫着说:“你之前说成婚要早,不能迟一点吗?”   裴深挑眉。   这是有了什么想法?   “跟我说说,为什么要迟一点?”   不过也有好事,起码从余鱼口中说出来的,没有听到她对成婚的反感。看来这两个月,她的确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成婚早……会死的。”   余鱼从何五姑娘的话中提炼出来了最重要的。   “我阿娘生我的时候,没了。”   其实余鱼都不知道自己的阿娘生她时多大。她甚至没有见过阿娘,只知道,从出生那一刻起,她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儿。   裴深收敛了那副轻佻的模样,抬手揉了揉小丫头的发髻。   “成婚早,和生孩子早,是两码事。”   他耐心给余鱼解释:“我想要与你早早成婚,不过是想用更好的方式把你留在身边,更名正言顺来照顾你的一切。”   “生孩子……”他好笑地弹了弹小丫头的额头,“你才多大,我是畜生吗?”   成婚后,顶多就是能能得到一些现在没有的亲昵,他哪里能在小丫头这么小的时候,对她有所企图。   就算想,也只能是想。   小丫头不多养两年,他自己都过不去这个坎儿。   余鱼听到这里就茫然了。   “可是成婚后,不就是生孩子了吗?”   在余鱼的认知里,成婚后的女子,大多就生孩子了,似乎是一个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就导致她的概念里,成婚和生子,是一件事。   裴深解释:“不是,成婚是一道仪式,是婚书,生孩子……是,是……一种行为。”   说完这话,裴深的耳廓都染红了。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淡定。   “我们只是先成婚,过一道仪式罢了。”   余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是想和我成婚,不是想和我生孩子。”   裴深这一次沉默了许久,然后忽地笑了笑。   “错,我都想。”   想之入骨。 第46章 游湖   还有不足一月就是中秋,楚国公府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来。   中秋不比其他节日,格外重视,嫁出去的大姑娘也着人送了信回来,说是中秋过后第二天,回家来看看。   四姑娘回来后,主动又跟着汪司仪学习,依旧是照着老规矩,每三天在海棠苑去找余鱼。   二姑娘三姑娘陪着余鱼在海棠苑能说会话,四姑娘和往常一样不声不吭,仿佛看不见她。   说着就提到了大姑娘,说是去年出嫁,只三日回门,之后就没有回来过了。   “也不知道大姐姐现在过得怎么样。”   二姑娘眉宇里都是对大姑娘的担忧。   余鱼听她们提起过,说是大姑娘不是远嫁,同样也在京中,夫家也是京官,若是驱个马车,不足半个时辰也就回来了。   离得这么近,也不回家吗?   她一好奇,就问了出来,却是三姑娘笑吟吟说:“那不一样。若是回家多了,夫家要说些闲言碎语的。”   二姑娘反应快,立即跟上一句:“茂管城虽然远,但是丁姑娘以后想回去,想必长兄是会送你回去看看的。”   提起茂管城,余鱼还没有想起来,过了片刻才想起,茂管城是丁家的地方。   那其实是和她无关的。   只是不知道,丁家的事情,解决了没有。   丁管家被杖毙,丁府的下人也陆陆续续被送走,如今留在余鱼这儿的,也不过是和她一样,半路才来的小莲。   “说来马上就是中秋,丁姑娘不给家中送封信吗?”   三姑娘问道。   余鱼不喜欢中秋。   中秋过后三天就是她的生辰,可每年的中秋,都是整个余家团聚的时候,奶娘也要回家,她小时怕她乱跑,只一把锁,把她锁在房间里,留上三天的食物和水,等外面热闹过了,奶娘回来了,她的生辰才能吃一碗热腾腾的面。   “再说。”   余鱼不能直接说不。毕竟人家问的,是丁姑娘给不给丁府送信,不是余鱼,不是余家。   不远处,四姑娘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别过头去。   临近中秋,裴深也早出晚归起来,外头人都说,裴世子似乎又养了一个新入京的小花娘,正火热的时候,时常带着那小花娘四处玩耍。   提起这个,又提起楚国公府上的丁姑娘,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只不过是一个未婚妻,入府半年都没有成婚,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毕竟裴世子,还是那个裴世子。   外头传得沸沸扬扬,府上的两位公子知道了,几个姑娘都知道了。二姑娘三姑娘还以为余鱼知道了,说些宽慰她的话,这么一来,余鱼也知道了。   但是不像她们以为,会难过,余鱼只是眨了眨眼,淡定地哦了一声。   裴深跟她说过,他在钓鱼,有个新的鱼饵很好用,指定能钓上来一条大鱼。   新入京的那个小花娘,好像就是裴深的饵。   余鱼早就知道裴深一直在做着一些不暴露于表面的事情,所以提起这些,从来不会有过多的情绪,反而忍不住想,这个小花娘,和之前的水依娘子是不是一样的。   二姑娘和三姑娘看不出余鱼的想法,还当她自己情绪低落,就小心翼翼邀请余鱼,去诗会组织的游湖散散心。   游湖?   余鱼上一次游湖,还是夏日里裴深带她去太星湖呢。   一晃都几个月了。   湖上风光好,还有她念念不忘的鲤鱼群,立刻点头应了下来。   听说余鱼要跟着二姑娘三姑娘去游湖,裴深明明很忙,还是抽出那天时间来,亲自把人送到码头。   船他安排不得,毕竟是诗会的女孩子们自己定的。他也不好跟上船去,一船的闺阁少女,他去了,就算没人说什么,多少也会对他家小丫头有些想法。   小丫头年纪小,朋友少,裴深只想着让她能多有几个说话的朋友,自然不能在这种时候搅局。   丫鬟小莲是个没有什么心思的,裴深索性趁着一群少女们在码头相互寒暄时,派人叫来了两个少女。   杏眼粉腮,眉目含情,一身绫罗,声音软甜。   “主人……”   刚行了礼,立刻被裴深打断:“换身衣服,跟在姑娘身边伺候,机灵点。”   两个少女都是一直被人捧着,还没做过伺候人的活计。闻言其中一个笑容不由有些僵硬。   “主人,奴婢不太会伺候。”   “那你就别伺候了,”裴深看上去很好说话,很平静地抬了抬下巴,“送她走。”   旁边绿裙的少女眼皮一跳,立刻说道:“主人,奴婢会伺候!奴婢一定能把姑娘伺候好!”   这绿裙的少女还主动说:“主人放心,姑娘在船上,奴婢一定寸步不离。”   这倒是个机灵的。   秋日里湖上不比夏日,余鱼在码头时,裴深说稍等片刻,他去给她拿个帷帽,不多时,回来的时候,身侧还跟着一个梳着丫髻的绿裙少女。   少女怀里抱着帷帽和斗篷,过来了就屈膝行礼。   “问姑娘安,奴婢是小蕊。”   余鱼一愣。   这是谁?   这儿的少女们众多,裴深不好自己上手,就让小蕊来给余鱼披斗篷,戴帷帽。   顺口给余鱼解释:“小莲不太懂这些,你带着小蕊,她认识的人多。”   倒也不是裴深过于小心,只他不能陪在身侧,多少有些烦躁。二妹三妹都有自己的交际圈,不可能一直跟着她,四妹那个样子,不和她说话就是最好的了。这儿人多,小丫头身侧能有一个机灵懂事的,也让他安心。   余鱼了解了。   这个小蕊,应该是裴深手底下的人。   就和水依娘子差不多。   也差了些。水依娘子瞧着二十模样,这个小蕊,瞧着年纪和她相差不多。   送小姑娘上了船,裴深站在码头上,眉头还微微皱着。   田二跟在他后头,忍不住问:“世子您担忧什么呢?小蕊都送上去了,还怕姑娘不安全?”   养了多年的探子,什么都会,还有一张无害的脸蛋,就小蕊这样的,比一般看家护院的都好使。   “世子,小蕊若是在姑娘跟前露了脸,以后可不能做别的了。”   裴深自然知道这个。   花了心血培养出来的,本来就该在今年,红缨和小蕊就该投入使用,去做她们该做的事情。见不得光,露不得脸。   露了脸,就断了她以后的路。   小蕊用不得了。   裴深随意应了声。   “嗯,挺好。”   他养出来的人,照顾自家小丫头,刚好。   小蕊是个机灵的,有她在,他多少能安心些。   “世子,别盯着了,满船的姑娘,都快把您盯出个窟窿了。咱们还有要事。”   裴深还是没走,站在码头上,目送小姑娘的那艘画舫出了码头,慢悠悠荡在湖中。   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田二,你吩咐下去……”   这边余鱼身侧跟着一个陌生的丫鬟,二姑娘和三姑娘回过神来时,已经上了船,众多姑娘都在,大多在相互说话,不好直接问。   叫小蕊的丫鬟是个聪明的,从上了船,一直低头跟在余鱼的身侧,虽然是低着头的,但是她好像眼角余光能看见所有靠近的人,一旦发现余鱼似乎不认识对方,就小声提点,哪位是哪位。   小蕊就像是把在场所有人都见过,分辨的很快。   余鱼一时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小蕊居然这么厉害。   “你是谁带出来的?水依娘子吗?”   小蕊是裴深带来的,那自然就是裴深手底下的人。水依娘子是个管事娘子,小蕊这个年纪,还做不到管事去,应该是被人管着的。   余鱼落了座,趁着周围没人,小声问她。   小蕊一听余鱼提到水依娘子,眼神有些微妙。   “姑娘连水依娘子都知道……那奴婢可不能瞒着姑娘。”   “奴婢不是水依娘子带的,奴婢是童先生带出来的。做的和水依娘子的也不一样。”   童先生,又是一个余鱼不曾听闻的人。   裴深手下人可真多。   余鱼感慨了下,倒也没有多想什么。   这次是诗会的女孩儿们组织的游湖,倒是允许她们带上自家姐妹,来的人众多。   余鱼一直在看何五姑娘在不在。   这边倒是还没有看见何五姑娘,无意中,发现一个少女一直盯着她看。   有些眼熟,但是记不起来。   小蕊悄悄在余鱼耳边说:“这位是陶姑娘,她父亲是东宫属臣,她现在是文贤公主的伴读。”   陶姑娘?   余鱼印象中,该是一个很漂亮的少女,可是眼前的这个少女,漂亮是漂亮,但是一脸憔悴,涂了很厚的粉,也遮挡不住她不健康的状态。   余鱼有些惊讶,然后移开视线。   总觉着再看下去,这位陶姑娘就要上来和她说话了。   她可不想。   一只手攥住了余鱼的袖子,小蕊几乎是立刻就抬手轻轻拨开了那人的手。   却是何五姑娘。她一脸诧异看着余鱼身侧的小蕊,小蕊见余鱼对这位姑娘的行为没有半分不喜,立刻反应过来,低头赔罪:“是婢子无状,请姑娘责罚。”   “可找到你了。这是你的丫鬟?她手好快。”   何五姑娘不和这丫鬟计较,而是拉着余鱼小声说:“我知道你要来,专程来的。你怎么出来玩,谁都知道?”   余鱼愣了愣。   “我出来玩,谁都知道?”   “是啊。”何五姑娘见余鱼一脸茫然,才皱眉,“你没给人说?”   “只给你说了。”   “你给我送信之前,我就知道了,不单单是我,只要是有点门道的人家,都知道你今日要出来玩。”   “知道你要来,陶姑娘也来了,她来了,我觉着文贤公主也可能会来。”   余鱼和何五姑娘大眼瞪小眼。   “这……你府上,是不是有些什么人,和你关系不睦?”   余鱼犹豫了下。   如果真的有的话,那就只有四姑娘了。   但是四姑娘从庄子回来之后,就一直安静低调,甚至嘴上都不曾再说过她什么了。   在余鱼看来,她们之间的矛盾,该是没了。   最多就是两不相见就好。   “不用问你了。”   何五姑娘戳了戳余鱼的肩膀。   “看,那是你家四姑娘吧。”   余鱼顺着何五姑娘的方向看去。   四姑娘站在陶姑娘的跟前,低语了几句。   还真是她。   余鱼想不通,四姑娘把自己要来玩的消息传得所有人都知道,又如何呢?   “算了,咱们别搭理她们,躲远点。”   何五姑娘索性拉着余鱼,避开了人群,在角落里寻了一张小几坐下。   小姑娘能说的话,可多了。   被那些繁杂琐事浪费时间,太不该了。   秋日里的果子很多,余鱼又是一个爱吃果子的,一边听着何五姑娘说起她阿兄书院的事,一边吃着果子,倒是很惬意。   不多时,外头似乎是吵杂了起来。   两个角落里的小姑娘还在说话呢,还是小蕊半跪下来。   “姑娘。”   “嗯?”   余鱼抬头。   她知道小蕊是裴深的手下人,也知道,小蕊是个聪明的。不是有事,不会主动出言打断。   小蕊刚刚已经就着外面的情况大概了解清楚。这份清楚,让她有些难以开口。   “是这样的。”   小蕊尽量用余鱼能接受的口吻说道:“今日游湖的人,很多。”   “其中就有文贤公主。”   “文贤公主听闻自己的伴读陶姑娘在这里,说是也要来玩。”   “这会儿,两艘船正在搭板子,请文贤公主上船。”   文贤公主?   余鱼和何五姑娘对视一眼。甚至都有一种,果不其然的感觉。   “冲着你来的?”   何五姑娘小声问。   余鱼也说不好,不是她过于自信,而是总觉着,文贤公主,是真的冲着她来的。   她无奈地点了点头。   “好像是。”   “姑娘不必担忧。”   小蕊在一侧低声说,“世子不会让姑娘有半分意外的。”   余鱼听到这,嘴角忍不住上扬。   是呀,有他呢。   她很安心。 第47章 威胁   文贤公主不是一个人来的。   同行的还有敏然郡主,另外还有个女子,长得清秀,倒是眼生。   公主和郡主登船,在场的几十个少女纷纷躬身行礼。   文贤公主还带着笑,过来握着陶姑娘的手,笑吟吟看着大家。   “今日我和敏然出来游湖,得知阿陶在此,想找她玩,倒是搅扰了你们的兴致。”   就算真的有不喜欢公主前来的,也没有人能直接在这种场合顶她,都是此起彼伏的没有。   文贤公主状似随意地往余鱼这里看了眼。   余鱼还躲在角落,知道文贤公主若是看她,定然是没有好事的。   她直接移开了视线,不和文贤公主对视。   何五姑娘给她打掩护,捂着唇低语:“她只要不正大光明喊你,你就别理。”   “嗯。”   余鱼也是这么打算的,并且也是这么做的。   余鱼的避让很明显,甚至周围和二姑娘三姑娘关系好的,也悄悄挡在了她的面前。   就这么隔着一层一层的人群,文贤公主也不能越过那么多人去,直接找余鱼。   而文贤公主在外的确不会那么做,只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就和陶姑娘开始说话。   有惊无险。   船上上下三层,姑娘们也准备了不少吃喝玩乐的,小游戏也许多。   能出来的,都是还未成婚的姑娘们,玩耍的也都是女孩子们喜欢的,分了好几处,有的喜欢投壶,有的喜欢射覆,还有的则在玩双陆棋。   诗会的姑娘们日常玩耍的游戏是飞花令之类,到了这种场合,反而不怎么玩这些文绉绉的,而是偏向更随性活跃一点的。   文贤公主没有第一时间发难,何五姑娘直接拉了余鱼前往另外一间船舱,里面都是一些坐着玩棋的女孩子们。   何五姑娘直接牵了余鱼去了里面一个垫子,身后的小蕊跟得很紧,生怕错开半步。   而这里的姑娘们玩耍时,偶然抬头看见余鱼了,也只是颔首问候。   “你可会下棋?”   何五姑娘先问了句。   余鱼落了座,这边是放着一个厚厚的棋墩,木质的棋盒,里面是黑白二子。   这是围棋。   余鱼见裴深下过,她自己并没有怎么接触。只看着何五姑娘怎么捻起棋子,在棋盘上摆弄。   “算了,我们下棋也打发不了时间,还不如带你认识个人呢。”   棋盘上何五姑娘随意落下一子,然后起身,去了另外一堆女孩儿们当中,不多时,她牵着一个尖脸的女孩子过来。   “丁姑娘,这是我表姐,孙小六。”   孙姑娘年岁大一点,也内敛许多,她看了眼棋墩,又扫了眼余鱼。   “小婵与我说,你不善弈,捉我来与你们说。”   “的确不善,还请孙姑娘指点。”   余鱼和何五姑娘年岁相当,何五姑娘的表姐该是比她要大点的,余鱼也比较谦逊。   孙姑娘也就落了座,只摆弄了两颗子就知道,余鱼的确不怎么接触棋,索性从最基础的讲起。   “阿姊,你知道文贤公主今儿怎么就来了吗?她能独自出的宫?”   何五姑娘一边摆弄着棋子,一边问。   孙姑娘扫了眼余鱼,然后慢条斯理说:“文贤公主出宫不是什么难事,只要说去齐王府,找敏然郡主一起玩耍,凡是都有齐王,或者小郡王护着。”   “更何况,这里是太星湖,太星湖的岛上,还有能护着她的人呢。”   “至于她今儿怎么出来的,我猜是陶思思。”孙姑娘冷笑道,“你们许是不知,这些日子陶思思闹得可厉害,自从定了她做伴读,陶思思整日里想方设法,找人来替了她。”   说罢,目光又落在了余鱼身上,想到了什么,宽慰道:“丁姑娘倒是不用着急,毕竟有裴世子在。”   余鱼这才发现,何五姑娘的这位表姐,知道的事情不少。   正说着呢,外面的姑娘似乎在说些什么,然后小蕊忽地上前跪在地上,对着余鱼低语。   “敏然郡主来了。”   余鱼一愣,抬眸。   这个船舱的门口,果然是敏然郡主。   和几个月前不同,这次相见,她的心情明显不好,耷拉着眼角眉梢,满脸不耐。   “这么大的人,躲到哪里去了?”   这一看,又是来找她的。   已经有人给敏然郡主指了指她的位置,敏然郡主朝着她这儿走来了。   余鱼估计是躲不开的,索性就起身相迎。   “郡主。”   “你躲什么,害得我好找。”   敏然郡主说罢,皱着眉看了眼何五姑娘和孙姑娘,收回视线,硬邦邦给余鱼说:“我有话跟你说,跟我过来。”   跟她出去?   余鱼还记得当初敏然郡主的行为,尤其是今天,她还是跟着文贤公主一起进来的。之前听姑娘们提起过,敏然郡主很多事都是听着文贤公主的,敏然郡主这么来找她,还要叫她私下说话,她着实不敢。   见余鱼没动,敏然郡主有些恼。   “难不成我还会把你拐带了谋害你不成?”   余鱼险些就说出来,还真怕。   怕的不是敏然郡主,是怕敏然郡主的身后,就站着文贤公主。   “郡主有话,在这里说就行了。”   她这幅完全不配合的样子,让敏然郡主实在抹不开面,一跺脚。   “我爱在哪里说在哪里说,你这般防着我,至于吗?”   余鱼却老老实实点头。   真的至于。   敏然郡主险些都给她翻白眼了,最后还是忍耐着,粗鲁地抬手塞了她一张花笺。   “我阿兄吩咐的,过些天府里赏花,让你和楚国公府的姑娘都来。”   提起小郡王,余鱼稍微没有那么紧张了。小郡王是裴深的友人,如果是小郡王的吩咐,那么必定不会是对她有威胁。   她这才露出笑意,伸手接了过来。   “多谢。”   余鱼这么一笑,敏然郡主那点子气也没了,多看了她几眼。   敏然郡主心情好了,脾气就好了。   “我顺道给你说件事儿。”   敏然郡主刚开口,后面哒哒跑来一个丫鬟,屈膝行了礼,然后对敏然郡主说:“公主说要回船,郡主快些回去吧。”   敏然郡主的话被打断,也忘了继续给余鱼说,扭头就走。   而余鱼听到公主要离开,心里一下子放松了。   却不想那丫鬟瞅了瞅,又问:“这位可是楚国公府的丁姑娘?公主请姑娘去说话。”   相比较敏然郡主,余鱼更不想和公主说话,她甚至想,早知道就跟敏然郡主去说话,丫鬟找不到她,公主的带话就带不到。   “我不舒服得厉害,想睡片刻,等睡醒了去跟公主说话。”   余鱼还知道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驳回公主的面子,找了个借口。   敏然郡主也啧了一声:“她既然不去,就别叫了,硬叫着去也没意思。”   余鱼没想到敏然郡主还会帮她说话,有些诧异。   “奴婢做不得主,公主叫了这位姑娘,无论如何,按规矩,姑娘也该过去跟公主回话。”   敏然郡主看了一眼余鱼。   “你回去主舱,跟表姐回话。态度好些,她没那么不好说话。”   余鱼默默想,文贤公主可能已经不是不好说话的事儿了。   何五姑娘和孙姑娘都知道文贤公主追裴深的事儿,这会儿孙姑娘低声说:“按规矩,你的确得过去回话。哪怕拒绝也不能面都不见。”   无奈之下,余鱼只好和几个姑娘一起回到了原本的船舱。   姑娘们分了好几堆,有的还在彼此说话,有的围在公主身边,有的则站在门口附近远远看着,一瞧见,刚想上前来说话,又看见了敏然郡主,到嘴的话咽了回去,只含糊着对余鱼说:“你快些过去看看,你府上的妹妹们……”   府上的妹妹们?余鱼心中一个咯噔,疾步走了过去。   三位姑娘都在公主跟前站在,面色瞧着都不太好。   私下里有人在低声说,丁姑娘来了,这般声音传了过去,文贤公主一抬眸,三位姑娘也跟着回头。   见了她,二姑娘和三姑娘眼里都是焦急,张了张嘴,却没敢说什么。   “丁姑娘来了啊。”   “丁姑娘刚刚去哪儿了,我本有些话想跟丁姑娘说,一回头就找不见人了。”文贤公主还笑着。   “是我贪玩,去旁的地方玩了。”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余鱼是在躲公主,可明面上,余鱼还得找个合适的理由。   “原来如此。”文贤公主笑吟吟招手,把敏然郡主也叫了去,低声说了几句话。   敏然郡主看了余鱼一眼,然后对文贤公主小声说:“你何必喊她,不喜欢就别看她,眼不见为净呗。”   文贤公主笑容不变,轻轻拍了拍敏然郡主的肩膀:“你刚刚与她说话了?没说有的没的吧?”   敏然郡主顿时有些心虚。她险些就说了。   但是她最后被打断了,故而理直气壮说:“什么有的没的,我可什么都没说。”   文贤公主颔首,心中有了底。   和敏然公主说完话,文贤公主这才客客气气地对余鱼说:“我与姑娘一见如故,请姑娘与我回船上聊聊天,可好?”   余鱼起了一后背的鸡皮疙瘩,谨慎得回答。   “公主见谅,我头疼得厉害,恐怕不能陪公主聊天。”   “丁姑娘这是不答应了?”   文贤公主静静看着她。   余鱼怎么可能答应。她宁可刚刚跟着敏然郡主走,都不敢答应文贤公主的邀请。   “请公主见谅。”   余鱼只能这么推辞。   她不去,得罪公主,她去了,谁知道又是什么。   余鱼实在是不想跟文贤公主相处。   “那这可就不巧了。”   文贤公主笑吟吟说:“刚刚我邀请了楚国公府的三位姑娘,她们可都答应了。”   余鱼猛地抬头。   二姑娘和三姑娘都在悄悄朝她摇头,四姑娘紧皱眉头,也是一脸不舒服。   “丁姑娘不答应也无妨,”文贤公主就那么静静看着余鱼,“这三位姑娘,我都带走了。”   “公主,这怕是不妥吧。”   余鱼上前两步,紧皱着眉。   “没什么不妥,我既然说了请她们去玩,她们就该跟我走。不是所有人,都像丁姑娘这般……”文贤公主轻轻一笑,“不通礼数。”   “丁姑娘也算是这三位姑娘的半个长辈,就是有些不知道,丁姑娘真的能放心,让三位姑娘跟我走吗?”   “还是说,丁姑娘也一起?”   文贤公主静静等候着。   半响,余鱼低声说。   “……一起。” 第48章 哥哥,帮帮我   文贤公主相邀,楚国公府三位姑娘和丁姑娘都只能跟着去。同行的还有陶姑娘,敏然郡主。   何五姑娘再怎么着急,也只能干瞪眼,看着余鱼离开。   余鱼心下是有些不妙的感觉。   入京半年多,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文贤公主时,什么都不知晓的时候了。   现在的她,在很多人的提点下,基本已经知道了文贤公主手中的权利,大概就是,哪怕悄无声息的弄死她,也不会引来太大的关注。   如果只是惩治几个少女,或许都不会让人记得。   这就是为什么余鱼得跟来的原因。   楚国公府的三位姑娘被文贤公主相邀,根本不是什么好事。如果因为她,导致这三个女孩儿遭遇了什么意外,那余鱼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她只能跟着去。   文贤公主上船的时间也不短,两艘画舫中间搭起来的木板也撤了,各自行了一段路程,这会儿了已经看得见小岛了。   公主要换船,两艘船自然是停下来等着她。   余鱼在甲板站了片刻,湖上的风很大,小蕊怀里还抱着她的帷帽和斗篷,这会儿将斗篷披在她肩上,小声说:“姑娘,待会儿公主说什么,都只说好,别引起公主的注意,姑娘早点脱身为妙。”   余鱼搂了搂斗篷,身上的凉意减淡。   她也知道小蕊这话的意思。和公主要是正面起了冲突,可就不是小事了。   尽量避免和公主的正面交锋得好。   余鱼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她怕的是,公主不是这么想的。   三位姑娘也在她身边,三姑娘和四姑娘甚至起了争执,一直对四姑娘很照顾的三姑娘,难得黑着脸伸手戳她的脑袋。   “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怎么能想到去和陶姑娘搭话,和公主搭话?!”   四姑娘比起以前要沉默得多,但是她本性就那样,被姐姐戳了脑袋,立刻露出厌烦的态度,抬手打开了三姑娘的手。   “公主派人来问候过我姨娘,就这一点,比你们这些所谓的亲姐姐,强出不知多少倍!”   提起袁姨娘,三姑娘也无话可说。   长辈之间发生的事情,府上的姑娘们又能如何。   她沉默了片刻。   “那你要去给公主道谢,刚刚道谢了就是,何苦弄成这样。”   四姑娘:“难道是我让公主请了你们去的?”   姊妹俩险些又吵了起来。   这边余鱼听着了,倒是诧异,公主怎么会派人去问候袁姨娘?   这件事如果四姑娘不说,许是所有人都不知晓。   正想着呢,和敏然郡主说着话的文贤公主忽地朝余鱼看过来。   公主走了两步,距离算不得近,中间还留有几个人的位置。   “丁姑娘。”   文贤公主温声细语问:“丁姑娘出身南方,可是会水?”   余鱼不会水,但她不知道丁姑娘会不会水。   面对文贤公主忽然的问话,她只能沉默不回答。   而文贤公主也不像是想要她一个答案,说完后,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意。   “湖上风浪大,丁姑娘要小心。”   余鱼忽地有些紧张了。   她不会真的……出什么意外落入湖中吧?   余鱼忧心忡忡想,她要是掉下去了,被鱼给咬了怎么办?   等了片刻,木板将两艘船并在一起。   文贤公主和敏然郡主先行,几个女孩儿随后。   余鱼落在最后。   二姑娘脚下也慢了慢,乘人不备,低声给余鱼说:“待会儿进去后,丁姑娘千万别落单,紧跟着我。”   余鱼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公主出游的画舫,比起姑娘们租的画舫要豪华的多。   船舱上下三层,从甲板上到船舱外,到处都是仆从,一路都是行礼问候声。   人这么多,余鱼心中反而踏实了一点。   也许公主多少估计一些自己的颜面呢。   船舱门开,里面却是歌舞靡靡,酒气残留。   文贤公主淡然地上前坐了主位,仆从们更换了小几,请几位姑娘纷纷落座。   敏然郡主左右看看,低声问文贤公主:“堂兄避开了?”   “自然要避开的,”文贤公主慢悠悠说道,“我请了女孩子来玩,怎么能让他扫兴。”   敏然郡主松了口气。   而这番对话,几个女孩们都没有听到。   余鱼在最后的席位落了座。   小几上摆放着各种食物,还有酒杯。   堂中铺着厚厚地垫,几个衣着清凉的舞姬正在翩翩起舞。   旁边还有演奏乐器的乐人。   “我请你们来,不过是化解先前的一些小矛盾。”   文贤公主说话时,目光扫过余鱼。   在场所有人这么一听,都想到了几个月前的事情。   文贤公主和余鱼之间没有正面起过冲突,甚至没有多说几句话。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文贤公主对这位裴世子的未婚妻,是极其不满的。   与其用不满来形容,倒不如说是,恨不得取而代之。   文贤公主哪怕是对余鱼做出各种不光彩的手段,旁人只怕也不会很意外。   但是文贤公主说,化解矛盾,听起来就有点意思了。   余鱼不信。   她还记得,裴深之前给她说过,文贤公主是一个不能接近的人。她说的话,最好不要相信。   余鱼时刻谨记这一点,哪怕公主说了,她也只是笑了笑,一副听进去的样子,并没有直接表露出来她的不信。   文贤公主嘴角一勾,瞥了余鱼一眼,只拍拍手。   “换个歌舞。给姑娘们看点新鲜。”   衣着清凉的舞姬退下,片刻后,出来的却是一群少年舞者。   比起先前衣着清凉的舞姬,这群少年们,穿得也不太端正,不是露着胳膊,就是露出腿,踩着节奏在厅中起舞。   余鱼看傻了眼。   而旁边几个姑娘,除了敏然郡主外,都慌张地移开了视线。   礼教之下,未出阁的女孩子们根本不敢就这么直勾勾欣赏少年的舞姿,或者说,身体。   余鱼没想到,文贤公主这般肆意,居然能正大光明的欣赏少年们的舞蹈。   无论文贤公主其他,只是这么一点,余鱼有些钦佩和羡慕。   倒也不是说她想看,而是这一点就打破常规,和别的姑娘不同。   文贤公主随意扫了一眼,然后问道:“丁姑娘,可还满意?”   问她满不满意?   余鱼其实也没有怎么看,主要是少年们的舞姿,多少多了一些旁的味道。   总觉着再看几眼,那跳舞的少年都要凑到她跟前来了。   “满意。”   余鱼还记得要顺着公主的意思。   文贤公主笑了笑。   “那送给你,可好?”   送给她?送给她什么?   余鱼眼露茫然。   文贤公主捂着唇轻笑。   “他们都是经过调|教的,什么都会,丁姑娘带回家去,自然可以慢慢享用。之后就知道其中的好了。”   余鱼虽然听不懂公主的意思,但是她知道,无功不受禄。或者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多谢公主的好意,只是怕不妥。”   “没什么不妥的。我送给你,你收着就是。”   余鱼还真不敢收。   总觉着这里面古古怪怪。难不成公主是打算送给她一堆人,然后盯着她?监视她?欺负她?   有些不对劲。   余鱼再三推辞,推辞到文贤公主面露不喜。   “你既然这么推辞本公主给你的礼物,我也不为难你,你就饮杯酒赔罪,此事作罢。”   余鱼松了口气。   这个可以。   她之前是跟着裴深出去饮过酒的。   酸酸甜甜,格外好喝。   丫鬟跪在余鱼的脚边,斟了满满一杯酒。   余鱼端起酒杯抿了抿。   瞬间,辣的她险些呛住。   “是我考虑不周,稍等,给丁姑娘换一杯果酒来。”   文贤公主笑着说:“女孩子家少有饮酒的,是我忘了。”   余鱼还捂着唇说不出话来。   这酒她从未喝过,和裴深给她的,完全不同。   不多时,一个丫鬟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盏酒。   这一次余鱼仔细闻了闻,没有刚刚那杯酒的气息,反而是一股果子的香甜。   这倒是和之前裴深给她的差不多。   余鱼也不多想了,喝了这杯酒,推辞了那么多次,就能作罢。   余鱼一饮而尽。   的确只是果酒,没有什么劲儿。   文贤公主笑了笑,然后拍拍手,重新换了一场歌舞。   这一场歌舞,足足有二十个舞姬。   穿来跳去,好不热闹。   只看着看着,余鱼头晕起来。   她单手托着腮,总觉哪里不对。   她好困。   但是她怎么可能在文贤公主的船上犯困。   余鱼掐了自己一把。   没有什么用。   还是小蕊发现她不对劲。   “姑娘,怎么了?”   “我好困。”   余鱼甚至觉着,困得睁不开眼,偶然眨眼间,眼前跳舞的舞姬,都是重影的。   这不对劲。   余鱼努力摇了摇头,试图清醒一点,但是脑袋更晕乎乎了。   小蕊脸色一变,左右环顾,舱内到处都是仆从。   文贤公主撑着腮欣赏了片刻歌舞,估摸着时间,捂着唇对身侧的丫鬟吩咐。   “差不多了,把人给太子送过去。”   余鱼坐不住,她身子很软,全靠小蕊扶着,公主的丫鬟来,说是请姑娘去侧间休息,余鱼毫无反应。小蕊拒绝,却拒绝不过几个粗壮的仆妇,直接架起余鱼。   “丁姑娘!”   “丁姐姐!”   舱内其他几个姑娘一直坐立不安,这会儿见了,惊呼出声。   然后这时候她们根本帮不上任何忙,几个仆妇架起余鱼,很快离开舱内。   能跟上去的,也就是一个看起来娇小根本不顶用的丫鬟。   余鱼迷迷糊糊中,觉着自己被人放在了一张床榻上。   画舫还在湖上行驶,微微的晃动,她头好晕,身子更晕。   “太子,这就是公主为太子专门寻来的美人,请太子笑纳。”   余鱼似乎听见了有人在说话,但是她努力睁开眼,却根本睁不开。   怎么回事,她怎么一点力气都没有。   谁来了?   裴深呢?她好想裴深。   余鱼感觉到有人走近了。   是谁?   “果真是个美人,文贤有心了。”   那人似乎笑着说了句什么。余鱼却听不清。   那人走上前来,弯了弯腰。   下一刻,沉闷地一声直接倒在床榻上。   余鱼感觉自己被晃了晃。   “姑娘,坚持住,等船靠岛就好了。”   似乎是丫鬟小蕊的声音。   “世子在岛上等您。”   裴深?   余鱼明明已经毫无力气了,却还是努力抬起手,声音更是软绵绵。   “走……”   “去岛上……”   “找他。”   小蕊犹豫片刻,一跺脚。   “是!奴婢这就带您去找主人!”   余鱼再也坚持不住,彻底陷入了昏厥。   黑暗与潮湿,还有逐渐升起的热度。   余鱼几乎是被热醒的。   也不能算是清醒。   她意识还模模糊糊,软糯的声音轻轻叫着。   “哥哥……”   怎么还不来……她好想他。   “在。”   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他的手落在她的脸颊,轻声哄着。   “我在。”   真的是他。   余鱼彻底放下心来,然后伸出手,轻轻揪住了他的手指。   “哥哥……我好热。”   小姑娘撒娇似的气音说道。 第49章 处理   余鱼想哭。   不知道为什么,身体的状态很奇怪。   就像是夏日里被放在了冬日里的暖炉上,烫得心痒。   想要躲避甚至都躲避不开。   只能尽可能抓住眼前唯一信赖的人,无尽委屈地告状。   她太委屈了,委屈到甚至能忽略周边一切的不对劲,抓着裴深,瘪着嘴。   裴深不敢动被余鱼抓着的手,只能用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发髻。   “没事,马上就好。”   小丫头面色酡红,带着一股酒气,可按照小蕊所说,只是尝了一口酒,半杯果酒,怎么可能是被酒气熏晕的。她的状态完全不对,半昏迷,意识也不清醒,酒里被下了见不得人的东西。   裴深赶来时,看见自家小姑娘那浑身软绵无力,全靠着小蕊支撑的模样,滔天杀意险些就压不住。   这会儿见她能说话,却还是意识不清的样子,裴深强压着怒火,努力放软了声音来哄她。   也是他一身冰凉,热得难受的余鱼不断汲取,让他也冷静下来。   当务之急不是其他,而是他家小姑娘的安危。   酒里的东西,谁都不知道是什么。   浑身湿漉漉的小蕊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穿着岛上婢女的衣裳,跪在一侧。   “哥哥……”   余鱼难受地厉害,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一声一身喊着他。   裴深无奈,把人搂起来抱在怀中,拍着她的后背。   “在呢,我在。”   小丫头绵软无力地靠在他怀中,半眯着眼,唇上干涩。   “去给你家姑娘倒水来。”   裴深看了眼小蕊。   当差第一天就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不过也幸亏小蕊机灵,想法子把人从船上渡到岛上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两相一抵,功过全无。   小蕊跪在地上浑身都在冒冷汗,听到这一句,如获大赦,连忙爬起来去倒水。   水杯也轮不到她给喂,裴深接过水杯,冷冷打发她出去。   “你去给此间主人报个话,就说等等让他准备一些东西,我有用。”   裴深随口列举了一些东西,小蕊越听越心惊胆战,低头应下,退了出去,顺手将门紧闭。   没有点烛的房间,四处的帷幔都是放下来的,门窗紧闭,几乎没有外面的光透进来,而这份昏暗,让余鱼更没有安全感。   她在裴深的怀中,半眯着眼,只能感觉到来自裴深的冰凉温度,这是她急缺的温度,也是她一直想要的。   她这般,裴深可当真是难受,只能先扶起她,哄着她喝点水。   余鱼摇着头,难受地哼哼唧唧。   她也不知道怎么难受,就是不舒服。   不喝水可不行,酒里不知道下了什么药,当务之急,就是多喝水,冲淡一些。何况她这般太脱力,必须补充水分。   裴深连哄带劝地,好不容易喂着喝了两口,没喝进去,都浸湿了她的衣领。   “喝点水,不然你一直会晕。”   裴深第一次知道,自己居然连给一个小姑娘喂水的力气都没有,她一摇头,这手中的水杯怎么也递不出去。   余鱼不想喝。   她明明很渴,渴的嗓子都是紧绷绷的难受,可是就是不想喝水。   她努力摇着头,难受地拧来拧去,一个劲儿拒绝。   裴深哄了半天也无法,可是这水,是必须得喝的。   “小鱼,你不愿喝,我喂你喝,只你醒来后,不许说我轻薄你。”   裴深叹了口气,实在是找不到别的法子,只能自己喝了一口,手抬起余鱼的下巴。   这只是给她喂水,不做其他。   裴深做好了心里准备,这才轻轻贴着余鱼的唇,渡给她水。   许是裴深唇上温度刚好,余鱼并没有拒绝。   只是晕晕乎乎中有些奇怪。   可她什么也想不到,也没法想,接受来自裴深一口一口渡过来的水。   半杯水,放在平日里,只不过是片刻就喝完的事,可是给余鱼喂这半杯水,花费了不少时间不说,裴深自己都被弄得汗流浃背,温度上升。   怀里的小姑娘喝了半杯水,柔软的唇上湿润着。   裴深放下水杯,低下头时,刚好看见余鱼微微张开的唇,舌尖似乎还在回味,微微蜷着。   他喉结滚动,移开视线,试图将怀中的小丫头放下来。   不能继续这么亲近,继续下去,对他而言是一种折磨。   对小姑娘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他试图放下余鱼,可余鱼稍微离开他一点,就毫无安全感地哽咽,喃喃喊着他,急切地伸手要抓住他。   糟糕。   裴深闭上眼,不知道到底该拿她怎么办。   余鱼喝了点水,可没有什么用。她火烧似的,烫得浑身难受,脑袋晕乎乎地,睁不开眼,生怕裴深离开,所有的力气都用在静静抓住他上。   而裴深的体温也逐渐身高,没有之前的凉意,这让余鱼更难受了。   裴深仔细听了半天小丫头的喃语,发现她还是热得厉害,犹豫片刻,试图哄她松开手。   “小鱼乖,松开我,我马上回来。”   余鱼只隐约听着裴深要走,急得险些哭出来,湿漉漉着眼,呜呜哽咽着。   “不要……别走。”   她紧紧抓着裴深,生怕被他扔下。   难受,太难受了。她要是一个人就这么待着,会难受死的。   裴深试了几次,余鱼怎么也不能松开手,完全离不开他。   他叹了口气。   然后索性直接抬手直接把她打横抱起。   格子扇后,是一方汤池。   比起他庄子的那个,就显得很小,不比寻常的木桶大出多少。   怀中的小丫头轻飘飘地,也是因为不舒服,整个人蜷成一团,小小的。   裴深把人放在汤池边,弯腰摸了摸汤池水温。   他来时刚让人换的水,这会儿已经冷了。   倒是刚好。   裴深衣服也不脱,直接下了水。   他还记得不能让余鱼毫无安全感,下了水,也一只手握着余鱼的手。   片刻,他单手一撑上岸来,重新把小姑娘搂入怀中。   浑身湿透了的他,体温在水温下强行压了下来,冰冷地,让余鱼瞬间能舒服不少的。   折腾了一两个时辰,小丫头到最后体力不支,与其说睡着,不如说半昏迷。   而这时的裴深也一身狼狈不堪。   他抱着小丫头许久不敢松手,直到判断她的状态,能够离开他时,才把余鱼放到小榻上。   而余鱼这会儿的衣裳也因为抱着他而弄得全都湿了。   这么穿,会受凉的。   裴深沉默半响,还是出去找了小蕊来。   有些事,不是他现在能做的。   裴深换了一身衣裳,交代了小蕊几句,脚步匆匆离开。   余鱼这一觉睡了足足一天。   她怎么睡都不踏实,翻来覆去地,期间像是在船上漂泊,摇摇晃晃。   似乎是有大夫来过,不多时,她的鼻尖就能嗅到一股子药草味。   似乎是被人喂了药,嘴里都是苦的。   也没有苦多久,很快就被塞了一块糖。   余鱼好不容易能睁开眼,慢腾腾坐起来,揽着被子,发现她在一个陌生的环境。   或许也不能算是陌生,此间屋子宽阔而冷冰冰地,家具器物较少,没有什么色彩的点缀,甚至少有配饰,像极了她曾经去过的庄子。   裴深的庄子。   她头有些疼,捂着脑袋缓了半天。   “头疼?”   裴深的脚步声靠近,他顺势坐在床榻边,伸手在余鱼的额头摸了摸。   “有点烫。”   忽地见到裴深,余鱼感觉自己梦见过他。   好像是在梦里,她哭闹着缠着裴深。   有吗?   余鱼不确定了。   这一幕太模糊,只剩下一星半点的影子。   “哥哥……”   她伸手攥着裴深的衣袖,有些不安地问:“我怎么了?”   裴深顿了顿,轻声说:“你吹了风受凉,病着了。”   吹风受凉?   余鱼只记得自己被迫去了公主的船上,饮了半杯酒,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这样吗?可是她总觉着哪里不对。   她往日也不是没有吹风受凉过,可没病得什么都不记得,甚至一睁眼,换了一个地方。   “这是你的庄园吗?”   裴深点头。   “你病着,现在这里休养。”   “不回去吗?”   余鱼又问了一句:“二姑娘她们没事吧?”   裴深揉了揉她的头发。   “她们没事,已经回去了。”   “别操心别人了,多操心你自己。”   “待会儿小蕊熬了药,喝了药继续睡。”   还睡啊?   余鱼不觉自己是一个容易困的人,可是裴深说了那话,她坐着才和他说了没多久,眼皮又重了起来。   支撑了没多久,等小蕊端来了药,喝了药,她就撑不住,重新躺了回去,只片刻,就睡熟了。   裴深给她掖了掖被子。   酒中下的药太过凶猛,她年纪小,根本受不得,只能用药让她多睡,缓着来。   外头铃铛声响起。   裴深目视了片刻余鱼的睡颜,起身。   外头,田二和小蕊见到裴深,躬身行礼。   “主子,事情办妥了。”   裴深的面色毫无在余鱼跟前时的柔软,而是让人看了都心惊的冷冽。   “如何?”   小蕊低声回话。   “回禀主子,太子那边,安排妥当了,就等着主子什么时候用。”   “嗯,此次承了靖王的情,等文柯死了,就给靖王还人情。”   “是。”   裴深又看向田二。   “你那边?”   田二几乎是龇牙咧嘴地。   “公主马匹受惊,当街摔了下来。”   “小的看的清清楚楚,公主的腿,摔断了。”   只摔断了腿。   倒是便宜她了。   “你回府里去,告诉夫人,让她准备我的婚事。”   小蕊和田二都震惊地抬头。   裴深抿着唇,想起他给余鱼喂水时,还有之后……   这般了,还是快些成亲比较好。   起码,他就可以换种方式,来照顾她了。 第50章 婚期已定   裴深说,先不回楚国公府,还有几天就是中秋,中秋日回去吃个团圆饭,然后回庄子来,给余鱼准备生辰。   毕竟在楚国公府所有人都知道,丁姑娘已经满了十五,正大光明给余鱼办及笄礼,不太合适。   还有老师那边缺的课,全部由裴深补上。   不回楚国公府,一时间好像也蛮不错。   不去见人,也不会被问发生了什么,对余鱼来说,是一种躲避,也是一种安全。   余鱼在国公府憋了半年,整日里自己的时间安排的满满的,可到底不够自由。   在庄子上,她养了几天身体,一好转,立刻兔子似的漫山遍野蹦跶着玩。   庄子上的下人都随着她,无论是她想上山抓小兔,还是想去河边钓鱼,什么都能准备的妥妥当当。   就是小蕊和小莲一样,总是提醒她该喝药了。   喝了几天的药,药方子又换了一贴,之前的是用来驱散药性的,现在用的是补身体的。   她到底年纪还小,身子底子受了亏,早早补上就行。   倒是余鱼喝药早就喝惯了,每日里在外头玩耍,一回头,小莲已经热好了药,她自觉接过来喝完,小蕊又开了匣子给她递来糖。   嘴里含着糖,余鱼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林子里还有松鼠在枝头蹦来蹦去,她这些天也见多了,甚至认得出这只尾巴尖儿黑色的小松鼠,来偷过她的糖。   “姑娘,天冷了,咱们该回去了。”   小莲手上拿着斗篷,劝着余鱼披上。   到底是中秋了,只正午那一会儿有些热,其余时间,风里都是冷冰冰的凉意,吹了风,容易受凉。   余鱼自己还在喝药呢,可不敢再受凉,老老实实裹上斗篷,跟着丫鬟们回去。   裴深又不在。   这几天他似乎很忙,而且在庄子里,他好像更放心她了些,只叮嘱她出门带上庄子里的随从。   回到庄子上,下人们早早准备了好了美食。   在山间用膳也和楚国公府不同。   国公府的膳食都很精致,但是庄子上的美食,都偏原汁原味一些。   还有不少都是农家小菜,瞧着不精致,但是吃起来,格外有口感。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余鱼在庄子上养得白白胖胖,小脸蛋白里透红,气色好了许多。   而还有两天就是中秋,裴深来接她回府上。   余鱼从那天船上离开到现在有小一个月的时间,没有见到二姑娘和三姑娘。刚一回到一尘院,下人就说是两位姑娘结伴来问候她了。   余鱼也想知道她们如何,请了她们进来。   二姑娘本面带忧愁,掀了帘子进来后,看着坐在小榻上等她们的余鱼,愣了愣,到口的话却是变了。   “你……近来倒是丰润了些。”   余鱼起身来接她们,笑吟吟地:“我也觉着我长胖了。”   而她起身后,三姑娘发现了另外一件事。   “你又长高了?”   余鱼在庄子上没有一个对比的人,现在和二姑娘三姑娘站在一起,发现她的确又长高了,已经和二姑娘差不多高了。   余鱼也惊奇,她前些日子,何五姑娘才说她长高了,这才一个月,她又长高了。   二姑娘握着她的手,感慨。   “你倒是长得快,和刚入府时,大不相同了。”   余鱼抿唇一笑。   余鱼入京时,小小的一团,个儿不高,瘦瘦弱弱地,抱在裴深的怀中,猫儿似的。   现在长高了,也长开了。   那张本就吸引人的美人颜,如今更是令人魂牵梦萦。   二姑娘三姑娘和余鱼坐在一起,忍不住提起当初在船上的事。   过了小一个月,瞧着余鱼这般轻松随和的样子,也不像是发生了什么,三姑娘小心翼翼问:“那天我们在公主的船上,丫鬟说你意外落水,还好有艘小船在旁边,你们直接就回岸了……是不是公主做了什么?”   意外落水,这可能是对外的说辞吧。   当时她状态不好,二姑娘三姑娘是看着她被仆妇架走的,焦急万分,只是被隔着那么远,都无法帮上忙。   “没什么。”   余鱼还记得裴深叮嘱过,关于公主的事,不要对外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裴深都这么说了,余鱼也就不提。   “就是吃了点酒有些晕,不小心跌下去了。”   二姑娘和三姑娘脸色好了许多。   “还好……我真怕是公主私下做了什么。”   余鱼提起文贤公主,就不太舒服。虽然过去了一个月,但是对文贤公主的厌恶,就印在了她的心上。   刚想转移话题,问问中秋的事,只听三姑娘叹了口气。   “我开始还以为是善恶有报,没想到,只是意外。”   余鱼诧异指了指自己:“我,善恶有报?”   她做了什么恶了???   三姑娘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连忙解释。   “不是说丁姐姐,我说的是公主。”   “文贤公主在那之后两天,马匹受惊,当街坠下马背,被马踩断了腿。”   “昏迷了多日,几近垂死,醒来之后听太医说,公主这条腿废了,整个人都疯了。”   三姑娘小心翼翼说:“起初,我还以为是长兄做的呢。”   “呸,别瞎说,长兄不会做这种事,也不能是长兄。”二姑娘赶紧推了推三姑娘。   余鱼眨了眨眼。   公主,跌断腿了?   被马踩断了腿,基本上就没救了。   余鱼说不出自己是怎么想的。没有高兴,也没有别的情绪。   只能说,天道好轮回。   文贤公主作恶,总有一天会回馈到她自己身上。   至于她们说可能是裴深,余鱼想,等问了裴深,不就知道了吗。   聊着聊着,又聊到了茂管城。   “丁姐姐,你成婚时,茂管城的丁家人也会来吗?需要提前去接吗?”   余鱼一愣,这次是摸不着头脑。   “成婚?”   二姑娘三姑娘对视了一眼。   “丁姐姐还不知道?府上这一个月,都在准备你和长兄的婚事。”   准备她和裴深的婚事?   她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这是裴深安排的?   两位姑娘见自己似乎说错了话,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而余鱼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回到楚国公府上,有些和之前不一样的地方。   可是成亲这种事,怎么就她自己不知道?   余鱼难得地,又在夜里熬夜等人。   基本上余鱼在哪,裴深就回到哪里。   他入夜回府,见书房还亮着一盏灯,知道小丫头在等他,推了门去。   余鱼侧坐在书案前,肩上披着一条斗篷,手里还握着一本册子正在看。   他去了,抬手按下册子。   “夜里点着灯别看书,伤眼。”   余鱼乖顺地放下书。   然后趴在那儿盯着裴深看。   裴深打量自己,并无不妥。   “小丫头,怎么这般看我?”   余鱼问:“怎么所有人都说我们要成亲了,我不知道?”   原来是这个。   裴深落座,顺手把余鱼肩上下滑的斗篷给她拉好。   “成亲不好吗?”   余鱼说不出来。   “早先我可是说过了,我们成亲,不止一次,小丫头,你可不许反悔。让全京城的人都眼看我被抛弃,被退婚。”   余鱼嘟了嘟嘴。   哪有那么严重。   更何况,就裴深,京城的人谁能看他的笑话。他要是退婚,指不定全京城的女子得高兴成什么样子。   “我还小……”余鱼刚说了一句,就让裴深笑吟吟戳了戳她鼓起的腮,“不小了,我们小鱼是大姑娘了。”   还有几天就及笄,满了十五,准备婚事很正常。   而且,等府上筹备完善婚事,也要些时间。   好吧。   余鱼换了一种眼神看裴深。   真的要和这个人成婚了。   怎么感觉,好像没有任何意外?   就像是最早裴深说成婚的时候,余鱼就觉着,按照他的说法,好像就真的能这么成婚?   她倒是看的正大光明,裴深却有些吃不消了。   挪开视线。   转念一想,小丫头马上就要和他成婚了,是名正言顺的。   又重新看了回来。   顺手掏出一张红纸。   “来,选个好日子。”   嗯?   余鱼低头。   上面是几个黄道吉日。   “我和你的八字,合出来的黄道吉日,你选一个,做我们成亲的日子。”   年内有三个日子,年后有两个。   距离最近的,是初冬的十五,距离最远的,是开年后的夏初。   余鱼犹犹豫豫地,手指落在夏初的日子上。   “这个?”   她的小心思,裴深如何看不懂。   “啧,小丫头,你可真狠。”   从现在算起,到夏初,也有大半年的时间。   不过等到夏初去,小丫头多长一年,也许……   咳。   裴深知道自己想多了。   “也好。”   总归是余鱼自己选的,裴深答应了。   就是大半年的时间,多少有些时间太长。   余鱼立刻笑开了。   她满心欢喜看着裴深。   “谢谢哥哥。”   裴深心中一动。   “真的要谢我?”裴深唇角勾了勾,伸手落在小丫头的下巴上,轻轻抬起。   小丫头和他四目相对。   余鱼满眼无辜,裴深满眼渴求。   “来点实际的。”   实际的?   余鱼小心说:“怎么……实际的?”   是要送谢礼吗?   裴深喉结滚动,他眼神逐渐危险起来。   如果之前没有得到过,或许他还能淡定地哄着小丫头。   现在嘛,他渴求的有点多。   “你我马上就要做夫妻,在此之前,是不是得熟悉熟悉?”   余鱼只觉荒唐,她和裴深还不熟悉吗?   可是显而易见,裴深口中的熟悉,和她的熟悉不是一个熟悉。   “小丫头,亲亲我,可好?” 第51章 中秋家宴   裴深几乎是被羞赧的余鱼给撵出门的。   被撵出门后,裴深一直在笑。   第一次正儿八经轻薄自家小姑娘,怎么说呢,还挺有趣。   这份有趣在余鱼这里,就是不知所措和恼人了。   怎么会有人能这么堂而皇之的说出那种话?   厚脸皮!   楚国公府的中秋家宴,阖家都在,这也是余鱼头一次在楚国公府内,见到府上的全部主子。   自家人没有分什么男女,国公和国公夫人主位,两侧是三位姨娘,底下各张小几,都是让姑娘小郎们自己随意。   府上共有四位姑娘,出嫁了一个大姑娘,中秋是回不来的,还有一位在外求学的二公子,听说中秋前两天回来的。   这也是初见。   余鱼跟着裴深刚落座,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公子上前来,拱手行了一礼。   先是喊了长兄,然后又是喊了丁姑娘。   裴深戳了戳余鱼的肩膀。   余鱼这才香气,刚刚出门时,裴深专门让她拿了一个小锦盒,说是到时候给二弟的见面礼,原来是在这里就预备着。   余鱼从丫鬟手中接过锦盒,递给了二公子。   “初次见面,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是你长兄挑选的笔墨。”   余鱼也老实,直接说了礼物是裴深准备的。   “多谢长兄长……咳,姑娘,笔墨很好,我很喜欢。”   二公子明着是比余鱼要大几岁,但是余鱼现在在整个楚国公府都知道,她担着一个未来长嫂的身份,没有弟弟给嫂嫂送见面礼的,只收了礼,躬了躬身。   余鱼身侧是二姑娘,二姑娘捂着唇轻声给余鱼说:“你不是在学画吗?阿兄善画的,你可以请他帮忙看看你画的画。”   余鱼前些时候在庄子上时间多,自己也在画一些画,起初是学着画一些简单的,回到国公府时,顺手带了一副儿童趣戏图,原是准备给老师过目的,不想老师也放了中秋,说是回家和儿子团聚去了。   这幅图就裴深看了,和来她这儿玩耍的二姑娘三姑娘看过。   裴深指点她画的,只说他这个老师教得好,而两个姑娘倒是给她夸上了天,闹得余鱼心里根本没底。   余鱼抬眸看了眼。   二公子年岁比其他两个公子略大一点,只比裴深小一两岁的样子。   长得也有几分像,但是二公子很明显气质内敛,充满了文气。   的确是个读书人的模样。   但是把画给他看?算了吧,到底不熟,初见面的就把画作给他看,二公子只怕也会和两个姑娘一样,夸一夸就作罢。还是等秦老师回来吧。   “倒也不必。”   余鱼推辞了。   家宴上,余鱼看见了许久未见的袁姨娘。   比起离府时,现在的袁姨娘瞧着要消瘦多,面容也刻薄多。   化着浓妆,捂着跟国公调笑了几句,忽地眸一转,落到了余鱼身上。   这一眼,看的余鱼后背汗毛直立。   不知道为何,就像是被什么危险盯上了,自然而然的防备。   下一刻,裴深的手在下面握着了她的。   他侧眸:“嗯?”   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小丫头的不对。   余鱼见袁姨娘移开了视线,犹豫了下,摇摇头。   “没事。”   是她太杯弓蛇影了。   其实也就是余鱼脾性好,不和袁姨娘计较。不然就袁姨娘生辰那天说的那些话,造的那些谣,足够一个人气得头顶冒烟。   至于之后袁姨娘被送走,对她有怨愤很正常。   但是这份怨愤在余鱼面前,根本上不得台面。   以后还是避开袁姨娘吧。   袁姨娘要是还有坏心,指不定什么时候发作呢。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得想个法子才好。   小丫头陷入沉思,眉宇间的一丝忧愁看的裴深好笑。   他手托着腮笑眯眯给她布菜,而在场的人,都看见了这位素来冷淡的世子,是如何温柔细致的照顾小姑娘。   “深儿。”   国公夫人放下筷子,笑着提高了声音。   “我有一件事,想来还是家宴上说比较妥当。”   “柔儿入府半年有余,我想着,是不是该准备你们二人的婚事了?”   余鱼一愣。   等等,二姑娘不是说,府上都已经准备了一个月了吗?为什么这会儿国公夫人才说这个?   还是二姑娘之前听错了?   裴深放下酒杯,随意拱了拱手:“母亲做主就是。”   “嗯,既然如此,那我可就做主了。”   国公夫人笑吟吟地看着余鱼。   “府上许久没有喜事了,世子的婚事,得大操大办。”   “你们有什么想法的,说来与我,我该怎么给你们准备,就怎么准备。”   裴深没有意见,余鱼也没有意见。   却不料袁姨娘忽地捂着唇轻笑。   “夫人,妾身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国公夫人的脸色淡了淡,尤其是在看了眼国公后,更是一脸乏味。   “这丁姑娘大老远从茂管城入京,说是管家陪护,到底是孤单一个小姑娘。现在操办婚事,是不是得通知丁家,请亲家前来京中,一同商议商议?”   夫人声音淡漠。   “茂管城路途遥远,婚事我们国公府自己可以操办,用不着让亲家费心。”   “这怎么能是费心呢,到底是自家嫁姑娘,不说参与商议婚期,这姑娘出阁,总该是要父母亲都在的吧。依我看,倒不如请了丁府主家来,到时候在京城寻一个宅子,就当是丁姑娘出门的府邸,这样一来,也让别人知道,丁姑娘可不是孤苦无依,父母亲具在呢。”   余鱼听着总觉着哪里奇怪。   为什么袁姨娘,一心想要丁府的人上京来?   她的话乍一听没有什么问题,甚至会觉着很妥帖。   前提是,余鱼得是真的那位丁姑娘。   真正的丁姑娘出阁,丁府的主家在,也许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她不是丁姑娘,她是余鱼。   那么丁府的存在,只能是她的阻碍。   丁府的人一来,那不就知道,这位和世子成婚的根本不是什么丁姑娘,而是一个陌生少女吗?   余鱼倒是无所谓,毕竟裴深至始至终都知道她是谁。   可是如果别人知道了,岂不是让楚国公府丢了一个大脸?   又或者说,不只是丢脸?   还有可能会有些什么意外?   余鱼不确定,现在唯一能确定的一点就是,袁姨娘的提议,没安好心。   而国公夫人也冷下脸来。   “怎么,袁姨娘是觉着我不会安排,想来做我的主了?”   这话说的太重,袁姨娘脸色一僵,哪里还坐得下去,起身跪下。   “妾身惶恐,是妾身失言,夫人恕罪。”   好好的家宴,袁姨娘搁那儿跪着,底下小辈们都很尴尬,本来夫人和袁姨娘的对话,起初还没有几个人仔细听,这会儿是只能纷纷放下筷子,眼观鼻鼻观心。   袁姨娘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一边用帕子按着眼泪,一边柔声说:“都是妾不好,妾就是想着,当初妾过门子时,家中父母兄弟都不得见,想起来心中就苦闷,看着丁姑娘要出嫁,可她孤苦无依的一个人,心里头就难受。”   “还是妾失言了,不该想到妾过门时的旧事。”   国公一脸心疼,伸手想要扶袁姨娘。   夫人瞥了眼,冷声说道:“你过门子?你不过是贱妾,你爷娘卖进来的,许你一盏红烛就算纳进门,你拿你来比较我儿媳?未来的国公夫人?”   “你无人送嫁,是没有资格。我的儿媳不需要送嫁,是我给她另有安排。”   这话一说,国公都收回了手,背着手咳了一声。   “不该,此话当真不该。你说你,夫人安排事情,插什么嘴。”   袁姨娘紧紧绞着帕子,半响,哭着说道:“是妾的错,妾出身卑贱,不该也不能和世子夫人,未来国公夫人比,是妾错了,夫人恕罪。”   “罢了,中秋家宴,你这般哭哭啼啼惹人心烦。好好的日子,让你给搅和了。”   夫人一皱眉头,袁姨娘就知道该怎么办。   她明知道,可还是不死心。   她把目光落到余鱼身上。   “夫人,妾虽然不该这么说,可是好歹也该问问丁姑娘。她入府半年,都不曾给家中去过一封信。也许,丁姑娘想家了呢,丁姑娘想家人送嫁呢?”   怎么又提到她了?   虽然全程的矛盾点都在余鱼身上。可到底是夫人和袁姨娘的战场,余鱼只当自己是个旁观客。没想到又提到了她。   余鱼一脸淡定说:“不想家,也不想送嫁。”   倒也不是她配合夫人。说到底,无论是她自己家,还是不曾见过的丁家,都和她无关。想念这个词,还是在认识裴深之后,才第一次体会。   送嫁什么的,找一群人来拆穿她吗?   “这不合规矩,到底是正儿八经成亲,和妾这种没资格的人不同,丁姑娘怎么也该有家人陪伴才是。”   袁姨娘又说了一句。   这一句倒是没有太大的错,国公心疼自己小妾,也跟着说了句。   “嗯,的确是这样。夫人,倒不如安排安排,请亲家入京吧。”   咦?   余鱼一慌,和裴深对视了眼。   裴深全程漫不经心听着,还是给余鱼夹着菜,上面人吵翻天,他就只负责给小丫头喂饱肚子。   这会儿见余鱼慌了,嘴角一勾。   “慌什么,来就来,有我在。”   也对哦。   余鱼瞬间就被安慰到了。   “不是我不安排,而是时间来不及。”   国公夫人眼皮一抬,随口说道:“婚期不足一月,恐怕亲家难以赶上了。真是遗憾。”   余鱼嘴里咬着糖糕,一愣。   婚期不足一月?   裴深也跟着愣了愣,然后手背抵着唇,轻笑了笑。   这算什么,因祸得福?   不足一个月啊。   裴深用一种让余鱼心中发毛的危险眼神看着她。   “听见没。”   他声音小小的,含着笑意。   “这个婚期可不是我选的,母亲选的。”   “长者赐,后半句是什么?”   余鱼喃喃:“……不可辞。”   好像有哪里不对? 第52章 长寿面   中秋家宴过后第二天,余鱼和裴深就回到了庄子去。   明面上的理由是,在庄子里给余鱼找了一个大夫调理身体,实际上,是要给小丫头过十五岁生辰。   只是余鱼这两天一直不得劲儿。   明明那天和裴深一起挑选婚期的时候,选好了明年的夏初。   还有大半年的时间。   怎么家宴上,袁姨娘这么一搅和,夫人拍板了只有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   她真的很慌张。   可是再慌张,日子还是要过的。   回到庄子上,裴深提早准备好的衣裳首饰都给她送了来,让她提前看看可喜欢。   及笄日穿的,与往日给她做得衣衫不同,主体是红色,用金丝线绣着裙摆一圈荡开的蝴蝶。   一套首饰全是玉的,金与玉结合在一起,色泽上都是最合适的。   余鱼还蛮期待第二天的。   这是她长到十五岁,头一个被人用心对待的生辰。   “姑娘该起了。”   早上不过蒙蒙亮,余鱼被小莲轻声唤醒。   余鱼昨儿晚上睡得早,醒得来,只是坐在床榻上有些茫然。   这么早?   小莲和小蕊已经分工明确,服侍着她洗漱更衣。   先是穿了一套粉色的衣衫,随意挽了一个发髻,桌上端来暖暖的早膳。   中秋里的食材格外丰盛,只是一个早膳,鱼片粥还配着五六个不同小菜,荤素搭配,糕点也摆放了不少。   “姑娘得多吃点,时间还长,免得饿肚子。”   小蕊说道。   余鱼有些不解。   这么早用膳,到了中午,她不就早饿了吗?   还是小蕊解释:“姑娘要行及笄礼,到时候有客人。”   “客人?”   还有及笄礼?   余鱼本以为,只是过个生辰。   可是及笄礼的话,复杂又繁琐,还要有各种宾客。   旁的不说,及笄礼的主人没有,笄者没有,正宾者没有,赞礼也没有。   就算有,这个京城又有谁能来给她准备及笄礼的?   所有人都该知道,丁姑娘早就满了十五。   该过十五岁生辰的,是除了裴深,没有人认识的余鱼。   “等等姑娘就知道了。”   余鱼还真有点好奇。   也是基于小蕊这么劝着,她还是老老实实吃完了一整碗的粥,还多吃了两块糕点垫肚子。   用完膳,两个丫鬟又请她去汤池沐浴。   长长的发洗过后乌黑顺亮,用帕子包着一点点汲取了水分,又是几个丫鬟提着暖炉来,慢慢烘干。   余鱼还有些别扭。   她闻着自己的手腕。   她刚刚沐浴完,小蕊伺候她更衣时,拧开了一个小锦盒,从里面抹了一点凝脂涂在了她的手腕上。   带着淡淡的香气。   有点不自在。   这一番折腾下来,时间也流失得很快。   余鱼更衣后,两个丫鬟请她前往正堂。   裴深会在哪里吗?   余鱼穿着新衣,又抹了香喷喷的凝脂,还挺有趣,等着去给裴深看。   绕过步廊,抵达正堂时,忽地余鱼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却是她并不相熟的。   “这可是秦先生,老身似乎见过的。”   “回平阳郡主的话,在下的确是秦蘘,十年前与郡主有过一面之缘。”   这是老师的声音!   还有一位老夫人!   余鱼本想着直接进去呢,听见有外人的声音,不由缓了缓脚步。   等她露了面,才发现,正堂里可不止老师和一位老夫人。   有一个月不见的何五姑娘站在一侧,捂着唇和身后的丫鬟说话,还有敏然郡主,站在她阿兄身后,嘟着嘴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而老师难得穿着一身新衣,气色极佳,正在和一位和善的白发老夫人说话。   一屋子的女眷,裴深陪坐在一侧,隔着几分距离。   见了余鱼,一屋子的人都回眸来看她。   看的余鱼有些紧张,脚下都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她慢慢腾腾挪进去。   张了张口,却是先喊了老师。   师者长者,除了老夫人外都是平辈,她又不认识老夫人,只能先喊老师。   而秦老师笑吟吟看着她,牵了她的手领着她走近。   “你与世子定下婚期,三天内补笄礼是有点仓促了。也亏着仓促,世子请了我来做赞礼。”   “多谢老师。”   老师来给她做赞礼,倒是余鱼没有想到的。   但是也挺好,让她松了口气。   “先来见过平阳郡主。”   老师领着她到老夫人跟前,微微躬身行礼。   “见过平阳郡主。”   余鱼行了礼,老夫人抬手扶着了她,上下打量,眼里倒是很温和。   “是个好姑娘。我曾看着深儿长大,如今他已经定了婚期,一晃,时间过得真快。”   余鱼一愣,抬眸看去裴深。   看着裴深长大……   裴深不着痕迹对她点了点头。   早早被送入宫中,他太过年幼,当时的郡主在宫中陪同皇后,也就经常照顾他。等他被送到庄子,也就是郡主还惦记着他,时常来看。   的确是一位裴深的长辈。   “你的笄礼,还是深儿请了我来给你做正宾,孩子,深儿对你上了心。”   余鱼抿着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何五姑娘是赞者。敏然郡主则是有司。   小郡王姜无祁,则是裴深请来唯一一个能观礼的男子。   旁的不说,只敏然郡主让余鱼有些诧异。   裴深居然能把她请来。   而敏然郡主居然真的来了,还没有满脸不满,甚至在看见余鱼时,有些心虚地冲她笑。   有些奇怪。   可是无妨。   裴深请她来,自然有他的道理。总归她阿兄在,敏然郡主也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没有文贤公主的怂恿,敏然郡主并不是一个会作恶的人。   余鱼犹豫了半天,小声问:“主人呢?”   及笄礼的主人一般都是父母亲,她没有,怎么办?   裴深轻笑:“自然是我。”   “除了父母外,你的夫君自然可以做你及笄礼的主人。”   夫君……   余鱼不说话了。   吉时。   地铺红毯,余鱼跪于正堂,心跳有些快。   像做梦一样。   她也能拥有自己的笄礼。   有德高望重的长辈,有自己的老师,有好友,有观礼者,还有他。   这一切都是过去的余鱼想都不敢想的。   曾经她就想活下来,摆脱一切,安安静静在某个小角落活着就好。   现在的她,只想紧紧攥着裴深的手,陪着他一起。   这是不是奢望?   可是好像就近在眼前了。   余鱼更衣加笄,抬眸时,裴深正在看她。   四目相对,裴深对着她笑了。   余鱼忽地心跳加速。   她抬手捂着心口。   好像,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   笄礼进行到最后,平阳郡主替余鱼整理了一下笄,温声说道:“本该给你取个小字,深儿说,你已经有小字了。深儿给你取的小字,可是令琛二字?”   余鱼点头。   她还记得,当时裴深给她解释意思的时候。   说她是他的珍宝。   “好字。”   平阳郡主笑了笑。   “孩子,你的字,以后就是令琛。”   整个笄礼前后进行了一个多时辰,穿着复杂繁琐的衣裳,余鱼跪立许久,腿也酸疼,刚一结束,裴深请了诸位宾客前往侧堂进行答谢,而余鱼则是由两个丫鬟扶着回到室内,重新更衣。   她还要跟着答谢宾客。   这时,她才换上一身红裙,用一根簪子挽着发,简简单单地。   宾客有长辈有老师,就连裴深和小郡王都收敛了许多,陪坐在下位,等长辈和老师去休息,就剩几个小姑娘时,小郡王提溜着敏然郡主到余鱼跟前。   “早先我家这笨妹子有所得罪,你不要放在心上。”   敏然郡主还有些不服气。   “我哪里是得罪,当初我还好心帮了她呢!”敏然郡主这时候声音放小了,“我想告诉她来着,船上有旁人。”   余鱼听着,忽地想到,在船上时,敏然郡主似乎是要跟她说什么,但是才说了一句,就被丫鬟打断了。   虽然记不得船上还有什么人,但是敏然郡主这点的确是没有恶意。   余鱼点了点头。   “我记得。”   敏然郡主顿时扬起下巴。   “早跟你说别跟着文贤那疯子混,不然你都险些出事。”   小郡王又提溜着妹妹去一边教育了。   “我哪里知道,她居然能做出那些事来……”   何五姑娘这会儿才有时间和余鱼说话。   她说她们是早早就被联系好了,今日早上就由马车接了来。   “你家世子当真在意你。知道你在家中没有举行笄礼,等你们婚期刚定,就替你举行笄礼了。真好啊。”   余鱼心中一动。   女子十五及笄,可如果没有行礼,等到订婚之后,再选个日子加笄也是有的。   裴深就这么正大光明的,用这个理由,给了她一个完整的笄礼。   “你是不是要成婚了?”   余鱼颔首:“还有一个月。”   “一个月……”何五姑娘睁大了眼,“居然这么仓促……不过也不仓促,你入京都半年了,估计你们府上都准备好了。”   “你成婚,可要请我来。”   余鱼轻笑。   “那是一定。”   何五姑娘与她好,成婚是一定要请的。   “哎,等你成了婚,就不能和我这般玩耍了。你就是世子夫人。”   余鱼不解:“不是一样吗?”   “不一样,”何五姑娘一脸严肃说,“你成了世子夫人,头等要事,可能就是生孩子了。”   生孩子?   余鱼还记得裴深说的话。   “不会的,成婚之后也能玩。”   得吧?   余鱼心中也不太确定。毕竟成了婚的女子,和未婚的少女,似乎是有着一些不同的。   但是具体是哪些不同,她也不知道。   黄昏之际,庄子的马车送走了所有的宾客,余鱼肚子都饿了,可厨房还没有送来晚膳,就连裴深也不见了。   她中午并没有用太多,大多是在陪宾客们,这会儿肚子咕咕叫,想着早上厨房做的还有糕点,一路就摸到了厨房去。   这会儿厨房里还亮着灯。   灶台案边,一身蓝衣的裴深挽着袖子,正在揉面。   拿惯了刀和笔的手来揉面,这面团倒是很给面子的听话,在他手下很快成型。   余鱼来时,裴深似有所感,回眸。   “饿了?”   他爽朗一笑:“小丫头,我头一次下厨不熟悉,你宽恕个片刻可好,长寿面很快就好。” 第53章 陪她睡   这是余鱼吃过最开心的一碗长寿面。   面汤有些糊,面有的地方煮的不够软,有的地方还夹生,余鱼低着头,认真嗦着面。   或许,直到今日她才真的获得新生。   真的与过去彻底分离了。   余鱼放下空荡荡的碗,笑眯眯对一直等候的裴深说:“谢谢。”   裴深手上脸上还沾着面糊,一直提着心,等小姑娘吃完。   这会儿,他才荡开一个笑容。   “自己的夫君,不必谢。”   余鱼嗯了一声。   这反而让裴深眨了眨眼。   “等等,我说的是……”   “我知道。”   余鱼抬起头,一双眼静静看着他。   “以后,你就是我的夫君了。”   裴深张了张嘴,半响,才嗯了一声。   耳朵有些发烫。   余鱼的十五岁,是过去十五年生辰加起来都没有的开心。   而过了十五岁生辰,她也正式踏入和裴深婚期的准备中。   之前国公夫人把大半年的时间一下子改成只剩一个月,弄得余鱼措手不及。   可整个楚国公府准备婚事,早就准备了几个月了,倒是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在进行中。   没几天,府里的绣娘被夫人打发过来,让余鱼试一试婚服。   这套婚服一看就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出来的,精美细致的程度,全然在余鱼见过的所有衣裳之上。   丫鬟们伺候着余鱼更衣,绣娘在一侧比对着余鱼的身量。   “姑娘这些日子长开了不少,还好我们提早做了两身,不然还真赶不及。”   两身?   余鱼扶着头上的金冠,好奇问:“什么时候做的?”   “初夏的时候,世子和夫人分别吩咐下来,该准备婚服了。”   那绣娘笑吟吟说:“前几个月小的去给姑娘量身时,姑娘还一团孩子气呢。现在姑娘长高了不少,处处也都是大姑娘的模样了。”   还好绣娘提早准备着,知道未来世子夫人年纪不大,可能还在长身体,就得了主子的吩咐,一套按着姑娘的身量做,一套放大一些尺寸。无论是当时成婚,还是过后一年半载成婚,都刚刚好。   婚服上的刺绣,绣了足足两个月,无一处不是精细。   余鱼摸着刺绣,回想初夏时,她在干什么?   好像还在读书写字,脑袋里完全没有成婚这个概念。   而裴深和国公夫人,都已经吩咐下来做婚服了。   所以说,早在半年前,他们都预料到了?   余鱼不知道为何,有些赧然。   婚服只是简单试了试,小蕊和小莲开始给她摘除金冠,更衣。   还在一层一层更衣呢,外头忽地闹出极大的动静。   余鱼歪了歪头凝神听了听。   却像是一场人多的打斗,喧嚣吵杂又激昂。   这一个变故,让小蕊脸色一变,连忙屈了屈膝:“姑娘,奴婢出去看看。”   “嗯,你去吧。”   余鱼挺放心小蕊的,自己这边让小莲继续伺候着更衣。   外头闹成什么样,她有点好奇,但是也只是好奇。   如果出去看的话,不知道会看见什么。   余鱼在有些时候,很分得清状态。   她这边婚服换下来,重新换上一身家常的襦裙,小蕊也推门回来了。   “姑娘,奴婢打听清楚了。”   “说是一群街头混子听说这里是商贾人家的别院,来抢些钱财的。”   街头混子?   余鱼总觉着哪里不对。   但是小蕊一脸笑着这么说,那想必就是只有这个答案是最合适的。   她想了想。   “等等送绣娘们回府时,安排几个人护送一下。”   绣娘们的马车,只是简单的青布马车,途径一大段无人山路,的确要小心些。   等进了城门,抵达楚国公府,再不长眼的小贼,都不敢跟上去。   几个绣娘连声道谢。   本来余鱼以为,这变故这该是偶然的一次,没想到之后还有好多次。   不是有什么山匪砸门,就是有什么地痞无赖乱闯。   余鱼住着的位置几乎在整个庄子的中心,有时候能听见外面的吵杂,有时候连听都听不到。只是她坐在廊下吃水果时,裴深会招来一两个人低语一番。   余鱼见得多了就知道,这些都是裴深的手下,在庄子住着的,有很多都是没有见过面的。   这些人仿佛是很厉害的,有他们在,裴深连起身的动作都没有,任由外面吵翻了天,他还在给余鱼剥橘子。   “这种橘子少吃,容易上火。”   他一面说着,一面把剥的干干净净的橘子递给余鱼。   余鱼偏就好这一口,贪吃酸甜的,裴深这般说,她认真点了点头,仿佛听进去了,可下一刻,橘子就一瓣一瓣入了口中。   她还记得橘子是裴深剥的,专门留了一瓣,递给裴深。   裴深却抬了抬下巴,张开嘴。   “啊……”   余鱼一愣,这是要她喂?   她犹豫了下,手指尖捏着橘子,轻轻递到裴深的嘴边。   没想到裴深却忽地往前低了低头,唇刚好碰到余鱼的指尖。   她火速收回手,甚至还掩耳盗铃般的,把手藏在身后。   裴深轻笑。   余鱼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他现在太轻薄了!   总觉着婚期定了之后,裴深很多地方都有些不同。   尤其是在和她相处的时候,少了一份端正,多了一份轻薄。   不是这里想碰碰她,就是那里要黏着她。   有点……没个正型。   “我练字去了。”   余鱼连忙起身回了室内。   啧,小丫头逃跑了。   裴深舔了舔唇角,轻笑了笑。   火候有些大,小丫头烧红了。   本该是循序渐进的,可惜,时间太短,他得提早让小丫头适应才行。   小丫头进去了,裴深也懒懒伸了个懒腰,起身。   “人都抓着了?”   只看不见余鱼后,他的脸色已经彻底换了一副模样,冷淡地,又狠厉地。   “回禀主子,都抓着了。”   裴深垂下眸,冷笑了声。   跌断了腿都不得安生。   倒不如以后,跟她太子兄长去做个伴得了。   近来庄子附近不太平。   余鱼也是知道的,早先总爱出去后山林子玩,现在也不出去了,谁知道出去会不会遇上什么人,这种关键时候,可不能出岔子。   但是庄子的情况都这么样了,裴深也没有提一句,和余鱼回府上去。   按照裴深的打算,是让余鱼从这里出嫁,之后再入府去。   距离婚期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   余鱼忽地有些睡不好。   夜里起身,小莲和小蕊都在外间的小榻上睡着,余鱼也没有惊动,自披了一件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推开门。   过了中秋的月亮,明亮入雪,圆如玉盘,还染着一圈月晕。   秋日里树叶脆弱,风一吹就落一地,窸窸窣窣地,枝头就挂着稀稀拉拉的几片绿叶,更多的,都是染上枯黄的。   廊下放着一张躺椅,上面还有一个厚厚的垫子,余鱼坐在那儿,手托腮看着月空。   这段时间以来,庄子上一直不太平,她都是知道的。   不问,只是因为她问了也没有什么解决办法。   但是不代表她真的毫无察觉。   临近婚期,裴深已经让不少人住进庄子来,说是到时候送嫁的队伍。   可没有谁的送嫁队伍,是一个个身姿矫健的练家子。   是有危险了吧。   她的危险。   可是余鱼的危险,思来想去,只有一个文贤公主了。   可是文贤公主都跌断了腿,难道不该是在好好休养的时候吗?   更何况,她找了这么多人来庄子闹事,又能得到什么呢?   余鱼还在叹气呢,忽地感觉远处不太对。   她眯着眼看了半天,却是远处一个院子里的树上冒着火光。   着火了?   余鱼一愣,赶紧起身进屋去叫了小莲小蕊。   两个丫鬟也是睡眼朦胧,可一看远处火光,都倒吸了一口气,连忙分开去找人。   余鱼还记得裴深说的话,身边没人的时候,就待在院子里哪里不要去。   现在不是以前,不安全。   余鱼回到室内,还拴上了门。   这会儿心里乱糟糟的,睡是睡不着了,她索性趴在窗边,盯着外面的动向。   这火很明显是为人的,仿佛是倒了油,燃烧的很快。   起初余鱼看见的,还只是一棵树,现在再看时,几乎是一个院子都在冒着火光。   她不由得揪着心。   这么大的火,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过她看了许久,火势一直控制在那个院子中,并没有四下里蔓延。   过了半个时辰,火渐渐被扑灭。   余鱼已经盯着那儿看了半个时辰,直到火灭,才松了口气。   门响了。   余鱼才想起,她是把门拴上了。   许是两个丫鬟回来了。   余鱼赶紧去开门。   手刚拔出门栓,忽然想到,如果是两个丫鬟的话,难道不该是先问候一声,总归是要让她知道是谁的。   只她刚想到这里,就被外面的人抱了个满怀。   带着一身火焰舔舐过的干燥,暖和的像极了云朵。   她没动,任由他抱着。   “小丫头,你怎么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谁来都开门?”   裴深慢腾腾松开她。   余鱼老老实实认错。   “一时着急,忘了。”   还好来的人是裴深。   如果这个时候来的是心怀恶意的人,就她这么大胆的开门,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罢了,就知道你小丫头不长心,还好有我。”   裴深说罢,大摇大摆走进去少女的闺阁,他随手将斗篷脱下,里面只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   高挑而纤细的少年,抬手打哈欠时,衣角跟着往上提了提,露出一小节腰。   结实的腹肌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   余鱼还在他身后,已经彻底愣住了。   “你……你来做什么?”   这会儿都该睡觉了,他怎么能衣衫不整就过来?   裴深朝小姑娘勾了勾手。   “今夜吓到了吧。”   “别怕,我来陪你睡。” 第54章 添妆   余鱼想撵人,奈何裴深今儿就像是糖做的,黏糊糊地,怎么也推不开。   只能让他在外间的小榻住下了。   不过……   余鱼抱着被子翻了个身。   夜里没有点灯,又隔着一层垂幔,她只能隐约看见外头小榻上睡着的人影。   今夜那一场火,多少是有些让她心里担忧的。   裴深与她同一间房,瞬间让她安心了不少。   “小丫头,还睡不睡?一直盯着哥哥看?”   却不想裴深没有睡着,忽地压着声音说。   余鱼吓了一跳,连忙翻了个身。   “马上就睡。”   “要是睡不着,我可以……”   余鱼闭紧眼睛:“我睡着了!”   裴深轻笑了笑。   半响,他又说道:“以后成了婚,就能一直住在一起。”   “这么想,是不是心里踏实多了?”   余鱼闭着眼睛,裴深的话她听得清楚。   成了婚,一直住在一起。   无论外头发生什么事,好像真的会比较踏实。   说起来,距离成婚还有多久来着?   从那一场大火后,庄子似乎安静了许多。那些明里暗里的意外都不见了。   庄子的守卫森严,来往进出的,也只有楚国公府送来东西。   距离国公夫人选好的黄道吉日,还有不到七天时,国公府敲锣打鼓送来了聘礼。   从楚国公府到京郊的庄子,有二十来里路,而楚国公府的聘礼队伍,则绵延了一里路。   起初京中还不知道这是什么热闹,等人说,这是楚国公府的聘礼时,所有人都知道了,这是楚国公世子要娶妻了。   入京半年有余的世子未婚妻,终于等到了婚礼。   那扎着红绸的箱笼,一抬又一抬,从楚国公府送出来的,定然是没有什么凑数的低等之物。这么绵延一里的聘礼,着实让不少人看的咂舌。   临街酒楼,一个中年男人看得沉默良久,然后憋出来一句:“这些,都该是我的。”   “自然。”   旁边黑衣人低声说:“这些都该是您的,可惜了,现在都不是。”   “不过不着急,现在冲下去没有什么好事儿,倒不如再等一等,等一个好时机。”   中年男人眼红得冒血般,死死盯着那长长的聘礼队。   聘礼队一路抵达京郊的庄子,为首的嬷嬷和管家问了问姑娘在何处,嬷嬷手里揣着礼单,得给姑娘读一读。   余鱼知道今日是送聘礼的日子,但是还以为就是三五抬红绸箱子,抬过来就是。   没想到从第一抬箱笼落在院中,足足等了两刻多钟,才等到所有的箱笼抵达。   而放聘礼的院子,已经堆得满满当当,甚至都堆在了廊檐下。   “姑娘,这些都是夫人和国公亲手为姑娘准备的聘礼,礼单在此,奴婢读给姑娘。”   嬷嬷是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嬷嬷,她来了,代表的就是夫人的脸面。   读礼单,本该是当着女方娘家人和亲戚客人的面,告知女方,男方有多看重女方。   但是余鱼孤身一人,能听礼单的,也就是她自己了。   就算如此,嬷嬷也没有敷衍,认认真真把长长的礼单口齿伶俐通读了一遍。   许多东西余鱼都不知晓,只能从自己能听懂的里面去分辨,这些东西有多昂贵。   “姑娘,夫人吩咐过,这些聘礼,统统交由姑娘自己收着。成了婚后,也是姑娘的私财。”   私财。   余鱼之前没有经历过旁人的婚事,只知道有聘礼嫁妆。聘礼是男子家出,嫁妆是女子家出。聘礼留在娘家,娘家另外再出一份嫁妆,作为女子的傍身。但是她没有家,没有嫁妆。   来的时候孑然一身,自然没有什么私财。   夫人却给她把这些聘礼当做了私财。   余鱼隐隐约约中有个错觉。夫人是不是知道她不是丁姑娘。   如果是丁姑娘的话,自己有娘家,有嫁妆,自然也是该有私财的。什么都没有的是余鱼。   夫人给的这些,不像是给丁姑娘的,像是给余鱼的。   可就是这么想一想,余鱼就觉着不可能。   如果夫人真的知道她不是丁姑娘了,又怎么会准备她和裴深的婚事呢?   还是她想太多了。   聘礼送了来,陪嫁的队伍本来该和聘礼来时差不多,这样才好让人知道女方家的重视。   余鱼没有陪嫁,她也知道自己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如果硬要准备陪嫁,还真想不出个法子。   她索性就不想了。   只是余鱼不知道,陪嫁对于正儿八经入门的新嫁娘来说,是个脸面。   没有任何陪嫁跟着,孤身进门的,大多不是走正门正儿八经当媳妇的。   也亏着她不知道,才能心大的继续准备后续事情。   距离婚期还有三天,裴深不能留在庄子上了。   按着规矩,起码前三天,他们要分开来。   而同时,裴深问了问余鱼,拟了名单,请她的一些小同伴一起来添妆。   余鱼掰着手指头算来算去,好像关系好的,也就何五姑娘了。   次日,小莲给余鱼换了一身深红色衣裙,又搭了一件长褙子,挽了发,说是今儿请了人来给她添妆,得有气色一些。   余鱼本想着只有何五姑娘一人,没想到,到了时辰来的,却是结伴的许多少女。   “郡主安。”   余鱼这边还在镜前整理她的耳坠子,外头丫鬟就屈膝问好。   郡主?   该不会是敏然郡主吧?   余鱼抬眸,果不其然,敏然郡主提裙走了进来,她嘴里还抱怨着:“好好地怎么在这么远的地方,一路马车过来,可累死我了。”   这话余鱼都没法接。   “许久不见,丁姑娘。”   还好有人接了话,是穿着绿裙的少女,从敏然郡主的身后走出来,赫然是许久不见的徐姑娘。   不单单是她,她身后还带了一个表妹,在徐府时有过一面之缘。   何五姑娘挽着孙六姑娘,身后是二姑娘和三姑娘,她们还带着诗会几个关系好的女孩子。   本以为只是一个人,没想到哗啦一下,来了诸多少女。   要不是房间够大,险些都容不下她们。   “你们婚期怎么定的这么近?马上就入了冬,为何不等过了春再成婚?”   敏然郡主大咧咧坐在余鱼身侧的绣凳上,好奇地问她。   余鱼怎么好说,是因为袁姨娘一搅和,被迫改了日子。   还是二姑娘笑吟吟过来。   “自然是因为入了冬就该准备新年事了。等长嫂过了门,母亲就可以手把手带着长嫂料理家中大事。”   “原来如此,我家嫂嫂也是,过门的时候是冬日,入门一个月,就开始着手新年事。”   孙六姑娘上下打量余鱼,然后捂着唇笑:“丁姑娘是有福的,家中姑妹脾性好,好相处的。”   “还不是长嫂脾性好,我们在长嫂跟前,也得收敛脾性了。”   三姑娘也改了口。   本来不该这么早改口,毕竟没有成婚。   只是旁的姑娘能喊余鱼姑娘,她们若是喊丁姑娘,生分了,论起年纪来,喊姐姐妹妹都不合适。   索性提前喊了嫂嫂。毕竟只有两天就成婚了,倒不如提前适应一下。   说这话时,所有人似乎都遗忘了还有一个没有来的四姑娘。   但是所有人里,并不包括敏然郡主。   敏然郡主把自己带来的一根金簪并一对耳坠子放入妆奁盒中,顺势回头看了眼余鱼。   “你们府上不是还有个四姑娘吗?叫做裴灵的。”   “之前我见过她,陶思思带着她去见过文贤堂姐。”   “她可不是个脾性好的。”   余鱼一愣,而二姑娘和三姑娘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   “四妹妹什么时候出府过,我们怎么都不知道?”   “之前了,”敏然郡主回忆了一下,“还在夏里,她说她姨娘病中,去寺庙给姨娘求平安,撞上的文贤堂姐。还不止一次。”   “其中有一次我在。”   敏然郡主好奇地看着余鱼:“你娘家是不是有些什么把柄让文贤堂姐给拿捏了?”   听到这,余鱼忽地有种微妙的感觉。   “娘家?”   “丁府啊。”   敏然郡主直言不讳:“我听着她们说起,去你娘家找些你早年的事儿。”   “说是你前头,在娘家有个相好的。”   “啧啧啧,这种话都说得出口,她们都在想什么。”   余鱼想了想,之前袁姨娘也说,丁姑娘早就和人勾搭过,说是丁管家说的。   丁管家看着丁姑娘长大,有些事,可能真的不是诬蔑。是真的丁姑娘曾经做过的。   时隔大半年,现在回忆一下当初她被丁管家请来帮忙时,说是丁姑娘忽然失踪了。当初的她并没有多想,可是现在转念想一想,所谓的失踪,会不会是丁姑娘跟她的相好离开了?   毕竟丁姑娘有自己喜欢的人,也知道这一趟送入京城,就再也回不去了。   余鱼没有否认,只反问了一句:“她们都这么说吗?”   敏然郡主点头。   “可不是,还说要去你娘家,把你小相好的找来呢。”   余鱼安了心。   如果真的是按照她的推断,丁姑娘早就和小相好的走了。   旁的几个姑娘听着,也都是说无稽之谈。   毕竟余鱼这么乖,怎么是那种前头有相好,后头就嫁人的人。   来添妆的姑娘们待了大半天,直到黄昏才离去。   余鱼本想着,把敏然郡主说的话告诉给裴深,可是这两天裴深是不在庄子上的,想了想,也就一天了,等成婚的时候告诉他,也一样。   第二天天不亮,余鱼被小莲和小蕊从床榻上挖了起来。   “新娘子,梳妆更衣了。”   睡意朦胧的余鱼瞬间清醒。   是了,今天她要出嫁了。   她将成为裴深的新娘子。 第55章 不请自来   天不亮起,几个嬷嬷和全福太太就来给余鱼梳洗更衣上妆。   还要给她开面。   这个步骤弄得余鱼眼泪汪汪。   有点疼,不是被打了的那种疼,是毛孔散发出来的疼。   亏着她皮肤细腻,没有什么汗毛,轻轻过了一遍就好。   这也是余鱼头一次上这么全的妆。   从脸蛋到脖颈,一丝不拉覆盖上了脂粉,描眉,唇上红脂,样样不缺。   长长的发盘起,更换大红色婚服,之后又在发髻上戴上金玉发冠。   全套穿下来,余鱼感觉自己身上重了几十斤。   “姑娘扇子拿好。”   嬷嬷递给余鱼一把缂丝扇。   与平日里拿捏的扇子不同。这把扇子同样是金玉为骨,缂丝为皮,上用金丝绣凤凰,又用玛瑙宝石绣在其上作为点缀。   一把扇子,拿在手中不比一个妆奁盒轻。   余鱼饿着肚子连水都不得喝,坐在那儿任由嬷嬷丫鬟们装扮,好容易收拾妥当。   余鱼坐在小榻上,小莲给她整理裙摆,生怕有一点皱褶,小蕊进来出去几趟,给余鱼通报着。   “姑娘,说是世子已经从府上出发了。绕城一周,半个时辰就到。”   “世子的迎亲队已经出了城门。”   “姑娘,人已经到庄子门口了!”   余鱼坐得险些睡着时,听到这个消息,立刻不困了。   “到了吗?”   “姑娘且坐好,还有一会儿呢。”   小蕊笑着说:“早上请来的姑娘们都在二门外等着,替姑娘堵门送嫁。世子想过这一关,还得花些时间。”   余鱼捏着扇子,眨了眨眼。   “堵门送嫁?”   小蕊解释:“就是女方家里的女眷们,拦着门,不让新郎轻易接走新娘,总是要作个催妆诗,再表达表达对新娘日后的疼爱才能给开门。”   “这个时候,陪新郎来迎亲的宾客,就会想法子请这些姑娘们开门,大多是要给塞钱的。”   “好一番热闹呢。”   余鱼听得津津有味。   原来,她不是就悄悄的被接走,还有一番热闹呀。可惜了,她自己看不到。   余鱼大概知道这又是请了哪些姑娘来。其实余鱼也挺好奇,这些人家怎么愿意放自家姑娘来的。   说到底,余鱼成婚时,是拿一个京郊外的庄子当娘家,要什么没有什么。   不多时,外头放起了鞭炮,余鱼侧耳听着,人声交叠,嬉笑声不断,偶尔还有一些男子求饶的声音。   “姑娘,这二道门怕是没一会儿就开了。”小蕊跑去看了看情况,回来后笑着给余鱼说,“几位姑娘脸皮子都薄,世子请来的宾客都太厚脸皮子了,一口一个好姐姐好妹妹,没一个姑娘拦得住,也就是姑娘的老师还能撑一会儿。”   余鱼笑吟吟问:“宾客请的都是谁呀?”   “敏然郡主的兄长,小郡王,周府的六公子,还有个郡王的友人,叫做严南旋的,尤其是这个,嘴皮子太油,谁都招架不住。”   余鱼见过小郡王和严南旋,周府的六公子,她隐约听裴深提起过,是个关系不错的小友。   一个郡王就够姑娘们放不开了,再加上一个油嘴滑舌的,一个声声讨好的,余鱼身边的那些小姐妹们,的确没人招架得住,亏着还有一位老师。   但是老师那么软和的性子,估计也撑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不到一刻钟,外头就传来一阵男子们的哄笑声,伴随着一口一个的好姐姐好妹妹,小姑娘们宣告失败,退了回来。   堵了半天的门,衣着华丽打扮精致的女孩子们,都红着脸摇着手,大步进了余鱼的房间。   “郡主,你兄长怎么好意思的,那般模样,谁敢拦着?”   “不怪我,都是你们怕我阿兄,你们看我怕他吗?”   “你的确不怕,你早早就贴着墙站,根本不敢堵你阿兄。”   “那个油嘴子,孙姐姐你该是认识的吧,怎么说话这般模样?”   “严家的小公子,的确有些油嘴子,但他就是嘴上轻佻些,人没什么毛病,刚刚塞钱塞的多,也是他。”   “不该是周小六吗,喏,他塞了我一把金叶子。”   余鱼坐在那儿,丫鬟嬷嬷们不让她动,只能听着女孩子们的谈话。   姑娘们一边说着一边掀了帘子进来。   “对不住了,我们都尽力了,但是实在拦不住外头那些野蛮人。”   才说着呢,何五姑娘瞧着妆点过后的余鱼,愣了愣,然后抚手惊叹。   “真该让他们瞧瞧,我们新娘子这么美,合该把他们堵在外头一整天见不到才是。”   敏然郡主上下打量了余鱼,咋舌:“怎么每次见你,你都有些变化?比之前还好看,还长开了不少。”   “如果不说你和我同龄,我只当你比我小一岁,还在长呢。”   这却是让敏然郡主给猜着了。   “我是比你高了吗?”   余鱼还惦记着敏然郡主和她的身高。   敏然郡主犹豫了下,扬着下巴:“还没有,但我估计你再这么长,还真会比我高。”   余鱼笑开了。   她本长得小,矮矮弱弱的,总觉着太娇软了些,能长高些,着实让她心里开心。   不到一年时间,她长了两三寸高,不单单是个子长了,也长手长脚,身量变了许多,现在往这儿一站,就彻底是个大姑娘了。   “你可准备好,秦娘子怕是也拦不了多久,那些人敬重秦娘子是老师,礼待些,但也仅仅如此。”   余鱼心中有数,知道老师性情温和,若是外头闹得凶,许是很快就会退步的。   没一会儿,外头又放起了鞭炮,门开了。   秦老师也退了回来,这位温柔的老师带着满脸无奈的笑,理了理衣袖,眺望被姑娘门簇拥在当中的余鱼。   “姑娘,出门子吧。”   余鱼刚要起身,旁边的姑娘问:“不要阿兄背吗?”   何五姑娘眼疾手快捣了捣她。   “丁姑娘家人都不在这儿。你上哪儿给她找个阿兄去。”   女孩子出嫁,大多是由父兄背出门,再不济,家中有阿弟的,也可以让阿弟被出门子。   只余鱼一个人,想找个阿兄阿弟的,着实难。   余鱼想着,她穿的这么精致漂亮,被人背着,大约是要弄皱衣服的,没有人背,走出去也刚好。   想是这么想的,可她还没有起身,这间房门也被敲了开。   “楚国公府裴世子前来迎接世子夫人,诸位娘子姑娘,请让我们新郎入内接新娘。”   外头敲着门朗声说话的,是一个俊俏的郎君,几个青年簇拥着红袍的裴深,笑嘻嘻朝室内的女娘们挤眉弄眼。   嬷嬷赶紧把余鱼手中的扇子给她扶正。   余鱼想看裴深,可扇子不能擅自拿掉,只好透过扇子隐隐约约去看。   裴深今日一身红色喜袍,头戴冠,是往日难得一见的艳丽。   偏美得让人心里痒。   余鱼就想去摸摸他。   这是不对的。   她低下头,静静等着。   可是没一会儿,只觉身侧的姑娘们都让了开,她抬眸,却是裴深走到她跟前来,单膝点地,仰望着她。   “我来接你了。”   只是这么几个字,却让余鱼险些红了眼圈。   她吸了吸鼻子,嗯了一声。   “我背你回家。”   余鱼没有兄长,却有哥哥。   她的夫君,哥哥,代替了过往缺席的家中男子角色,背着她出门。   也没有人说不合适,全都是嚷嚷着让路让路,新郎背着新娘回家了。   余鱼趴在裴深的肩头,手上还紧紧握着扇子。   裴深背着余鱼从内院一路走到外院,还要走一截子,到门口去,把人放上轿子去才行。   余鱼忍不住小声问。   “我重不重?”   “不重,我的小鱼太轻了,回家后,得好好养胖点。”   裴深声音含着笑意,甚至轻轻颠了颠余鱼,吓得余鱼单手赶紧勾紧他的脖子。   时人以瘦为美,而余鱼一直记得,裴深总想喂她多吃些,让她长胖一点,身体更好一点。   余鱼肠胃弱,偏怎么吃都吃不胖多少,还是裴深找了大夫来开了几个药方,换着法儿的弄,才在庄子上把人养胖了那么一点。   吃得好,气色好,小丫头身体好,这才是裴深追求的。   走出两道门,迎接她的喜轿就落在那儿。   余鱼坐在喜轿内,手上还握着扇子。   而裴深已经翻身上马。   余鱼忽地有些不安,一直盯着裴深看。   裴深似有所感,驱着马在轿子的旁边,弯腰对余鱼说:“别怕,我就在你前面。”   余鱼抿了抿唇,心中安定了些。   这从京郊一路返京的迎亲队伍格外庞大,不单单迎接新娘,还有新娘的友人,也一并请了轿子一到迎着,以及迎亲队伍后面,只有余鱼不知道的陪嫁队,更是绵延一两里路。   外头是敲锣打鼓,前面是几个宾客和裴深嬉戏打闹的声音,后面是跟着她的姑娘们笑声。   热热闹闹,很充足。   迎亲队伍进入城门,更热闹了,主街两侧的楼宇下站了满满当当的人围观,还有不少孩童跑进队伍里,跑进来跑出去,捡花瓣,而队伍的后面,还有撒铜钱的仆从,更是让这一条街道,充满了祝福声。   耳边听见的都是‘新婚大吉’,‘白头偕老’,听得人不由自主就笑弯了眼,心里吃了蜜似的甜。   余鱼想,这大约就是她的福气吧。   也许此生之前的颠沛流离,就是为了遇见裴深吧。   不多时,轿子却停了停。   余鱼起初还以为到了,可她透过扇子看了看,这还在主街上,距离国公府,还有一段的距离。   怎么停下了呢?   余鱼心中有种未知的惶恐。   她努力去看队伍的最前段。   裴深骑着马,他的友人们同样骑马陪伴在前头,而他们的前面,一个中年男子抬着手,死死挡在马匹的前段。   “裴世子,娶我女儿,不请我这个老泰山来,是否说不过去?” 第56章 婚书   那人说话声音特别大,就算是在锣鼓喧天的街头,他的话也让不少人听得清清楚楚。   说话明显不是京城口音的中年男子,自称是世子的老泰山,娶了他的女儿,这些不都是表明了,这位就是那丁姑娘的父亲吗?   且不说骑着马的那些陪同裴深的宾客,就连路边围观的人群,也窃窃私语起来。   娶人姑娘,哪有不通知娘家长辈的?   更何况这人直接拦在马前,不合的气氛在蔓延,很明显,是有些什么矛盾在其中。   裴深骑在马背,高高俯视着那拦路的中年男子,半响,抬了抬下巴。   “来者是客,这位客人若是想入席,请去小坐。”   裴深的话,周围人听得清清楚楚。   这态度明显不是对自己的老泰山,尤其是称呼上,来者是客。将这位中年男子定性成讨杯酒水的客人。   客人和老泰山,那可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身份。   若只是一个毫无相关的客人,裴深这个态度,已经可以说得上是极其温和了。   迎亲过程中被人拦了马头,换个脾气不好的,怕不是要一鞭子抽了过去。   那中年男人脸色大变。   “你!你娶我的女儿,还这种态度来对我!你难道不知道你娶的是我女儿吗?!”   裴深理都没有理,而是叫来田二,吩咐。   “请这位客人去府上入席。”   田二麻溜儿翻身下马,堆着满脸笑容过去抬手扶着那中年男子的胳膊。   “这位大叔,世子成婚是大喜事,您要是跟着高兴呢,就去咱府上入席,凑个热闹,路上拦着,咱这里也只有铜钱啊。要不,我给大叔你一吊子铜钱?”   不但是这么说,田二甚至都做出了伸手摸衣袖的动作。   直把那男人气得翻白眼。   “我我我是差你一吊子钱?!羞辱,奇耻大辱!”   那男子见裴深根本不搭理他,对他的言语甚至没有半分动容,情急之下,居然直接挣开田二,躺在了地上。   “好啊,不认我这个老泰山,如此羞辱我,有本事你直接踩着我的尸体过!”   裴深居高临下,俯视这男人的无赖行径,冷笑了声。   “你怕是不知道,本世子,从来不受人威胁。”   他大手一挥。   “走。”   这却是直接打算踏着中年男子过。   世子带了头,宾客们又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甚至主动加快马步,嘚嘚嘚上去,作势要马蹄子往下踩。   那中年男人吓得魂飞魄散。   京城里的权贵子弟,哪怕真的踩了他,也不见得会是什么大事。但是他要是给马蹄子踩了,轻则断腿,重则丧命。   吓得男人连滚带爬地,狼狈不堪滚到了路边去。   小郡王为首的几个宾客笑得直不起腰。   “就这点胆子,还敢威胁本王,你只要迟一步,本王从你尸体上踏过去又如何?大不了铺个红绸子,遮挡遮挡。”   听到这话,那中年男子吓得够呛,庆幸自己跑得快,不然这位什么王,真的踩死他,他都没地儿说冤情去。   他慌了,这局势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本以为说自己是老泰山,这世子总该是要认的。   没想到第一步就出了岔子,人家却是半分不认他的身份。   这让他本计划好的路子完全走不通了,傻站在路边,周围人围观的眼神,无尽嘲讽。   “你,你们……”   “我要见我女儿,我要我女儿给我一个说法!”   中年男人梗着脖子嚷嚷。   人都没挡着路了,更没人搭理他,该吹吹打打的继续奏乐,撒着花,马队在前,轿子在后,重新走动。   眼瞧着他就要沦为一个笑话,该得到的全都得不到,中年男人一咬牙,瞅准了新嫁娘的轿子,直接扑了进去。   余鱼坐在轿子上,手上还用扇子遮挡着脸。   她前面听见外头在吵嚷,拦路的人,似乎在说些什么,可是周围的声音太大,到了她这里,其实是听不太清的。   只是轿子两侧的路人们口中已经在讨论起来,说是什么,老泰山。   余鱼心中始终提着一根弦,她攥紧了扇子,焦急而不安的。   来人究竟是谁?拦住他们想做什么?   余鱼想了很多,等轿子重新动起来时,她以为无事了,刚松了一口气,却是一个人忽地从人群里扑了来,险些都扑到轿子上。   而下一刻,围在轿子周围的健壮家丁,迅速将人按下。   “我要见她!我要看看轿子里坐得究竟是谁!我的女儿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老父亲,这般被羞辱!”   被按在地上的中年男人行若疯癫,大声嚷嚷着。   这句话,余鱼听得清清楚楚。   啊,原来是丁姑娘的父亲啊。   知道了是谁,余鱼心中反而安定了下来。   她在想,丁父许是还不知道,他的女儿半路逃跑了吧。   若是如此,他这般行径,倒也说得通。   余鱼没吭声。这种情况,她出面说话,反而是不好的。   丁父认为轿子里的是他的女儿,但是她不是。   外头这般,裴深掉转马头过来,比起刚刚,他面色不好了许多。   “轿子里的,当然不是你的女儿。”   “把人送走!”   裴深这般一说,那底下人也就知道轻重,直接把人压着,扭送到一侧看管起来。   而那男子傻了眼,半响,扯着嗓子喊了一句:“你娶的不是我的女儿,轿子里的是谁?我的女儿呢?!”   这时,却已经没人再理会他的话了。   周围人也只当是这人撒癔症,一会儿说世子娶的他女儿,一会儿说不是。   就这般来看,决计不会是他的女儿。只怕是什么别有用心的人,专门来搅局的。   车队再次前行。   余鱼坐在轿子中,贴着轿帘的位置,传来裴深的声音。   “别怕,也别多想。都没事。”   余鱼嗯了一声。   她知道的,有他在,定然是无事的。   更何况。   裴深刚刚说了,轿子里的人,和丁家没关系。   她是余鱼。丁父说什么,都与她无关。   这仿佛这是一个小插曲。   迎亲的队伍绕着主街,慢腾腾的半个时辰后,终于抵达了楚国公府的巷子。   巷子外都张灯结彩,四处都绑着红绸子,穿着喜庆的仆妇们手里端着小盆儿,给周围的路人围观人,散发铜钱。   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恭喜。   难得的,楚国公府的正门大开,三位姑娘三位公子,还有已经出嫁了的大姑娘携带姑爷,都在门口笑吟吟迎接,就连往日素来给不出好脸的四姑娘,瞧着也不算是很不高兴,有时甚至是能笑一笑的。   在正门口迎接的,除了平辈的弟弟妹妹,还有孙姨娘赵姨娘并袁姨娘,她们是长辈妾,算是半个长辈,但也不是正经婆婆,不用受礼,要给世子夫人面子,夫人安排了她们出门相迎。   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甚至树上墙头,都爬了不少人,伸着脖子等着看世子迎亲。   裴深下了马,身后的宾客们也都跟着下马,一声声问着好,不是楚国公府的问候郡王公子,就是郡王公子问候国公府姑娘公子。   热热闹闹地,请了轿子来。   花轿落地。   国公府准备好的福喜奶奶穿着红褂裙,一口一个吉利词,请新娘下轿。   新娘下轿,跨过门槛,就正式行礼了。   余鱼心跳砰砰地,她听着外面的热闹,吸了一口气。   稳住稳住。   轿帘掀开,左右两个丫鬟喜气洋洋地来扶她,扶着余鱼下了轿。   福喜奶奶来扶着余鱼的胳膊。   请余鱼跟在裴深的身后,一道入国公府大门。   余鱼遮着扇子,并看不清前方,就低着眸,盯着裴深的脚。   他走一步,她跟一步。   紧接着,却是他脚步一停。   下垂着眸,视野里忽地多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同样红色嫁衣的女子,推开左右的人,扑通双膝跪地,跪在了楚国公府的大门口,台阶下。   喜气洋洋的男男女女都僵着笑,不知道这是闹得哪一处。   小郡王急了,连忙挥手:“怎么回事,把外头不三不四的人放进来了吗?还不拖下去,别误了吉时!”   余鱼没说话,她甚至想移开扇子看一眼,这穿着嫁衣的女子到底是谁。   裴深也没说话,他甚至嘴角勾起,有了一丝玩味的笑意。   “世子,这……”   赵姨娘作为在场唯一一个能说得上话的,看着那跪在地上哭得满脸眼泪的女子,又小心翼翼看了眼裴深身后的新嫁娘,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苦笑着问裴深。   “这位娘子,该如何安顿?”   却是裴深花名在外,所有人都说,世子贪恋花色,在外面有着不少的相好儿。   今儿世子成婚,偶然有昏了头的女子上门闹事,也不是全无不可的。   裴深却只是退后半步,抬手握着余鱼的手。   余鱼还捏着扇子呢,她的手早就酸疼难忍。   裴深这么抬着她的手,倒是给她减少了许多重力。   “安顿什么,总要听听她的话才是。不然,岂不是白瞎了他们这么大的一场戏?”   裴深话音刚落,身后的小郡王笑了。   “原来如此……那兄弟我就帮帮你了。”   小郡王上前蹲地,抬手就勾起那嫁衣女子的下巴。   女子年纪不大,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只十分的憔悴,哪怕花了妆容,也遮掩不掉她的病气。   嫁衣下,她身子有些臃肿,可仔细再看,只能称得上是浮肿。   “娘子,你今儿穿着一身嫁衣,堵在裴世子成婚的大门口,是给世子添堵呢,还是在给楚国公府添堵?”   女子哭得根本停不下来,半响,才抽抽搭搭说:“世子,世子被骗了。”   “他身后穿着嫁衣的,根本不是丁府柔儿。”   小郡王吓了一跳,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连忙回头。   刚刚半路上,也是一个姓丁的老头说什么女儿不女儿的,这又有人说,裴深的新娘子不是丁姑娘?   裴深没动,余鱼也没动。   余鱼手上减轻了力道,倒是能偷懒想,这位姑娘,怕不就是真正的丁姑娘吧。   她怎么能在今儿穿着一身嫁衣来?   是后悔了,想嫁给裴深吗?   余鱼不由得心里有些空落落。   “我才是丁柔。世子被骗了。”   女子哭得喊:“世子,我才是你的未婚妻,才是你今日该过门的正妻丁柔!”   啊,果然是她。   余鱼想抽出自己的手。   可裴深握得很紧。   她又想移开扇子。   成婚之后才却扇,她现在捏着扇子,好像已经没必要了。   余鱼低着头和裴深的手力道做拉扯,却听着裴深轻笑了声。   “丁姑娘,终于见面了。”   他这却是立刻认下了。   丁柔也傻了眼,周围人也愣住了。   而更多人看清裴深毫无意外的表情,又有些震惊。   难道说,裴深知道他娶的,不是丁姑娘?   丁柔试探着说:“世子,你知道我才是丁柔?”   她又连忙说:“那,那今日我们成亲,我丁柔,愿意嫁给你。”   却不想裴深啧了一声。   “果然,他们找人比我快。丁姑娘你家那个书生挺厉害,很会藏啊。”   丁姑娘僵在原地。   “等你们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你们搭好戏台子了。选在今日,那也刚好。”   “既然来了,也在这么多人的见证下,这件事就一并解决。我不想以后听见有人,对我的妻说闲言碎语。”   裴深勾了勾手,田二从后面绕了前来,递上了红色的婚书。   “那就请诸位看看清楚。婚书上的人名。”   “我裴深裴满之,与之婚配者,余鱼,余令琛。”   婚书上,认认真真写了余鱼的南城籍贯,姓氏年龄,小字令琛,嫁与京城人士裴深裴满之,入籍京城。   裴深掷地有声:“我娶我家小鱼,与你丁姑娘何干?” 第57章 赤诚相待   余鱼。   裴世子的未婚妻,所有人都称其为‘丁姑娘’,时至今日,他们才知道,所谓的丁姑娘,实际上姓余。   这是一场几乎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的婚礼。   甚至说,楚国公府知不知道,都是未知数。   而随着裴深手中拿着婚书的宣告,余鱼那颗心,彻底放下了。   她握紧了扇子,用扇子遮挡着自己,怎么压也压不下去的嘴角。   糟糕,有点高兴。   他说了,当着所有人的面清清楚楚说了,他迎娶的人,是余鱼,不是丁柔。   余鱼是正大光明的余鱼。   余鱼终于是站在阳光下,众人前,堂堂正正的余鱼了。   孙姨娘反应极快,立刻侧开身。   “请新人入门。”   好好的丁姑娘一眨眼变成余姑娘,门口还有个前未婚妻哭闹,一桩桩的事,可不是她一个姨娘能做主的。   只知道世子是铁了心要娶这位余鱼姑娘,而在府上生活了半年有余的,也是余鱼。   那就不用管太多,直接请入门就行。   更多的事儿,该去让夫人头疼。   门口的变故,早早就传了进去。   说是请夫人做主,夫人稳稳坐在布置的焕然一新的喜堂,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不用过去,等世子和世子夫人来行礼就是。”   国公像是屁股着了火,怎么坐不住,也就是夫人能稳得住,还让底下人去传话,世子夫人年纪小,首饰太重,别累着世子夫人,让丫鬟和伺候的嬷嬷,懂事点。   “至于宾客们,今儿是我儿大喜之日,又没有半分变动,自然不用安抚。请他们坐好,等着看新人就是。”   底下人很快把夫人说的话传了出去。   而余鱼已经跟着裴深朝喜堂走。   他们要在喜堂完成仪式。   丁姑娘被拉走了,说是请她和她的父亲一叙,只不过要等到婚礼结束之后。   而外头的宾客们,围观的人群,也都听到下人说了,叫底下人小心些伺候世子夫人。   这却是半点都不打算过问新娘子身份了。   夫人如此态度,府上的家眷们只比外头人要领会的多。   头一次见的大姑娘并姑爷,目送余鱼跟着裴深入内行礼时,还笑吟吟地给自己好友们打趣:“我家嫂嫂是个大美人,你们待会儿同我进去,就能看见了。”   大姑娘都这么说了,姑爷也知道该怎么做,自然而然去拥着自己的友人们,淡定解释那一场闹剧不过是丁家人的误会。   家中长嫂,自始至终都姓余。   若说起来有脸色不好的,也就只有袁姨娘并四姑娘了。   娘俩儿对视了一眼,袁姨娘和四姑娘都是一脸难以接受。   她们只知道从丁府传来的消息,说是丁姑娘水性杨花,早早勾搭了人,暗结珠胎的。   本以为就是这个看起来乖乖的姑娘,没想到,居然不是一个人。   更难以接受的,仿佛就是所有人都知道新嫁娘不是丁姑娘,就她们娘俩儿不知道。   被蒙在鼓里,当猴子耍似的。   宾客们哪里管什么新嫁娘姓什么。反正远在南方的茂管城丁府,和南城的余家,对京城人士来说,都是一视同仁的外地人。   他们看重的是楚国公府,至于新嫁娘的娘家,根本无所谓的。   这也就十分的接受度好,姑娘公子们这么说,姨娘们这么说,宾客们,自然也都顺着说,自然的,新娘子是余氏,他们知晓。   这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姓余不姓丁。   来往楚国公府的宾客众多,几乎围满了院子并廊下,遥遥围观着新人们的动向。   喜堂内,余鱼跟随着主礼者,与裴深一同拜了三拜。   礼成。   余鱼被牵着领回一尘院。   正房内,早已焕然一新。   她住惯了的床榻,铺着红色,上面满满是枣子花生桂圆莲子。   请了她坐下时,余鱼小心挪了挪,不坐在干果上。   “请夫人却扇。”   喜娘躬了躬身,笑吟吟道。   终于可以放下扇子了。   余鱼放下扇子,旁边端着托盘等候的小莲接过扇子,小蕊则上前两步,屈了屈膝:“夫人,世子还需答谢宾客,待会儿大姑娘会带家中女眷和宾客中的女眷前来相见。”   没有手上沉甸甸的扇子,余鱼赶紧活动了一下双手。   早就因为举着过于奢华沉重的扇子,手酸难忍。   小蕊见状,上前来给余鱼按摩双手。   她手腕上还戴着几圈的金玉镯子玛瑙串子,也是一份不轻的分量。偏这些还摘不得。   要等女眷们来过之后,才可摘去。   “她们是这会儿就来,还是稍等片刻?”   “要等上片刻呢。”   余鱼立刻说:“那我要吃点东西的。”   从早上起床梳洗更衣至今,她不过是吃了小小一碟糕点,旁的几乎都没有沾。   可把她饿坏了。   “夫人想用些什么?”落地罩外,张嬷嬷躬了身,笑吟吟过来了。   “厨房里煨着鸡汤,蜜糖燕窝,灶上还准备了米粉,肉馅儿小汤圆,炸虾饼,新做出来的栗子糕刚出笼,还有小笼包和鱼片粥。”   余鱼一愣:“这么多?都准备好了的?”   “也不算多,早先世子就吩咐,今儿夫人怕是吃不好,要早些给夫人预备着。小厨房就把夫人平日爱吃的小吃准备上了。就是因为夫人今儿忙,一些热菜怕是来不及,所以没做太多。”   余鱼听着说都饿了,而且这些小吃很多都是她素来吃惯了的口味,张嬷嬷也知道她的胃口,一样选了一点,丫鬟端着小几放在余鱼跟前时,小几上也是碟子小碗堆得满满。   她还穿着嫁衣,繁琐复杂,动起手来还挺不自然。   余鱼想把袖子挽起,嬷嬷连忙阻止。   “这可不行,还是让丫鬟喂夫人吧。”   要人喂呀?   余鱼犹豫了下,盯着小几上的各种美味,有些下不定主意。   “我来吧。”   余鱼猛地抬头。   说话的,是裴深。   他还是一身红色喜袍,可现在余鱼没有了扇子,看得更清楚了。   丰神俊朗,又比平日多添了一丝艳气。   余鱼连忙收回视线。   “不是说,你还要答谢宾客吗?”   “不急一时,得先喂饱我的小鱼才行。”   裴深过来落了座,捏起筷子,然后抬头问:“先吃哪个?”   还真的要喂她呀?   余鱼犹豫半天,见他拿的筷子,索性点了点小笼包。   小笼包是包的真的小,大指食指圈个圈,刚刚好。   唇上有妆,余鱼还不敢大口吃,只能一小口一下口咬着吃。   裴深喂她吃一回儿小包子,又给她喂粥。   小几上摆了七八种小食,裴深挨个儿都给余鱼喂了个遍。   量不多,但是都吃一点,也吃得差不多。   余鱼还不能吃太多,只能吃个八分饱。   还剩了点,裴深倒是直接自己吃了起来。   用同一双筷子,同一个汤匙。   看的余鱼在旁边瞪圆了眼。   她憋了半天。   “你……这样不好。”   怎么可以用她用过的。   不干净的。   裴深吃得快,放下筷子后,随手拍了拍小丫头。   “这又算什么。等以后你就知道,你我不分彼此。”   “乖乖待着等我,我出去片刻回来。”   余鱼目送裴深离开时,心里还在不断宽慰自己,要习惯,要习惯。   但是,他怎么做到毫无芥蒂的?   余鱼在想,她是不是太生分了?   还没等她想明白呢,外面丫鬟掀起帘子,迎着客。   以大姑娘为首的,四个姑娘,还有几个年岁大一些的妇人,这都是婆家女眷,还有敏然郡主带着一帮子姑娘,也都簇拥了上来。   “托嫂嫂的福,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来阿兄的院子呢。”   大姑娘年岁也不大,十七八岁的样子,梳着妇人髻,小圆脸,温温柔柔的,过来亲切喊了余鱼,又招呼大家坐下。   丫鬟们早早就准备了绣凳并小杌子,十几二十个女眷,到也坐得下。   “嫂嫂累了吧,成婚当天,大家都说累,可要我说,就属新嫁娘最累了。”大姑娘是已经成了婚的人,说起这话来很稳妥。   余鱼微微点头。她头上凤冠太重了,压着她不能有大动作。   “的确有些。”   她说话,声音清透,带着一点南方姑娘的小调,很是温柔。   “照我说,天公作美,今儿不晒,也不冷,给我们新娘子一个好兆头呢。”   说话的妇人余鱼是不认识的,还是大姑娘在和人寒暄:“三表婶说得对。”   敏然郡主等了片刻,等大姑娘说完了,才插上嘴。   “我问你一件事儿呗?”   她刚开口,所有人都安静了。   今儿发生的事情,没有人提,不代表没人知道。   但是敏然郡主大家都知道的,素来是个让人头疼的主儿。她要是真的说出来给人添堵,还真难办。   余鱼静静看着她:“嗯?”   敏然郡主问出了口:“你娘家是在南城吧,上京也就一两个月,怎么不让你娘家来人呢?”   “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就想看看,你娘家人是不是都跟你一样好看。”   余鱼笑弯了眼。   “那就要让你失望了。”   “我随我阿娘。”   余鱼是真的像她阿娘。像她父亲的地方少,也幸亏少,才让余鱼能坦然面对自己的容貌。   至于在南城的那一家子,人家夫妻子女,过得和和美美,她余鱼,只是多余的一个前妻女儿罢了。   余鱼没提自己阿娘为什么没来,也没提起他人,这般说话,聪明的人都知道内有隐情。   而敏然郡主是个顽劣的,她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就追着问:“你家旁的人呢?”   “我父亲有继室,继室有子女,”余鱼才说了几个字,旁边人脸色就微微变了,甚至还有的拽了拽敏然郡主,余鱼坦然说下去,“父亲和继母说过,成婚之日,就是和我断绝关系的那天。”   “好事一桩呀。”   敏然郡主笑着拍手,而其他几个姑娘也跟着笑了起来。   只有几个探得内情的妇人们彼此对视一眼,再看余鱼时,眼中有些疼惜。   有继室,那就代表着没了原配。   这孩子,苦。   不单是她门,何五姑娘险些红了眼圈,硬憋了回去,绞着帕子恨恨说:“这才好,没了他们糟|践,你才能过得更好呢!”   余鱼握着何五姑娘的手,轻声安抚:“你也能过得更好,你还有个一心为你的阿兄呢。”   她没有,她有的,只有一个裴深。   “照我说,你就该回头带上你家世子,往你娘家去一趟。”   敏然郡主又开始瞎出主意了。   “你是高高在上的世子夫人,他们和你断绝了关系,完全攀不上,指不定要懊悔成什么样子呢。”   余鱼听着笑弯了眼。   如果真的是那样,还真的会。   毕竟她父亲后娘是什么人,她多少也是清楚的。   为了攀高枝儿,什么都做得出来。   不单单是懊悔吧,可能以后一想到这件事,都能怄得捶胸顿足。   不过,都与她无关。   他们的喜怒哀乐,她半点都不想参与。   众人们也松了口气,还当郡主会说些什么语不惊人的话,还好,郡主也是有分寸的。   没有当众问新嫁娘,那让人都懵了圈的事儿。   女眷们陪了许久,说说笑笑的,等来人请女眷们去入席时,她们纷纷起身离去。   走在最后头的何五姑娘紧紧握了握余鱼的手。   “刚刚人多不好意思说,小鱼,你今日真的很漂亮,你是最漂亮的新嫁娘。”   余鱼笑了,笑得很满足。   她也回握何五姑娘的手。   “我等你出嫁那天,看你做漂亮的新嫁娘。”   顿了顿,余鱼不习惯地垂下眸。   “小婉。”   这是第一个喊她名字的友人。   心里滚烫地,被满足所填充。   何婉婉最后一个离开,离开后,丫鬟们就准备给余鱼拆卸头上的凤冠,耳环项链,手腕上连串的镯子。   这些金玉加起来实在是太沉重,没有外人了,余鱼也乐着能轻松。   发髻上只留下一朵绢花,其他首饰全都摘了,一下子轻松不少,余鱼活动了下身体,瞧着天色逐渐黄昏,问张嬷嬷:“之后可还有我的什么事儿?”   “没事儿了,夫人只管等世子回来就好。”   这样啊。   余鱼没有了顾忌,立刻吩咐丫鬟准备水,准备衣服。   “夫人不等世子回来吗?”张嬷嬷有些诧异。   余鱼指了指身上的嫁衣。   “世子已经看过了,我可以换了。”   想着世子素来都宠着夫人,什么都由着她,这种小事,更不用说。   张嬷嬷就吩咐下去,把隔间的汤池准备起来。   这边余鱼在两个丫鬟的帮助下终于脱下厚重的嫁衣,她都热得一身汗了。   还好准备妥帖,她穿着一身棉质的衬裙,抱着一套崭新的衣裳去了隔间。   从早到晚。   真的是累了足足一天。   除了小意外,别的一切,都很顺利。   余鱼洗过后泡进汤池里,热水舒缓了她身体的疲惫,整个人都安逸了,趴在浮木枕上,闭着眼享受着这一天难得的舒适。   不知道泡了多久,余鱼隐约听见隔间有人敲门。   “夫人,世子回来了。”   回来了?   余鱼提高声音。   “我马上就好。”   起身,水花四溅。   余鱼擦拭更衣,衣裳的系带才刚刚系上,隔间的门就被推开了。   裴深带着一身酒气半瞌着眼,摇摇晃晃朝她走来。   余鱼一愣:“你喝酒了?”   “一点点。”   裴深比了比手势,说是这么说,可他这一身的酒气,完全不像是只喝了一点点。   余鱼顾不上自己了,见他脚下踉跄,赶紧扶着他。   “你得喝醒酒茶,不能泡水,先去吹会儿风吧。”   “不要。”   裴深难得耍无赖,单手搂着余鱼,脚下一步步往一侧带。   “我今日娶妻,我要我的妻照顾我。”   “好好好,照顾你。”   余鱼也不知道该怎么照顾,顺着他的方向,却是两个人都跌倒汤池旁边的小榻上。   她直接撞在裴深的怀中。   余鱼生怕把裴深撞疼了,连忙抬起头。   却对上裴深清明而深邃的眸。   半分不见醉意。   “知道怎么照顾吗?”   余鱼咬着唇,老实地摇头。   裴深摊开了手,几乎是用哄骗地口吻,低声说:“乖,帮我宽衣解带。”   “这是为夫教你的第一步,学会和我,赤诚相待。” 第58章 清算   余鱼是学过赤诚相待这个词的。   在书本中,这是一个非常正面的词,至诚之心待人。   但是余鱼不觉着这个词,能用在这里。   尤其是裴深说话的语气,总觉着好像和这个词没有半点关系。   还有宽衣解带……   她慌张起身。   “你自己来吧。”   “这才成亲头一天,家妻就嫌弃我了,糟糕,我是个被嫌弃的人。”   裴深躺在小榻上,用懒洋洋,又哀怨的语气说着。   听得余鱼脚下生了根,根本不敢离开。   她犹豫片刻,到底是顾忌裴深饮了酒,转过身来弯腰,伸手在他的腰间摸索。   “那我帮你解开衣带,剩下的,你自己来哦。”   余鱼小声说。   她就像是一个好骗的小兔,在照顾目前温顺看不出危险的狼。   裴深穿着的喜袍,脖颈处有两颗珍珠扣,腰间有一颗,同时还有左右系带。   余鱼解开了衣带,找到珍珠扣解开,又替裴深解开了衣领处的扣子。   衣襟已经松散起来。   裴深静静躺在那儿不动,看着余鱼在他腰间继续解衣带。   系带拉开,余鱼大功告成,正要起身,却被裴深一只手搂着腰,带入怀中。   余鱼慌了慌,伸手推他。   “你干嘛呀。”   “小鱼陪我一起洗。”   余鱼红着脸挣扎了半天,好不容易从裴深怀中爬出来,结结巴巴解释:“我洗过了,你自己洗。”   裴深叹了口气。   “行吧,小鱼不陪我。”   他眼底的落寞,到底让余鱼于心不忍,踟蹰了片刻,小声说:“那我在这里陪你。”   到底他吃了酒,余鱼也不放心他一个人。   裴深满意了。   凡事都要循序渐进,慢慢来。   余鱼背着身坐在小榻上,身后水花声时不时响起。   她打了个哈欠。   沐浴过后,整个人都是犯困的。   今日累了一天,人的精神体力都不支,几乎是要随时都睡过去。   眯着眯着,余鱼却是倒在小榻上,睡着了去。   这一觉,睡得很深很熟。   余鱼前些天都挂着成亲的事儿,休息不好,今儿醒来时,却觉着自己睡得很舒服,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只是她还闭着眼在被窝里翻身时,却碰到了温热的怀抱。   余鱼一愣,这下是睡不着了,睁开眼,裴深睡在她的身侧,也不能说是睡,醒了许久,眼神明亮,就静静侧躺着,一手搂着她。   她张了张嘴,有些诧异。   裴深为什么会在她的床上?   她没说出口,可震惊的眼神完全能传递她想说的话。   裴深抬手轻轻敲了敲余鱼的脑袋瓜。   “笨丫头,我们成亲了。”   余鱼混乱的脑袋这会儿才逐渐清醒。   是哦,她和裴深成婚了。   夫妻,是睡同榻的。   但是……   余鱼抱着被子,小心往床里缩了缩。   还是有些,不习惯。   裴深面对她的小动作轻笑了笑,翻身起身。   “时辰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余鱼摇摇头。   “我也起吧。”   听说新嫁娘第二天起不早,是要被笑话的。   余鱼素来是个早睡早起的,她才不要被笑话。   而且张嬷嬷说了,成婚第二天,是要去见家中人,敬茶的。   虽然在一起生活了大半年,但是这是她换了身份,头一次见人,还是要慎重些。   这是一个余鱼之前没有经历过的状态。   她和裴深分别在两个隔间洗漱,更衣,她在梳妆台前,丫鬟给她束发打扮,裴深在一侧等候,等着似乎手痒,过来接过丫鬟手中的梳子。   “我来。”   余鱼透过铜镜看裴深。   他站在她的身后,一手捏着她的秀发,一手捏着梳子,慢悠悠给她束发。   上一次裴深给她束发,还是远在杨城时。   那时说她是他的小媳妇儿,没想到今日,她真的成了他的小媳妇儿。   裴深似乎也想起这个,手上顺势给余鱼梳了一个纂儿,簪着三根玉簪,鬓角簪了一朵绢花。   世子给新夫人束发,丫鬟仆妇都不敢打扰,静静等候在一侧,时不时递上一些首饰。   裴深还上了瘾,不但给余鱼梳了发,还替她戴上项链,手上的镯子也是他选的,戴了五六个细镯子并玛瑙串儿。   这般梳洗下来,也花费了不少时间。   两个人明明起得很早,等余鱼和裴深前往正院时,时辰已经是刚刚好,再拖延片刻就迟了。   正房内,国公和国公夫人坐在主位,三个姨娘站在夫人身后,四位姑娘,三个公子还有一位姑爷,都坐在一侧。   楚国公府人口简单,嫡系就这么一支,旁的堂亲表亲,今日并不相见。   可以说除了大姑娘和姑爷不熟悉外,其他人余鱼早就熟悉了的,这也一定程度上减弱了她的紧张。   着红裙的新嫁娘脸上带着浅浅的笑,与往日有着许多的不同。   她梳着妇人髻,舍去一点稚嫩,瞧上去端庄大方,已然是一个世子夫人该有的模样了。   紧随在余鱼身后的,是两个丫鬟两个嬷嬷。   小莲和小蕊各自端着托盘,里面是准备好的给各房的礼物。   厅内准备了两块蒲团,国公夫人身边的嬷嬷亲切地问候。   “世子安,世子夫人安。”   裴深领着余鱼跪在蒲团上,给国公和国公夫人行礼。   “请新夫人敬茶。”   张嬷嬷手中端着的托盘是茶水,余鱼接过一杯,按照嬷嬷教的,先递给了国公。   国公接了过来,等了又等,没等到余鱼说话,本来对新儿媳有些不满意,可听不到改口,也十分不舒服。   “喊人啊!”   余鱼后知后觉,敬茶的同时要改口。   她犹豫了下,低声喊:“请用茶,父亲。”   国公这才硬着声嗯了,抿了抿茶,递给余鱼一个装满银票的荷包。   “既然成了亲,你就是我楚国公府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听你母亲说,以往你受了些欺负,往后可不准再受人欺负,懂吗?”   余鱼接过荷包,恭恭敬敬应了声:“是,儿媳懂了。”   往日她是寄居的小孤女,现在她是世子夫人,代表着楚国公府的颜面。   当然是不能受欺负的。   紧接着是给国公夫人敬茶。   国公夫人很快就接了茶杯,顺口笑道:“别喊我母亲,喊我阿娘,咱娘俩亲。”   余鱼顺着国公夫人的意思喊了她阿娘。   国公夫人给了余鱼三个荷包,各自都是沉甸甸的。   “往后我可算有人能依靠了,这么大的国公府,有个儿媳帮衬,我可轻松多了。”   给国公和国公夫人行了礼后,裴深顺手扶起余鱼。   嬷嬷也把两个蒲团收走了去。   “这三位你见过的,府上的姨娘,你们各自见个礼就是。”   余鱼躬身行礼时,三位姨娘都侧了侧,避开半礼。   姨娘们准备的礼物和余鱼准备的礼物各自交换。   轮到平辈的姑娘和公子时,余鱼站着,她们也不能坐着,挨个儿起身。   还是大姑娘带着姑爷先问好。   “嫂嫂安。”   “大姑娘,姑爷。”   余鱼也客客气气问候了回去。   礼物都是裴深准备的,每个姑娘各一根簪子,公子是一支笔,姑爷一样。   几个姑娘和公子起身行礼喊着嫂嫂,都十分的客气,而轮到四姑娘时,她却僵持了半天,慢腾腾起身,嘴里还在嘟囔。   “我都不知道我嫂嫂到底是丁姑娘还是余姑娘。”   这句话刚说出来,在场的人脸色都微微变了。   袁姨娘也有些焦急,还不等她说话呢,国公夫人脸色一沉。   “连自己的嫂嫂都认不清,我看你脑子是糊涂了。”   “我给国公说,四姑娘年岁大了,学不好,该拘着来,偏国公不听,纵着她,你看看,什么时候了,四姑娘还在说胡话!”   国公脸上也挂不住。   袁姨娘和四姑娘是他派人接回来的。教习四姑娘的汪司仪,也是他请走的。   “姑娘们的教养,还得夫人多操心。至于灵儿……”   国公见小女儿脸色有些白,到底不忍心:“灵儿年纪小,她嫂嫂不会计较的。”   裴深却随意拱了拱手:“父亲,她嫂嫂的确不会计较,可我这个长兄计较,该如何办?”   国公被儿子顶了嘴,一时难以下台阶,瞪了眼裴深。   “你做长兄的,还要和自己的幼妹计较?她才多大?”   “年纪的确不大,还不满十四。在父亲眼中,该是一个乖女儿。”   裴深慢悠悠看了眼四姑娘,又看了眼袁姨娘。   “既然小鱼已经敬了茶,那我们该好好算一算,昨儿婚礼上的那一处。”   他这么正大光明的提起婚礼上的闹事,弟弟妹妹们都不太敢听,纷纷低下了头。   国公皱眉:“你还好意思说!这不是你们小两口闹出来的事儿?!”   “父亲,这件事究竟是谁闹出来的,您心里没数,有人心里有数。”   袁姨娘听到这里,心里头砰砰直跳,暗觉不妙。   “国公,今日是新娘子敬茶,别提这些不愉快的事儿了,四姑娘不会说话,我替她给世子夫人赔个不是。”   “赔不是?”   裴深嘴角一勾。   “袁氏,你以为,赔个不是,你搅扰本世子婚礼的事,就能一笔带过?”   “哦,不只是你,还有你的好女儿。”   裴深目光落在四姑娘身上。   “裴灵,小小年纪,能勾结外人,搅扰长兄的婚礼,你本事可不小。” 第59章 告发罪行   孙姨娘赵姨娘带着几位不相关的姑娘公子赶紧退下了,偌大的正堂里,只留下了国公和国公夫人,裴深余鱼,另外就是跪在地上的袁姨娘并四姑娘。   袁姨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国公,求求您做主啊,妾真的没有,四姑娘才多大,怎么做得出那些事,世子怕不是听信谗言,误会了四姑娘。”   说话间,袁姨娘的目光还落在余鱼身上。   余鱼反手指了指自己。   听信谗言?指的是她?   如果不是裴深提及此事,她都不清楚丁姑娘丁父背后指使的人是谁呢。   更何况,谗言和实话,可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存在。   裴深都能点出来是袁姨娘和四姑娘所为,那他定然是有证据的。   余鱼也懒得反驳,就是想不通,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她们娘俩儿这般闹事。   “误会?”   裴深朝守在门口的田二挥了挥手,田二躬身退下,片刻后,他带着五花大绑的三个小厮,一个仆妇,并一个门房回来,五个人齐刷刷跪在堂下。   袁姨娘脸色微变,惊恐地看向裴深。   “袁氏做了什么,你们从实招来。”   “主人饶命啊,小的就是收了袁姨娘一袋子碎银,听从袁姨娘吩咐,让小的的舅兄,去茂管城打听丁姑娘的事,别的小的什么都没做!”   “回禀主人,小的一样收了袁姨娘的银子,在别庄时,帮姨娘跑个腿,取一些信件什么的。”   “奴婢冤枉啊,奴婢就是陪着四姑娘去了几次寺庙,别的什么也没有做啊!”   “小的……小的帮姨娘往陶府送过一些东西,那些东西,姨娘说是四姑娘和陶家姑娘的小玩意儿。可,可都是,十分贵重的宝贝。”   “国公爷,小的在府上守门三十年了,没做过亏心事。就是上次鬼迷心窍,听了姨娘的话,偷开过几次门,姨娘带着四姑娘,出府过。”   乍一听,似乎都不是什么大事,打听消息,取些信件,谁都做的。   袁姨娘脸色纵然发白,可听完了也松了口气。   “国公,妾就是做了些小事,倒也不至于让世子喊打喊杀吧。”   国公却看了眼自己的儿子。   “你直接说,她做了什么。”   袁姨娘脸色一变,眼泪要掉不掉地。   “国公……”喊的却是无比凄凉。   裴深却只是勾了勾手指,田二立刻上前来,笑吟吟呈上一堆证据。   “国公请看。”   “这几个人说的也没错,但是隐瞒了一些事情。”   “譬如说,去茂管城的可不只是这小子的舅兄,还有文贤公主派去的人。取的信件,也都是文贤公主通过东宫送出来的。”   “袁姨娘送去给陶府的,和四姑娘陶姑娘更没关系,而是给文贤公主的。”   “至于这位嬷嬷说,只陪着四姑娘去过寺庙几次,那这几次,都是嬷嬷给四姑娘放风,四姑娘在和文贤公主见面。说了些什么,可能还真有人知道。”   “偷跑出去的那几次呢,不过也是和文贤公主见面,见了丁家老爷,还帮人安顿,之后权当不知,等到昨儿世子和世子夫人成婚的时候。”   随着田二说的话,袁姨娘跪都跪不稳,身子摇摇晃晃地,全靠四姑娘撑着。   国公大吃一惊。   “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私下联络公主,还通过东宫?要命不要了!”   “国公只听世子片面之词,就要定妾的罪吗?妾跟了国公十几年,也不是外头没名没姓的,国公一点脸面都不给妾吗?”   袁姨娘哭着说。   国公问她:“你可有辩解?”   “妾无话可说,世子安排的这么好,妾只能什么都背负,就算什么都没做,也要被定下罪来。”   袁姨娘一边落泪,一边抵死不认。   余鱼甚至有些佩服她,事已至此,都能一口咬死了不是她。   但是她也知道,裴深不会冤枉她。   更何况,中间还牵扯了文贤公主呢。   余鱼记得,之前敏然郡主来时,顺口提过,四姑娘和文贤公主的交集不少。   甚至文贤公主在夏日里,派人去过庄子上,看望过袁姨娘。   毫无关系的两个人,一个是公主,一个只是国公府的姨娘,怎么算,这般交集都有些来的微妙。   尤其是在游船那天过后,三位姑娘是眼睁睁看着文贤公主做了些什么,后来虽然无事发生,对外也宣称只是醉酒,但是文贤公主在其中的恶意行为,总该是看在眼中的。   四姑娘年纪再小也快十四,不是什么都不知晓的孩童。   这种情况,袁姨娘还能和文贤公主勾起手来,说她没有恶意,谁信。   “袁氏恶毒!”国公夫人拍桌而起,怒视跪在地上哭不停的袁姨娘,“我只当你是个蠢得,没想到,你却是蠢不可及!合起外人来害世子,昨儿婚事要是有半点差池,我非扒了你的皮!”   “妾做了什么了就要被扒皮,分明是咱们世子夫人的错!如不是她冒名顶替,怎么会让人羞辱到大门口!”   余鱼又指了指自己:“我?”   冒名顶替。   她若是真算下来,的确是冒名,但是前面是丁管家主动请了她来,后面裴深对她的身份一清二楚,没有假借丁姑娘的身份做任何事,除了外人喊她丁姑娘,实际上她过的,还是余鱼该过的日子。   “胡扯八道!”国公夫人先怒了,一脚踢在袁姨娘身上,“我儿媳的身份我一开始就知道!”   余鱼一愣。   可见国公夫人那个模样,似乎也不是在说谎。   这么一回想下来,的确很多地方,国公夫人都很保护她的身份。甚至从没过问过丁府的任何。   就这么一点,其实早该怀疑了。毕竟旁人家姑娘来住了大半年,不说和姑娘家中联系,也该问候问候。   国公夫人全程不提,这就已经算是表明了她的态度。   “婚书没听清吗?还要派人专门在你耳边念个几十遍你才记得住?”   “婚书上写的明明白白,我儿媳姓氏名谁。”   “冒名顶替,这种话亏你说得出口!”   袁姨娘哭着说:“夫人知道,旁人又不知道,你让旁人怎么看?!”   “需要旁人看吗?”裴深啧了一声,“本世子娶妻,娶妻的是本世子,与他人何干?”   “更重要的是,你们丢人,还丢到了皇室去。”   裴深冷眼看着袁姨娘。   “文贤公主做了不该做的,上面有陛下撑着,只会说你们拐带公主作恶,你们母女,还有命吗?”   此话一出,袁姨娘脸上惨白一片。   “你若是有证据能证明,是文贤公主蒙骗了四妹,四妹或许还能置身事外。”   四姑娘低头不说话。   “四姑娘……”袁姨娘沉默片刻,然后叩首,“世子,四姑娘是世子的亲妹妹,求世子照拂。”   裴深嘴角一勾,指了指田二:“跟他下去,把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我会保下裴灵。”   “是。”   这会儿的袁姨娘再也不见之前的抵赖,许是真的见到了终路,哭着牵着四姑娘起身,跟着田二离开。   “我儿,文贤公主的事,如何办?”   国公皱眉:“就算有证据,她一个公主,做了点不伤及人命的事,陛下最多就是斥责。如此一来,公主和楚国公府彻底结仇。别忘了,她是太子的胞妹。”   裴深瞥了眼国公。   “不劳父亲担心。”   过些日子,没有什么文贤公主,自然,也没有什么太子。   他随意拱了拱手就牵着余鱼离开。   当着国公和国公夫人的面,把袁姨娘和四姑娘的事掰扯清楚了,就直接走人。   大早上的,余鱼还没有吃东西。   小丫头长身体,饿不得。   院子里的小厨房早就给两人准备好了早膳,比起平日吃得要晚一些,余鱼也没什么胃口,吃了片刻放下筷子,满心还在忧愁一些事。   裴深见状,放下筷子。   “在想丁姑娘?”   余鱼瞪圆了眼:“你怎么知道?”   她表现的很明显吗?   主要是,袁姨娘和四姑娘如何,她还真没有几分在意的。主要是,丁姑娘。   丁姑娘昨儿哭得时候,不像是为了嫁入国公府。   一个少女,在大庭广众之下,穿着嫁衣跪地逼婚,多少是要把她的自尊心碾碎了踩在脚底下。   试问丁姑娘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能这么做?   “既然放心不下,那我带你去看看。”   裴深吩咐余鱼多穿了一件斗篷,领着她七拐八拐,绕到了一个偏僻的小院。   院子里守着不少的人。   还有些都是熟面孔。大多是在庄子里的。   昨儿婚礼,当做余鱼的陪嫁都跟着进了楚国公府。   余鱼一路走近,听见一间房中不断的破口大骂,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只是没有昨儿那么底气十足。   “嘴里不干净,饿了一天,没想到还这么能骂。”旁边陪同的属下扣了扣后脑勺,“要不属下去给他把嘴堵上吧。”   “不必,随他去。”   裴深领着余鱼到了另一间房子门口。   门口上了锁。   开锁后,裴深先推门进去,然后牵着余鱼。   余鱼小心迈过门槛。   屋内没有点灯。   桌上放着餐盘,饭菜凉透,看上去一动未动。   依旧穿着一身红色嫁衣的女子坐在地上暗自垂泪,听见动静抬眸。   “是你们……”   “丁姑娘。”   余鱼好奇地多看了她两眼。   可以说,余鱼的一生转折,都是因为这位丁姑娘。   “丁姑娘,你不是一个贪慕虚荣,会抛夫弃子的人。”   裴深一张口,且不说丁姑娘,余鱼都震惊了,抬头看着他。   抛夫弃子?   丁姑娘?   这……   丁姑娘却是苦笑了:“裴世子吧,原来你都知道了。”   “的确。”   “我不是心甘情愿来的。”   “是有人抢走我尚在襁褓的孩儿,逼迫我来。”   余鱼这才反应过来,为何丁姑娘瞧上去格外憔悴,可身形比起其他少女,略显臃肿了些。   原来她刚生产没多久,甚至还未出月。   “那这个有人,你可知是谁?”余鱼问她。   丁姑娘摇头:“并不知晓。”   “你若知道是谁的主谋,可愿报仇?”   裴深如此问道。   丁姑娘满眼怨愤:“我自是要报仇的!我本有我人生,那人擅自夺我孩儿,逼我做不愿做的事!可恶至极。”   “那我告诉你,派去抢你孩子的人,是文贤公主派的。”   裴深话音刚落,丁姑娘猛地抬头,无比震惊:“此事当真?!”   余鱼忽地想到早先敏然郡主提起,文贤公主派人往茂管城去过。   原来,她派去的人,居然是做了这等恶事。   她不由皱起了眉。   抢夺人的孩子,逼迫母亲去做不愿意做的事,这个文贤公主,当真是一贯的恶劣。   “既然知道了谁是主谋,那么这番话,你可愿意在公堂之上说?”   裴深冷静问道。   丁姑娘沉默片刻,然后问:“你可保我孩儿?”   “可。”   裴深颔首。   丁姑娘再也不犹豫,掷地有声:“我愿在公堂之上,告发文贤公主的罪行!” 第60章 酬劳   丁姑娘身子不好,刚生产后没多久,就被文贤公主派的人一路催着上京,途中也没有得到休息,一直撑到现在,全是病痛。   她是余鱼先照料的。   余鱼问过裴深的意思,把人先接到海棠苑,请了大夫来给她瞧。   上公堂,又是民告公主,必然逃不了受刑。   余鱼照顾了丁姑娘几天,两个少女之间也因为一些原因,有了牵扯,话也多了起来。   提到了家里,余鱼之前也在丁家的马车队里待过小一个月,旁的不说,就发现底下陪同的下人,也鲜少认得到丁姑娘,一时好奇问她,是不是足不出户。   “什么足不出户,”丁姑娘靠在软塌上,虽还有些疲倦,瞧着比前几天的憔悴好多了,她有个人能说话,情绪上也平定许多,“我继母想要二妹替代我,但凡出门的事都是二妹替我,在外头,丁柔到底是谁,都分不清。家里的下人,甚至都少能见我。”   余鱼一愣。   她歪了歪头:“你和我一样吗?”   余鱼解释:“母亲没了,继室苛责,关在小院子里不给出门。”   丁姑娘震惊,她上下打量余鱼,然后苦笑:“我还当你是什么蜜罐里养大的姑娘,没想到,你却和我是一般人。”   余鱼瞧上去的确看不出曾经经历过的那些。她养在裴深身边不足一年,已经将过往的亏缺补上,人有了营养,白里透红的,也长开了。   现在说她是曾经被关在一个小院里,吃不饱穿不暖的小可怜,着实难以看出。   “那我比你要好些,倒也没有一直关着。”   丁姑娘和余鱼一样,也是原配的嫡女,当初丁祖父偶然救了国公一次,定下了婚约,定的就是嫡女丁柔。奈何原配去世,继室几番捣鼓,丁父就一心想要自己继室的女儿换了这门亲事。   随着长大,丁柔过的也不好,而继室一心想要坏了丁柔的名声,故意请了一个年轻的读书人来教丁柔,然后往外散播谣言,说丁柔与那书生,有了苟且。   原本是没有的。   书生是一个清贫出身,但是十分自持自律的的人,教导丁柔的过程,连半分逾越都没有。始终保持着该有的距离。   但是他们自身清白,抵不过继母的百般诋毁。   偏是这种时候,听闻京城楚国公府的世子外头花草不断,若是长久下去,怕是忘了乡下的未婚妻,丁父索性就派人把丁柔往京城送。   而丁柔不从。   她心中已有意中人,何况去了京城,怕是一辈子。   一辈子要因为一个楚国公府,受父亲和继母的要挟。   她本想着继母不会同意的,可能会换了二妹去。   可怎么也没有想到,继母手段比她想得还要恶劣。   说到这里,丁柔却是没有继续往下说了。   余鱼听到一半,小脸皱着,满心为丁柔抱不平。   “你的继母真坏,她可是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丁柔看着余鱼。   明明梳着妇人髻,也是一副大姑娘的模样,可她这般看着人时,总是一股子稚嫩的天真,仿佛什么都还没有经历过。   一想到自己婚礼当日闹出来的事,指不定多少影响了这位新夫人,丁柔心中也有些虚,想她可能不懂,索性就含糊了过去。   “不过是算计了我,使我上了京也嫁不得人。”   这话说的余鱼就听不懂了,皱着眉想问,可看丁柔的模样,并不算是什么愉快的神情。   甚至还有一点的无奈。   “不过倒也使我下定决心离开。”   丁柔歉疚地握着余鱼的手:“我并非要搅乱你的婚礼,实在是稚子被人所擒,情非得已。”   余鱼摇摇头:“我不怪你啊。可恶的那些那你做筏子的人,挟持幼子逼迫母亲,着实可恶。”   说罢余鱼看了眼丁柔自己挽起的纂儿:“你已经成亲了吗?”   “是的。”   丁柔嘴角带上一抹笑:“我当时问他,可愿与我走。他答应了,带我去了他老家,他叔母替我们主的婚。”   “后来怕牵扯到叔母,他又带我去了旁处,寻了一个山清水秀之地,他在村子里办了个私塾,我在镇子上的替几户商铺做账,得知我有孕,学生们家里还经常来看我,商铺的老板也主动套牛车把账本子送到村里来。村子里的人很好,是我以往没有得到过的和平和善意。我的日子过得挺好。”   余鱼心下歉疚。   如果不是文贤公主,丁姑娘此刻应该是很幸福的过着她的人生。   有温柔有责任的丈夫,有稚嫩的孩子,还有活计,有收入。还有一群善意的人。   但是出了文贤公主的事,余鱼也不知道她以后还能不能继续回去生活。   想问,又怕戳到丁柔的伤心事。   可能是丁柔从余鱼的脸上看出了她想的事,轻声说:“回不去啦。”   “上了公堂,我许是回不来的。只要世子保住我孩儿,送回去给我夫君,就够了。”   余鱼不知怎么得,鼻头一酸,怕哭出来,匆匆和丁姑娘说了两句其他,起身离去。   她走出海棠苑,左右环顾。   有些茫然。   丁姑娘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被无辜牵连,却可能因此付出性命。   可是为什么文贤公主的过错,要让他人来承担?   “娘子怎么出来后闷闷不乐的?”   小蕊在一侧小声问:“可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余鱼慢腾腾说:“你说,丁姑娘为什么会送了性命去?”   “回娘子的话,奴婢多少知道一点,因为身份不对等。”小蕊叹了口气,“丁姑娘本就是商贾之女,而公主是皇室。听娘子和世子所说,这位丁姑娘要上公堂去状告公主,下告上,又是皇室,先受刑,活得下来才有资格诉状。”   “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平安无事吗?”   余鱼着实不想让丁姑娘受此罪过。   明明她是无辜的。   “这怕是有些难……”小蕊苦笑,“丁姑娘没有身份,没有诰命……”   小蕊似乎想到什么,加重语气:“娘子也没有诰命,府上有诰命的,只有国公夫人!”   余鱼心虚地移开视线,摸了摸鼻尖。   “我,我也没有说什么。”   她只是刚刚这么想了想。   世子夫人,应该比丁姑娘去要好些。   但是被抢了孩子的不是她,她难以做苦主。   “我去找世子问问吧。”余鱼想通了,想不通的问题,找裴深就好。   这几天,在旁人眼中是刚成亲的甜蜜时光,可实际上,裴深一直都在忙一些事。   余鱼没有问,但是依稀知道,是在准备文贤公主的事情。   甚至还有更多的事情,都是余鱼没有接触的。   回到一尘院找裴深,却找不到,只能找人找到田二,问世子在何处。   田二对裴深的行踪是清楚的,余鱼问,直言不讳,说是去了太星湖的太星岛上。   提起太星湖太星岛,余鱼没有多少好感。   全赖上次文贤公主,半路给她灌醉,导致她半醒半睡许久,身子也不好,像是发烧起热,难受了她许久。   现在想想,那酒里,定然是给她下毒了。   文贤公主不敢直接杀她,下了毒,慢腾腾打算折磨死她呢。   坏人。   文贤公主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   余鱼本还打算去找裴深呢,听见他在岛上,也不想去了,就问田二,让他找个人去给裴深捎个口信,说是有事要说。   田二躬身道:“娘子吩咐了,那属下这就去请世子回来。”   田二请人素来是雷厉风行,余鱼在书房练字平复心情,距离她请田二去跑腿,不过半个多时辰,外头已经一水儿问候的声音。   “世子安。”   “世子回来了。”   余鱼放下笔,纸上墨迹还没干。   她抬眸。   裴深不比以往,带着一身深秋的寒气进来,在门口站定,过了片刻才靠近余鱼。   “怎么去太星湖了呀?”   余鱼顺手递给裴深一杯热茶,有些不解裴深的行为。   “我在岛上藏了个人,放在旁的地方不安全。岛上没人查。”   裴深用茶杯暖了暖手,这才抬手落在余鱼的肩头,把人搂在怀中。   成婚以来,裴深就很喜欢这种小动作。   余鱼也逐渐习惯了。   她听到裴深的话,有些好奇。   “谁啊?”   若是换做旁人,听闻夫君在外面藏了人,第一反应怕不是养了外室,可余鱼全然没有这层担忧,而是在想,究竟是什么人,需要裴深都这么藏着。   “从外面好不容易抓回来的教书先生,性子一点都不温和,被骗了。”裴深啧了一声。   教书先生?   提起这个,余鱼就想到了丁姑娘。   “你有什么法子,能让丁姑娘免除公堂上的刑罚吗?”   余鱼眨巴着眼期待地看着裴深。   “法子……”裴深笑了笑,“法子倒是有,但是想问问娘子,用什么来换?”   换?   余鱼傻了眼,半响,摸了摸手上的串子,一股脑摘下来塞到裴深手中。   “够不够呀?”   她在想自己的东西好像没有多少,全都是裴深和国公夫人给她的。   她是不是也得学丁姑娘,找个自己的活计,有一门收入才行。   裴深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手上被塞了一把的镯子串子,忍不住轻笑。   “傻姑娘……”   “今天,为夫教你第二点,夫妻之间的酬劳,和旁人是不同的。”   说罢,他伸手轻轻捏着余鱼的下巴,歪了歪头,轻轻贴上余鱼的唇。   余鱼呼吸一滞。   半响,裴深放开了她。   她憋得满脸通红,瞪大了眼盯着裴深,抬手捂着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亲,亲了。   裴深被余鱼的反应给逗笑了,抱着她趴在她肩头笑。   “这都吓到了?那以后我想要的更多,怎么办。”   还有更多?   余鱼眨着眼,完全反应不过来。   “算了,慢慢来,我总能教会你。”   裴深信心满满。 第61章 一环扣一环   秋日里的最后一天,裴深派人带了消息回来,丁姑娘的孩子身边的人,都换成了自己的人,安全确保。   次日,丁姑娘穿着一身整整齐齐的袄裙,添了一件披风,发髻上不簪任何头饰,干干净净地,从楚国公府绕了一圈,抵达京兆尹府。   余鱼放心不下,悄悄让人赶了个骡子车,跟在丁姑娘的身后。   眼睁睁看着她击鼓鸣冤,被请进二堂。   二堂是允许百姓围观的,甚至是对外没有设置什么禁制,里面有谁,说了什么,离得近些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里大多是处理寻常百姓家庭一些小矛盾纠纷的地方,刑事案件,则有另外一个公堂。   一个年纪小而漂亮的少妇,击鼓时本就引起不少人注意,等她跪在堂中,周围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余鱼下了骡子车,小蕊给她戴了一顶帷帽,怕她被人认了出来,这事就复杂了。   身侧有丫鬟跟着,旁人也不敢挤了这位贵人,余鱼就一路通行,但是她还不敢凑得太近,怕给人瞧见,就坠在第二排的位置,前面是个干瘪的老太太,个子小,还不遮挡她的视线,能看的清清楚楚。   丁姑娘跪在堂中,堂上京兆尹询问何事时,还打了个哈欠。   丁姑娘规规矩矩叩首,起身后,朗声说道:“民妇丢了孩子。两个月前,有一帮歹人冲入我家中,抢走我尚不足月的孩子!”   京兆尹瞪圆了眼:“居然还有人敢公然抢夺孩子?!恶劣至极!恶劣至极!”   “底下妇人,你说话并非京城口音,你是何地人?管辖区在何处,本官这就问问他们是如何治理一方的!”   “民妇是茂管城人士,家夫为巡城人,安家于黄柳镇桐叶村。”   京兆尹掰着手指算了算:“你这离得有些远,不去你们城找孩子,千里迢迢上京来,本官如何给你找孩子?”   他心中还在低估,茂管城,有些熟,莫不是在哪里听过?   丁姑娘昂起头,掷地有声:“因为那抢了民妇孩子的人,就在京中。”   京兆尹愣了愣,再看丁姑娘的相貌,迟疑着:“这位娘子,抢夺你孩子的人,莫不是孩子的父亲?祖父?”   这位娘子怕不是给人当外室的,生了孩子被抢。   “并非,民妇与那贼人非亲非故,孩子的父亲,家夫是个书生。”   京兆尹实在找不出旁的正大光明的理由,捻着胡子:“非亲非故,抢夺人子,着实可恶至极。娘子你既然找到京中,本官定会帮你找回孩子。”   “只是娘子你得告诉本官,你是如何知道,那贼人是京中人士的?”   丁姑娘说道:“实不相瞒,那恶人派人抢夺我儿,实际上是为了逼迫民妇就范。”   京兆尹大吃一惊:“抢人孩子,逼迫女子,这是何等畜生行为!”   “如此说来,你可是知道那贼人的身份?”   丁姑娘直言:“实不相瞒,的确知道。但是因为那恶人有着极高身份,民妇自知无法讨得公道,只求能通过公堂,以命相抵,逼迫那人交还我孩儿。”   京兆尹听到极高身份时,皱了皱眉。   天子脚下,的确处处都是高官。可堂下妇人一个外地乡村妇人,又如何招惹的到真正权贵门第,想必就是乡野妇人眼中的极高身份吧。   且围观的不少百姓,听到这里都激愤不已,纷纷破口大骂。   “哪个夭寿的,抢人家娃娃,还欺负这么小的娘子,丧天良的!”   “一家子都该断子绝孙!”   余鱼也混在其中,努力喊:“给这个娘子一个公道!不管是谁,都要彻查到底!”   丫鬟跟着喊,周围人受了影响,最后统一口径。   “不管是谁,彻查到底,给娘子一个公道!”   “彻查到底!”   “还她公道!”   喊的人多了,京兆尹听进去,也严肃认真抬了抬手:“放心,本官自会给这位娘子一个公道。”   “这位娘子,你放宽心。无论对方如何,有权有势,抢夺人稚儿,逼迫女子,这等行径必将遭受处罚。你只管放心大胆说出,这人是谁!”   “本官,一定给你个公道!”   丁姑娘叩首,再抬头,双眸坚定。   “那人就是——文贤公主!”   “什么?!”京兆尹瞪得眼珠子险些脱框,指着丁姑娘半天说不出话来。   而围观的百姓们,也都诧异无比。   “文贤公主?公主抢人家娃干啥?”   “公主是不是生不出来,抢别人的?”   “这个公主不是还没成亲吗?这个娘子是谁?”   “不会是永安侯世子的小妾吧?”   “她一张口就是公主,真的假的?”   言谈中都开始与丁姑娘有着各种猜忌。   余鱼急了:“是真是假,当堂对峙就一目了然!”   “对峙,公主凭什么来跟一个村妇对峙?”   “就是,公主凭什么抢人孩子!她又不是不会生。”   “一个村妇,公主逼迫你做什么?难不成是逼你去伺候她?”   说什么的都有,大多是不相信一位公主,会抢夺他人孩子,会需要逼迫一个女子。   京兆尹皱着眉:“这位娘子,你张口就是状告公主,本官不是不信你,而是这太荒谬了!”   “公主高高在上,如何不远千里派人去一个小村子,抢你的孩子,逼你做事?”   “这没有道理,说不通的啊!”   丁姑娘这才说道:“民妇茂管城人士,姓丁,十多年前,祖父曾和楚国公府定下过一次婚约,是为民妇和楚国公世子定的。”   京兆尹傻了眼。   他后知后觉想起来,为什么听到茂管城,有些熟悉。   而且他也不是不知道,楚国公世子成婚当日,是被闹了的。   这……   丁姑娘还在继续。   “然而一年前,民妇就和楚国公世子和平接触婚约,民妇另嫁,世子另娶,各自不相干。”   “这是民妇和世子取消婚约之事外人不知,误会了如今的世子夫人,文贤公主觊觎裴世子,嫉妒世子夫人,为了坏世子夫人名声,绑了民妇的孩子,逼迫民妇大闹世子婚礼。”   丁姑娘高昂起头:“试问,我一个已经成了婚有孩子的人,为何要不远千里,来破坏他人婚礼?”   “坏了世子的婚礼,最高兴的人,是谁?”   “不是民妇,不是世子,不是世子夫人,而是这位在背后操控一切的文贤公主!”   京兆尹也不是没有听过关于文贤公主和裴世子的事。   但是如果只是小事也就罢了,抢夺人的孩子,逼迫尚未出月的母亲大闹他人婚礼,这就严重了。   实际上,也信了一大半,不然这个民妇疯了吗,不远千里来诬告公主,指不定要丢掉性命。   “你可知,你一个民妇状告公主,可是要受刑的?”   “知!”丁姑娘掷地有声,“我来时,就知晓我这条命许是会没在公堂上。但是民妇只求一个公道,只求恶人自有恶果,只求我儿平安。”   京兆尹无话可说。   “既然如此……你受了刑,本官,自会去请文贤公主。”   丁姑娘叩首。   余鱼急了,她真的是怕丁姑娘受刑。错的不是她,为什么还要她承担后果。   抬上刑具时,鸣冤鼓再次重重响起。   许是京兆尹也有所不忍,抬手:“且先等等,本官给你一点时间想清楚,你到一侧等候,本官,先断其他案子。”   说罢传唤鸣鼓之人。   来人却是一个身着直裾的清秀书生,面色冰冷,走入大堂之后,第一眼看见一侧的丁姑娘。   丁姑娘一直都很坚强,可是在看见来人时,眼泪刷拉就落了下来。   书生确保她平安无虞,这才转身面对京兆尹。   京兆尹发问:“堂下何人,所告何事?”   书生拱了拱手:“小生唐羽桁。状告文贤公主。夺我稚儿,掳走我妻。”   京兆尹傻了眼。   丁姑娘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声:“夫君……”   书生回眸看了眼她一眼,却是无尽无奈。   “怎么不等我?你若受了刑,我和阿落该如何?”   丁姑娘抹着眼泪:“我错了……”   余鱼看了半天,这才想起之前裴深说的。   他在岛上藏了一个书生。   这个书生就是丁姑娘的丈夫。   余鱼想到他是读书人,书生是免责的!   丁姑娘可以免去责罚了!   京兆尹头疼万分。   “这……本官知道了,这就派人去请文贤公主。”   “但是你们要知道,公主,到底是公主,她来不来,本官也不能保证啊。”   不能保证。   余鱼皱起了眉。   若是公主不来,怎么办?   “娘子别担心。”小蕊见余鱼愁眉不展,低声在她耳边说,“公主这一次,不来也得来。”   余鱼回眸:“嗯?可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小蕊轻声说道:“的确有,娘子,公主这一次的苦主,不止丁娘子他们。”   正说着,却又是鸣冤鼓响起。   京兆尹才派人要去请公主,这头鸣冤鼓一响,头都大了。   只想着,这两口子都在这儿了,总不能再来一个状告公主的。   总不能是他们被拐了的娃娃吧。   京兆尹笑了,派人请了进来,却是一个打扮华丽的年轻娘子。   娘子还戴着帷帽,身后丫鬟簇拥着,一进来,眼泪就落了下来。   “堂下何人,为何不跪?”京兆尹问。   那娘子屈了屈膝:“奴家是东宫女眷,为了太子颜面,请恕奴家不跪。”   京兆尹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左右环顾,片刻后,才小声问:“那,不知道这位娘子,是有何冤情?”   “奴家出府来买些玩意儿,听到这边说是在升堂,有人状告文贤公主。”   京兆尹支支吾吾半天:“这,确有此事,但是和娘子无关。”   “娘子击鼓,是否轻率了?”   那娘子却是屈了屈膝:“奴家击鼓,也是为了状告文贤公主!”   京兆尹愣了:“状告文贤公主?”   “奴家状告文贤公主,趁太子饮酒之际,哄太子服下不入流的玩意儿,祸害太子安危!动摇储君!”   这罪名可大了去了。   京兆尹只觉着今日不适合升堂。   怎么都是状告公主的?还是东宫太子的妾,亲自来状告。   而且还是危及太子的安危,这可不是他一个京兆尹能断的案子。   余鱼盯着那娘子看了半天,小声问小蕊:“这位娘子……”   小蕊点了点头:“是娘子想的那样。”   余鱼悟了。   这位娘子,想必也是裴深手底下的管事娘子吧。   不然不会这么巧,一个太子妾,出门遇上旁人状告公主,就能这么直接走出来,状告公主的。   想必都是裴深安排好的。   有一个太子妾,想必文贤公主是跑不掉了。   京兆尹支支吾吾:“这,这是太子和公主,兄妹之间的事情,本官,本官怕是难以判断。”   那娘子杏眸一瞪:“太子和公主私下是兄妹,可是太子是储君,是国本!公主此等行径,是以下犯上,是谋害储君!京兆尹是不敢断吗?”   “这……”   京兆尹擦了擦满头的汗水。   找不出个说辞时,外头,鸣冤鼓又响了。   一声一声地,偏京兆尹已经不敢再传唤了。   前面一对被抢了孩子的夫妻,这里一位东宫女眷,都是状告文贤公主。   再傻,京兆尹也该知道,今日大约就是有人故意为之。   可是鸣冤鼓在响,他不能不传。   半响,只能叹了口气。   “传——”   这一次上堂来的,却是一个老人。   白发老人,衣着简单。   却白面无须。   余鱼看得认真,也认出了此人。   这不就是别庄上的老管家吗?   说是老管家,实际上不怎么管事,大家都很尊敬他,都爷爷爷爷的喊。   他怎么也来了?   京兆尹看了人半天,才问:“堂下何人?”   他也不敢问跪不跪的事儿了。   老人拱了拱手:“老朽德兴,曾是先帝陛下的贴身内侍。”   京兆尹半天说不出话来。   先帝陛下的内侍,贴身内侍,德兴。   这可不是当年最受先帝宠信的大太监吗?谁见了不喊一声德大监。   他有气无力问:“德大监,不知大监击鼓,所为何事?”   德兴慢腾腾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金牌来。   “老朽是为了先帝的颜面,来状告文贤公主。”   “文贤公主身为人孙女,不孝至极,公然火烧先帝别庄,是为大不敬!”   “京兆尹,此等大不敬,罪当如何?” 第62章 最后一步   这是一场对文贤公主针对性的指控。   已经不是京兆尹能全权解决的事。   苦主过多,还都各有身份,京兆尹不敢请公主,不敢不判,只能当着众人的面,亲自写了案卷上交天听。   过了三日,陛下亲自下令,文贤公主得行有失,特罚与寺庙代发修行,以赎罪过。   余鱼得了这个消息时,正在偏房里和丁姑娘一起逗孩子。   孩子三天前,就被裴深派人接了回来。   听说公主狗急跳墙,险些要了这孩子的命,打算毁去证据。还好裴深安排妥当,这孩子身边有人照顾,才能平安归来。   孩子不足白天,小小的一团,眼睛最爱盯着明亮的地方,入了冬,天气转冷,房间关了窗,点了好几盏蜡烛,小孩子就一直盯着烛火看。   余鱼手上摇着拨浪鼓,小蕊在一侧替她整理被孩子抓了一把的发髻,说道文贤公主拖着断腿,一路从皇宫离开抵达寺庙的途中,一直在骂。   说是不少在那日听了公堂上状告的百姓,都围在街道边,对着文贤公主指指点点。   还说是敏然郡主羞愤不已,这几天都没敢出门。   这件事里,最好不过的,就是因为太子妾和德容大监的出面,免去了丁姑娘和她夫君可能会引起的后续责罚。   如今都是平平安安的。   丁姑娘轻轻拍着孩子的胸膛。   “太好了,这件事总算是解决了。”   余鱼摇着拨浪鼓,心中也算是放下了一桩事。   毕竟有着一个高位的公主总是盯着,不是放火就是下毒的,着实让人寝食难安。   现在好了,公主到底是公主,就算做了这些,倒也不至于由多重的处罚,起码对外宣称公主受罚,又罚入寺庙修行,这就断绝了公主日后有心作恶。   “此番要多谢你与世子,找来我夫君,不然我怕是难逃一死。”   余鱼笑着说:“都是世子料到了,他安排的,我是没有法子的。”   丁姑娘抿着唇笑。她也不说,当日公堂上,是见到了余鱼的。   戴着帷帽的小娘子,在人群中努力带着节奏,替她不平。   一个世子娘子,在这种时候敢亲自涉险,这份恩情,她记下了。   “丁姑娘,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余鱼有些惆怅。   丁父因为搅合进去了公主的事情,这会儿还在牢里蹲着,何况丁家这个娘家,丁姑娘是完全靠不住的。   而她的丈夫虽然早年中了秀才,但是拐带他人女儿私奔,难以再考功名。   当初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小村子经此一事,恐怕是难以回到过去。   余鱼不由得心虚。   说来也有几分她的缘由,导致文贤公主这般穷追不舍,搅扰了丁姑娘的日子。   丁姑娘看着孩子,犹豫片刻。   “回去是回不去了。我想着,得重新找个其他好去处,过安稳日子。”   余鱼犹豫半天,小心翼翼问:“那,丁姑娘没有考虑,留在京中吗?”   她渴望地盯着丁姑娘。   也许是人的缘分,她和丁姑娘之间有着这么一层缘分,再加上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总是有着旁人比不上的感情在。   若是丁姑娘离开,她恐怕会寂寞吧。   余鱼嘴笨,说不出太好的话,就指着阿落:“孩子这么小,路上颠簸不太好,不若,不若等他再大一点?”   丁姑娘也心疼孩子,在看余鱼,不由笑了。   “我也不是不想留在京中,夫君是读书人,孩子以后也是要走科考的,在京中总比旁处好。可是要在京中立足,太难了。”   余鱼抬起手:“不若,我问问世子?”   她也不敢直接应下,不知道世子能不能有门路。   丁姑娘心疼孩子,若是能留下,自然也是好的。   从海棠苑回来,余鱼左右找不到裴深。   这些天裴深总不在家。   旁人都说新婚燕尔,该是离不得的。   可是裴深甚至都少在家中住,总是带着一身风霜在天明时分归来。又或者是在余鱼都睡下后,才悄悄暖了暖身子,回到被窝里。   余鱼甚至都有两天没怎么见到裴深人了。   出了公主这件事之后,裴深就被什么事拌住了脚。   说到底,这件事裴深也没有怎么藏着,公主直接得罪的是谁,一目了然。   裴深在背后推的动作,陛下看得清楚。   有些事不放在明面上,是不能说破。   这一次裴深却又是两天不着家。   余鱼这两天全都跟着丁姑娘一起带娃娃玩,每次见了丁姑娘都有些心虚。   说好的替她问,结果连裴深的面都没有见到,根本无从问起。   天冷了,海棠苑里都是笔墨书画的,也不敢点炭盆,都是用了小手炉,一人抱一个取暖。   炭刚烧过,余鱼让小莲去换时,外头候着的小蕊跑了进来,一脸欣喜。   “娘子,世子回来了!世子请娘子回去。”   余鱼抬眸。   她和丁姑娘正说着话,话才一半,总不能把人扔下吧。   丁姑娘倒是随意,抱起了孩子。   “你且回去吧,正好,我要给孩子喂奶了。”   丁姑娘先撵了她,余鱼才笑了笑。   “等等我再来找你玩。”   丁姑娘心下只笑。   几天没见的,她夫君回来了,别说今日,恐怕明儿都不能一处儿玩。   余鱼偏还是个不知晓的,抱着小手炉回到一尘院,前脚踏入房门,后脚就被人一把拽着,紧紧搂入怀中。   裴深许是已经烤过炭火暖了暖。   身上带着一股子干燥的火气,搂着她,只把她也弄得热燥燥地。   “回来了呀。”   余鱼试着伸手搂着裴深,声音细软细软地,也不见得是什么抱怨,就是想念之情难以压抑。   裴深手上一用力,直接把人单手抱起。   床榻就在一侧,他搂着怀中的小姑娘直接坐在床榻上,手上捏了捏。   “我这几天不在,你可想我?”   余鱼细声细气地:“想了。”   裴深以往也有偶然离开的时候,可大多就是一两天。   这次一离开居然有个四五天,她十分的别扭。   许是从未想过会离开这么几天,余鱼总觉着心中空落落地,见了人,也还有点小脾气。   就是不发泄出来。   她看得出,裴深眉眼中有些疲倦。   就算是炭火烤了烤取暖,可他一身的风霜,并不是那么容易遮盖的。   她心疼地摸了摸裴深眉间。   “累吗?”   “累。”   自家小娇妻跟前,裴深没有什么藏着的,大大方方说自己累。搂着她躺下来。   “你说我往日出去十天半月几个月的,也不曾着急什么。怎么这次我才出京几天,急得都恨不得跑断马腿?”   余鱼嘴动了动。   然后没说话,眨巴着眼看他。   裴深轻笑。   笑时胸膛微微震动。   余鱼趴在他胸膛上,小声说:“还要出去吗?”   裴深沉默片刻,然后绞着余鱼的头发丝。   “小鱼,如果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能在家中安稳等我吗?”   余鱼猛地抬头,裴深手缩得快,才没让她头发丝被扯疼。   “一段时间?一段时间是多久呀?”   裴深犹豫片刻,没直说,而是转了话题。   “我之后要做一件事,这件事,可能会让我离开京城,不方便带着你,不若让丁姑娘留在京中,给你做个伴儿?”   余鱼的确是想要给丁姑娘问问她们能不能留在京中,可是不是在这种情况下。   她急了,急得眼圈都有些红。   “到底怎么了呀,你告诉我,你去哪里,我跟着你不好吗?”   裴深心中大概有了些猜测,但是只是猜测,对于具体的,还要等之后再看。   只能说,他要做的事情,漏了点痕迹,可能就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了。   刚刚和小丫头成婚,她还娇娇嫩嫩地,也就敢亲亲抱抱,再多一步,都怕小丫头太娇气,受不住。   这种时候离开,裴深何尝愿意。   只是……   他抬手安抚地拍了拍余鱼。   “现在都只是猜测,一切不定。”   余鱼瘪着嘴。   裴深心中一动。   “好姑娘,要是我真的离开很久,你可该给我些甜头?”   “什么甜头?”   到底不曾听过一些词,余鱼问他。   裴深索性把人翻身压着,自己好好亲香了一番。   小丫头还不太习惯,总是把握不好呼吸的时间,不一会儿憋得满脸通红,忍不住咬了他一口。   裴深带着唇上的牙印笑得趴在她肩头。   “好姑娘,这就是甜头。”   “等我出府之前,每天都给吃,可好?”   回答他的,是余鱼一被子把他捂了个结结实实。   这不错,创造机会了。   裴深自然不放过,又把小丫头拖进被子里,好生亲香了一番。   随着天气转冷,丁姑娘的丈夫唐书生找了一个门路,能继续读书,同时要给主家做事。   丁姑娘盘了一个门店,照例是做些布匹生意,小门店,还能照顾孩子。隔三差五也能让余鱼出府来玩时,有个落脚地方。   这些天裴深每天都回家,回家了就逮着余鱼,连哄带骗地,教她什么是亲香。   余鱼一面抵抗,一面软化,几乎要让裴深给教通透了,随着马上迈入年关,京城出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太子在宴会酒后失足,跌入结了冰的湖中。   听说三五个人去捞,才捞起来。   听说十几个太医诊治,都只会摇头。   还听说,这太子早先吃了些不该吃的药,身子骨早就坏没了,一池子冰渣子泡了泡,直接把人给弄得醒不过来。   参汤吊了一个多月,还是在新年前,一命呜呼。   太子没了,紧接着就是天子震怒,直接从寺庙派人把文贤公主训诫了一番,打得皮开肉绽,贬为庶人,远远送到南方的寺庙去,非死不得出。   余鱼跟着国公夫人学着怎么操持新年事,裴深被宣入宫中。   当天回来后,裴深带了个消息。   给国公说了,国公夫人说了,最后回到一尘院,才抱着他软乎乎的小媳妇儿,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手替她揉着。   也许是先前裴深总是忙碌,等他有了时间在家中,哄着余鱼时,她多半是听他的,听之任之,很多时候,几乎都是纵容的。   这也导致,裴深短短时间内,教给她的知识,充足到让她吃不消。   余鱼埋在他怀中,眼圈儿都有些红。   “小丫头,还记得我先前说过的话吗?”   余鱼脑袋晕晕的,哪里还记得他说过什么,只往他怀中靠了靠。   “什么呀?”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裴深嘴上说得轻巧。   “陛下吩咐我,三日内出发,前往雍南城。”   余鱼一愣,抬眸。   雍南城。   国土边境。   战乱连天。   裴深最见不得余鱼要哭不哭地样子,看的他心里头揪着疼。   “乖,我不会有事的。不过是去带我手底下那些弟兄,见见世面罢了。”   他努力用最清淡的口味抹平雍南城的险恶。   余鱼不知道想起什么,抬手攥着裴深的袖子。   “……太子。”   她脑袋乱糟糟地,睁大眼看着他。   “是吗?”   裴深嘴角一勾。   “傻姑娘,以后的太子,就是靖王了。”   裴深说的轻轻松松。   他与靖王此次的合谋,也不算多高明。   说白了他就没有太藏着。   摆明了就是要告诉有些人,动了他家小丫头,哪怕是太子,也得付出代价。   陛下震怒,可是裴深手上还有先帝给的一批人手,这些都是他渴求得到的,只要裴深一天还为所用,就有一天价值。   陛下只能忍下,却从旁的上面来想法子。   雍南城。   余鱼紧紧攥着裴深。   “我跟你一起,好不好?”   裴深哪里忍心让小丫头跟他去雍南城,哄着她。   “我很快救回来,你在家中等我。”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   “等我回来,教你最后一步。” 第63章 守株待兔   “小蕊姑娘,娘子可起了?这是今日递上来的账本,请娘子过目。”   中年管事娘子们整齐穿着靛蓝衣裙,手持账本,按着规矩,每隔一个月给世子娘子送账本来了。   她们在廊下和一个高挑漂亮的大姑娘说话,都赔着笑。   那小蕊姑娘十七八岁的模样,相貌生得好,见人三分笑,温声细语道:“诸位婶婶们先坐一会儿喝个茶,我家娘子昨日去京郊良田了一趟,回来有点不太舒服,这会儿还没起。”   “娘子不舒服了?这可不得了,姑娘们可得好好照顾娘子,让夫人知道了,指不定多担心呢。”   “娘子怕不是操劳过度了?前些日子准备三姑娘的婚事,夫人几乎全权交给娘子来办,咱们娘子操心三姑娘的婚事,还得照顾那么多铺子,田地,的确容易劳累。”   小蕊姑娘叹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我家娘子肩上担子重,少不得辛苦。”   说罢请了管事娘子们去廊下吹风喝茶,自己掀了帘子进去。   余鱼这会儿已经起身了,就是头还有些疼,手扶着额头,趴在窗台看着窗外的一树海棠花。   这海棠还是先前余鱼去京郊时,从一个农户那儿买的,想了好多法子在一尘院栽种活了,如今过去两年,长高抽条了,开花也好看。   她听到外头动静,抬眸。   “可是要看账本子了?”   余鱼声音显得更清脆了些,少了一些嫩嫩,多了一丝底蕴。   她抬眸时,眸波转动,歪头看人轻笑,倒是和以前一般,安定又温柔。   只相较前两年的稚气,如今更显得沉稳大气。   毕竟做了两年世子娘子,偌大的楚国公府,国公夫人也不吝教她,许多事都带着她,出入办事,格外干练。   少不得就要收敛几分娇气,要稳得住。   “可不是,底下管事娘子们每月初一都要给您送账本子来,那么厚一堆,您看了怕不是又要头疼。”   余鱼伸了个懒腰。   “更衣吧,也不好给她们等久了。”   过了中午最热的那会儿,余鱼让丫鬟去吩咐套个车,她要外出一趟。   四月的天气,冷不冷热不热的,小莲心细,还多抱了一件斗篷。   楚国公府的马车熟门熟路停在一条巷子外,这条巷子大多是做生意的门户,左右支着摊位,两边垂着幌子,大多做生意的铺子门口,还有小跑堂的在招呼人。   一看见余鱼下了马车,不少人都屈了屈膝笑吟吟打招呼。   “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又来找唐娘子吧,刚刚瞧着唐娘子在屋里头呢。”   丁姑娘和她丈夫在京中落了脚。唐书生继续读书,因着太子都换了,他们也受不到什么牵连,已经是准备明年的下场考试了。   丁姑娘开了个绸缎庄,里外分了两间。外头是做生意的,里面隔着一个小院,小院过去,就是住宅。   唐书生在京城一家书院读书,每月回来一次,顺便带带孩子。   余鱼来得多,周围邻里邻居也都知道,这绸缎庄的唐娘子和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关系甚笃,无形之中,也是一种对绸缎庄的保驾护航。   余鱼进去时,掌柜的一眼瞧见她,笑着躬身:“夫人来了,快里面请。我家小郎跌了一跤,娘子带进去换衣服了。”   一听到阿落跌了,余鱼脚步都快了几分。   阿落是个招人疼的孩子,就是小时候落下了一点病,身子骨不太好,丁姑娘和她夫君愁得厉害,对孩子也不知道该如何轻重拿捏了。   余鱼沿着廊下过去,门也没关,里头是娘俩的笑声。   她敲了敲门。   “你们在乐什么呢。”   “姨姨!”   两岁多的孩子说话已经利落了,趴在床上换了衣裳,一听到门口熟悉的声音,手脚并用爬下床,哒哒哒光着脚就跑来,啪的一下抱紧了余鱼的腿。   仰着小脑袋咧开嘴冲着余鱼笑得只剩眼睛缝儿。   余鱼顺势抱起了阿落。   “光着脚跑,你阿娘要数落你了。”   丁姑娘见余鱼来了,也不着急来抱孩子,顺手把床上给换下的衣裳收起,边给余鱼说:“我数落他,也要他听。”   “倒不如拿你家夫君吓唬一吓,立刻就老实了。”   丁姑娘打趣道。   余鱼听到这,却是嘴一嘟。   “柔姐姐又说这话。说的好像他是什么可怖的恶人似的。”   丁柔赶紧来抱过儿子,牵了余鱼的手。   “好好好,阿姐给你赔个不是。”   又给余鱼倒了一杯温茶。   “只是,你该也在街头听到过那些消息吧。”   余鱼捧着茶碗,垂眸点了点头。   有些郁闷。   “听着了。”   裴深去往雍南城两年,带着自己的人马和当地的人马,经历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战役,把边境匪贼往外赶,趁机派人继续扩修,扩宽了不少领地。又驻扎了不少军队在那儿。   说来他胜仗打得多,偏传回京中的消息,都是说裴将军是个凶神恶煞的鬼类。   说他喜好堆京观,追敌深入,赶尽杀绝,杀心过重,不是与国家有福之将。   前一年还好,第二年,裴深胜仗连连,打得几个边境敌群接连退败,一直派人试图谈合。   本该是一桩好事,偏入了京中的话头,却是说裴深莫不是在边境给鬼夺了舍去,一个纨绔子弟怎么会打仗,更别提,那些凶悍的敌群有多骁勇,怎么会在他手中连败。   甚至有些本就不喜权贵门第纨绔的书生,编了小话写本子来诬名他,非说裴深是恶鬼骨。   这话没什么人信,但是拿来吓唬小孩儿可有用。   阿落和他爹外出玩耍时偶然听过一次,被吓到了,总是分不清余姨姨家的裴叔叔,和外头人说的裴将军。   余姨姨说的裴叔叔,是个温柔体贴的好叔叔,他小时救过他的命。   这也让丁柔有些难办,孩子太小分不清的,只能先将就着,有时来了兴趣,甚至顺口吓唬一句。   而且在余鱼跟前,她有时也会故意这么提。   毕竟裴深传出来恶名,余鱼每次听了,都鼓着腮嘟着嘴,瞬间回到了十四五岁奶呼呼的生气模样。   “他才不是呢。”余鱼嘟着嘴小声反驳。   她隔三差五就能收到从雍南城寄回来的家书,她家裴深总是惦记着她日常生活,生怕她冷了热了病了,去岁知道她冬里受了寒卧床半个多月,急得从雍南城快马加鞭,送回来了一条红手绳。   那是雍南城当地的风俗,小孩子手上系上红手绳,就能平平安安。   这条手绳,到现在都系在余鱼的手腕上。   丁柔笑了笑:“好好好,知道不是。”   “我怎么听外头说,如今太子监国,说是要提前召回雍南城的将士?”   “我也听说了。”   余鱼点了点头:“但是我给他去了信问,他没回我呢。”   京中和雍南城去一趟两三个月的路程,等他的回信,还得几个月。   丁柔托着腮笑眯眯看余鱼。   这两年她们走得亲近,倒是和自家姐妹似的相处,逢年过节,丁柔也会去楚国公府贺一贺。   到底是有祖父救过国公的情分在,一家子对她也客客气气,早就把婚礼当日的误会忘了。   她算是看着余鱼这两年的。成亲新婚才几个月,丈夫就一走两年,丁柔想到了什么,捂着唇问:“若是他回来了,你们是不是要准备要个孩子了?”   余鱼一听,立刻挺起胸脯反驳:“不着急,我还小呢。”   丁柔的视线在她身上游走了一圈,然后言不由衷:“嗯,你还小。”   裴深总在她耳边说,你还小,小着呢,这让余鱼总习惯把自己当做尚未及笄的小姑娘。   还把自己当个小姑娘的余鱼,在丁柔家中和侄儿玩了许久,提到了过几日,何五姑娘约了她们去踏青,说到时候把阿落也带上,出去玩玩。   何五姑娘去岁刚嫁人,对方是她阿兄的同窗,是个好人,不算大富大贵,也不至于清贫,刚好何五姑娘是个没有什么攀比之心的,嫁了之后,只觉着人好,舒心,笑得比以往都多。   离开丁柔家中,余鱼想到她得去买些笔墨了。   每日里作画练字,这些东西用得极快。   偏裴深以往大多是带着她出来亲自挑选,如今余鱼也延续这个习惯,每次都是熟门熟路来书斋,自己选了笔墨,再去买几本书。   许是天近黄昏,书斋里没有几个人,在柜边擦桌子的小二也是早就相熟的,看见余鱼屈了屈膝问候,请娘子自便,继续去打扫。   余鱼提着裙先挑了几本书放在柜边,然后上了二层。   二层放了不少好东西。   尤其是一些新到的,品相好的笔墨,都在二楼藏着。   只她往日来都还算明亮,今日上来,却发现似乎是没有点灯,有些昏暗。   陪同她上来的小莲见状,赶紧说:“我下去给娘子提盏灯。”   到底是挑选笔墨呢,也不能盲着看啊。   余鱼同意了,小莲离开后,她按着记忆里的方向,走到书柜旁,那儿放着一把躺椅,倒是与以往她来时不同。以往这儿是放着一把交椅的。   不过无妨,她顺势坐了下来,等着小莲提灯。   没一会儿,仿佛天都黑了下来。   眼前一片昏暗,看哪里都看不太清。   “小莲?”   余鱼喊了一声,楼下却没人回应。   她微微蹙眉,去看窗子。   她来时,窗子是开着的,透着风。   这会儿,窗子却是紧闭的。   有些不太对。   余鱼赶紧起身,提裙就要走。   却不想下一刻,一只手直接搂着她的腰,轻而易举把人搂入怀中,高大健硕的男子躯体带着滚烫的体温,就这么彻底包裹着她。   刻意压低后的声音带着砂质感的低沉。   “小娘子,这么着急走,家里有男人等你?”   “如果没有。”男人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一□□惑:“哥哥陪你渡过漫漫长夜,如何?” 第64章 外头藏人了   昏暗中,余鱼的一声尖叫卡在嗓子,她该是害怕的。   忽地被一个明显高大健硕的男人抱在怀中,包裹她浑身的气息,是陌生的炙热,那份力量,隔着衣衫都能给人带来颤栗感。   轻薄的动作,轻佻的话语。   余鱼所有的挣扎都被男人的双臂给控制住。   她几乎是轻而易举被人抱起,压在了书柜上。   男人似乎埋着头在她脖颈轻轻嗅着。   下一刻,一条柔软的绸带蒙在她的眼上。   余鱼眨眨眼。   现在,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所有的感官,全在这个男人的动作上。   她想了下,是应该叫的。   可是她刚张开嘴,却被男人毫不客气堵上了。   “唔……”   男人仿佛是雪原饥渴难耐的狼,捕食到了猎物,毫不松口,贪得无厌地,深入地,去获取。   一吻毕,余鱼蒙在眼上的绸带几乎歪了,她却是半瞌着眼,张着嘴急促呼吸,半点不得动弹。   毫无力气。   她唇上泛着水光,可已经无暇顾及。   舌尖有点疼。   余鱼眼角冒着泪花。   他刚刚咬她了。   差点都以为,要被吃掉了。   男人呼吸也比她好不到哪儿去,平复片刻,重新给她将眼上的绸带整理好。   “小娘子亲起来真香,涂了什么口脂,这么招人放不开嘴。”   余鱼唇上的口脂一半都在他的唇上,另一半,也让他吃了个干干净净。   余鱼都忘了自己用的什么口脂,伸出舌尖舔了舔,试图回忆一下是匣子里的哪一盒。   却不想这动作落在男人眼中,又招来他肆意的亲香。   他一用力,紧紧压着,书柜的边角硌的余鱼背上疼。   余鱼实在忍不住,嘴角溢出一声呻|吟:“疼……”   男人停了动作,一只手伸到她背后,摸到那书柜的棱角,似乎懊恼地啧了一声,然后抬手把她抱起,放到躺椅上。   躺椅上还放着一张毯子,柔软又暖和,余鱼倒在毯子里,身上压着个温度高的火炉似的,烫得她烧心烧肝地不适应。   男人仿佛是要给余鱼裁衣,手掌成了尺子,一点一点用手给余鱼量着身量,仿佛要弄清楚,这位小娘子究竟是何身量,细心地反复两三遍。   只把余鱼逼得躲无可躲,双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腕,拼命摇头。   “够了……够了。”   男人听了她的话,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却依旧用手握着她,半威胁半哄着:“小娘子不叫个好听的,我这边可停不下来。”   余鱼放开他的手,撑起身双手搂上他的脖子,委委屈屈地贴在他胸膛。   “哥哥,够了。”   男人顿了顿,轻笑,然后温柔地给怀中少女摘下眼上的绸带。   室内没有点灯,一片昏暗,可正面就这么近距离的,如何能认不出,眼前的男人,是赫然两年不见的裴深。   他相较之前,长高了,健硕了,身上的气息也更凌厉了。   只给余鱼梳理乱蓬蓬的发髻时,还是那么温柔。   余鱼坐在躺椅上,整理着衣裙。   系带乱了,衣裳都是皱褶,余鱼红着脸不知道怎么办,抬眸瞪了裴深一眼。   裴深摸摸鼻尖。   顺手给余鱼整理一下凌乱的衣裳。   “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   余鱼低下头拉扯衣角,试图抚平皱褶。   “一开始。”   她实话实说。   忽地被人抱在怀中时,当时的气息的确很陌生,那一瞬间是让她紧张的。   两年不见,余鱼起初以为再见裴深时,会不会认不出来之类的。   可是不会,她在刚刚才发现,哪怕看不见他,他压着声音说话,气息是不会骗人的。   在他的怀中,安全感是不会骗她的。   虽然不懂裴深在做什么,可是余鱼还是配合了他。   早知道,就不配合了。   余鱼苦恼地盯着自己衣裙。   弄成这样,让人看见可真不好。   裴深把藏起的烛台拿出,点了灯,才发现,自家小姑娘脸上红得厉害,唇上的口脂,更是让他给吃花了。   发髻蓬乱。   这番模样,如何出去见得了人。   余鱼也发觉了,忧愁地皱着眉,半响,给裴深说:“小莲在下面,你让她给我拿个斗篷来。”   还好,出门前还记得天气温度变化,小莲带了一条斗篷来的。   裴深却只是蹲在余鱼跟前,替她努力抚平衣裙。   “我去不合适,稍等片刻,她自会上来。”   余鱼歪着头看他。   裴深自觉解释:“我现在不适合露面。”   “那……你不和我回家吗?”   余鱼问。   裴深还真不能跟她先回去。   可是不知道想到什么,嘴角勾起一抹笑。   “小夫人,如果你打算在房里藏个男人的话,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把我偷进去?”   余鱼瞪了他一眼,却还是得想个法子。   “不若,你藏在马车里,然后我让小莲拿套衣裙来,你扮做是我进去。”   裴深沉默地伸出手把小姑娘抱起。   十七岁的少女比之前是长开了些,可是落在裴深怀中,依旧还是单手抱起的分量。   “你觉着我能扮做你?”   余鱼抬手搂着裴深的脖子,身子悬空,视角也比她平日高出许多。   她心虚地眨了眨眼:“好像,是不太行?”   裴深太高了。   她本以为自己长高了,在裴深面前就不是个小孩子模样了。   可是裴深出去两年,居然也长高了不少。   她落在裴深怀中,却是和以前相差不多。   亏她想得出来。   裴深提醒她:“小娘子想往家里藏个男人不容易,但是在外头养个男人,似乎不是不可行。”   余鱼虚心求教:“怎么做?”   “小娘子,是你养我,你不该想个主意吗?”   余鱼思来想去,的确之前不曾这么做过。   但是在脑袋里搜刮过去,似乎是有了那么一点法子。   “我先让人去赁一个院子,你住着?”   这好像是养外室的法子了。   “你租赁一个房子,怎么说,让底下人知道了,这笔开支你遮不住,那就要想清楚这个院子是做什么用的。”   余鱼愣了愣。   好像的确哎。   交代这些是个麻烦事。   “我教你。”   裴深牵着余鱼走到窗边,把他关上的窗重新推开。   隔壁一条巷子,挂满了红灯笼。   “烟花之地,最好藏人。”   余鱼盯着那满是红灯笼的地方看了许久,然后回头:“……把你藏进去,我也见不到了。”   裴深轻笑着揉了揉她脑袋。   “笨姑娘,自然是把我藏在你的产业里,这样你每天都能用巡查的名义来看我。”   “可是花街柳巷,没有我的产业呀。”   “我有。”   裴深解释:“里头有一家叫红袖招的,是花楼,隔壁有一间香粉铺,是我明面上登记过的产业,你只说出来时遇上香粉铺的掌柜,请夫人去顺道看看。”   余鱼点了点头。   人藏在红袖招里,她去香粉铺。   这样一来的确不引人注目。   “好。”   如此安排妥当了,余鱼静静看着裴深。   他是不能回家。   余鱼是真想他。   两年不见,她有好多的话想说,可是现在似乎也不是个能说话的时候。   她委屈地伸手。   裴深立刻把他的小姑娘抱紧怀中。   有些心疼,舍不得离开。   但是的确不是见面的时候。   今日,已经是他忍耐不住,顶着危险来见她了。   “乖,想我了,就来红袖招找我。”   “等我回家后,天天陪着你。”   余鱼哦了一声。却还是不松手。   等到实在不能再拖,几乎能听见小莲在一楼与人说话的声音时,余鱼才慢腾腾收回手。   仰着头满眼委屈地看着他。   裴深低头亲了亲她的唇。   “好姑娘,等我。”   “娘子,我来迟了。下去时让人给绊住脚,那老太太死活不松手,耽误了许久。”   小莲抱着斗篷匆匆上来,看见有一盏灯,倒也松了口气。   “走吧。”   余鱼怕让小莲看出点什么,接了斗篷,随口说:“等你等得在这儿睡了片刻,头发都乱了。”   小莲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帮余鱼整理好斗篷,笑着说:“外头天都快黑了,没人看得到的。”   主仆二人下了楼,余鱼裹着斗篷,的确无人注意她。   她上了马车,顺势掀开帘子朝二楼看了眼。   窗边有个人影,在黑暗的房间中静静看着她。   余鱼嘴角扬了扬。   满心欢喜。   他回来了呀。   没几日,到了何五姑娘约余鱼出门踏青的日子。   余鱼这几天还没有去往红袖招,想着今日出门,下午了顺便去看看裴深,就精心打扮了一番。   出了城门,京郊的小河边已经有了不少人。   清明前后,踏青的人每日都很多。   还好男子们都很自觉,默守规矩,隔着一段距离,不搅扰姑娘们。   余鱼去时,何五姑娘和丁姑娘都到了,阿落满地追着蝴蝶跑,笑得咯咯咯地。   “好啊,我们小鱼今儿怎么打扮地这么漂亮,知道你是来踏青的,不知道的,还当你来会情郎。”   何五姑娘牵过余鱼的手,上下打量她,坏笑着打趣。   余鱼还真让人说中了,心虚地眨着眼,连忙扯开话题。   “你们来得真早。”   “我们的确比你早,可比我们早的,还有人。”   何五姑娘努了努嘴:“喏。”   余鱼顺势看去,一个高挑漂亮的少女,正蹲在地上摘花。   “敏然?”   敏然郡主年纪和余鱼差不多,到现在还未成婚,她素来有骄横的名气,找个夫君,也挑花了眼。   上一回敏然来找她时,还说要是不成婚,就在家中养几个面首。   余鱼不知晓面首的意思,当时还顺着她的话说,那也挺好。后来知道了,不由感叹敏然的厉害。   只敏然是不怎么喜欢踏青这种没意思的事儿的,不热闹她不来。   “你再看看。”   何五姑娘又指了指隔着不远处的一个凉亭。   亭子里都是公子郎君。   不乏几个俊俏的。   余鱼眯着眼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个什么来。   “我家夫君旁边的那个,穿蓝衫的书生,看见了吗?”何五姑娘又指了指,“他,让敏然给相中了!”   “敏然为了他,跑来踏青,还早早就来,摘了不少花,打算编个花环,让他给戴上呢!”   余鱼诧异地去看敏然。   敏然还没有发现她来了,摘花哼着小曲儿,的确很惬意的样子。   她抿唇笑。   难得见敏然有这种上心的时候,似乎也挺有趣。   “这儿的花,都让敏然郡主摘完了,”丁姑娘哄来阿落,随口问余鱼,“你要不要也摘个花,编个花环玩?”   编个花环?   余鱼心动。   她编个花环,拿去红袖招找裴深,让他戴。   “好呀,我也编。”   余鱼说罢就起身,左右看看,这边的花的确让敏然给包了,没有旁的姑娘敢摘的,都四散在周围。   她离人群远了点,找着阴凉处,靠近小树林的方向,草地上的确有花,但是没有见阳光处开的那么绚烂。   余鱼挑来选去地,半天也只选了没多少,腰却弯的难受。   她挑选了半天,人都走近小树林去了。   这边的树粗细不一,有的繁茂树冠,有的才手臂粗,林间鸟雀多,还有不少藤蔓,缠着树干的,开了不少花。   这花儿倒是好看。   余鱼摘下藤蔓上的花。   忽地,她感觉发髻上有人动了动。   立刻回眸。   “别动。”   几天不见的裴深手上捏着一朵花,正在给她发髻上插花。   余鱼眨了眨眼,满心欢喜:“你怎么来了!”   “不来,怎么知道我家小娘子在看别的俊郎?”   裴深嘴角勾着,可没有几分笑意,伸手抬着余鱼的下巴,挑眉:“小娘子,外头的男人好看吗?” 第65章 抓了那个啥   “哥哥最好看。”   余鱼毫不犹豫地抬手抱住裴深,眼睛亮晶晶看着他。   裴深……因为刚刚看到那一幕的满肚子酸意,就这么轻易地被哄好了。   他偏过头去。   “小丫头,你现在都会嘴上哄人了。”   “不是哄你,是真的。”余鱼说的认真,还抬手在裴深的眉间摸了摸,顺势落在他的脸颊,戳了戳。   “哥哥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你才见过几个男子,就能说这话了?”说是这么说,可裴深明显是笑着的。   他捉住余鱼的手,在她手背亲了亲。   余鱼不服气,还开始给裴深掰手指了。   “多了去了,府上的小叔们,柔姐姐的夫君,小婉的夫君,小婉的阿兄,她阿兄的同窗,敏然的阿兄……”   这才数了几个相熟的,裴深刚笑起的脸又垮了下来,黑着脸握紧她的手。   “你还真数给我听?”   余鱼无奈,简直拿裴深没办法。   说她不认识几个人的是他,她数出来了,不高兴的还是他。   明明是夸他的,他却一肚子不满。   裴深又能如何。   自家小丫头脑袋里就缺了这根弦,他还能给她拧上不成?   罢了。   “我且问你,我不来找你,你多久才来看我?”   男人说这话时,多少有些委屈。   余鱼心虚地眨了眨眼。   她也不是不想去,其实今日就打算去找他的。只是没想到,裴深先她一步来了。   余鱼解释道:“这几日我在府中忙着旁的事,需要忙完才能出府。”   “何况,我这不是准备好今日就来看你的嘛。”   余鱼绝望的想,裴深不信也没办法。谁让她听着都觉着像是借口呢。   果然,裴深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感情骗子。   甚至委屈地勉强相信她。   “行,就当你今日真的打算来看我,那你何时来?”   余鱼想说,你不是来了,见过了吗?   可是看裴深这模样,似乎是她不去就不罢休,于是小心翼翼说:“下午?”   裴深微微皱眉。   “罢了……你说话作数就行。”   余鱼又花费了一番力气,好容易把人哄好。   等她从小树林出来时,手上的花多了许多,她的唇色,比花色还要艳丽。   “你这一去可花了些时间,要不是离得近,我怕你家丫鬟都去找你了。”   一回来就被丁姑娘和何五姑娘给打趣了。   余鱼用手扇了扇风。   “林子里凉快,多呆了片刻。”   就余鱼回来的这么点时间,敏然已经大大方方去了凉亭,亲手把花环交了出去。   凉亭那边的热闹,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余鱼也难得看敏然的乐趣。   心中一直惦记着事儿,余鱼和她们玩了一会儿,眼瞧着她们家的下人拿出各种食盒,让自己丫鬟收拾了东西,说是先走一步。   丁柔只管着一个绸缎庄,何五姑娘出嫁后,夫家简单,她也不担事儿,怎么玩都行,也都知道作为世子夫人的余鱼,哪怕能出来玩,时间也少。毕竟她肩上担了不少事儿。   她说有事,没有一个人起疑心,哪怕瞧着余鱼满脸的心虚,歉意几乎写在脸上,大家也只当是余鱼临时有事离开对她们的抱歉,没有一个人多说什么,只说等她下次抽了空,再出来玩。   出来时,余鱼一辆马车,身后丫鬟仆从人也不少,这么多人往一个香粉铺子藏,怕是藏不住的。   进了城门,走过主街,往楚国公府和往胭脂巷,是两个方向。余鱼犹豫了片刻,掀起帘子。   “我要去香粉铺一趟,你们不必跟这么多人,小蕊和小莲留下跟着,其他人先回府。”   仆妇随从加起来十几个人,的确人太多,底下人也没有反驳,就留下了车夫和两个丫鬟,其他人转了道。   一说胭脂巷,车夫也晓得那个位置。   毕竟是京中有名的烟花之地,秦楼楚馆一家挨着一家,里面最好做生意的,就是胭脂水粉,成衣首饰这些。   到底是从京郊回来,紧赶慢赶,抵达胭脂巷子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而巷子口,红色的灯笼一串一串儿挂着,来往的男子诸多。   “娘子,这会儿天色有些暗,我们进去怕不是有些不太妥。”小莲从帘子往外看了看,有些担忧。   “应该无妨……吧。”   余鱼也没有来过此处,但是知道裴深在这里有产业,他也经常来,如今他人就在红袖招里,她心里就很放心,甚至还有些兴致勃勃。   这两年她也一直在读书,诗词歌赋什么都会看一些,古人的诗词中,经常会描绘到秦楼楚馆的存在,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在文字中出场。   读多了,余鱼多少有些好奇,所谓的温柔乡,究竟是何模样的。   今日,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机会,或许能亲眼目睹一下,在诗词中总是以各种销魂妩媚出场的温柔乡。   只巷子里来来往往的都是男客,两边挂着红灯,大门开着,门口站着的迎客小娘,帕子挥着,满巷子都是香粉胭脂味。   余鱼捂着鼻子,忍了又忍,还是打了个喷嚏。   她真的很不习惯,厚重的香粉味。   这种味道太容易刺激到她鼻子。   待会儿还要去香粉铺,不知道能不能忍得住。   只马车行了半截,却是让前头人给拦了下来。   倒也与马车无关,只是前头有人吵了起来,这巷子并不宽,只两辆马车可并行的宽度,前头围堵了一堆人,这马车是如何都过不去的。   车上又是一个娘子两个丫鬟,只有马车车夫下去,试图让那些人先分开,总不能耽误了时辰,大晚上的来看产业,多少有些奇怪了。   主子是女眷,在这种地方不好表明身份,车夫似乎是没有直言自己是哪个府上的,只让人让开去,也不知道怎么言语中让人给凶了几句,一来一回的,居然连车夫都牵扯了进去,闹得不可控。   那些人甚至试图来拉扯马车,口口声声骂着。   “敢让人来教训爷,知道爷是谁吗?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子!”   “不让你当众给爷磕头认错,爷就不是陈家的儿!”   这般动静可不小,余鱼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忽然后悔把人都送回家。身边就两个丫鬟,遇上这种事,可难办。   小莲也吓到了,焦急地看着外头,然后问余鱼:“娘子,奴婢下去给她们说清楚我们身份吧。”   到底是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偌大的京城,也没有几个人能不给面子的。   只是多少有些丢人罢了。   世子夫人来这种地方,还让吃醉酒的嫖|客给堵了。   “还是我去吧,小莲姐陪着娘子。”   小蕊过去也了解这些,知道怎么去交涉比较好。小莲就从未接触过这些,怕是说话有些不妥,反而闹出问题。   还没等余鱼说话呢,外头的喧嚣里又加入了一波人。   “什么人也敢在这里拦路,挡了主子,好大的胆子!”   另一拨人要蛮横的多,直接把那拦路闹事的人,全部拖到路边按在地上打。   还是小莲给余鱼说,身后也堵了一辆马车,这些人,该是后面那辆马车的仆从。   车夫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回来,低声道歉:“对不住,娘子,小的怕外人知道是娘子来,不敢说穿身份。”   “无事,你没被打吧,若是受了伤,回去请个大夫瞧瞧。”   车夫倒是没什么,就是跟人推搡了几下。   他们这边前头刚走,就让人给拦了。却是后面那辆马车的仆从。   这些人不算礼貌,但是也不粗暴,就拦着不让走,等后面那辆马车并了上来。   那边马车掀了帘子,里头坐着的,却是一个十八|九岁的郎君。   “喂,你是府上的三公子还是四公子?出来玩这么低调,怕被家里人知道?”   “险些让人欺负了,怂不怂?要不是遇上我,我看你怎么办!”   余鱼听着有些耳熟,小蕊在一侧小声提醒:“周府的六公子。”   是了,这就是周小六,和裴深关系不错,甚至去岁还大摇大摆带了不少好吃的好玩的,送到边疆去过一趟。   当时余鱼还托周小六替她带了不少东西。   没想到遇上了他。   还把自己当做了三郎四郎。   余鱼到底是长嫂,不好意思把锅推到小叔们身上,而是让小莲掀了帘子。   “六公子。是我。”   帘子一掀,端坐的少女映入眼帘,吓得周小六瞪圆了眼,话都说不清了。   “嫂……嫂嫂?!”   立刻收敛了刚刚那副顽劣模样,坐得端正。   “不知道是嫂嫂,刚刚言语有失,言语有失。”   余鱼摇了摇头:“六公子客气了,也多谢你,不然我这边还真难办。”   周小六终于知道为什么楚国公府的马车居然这么低调了。世子夫人亲临,的确不敢声张。   可是这么一来,周小六就更紧张了。   “嫂嫂,这种地方您来不太妥当,什么人都有,小心冲撞了您。”   余鱼不能给周小六说,裴深回来了,她只能解释:“里头有家香粉铺,我得去查个账。”   “哦哦哦!”周小六本吓出一身冷汗,听了解释松口气,咧嘴一笑,“那就好那就好,不是来抓……咳咳咳咳咳!!!”   说了两句,周小六咳得惊天动地,险些没把舌头咬断。   余鱼没听清后面,只是客客气气道了别。   抵达香粉铺时,掌柜的等候许久了。   倒是意外,明明是胭脂香粉的铺子,里头却没有太重的香粉味,都是淡淡地。   “娘子,这些是账簿,只是天太晚,娘子看的话会伤眼,不如带回府上去看。小的再给娘子选几个香粉。”   掌柜的办事利落,把账簿递给小莲,又去选了几盒香粉。   余鱼想,拿了东西就从一侧悄悄溜进红袖招,刚好。   不料掌柜的拿来香粉,却不小心打翻了,香粉撒了余鱼半身。   “娘子恕罪!娘子恕罪!”   掌柜的吓了一跳,连忙躬身。   余鱼微微皱眉。   倒不是被香粉洒了一身不高兴,这香粉着实没有什么气息,总觉着哪里不对。   小蕊立刻问:“后面可有空房,我陪娘子去更衣。”   “有的有的,小的送娘子去。”   掌柜的又吩咐小莲:“这位姑娘怀里的是账簿,还请姑娘在这里稍等,拿好账簿。”   账簿是个重要东西,小莲知道,何况有小蕊陪着,她也放心。   前头掌柜的提着灯,余鱼提裙跟着,身后是小蕊,走着走着,却是走到了一间空房,掌柜的点了灯,也没走,而是走到里头,在地上敲了敲,拉开地垫,抽出地板,露出一道地下台阶。   余鱼一愣,瞥了眼掌柜的。   掌柜的垂着眼,很是恭顺。   小蕊也一样,扶着余鱼。   “娘子慢些。”   余鱼这才知道,他们也都知道。   地下走廊,这还是余鱼头一次走。   昏暗,冷冰冰地,墙壁两侧都有灯烛,倒也还能忍。   小蕊在前头带路,走了一段,开始往上走台阶。   余鱼还在恍神呢,前头小蕊已经推开了地板,上了去,然后反手来拉余鱼。   余鱼上来一看,这里却是一间十分奢华的,闺房打扮屋子。满屋子飘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四处都垂着纱幔。   “主子在隔间,从这儿有个隔门,娘子一推就开,奴婢就不陪着了。”小蕊笑得有些打趣。   余鱼也学着裴深啧了一声。   真的是,有种莫名的羞耻感。   她平定了下呼吸,然后顺着小蕊所说,推开了垂幔后的隔门。   隔门一开,直接到了另外一间。   而这间屋子里,裴深穿着一身松散的衣裳,披着发,慵懒地侧卧在小榻上,一手握着酒壶,眉目间都是不耐烦。   而房间里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余鱼往前走了一步,垂幔遮挡的人露出了出来。   却是半道碰上的周小六。   周小六似乎还在说着什么,忽地看见了余鱼,吓得险些从原地蹦跶起来。   “嫂嫂嫂嫂……”   裴深顺势看去,抬眸,终于露出了笑。   “你来……”   话还没说完,那头的周小六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义无反顾:“嫂嫂,你看到的没错!”   他上前一步,痛心疾首地锤了锤自己:“我就是这个奸!”   “嫂嫂来抓吧!” 第66章 主动   周小六是险些被裴深一脚给踹出去的。   他还十分委屈,振振有词。   “我怎么知道世子的行踪嫂嫂也知道,怎么知道嫂嫂知道那么多!我一看见嫂嫂,只当是来抓|奸的!帮世子挡一挡,还不够义气吗?”   余鱼起初是有些震惊的,后来却是觉着好笑。   看着周小六耍赖,裴深头疼却懒得修理他的那副模样,只觉着他们关系很不错。   裴深是真的头疼。   好不容易把自家小姑娘哄来看自己了,什么都准备好了,偏生周小六这个时候来。   而他来,自然是有要事,不能把人就这么撵了。   但是和他商谈要事,自家小姑娘怎么办?   裴深瞪了周小六一眼。   周小六也委屈,自己找了一壶酒,一边喝还一边往衣裳上洒,嘟嘟囔囔。   “我招谁惹谁了,辛辛苦苦跑这么一趟,还得挨白眼儿!”   “不乐意?回去。”   裴深皮笑肉不笑。   周小六险些呛了一口,结结巴巴地:“回去?世子你,你不听了?”   想也知道,轻重缓急。周小六这么晚跑一趟,总不能是来给他凑热闹的。   裴深还真有此意。   余鱼在一侧看了看,知道这是有话要说。   “我先回去吧,下次再来看你。”   裴深立刻做出决定。   “小六,两句话说不完你就可以走了。”   周小六一看裴深这眼神就知道,是认真的。   两句话?   行,他还真说的完。   周小六几乎是掰着手指头,算着字数,他说话声音又低又小,嘴皮子翻得飞快,除了跟前的裴深,谁都听不到。   也不能说是防着余鱼,只是习惯使然,在这方面,多少还是比较注意的。   而余鱼也没有去听周小六在说什么,她身上还撒了有香粉,虽然味道不重,在身上待得时间长了,也不太舒服。   小蕊趁着他们说话的时间,请了余鱼从此间又绕到另一侧。   这里的房间几乎几侧都有设置各种出口,还联通着不同的房间。   绕过去后,完全听不到外头房间的声音,这又是一间较小,没有什么脂粉气息,干净的小室。   余鱼才坐下,小蕊去拿了帕子来,身后一副瓷画被推开,裴深大步迈了进来。   他接过小蕊手中的帕子,扬了扬下巴。   小蕊知趣地退走。   “说完了?”   余鱼有些担心,“你不会没听人家说什么吧?”   “听完了,小六重点摘得好,不浪费时间。”   裴深这才不吝夸了周小六一句。   “我今天来错时间了,你这边有事,我先回去,下次再来看你。”   余鱼估摸着有人给他带消息来,那八成后续还有他要处理的事情。   毕竟能让裴深隐姓埋名偷偷先回京,估计不是什么小事儿。   裴深垮着脸从身后抱着余鱼。   “你才刚来看我一眼,就要走?我就这么不讨你欢心了?”   裴深拿出这幅姿态来,直让余鱼说不出话来。   “不是你有事吗?”   她明明说了下次再来的,怎么就让裴深这么哀怨。   “外人一来你就要让了我出去,你心中到底有没有我?”   裴深熟练地说着欢场上常常听着的话。   余鱼轻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为何,听裴深这么说,她居然有种自己做错了的感觉。   可是分明没有。   她无奈,转过身抬头。   不熟练地说着。   “有你的。”   余鱼认真地说:“心里有你的。”   或许也不能只是用一个心中有他来形容,而是,心中几乎全是他。   这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人。   本不过是故意用些话来欺负自家小丫头的,裴深倒是没有料到,居然能听到小丫头亲口说,心中有他。   这是头一回,她说出这种话。   温度攀高。   裴深将余鱼一把抱起,熟练地衔着她的唇,将人压在小榻上,仔仔细细地亲香了一番。   余鱼只觉着肩头一凉,却是衣裳不知道怎么剥落了。   “沾了香粉,你不喜欢,我帮你换了。”   裴深说着,手上动着,他似乎是清楚余鱼不喜欢浓香粉味的,将沾了香粉的衣裳远远抛走。   余鱼这会儿倒是觉着那点子香粉味能忍了。   总好过现在,她就这么任由裴深帮她更换衣裳,无能为力在他手下捂着唇的好。   一个衣裳换了许久,换的余鱼险些以为自己没有可替换的衣裳,甚至绝望地想,要不要让小蕊想个法子去给她找一套来。   还好,外头银珠子滴答滴答地碰撞,裴深再不情愿,也只能替余鱼更换好衣裳,一丝皱褶都没有的新衣,不见半点脂粉味,该是新衣刚刚洗过脱了浆的。   余鱼抬手捂着脸,脸上很烫。   她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瞪了眼裴深。   总觉着,他把自己哄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这个。   裴深唇上一片红色,却是吃了余鱼唇上的口脂。   他心情极好,顺势给余鱼梳着头发,还笑着问:“夫人,小的伺候的可还好?”   余鱼还以为他说的是梳头,顺口说道。   “不行。”   “……不行?”   裴深捏着梳子,整个人僵在原地,沉默片刻,透过铜镜幽幽地看着余鱼。   “不舒服?”   余鱼仔细感觉了一下,他下手的确温柔,从来不会扯到她的头皮,但是梳发到底生疏,慢腾腾地,磨蹭地难受。   “也算不得不舒服,就是太生疏了。”   “我除了你在你身上,也没有旁的练习,生疏,咳,生疏在所难免。”裴深挑眉。   余鱼也理解裴深,他只给自己一个人梳过发,像是家中的丫鬟们梳发,长年累月练下来的,手上那叫一个麻利儿。   当然不能让裴深和她们比,余鱼还知道哄一哄他。   “你说的是,只给我一个人做过,手上生疏些也无妨,我喜欢就好。”   裴深梳子拿不住了。   “喜欢吗?”   “喜欢呀。”   余鱼用力点头,笑眯眯给裴深说:“你给我梳头发,梳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裴深愣住了。   原来,她说的是梳发。   他还以为,小丫头什么时候,这么放得开,能和他讨论这种事。   还能说得出喜欢。   裴深想了想,依旧按着自己的话题认真说:“行,我多加练习,下一次,让你也喜欢上。”   余鱼没有懂裴深的意思,还很乖巧地夸他:“哥哥最棒了。我一定会喜欢的。”   到底是在外头,不敢待太久,裴深也准备了银珠子,算着时辰,让小蕊把余鱼送了回去。   从香粉铺回到楚国公府,比之前回来的时辰稍微晚了一点,但是车夫还主动解释是路上有人滋事,旁人倒只当是路上耽误了,都没有起疑心。   毕竟自家世子娘子,素来是个让人放得下心的。   楚国公府的人都知道,这些天,世子夫人心情很好。   一问一尘院的下人,说是世子手上有个香粉铺,铺子里新来了一批上好的香粉,娘子前些天去看过,这一看,就发现小铺子里到处都是令她喜欢的。   伺候世子娘子的丫鬟们大多知道,娘子不喜欢重香粉,平日里也不怎么涂脂抹粉,就是年节上,会上一点妆,上妆也只是淡淡的一层,香粉味重了,娘子会打喷嚏。   因为这个,外头采买香粉,都是挑着最淡味道的来。   这会子发现,自家手头上的铺子里就有合适娘子的,可不是让人开心的事儿吗。   铺子的掌柜的,也天天派人来府上,说是给娘子送香粉盒。   香粉盒下面,都压着一层,里面是某个藏在红袖招里的人,写的情诗。   余鱼这两年一直在练字,读书多了,能看得懂,这是一份很露|骨的情诗。   这种东西要她怎么回?   余鱼只好回两个字。   已阅。   这头回了裴深的信,那头接了大姑娘府上送来的帖子,孩子满周岁,请娘家人来。   余鱼顺手就回复给裴深,问他外甥的周岁,去不去。   次日收到回信,照例是一份情诗,后面才跟了一句,去看看也无妨。   裴深啊……   余鱼过门两年,府里往日也没有几个人瞒着她,时间长了,知道的事情也多。   说是他现在亲情淡漠,何尝不是过去那些年的种种造成的。   大姑娘与他小时候亲厚,长大后也生分不少,成婚后,更是难得见一面。   他还藏着,大姑娘的孩子周岁,还打算去看一眼,已经很有心了。   只是余鱼不知道,他得怎么混进大姑娘夫家去。   没几天,就是大姑娘的孩子周岁。   大姑娘嫁的是个寻常小京官,七品小官,文职,胜在没有什么杂七杂八的琐事,府宅里也干净。   唯一大的亲戚,就是楚国公府这个姻亲了。   到底是孩子周岁,国公夫人带着余鱼,已经出嫁的二姑娘和三姑娘各自带着丈夫,都得去大姑娘家中捧场。   大姑娘夫家就是一个寻常的宅子,京中一进的院子,比起百姓家中要宽大些,接待贵人就有些不太够用。   府里的老夫人把正房腾出来,专门接待楚国公府一家子。   其他的亲戚,大姑爷的同僚,也只能在外头候着。   老夫人是祖母,论起来辈分要高些,就是在国公夫人跟前不太放得开,很拘谨,只好去拉余鱼的手。   “这就是府上大娘子吧,标志人儿。”   余鱼是世子娘子,大姑娘的长嫂,也是小辈,自然能让老夫人稍微松口气。   余鱼也配合,知道国公夫人身份高,没几个人能放得开的,就领着身后两个妹妹,陪老夫人说了会儿话。   “说来府上还有个四姑娘吧,怎么不见人?”   老夫人不太清楚楚国公府的情况,张口问。   二姑娘和三姑娘对视一眼,看向余鱼。   余鱼浅笑着:“四妹妹还病着,不好出来吹风。”   说罢,余鱼垂下眸。   袁姨娘自打两年就不见了,长辈处理的,她不好过问。   四姑娘则在两年前,就被送到袁姨娘的娘家去了。   一个果农家。   四姑娘当年的行为多少有些让国公气愤,又是自己的女儿,怕受到牵连,索性直接给她除了名,让袁家的人养。   袁家到底有个袁姨娘,那么多年的恩宠,家里底子也不薄,养个国公姑娘有些难,但是把四姑娘当个寻常富贵人家姑娘来养,是养得好的。   袁家人是上门过的,求着把四姑娘带回来。   国公府的姑娘若是一直养在姨娘家,以后也没有国公姑娘该有的荣耀,这一点袁家人很清楚,养的再好,只要国公府不要,四姑娘就只是一个寻常的百姓姑娘。   只是四姑娘倔,两年来不曾上门过。   这两年余鱼也没有打听过四姑娘。   总归在袁家,自己的外祖家,比在旁人家好。   大姑娘和姑爷领了孩子出来,的确可爱,抓周宴办得热热闹闹。   余鱼一直心神不宁的。   她还记得,裴深说要来的,可是直到抓周宴都散了,也不见裴深的影子。   总是放心不下。   余鱼本该是跟着国公夫人的马车一道回去,却在上马车时,顿了顿。   “阿娘,我去香粉铺一趟。”   国公夫人也知道,这些天自家儿媳只爱用那铺子里的香粉,闻言也没有多说什么,同意了,只让她多带两个人。   余鱼一路抵达香粉铺,掌柜的吓了一跳,不知道怎么娘子亲自来了。   却只能按照余鱼的吩咐,给开了门。   余鱼第二次走着地道,心里头多了一些说不出来的慌张感。   她提着灯,前头依旧是小蕊开了门,拉了她上去。   她已经记得上一次是怎么开门的了,熟门熟路过去,拉开了这间房和另一间屋子的隔断。   没人。   余鱼微微皱眉,想到她上次更衣的房间,又绕过去,顺着记忆力,去推开了瓷画。   房间里点着一截香。   似乎是安神的。   床榻上趴着一个人。   余鱼垫着脚,小步小步挪过去。   还没靠近,那趴着的人猛地起身,抬手刚攥着余鱼的手,就卸了力道。   余鱼眼睛里已经是盈盈一汪泪珠了。   裴深轻轻放开余鱼的手,苦笑。   “对不住,今儿没去成。”   余鱼摇着头,眼泪珠儿一颗一颗地落下。   她伸出手,轻轻地,虚虚地,落在裴深赤|裸的肩背上。   上面裹着白色的绷带,渗出不少血迹。   红得刺眼。   “疼吗?”   她声音细细小小地,哽噎地。   裴深故作轻松:“多少有点疼,不过,娘子亲亲我,说不定……”   话音未落,余鱼弯腰,第一次主动地,生疏地,吻上了裴深。   “哥哥,我疼。” 第67章 金屋藏娇   余鱼一直都知道,裴深会受伤。   他很久之前就做着很危险的事情,之后更是去了雍南城,九死一生的战场。   只因为裴深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一直不断的联系,让她对裴深有着足够的信任。   但是偶尔梦中惊醒,还是会想,裴深会不会受伤。   那些在过去,或许是自己吓自己,但是余鱼从没有想到,她会有一天,亲眼目睹裴深的受伤。   余鱼的眼泪好似断了线的珠串儿,一滴一滴砸在裴深的下巴,温热地,让他心里头一抽一抽地疼。   “乖,不哭了,我们小鱼不疼,不疼啊。”   裴深轻吻着她,舐去她腮边的泪珠,哑着嗓子哄着她。   刀砍在身上时,或许是有些疼的。   但是这份疼,完全抵不住他家小丫头哭得这般伤心难过带给他的刺痛。   裴深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哄着。   “小鱼不疼,哥哥也不疼,轻伤,根本不疼。”   “骗人。”   余鱼哽噎着,手指根本不敢碰触他,只能盯着那渗出血迹的绷带,无法忍耐自己的难受。   “一定很疼。”   她疼过的。   坠落悬崖之后,浑身的伤,那时候在昏迷中,都疼得她生死不得,每一寸肌肤都是被撕裂般的疼痛难忍。   而裴深的伤,很明显和她还不同,是兵器所致。   这种伤,伤的轻是伤肉,伤的重了,就到骨。   骨头的疼痛,又岂是轻易能忍,能说不疼的。   余鱼被裴深搂着,生怕压着他,轻轻挣扎开,退开半步,蹲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抹着眼泪。   “我去给你找大夫。”   余鱼站起身,却让裴深拉住了手。   “傻姑娘,我这儿养的有大夫。”   裴深见余鱼茫然无措,哄都不知道该如何来哄,只能先告诉她,他已经上了药,无大碍。   余鱼知道的,可就是如何都无法放下心来,一定要确保裴深是真的无事。   无奈之下,裴深只好让养的大夫再来了一次。   是个挺年轻的医师,见了余鱼,躬身行礼喊了声娘子,在裴深的授意下,认真把裴深的伤说的清清楚楚。   一共中了两刀。   一刀在背后,一刀在胸腹。   都是十分险要的位置。   背后一刀险些见骨,正面的一刀避开了要害。   伤得的确重,万幸没有伤及根本,好起来要点时间。   余鱼听着一边点头,一边问该如何养伤。   医师小心看了眼裴深,在主子的示意下,小心翼翼说:“这……许是需要有人贴身照顾着,或许能好得快点。”   贴身照顾。   余鱼立即说:“我来。”   “这不太行。”   裴深理智还在:“当家的世子娘子天天在烟花之地待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轻则有人说她趁着丈夫不在家,悄悄来找小郎君,重一点的,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呢。   余鱼有些着急。   眼看着裴深受了伤,她如何能放心的下。   不一直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根本不行。   “那我带你回去。”   余鱼提出:“藏在屋子里,不给旁人看。”   裴深轻笑。   之前他不能回去,的确是在这种地方更方便行动一些。   如今,他已经不需要额外再去做什么,天天藏起来,在家中和自家小丫头朝夕相处,的确不错。   “如此,那我等娘子将我偷回去。”   余鱼顿了顿,却还是先问医师。   “他的伤,影响挪动吗?”   医师犹豫了下。   影响自然是影响的,可是主子自己都答应了下来,也没有旁的法子啊。   “大约小心些,是不影响的。”   医师这么说了,余鱼也不耽误,想来想去,还是觉着用自己的名义更方便一些。   等到夜色降临,她让小蕊想法子先把马车驱赶到红袖招的门口,趁着外头人多,将蒙了一件衣裳的裴深挪上马车。   随后自己再从香粉铺子出来,说是不小心拧了一下脚,慢腾腾上了马车,旁边正好有个医师,索性先请他一道回府上去。   世子娘子回府时,天已经黑了下来。   侧门口还有国公夫人派来的嬷嬷询问。   听说是娘子不小心摔了一下,倒是十分紧张。   “娘子可摔着了?”   余鱼还在马车里,掀了一点帘子:“稍微扭了扭脚,顺路请了个大夫来,等回去了我让他瞧瞧。”   扭了脚,就不下马车了,嬷嬷们也能理解,还嘘寒问暖了片刻。   等马车直驱一尘院,小蕊将底下人该打发的打发差不多,就留下了两三个。   一个张嬷嬷,两个素来沉默的小厮。   小厮把裴深小心抬入房中,退走了去。   医师又给裴深检查了一番。   这番动作,全程对他的确够小心,伤口没有崩开,还算顺利。   “主子既然回家里了,就好生歇着,这伤,要好好养着。”   裴深回到阔别两年的家中,还在兴头,上下打量,处处都是小丫头的存在感。   就连床榻上,也多了一块绸缎包裹的小软枕。   抱在怀中,倒是舒服。   裴深很自觉用小软枕垫着自己,扬扬下巴:“把药留下,你可以走了。”   医师本来是打算走的,犹豫了下,还是小声提醒:“主子的伤,得小心养。”   “我知道。”   裴深差点翻了个白眼,小心两个字,来来回回说了多少次了。   他自己的伤,难道心中没有数吗?   “属下的意思时……”医师吞吞吐吐地,“可能,需要避开一些激烈的……事。”   裴深:“……滚吧。”   差点忘了这茬。   可是……   裴深颇为不痛快地啧了一声。   一身伤,的确难碰自己小丫头。   而余鱼这会儿还在装模作样在脚腕上抹了一层药膏,充满了药材的味道,足以骗过所有人。   这会儿她才把小莲叫过来。   小莲和小蕊一样,甚至在她身边伺候的更多一些,屋里多了一个人,小蕊一个人的配合是不够的,小莲是必须要知情,且能配合的。   余鱼思来想去,还真给她想了一个合适的理由。   “小莲,我与你说一件事。”   余鱼让小莲在她跟前坐下,一脸认真与她说道:“我今日捡了一个人回来。”   小莲吓了一跳:“是什么人?娘子心善,若是要救人,交给奴婢就好,捡个外人回来,没得让娘子名声不好。”   余鱼摇摇头,故作神秘。   “我捡的人,你也认识。”   小莲这就不知情了。   “娘子捡回来的人是?”   余鱼叹了口气。   “你该是知道,战场有多凶险的。”   提起这个,小莲神情严肃了许多。   府上的世子被封了个将军,送往雍南城打仗,两年不归,谁都知道,府上上下都在牵挂边境的事情,尤其是战场。小莲也很清楚,战场意味着什么。   小莲点头:“娘子说这个是……?”   “我捡到,我们家世子了。”   余鱼说完,小莲险些惊得跳起来:“娘子说什么?世子?”   余鱼还故作严肃:“是的,但是世子受了伤,脑袋也受了伤,不太清楚,认不出人来,我怕出事,先把世子带了回来。”   小莲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都被世子伤了脑袋认不出人给堵了回去。   余鱼为了让小莲相信,还让她去厨房先端鸡汤来。   趁这个时间,余鱼又回到室内,告诉了裴深。   “伤了脑子,认不出来人?”   裴深靠在床上,玩味地重复余鱼说的话。   “只能这样说了。”   余鱼也是看书时偶然翻到的话本子里有这种巧合,顺手用来做了借口。   裴深轻笑:“娘子好计谋,为夫定然配合。”   果然,等小莲小心地端着鸡汤来时,裴深一脸陌生,全然不认识她似的。   这确定的确是自家府上的世子,姑娘的丈夫,确定了这一点,小莲对于世子受了伤,伤了脑袋,只剩下同情了。   “世子受了伤必须不能让别人知道,小莲。”   “娘子放心,奴婢一定想法子拦着外头人,绝不让任何人知道世子回来了。”   小莲说的信誓旦旦。   有了贴身的两个丫鬟全力配合,藏个人的确显得轻松多了。   小蕊说是留在主房里陪娘子,借此让厨房多送了一份夜宵来,还让小厨房烧了热水。   四五月的天,夜里多少还有些凉意,余鱼不敢让外头人来伺候,自己跑上跑下,把窗户关了,落地罩的幔子也放下来了,保证忽然进来了人,也不会第一时间看见床上躺了一个男人。   余鱼忙完这个,终于到她自己了。   爬了一场地道,哭了一场,她多少也是有些狼狈的,小厨房的拎来热水,小偏房里,浴桶都准备好了。   她还记挂着裴深,没有多泡,匆匆洗过,换上衣裳出来。   裴深半靠在床榻上,眯着眼要睡不睡的疲倦。   余鱼脚步放轻,可她还没有靠近,裴深已经睁开了眼。   两个人四目相对。   裴深对着余鱼摊开了手。   余鱼歪了歪头。   “嗯?”   “宽衣。”   裴深笑吟吟看着她:“你洗漱过了,我还没有,帮为夫擦擦身。”   擦身?   余鱼犹豫了下,小声问:“……脱……脱|光吗?”   裴深眼神暗了暗。   “……你想的话,也不是不行。” 第68章 疼疼我   余鱼觉着还是要给裴深留一点体面,所以只剥了他的衣裳,用温水避开伤口,细致地给他擦身。   除去衣裳时,余鱼清晰的看清楚了,裴深腰腹的肌肉线条。   用帕子擦上去,是硬邦邦的。   终于知道为什么落在裴深的怀中,总是那么硬邦邦的原因了。   他一身的肌肉,穿着衣裳的确不显,除去衣裳,肌理分明,处处都藏着力量。   余鱼给他擦身时,裴深起初是笑着的,只是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等到余鱼想往下擦时,裴深一把按住了小丫头的手,有些狼狈:“就到这里吧,你去洗洗,剩下的我自己来。”   余鱼瞧着裴深动手这么快,似乎没有太大的行动受限,犹豫了下,到底也下不了心继续,索性就把帕子塞回给裴深,让他自己来。   而余鱼就去了小隔间,重新端了一盆热水来。   她动作有些慢,主要是没有什么力气,端着一盆水走得摇摇晃晃,慢腾腾回来时,裴深已经蜷进了被子里,只剩下床边高凳上扔着的湿帕子和一套换下来的衣裳。   余鱼站在床榻边,等了片刻,裴深似乎并不打算来与她说话。   她也不等了,放下水盆,将他的衣裳和帕子收起。   房中点着几根蜡烛,余鱼吹熄了几只,就剩下一根,稍微能照亮房中就行,她有些担心烛光会将人影透露出去。虽然裴深睡下了,但是余鱼还是不放心。   她又将小榻下的一床被褥抱出来,自己在小榻上抖开被褥,刚钻进去,就听到裴深的问话。   “你怎么还不回来睡?”   余鱼犹豫了下。   “你受伤了,我怕压着你。”   她声音很小。   到底是怕给外头的人听见了。   私下藏了人这种行为,总是会让她有种紧张感。   裴深似乎动了动。   “不会压着,你睡得乖。”   余鱼还是摇了摇头。   她摇头后才想起来,裴深看不见,又小声说:“我怕我抱着你。”   成亲之后,他们在一起睡也不过是短短那么几天时间,可是每一天,她都是在裴深的怀中醒来,并且十分眷恋,又习惯的,在裴深怀中蜷着。   可是裴深受伤了。   他的伤一处在腰腹一处在后背,无论如何,余鱼都不敢和他同床一起睡。   她怕自己的不自觉,会压到裴深的伤口。   得离得远一些。   裴深却问她:“你自己过来,还是我来抱你?”   余鱼一愣。   他本就受着伤,几乎是靠着人扶着才能行动自如,他这样受着伤,要是下了床来抱她,不用想就知道伤口肯定会撕裂。   “你别动!”   余鱼没得法,生怕裴深真的这么做,只好抱着被子从小榻上下来,但是也没有直接上床去。   而是先替裴深拉了拉衣角,生疏地哄他。   “你先睡,我喝点水。”   她把被子放在床边上铺好,这样的行为让裴深拧着的眉头松开,语气轻快:“行,我等你。”   余鱼只好磨磨蹭蹭地坐在小桌那儿喝水。   满满一杯的水,她几乎是一点一点的抿着。   她一直在等。   医师给裴深用了药,为了驱散一点疼痛,药中是加了安神的成分,医师也与余鱼交代过,用了药,是会犯困的。   她等着裴深睡着。   余鱼到底是怕伤到裴深分毫,醒着倒也罢了,若是睡着了,她稍微蹭到裴深的伤口,岂不是又让他疼。   他疼,她更难受。   就这么一杯水抿了许久,余鱼轻轻起身,借着最后一盏烛光的微弱光线瞧去,裴深侧着头,闭着眼睡得安稳。   他是真的睡着了。   伤中本就消耗精气神,又用了药,就算他想撑着,在熟悉安全的环境下,是很容易放松的。   他睡着了。   余鱼轻轻吐出一口气。   太好了,他睡着了。   但是……   余鱼愁着脸。   裴深将她的那床被子抱在手中。   她不敢去动。   若是惊醒了裴深,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只好轻手轻脚将搭在衣架上的两身衣裳取下来,躺在小榻上,用衣裳当做被子。   四五月的夜晚还有些凉意,余鱼缩成一团,一夜睡得都不太平稳。   忽地惊醒时,天还没亮。   余鱼只觉身子困乏地厉害,勉强坐起身,环顾一圈,裴深还睡着。   天才蒙蒙亮的时候,也不是她平日里起身的时候,余鱼也不敢点灯,只能小步小步挪过去,掀开幔子。   裴深闭着眼睡得熟。   脸颊有些发热。   余鱼忽地想到什么,伸出手。   轻轻碰了碰裴深的额头。   很烫。   余鱼皱起眉。   这下糟糕了。   他起了热。   伤病很容易引起发热,而发热,最是需要细心照顾的。   一个不好,还会出问题。   这会儿如何叫大夫?   余鱼犹豫半天,转过身出去。   隔间里,昨夜烧得热水还有不少,只是放了一夜,早就凉透了。   余鱼在冷水中泡了好一会儿,直到身子瑟瑟发抖,才擦了水更衣,手脚发软,勉强撑着敲了敲门。   隔着门,还有一个耳房。   小耳房是小蕊或者小莲住的地方,平日里谁值夜,谁就睡在那儿。   今儿巧了,两个人都在。   一看见余鱼额头冒着虚汗,惊了一跳。   余鱼只吩咐了一句:“就说我昨儿脚受伤后,夜里又受了凉,起了热,去请个大夫。”   顿了顿,她问小蕊:“昨儿来的那个,你可认得?”   小蕊小心说:“奴婢不认得。”   不认得,那就没得法了。   余鱼只好说:“那就去请一个随便什么大夫。”   天才亮,一尘院的世子娘子就请了大夫,主院那儿很快得了消息,国公夫人蹙着眉,都是有些不解。   “这孩子大早上天不亮就叫了大夫,可是怎么了?”   嬷嬷躬了躬身:“奴婢听着说是昨儿娘子扭了脚,夜里又吹了点风,起了高热。”   “这孩子,身子太弱了些。”   国公夫人想了想:“她小孩儿家的,请不来什么好大夫,你去把刘娘子请来,给她好好瞧瞧。”   “深儿也快回来了,她也得好好调养好身体,以后啊……”   国公夫人笑了笑。   嬷嬷跟着笑:“以后,夫人等着抱小孙儿了。”   余鱼还不知道这边国公夫人等着抱小孙呢,叫来了大夫,让人给她看了看。   余鱼一手捂着头,顺口问:“因为伤引起发热,和寻常发热可一样?”   “不一样,受了伤导致发热,那就是伤口出了问题。”   伤口出了问题。   余鱼蹙眉。   “这种该如何……我是说,我昨儿受了点伤,外伤。”   大夫还只当余鱼受的伤,说道:“不必担心,小的这就给娘子开一副药,喝上两三剂即刻。”   大夫怕世子娘子娇气体弱,下药十分轻。   拿到药,余鱼这就让丫鬟先去熬,送走大夫,她去看了看裴深。   裴深起了热,还睡着,只是没有睡得那么沉,余鱼一过来,他就感觉到了,抬手抓住了她。   “小骗子……”   他喃喃低语。   睡着了,但是他隐约是知道,怀中至始至终没有抱到自家小丫头。   她骗了他。   余鱼心软,趴在床边小心抱着他。   “好好好,我错了,我不该骗你。”   “你起了热,待会儿喝点药,再睡一觉发发汗。”   裴深半瞌着眼。   “你陪我。”   余鱼不由轻笑。   “好,我陪着你。”   病中的裴深比平日要黏人得多,怎么也不撒手,余鱼索性就这么一直陪着他。   小莲端来了两份粥,余鱼也还在起热,手上没有什么力气,递给裴深时,他却不接。   “娘子喂我。”   余鱼眨巴眨巴眼,叹了口气。   罢了。   她一勺一勺喂着裴深。   他倒是配合,也知道得吃点东西才能有力气,一碗粥用得倒是快。   余鱼自己只随意吃了几口,起了热导致她浑身都不舒服,也没有胃口,懒得动。   粥是两份,熬好的药也是两份。   起初裴深还没有反应过来,刚想让余鱼喂他,忽地想起什么,盯着另外一碗药。   “小鱼。”   他声音压得很低。   “为什么送来两份药?”   不等她回答,又问了一句:“院子里煮药气味大,你是怎么让人正大光明煮药的?”   余鱼听着裴深的语气,不知为何有点害怕,结结巴巴说:“……就,就说我起了热。”   裴深放下药碗直接起身。   他身上有伤,又在发热,腿脚没有什么力气,单手撑着,一只手直接把小丫头捞了过来。   抬手落在她的额头。   烫手。   她起了热。   裴深咬紧了后牙槽。   他沉默了良久。   余鱼总有种怕怕的感觉,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却没有退开,裴深抓着她不松。   “你的伤口……”余鱼小声提醒。   受了伤,就不能这么大幅度的活动的。   裴深明明知道,却还是忍着,自己走到桌前端起药碗,递到余鱼手中。   他又端起自己的那个药碗,一饮而尽。   余鱼怕吃药的。   可是这会儿她也不磨蹭了,赶紧喝了药,药碗刚放下,她四下找糖糕,却被裴深一把拽住怀中。   下一刻,被他吻住了唇。   残留在口中的苦涩药汁。   他呼吸的灼热。   还有被咬得疼的舌尖。   裴深就这么狠狠地咬着她。   “不许再有下一次。”   余鱼疼得眼泪花都要冒出来了。   她好委屈。   明明只是为了他……   凶狠的男人却在下一刻,柔软地抵着她的鼻尖。   “小鱼,疼疼我,爱护好自己,行吗?”   “好不好?”   “……好。” 第69章 合适的时机   余鱼喝了两贴药,就退了高热,裴深身体底子比她好,用了药好得更快。   他的伤仿佛只是一个小问题,从来都不当回事,总是动不动起身打算来凑近余鱼。   余鱼每次看见他动,都皱着眉把人按回床上。   “大夫说了,你要静养,不能多动。”   裴深无奈。   “也不能一直躺着,我腿没有受伤。”   余鱼对此却很坚决。   “不行,你不能动,动了会让伤口好得慢。”   医师临走前还专门交代余鱼了,伤口切记多动,好得慢,甚至还会让伤口再次撕裂。   他受的伤是整整齐齐的刀伤,若是撕裂了,反而还没有受伤的时候好治。   “你不陪着我,我待不住。”   裴深被余鱼压了回来,倒也顺着她不动,只是还得表明他的需求。   余鱼听得出,裴深想要的,不过是她一直陪着。   可是她每日里事儿很多。   去国公夫人那儿,去海棠苑,府里不少的下人都会来一尘院报事儿。   可是……   余鱼无奈,只好让小莲和小蕊合着她一起,抬了一张小案,放到了落地罩内。   和床榻只隔了十几步的距离,裴深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她。   余鱼的退步无形中让裴深放心了不少。   也配合了不少。   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余鱼趴在小案上写字,盯着她的背影,心里也安稳了许多。   余鱼却没有那份安稳。   她头疼。   房间中藏了一个人,食物,用水,处处和平日都不同,她全靠两个丫鬟想法子来瞒住,可就连今日,国公夫人那儿也派了人来问,她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几天都不见她出门了。   国公夫人那儿叫三次,余鱼想尽法子躲了两次,另外一个实在躲不过,只能去了正院。   正院里,素来都是国公夫人一个人住着,国公长期在外,这些日子,听说外面又有了什么近来新鲜的人,不怎么回府上。   国公夫人还在拆耳环。   她刚得了一套头面,打扮上了,让儿媳来看看。   “过些天我要入宫去一趟。”   国公夫人见余鱼来了,叹了口气。   “阿娘去宫中有事?”   余鱼顺手接过国公夫人拆下来的耳环,放入妆奁盒中。   “皇后身子不好,”国公夫人牵着余鱼的手,“你别做这些,坐旁边陪阿娘说说话就是。”   等余鱼坐下了,国公夫人才继续说,“自打先太子没了,文贤公主贬为庶人,皇后一直闭门不出,今年年节我入宫时,见她气色已经极其不好了,想来没有多少日子。”   余鱼眨了眨眼。   皇后,她并未入宫,也不曾见过。只知道是先太子和文贤公主的母亲,常年病中。   “而且……”国公夫人放下手中梳子,回眸,“陛下也不太好了。”   余鱼诧异:“嗯?”   陛下,怎么说到了陛下?   “琛儿,如今的太子正在准备迎娶太子妃的事情,你是我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你若是有交好的姑娘,大可送去试一试。太子年轻,以后楚国公府,或许要贴着太子才好。”   余鱼只点头:“我知道了。”   只不过,她还真没有什么交好的姑娘可以嫁人的。   就算有,新太子她又没有见过,怎么知道是否良人呢。   先太子的恶性,实在是让她对太子这个身份,有了质疑。   余鱼听着,却忽地想到什么。   陛下不太好了,楚国公府要靠着太子,是不是说,陛下可能要……死了?   带着这种忧愁,余鱼回到一尘院,立刻就把国公夫人说的话告诉给了裴深。   裴深躺在她的小枕头上,嗯嗯啊啊答应着,代表听着,听完后,嘴角勾了勾。   “如无意外,陛下的确没有多少日子了。”   余鱼定定看着裴深。   她张了张嘴。   总觉着,裴深似乎对此,挺喜闻乐见的?   裴深的伤口好起来比余鱼想象中要快。   藏了人藏了半个多月,他的伤口状况好了许多,接下来就是需要好好静养恢复,等彻底好,可能还要大半个月的时间。   又到了月中十五,余鱼得出府一趟,她不在府上,院子里的小厨房是会停下不用的。   不能饿着裴深,也不能引人注意,余鱼昨儿夜里半宿都在考虑这件事,直到天明,才勉强想出个法子来。   早膳送来后,余鱼借口不小心打翻了糕点,让小厨房重新盛了一盘来,自己的糕点也没有吃,全都包在油纸中,留着给裴深当做中午的食物。   喝药就只能等她回来,再找个借口煮药了。   裴深全程都看着自家小姑娘忙忙碌碌地为这些事儿操心,明明还是个小丫头,肩上却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担上了不少重担。   “糕点留在这里,水壶也准备好了,中午将就一下,等我回来,好嘛?”   余鱼有些歉意地蹲在床边,抬着头眼巴巴看着裴深。   到底是怕裴深委屈。   可是她也想不出旁的法子,能让裴深好好吃顿饭。   裴深顺手揉了揉小丫头的头发。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更何况,自己小姑娘给他省下来的口粮,哪怕是小女孩儿才喜欢的甜糕,也是他现在最想吃的食物。   “那你要在家,乖乖等我回来哦。”   余鱼颇为不放心地叮嘱。   裴深第一次听到这种叮嘱,笑了。   “娘子放心,为夫一定……乖乖等你回家。”   余鱼还担心自己不在家中,裴深一个人藏着无聊,趁着丫鬟们不注意,把一套棋塞到了床上。   全当给裴深解闷的。   等他下一局棋,半个时辰都能晃过去了。   余鱼这一次出门,和以往两年都不同,心里记挂着人,全程都是匆匆地,若不是半道想起还得去丁姐姐那儿一趟,怕不是直接就打道回府了。   丁姑娘的绸缎庄这会儿生意正好,余鱼不在外头多待,直接进了内院。   内院里,刚好是丁姑娘丈夫从书院回来的时候,一家三口正在说笑,余鱼松了口气。   刚好,可以用这个借口,直接回家去。   “丁姐姐这儿有人,我且下次再来找你。”   谁料丁柔立刻撵了自己丈夫,起身就来迎接余鱼。   “好啊你,休想跑。”   “大半个月见不到你人,知道的你在府上忙着,不知道的,还当你去藏了人呢。”   余鱼心虚地揉揉鼻尖。   可不是藏了个人呢。   “我是忙……”   真的忙,忙着天天怎么哄裴深喝药。   丁姑娘笑着将她按在椅子上。   “管你忙呢,出来了就好好与我说会子话。”   无法,余鱼算着时辰,她在旁的地方都没有耽误,等从丁姐姐这儿离开,回到家中,也差不多能赶得上。   她索性就坐下了,逗了逗阿落。   “刚刚我家那人回来了,给我说了个事儿。”   “哦?”   余鱼漫不经心听着:“什么?”   “说的是你家世子。”   余鱼抬眸。   不解地看着丁姑娘。   “我家世子……怎么了?”   难道有人知道他提前回京了?   不会吧,他不是在红袖招,就是被她藏在家中,难道有人见过他吗?   周小六?   这些人不都是裴深的友人吗,应该不会。   短短时间内,余鱼想了很多,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说是有京城的商队回京时,遇上了边疆归来的军队。”   “按着脚程算,大概还有几天就回京了。”   丁姑娘给余鱼挤了挤眼。   “你家世子,要回来了。”   军队还有几天就要回京?   余鱼倒是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快。   快些,似乎也好。   裴深就能正大光明的出现了。   “那我就等着迎他了。”   余鱼笑得唇角一弯,满脸温柔。   丁姑娘愣愣看了她片刻,然后趴在桌上叹气。   “你这丫头,等你家世子回来,怕是不会让你多出来玩了。”   “怎么会,他从来不关着我的。”   余鱼解释。   丁姑娘嗤笑。   “那是两年前的事儿了,你那会子还是个孩子,关着你作何?”   “那我现在就要被关着了吗?”   余鱼不懂,早晨出门时,也不见裴深对她出门有何不满呀。   丁姑娘笑得别有味道。   “自然是关着你,让你给他生孩子啊。”   余鱼:“……才不会。”   裴深才不会这么做呢。   抵达一尘院时,距离晚膳时间也错差不了太多了。   余鱼一回来就喊着饿,而没有跟她一同出行的小蕊来迎了她,笑吟吟说:“早知道娘子回来会饿,奴婢一早儿就吩咐厨房炖了鸡汤。这会儿就能盛上来了。”   说话间,还给余鱼点了点头。   意味着裴深应该是用过鸡汤了。   到底没有饿着他。   那就好。   她临走前留下的甜糕都只剩下糕点渣,而那个被她放在心上始终担忧着的男人,肩上披着一件衣裳,坐在窗边凝视着窗外的一片绿色。   室内还没有点灯。   小蕊和小莲跟在身后正打算点蜡烛,余鱼却阻止了。   若是点了灯,他的影子会印在窗上。   索性就这么借着窗外的一点光小步走了过去。   裴深一早就听见小丫头的动静,懒洋洋回头:“回来了。”   “嗯,回来了。”   裴深反手指了指自己。   “我是不是很乖在等你?”   余鱼甚至是有些心虚地。   把这么一个人藏着,避开人,不能见光,多少有些委屈他了。   “哥哥很乖。”   余鱼靠了过去,认真给了裴深一个答案。   裴深抬手揽住了她。   他身上吹了风,凉飕飕地。   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坐了多久。   “嗯,那给哥哥一个奖励?”   他懒懒地就低下头,想要主动寻求奖励。   余鱼却想到丁姐姐说的话,连忙拦了拦他。   “等等,我得给你说个事儿。”   “丁姐姐那儿说,有商队遇上了归京的军队,说是要不了几天,就入京了。”   “嗯,我知道。”   裴深神情波澜不惊,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余鱼有些不解。   他这些天一直在家中养伤,和外界都没有接触,怎么能知道的呢?   可能是她的表情逗了裴深,他笑了笑,顺手揉了揉她的手。   “再等几天,等几天,我就能回来了。”   “等军队吗?”   余鱼问。   裴深却模棱两可说道:“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一个合适的机会。   本来军队该是入京的时间,只听人说,军队驻扎在京郊十里之外的地方,说是要休整军队,得体地去面见陛下。   这一休整,就是十天。   而在十天之后,一个血月黄昏,宫中,撞响了丧钟。   陛下薨逝。   与此同时,驻守在京郊十里之外的归朝军队,开拔。 第70章 归来   驻守在京郊的三万士兵入京面见陛下,奈何前一夜,陛下薨逝,幸好太子监国,臣子们三请四催,请太子登基,先处理先帝后事,后犒劳三军。   一觉醒来,余鱼床榻上只有她一个人。   裴深不见了。   她上下将院子都找了一遍,底下人都问娘子在找什么,余鱼也不能说,没有找到裴深,只能闷着脸坐在房间里发呆。   他去哪了。   为什么也不给她说一声。   余鱼这一天心情都不好。   直到听到外头丫鬟们来报,说是世子率领的军队,进城门了。   余鱼还是嘟着嘴。   既然是回来,那为什么不给她说一声。   哪怕是留个字条也好呀。   可是她还没有多少时间能生闷气。   这边世子率领军队进京的消息传出来,那边国公夫人就派人来喊她。   余鱼去了正院,又让国公夫人撵了回一尘院。   “你这是穿的什么,你夫君两年了才回来,哪里能穿成这样去见他?听阿娘的,去换一身衣裳,打扮漂漂亮亮的,阿娘带你去宫门口接他。”   在国公夫人和旁人眼中,余鱼和裴深有两年不曾见了,又是新婚分别,大家都十分期待他们这次重逢,看得很重。   而余鱼来说,就是昨儿晚上有个人不告而别罢了。   还要打扮的漂漂亮亮去见他?   余鱼坏心眼的想,要不就穿昨天穿的那一身去见他好了。   但是国公夫人是不会允许的。   余鱼还是好生打扮了一番。   楚国公不会亲自去接儿子,从楚国公府出来的只有一辆马车,载着国公夫人和余鱼,半路上和三位已经出嫁的姑娘汇合,一路浩浩荡荡抵达皇城门口,等着迎接凯旋而归的裴深。   外头还是炎热的。   夏日里的空气闷热,而宫墙城门外,不少守候的家眷百姓,拥堵地黑压压一片,只觉空气更加灼热,让人呼吸都难受。   余鱼手上还摇着扇子。   她不但要给自己摇扇子,还要顺带上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自己也摇着扇子,就算如此,打扮得体的娘俩一样额头冒着汗水。   到底是穿戴太过得体,头面首饰一样不少,衣裳一层叠着一层,里头都要汗湿了。   余鱼实在是热得难受,一直眼巴巴等着裴深。   他怎么还不出来呀。   这是一场让人始终悬着心的等待。   宫门大开。   褪去铠甲兵器的将士们三五成群往外疏散,时不时就有远处围着的家眷们高声呼喊着他们的名字。   国公夫人攥着帕子,掀开帘子看了许久,急得皱着眉。   “深儿怎么还没有出来?”   余鱼安慰她:“世子现在是将军,也许是被太子……陛下留下说话了。”   差点就忘了。   如今太子已经登基称帝,是新的陛下了。   事实好像也如余鱼所说。   将士几乎都散尽,宫门外等候的马车,只剩下楚国公府一支,三位姑娘还能受得了,就是大姑娘的孩子年纪小,受不了,国公夫人也心疼小孩儿,索性让她们带着孩子先去附近街上酒楼小坐,免得晒到。   而余鱼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她是裴深的妻子,谁都能走,至于她,是一定要在这里等到裴深出来为止的。   还好,差不多半个时辰后,余鱼几乎要习惯这种闷热的难受,闭着眼快要睡着时,国公夫人兴奋地推了推她。   “深儿出来了!”   出来了?   余鱼睁开眼,她透过窗看去。   已然是成熟男人的他在宫门口翻身上马,左右四顾,刚好和她对上视线。   他笑了笑。   驱马靠了过来。   “深儿……”   国公夫人眼巴巴瞅着自己两年不见的儿子,鼻子一酸,红了眼眶。   裴深拱了拱手。   “母亲。”   “你媳妇儿喊我阿娘,你倒是喊我母亲,生分。”   国公夫人连忙撞了撞余鱼。   余鱼对着他完全笑不起来,垂下眸。   “回来了啊。”   语气里也没有太多惊喜。   “嗯,回来了。”   裴深当着母亲的面,抬手落在余鱼的头上揉了揉。   “不走了。”   余鱼这才抬起头,凶巴巴地,又忍不住嘴角笑意地,看着他。   “哦。”   国公夫人左看看儿子,右看看儿媳,叹了口气。   “大热的天,别骑马了,上来。”   裴深从善如流。   他倒是淡定,上了马车直接坐在余鱼的身侧。   和坐在马车中的娘俩儿不同,他在烈日下走了一段路,浑身都冒着热气。   余鱼和他胳膊贴着,险些都被烫着了,再记着他昨儿不告而别,还是手不自觉地给他递了一杯凉茶。   裴深笑眯眯地模样,让国公夫人都看不下去。   拉着他转移了话题,问他这两年如何。   余鱼也忍不住竖起耳朵听。   裴深回来都许久了,她一直都没有一个机会,好好听他说,在外的那两年,究竟是怎么样的。   他身上陈旧的伤疤,每一处,都是她不知道的过去。   裴深却只是随口说:“不过是在军营里混日子,有仗就打,没仗的时候,就想家。”   国公夫人眼睛一红,眼泪都落下来了,感动地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儿子,却看见儿子的眼神,始终落在余鱼身上。   是了,他从不曾提过家。   也就是在成婚之后,他心中才有了家。   国公夫人黯然地收回手。   余鱼看得清楚,拽了拽裴深的衣袖:“阿娘的生辰快到了。”   “阿娘要什么生辰贺礼?”   裴深顺着余鱼的话头,改了口。   国公夫人怔怔的。   这还是从裴深长大后,鲜少能听见的一声阿娘。   还是儿媳妇哄来的。   罢了。   国公夫人叹了口气。   “要什么贺礼,你平平安安回来,就是阿娘最大的贺礼了。”   裴深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回来时,儿得了两块玉,阿娘拿去打个首饰,正好。”   国公夫人听着嘴角忍不住扬起。   “阿娘什么年纪的人了,要什么首饰,你有了玉,给琛儿就是,她年轻孩子,正该打扮。”   裴深却说道:“两块,阿娘一个,小鱼一个。”   国公夫人听懂了,原来,他回来时,的确是有想着自己的。   国公夫人忍不住用帕子拭了拭眼角。   以后,说不定会更好。   世子回府,整个楚国公府一片热闹,张灯结彩,到处都挂着红灯笼,正门大开,就连楚国公,也一反常态,来了门口迎接儿子。   家宴上,三位已经出嫁的姑娘带着各自的夫婿,还有亲家家人,满满当当坐了一个堂厅。   余鱼坐在裴深的身侧。   楚国公看着儿子也心欢,举起酒杯。   裴深刚要举起酒杯,余鱼小心拽着他袖子。   “你伤还没好,不能喝。”   余鱼忧心忡忡地,但是不能让人知道,还得贴着裴深,小声地说。   裴深安抚地拍了拍她。   “已经好了。”   余鱼满眼不相信。   “这样,待会儿回去,我让你检查。”   裴深同样小声和她耳语。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余鱼只好松开了手。   顿了顿,裴深小声问她:“要不要喝?”   余鱼还真有些心动。   她过往只跟裴深喝过两次果子酒,之后裴深给她准备过一些小瓶的果子汁,全当酒水来哄她。   这两年也没有人请她吃过酒,只从丁柔姐姐那儿知道,她和裴深吃过的酒,和旁人吃得酒,是完全不同的。   如今,她或许可以尝一尝。   秉着这是裴深主动问的,余鱼还真点了点头。   她的小桌上是没有酒杯的,因为余鱼从来没有饮酒的习惯,家中宴上,也没有人会给世子娘子准备酒杯。   裴深就直接用自己的酒杯,斟了小半杯酒,递给余鱼。   余鱼接过,小心抿了一口。   她微妙地皱起了眉。   好奇怪的味道。   裴深在一侧笑眯眯看着她。   “大口喝一下?”   余鱼听了他的,将杯中剩下的酒一口饮尽。   然后皱着脸,就差咧嘴了。   好辣。   有些奇怪的味道,酒气很醇,却也很刺激。   喝下去后从喉咙到胸膛都是发烫的。   裴深收回酒杯,给小丫头重新递了一杯果子汁。   余鱼两三口赶紧好了,好不容易冲淡了口中的酒味。   “喝吗?”   裴深问,余鱼连忙摇头。   “不喝了!”   一点都不好喝,还是之前喝过的果子酒好喝。   裴深轻笑,也没有给她喝了,而是就着她用过的酒杯,继续自己喝。   而这一幕,落在家人亲戚们的眼中。   裴深算是节制,只和长辈们饮了几杯酒。   家宴散去,几位姑爷都围着裴深,似乎有不少事儿要说,余鱼瞧了瞧,或许还要些时候,索性自己先回了一尘院。   他如今是正大光明回来,倒也不必像之前那么偷偷摸摸。   余鱼吩咐丫鬟们给裴深准备他的一应用品,小蕊却笑着说道:“世子先前已经派人回来,先准备上了。”   余鱼一愣,小蕊领着余鱼看了圈,却是房中多了一套铠甲,墙上悬挂一把长剑,床榻边,也多了一个箱笼。   这么快就把自己的东西准备上了?   余鱼不由佩服裴深办事效率高。   估计他还要一会儿呢,余鱼想了下,还是先洗漱不等他了。   就算是夜晚,也是闷热的,汗涔涔地,让人很不舒服。   本以为烧水还要一会儿呢,余鱼这边刚吩咐,小厨房就抬了热水来,前后加起来,半刻钟时间都没有。   “娘子,下午那会儿世子就吩咐了,夏日里热,要多备点水。”   仆妇屈膝说道。   他居然连这个都考虑到了?   正好了。   浴桶准备了满满的热水,考虑到夏日的炎热气温,还专门调了调,温和舒适。   余鱼吩咐丫鬟关了门,先去洗漱。   夏日里,最大的舒服就是在一天疲倦过后,躺在温热的水中,静静享受着难得的放松了。   余鱼长发挽起,趴在木桶边,闭着眼,懒洋洋划着水。   水波随着她的呼吸微微晃动。   余鱼放松呼吸时,一只手轻轻撩起她鬓边的发丝。   “湿了。”   男人压低了声音。   余鱼半瞌着眼,然后愣了一下,才慌张往水里一藏。   “你怎么进来了?”   余鱼就在水面上露着半张脸,水线都落在她鼻下,满眼都是震惊。   哪里有人家在沐浴时,一声不吭进来的!   “你先出去呀。”   余鱼还以为是当初,软着声音让裴深离开。   岂料裴深没有退后,而是将沾了酒气的衣裳褪去,当着余鱼的面,大步一跨,迈入木桶中。   余鱼:“……”   ???   她慌张地要跑,却被裴深一把按住胳膊。   再慢悠悠搂入怀中。   他惬意地啧了一声。   “为夫回来了,娘子怎么不见半分惊喜?”   余鱼脸都憋红了,薄薄的白衣下,依稀还有一圈绷带的痕迹。又不敢推他,又不想纵着他,气得她狠狠踩了他一脚。   “惊喜什么,哪有人忽然消失,一个字都不提的!”   果然,小丫头生气了。   裴深愉快地想,这么做的确是对的。   她生气的样子,真可爱。   裴深慢腾腾趴在她肩头笑。   余鱼不敢推开他,一双眼都蕴上水意。   “知道你等我,话都不和旁人说,回来陪你了。”   “……不需要。”   余鱼背紧紧贴着木桶壁,只恨不得自己有个玄术,立刻消失在原地。   夏日里的夜风再凉爽,也比不过步步攀高的气温。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   余鱼哪里还能听得清他说的话,耷拉在她肩膀上的脑袋,还恶意在她脖颈摇了摇,痒得她难受。   “不记得…………”   “不记得没关系。”   裴深一副大度的模样。   “我重新告诉你。”   “不用了!”   余鱼暗觉不妙,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压迫感,给了她最直观的警示,小兔子似的慌里慌张,却还是被带着笑容的狼爪按下。   “怎么能不用呢。”   “乖,小鱼要知道的。”   “这是为夫,要教小鱼的最后一件事。”   “鱼、水、之——欢。”   夏日里,荷花开了一池,粉嫩可爱,惹人留恋。而硕大的莲叶,足以承载少女的舞姿,在水波中起舞。   鱼是生活在水中的,随着水波摇摆着尾巴,在莲叶下钻来钻去。在夜色里,月光下,爱意包围着池中小鱼。   直到夜尽天明,重瓣花朵羞答答合上花瓣,摇曳的莲叶载着游累了的小鱼,在黎明微光下,陷入宁静的睡意。   ……   楚国公府的世子,在先帝手中授予征南将军,率领三万大军,平复雍南城的边境战乱,在数月前,裴世子征南将军,还是让人提起就想到京观的凶煞恶鬼将军,而在裴世子回京之后,数不清的人提起他过去的风流,还有宫门城墙下,俊朗的男人微微一笑时,诱人的色|气。   全京城都在等在这位曾经的风流一城裴世子,而裴世子回京之后,连自己的宅院大门都没有踏出过半步。   一片征伐激情,尽数教授给了好学却吃不了苦的娇娇儿。   余鱼还以为,自己要做一条戈壁的鱼,在灼热的阳光下,缺水而亡。   还好,新帝招裴世子入宫。   忍了又忍的余鱼,终于一脚把贪得无厌的裴世子踹出了房门。   啧。   裴深摸了摸鼻尖。   小丫头,好像真的恼了。   不过,也很有趣。   男人勾着唇角的笑意,伸了个懒腰,再好心地敲了敲门:“娘子,中午别忘了给为夫留门。”   话音刚落,就传来室内明显是气恼地梆梆敲打声。   “没门!”   小丫头一定是把床榻边敲击背部放松的小锤子,当泄气的武器了。   裴深了然。   没门,那中午回来,不走门就行。   又闹了闹自家小丫头,裴深转身,嘴角的笑压了下来。   新帝召见。   只要不提先帝,君臣,大约是能融洽相处的。   这位新帝对先帝那位父亲,似乎,也不是那么有父子之情。   既然如此,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了。 第71章 画【完结】   每月的初一十五,都是余鱼作为世子娘子,要肩负起半个操持府中事的时候。   裴深名下的产业诸多,每个月看账簿,就算之前有丁柔教过她,这也不是一个轻松的活儿。   这个月的初一刚好遇上裴深被召入宫中,余鱼勉强睡了一个回笼觉,临近中午了,才挣扎着起身。   累。   余鱼双眼犯困,坐在那儿梳妆时,都闭着眼。   两个丫鬟轻手轻脚地,伺候她梳了妆。   余鱼努力打起精神来,忍住了哈欠。   “让她们进来吧。”   小蕊和小莲对视一眼,然后小莲小声说道:“今儿来送账簿的管事们,都去夫人那边了。”   余鱼抬眸。   她原本是不管事儿的,还是两年前国公夫人带着她一点点上手,教她如何去做。这些涉及到裴深的账簿,国公夫人从来不插手,无论她做成什么样子,都全是她一个人在做。   怎么今儿国公夫人忽然就接手了?   余鱼有些奇怪,但是也挺松口气的。   她腰疼。   还真担心和这些管事娘子们坐在一起,待不了多久就不舒服。   她们不来,不用看账本,余鱼就可以好好松快松快了。   刚这么想着,余鱼表情微微僵硬。   等等,国公夫人把人都弄过去……   不会的不会的。   余鱼一头趴在梳妆桌上,有些不好意思抬起头了。   总觉着,可能被人知道了点什么。   明明没有涂抹胭脂,可她双颊粉红,任由谁看了,都知晓这是一个害羞的姑娘。   都怪裴深。   从他正式回来的第一天起,就没有让她有一个能好好见人的时候。   尤其是今儿,明明知道是初一,还闹她。   太过分了。   余鱼想着,实在不行,去找丁姐姐,呆上一天,好好休息休息。   可是起身片刻,她又坐下了。   罢了,还是再休息两天的好。   小姑娘到底娇气,得缓缓。   趁着裴深不在,管事娘子都由国公夫人兜底儿,余鱼难得半日清闲,索性就用这半天时间,好好弥补了一下这些天睡不好的难受。   拆了发髻,用冰扇扇凉,好好睡了一觉。   门口守着的丫鬟没有来叫,余鱼一觉睡到了申时。   而这会儿,裴深还没有回来。   余鱼悄悄抱着自己的小被子,藏了一套衣裳,跑去了海棠苑。   前两年秦老师天天来的。也就是这几天,裴深回府,秦老师说给她自己放个假,好些天没有来。   海棠苑里,大多是收拾好的,余鱼悄悄找了一个厢房,把自己的一些东西放了进来。   她决定了,这几天就住在海棠苑里,远离某个黑心世子。   海棠苑里还有不少她平日画画的东西,余鱼闲来无事,点了灯在桌案上铺了纸。   她学画将近三年,在常年作画的人眼中算不得什么,可对于余鱼来说,这是她持之以恒坚持下来的爱好。   与多年前生疏的手法相比,她现在滴水研墨,润笔着墨时,已然是十分熟练了。   泛着微微黄意的纸张上,笔墨逐渐浓淡相宜,从上往下,细细笔墨中,勾勒着余鱼一心想画的轮廓。   离开两年再度回来的人,和走之前在她心中的轮廓似乎有些微妙的变化。   可这份变化,却是他在外流血成长的痕迹。   余鱼每一笔都落得慎重。   期间小莲小蕊进来过,给她添了几盏灯,忍着笑悄悄给她床榻上多放了一个枕头一床被子。   不知不觉间,房间里已经摆上了两盆冰,悬梁挂着的一排摇扇,也在左右晃动着,送出冰爽的风。   天色渐渐暗了。   守在门外的小莲一次一次隔着门通禀。   “娘子,世子回来了。”   “世子回一尘院了。”   “世子在找娘子。”   余鱼画了一个时辰,即将笔落最后,即使知道裴深回来了,也无动于衷,甚至提高了声音告诫小莲。   “不许告诉世子我在哪。把人引走。”   余鱼也不分心,认真在思考最后几笔。   这是她早就想画的一幅画。   也是她无数次构想好,却又无数次推翻的一幅画。   “娘子,世子找过来了,奴婢拦不住!”   外头似乎是小莲匆匆说了一句什么,余鱼没有听太清,只提高了声音。   “拦住他。”   她才不要现在去见他呢。   先把自己的画,画好再说。   余鱼全神贯注在最后两笔上。   而门轻轻的被人推开。   只那人似乎也知晓里面的人的用心,脚步轻轻,几乎没有什么声音地,安静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看着她细软的手握着笔,在纸上落下最后两笔。   余鱼慢慢地落笔。   那人的眉眼,在浓墨中,渐渐显露风采。   一笔一划,勾勒的全是他。   眉目胜画,神采飞扬。   余鱼嘴角忍不住勾起。   这是她遇上的人。   从死亡之境,将她抓住的人。   亦是她,相伴一生的人。   墨迹渐渐在纸上干去。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叩叩两声,余鱼慌张抬眸。   画上的男人眉眼比画中还要温柔,静静看着她,眼含笑意。   “小鱼,我回来了。”   余鱼悄悄遮挡着画,瘪着嘴。   “你倒是会找。”   “没办法,我家娇儿在什么地方,我都找得到。”   “你回去,我今天想在海棠苑看……看花。”   “海棠谢了,不如我们一起看鱼?”   “看什么鱼?”   “看我养的小鱼。”   ……   黎明夏色,窗外一阵清风吹过,书案上,镇纸下压着的画,多了一行题字。   吾妻小鱼,于海棠苑内所画,吾甚欢喜,喜不自胜。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