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金记》 作者:只今   内容简介:   苏好意被闺蜜拉到楼上看美男。   “快帮我看看这个如何?”闺蜜指着楼下的白衣男子问。   “值得一睡,”苏好意尽职尽责做她的狗头军师:“可惜有些冷。”   被品评的美男举目一望,就看见凭栏坏笑的苏好意,不禁微微皱起了眉。   他有预感,这人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讨债鬼。   “讨债?”苏好意笑得意味深长:“这事儿我最擅长。”   标签:唯美 正剧 神医 轻松 引子   大夏国玉龙十七年。   后来的人们记起这一年的时候都说是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没有兵患也没有瘟疫,安安稳稳太太平平。   但对于有的人而言,这一年却经历了诸多波折,哪怕那时候她还只是个孩子。   初夏清晨。   进京的便道上车马稀落,偶尔有几辆驴车赶过去,也多是往城里送菜的,这附近有许多菜农,靠着种菜为生。   赶着菜车的人有些奇怪地看着走在路上两个人,那是一个胖大和尚抱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正在大踏步走着。   朝阳透过薄薄的晨雾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带着几分滑稽。   胖和尚的灰布僧袍上仆仆风尘,俨然走了很远的路程。   孩子还没太睡醒,枕在和尚的肩膀上,闭着眼问道:“舅爷爷,咱们是要回家吗?姥姥在家等着咱们吗?”   和尚听了脸上露出伤痛的神色,粗声粗气道:“咱们不回去啦!舅爷爷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那姥姥呢?”小孩子还是追问。   “你姥姥出门办事儿去了,你乖乖的,到时候她自然会来找你。”哪怕和尚是个粗人,也实在不忍心把真相告诉孩子。   “姥姥的伤好了吗?”小孩子又问:“她吃药了吗?那些打她的人都被你杀死了吗?”   “好了,吃了,都死了。”和尚不耐烦地说,心中觉得让男人哄孩子是这世上第二折 磨人的事,仅次于娶妻:“别再说话了,当心柳絮飞进嘴里。”   这时候正是飞柳絮杨花的时节,所谓“春风不解禁杨花,蒙蒙乱扑行人面”是也。   心中焦躁的和尚一眼瞥见有人在盯着他看,便忍不住发作起来,喝道:“看你家佛爷做甚?!难不成是要我给你剃度?!”   他虽是出家人打扮,但身材高大,举止鲁莽,怎么看都像是山贼走投无路才削发为僧。   赶车人不敢惹麻烦,转过脸去,使劲催动拉车的毛驴快走。   但那小孩子一点儿也不怕那莽和尚,拍着他的秃头道:“舅爷爷,你又犯了嗔戒啦!回头要多念几遍多心经。”   “知道啦,知道啦!不要再啰嗦啦!否则我就把你丢在路边。”和尚重复着不知已经说了多少遍的话。   小孩子嘻嘻笑着,根本不放在心上。   半路歇了个晌,傍晚时分,和尚终于带着孩子来到了大夏国的京城天都。跋涉了将近两月,鞋子走破了三双,辛苦可知。   二人早已饥肠辘辘,嗅着饭铺里飘出来的饭菜香味,忍不住直咽口水。   胖和尚找了个二荤铺,大喇喇坐下,高声点了两套羊汤大饼。   他自己吃一套半,给孩子留下半套。   热乎乎的羊汤配着大饼,既能解馋又能解饿,价钱还不贵。   毕竟有钱人不吃羊杂碎,他们只喜欢吃炙子羊肉,或是羊肉玉糝羹。   虽说出家人不可动荤,可京城这地方什么人都有,也不是只有他一个吃肉的和尚,加上一看他就是外地来的,所以也没人理会。   更何况他并非化缘,而是付了钱的。   夜幕低垂,和尚带着孩子来到天都最繁华的春愁河畔,这里和秦淮河两岸一样,是声色犬马纵情享乐的地界。   “好孩子,你就乖乖坐在这儿别动,等有人出来了你就把这封信递上去。”和尚说着把孩子放到一家花楼的后门台阶上,又把一封信交到她手上。   信皮未封,上头也没落款。   “舅爷爷是出家人,身上没什么钱,还剩这几个铜板都给你吧,留着买烧饼吃。”和尚叹口气说:“还有这个东西,戴上之后千万不要取下来。”   和尚说完从怀中掏出一物,理好丝绦小心地给孩子戴在颈上。   “舅爷爷,这是什么?”孩子摸着脖颈上的东西问。   “这是你的命根子,千万别弄丢了,有了它你姥姥才能找到你,不然的话你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和尚道:“记住没有?!”   “舅爷爷,你不要我了吗?”孩子仰头望着和尚。   “你是个女娃子,舅爷爷没法一直带着你,何况我这么混账,只怕会把你养成一个小混账,思来想去还不如把你托付给更可靠的人,”和尚道:“这人是我的老相好,我当年没落发的时候曾和她山盟海誓过,不过后来既出了家,也就只好撒开手。   她是个难得的奇女子,凡是入烟花的女子都有不得已的苦衷,难免被迫强颜欢笑,又或是长吁短叹的不知足,更有一心要找个好人从良的。可她不一样,她是自愿的,所以做起来得心应手,终于成了京城九街十八巷的总花魁。”   孩子年纪还小,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烟花,又什么是花魁。但听和尚得意的口气一定是很了不起的人和事,于是边听边点头。   “对了,再把我教你的轻功要诀背一遍,不要忘了。”和尚又说。   孩子一字不差地背完了,问他:“舅爷爷,练好这个能让我像你一样杀那么多人吗?”   “不能,”和尚摇头道:“不过能让你遇到坏人的时候跑的够快,也算是个防身之术。”   “舅爷爷……”   “好啦,不要说啦,舅爷爷要走啦!”和尚不耐烦地挠了挠秃头道:“不能让她看见我这副样子。”   夜半。   楚腰馆的软玉姑娘喝得有些醉了,找个借口从酒桌上逃出来到后门透气。   “这帮王八蛋就知道把老娘往死里灌,”软玉边走边抱怨道:“一群绝后挨囚攮的!”   后门关着,一个姑娘和一个恩客正倚在那里说话,见阮玉来了招呼一声就走开了。   软玉一把扯开门,被夜里的清风扑个满怀,人顿时清醒了几分。   刚说一句“好凉快”,就见个孩子坐在台阶上,身上的衣裳松垮垮,小脸脏兮兮的,一双大眼睛黝黑晶亮,见了人也不怕生。   “你是谁家孩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爹娘呢?”软玉问那孩子。   “你是老相好吗?”孩子站起身问软玉:“舅爷爷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说着递上了那封信。   片刻后——   “姹儿姨——”软玉唱琵琶的嗓子声如裂帛,九拐十八折传遍了整座楼:“你的私孩子找上门来啦!” 第1章 信是人间琢玉郎   转眼便是数年春,三月末,落花成阵。   大夏国京城天都各条街道上俱是铺锦堆雪一般,落红的残香带着颓靡之气,伴着袅袅丝竹声,好不令人熏熏。   黄昏时的一霎细雨刚住,落日又穿过不甚厚的阴云自西天倾下万道霞光,把原本就繁华的天都街市映照得更加璀璨辉煌。   这正是倦鸟回巢,行人归家的时候,偏偏鸿蒙大街上人头攒动,挨挨挤挤,像是赶着看什么热闹一般。   细一瞧,街上站的多半是年轻女子,人人脸上或多或少都流露出期盼的神情,还不时窃窃耳语。   临街的春明茶社二楼,靠窗的雅间有两人相对而坐。   北边的那位是个外族打扮的姑娘,生得窈窕丰满,妩媚秾艳,尤其是那双大眼睛,看人的时候火辣大胆,像是从不会害羞一样。   她全身上下凡能装饰的地方都镶戴满了金饰宝石,件件都是珍品。   坐在她对面的是个红衣少年,玉簪束发,蛮带束腰,面相俊俏,举止风流,令人一见难忘。   那位外族少女不时地向窗外张望,妩媚的大眼里带着焦急。   少年则嘴角挂着一抹浅笑,一手擎杯,一手把玩腰间系着的小金龟。   街上原本很嘈杂,忽而就安静下来。   外族少女的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激动地大声喊道:“快看!兰台公子来了!”   红衣少年慢悠悠地撑起身向外看了看,只见街心上有一个身着白衣胯下骑着一匹黑马的年轻公子,容色端凝,眉目如画,气度清幽冲淡,硬生生不带一丝烟火气,不禁轻笑道:“美则美矣,可惜冷得要死。”   外族少女听了立刻眉飞色舞道:“就要他冷才好呢!太好上手的容易腻。我早就听说司马家的子弟个个俊秀,司马兰台更是平辈中的这个!”说着竖起拇指比了比,表示赞美。   对于大夏国而言,司马家和高家等同于晋时的王谢两家。   司马兰台名楚,但以字行世,人多称其兰台公子。   今日是他从仙源山学成归来之日,京城中许多人都来瞻仰其风姿,且绝大多数都是女子。   天都人烟阜盛,风气开化,女子逛街不戴面纱,未婚男女在街上交谈也不稀奇。   至于当街看美男,那更是风气使然,再寻常不过了。   鸿蒙街直通云光门,从南进城的人都要走云光门,且司马府就在鸿蒙街东边的百贤巷,所以这段路是司马兰台回家的必经之路。   街上的那些少女们激动万分地看着兰台公子,无一例外地心头鹿撞面色潮红。   美男她们见多了,但像这般的绝色人物当真世间罕有,没见过的人绝不相信会有人生成这样,见过的人都会念念不忘。   两年前司马兰台曾经回过一次京城,那一次就导致观者如堵,可惜有许多人没能赶上,深以为憾事。   被众人注目的司马兰台神色从容疏离,眼眸半垂着,如入无人之境。   因为前不久的那场小雨,他露在素纱蝉翼冠外的几缕发丝略显潮润,白衫垂坠贴服在身上显得身姿更为修削挺拔,衣襟上沾染些许落花飞絮,平添了超逸的林下风姿。   更令少女们神魂颠倒的是,兰台公子洁白若雪的衣裾之下居然是一双赤足。   倒不是他特立独行,而是在城外救人的时候鞋子染了污泥,他天性喜洁,又一时找不到替换的鞋袜,索性就脱了下来。   “快帮我看看,”外族少女抓着红衣少年的手腕急急地说:“一会儿他可就走过去了。”   “隔得有点儿远呐,”红衣少年不紧不慢道:“又看不到正脸。”   外族少女一着急,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本族话,又用汉话问:“那怎么办?”   “你丢个茶杯砸他头上,他一抬头我就看清了。”红衣少年坏笑道。   “你这是什么骚主意!”外族少女不悦道:“万一破了相怎么办?我岂不是罪孽深重?”   她说汉话口音很重,有的字发音不准,“馊主意”到她嘴里就变成了“骚主意”。   “不然你丢个戒指下去也成。”红衣少年挑眉说道:“说不好就是定情信物呢。”   这不经意的一个小动作竟有说不尽的风情,外族少女不由得呆了一呆。   “不要对着我发痴,你的兰台公子可要过去了。”红衣少年笑着提醒道。   外族少女听了忙回神,毫不犹豫地从手上退下一只凤血玉戒指,用力的丢了出去。   那戒指并没有打中司马兰台,而是被他轻轻侧头躲过了。   不过目的也达到了,兰台公子清冷的目光掠过来,看清了茶社二楼窗边的两个人。   一个胡人贵族少女,还有一个红衣少年。   司马兰台的视线只在少女脸上一扫就过去了,倒是在那个少年的脸上停留得稍久一些,但也只是比较而言,很快就转过了头继续赶路了。   刚刚他抬头看过来的时候,眉头稍微皱了一下,显出两眉之间的一道竖痕如冰刃,令无俦容颜又添了一股狞厉之气,看得外族少女心旌摇荡,扶着栏杆几乎要晕倒。   “如何?这下可看清了?”外族少女问红衣少年:“我真是太想把他给睡了。”   “唔,颇值得一睡。”红衣少年点头道:“不会让公主你失望的。”   原来这外族少女竟是一位公主,听了这话先是万分欣喜,继而又有些踌躇:“他可不同于一般人家的子弟,不能像对别人那样直接绑过来,我得使出水磨工夫才成。”   这位公主风流成性,来京城主要是为了广睡美男。听闻司马兰台自幼就有琢玉郎的美称,便心痒痒地想要染指。但又怕他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所以特意请了红衣少年来帮她把关。   “那就随你的意了,”红衣少年起身道:“我得回去了,出来的有些久了,多半是要挨骂的。”   “我还在登仙阁定了位子,你不去吗?”外族公主道:“我还没好好谢你。”   “这有什么,不过举目之劳而已。”红衣少年洒落地一挥手,脚步轻盈地下楼去了。   茶楼柜上的伙计见红衣少年下了楼,连忙躬身道:“八郎这就走了么?得空儿常来,小的们还没伺候够您呢!”   红衣少年的脸上像是终年刮着初春的桃花风,温煦轻柔,明眸一转皓齿如珠,客气话说得一点也不生分:“多谢想着,我有空必来。”   偶有不常进京的客人好奇打问:“这一位是谁家的公子?好风流俊俏。”   茶博士笑道:“这是九街十八巷总花魁的儿子,乳名八郎,别看年纪小,待人接物又和气又大方,是个百伶百俐的人。” 第2章 心较比干多一窍   红衣少年一阵风似的出了茶社的门,他也不骑马,就步下走着,速度快的惊人。   一路上遇到许多相识的人,都热络地同他打招呼,少年也都一一的回过去。   转眼就到了春愁河畔,这一带除了酒楼便是歌馆,越到晚上越热闹。   贯天楼是天都最大的酒楼之一,这时正是最上座的时候,门前灯火通明,客人络绎不绝。   红衣少年经过这里的时候,脚步便慢了下来。一来这里人多,二来他也快到家了。   门口负责迎宾的小二远远见了他连忙招呼道:“八郎到哪里去了,这早晚才回来?楼上有热闹不去瞧瞧吗?”   “喜顺哥,是什么热闹啊?”红衣少年满面含笑地走过去问。   “玉二爷被人按住了打呢!”叫喜顺的店小二挤眉弄眼地说道:“没人敢拦着。”   “敢打玉二爷的人满京城可找不出几个来,又没人敢拦着,”红衣少年眼睛转了转笑道:“别不是他家老太爷来了吧?”   “不是,”喜顺压低了声音说:“是船帮的老大。”   “那可有点儿麻烦,玉二爷怎么惹上他了?”红衣少年听了也吸了口凉气。   船帮的人个个都是亡命徒,帮主海清秋更是京城的第一恶霸。凡是惹了他的人,就是逃到天边他都得追上去,不了结不罢休。   “好像是玉二爷勾搭帮中哪位兄弟的老婆了,”喜顺说起这个不免有些眉飞色舞:“海帮主今儿就在我们这儿把他给截了,堵着嘴揍呢。”   “那我得上去看看,玉二爷真有个好歹,我没法儿交代。”红衣少年说着朝喜顺一拱手,进酒楼里去了。   到了二楼,果然看见一个黑衣裳的汉子正按着一个宝蓝衣裳的中年男子在打。   红衣少年定睛一看,那被打的果然是玉家的二爷玉桂。   打人的那个身材不高,但结实劲瘦,手臂上刺着青郁郁的花绣,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海清秋。   “海邦主歇歇吧!教训教训就得了。”红衣少年走上前笑容可掬的说。   海清秋抬头看了他一眼,吐出一句话:“小子少管闲事。”   他的两道目光像锥子一样锋利,很少有人敢和他对视,但红衣少年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笑模笑样道:“再打可就把他打死了!就他那被酒色淘空了的身子哪搁得住您的铁拳呢!”   “这么说你是要替他出头了?”海清秋丢下玉桂站起身来,冷脸直视着红衣少年。   他们两个的身高差不多,但一个像落萚新生的修竹,一个像精钢铸成的短刀。   “海帮主教训人自然轮不到我来管,”红衣少年客客气气的说:“但他是我的长辈,总不能见死不救。”   “从我手下要人是有规矩的,”海清秋道:“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红衣少年点头道:“三招胜过您就能把人带走。”   “说好了不比文只比武,”海清秋说道:“你划道吧!”   此时玉桂缓过一口气来,把嘴上塞着的东西拿掉,对红衣少年哀嚎道:“好侄儿快救救二叔!”   红衣少年将他扶起来坐好,又转过身来和海清秋交涉。   “海帮主,不如我们比力气大吧。一个人躲到桌子下面,另一个人在上面用手敲击桌子,每人只准敲三下。谁能把下面那个人震出来,谁就算赢,否则就算输。”红衣少年说:“若都没出来或是都出来了就算平手。”   海清秋听了他的法子,想了想觉得可行。   说道:“你先钻还是我先钻?”   “都使得,”红衣少年无可无不可:“您说了算,不过最好把无关的人都请出去。”   “那就你先钻桌子吧。”海清秋说道:“待老子三掌把你震出来。”   然后又挥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下去了。   “那小的就得罪了,海帮主当心手疼。”红衣少年说着笑眯眯的钻到了桌子底下。   贯天楼的桌子都是巴掌厚的铁力木做的,很结实。   海清秋凝神运气,他是练家子,一掌下去就是上百斤的力量。   “砰!”桌子被拍的直晃,附近的门窗都跟着颤了颤。   红衣少年在桌子底下,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耳朵。   紧接着海清秋又拍了第二下,桌子发出一阵咯咯吱吱令人牙酸的声音,几乎就要碎了,但红衣少年在下面依旧一动不动。   “嘿!”海清秋闷喝一声击出了第三掌。   “咔嚓!”桌面裂出了一道大缝,一条桌腿也应声断了。   红衣少年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但并没有从桌子下出来。   “抬张新桌子来,这次换你。”海清秋脸不红气不喘,可见刚才并没有用十分的力气。   因为他有个规矩,既然说好了比试就要点到为止,绝不伤人。   “多谢海爷手下留情。”红衣少年从桌子下爬了出来,稍微有些狼狈。但说话依旧恭敬客气,让人听了舒服。哪怕是海清秋这样听惯了奉承的人,也觉得颇受用。   很快,一张新的桌子被抬了上来,和之前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八郎你成吗?”玉桂扶着墙站了起来,有些担心的问。   红衣少年回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海清秋钻到了桌子底下,说道:“来吧!”   红衣少年施了一礼,说了声得罪,伸出纤细的手掌轻轻往桌子上一拍。   海清秋和玉桂都愣了,这未免也太轻了,别说把人震出来,连只苍蝇也拍不死呀!   红衣少年依旧笑吟吟的又拍出了第二掌,和第一掌相比力道似乎更弱了些。   玉桂又顺着墙坐到地上了,海清秋的神色也变得很古怪,不知红衣少年葫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药。   “二叔快起来,跟我下楼去。”红衣少年并没有拍出第三掌,而是走过去搀起了玉桂。   “啊?啊!”玉桂恍然大悟,急忙忙跟着红衣少年往外走。   “回来!”海清秋在桌子下面大吼:“还有一掌呢!”   红衣少年不出第三掌,他就没有办法从桌子底下出来。   他们比试之前讲的规矩里,并没有说三掌之间相隔多长时间。   倘若这红衣少年安心等十年之后再拍,海清秋在桌子底下都得变成海王八。   所以他必输无疑!   “海帮主,我是赢不过您的,只好使出小人伎俩,请您原谅,改日必到您府上登门道歉去!”红衣少年满脸歉意地深施一礼,但转身又走的决绝。   外头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见红衣少年将玉桂带了出来。   船帮的人想上前拦住,却听帮主在里头大声说:“不许拦着!让他们走!”   楼下原本十分安静,听了这话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这显然是海帮主输了呀!   因此看向红衣少年的目光越发复杂。 第3章 可怜天下慈母心   玉桂被扶出了贯天楼,如获新生一般长舒了一口气,因为脸上挨了几拳,所以青青紫紫的分外好看。   “八郎,多谢了。”玉桂伸手拍了拍红衣少年的肩膀:“这次真是多亏了你,二叔记着你这个人情。”   “不必了二叔,以后小心些就是。”红衣少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刚才他看上去镇定,其实是捏着一把汗的:“我雇辆车送您回去吧。”   “那敢情好,”玉桂正浑身疼得要散架,一步也走不动了,还不忘自夸:“想我玉桂纵横欢场二十载,何曾这般狼狈过!那姓海的我是不屑和他一般见识,并不是真的打不过他。”   “是是是,二叔您是纨绔的行首,偷情的领袖,自有您不想打的绝没有您打不过的,”红衣少年一边捧玉桂一边挥手叫来一辆马车:“您回去好好养着,等好了去我们那儿散心去。”   “你可要多小心,那姓海的多半还要找你麻烦。”玉桂上了车又回过头来叮嘱红衣少年:“实在不行就到我的外宅去躲两天。”   “好嘞!二叔您快回去吧!我也得赶快回去了,不然我娘就得扒了我的皮。”红衣少年看了看天色,直觉自己离挨打更近了。   楚腰馆楼高五层,香帘彩幕随风飘摇,朱口发艳歌,纤指弄丝弦,令人听了魂销骨软。   红衣少年没走正门,从后门闪身进去。   里头的姑娘和客人们见了他立刻像见了活宝贝一样,这个喊道:“八郎快来,把前几日那小曲儿给哥哥再唱一遍!她们几个总唱不出那味道。”   那个忙说:“上回说的那套《银筝误》正讲到褃节儿上,后头究竟怎么了?柳郎和青春两个人到底修没修成正果?天天琢磨得我心痒难忍,吃不香睡不着的。”   红衣少年都一一答应着:“改日,改日,我这几天实在不得空,诸位见谅啊!”   说着便上了二楼,正撞上陪客人下楼的春愁四艳中的阿染姑娘,一把拖住他道:“我和阿熏找了你一天了,什么时候把吉星少爷给我们请来,姐妹们可该换新妆了,不然就要让花菲菲和叶离离那两个贱人给比下去了。”   “吉星这几天都没来吗?”红衣少年眨眨眼颇感意外。   “你不在家他来做什么?”阿染翻了个白眼说:“我们哪够格请人家高公子呢!”   “你还在这儿绊着他呢?快让他走吧!姹儿姨已经把家法都请出来了!”软玉在二三楼楼梯的接口处说:“小耗子啊,姨娘和姐姐们已经给你求了半天的情了,可姹儿姨不听啊,你自求多福吧。”   红衣少年的脸顿时垮了一垮,脚步似乎变得千斤重。   姹儿姨的屋子在第五层最中间,这一层客人是上不来的。   红衣少年蹭进门来满脸堆着笑,姹儿姨冷着脸坐在那里,早把身边服侍的人都赶走了。   “跪下!”红衣少年想厚着脸皮凑上前,却被一声冷喝吓住了,将门关了,随后乖乖跪下。   “我自幼给你定的规矩都忘了吗?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外头不回来!”姹儿姨动了真气,拿起藤条往他身上打了两下。不轻不重,痛而无伤。   “娘,你可别动气,当心肝疼。”红衣少年说着上前给姹儿姨捶背捋胸口。   “我今天收完了刘府的帐又被木惹尔公主拉去相人了,是在鸿蒙大街那边,赶回来就要差不多一个时辰。偏偏又碰见了玉二叔有事,调停完就这时候了。”红衣少年耐着性子解释:“我可不敢撒谎,您叫人去问就是了。”   姹儿姨不说话,两眼直直盯着他看,令人胆寒。   “我的亲娘,我是绝不会撒谎的。”红衣少年说着把袖子卷起来,露出白藕般的手臂,内臂上一点嫣红,是守宫砂的印记。   “那以后我也得找两个人跟着你,绝不能让你这么野马似的乱跑了,”姹儿姨听完他的解释依然不放心:“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我怎么有脸去见那挨千刀的秃驴?把你留在这里是万不得已,当男孩养也是为了保全你的名声。等你再大一些,我便将这里转手他人,咱们娘两个隐姓埋名到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去。到那时候你就能恢复女儿身,找个可心的人嫁了。我也算求仁得仁了。”   原来这红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被和尚带到这里的小女孩。   当初姹儿姨看了和尚留的书信,便把孩子留了下来,嘱咐为数不多的几个知情人,只说她是自己的儿子,绝不能透露她是女儿身的事。   一转眼九年过去,当年的小孩子已经十六岁了。   姹儿姨给她取了个小名叫“八郎”,叫得多了人们反倒不叫她的大名了。   只有姹儿姨私下里叫她的本名“好意”,气急了会连名带姓地叫她“苏好意”。   刚到楚腰馆的那些日子,苏好意因为思念姥姥,着实难过了好久。   但姹儿姨是真心实意的疼她,慢慢的她也就认了这个娘。   楚腰馆是烟花之地,在这个地方养孩子,想不养歪了实在是千难万难。   姹儿姨也知道不可能把苏好意关在房里不放出来,但从不肯让她离了自己眼前。   苏好意在这声色场所学得乖滑玲珑,她又生得可人,因此这里的姑娘们都喜欢她。   后来再大了一些,苏好意就和这里的龟奴们一样出去收花账,讨风流债。   别看她人小,可脑子灵光,嘴巴又甜,竟比所有人都能干。   因此楚腰馆的姑娘们便凑份子给她打了个小金龟戴在腰上,还称她是“千金不换小龟奴”。   “这里是您一辈子的心血,收养我就已经是再造之恩了,千万别再把这里卖了,我现在这个样子不是很好?为什么一定要嫁人呢?等您老了,把这里交给我打理就是,反正经营上的事我都知道。”苏好意伏在姹儿姨的膝头说。   “傻孩子,说的都是傻话,”姹儿姨摩挲着苏好意的脸说:“留在这里也不过是痴心想等你舅爷有朝一日会回来,谁想他一走就再没了踪影。我一生离经叛道,是不得已,可你不一样。”   姹儿姨已经五十岁出头了,但依旧眼神清亮腰身玲珑,她对别人都十分客气,对这些姑娘们也算宽容,唯独对苏好意最严格,可也最在意。   苏好意那么聪慧,岂能不明白?所以更加孝顺她,从不刻意惹她生气。 第4章 安能辨我是雌雄   苏好意得罪了海清秋,可是捅了大娄子。   她当时别无选择,回过头就想着去给海清秋赔礼道歉。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更何况船帮和楚腰馆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苏好意不想因为自己使得双方结怨,太不值当。   她自幼就在市井混,明白所谓的伤和气大多是没给对方留脸面。   所以,昨晚在和海清秋比试之前她就让其他无关的人出去了。   既给海清秋留面子,也是给自己留后路。   可这样还不够,她需得当面向海帮主诚恳道歉,原不原谅另当别论,她总要表现出诚意。否则像海清秋这样的人,绝没有轻轻放过她的道理。   苏好意当然知道海清秋府上在哪里,不过自己贸然拜访能见到海帮主的机会微乎其微,海府护卫森严,自己多半会被挡在门外。   不过她消息灵通,知道海清秋的夫人今天要到城外的寺庙里烧平安香,而海清秋对妻子疼爱有加,每次都会陪同。   苏好意决定抓住这个机会去向海清秋赔礼道歉,因此吃过早饭就出城去了。   大夏国崇佛,寺庙遍布京城内外,且大多香火旺盛。   坊间优伶做谑语曾言:若要名利双收,要么做官要么做和尚。   虽是玩笑话却一点也不假。   苏好意打听到海清秋和夫人去的是观音庙,因为海夫人即将临盆,所以要去给送子观音上香,祈求母子平安。   苏好意来到观音庙的时候,被在门口迎接香客的小沙弥拦住了,特意叮嘱她道:“八郎只管在前殿逛就是,不要到后院去。海夫人在后院上香,不许人打扰。”   “我知道,多谢了!”苏好意知道海清秋对妻子护得不是一般的严,再加上他们身份特殊,与帮外的人交往甚少。   不过说归说,苏好意来的目的就是见海清秋,哪有不去后院的道理。   因此她在前殿左转右转,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前后殿交接的地方。   住持特意安排了两个十三四岁的“舍身儿”在那里守着,防止有人去后殿。   大夏国几乎每座寺庙尼庵里都有“舍身儿”,就是为了给长辈消灾殃而出家修行的孩子。   “舍身儿”必须是童男女,出家的时间也不一定。少的一年半载,多的十年八年,甚至有一辈子都舍入空门的。   这个得由高僧批签定夺。   观音庙里的这两个舍身儿是认得苏好意的,因为楚腰馆的姑娘们最爱来这里上香,每次都会奉上可观的香资。   他们对苏好意很客气,见了她连忙行礼问候。   苏好意笑眯眯的,也不直说来意,只是同他们两个东拉西扯,顺便观察后院的动静。   她想着等海清秋和夫人上香完毕出来的时候,在这里“偶遇”,到时候见机行事,尽可能消弭嫌怨。   没想到,才说了没几句话,海家的两个丫鬟就匆匆忙忙的跑了出来。   拉住那两个舍身儿问:“这附近可有产婆吗?大夫也成!要快要快!”   原来是海夫人在里头要生了,需要找人马上接生。   可这是城外又是寺庙,哪里就能找到产婆和大夫呢,两个舍身儿也不得主意,只得领着这两个丫鬟去找庙祝想办法,把苏好意给扔在了一边。   里头的呼痛声越来越大,苏好意踌躇了片刻,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海家的几个仆妇都围着夫人,俱不得主意。   一个说:“这离算好的日子还有半个月呢,又没什么征兆,怎么突然间就要生了?”   另一个说:“偏偏老爷不在跟前,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原来海清秋陪着夫人进了寺庙之后,因为有突发之事要去处理,所以就独自骑马走了。   打算处理完事再回来,没想到他妻子张氏刚上了香羊水就破了,吓得一众人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   本来张氏身边有一个年老的妈妈,略懂一些接生的手法。可因为她这两天病了就没有跟来,其他的下人都知道海清秋的脾气,谁也不敢不懂装懂。   张氏是头胎,一点经验也无。况且事出突然,又是在庙里,丈夫也不在身边,所以格外的害怕恐慌。   她越是怕,痛的就越厉害,更要命的是她自幼被海清秋娇惯养大,婚后更甚。生平最怕疼,此时早已涕泪横流,哭个不住了。   苏好意担心闹出人命,连忙进来,说道:“海娘子莫哭,在下略懂接生之术……”   海家的那些仆妇一见苏好意进来,忙哄地一声把自己家的娘子团团围住,呵斥道:“哪里来的登徒子,好大的胆子!还不快出去!”   “不是我有意冒犯,实在是人命关天,”苏好意上前一步道:“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前打转,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你们拦着我,万一夫人和孩子有了闪失,谁能担待?”   此时张氏身下的衣裙早已经被羊水浸透,甚至连所站的地面都湿了,苏好意见情况紧急,又说:“你们快让夫人躺平,把下身垫高,一旦羊水流干孩子可就不保了。”   “照他说的做,”张氏边哭边说:“这是老爷的第一个孩子,我一定要把他平安生下来!”   那些仆人听了夫人的吩咐,顾不上驱赶苏好意,在地上铺上些衣裳,将张氏扶着躺下,又拿来一个蒲团垫在身下。   去找产婆的丫鬟迟迟未归,众人等的越发焦急。   张氏疼痛难忍,喊得嗓子都哑了。   “夫人,你若想要孩子快些出生,可叫人去准备剪刀热水,我来为你接生。”苏好意道。   “这可使不得!”一个婆子慌忙道:“你这不是要毁了夫人的名声吗?快出去别在这儿裹乱!”   “是啊,谁不知道你是楚腰馆的苏八郎?”另一个帮腔道:“若是让你来接生,海帮主可不成了京城的大笑话!”   “夫人不用太担心,一来外面的人并不知道我来了这里,二来这件事我绝不会说出去,”苏好意说着又往前走了几步:“还有件事,请众位替我保密。”   张氏瞪大眼睛,似乎已经忘了疼痛。看着苏好意解开衣衫扯掉束胸,露出水红绫子的肚兜。   原来京城众多少女的梦中情郎居然是个女儿身,实在太令人意外。 第5章 狼狈之时又逢君   张氏见苏好意是女儿身,心便放下了大半。   那些仆妇也不再拦着,而是按照苏好意的吩咐,留下两个陪着张氏,其余的去烧水准备剪刀。   “苏……姑娘,”张氏拉住苏好意的手问:“你真的会接生吗?”   “当然,”苏好意笑着点头:“就是时间隔得有点长,怕是略为手生。”   “哦,这样啊,”张氏疼得一边吸气一边问:“那你有多久没接生过了?”   “这个嘛,”苏好意略显尴尬的笑了笑说:“也不是很长,还不到十年……”   “啊?!”张氏的眼睛又瞪大了:“请问你今年贵庚?那个总花魁究竟是你的生母还是养母?你……”   “海娘子,咱们还是先生孩子吧,好吗?”苏好意觉得海清秋的这位娇妻实在好奇心重,跟小孩子没两样。   经苏好意这么一提醒,张氏才想起正事来,于是又开始呼痛。   此时底下已经见红了。   苏好意出生不久母亲就病亡,她被生父一家嫌弃,是姥姥把她接到身边抚养到六七岁。苏姥姥是一位吉祥姥姥,专门替人接生。   苏好意四岁起就开始跟着苏姥姥到各处去接生,一年下来总要接生上百个孩子。   如今虽然已经过去好多年,可总也比毫无经验的人要好上很多。   她先将张氏下身的衣裳除掉,   这时一个仆妇端进来一盆热水,苏好意将手认真的洗了一遍,查看了一下张氏的宫口是否完全打开。   结果一查不要紧,发现这孩子居然是立生!   正常的孩子都是头先出来,脚先出来的孩子属于难产,搞不好就会一尸两命。   张氏的这一胎是脚在下头,再看她身材娇小骨盆很窄,而且这虽然是头胎,她却已经二十七岁了,明摆着万分凶险。   “哎呦呦,这孩子怎么脚先出来了?!”一个婆子惊慌失措的喊道。   “怎、怎么了?”张氏正痛的死去活来,听到这声越发害怕。   “夫人别怕,我有办法。”苏好意此时必须要安抚住张氏,否则产妇越紧张就越不好办。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说话,可是当她们看到苏好意又把孩子的脚塞回张氏肚子里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从来没听说还有这样的。   苏好意的法子自然是跟苏姥姥学的,这几乎是应对立生的最好办法。   “海娘子,接下来会有些痛,你忍着些。实在忍不住就咬手巾,千万别咬伤自己。”苏好意温柔的嘱咐张氏,她的话似乎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张氏此时无比信任她,轻颤着点了点头。   然后苏好意开始隔着张氏的肚皮一点点地转动胎儿的方位,张氏疼得几乎要晕厥。   想要把孩子的胎位转正,既要技巧又要时间。   而这种疼痛根本就是常人难以忍受的,张氏渐渐的没了力气,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这、这法子成吗?”那几个婆子开始不放心起来:“万一……咱们可怎么跟老爷交代?”   “海娘子,你一定要挺住。孩子急着要见娘呢,你可不能睡过去。”苏好意一边用力一边说,因为一旦张氏放弃,这孩子就别想生出来了。   “苏……姑娘,我怕是……不成了,”张氏有气无力的说:“你放心,我不会让老爷难为你的。”   “海娘子,孩子还在动呢!”苏好意打断张氏的话,她手上的动作不停:“你不能放弃!必须得行!你说过这是海帮主第一个孩子,你忍心丢下海帮主一个人孤零零的吗?”   张氏被苏好意的话激励着,强打起精神不睡,这时候的她几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又不知过去多久,苏好意伸手擦了擦汗,说道:“总算正过来了!”   可这个时候张氏已经没有力气生了。   “你们快将海娘子架起来!”苏好意吩咐那几个仆妇:“让她尽可能的走几步。”   “这、这又是什么古怪法子?”下人们面面相觑,怎么这一位接生的法子都这么怪呢?她们可是闻所未闻。   苏姥姥接生的办法的确独特,但又特别的有效,苏好意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学得的。   不过在这种情形之下,她们只能听命于苏好意。几个人连扶带托的把张氏立起来,带着她走了几步,苏好意一看,孩子的头终于出来了。   这时候羊水还没有完全流尽,说明孩子的性命是无碍的,她不由得松了一大口气。   海清秋刚跑进后院,就听见了婴儿嘹亮的啼哭声,如破晓的朝阳一般把整片天都照亮了。   海帮主一路狂奔进了门,苏好意刚刚把孩子包裹好,递给了一旁的婆子。   “怎么是你?!”海清秋一见她眼睛都立起来了,冲过去一把抓住苏好意的衣领,几乎要把她勒断气。   “老爷……”张氏虚弱的叫着丈夫。   海清秋立马撒手放开苏好意,扑到妻子身边。   “让你受苦了,疼坏了吧?”海清秋无比心疼的抚摸着妻子汗湿的脸颊,虎目蓄满了泪水。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夫人生了个大胖小子!”一旁的仆妇们大声道喜。   “这小王八蛋把他娘都给疼坏了,谁耐烦看他!”海清秋虎着脸说,他现在满心都是娘子受苦了。   苏好意趁机走出房门,折腾了一两个时辰,她已经脱力了,再加上被海清秋一掐,好险没断气,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出了门就坐在石台阶上,连头都抬不起来。   直到眼前出现一只白帛薄底屐,干净得如同刚在绣娘的手上做好,然后是另一只。   苏好意费力地抬起酸软的颈子,第一眼恍惚看到了白衣观音降世,继而想起来这个仙气飘飘的人应该是昨日见过的司马兰台。   原来海家的那两个丫鬟跑出去找了庙祝,庙祝也束手无策,只是一个劲儿的站在那里念佛。   两个丫鬟只好出去找海清秋,幸好在半路遇见了。   海清秋听说夫人要生,便叫随从快些回城去找接生婆,他则直奔观音庙,路上遇到了出城访友的司马楚。   那两个丫鬟便建议海清秋请兰台公子同去,以防万一。   所谓医者仁心,司马兰台也并未拒绝。   只是没想到来到这里时,孩子已然平安降生了。 第6章 更有仙境别红尘   正午的日光照在苏好意的脸上,热辣辣的,她情不自禁地眯起了眼睛。   脖子依旧很痛很酸,让她很快又低下头去。   心说如此狼狈的样子被人见了,得让“风流苏八郎”的名头打多少折扣,真是时运不济,叹叹!   司马兰台身后跟着一个随从,长得黑乎乎矮墩墩的,名字就叫墨童。   司马兰台微微一侧身,他便立即会意,飞跑到井边打了盆水,放到苏好意面前。   “多谢你了,小仙童。”苏好意的双手满是血污,的确需要洗一洗。   她如此称呼兰台公子的随从,是因为司马兰台在仙源山学医,那地方被俗世人称作世外仙源,又称“清世”,为的是与红尘浊世区别开来,是迥别于凡尘的一处秘境。   只有极少数的有缘人才能到那里去,据说那里四时皆美,如同传说中的仙境。一天之中有初夏之晨、孟冬之午、暮春之昏、仲秋之夜。   且那里的人皆长寿灵秀,善制灵丹妙药。就连姓氏都与俗世不同,什么春风秋月、花颜月夕,光听着就觉得风雅极了。   世人对仙源山可望不可即,因此也就越发推崇。   从那里出来的人都会被尊一声仙人,随从的身价自然也就不同一般了,得称一声“仙童”才行。   苏好意倒不至于盲从,不过是出于礼貌,她本就是个八面玲珑的人。   “公子太客气了,”墨童咧嘴一笑,两颊居然有一对圆圆的梨涡,显得他又憨又甜:“我再去给您端碗水来。”说着转身去了。   苏好意本要拦的,但他实在太快。于是只好洗干净了手,轻轻甩了甩手上沾的水珠。   司马兰台伸手递给她一方素白帕子,无任何的花纹装饰,洁白若雪,轻盈如云,带着淡淡的药香,满是兰台公子的调调。   苏好意想到自己昨天还帮木惹儿公主相看他,探讨这位如玉公子值不值得一睡。   想到这样一位仙姿绝尘的济世良医、高门贵胄的谦谦公子有可能被女魔头荼毒,苏好意心中难免有些过意不去。   “多谢兰台公子,我这手一会儿就干了,犯不上弄脏了帕子。”苏好意脸上带笑,客气拿捏得十分自然,不会让人有被拒的尴尬,又觉得她已经将自己的好意全然心领了。   司马兰台的手并未放下,他话也不说,但用意明显。苏好意无法,只得伸出二指将帕子捏过。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饶是苏好意见多识广,八面玲珑,像这等冷冰冰的美男子,衣襟上落片灰尘都是亵渎,更何况自己如今浑身狼藉。   “你接的生?”司马兰台的声音也是清泠泠的,让人想起明月夜水上响起的洞箫。   苏好意心里禁不住叹息,上天造人也未免太偏心些,什么好的都一股脑堆到一个人身上。   “啊,恰好赶上了。”苏好意挠挠头,她不可能逢人就解释自己其实是女的,但难免怕人多想,主要是怕给海清秋夫妇惹麻烦。   “那个……还请兰台公子替在下保密,”苏好意起身深施一礼:“在下不是有意冒犯海娘子,实在是人命关天,您一定懂得。”   司马兰台是大夫,自然明白苏好意的意思,于是点点头。   苏好意忙又道谢。   这时海家的一个婆子从内出来,对司马楚央告道:“兰台公子,烦请您进去给我家娘子诊诊脉,看究竟有无大碍,需不需要开方抓药。忽然在这里早产,也不知会不会伤耗身子。谁能想到呢,可把老身吓坏了,这心还慌着呢。哎哟哟,真是菩萨保佑……”   那婆子唠唠叨叨的,觑着眼睛使劲往司马楚脸上瞧,好似他脸上有花。   苏好意恍若未见,司马兰台神色不改,抬脚随着那婆子进去了。   此时海家的仆妇们早已给张氏清理干净,衣裳也都穿整齐了。海清秋在一旁守着,寸步不离。   墨童端了一碗水去而复返,苏好意将手帕给了他说:“这帕子我没用,你收着吧!”   “这样的帕子我们公子每次出门都要带上几条,”墨童满不在乎道:“你不嫌弃就留着吧。”   之后又放低声音补了一句:“要的人多着呢!”   苏好意了然,遍京城爱慕司马兰台的女子数不胜数,这东西放到黑市能卖个好价钱。   盛情难却,苏好意就收了起来,不是她贪财,而是这帕子能换人情,何乐不为呢?   “尊夫人无甚大碍,”司马兰台号完脉后对海清秋说道:“只是虚弱些,注意休养,一个月后用些清补的药膳就是了。”   海清秋以手加额大呼侥幸,亲自将司马兰台送出来。   彼时墨童正跟苏好意说得热闹,司马兰台总是一脸清冷相,说了句:“多言。”   墨童立即住了嘴。   海清秋又是一番道谢,并邀请兰台公子日后一定要来喝儿子的满月酒。   等到司马兰台主仆两个走后,苏好意倚着墙站起来,叫了声:“海帮主。”   海清秋转身看着她,苏好意硬着头皮拱手道:“昨晚的事实属无奈,在下给您赔罪了。至于今天……”   她话还没说完,海清秋就一把扯着她的袖子将她拖进了观音殿,然后摁着她跪在地上。   苏好意心底凉透,感觉海清秋是要杀了自己祭神。   谁想海帮主也随着跪下来,朗声道:“观音娘娘在上,今日我海清秋与苏八郎结拜为异姓兄弟,福祸同当,绝不违誓!”   “啊?……!”苏好意愣在当场,她可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局。   “苏兄弟,多谢你!”张氏声音低缓地说道,她还很虚弱。   苏好意一下就解了过来,海清秋夫妇愿意为她保守秘密,且为了谢她,给了她一个船帮帮主义弟的身份。   这就意味着从此后苏好意在春愁河畔可以横着走了。   “怎么?你不愿意?!”海清秋瞪着锥子般的眼睛质问苏好意。   “大哥!”苏好意当即拱手叫大哥,这等好事焉有推拒之礼。   “哈哈!这才对嘛!”海清秋爽朗大笑,把他儿子吓得顿时哭了起来。   苏好意随后从后门溜出了观音庙,除了少数的几个人,没人知道她给张氏接生的事。   海清秋将妻儿抱上车,又向寺庙住持许诺,过几日必要重修观音殿,给佛像再塑金身,以报答菩萨的庇佑之恩。 第7章 与君两小无嫌猜   刚过正午,楚腰馆这时候还没什么生意。   姑娘们起得都晚,早饭中饭合成一顿吃完了,三五个凑在一起摸牌下棋,也有凭窗打野眼的,见到路过的男子便调笑几句。   门上的帘笼一动,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公子独自进了楚腰馆,眼有光,眉带彩,肌肤奶白奶白的,如同新蒸的塞上酥。   姑娘们见了他忙都赶上前去,一下就把他围了起来。   这个说:“吉星公子怎么才来?姐姐想死你了!”   那个说:“快跟姐姐进屋去,特意给你留了好东西。”   又一个道:“你们别裹乱,吉星公子好容易来一趟,谁也不许独占!”   原来这位小公子就是楚腰馆里最受欢迎的高公子,本名高照,乳名吉星。   他家是与司马家齐名的大夏望族,其家三百年未分家,祖父高肃是当朝宰辅,他的叔伯都在朝中任要职。   不过他在楚腰馆如众星捧月一般,并非单纯因为他的身世。   “八郎呢?”吉星左顾右盼地寻找着苏好意。   “八郎一早就出去了,”这时楚腰馆最红的阿染阿熏姐妹俩携手从楼上走下来:“你别只想着八郎,陪姐姐们说说话不好么?再教姐姐们几个新样妆容。”   吉星对这样的场面早就司空见惯,一面陪着笑,一面左躲右闪,与众多姑娘们擦衣而过。   苏好意进门的时候,正看见吉星被一众姑娘们纠缠。   “你们又捉弄他,”苏好意上前把吉星拉到身后:“我娘呢?”   “姹儿姨被相思阁的柳姨请去了,”软玉这时也下了楼:“你去哪儿了,弄得这么狼狈?”   苏好意苦笑:“一言难尽!姐姐们先等一等,稍后一定让吉星满足你们。”   众位姑娘听苏好意如此说,便都不纠缠吉星了,知道他和苏好意最好,只要苏好意替他答应了的事,吉星从不拒绝就是了。   苏好意带着吉星上楼,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   “许久不见你了,是不是因为你家大老爷这阵子在家对你看的太严?”苏好意习惯性的伸手捏了捏吉星的脸。   吉星有些委屈的点了点头,他在苏好意跟前乖巧得不得了:“家规抄了上百遍,手都酸了。”   “那你先自己玩一会儿,我去洗个澡,”苏好意觉得自己浑身黏腻腻的不舒服:“回头再跟你说话。”   吉星索性就躺在苏好意的床上,拨弄挂床帐的小帘钩。   苏好意沐浴完回来,见他都快睡着了,就用脚踢踢他的胳膊道:“往里头去。”   吉星闭着眼往里翻了个身,苏好意就躺在他旁边,两个人枕着一个枕头。   苏好意虽然很累却不敢睡,因为头发还湿着。   “再过几日就是你生日了,想要什么?”苏好意闭着眼睛问吉星。   “说实话么?”吉星懒洋洋地答道:“还想挑贼窝。”   “又挑贼窝?!”苏好意像被蛰了一下,困意全无:“去年那次差点没把我跑吐血,今年快换个别的吧!再说如今海帮主已经是我的结拜大哥了,别让人觉得我仗势欺人。”   “那……去地下走走吧!”吉星并未因为第一个念头被否定而沮丧,仍是一脸期待。   “不要不要!你知道我怕黑还怕鬼。”苏好意摇头道:“要不咱们还是干脆到郊外放风筝好了。”   “不要,这时候放风筝都过了时候了!”吉星翻身起来,脸对着苏好意:“最差也得陪我去奇园偷果子!”   说完就抱着苏好意的胳膊打滚。   “行行行,你别折腾了,我本来就快散架了。”苏好意央告道:“你可真是我的活祖宗!”   吉星七岁的时候,上元节被家人带出来观灯,不小心走丢了。被苏好意带回楚腰馆,第二天一早才被高家人找到领走。   从那以后他隔三差五就会跑出来找苏好意,哪怕会因此受到严厉责罚,他也不肯断了同苏好意的往来。   “看看我给你准备的寿礼,”吉星说着像献宝一样从怀里掏出一只盒子:“我年初的时候就选好了的,还有一幅字。”   苏好意和吉星是一个生日,两个人开玩笑的时候还说大约是投胎的时候彼此见过,否则不能如此莫逆。   吉星有个习惯,总爱提前送礼。   吉星送给苏好意的是一块玛瑙坠子,玛瑙并不稀奇,但这一块上头有天然的纹路形成了一个观音坐像的轮廓,就很难得了。   还有吉星亲手写的一幅字,上面满是祝福之语。   吉星这家伙平时不喜读书,但写得一手好字,毕竟他祖父是有名的书法大家,在他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已经教他握笔了。   “有心了。”苏好意又捏了捏吉星的脸,笑道:“一个男孩子长这么白干嘛?”   吉星龇牙:“我本来想晒黑一点,可这些天被大伯父关在家里不能出屋,都快捂出痱子了。”说起来就觉得委屈。   “你嫂子快生了吧?”苏好意问,吉星有个大他六岁的胞兄,去年成的亲,妻子马上就要生了。   “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快了,”吉星道:“将军家昨日派人送来了许多小儿用的东西,满满的一大车呢。”   吉星的兄长高熙娶的是司马家的女儿,也就是司马兰台的堂姐。   “好了,我头发也快干了,”苏好意起身道:“快下去教一众姑娘画新妆吧!为这事我都快被唠叨死了。”   吉星很有些歪才情,天生于修饰容貌一道颇有造诣,他在家里不得施展,因为高家家风严谨,不许小姐和婢女们冶容艳姿,可楚腰馆里多的是姑娘,吉星便有了大施手段的地方。   “我帮你梳头,”吉星飞快的爬起来:“这时候的头发梳起来最好看。”   “简简单单的就好,”苏好意不耐繁琐:“还有啊,不准给我涂胭脂。”   “这檀香胭脂是我花了三个晚上熬出来的,只给你一个人做的,涂上之后一整天都有香味,还不腻人。”吉星嘟嘴:“太辜负我!”   “哪有男子涂胭脂的?”苏好意在镜子里给吉星一个白眼。   “可你不是……”吉星小声嘟囔。   “起码我在外人眼中是个男的,”苏好意道:“你还嫌那起没脸的少打我主意么?”   苏好意虽然对外是苏八郎,可她生得俊俏,且又在烟花之地长大,难免有些人对她图谋不轨。   毕竟自前朝以来天都就有不少人好男风,现而今春愁河畔就有好几家男风馆。   吉星心有不甘地把白玉胭脂盒又塞回了怀里,虽然让他帮着画妆的人能排起长队,可他真心想画的只有苏好意一人而已。   “小耗子啊,你让吉星少爷给我做一瓶玉渥膏,我这眼角的皱纹又起了,非得用那个才成,”软玉把苏好意堵在角落里威逼利诱:“小姨教你一个观面识器的绝招。”   软玉是楚腰馆的老人儿了,和她年龄相当的姐妹们早都风流云散,或从良或单起炉灶,只有她还留在这里。   “这招我早就会了。”苏好意笑嘻嘻道:“换个新鲜的。” 第8章 多情美人薄幸郎   柳绵吹尽榆钱老,节气将近立夏。   公主府的锦帘换做了纱幕,影影绰绰,欲遮还露。   管家将司马兰台引至二门,候在那里的两个绿衫细腰侍女笑着迎上来,齐齐问了安,一个从墨童手里接过药箱,对司马楚说道:“兰台公子且请随奴婢去给公主诊脉。”   另一个则拖住墨童的手殷勤道:“仙童随我去喝茶吧!那边自有人伺候着。”   墨童身不由己,跟着那侍女去了。   司马楚被引进内室,每进一重门,都有一对颜色姝丽的小鬟迎候。   这些侍婢看司马兰台的目光都直爽爽火辣辣,不似别府的丫鬟只敢偷偷地瞧。   更有一股别样的香气由淡至浓,远嗅似麝香,近闻带着尿骚气,是有催情效力的灵猫香。   到了正房门口,四个丫鬟揭起帘珑,齐声呼道:“兰台公子万安!公主有请!”   声音娇脆赛过莺啼,尾音甜糯,明显是吴地的采莲女,这样的婢女身价是寻常丫头的十几二十倍,只有豪门才使唤得起。   木惹儿公主的香闺极尽奢华之能事,同她的人一样,丝毫不掩饰对物欲的贪恋。   司马兰台在绘着牡丹仕女的霞影纱屏风前站定,一直给他引路的丫鬟转过屏风去,随即只听里头一女子道:“还不快把公子请进来!你们也忒没规矩,如此怠慢贵客!”   木惹儿公主的嗓音有些沙哑,这是天生的,使得她说话时总显得慵懒媚惑,别有风情。   她隔着屏风已然看到了司马楚的如玉身姿,拼命压着心中的悸动,对侍女使了个眼色。   侍女出来,躬身对司马楚道:“公子请进,奴婢去给您倒杯茶来。”   说着转身出去了。   司马兰台以为里头还有侍女,便转过了屏风,却只见一张大到夸张的紫楠拔步床,镂空雕花,饰以金粉。   芙蓉软缎的床褥上侧躺着一个妖娆的外族女子,梳着慵妆髻,穿着十分大胆,只在银红肚兜外头披了一件玉色薄纱衫,衣襟大敞,雪脯半露,简直像是春宫画里的美人活了一般。   此外并无第三人在场。   司马兰台微微侧头,却听到门扇被人从外头合上的声音。   “兰台公子请坐,”木惹儿公主的声音轻柔无比:“我这几日身子不舒服,就请您来给瞧瞧。”   “公主哪里不舒服?”司马兰台一出声,木惹儿只觉得全身都软了。   “就是……特别不舒服。”木惹儿细细叹了口气,一副娇弱无力的样子。   “请公主伸出手腕来,让在下请脉。”司马兰台缓步走到床边。   他每走一步都像踏在木惹儿公主的心上,公主心跳声如擂鼓,体内的火焰高涨,几欲燎原。   司马兰台身着白衫,如云似雪般的高洁出尘,兼之容颜绝顶,令阅人无数的木惹儿公主顿时觉得以往那些男子同他相比简直是浊沫渣滓,更加相见恨晚。   木惹儿公主是吉桑大可汗的独女,自幼宠爱无度。   吉桑归顺大夏后,裂土封王,木惹儿也被封为“羞花公主”,还在京城赐了府邸。   只是这位羞花公主全然不知羞,见司马兰台来到近前,她便伸出自己裸露的手臂,更趁机让薄纱滑落肩头。   司马兰台神色如常,取出一块手帕来盖住木惹儿的手腕,然后开始诊脉。   他的手指清瘦修长,但丝毫也不女气,木惹儿对着这手想入非非,面色越发潮红起来。   “公主身体很好,无病。”司马兰台很快就诊完了脉,且下了定论。   “怎么会?!”木惹儿美目大张,摇头道:“人家明明不舒服得很,吃不香睡不着,尤其心慌得厉害,终日好似丢了魂一般,公子不信就请摸摸看。”   说着抓起司马兰台的手就往自己胸口上贴,一边咬着下唇,眸光迷离。   这是多年摸索出来的技巧,男子最招架不住的姿态之一。   可还未触到肌肤,司马兰台就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问道:“公主心慌多久了?”   “总有那么六七八九天了。”木惹儿扯谎道:“哎呀,人家也记不清了,反正不是一天两天三天。”   她看中了司马楚,想要将他收做入幕之宾,思来想去觉得既然兰台公子懂医术,那么直接请他来看病是再正当不过的理由。   看病讲究望闻问切,一番询问触碰,自然就能碰出些滋味来。更何况瞧病自然不能只看一次,还要复诊,这么一来二去,什么好事不成?   “是不是还伴有口渴?”司马兰台继续问:“夜里更甚一些?”   “没错没错,”木惹儿回过神来使劲儿点头,连声道:“兰台公子真是神医,人家真真就是这般。”   “如此可针灸几个穴位。”司马兰台道。   “针灸啊……”木惹儿做出害怕的样子问道:“会不会很疼?要针在哪里呢?”说着扭动了一下身子,几乎要跌进司马楚的怀里。   “针灸脚上的几个穴位即可。”司马兰台一副冷清像,无视眼前的活色生香。   “脚上啊……”木惹儿这等**魔当然明白女子的脚于男子意味着什么,当即勾唇一笑,邪魅尽显:“那公子可千万要轻些,人家最是怕痛了。”   嘴上这么说着,却已然把一双玉足伸到了司马兰台面前,趾甲上涂着艳红的蔻丹,右脚踝上还坠着一串镶宝石的银铃。   司马兰台已然从药箱中取出几只细长的银针,木惹儿只觉得眼前一花,并没觉察到痛感,那几根银针就已然准确无误地刺入了她脚上的几个穴位中。   “公子,怎么我的脚麻掉了?”木惹儿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脚不能动了。   “无妨,拔针一刻钟后就会自行恢复。”司马兰台一边整理药箱一边回答她:“一炷香后叫侍女将银针拔掉即可。”   “公子你这就要走了吗?”木惹儿急切的问道:“难道不是您给人家拔针吗?”   “不需要。”司马兰台淡然极了:“拔针人人都会。”   “那下次施针是什么时候呢?”木惹儿不死心地追问:“人家这病只怕得多针几次才管用啊!”   “不必,”司马兰台道:“我看公主虽然身体强健无甚大病,但情浮意动,心绪不宁。必是平日房事过频,有伤元气。因此为你施了清心针,这针用的是清泻法,一次足可管三个月,多了反倒会伤身。”   “啊?!”木惹儿听得目瞪口呆:“居然还有这种针?”   “不要提前拔,会有性命之忧。”   不管她信不信,司马兰台已经出去了,而她的脚已然麻掉,根本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兰台公子清俊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 第9章 奈何佳人偏做贼   京城外三十里,南山脚下有一片果园。因为里头广植奇花异果,故而被称作奇园。   奇园的东西都是世人见所未见的,价格也高得离谱,比如一颗水晶枇杷就能卖到五两纹银,可偏偏买的人还不少。   奇园的围墙很高,比两个人叠起来还高,使得许多人都只能望园兴叹。   墙外的树丛里站着两个人,是苏好意和吉星。   天气有点热,二人额头都沁了汗。   “我跟你讲,”苏好意双手叉腰望着奇园的围墙说道:“这里头可有位阎王奶奶坐镇,听说她还养了条大獒犬,很是凶猛。”   “我也听说了,”吉星激动地搓搓手道:“就是这样才好玩!咱们进去后摘了果子先别跑,等他们发现了再说。”   苏好意无语望天,吉星这不是人的家伙,偏喜欢做这些吓人的事,且似乎愈演愈烈。   之所以到奇园来偷果子,并不是因为他想吃这里的果子。这时候的果子都没有成熟,没什么好吃的。只是因为这里头有个非常凶悍的女护园,生得奇丑,年纪不小了却一直嫁不出去。   人们都称她为“南山老女”,轻易无人敢惹。据说凡是敢进奇园偷果的人,被她抓住一律吊在树上用皮鞭抽打。之后还要扭送至官府。   可吉星却偏偏挑中了这里。   那么高的围墙当然不好爬,就算能爬上去也太费力气,吉星领着苏好意扒开荒草,墙根下有个狗洞。   “我都已经查探好了,咱们从这里钻进去!”吉星两眼放光:“我先钻!”   说完撅起屁股爬了进去,苏好意却忍不住望着狗洞发呆,似是想起了往事。   “快进来啊!”吉星急切地小声喊道。   苏好意这才回过神,蹲下身爬了进去。   吉星在前苏好意在后,两人半蹲着身子,借着草木的掩映观察院子里的动静。   “你看那边的那颗大荔枝树,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火燔荔枝?”吉星指着远处的荔枝树问苏好意。   按理说以天都的气候并不适宜荔枝的生长,可奇园中偏偏种植出一棵结果又大又甜的荔枝树来。更为奇特的是,果实有鸡蛋那么大,果核却只有花椒籽那么小。也不知他是怎么种出来的。   “你要去摘荔枝?”苏好意问吉星:“这东西可是要上贡的,万一……”   “就偷一个。”吉星跃跃欲试:“没事的。”   “……好吧!”苏好意骑虎难下,只好做贼。认命地拿出面巾来蒙住脸,吉星也把自己的脸遮住了。   两个人来到荔枝树下,吉星并不忙着偷果,而是站起身左顾右盼。   过了好半天,才听到远处有人断喝:“谁在那边?!”   吉星就像是在等这声一样,伸手扯了一颗青涩的荔枝下来,然后对苏好意笑道:“咱们快跑!”   苏好意别的本事还罢了,就是跑的够快。当即拉着吉星的手撒腿狂奔,只听身后的人恶狠狠道:“霸王!给我追!”   然后就是几声闷雷般的狗吠。   吉星边跑边回头看,只见一条皮毛油亮、头有巴斗大的黑色獒犬正追过来。   再往后则是一个又高又胖的女子,仿佛巨灵神下凡,一定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阎王奶奶“南山老女”了。   吉星见狗和人离得还不算近,便故意慢下来,还冲那狗挑衅道:“狗东西,真是没用!”   那狗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猛地往前纵了几下,眼看就要扑上来了。   吉星这才对苏好意喊道:“快快快!”   苏好意忍不住翻个白眼,这家伙此刻是把自己当成马了么?   她拉着吉星的手奋力向前跑,准备从之前那个狗洞爬出去。   眼看着就要跑到墙边了,不想后面的吉星突然摔倒,连带把她也扑倒了。   苏好意趴在地上,要不是有面巾挡着,多半会啃一嘴泥。   “两个小毛贼还想从我手下跑掉!”阎王奶奶喘着粗气得意地说。   她手里握着一根长长的鞭子,鞭梢缠在吉星的脚踝上,显然是因为这个吉星才倒下的。   “霸王!去把那两个小贼的腿给我咬断!”阎王奶奶催动恶犬:“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做贼!”   獒犬立刻凑了上来,张口就朝吉星的小腿咬去。   苏好意大喊一声“不要”,顺手摸起一根木棍,直接捅到狗嘴里去。   那狗咬住木棍,冲着苏好意狺狺低吠。   这时候吉星扯掉面巾,嗷地一声上去咬住了那狗的脖子,气势虽凶,却只咬了一嘴的狗毛。   不过他这番举动倒真把阎王奶奶和那只狗都给惊呆了,从来都是狗咬人,还没见过人咬狗的。   苏好意却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吉星这家伙长相有多可人疼,脾气就有多古怪。   简直是外具美玉之姿,内秉风雷之性。急了就爱动嘴咬,且轻易不松口。   趁着对方愣神的功夫,苏好意拉起的吉星就跑。   可是终究没有逃出阎王奶奶的手掌心。   片刻后,两个人被绑成仙人指路的样子吊在树上。   “看不出你们两个小贼,长得还蛮得人意儿的。”阎王奶奶并没有打他们,主要是看在他们这两张脸的面子上。   “哈哈,姑娘过奖了,是我们不对,请您高抬贵手放了我们吧。”苏好意十分诚恳的认错。   “要放了你们也成,不过得答应我一件事。”阎王奶奶边说边来回踱步:“只要你们其中的一个肯答应娶我,我就把你们都放了。”   苏好意和吉星面面相觑,吉星的脸都白了。   “怎么?!你们不愿意?!”阎王奶奶立刻就怒了:“我可还是黄花大闺女呢!不嫌弃你们是小偷出身,你们居然还敢嫌弃我?!”说着将手里的皮鞭狠狠的挥动起来,唰地一声将地上的草抽倒一片。   “咳咳,”苏好意咳嗽了几声,对吉星道:“不然你就答应了吧,反正你不就是喜欢玩儿惊险。”   “你敢出卖我?!”吉星瞪起眼睛呲着牙看着苏好意:“我死都不会答应!”   “不答应的话,我就把你们两个打死在这里,然后埋到树底下永远陪着我!”阎王奶奶也发起狠来:“不肯做我的人,就做我的鬼!”   看她满脸横肉,目露凶光,苏好意并不怀疑她有这个胆量。   十万火急之下,苏好意一眼瞥到她的衣襟上歪歪扭扭的绣着一朵兰花,眼睛一下就亮了。 第10章 眼前无路想回头   恨嫁的阎王奶奶几欲发狂,她没想到这两个已经被抓住的毛贼竟敢拒绝她的好意。   “敬酒不吃吃罚酒!信不信我把你们两个的下半截儿抽烂了!”南山老女鬼见愁绝非浪得虚名,发起狠来令人胆寒。   “大姐,您先等一等!”苏好意见阎王奶奶举起了皮鞭赶紧开口:“只要你放过我们两个,我一定不会让你吃亏。”   “你这小白脸两只贼眼骨碌碌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阎王奶奶立起一双三角眼来指着苏好意的鼻子骂道:“少跟我耍滑头!”   “是真的,是真的。不知道姑娘你可知道兰台公子?”苏好意忙说。   此话一出,原本凶神恶煞的阎王奶奶立刻做娇羞状,低头摆弄着衣襟,咬着嘴唇道:“你做什么提他?”   苏好意一看有门儿,连忙说道:“只要姑娘你将我们两个放了,我就送给你一幅兰台公子的手帕。”   若她真的为司马兰台着迷,一定会将帕子视为珍宝的。   “我才不信你有这东西!”阎王奶奶立刻元神复位,两只眼睛凶光毕露。   “这可是性命攸关的时刻,我怎么敢骗你。”苏好意费力的用手指从袖子里夹出司马兰台之前在观音庙送给她的手帕。   心说这东西留下来还真是对了,简直就是一道救命灵符。   “姑娘,您仔细看看,绝对不会是假的。”苏好意说道:“兰台公子高洁雅逸,别人是模仿不来的。”   这阎王奶奶似乎很是识货,脸上的怒气消了,走过来准备看个仔细。   “真金不怕火炼,又何况姑娘您这般的好眼力呢?”苏好意笑的十分真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给司马兰台跟这位南山老女说媒呢。   “看上去的确不像假的。”阎王奶奶伸手将手帕接过。   “阿娇,你这是在做什么?”身后忽然有人说话。   苏好意抬头一看,眼睛顿时直了。   说话的人四旬上下,相貌清癯,穿一件灰纱长袍,玉骨簪束发,一副道士打扮。   然而苏好意神色有异样并不是因为这个人,而是他旁边站着的那位。   白衣如雪,长袍广袖,眉目清冷出尘,除了司马兰台还会是谁?   “先生,不怪阿娇,他们两个是偷果子的贼。”原来阎王奶奶竟然有这样一个香艳的名字。   吉星的视线一直被阿娇宽大的身板挡住,并没有看到司马兰台。   当她转身回话的时候,吉星才看到了司马楚。   “七兄,”吉星见了司马楚不敢不打招呼:“好巧啊!”   “原来你们认识!”道士打扮的人连忙说道:“阿娇,快把人放下来。”   苏好意心性是何等的玲珑,忙说道:“我们来这里是寻兰台公子的,不想被阿娇姑娘误会了。”   司马兰台看了她一眼,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苏好意知道,他知道自己在说谎。   原来这个道士打扮的人就是奇园的主人。他与司马兰台是忘年交。   听说苏好意他们是来寻找司马兰台的,连忙亲自上前松绑。   落地以后,吉星脸上带着羞惭,不敢直视司马楚。   他可以做贼,但被抓住之后就觉得丢人。   苏好意倒是神色如常,这是她从小就练就的本领。无论心里觉得多难堪,表面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所以司马兰台又多看了她两眼,大约是诧异她脸皮怎么会这么厚。   阿娇则非常迅速地将从苏好意那里拿来的帕子掖进了怀里,然后如获至宝一般领着她的霸王迅速消失在在葱茏草木之中。   “这两位是谁家的小哥儿?真是谪仙般的人物!”园主夸赞道:“相请不如偶遇,我本就想留兰台在我这里用个便饭,如今又添了二位,岂不更有趣?”   “不必,我该告辞了。”没等苏好意和吉星开口,司马兰台就出了声。   然后不再多说,转身就要离开。   苏好意和吉星互看了一眼,连忙跟上去。   出了奇园,墨童正坐在车辕上等他家公子,一抬眼见了苏好意和吉星便觉得十分意外。   “高公子、苏公子,你们怎么也来了?”墨童请了安问。   “巧遇,巧遇而已。”苏好意打着哈哈道。   司马兰台是坐车来的,她和吉星则是走着来的。   见司马兰台上了车,苏好意便拉着吉星要走。   “上车。”司马兰台的话很突兀,以至于剩下的三个人都以为是幻听。   “我家公子刚刚请二位上车了吧?”墨童眨巴着眼睛问。   “是听错了吧?”吉星连忙说,说实话,他可不想和司马楚坐在一辆车上。   倒不是说他讨厌司马楚,而是因为打小儿他听司马兰台的名字听的耳朵都起茧了。   在一干长辈的眼中,司马兰台样样都好。这本身就很容易引起同辈人的嫉妒或自卑。   吉星虽然不嫉妒也不自卑,可在司马兰台面前难免觉得有些拘束。谁让对方总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古板得像个老人。   吉星做贼被司马兰台看见了,难免觉得没面子。   “上车。”就在吉星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兰台公子掀起了车帘,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他年纪比吉星大,吉星要唤他一声兄长。没有办法拒绝,只得硬着头皮上了车。   车厢里头很宽绰,足能容下四五个人。   可苏好意和吉星都觉得异常逼仄,连喘气都有些费力。   虽然司马兰台还是往常那副无悲无喜的清冷相,但苏好意就是没来由地觉得他在生气,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心虚的缘故。   回程的路上只有车马之声,车上的人谁都没有说话。吉星有种度日如年之感,不时的偷瞟苏好意。   苏好意的处事原则就是不得罪人,何况是享有盛誉的兰台公子。   不过同这位冷冰冰的贵公子搭话实在有些难,更何况苏好意根本不了解他。   所以直到下车,苏好意才开了口。   “多谢兰台公子,小人改日再向您郑重赔罪。”苏好意说的认真极了。   司马兰台可是亲眼目睹了自己将他的手帕送人的那一幕,苏好意承认这件事自己做得不地道,可当时为了保命,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不必。”司马兰台拒绝得很痛快,之后就放下车帘不再说话了。 第11章 贫贱之交贵且真   清晨的天都像一个刚刚睡醒的孩子。   起得早的多半是这城里最辛劳的人。   楚腰馆的姑娘们都在酣睡,没办法,她们常年昼夜颠倒,更何况也没有一大早逛妓院的客人。   一个年纪不大的樵夫挑着两担柴来到楚腰馆的后门,轻轻叩门后安静地等了半天,门才被打开,开门的婆子打着哈欠道:“都说了别来得太早,我们这地界儿和别处不一样。”   不过还是让樵夫将柴送了进去,回手给了他几个铜板。   樵夫道了谢,往外走的时候脚步有些迟疑。   婆子还没睡醒,想回去再睡个回笼觉,就赶樵夫道:“别磨磨蹭蹭的,我等着关门呢。”   樵夫不敢耽搁,迈步出了门。他身上的衣裳打了好几块补丁,有几块开了线,露着皮肉。   “云青!”一声召唤把他又喊回了头。   楚腰馆二楼的后窗趴着一个人,笑眯眯地望着年轻的樵夫。   “八郎!”云青像在黑夜里摸索了许久的人看见了朝阳一样欣喜:“你今天起得这么早。”   “我其实还没起呢!就是有事儿找你。”苏好意笑眯眯的说:“你等我啊,我披件衣裳下来。”   说完就从窗口消失不见,又过了一会儿,后门吱呀一声打开,苏好意拿着一只青布包裹出来了。   “这是什么?”云青问。   “坐下坐下。”苏好意拉着他坐在石台阶上,楚腰馆的后门有一条窄窄的麻石路,紧挨着春愁河。   两人坐下来,面朝着河水,看清早起来的船家们在对岸生火做饭。   “你先把这个吃了,”苏好意变戏法儿似的从包裹下头拿出一盘子糕点来递给云青:“垫垫肚子。”   苏好意常常会从楚腰馆拿吃的给云青,已经好几年了。   “我去洗洗手。”云青起身去河边洗手。   最开始的时候他很拘谨,虽然肚子饿得生疼,却也拉不下脸来吃苏好意给他的食物。   但等到两个人慢慢熟悉起来,他也就不拒绝了。   云青家里很穷,娘又死得早,是个彻头彻尾的苦瓜蛋。   他父亲读了一辈子书,却连个秀才都没考中。且除了读书,别的什么也不会做,所以家里就越来越穷。   云青还有个后娘,不是一般的刻薄。   苏好意递给云青一块点心,自己也随手拿了一块慢慢地吃。   这是让云青最感激的地方,每次苏好意给他吃的,都要陪着吃一点儿。虽然不过是一块半块,可就是这样,让云青觉得她不是在施舍自己,而是把自己当成朋友。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苏好意还会让云青把点心带回去。后来发现,这样子的话云青一口点心也吃不到。因为他的后娘邱氏会将所有点心都拿走,然后把云青赶出门去干活儿,自己关起门来吃,就连云青他爹也休想分得半块。   “你爹最近咋样了?”苏好意问:“他的病还没好么?”   “前几天抓了副草头方子吃,”云青叹息道:“还是腹痛腹胀。”   “你后娘……”苏好意被点心噎了一下,咳嗽了两声才说:“你上些日子不说她闹着要走吗?”   “她不过是吓唬我爹罢了,除了这里她还能去哪里?”云青无奈地说道:“这个家虽穷,却还有两间破屋子可以栖身,还有我打柴养家。她什么都不用做,骂累了就睡,也算享福了。”   邱氏脾气暴躁长得又丑,最要紧的是还不能生育。   “要不我给你拿些银子……”苏好意说。   “不要,”云青断然拒绝:“凡事都有个道理,于情于理,我都不该要外人的钱。我爹病了看不起郎中,那是因为我家穷,不是旁人害的。你帮我一次,不能永远帮我。更何况,一旦叫我后娘知道了,必定天天到你这里来哭穷,她是蚂蟥投胎,永远不知餍足。”   苏好意知道云青不是不孝,他只是比一般人要冷静。于是沉默。   对岸的船娘做好了饭,开始喊孩子们起来吃。   不一会儿,几个蓬头垢面的孩子就从船舱里走出来,赤着脚蹲在锅边,大口小口的吃起饭来。   天都的穷人有很多,远比富人多得多。   就比如这些船家,他们连个栖身的窝棚都没有,只能阖家老小终年住在船上。   点心吃完了,苏好意拍了拍手,把青布包裹放到云青手上:“这个你一定喜欢。”   “这是什么?”云青边问边伸手解开了包裹。   里头有笔墨纸砚,还有两部新书。淡淡的墨香让他的呼吸都停住了,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这东西是前两天一个客人留下的,我跟我娘说了,这东西放在我们这里也没用,索性拿来送人。”苏好意说。   “这……这东西可有点儿太贵重了。”云青很惶恐:“万一人家客人回来找……”   “他不会再要了,”苏好意摆手笑道:“实话跟你说了吧!这是天盛珠宝行少东家的东西,这小子骗他爹说去衡阳书院游学,其实是拿了家里一大笔钱到南方去挥霍。你当他是真的要读书么?就他那一颗猪油心两只色眯眼还能是读书种子?临走的时候到我们这里来喝花酒,嫌这东西碍事,就丢在我们这里了。”   “那……”云青还很迟疑,可对这东西实在是爱不释手。   “那什么?!我给你的你就拿着,什么都不要想。”苏好意一锤定音:“好啦,我该回去补觉了。”   说完站起身,拍拍屁股走人,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云青郑重地把包裹重新包好,小心的抱在怀里。   这东西他要藏起来,千万不能拿回家。   云青也爱读书,这成了他后娘发火时最爱数落的事情。   “一窝子掉毛黑老鸹还想着飞上枝头做凤凰!你老子若是读书灵,你不早成了少爷吗?!依我说,老老实实的每天多砍几捆柴才是正路!你们家的祖坟就埋在了榆树坑子里,辈辈出榆木脑袋!”邱氏如此骂,且定要敞开门窗,让左邻右舍也听个清楚。   可她骂得越是狠毒,云青要读书的心就越是坚定。   他一定要博取功名,要从那烂泥般的日子里脱身。 第12章 依旧百般念斯人   微风揭帘笼,檐雀呼晴日,人比花娇的木惹儿公主披着一袭冰觳纱的睡袍,趿着嵌明珠的睡鞋坐在美人榻上,一张脸儿不施粉黛,神情恹恹的。   苏好意坐在她对面,手里托着茶盏,眼睛看着木惹儿,她今天是被公主府的管家给请过来的,以为这阵子公主必定也像往常一样寻欢作乐,谁想一见面居然是这个样子。   于是试探着问道:“公主,您今天这是怎么了?”   “不止今天,”木惹儿徐徐叹气,似一朵开倦了的花:“已经好几天了。”   “这……是为何?”苏好意不解,她认识的羞花公主从来都是光彩照人,贪欢无度的,如何会忽然转了性。   “你来的时候可看见门前的车马了吗?”木惹儿不答反问:“他们都是来找我玩儿的,可我一个也不想见。”   苏好意自然看见了,都是京城中贵公子们的车驾,那些人都是木惹儿的入幕之宾裙下之臣,且至少有一半是她帮着相看过的,只是那些人不知道罢了。   “公主为何不想见他们?”苏好意问。   “你说呢?”木惹儿神情哀怨。   “莫非是因为……兰台公子?”苏好意问。   木惹儿点头,更委屈了。   “公主还没得手?”苏好意看木惹儿的神情,以为她是被相思所苦:“兰台公子的确不同于一般人,难上手也正常。”   “不是你想的那样,”木惹儿泄气地说:“我现在有点儿怕他。”   “这是为何?”苏好意更不解了,木惹儿一向胆大妄为,居然还有怕的人?再说她不久前还对着兰台公子垂涎三尺呢。   “他给我扎针,”木惹儿泫然欲泣:“弄得我现在一提男女之事就觉得恶心。”   “扎……针?”苏好意觉得自己好似忽然变笨了:“什么针?”   “清心寡欲针,”木惹儿一脸的生无可恋:“记得当初在草原上的时候,我最喜欢看牲畜发情,那些公马日夜躁动得好似疯了一样。可一旦被阉割,就连看都不会再看一眼母马了。”   苏好意听得后背发凉,木惹儿看她一眼,幽幽补了一句:“我觉得我也被司马楚给阉了。”   苏好意手一抖,几乎将手里的茶泼出去,真没料到司马楚会有这样的手段,虽然知道他医术过人,可这也未免太神乎其技了。   “那公主没再找其他名医给瞧瞧么?或许能破解。”苏好意建议。   “找过了,都说不能,”木惹儿摇头:“司马楚说三个月会自愈,姑且等等看吧!要是还不好,我干脆出家去,反正也没了那些花花心思。”   “公主,奴婢给您煮了鲜花粥,多少用些吧!您这些日子都瘦了。”侍女过来殷勤劝道,又转过身对苏好意说:“终究八郎才是公主记在心上的人,这么多天公主谁也不见,今天还是派管家把您请来了。您替我们劝劝公主吧!”   “好啦,你下去吧!”木惹儿不耐烦道。   侍女退下去后,木惹儿单手托腮道:“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吗?”   “怎么不记得,”苏好意忍不住笑了:“话说那次我也把你吓的够呛吧。”   “哼,”木惹儿道:“我当时一看你几乎着了魔,心说能得这么个妙人儿,真是上辈子积了德。谁想竟是个冒牌货!害得我那以后看中了哪个人都得让他们提前替我验明正身。直到前些日子见了司马楚,我才又找到当年初见你的感觉。”   “咳,其实扎针这事儿也不完全是坏事。”苏好意咳嗽一声道:“歇一歇,全当养精蓄锐了。”   “怕没那么好开交。”木惹儿摇头:“就算身体复原了,除了兰台公子我哪个也看不上,还不是一样抓心挠肝。哪怕我现在清心寡欲如神佛,依旧觉得他是天上掉下来的龙驹凤凰蛋。”   “兰台公子的确出众,可也不至于一定非他不可吧?”苏好意诧异道:“这可不像公主您以往的做派。”   “怎么不至于?那你说说,满京城还有谁能同他相提并论?”木惹儿问苏好意:“别的不说,光是那张脸有谁能比得上?”   “就长相来说的话,吉星也毫不逊色啊。”苏好意道。   “高照的确生得好,可他还是个嫩秧子呢!也许再长个几年还成。就他现在的样子,我见了只想给他喂奶。”木惹儿道:“还怕喂得急呛哭了他。”   “成,那就等你什么时候恢复了,再对兰台公子卷土重来吧。”苏好意笑道:“不想那事的话,喝酒总成吧?”   “是啊,今天找你来就是要一醉方休的。”木惹儿伸了个懒腰说:“去年的梅子酒该启封了,配上樱桃酥刚好。”   苏好意从公主府出来面带微熏,脚步微微有些踉跄。   木惹儿特命人用府里的马车将苏好意送回去,而她自己则因为醉酒牵动了睡意,由侍女服侍着睡下了。   苏好意半倚在车厢壁上,马车不紧不慢的走着,车声碌碌,令她昏昏欲睡。   马车走到柳枝巷,被一辆马车和几个人给截住了。   车夫只得停下车,向对面的人行礼,说道:“原来是小侯爷,小人这就把车退出去给您让路。”   “让苏八郎给我滚下来!”对面的人不耐烦道:“要是躲在里头做缩头乌龟,别怪爷爷不客气,把他的龟壳砸个稀烂!”   “小侯爷今天怎么这么大的火啊!”苏好意笑微微地掀起了车帘,认得对面的人是颍侯府的世子:“不如随我到楚腰馆去,保管让您心顺。”   “扯你娘的臊!”小侯爷一见苏好意面带春色不由得更加恼怒了:“我在公主府门前白白等了三天,你这死龟奴倒进去舒坦去了,今天不把你的牛黄狗宝打出来,我就不姓杨!”   原来这小侯爷是因为争风吃醋才来找苏好意的麻烦,木惹儿在看中司马楚之前正同他打得火热。   谁想忽然间就冷落了自己,小侯爷自然不甘心,便去公主府门前等着,正撞上苏好意去那里做客,因此便将心中积怨都算在了苏好意头上。   苏好意忍不住轻叹一声,心说看这阵势是不能善罢甘休了。 第13章 争风吃醋寻常事   “把这车给我围起来,这小子溜得快着呢!”小侯爷吩咐手下人:“别让他跑了。”   苏好意被找麻烦也不是头一回,虽然心里头觉得烦,但依旧笑模笑样的下了车。   “小侯爷,今日公主请我过去,不过说说话而已,您这么兴师动众的,传出去不好听吧?”苏好意笑着说:“您耐心等等,过些日子应该就能见到公主了。”   “你少在这儿跟我装像!公主的事你能做的了主吗?”小侯爷恨恨道:“早听说你是出了名的男狐精,我就要看看能不能把你打得现原形!”   “小侯爷不过是要整治我罢了,”苏好意神色不变,语气从容地说道:“又不一定非要动粗,搞得好像野蛮人一样。”   “你别跟我绕弯子,我今天就是要打断你一条腿,”小侯爷鼻孔朝天叫嚣道:“让你坏我好事!”   “小侯爷今天一定要把我怎么样也成,”苏好意道:“不过不劳您亲自动手,也免得到时候公主怪罪您。”   “这么说是你自己动手了?”小侯爷不相信有这等好事:“我早听说你诡计多端,可别想着耍我。”   “小人哪儿敢呐?”苏好意笑,说出自己的想法:“听说小侯爷有雅兴的时候也会赌两把,不如咱们一局定输赢。我若是输了,就绝不再去见公主。您要是输了,也别再为难我。您看怎么样?”   “怎么赌?”小侯爷一听赌顿时手痒起来,他平时可没少往赌坊跑。   “怎么赌也是您说了算,骰子、骨牌、叶子牌,双陆、打马、赶围棋,自要您选定了就成。”苏好意无可无不可。   苏好意不嗜赌,但凡是赌钱的勾当她都会。平日里也没少往赌坊跑,通常都是帮客人跑腿或是去收花账,可看多了,想不懂也难。   “少爷,这苏八郎是出了名的鬼灵精,您可得当心。”小侯爷旁边一个篾片师爷,捋着山羊胡子小声说。   “用不着你提醒,我还能让他给算计了?”小侯爷轻斥,回头指着苏好意道:“死龟奴,我告诉你,咱们就掷骰子比点子大小,你要是输了,就自己用刀刮花了脸,从此别出来迷惑人。”   他是不相信苏好意输了不见公主的,两个人若是偷偷再见,他又能怎么样?   还不如毁了苏好意这张脸,这样的话公主自然就不会再想见她了,何况是她自己动手,还能让自己少些麻烦。   “小侯爷要赌几只骰子?”苏好意问:“扣不扣盅子?”   “拿骰盅来。”小侯爷爱赌,自然随身带着赌具。   一只骰盅三只骰子,就地铺了錦毯。   苏好意和小侯爷对坐,中间留出两尺见方的空处来。   “这副盅子我天天摸,不信你能赢得过我。”小侯爷得意道。   “那您就先请吧!”苏好意一伸手:“小人恭候着。”   小侯爷将三粒骰子装进盅子里,高举到耳边,晃了又晃。   骰子在紫檀木的骰盅里响成一片,小侯爷似乎找到了合适的时机,双臂猛的下压,将骰盅扣在了地上。   众人都紧盯着小侯爷的手,见他将盖子揭开,不禁“嚯”了一声。   三只骰子,一个六点,两个五点,共十六点,这已经算十分大的点数了。   小侯爷没料到自己今天手气这般好,顿时得意起来,看着苏好意道:“龟儿子,该轮到你了。”   苏好意将骰盅在左右手上都颠了颠,又将三粒骰子在手里摸了一遍。然后装进骰盅里,不紧不慢地晃了几下,之后很随意的就放下了。   众人都以为她自知赢不了,才会如此散漫。   谁想盖子揭开后,居然是两个六点,一个五点。   “小侯爷,在下今天运气好,堪堪赢了您一点。”苏好意起身拱手:“就此别过了,改日您若去楚腰馆,酒钱全给您免了。”   “你他妈使诈!”小侯爷怒气冲冲,扯住苏好意的袖子不放:“你刚才一定动了手脚。”   “小的不动手如何能摇骰子?”苏好意无辜道:“再说这可是您的赌具。”   “不成,你把袖子綰到胳膊肘上去!”小侯爷道:“再摇一遍!否则别想走!”   苏好意看了看小侯爷抓着自己袖子的手,叹口气道:“好吧!这次您可一定要说话算话。”   对方松了手,苏好意把两只袖子都绾了起来,又重新摇了骰子,揭开盖子一看,三个六点。   明眼人一看就懂了,苏好意上一把是给小侯爷留了面子的,只比他多了一点,这次为了证明自己的本事,才摇了三个六点出来。   小侯爷未必不懂,可他就是不肯承认,跳脚道:“你敢赢我!今日非要破了你的相不可!”   说着就要手下的人动手。   苏好意说道:“小侯爷,自古有言:赌赢赌输不赌赖,您这么做可是不够地道。”   一边说一边准备趁机逃跑。   打是打不过的,可要跑这群人只怕还没人能追得上她。   “都给我围紧了,别让这小王八蛋跑了。”小侯爷当然知道苏好意最擅长溜之大吉,提醒手下的人不可掉以轻心。   “真是好巧!”这时外头忽然有人说话。   众人扭过头去看,苏好意一下子就笑了。   说话的这个人五旬上下年纪,相貌端庄气质儒雅,一身竹根青布袍,腋下夹着个账本,身后跟着四个渔民打扮的年轻人。   “三爷怎么来了?”苏好意笑吟吟招呼道。   这人姓童,大名不常叫,因为行三,人都称其为三爷。   他是海清秋手下第一得力之人,虽然饱读诗书却屡试不第,后来就做了船帮的账房先生。海清秋赏识他,让他主管船帮的赌坊生意。   “自然是寻你们二位来的,”三爷指的是苏好意和小侯爷:“在下奉海帮主之命,要跟二位交代些事情。只是没想到二位居然在一处,倒免得在下两处奔波了。”   小侯爷见了这人立刻就没了之前的气势,但在人前还得勉强撑着。   “小侯爷,这是您在我们宝源局欠的账,”童三爷说着将账本拿了出来,递到小侯爷面前:“都三个月了,可该还了。” 第14章 侯爷侯爷可奈何   小侯爷顿时紫了脸。   他这人很爱面子,何况还是在苏好意面前。   可童三爷是谁?浑水里蹚出来的精明人,这么做就是安心给他没脸。   “手底下小的不懂事,找了好些日子没找见您,这不只好老朽亲自来了,”童三爷继续和颜悦色地说:“还请您别难为我们这些跑腿的。”   童三爷从不会疾言厉色,因为犯不上,他这人脾气有多随和,手段就有多狠厉。   小侯爷自然清楚这一点,更何况,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他是被母亲溺爱坏了,何况近几个月结交了木惹儿公主,自觉有了靠山,跑到宝源局去赌,赢少输多,手里的没那么多钱只好欠账。   本以为跟公主撒撒娇儿,这事儿就能过去,毕竟公主随便赏点什么也就够他还赌债了。   没想到这些天公主居然闭门不见,可把他急坏了。   他父亲是个严厉暴躁的人,要是知道他在外面欠了赌债,一定会把他打个半死,连同母亲也要被申饬。   所以他才会找苏好意的麻烦,可没想到遇上了童三爷。   “你再给我三天时间,”小侯爷只好咬着牙说:“我想办法凑了钱还上。”   童三爷听了一点头,好声好气地说道:“如此,小人恭候着您。”   小侯爷于是就要走,童三爷又叫住他:“小侯爷,不知你今天把苏公子围在这里是要做什么?在下可有几句丑话要说在前头。您可能不知道,苏公子是我们海帮主的义弟,我们船帮上下几千兄弟都要尊他一声小爷的。还请您别唐突了他,否则我们海帮主可不答应。”   小侯爷听了,心中再不甘,也得点头答应。   自古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在冠盖如云的天都他一个侯爷家的世子根本算不得龙,可海清秋却是十足的地头蛇、水里蛟。   他一来有把柄在人家手上,二来也着实忌惮海清秋。所以只能自认倒霉,朝苏好意一拱手算是赔罪了。   苏好意还了礼,脸上无一丝骄矜之色,这让小侯爷心里多少好受了些。   等这群人走了,苏好意才向童三爷道谢:“今天的事真是多亏了您给我解围,不然的话还真不知该怎么了局。”   “苏小爷太客气了,像您这样的聪明人怎么会搞不定这样的小事?不过是给我戴顶高帽子罢了。”童三爷笑着说:“老朽本来是要到楚腰馆去请您的,不过既然在这里遇见了,也就直接说了。下个月初六海帮主给小公子办满月宴,请您一定要去。”说着递上一张洒金请柬。   “好,好,我一定去。”苏好意双手接过,满面含笑地问:“大哥大嫂并小侄儿这这些日子都好吧?”   “多承小公子惦记着,都好。”童三爷说道:“我叫他们几个送您回去吧!初六日一定要到。”   “不必麻烦兄弟们了,”苏好意赶紧说:“我自己回去了就好。麻烦三爷回去替我向大哥大嫂带好,初六日我一定早到。”   苏好意离开后,童三爷身后跟着的船帮兄弟有一个好奇地问道:“这苏八郎不过是个小龟奴罢了,怎么帮主恁的赏识他?莫非看上了他那张小白脸?”   “难怪你进船帮五年了还只是个小卒子,”童三爷别有深意的看了那人一眼,似笑非笑道:“苏公子年纪虽小,说话做事却滴水不漏。像你这样的夯货,他要是安心整你,只怕你都活不过今晚去。以后夹紧了你的嘴,别什么都胡吣,帮主的事岂是你能议论的吗?”   那人被童三爷抢白了几句,顿时如霜打的茄子一般低垂了头,再也不敢瞎打听了。   不说童三爷之后去干了什么,单说苏好意,同三爷分开后一径回了楚腰馆。   此时已经开始上客了,软玉正在调琵琶弦,见她进来就笑:“在公主府喝了酒回来的?”   “喝的不多,”苏好意摸了摸脸笑道:“还红着呢?”   她喝酒容易上脸,但其实离醉远着呢。   “快上去吧!”软玉小声道:“趁现在人不多赶紧溜。”   刚说完背后就有人哈哈大笑,说道:“八郎往哪儿跑!可叫我逮着了!”   苏好意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了,一边转身一边笑言:“我道是谁,吴先生今日好雅兴啊!”   吴先生本名吴涯,字有涯,是位丹青妙手,最擅长画人物。   和一般的好色之徒不同,他的确是位难得的雅士。   他这人没别的爱好,就是爱美。平生见了美人美景或是美器美物,必定要痴痴欣赏一番。   然从来只远观不亵玩,也算是个奇人。   他很是痴迷苏好意,常说她姿容绝美,意态犹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当然,在吴先生眼中,美人既可以是男子也可以是女子,是没有性别之分的。   苏好意见了他自然要说话的,吴先生喟叹道:“八郎是不能饮酒的。”   “吴先生此话何意?”苏好意问。   “因为太美了,”吴先生摇头晃脑点评道:“容易让人心生魔障。”   “先生玩笑了,”苏好意笑笑说:“我先上去看看我娘,回头再跟您聊。”说完上楼去了。   第二天,公主府的管家亲自到楚腰馆来,向苏好意赔罪。   “车夫昨日回去后把事情说了,公主听了很是抱歉,说给八郎惹麻烦了。”公主府管家说:“公主已然交代小的处理此事,那小侯爷今生休想再进公主府了。另外叫我带些礼物来给八郎压惊,还说小侯爷那样的人不过是玩伴罢了,您才是真正的知己。”   “公主太客气了,这原本也算不上什么事。”苏好意笑道:“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我越发该死了。”   “八郎客气,这是小的分内的事。”管家对苏好意十分恭敬:“公主还说您什么时候得闲儿了就过去陪陪她,现在也就见了您不烦。”   “好,我过两天就去。”苏好意答应道。   再说那个小侯爷,公主府的管家奉公主之命送给他一只玉玦,寓意“断绝”。   小侯爷无可奈何,好在这玉玦颇值钱,他转手卖了,将银子还了赌债,也算两清。 第15章 公子久怀悬壶志   初夏的黄昏落了几点雨,地面微湿,庭院中的石榴花开得正炽,热辣辣的一片,灼人眼目。   台阶上摆着几盆栀子,虽然还未开,但已经生出肥满的花苞,拥拥簇簇的,可以想见不久一定会开得热闹极了。   院子里很安静,虽然有几个下人,但没人说话,各自做着手里的活。   司马兰台带着墨童走进来,院子里的下人连忙请安,门口台阶上站着的两个小丫鬟也忙说:“七少爷来了!”   声音高而紧,竟不像是给司马兰台请安,反倒像给屋子里的人报信。   墨童不禁一咧嘴,眼睛紧盯着自家公子,显然这样的情况不止一次了。   司马兰台神色凝重,看也不看那两个丫鬟,只是脚步明显加快了。   墨童笑嘻嘻看了看那两个丫鬟,做了个鬼脸,那两个却没心思同他玩儿,都扭着手绢往屋里头看。   果然,进了屋子,见里头的人神色稍显慌乱,屋子里飘散着淡淡的酒香,仔细嗅一嗅,应该是鹅雏酒的味道。   屋子里有几个大丫鬟和两个婆子伺候着,都赶上来给司马兰台问安。   “兰哥儿来了,快坐吧!今日没人请你去诊脉么?”坐在湘妃榻上的是个四旬上下的美妇人,浅绿长衫外罩月白比甲,修眉深目,美得淡雅,她的声音绵绵软软的,显得她比实际年纪要小些。   “母亲又喝酒?”司马兰台不寒暄,直接责问起来,一个“又”字咬得很重。   原来这美妇人就是司马兰台的生母栾氏,细看去他们两个的长相总有四五分相似。   只是司马楚的面庞要更英朗一些,不似栾氏的柔和。气质也更清冷,不像他母亲那样可亲。   栾氏本来想否认的,可一对上儿子的双眼,便没有勇气说谎了,期期艾艾道:“这不是……下雨了么,喝杯酒搪搪寒气……”越到后来声音越低,明显心虚。   五月的天哪来的寒气,这理由显然说不过去。   “母亲的身体不宜饮酒,会牵发心疾,还要我再说几遍呢?”司马兰台并不疾言厉色,可满屋子的人都觉得心惊肉跳。   虽说世上没有完人,可司马兰台却是不可多得的芝兰玉树,一般人在他跟前都难免生出自卑来。即便他什么都不说,也会自惭形秽,何况被他开口责问。   栾氏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比对丈夫还要畏惧三分,也许是因为他自幼离家,母子长年分离,难免带着陌生。   亦或许是心怀愧疚,毕竟儿子离家是因为自己身患顽疾。   大夏国崇佛,父母有疾病灾祸时,儿女常会进寺庙做“舍身儿”祈福。   当初栾氏心疾发作得异常频繁,遍请名医却不见效,丈夫司马崦便想让儿子出家为母消灾。   后来机缘巧合,仙源山的青鸾夫子看中了司马楚,将他收做徒弟,带回了世外仙源。   仙源山有座大劳学宫,有数百名男弟子在其中跟随众夫子们学习医术。   因此司马兰台虽未出家,却也跟出家差不多。   十年光阴可不算短了,足够让原本熟悉的人彼此陌生。   司马家高门贵胄,司马兰台想要做官易如反掌。   但他生性淡泊,且学了一身医术,又有悬壶济世的志向,所以他父母也不强求他入仕途。   反正司马家人丁兴旺,做官的大有人在。   “母亲把手拿出来,”司马兰台道:“该诊脉了。”   他回来后每天早晚都会给母亲诊脉,只是心疾难疗,何况又是沉疴。   似这样的疾病是不可以用猛药的,只能细水长流,药石和针灸并行,还要辅以饮食调理,庶可见效。   偏偏栾氏馋酒,总忍不住偷喝,让司马兰台很是头痛。他的母亲其实很任性。   “兰哥儿啊,今日你舅舅派人来,说初六日想办个家宴,请咱们都过去。没有外人,除了咱们两家,还有你的两个姨母家。”栾氏一边看着儿子的脸色一边说:“亲戚们许久不见你都想得很,尤其是你们这些小辈,如今都已长大成人了,更应该多走动。”   “初六日我还有事,改天吧。”司马兰台道:“说好了只是家宴,不可以再为我安排相亲。”   “这么说你已经有中意的人了?”栾氏的眼睛顿时就亮了:“哪家的姑娘?”   “没有。”司马兰台道:“我忙着筹备医馆的事,没心思考虑这些。”   栾氏听了不免着急,劝道:“儿子啊,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今年已经十九岁了,就算不成亲,也该选一门亲事定下来。这和你开医馆也不冲突啊!娘就是担心你眼光过高,最后挑花了眼,像你十二叔那样,三十好几了还没成家。”   司马兰台不做声,他不喜欢过多反驳,但沉默就已经表明他不赞同了。   栾氏却像所有母亲一样,总是不死心,继续劝道:“上次清嘉清媛姐妹两个来看你,你还记得吧?你更喜欢哪个?”   栾氏所说的这两个姑娘是她胞兄家的两个女儿,也就是她的亲侄女。   前些日子她嫂子亲自来看她,隐晦地说起两女儿的心事。顺便让栾氏探一探司马楚的口风,看他中意哪一个,就把哪一个许配给他。   谁想司马兰台来了一句:“这么近的亲戚成婚会生傻孩子的,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让她们尽早打消念头吧!”   “哎?”栾氏立刻瞪大了眼睛,这说法她还是头一回听说:“不都说亲上加亲最好了吗?”   “姻亲可以,血亲就免了。”司马楚起身道:“母亲以后千万不要再喝酒了,药还是得按时吃。明日我再过来为您施针,晚饭不要吃得过饱,一定要早睡。”   “你这是要到哪里去?不在家里吃晚饭吗?”栾氏见儿子要走,急忙问。   “方才有人来请我去看病,是个颇急的症候,我得过去看看。”司马兰台道:“晚饭不必等我。”   栾氏无可奈何,儿子既然学了医自然要悬壶济世,当初他们答应了清云夫子的,不能反悔。   司马兰台走出母亲的院子,此时天上的阴云已经散开,晚照绚丽,如同他回到天都的那一日。 第16章 妙手回春除宿疾   司马兰台要去的是东条街四方巷的白府,白家世代茶商,他家的买卖主要供应北方。   托了吏部衣家的关系找到司马兰台,毕竟以他家的身份地位还不够直接去司马府请人。   病人就是白府的当家人白世成,他的病已经拖了三四年,期间看过无数名医,不但没好,反倒渐渐重了,所以才请了司马兰台。   白家二爷亲自在门前等着,司马兰台的车到了门前还未停稳,白二爷就急忙走上前来。   司马兰台不苟言笑,这是尽人皆知的,白二爷不敢多说话,生恐唐突了兰台公子,只是问了安就在前头领路。   墨童把马车交给白府的家丁,背着药箱跟在自家公子身后。   初夏时节桃李树都结了青果,只有石榴花开得灼灼烈烈,一把火似的烧红了半个院子。   白大爷不过四旬多的年纪,但多年的肺病已经折磨得他病体支离,意气也都消磨尽了。   “久闻兰台公子大名,在下若不是十分走不动,必定亲自到门口去迎接的,”白大爷十分虚弱,说话只能用气声:“难得公子这么晚了还肯到寒舍来,在下感激不尽。”   “员外不必多礼,似你这般症状,到了夜里必定呼吸艰难。”司马兰台一看白大爷的样子就清楚了一半,他若不来,白大爷这一夜只怕又要倍受煎熬。   白世成的原配葛氏就在旁边,听司马兰台如此说,不禁念了句佛含泪说道:“公子果然是神医,我家老爷就是这样,越到夜深越是气闷,只能整夜坐着,昨夜子时差一点儿就……”   想起昨夜的凶险,葛氏遏制不住地手脚冰凉。   白大爷昨夜喘不过气来,憋得双眼翻白,差一点就死了。   “待我先诊一诊脉。”司马兰台语气轻缓,无形中令白家人慌急的心绪安定了几分。   落日熔金,西窗的竹影投射在金丝楠博古架上,郁香沉沉,屋内落针可闻。   司马兰台半垂着眼帘诊了会儿脉,收回手看了眼药箱,墨童急忙从里头拿出一只细布袋,里头装着一件样式极其古怪的东西,中间用一根黄瓜藤粗细的金丝连着,一头连着个马蹄盏一样的东西,盏口覆着一层薄薄的皮膜,另一端好像个大夹子。   司马兰台把马蹄盏那头放到白员外的胸口,夹子那端则放在自己的耳朵上。马蹄盏换了几个地方,又从前胸移到后背。   葛氏和白二爷互相看了看谁都没说话,但眼中的惊疑显而易见。   他们单知道看病要望闻问切,还是头一次见这个法子。   等到司马兰台把这东西拿开,墨童又连忙接过去,小心地放回布袋内。   “公子可要听一听我家老爷染病的情形吗?”葛氏小心地询问。   她其实更想问的是自己的丈夫还有没有救,因为在司马兰台之前已经有好几个名医断定白员外命不久矣。   但这话真的不好出口,又何况是当着病人的面。   “先不必,待我说一说脉案,”司马兰台道:“员外的病起初只是干咳,略微有些发热。期间必定用过疏散的方子,短期内便不再发热了,但早晚咳嗽的更加厉害。也一定吃过止咳的药,情形时好时坏。随后便伴有气喘胸闷,白天还好,夜里加重。怕热喜凉,故而之前的那些大夫想必都是按热症给治的。”   “公子真是神医,的确就是这么个情形,再也不错的!”白员外的情绪有些激动的说:“实不相瞒,在下每年从春分起便觉得胸口如火烧一般,直到秋分每天都要靠吃冰来缓解。”   “这就难怪了,越是吃冰越损伤肺气,病情自然加重。”司马兰台微微颔首:“何况员外的身体日渐羸弱,更不能吃冷的。”   “那依公子来看,在下的病究竟是何病源?还有的治吗?”白大爷问,说实话,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虽然向生是人的本能,但昨夜濒死的感觉让他清楚自己的病势究竟有多重,故而此时已经不敢心存侥幸了。   “员外的病其实是受凉所致,加之饮食不当,只是开始的时候症状轻微,没怎么在意罢了。时间久了,治的又不得法,导致肺经闭塞,渐渐呼吸艰难。如今尚可治疗,但即使痊愈也不可能和未病之时一样了,要有个准备。”司马兰台如实交代。   “这……果真还能治?”白员外一家听了还有些不敢信,生怕又是空欢喜一场。   “我留下三天的药,三日后再来复诊。”司马兰台说着从药箱中拿出几味制好的药来,都是珍珠大小的丸子,颜色不一。说明了用法用量,之后便起身告辞了。   葛氏和白二爷都送了出来,葛氏急忙要付诊金,墨童道:“不急,我家公子治病都是这样,等复诊之后再付就是了。”   白家人不敢相强,殷勤的将司马兰台主仆送到门外。   再回来时,葛氏的脸上添了三分喜气,跟二爷说道:“兰台公子到底是仙源山出来的,什么都不问就知道大爷的症状,他留下的药也与众不同。”   “既然能断的准,用药也必然能见效的。”白二爷说:“一会儿吃过了晚饭就让大哥把第一顿的药吃了吧,看看今夜情况如何。”   这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府里掌起了灯,晚饭也已备好。   葛氏亲自服侍着丈夫吃了半碗米粥,又等了片刻才把药吃了。   因为经历了昨夜的事,所以葛氏一定要守在丈夫身边,不肯去睡。   这一夜和以往没什么大的差别,白世成依旧觉得胸闷憋气,还是要坐起来。   不过好在没有像昨晚那样凶险,也似乎不那么怕热了。   “没加重就是好事。”天快亮了,白世成对葛氏说:“我略微觉得有些饿,你叫厨房给我煮碗粥吧。”   葛氏当然高兴,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如今只吃了一顿药病情就有些减轻,可见是有效的。   第二日,白世成一共吃了三顿药。到夜里子时忽然咳嗽起来,葛氏连同身边伺候的丫鬟又是捶背又是抚胸,折腾了好半天,白世成哇地吐出一口血,满屋人顿时吓得没了主张。   “老爷怎么吐血了?!这可怎么办?”葛氏拖着哭腔慌了手脚:“去把二爷叫来吧!”   “慌什么,”白世成喘息着说:“这口血吐出来,我倒觉得好受多了。” 第17章 兰台公子不耐俗   第三日,司马兰台来复诊。   彼时天光湛湛,微风细细,鸟鸣声婉转悦耳,直教听的人心都轻盈起来。   白家人又早早地在门口等着了,昨天后半夜白大爷吐了血后呼吸顺畅了些,半倚着靠枕睡了一个多更次,再醒来也没加重。   清晨起吃了些粥饵,叫下人把几件古玉拿来,放在床头赏玩了半个时辰。   这些东西本是他心爱之物,但自从病重也就没了心思,撂在一边许久了。   久病之人不但身体损耗憔悴,连心智也会被消磨,时间久了性情大变。   这点变化虽然细微,可对白家人而言,不啻喜从天降。   要知道,白大爷可是白家的主心骨。因为他病重,白家的生意已大不如往年。   “可见什么事都要讲缘分,”葛氏慨叹道:“治病也要看医缘。”   “大嫂放心吧,兰台公子是位至诚君子,他说能治必然是能治的,何况大哥现在已经有了起色。”白二爷也十分喜悦。   白家老太爷去世的时候他还没成年,是兄长将他拉扯成人,所以兄弟两个格外亲厚,不像有的人家,兄弟阋墙,为一点家产明争暗斗。   所以白家人再见司马兰台,如同见到救世的菩萨真身,恨不得要跪下。   “公子真是神仙手段,我大哥才用了三天的药,如今就能半躺下睡觉了。”白二爷高兴的说。   “昨夜老爷吐了一口血,不知道要不要紧?”葛氏在一旁小心地问。   “不妨事,是淤血,吐出来更好。”司马兰台道。   白员外服药后的症状都在司马兰台意料之中,他肺经受损闭塞,如果不将淤血吐出来,肺气便依旧不通。   只有气脉通畅了,才能慢慢恢复。   听他如此说,白家人便更放心了。   再进去看白世成,精神明显比三天前好了许多,但依然气喘,时不时咳嗽两声。   见了司马兰台就要下床,被对方止住了。   “兰台公子,您对在下真是再造之恩,”白世成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久病之人对于除病良医的感恩是绝不会掺假的,他真是恨不得把司马兰台供起来,因此也不禁对以前那些大夫心怀不满:“倘若再让那些庸医给我乱治,只怕这条命早已上西天了。”   “白员外也不需责怪之前那些大夫,毕竟你的病情的确特殊,他们虽然没有治对症却也给我提供了借鉴,否则在下也不能轻易就判断出你的病因。”司马兰台替之前的那些大夫们说话,这让白家人更加敬佩他的德行。   “是是是,公子心胸开阔,在下小人见识了。”白世成自嘲道。   “兰台公子请用茶吧。”葛氏亲手斟了一杯茶端给司马兰台。   “不必,还是先诊脉。”司马兰台是个不耐俗套的人,他看病的时候不喝茶不吃点心,看完病后也从不逗留。   他这样的性子,多少人都不敢亲近。   司马兰台对此却安之若素,他自幼就不喜与人太亲密,老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清高相。   再次给白世成诊过了脉,司马兰台留下七天的药说:“白员外的肺经如今已经打开,再慢慢调养三个月左右即可恢复得差不多,吃完这些药后,我会再来。”   “那依您看来,饮食上又该如何调理呢?”葛氏连忙问。   “饮食要清淡,不要吃过补的东西,但也不可吃性寒之物。员外身体已经极弱,这两者经受不住的。”司马兰台一边起身一边说:“喝些鳗鱼汤也使得,这是养肺气的东西。”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白家人一叠声儿的说,总觉得不管说多少句,依然不能将感激之情表达彻底。   白二爷早封了一百两金子作为诊金,司马兰台是不管这些的,他自幼不缺钱,所以也从没在意过诊金多少。   这些琐事都归墨童管,公子回京不过一个多月,光诊金也收了上万两银子。   墨童请示过了,在宝昌银号办了账头,把公子所得的诊金都存了进去。   虽说公子要开医馆,可司马家家资巨富,城郊的田产、街上的铺面多得是,用不着再花钱买地方。   更何况公子选定的地方是夫人陪嫁带过来的,算是公子外祖家的产业。   那里原本有房子,不过是再改改,花不了多少钱的。   人都说行医难发家,可司马兰台不在其例。   凡是找他看病的,要么病得极重,要么就是疑难杂症,轻来轻去的常见病症也不敢劳动他。   谁让他出身极高,且又是仙源山的门徒。   至于诊金多少,全凭患者自愿,可他越是不争,人们就越怕给得少了,尤其是那些达官显贵们,掏起救命钱来一点也不含糊。   白员外经了司马兰台的诊治,几个月后渐渐好了起来。虽然不能恢复的像未病时那样健壮,却也能保住一条命,只要不十分劳累,看上去也与常人无异。   而司马兰台从白家离开后,坐了马车回自家府里去。   恰好这一日是芒种,饯花神。   街上仕女如云,都刻意的打扮了,把丝带绒花等物系在树上,并低声许了愿望,多是嫁个如意郎君之类的女儿家心事,让花神带上天去说给天神听。   有人认出了司马兰台的马车,登时喜出望外。   “是兰台公子的马车呢!”   “好可惜,今日不是骑马,否则就能见一见了。”   “别不是看错了吧?”   “绝不会,赶车的那个就是他的书童。我要是认错,这一双眼睛剜给你。”   女孩子们虽然害羞,可抵不住对兰台公子的倾慕,一个个将手里的花朵往车上抛。   墨童颇无奈,好在随后过来一队官兵,他借机躲了过去。   马车拐进百贤巷,有人忙上前打招呼,墨童一看并不认得,以为又是找自家公子瞧病的人。   谁想对方却说:“小人是海府的下人,是我们老爷打发来给公子送请柬的。”   说着递上一张烫金请柬。   原来这人是海清秋的手下。   墨童虽然接过了请柬,却想着公子是绝对不会去的。   毕竟船帮和司马家实在不是一路的。 第18章 勉为其难座上宾   日暮,天光渐收。   楚腰馆上下收拾得整齐干净,里头的姑娘们个个儿打扮得桃羞杏让,或调琴弦,或凭栏凭窗,等着客人来。   姹儿姨在三楼的看台上往下头看,苏好意刚好把一楼看了一遍,见各色东西都齐全了才上二楼。   几个姑娘在楼梯处截住她,调笑道:“今儿什么好日子?你穿成这样是要去见哪家姑娘?”   苏好意今天穿了件簇新的交领绯色箭袖夹纱袍,腰上系着玉色丝绦,两端绾做梅花结,一对宫穗错落垂在腰侧,显得她腰肢细韧,身姿风流。   这颜色的衣裳过了十八岁的人都穿不得,容易显得花哨轻佻。   可若是十二三岁的少年穿了又难免一团孩气,不够出挑。   偏偏苏好意的长相肤色十分衬这衣裳,远看近看都好看。   “我一会儿要出去赴宴,已然跟我娘说过了,”苏好意未语先笑:“姐姐们今日都好惹眼,必定能接到又英俊又体贴又大方的客人。”   “臭小子,偏你的嘴这么甜!若不是因为你,我们还不一定留在楚腰馆呢!”其中一个姑娘用扇子轻拍着苏好意的肩膀道:“你跟姐姐说实话,是不是外头恋着谁呢?”   “没有的事,”苏好意笑:“我这不还小呢么!”   楚腰馆的姑娘不少对苏好意存了心思,可她却从来都不招揽,众人又不知她是女儿身,所以就疑她在外头有人。   当然,也有人怀疑她和吉星两个分桃断袖,毕竟这两人没少腻在一处。   “小耗子,你再不走可就不好走了,”软玉在楼下仰头道:“孙八爷打前儿起就说要找你呢!真要让他见了你,不啰嗦一两个时辰才怪。”   “阿金过会儿来,让八爷跟他说话本子的事吧!”苏好意朝软玉挑了挑眉,谢她的提醒。   “臭小子,我要是再年轻十岁也叫你勾了魂去。”阮玉笑骂着转过身去拿琵琶。   她当然知道苏好意是女子,可也不得不承认她有男女通吃的本事。   苏好意上楼去跟母亲打了招呼,然后下楼从后门走了。   今日海清秋家的公子请满月酒,苏好意作为义弟当然要赴宴,只是船帮和其他门户不同,请客都在晚上,越是大宴越是如此。   海清秋坐上船帮老大的交椅将近二十年,除了十年前大婚,还没有因为什么事庆贺过。   所以今天的宴请必定十分隆重热闹,苏好意深知这一点,因此不敢怠慢。   虽然在外人看来,她如今在船帮的身份已然很高,可苏好意绝不敢有恃无恐,说白了还是她性子使然。   海清秋的府邸在景明街烂头巷,这里原本是贫民窟,从巷子的名字就能看得出来。   船帮本来也是在水上讨生涯的贫苦弟兄们结成的帮派,这里头的人出身都不高。   不过后来船帮渐渐做大,垄断了京城内外民间水上的生意,才渐渐的发达起来。   京城九街十八巷,指的是天都最早建成的时候定下来的街巷,如今几百年过去,早已扩张了不止一倍。   可人们约定俗成,依旧用九街十八巷来代指京城的街道。   这里和楚腰馆隔了四条街,饶是苏好意的脚程快,到了海府门前,夜幕也早降下来了。   她之前有几次从这里路过,可从来也没进去过。   以往的海府都是大门紧闭,只开侧门。今天却张灯结彩,府门大开。   门前迎宾的是童三爷,带着帮中几个年轻伶俐的兄弟。   童三爷见了苏好意连忙上前抱拳,说道:“苏小爷可来了,帮主和夫人已经问了好几遍了。”   “叫兄嫂惦记着了,真是过意不去,”苏好意一边回礼一边说:“三爷辛苦了,我先进去,回头再找您说话。”   “小爷是头回来,我把您送进去再出来。”童三爷知道苏好意是海清秋夫妇的座上宾,因此丝毫也不敢怠慢。   海清秋家的院子真叫大,房舍建的也气派,带着股子江湖豪强的味道。   七进的宅子,宴席设在第三进的齐心厅,苏好意进门拿眼一扫,估计总有上百桌。   彼时里头热闹非凡,这些人都是粗人,讲究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满口说的都是江湖义气。   童三爷看了半天也没见到海清秋,略带歉意的对苏好意说:“苏小爷,帮主这会儿不在。想是进后宅看夫人和少爷去了,我先给您找个位子坐着。”   苏好意知道童三爷还得到前门去迎客,连忙笑着说:“我随便找个地方坐就好,三爷您快出去忙吧,别耽搁了正事。”   童三爷之前就已经得了海清秋的吩咐,将苏好意安排在主桌。   此时桌上已经坐了几个人,有几位是船帮的当家人,还有几个是天都的大富商,都是平日里和船帮有生意往来的。   正中间空着的上座当然是留给海清秋的,童三爷让苏好意坐在海清秋的左手边。   苏好意说什么也不同意,执意坐到旁边的那张桌子上去,童三爷劝了半天也没用。   只好说道:“苏小爷,您这实在是为难我们了。回头帮主可是要责怪老朽办事不利的,您就坐过来吧,全当是可怜我们了。”   苏好意谦让不过,只好坐到海清秋对面的位子上,算是整张桌上最末的位次。   童三爷见她坐稳了,这才出去。   其实自打苏好意进门,就有好多双眼睛落在她身上。   苏好意年纪虽轻,可认识她的人却不少,在座的这些人有不少去过楚腰馆,都是见过她的。   苏好意也不回避,谁看她,她便和善地看过去,报以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了。   “让我瞧瞧这位妙人儿是谁呀!”一道粗嘎的嗓音在苏好意身后响起,随后一张大手就要拍上她单薄的肩头。   谁想苏好意滴溜溜一转身,堪堪避过这人的手,让那人拍了个空。   那人不免有些不悦,刚要发作就对上苏好意满面春风的一张笑脸。   “我当是谁?原来是四当家的。”苏好意认出这人是船帮的四当家,这人倒也算是个好汉,可惜坏在了色字上头。 第19章 公子皎皎明如月   船帮的四当家也早就听说海清秋认苏好意为义弟的事了,但具体怎么个经过却不知道。   单是听说二人因为玉桂在贯天楼打赌,且虽不知赌的是什么,最后却是苏好意把人带走了。   他以为像苏好意那样的出身,又是这么个长相,必是用色相和狐媚手段让海清秋着了迷。   因此今日见苏好意出现在酒席上便忍不住上前撩拨。   苏好意逢场作戏惯了,虽然一眼就看出他的目的,可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想与他闹得太难堪,何况关系着海清秋的脸面。   连忙抱拳鞠躬,问了声“四当家好”。   四当家哈哈一笑,又要去拉她的手,嘴里说道:“咱们现在可是一家兄弟了,你同哥哥我这么客气做什么?一会儿就挨着哥哥坐,咱们亲亲热热的吃几杯酒。等散了也别回去了,去我那儿玩儿两天。”   苏好意脸上依旧笑着,看不出有任何尴尬,却不着痕迹地再次躲过四当家的手,说道:“多承您的抬爱,我娘可从来不许我在外头过夜,否则就要挨板子的。”   “那也得分谁不是?”四当家涎着脸不肯放过眼前的天鹅肉:“依我说你娘也不是很老,到底是总花魁,风韵犹存,这些年不接客了想必也寂寞得很,我一肩挑了你们母子俩也使得。”   他的话满含恶意又粗鄙不堪,且话里话外带着姹儿姨,令苏好意十分反感,但在场的人却听得不亦乐乎,海清秋不在场,童三爷在外头迎接客人,所以根本没人帮苏好意解围,反倒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种情形下,苏好意越是退让,对方就越得寸进尺,甚至极有可能纠缠不休。   “四当家敢情是要做我爹,”苏好意嘴角斜挑,透着几分邪气:“我可是从小只知有娘不知有爹,人都说我爹是个王八,莫非你要做王八不成?”   “嚯!你个小龟奴,老子给你脸了?!”四当家的没想到苏好意会这样,脸上顿时下不来,伸手就要去抓打苏好意。   就在这时候,整间大厅忽然静了下来。   这样的变化让四当家悚然而惊,以为海清秋出来了,故而不敢造次。   不过他随即看清进来的人不是海清秋,而是一个比海清秋还让他感到意外的人。   司马兰台依旧一袭白衣,缎带束发,身上没有多余的装饰,一张冷清疏离的面孔拒人千里之外,周身仙气飘飘,连头发丝都透着矜贵。   这样一个人和周遭的场合格格不入,众人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所以都愣在那里。   苏好意没想到他这样一个人居然会来这里,直到司马兰台走到她跟前才缓过神来,打了个招呼。   “你坐哪里?”司马兰台问苏好意。   “呃……哦,在下坐这儿。”苏好意指了指自己的位子。   司马兰台微一颔首,挨着她坐下来,也不管之前那里有没有人。   随后海清秋也出来了,童三爷朝他使眼色,海清秋会意。   他们两个以为司马兰台绝不会来,之所以送上请柬也不过是让礼数上更加周到些。   别说司马兰台这样一个清高的人,就算是他性情随和,以他的身份也断不可能到船帮的宴会上来做客。   所以预先没有安排他的位子。   可今天太阳偏偏打西边儿出来了,司马兰台来到了这里。   以兰台公子的身份自然要坐首席的,海清秋连忙上前见礼,请司马兰台上座。   童三爷走上前,小声地在四当家耳边说道:“四当家的,今天就委屈您到旁边那桌上去坐了。”   虽然只是刚刚进门时听到了一句半句,童三爷也知道四当家的老毛病又犯了。   为了避免一会儿尴尬,还是将他们分开的好,又何况本来这桌上也要撤下一个人。   四当家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悻悻地离开了。   而这边司马兰台却不肯到上首去,他什么也不说就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八风不动。   没人敢相强,海清秋向苏好意递了个眼色,意思是兰台公子就坐在她旁边让她多照顾些。   随后上了酒菜,苏好意给司马兰台斟了杯酒,又单拿了双筷子,每上一道菜就给他夹一些。   好在司马兰台来者不拒,酒也喝了,菜也吃了。   随后海家的几个仆妇将小公子抱了出来,大厅里才又变得热闹起来。   大约是人太多,孩子怕生就哭闹起来。   奶娘婆子们谁也哄不好,最后苏好意把孩子接过来拍了拍,没想到竟然真的不哭了。   “还没问小侄儿叫什么名字?”苏好意问。   “还没取大名,只有个小名叫珈官。”海清秋说道。   苏好意当即就解了过来,这孩子是出生在庙里的,庙宇又称珈蓝,所以这孩子的乳名叫珈官。   “不如让兰台公子给取一个学名吧?”苏好意含笑说道。   司马楚今天能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海清秋虽然意外却明显很高兴,毕竟面上有光。   珈官是她的小侄儿,苏好意当然要为这孩子打算。取名这件事有诸多的学问,如果让兰台公子这样既有身份又有学问的人给孩子赐名,自然是一件美事。   何况这样的机会求也求不来,而今就在眼前。   “好好好!贤弟这个提议正合我心!”海清秋就差给苏好意鼓掌了,心说这家伙真是个鬼灵精,这提议真他娘的漂亮!   “不知兰台公子能不能赏这个脸?”海清秋转过身来问司马楚。   “家谱上可有行字?”司马兰台没拒绝。   “他这一辈该行单字,木字旁。”海清秋道。   “如此可用槎,字锦帆。”司马兰台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这名字真好!槎便是船,这孩子出生时有菩萨保佑,引领慈航。又是船帮少爷,将来必要与河船打交道。有这名字加持,一生必定顺风顺水,风生水起。”苏好意笑着说。   船帮中的人大都是粗人,没读过几年书。司马兰台说这个名字的时候海清秋等人都解不过来,又不好多问。苏好意这一番譬解令众人茅塞顿开,无不大加赞美。 第20章 终不免触景生情   众人都是带了礼物来的,苏好意和司马兰台也不例外。   苏好意送给海珈官的满月礼是一只小金虎,两只虎眼镶嵌着宝石,用一只小锦匣盛着。   司马兰台送的是一只玉坠,上头雕刻着一只大鹏,寓意鹏程万里。东西不大,成色却极佳,雕刻得也十分见功夫。   其余的人也都有所赠,不便一一记述。   酒宴散后,众人告辞。   海清秋亲自把苏好意和司马兰台送出府来,又要派人把苏好意送回去。   “不用麻烦了,”苏好意连连摆手道:“这时候不算晚,街上的人多着呢,我自己走回去就是了。”   “要不苏公子坐我们的车回去吧?”墨童在旁边插了一句。   “不必了,不必了,又不顺路。”苏好意笑着说,迈步就走。   “我回京还没逛过夜景,”谁想这时司马兰台开口了:“不如你做向导,带我走走。”   “呃……”苏好意愣了一下,随即一笑:“既然公子好雅兴,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时站在门里的四当家有些不甘地扭过了头,狠狠的啐了一口。   从海府出来后,司马兰台和苏好意两人并肩而行,墨童在后头牵着车慢慢地跟着。   初夏夜晚的风最宜人,又何况今夜满月,一路上清晖皎洁,花影珊珊,有地方在奏乐取乐,乐声细细地传过来,更添了意趣。   苏好意知道司马兰台不苟言笑,自己和他也不是很熟,所以并没有强行热络,只是每到有趣的地方,说上那么一两句而已。   因为天色已晚,路上走动的又多是男子,司马兰台再引人注目,也不会发生像白天那样的情形。   “多谢公子几次帮我解围,”苏好意见司马兰台有意将自己送回楚腰馆,知道他并不是真的想要四处转转,加之上次奇园的事,自己总归欠他人情,因此诚恳说道:“这次又连累您走了许多的路,实在过意不去。改日我做东,请公子游湖如何?”   其实这话说出口,她也从没想司马楚会应允。不过自己心意到了,其他的也不强求。   “我明日有事,其他时候都可以。”司马兰台郑重回应。   “啊……好。”苏好意真没想到兰台公子这么好说话,看来自己之前对他有误解。   想必兰台公子本来是个随和的人,只是不善言辞罢了。   “走吧,我把你送回去。”司马楚向前边指了指,还差一条街就到春愁河畔了。   “已经劳烦公子许多了,就送到这里吧。”苏好意伸手拨开被晚风拂到脸上的发丝,一张笑脸犹如初绽的白茶:“那边人多混乱,万一唐突了公子反倒不美。”   苏好意不想给司马兰台多添麻烦。   “你待人总是这般周到细致吗?”司马兰台忽然开口问了一句。   “公子过奖了,”苏好意连连摆手,笑得依旧自然:“我不过是略微懂事些罢了。”   这时有一老一小两个人推了车子过来,走到近前,苏好意认出来是甘婆婆和她的外孙。   甘婆婆从年轻时就守寡,只有一个女儿,招赘了个外乡人做女婿,没两年就有了孩子,一家人也和和美美的。   可惜没过几年,女儿女婿都染病死了,扔下这一老一小。祖孙俩相依为命,靠卖些冰糖雪水和瓜果为生。   因为他们常年在春愁河畔做买卖,所以和苏好意很相熟。   “婆婆,你这是要回家去了啊?”苏好意熟稔地打招呼:“晚饭吃了没有?”   “是八郎啊!”甘婆婆站住了说,她人老眼花,况且这时候又是晚上,是听声音才分辨出苏好意的:“我们刚刚在街边买了碗馄饨吃了,天晚了,这把老骨头支撑不住,得回去睡觉喽。”   “小三子又长高了,”苏好意摸了摸那小孩儿的头,又疼爱地捏了捏他的脸:“还有果子没卖掉啊?都卖给我吧!”   果车上还有些水果,如今天气热了,过一晚水果就会不新鲜,更难卖掉了。   “哎呦,那敢情好,每次遇见你都买我的果子。”甘婆婆咧嘴笑着,露出仅剩不多的几颗牙。   这些果子的确不值几个钱,可对她来说却已经是帮了极大的忙了。   苏好意付过了钱,从里头选出最好的两颗果子来,就着甘婆婆车上的水桶清洗干净,用自己的手帕托着递给司马兰台:“公子喝了酒,吃个果子解解酒吧。”   司马兰台身手接过,并轻声道了个谢。   甘婆婆和外孙继续推着车往前走,苏好意目送着他们走远,不知不觉出了神。   每次见到这祖孙二人,都能勾起她幼时的回忆。   当年小小的她也是跟在姥姥身后,祖孙俩早出晚归,相依为命。   可是那个心善又倔强,爱骂人爱喝酒却疼她疼到骨子里的小老太太,再也不会回到她身边了。   小的时候,她天真地以为就像舅爷爷说的那样,只要她乖乖的,姥姥就会来找她。还会像平日里那样,见了面亲热地叫她小王八羔子,然后给她做鸡汤面荷包蛋。   可后来渐渐明白,姥姥其实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没问过任何人,只是自己想明白了这件事。当年她虽然还小,可也已经记事了。   苏好意就这样出神,一脸的恸色。   直到一个醉汉摇摇晃晃走过巷子口,高声唱了两句戏文,才让她清醒过来。   回过神来的苏好意歉然地笑了笑,将不小心泄露出来的情绪迅速敛去,但终究失了态,难免有些羞窘,朝司马兰台拱了拱手说:“真是对不住公子了,万望见谅。天晚了,在下回去了,公子也请了回府安歇吧,改日再会。”   “苏公子这是怎么了?”墨童走上来,望着苏好意的背影喃喃问道:“也没什么事儿啊?怎么忽然间就……”   “多嘴。”司马兰台丢下一句话上了车。   墨童哽了哽脖子,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为什么苏公子说什么公子都让他说完?晃神了也不提醒,就那么在一边静静等着。自己说话超过两句就要被训斥。   难道是因为自己长得黑,苏公子白么? 第21章 责深方显爱之切   湛湛青天下,老大一座府邸。日影倾泻,中庭寂寂。偶有人走动,却都轻手轻脚,不敢大声喧哗。   这等深宅大院自带着古朴幽深,里头的人潜移默化不自觉地守着规矩,仿佛怕坏了飞檐落闲雀,花影上女墙的静好时光。   高家的正门上虽然挂着“敕造卫国公府”的金匾,但规模已然超过了京城任何一家府邸。俨然一个村落。   因为高家已经三百年没分过家,房舍占了鹿鸣街孝祥巷一整条巷子。   也亏得高家人世代谦卑低调,不但为皇帝赏识,更被同僚推重百姓欽仰。   长房院内,大老爷高明臣将戒尺横放在桌上,这声响让跪在地上的吉星听了难免心颤。偷偷看了看门外,一个人影也无,心说今天怕又逃不过一顿打了。   “两只贼眼睛滴溜溜的看什么?!”高大老爷沉声断喝:“告诉你吧,今日老太爷进宫去了。太太们都去庙里拈香,没人能救得了你。”   吉星心道:何止?我爹被你支去祠堂,大嫂还没出月子,就连我的书童也被赶去打扫书房了。我现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成了罐里的蛐蛐,情等着挨揍罢了。   高大老爷见他低着头不做声,以为他真心怕了,语气倒也禁不住缓和了一些:“上次叫你读书,不懂的尽可以问。府里的叔伯兄长,不拘哪一个都能做你的老师。可是你呢,半点都不肯用心,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看看你的几个哥哥,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早都进学了。”   也不怪高大老爷如此说,高家一向以教子有方闻名天下,子弟纯孝博学,就算不能个个成为国家栋梁,却都能够守成克己,德行无亏。   哪想到小一辈里居然出了吉星这么个遍身反骨的家伙,不爱读书又不守规矩,偏偏老太爷极疼他,众人也多护着他,着实令大老爷头疼。   大老爷高明臣如今已官至尚书,又是高家的族长,按理说教育子弟这样的事他是管不过来的,可对吉星他却始终不能放手。   只因他与吉星表面上是大伯和侄子,其实是父子。   吉星是高明臣与正妻胡氏生的小儿子,因为三老爷高承臣无子,故而把吉星过继给了他。   三老爷随性和蔼,不似大老爷这般严厉,平日里也不苛求吉星攻读,反倒怕他累着。   高大老爷恨铁不成钢,隔三差五就要教训吉星。   吉星最怕的就是他,每次被训斥都不敢反驳,饶是如此,最后也免不了要挨几戒尺。   “问你话怎么不说?猫把你的舌头叼去了?!”高大老爷的胡子气得抖了三抖,声音不自觉又抬高了。   “侄儿无能……”吉星哼唧了半句话出来,屁股不安地歪了歪,心想要打就快点打,打完了好溜出去玩儿。   “哼!除了长的得人意儿,简直一无是处!”高大老爷恨恨道:“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绣花枕头!”   若不是吉星生得太好,众人大约也未必会这么宠着他,如今眼看着宠坏了,高大老爷想凭一己之力勒转马头,不由深感疲惫。   “大老爷,老太爷回来了!”家仆在门外禀告:“已经到了二门。”   高明臣听了急忙起身出去,不忘呵斥吉星:“老实跪着!”   吉星紧抿着嘴才没笑出来,祖父回来了,就意味着这顿打逃过去了。   高家老太爷单名一个肃字,宰相致仕,虽然已经不问朝政,却依旧德高望重。   当今圣上继位五年,且只有十七岁,年纪太轻,需要历练。因此,如今大夏国的朝政,主要交由摄政王永王处理,他是皇上的亲叔叔,先帝的胞弟。   小皇帝常请高老太爷进宫去给他讲习,高老太爷也因此被授予太傅之职,只是名大于实,毕竟老太爷年事已高,不堪劳累。   “今天家里怎么这么安静?孩子们都哪去了?”高老太爷笑呵呵地问,他天生就是个极和蔼的人,在官场上也被人称为“高佛子”。   “大约跑到后院去爬树摘果子了。”高明臣陪笑道。   “我今日进宫的时候,皇上赐了我三个果子,”高老太爷说着从袖筒里拿出三颗黄澄澄带紫紋的果子来:“说是南越那边进贡来的,有老长一个名字。叫人把那几个孩子叫过来,两个给他们分着吃了吧!还剩一个留给吉星。”   “父亲未免也太偏疼吉星了,”高明臣说道:“这孩子已然被惯坏了。”   “我再不偏疼他些,难道被你给管束得葳葳蕤蕤的才好?!”高老太爷冷哼一声:“莫非我当年就是这么管束你的?”   高明臣被呛得一句话也不敢辩驳,垂手跟在父亲身后。   等把高老太爷送回院子,高明臣又回来,见吉星还跪在那里。从侧后方只能看见他圆乎乎的小脸和琼瑶鼻尖,说到底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   这时又有下人来报:“大老爷,大少爷同司马家的七公子进府了。”   大少爷就是高照的胞兄高熙,也是司马兰台的堂姐夫。高熙娶妻司马氏,上月生了一女,取名湄儿,还未出满月。   “兰台想必是给湄儿瞧病来了,”高明臣道:“赶紧好生伺候着。”   一低头见了吉星,便发话道:“别在这儿跪着装相了,到前头去见见客。看看人家兰台是何等的出息,你也学着点儿!”   吉星不敢违拗,起来到前头去了。   高熙的女儿近来总是夜啼,又不知是哪里不舒服,恰好他今日到岳丈家去,正遇上司马兰台也在,就请他过来给瞧瞧。   高熙正同司马兰台说着话往里走,一眼看见了吉星,忍不住笑问:“猴儿今儿怎么不跳跶了?敢情如来佛今日在家呢!你嫂子给你留了好吃的在厨房呢,记得叫丫鬟给你端过去。”   吉星有些不好意思地跟司马兰台问安,含含糊糊叫了声七哥。   司马兰台点点头,回了一句:“许久不见你,有空儿去我医馆那边玩儿。”   司马兰台的医馆很低调地开业了,并没有知会任何亲故。 第22章 自幼善讨风流债   苏好意早起在自己房中吃过饭,穿戴整齐,将小金龟系在腰上,站在窗口看了看天,又拿了把湘竹骨的扇子出了门。   楚腰馆前门不开,她从后门出来,沿着春愁河一路向南走。   今天苏好意要干她的老本行——收花账。   楚腰馆门面大,生意多,来的客人也是各形各色。有挥金如土就以花钱为乐的,也少不了小气吝啬欠债不还的。   遇到这样的,就得上门讨债,不过这花账可不是好收的。   苏好意今天要去的是宋三少家,宋家是天都小有名气的瓷商。   这位三少爷虽然是个庶出的,却是宋老爷的独子。之所以行三,是因为他上头还有两个正出的嫡子,不过都夭折了。   宋三少二十几岁的年纪,整天狂嫖滥赌,不务正业。   宋家虽然有几个钱也搁不住他这么糟践,更何况他手里的钱也有限,一时花光了又耐不住寂寞,于是只好赊账。   楚腰馆也有个规矩,新客人一律不许欠账。老客人的话可以欠半个月,但半个月后就必须得付清了,否则就要上门去讨。   宋三少的花账挂了快两个月了,在苏好意之前,楚腰馆的几个龟奴也来讨过,可宋家不认账。   于是苏好意才出马,一般像这种烂账、死账最后都得落到她手上。   来到宋家门前,苏好意忍不住乐了。原来宋三少欠债不止一家,百花楼、千红阁好几家的人都在这门前等着呢。   这几个人一见苏好意都笑着叫“八郎”,苏好意也忙回礼。   “这是怎么说的?姐姐们怎么亲自来了?”苏好意问那几个人。   妓院里出来催账的都是龟奴,姑娘们出来还真是少见。   “这宋三少太不地道,睡了老娘不给钱,明摆着想要白嫖嘛!”一个叫小蝶的姑娘说:“他丢的起这个脸,老娘还丢不起这个人呢!”   “是啊八郎,我们家不像你们楚腰馆根深叶茂,做的就是小本生意,还等着米下锅呢。”又一家的姑娘说。   “姐姐们笑话了,我们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何况每天支出去的银子也要好几百上千,总不能只出不进呐!”苏好意笑眯眯道:“合着咱们就在这儿等吗?不能进去坐着?”   “你还做梦呢?这宋家不认账,哪肯让咱们进门去?”小蝶一边用小锉刀轻轻磨着指甲一边说:“我在这儿蹲了三天了,都晒黑了。”   苏好意听了,笑了笑不再说话,找了个干净有阴凉的石台阶坐下,用扇子遮了脸,低头打瞌睡。   就这么等到了将近正午,宋家的府门才开,原来是宋老爷要出门。   讨账的几个姑娘连忙站起来冲上前去,围住了宋老爷要账。   这个说:“宋老爷,我们卖的是皮肉挣的是辛苦钱,就是天王老子到了我们那儿也没有白嫖的道理。您好歹高抬贵手,赏我们几个钱,让我们回去也有个交代。”   那个说:“宋老爷,您一顿饭钱就够了还我们的账了,何苦为难我们这些下九流呢?”   又一个说:“要是再不掏钱,我们可闹的公堂上去!到时候看谁丢人!”   可不管这些人怎么说,宋老爷都铁青着一张脸,只是喝令家中的仆人将这些人赶走,之后坐上车扬长而去。   宋家的仆人被那几个姑娘缠得恼火,不耐烦地说道:“你们别跟这儿裹乱!撒泼骂街都不好使!实话跟你们说,三少爷因为总到你们那儿去,已经被老爷打的动不得了。也说了要钱一个大子儿没有,要命就进去把三少爷抬到你们那儿去!”   说完也一甩手进去了。   那几个讨债的姑娘还不死心,站在门口骂了半天街。   说实话,她们也并不想对簿公堂,衙门里的官差最能勒掯他们这些卖笑的。   就算经了官把账要回来,也得有一大半落到官差的手里去。这还算好的,要真是遇上心黑手狠的,不搭些钱进去才怪。   苏好意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根本就没上前。   站起身跺跺脚,一言不发的走了。   她可没回楚腰馆去,而是跟着宋老爷的马车下去了。   马车停在广宾楼门前,宋老爷下了车径直进去了。   苏好意猜宋老爷多半是来这儿谈生意的,不然不可能特意跑到这儿来吃顿午饭。   她也随着进去,就在宋老爷旁边的一张桌上坐下来,朝宋老爷拱了拱手。   宋老爷狠狠瞪了她一眼,就把脸转过去,再也不看她了。   过了一会儿,又一个商人模样的人走了上来,宋老爷急忙抱拳迎了上去,显然今天要请的就是这个人了。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坐下,宋老爷把小二叫过来点了几个菜。   小二是认得苏好意的,从这边桌上下来直接走到她跟前,低声笑着说道:“难得八郎今日来,我们掌柜的吩咐小的来问问,您是一个人,还是等朋友?”   “就我一个人。”苏好意含笑答道:“随便给我来两个菜就行了。”   小二退下去,过了半天,左右手各托着一个托盘上了楼。   把宋老爷他们点的菜上齐了,回头又给苏好意一桌上放了两荤两素四道菜并一壶酒。   “八郎,您慢用。掌柜的说了上回的事多亏您,这点酒菜不成敬意,权当孝敬您的。”小二十分分殷勤地说。   “多谢,多谢!愧不敢当。”苏好意忙拱手。   这边宋老爷和那人果真是在谈生意,那人听口音就是外地人,苏好意听了几句就听明白了,他们是因为运费的事谈不拢。   宋老爷的意思是他的瓷器价钱已经压得很低,如果再包运费实在不划算。   而对方却丝毫也不肯相让,还说京城里做瓷器的又不止他一家,不信找不到更便宜的。   两个人先前还算和气,说着说着就有些急了。   苏好意站起身走过去,手里端着一杯酒,陪笑着说道:“二位可否听小人一言?”   宋老爷以为她是故意来拆台让自己难堪的,便沉着脸说道:“这没你的事,少给我添乱!”   苏好意不走,笑吟吟道:“宋老爷的瓷器往梅州运,不知是走水路还是走旱路呢?” 第23章 左右逢源小狐狸   那位外地客商听了苏好意的话忙搭话:“这位小哥,敢情你有门路?”   “不知如何称呼您?”苏好意客客气气的问,随即坐了下来。   “在下姓杨,你叫我杨大哥就成。”外地客商说道,他也以为苏好意是过来抢生意的,毕竟宋老爷的脸色在那儿摆着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安心搅我的生意是不是?”宋老爷的脸更黑了。   他最近诸事不顺,谈生意又有个讨债的跟着,心情能好才怪。   苏好意却全然无视他的臭脸,依旧笑模笑样说道:“杨大哥,你若信我,还是得跟宋老爷把生意做下去,虽说这京城做瓷器生意的多的是,可真能拿的出手,价格又公道的,还数宋家。”   “这点就不用你说了,”杨老板呵呵笑着说:“我们是因为运费的事争执不下。”   “没错,所以在下才问是想要走水路还是走旱路。”苏好意笑道。   “这位小哥儿,你这话说的可就外行了。”杨老板说道:“我们倒想走水路,可船帮那边儿说不上话呀。我们这生意小,人家不愿兜揽。”   “这事儿全在我身上,只要你和宋老爷做生意,我保你能走水路。”苏好意一挑眉道:“可若是换成别家,这事儿我可不管了。”   “这……你不是逗我吧?”杨老板不敢信:“真要是能走水路,这运费我情愿出。旱路车马颠簸,每次运到地方东西都要碎不少,运输价钱也高,所以我才会在这上头打转转。”   “宋老爷,您意下如何呢?”苏好意笑问。   “你……真肯帮我?”宋老爷当然知道苏好意和海清秋的关系,可没想到她会真的肯帮自己的忙。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何乐而不为呢?况且你们运货又不白运,船帮也有钱拿嘛。”苏好意笑得像只抿起耳朵的小狐狸,又狡黠又讨喜。   “好好好,既然这样的话,我就不再去找别家了。”杨老板拍了桌子:“对了,这位小兄弟不知该如何称呼?我光顾着高兴了,还请恕罪。”   “您叫我八郎就成。”苏好意道:“这样吧,过午听我回信,我去跟船邦管事的兄弟说一声。”   苏好意临走前从怀里掏出来一小块碎银子放在自己桌上,算是酒菜钱,虽然跑堂的已经交代过,这是掌柜的请她的,可苏好意从来不愿占人便宜。   她出了酒楼买了几样时新的点心,提着去找了童三爷,这点小事犯不上去麻烦海清秋。   童三爷听了点头道:“苏小爷放心,这事儿容易的很。只要叫宋老板到时来找我就是了,若是能装满船最好,不能够的话和别家货物拼一个船也走得。”   “那就麻烦三爷了,您过午忙不忙?晚上我请您吃饭。”苏好意诚心邀约。   童三爷笑着摆手道:“咱们自家兄弟万不必这么客气,下次您有什么事儿直接打声招呼就成,可别再带东西了。这要让帮主知道,我得挨训。”   “我若是见外,就不会直接先答应宋老板他们了。这点心也不过是随手买的,别说是这个,就是再值钱的东西三爷又何尝放在眼里呢?”若论说体面话,苏好意真是随手拈来,还能说出好几套不重样的。   “小爷若是不忙,可在我们这玩儿玩儿。”童三爷指的是楼下的赌坊。   “承您的情了,不过我今天还有事儿,改日的吧。”苏好意拱了拱手表示谢过。   从童三爷爷这里离开,又回了酒楼。果然,宋老爷还在那里等着。   苏好意把童三爷的话转述了,宋老爷拿出一张银票来给了苏好意:“说好了,这钱并不是我儿子欠的花账,而是你帮我做生意给你的抽成。这话你要明白。”   苏好意笑眯眯将银票接过来,说:“明白明白,多谢宋老爷体谅。”   “我倒想问问你,为什么反倒帮我促成生意?要是换成旁人,只会让我出丑丢脸。”宋老爷问出在心里憋了许久的话。   “在下要的是银子,又不是您的面子。”苏好意天生一张笑面,待人接物总是一团和气,仿佛从来不会生气一样:“我知道您的本意不是欠账不还,是想从此断了三少爷去花街柳巷的路。宋老爷一片苦心,在下当然理会得。”   “唉!你是个乖人,”宋老爷听了忍不住长叹一声:“我那混账儿子若是有你一半懂事,我死了也能闭眼啦!”   宋老爷一生没去过花街柳巷,谁想他这个儿子把他省下的一块儿都补上了。   宋老爷恨铁不成钢,连带着也恨起了赌坊歌馆。可这个小小的龟奴,竟然无论如何也让他讨厌不起来。   说起来才是个半大孩子,却眼活嘴甜,心思缜密,当真是后生可畏了。   等到苏好意离开,宋家的管家找了来:“小的见老爷许久不回府,不知在外头有什么事情,所以过来看看。”   “没什么事,不过是和杨老板谈生意。”宋老爷站起身说:“他说过午会来,这会儿想必有事耽搁了。一会儿你去给他送个信,就说船帮的事儿成了,让他定日子吧!”   “好,小的这就是去说。”管家连忙答应:“您回府去歇着吧。”   宋老爷从酒楼出来上了自家的马车,管家站在车旁边,准备等老爷的车走了,他再去找杨老板送信。   “对了,你还要把那个逆子给我看住了,”宋老爷临放下车帘前又对管家交代:“不许他再狂嫖滥赌。”   “小的尽力。”管家垂手说道,其实心里也直打鼓。   “倘若万不得已也只能去楚腰馆,其他地方一概不许去。”宋老爷扔下这句话,因为他也知道自己那个儿子是什么德行,让他安分守己等于不让狗吃屎。   苏好意出来后看看天色还早,打算再去收一份账。   欠债的人叫陈德兴虽然有几个钱,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泼皮无赖。   他最不爱干的事儿就是往外掏钱,那比揭他的皮还难受呢!   苏好意决定去会会他。 第24章 奸邪恶向胆边生   苏好意看见陈德兴的时候,他正在一个水果摊子前站着,把上头的果子翻来翻去。随手拿起一个,吃两口丢到一边,又换另一个,接连吃了几个果子,抹抹嘴说:“一点儿也不甜。”   卖果子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生得瘦瘦的,知道陈德兴是恶人,也不敢同他争,委屈得直掉眼泪。   陈德兴伸手到这孩子脸上扭了一下,阴阳怪气地说:“哭什么?!大爷不过是吃你几个破果子。知道你家穷,可惜你现在太小,又全身瘦的没四两肉。等你再大些,陪我几个晚上,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那孩子一个劲儿的躲,吓得发抖。   苏好意平生最见不得的就是老人和孩子被欺负,当即走了过去,拿出几十个铜板来递给那女孩子,温言说道:“别哭了,这些应该能抵得过陈大爷吃的果子钱了。”   陈德兴一看苏好意立刻就笑了,熟络得好似故交一般:“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八郎啊!这是怎么个意思?我可没让你替我还账。”   “放心,这点小东我还做得起。”苏好意满脸是笑,看不出丝毫的嫌恶之情:“陈大爷贵人多忘事,在下来是想提醒您一声,半年前您在我们那儿喝了顿花酒,点的还是头牌姑娘,后来您忙着有事先走了账没结。”   陈德兴做恍然大悟状:“哎呦呦!瞧哥哥我这记性!你要是不提,我还真给忘了。多少银子来着?”   “不多不多,八十两而已。”苏好意笑答。   “哎呦,真是不巧了,哥哥今日出门也没带钱在身上啊。”陈德兴无奈地一摊手。   “话说的也是,谁没事身上带着那么多银子呢!”苏好意表示理解:“不过我可以跟着哥哥回府去拿。”   苏好意知道陈德兴是个赖账鬼,陈德兴也知道苏好意是个讨债行家。   两个人表面上和颜悦色,暗地里却在彼此较劲。   陈德兴这个人不是一般的坏,别看他名字里有个德字,但平时做事最缺德。   他原本想着赖账,但看现在的情形怕是赖不掉,看着苏好意那张千娇百媚的脸儿,顿时来了主意。   “八郎啊,我今日可是应了东乡侯府管家的约,要到他们府上去。”陈德兴小声说道:“你要是不忙,就先陪哥哥到那儿去,然后再跟我回家拿银子,我一准儿给你。”   这个东乡侯苏好意是知道的,皇帝去年大婚,他是皇后的表亲。家里是皇商,很是有钱。   上几年才进京,在郊外建了个别苑,整日价吃喝玩乐,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   苏好意当然知道陈德兴没安好心,他说是要还钱,其实是在诓自己。   不过今天她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教训教训这个恶人。   所以就高兴地答道:“那敢情好,我还没进过东乡侯的别苑呢!听说那随心苑里头有好多新玩意儿,劳烦哥哥也带我进去见识见识。”   陈德兴眉开眼笑,满口答应道:“好说,好说,咱们这就去吧。”   这时候天还没黑,两个人雇了辆马车来到了随心苑,下了车,陈德兴对苏好意笑道:“苏老弟,这车钱还是你付了吧!回头哥哥一并都还你。”   苏好意笑得一脸纯良,似乎根本没觉察到危险:“好说好说,不过几十个铜板罢了。”   陈德兴在心里冷笑:想跟老子讨债,下辈子吧!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把你卖了你还帮着数钱。东乡侯好男风,谁能给他搜罗来可意的人,轻轻松松就能得上千两银子。   老子今天把你这么个尤物送到他的床上,几千两白花花的银子轻轻松松就入了账。你一个小龟奴又能奈何得了谁?   他叫苏好意在台阶下等着,自己走到门口跟看门的嘀咕了几句。   过了一会儿,管家出来了。两个人在门口咬了会耳朵,那管家特意看了苏好意两眼。   随后就把他们两个放了进去。   “八郎啊,管家有事儿先忙去了,给咱们两个准备了一桌酒菜,你还没吃晚饭吧?咱们两个先把饭吃了,等管家来了好商量事情。”陈德兴说。   “别说,我还真饿了。”苏好意摸着肚子说:“就是怪不好意思的。”   “没什么难为情的,这不是有哥哥的面子罩着么!”陈德兴故作大方地说。   两个人被领进一个院子的东厢房,酒菜不能马上端上来,倒是先上来一壶茶。   苏好意拿起茶壶倒茶,趁机往茶壶里放了一颗丸药。   轻轻晃了晃,那药丸遇水即溶,无色无味。   倒好了两杯茶,陈德兴早就口渴了,拿过一杯就喝。   他跟管家定的计策是在一会儿上的酒里放上迷药,给苏好意喝了,然后好摆布她。   苏好意哪会等到那时候,所以就先下手为强。   “哎呦,不行,小弟的肚子有些不舒服,得上趟茅房。”苏好意有些难为情地对陈德兴说。   “那你快去快回,”陈德兴丝毫也没起疑:“问问门口的下人,叫他们指给你。”   苏好意出了门,问了这府里的下人茅房在哪边,稍后又转到门前,对守门的家丁抱拳道:“钱袋好像掉在外头了,我得去找找。”   守门的家丁也没得到吩咐不许他出府,所以就任由苏好意去了。   陈德兴和管家都将他视作手无缚鸡之力的软脚虾,以为把她赚进府就无论如何也跑不掉了,根本没有严加防范。   再说陈德兴,连喝了几碗茶后,也不见苏好意回来。他自己觉得有些迷迷糊糊的,以为是屋子里没点灯的缘故。   刚把桌上的蜡烛点燃,忽然就惊叫起来,因为看他看到屋子的角落里蹲着一只青面獠牙的鬼。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一下打翻了烛台,疯了一样往外跑。   外头的下人听到动静准备进来看看,被他横冲直撞的扯倒了。   陈德兴一边喊着有鬼,一边往外跑。这是什么地方?岂容得他放肆!下人们赶忙去捉他,却都被他认成了鬼。   这时东厢房起了火,众人又忙着去救火。   一时间吵吵嚷嚷,苏好意在府外头都听见了。 第25章 兰台公子好雅兴   动静闹得这么大,想瞒也瞒不住了。   府里的侍卫将陈德兴捆住了手脚,可他还是声嘶力竭的叫喊,于是只好把他的嘴也堵上。   管家这时候也来了,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他这是怎么了?”管家问。   “不清楚,一个劲儿喊有鬼抓他,力气还大得吓人。”家丁说:“可能是疯了。”   “跟他一起来的那个人呢?”管家看了半天没见苏好意的影子。   “早出去了,说有事。”守门的家丁有一个跑进来看热闹,听管家问就说了。   官管家直嘬牙花子,这他妈明摆着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可如今这情形哪还顾得上去找苏好意,只能先顾眼前了。   这件事情惊动了东乡侯,派了人出来问。   “刘管家,这是闹什么呢?侯爷今天本来就心不顺,我们刚哄得开心了,这会儿又坏了兴致。说要治你的罪呢!”出来传话的是个体态妖娆的**。   管家当然不能把自己搭进去,只好把锅甩给陈德兴。   毕竟这时候苏好意已经不在场,说的越多错的越多,所以他不敢再攀扯旁人。   只说陈德兴找自己办事,不知怎么忽然间就发了狂。   东乡侯被这件事坏了兴致,就让手下的人把陈德兴丢到茅厕里待一晚,等到清醒了再送衙门。   其实苏好意给陈德兴下的药不过就是用毒蘑菇粉制成的迷幻药罢了,过几个时辰就会自愈,并不会伤害性命。   她带着这个东西也是防身用的,今天拿来做弄陈德兴,纯属一时兴起。   账是要不回来了,她也没打算要。   陈德兴那厮被丢在茅厕里,清醒过来后根本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可他既不能动又开不了口,只能忍受着臭气熏天,在里头熬了一整夜。   这还不算完,侯府的房子烧了半间,他要描赔,否则就要送官。   陈德兴再怎么泼皮,却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乖乖的赔了一大笔钱,才算完事。   想回头去找苏好意的麻烦,可手里又没把柄,又怕苏好意借船帮的手收拾自己。   可他终究不甘心,喝酒之后发了几句牢骚。不知道哪个好事者把他的话传到了东乡侯的耳朵里,侯爷的气还没消,命人把他扭送到了官府,说他在府内纵火还偷东西。   陈德兴在衙门里过了好几遍堂,被打得皮开肉绽,最后把家底儿都折腾光了,还被定了个流放之罪,发配到沙门岛去了。   再说苏好意,整治了陈德兴后一脸坏笑地往回走。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路上行人渐稀。   在经过天香街的时候,忽然有人叫住了她。   苏好意回头一看,是墨童。   “苏公子,果然是你,”墨童见了苏好意很高兴:“我老远看着还不大敢认呢。”   司马兰台坐在车上,依旧是那副冷清相,苏好意连忙请安,笑问:“公子到哪里去了?是要回府么?”   “苏公子不知道,我们是打医馆回来,”墨童嘴快得很:“我们公子的医馆开张了,就在城北。”   “哎呦,这么大的事在下都没能道贺,实在是该死!”苏好意十分过意不去。   “不妨事。”司马兰台回了一句。   “苏公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我们谁也没知会,你也知道我们公子不耐俗务,况且医馆又不要生意兴隆。”墨童一张嘴说不够似的。   苏好意一点儿也不意外,司马兰台怎么看都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让他呼朋结友,大排宴宴,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公子的医馆开了,对京城的百姓来说实在是件天大的好事,病者遇良医,犹如旱苗遇雨,祛病除患恩同再造,”苏好意说道:“难怪那么多人仰慕公子了。”   “苏公子有所不知,我们公子坐馆的第一天,差一点儿没挤出人命,”墨童心有余悸地说道:“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儿不知道怎么都病了,排着队让我们公子给瞧。有的还因为插队大打出手,看她们的劲头哪像病人。后来没办法,只好又找了一位郎中,凡是轻症都归他瞧,重症才送到公子那里去。”   “多嘴。”司马兰台对墨童下了禁言令。   墨童无奈地对苏好意眨眨眼,一脸的身不由己。   苏好意不敢多耽搁,陪笑说道:“公子在医馆忙了一天,想必累了,早些回府歇着吧。”其实她今天也累了,想早些回去休息。   “不是说游湖吗?”司马兰台一句话抛出来,让剩下的两个人一下子愣住了。   墨童自幼跟着自家公子,何曾见他主动提出游玩过!   苏好意也很突然,她的确之前邀约过司马兰台游湖,可是还没准备好,而且司马兰台主动提出来,实在有些突兀。   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说道:“难得公子今日好兴致,可是在下还没准备齐全,呃……如此仓促,怕怠慢了公子。”   “随意就好,不必刻意周全。”司马兰台似乎铁了心要游湖。   话都说到这份上,苏好意就不能再推拒了。   这里离落月湖也不远,苏好意上了车,让墨瞳先把车赶到醉仙楼去,她到后厨找了相熟的人,加塞订了一桌酒菜。   多给了银子,叫他们做好之后送到湖边船上去。   然后驱车来到落月湖边,此时湖上已经有不少画船往来,这时节天气渐热,因此夜里也就越发热闹。往往通宵达旦,这也不过刚刚开始而已。   苏好意选好了船,上了船也叫他们先泊着等酒菜。   不一会儿,醉仙楼的伙计将苏好意定的酒菜全部送了来,不但荤素搭配,连颜色配在一起也十分美观。   船夫一篙撑开画船,荡悠悠飘向湖心。   苏好意拿起酒壶给司马兰台倒酒,酒壶在她手里行云流水般三起三伏,有个名儿唤作“凤凰三点头”,酒杯里的酒满到九分九,一滴也没洒出来。   “多谢公子赏脸,实在是小人的荣幸。”苏好意自己也倒了一杯,双手擎着向司马兰台敬酒。   “也多谢你。”司马兰台碰了杯一饮而尽,脸上疏离的神情淡去不少,甚至多少能看出几分喜悦来。   苏好意于是了然,兰台公子与世隔绝太久,根本不知该如何融入这俗世凡尘,也许他并非表面上看到的那么冷。 第26章 今夕何夕戏中人   苏好意心里既然这么想,就打算陪兰台公子好好儿乐呵乐呵。   于是转过头,对坐在船后的老艄公说道:“胡子爷,给咱来一段儿!”   老艄公呵呵一笑,捋了捋自己的长髯,扯开嗓子唱了一段《渔歌子》,虽然没有丝竹伴奏,但苍凉豪阔别有韵味。   苏好意笑着问司马兰台:“公子觉着怎么样?”   “好。”司马兰台点头,确乎觉得别致又应景。   苏好意又陪饮了一杯,指着桌上的一道菜说:“这道鲜炒忘忧是这几日才上的新菜,公子尝尝看。”   说着拿起一旁的公筷给司马兰台布菜。   没一会儿,对面来了一只大船,船上有人笑着大声道:“我当是谁让大胡子开了腔,原来是八郎!你游湖怎地不到我们船上来?”   苏好意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了,连忙笑着起身走到船头,施礼道:“原来是有涯先生,我就说您这么会高乐的人,怎么可能不来游湖呢?!”   原来对面船上是吴涯先生,算是苏好意的熟人了。   “你船上还有谁?都一同过来吧!”吴涯先生盛情邀约:“我这船上没有俗人,再添上你这么个妙人,就真是锦上添花了。”   吴涯每次见了苏好意都必定要和她攀谈一番,能逮住苏好意就绝不和别人说话,不过他的确是一位名士,风趣可爱,又十分博学。   苏好意不便拒绝,可也不敢擅作主张。   回头看司马兰台,想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你做主就好。”兰台公子语声温和,墨童惊得直咬手指头。乖乖老天爷,自家公子何时变得这么随和了?   “依在下的意思过去也好,吴先生是位难得的雅士,能同他一起游玩的,也必定不是俗人,不至于辱没了公子。”苏好意笑着道。   苏好意之所以想到那边船上去,主要是因为今天实在仓促,否则的话怎么也要带上两个乐师。   夜间游湖没太多景致可看,总要有舞乐相伴才好尽兴。   而且说实话,她真怕到后来跟兰台公子没得说,毕竟对方的话不是一般的少。   好在这尊神不反对,使得苏好意能够借花献佛。   等司马兰台站到船头上,那船上的人才知道苏好意陪的是他。   “奇遇啊奇遇!”吴涯先生拍着手道:“真是再也想不到能遇上兰台公子。”   司马兰台虽然寡言,却并不无礼,吴涯先生是御用画师,也常出入司马府。   虽然和他不熟,却也算是长辈。   因此,司马兰台很恭敬的行礼问安。   上船之后发现和吴涯先生在一起的是大诗人李青天,他是李太白的后人,潇洒俊朗,确有谪仙遗风。   此外,船上还有许多乐师并歌姬,大多是苏好意认识的,都是惜春楼的,少不得一一见礼。   吴涯先生的船更大,所以视野也更佳。   几人落座之后,乐师们演奏了几套曲子。   吴涯先生拍手叫停,说道:“难得今天能聚在一处,众人兴致又高,不如八郎给我们来一段吧!别人不知,我却清楚你的本事。”   “先生别开我玩笑了,我那点本事如何登得上大雅之堂呢?”苏好意笑着摆手:“又何况有这么多高手在场,您就别叫我丢人了。”   “这话说的,分明是让我们没有容身之地嘛!你的本事大伙儿都知道,太谦虚可就没意思了,”一个在旁边给吴涯先生倒酒的清倌人笑着说:“又或者是八郎觉得我们根本不配。”   “娟嫦姐姐还是这么口齿伶俐,别说这么多人在,就您一个让我唱什么我就得唱什么,”苏好意笑着对那女子说:“我还是恭敬不如从命吧!不过我一个人不成,得哪位姐姐妹妹跟我搭一个。”   “那就让翠袖跟你搭一段儿吧!”娟嫦将身后一个十三四岁的清倌人推了出来,苏好意见她面生,知道是新入行的。   翠袖年纪小,没什么经验,难免有些瑟缩。   苏好意走过去温言说道:“别怕,就是随便走个过场罢了。你都会什么?”   翠袖低声说了几个。   苏好意说道:“足够了,那就演《借伞》吧!”   这个戏情节简单,说的是一个书生和一个姑娘躲雨时在庙里相遇,书生说要把伞借给那姑娘,其实是趁机挑逗。   不过这一段戏并不好演,没有一句唱词,全靠眉目传情。   演得不好,就会显得沉闷无味。   因为只是助兴,所以两个人也不必扮上。乐声一起,就算开始了。   苏好意今天是带了扇子出来的,索性就将这扇子做了伞,一递一收之间,说不尽的风流就从眼角眉梢漫出来。   她身段娇俏,骨肉匀亭,尤其是动起来的时候,一颦一笑都仿佛有光,让人移不开眼睛。   和她相比翠袖多少有些紧张,再加上是在船上,转身的时候绊了一下,苏好意伸手搂住她的腰,自然而然地将她扶住了,顺势转了个身,不著痕迹地将这失误掩过去。   不了解这段戏的人还以为原本就是这么演的。   为免翠袖再紧张,苏好意特意用眼神引着她。   苏好意的眼里住着妖,仿佛谁被看上一眼,都会不可救药地沦陷进去,万劫不复。   翠袖身不由己,随着她亦步亦趋,全然忘了周遭的人和事。   两个人在台上若即若离,半推半就,晚风吹过来,鬓影缭乱,衣袂蹁跹。虽然没有半句言语,却将少年人一见钟情的欢喜羞怯演绎得尽致淋漓。   在场的众人无不入了迷,墨童喃喃叹道:“老天爷,苏公子好美!”   等到乐声停了,苏好意团团行礼,翠袖却还没醒过来。   众人愣了半天,才想起鼓掌。   李青天更是击舷赞叹,大呼精彩:“此舞值千觞!须得大醉方才不辜负今夕所见!”   吴涯先生更是如醉如痴,兀自在那里闭着眼睛回味。   司马兰台还好,只是低头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吴涯先生指着苏好意正色道:“八郎啊八郎,我可知道天王寺里的琉璃塔哪里去了。”   天都天王寺里有一只琉璃宝塔,里头放着佛骨舍利,是佛家至宝,但几十年前就丢了,直到现在也没再现世。   苏好意纳闷极了,说道:“琉璃塔丢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又怎么会和我扯上关系?”   吴涯先生道:“依我看琉璃塔不是丢了,而是投胎变成了你。否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水晶般的人儿?”   众人听了才知吴涯先生在开玩笑,不禁都笑了。 第27章 劝姑娘休要错付   苏好意连说献丑,回到座位上后,众人饮酒闲话,直到夜深了,才准备散去。   苏好意一直留心司马兰台,生恐他不尽兴。   不过看他虽然没像其他人那样手舞足蹈,大呼过瘾,却也不像兴味索然的样子。   跟吴涯先生等人告别后,苏好意和司马兰台上岸。   “说起来,今天到底是仓促些了,没能让公子尽兴。”苏好意浅笑道:“改日公子得闲了,在下再做次东,请您去别的地方散心。”   “今夜很好,多谢了,”司马兰台的声音在夜里尤其动听:“你若不忙的时候也可以到我的医馆去。”   苏好意正要回话,忽听后面有脚步声,一个女子怯生生地叫道:“苏公子请留步!”   苏好意回头一看,是翠袖。   连忙走过去问她:“你还没回去吗?叫我有什么事?”   翠袖两手紧紧攥着,鼓起了十足的勇气却依然不敢抬头看苏好意的眼睛,低着头说道:“我想跟你说等我赎了身就去找你。”   原来这个小丫头只是和苏好意演了场戏,就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甚至萌生了从良嫁给苏好意的想法。   苏好意在心里叹息一声,知道长痛不如短痛,于是说道:“翠袖姑娘,刚刚咱们两个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千万不可当真。我绝非你的良人,休要错付了。”   “可是……可是……”翠袖听了苏好意的话,心痛极了,可还是想要挽回。   “并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咱们两个真的没有缘分。祝姑娘以后遇见可托付终身的良人,把我忘了吧!”苏好意一揖到地,以示决绝。   翠袖掩面痛哭,却依旧执拗的站在原地不肯离开。   这时娟嫦从后面找了过来,一看眼前的情形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上前拉住翠袖说道:“傻丫头哭什么?到底是年纪太小。八郎的风流债可不止这一笔,真要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哭,流的眼泪足够把那画舫漂起来了。”   说着也不理苏好意,直接把翠袖拉走了。   苏好意怪没意思的,在司马兰台面前难免觉得有些尴尬。   走过来抱歉的说:“让公子见笑了,其实刚才娟嫦姐姐说的也不尽属实,在下绝没有那么滥情。”   “嗯。”司马兰台只是应了一声。   苏好意打算就此和司马兰台别过,于是拱手道:“就到这里吧,夜已经很深了,公子快坐了车回府休息,咱们改日再约。”   “苏公子,你也上车吧,我把你送回去。”墨童本来就对苏好意很有好感,又在船上见识了她的风姿,刚刚翠袖那件事更让他觉得苏好意魅力非凡。   “不用不用,你们快回去吧,别耽误了公子休息。”苏好意诚心诚意的说。   “上车。”司马兰台看着苏好意说。   苏好意乖乖上车,从当初司马兰台执意给她手帕那件事,苏好意就知道这位大爷说出来的话从不许人不答应。   争执也是白费力气,何况她也确实有些累了。   马车走得不快,司马兰台静心凝神的样子让苏好意也不好再搭讪闲聊,靠在车厢板壁上看外头的夜色。   这时已经到了后半月,天上只有半璧琼华,街道两旁的树木深绿浓翠,舒展有情。   马车里药香清浅,让她莫名安心。   苏好意没告诉过任何人,她最迷恋的就是淡淡的草药香气。   小时候,每到夏天总有蚊虫,姥姥会在院子里燃艾叶或是用几种草药做成荷包挂在床头。   苏姥姥替人收生,手里有几张安胎和催产的药方,她的身上也总是有一股草药的味道。   性子活泼的人一旦变得安静,就格外引人注目。   司马兰台不知苏好意为何一路沉默,难免会想她人前总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独处的时候会不会很不一样。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苏好意靠着车厢睡着了,原来这难得的安静,只是因为她累了。   马车停在了楚腰馆对面,司马兰台没有叫醒苏好意。   她的呼吸绵长,显然睡得正香,淡淡月光下毫无防备的样子像一片安静的雪花。   时间仿佛静止,直到苏好意轻轻翻了个身,才发现自己竟然睡着了。   睡眼惺忪却还不忘连连道歉:“真是对不住公子了,该死,该死!”   苏好意心中追悔极了,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大意了,居然就这样睡在了司马兰台的车上,实在有失恭敬。   不过看对方的样子并没有生气,苏好意在心中赞叹这位如玉公子真是个难得的君子,难怪世人都推重他。   “你刚醒,缓一缓再下车吧!”司马兰台道。   “不用不用,这时候的天气不会着凉受风的,”苏好意笑着下了车:“耽误公子许久,真是对不住。快请回府吧!改日在下一定去医馆拜会您。”   司马兰台微微颔首,墨童朝苏好意甜甜一笑,这才掉转车头去了。   苏好意站在当街,直望到司马兰台的车不见了影子,才迈步朝楚腰馆走去。   这时候的楚腰馆人声鼎沸,醉话连篇。大多数客人都喝多了,笑声骂声混作一堂。   苏好意依旧从后面溜进来,姹儿姨这时候已经急的要冒火了。   苏好意乖乖交代了今天的行程,但隐去了捉弄陈德兴的事,又把收回来的银子交给母亲。   “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我就再也不让你晚上出门了。”姹儿姨下了命令:“虽说腿长在你身上,可你也想想我这把年纪了,哪经得住你这一次又一次的折磨。”   “这事儿的确是我不对了,可当时我想找个送信的人都没有。”苏好意说起来也很无奈:“我真是没想到兰台公子今天居然有那么高的兴致,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要说兰台公子确乎不能同那些纨绔子弟相提并论,”姹儿姨说到这的时候气稍微平了些:“况且你的确欠人家的人情。”   苏好意听母亲如此说,知道她心里已经不怪自己了,于是涎皮涎脸的凑上去搂住姹儿姨的腰说:“就知道我娘最明事理。”   “猴儿崽子!就知道哄你娘!”姹儿姨点了点苏好意的头,也撑不住笑了。 第28章 似曾相识故人来   因为昨天累了一天又喝了酒,所以苏好意一觉睡到快中午才醒来。   整个楚腰馆都静悄悄的,人们基本上都还没起。   苏好意起来洗漱完,发现扇子遗落了,但也没放在心上。   就在房里吃了口饭,看到桌上摆了一盘岭南来的荔枝,想起上一次和吉星去奇园偷荔枝的事。已经许久没见这家伙来了,多半又被关在家里逼着读书呢。   醒来了无事可做,苏好意觉得有些发闷,于是决定上街去走走。   因为晴天太阳大,她就戴了个斗笠。   走了两条街,来到了锦丰门附近,因为天气实在热,恰好见路边有一个凉茶摊子,苏好意就走过去坐了,点了杯凉茶。   这时候已经是正午了,路上没有什么行人。卖凉茶的是母女两个,因为那女孩子总是偷眼看苏好意,被她母亲打发回家了。   苏好意喝了两碗凉茶,戴了斗笠,准备付钱走人。   刚准备伸手去拿钱袋,从城门外冲进来一人一骑,因为那马跑的很快,将一个过路的瘸腿乞丐吓得跌坐在路上,骑马的人猛地勒住马缰绳,马的两只前蹄差一点儿就踏在乞丐身上。   骑马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公子,模样倒是不错,但一脸的盛气凌人,指着那个乞丐骂道:“你个臭要饭的!害得我差点儿从马背上摔下来!又没踩到你装什么死?!还不快滚!”   那乞丐本来就有腿疾,跌了一跤,又受了惊吓,腿软得厉害,所以挣扎了半天也没挪动多远。   这时后面又来了一个骑马的人,比这个少年稍微大几岁,看模样他们应该是兄弟两个。   后来的这个身形单弱,面白唇淡,似乎有些先天不足,冷着脸对之前的少年说道:“承训,你跟一个叫花子啰嗦什么,给他几个钱打发他快走就是了。”   叫承训的少年一撇嘴道:“又没踩到他,是他自己摔倒的,凭什么给他钱?”   兄弟两个说话的功夫,随后又上来了几辆车。一看这架势,就是从外地进京来的一户官宦人家。   最前头的那辆车的车帘被掀开,是个中年妇人,身上穿着绫罗绸缎,但看花纹样式还是几年前京城流行的衣服。   “承泽、承训,如今已经进了京城,可不许胡闹。给他几个钱,打发走就是了,全当积德了。”   妇人生了一张冷脸,她容貌平平,两道金剪纹给她的面相添了几分刻薄,不过声音倒很温和。   又听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在车里说道:“我和道远兄约好了在这里碰面,别让这个乞丐碍事。”   于是这家的仆人上前,把乞丐架到一边去了。   这家人陆续下了车,准备到茶棚里等人。   苏好意闲的无聊,就冷眼打量着这家人。   除了之前的两位少爷和中年妇人,又从车上下来了一个中年男人,长相竟十分体面,显然是这家的男主人了。   后面的车上下来一个跟苏好意年纪相仿的少女,然后又从车上搀下来一个六七十岁的胖大老妇人。   老妇人虽然一把年纪了却面相不善,这么大热的天,还穿着三镶三滚的佛青茧绸裙袄,衣襟上别着一串菩提子的念珠。   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但又十分地摆谱,不肯快走,定要两个丫鬟左右搀扶着她,挪了半天才进了茶棚。   此外还有一个大着肚子的女子跟在后头,低眉顺目的,看穿着打扮应该是这家的姨娘。   这些人一进来,茶棚顿时显得局促起来,苏好意于是打算起身离开。   恰好这时有人骑了马过来,走近了问道:“敢问可是禹州付玉付大人一家吗?”   那中年男人立刻笑着答道:“正是在下,你是宗大人府上的管家吧?”   苏好意听他们两个对话反倒不走了,就坐在自己之前的位子上冷眼看着。   宗府的管家笑着说:“我们老爷今天去部里公干,不能亲自来迎接付大人,还望恕罪。一切就先由小人代劳吧!”   付玉连忙说道:“这话真是折煞在下了,道远兄公务繁忙,怎能因为这点小事而耽误了正事呢?何况我们已经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了。”   “这会儿天气实在热,诸位都喝一杯凉茶再走吧。”宗府管家笑着说:“已经在鱼鼓街芳菲巷给贵府赁好了房子,一会儿小的在前头带路。”   付家人自然又客气了一番,叫宗府的管家也到棚子里来坐着,点了几碗凉茶。   付玉的妻子叮嘱自己的儿女:“承泽、明月,你们两个可别贪凉,喝两口就行了。”   她的那个女儿付明月生得瘦瘦高高的,穿着一身淡绿衣裙,五官单看着还都不错,可拼在一起却不耐看,说不出哪里多余,就是觉得别扭。   苏好意把斗笠压得很低,付家人看不见她的长相。   付家的老太太倒觉得她碍事,狠狠地剜了她几眼,苏好意恍若未见。   又过了一会儿,这些人歇好了准备离开。   车夫把马拉过来,伺候着主子们上车。   苏好意在后头不高不低的说了一声:“付大人,你的扇子落下了。”   付玉转过身来拿,顺便道了句谢。   苏好意一边递扇子一边问道:“不知大人的祖籍可是禹州姜崖县?”   “你怎么知道?”付玉有些纳罕,他的祖籍的确是这里,可这个人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苏好意又问一句:“尊夫人可是姓苏吗?”   “不,我夫人姓仲。”付玉回答,脸上疑惑的神情更深了。   “哦,那就是在下认错人了。”苏好意一笑,不再多说了。   “你……”付玉还想问什么,仲氏已经在催了。   苏好意往后退了几大步和付玉拉开距离,付玉不好追着她问,只好回身上车去了。   自始至终,他也没有看清苏好意的样子。   而苏好意隐在斗笠下的脸却已是眉目凝霜,前所未有的冷。   她冷眼看着付家人上车上马,嘴唇抿成一线,直到看着付玉的小妾大着肚子笨拙地被扶上了马车,才歪着嘴角冷笑一声:“老王八蛋活儿还挺勤。” 第29章 处心积虑苦谋求   天光炎炎,赶路的人着实辛苦,付家人饶是坐了马车,依旧觉得酷暑难耐。   好容易到了地方下了车,众人都热得大汗淋漓。   宗府的管家开了门将钥匙交到付家人的手上。   付家人自然又客套了一番,仲氏让身边的大丫环拿了十两银子给宗府的管家,算是辛苦费。   宗府的管家不要,两方又推让了一番,到底收了。   剩下的事情就得付家人自己来了,付玉让宗府的管家回去,特意说:“等明日我到府上去拜会道远兄,今日太仓促了,就不过去打扰了。”   “付大人,您太客气了,我们老爷还说等他不忙了一定亲自来看望您。”宗府的管家就是京城本地人,行事周到圆滑。   送走了宗府的管家之后,仲氏便拿出当家主母的派头来,吩咐家里的下人道:“你们都快这些赶着收拾出几间上房来,给老太太和少爷小姐们歇着用。”   付玉的小妾已经有了八个多月的身孕了,坐了一路的车实在是颠簸的难受,于是就用眼神向老爷求助,付玉就命丫鬟:“赶快扶着姨奶奶到后头歇着吧。”   仲氏连忙说道:“这院子本来就不宽敞,姨太太就住厢房吧!”   小妾也不敢争,只好挺着大肚子住到后院的厢房里去了。   这时付家的老太太和付明月都坐在院子树荫下的石桌旁,老太太最疼小孙子付承训,连声说道:“好宝贝,你到这树荫下来坐着,别在那大太阳地站着,当心中了暑。”   付承训还是那一脸玩世不恭的样子,撇着嘴说道:“这院子比起咱们之前的住处可小的多了。”   “小祖宗,我劝你知足吧!这可是寸土寸金的京城!”仲氏不免觉得儿子实在不懂当家人的难处:“租这么个院子,一年就要上百两银子呢!真是不当家花花的。”   “别的都罢了,要他们快些给我打扫出一间佛堂来,我好早晚念佛做功课。要不是我这些年吃斋念佛的,怎么保佑得家宅平安,我儿官运亨通?”   仲氏听了没有搭话,走到里头去看仆人们打扫了。   等到屋子打扫完毕,东西也归置的差不多了。老太太已然在床上鼾声如雷,仲氏才开口跟付玉抱怨起来:“听听老太太说的那些没见识的话,你到现在连个从六品的官儿还没熬上呢,就称得上官运亨通了。可见你们家到底是种田的出身,没见过大官儿。”   付玉有些无奈的说道:“她一把年纪了,你同她计较些什么?有这个功夫,不如好好的想一想下一步怎么走。”   “能怎么走?这么些年咱们在京城又没有近亲厚友,好在如今宗弘在吏部站住了脚,往后的事就得全拖赖他了。”仲氏说道:“收拾收拾,改日到他府上去拜访,好好的说些知近言语,要他帮着找找门路。”   付玉出身低微,祖辈都是乡野小民。   到了他这里有兄弟四个,他行三。   细说起来,这付玉也是个难得的,自幼就喜欢读书。   二十岁上中了秀才,受到仲氏舅舅孙举人的赏识,跟仲氏成婚后继续攻读,几年后中了举人又中了进士。   不过这些年他一直都在地方上任县令,兜兜转转的也没什么大起色。   不过大夏有规定,凡在地方任职满十年的七品官员可进京述职一次,择优留京录用。   仲氏和付玉十分珍视这个机会,卯足了劲儿要留在京城。   所以提前就和付玉的同榜同州进士宗弘透了消息,让他帮忙。   “你坐在那儿发什么愣?把外边的衣裳脱了歇歇吧。”仲氏提醒丈夫:“歇过来还有的忙呢。”   其实付玉是忽然想起来今天在茶棚里遇到的那个少年,为何好端端的他会问自己那些话呢?   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对自己的底细知道的那么清楚?他该不会是……   不不不,那孩子是个女孩儿,而且不是说已经死了吗?   再说苏好意,她从茶棚离开之后并没有回楚腰馆去,而是来到了城东的臭水沟附近。   这里一到夏天,蚊虫成群臭气熏天,但凡有点儿身份的人都不到这里来。   可就是这样的地方依然有人住,而且人还不少。   当然了,这些人都是穷人,常常是十几个人挤在一间草棚里,男女老少都有,没有一丝尊严可言。   几棵歪脖子树下,横七竖八的睡着几个打赤脚的人。   苏好意问道:“几位大哥,劳驾问一声,快嘴六在哪里?”   其中一个迷迷糊糊道:“那孙子在赵寡妇的窝棚里呢!你去找他可轻点儿招呼,当心把那孙子吓软了!”   其他人也跟着哼哼吃吃地笑起来。   苏好意迈步走过去,赵寡妇的窝棚在最北边的大槐树下,她是最下等的娼妓,靠卖皮肉过活。   这样像这样的事,苏好意早就司空见惯了,站在离窝棚还有十步远的地方,招呼道:“六子哥,我有事找你!”   不一会儿,一个干瘦矮矬的男人边系腰带边从窝棚里走了出来,一笑满脸的褶子:“我当是谁呢?八郎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有什么事儿叫个跑腿的来叫我去就成了,还劳动您的大驾,当心这气味熏坏了您。”   “我有事儿找你,直接跟你说就成了。”苏好意笑着说。   这时赵寡妇从窝棚里探出头来,她显然没穿衣裳,望着苏好意一脸的痴笑:“八郎啊,要不要我伺候伺候你?我不要你的钱。”   “你他妈害失心疯了吧?!”快嘴六回头骂道:“就你这样的行货还打八郎的主意呢!真是瞎了心了!”   赵寡妇一点儿也不恼,呲着黄牙嘿嘿笑着,害馋痨似的盯着苏好意。   苏好意也不理她,直接对快嘴六说:“麻烦你这两天帮我打听一下鱼鼓街芳菲巷新搬来的付家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好说好说,保证帮您打听个底儿掉。”快嘴六拍着嶙峋的胸脯说。   “这是五两银子,你拿去买酒吧。”苏好意说着丢给快嘴六一块银子:“得了消息就去楚腰馆找我,但话不能经过第三个人的耳朵。”   说完头也不回的去了。   快嘴六喜的无可无不可,对着苏好意的背影连说了十几个谢谢。   赵寡妇见了,管快嘴六一个劲儿的叫哥哥。   快嘴六反身扔给她几个铜板,说道:“有了这银子,谁他妈还睡你?!老子得去马家车店找胡大姐了。” 第30章 世间最狠是人心   难得落了几点雨,让暑热的天气微微有了些凉意。   付明月的哭声时高时低,跟树上的蝉声混成一片,让人心烦意乱。   付承训一脸不耐烦地出门去了,外头花花世界,他何苦在家里受这折磨?   付承泽用棉花堵住了耳朵读《中庸》,他身体弱,不爱出去玩儿,宁愿读读书写写字。只是他不是特别聪慧,仲氏打算稳定下来后想办法把他送进国子监去。   仲氏又禁不住对丈夫抱怨起来:“老太太真是越发老悖晦了!宗夫人今天说的那件事,她想都没想就要答应。若不是我拦着,只怕把明月的八字都给了人家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怎么能让她跳火坑呢?!”   “好了好了,你也别生气了。”付玉有些头疼的说:“老太太就是性子急些,她没见过什么世面,又听宗夫人那么一说,以为是一条路呢。”   “这跟见没见过世面都没关系,”仲氏抹了把泪说:“她是想拿孙女给儿子换官做!反正你飞黄腾达了,自然能妻妾成群,想生多少个都行!”   “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何尝会有这样的心思。”付玉无奈地说道:“明月的婚事自然有你我做主,你不同意,我不同意,又怎么能成呢?”   原来今天宗弘的夫人来付家做客,仲氏谋求心切,在跟宗夫人攀谈的时候不免多问了几句。   宗夫人当然清楚她的意思,就说自家的丈夫也不过是在吏部任郎中,只是个五品官,手中的权力有限。   付玉要真想留在京中,且能够稳步上升,需得攀上更高的枝才成。   又说如今的吏部尚书衣大人家中有个傻儿子,京城中的显贵人家都不肯与之结亲。   衣夫人也说了,他们家儿子这样,也不好再打高门贵地的主意,但起码也得是身世清白,知书达理的好人家姑娘才能进衣家的门。   宗夫人见了付明月,觉得她就很合适。   说倘若这门亲事成了,付玉就不用担心仕途了,毕竟和尚书大人成了亲家,哪有不照应的道理。   当时付家老太太也在旁边,听了这话不免动了心,上赶着问了好几句。   但仲氏却不舍得让自己的爱女嫁一个傻子,所以就把婆婆给拦住了,宗夫人见了自然明白,就打住不再多说。   “哼!宗夫人真把咱们当成土鳖了,”仲氏嘴角带着讥讽之意说:“口口声声是为咱们着想,打量谁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她从中做个媒人,自然要两头买好,拿我女儿替她丈夫讨好上官,亏得她打得这样的好算盘!”   “咱们心里明白就好,多说无益。这话在家里说说就是了,千万别传出去,以后还要用到人家呢。”付玉说道:“毕竟放眼整个京城,咱们只认得他们一家。其实我原来就说留京实属不易,咱们在地方上也好,到现在了,八字还没见到一撇呢。”   这些年付玉虽然做的是七品县令,但因为敛财有道,在地方上也确乎过得很滋润。   仲氏听了这话被气的笑了,说道:“好像我图个诰命夫人似的!进京不过是为儿女着想,在地方上连门好亲事也寻不到,进学也不容易。哪里比得上京城遍地权贵,还有太学呢!况且十年才等到这么一个机会,难道白白的放过了不成?!”   “知道你是为了这个家着想,可现在这个情形只能从长计议。”付玉道:“我是当爹的,当然也心疼儿女。”   “说起儿女来我就更生气了,”仲氏长出一口气说:“当年若是把那个丫头从老家接出来,让她去庙里做舍身儿,既能给咱们家消灾祈福,过十年还俗,刚好就能嫁那个傻子了。”   原来付玉在娶仲氏之前是有个妻子的,姓苏名怀慈,和他是同乡。   两人成亲后育有一女,只是孩子出生没多久,苏怀慈就过世了,那时候付玉刚刚考中秀才。正被仲氏的舅舅赏识,有意把自己的外甥女嫁给他。   仲氏说自己“一不给人做妾,二不给人做继母”,付家人于是就遗弃了那个孩子。   那孩子后来被苏怀慈的母亲抱走了,抚养到了六七岁。   付玉和仲氏成亲之后,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就是付承泽和付明月,只比苏怀慈生的那个女儿小一岁。   可这两个孩子却是胸腹相连的怪胎,这在当时实在是件耸人听闻的事情。   好在这两个孩子几个月的时候,遇到了从仙源山出来云游的青鸾夫子,将他们两个的身体分离开来。   后来有高僧说,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是因为付玉德行有亏,想要消灾免祸就得向寺庙献个舍身儿。   那个时候,付玉已经到外地做了县令。于是就派了家仆回老家去寻找他和苏怀慈生的那个女儿,准备让这个孩子到寺庙里去做舍身儿,可最终也没能成。   最后没办法,花了一百两银子买了个孩子送去了。   但仲氏总觉得这样会大打折扣,因为毕竟没有血缘。也极有可能是因为这个,付玉这么多年才没能升迁。   “还提当年的事做什么?又不是我不想,都是那个野和尚从中作梗。”付玉不想多谈。   “你当然不想提了,”仲氏变得更不高兴了:“我知道你忘不了苏氏那个贱人,她不就是生的妖媚么?可惜命不长!”   她嫁给付玉最初的那几年,闭口不谈苏怀慈,总觉得提了是给对方长脸。   不过随着儿女们长大,她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又来了,你跟一个死人计较什么?”付玉无可奈何地说。   “不过,不管怎么说,以后对宗家可要有些防备心才行,”仲氏道:“最好是能再搭上一条别的路,免得被他们利用了。”   “别的路?说的轻巧!是司马家还是高家?”付玉苦笑道:“或者直接去找永王?”   “你别阴阳怪气的,”仲氏看他一眼说:“咱们不过就差个引路的人罢了,只要能够的上,就凭咱们手里的东西,难道就换不得个六品的京官么?”   不得不承认,仲氏的确是有些手段的,如果不是她帮着盘算筹划,付玉未必能走到今天。   “行了,你多琢磨琢磨吧,我去看看女儿。”仲氏说着站起身来:“这大热的天可别哭坏了她。”   付明月和付承泽两个人自幼身体就不好,这让仲氏没少操心。 第31章 何幸一睹天人面   又过了两天,宗家的女儿宗清雪到付家来拜访。   宗清雪比付明月只大半年,生得细眉细眼,虽然没有十分的颜色,却也算耐看。   付明月的气还没消,所以尽管母亲一再嘱咐了她,她却依旧脸上淡淡的。   宗清雪并不在意,坐下后很热络的跟她搭话。并拿出一只小蜻蜓的金发钗送给付明月。   这东西不大,却难得做的精巧。付明月之前是没见过的,蜻蜓的翅膀用极细的金线络成,又轻又薄,栩栩如生,稍微有些动作就会不停的颤动。   于是说道:“姐姐的礼物也太贵重了,我受之有愧。”   宗清雪大大方方的笑着说:“咱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我却觉得和你十分投缘,这不过是个小玩意儿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付明月的脸色比之前好看了些。宗清雪向她,也向仲氏说道:“明月妹妹来到京城还没逛过吧?今日天气好,我带你到街上去散散心,保你喜欢。”   付明月当初进京之前,心中怀了无限的憧憬雀跃,若不是有前天的事,她早到街上逛去了。何至于闷在家里?   仲氏也觉得让宗清雪陪着她上街上逛一逛会更好些,于是连忙说道:“既然如此,就要麻烦清雪了,我家明月不懂事,你多担待些。”   又送给宗清雪一只荷包,里面装着两只小金锞子,足有二两重,完全抵得过那只发钗了。   付明月在换衣裳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一箱里的衣裳哪一件都不够好看,心想着等以后熟悉了,必要请京城里的裁缝给自己多做几身时新衣裳。   两位小姐出了门,坐上马车。   宗清雪说了个地址,付明月初来乍到,根本不知道哪里是哪里。想着多半是带自己到香粉铺子或是绸缎庄,要不然就是到哪里赏景去。   可谁想等马车停下来撩起车帘一看,居然是一家医馆。   付明月还有些奇怪,又往两边看了看,以为还有其他的商铺,谁想竟没有。   这时,宗清雪已经下了车,把手递给她说道:“快下来吧。”   付明月满腹狐疑的下了车,看看这医馆前头居然排起了长队。不由感慨:“这到底是京城,人烟阜盛,连医馆的生意都这么兴隆。   她留心看着前来看病的人分作两队,一队为轻症,另一队为重症。   轻症的那些人直接就到右手边的房间里去了,而重症的病人还要由一位须发皆白,眉毛几乎遮住眼睛的老郎中。   诊一下脉确定确乎病得沉重,才会让他们到左手边的屋子里去。   付明月看等着的人里,有很多都是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子,几乎个个打扮的都很用心,看不出是病人。   这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晒得有些难受,付明月心里又不高兴起来,她本就体弱,最怕折腾。   谁想宗清雪竟没有一丝的不耐烦。   “宗姐姐,你既到这里来看病,要不我回车上等你吧。”付明月试探着问了一句。   宗清雪一把拉住她说:“别急,再等等,就要到咱们了。”   又等了一会儿,付明月被太阳晒得一个劲儿头晕,心里更加埋怨宗清雪了。   不过这时也轮到了她们,宗清雪将付明月推到前头去,让老大夫给她诊脉。   付明月就更加不高兴了,觉得宗清雪根本就是在戏弄自己,之前对她的好感已经一扫而空。   但宗清雪就像没看见似的,还挂着一脸笑。   老郎中给付明月诊脉,半天咦了一声,挥挥手,让她们去左边的房间。   宗清雪喜的握住付明月的手说:“快走快走,这个机会千载难逢。”   可付明月此时已经彻底将脸撂了下来,她最讨厌的就是自己体弱多病。而宗清雪却偏偏拿这个来做文章,简直和她那个娘一样。   左边的房间垂着薄薄的帷幕,里头鸦雀无声。   等到薄帷被掀起,付明月一抬眼整个人一下子就木了。像是被烙铁从皮肉一直烙进心里,又像当头被一柄利刃劈做了两半,浑身一阵冷一阵热,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感觉。   司马兰台盘膝坐在平踏上,白衣敛肃,容止清雅。仿佛月魄初生,幽兰藏谷。   付明月在心中只剩下一句感叹,他不是人,是神仙!   可是当她对上司马兰台清冷的目光,心中有顿时怯懦极了。   兰台公子的眸光冷而疏离,一下子就显示出她的俗气不堪,付明月自惭形秽地低下了头。   而一旁的墨童对这种情形早已司空见惯,将进来的两位小姐引到桌案前,请她们坐下,又将一旁的引枕放好,宗清雪将付明月的手拉出来放到引枕上。   墨童在上头蒙了一只素白的帕子,好让公子诊脉。   当司马兰台的手放上来,付明月顿时觉得自己心跳如擂鼓一般,声音大得几乎耳鸣,让她听不见别的声响。   等到左右手都诊过了,司马兰台才开口:“姑娘先天的病是谁给治的?”   付明月拼命收摄自己的心神,回答道:“是仙源山的青鸾夫子。”   司马兰台了然,说道:“那就是了,大事已经解决,只是需要保养。你先天弱,难免会有一些小病小痛,我这里有些药,你拿回去可做保养之用,也不必付钱了。”   付明月难免受宠若惊,错落懦喏着说道:“这样不好,我还是按规矩付诊金就是。”   “不必了,青鸾夫子是我的师父,你与我也算是有医缘。”司马兰台说完就让墨童将人送出去。   付明月在出了兰台医馆的门之后,仿佛还陷在梦里。直到宗清雪推她一把笑道:“明月妹妹,我这个罪赔得可好吗?   付明月这才想起前头的事来,笑了笑说:“姐姐这个罪赔得还真是别出心裁呢。”   宗清雪说道:“明月妹妹,我母亲心直口快,你千万不要介意,我想着带你出来吃喝玩乐未必就能哄好你,还不如来看看兰台公子,保证你此后数月甚至经年,心里想的都是他,不会再想其他的烦心事了。”   付明月笑了笑,没再说话,她现在的确满心都是兰台公子的影子了。 第32章 珠玉比君尚嫌俗   回去的路上,付明月一言不发,只静静地坐在车上。   宗清雪见她这样子也没刻意找话说,含笑看着车外。   车子不紧不慢地走着,宗清雪忽然睁大了眼指着路边的一个人说:“我的天!那不就是衣家那位傻少爷么!”   付明月听了也忍不住看了过去,只见路边的古柳下坐着个穿蓝布衣衫的人,赤脚穿鞋,露着大半截脚踝。年纪大约二十上下,八斗头,绿豆眼,两眼分得很开,一脸的呆相,一看就是个傻子。   付明月狠狠地扭过头,见过兰台公子后再见这个傻子越发令人恶心。   宗清雪笑道:“你初来京城,不知道衣家每代都会出个傻子。这傻瓜叫衣旭,听说他出生的时候连哭都不会,到五岁上才会说话走路,平日里除了发呆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里,可惜了他爹衣尚书可是出了名的鬼精。”   饶是付明月刚来京城,也听说过大夏官场“一佛二鬼三阎王”的说法。   “一佛”指的是高肃高端己,也就是高照的祖父。   他德高望重,随和宽厚,从不把人往死路上逼,所以被称为“高佛子”。   “二鬼”指的是衣崇柏,他颇有心机,又处事圆滑。不过大约是因为不够厚道,世人都爱造他的谣。   比如说衣旭是他妻子和傻小叔私通生下来的。   “三阎王”则是白鸦卫的都指挥使权慕权倾世,这人年纪轻轻,但手段狠绝,凡经他手的人最轻也要脱层皮。   虽然不过是个三品官,但多少朝中大员、封疆大吏甚至累世勋贵见了他都不免胆寒。   不过这些对付明月一个闺中女子来说都太遥远,如今的她单是从心里深深厌恶衣东升那个傻子罢了。   等到付明月回到家后,刚进院子就听到她祖母吴氏依旧在唠叨着和衣家的亲事。   付明月当然不高兴,一甩手回自己屋里生闷气去了。   这天傍晚快嘴六来到楚腰馆找苏好意,走的是后门。   两个人站在河堤边说话。   “八郎,你叫我打听的事,我打听到了。原来这付家进京是侯旨补缺来的,那个付玉在地方任职十年了,如今来京述职,想趁这个机会留在京城,”快嘴六一张嘴倒豆子一样:“小人也打听过了,他家并没有什么大靠山。不过是和吏部郎中宗弘有同榜之谊,想托赖他做成这件事。”   苏好意听了点点头,快嘴六又说:“小人还打听到,宗弘的夫人想要让付家的那个病秧子小姐嫁给吏部尚书家的傻子,可付玉夫妻不乐意。此外就是付家那个小少爷,活脱儿一个败家子,毛还没长齐呢,就背着家里人常往勾栏院里头钻。”   “六哥打探得真够详细,”苏好意含笑说道:“真是多谢你了,这个你拿着,以后有事还找你帮忙。”   苏好意说着,递给快嘴六一块十两重的银子。   快嘴六连忙摇手说道:“八郎多给了,前头那些已经足够了。”   “拿着吧,说不定我过两天还有事麻烦你。”苏好意把银子硬塞到快嘴六的手里。   快嘴六又是高兴又是惭愧,说道:“小人以前就没少得你的照顾,这里头的规矩我都懂,绝不会对外人说起。”   “对了,那个付承训最常去哪家?”苏好意问。   “最近这几天好像常常去相思阁。”快嘴六说:“这小子恋着那家的小桃红呢!”   快嘴六走后苏好意也不打算回楚腰馆去了,她需要好好盘算些事情,于是就信步沿着春愁河岸边走边思索。   等到把心里的事想出个大概,发觉自己已经走出了很远,但一想这个时候楚腰馆里人正多,回去也不得清净,于是就又往前走了一大段路。   走到天香街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司马兰台的医馆应该就在附近,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不如就去看看好了。   到了兰台医馆门前,负责在门前分诊的那个老郎中已经回去了。墨童在门里坐着,恰好看到苏好意来了,便笑嘻嘻的跑了出来。   “苏公子今天有空,到里面来吧!我们公子在里头看书呢,再等一会儿也要走了。”   “我这时候来是不是不巧?”苏好意有些顾忌:“兰台公子忙了一天,应该早些回府歇着才对。”   “苏公子别误会,我们本来也没有固定回府的时间,”墨童赶紧解释:“对了,上回你的扇子落在了我们车上,我一会儿到后面给你拿去。”   苏好意这才想起来,上回陪司马兰台游湖之后,自己的扇子就不见了,应该是当时睡在车上不小心遗落了。   她是第一次进兰台医馆,只觉得这里就像司马兰台本人一样干净清雅,屋子里淡淡的药香气令人神魂安宁,妥帖舒适。   司马兰台正在看书,见苏好意进来便把书放下了。   从小到大,苏好意的眼前就没缺过好看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小的都有,可是平心而论,能让她每次见了都惊叹的,也就那么两三个。   而兰台公子的相貌气质用珠玉来形容都显得俗气,似乎只有用夏日山巅雪,秋夜团栾月才能比拟。   两个人见了面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外头一片吵嚷。   随即,几个大汉抬着张竹床冲了进来,竹床上躺着一个人,面白如纸,气若游丝。   他身上盖着张白布单,胸腹部已经被鲜血浸透。   “兰台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儿子!”随后进来了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妇人,她的腿已经软了,是被两个年轻人架进来的。   司马兰台一见这情形早已经站起身来,走到跟前将白布单掀起。   苏好意就站在床旁边,自然也看到了,心里特别不适,只能强忍着。   那个人的腹部不知被什么豁开,肠子都流了出来。   “是被什么东西伤的?”司马兰台一边问一边脱去了外头的广袖罩衫。   “是毛竹竿,”妇人哭着说:“竹竿头被削尖了,用来叉鱼。”   “我知道了,留下两个人做帮手,其他人都下去吧!”司马兰台说着已经取了银针给这人封住了好几个穴位。   众人不敢违拗,扶着老妇人出去了。   司马兰台叫墨童取了内服的药给那人吃下去,转头对苏好意说:“太血腥了,你别看,先出去。” 第33章 公子头顶有佛光   苏好意咬咬牙说道:“要不我留下来帮把手吧!”   说实话,她的确有些腿软,眼前的情形和女人生孩子还不大一样。   可就此出去她又于心不忍。   司马兰台看着她的眼睛道:“你能挺得住吗?”   “我……尽力。”苏好意慎重地说,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坚持得住。   “那好,去西边架子上把那只青瓷瓶拿过来。”司马兰台道。   苏好意很快拿了瓷瓶过来,司马兰台接过,打开瓶塞,将里头的药粉撒在伤者的创口处。   出血的地方很快就止了血,苏好意叹为观止,心说仙源山的药真是不同凡响啊!   “把他的上衣剪开脱掉。”司马兰台吩咐墨童,又转头对苏好意说:“你去后边烧水。”   等到苏好意将水烧开用铜盆端过来的时候,那人还在昏迷着。   司马兰台先清理了伤口周围的皮肤,然后用棉纱布将腹腔里的污血吸干净,仔细查看了里面的伤口,有几处被刺伤了,所幸没有直接致命的地方。   苏好意看他又快又稳地将内伤创口都撒上药粉,等到被吸收后又用类似蜂蜜一样粘稠的胶水涂在上面,那东西将伤口牢牢黏住,再也不流血了。   随后司马兰台又将那人的肠子归位,用特制的针线把伤口缝合。   苏好意看得头皮发炸,生平头回知道还有这样处理外伤的法子,虽然超出她的认知之外,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办法十分有效。   否则到了一般大夫那里,这人只能等死了。   这时伤者的亲友都进来了,看着转醒的人又是念佛又是道谢。   那个妇人则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给司马兰台磕头:“兰台公子,你就是活菩萨!我们家五代单传,我丈夫又死的早,要是我儿子有个好共歹,张家不但绝了后,我死了也没脸去见张家的列祖列宗啊!”   苏好意上前搀起了妇人,司马兰台说道:“把病人抬回去后需要静养几个月,头一个月千万不能下床,也不要坐起来,前三天只喝水不要进食,随后也只能喝清淡的米粥。一个月后再正常进食。过一个月后再慢慢试着下床,伤口不要沾水,我给你带些药回去,隔三天上一回药,应该就没有大碍了。”   “真……真的吗?这样我儿子就能活命吗?”妇人还有些难以置信。   “因为不是铁器所伤,所以把伤口处理完就没什么大事了。”司马兰台点头:“不过被褥衣裳要洁净,清洗的时候要用热水烫过,伤口就不会化脓了。”   那妇人高兴的直掉泪,摘下手上的银镯子做诊金:“公子,这是我家最值钱的东西了,我知道这根本抵不过一条命,不够的我再回去凑了给你拿过来。”   “不要了,”司马兰台道:“你们快回去吧。”   妇人有些愣住了,还想再说什么,墨童笑着上前说道:“大婶,我们公子不收你的诊金,你们慢些走,别颠簸了病人。”   这时司马兰台已经到后边的屋子里去了,苏好意猜他应该去清洗和更换衣裳了。   因为刚才抢救伤者,司马兰台的一身白衣好多地方都沾了血。   等那些人离开墨童又打了一盆水,拿了两只干净的手帕给苏好意:“苏公子洗洗手吧!一会儿您到前头去坐着,我把这儿打扫一下。”   苏好意洗干净了手就到前边来,此时已华灯初上,紫蓝的天幕上星光点点。   等到司马兰台再出来的时候,果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头发显然也整理过了,又是一副神仙姿态。   苏好意向笑着上前,吁口气道:“公子医术神乎其神,在下当真开眼界了。”   经过这件事,她再看司马兰台的时候,总觉得他头顶有佛光,世人都祈求神佛救苦救难。可又有谁真的见过神佛现身呢?   而司马兰台就不一样了,他是真的能救人性命解除病痛。   苏好意说话的时候,一眼瞥见司马兰台的颈侧还有一滴米粒大的干涸血迹,她手上恰好拿着刚刚擦过手的帕子,于是说道:“公子别动,我给你擦擦。”   司马兰台比苏好意高出一头,她得踮起脚才好够得着。   因为挨得很近,司马兰台的呼吸打在她的侧脸上,带动苏好意鬓角的发丝微微颤动,像蝴蝶翕动的触须。   那小小的血迹一擦就掉了,苏好意的手刚要抽回来,就被司马兰台反握住了。   墨童刚从里间探出头来,吓得又缩回去了。   苏好意也错愕,但紧接着就明白了司马兰台的意图。   原来他是要给自己诊脉。   看他不苟言笑的样子,苏好意心中难免打鼓,想该不会是自己得了什么可怕的病,否则哪里用得着兰台公子出手呢?   “公子……我……”苏好意想说什么,司马兰台放下她这只手,拿起了另一只,她只好闭嘴。   等到诊完了脉,司马兰台说道:“你最近是不是睡得不好?”   “……嗯。”苏好意点头。   “觉不觉得口苦?”司马兰台又问。   “早晨刚起来的时候有点儿。”苏好意如实回答。   “眼睛也有些胀涩吧?”司马兰台轻叹一声问。   苏好意的心都吊起来了:“公子,我这是什么病?还有得治吗?”   “别怕,你只是虚火上升。”司马兰台说道:“给你拿一包我自己配的茶饮,每天冲水喝,过几日就好了。”   苏好意暗笑自己太紧张,轻轻甩了甩头说:“那就多谢公子了,我还有事先走了,改日再来拜望您。”   这时墨童已经把苏好意的扇子拿了来,双手递过去说道:“苏公子,这是您的扇子。”   苏好意边道谢边双手接过来:“有劳仙童了。”   一眼瞥见司马兰台盯着自己手里的扇子,苏好意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不知这扇子能否入得了公子的眼?若是喜欢在下就转赠了您吧。”   这扇子还是吴涯先生送她的,画的是西楼残月,甚有意境。还题了两句唐诗: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好。”司马兰台当即就拿了过来,他平时其实是不用扇子的。   在一旁的墨童也觉得有些奇怪,自从回了天都,他觉得自己已经越来越不了解自家公子了。 第34章 纸醉金迷乱人心   乘彩舫,过莲塘,棹歌惊起睡鸳鸯。   夜将至,春愁河上画舫无数,沿岸的勾栏歌馆灯火通明,到处都飘散着丝竹声欢笑声。   付承泽付承训兄弟两个来到相思阁门前,两人都穿着簇新的衣衫,虽然进京还没多少日子,但在穿衣打扮上这两个已然与京城中的富家子弟无异了。   付承泽还有些忸怩,站在外头不进去。付承训却等不得了,催促道:“大哥你愣着干嘛?快进去呀!”   付承泽还坚持说道:“到这样的地方来,终归是不大好,咱们还是回去吧!”   付承训哪里能让他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道:“咱们来这儿不过是听听曲儿,顺便听些事儿。你不知道,客人来这里最喜欢说闲话,咱们只要听到几句有用的,回去跟爹娘说,说不定真能帮上忙呢!”   付玉谋求的事情还没着落,全家人都像热锅上的蚂蚁。   不过,付承训虽然嘴上这么说,真实的目的却并不是这个,不过是拿这个打马虎眼,把他的兄长拉来给自己做挡箭牌罢了。   付承泽听他如此说,才勉强点头答应了。   那付承训不是第一次来,一进门就直奔小桃红去了。   站在小桃红旁边的另一个姑娘则上前挽住了付承泽的手,付大少苍白的脸上浮起一片红,挣了一下没挣开,索性就让她挽着了。   这几个人坐下没一会儿,苏好意穿着一身藕荷色夹纱袍,腰带上挂着小金龟,手拿泥金扇子,一阵清风似的飘了进来。   相思阁的姑娘们见了她,立刻就围了上来,挨个儿地打情骂俏,恨不得粘在她身上。   这时楼上有人冷笑道:“苏八郎,你小子怎么没让狗叼去?还活着呢?”   苏好意抬头笑道:“花姐姐,你还恨我呐?”   跟她说话的是春愁四艳中的花菲菲,年纪二十出头,冷艳泼辣,美得销魂。   “呸!你也配让老娘惦记你!”花菲菲说着把半颗槟榔丢下来打苏好意。   苏好意一歪头,槟榔砸中了她身后的付承训。   “对不住了!”苏好意回身抱拳道:“还请见谅!”   付家兄弟见苏好意穿着打扮得富丽,人物又俊俏,再加上这些姑娘都围着她转,以为她必定是有钱有势家的公子。   因此也好声好气的说道:“不妨事,那位姑娘也是无心之失。”   苏好意便夸赞他们两个大量,回头又对这里的龟奴说:“给这两位公子上四样点心,记在我账上,权当赔罪了。”   这时相思阁的老鸨柳姨知道苏好意来了,就叫她上楼去说话。   问道:“八郎,你今天怎么得空跑这儿来了?你娘还好吧?自从上个月我俩见了一面,到现在还没再碰面呢,每天就是瞎忙。”   “柳姨也不到我们那边去,我许久没见你,想的很,就跑过来看看。”苏好意笑嘻嘻的说。   “你这猴崽子还逗我呢。”柳姨撑不住笑了,说道:“别不是跑到我这儿又来勾引哪个姑娘来了吧?你可饶了我吧!去年那个花菲菲寻死觅活的,非要到你们那儿去。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说起来你今天到底来做什么?”   苏好意耸耸肩说道:“没有的事,花姐姐在您这儿不是待的好好的吗?柳姨手底下调教出来的人怎么会看得上我?我就是逛来了,没什么要紧的事。”   “你要是有事就直说,别跟我客气,若无事那就随意玩儿吧!权当在自己家里一样。”柳姨笑着说。   “好嘞!”苏好意笑模笑样地答应道:“那我就去下边儿和姐姐妹妹们玩儿了。”   她到了下边,来的客人基本上都和她相识,恰好玉桂也来了,见了苏好意就笑着迎上来,说道:“我前儿到你们那儿去竟没见着你,哪想到能在这儿碰见,上次的事还没谢你,今儿既然遇上了我来请客!”   苏好意知道玉桂的性子,也不和他争,拱手道:“那就多谢玉二叔了,回头我伺候您一段儿新书。”   “那我这顿请得可真值。”玉桂抚掌大笑。   一旁的付承训一直很关注苏好意,悄悄的问小桃红:“那个八郎究竟是什么身份?”   “你不认得他?他在我们这一代可有名了。”小桃红一边剥花生一边说:“他是我们这里总花魁的儿子,虽然对外说是养子,可我们怎么都觉得是亲生的。他家开的楚腰馆是京城里的头牌妓院,你还没去过吧?比我们这气派多了。”   付承训当然听说过楚腰馆,但知道那里花费高,所以一直没敢去。   “我当是哪家的公子呢!原来是个小龟奴。”旁边的付承泽笑了。   小桃红听了多少有些不高兴,说道:“苏八郎的身份当然算不得高贵,可说起来这京城里多少官家子弟都比不上他。他可是船帮帮主的义弟,跟高家的小少爷、司马家的兰台公子都常交往,更是经常出入羞花公主府。喏,如今和他一起喝酒的那位就是追远侯玉家的二爷。”   付承泽没再搭话,付承训听了眼睛越发地亮起光来。   司马家和高家,那可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贵胄。就连玉家,那也是他们远远高攀不上的。   比起没有任何爵位,只是五品官的宗弘,高出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哥哥,你说要是咱们能搭上他这条线……”付承训跟哥哥咬耳朵。   “你别胡闹了,这样的事岂是咱们小孩子能办成的?就算他和这些人关系不错,可又哪里能干涉到朝政呢?”付承泽摇头道:“真要是那样,他自己怎么不做官去?”   付承训心里却不以为然,他觉得那个苏八郎毕竟出身低微,又不读书,当然不可能走仕途。   可又不代表他不能从中牵线,像这样的事情,只要能递上话去,银子使到了,哪有办不成的呢?   他见哥哥无意于此,于是就自己心里盘算,要是这件事做成了,不但能让他们家顺利留在京城,更能因此结交许多京中的能人贵人。   付承训越想越美,恰在这时,苏好意转身看了他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让付成训觉得想要和她结交似乎并不是难事。 第35章 人生难得一知己   苏好意期间还端着酒杯到付家兄弟这桌上来碰了杯酒,但并没有在相思阁待太久,也没和他们多说什么。   随后的一两天,付承训特意到楚腰馆附近晃荡,但苏好意故意躲着没见他。   有些时候,放一放更好。   又隔了两天,苏好意在街上“偶遇”了付二公子,付承训很热络的跟她打招呼。   苏好意是什么人?她想要哄死谁真是不带偿命的。   随便几句话就把付二少给笼住了,跟她推心置腹起来。   “二公子怎么一个人上街?你家大公子呢?”苏好意笑着问他。   付承训多少有些尴尬,说道:“我大哥在家读书呢,他天生喜静,不太喜欢出来。”   其实付承泽是在家肚子疼呢,根本没有读书,只是付承训不好意思说。   有些事虽然听来匪夷所思,但又确有其事。付承泽和付明月是龙凤胎,他们出生的时候胸腹部是长在一处的。   后来虽然经神医剥离开来,可他们似乎比一般的双生感应得更明显一些。   最明显的是,付明月每月经血来潮时都会腹痛,而付承泽也会跟着腹痛。   每月都如此,毫厘不爽,治也治不好。   这两天又赶上付明月痛经,付承泽也只能躺在床上喝姜糖水,没法出来。   “这时候还早着呢,”苏好意看了看东山上的太阳说:“这样吧,付二少,我带你去个好地方玩玩。”   付承训当然高兴,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可等他发现苏好意是带他到赌坊来的时候,还是露出了胆怯的神情。   他虽然胆大妄为却从来不敢进赌坊,一则是他父母下过死命令,不许他沾赌。二来他身上也并没有太多的钱,每次出来带个五两十两就已经算是多的了。   而这点钱到了赌桌上,实在不堪一提。   苏好意看出了他的犹疑,笑着说道:“二少放心,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这赌坊是船帮开的,苏好意提前已经和童三爷打过招呼了。   苏好意虽然会赌,可她从来不上赌桌,今天算是破了戒。   别看付承训之前胆胆怯怯的,可真上了赌桌就立刻变得胆大妄为起来,尤其是赢了两把之后,更是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而苏好意就是要他赢,等到付承训准备收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赢了几百两银子了。   “二少真是好手气,”苏好意捧着他说:“这会儿也快到中午了,我做东,请您到贯天楼去吃它那里的招牌菜。”   “不不不,八郎,这顿饭一定得我请。”付承训语气颇强硬地说道:“你真是太讲义气了!是我见过的最仗义的人!没想到到京城来能遇上你,活该你是我的贵人。”   苏好意没再坚持,两个人到了贯天楼点了一桌子酒菜。吃吃喝喝又说又唠,直吃了一个多时辰。   下楼的时候,付承训已经喝高了,搭着苏好意的肩膀满口醉话。   快到楚腰馆门前的时候,迎面走过来一个人,一把扯过苏好意,语气不善地看着付承训道:“他是谁呀?你跟他混在一起做什么?”   付承训强睁醉眼一看,那人跟自己年纪相仿,生得十分俊俏,若不细看,倒像和苏好意是一对双生子。   “吉星别闹了,”苏好意拍了一下那少年公子的手说道:“这是我新结识的朋友,付承训付二公子。”   又指着那少年向付承训介绍道:“这一位是高家的小少爷高照,高太傅的嫡亲孙子。”   这句话让付承训的酒一下子就醒了大半,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暗暗庆幸自己刚才没乱说什么,否则真不知该怎么收场。   “付公子,你快回去吧,回头再来找我玩。”苏好意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付承泽。   付承泽连忙点头,老老实实的转身走了。   这里吉星还嘟着嘴,质问苏好意道:“你跟那玩意儿在一处做什么?!不上台面的东西也配跟你站得那么近!”   “好了好了,有话回去再说,这大太阳底下站着,你也不怕中暑。”苏好意说着,扯了吉星的袖子往回走。   这时候楚腰馆里也没有什么人,大伙儿都还在睡午觉呢。他们两个悄悄的上了楼,直接进了苏好意的房间。   吉星到了这里二话不说就躺到苏好意床上去了,苏好意也累了,挨着他躺下。   闭着眼睛说:“你好一阵子没来了。”   吉星咕哝道:“我又被大伯父狠狠收拾了一顿。”说完又笑了两声。   “你还被收拾上瘾了?”苏好意纳罕道:“怎么还笑上了?”   “大伯父被钦点做了江浙都检点,今天早上离的京。”吉星实在掩饰不住心中的快乐,更何况还是在苏好意面前。   “我说呢。”苏好意了然,高明臣不在家,高家就没有人拘束吉星了。   “你这阵子都在干什么?”吉星好奇地问苏好意。   苏好意没立刻回答,半晌问道:“吉星,如果我有事让你帮忙成不成?”   “你把不成去了。”吉星哼哼了两声说:“什么事啊?”   苏好意欲言又止,过了好半天,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吉星察觉了她的不对劲,转过身扳着苏好意的脸问:“到底是怎么了?你心里有事能跟我说吗?”   苏好意看着吉星黑水晶一样的眼睛,嘴巴张了张又闭上,又想了半天才说:“不是不能跟你说,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头。”   “不知怎么说就先不要说了,你只说你要我做什么就是了,”吉星认认真真的对苏好意说。   苏好意于是说了她让吉星做的事,随后又问道:“你真的不想知道为什么吗?这不是什么好事。”   “别说只是这些,你即便一句解释没有就要我去杀人,我眨一下眼睛都不是你的吉星。”吉星笑着说,肉乎乎的脸蛋一团孩子气。   苏好意双手捧着吉星的脸一通乱捏,恶狠狠说道:“你这么乖,当心我把你卖掉。”   吉星没心没肺的笑了两声,然后在苏好意的手上拱了拱说:“我想你了。”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苏好意也困了,两个人头抵着头,很快就都睡着了。 第36章 痴心妄想栖高枝   这天付承训又要出门,仲氏把他拦住了,颜色不善地说道:“这么多天,你总是往外跑不着家,是不是在外头胡闹呢?”   “没有,我只是结交了几个朋友,一起出去玩儿罢了。”付承训一脸无辜地说。   “你少瞒着我了,娘可告诉你,这些天你爹可憋着气呢,别惹他不高兴,老老实实在家待着,读读书,习习字,比什么都强。”仲氏苦口婆心道:“你让我这当娘的省点心吧。”   “我哪里胡闹了?我是准备干大事儿呢。”付承训扬起下巴道:“只是现在也不便多说。”   正说着,付玉从外头进来了。进了屋就开始脱衣裳,因为天气实在太热了。他出门去穿的又正式,这会儿早热的受不了了。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仲氏奇道。   “这回又没访成,远道兄公干去了,不在家里。”付玉喘着粗气坐下来,喝了一大口茶。   “这……怎么三番五次的见不着他,别是有意躲着不见吧?”仲氏有些疑心地说。   付玉低了头没说话,其实他心里也多少有些是这么认为的。   这时在一旁的付承训忍不住嗤地笑了一声。   付玉便不悦地呵斥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是觉得总是去找宗家没什么大意思。”付承训说道:“他不过是个五品官,还不够上朝言事的资格呢!”   “你倒知道的多!”付玉生气地说:“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管大人的事?!给我滚进去读书!”   仲氏见丈夫如此总不免要护着儿子,小声对付承训说道:“不准和你爹顶嘴,还不快出去!”   谁想付承训就赖在那儿不走,说道:“实话说,我这些天一直和高家的小少爷一起玩儿呢!高家的门第总比宗家的高吧?”   “哪个高家?”仲氏忍不住问。   “还能是哪个高家?自然是和司马家齐名的卫国公家了。”付承训一脸骄矜的说。   “你别是让人给骗了吧?”付玉冷笑道:“高家那样的门第,你能够的着?”   付承训还要说什么,仆人从外头走进来说:“二少爷,外头有个高公子找您呢。”   付承训一听立刻跳起来,说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你们若不信,可以去问他。”   “好了,你快去玩吧,早些回来。”仲氏给了丈夫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回头又去安抚儿子。   等到付承训出去了,仲氏把那个下人叫过来吩咐道:“你远远跟着他们,看看那个高公子是真是假。一定要跟住了,问好了,再回来回话。”   等到下半天的时候,那个下人才回来,进了门对仲氏说道:“夫人,奴才一直跟着那个高公子。他后来跟咱家二公子分开后的确回了高家。我仔细看了就是卫国公府,还问了那里的看门人,确乎是他家的小公子。”   仲氏听了不禁喜出望外,没想到自家儿子还有这样的机缘。   连忙进去告诉了付玉,付玉此时正郁闷着,听了妻子的话,半天没做声。   “你倒是说句话呀!”仲氏忍不住催促他:“这机会可不能浪费。”   “我是想着那高公子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他能掺和大人的事儿吗?”付玉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他这么一说,仲氏也踌躇起来,拿不定主意了。   等到付承训回来,仲氏便把他叫了过来,盘来盘问去的。   付承训便有些不耐烦,说道:“娘你何必兜圈子呢?等明日我见了高公子,问问他不就行了。”   “那可不行,你一个小孩子家说话没有轻重的。”仲氏连忙制止,这可是关系到他们家存亡的大事,不可不慎重。   “要是可以的话,你最好能请高公子来咱们家里做客。由我和你娘试探试探,就知道成不成了。”付玉说道。   “那我明天试试吧,得全看他的心情。”付承训说道:“要想高公子能来还得找个人帮忙,我明天得先找他去。”   付玉夫妻俩也不再问太多了,他们只想让高照来家里做客,其余的就不怎么关注了。   第二天高照没出府,付承训去找了苏好意请她帮忙,苏好意想了想,答应了。   付承训一高兴就自己跑到赌坊去赌了。   又过了一天,付承训约了苏好意和高照一起游湖,然后就提出请高照去自家做客。   高照本来不怎么想去,但有苏好意在一旁帮着说话,最后总算答应了。   付承训回去之后,把这消息跟爹娘说了,付家人都喜出望外。   里里外外的忙了一天,就为迎接高照。   付承训年纪虽小,为人却很圆滑。他怕高照不给面子,就央求苏好意也来他家。   为了让苏好意帮他家说话,把他这几天在赌坊赢的银子换成银票都塞给了苏好意。   苏好意推让了几番,最后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等到付家人见了高照,自然如众星捧月一般。   苏好意在一旁不争不抢,只偶尔说几句话。   等说了半天话,仲氏才试探着说道:“高公子,我们家实在是太高攀您了。前儿承训还哭了一鼻子,说是舍不得您。”   吉星听了奇怪地问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说这话?”   “唉,您有所不知啊,我们如今淹蹇在这京城已经快一个月了,还没个着落。朝中又无人帮衬,只怕最后还是要回去的。”仲氏说着还落了几点泪。   吉星眨了眨眼,似乎不为所动。   付家人难免着急,付承训便一个劲儿地朝苏好意递眼色。   苏好意咳嗽一声说道:“高少爷,你看能不能让你家长辈帮帮忙?要是付大人能留在京城,咱们不就能常和承训一起玩儿了吗?你的叔叔伯伯如今都是朝中大员,举荐个把人总不成问题吧?”   苏好意说的也是付家人想说的,因此全都盯着吉星,想看他如何回答。   吉星眨巴眨巴眼睛说道:“我可不敢跟我叔叔伯伯说这些事,他们不许我随便往外跑的。”   这话一说出来,付家人立刻就灰了心。   “不过嘛,我可以跟祖父说,不过撒个娇就完了。”吉星又说。 第37章 喜从天降遇贵人   吉星的语气越是轻飘飘的,付家人就越是惊喜不已。   这么轻松就答应了,实在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可又一想,高家是什么身份地位?这件事对他们来说也的确太微不足道了。就好比对于穷人家来说能吃一顿馒头就算过年了,可富人家都不稀罕吃是一个道理。   付家人此时真正见识了权势的好处,付玉那颗功利心也更加炽热了。好比一只饿疯了的狗嗅到了肉味,不管眼前有没有陷阱都挣了命似地往前凑。   付家人连连道谢,恨不得把吉星供上。这小公子简直就是他们家的活佛啊!   “还没问付老爷想要的什么职位?我回去也好跟祖父说。”吉星似笑非笑的,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不瞒高公子,在下想要谋求的是都转运盐使司的判官,这个职位是无定员的,应该好办些。”付玉小心翼翼地说。   吉星一听,哼了一声说:“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判官只是个从六品。”   “没错没错。”付玉连连点头:“的确就是从六品。”   “这官职也未免太小了吧,这么小的官职都不值我祖父张一回嘴。”吉星摇头笑道:“也罢,既然我应下了,那就回去问问祖父他老人家。”   又过了两天多,吉星和苏好意又来到付家。   付家人像迎神一样,把他们两个请了进去。又是送茶又是递果,就差烧两柱香拜拜了。   客气了半天之后,付家人都眼巴巴的看着吉星,期盼之情溢于言表。   吉星也没卖关子,直接就说:“我回去同祖父说了,祖父说,若想要谋求都转运盐使司的判官,实在太简单不过了。不过老人家也说了,那里同知的职位现空着,以付大人的阅历,是完全可以胜任的。”   付玉听了,只觉得身上的血一下都流到头上去了,顿时有些发蒙,恍恍惚惚好像在做梦,紧接着又忍不住浑身发痒,要知道都转运盐使司的同知可是从四品,那可是他想都不敢想的职位呀!   仲氏听了,也有些不敢相信,期期艾艾地问道:“同知……这……成么?”   吉星顿时不悦,脸就撂下来了。苏好意连忙在旁边打圆场,说:“这要看是谁说了,要知道高太傅的一句话可比万两金子还值钱呢!”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高太傅德高望重,谁不敬仰!”付玉瞪了仲氏一眼让她别多嘴。   若是换在平时,付玉断断不敢如此,毕竟他早年发迹靠的都是丈人家。这么多年仲氏一直手握大权,家里的大小事也都是她说了算。   但此一时彼一时,仲氏马上老老实实的闭了嘴。倘若因为她的一句话搅黄了这件事,那她可成了千古罪人了。   “真是多谢高公子了,我们全家都铭记您的大恩大德!”付玉真恨不得给吉星跪下磕三个响头:“小人也不跟你说见外的话了,这中间若有什么花费尽管说,我们绝不含糊。”   吉星打了个哈欠,有些不耐烦的说:“祖父说了,这件事总要同永王说一声的,毕竟最后要经他的手批复。我们家那头就不必送礼了,也不稀罕。永王那边你送些稀奇的礼物最好,只要将你的名帖写好了,和礼物一同递进去就好了。祖父那边会提前替你打好招呼的。”   “有有有,这个早就备好了的。”仲氏忙不迭地说,她手里可有个稀奇好物。   当初为了得到这个东西,他们可是坑害了好几家才拿到手。为的就是将来有一天,用它去打通关节,如今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公子高风亮节,但好歹也要领一份我们的心意。”付玉说着拿出一只描金的檀木匣子来,准备给吉星。   谁想吉星看都懒得看一眼,招呼付承训道:“咱们还是出去玩吧!在这待着实在太没劲儿了!”   付承训立刻像只哈巴狗一样跟在吉星后头,能跟着高家的少爷,这实在是件面上有光的事。   吉星不收礼,付家人就越发信真。   把吉星等人送走之后,付玉夫妻两个便私下里议论起来。   “咱们真是交了好运了,能搭上高家和永王这两条线,就等于有了登天的梯子,以后你尽可以朝上爬了。”仲氏两腮红红的,眼睛发着光说。   而此时付玉却又矜持起来,说道:“话虽如此,可也要咱们自家立的起来才行,到了任上总要显示出些才干,才好继续让人家提拔。”   “这倒是真的!不过,要是没这层关系,你再有才干又有什么用?!谁能看得见咱们呢?”仲氏眉开眼笑地说:“这可真是喜从天降!原来想着做个从六品的判官就已经是顶天了,哪想到人家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变成了从四品的同知了!我就说承训这孩子人小鬼大吧?也不枉咱们偏疼他!”   “他和高公子出去玩,就尽管让他玩儿去。”付玉也改变了以往的态度:“只要把高公子维护住了,将来他的前途也不必太担忧了。”   这时付家的老太太吴氏也听到了消息,乐颠颠的走过来说道:“怎么样,我先就说有福不用忙。付家祖坟埋的好,我的儿孙将来要做更大的官,等着瞧吧!更何况我这么多年吃长斋!”   仲氏原本有些看不上自己的婆婆,觉得她没什么见识,可此时竟觉得她说的话一万个对。   “这次的事儿要成了,咱们也算在京城立住脚了。”付玉舒了口长气说。   “这话是怎么说的?怎么能不成呢!也不瞧瞧是谁替怎么谋求的。”仲氏略带嗔怪的看了一眼丈夫。   付玉呵呵地笑了,对于男人来说,升官是一切的前提。有官就有了权,有权就有了钱,有了钱就什么都有了。   付家老太太唠唠叨叨地又去念佛了,她觉得是自己诚心感动了神佛,才保佑得家宅平安,儿子仕途通达的。   虽然付玉的官职目前还没有定下来,但付家人却都抖了起来,不似之前的仓皇焦急了。 第38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再说付玉夫妻两个正准备着打点礼物给永王送去,下人进来说:“老爷夫人,宗家的管家来了。请老爷过去喝茶,说宗老爷今日得闲。”   付玉刚想说什么,仲氏抢先开了口:“直接回了吧,就说咱们老爷有事不去了。”   “这么做不太好吧!”付玉有些犹豫不定的说:“怎么说他也帮过咱们。”   “你当他是真心帮咱们吗?要是真有那份心,何必一拖再拖呢?”仲氏冷笑一声说:“既然咱们高攀不起,那不如就此撒开手。”   付玉终究有些放不下,觉得这样做未免太绝情了。   仲氏压低了声音说:“过不了几天你就是从四品了,他不过是个五品,比你还矮着半阶呢。再说,他看你有了好门路,难道不会反过来让你帮忙?到时你又该怎么推脱呢?别忘了那句老话,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听妻子如此说,付玉咬了咬牙,点点头答应了。   下人于是到门口,回绝了宗家的管家。宗弘夫妇听了之后,就明白付家人是什么意思了。   “咳,亏我这么多天上上下下的帮他疏通,结果却是白忙一场了。”宗弘苦笑道:“也罢,问心无愧就是了。”   付明月这几天身体恢复,心情也不错,带了小丫鬟去逛街。买了不少东西,快到中午了才回来。   车子驶进他们家住的巷子,付明月一眼看见路边坐着一个人,竟然是衣家的那个傻子。   原本的好心情一下就没了,恨不得天上打个响雷,把衣旭劈死。   她觉得衣旭跑到这里来坐着,肯定会有人误会。毕竟之前就有不少人知道宗夫人想要给他们两个保媒的事。   她可不想因为这个傻子坏了自己的名声,毕竟她以后也会和京中的官宦小姐们往来,如果遇上不积口德的,说出这些事来让她的脸往哪搁?   付明月越想越气,就叫车夫先把车停了。   他则下了车,来到衣旭面前。   衣旭还是那副傻呆呆的样子,正昂头看着天,也不知他在看什么。   “喂!”付明月一脸嫌弃地叫衣旭:“谁叫你在这儿坐着的!赶快走!”   按理说以她家的身份地位是不敢得罪衣家的,付明月之所以敢如此,不过是欺负衣旭是个傻子,身边又没人跟着。   衣旭根本不理他,还是仰头看天。   “我跟你说话呢!赶快走!不然就放狗咬你!”付明月开始恫吓。   这时忽听身后有人说:“付姑娘何必欺负傻子呢?这大街又不是你们家的。”   付明月回头一看,是苏好意站在那里。   她虽然没和苏好意正式见过面,但吉星和苏好意来家里的时候,她也是在屏风后头偷偷看过的,所以认识。   当即红了脸,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   这时苏好意做过去的衣旭说:“衣公子,你今天出来的有点儿远呀,我送你回去吧!”   衣旭用绿豆眼看了看苏好意,闷声不响地站了起来。   苏好意领着他出了巷子,再往前走衣旭可就不走了。   苏好意忍不住问他:“衣公子,你怎么不走了?”   衣旭眨巴眨巴眼睛说:“你家在哪?我要跟你去玩。”   苏好意笑了一下说:“我家不太适合你去。这样吧,我给你买个糖人儿把你送回去怎么样?”   “我不要糖人。”衣旭坚决摇头。   “我还有事不回家去,要出城。”苏好意耐心跟他解释:“而且你看看这天就快要下雨了。”   可衣旭就是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苏好意没办法,买了个糖人递给他,又从那边叫过来一个卖花的孩子,给了他几文钱,让他把衣旭送回府去。   苏好意随即就出了城,可等他无意中回身的时候,顿时吓了一跳,衣旭居然还在他身后跟着。   “你怎么还跟着我?再说你怎么能走的这么快?”苏好意有些纳闷,但随即看到衣旭头上身上挂着草屑,就知道他应该是坐了拉柴草的车跟过来的。   这时候天已经阴的很厉害了,眼看就要下雨。   苏好意不能把衣旭一个人扔在城外,于是只好带着他走。   随后下起了雨,而且越下越大。苏好意只好领着衣旭到路边一个废弃的道观里躲雨。   衣旭总是面无表情,随便找个地方坐在那里发呆。   过了好一阵子,衣旭忽然说:“要塌了。”   “你说什么?什么要塌了?”苏好意纳闷道。   “这房子要塌了。”衣旭一本正经的说:“快走!”   说完拉着苏好意就往外跑,苏好意身不由己地被他扯了出去,外面雨还下着。   “大少爷,这把伞也不够咱们两个人撑着的。”苏好意有些无奈地说,衣旭矮矮胖胖的,像个木墩。   “得了,全给你吧!”苏好意把雨伞都给了衣旭。   话音未落,只听轰隆一声,他们刚刚避雨的那座破庙轰然倒塌。   苏好意吓得在原地愣了半天,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儿来却还忍不住后怕。   再看衣旭,还是那副痴痴傻傻的样子。   苏好意淋成个落汤鸡,也没法去办事儿了。又领着衣旭回了城,把他送回了府。   “衣公子你回去吧,改天我带你玩儿。”苏好意朝衣旭了挥手。   等她回到楚腰馆的时候,发现墨童正在楼下等她。   “苏公子,我们公子打发我来给你送些茶饮。”墨童笑着迎上来,手里拿着一只纸袋,里头放的是司马兰台配制的茶饮。   “多谢兰台公子惦记着,上回给我拿的还有好多没喝完呢。”苏好意一边把墨童往里让一边说。   “苏公子,我就不进去了,这个茶能存一年呢,你留着喝吧。”墨童两颊两个圆圆的笑涡,见了苏好意就没消下去过:“对了,苏公子最近都在忙什么,怎么没到我们那边去呢?”   “我最近有些忙,改天一定过去。”苏好意边说边到旁边的点心铺里买了两样点心,包好了递给墨童:“这点心多半不能入兰台公子的眼,但多少是我的一份心意。”   “苏公子给的什么都是好的。”墨童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第39章 不知灾祸要临头   一场雨后,天气变得异常晴朗。天空湛碧,连一丝云都没有。   仲氏和付玉两个人在屋子里把下人都赶了出去,特意定制好的檀木匣子放在桌上,面上嵌着佛家七宝。   “啧啧,光这匣子就花了好几百两银子。”仲氏叹息着说:“不过谁让这里头的东西金贵呢!”   他们准备送给永王的礼物是一颗佛骨舍利,这东西在重佛的大夏国来说,的确算得上一份重礼。   其实仲氏之所以有底气来京城,也是因为这东西。因为它可遇不可求,花钱也不一定买来。   高照自从上次来过之后就没再来付家了,只是打发了高府的下人来传话,说已经同永王府的管家打过招呼了,让付玉到时直接把东西送给管家就是。   付玉夫妇把礼物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又十分郑重地将付玉的名帖放了进去。   念了几句佛才将盒子盖好。   然后把付承泽和管家叫进来,叮嘱了再叮嘱让他们一定要好好地把东西送到。   付承泽和管家出了门,走到半路上听到有人叫他,扭头一看是苏好意在一家茶社门口叫他。   付承泽不敢怠慢,连忙下了马走过来。   “付大少这是要到永王府上去?”苏好意低声问了一句。   付承泽点点头,对好苏好意他没什么好隐瞒的。   “在下有几句话要说,是高公子的意思。”苏好意说道:“我定了位子,咱们进来说吧。”   付承泽不疑有他,跟着苏好意进了茶社的门,管家就在外头等着。   苏好意留心付承泽手上拿着的东西,她知道是什么,因为之前和付承训在一起的时候,酒后曾听他提起过。   “付大少,你是不是有点儿紧张?来喝杯茶。”苏好意给付承泽倒了杯茶。   付承泽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的确有些紧张,口渴得要命。   喝完一杯,苏好意又给他倒了一杯。然后又跟他说了些去王府需要注意的事,付承泽很是感激。   随后苏好意一失手,将半杯茶洒在了付承泽的衣襟上。   付承泽手忙脚乱的去擦,苏好意在一旁连连道歉。   好在现在天气热很快就能干。   “付大少真是对不起,这事儿都怪我。”苏好意说:“要不我带你到旁边的成衣铺买身衣裳吧。”   “不必了,我衣服的颜色也偏褚色,不明显。”付承泽说:“何况还有大事要办,就不耽搁了。等事成了一定要请苏公子的我家去做客,到时候千万赏脸。”   “好说,好说。”苏好意笑着点头。   再说付承泽同管家来到永王府门前,跟家丁说明来意,守门的家丁进去找了管家。   管家出来后直接问:“你们就是高府的管家引荐过来的人?”   付承泽连忙答应,把手中的盒子捧了过去,说道:“劳烦您千万将这个送到王爷面前。”   说话的时候又往管家手里塞了一只荷包,里头装的自然是金银。   “你们回去等消息吧,王爷这会儿进宫去了,等晚上才回来。”王府管家如是说。   付承泽只好乖乖地回去了。   而付承训一大早就跑去找高照,在高府门前一直等到过午,吉星才出来。   “走,喝酒去!”吉星说道:“今天咱们不在城里喝,到城外去!”   付承训哪里会有意见?高照说什么等同于圣旨,因此点头哈腰的跟在后头,还问:“八郎今天不一块儿去吗?”   “他忙着呢,没空儿。”吉星说道:“就你的随从回府告诉一声,别叫你爹娘担心。”   因此只有他们两个,连同高府的几个仆人一起出城去了。   永王回府的管家拿着付承泽送来的东西进了屋子,跟着他的心腹下人问道:“这里头装的是什么?王爷可说了一概不许收礼。”   “送礼的人说里头是一颗佛骨舍利,”管家手指轻轻的在桌子上敲击:“若是别的东西一定不收了,但王爷早年发愿心为太皇太后供奉一百零八颗舍利,还差一颗,这不刚好齐了吗?佛家的东西最讲缘分,都送到跟前,咱们能不接吗?错过了才是真的罪过。何况高家的管家跟我打了招呼,总要卖他个面子。”   “送礼那人所求是什么?”新妇问道:“王爷能答应吗?”   “我还没糊涂的这地步,送礼的人名叫付玉,他是进京侯旨补缺来的。想要留在京城又没有门路,就想来求求王爷。”管家笑了一声说:“这点小事还用麻烦王爷吗?咱们私底下就给他办了。”   “那您的意思是?”心腹似乎明白了什么。   “那姓付的不过是想做个官而已,只要做上了又管是谁说的话呢?只要我把这宝贝呈给王爷,完成了他老人家的夙愿,这可是个大功劳。”管家说着将盒子打开,把里头付玉的名帖拿出来放到一边。   盒子里铺着锦缎,最中央放着一小块骨头。   管家看着这骨头半天没说话,心腹却有些慌了,舍利他也见过不少,但这个怎么看怎么也不像真的。   “管家,要不然叫几位先生过来看看?”心腹提着一口气问。   永王府门客众多,其中有不少人懂这个的。   管家不说话,只是微微点头,心腹连忙出去找人。   几位清客相公被叫了进来,围着着盒子看了半天。   都一致认为这绝不是人骨,倒像是狗的骨头,之前也焚烧过。   “这……,这付玉真是胆大包天,敢用这东西来糊弄您!”等那几个清客都出去之后,心腹对管家说:“多亏您提前看了,否则送到王爷那里,不治您个罪才怪。”   “这姓付的王八蛋真是猪油蒙了心!居然敢到王爷府来耍手段!我管叫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该不会是高家管家……”心腹欲言又止。   “这个倒不见得,高俭为人我还是清楚的,他不过是帮着牵条线,断然不会真的掺和进来,谁会想到这姓付的王八蛋敢玩这招?!”管家恨恨。   “小人明白了,这付玉胆大包天,得好好惩治他一番。”心腹道。   “他虽然可恶,可咱们王爷宅心仁厚,是从来不允许咱们这些人草菅人命的。这付玉嘛也不必追究太过了,只需革职永不叙用就是了。”管家吁了口气,带着几分不甘说道:“犯不上因为他这只臭苍蝇玷污了咱们王爷宽柔待下的美名。”   永王虽贵为摄政王,但生性喜佛,不爱杀生。因此,管家虽然痛恨付玉,却也不敢做得太过,万一传到王爷的耳朵里,他这管家就不必做下去了。   而此时付家人还在做着升官的美梦,根本不知道大祸已经临头。 第40章 家破人亡一旦休   付承训睡得正香,他的酒还没醒。   一只穿着牛皮靴子的脚踢了踢他的胳膊,他只是翻了个身继续睡。   迷迷糊糊的生出一个念头:这床板未免太硬了些,硌得身上疼。   牛皮靴子照他身上狠狠地踩了几脚,疼痛让他清醒过来。   但刚一睁开眼就觉得头痛欲裂,天已经亮了,阳光照在脸上很是刺眼。   “快起来!”有人在他头顶粗暴地呵斥。   付承训很不高兴,他喝了太多的酒,脑子里一团乱,根本想不起睡着前都发生了什么。   “谁踢的我?真是找死!”付承训的脾气也上来了,要不是他的头实在疼,他非得给那人两拳。   “你都死到临头了,还敢叫嚣!”对方比他的戾气更重。   付承训终于看清了周围的景象,几个官兵模样的人围着他,而自己则睡在了野外。   “别跟他废话,把他拉起来带走!”为首的人说。   “你们要干什么?我可是好人家的子弟!”付承训不准人拉扯自己。   “你再把眼睛睁大点儿!好好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官兵冷哼:“这里可是皇陵!你跑到这里来醉酒,还吐得一地污秽!如此大不敬之事仅次于谋反!”   付承训觉得自己的头好像被砖头狠狠砸了一下,嗡嗡直响。   皇陵!醉酒!谋反!   这都什么跟什么?!   自己什么时候来到皇陵的?不是在秋波湖泛舟吗?   高照呢?自己在这里他又去了哪儿?   他还没理清楚前因后果的时候,就已经被几个官兵连拖带拽地把他从陵园拖了出来,直接送到刑部去了。   付承训狂呼乱喊,一个劲儿的说自己冤枉,又说他和高家的公子有交情。   刑部官员大怒,呵斥道:“你自己犯了死罪,还敢攀扯他人!左右与我堵了嘴打,直到老实为止!”   不提付承训如何过堂,吉星一早晨起来在院子里摘花,准备做胭脂。   高老太爷走过来,呵呵笑着问他:“今天不出去了?这些日子你简直像野马一样撒着欢儿往外跑。”   吉星嘻嘻一笑,说道:“跑了几天就够了,其实外头也没什么好玩的。”   “你啊,就仗着你大伯父不在家,简直无法无天。”高老太爷虽然这么说,眼里却闪烁着慈爱的光。   付玉的事,高照压根儿就没跟祖父提过。他在付家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是唬他们的。谁让他们家人都利欲熏心,那么容易就上钩呢。   付承训一夜未归,付家人还是有些担心的。一大早就派了下人出去找,可找的人还没回来,官府的人就上门了。   “付承训是住在这里吧?”官兵冷着脸问。   付玉见有官兵上门,就迎了出来,听对方如此问,顿时有不好的预感。   “官差大人,付承训正是犬子,他怎么了?”   “你养的好儿子闯祸了,”官差道:“你赶快给他准备行李和衣裳,我们给他拿进监狱里去。”   付承训因为玷辱皇陵被下了大狱,付家人听说了这个消息,立刻就炸开了锅。   吴氏当即就昏死过去了,被几个丫鬟婆子掐人中灌凉水地救了过来,醒来没多久又哭死过去。   仲氏和付玉也乱了阵脚,两双眼睛发直,头皮都炸了。   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凑钱托关系,把儿子从大狱赎出来。   正慌乱的时候,付玉的小妾肚子疼了起来,眼看要生。   仲氏气得大骂:“不长眼的贱皮子,她倒在这个时候凑热闹来了!要生就生,没人管她!”   可这边的事还没料理清楚,吏部又来人传话,勒令付玉即刻离京,不准延误。   “这,这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一下子全都乱了!”仲氏哭都哭不上来了。   就在这之前,他们还在做着升官发财的美梦呢!   “先别慌,先不要慌,赶紧想对策。”付玉作为一家之主,试图让妻子镇定,可是他自己的身体却在不可控制地颤抖着。   “对策,什么对策?再去求宗家,把咱们的女儿嫁给衣家少爷?现在还来得及吗?”仲氏的头发都散了,十分狼狈。   “别想了,这条路肯定走不通了。”付玉摇头,别说他们已经主动和宗家断了关系,就算如今两家还像以前那样,宗家也帮不上忙。   “对,还有高公子,去求求高公子,他一定有办法的!”仲氏抹了一把眼泪说:“承泽你快骑了马去!”   官府只留给他们两个时辰的时间收拾东西,必须要抓紧时间。   付承泽的脸色苍白如纸,哆哆嗦嗦的上了马,直奔高府而来。   可到了高府门前,守门的家丁却说:“我们小公子说了,这些天他谁也不见。你别在门前碍事了,赶快走开!一会儿我们老爷还要出府呢,冲撞了可不好。”   付承泽无法,只好垂头丧气的回来了。高家门槛太高,不是他能随便踏进的。   付承训被关押在大牢里,根本不让和家人见面。所以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付家人也弄不清楚。   付玉拿了钱亲自到衙门里想要行贿,可是从上到下的官员都说付承训犯的是死罪,没人敢包庇。   吏部的人又一个劲儿地催促他们马上离京,付玉想知道为什么。   对方只说:“别问为什么了,也就是王爷不爱杀生,否则你的项上人头都保不住了!”   付家人没有办法,只能哭哭啼啼地上了车,凄凄惨惨地离开京城。   那小妾因为没人管,难产死了,一尸两命。这时候哪有人顾得上她,直接花几个钱叫人拉到城外的乱葬岗去了。   付玉垂头丧气,没有了半分意气。   吴氏躺在车上,一个劲儿的哎呦。付承训是她的命根子,出了这样的事,无异于摘了她的心去。   仲氏更不用提,只比死人多口气。   剩下的兄妹俩也彻底绝望了,像两只霜打了的茄子。   家中的仆人只剩下两三个,其他的都遣散了。   付玉被革职,永不叙用,他的仕途就此断送,以后再别想着作威作福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哪儿出了错?”仲氏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我苦命的儿……”   他们太低微了,不能向高家去求证,也不可能向永王去询问。   就连付承训他们也见不到,只知道他凶多极少。   “付大人,请等一等!”一声招呼让付玉抬起了头,他看到了赶来的苏好意,顿时喜出望外,仿佛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 第41章 前尘旧事今日债   付玉以为苏好意是来帮忙的,急忙跳下车,根本顾不得自己的年纪和身份。   “苏公子,你来啦!”仲氏也急忙上前:“你能见到高公子吗?承训他……”   “夫人别急,我就是来告诉你们二公子的事的。”苏好意还是那副笑模样。   “他没事吧?还有办法的对不对?”仲氏急切地问,像是溺水的人贪恋着最后一口气。   “二公子刚刚被定了秋后问斩,”苏好意微微笑着说道:“我是赶过来给二位报个喜。”   “你……”付玉和仲氏又痛又惊又疑又怒:“你……怎么能……”   车里吴氏又哭死过去了,付明月本来就对苏好意没有好感,忍不住质问她:“你这是什么意思?来落井下石吗?!”   苏好意依旧一脸的笑意,只是把眼睛转了转,眸光潋滟妖且娴,缓缓开口道:“我不知道什么是落井下石,只知有仇必报,自食其果。”   “什么有仇必报?什么自食其果?我自问没得罪过你。”付玉怒气冲冲道:“你今天来这里究竟是何目的?”   “付大人,虽然你现在已经不做官了,可我还是叫你一声付大人吧!毕竟你最喜欢这个称呼,不是吗?”苏好意一脸讥笑的看着付玉:“还记得你们来京城第一天,我曾问过你,你的夫人是不是姓苏?”   付玉皱了一下眉头,恍然大悟:“那个茶棚里戴斗笠的人是你!你究竟是谁?”   如果不是苏好意提起,他早已经将那件不起眼的事忘记了。   “付大人的记性还真不错,”苏好意忍不住拍了拍手掌:“实不相瞒,苏怀慈是我的生母。”   仲氏听了苏好意的话,顿时跳起脚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原来你就是那个贱人生的孽种!你怎么还没死?!老天真是不长眼!”   苏好意原本笑嘻嘻的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眉目仿佛结成了冰:“仲佩贤,究竟是谁夺了别人的丈夫?!又是谁弃养了襁褓里的孤女?!又是谁害死了我姥姥?!你们身上背的血债还少吗?!当然了,恶人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在作恶,只是不许别人对自己不利罢了。”   “这一切都是你的圈套?”付玉看着苏好意,目光恶毒。   苏好意把脸转向他的时候,又换上了一副笑面,那笑容无懈可击,就像精心画出来的:“没错儿,您觉得还成吗?当然了,比起你们还差点儿。”   “你这孽障!”付玉扬起巴掌狠狠的甩过去,却被苏好意轻巧的躲过了。   付玉喘着粗气,两眼不甘地盯着苏好意,像一条精疲力尽的老狼。   这时吴氏也醒过来了,指着苏好意骂道:“我真后悔当初怎么没掐死你!你和你那个娘一样贱!狐媚胚子!要不是当初那个野和尚,我们早就把你送到寺庙里清修去了,你也省的你跟个狐狸似的迷惑人!原来你竟然落到妓院里去了,还真是没瞎了你那身贱肉!”   苏好意冷眼看着她,缓缓道:“我早知道你是个老泼妇,不过你除了会骂人,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本事了。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那个孙女卖到堂子里去?放心,价钱绝对公道。”   “你……你……”付明月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本来就体弱,家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她也身心憔悴,又受了苏好意的气,一时间缓不过来,昏死过去了。   “哎呀,又气死一个。”苏好意笑得像个贪玩儿的孩子。   而吴氏和仲氏则大声咒骂他,像两只乱吠的母狗。   但他们骂的越狠,苏好意脸上的笑意就越深。   “说实话,我本以为还要等几年才能报仇,没想到你们竟然主动送上门儿了。我可不能辜负你们千里迢迢来京的诚意,劝你们还是留点力气求饶吧!”苏好意笑得有些邪气:“不过仔细想来,求饶也无用,还是抓紧在路上买点纸烧了。好买通阎王爷,给你们少加些刑罚。”   “你,你竟然想要赶尽杀绝!”付玉喘着粗气道:“别忘了我是你爹!承训是你弟弟!”   “我没有爹,也没有兄弟。”苏好意彻底冷下脸:“我就是要赶尽杀绝,你们难道还有反击之力不成?”   这时付明月幽幽转醒,她的眼睛原本黯淡无神,但在看向苏好意身后的时候,忽然又亮了起来。   “兰台公子……”付明月呢喃着自己日思夜想的名字。   苏好意猛的回身,只见司马兰台就站在距离自己几十步远的地方。   看样子应该来了有些时候,只是自己一直没有察觉。   苏好意的心一下子就坠了下去,复仇的快感荡然无存,神情黯然。   像司马兰台这样的人,一定没见过这样的糟污事。况且医者仁心,必会不齿自己的所作所为。   苏好意没有勇气抬头去看司马兰台,更没有勇气问安。   她低垂着头,从司马兰台身侧走过,失魂落魄地走回城里去。   苏好意不后悔,她坚信报仇和报恩一样重要。   可她依旧止不住失落,知道是因为司马兰台,可又说不清究竟是为什么。   大约是他的高洁衬托了自己的恶毒,又或者从此之后,她再无法得到兰台公子的青眼。   苏好意游魂一样荡回了楚腰馆,吉星已经在她的屋子里等了。   “你怎么了?”吉星察觉到不对劲儿,拉着苏好意的手问。   苏好意勉强笑了笑说:“没什么,就是大仇得报,反倒不知所措了。”   吉星心疼地摸了摸苏好意的脸,安慰道:“放心,我会帮你彻底了结的。”   “付承训的事是你自作主张安排的?”苏好意语气肯定。   “是啊,这样的话他一定活不成了。”吉星点头:“当然,就算不这样,他也活不成。我只是替他换个死法。”   “其实我还没告诉你事情的原委。”苏好意喃喃:“你就什么都替我做了。”   “我说了,你不必说。只要是你恨的人,我比你还恨。”吉星轻轻地抱了抱苏好意。   又过了数日,船帮的兄弟回复海清秋:“帮主,兄弟们照了您的吩咐跟随付家人,结果半路上被人抢了先。”   “是谁动的手知道吗?”海清秋问。   “这个还真不知道,反正付家的人都死了。”   “这样吧,叫童三爷告诉八郎一声,”海清秋吩咐道:“也好让她知道个结果。” 第42章 美人颜色娇如花   七月底,早晚都添了凉意。   只是每到正午依旧十分炎热,以致于一天要更换两次衣裳。   苏好意今天做女装打扮,但依旧没有刻意装饰,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裳,头发挽做单髻,斜插一只珠钗。   中途换了两辆车,来到了无求庵。   她一路上都用团扇遮住脸,生怕有人认出来。   其实她长到这么大,穿女装的时候都少之又少。每年也只那么几次,而且都是来见同一个人。   这里是玉家的家庙,她到这里来是和人约好了的。   刚下车就见一个小丫鬟在门内等着,朝苏好意招手。   苏好意给了车钱,小心的提着裙摆进了门,小丫鬟低声说道:“姑娘可来了,我们小姐在禅院里等着您呢。”   “今儿不知怎么了,车不好找。”苏好意歉意地笑笑说:“让你久等了。”   “姑娘净说见外的话,我陪着您进去吧。”小丫鬟扶着苏好意的一只胳膊,两个人往后头走去。   这座庵堂虽然不大,但花木掩映,十分幽静。   苏好意和小丫鬟走在青石小路上,进了几重门来到了一处门楣上题着“空”字的的禅院。   这里头种了许多斑竹,风生竹园,绿意沁凉。   而此时早有一个美人在那里等着了,年纪和苏好意差不多大,柔和贞静,极显教养。   见了苏好意便笑着上前挽住她的手,笑言道:“咱们还是上巳节见了一面呢!那以后我总没空儿。”   苏好意说:“是啊,一转眼夏天都要尽了。”   这位小姐就是玉家的小姐玉如璧,是公认的大夏第一美人。   苏好意和她自幼相识,相交莫逆,可说的上是无话不谈。   苏好意看着玉如璧的脸,忍不住喟叹了一声。   玉如璧稍微有些讶异,问道:“好意,你叹什么气呀?”   苏好意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叹的是用花容月貌来形容你都嫌太俗气了。”   玉如璧是真的美,大夏第一美人的名号实至名归。   “又开我的玩笑,说起来好些日子没见了,你似乎又长高了些。”玉如璧也用心打量苏好意。   “有吗?我没觉得,以前的衣裳还都照常穿的。”苏好意莞尔。   这时丫鬟早已经将沏好的茶端上来,玉如璧亲手倒了一碗给苏好意,声音低柔地问她:“你是不是有心事?想要说出来吗?”   苏好意听她如此问,长长叹息了一声,低声说道:“跟你没什么可隐瞒的,你还记得之前我跟你提起过害死我生母和姥姥的人吧。”   玉如璧颔首,早在很小的时候,她就和苏好意互相坦言过彼此的秘密。   “现在他们都死了。”苏好意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丝毫的得意,平静中带着几丝落寞。   玉如璧没再多问,只是轻轻握住苏好意的手拍了拍:“如果他们死了能将你心里的恨消弭,那是最好的事。倘若你因此自责,那大可不必。总是先有因,然后才有了果。”   苏好意最喜欢玉如璧的地方,就是她的善解人意。她一直都觉得和玉如璧的心境相比,她的美貌其实不值一提。   “我前些日子,还见了你家二叔呢。”苏好意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像他这样的人,风流快活了大半辈子,也是有造化的。”   “其实二叔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玉如璧抬头看着被风拨乱的竹梢说:“只是婶婶始终意难平。”   玉家虽然不像高家和司马家那样显贵,但在京城也是数得上的门户。玉桂算是玉家的不肖子,整个玉家小辈,只有玉如璧是真心尊敬他,其余的人都对他颇有微词。   玉桂的妻子本来是个极要强的人,可惜心强命不遂,因此终日怨怼。   “这个给你。”苏好意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册子递给玉如璧:“这是阿金新写的话本子,第一版只印了几十册,我特意拿给你一本,回去慢慢看。”   “你上次给我的那本我都快翻烂了,”玉如璧欣欣然接过来说道:“阿金的笔墨越来越好了,就是写的慢了些。”   “慢工出细活儿嘛!好东西从来都急不得。”苏好意呲牙一笑:“这本我还没看完,只看了一半就觉得写的比上一本还要好,你回去细读读,觉着有不好的地方就替他改改。”   “我怎么敢批评人家呢,”玉如璧的脸微微有些红:“你别拿我取笑了。”   两个人又说了会儿话,小丫头本来是在禅院门口的,忽然看有个人走了过来,连忙上前阻拦道::“你这人是怎么回事?谁许你进来的?快给我出去!”   苏好意忍不住去看,发现竟然是衣旭。   “我的天!衣公子,你今天跑的更远了。”苏好意道:“怎么你们家都没人看着你吗?”   “别大声喊,当心吓到他。”这时玉如璧也走了过来,嘱咐丫环道:“他必然不是有心的。”   苏好意因为上回的事对衣旭很有好感,当即说道:“衣公子是没有恶意的,叫个人把他领出去就是了。”   可衣旭却不肯走,看他呆呆傻傻的样子,玉如璧也不禁动了恻隐之心,把一旁的点心拿过来给他:“你是不是饿了?这个给你吃?”   衣旭就算是傻,也能看得出玉如璧美丽动人,所以就显得更傻了。   “我也该走了,不过我今天这个样子没法送衣公子回去可怎么办呢?”苏好意颇有些为难。   “不妨事,让我们的马车夫把他送回去就是了。”玉如璧答应道:“你回去吧,路上自己要小心些。”   苏好意于是又用团扇遮住了脸,从玉家的家庙出来,在路边雇了一辆马车,先将自己拉到一个地方,换好男装之后再出来。   然后就慢悠悠地走回了楚腰馆。   再说玉如璧,她之前也听说衣家有个傻少爷,但这是头一次见,觉得他挺可怜的。   于是先让车夫将衣旭送回了家,然后她才又回府去。   本以为什么事都没有,谁想从第二天起,衣旭隔三差五就到玉家门前去坐着。   玉家人虽然不想他在这里,可又不能强行驱赶,毕竟还关系到衣尚书的脸面。   时间长了也就由得他去了,毕竟不可能与一个傻子计较。 第43章 日常睡起无情思   天亮了,苏好意还没起来。她似睡非睡的,在床上翻过来又翻过去。   姹儿姨推门进来,到她床边揭起帘帐,见她已经醒了就问:“你这程子怎么了?是不是身上不舒服?我见你人恹恹的,总是提不起精神来。”   “没怎么啊,多半是要换季的缘故。”苏好意没情没绪地说:“过几天就好了。”   “我也觉得这些日子有些不舒服,总是头晕头疼。”姹儿姨说着揉了揉太阳穴:“也许天凉下来就好了。”   “找个大夫来看看吧,别把病养大了。”苏好意连忙爬起来说,她心里十分自责,这些日子她忙着报仇的事,的确没像以前那样关心母亲。   “瞧把你吓的,哪至于就得重病了呢?”姹儿姨又把她摁了回去:“时候还早呢,你再睡一会儿吧!我也回去躺躺。”   苏好意抱着姹儿姨的腰,脸贴在她身上,像个黏人精:“娘,你就在这儿和我一起睡吧。”   “怎么了?是不是在外头受了委屈?”姹儿姨摩挲着苏好意的脸问:“受了欺负要跟娘说,千万别一个人忍着。”   苏好意觉得眼眶发酸,努力忍了半天才笑着说:“怎么会,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儿。”   姹儿姨于是就不走了,躺在苏好意的床上,娘两个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话。   苏好意七岁的时候被姹儿姨收养,她们彼此都清楚没有血缘,可将近十年的时间,她们早就和亲生的母女无异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苏好意又睡着了,后来是吉星来把她叫醒了。   “我娘呢?”苏好意睡眼惺忪的问。   “姹儿姨出门办事了。”吉星说着躺到苏好意床上,把脸埋在苏好意的发间,连说:“好香好香。”   “别闹,我该起来了。”苏好意推开他坐起身。   吉星两只眼睛发光,苏好意知道他又犯了老毛病,懒懒地说:“我不出门去,给我简单的梳一下就好了。”   吉星一边梳头一边对苏好意说:“你不想要出去玩儿,我也有好东西。你不是还没吃饭?刚好。”   “什么刚好?”苏好意不解地问。   “我们一起来吃辣鱼好不好?”吉星兴奋地说:“我们府里新来了个厨子,做的辣鱼特别好吃。我今天把他带来了,就用你们的厨房给咱们做着吃。”   “我可不敢吃。”苏好意拼命摇头:“那东西是审犯人用的,吃一口舌头都要冒火了。”   大夏本来是没有辣椒这种东西的,后来有出海的人从海外带了回来。   尽管他们说当地人都把辣椒放进食物里,可大夏国的人还是表示接受不了。   不过这东西也算是个稀奇物,有人拿它来驱虫,还有人用它辟邪,不过使用最多的还是衙门里的人用它来审犯人。   “你信我好不好?”吉星央求苏好意:“真的真的特别过瘾。”   苏好意默不作声,持保留意见。   吉星又说:“我看你最近都没精神,这东西可提神了。”   “那……就试试。”苏好意还有些犹豫。   这时吉星也给她梳好头发了,于是跑到楼下去,叫他府里的厨子赶紧准备。   那条青鱼是提前就腌制好了的,所以前后不到两刻钟的时间辣鱼就做好端上来了。   吉星高兴得直搓手,说道:“你尝尝看,保证越吃越上瘾。”   苏好意有些不放心地看着盘中的鱼,里头除了红艳艳的辣椒之外,还有许多蒜瓣和其他香料。   至于味道嘛,闻上去有些呛人,感觉就算吃下去也会呛嗓子。   “其实辣椒和羊肉牛肉放在一起也好吃,不过你爱吃鱼,所以我叫他做了这个。”吉星献宝一样:“别愣着呀!快吃呀!”   苏好意被吉星催促不过,拿起筷子来夹了一块儿鱼腹上的肉放进嘴里。   忽的一下脸就红了,强忍着没吐出来。   “太辣了,太辣了,我觉得找不到自己的舌头了。”苏好意拼命的摇着头说。   “那你喝这个冰水。”吉星把水杯递给她,苏好意使劲喝了几大口才算缓解了辣味。   吉星自己吃了一大块儿,大呼过瘾。   苏好意本来不打算再吃的,可辣过之后又似乎有些回味,感觉怪怪的。   吉星又一个劲儿的劝她,苏好意又试着吃了两口,慢慢的也品出些香味儿来了。   比起苏好意的小心翼翼吉星却吃的不亦乐乎,他脸上出了汗,但越是出汗就越显得肌肤白腻,嘴巴红红的,像只小鸭子。   一条鱼都被吃光之后,苏好意也出了一身的汗,又喝了冰水,觉得整个人似乎轻快了许多。   “我要回去了,过几天再来。这东西越吃越上瘾,再过两天你就会想了。”吉星笑嘻嘻的说。   苏好意连连摇头,表示她不打算再尝试了。   到下午的时候姹儿姨头痛加剧起来,以至于无法起床,还一个劲儿要吐。   苏好意看了心焦,连忙亲自去找大夫。   不过一连请来了好几个大夫,都无法确诊。   这个说是因为头里有风涎,那个说是因为阳亢,还有说是血虚的。   但不管哪一个开的方子抓的药都不对症,姹儿姨吃下去后丝毫不见减轻。   “这要疼下去,不把人疼死了?”到了第二天上午,姹儿姨的症状还没有丝毫减轻,软玉于是说话了:“小耗子,你赶紧带着姹儿姨去兰台公子那儿吧!叫他给看看,别再这么耽误着了。”   苏好意何尝没有想到,司马兰台的医术她亲眼见过,的确不是一般庸医能比的。   可一想到前些日子在城外的相遇,苏好意就免不掉心里打鼓。   可看母亲疼成这个样子,她就算是硬着头皮也得去。   于是咬了咬嘴唇说:“你们给我娘穿好衣裳,我到下面叫他们备车,这就去兰台医馆。”   软玉等人开始七手八脚的帮姹儿姨穿衣梳头,苏好意走到楼下去叫个龟奴套好了马车。   姹儿姨没办法走路,得两三个人扶着她从楼上下来。苏好意在车上铺好了被褥,让她躺好。   然后自己也上了车,另外叫上两个人,预备着一会儿把姹儿姨从车上扶下来。 第44章 繁花皓月真般配   马车不敢走得太快,因为一颠簸就会让姹儿姨头痛加剧。   到了兰台医馆门前,苏好意看到门前有不少病人正在排队。   苏好意跳下车,准备跟分诊的大夫搭话,墨童恰好出来,看见了她连忙过来招呼。   “苏公子,你怎么来啦?”墨童还像以前一样,一见苏好意就高兴的不得了。   苏好意那天在郊外遇到司马兰台时墨童不在,所以苏好意知道他必然不知自己和司马兰台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了。   不过,她既然打定了主意带母亲来看病,就只好佯装笑脸说道:“兰台公子忙不忙?我娘病了,请了好几个大夫都看不好,所以想着到这里来。”   墨童听了连忙说:“那就快进来吧!别在外头了。公子刚刚给一个病人看完了,你们这会儿进去刚好。”   苏好意于是连同几个人将姹儿姨扶出车来,进到医馆的内室去。   司马兰台端坐在那里,一副神仙模样。楚腰馆的几个人几乎看呆了。   苏好意忍着尴尬上前行礼,而墨童早在一边抢着说明了原由。   司马兰台于是起身上前查看,众人都留心着他的表情,想从里头看出姹儿姨病的轻重程度。   过了片刻,司马兰台说道:“不用过度担心,这病能治。只需要施针,连同服药,过几天就能好了。”   说着就让人扶着姹儿姨躺下来,他取了银针,在姹儿姨头上和面部进行针灸。   众人屏声敛气,谁也不敢说话,生怕打扰了兰台公子。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姹儿姨脸色渐渐的恢复了血色,显然疼痛是减轻了。   众人都忍不住道谢,司马兰台又让墨童将药包好拿过来,叮嘱道:“这药拿回去水煎,每包分做两碗,早晚各服一碗。至于施针,还要再连续几天。你们来太麻烦了,还是我每日过去一趟吧。”   “这……这未免也太麻烦公子了。”姹儿姨虚弱地说:“何况我们那地界儿,只怕也有辱公子的清誉。”   司马兰台是大夫不假,可他不是一般的大夫。他的出身摆在那儿,让人没办法将他等闲视之。   “医者无忌。”司马兰台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但语气坚决。   苏好意心中又是感佩又是惭愧,心中越发觉得司马兰台就是个君子。他虽然不耻自己的行径,却依然尽心为自己的母亲治病,且丝毫也不忌讳楚腰馆是风月场合。   这等胸襟德行真是让自己汗颜极了。   姹儿姨回去之后喝了半碗稀粥,之后又躺了下来。她的头虽然不像之前疼得那么厉害,却依旧隐隐作痛,还得静养。   到了第二日的黄昏,司马兰台如约而至。   苏好意早已经在那里迎候了,向司马兰台请了安后,想请他从后门进去。   不想却被吴涯先生撞见了,见他两个站在一处,便着说:“许久没见二位了,今日一见,风采依然!二位站在一处,当真是繁华皓月,玉露金风,说不出的般配,般配呀!”   苏好意只觉得脸上发涨,苦笑着说:“先生喝醉了,说的都是醉话。兰台公子是给我母亲瞧病来的。”   “醉了吗?”吴涯先生呵呵笑着说:“岂不闻众人皆醉我独醒乎?”说着去了。   苏好意尴尬得要死,还得咬着牙装没事人,她一向自诩脸皮厚,可这时候真心忍得痛苦。   好在司马兰台没有任何表示,随着她来到姹儿姨的房里为其施针。   半个时辰后,施针结束,司马兰台起身告辞。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最后一天,司马兰台施针完毕后又叮嘱了些事宜,还说若是再犯直接找他就好。   “八郎,你好生的送兰台公子出去。”姹儿姨心中对司马兰台很是感激,但自己有病在身,只能让苏好意去送了。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春愁河上亮起点点灯光。木樨的清香伴着夜风吹过来,衣襟上惹了暗香。   墨童去那边牵车了,没在跟前,苏好意没了话说,想了想,只好向司马兰台又到了一遍谢。   其实这些天她一直没敢抬眼看司马兰台,她提不起那个勇气。   而在司马兰台这里,他只能看到苏好意薄薄一张脸上的两弯纤眉,一痕樱唇,再也见不到那活泼泼亮闪闪的双眸了。   “你……”司马兰台忍不住上前一步。   苏好意却像着了炮烙一般,急急地向后退了一步,显然不想多谈。   司马兰台见她这个样子,只好将话咽了回去。   墨童牵了马车过来,司马兰台上车。车声辘辘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   苏好意的双肩垮了下来。   姹儿姨的病渐渐轻了,这天吉星又跑来找苏好意玩。   两个人又吃了辣鱼,这一次,苏好意吃的比上回多得多,差点儿没辣背过气儿去。   吉星发现司马兰台送给苏好意的茶饮放上冰特别好喝,于是说道:“这好东西是从哪儿得的?”   苏好意懒得说,只说:“你要是喜欢,剩下的都给你。”   接下来的几天吉星有事没来,苏好意的心情一觉得沉闷,就想要吃辣。   之前吉星为了方便特意将做辣鱼的配料放在这里许多,苏好意如法炮制,虽然不如那厨子做的好,但也有个五六分像。   她觉得这东西真像吉星所说的那样,会上瘾的。   这天快到傍晚,吉星才来。发现辣椒没剩多少了,还很奇怪,问道:“怎么这么快就没了?是不是有人拿去用了?”   苏好意木着一张脸说:“没有,都叫我一个人吃了。”   吉星一听,立刻就高兴了,连忙爬过来问:“是不是很好吃?是不是很上瘾?”   “还好,我觉得最近有点儿上火了。”苏好意清了清嗓子说:“我得停一停,不能再吃了。”   这个时候,楚腰馆已经来了许多客人。   苏好意他们在房里,对外面的声音听的不是很清楚。   起先也没在意,但随后听着外头的吵嚷声越来越大,似乎是有人打起来了。   “有人在外头闹事儿,咱们去看看。”吉星两眼放光地说,苏好意从他身上看到了好事之徒的样子。 第45章 宾客大闹楚腰馆   楼下吵得越来越凶,连唱曲儿的都被迫停了。   原来是几个客人因为一点小事争吵起来,阿金写的新话本子众人都爱看,聚在一处的时候就免不了谈论几句。   其中忠敬侯家的五少爷将里面的一句话念错了。   原文是“好大胆子”,结果被他念成了“好大肚子”,一旁忠恳伯家的小少爷忍不住笑了一声。   和忠敬侯家五少爷一起来的是曹家的八少爷,当即就质问忠恳伯家的小少爷笑什么。   和五少爷一桌的舒少爷就回了嘴。   说:“说人家好大肚子,难不成是有了私孩子?”   曹家八少爷是周岁以后认祖归宗的,他生母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儿,跟曹老爷私通生的他。   舒少爷的话戳中了他的痛处。   两桌人便吵了起来,一旁的玉桂原本想做和事佬,谁想双方都没给面子,玉桂也恼了,他拳头不硬,可嘴不饶人,当即就骂了几句。   “你们这帮小兔崽子都不知道从哪儿蹦的出来的!二爷我当年逛花楼的时候你们还没钻出来呢!”   于是乎,卷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一言不合也不知是谁先动起了手,干脆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有姑娘问姹儿姨:“要不您下去劝劝?”   姹儿姨冷眼看着说:“不用了,公孙家的十二少爷也在里头呢。”   公孙十二少是公孙家的独苗,如果说司马家和高家是当朝新贵,那公孙家就是前朝勋爵。他家里供有丹书铁券,公孙十二少更是京城里头号富贵大闲人。   他家万顷良田,金银垒箱,公孙老爷和夫人对他没别的要求,只要生个儿子就给一万两金子,生个女儿也给五千两。   十二少家里妻妾成群,可偏偏不喜欢在家里待,只想跑出来喝花酒,找自在。   上些日子,他的一个小妾又生了一对孪生子,十二少居功甚伟,所以就跑出来逍遥了。   他自幼生在绮罗丛金银窝,从不知人间疾苦,更不懂人心险恶。脾气好,人又大方,一般有这样的事,所有损坏的东西全都由他一律描赔。   姹儿姨深知这一点,所以见他也混在人群里,就知道这事儿有着落了。   像这些人打架,断然不会出了人命,顶多是些皮肉伤。只是这满屋的家具器皿一定是要遭难了。   果然十二少一抬头,对着姹儿姨及众人大喊道:“放心!要打尽管打!都在我账上!”   话音还没落,不知从哪里飞过来一盘子枣糕,都砸他头上了。   这时苏好意和吉星也下了楼,姹儿姨对苏好意说道:“由着他们打去!只要好好看着,别弄失了火就成。每年总要闹上这么一次的,况且这些家具什么的也该换新了。你在这儿盯着吧!我叫几个人上去摸骨牌。”说着扭身上了楼。   苏好意和吉星在二楼看台上,看下面打成了一锅粥。这种情形苏好意不是头一回见了,可吉星还是头一回碰上。   李青天喝醉了,不知谁撞到了他,把皇上赐的白玉簪摔到地上,碎玉声铿然。   李青天摇头晃脑大赞到道:“妙啊妙啊!碎玉之声果然动听!”于是乎,顺手扯下旁边一个人头上的玉簪来,也摔到地上。   曹少爷和舒少爷已经滚到桌子底下去了,玉桂也被忠敬侯家的五少爷骑着打。   吴涯先生见此情景,一边捋着胡须一边大笑,索性铺开只纸墨要即兴作画。   “要不咱们也下场吧?不打白不打!”吉星搓着手跃跃欲试。   “小祖宗,你看看就得了,真要下去碰伤了哪儿,我可交代不了。”苏好意连忙劝他。   话音还没落,一个茶盏滴溜溜飞过来,贴着苏好意的鬓边砸在门后的柱子上,哗啦啦粉粉碎。   苏好意吓了一跳,吉星当时就恼了,骂道:“狗娘养的不长眼!居然敢朝我们动手!”   说着直接从二楼的看台上翻了下去,正落在一楼的一张桌子上,把上面的盘盏通通踹到了地上。   那桌上的人岂能容他?   何况这时候都已经喝的几分醉了,哪里还分得清谁是谁,直接喊道:“谁家的小王八羔子?!拿住了打死!”   苏好意生怕吉星吃亏,连忙跑下楼去护着他。   吉星打起架来是不要命的,不管逮住了谁都一通胡撸。苏好意在他身后护着,不知被谁在屁股上踢了一脚,差点没趴到地上。   楚腰馆的龟奴们怕弄失了火,早把周边的几盏大灯都熄了,只留了最中间一盏最大的垂枝宫灯。   结果被杨家的胖三爷撞倒了,屋里顿时一片黑。   好容易重新将灯点起,才发现不少都打错了人。   玉二爷扯着公孙十二少的衣领,忠恳伯家的小少爷跟他表兄互揪着头发。   吉星发狠咬住了吴涯先生的小臂,吴涯先生画画的墨汁溅了吉星半张脸。   苏好意赶紧跑过去把吉星扯开,对吴先生道歉:“实在不好意思,他一打架就不管不顾的了。”   吴涯先生不以为忤,看看胳膊上的齿印笑道:“嚯,咬的还挺齐。”   因为打错了人便有道歉的,一旦客气起来,这架也就没法打了。   楚腰馆的人开始收拾房间,重新整顿了桌椅。   来的都是体面人,这副情形也没法再留下去。各自算还了花酒钱,都回家去了。   至于其他的损失,自有公孙十二少来管。旁人也懒得跟他争,知道他最不缺的就是钱。   这里,苏好意拉着吉星回房里换衣裳。吉星的衣服被撕破了好几处,脸上身上又都染了墨汁,实在没法见人。   好在他和苏好意的身量差不多,直接穿了苏好意的衣裳就行。   苏好意给他洗了脸,仔细端详了半天。除了左边的嘴角破了一点,其他的没什么明显伤。不留心的话应该能混过去。   “看着吧!回去睡一觉就该知道哪儿疼了。”苏好意颇无奈地说:“你这就回去吧,太晚了不行。”   “那好,你也洗洗睡吧。”吉星道:“今天这筋骨疏散的好,我回家去定能一觉睡到天亮。”   送走吉星之后,苏好意洗漱了一下,也准备上床休息。只觉得左边屁股隐隐有些疼,想来是之前被人踢的。   她伸手揉了揉也没当事,想着顶多青一块,过两天就好了。 第46章 正为贫贱始读书   天刚蒙蒙亮,破柴扉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穿着破烂的衣衫走出了门。   周围的邻居都还没起,云青就已经拿着柴刀准备上山砍柴了。他早已担起养家糊口的担子,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他身上应验得毫厘不爽。   这时候早晨已经有了露水,云青补了又补的鞋子和裸露的脚腕都被露水打湿了。他的手上,脚上,胳膊上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是被蚊虫叮咬的,有的是被草刺树枝划伤的,还有一部分是他后娘打的。   山路蜿蜒,像一条懒洋洋的草蛇,他每天要走将近半个时辰才能到山上。这条路从春到冬,他每天都要走两遍,就算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尽管砍柴又苦又累,可他宁愿呆在山上也不愿留在家里。和吃不饱穿不暖相比,那个想要逃离却又不得不每日守着的家更让他痛苦。   尽管清早天气凉爽,云青却还是走出了一身的汗。他要趁着太阳没升高前把柴都砍好,然后放在那里晾至半干,再背下山去。   因为秋天的太阳更毒,等太阳升高了砍柴,身上的肌肤就会被晒得生疼。   云青从十岁开始上山砍柴,可到现在连个像样的柴刀都没有,他带着柴刀不是很趁手,刀把用破布缠了一圈又一圈,可两手还是被磨得血迹斑斑。   将柴砍够了,云青从怀里掏出粗粮饼子,就着山涧的水囫囵吃了下去。之后漱了口,洗干净手,走到不远的山洞里。   这个山洞是云青的秘密,他没对任何人说过。   山洞不大,走进去后,在石壁上有一个枯藤掩盖着的凹陷。   云青踮起脚,小心的摸索着从里头拿出一只包袱来。   然后拍掉包袱上沾的尘土和枯叶,珍而重之地将其打开,包袱里有几部书,有新有旧,也有毛笔、墨盒和一沓宣纸。   那几本旧书是云青他父亲的,已经残缺不全了。新书是上回苏好意送他的,还有那些笔墨纸砚也是。   这些东西云青都爱不释手,但又舍不得用。尤其是那沓宣纸,他只在上头写了三个字——苏八郎。其余的时候练字,都用树枝在沙地上写写画画。   他将那本新书拿过来,端端正正的放好。抬眼看了看刚刚升起的旭日,胸膛里顿时积蓄起了千层豪气。   长长地舒了口气之后,他小心地揭开书页,认认真真地读了起来,渐渐地入了迷。   就在云青读的忘我的时候,一个尖刻的声音响了起来:“真是捉住贼了!我说呢,你怎么天天那么早就上山去砍柴?!原来是跑到这儿来躲清闲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云青的后娘邱氏。   她四十岁出头,身材虽瘦却脚大手大,驼背虾米腰,一脸的黑斑,嘴唇薄的像两张纸,一对黄眼珠,一看就是个性情刻薄的人。   “我已经砍完柴了。”云青连忙站起身,将书护在身后。   “什么叫砍完?我说你每天只砍那么点儿柴,还要耗在山上大半天!真是越来越奸滑了!”邱氏一边骂着一边恶狠狠地走上去,扭住云青的耳朵:“你老子在家都要死了,还得老娘端屎端尿!你跑到这儿来躲懒,你这个没良心丧德的白眼狼!你的心都黑透了,就你这么个行货,还想做读书人!真叫左邻右舍都笑掉了牙!你若是个丫头片子,老娘早把你嫁出去了。还能赚几贯钱养老,谁想你又是个赔钱货!”   邱氏一个劲儿的乱骂,骂的不解恨了,又要动手打。   云青稍微挣了一下,邱氏倒在地上,先是愣住了,没想到云青居然敢反抗,接着就撒泼打滚的哭了起来。   “老天爷呀,你怎么不降下劈雷劈死这个不孝的孽种!怎的不刮了旋风把他卷上天去!你那个窝囊废物爹瘫在炕上起不来,这些年要不是我缝缝补补,烧火做饭,你们爷两个能活到现在?!眼见你翅膀硬了就不认娘了,我到叫左邻右舍的来评评理,要不就去衙门里告你忤逆!”邱氏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她的样子实在令人作呕。   云青就站在一旁,眼神冷冷的看着她撒泼。   闹了一会儿,邱氏大概也觉得很无趣,于是抹了抹脸坐起身。   把云青的书卷起来,说道:“这玩意儿拿去卖,应该还能卖些钱!老娘已经好几天没喝酒了,正好解解馋。”   云青急忙拦住她,尽可能好声好气的说:“这东西值不了几个钱的,我多打些柴,回头就给你买酒喝。”   邱氏听了立刻挺了挺腰,冷笑道:“怎么一动真格的你就怕了?现在知道你老娘的厉害了?”   “是儿子不孝,惹您生气了。”云青咬着牙说:“求您别和我一般见识。”   “哟,这么乖的儿子,”邱氏阴阳怪气的说:“你要真心认错,就跪下给我磕一个。”   云青低着头,两只拳头捏的紧紧的,后槽牙几乎都要咬碎了。   可他最后还是缓缓跪下了,没了这些书他的日子就彻底变得一团漆黑。   邱氏见他真的跪下了,立刻疯笑起来:“你还真跪下了!我可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跪的,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为了你爹都没给我跪过!居然为了这几本书就痛痛快快的跪了。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告诉你,你想瞎了心这辈子也不可能出人头地!你就跟你那个窝囊爹一样,都是废物!”   云青伸手去抢夺邱氏手里的书,邱氏却灵巧得很,一下子就躲过了。   “小王八蛋,你少跟我来劲!告诉你,你要是弄伤了我,我到衙门里去告你,让你吃牢饭!”邱氏恶狠狠地,像一只炸起毛的母狼。   云青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并不是在吓唬自己。这个泼妇什么不要脸的事都干的出来,真是被她告了忤逆,自己这辈子就别想读书了。   邱氏见云青这样子,知道他怕了,洋洋得意地转过身,哼着小曲儿下山去了。   云青没有哭也没有喊,他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块生铁,脸上只剩漠然的神情。   没人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除了他自己。 第47章 苏小爷临危不惧   八月里风伴雨,残叶落花狼藉一地。   苏好意缩在床上懒得动,她最喜欢在雨天敞着窗子蒙头大睡,这样的天气基本上就不起床了。   姹儿姨知道她的毛病,叫了个小丫头把早饭给她端到屋里去。   苏好意知道,这样的天气就算是吉星也不会来,所以她也不穿外衫,披散着头发趿着鞋。吃了早饭之后,披了件夹袄,斜倚着窗子看了半天的雨。   可无论是走还是坐,屁股都有些隐隐的疼。苏好意不禁有些愤愤,嘀咕道:“那天也不知谁踢的我,查出来下回往他的酒里下泻药!”   这场雨整整下了两天,天晴后,苏好意决定出门去。   这些天她都窝在家里,整个人葳葳蕤蕤的都快要发霉了。   既打定了主意,苏好意就洗了个花瓣浴,又换了身新衣裳。照照镜子觉得脸上似乎血色不够,于是又缚了条红抹额。   走出门去,折扇一展,摇了两摇,那个风流俊俏的苏八郎就又回来了。   大街被雨水冲刷得十分干净,就连道路两旁的树木也格外新鲜。可终究已经入了秋,天格外高远,不似前几个月那般闷热。   苏好意出来可不是随便逛逛,她是要收账的,其中有一份是船帮四当家欠的。   苏好意当然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可即便如此,这账还是得要的。如果不去要或是要不回来,他下次一定会得寸进尺。   苏好意是在路上碰上的四当家,当即上前去笑眯眯问安。   四当家有点意外,大概是没想到苏好意真的还敢来找他。   梗着脖子问了一句:“你还真敢来?上回骂的我好啊!”   苏好意笑着说:“四当家这么说就太见外了,上回是我毛躁了。如今我保证把您当亲爹待!”   四当家听她如此说,也不想绕弯子,直接说道:“告诉你,我不是没钱,而是你们楚腰馆的姑娘不值这个价。当然了,要是换成了你,我也就认了,再贵些也无妨。”   苏好意不为所动,说道:“四当家真会开玩笑,我们那儿又不是男风馆。咱们都是好兄弟,可别再伤了和气。”   四当家的凑近了说道:“苏八郎,你该不会真想拿帮主来压我吧?”   虽然人人都知道苏八郎是帮主的义弟,可四当家的就是不服。   海清秋要是为这么个小龟奴给自己难堪,那未免太过。   苏好意边笑边摇头,说道:“四当家的千万别这么想,怎么能因为这么点事儿就伤了兄弟义气呢?况且这不过是些小事,也犯不上麻烦我大哥。”   “算你还识趣,”四当家的拖长了声音,开始琢磨着如何刁难苏好意:“这样吧,我正要去喝酒,你要是陪我喝好了,我就把钱给你,绝不含糊。你看这样公平吧!”   看苏好意没立刻回答,四当家的又说:“当然了,你要是不敢,这账可就黄了。不是我不给,是你不敢要,哈哈!”   “当然公平,四当家的不愧是豪爽之人。既然你划出道来,那我当然从命了。”苏好意不能被他吓住。   她要账这么多年,什么阵势没见过。   于是四当家的把她带到了一家酒楼的雅间,小二跟上来,四当家说道:“先来八壶好酒,下酒菜么就随意了。”   酒上来,四当家两只眼圆彪彪地紧盯着苏好意,说道:“苏八郎,你今儿要是把这八壶酒都喝了,我立马把银子给你。”他嘴上这么说,却打定了主意,就算苏好意把酒都喝了他也不给银子。   苏好意嘴角噙笑,说道:“酒且放着,不急着喝。四当家,你难道不好奇当初在贯天楼我是怎么赢的海帮主吗?”   苏好意边说边从旁边的果盘里拿出一只苹果来,就放在手上把玩。   说实话,当初苏好意怎么赢的海清秋,别说四当家的不知道,其他兄弟也不知道。   四当家当然知道苏好意像条小泥鳅一样滑不溜手,一直也提防着上她的当。可是苏好意抛出的这个问题他实在好奇,而且已经好奇很久了。   “鬼知道你是怎么赢的,”四当家的冷笑:“多半是给帮主灌了迷魂汤。”   “那这迷魂汤四当家想不想喝呢?”苏好意红唇半启双眼微眯,声音低低的送过去,四当家立时就酥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四当家还剩一丝警惕:“可别跟我耍花样。”   “其实我当初是跟海帮主打了个赌,”苏好意这会儿又正襟危坐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我跟海帮主打了个赌,我赢了,就是这么简单。”   “那你也一定使了诈!”四当家忿忿。   “那为什么海帮主还认了我做义弟又对我那么好呢?”苏好意侧眼瞟了四当家一眼,对方的心立刻又毛躁起来,一把火似的烧。   “四当家,不如我们也来打个赌吧!”苏好意单手支颐,向四当家提议道:“我若是赢了,你就将银子还我;我要是输了,听凭你的处置,如何?”   四当家早就想入非非了,于是说道:“你且说赌什么?”   “就赌这桌上的吃食,”苏好意道:“你随便选一个让我吃,我选一个让你吃。谁不敢吃对方给的东西,就算输。”   “那不成,你若是在里头加了毒药,我当然不能吃。”四当家自以为聪明的说。   “当然不能放有毒的东西了,也不可以放脏东西上去。”苏好意道。   “那……我先选。”四当家的说:“你将这八壶酒都喝了。”   “四当家这可不行,说好了是一个。这酒我只能喝一壶,八壶可不算数。”苏好意摇头纠正道。   “那……”四当家的正犯难,这时小二送菜来了,他的眼睛顿时一亮。   上来的四样菜里有一碗辣羊汤,他是为了捉弄苏好意点的,平时自己并不吃。   “你把这一大碗羊汤喝了就成。”四当家道。   “这有何难?”苏好意早就练的不怕辣了,拿过来就吃。   吃完了对四当家说:“现在该轮到您了,您只需将这苹果吃了就成。”   苏好意在把玩这个苹果的时候,用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匕首在上面刻刻画画。不过四当家并没有看清她究竟在上面刻画了些什么。   “不过是个苹果,有什么了不起,我连核都吃它!”四当家说着一把将那苹果夺过。正待往嘴里送,却不想傻了眼。   苏好意在那苹果上刻出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关公,船帮最敬奉的就是关二爷,敢对关二爷不敬是要遭报应的。四当家无论如何下不去嘴。   “四当家,掏银子吧!”苏好意挑眉笑道:“关二爷可看着呢。” 第48章 需知无毒不丈夫   苏好意拿到了银子,满面春风地从酒楼出来。   刚走过两条街,就见前面有一个破衣烂衫的人正慢慢的走着,虽然只是背影,他也一眼就认出了是谁。于是蹦蹦跳跳的改善去亲昵的在那人肩头拍了拍。   那人一回头,果然就是云青。   苏好意看到云青的脸,说了一半的话又咽了回去。   “你这是……”苏好意这才留意到云青的腰间系着一条白麻绳,显然是家里有了丧事:“你爹……”   云青垂下头,低声说道:“我爹他过世了。”   原来那日邱氏偷偷跟着云青上山抢夺了他的书,云青异常懊丧。   因此回去的时候比平时晚了一些,而邱氏则拿了云青的书换了酒喝得烂醉。   云青他爹瘫痪在床,想要水喝却叫不到人,他自己摔下了床,那以后没两天就一命呜呼了。   苏好意把云青拉到路旁的僻静处,关切的问他:“老人家的后事安排的怎样了?”   云青艰难地摇摇头,没有说话。他今天就是出来借钱的,想把父亲安葬了,可一分钱也没借到。   苏好意见他如此也就明白了,又问他:“坟地有没有?”   云青点头,他家虽穷却几辈都是京城人,是有一块祖坟的。   “那就还差棺木和请阴阳生算是大头,此外亲友来吊唁,总要准备几桌杂烩菜的,另外就是再买些纸钱香烛。”苏好意认认真真地替云青盘算着:“亲朋好友帮着抬棺也就是了,不用再花钱雇人。这样满打满算下来,有七八两银子也够了。”   七八两银子的确不算多,可对云青来讲比登天还难。   苏好意当然知道云青没有钱,她于是拿出刚刚从四当家那里收回来的五十两银子硬塞到云青手上。   云青本能地拒绝,苏好意紧握着他的手说:“这银子你拿着,千万别推辞。咱们两个相识这么多年,我都没敢拿银子辱没你,知道你是个有骨气的。可今时不同往日,老爹尸骨未寒,总要尽快入土为安。另外,我想着你爹不在了,你后娘也不会再守着了。就剩你自己,虽然孤凄可也能静心读书了。   这里是五十两银子,京城里最一般的私塾,一年的束脩也要五两银子,再加上些纸笔,总也要个七八两。这点钱虽然不多,除去料理老爷子后事的钱还能剩下四十两,足够你心无旁骛的读几年书了。   你总要跟命争一争,说不定就能争赢了呢!”   云青真的没有再拒绝,强忍着眼泪说了声多谢。   苏好意又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家住在牛角巷吧?等明天我去吊唁老爷子,也算尽一份心。”   随后苏好意就走了,云青踉踉跄跄跑到河边无人处,嚎啕大哭了一场。   平静下来之后,云青拿着苏好意给他的钱,去棺材铺买了棺材,又给老爷子买了身寿衣。装殓好了,第二日出殡。   邻居再加上几个亲戚,帮着把云老爷子安葬。   苏好意也如约去了,穿了一身素服,送了一陌纸钱。   等到亲朋都散去之后,邱氏躺在床上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她好吃懒做惯了,并不想和云青相依为命,更何况这小子为了给他爹办丧事,肯定借了不少银子,好大一个坑要填。   可一时之间,她又找不到下家,不禁有些发愁。   天色渐渐的暗了,云青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邱氏喃喃骂了一句,她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午饭吃的杂烩菜已经消化完了。   正要破口大骂的时候,云青捧了一碗汤进来,邱氏的鼻子比狗还灵,一咕噜就爬了起来,说道:“好香的鸡汤!哪儿来的?”   “隔壁王大娘送的,你趁热喝了吧。”云青说着把碗递了过去。   邱氏害馋痨一样接了过来,不忘斜了云青一眼道:“算你小子有孝心。”   然后也顾不得烫,三口两口就把一碗鸡汤喝下去了。   “娘,虽然爹没了,儿子以后也会好好孝顺您的。”云青低眉顺目地说。   “你既然这么有良心,那我就不回娘家去了。”邱氏就坡下驴道:“你早些睡吧,明日早些上山砍柴去。”   云青点点头,拿了碗出去了。   不一会儿,外头起了凉风,星星点点的落起了雨。   雨越下越大,像老天害了失心疯。   邱氏痛苦地在床上滚来滚去,她的呻吟声被雨声盖住了,左邻右舍通通听不见。   云青躺在另一个屋里,硬木板泛着潮气,硌得后背生疼。他没有睡,只是一动不动地睁大了两眼望着一团浓墨似的黑夜。   那就像他的人生,乌漆嘛黑一团糟。   可总会有天亮的时候吧!   云青摸了摸怀里硬硬的银子,脑中浮起给他银子的那个人,她是自己命里唯一的光。   第二天上午雨停了,左邻右舍才发现邱氏害了风瘫,口歪眼斜,嘴角流着涎水,一句话也说不出。   而云青正跪在床边,小心地喂她喝粥。   邻居们难免为云青抱不平:“你这后娘实在恶毒,平日里没有一天好好待你。如今她这个样子,你还要反过来伺候她!真是没天理了。”   “是啊,她要是你的亲娘,没什么说的,你当然要孝顺她。她若是对你好些,也还说得过去。如今彻底成了你的累赘,你还没娶亲,赶快把她送回娘家去吧。”又一个心直口快的人说。   也有人觉得云青命不好:“这孩子命太苦了,从小就没了娘,一个爹也指望不上。如今好不容易算是甩了累赘,后娘偏偏又瘫了。这老天爷还真是不长眼。怎地就可一个人坑呢!”   当然,也有人夸赞云青孝顺的:“这孩子就是忠厚孝顺,二十四孝里的王祥对他的后母不也是这么孝顺么?后来做了大官,这都是有福报的。”   尽管众人议论纷纷,云青却只遵循自己的想法。   他老老实实地照顾着后娘,端屎端尿,比侍奉老爹还要尽心。   他也已经找到了私塾,先生是个极其刻板严肃的人,一言不合就拿出铁戒尺来打。   也是因为这个,他那里的学生特别少,束脩也只要五两银子。 第49章 此番病的好尴尬   木樨香浓月渐圆,转眼就要到中秋。   楚腰馆的人忙着打点过节的东西,每年到这个时候都要给各位恩客送去一份礼物,算是旧俗了。   往年苏好意都要忙前忙后,可今年她没有动手,原因是身体不适,她的屁股现在越来越疼,已经影响到行走坐卧了。   原本以为是被踢的,但打架那事已经过去很久了,绝不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自己看不到,伸手摸了摸,发现肿了一大块。以为是虫子咬的,但一琢磨又不像,因为只是单纯的疼,并不痒。   过了两天,那里疼得越发厉害,火烧火燎的。苏好意都不敢走路了,只能趴在床上。   姹儿姨上来看她,见她实在疼得很了,十分担心,说道:“脱下衣服来我看看。   苏好意害羞不让,姹儿姨打了她的手一下,说道:“我是你娘!跟我有什么好害羞的。”   苏好意没办法,哼哼唧唧的褪了裤子,姹儿姨一看,屁股上肿了老大一块,足有手板大,伸手碰了一下,把苏好意疼得狼嚎鬼叫。   “这可怎么办?总得找大夫来看看。”姹儿姨说。   “大夫来了可以号脉,可以开药,但绝对不可以看那里。”苏好意紧张地说。   “你娘还没老糊涂呢!”姹儿姨说道,她当然知道那里不能看,一看就露馅儿了。   于是请了一位赛华佗来,这老先生有六十几岁了。给苏好意号了脉,又听姹儿姨说了症状。   说道:“八郎就是虚火太旺了,应该是起了毒痈。”   苏好意觉得他说的有理,这段时间她吃了太多辣的东西,又是鱼肉又是羊肉,全都是发物,何况秋天本来就燥,虚火乱窜,就起了毒疮。   “那您看,给开几副方子吃可能痊愈吗?”姹儿姨赶紧问。   赛华佗捋着山羊胡子说:“毒痈这东西可大可小,若是治疗不当,毒气攻心是会要命的。况且如今这疮已经起了,单用内服的药是不行的,必须要外治。”   “外治怎么治啊?”姹儿姨道:“她可不让人看。”   “不让看,那可治不了!这东西得动刀才成。”赛华佗摇头道:“我行医几十年,这毒疮只有一个法子,就是用刀割开皮肉,放出里头的毒血来。再配合着内服药,才能治好。光用内服的药,若是未病时还好,既然这毒疮已经起了,是在皮肉上,药力是到不了的。”   姹儿姨还有些犹豫,毕竟关系到性命,可苏好意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道:“不行不行!娘快让他出去吧!”   姹儿姨也知道苏好意的顾虑,她这个毒痈长在左屁股上,还是靠下的地方,确实尴尬。   送走了赛华佗,姹儿姨的心像在油锅里一样,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软玉在旁边说道:“您老这是慌什么?不是还有兰台公子吗?”   一句话提醒了姹儿姨,拍手道:“果然的,兰台公子说不定有好法子。”   苏好意听了,又连忙拦道:“不要去找兰台公子,不要找他!”   上次姹儿姨病了,苏好意是硬着头皮去找司马兰台的。人家什么也没说,就给尽心尽力给治了。   可苏好意明白人家那是出于医者的本分,绝不是因为自己怎样。她不想因为自己再去叨扰司马兰台,更何况自己这个病病得特殊。   可挨到晚上,苏好意疼的越发厉害。不但屁股疼,整个下半身都疼的要命。她吃不下也睡不着,并且整个人开始发起烧来。   姹儿姨怕极了,什么也顾不得,直接就去找司马兰台。   还没等到医馆,在半路上就碰见了。   姹儿姨是认识墨童的,墨童也认识她。当即站住脚,问道:“这么晚了,您老这是到哪里去?”   姹儿姨急得一头的汗,说道:“我就是要找公子救命的。八郎她病了又不许别人治,没办法,我来问一问公子可有没有好法子?”   “八郎怎么了?”这时坐在车里的司马兰台掀起了车帘。   姹儿姨叹息了一声,说道:“这孩子的屁股上生了个毒疮,可她不许任何人看。别的大夫说得动刀才行,此外也没有别的法子。我就想问问兰台公子,能不能不看那里也能把她的病治了?”   司马兰台微微沉吟,随即说道:“办法我有,不过今天不成。”   姹儿姨听了他的话,不啻听了赦免的圣旨,拍着胸口道:“我的神天大老爷!总算遇上有法子的了!可八郎现在疼的要死,有没有法子先缓一缓疼痛呢?”   司马兰台开了一副药,让墨瞳抓了,给姹儿姨回去。让她先给苏好意煎服,又说自己明天一早会到楚腰馆去,因为想要治好苏好意的病,得需要用到一些东西,而现在还不齐备。   苏好意没能拦住姹儿姨去找司马兰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原本打算着自己和司马兰台既然不是一路人,那就路归路桥归桥。可是却总有事情让她不得已去牵扯对方。   姹儿姨回去之后急忙将药煎了,让苏好意服下。   说道:“我的儿,你放心吧!兰台公子说了他能治,你再挨一晚上。”   药效起了之后苏好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眠能大大的减轻疼痛。   第二天,兰台公子如约而至,带来了一张特制的椅子。他让姹儿姨准备出一间暗室,将这椅子安放在里头。   然后他到暗室里在椅子上铺满药粉,随后退了出来。   他出来后姹儿姨再扶着苏好意进去,把门关了。   暗室里连窗户都没有,所以就避免了被人偷窥。苏好意仔细看了看,那张椅子只能容得下一个人坐上去。椅子面是凹陷下去的,大约有两三寸的样子。上面铺了满满的药粉,粉末十分细腻,就像茉莉香粉一样。味道也很好闻,带着冷冷的香气,还有一点中药味。   苏好意脱掉下身的衣裳,姹儿姨扶着她慢慢坐了上去。   火辣辣的肌肤接触到药粉之后顿觉十分凉爽,苏好意长长嘘了口气,总算能好过些。   一刻钟后,苏好意起身穿好衣裳,走出了暗室。   药粉每天一换,都是司马兰台亲自动手,不许旁人插手。 第50章 司马兰台你大爷   转眼就过了三天。   苏好意屁股上的毒痈慢慢地聚在一起,不像之前那么大了,疼痛也的确有所减轻,但里面的脓血也逐渐显露了出来。   因为配合着内服药,倒是没再发烧。   这天一早,司马兰台又来到了楚腰馆。   吴涯先生因为昨晚就歇在楚腰馆,一早起来在大堂踱步。司马兰台上楼的时候他恰好看见了,奇道:“兰台公子这么早来干嘛?”   陪着他的阿染随口说道:“八郎病了,他给八郎瞧病呢!”   “哦,原来如此,我说你们这儿的姑娘们怎么一早都不睡,巴着门缝窗缝,敢情是偷瞧兰台公子呢!”吴涯先生了然道。   “哼,那还是姹儿姨下了死命令不许扰了公子,否则早都拥出来了,还能在门后藏着?”阿染凉凉地说。   “八郎怎么病了?什么病?”吴涯先生又问:“我说怎么好几日都没见他呢!”   “您别问了,快吃粥去吧!”阿染拉着吴涯先生说:“牛乳炖的,冷了就膻了。”   司马兰台从暗室出来后,直接下楼去了。苏好意总不愿和他碰面,特意让姹儿姨这么安排。   恰好楼下有人叫姹儿姨,说过节的事,苏好意就说:“娘你下去吧!我好多了,自己能走。”   “那你小心些,我下去一会儿就上来。”姹儿姨还有些不放心。   把苏好意扶进了暗室她才下楼去,发现司马兰台竟没走。   连忙上前去招呼:“公子还没走可太好了,我们这儿有早饭,不嫌弃的话随便用些可好?”   “不必麻烦了,”司马兰台淡然回应:“我就在这儿站一会儿。”   “呃……”姹儿姨有些懵住了,不知他要干什么,又不好多问,吩咐人:“快给公子搬把椅子来,再沏壶最好的茶。”   这里姹儿姨正要去厨房,忽听楼上嗷地一声惨叫。   紧接着骂了一句:“司马兰台你大爷!”   是苏好意的声音。   “哎呦,八郎这是怎么了?”吴涯先生正在屋子里喝粥,听见了动静连忙问。   “谁知道,应该是疼的。”阿染道。   “这声音七分痛楚,三分羞怯,别是……”吴涯先生目光灼灼,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他跟兰台公子……”   “嘘……”阿染连忙制止:“姹儿姨不让乱说的。”   吴涯先生却会错了意,点头道:“我懂我懂,不说就是了。”   姹儿姨三步并两步跑上了楼,打开暗室的门,里头的蜡烛忽闪了几下。   苏好意像只被铡去尾巴的小狐狸侧着身子瘫在地上,椅子上脓血淋漓,她身上也没好到哪里去。   “老天,这是……”姹儿姨忙上前去扶苏好意。   “他,他居然在椅子上安了刀片!”苏好意的脸皱成一团,惊魂未定地说:“我没防备就坐了上去。”   原来苏好意每天都坐在铺满药粉的椅子上,已经习惯了。以为今天也一样,谁想着了道儿。   “没伤着别的地方吧?”姹儿姨知道苏好意屁股上的毒痈已经被割破了,就准备找东西帮她清洁。   “那倒没有。”苏好意哽咽了一下说。   “你忍忍,娘去拿些水和止血药来。”姹儿姨说着就起身出去。   司马兰台已经在楼梯口站着了。   姹儿姨顿时明白他不走的原因,连忙上前去。   “治毒疮只有一个法子,必须要把脓血放出来,”司马兰台解释道:“椅子上的药粉都是催熟毒痈的,也有止血祛毒的作用。伤口不可沾水,用纱布清理后将这包药粉敷在患处,每日换两次药就好。”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姹儿姨感激不尽地说:“那这诊金……”   还没说完,司马兰台就下楼去了,只留下一句:“我明日再来。”   苏好意死狗一样趴在床上,疼得直哼哼。   她现在想明白前因后果了,司马兰台知道自己不让看,所以就说不看也能治,自己以为他医术精湛,不用动刀也能给自己治好,就彻底放下了戒心。   那把椅子起先只放药粉,每次自己坐完后就走了,根本没留意,而药粉上一定会印出毒痈的痕迹。因此司马兰台在换药的时候就能确定毒痈的位置,等到毒痈被催熟,他就在相应的地方埋上刀片,自己毫不知情,坐下去后只觉得一阵銳痛,毒痈就被割破了。   而且因为坐下去时完全放松,割得相当彻底,一点儿残余都没留。   姹儿姨给苏好意换好了药,说道:“好了好了,这下真的没事了。疼虽然疼,可都是短痛了。兰台公子当真厉害,这法子都能想出来。”   苏好意趴在枕头上直翻白眼,她也知道这法子好,可就是心里不舒服。   万一当时自己坐偏了……   那椅子很小,几乎没法坐偏,还有扶手和靠背……   万一不小心脚滑了……   地上放了地毯,应该不会滑倒……   万一我脸朝下……   我没事脸朝下干嘛?……   胡思乱想了一阵,疼痛渐渐轻了,苏好意困劲儿上来,趴着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吉星来了,他这几日有事没出来,到了这里才知道苏好意病了,急忙跑上来看。   “怎么弄的?姹儿姨说七哥给你治的。”吉星巴在床沿和苏好意脸对脸问。   “没事,小毛病,”苏好意还没睡醒,声音懒懒的:“以后少吃辣吧!太害人了。”   “我看看。”吉星作势去掀苏好意的被子。   “你敢?!”苏好意激灵一下就要爬起来。   “怎么了?”吉星委屈地嘟了嘴:“小时候还和我一块儿洗澡呢!”   苏好意知道在吉星和自己是没有男女之分的,心里一片混沌懵懂。   可她不行,同龄的男女,女孩子总要先成熟起来,男孩子终归是要晚熟几年。   “太难看了,你不要看。”苏好意伸手去揉他的脸:“也许会留下难看的疤。”   “那要多久才好?”吉星闷闷地说:“我大伯就要回来了,到时候我就不容易再跑出来了。”   “等我好了一定找机会和你玩儿。”苏好意心疼地说:“你在家要乖乖的,千万别闯祸。” 第51章 尽释前嫌心欢喜   翌日。   天晴微凉,天都在晨风中缓缓醒来。   司马兰台又来到了楚腰馆,墨童在外有看车。他白衣肃肃,手里提着一只篮子。   姹儿姨殷勤上前,说道:“公子一大早就来了,真是愧不敢当。这些日子,我们母子两个实在麻烦您太多了!真不知怎么感谢才好。”   司马兰台面容沉静,只是问道:“八郎如今怎样了?”   “她好多了,虽然还有些疼,但已经不妨事了,伤口也不流血了。”姹儿姨连忙说:“公子的药真是灵药。”   “那就好。”司马兰台颔首:“她醒了没?我上去看看。”   “醒了,醒了,公子且随我上去。”姹儿姨领着司马兰台上楼去,到了楼梯口处陪笑说道:“公子且在这里稍候,我进去看看。这孩子的屋子乱着呢,别唐突了公子。”   司马兰台站住脚,点了点头。   姹儿姨进屋,掩了房门小声说:“我的儿,兰台公子来看你了。”   苏好意央求道:“娘,我看还是不要见了吧!”   “这是怎么说话呢,人家可是咱们的大恩人。”姹儿姨教训苏好意:“他又不看你的伤处,怕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我现在这个样子不方便见客。”苏好意狡辩:“等好了,我亲自去登门道谢还不行吗?”   “人家已经来了,怎么能不见呢?!”姹儿姨嗔怪道:“不许你这么无礼,乖!听娘的话!”   苏好意还想再说什么,姹儿姨已经开门出去了。   不一会儿又听姹儿姨说道:“公子请进,我还有事,要到下头去看看,您随意啊,不要见外。”   然后又对苏好意说:“八郎,你好生陪着公子说话啊!桌上有新沏的茶水,还有点心。”   苏好意不禁腹诽:“让我陪着司马兰台说话,他哪有那么多话要说?”   于是闷闷的应了一声。   姹儿姨随手关了门,苏好意只得开口说道:“多谢兰台公子妙手回春。”   司马兰台站在那里,只能看到苏好意的后脑,她趴在床上,头发梳起一半,比往日里要随意许多。上身穿着月白色的短袄,下身盖着佛青色的夹纱薄被。   “可还疼么?”司马兰台走近了问。   “还好。”苏好意脸埋在枕上,说话有些含含糊糊。   “以后饮食要留心,”司马兰台叮嘱她:“不要吃太多性热的东西。”   “嗯。”苏好意小鸡啄米似的点了两下头,然后就不知说什么好了。   片刻的沉默后,司马兰台又开了口:“放心,不会留疤的。”   “啊?……哦!”苏好意解过来之后不禁脸上发烧,都怪自己病的不是地方。   司马兰台看不见她的脸,却能看到她的耳朵红了起来。   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后,苏好意强装镇定,说道:“公子请坐,我这个样子实在没法招呼您,请别见怪。”   司马兰台应了一声,就坐在苏好意的床边。   苏好意不禁有些不自在,只得告诉自己他是大夫,医者无忌。   “你为何不愿见我?”司马兰台单刀直入,不愿虚与委蛇。   他如此问,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苏好意知道司马兰台当然不傻,他只是寡言而已,一定早看穿了自己的心事。   苏好意本来是不打算向司马兰台解释的,可他既然问了自己,就要正面回答,也算不辜负他对自己的帮助。   “那天在郊外,公子一定看到了我的穷形尽相。我想似你这般高洁的人,必然不愿再与我相交。我也自问配不上公子的青眼。”苏好意字斟句酌地说完,倒觉得轻松了许多。   苏好意知道,在世俗眼中,付玉是自己的生父,仲氏是自己的继母,付玉的三个孩子是自己的手足。   自己对他们下手,是不孝不仁,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她已经不奢望司马兰台还像之前那样,甚至他唾弃自己也能理解。   然而随后的静默又让她的心忍不住提了起来。   司马兰台的声音是苏好意听过最动听的男声,可如果说出的是绝绝的言语,那就另当别论了。   她能扛住世人的非议,却不敢面对司马兰台的一个眼神。   “我亦见过许多丑恶,但你绝不在其中。那件事,我单觉得你是个不忘本的人,如此而已。”   司马兰台的话像一道佛光,苏好意顿时有种被赦免的欣喜,忍不住红了眼眶。   说来也奇怪,她在面对付家人的时候从没觉得委屈,更没想过要哭,可为什么司马兰台一句话,她就觉得委屈极了。   大约是兰台公子太超脱,他的怜悯格外珍贵。   苏好意忍了半天泪,总算平静了,抬起头认真地向司马兰台说道:“多谢公子体谅。”   “我没探望过谁,不是很懂探病的礼数,”司马兰台从他带的篮子里拿出一只新鲜莲蓬来:“你如今饮食宜清淡,很适合吃新鲜的莲子。”   “哇,这莲蓬好大!”苏好意见司马兰台手里拿着的那只莲蓬足有汤碗大小,十分震惊:“而且还这么新鲜。”   “是奇园的莲蓬,”司马兰台边说边亲手剥了莲子递给苏好意:“尝尝看,可好吃吗?”   苏好意连忙道了谢接过来,硕大的莲子去了莲心,放进嘴里才嚼两下就满口清甜。   苏好意摇头晃脑,眼睛眯了起来,夸赞道:“好香好香,我长这么大,头回吃这么好吃的莲子。”   而司马兰台已经又剥好了一个莲子递到她手上,苏好意连忙说:“使不得,使不得,哪能让公子给我剥莲子呢?!”   “无妨,”司马兰台把莲蓬拿的远一些,不让苏好意够到:“你生母……”   “我生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苏好意神情黯然:“我对她全然没有记忆,是姥姥从小把我养大的。她是个吉祥姥姥,给人接生,观音庙那次我就是用她的法子给海夫人接生的。后来付家人又打起我的主意,姥姥拦着不让,就被他们的家丁给打死了。我被舅爷爷带进京,交给了现在的我娘。”   苏好意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低下头平静了半天,才努力换上欢快的口气说:“姥姥特别疼我,记得小时候我生病或受伤,她总会给我做些好吃的。还说这叫安安疼,吃了安安疼,病就好的快。”   “那你就再吃个莲子,”司马兰台将剥好的莲子递给苏好意:“这个也算是安安疼吧!”   “公子你真好,你是我见过的最好最好的人了。”苏好意满怀感激地看着司马兰台,由衷说道:“我觉得你特别像我姥姥。” 第52章 惹祸端吉星挨打   高家大老爷高明臣回京了。   吉星提心吊胆了一整天!到最后也没什么事发生。他大伯甚至连问都没问他,吉星的心才算放下来。   哪想睡到半夜,吉星竟被人从床上扯了下来,直接拖到了祠堂里。   高大老爷端坐圈椅上,脸色比外面的天还黑。   “你这个孽障,进了祠堂还不快跪下!”高明臣冷喝。   吉星还没清醒过来,他只穿了中衣,赤着脚。秋夜湛凉,他整个人都瑟缩着,哆哆嗦嗦地跪好了。   吉星屋里的丫鬟婆子以及院子里的小厮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因为吉星每次出去都不带人,所以他们也不知道少爷都在外面做了些什么。可是见形势不好,也都想着去找人说情。   如今夜都深了,肯定不能惊扰老太爷,三老爷三夫人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大老爷早就想到这一层了,早已经命人把他们这个院子给看得严严实实的,谁也别想出去。   祠堂里,高明晨盯着吉星看了半天,责问道:“你老老实实的说,我不在家的这阵子你都做了些什么?!”   吉星揉了揉眼,还带着几分懵懂,说:“没做什么。”   高明臣听了冷笑:“你还说梦话呢!要不要我给你当头浇盆冷水,让你清醒清醒?!”   吉星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道:“就是……出去了两趟。”   “趁早把实话说出来!念在你老实的份上,还能少打你几下。要是一味延挨着不说,我就打到你说为止!”高明臣面目越发狰狞起来。   吉星的眼睛转了转,想着大伯如此说一定是知道些什么,倒不如直接认罪,于是说道:“是侄儿贪玩,出去喝了几回酒,跑了几次马,别的就没了。”   “真的就只有这些?”高明臣冷冷的看着吉星问。   “只有这些,再没别的了。”吉星连连点头笃定地说。   “你敢发誓?”高明臣又追了一句。   “我发誓!”吉星说。   “好,好好!真是我高家生养的好儿郎!”高明臣笑得咬牙切齿,整个身体都颤抖了,他这个样子让吉星心里忍不住发毛。   等到笑够了,高明臣站起身来,走到吉星身边,一脚把他踹倒在地,叱道:“畜生!居然还敢糊弄我!你当我不知道你私逛花楼的事?!从曾祖太爷起到你的兄弟辈,哪一个到那地方去过?!更何况你居然还敢牵扯永王府,你不要命了?!就算你不要命,难道高家全族都要跟你陪葬吗?!幸亏永王爷没追究,否则这事怎么了局?!”   吉星被翻出老底,跪在那里垂头不语。知道自己免不掉一顿毒打,现在只希望别牵连到苏好意。   好在高大老爷的确不知还有苏好意,单以为是吉星一个人在作怪罢了。   看吉星这副样子高大老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看着他运了半天的气,冷声问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吉星摇了摇头说道:“侄儿听凭处置,这些事的确是我做的,没得抵赖。”   “早知道你不见棺材不掉泪!”高大老爷恨铁不成钢,吩咐左右:“把他给我架起来,打板子!”   高家家法森严,犯了错的子弟都要趴在条凳上挨板子。   大老爷身边的小厮,两个人摁着一个人打。   打了没几下,高大老爷呵斥道:“没吃饭吗?使劲!”   吉星趴在那里,不哭也不求饶。他越是这样高大老爷就越生气,对掌刑的小厮下令:“给我狠狠的打!”   这时候吉星已经挨了二三十板子了。   三老爷和三夫人到底是听着信儿了,急忙赶过来。   一进门,夫妻二人就都跪下了,三老爷一个劲儿自责没把吉星教好。   “责任不在你们,是他自己不学好,你们又没教他做恶。”高明臣道:“回去睡吧,不用管他。”   三夫人见吉星面白如纸,连忙过去抱着他,心疼得直哭。   “大哥,你就饶了他吧!他究竟还只是个孩子。这一次一定长记性,往后不会再胡闹了。”三老爷苦苦哀求。   高大老爷长叹一声道:“咱们高家的家训里说得明明白白——不矜细行,终累大德。他这么小就敢如此胡闹,将来还不定会闯下多大的祸。我现在教训他,你们心疼。将来真要闯出弥天大祸来,断送了整个高家。你我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呢?”   “大哥身为族长,身上的责任最重,考虑的也最长远。”三老爷说道:“你教训他也是为了他好,更是为了整个高家着想。可真的不能再打下去了,他撑不住的。何况要是动静闹得太大了,惊扰了老太爷,那可就糟了。”   高明臣是个大孝子,他之所以晚上的时候才朝吉星发难,一来是怕高老太爷会阻拦,也怕他担心着急。   正说着,二老爷也来了,见吉星挨了打,也一起帮着三老爷向大老爷求情。   高明臣见这阵势是不能继续打了,便说道:“这逆子再不严加管束,就彻底成了脱缰的野马。你们都拦着不让我打他,可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宠溺着,任由他性子去。又何况不能让老太爷见了他这样子,免得着急。连夜把他送到城外的庄子去吧,让他在那里好好反省用功读书,什么时候真的有了改观,什么时候再回府里来,否则我对族中的其他子弟没法交代。”   众人听高大老爷如此说,互相看了看,也只能同意。毕竟高大老爷身在其位也是左右为难,他们也要体谅大哥的难处。   吉星被抬到了三老爷的屋里,三夫人一边掉眼泪一边给他上药。   “好孩子,以后千万别再这样了。大老爷打你,他心里比谁都疼。你要是那憨的蠢的,他必然不会这么上心。皆因你是小辈子弟中最聪明俊秀的一个,他是对你寄予了厚望的。可你又偏偏贪玩,总不听他的管束。也怪我们,什么事都不忍心逆着你的性子,生怕你受了委屈。”三夫人一边哭一边说:“难怪人家说慈母多败儿,是我害了你呀!”   “不关娘的事,是儿子不争气。”吉星疼的一脑门子汗,还是倔得像头驴:“我这就到田庄上去,让大家都清净。” 第53章 城外田庄探吉星   红日照轩窗,苏好意轻轻翻了个身,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一夜睡得很香,兰台公子手段高明,她的创痕平复,基本上已经行动如常了。   这时中秋节已经过了,苏好意错过了一番热闹,却也省去了一番忙碌。   慢悠悠地起床,还没等吃饭,一个小丫头走进来递了一封信给她,说道:“小巴剌拿进来的,说是哪位少爷写给你的。”   “送信的人还在外面吗?”苏好意问。   “不在了,说是递了信就走了。”小丫头说着就跑出去了。   信皮上没写字,苏好意把信打开一看,这封信没头没尾,只写了个地址——城西四十里大丰田庄。   苏好意认得这是吉星的字,当即心惊了一下,喃喃道:“好端端的吉星怎么到田庄上去了?多半是有事,我得去看看。”   说完也顾不得吃饭,直接换好了衣裳,跟姹儿姨交待一声就出门了。   她走后没多久,墨童就来了,提着一包茶饮和一篮子鸡头米。   “小仙童,你又来啦!你家公子呢?”阿熏刚巧看见了他,笑吟吟走上去问。   “阿熏姐姐好,我是来给苏公子送茶饮和鸡头米的,他在吗?”墨童笑着问。   “他不在,我在。”阿熏道:“是兰台公子让你来的?”   “不是不是,是我顺路到这儿。”墨童连忙说:“顺便请苏公子得闲儿到我们那儿去转转。”   “那你来的可真不巧,她刚出去。”软玉刚好也下了楼,轻声慢语地说道:“回头我替你转告吧!”   苏好意来到大丰田庄,早有人在门口等着她了,是个穿浅碧衫子的丫鬟,一副柔婉和顺的样子。   苏好意常听吉星提起他房里的丫鬟,在心里略微估摸了一下,便满面含笑的说道:“想必您就是静莲姐姐吧?”   那丫鬟的俏脸微红,说道:“苏公子猜的不错,我们少爷在里边等着您呢,请随我来吧!”   苏好意随着静莲进去,高家的田庄,因为夏季的时候主子们偶尔会来避暑,所以也建了几处像样的房子。   吉星趴在床上,一听苏好意进来就笑着说:“咱们两个到底是一天生的,你才好了,我的屁股又开花了,这真叫同病相怜。”   “天!你怎么被打成这样子?”苏好意连忙上前,她没想到吉星被打的这么重,懊悔道:“早知如此,我就去兰台公子那里给你求些药带来。”   “有的,我娘早拿了药来了。”吉星笑嘻嘻地说。   怕苏好意拘束,吉星把屋里的丫头都赶出去了。   又不放心的叮嘱道:“八郎来看我的事儿,千万别叫家人知道。”   心直口快的秋棠说道:“小祖宗,可不用你说,难道我们想让你被打死么?”   苏好意见他这样子,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自责地说道:“一定是因为我你才挨打的。”   “才不是因为你,总是我不爱读书的缘故。”吉星说道:“你快别多想了。”   苏好意心疼地摸着吉星的脸说:“看看你都瘦了,眼窝又这么青,想必是疼的吃不好睡不好。都怪我报仇心切,连累了你。”   吉星却还是没心没肺地笑着,呲着牙问苏好意:“这么说你觉得亏欠我?”   苏好意点头道:“当然。”   “那你可愿意补偿于我?”吉星贼兮兮地问。   “你说要怎么补偿?”苏好意问他。   “等我伤好了,让我给你梳妆,还要陪我玩儿!”吉星急急提出要求。   “好,我答应你,只要你好了,就让你给我梳妆还陪你去玩。”苏好意捏了捏吉星的脸,跟哄孩子没两样。   吉星高兴的差点跳起来,牵动了伤口又疼得龇牙咧嘴。   苏好意本不想在这里逗留太久,怕人多眼杂,有人告吉星的黑状。可吉星见了她,死活不肯撒手。到底陪着他吃了一餐饭,苏好意才回城。   回到楚腰馆,就有人告诉她说,墨童早起的时候来过,送了些东西。   不过苏好意看到的只是一个空篮子,无论是茶饮还是鸡头米,都让姐妹们分着吃了。   她本也不在意这些事情,笑笑就过去了。   有几个姐妹围住她,调笑道:“八郎,哪天你再装个病,让兰台公子过来。”   苏好意气得直笑:“什么叫再装病?好像我之前的病也是装出来的,你们有闲情都去陪陪客人,多赚些个银子。没的惦记人家兰台公子做什么?”   “那么兰台公子不来也成,把吉星给我们请来,好些日子没添新妆了。”   “上个月他几乎天天来,教了你们多少?还不够画的?”苏好意无奈道:“况且他如今不得闲儿,我也请不动。”   苏好意不便对人数吉星被打的事,随便拿话遮掩过去了。   虽然心里头惦记着吉星,可她自己不好总去,于是就打发了人,隔几天就去送些吃的玩儿的。   转眼就过去十天,按理说每年这个时候早都凉下来了,今年偏偏秋老虎发威,老大个太阳挂在天上,无云又无风。   吉星又打发人来给苏好意送了信,说自己的伤已经好了。   苏好意便穿了衣裳准备出去,下楼的时候遇见姹儿姨:“你这是做什么去?昨天不还说账都收完了吗?”   “娘,我出城一趟。”苏好意道:“晚上回来。”   “你出城去做什么?”姹儿姨奇道。   苏好意不想让母亲担心,就随口说道:“我去还愿。”   “敢情你要到庙里去呀,”姹儿姨听了也不再多问了:“多添点香油。”   苏好意答应一声出了门,因为不知道吉星要自己陪着他玩什么,所以干脆就雇了辆车,好节省些体力。   等到了庄子门口,吉星已经在外头等着了,可见有多着急。   苏好意跳下车调笑道:“小祖宗这回总算能出关了,说吧,想要玩什么?”   “你起先是答应过我的,什么都可以对不对?”吉星扯着苏好意的手来回晃。   “是是是,全都依你。”苏好意点头。   “那你要陪我到地下走一趟。”吉星两眼放光。   “啊?!”苏好意顿时就退缩了:“换个别的成不成?我真的怕黑又怕鬼。”   “不要换,你就没陪我玩过这个。”吉星嘟嘴,满脸的委屈:“况且天气这么热,地下可凉快了。” 第54章 古人棺椁今人尸   且说苏好意来见吉星,吉星非让她陪着自己一起下墓。   京中这些富家子弟们在地上玩儿腻了,就打起地下的主意来,时常几个人一伙去挖古墓,纯属为了找乐子。吉星平时也没少干这勾当,只是苏好意没参与过。   在太阳下站了一会儿,苏好意背上都是汗,问吉星:“你说那地方在哪儿?远不远?”   “不远不远,从这儿往西走,还不到十里路。那儿有个前代的大坟,已经被挖开过了,咱们今天就过去转转。”吉星随意地说。   苏好意还是怯怯的,央求道:“要不你干脆给我梳妆吧,咱们改日再下去好不好?”   吉星一脸的委屈,说道:“才不要呢,说好了陪我下地的。”   看他这委屈的小模样儿,苏好意顿时就心疼了,连忙说:“好好好,都依你。”   吉星这才又换上一副笑面,拉着苏好意的手跑到对面的大树下拿了一袋子东西。   因为天气实在热,太阳尤其毒辣,苏好意采了两只荷叶,两个人顶在头上,权当伞用。等到了那地方,只见荒村怪树一片萧索,远远的还有一个不大的村落。   吉星带的那口袋东西里有铁器,火把,还有些干粮和水。不过一走了这一路,水也基本上喝光了。   苏好意只看到老大一个土堆,上面荒草丛生。吉星围着这土堆转了一圈,就找到了入口,喜道:“入口没填死,省的咱们费力气了。别犹豫了,快进来!”   苏好意硬着头皮奓着胆子跟在吉星身后,入口虽然窄了些,需要猫着腰,但里头的墓道却很宽敞,两个人并行完全没有问题。   吉星将火把点燃了,照了照四周的墙壁说道:“这墓主一定是前朝的贵人,瞧瞧这墙上的壁画就知道。”   苏好意哪有心思看那些,只觉得壁画上的人眼睛都直直地看着自己,忍不住嘀咕道:“真不知你怎么会喜欢来这地方,阴气森森的。”   “自然是因为好玩儿了,”吉星高兴地说:“你不知道,我有很多新妆的样式,都是从地下的壁画借鉴的。”   苏好意听了悚然而惊,不知道楚腰馆里那些排着队让吉星画新妆的姑娘知道了这件事会作何感想。   “你想啊,我们不能亲见前朝的风物人文,可从这里就能窥见一斑,不是挺好的事儿吗?”吉星特别想让苏好意认同他。   “我觉得这样扰人安宁总归是不好的。”苏好意吸吸鼻子说。   “这有什么?若是人死了无知无识,那同泥土瓦砾也没什么分别,也就没有打扰一说。倘若死后有灵,那被埋在地下,想必也十分寂寞,偶尔有人也蛮不错。”吉星大言不惭道。   苏好意听了忍不住笑:“难道你们就不怕墓主把你们留下解闷儿?”   “当然不怕,我们都是纯阳男子,才不会怕它!况且我们和一般的盗墓贼不同,又不拿墓主的东西。”   苏好意一听,又忍不住怕起来,说道:“我又不是男子,万一他要把我留下怎么办?”   “他敢?!那我就把他拖到外面去暴尸!”吉星瞪起眼睛道:“不过放心,死人从来都怕活人。记得有一回,我们进了一个古墓,打开棺材一看,里面的人面目如生。隋老二非要把那人抬出来跟他喝酒,结果往外拽的时候,只听咕咚一声,从那人怀里掉出个绿玉西瓜,和真西瓜一般大小。紧接着,拿那墓主就变成了灰化在地上了。”   苏好意知道吉星嘴里说的隋老二就是隋将军家的二公子,时常和吉星他们混在一处。   不过吉星说的事实在太让她害怕,苏好意缩着脖子说道:“你别说了,我听的都腿软了。”   说话的功夫,他们已经进了墓室,四周墙上果然有许多彩绘。中间摆放着一只大彩棺,棺盖已经掀开横放在棺材上。   墓室的地面有些凌乱,散落着零碎的陪葬品,里头的味道令人作呕。   “这味道也太难闻了。”苏好意忍不住干呕了两声。   “用这个布巾捂住口鼻会好些。”吉星把个方巾地给苏好意,有些奇怪道:“这墓被打开已经很久了,怎么还有味道?”   苏好意将方巾对折系在耳后,吉星已经拿着火把如痴如醉地欣赏起墙上壁画了。   苏好意一颗心乱跳,不敢离吉星太远。   墓室里原本鸦雀无声,突然棺材里响了一声,这动静可把苏好意吓了一跳,一下就抓住了吉星的胳膊。   吉星连忙回过头安抚她:“别怕,应该是棺材里进了老鼠。”   “咱们还是快出去吧,这里头真瘆的慌。”苏好意只觉得背后冒凉气。   “怪不得你们那儿的姑娘都管你叫小耗子,”吉星好笑地看着苏好意:“原来你的胆子这么小!今天既然来了,索性就把你的胆子练大一点儿。”   吉星说着就拉着苏好意往棺材跟前走,苏好意打死不敢往前,闭眼大喊:“不要!不要!”   “你别怕,看着我把墓主从棺材里扯出来!”说着拿起火把往棺材里照着准备伸手。   苏好意吓得两手捂着眼睛,一个劲儿跺脚:“死吉星!你再吓我就和你绝交!”   吉星原本嬉皮笑脸的,可看到棺材里的情形后面色立刻凝重起来。   苏好意以为他不吓自己了,就说:“你要看壁画就再看一会儿,咱们就出去吧,我还要回城的。”   “八郎,我跟你说,事情不对。”吉星道。   “当然不对了,我早就说这样不好,赶紧出去就是了。”苏好意道。   “这棺材里有个死人。”吉星道。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棺材里难道还有活人不成?”苏好意要被他气笑了。   “不是,这个死人是新鲜的。”吉星道:“应该才死没几天。”   “你不说这是个前朝的墓吗?是不是他身上也带着什么宝物,所以才没腐烂?”苏好意道。   “应该不是,他根本没穿衣服,”吉星道:“而且不是好死。”   苏好意腿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那……咱们该怎么办?”   “报官吧!”吉星慎重道:“人命关天,不能隐瞒。” 第55章 独眼少年自来熟   吉星说要报官,苏好意也觉得理应如此,如果他们不说,也许这件事一直都不会被人发现。那蒙冤之人该如何昭雪呢?   因为这里离村子近,离城里远,所以他们决定就近报官,反正村子里有地保。   这村子叫做黄家屯,几乎整个村的人都姓黄。   苏好意和吉星进了村子,找了地保,把事情说了。   地保将信将疑的,叫了庄子上几个年轻力壮的人,一同跟着吉星进了古墓。   苏好意没进去,就在外面等了。   地保出来后连忙骑了驴进城,到天都府去禀报。   前后将近一个时辰,天都府的人才来到这里。   一个通判带着仵作和衙役进去,随后将死尸抬了出来。   死者是个三旬左右的男子,裸身无任何衣饰,从喉至脐有一道笔直的伤口。脏腑外露,且有缺失,不知是被挖走了,还是被虫鼠吃掉了,这个需要进一步查验。   仵作初步判断这人死了不过两日,死因需要将尸首带回去进一步查实。不过古墓里并没有更多的线索,可以判断是死后被遗尸到这里的。   当即填写了尸格,又详细询问了吉星和苏好意许多事情。   他们两个在最初报官的时候就说是因为出来找狗,误进到这里的。毕竟盗掘坟墓是犯法的,而且是重罪。   天都府的判官认得吉星,一编程丝毫也没怀疑他的话。并且对苏好意和吉星十分恭敬,问话完了就说:“有劳二位了,若随后有什么事情请教,少不得还要给二位添麻烦。”   又要派人送吉星和苏好意回去,被两个人婉言拒绝了。   这时候已经到了黄昏,苏好意把吉星送回庄子后,自己就往城里走。   等进了城,天也已经擦黑了,她总觉得身上有股古墓里的怪味儿,怕被楚腰馆的人发现端倪,于是到成衣铺子换了身衣裳。   等回到楚腰馆,已是华灯初上,恩客盈门,苏好意回到熟悉的地方,整个人才算松弛下来。   满面含笑的进了门,同各位熟客热络的打招呼,没人看得出她刚刚经过一番惊吓。   苏好意不想在楼下停留太久,一边和人说着话,一边上楼去。   恰好一位老熟人在后头叫她,苏好意回过头去同那人说话。猛不防身后有人用扇子敲在她的肩头,把苏好意吓了一跳,本能后退,身不由己地闪了一下,眼看就要从楼梯上摔下去。   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回来,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苏好意甫一站稳就抬头看去,拉住自己的是个紫衣少年。   这人的年纪比自己大不多少,左眼被眼罩遮住,只露出右眼,面容十分精致,但一脸狷狂,难掩邪气,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刚才就是他拿扇子敲了苏好意一下,不过苏好意不想追究,得罪客人的事她从来不做。   只是表示感谢道:“多谢公子出手,头次见您不知该如何称呼?”   “在下姓幽名荦,字放达,今年十八岁,家中独子,初次来天都。”紫衣少年的独眼紧盯着苏好意的脸说道。   “公子且尽兴,小人不打扰了。”苏好意行个礼准备离开,这人一见面就把自己交待得这么清楚,令人觉得他有些不正常。   谁想那紫衣少年却劫在她前面不让路,说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是小人疏忽了,我姓苏,您叫我八郎就成,这里的姹儿姨是我娘。”苏好意神色谦恭地自我介绍道。   “苏小哥,咱们两个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我对你一见如故,我又是个爱管闲事,有句话想对你说。”幽荦嘴角噙笑,身子懒懒地倚在楼梯扶手上。   “不知公子有何指教?小人洗耳恭听。”苏好意耐着性子道。   “我看你的面色应该是不久前受了惊吓,”幽荦道:“要不要我帮你喊喊魂?”   “公子说的可是刚刚我差点跌下楼梯的是吗?没事的,过一会儿就好了。”苏好意含笑道:“不打扰公子的雅兴了,您尽情的玩儿吧。”   说完就上楼去了,谁想幽荦又在身后叫她:“八郎留步!”   苏好意颇有些无奈地转过身,她只想快点回房里去,不想与人多纠缠。   “没别的,我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但一见你甚是投缘,想和你交个朋友。”幽荦说着又往上走了几个台阶,几乎要紧贴着苏好意了。   苏好意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两步,脸上还是笑呵呵的,说道:“公子实在太抬举我了,您是这里的贵客,我身份低微,没得辱没了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的就是了。”   谁想那幽荦却不打算放了她,伸手扯住苏好意的袖子道:“八郎别急着走啊,你屋子里头放了镜子吧?可要当心。如今是月底,还没什么,可是等到满月的时候,月光遇铜镜为煞,于神魂不利,你最好还是每晚睡觉前将镜子倒扣了。”   苏好意见他神神叨叨的,就更不想和他多谈了,这样不知底细又性情古怪的人最好敬而远之,当即扯了扯嘴角说道:“多谢公子提醒,小人受教了。”   说完扭过身就上了楼,再也没回头。   刚到楼上就遇见了姹儿姨,问她:“好好的,你这是跑什么?后面有狼追你呢?”   “没有没有,我就是有些累啦,想上去睡一会儿。”苏好意道。   “见天的疯跑,晚饭还没吃吧?给你留着呢。”姹儿姨道。   苏好意哪里吃的下东西去?连忙摆手说:“我在外头吃过了。”   回到自己房里,苏好意洗了个热水澡。   她房里平时是不熏香的,今天特意把香炉翻出来,往里头放了一大把安息香。   可躺下去后了无睡意,于是就拿了一壶酒喝下去,借着酒劲儿蒙头大睡,想把白天的事都忘了。   可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苏好意睡着之后做起了噩梦。   在梦里不知是梦,吓得死去活来,直到在梦里被绊了一下,才醒了过来。   苏好意坐起身大口喘气,浑身都湿透了。   “臭吉星!要不是为了陪你玩儿,何至于受这份惊吓?”苏好意喃喃道:“这是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你就是说下天花来,我也绝不陪你去那些鬼地方了。” 第56章 木惹儿公主出关   三秋九月,天气晴朗得不像话。   雁阵横空,鸣叫着从头顶飞过。   还不到正午,楚腰馆门前忽然来了一拨人,为首的是位华服公子,手里拿着金笺纸折扇,遮掩着半张脸,看不清面目。   楚腰馆的龟奴急忙应出去,点头哈腰的说道:“公子,这时候还早,姑娘们赶晚才接客呢!”   华服公子没说话,旁边的仆人说道:“我们不是来逛的,是来找人的。”   龟奴赶紧问:“几位要找谁?”   “苏八郎可在吗?”仆人问。   “八郎在倒是在,只是这时还没起呢。”龟奴实话实说:“要不您几位在楼下等等,我上去告诉他一声。”   “不必了,我亲自进去。”华服公子说着就要往里去,龟奴想拦,被一个东西砸在头上,一看是块金子,立刻退到一边,千恩万谢起来。   这时楚腰馆里有些姑娘已经起了,见这阵势都不禁害怕起来,其中一个低声道:“我的天!这是寻人还是要寻仇啊?”   这伙人浩浩荡荡地上了楼,到了苏好意的房门前,那公子回头对跟着的人说:“你们在这儿守着吧!我一个人进去就好。”   这时姹儿姨也听到了动静,从屋里走出来,刚要说什么,那位已经推门进去了。   随后苏好意探出头来,有些衣衫不整地对姹儿姨说道:“无事无事,只是一个朋友来找我说话而已。”   说着就又回屋去了,可姹儿姨还是不放心,毕竟这伙人面生的紧,之前没有来过。于是上去客套一番,想要问问他们的来路,可随行的人谁都不说。   姹儿姨不敢贸然进去,只能在外面等着。   这时,苏好意正在屋子里穿衣裳,一边穿衣一边问:“公主,你怎么亲自来了?想要见我派个人传个话就是了。弄得我措手不及,连衣裳都没穿好,显得对你不够恭敬。”   原来来找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木惹儿公主,只不过这次也是换了男装的。   “还说呢,我在府里三个月闭关清修,好容易出关了,就一刻也不想多待了。你别说,这男装也蛮好,下次我再与人私会就这么打扮。倒不是为了避人耳目,只是别有意趣。你说是不是?”木惹儿笑得一脸狂放,她出生本来高贵,又不是汉族女子,不受礼法拘束,所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从来不避讳。   苏好意笑着应了一句:“公主好雅兴。”   然后又开了门,让姹儿姨准备些茶水点心。   姹儿姨于是趁机上前去,用眼神询问苏好意,苏好意笑道:“母亲放心,是一位贵人来了,我陪着她说说话。”说着,又用手拍了拍姹儿姨的手背,让她安心。   她们母女两个这么多年早就已经十分默契了,姹儿姨一见如此知道是真的无事,也就放了心,下楼去安排茶水点心了。   这里,木惹儿公主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对苏好意说道:“你这屋子一看就不曾留男人过夜。”   苏好意不禁失笑,夸她道:“公主的眼力果然细致入微。”   木惹儿叹了口气说道:“我可是情场的老手了,这点事儿哪里瞒的过我去。”   之后又懒洋洋的躺在苏好意的床上,玩味地说道:“这世间事想来真是好笑,你自幼生长在这烟花之地,却还是处子之身。我一个御封公主,却早已经阅人无数了。这话叫不知情的人听了只怕打死也不会信。”   苏好意低头笑了两声,问木惹儿:“公主如今恢复了精神,可该开斋了吗?”   “那是当然,”木惹儿公主翻了个身,挑眉说道:“你就是聪明,不点也透,所以我今天来找你了。”   “找我?我们这儿可没人能入得了公主的眼呢!”苏好意有些纳闷的说道:“还是说你让我陪着你再去相人?”   “不是的,我是听说你最近和兰台公子走的蛮近,所以想让你约他出来一趟。”木惹儿低声说道:“你也知道,我素了三个月了,这一开荤必定要吃个新鲜的,那些臭鱼烂虾,我可是碰都不想碰。”   苏好意一听顿感为难,说道:“这恐怕不太妥当,我的身份低微,就算是我邀约了兰台公子,人家也未必赴约啊。”   “我不管,反正你得帮我。有了上次的事儿,我再请他,他肯定不会到我府里去了,”木惹儿任性地说:“我要是上他的医馆去,不但见不到他,还会打草惊蛇。思来想去,就这个法子还算稳妥了。难不成你要我把他硬绑来吗?”   苏好意沉吟不语,并未表态。   木惹儿又说:“我跟你说,这司马兰台脾气虽然古怪。可他这么多年与世隔绝,简直就像张白纸,其实并不难上手,所以你必须得帮我。”   苏好意还是觉得为难,说道:“不瞒公主说,兰台公子对我和我母亲都有恩,你让我……”   “你放心,这是你情我愿的事儿,我绝不胁迫他就是了。”木惹儿道:“只要你帮我约了就成,我保证不对他动粗。况且你也知道男女间的事儿,只有男人强迫女人,哪有女人强迫男人的?”   “那好吧。”苏好意道:“我去约兰台公子,但能不能成,确实不能强求。”   “好好好,只要你帮我约了就成。”木惹儿笑的像个孩子。   这时,茶水和点心都送来了,苏好意亲自端了进来,放在桌上。   “我这三个月差点儿没无聊死,”木惹儿公主边吃点心便诉苦:“可今天早上一睡醒,我立马就恢复了。正正好好三个月,司马兰台的医术可真是神了!”   “公主啊,万一你再见兰台公子,他还是故技重施可怎么办?”苏好意有些担心的问。   “不会不会,我这次学聪明了,绝不让他碰我的脚就是了。”木惹儿说道:“你也要记得,把他约出来的时候,千万别让他带着药箱,手边没了工具,他就奈何不了我的。”   说实话,苏好意认识木惹儿这么多年还头一次见她对哪个男子如此上心。大约也是因为兰台公子太难上手的缘故,不像其他人,招招手就过来了。 第57章 天变一时雨将至   苏好意答应了木惹儿公主,翌日睡到将午才起,早午饭合成一顿吃了。   天气凉了,她挑了件浅蓝提花绸的箭袖换上,提了一盒子糕点准备出门。   姹儿姨一边捶着肩膀一边说:“怕是要变天呢,怎么我这身上酸疼酸疼的!八郎你要出去记得带把伞。”   但苏好意心里想着事,竟没听见。   软玉在一旁接过话:“这天儿瞧着怪晴的,不像有雨的样子。”   “天变一时,”姹儿姨笑着下了楼:“我这肩膀比神算子还灵呢!”   “那八郎就那么跑出去了,别挨了浇,”软玉有些担心地说:“要不叫人给她送把伞去。”   “野都野死了,”姹儿姨一边喝粥一边说:“由她去,淋雨病了就不乱跑了。”   “哪有你这么当娘的?”软玉瞪大眼睛道:“八郎病了谁给你要账去?”   苏好意晃晃荡荡磨蹭到了兰台医馆门前,依旧人满为患。   “姑娘们也是真拼了,”苏好意抬头看了看挂在中天的大太阳:“难道就不怕中了暑?”   尽管只有疑难杂症的患者能见到兰台公子,可每天到这里来看病的姑娘们还是数不胜数,说白了就是希冀与兰台公子能见上一面,哪怕是擦肩而过也好。   兰台医管前头负责分诊的老大夫认得苏好意,知道她不是来看病的,于是就将墨童唤了出来。   “苏公子来了,快进来吧!”墨童笑着把苏好意往里请。   进了外厅苏好意就站住不走了:“公子忙着我就不进去打扰了,这是我们那儿自己做的狮蛮糕,拿过来给公子尝尝。”   苏好意说着把自己提的点心递给墨童,因为快到重阳节了,天都有饮菊花酒佩戴茱萸和吃狮蛮糕的习俗。   这狮蛮糕就是塑着南蛮王骑狮子的糕点,寓意袪灾除病,和菊花酒一个意思。   “苏公子稍等等,里面的病人出来了,你就可以进去了。”墨童道:“来一回不见面总不好吧。”   “不不不,我还是不进去了。晚上我打算请公子吃个便饭,有劳你转告一声。”苏好意笑着说,其实心里想的是:司马兰台不答应也好,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   “好好好,我一定转告。”墨瞳忙说。   “就在遇仙楼,”苏好意道:“我早早在那里恭候。”   “这样啊苏公子,我对京城的路径还不是很熟,不如你早些来,这里我们一同去也好。省的我一路上还得打听。”墨童实话实说,他跟苏好意不见外,所以就这么提议了。   苏好意当然不便拒绝,于是就说:“那我早些过来就是了。”   从兰台医馆出来之后,苏好意盘算着要是回家去再来,难免太奔波,于是干脆就到附近的化蝶园去闲逛。赏赏景,乘乘凉,一两个时辰很快就消磨掉了。看看时候差不多了,就又来到兰台医馆。   这时门前已经没什么人了,不过路对面倒是还有些年轻女孩子等着,就为了看兰台公子出来上车,那么短短的一时片刻。   墨童早已经在门前等着了,见了苏好意,连忙请她进来。说道:“苏公子在这儿小候片刻,我们公子在里头更衣呢,这就出来了。您要不要喝杯茶?”   苏好意难免有些心虚,说道:“不用了,我在前头茶棚喝过了。”   不一会儿,司马兰台出来了,依旧一身白衣,前襟绣着云涡纹路,十分贴合他出尘超逸的气质。   苏好意上前问安:“几日不见,公子风采更胜。”   “你这几日还好?”司马兰台问她。   “好,当然很好。”苏好意打着哈哈说:“有劳公子动问。”   这时墨童已经把车牵到了门前,苏好意连忙说:“地方有些远,公子还是先上车吧!”   “苏公子,遇仙楼在哪条街上?”墨童问苏好意。   苏好意说了具体地点,又怕墨童记不住,就说:“锦屏寺你知道吧?就在那后头的巷子里。”   “知道知道,”墨童忙说:“您早说是那里我一下就找到了。”   苏好意这时才猛地想起来,锦屏寺就是司马家的家庙,自己的脑袋真是生了锈,看来人不能心虚,一心虚就变蠢了。   马车安静的向前走,苏好意不太敢看司马兰台,虽然木惹儿说了到时候她会装作不知情地“撞见”司马兰台,然后命人把苏好意赶走,可苏好意还是觉得有些不过意。   “把手给我。”司马兰台忽然开了口。   “怎么了?”苏好意并没有把手伸出去。   “你最近受了惊吓,我给你看看。”司马兰台说着牵过苏好意的手来,车厢里就那么大点地方,苏好意又不能隐身。   司马兰台抓住苏好意的手,在她的无名指处推拿,苏好意倒也没觉得有多尴尬,毕竟医者无忌嘛。   “这阵子是不是睡得不好,总做噩梦?”司马兰台边推拿便问她:“不要掉以轻心,时间久了会为心疾埋下隐患。”   苏好意当时脑子里就一句话——真是神医啊!   自己因为跟吉星下墓被吓到,到现在夜里还得点着灯睡觉。而且几乎每晚都要做噩梦,不过她都自己挨着,不告诉别人。   姹儿姨也问过她,苏好意撒谎说是自己连夜在看话本子。   “这个需要吃药吗?”苏好意问。   “现在日子浅,病情都浮在表面,只需推拿针灸就好了。”司马兰台说着取了银针扎在苏好意手上的几个穴位处,没有丝毫痛感:“往前些,我给你揉揉头上的穴位。”   苏好意往前挪了挪,司马兰台抬手双手食指和无名指放在她的太阳穴上。   苏好意有些慌地闭上眼睛,司马兰台的脸太惊艳,离得越近越容易被蛊惑。她怕自己出丑,只好不看。   可眼睛闭上后其他的官能似乎变得异常敏感,司马兰台的手指微凉但不冰,按揉的力道轻缓。他的衣袖透出泠泠药香,他的呼吸稳而轻。   “木惹儿公主要是见了,一定会把我踢到一边取而代之。”苏好意好笑地想,嘴角不自觉翘起。   “你在想什么?”司马兰台低声问。   苏好意有些心虚地睁开眼:“没,没什么。咦,车里好黑啊!”   这时只听墨童在车外道:“这才多会儿工夫,天怎么就阴成这样了。”   苏好意撩开车帘一看也吓一跳,外面的天空阴云翻滚,转眼就把整片天都给占满了。 第58章 临窗听雨佐佳肴   苏好意从没见过这么急的雨,几乎是兜头泼下来的。   马车篷浸了桐油,可以防雨,但如此风雨大作也不能再继续往前走了。   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路,再走下去马儿也会受不了,何况还有赶车的墨童。   苏好意向路边看了看,认清已经走到了哪里,于是说道:“咱们最好到路边的小店里避避雨,这雨来得快想必去的也快,等停了再赶路也不迟。”   车上是放着雨伞的,而且不止一把。墨童先将苏好意扶下车,司马兰台随后也下来了。   就算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司马兰台依旧像往常一样气端神凝,从容不迫地跟着苏好意进了旁边的朱婆婆螺儿店。哪怕衣袂被打湿,发丝被吹乱,也依旧从从容容。   墨童连忙取了手帕给苏好意和自家公子,这个时候店里没有客人,小小的铺面收拾的十分干净。苏好意是这里的常客,笑着跟掌柜的打招呼。   朱婆婆上了年纪,不能在店里照顾生意,如今管店的是她的女儿和女婿。好在这夫妻两个也是本分勤快的人,店里的生意还像往常一样好。   “几位快请坐,”朱大姐送上来一壶茶和三只茶杯:“多亏了这场雨,能让我这小店也沾沾贵气。”   朱大姐当然知道苏好意他们是来避雨的,司马兰台声名极高,朱大姐虽然只是远的看过他,但一见他就毫不怀疑这位一定就是名满京城的第一公子了。   “有劳大姐了,”苏好意一边倒茶一边说:“有煮好的螺没有?给我们上两盘来。”   这家螺儿店专卖熟吃的螺,有大螺,也有小螺。   “有,有,刚刚卤好。”朱大姐笑着应道:“你要吃什么?”   “都要唆手螺,一盘五香的,一盘酸甜的,再要一盘混拼的。”苏好意道:“都用花苞装。”   “稍等。”朱大姐说:“我去后厨拿。”   “闲坐无趣,姑且尝尝他家的唆手螺,味道是真的好。”苏好意笑着对司马兰台说:“公子平常一定不吃这些民间的东西,今天机缘巧合,权当尝个新鲜吧!”   朱大姐真是麻利的人,转身的功夫就已经拿了个朱红大托盘过来了,里头放着四五个盘子。   苏好意说:“这盘混拼的给这位小仙童。”   墨童坐在旁边的桌子上,苏好意点菜的时候也帮他点了一份。   唆手螺是用大钉螺做的,一般人吃的时候要用牙签,因为螺肉缩在壳里不好挖。   所以每盘螺肉都要配上十几根牙签。   而这里的唆手螺都装在一只信封大小的花苞里,这种花天都人就叫它口袋花,一朵花分六本瓣,颜色雪白,气味清香。   最难得的是它的花瓣柔韧不易破,虽然是双层,却都是封死了的,将靠近花心的那一面剪下来就是一只天然的口袋。   天都里许多人喜欢吃螺肉,往往爱打包带走,一般的店家都用油纸袋装了。   朱婆婆心灵手巧,将这花瓣拿来盛放唆手螺,一个里刚好装下一盘。   拿在手里十分方便,用过之后就算是随手丢弃,用不了几天也随土化了,一点儿不显脏。   除了苏好意点的唆手螺,朱大姐还送了一盘芥末海瓜子四碟小菜。都整治得干干净净的,十分讲究。   “公子别动手了,我给你剥吧。”苏好意有胆子请司马兰台吃唆手螺,可绝不敢让他自己动手。就他那一身雪白的衣裳,溅上一个污点都是亵渎。况且他的衣裳又是长袍广袖,怎么看也不适合吃唆手螺。   苏好意又跟朱大姐要了一只口袋花,铺在司马兰台面前的盘子上,自己用牙签小心的挑了螺肉放在上面。   把新竹筷打磨干净递给司马兰台:“公子尝尝看。”   “我自己来就好。”司马兰台也要学着苏好意的样子直接上手去抓。   “等等,等等。”苏好意连忙跳起来把司马兰台的袖子小心地挽了上去,又在他的前襟上垫了两只手帕。   还有些不放心道:“这螺儿里藏着许多汁水,容易溅出来,公子慢些。”   直到看着司马兰台能顺利地用牙签吃唆手螺,苏好意才算松了一口气。   而一旁的墨童早已吃的不亦乐乎,满手油渍汤水顾不得擦,说道:“苏公子真是这京城里的百事通,随便选一家小店滋味就这么好。”   “今天也是赶巧了,”苏好意道:“咱们刚好停在这儿。”   “你怎么不吃?”司马兰台问苏好意,他吃东西格外文雅,剥一个擦一下手。   苏好意心想,这样的人就算偷吃也很不容易被发现吧。   “啊,吃,吃。”苏好意拿起一只螺儿来放到嘴边轻轻一吸,就把螺肉吃到了嘴里。   “咦?苏公子,你不用牙签的吗?”墨童惊讶道。   “嘿嘿,我是吃螺的老手,不用牙签。”苏好意笑眯眯道。   其实这招是她跟楚腰馆里一个姑娘学的,关键是舌头会用劲儿,吃起来又快又足味儿。   苏好意这人还挺好学,楚腰馆里的姑娘们有事求她的时候常会拿绝招换,苏好意如果想学就答应,不想学就让她们换一个。   她觉得反正艺多不压身,会总比不会强。   刚出锅的唆手螺滋味甘美,带着清幽的花香,是秋季不可多得的至味。   “我小时候也常吃这个。”司马兰台道:“那时候我还没去仙源山,母亲喜欢用这个下酒。”   “夫人一定是位极有趣的人,”苏好意由衷地说:“我也一直觉得唆手螺是最适合下酒之物,尤其是黄酒。下雨天备上一大盘螺肉,黄酒用姜片冰糖煮了,一面看雨,一面喝酒吃螺,再有一二知近人,当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苏好意爱雨,所以在雨天的时候总是最放松。   而这时的雨势并未稍歇,依旧下得扯天扯地。   与此同时,木惹儿公主正急急忙忙地往遇仙楼赶。   “公主,雨太大了,要不咱们避一避吧?”赶车的请示道。   “你们这些饭桶!不过是下了点儿雨,有什么走不得的?!”木惹儿大骂:“今天就是下刀子,你们也得把我送到那里去!”   可悲的是,公主好容易赶到遇仙楼,却发现苏好意和司马兰台根本没来。   “公主啊,雨太大,将军桥都已经被水漫过来,城北的人都别想过来了。”手下人如实禀报。   “连老天爷都跟我过不去!”木惹儿气哼哼无处发泄。   而这天苏好意和司马兰台在朱婆婆的店里直坐到深夜雨停才各自回去。 第59章 翩翩谁家少年郎   夜凉如水,街上行人稀少。但楚腰馆依旧灯火通明,满室欢声。   苏好意脚步有些虚浮,今天她喝了不少酒,微微有些醉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和司马兰台喝酒,但却是喝的最多的一回。不由得慨叹兰台公子好酒量,真是人不可貌相。   司马兰台坚持用马车将苏好意送回来,但到了街口苏好意就执意让车停了下来,不让再往前走了。   她来到楚腰馆门口,站在茜纱灯笼下,转过身去朝巷口挥了挥手,脸上带着盈盈笑意。直到看着司马兰台的马车调转过去,消失在夜色中,苏好意才走进门去。   这个时候客人们基本上都醉了,苏好意不想在楼下逗留,直接就奔着楼梯去了。   这时忽然有人在后面拍了她肩膀一下,苏好意略显迟缓的回过头去。由于对方的脸贴的太近,根本看不清是谁,她只能往后退了一步。   看清这张脸后,脑子又转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人的名字,笑道:“原来是幽公子啊,早来了?”   幽荦看着她,神情委屈地说道:“我不是早来了,而是来早了,等了你一晚了,你怎么才回来?”   “等我?”苏好意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我和公子很熟吗?”   “别人都太无趣了,我只想和你待在一起。”幽荦直言不讳,可他的语气里总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让人不愿当真。   苏好意早见惯这种场面了,依旧笑着说道:“那可真是不巧,我醉了得赶紧上楼去。改日再陪公子说话吧!”   谁想幽荦竟然抬脚就要跟着她上楼,说道:“我正好也困了。”   苏好意站住脚说:“既然公子想在这里过夜,那就找个合意的姑娘吧。”   幽荦独眼眼睛盯着苏好意,缓缓的摇头说:“我只想和你睡。”   苏好意总觉得他对自己不安好心,干脆利落的回了他一句:“我不惯与人睡。”说着伸手将他推开。   幽荦还想再纠缠,恰好姹儿姨下了楼一把提住苏好意的耳朵,一阵风似地将她撮上楼去了。   进了屋不问就要打,苏好意跪在地上,双手捏着自己的耳朵,把今天的事情如实跟姹儿姨说了。   “木惹儿公主的情面不能不顾,谁想半路会下起大雨,我没办法,想等雨停,谁知雨一直不停,且路上积水太深,没法再去,只能等雨停再回来。”苏好意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又没法给老天爷打招呼。”   又说:“娘不信别人也该信兰台公子,我明日可请他来作证,绝对不会骗您。”   姹儿姨听说苏好意是跟司马兰台在一处,也就不再凶她了,说道:“我也乏了,跟你耗不起了,你也快些去睡吧。”   苏好意爬起来服侍着姹儿姨睡下,自己才回房里。   她实在困倦得狠了,倒在床上就不想起来,睡意浓稠得化不开,拖着她往混沌里沉。   这时却听外头窗格子响了几声,苏好意起先并不理会,但那人似乎锲而不舍。   苏好意烦躁起来,说道:“别乱动了!楼高当心摔死你!”   苏好意房里的门窗是姹儿姨请了“活鲁班”做的机关,只要里头的人不开,外面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的。   苏好意知道这点,所以也不害怕。   外头的人噗嗤一声笑了,说道:“我对你没有邪念,只是想亲近亲近,你不必这么防着我的。”   苏好意困得要死,不愿和他纠缠,于是说道:“你少鬼扯了,赶紧滚!”   幽荦却不想走,赖皮道:“你对谁都那么有礼,怎么总是凶我?”   “那还不是因为你太招人烦。”苏好意嘀咕。   “我觉得不是,”幽荦美滋滋地说:“你不觉得咱们两个就像话本子里说的欢喜冤家?”   苏好意翻白眼道:“你怎么这么嘴碎,把我觉盹儿都冲没了。”   “好好好,那你睡,我给你吹笛子。”幽荦说完话不久就响起了细细的笛声,曲调古怪,但真的能让人睡意渐深。   苏好意终于沉沉睡去,且一夜无梦。   雨后的春愁河涨了水,河面上笼着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天上的星子隐去,露出一点点鱼肚白。   到处都是湿的,船家连做饭的干柴也寻不到。   孩子啼哭起来,女人开始埋怨,繁杂的一天开始了。   一只破旧的乌篷船在水上漂着,昨晚的雨太急,缆绳脱了,就这么漂着。   船上是一对老夫妻,无儿无女,就守着这只船过活。   老人醒得早,一边捶着满是旧伤的身躯,一边一搭一对的说话。   “还以为夜里那场雨会把船打翻呢!谁想还能活到今天。”老太太窸窸窣窣地穿衣。   “咱们这两把老骨头龙王爷也不稀罕,呵呵,想快点投胎也难啊!”老爷子开启了玩笑。   “好死不如赖活着,多活一天是一天吧!”老太太起了身。摸索着从粮食罐子里拿出吃剩的饼子:“就着冷水吃一口吧!咸菜还有,不过也得省着吃。”   “我坐到船头吃去,你上船尾吧!”老爷子咳嗽着说:“发了水了,说不定会冲下些东西来。”   他们希冀着能捡些漂浮的物件,哪怕是一块旧布一段木头,在他们眼里都是有用的东西。   不远处漂过来一个白色的物件,昏花的老眼看不真切,老太太招呼老爷子:“你把搭钩拿过来,看看那是个什么东西。”   老爷子走到船尾,觑着眼睛看了看说:“像是头猪啊!”   “真要是头猪咱们也弄不动啊,”老太太犯了难:“这死猪也没人要。”   “管他呢,先钩过来看看,”老爷子道:“要真是头死猪可不能让它在水上漂着,容易生瘟疫。”   那东西半浮半沉随着水波晃晃悠悠地靠近了小船,老爷子扔出搭钩,将那东西慢慢拉过来。   “哎呦!这、这是个死尸啊!”看清后两个老人跌坐在船上:“快!快叫人!”   漂浮在水上的是一具赤裸的男尸,因为生得胖大又没穿衣服被看成了死猪。   他的胸腹被剖开,里面的脏腑被掏空了,仰面朝天躺在水上。 第60章 吉星意图查真凶   这已经是天都府治下第二起剖腹案,和在城外古墓里发现的那起案件手法几乎一模一样。   苏好意和吉星发现的那个人身份已经查明,这个男子名叫鲁大良,是个猪贩子,到处贩猪,时常不在家中。   所以案发时他三四天没回家,家人也没有出来寻他。以为像往常一样到外地贩猪去了,并且他这人极贪杯,往往在哪里喝醉了就睡在哪里。后来还是他家的邻居看了官府的告示,才确认了鲁大良的身份。   不过从发现尸体到现在并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所以一直悬而未决。   第二个人的身份还有待查实,天都府招贴出了榜文,追查尸源。   一大早春愁河边就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直到官府的人把尸体拉走,依旧还有不少人站在那里议论。   发现尸体的老婆婆和老爷子被众人围将起来左问右问,说得口干舌燥,最后不厌其烦,干脆划着船走了。   苏好意睡醒下楼,发现楚腰馆的姑娘们都在议论这件事,见她来了,早有嘴快的姑娘把事情同她说了。   苏好意并未告知楚腰馆里的任何人她和吉星在古墓里发现男尸的事,听了这个不由得震惊。   姹儿姨觉得她有些异常,以为是吓的,就说:“告诉你,如今不太平,这些天晚上就别再往外跑了,老实在家待着吧!”   苏好意答应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过了一两天,坊间逐渐传出了另一种说法——说京城出现了剖腹鬼专在夜里头害人。   来楚腰馆的客人们也有不少这么说的,苏好意听了忍不住一笑。虽然她怕黑也怕鬼,可是也绝不相信鬼怪害人一说。   闲下来的时候楚腰馆的姑娘们聊天儿时,软玉就说:“我跟你们讲,别说没有鬼怪,天都府的方推官前儿在这儿喝酒的时候点了我。我问了问,他说这两个人的伤口都是一刀下来的。不是寻常的刀斧之类的,天都府里入行三十年的仵作也断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把这两个人的胸腹给剖开的,说除非有这样的刀,要像树叶那么薄,还要极其锋利。可你们想世间哪有这样的东西?”   众人听了越发惊疑不止。   自从那场大雨之后,天一直没怎么晴,总是断断续续的飘雨,苏好意也没怎么到外头去。   这天一早,吉星就来了。苏好意见了他不由得有些担心,低声道:“小祖宗,你怎么进城来了?万一叫你家里人看见可就糟了。”   吉星被他大伯父罚到田庄上去读书,不准进城来,苏好意怕他被人看见了,传到他大伯的耳朵里,又要挨一顿打。   吉星却并不在意,而是急急忙忙把苏好意拉进房里说道:“先别管挨揍不挨揍,我找你是想有大事要做。”   “你又要闹哪门子的妖?”苏好意有些紧张的问。   “这回可是正事,”吉星一脸严肃地说:“京城里剖腹案传的沸沸扬扬,可到现在,官府也不知道真凶是谁。我想和你一起查案,要是咱们两个能够抢先一步把凶手捉到,这不是一件大好事吗?”   苏好意听了腿都软了,说道:“别胡闹。”   “我没胡闹,我是真的想查案,”吉星说:“这不也是为民除害吗?”   “我跟你说,我可绝不再和你去冒险了,你千万不要拉上我。”苏好意心有余悸,她承认自己胆小,古墓里的场景平生不想再看第二回 了。   “你就答应我吧!好不好?我发现每次只要你和我在一起都特别惊险好玩儿。”吉星苦苦央求。   “得了吧,你这人胆子比天都大,什么都觉得惊险好玩儿。我可是快要吓死了,告诉你,这次我绝不答应。”苏好意心里凄苦万分,吉星这崽子唯恐天下不乱,隔三差五的折腾一回,而且越闹越大。   吉星开始死缠烂打,握住苏好意的两只手拼命地晃来晃去。哀求道:“好八郎,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都快无聊死啦!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一直求你。”   苏好意板着脸,就是不答应。之后又缓了缓说:“要不咱们两个吃辣吧?自从你屁股被打之后,是不是很久没吃辣了?我可以做给你吃,滋味也绝对不差。”   “不要!”吉星忍着口水拼命摇头,像个倔强的小疯子:“我就要查案子!就要你和我一起查案子!”   苏好意又说:“要不咱们两个到奇园去逛逛去?这时候那园子里可有不少宝贝,保你大饱口福。”   苏好意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上次和司马兰台在吃唆手螺的时候曾经提起了那里。   司马兰台还说只要苏好意有兴趣,哪天他可以她到那里去逛逛。苏好意觉得如果拉上吉星也不过是顺个人情而已,司马兰台也不会拒绝的。   如果换在平时,吉星肯定一蹦三尺高的答应了,可这一次,却说什么也不肯就范。   苏好意除了自己害怕之外,也觉得这件事本身就非常危险。众人躲还躲不及,吉星这倒霉孩子可倒好,非要冲上去查什么凶手。敢做这样事的人,必定是心狠手辣之徒,就凭她和吉星,哪里是人家的对手?   因此扳着吉星的脸说道:“你知不知道这样非常危险?不但我不去,你也不要去。答应我好不好?算我求你。”   苏好意的语气恳切极了,吉星低垂了眼帘,半天轻轻的“哦”了一声。   苏好意知道当吉星的眼睛不看她的时候就是在对她说谎,她知道吉星的性子,绝不会就此放手的。   思来想去,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吉星,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一定要去查?”   吉星有些愧疚的抬起头,看着苏好意,轻轻嗯了一声。   苏好意心里说了声,果然。又叹了口气,说:“好吧,我跟你去。”   既然吉星一定要去,她又不可能放心吉星一个人,所以就算危险也要陪着他。   吉星听苏好意答应了,更是高兴的在原地直蹦哒,随后一头扎进苏好意的肩窝,脑袋瓜子蹭来蹭去,说道:“就知道你最好了。” 第61章 查是非者遇是非   吉星这倒霉孩子怕被人认出来,弄了两个斗笠给他和苏好意都戴上了,又把斗笠沿压得低低的。他们首先找到了船上的那对老夫妇,问了半天也不过是那样的情形,没有什么多余的线索可寻。   之后,两个人又沿着河道寻找踪迹。因为尸体既然在河上漂着,一定就是从上游冲下来的。   苏好意还没吃饭,肚子饿得咕咕叫。吉星早起也没吃饱,于是两个人就找了个二荤铺点了羊汤大饼坐下来吃。   因为天气凉,羊汤可以很好的暖身。苏好意进京吃的第一顿饭就是羊汤大饼,那个时候是她的舅爷爷妙哉和尚带着她吃的,这么多年她一直都记得,也曾经带着吉星吃过几次。   羊汤端上来之后,吉星从随身带的荷包里拿出了几只晒干的辣椒,揉碎了扔进去,还问苏好意:“你要不要?”   苏好意有些意外,笑道:“你随身还带着这个。”   吉星压低声音说:“这不是准备查案嘛,怕太疲劳,拿这个提神用的。”   苏好意想了想,还是没要,喝了口羊汤问吉星:“要是我不跟你来,你就真打算一个人查?”   吉星点头道:“那是当然,我打死也不敢用家里的下人,他们会给我告状,叫大伯知道了,就会把我关起来。”   苏好意当然知道,高家的这些下人可跟其他府里头的不一样,从来也不会媚主求荣,一个个必须读书识字,凡事都讲礼义廉耻。   两个人喝完羊汤算还了饭钱,继续沿着河岸寻找。但是春愁河两岸都有人家,并没有太隐蔽的地方。况且也无法断定那人究竟是在河边被杀,还是在别处被杀后在河边被抛尸。况且昨夜雨那么大,就算是有痕迹也被冲刷掉了。   因为下雨,各家都关窗关门,既没人看见反常的人和事,也没人听见可疑的动静。   苏好意觉得吉星不过是一时新鲜,等什么也查不到他自然就心慢了,觉得乏味无聊,也就放手了。   因此特意陪着吉星走了很远,旧事让他疲乏,直到傍晚的时候依旧一无所获。   吉星看了看天说:“我得出城去了,要是再不走城门可就要关了。”   他和苏好意约好第二日继续寻找线索,之后便悻悻地离开了。   苏好意陪着吉星走了一天,之前吃的那羊汤大饼早就消化净了,此时又已经饥肠辘辘起来。   想着走回去路太远,于是打算先找个地方先吃了晚饭再说。   夜色渐渐笼上来,甘露街无为巷里,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在极慢极慢地走着。   车前挂着一盏风灯,摇摇晃晃,把马车的影子一会儿拖长一会儿拉短。   常在这条巷子走动的人对于这辆马车已经熟视无睹了,知道是荆国公家的小公子又要睡觉了。   荆国公家小公子乳名叫做冬妞儿,之所以取这么个女孩儿名是因为老来子娇养得紧,怕养不活,所以取了个女孩儿名。   这孩子还不足一周岁,睡觉的时候必定要坐马车才能哄睡,否则就会大哭不止。   每次这孩子要睡觉的时候,都得车夫赶着这辆专用的马车,一个奶妈抱着他在里头,再加上一个丫头陪着。总得这么来回走上几遭才能睡着。   车夫在前面慢悠悠的牵着车,夜色昏昏,行人寥寥。马身上没挂铃铛,为的是不影响小公子睡觉。   无为巷就在普照寺的后头,寺庙后殿的影子将巷子里的一段路遮得黑黑的。   马车行经此处轻微颠簸了一下,车夫并没在意,以为是路上的小坑。   走到巷口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就悄声的问了一句:“刘妈,能回去了吧?”   每次都要等小公子睡着了才能把马车牵回府去,车里静悄悄的,没有回话。   车夫又问了一句,还是没有应答。   “也许是我的声音太小了,今天的风大。”车夫心中暗忖,把声音提高了一些:“翠姑,刘妈,能回府了吗?”   可是里面还是没有人答应。   车夫于是小心地揭开车帘朝里望去,因为有马灯照着,能够看得清车里的景象。   车夫吓了一跳,因为车厢里奶娘和丫鬟都倒在里头一动不动,而小少爷却不见了。   车夫被吓得魂飞魄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伸出手去试探那丫鬟和奶妈的鼻息,确定两个人还活着,应该只是昏过去了。   他在车前车后一通好找,连包小公子的包被都没看见,更别提孩子了。   这时巷子里前后都没有人,车夫又在巷子里仔仔细细找了一遍,也没见到小少爷的踪影,于是赶紧拉着车赶回去报信。   府里的人一听小公子丢了,那还得了?!   当即报官的报官,寻人的寻人,整个府灯火通明,吵吵嚷嚷,乱成了一锅粥。   再说苏好意,虽然去的只是一家小小的饭馆,但能在天都站住脚的厨子手艺都不错。苏好意也是这一天走了太多的路,所以吃得格外香甜,忍不住多吃了一碗。   因为吃的太饱,苏好意就不能快走。慢慢的往回走着,边欣赏夜色。   因为刚下过雨,空气湿冷冷的,苏好意抱了抱肩打了个哆嗦。   “嚯,这真是凉起来了。”苏好意呵了呵手说,多亏自己吃的够饱。否则又冷又饿的可真是够呛。   苏好意慢悠悠的走着,看到前面有辆马车,认出是颍侯府小侯爷的车,想着两个人之前毕竟不怎么愉快,就想着还是避开的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就拐到了旁边的巷子里。   她走的是方砖巷,这地方本来就很偏僻,到了夜里尤其显得安静。   苏好意脚步非常轻,如果不是耳力过人的人,根本听不到她的脚步声。   走到一半,前方黑影一闪,苏好意愣了一下,这夜还不算深,就已经有了贼吗?   她看了看,这里是胡家的产业。胡老爷是他们那儿的常客,关系十分不错。苏好意于是就咳嗽了一声说道:“朋友,赶快出来,否则我就叫人了。”   她的本意不过是将那个贼吓唬出来,让他别偷东西。   苏好意没来得及防备,猛然间一道黑影扑了上来。紧接着,苏好意眼前腾起一片白雾。 第62章 狭路相逢幸脱身   苏好意叫了声不好,连忙避开。好在她脚步灵活,躲了一下。那团烟雾并没有全部招呼到她的脸上。饶是如此,也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随后,那黑影又扑上来手臂一挥,苏好意的袖子就被割破了,湿冷的风钻进衣服里,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她一边后退,一边心惊,这人身形如鬼魅,出手又凌厉。自己若是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他所伤。   等到隔开了距离,苏好意才看清对方穿着一件硕大的斗篷,头脸都盖着,根本看不清样子,只是觉得这人身高并不高,似乎比自己还矮一截。   借着巷子里微弱的光,苏好意看清那人怀中抱着一个襁褓,里头裹着个孩子,只露出半张脸,睡得很沉的样子。   苏好意一见这被子就知道这必定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与这个行踪诡秘的人十分不搭调,于是便问他:“你抱的是谁家的孩子?”   那人听她如此问,更不回话。寒光一闪,又奔苏好意面门而来。苏好意虽然不会武功,可她跑得够快。每次当这人进攻的时候,她就快速撤离,但为了救这孩子又不会跑太远。   那人以为她是来专程抓自己的,因此更对她抱有十二分的戒心。   苏好意知道,若论身手,自己根本打不过对方,于是威胁道:“你快把孩子放下,否则我可就叫人来了。”   谁想她话音刚落,那人真的把孩子放到了一边。   苏好意于是说道:“你能悬崖勒马,这是最好的。你赶快走吧,否则人来了你就走不脱了。”   谁想那人向前走了几步说道:“我要先杀了你,再带走着孩子,看谁还能阻拦我!”   他的声音异常难听,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苏好意大喊了两声救命,一边急忙后退。   不过她终究不是那人的对手,很快就被扼住颈子摁到了墙上。   苏好意顿时觉得从头顶倾下一桶雪水来,浑身都凉透了。   带着寒意的锋刃贴到了她的脖子上,苏好意身上遏制不住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能清楚地感应到这刀有多薄,多锋利。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薄薄的刀刃让她一下子明白,给之前发现的那两个死尸剖腹的东西是什么了。   嗖——砰!天空绽开一朵烟花。不知是哪个好事者选择在夜里燃放烟花,光火明明灭灭,照亮了苏好意的脸。   那人准备割下去的手顿了一下,之后将刀刃放在了苏好意的脸上。   他的声音粗哑得厉害,像生锈的刀:“小郎君别乱动,当心伤了你这张比芙蓉花还娇嫩的脸。”   “你别乱来啊,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把孩子放下,走你的,我绝不对人说就是了。”苏好意努力让自己镇定。   “有你了,我还要那孩子做什么?”那人的笑声就像是鸮鸟捕到食后得意的鸣叫,他贴着苏好意的耳朵说:“你长得这么好看,我把你带回去,做采补之用,比那个吱吱哇哇的小鬼强多了。”   说着他的手就顺着苏好意的腰向下摸去,然后……他就愣住了。   像见鬼一样质问道:“你是女的?!”   苏好意趁机一脚踢过去,把那人踢倒在地上。那人戴在头上的帽子滑了下去,一头青丝遮住了半张脸,苏好意笑道:“原来你也是女的。”   趁那人没起身的功夫,苏好意飞快地跑过去,将那孩子抱了起来。   而这时,巷口也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听动静有不少人朝这里奔来,而且都是身手矫健的青年。   那个怪女人狠狠地瞪了苏好意一眼,然后越墙跑了。   那孩子在襁褓里睡得很熟,一直都没有醒来。苏好意猜想,这孩子多半是被刚才那怪女人动了手脚,否则断然不会这样一直睡着。   来的那群人有七八个,他们都穿着便装,却都是公门中人。   苏好意认得带头的那位是白鸦卫的郑千户,苏好意和他还算熟,于是便上前请安说话。   “刚才是你喊人吗?”郑千户问苏好意。   “正是小人。”苏好意于是将刚才的情形说了一遍。   “我们正在这附近查剖腹案的线索,听到动静就过来了。”郑千户说道。   原来就在这短短的数日内,天都府已经将案子移交给了白鸦卫。   白鸦卫的身份特殊,凡是大案要案他们都可以直接插手,因为他们直接对皇上负责。   “也许我能给您提供点儿线索,”苏好意苦笑着抬起自己的袖子,她的衣袖被割破了,被夜风吹得摇摇摆摆。   郑千户是公门中人,眼睛很毒,一见苏好意的衣袖便反应过来,说道:“莫非你遭遇的那人和剖腹案的凶手是同一个人?”   “是不是同一个人我不好说,但她手上的东西十分可疑。”苏好意道:“另外,这孩子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但多半是掳来的。”   “这样,你跟我回衙门一趟,录个证词。”郑千户说:“随后我派人把你送回去。”   “这是我应该的,不过千户您千万别把这事儿告诉我娘,她知道了会担心的。”苏好意忙说。   郑千户也算是姹儿姨的老相好,听了之后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苏好意录完了证词出来,夜已经很深了。而白鸦卫也得到消息,丢失的孩子正是荆国公家的小公子,已经将孩子妥善的送回去了。   如苏好意所料,那孩子被喂食了一些药物令其昏睡,不过已经请了大夫诊断,说无大碍,到时会自己醒来。   苏好意不想这事传扬出去,走之前特意跟郑千户说了,不必让荆国公家的人知道是她救了孩子,只说是白鸦卫的人就行了。   苏好意回到楚腰馆,姹儿姨满脸铁青,问都不问,直接把她叫上楼去,给了几藤条。苏好意老老实实的跪着,不解释。   第二天,吉星穿戴好了,刚要出门。丫鬟急急忙忙跑进来,说:“三老爷和夫人来看少爷了。”   吉星犹如秋后的小苗儿遭了霜,立刻垂了头,知道自己今天是不能进城去找苏好意了。 第63章 与君相约游奇园   秋风渐起,落叶纷然。吃过早饭,苏好意去了公主府,这已经是她这几天第二次来了。但被告之公主不在府中,于是只好折返。   苏好意颇感奇怪,木惹儿公主上次要她帮忙约司马兰台,但因遇上了暴雨,被阻在了半路。想必公主会十分懊恼,不过以她的性子,一次不成,必定还要再来。   谁想这些天竟一直没有动静,也没派人去知会自己。   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该不会是生自己的气了吧?   又一想,绝不可能。木惹儿公主从来都是直来直去的性子。若是真生气了,也会把自己叫过去大骂一顿,不会这样避而不见的。   她一路想着走回来,迎面碰上了墨童。   小家伙走上前一脸憨笑道:“苏公子哪里去了?小的恭候多时了。”   “怎么在外头站着不进去?”苏好意含笑道:“别怕,我家的姐姐妹妹只是爱开些玩笑而已。”   “小的就不进去了,来这里是替我家公子传话的,”墨童连忙说:“我家公子说,一连几次都是受了您的邀请。这次我家公子想要还苏公子一席,就定在奇园,明日咱们一同前去可好?”   苏好意听了也没拒绝,说道:“公子相邀这是我的荣幸,一定要去的。不过我明天起早要去城外上香,干脆在城外等你的马车好了。”   墨童见苏好意答应了,就高高兴兴地回去复命了。   翌日,苏好意特意起了个大早,穿戴好,先出城去上香。之后回到城门外等着,没过多久,司马兰台的车就到了。   苏好意上了车,见司马兰台白衣玉冠,不染纤尘,连忙笑着问了安。   不一会儿,就到了奇园。下了车只见阿娇和那条大獒犬都在门边站着,脸儿红红的,不住地偷眼看着司马兰台。   随后,奇园的主人菰耘居士也迎了出来。   先跟司马兰台寒暄,随后又笑着对苏好意又说了几句溢美之词。   苏好意连忙谦恭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   菰耘居士笑道:“有什么不敢当的?你能得兰台公子的青眼,一定是位神仙人物,快请进吧!”   几个人沿着小径来到奇园的内门前,菰耘居士便不走了,伸手请道:“我还有事,二位自便吧,千万不要拘束。”   苏好意觉得大约是因为司马兰台喜静不喜人多的缘故,所以菰耘居士不一同进园。   她数月前虽然来过这里,但那一次仓皇失措,且园中的果实都未成熟。今日进来景象大不一样:触目皆是斑斓秋叶,鼻端缭绕着果实甜香,地上浅草茸茸,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尤其是知道这园中的果实个个儿价值不菲,苏好意只觉得奢侈极了。   在园圃中央有老大一棵酥梨树,树下铺了錦毯设有一席,上面摆着酒和几盘点心,但没有鲜果。   司马兰台指了指旁边的竹篮,对苏好意说:“居士不知你喜欢吃什么,况且品尝鲜果最好是从树上刚摘下来,怕提前摘走了鲜味。”   “菰耘居士想的可真周到。”苏好意由衷赞叹,笑着走上前拿起了竹篮。   心想,当初孙大圣进蟠桃园也不过如此,我今天可真是有口福了。   往前走就有一棵枣树,枣子红彤彤的,个个都有鸡蛋大小。从树梢直垂到树尖,好似一挂红纸裹的鞭炮。   苏好意虽没吃过却听说过,知道这枣儿叫做“大将军枣”。   苏好意摘了一颗,用自己带的手帕擦了擦递给司马兰台:“我这先来个借花献佛。”   司马兰台接过,反手摘了几颗颜色各异的浆果给她,并特意叮嘱:“上面的白霜不要擦,有它滋味更好。”   苏好意看着满手宝石似的果子竟一时舍不得吃下去,又不忍心辜负司马兰台的好意,拈了一颗深紫的送进嘴里,牙齿刚磕到果皮,那小浆果就像自动爆开了一样,清甜的汁水带着特异的果味让人情不自禁地咀嚼,想要让它在嘴里多停留一会儿都做不到,因为人对于美味贪婪的本性是让它尽快到肚子里去。   “菰耘居士会什么仙法?这也未免太好吃了吧!”苏好意佩服的五体投地。   “把手里的都吃了吧,喜欢的话回来的时候多采些。”司马兰台莞尔。   苏好意被他的笑晃了神,大约不常笑的人笑起来格外难得,更何况是谪仙般的兰台公子。   “这金桃可以尝一尝。”司马兰台随手摘了一颗金黄的桃子递给苏好意。   这桃子只有普通桃子的一半大,但光泽如琥珀,向阳面更是透出红晕,没有绒毛,但香气扑鼻。   苏好意只尝了一口腿都软了,她这个人从来不直接吃糖,但喜欢吃甜得要死的水果,越甜越好。   这桃子简直甜死人不偿命,而且不是那种让人发腻的甜,清透缠绵,好似情窦初开又热情似火的小冤家。   苏好意尽管在心里一直告诫自己吃相要斯文,可是转眼间,这个桃子就被她啃得只剩一颗光溜溜的桃核了。   “咦,那棵树上只剩一颗果子了。”苏好意发现左前方一棵不知名的树,只有树梢挂着一颗红彤彤的果子,随着风轻轻摇曳着,十分可爱。   “那是苹婆,”司马兰台似乎很熟知这里的水果名目:“那一颗想必是因为太高,所以没人摘。”   “这么好的果子万一被风吹落摔在地上,一定会摔烂,那可太暴殄天物了。”苏好意啧啧叹息,然后又自告奋勇道:“不如我上去把它摘下来。”   “你会爬树吗?很高的。”司马兰台的语气里带着几丝担忧。   “不是很高,况且这树枝杈多,好爬的很。”苏好意说着,把前襟撩起来掖在腰里,轻巧地爬到树上去了。   苏好意终于把那颗果子摘到手,她左手拿着果子,右手攀着树枝准备下来。   刚退了几步,手忽然摸到了一个冰凉湿滑的东西,那感觉让人本能地惊恐。   苏好意开始没留心那东西,以为是树枝,这时才发现竟然是一条蛇。   她最怕青蛙,蜥蜴和蛇这些凉冰冰的东西,立刻哇地大叫一声,从树上跌落下来。 第64章 舌尖绾个同心结   司马兰台一直在下面紧盯着苏好意,见她从树上摔下来,就毫不迟疑地冲了上去。   苏好意吓得紧紧闭着眼睛,却没有迎来预想中的疼痛。   淡淡的药香近在咫尺,她才发现自己居然跌进了司马兰台的怀里。   “公子……你没事吧?”苏好意担心地问:“我有没有砸伤你?”   司马兰台眼中划过一丝讶异:“我没事,你怎么这么轻?”   “也……还好吧?应该是公子臂力过人。”苏好意有些尴尬地从司马兰台的怀里站起来。   反正这几年除了司马兰台,也没有别人像这样抱过自己。   苏好意只是衣服被刮了两道,并没有受伤。   “那蛇没有毒,”司马兰台说道:“应该只是居士放在这里吃老鼠的。”   “我天生怕蛇,”苏好意自嘲的笑了笑:“可能是从小他们都叫我小耗子的缘故。”   “你怕的话,咱们就绕开这里,”司马兰台很是体贴:“去那边看看。”   苏好意连忙过去,她决定回来的时候也要绕开这棵树。   “还想不想吃莲子?”司马兰台指着不远处的荷塘问。   “难得这时候还有绿莲蓬,”苏好意道:“我去采吧!”   “还是我去,”司马兰台道:“我手臂长,站在岸上就够到了。”   苏好意于是摘果子,当她看到一丛矮矮的灌木结着红彤彤的小果子时,就以为也像前面的那些浆果一样,随手采了一个丢进嘴里。   谁想这东西竟出奇的苦,苏好意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难过的直跺脚。   这苦味比她长这么大喝的药加起来还要苦,苦得苏好意灵魂都要出窍了。   司马兰台采了莲蓬,走过来歉然说道:“怪我没告诉你,这东西是不能吃的,种在这里是为了驱虫。”   苏好意苦得泪汪汪的,可怜巴巴地问:“太苦了,怎么样才能去掉这个苦味?吃果子行不行?”   “应该……是不行。”司马兰台道。   而这时苏好意已经忍不了,拿了一颗桃子就开始吃。可原本熏甜的桃子吃到嘴里也是苦的,这苦味根深蒂固,似乎无论如何也去不掉了。   “喝酒是可以的,”司马兰台道:“你把酒含在嘴里,过一会儿就会好多了。”   苏好意连忙点头,大梨树下的桌子上就摆着酒。   此时她也顾不得再采果子了,赶快回去。倒了两杯酒,给司马兰台一杯给自己一杯。   “在下失礼了。”苏好意抱歉地对司马兰台说:“实在是太苦了。”   苏好意将一杯酒倒进嘴里,含着酒慢慢漱口,过了一会儿就觉得好多了。   “把酒吐了吧,”司马兰台道:“再倒一杯漱漱口。”   可苏好意觉得那样有些不恭敬,硬是把酒咽了下去,回头又倒了一杯,连着用酒漱了两回口,苦味真的减轻了许多,慢慢的也就品出这酒的美味来。   苏好意年纪虽不大,喝过的酒却不少。这酒清冽回甘,竟比之前喝过的所有酒都对苏好意的脾气。   “公子,这是什么酒?”苏好意好奇地问:“也是居士亲自酿的吗?”   “这是果酒,”司马兰台道:“用荔枝辅以药材酿制的,这酒口感虽好但后劲却大,你已经喝了两杯,最好不要再喝了。”   “可是我刚尝出滋味来,”苏好意心有不甘:“就再喝一杯好不好?”   “那……只能一杯,绝不可再多了。”司马兰台道。   “多谢公子成全。”苏好意笑得谄媚,此时她脸上已经有了淡淡的酒晕。   苏好意醉酒的时候眼波潋滟如秋水,眼尾会拖起一道柳叶似的红痕,显得异常娇媚。   上次大雨夜司马兰台就见识过,只是那次没有现在醉得厉害。   “公子,你怎么不喝?”苏好意皱着眉头问司马兰台:“你的酒量可比我好啊。”   “吃些点心,不要再喝酒了。”司马兰台说着给苏好意剥了一颗莲子送到她嘴边。   “我真的没醉,”苏好意一边嚼莲子一边说,对司马兰台手上沾着自己的口水浑然不觉:“不信的话,我给你表演个绝活儿。”   司马兰台悄悄将苏好意的酒杯挪到了一边,不许她再喝酒。   苏好意拿了一只海棠果,并没有吃,而是将果梗揪了下来丢进嘴里。   “吐出来,”司马兰台怕她吞下去:“听话。”   苏好意眯着眼睛笑,把嘴抿得紧紧的,一边往后仰着躲避司马兰台。   “当心,”司马兰台怕她摔倒,伸手去拉:“磕到后脑不是玩儿的。”   苏好意铁了心要表演绝活儿,再加上头晕,干脆直接躺倒了,连带着司马兰台也侧倒在旁边。   两个人的脸挨得很近,呼吸都拂在彼此脸上,司马兰台没喝酒脸也红了。   天地间一下子变得无比安静,可似乎又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苏好意忽然笑靥如花,含糊说道:“公子你看——”   她粉润的舌尖挑着被打成同心结的海棠果梗,原来这就是她的绝活儿。   司马兰台的手握紧又松开,又握紧,压抑着问道:“这是谁教你的?”   “是樱桃姐姐,”苏好意吐掉嘴里的东西道:“她的绝活就是用舌头给樱桃梗打结,可惜这儿只有海棠果。”   “以后不许对别人做这个,知道吗?”司马兰台语气复杂地告诫她:“也不要喝这么多酒。”   “我会的绝活可多了,”苏好意不是很能听懂司马兰台的话,她现在脑子混混顿顿得,只能捕捉到个别词句:“不喝酒表演的更好。”   司马兰台咬牙忍了半天,低声道:“我叫人煮些醒酒汤给你。”   说罢起身,脚步竟然有些踉跄。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苏好意已经躺在錦毯上睡着了。   她身周落了许多秋叶,手里还握着那颗苹婆。   墨童坐在车辕上玩儿着一根柳条,把上面的叶子都摘掉了,又准备把树皮扒掉。听到脚步声抬起眼,只见自家公子打横抱着苏公子走了过来,手里还提着一只果篮。   “苏公子这是喝醉了,”墨童说着连忙掀起车帘:“公子慢些。”   自从上次苏好意睡在司马兰台的马车上,他就让人准备了靠垫。   把苏好意安置好,回头对墨童说:“走慢些,让她好好睡一觉。” 第65章 阎王现身祸临头   夜弦声声入清宵,又到了楚腰馆最热闹的时候。   姑娘们好似穿花蛱蝶一般逢迎于各个金主身边,真情假意饧成一派你侬我侬,就好比台上唱得正热闹的戏文——你信他真时他便真,你觉他假时他便假。   热闹间,正门忽地闯入一队人,迎宾的龟奴甚至来不及通报,因为这伙人他拦不住也不敢拦。   丝弦住了,歌声也戛然而止,嬉笑的众人都收敛了神情,有不少客人干脆悄悄藏了起来。   姹儿姨眼皮直跳,但还是一脸笑意地迎上去。   来的是公门中人,都穿着一身黑衣,只在左前襟绣着一只白乌鸦。   白鸦卫的人一旦穿着官服出现,那必是要抓人的。   且被他们带走的人,好命的也要落个残疾,因此举国上下无人不畏惧白鸦卫。   有郑千户在,姹儿姨多少能心安一点。忙上前见礼,陪着小心问道:“千户,老爷们这是公干来了?”   郑千户神情严肃,眼中却露出一丝为难,开口道:“苏八郎在何处?快叫他出来。”   众人都吓了一跳,姹儿姨更是胆战心惊,硬撑着道:“找八郎做什么?她一个小孩子家……”   郑千户还待说什么,身后的白鸦卫忽地散做两队,当中留出笔直一条通道。   一个瘦高人影自外而入,这人也穿着一身黑衣,但明显与众不同,戴着镂金护肩,束着白玉鸾带,且他的衣裳更显得气派尊贵,明显是位高官。   这人年纪不大,至多不超过三十岁,面色惨白如凝霜雪,面相虽俊美,但高鼻狭目,嘴唇抿成一线,显得十分阴刻。   在场众人见了他,无不胆寒股栗。只因他不是别人,正是大夏官场“一佛二鬼三阎王”中的活阎王权慕权倾世,他是白鸦卫的都指挥使,据说同他说过三句话以上的人都成了鬼。   这话虽未必全对,但权慕手段狠辣却由此可见一斑。   京中流传童谣有证:   白鸦卫,羽森森,   无事从来不登门。   地下阎王无人见,   只怕权慕活瘟神。   权倾世的名字是可以医得小儿夜啼的,他现身楚腰馆,更能说明事关重大。   姹儿姨只觉得周身冰冷,她不是没见过风浪,可权倾世亲身到来,还指名要见苏好意,她这个当娘的不怕才怪。   “大人,我儿子她怎么了?”姹儿姨颤巍巍地问。   “苏八郎在哪里?”权慕不答反问。   “她……她在楼上睡着呢!”姹儿姨挡住权慕,几乎要跪下哀求:“她从不惹事的。”   苏好意从奇园回来酒还未全醒,正在屋里补觉。   权慕不为所动,他身边两个手下一个将姹儿姨推到一边,另一个抽出利刃抵住旁边龟奴的后心道:“带我们去苏八郎的房间。”   苏好意睡得很沉,以至于白鸦卫的人敲门也没听见。   “大人,这房门打不开。”手下试了几次,居然无法破门。   “让开!”权慕冷声喝退手下,随即拔出自己的佩刀,硬生生将门劈开。   苏好意这都没醒,权慕一阵冷风似地走到床边。   床帐未落,苏好意和衣而卧,面朝里,醉态嫣然。唇边还挂着一抹笑意,显然正在做美梦。   权慕劈手抓住她的衣领,把她提了起来,脸对着自己。   苏好意被迫醒来,觉得很不舒服,睁眼看到近在咫尺的那张冷脸不禁吓了一跳,本能挥了一巴掌上去。   “啪!”   在场的人都愣了,包括权倾世。   白鸦卫们不敢乱说乱动,权倾世脸色阴沉如雨前的黑云,半晌狞笑道:“给我搜!”   苏好意这时才看清了来的人是白鸦卫,自然怕起来,可又觉得奇怪:“各位这是做什么?我不是贼啊!”   权倾世这时还提着她的衣领,一脸的冷峻。,多一句的解释都没有。   苏好意大致猜出了他的身份,心说自己这回真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了,可怎么收场?   想要道歉陪笑,却硬生生被权倾世浑身的煞气给压了下去。   她的屋子很快就被翻乱了,最后在床底的隔板底下找到几只瓷坛,打开封盖,里头似乎泡着什么东西,味道刺鼻得很。   “大人,是人的心肝和脾脏。”手下辨认过了对权倾世禀报。   苏好意顿时觉得无比恐惧和恶心,再加上权倾世一直揪着她衣领,让她嗓子不舒服,所以忍不住干呕了几声。   “谁在我床下放这么恶心的东西?!”苏好意又惊又怒:“大人,您定要查清楚。”   权慕却看着她冷笑:“还在演戏?趁早交代不好么?”   苏好意大惊:“交代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权倾世哼了一声,表示不想废话,把苏好意往床上一丢,吩咐手下:“带回去!”   苏好意被带下楼,姹儿姨急得要扑上来,郑千户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苏好意笑着对姹儿姨道:“娘,我去说清楚就回来了,别着急。”   话还没说完就被扯下楼去了。   楼下众人噤若寒蝉,甚至没人敢正眼看过来。   苏好意被捆着双手押回了白鸦卫的大牢,感觉跟进阎王殿没有丝毫差别。   和一般的监狱不同,权倾世命人把白鸦卫的大牢墙壁全部涂上石灰,这样反而使溅在上头的血迹更加明显。   在这里除了能闻到血腥味,还有皮肉焦糊的味道、腐肉的味道以及屎尿的腥臊气。   苏好意恶心的感觉一直没除去,到了这里又忍不住干呕起来。   权倾世冷眼看着她:“把该说的都说了,我可以给你个痛快。”   苏好意苦笑:“我都不知道大人为什么抓我来,还请大人把该说的都说了吧!”   “放肆!”权倾世身边两个手下意欲上来教训苏好意。   权倾世眼帘微垂,那两个人立刻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说一说你是什么时候潜入到皇宫内苑去杀人的,”权慕紧盯着苏好意的眼睛道:“以及之前那两个人是什么时候杀的,在哪里杀死的?”   “您说的这些事我都没做过。”苏好意道:“不知道大人凭什么抓我来?”   “就知道你不会痛快的认,”权倾世阴着一张脸说。:“鲁大良的尸体是你发现的,楚腰馆就在发现第二具尸首的上游。荆国公家的小公子是被你找到的,你却说是从一个神秘人手上夺下来的,可除了你,谁也没见到那个神秘人。我手下的人追踪了几次,都是到楚腰馆就断了线索。据我所知你会轻功,并且从你床底下发现了那三具尸体丢失的脏器。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第66章 可怜成了替罪羊   听了权倾世的话,苏好意明白自己一定是被人陷害了。   那人很狡猾,为了让自己这个替罪羊无法翻身,甚至不惜进入大内杀人。罪过如此之重,上峰必然要求速查,白鸦卫宁肯错杀一千也绝不会放走一个。   自己身陷囹圄,对方说不定早已逃之夭夭了。   因此她并没有急着申辩,虽然第一次和权倾世打交道,但也早就听说其人阴鸷狠绝,心胸狭隘,几乎毫无人性。   还有人说他不近女色,只好男风。   一直以来,权倾世都是个不能被提及的人,不能提他的身世,不能提起他的身体,更不能非议他的所作所为。   当年那个歌姬快要临盆的时候才被王妃发现,当即被施以杖刑。受刑没过几天就死了,但权慕命大,居然被生了下来。可他也在母腹中受了伤,所以天生就带有残疾。他左足微跛,因此两只鞋子的鞋底不一样厚。   所以他特别忌讳“残”、“瘸”、“跛”等字眼,倘若有人提及,他就会认为是在讥讽自己,非把对方搞到家破人亡为止。   据说有一次权慕在街上走过,一个外省来的富家子不认识他,在他身后嘀咕了一句,但权慕耳力过人,虽然隔得远却也听到对方在骂他。   但奇怪的是,越是不能提及的东西,大家就越是心知肚明。   都说权慕是永王的私生子,他的母亲本是王府的一名歌姬,有白羯血统。   权慕长得很像他的生母,从他的面相肤色甚至瞳仁的颜色都能看得出来,和中原人的长相有明显差异。   她正视着权倾世的眼睛说道:“大人办过这么多案子,应该也知道栽赃陷害是常有的事。”   权倾世阴鸷的双目在幽暗牢狱中显出异样的神采,看着苏好意冷意森然道:“你如何证明自己无辜?”   苏好意苦笑:“我被关在这里能怎么证明?何况没做过的事要怎么证明?”   于是折返回去,将那人打得当场吐血,随后没出三个月,这家也因为行贿罪被抄了家。办理此案的正是白鸦卫。   而苏好意在不清醒的情形下给了他一巴掌,以他的性格,断然没有轻轻放过的道理。   所以苏好意虽然知道自己是被陷害的,却并不敢奢望自己会被放出去。   既然如此,自己只能反其道而行之,罪是绝对不能认的,也不妄想出去,只求速死,不连累他人就是了。   权慕见她不肯认罪,便说:“一开始进来的都嘴硬,何况你这样的小孩子。也罢,我就领你见识见识。”   权慕带着苏好意观刑,所谓观刑就是近距离看其他犯人是如何受刑的。   权慕冷笑:“你既进了白鸦卫的大牢,难道还想出去?”   苏好意的心彻底沉到底,苦笑道:“那就是了,大人不想让我出去,我哪里还有生机?”   苏好意知道,到了此时求情根本无用,又何况,权倾世这样的人听过太多的哀求,但也从没听过他对谁留一点情面。   权慕带苏好意见的这个水刑恰好实行了一半,犯人额头上的皮肉溃烂,已经露出了白森森的头骨。   但人还没死,因为狱卒每天都会给他喂饭,不吃就硬灌进去。   权慕一手抓着苏好意的后心,一手捏着她的下颌,正对着那犯人的脸:“给我好好看清楚!我们管这叫开天眼。”   苏好意不想看,却身不由己。   权慕先带她看水刑:将犯人平放,固定住头颅。将滴水器悬于头上,直对两眉中间,均匀的滴下水滴。   这个刑罚看似不那么残忍,但人的眉心被触碰会特别难受,何况水滴不停地滴下来,眉心这一处的皮肉被浸湿,慢慢肿胀溃破。滴水穿石,何况人的头颅。   行刑的犯人双腿被架在火上烤,疼得惨叫连连。等到肌肤变了颜色,将火撤去立刻倒上冰水。   如此一来,犯人的皮肉就会在瞬间收缩爆裂,鬼裂成一块一块。黑色的表皮间露出一道道白色的脂肪,味道更是令人作呕。   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让犯人疼到发狂,甚至死去。   受刑的犯人面目苍白浮肿,两眼绝望的大睁着,额头上溃烂的肉洞如同第三只眼。   苏好意全身筛糠似的抖,她是真的害怕。权慕却不肯放过她,又拉着她去看火刑。   “看好了,这叫外酥里嫩。”权慕的声音幽幽在苏好意耳边响起。   权慕把她抵在墙上,只觉得苏好意轻飘飘的,只有七八岁孩子那样重。   “这回你还嘴硬吗?”权慕单手扼住苏好意的颈子,像握着一只纤细的花梗,稍微用力就可以折断它。   苏好意抖得很厉害,上下牙不断地磕在一处,她眼眶里噙着硕大的泪珠,晶莹粲然,欲落未落,简直美极了。   苏好意只觉得胸腔憋闷喘不过气来,她浑身冷汗直流,如果不是权慕提着她,她早已经蜷缩在地上抖成一团了。   然而即便如此,权慕依然不打算放过她,又继续带着她去看了虫刑和线刑。   苏好意终于控制不住地吐了,吐得搜肠刮肚,扇肝抖肺,几乎把苦胆都吐了出来。   权慕的手捏上她的双颊:“这时候还嘴硬,你是想让我试试你的骨头硬不硬吗?”   他没想到苏好意竟然敢咬自己,手上一阵剧痛,随即就有了血腥味。   跟在权倾世身边的两个手下急忙上前,企图阻止苏好意。   权慕就等着那泪落下来,只要落下来,就代表着她崩溃了。   苏好意艰难地梗了梗脖子,硬是将那滴泪又咽了回去。   “不是我……我没做过。”苏好意像一个快要被冻僵的人,可又倔得要死。   “我再容你考虑一晚,等你醒酒了就会想清楚了。”说完命人将牢房锁上,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手下急忙跟随权慕出来,小心请示道:“大人,这苏八郎可需用刑吗?”   权慕单手将她拎回牢房,然后丢在地上。   权慕冷声将其喝退,因为只要他们动手,就会用刀背将苏好意的脊骨敲碎。   苏好意像一只发疯的小狼,整齐的两排下牙齿咬在权慕手上,死活都不松。   “没我的吩咐,不许对他用刑,”权慕道:“让他换上囚服,再给他一床新的被褥。”   两个手下互相看了看,不敢怠慢,连忙答应。 第67章 此时方知案中情   白鸦卫人走后,楚腰馆里的客人也作鸟兽散,仿佛恨爷娘少生了两条腿。   姹儿姨呆坐在椅子上,一脸木然,全然顾不得惴惴不安的姑娘和龟奴们。   灯油快烧完了,灯焰飘忽不定。一如摇曳惶恐的人心,又像生死未卜的前途。   众人都提着一口气,谁也不敢轻易开口。   “姹儿姨,喝口水吧,您老坐在这儿已经整整两个时辰了。”最后还是软玉倒了杯茶,放到姹儿姨身前。劝慰的话实在说不出口,这不是件小事,姹儿姨也不是三岁孩子。在王法面前,他们都渺小如草芥,比蝼蚁尚且不如。   “把门关了,都回屋去吧。”姹儿姨强打着精神道:“咱们这儿已经被封了,都安安生生的在屋子里待着吧。”   白鸦卫查封了这里,现在楚腰馆外头有上百个侍卫守着,楼里的人除非生了翅膀,否则绝对出不去。   软玉和另外一个姑娘将姹儿姨扶回了房间,苏好意的屋子就在隔壁,门坏了,里头被翻得乱七八糟。   姹儿姨看一眼,心就碎成千万片,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要把苏好意救出来。   她在京中混了这么些年,人脉当然有。可和一般的官司不同,白鸦卫抓人可不是简单地靠钱买或托人就能行得通的。   换句话说,不是花少钱或托一般人能办得成的。   她如今寸步难行,可也要想办法寻求门路。   只要有一线可能,她愿意倾尽所有。   姹儿姨的这一线希望,主要寄托在郑千户的身上。   果不其然,第二天天还没亮,郑千户就悄悄的来找姹儿姨了。   “我只有一刻钟的时间,”郑千户轻轻掩了房门,低声对姹儿姨说:“你有什么话快说?”   “八郎到底是因为什么被抓进去的?”这一夜姹儿姨除了担心,就是疑惑。   苏好意是她看着长大的,虽然机灵可绝不会为非作歹,又何况想要救她得先弄清楚缘由。   “四天前,宫里的一个太监被人杀死在御花园,死状和城里的两宗剖腹案几乎一模一样。这件事惊动了圣上和永王,责令白鸦卫七日内将凶手缉拿归案。”郑千户道:“我们的人查来查去,觉得八郎和几踪案子时候都有关联,并且前夜我们的人和疑似凶犯人在前条街相遇,追到楚腰馆附近那人就不见了。”   “什么叫和八郎有联系?”姹儿姨坐不住了:“谁看到她做了?”   “八郎一直叫我瞒着你,实际上第一个尸体是他发现的,并且荆国公家小公子被找到的时候是八郎抱着他。”郑千户道:“说实话,我们虽然没有看清那个凶犯的长相但身形和他很像。也是跑的飞快,所以就怀疑到了他。”   “身形相似的人多了去了,绝不会是她,”姹儿姨坚决的摇头:“千户大人你是知道的,这孩子天性良善纯和,又怎么会干的出那样残忍的事来。”   郑千户无奈的摇头道:“我信没用,得指挥使大人信才行。或者说,得抓到真凶才能洗清他的嫌疑,否则是没用的。何况又从他的床下搜到了那几个人丢失的脏器,你说该如何洗清呢?”   姹儿姨一下子就老了十几岁,听了郑千户的话,她也知道事关重大。   可苏好意就是她的命啊!   “郑大人,这么多年我没求过你,您虽然是公门中人,可难得的正直仁厚,”姹儿姨说着站起身就要跪下去:“求你想办法救救八郎,我愿意倾尽家财,绝没有半分含冤。”   “千万别这样,快起来!”郑千户连忙扶住姹儿姨:“你也知道白鸦卫的事无人敢管,况且这次是都指挥使亲自抓的人。我又只是个小小的千户,人微言轻。救八郎这件事我真是心有余力不足,你最好想想还有什么其他可以托付的人,我替你捎个信还成。”   姹儿姨此时心乱如麻,脑子里闪过一个个人影,却都被否定。   最后只剩下两个人,一个吉星一个司马兰台。   姹儿姨又掂量了一下,最后选中了吉星。   “郑千户,劳烦你给高家的小公子高照捎句话。让他知道八郎被白鸦卫带走了。”姹儿姨说着将受伤带着的一只玉镯拿下来塞给郑千户:“这个权当辛苦费。”   郑千户不收,说道:“我若是贪图东西就不会这么跟你说了,以高家的身份地位,或可救八郎出来,但就不知人家肯不肯出这个力。也罢,我替你把新捎到就是了,剩下的就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郑千户说完就出去了,他不能耽搁太久,白鸦卫里的人也各怀心腹事,万一有人将他给卖了,只能自认倒霉。   姹儿姨心里七上八下,这个祸太大了,她真的没有把握能够扛过去。   就算是托了郑千户给吉星捎信,就算吉星向家中长辈恳求,高家人肯为了苏好意去冒险吗?   就算高家人肯,白鸦卫就真的会放人吗?   不管哪一个环节出了差池,苏好意的小命可就没了。   姹儿姨现在真是哭都哭不上来,极度无助中她只能恳求神佛。   在郑千户没来之前,她已经对着屋中的观音像跪了整整一宿了。   如今又跪了回去,不断对那观音像叩拜,一遍遍祈求它保佑苏好意平安。   楚腰馆里除了姹儿姨一宿没睡之外,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儿去。   白鸦卫的手段他们都听说过,虽然不知道苏好意惹了什么祸,可这次一定凶多吉少。   连带着楚腰馆也不知会受怎样的连累,也许要不了多久,他们都会被驱赶出京,甚至有可能下狱。   有几个胆小的甚至想要寻短见,还是软玉等几个资格老的人一一劝说,暂且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天色渐渐的亮了起来,楚腰馆中一片寂静,貌似和往日一样。   可终究是有什么不同了,在静谧中透着沉重,连架子上的鹦哥也不再像往常那样学舌了。   “你听,姹儿姨还在念经呢。”一个小丫头悄悄的说。   “这是为八郎呢,”阿染幽幽叹了口气:“咱们也念念吧!希望菩萨真的能听见。” 第68章 知己焉得不关心   高府的门刚开,百贤巷街口就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一人一马箭一样冲到门前,骑马的人几乎是从马背上摔下来的。   还没等站稳,就扯过一个家丁问道:“祖父在不在家里?!”   家丁认出是小少爷,又不知他为何如此慌急,一边努力站稳一边说:“老太爷在府里头呢,这一大早的还能去哪儿?”   吉星不等他说完,早将他推到一边去了,家丁摔了个趔趄。   “小少爷怎么回来了?没听说大老爷让他回来呀?”另一个家丁上前扶起他来说道。   “看这样子是有什么急事?”那个家丁还没缓过神来:“小少爷得劲儿还挺大,别看平时跟个女娃儿似的。”   见了吉星纷纷问安,他却根本顾不得搭理。   高老太爷的禅堂名“无功”,简朴淡雅,同他的人一样。   而此时吉星已经飞一般跑进了二门,直奔老太爷每日打坐的禅堂去了。   清早宅院里很幽静,洒扫的仆人们也都慢条斯理的,这是高家的风气。   吉星哽咽道:“祖父,不是我自己的事,这次您一定要救她!”   原来吉星在郊外的田庄听说苏好意被白鸦卫带走,如同被轰去了三魂七魄,当即什么也顾不得了。骑了一匹马就冲回城里,半点儿也不敢耽误。   吉星小脸紫涨,一头的汗满脸的泪,跑得气喘吁吁的,一进禅堂就跪下了,膝行到老太爷面前。   老太爷盘腿坐在禅椅上,见吉星这样不由得心疼,忙伸手搂进怀里问:“好宝贝,这是怎么了?许多天没见你了,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你大伯是不是又为难你了?祖父给你做主。”   “是苏八郎,就是她当年上元节把我捡回去的。”吉星简直提不得苏好意,说着又哭起来:“她被白鸦卫人抓去了,只有您能救她!”   而这时高家的其他长辈也都听说吉星回来了,都赶到禅堂来。   他经常听家里人说起白鸦卫的事,简直不忍卒听。一想到苏好意被这些人抓去,他就遍体生寒,不敢去想。   “乖宝贝别哭,你让祖父去救谁?”高老太爷一边给吉星拭泪一边问。   “不成!不成!八郎可等不得!”吉星直跳脚:“她在里头不知受的是什么罪,多一刻就多一份危险。万一……万一……”说到后来就说不下去了。   “不像话!你以为这是小事吗?!白鸦卫大牢是什么地方?!没有王爷或皇上的命令谁敢放人出来?!”高明臣越说越气,想上去给吉星一巴掌,却被自家兄弟拉住了。   高大老爷一进门就喝止吉星:“叫你在田庄读书,不好好用功,私自跑回府来!还让老太爷去跟那些人打交道,亏你说的出口!你身为小辈,不想着孝亲奉上,还让老人家替你去操心!”   “话不能这么说,咱们确实欠人家一份人情,应当还的。只是兹事体大,还得从长计议。”高老太爷蔼然道。   “一派胡言!他是你什么人?你就要替他受过替他死?!如今家中长辈平辈上百口,够你几个死?!”高明臣几乎要气的吐血,这个小儿子从来专在他的怒筋上跳跶。十天一小气,一月一大气,指不定哪天就要了他老命。   吉星却还在地上跳脚,一个劲儿让高老太爷现在就想办法救苏好意出来,好似晚一刻苏好意就要没命了一样。   “大哥息怒,小孩子不懂事,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二老爷三老爷一同劝道。   “八郎性命堪忧,我怎能坐视不管。”吉星满面泪痕,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我恨不能替她受罪,替她去死!”   高大老爷见这样不是办法,就喝令左右道:“给我捆上!嘴也堵上!没我的话不许解开!”   这时候吉星额头上的青筋都蹦起来了,两眼圆睁,像是要跟人拼命。下人们不敢不听大老爷的话,可又不敢真的把吉星捆起来。   高大老爷见他闹得实在不像话,便说道:“这孩子是疯魔了!来人,把他给我带到屋里去,看住了,不许他出去惹祸!”   吉星却不让人碰他,多少人都安抚不住。   见他如此,众人都慌了。大夫人、三夫人两位母亲犹如被摘去了心肝,立刻扑了上去。   抱着吉星又是掐人中又是拍后背,一叠声儿地叫着吉星的乳名。   最后只好折中,几个人上去把吉星围在中间,想要把他带离禅堂。   吉星又气又急,又痛又怕,终于撑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整个人向后倒去。   等到司马兰台被请来的时候,吉星已经转醒了。   但高家人哪里会放心?定要司马兰台仔细诊治,千万不要留下病根才好。   高家老太爷也着了急,连声道:“快去请大夫,别人都不要,让兰台过来!”   高熙连忙说:“别让下人去了,还是我去吧!还能快些。”说着就连忙出去了。   “我再给他针灸几处穴位,”司马兰台道:“可恢复的更快些。”   吉星有些气弱地说道:“你们都出去吧,我嫌吵。”   司马兰台给吉星号了脉,说道:“不妨事,不过是急痛攻心,血不归经,安静调养几日,吃几副药,也就没事了。”   众人听如此说才放心下来,忙向司马兰台道谢。   “何事?”司马兰台问道。   “八郎被白鸦卫抓走了,祖父虽然答应救她,可我怕夜长梦多。我家长辈一向最赏识你,你能不能让他们尽快些?”吉星哽咽道。   众人于是出去,只留司马兰台在屋子里。   吉星一把抓住司马兰台的袖子道:“七兄,我有一事相求,请你千万答应。”   “你是说苏八郎?”司马兰台嚯地起身。   “没错,她昨夜被权倾世抓走了。”吉星并没意识到司马兰台的失态,因为他自己已经心乱如麻了:“有人把剖腹案栽赃到她头上。白鸦卫的人哪里有人性?屈打成招是他们惯用的手段。”   “我知道了。”司马兰台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七兄这……这……你倒是告诉我要怎么帮啊?”吉星有气无力地自言自语。 第69章 为卿奔波为卿求   夜半,磷火荧荧。   京城外数百里外的一处坟场,冷月的琼华泼洒下来,照见一地土馒头。   笛声响起,忽而悠长忽而短促。树林间有黑影闪过,似山精如鬼魅。   这样的情形,寻常人见了都要吓得魂飞魄散。   一个黑影停下来恨声道:“幽荦,你真要赶尽杀绝吗?往日我和你也算井水不犯河水,你这么紧追不放,就不怕我同归于尽吗?”   “呵,同归于尽?你还真是不怕闪了舌头。你在大巫山混不下去,就跑到浊世来搅风搅雨,真叫人恶心。”幽荦坐在一棵枯树上,他此时并未带着眼罩,清幽的月光下左眼皮上紫鸢尾花一样的胎记显得分外邪魅。   “貘女,我本不想理你,更懒得去管大巫山早就狼藉的狗屁名声,是你自己不知死惹了不该惹的人,我当然不能放你逍遥自在。”幽荦从这棵树轻飘飘跃到另一棵树上,将笛子横在唇边,吹出一串奇怪的音符。   地上响起窸窸窣窣之声,一道白影在月光下快速闪动着,直奔貘女的藏身之处而去。那是一只白猿,前爪上的指甲比刀还锋利。   他的神色依旧是邪气夹着傲慢,此时更是满含厌恶。   “你是说我玷污了大巫山的名声吗?真是太好笑了!我的大世子,你什么时候这么正义起来了?哈哈哈……”那人的声音十分难听,犹如生锈的铁器互相刮擦着,十分刺耳,将树上的宿鸟惊得扑棱棱飞走了:“近几时年,大巫山的长老门主,哪个顾得上这些!偏你出来清理门户,也得有人领你的情哟!”   “你说我惹了不该惹的人,莫非是那个小龟奴?”貘女有些难以置信地问幽荦:“她是你什么人?”   “看来黑死药只是坏了你的喉咙并没坏了你的脑子,”幽荦轻笑一声说:“苏八郎么,是我的心上人呀。”   貘女不想束手待毙,吹响一片树叶,招来自己饲养的灵蛇。   一猿一蛇斗在了一处。   “呵,你当我是三岁孩子吗?”貘女冷笑:“口口声声装什么痴情郎君,也要骗得过我才成。这天下的男人在投胎时都被焚了负心符咒在天灵盖里,哪有什么真心!人不说暗话,我看你是为了那东西来的吧?”   幽荦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貘女的意思,说道:“原来长老们追杀你,并不是因为你坏了规矩,而是因为你知道了那东西的下落?!”   貘女听了之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道:“你想杀我也用不着找这么蹩脚的借口,你他娘的何曾有过真心?!在大巫山整日拈花惹草,跟谁不是两天就腻了。你是不是也看中她身轻如燕?说真的,她这样的人骨骼必是中空的,若取其上臂骨为笛,明月夜笛声可传千里,会招来许多灵物,的确难得得很啊!可惜被她溜掉了。”   “狗嘴吐不出象牙,”幽荦啐了一口:“她掉一根头发我都心疼,想招灵物用猿臂骨即可,何必人骨呢?你这疯婆子,留在世上早晚是个祸害。”   貘女把牙咬得咯咯响,本来她已经追踪到那户人家了,谁想却被人抢了先,等她赶到的时候,那家人都已经被杀了,一个活口都没留。   “那你要我怎么样?”貘女知道自己不是幽荦的对手,但不想坐以待毙:“圣女当初难产而死,那个孩子被人隐匿在浊世抚养,嫁了个凡夫俗子且不久也死了。带她走的那个下人也死了十多年。只能查到她嫁的那户人家,且知道她也生了个女儿。   貘女道:“没错,你要是放过我,咱们两个一起去找那东西,我只要上半部就够了,如何?”   “我收回刚才的话,你的脑子也不太好用,”幽荦冷笑了一声说:“你必然只是知道一些蛛丝马迹,才会这么整日东躲西藏的。否则早就有底气去跟长老们谈判了,现在拿这话来诳我,你以为我会信吗?”   “我才懒得管什么圣女的外孙女,我只想救苏八郎出来。那就得把你这个真凶送过去,”幽荦打断她的话道:“你左右是命不长了,白鸦卫的手段虽狠,只要你乖乖招供,他们也不会对你用刑,比落在长老们的手里强多了。”   司马兰台神情端肃地立于丹墀之下,晨风微冷,却不见他有丝毫瑟缩之意。   我好容易找到那户人家,却发现都被杀死在荒郊野外,里头有个女子,却并不是我要找的那个。   你听我说,只要我们找到圣女的外孙女,上清玉珠多半就在她身上,我们……”   大殿里的宫女太监不下数十,但没人发出一丝声响。   老人不喜欢太空太大的地方,因此每日起居都在最里边的暖阁。   传事的小太监两手并于身前,微微弯着腰,迈着小而快的步子走下来,对司马兰台说道:“太皇太后召见,公子且随奴婢来。”   司马兰台跟着小太监上了台阶,径直来到太皇太后的寝殿。   “好孩子,你怎么来了?”太皇太后鬓发如银,是个十分慈祥的老太太。   司马兰台幼时曾随祖母进宫,那时候太皇太后见了他就十分喜欢。   司马兰台又过了三道门,才见到太皇太后。   躬身行过了礼,便垂手侍立。   太皇太后因此更加器重司马兰台,许他自由出入内苑。   不过这还是数月来他第一次主动来见。   司马兰台回京不久,太皇太后患了风瘫,司马兰台被连夜召进宫。   好在那时候太皇太后刚刚发病,再加上司马兰台医术精湛。一番诊治下来,不但没有落下后遗症,精神竟比以往还好些。   当初司马兰台将太皇太后治好,太皇太后十分感念,就问他可有什么心愿,说出来一定会帮他实现。   但当时司马兰台并无所求,老人家就说以后他想起来也是一样的。   司马兰台见太皇太后动问,便跪下说道:“在下有事相求,望太皇太后恩准。”   “好孩子,别跪,站起来说话。”太皇太后连忙让一旁的宫女扶司马兰台起来,但他执意跪着不起。   “哦,他犯了什么罪?”太皇太后问。   “还未定罪,只是有嫌疑,”司马兰台道:“但我以性命担保,她绝不是真凶,也绝无参与。”   他从吉星那里知道苏好意被白鸦卫抓了起来,顿时心急如焚。马不停蹄地就进了宫,一刻都没耽搁。   “太皇太后,我想为一人做保,”司马兰台万分郑重地说:“这人如今被关在白鸦卫的大牢里,性命堪忧。”   这事她是知道的,如今禁宫内外都加强了防守,生怕再有什么事发生。   皇家最重安全,虽然是一个太监被杀,可也危及到了皇族的安危,不可不谨慎防范。更不能不追查到底,严加惩办。   “究竟是因为什么被抓的?”太皇太后问:“白鸦卫抓人可从不会是因为小事。”   司马兰台于是将情由说了,太皇太后沉吟不语。   因为这件事被抓的人,朝廷百官都无权过问。想要放人出来,只有太皇太后、皇上和永王三个人才能办到。   过了好半晌,太皇太后才说:“好孩子,你起来吧。我当初既答应了你,便不能食言。我可以下一道旨让你把人带离大牢。但你也要答应我,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你必须看牢了这个人,否则真要再出什么事情,受连累的可不止你一人。”   “多谢太皇太后成全。”司马兰台深深拜了三拜,以示感激。 第70章 公子一怒为红颜   天早已经亮了,可大牢里依旧如子夜一般幽深喑沉。   过刑彻夜未息,惨叫痛呻让这里恍如地狱。   苏好意虽未受刑,却一点也不好过。   兔死狐悲是人之常情,没有哪个犯人在听到其他人受刑的时候会心情愉悦。   极少数人能从这里活着出去,就算出去了终其一生也忘不了在这里的经历。   权倾世身着官衣,惨白着一张脸犹如罗刹转世。手下人见他到来,都急忙上前请安。   他始终僵着一张脸,看不出悲喜,没有人敢揣测他的喜怒,因为他从来都喜怒无常。   “如何?”   他看到苏好意往后缩了一下,明显带着畏惧。   权倾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此时的苏好意全然一副犯人的打扮,身着囚衣,披发跣足。   她的头发像一匹青绸,微弱的光照在上面,绽开一朵朵青墨色的光晕。   权倾世只问这一句,手下的人就明白他问的是什么,连忙回答道:“启禀大人,嫌犯一句话也不说,给饭也不吃,水也不喝。”   权倾世听了一抬下巴,手下人急忙在前面带路,来到关押苏好意的牢房门前开了锁。   “都下去吧。”权倾世说着抬脚跨进牢房。   权倾世慢慢走近,苏好意则不断退缩。她的脚踩到了地上,很快就被弄脏了。   权倾世忍不住皱起了眉,白鸦卫大牢的地被称作红泥地,因为混合了人血,土都变成了黑红色。   这是人世间最肮脏最丑恶的土地,但权倾世早已熟视无睹。   脸因此显得更小,大约是一夜未睡,又经历了恐惧的缘故,她的脸色格外苍白,眼睛也显得更大更黑,一脸戒备的神情,像极了困在笼中的小兽。   大夏国规定,羁押的犯人不允许穿鞋着袜,因此苏好意打着赤脚。   她的双足莹白小巧,足底深陷,脚腕纤细,显得伶仃可怜。   “我不认。”苏好意摇头,她很怕,依旧全身发抖,可清白于她而言更重要,哪怕最后她依旧会以真凶的身份被处死,也好过自己污蔑自己。   “不怕受刑?”权倾世走上前,伸手挑起她的下巴问:“你的细皮嫩肉连一皮鞭都抗不过,别的刑罚更不用提。”   他的手很凉,让苏好意想起曾经碰过的那条蛇。   可当他看到苏好意踩在上面,还是觉得特别不舒服。   这样的一双脚,应该踩在华丽的地毯上,或是光洁的锦缎间,而不是这脏污的牢房地面。   “你可想好了?”权倾世的声音总是那么阴冷,哪怕他心里对苏好意有了怜悯。他习惯用威压的语气跟人说话,轻易改不过来。   这时候权倾世的指腹已经掠上了苏好意的唇瓣,他几乎贴在苏好意耳边:“或许我也可以不对你用刑……”   就在这时,苏好意猛地伸手掣出了权倾世的配刀,毫不犹豫地横上自己的脖颈。   “你疯了!”权倾世一把夺过,尽管他出手迅捷,苏好意细白的脖颈上还是留下了一道血痕。   苏好意没躲开,而是微微踮着脚,她的呼吸很不稳,羽睫扑闪着,像风中的蝶翅。   她昨天怕的太厉害,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今天她不能再错失机会了。   白鸦卫为了防止被关押的犯人自尽,想了很多的办法。苏好意想要速死,只能借助权倾世随身带的佩刀。   待要说什么,一个手下急急忙忙地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权倾世的眉头皱起来,神色极其不悦。随即司马兰台就走了进来,一袭白衣似乎将幽暗的牢房也照亮了几分,他长身玉立洁净得一尘不染,手上拿着太皇太后的懿旨。   这是司马兰台平生第一次进大牢,他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阴沉。眉心那道冰刃般的竖痕显露出来,整个人看上去多了几分凌厉。   刀被甩出去,钉在木栏上,铎地一声把苏好意最后一丝希望打灭了。她灰心地瘫坐在地上,知道自己失去了唯一的机会。   一击不成,绝不会有第二次了。   权倾世既惊且怒,他没想到这个小小人儿居然如此刚烈。   权倾世一动不动地看着司马兰台将苏好意抱走,额上青筋跳动。   手下人大气也不敢喘,生恐被都指挥使迁怒。   这时一团黑影走到权倾世的脚边,蹭了蹭他的腿。   他与权倾世对视,不见丝毫畏惧,一言不发地将懿旨递给权慕之后就走到了苏好意面前。   将自己身上的素锦披风解下来裹在苏好意的身上,然后将她抱起,把她的头摁进自己怀里,轻声道:“别怕,我带你出去。”   苏好意小心地握住司马兰台的衣襟,眼泪唰地夺眶而出。   这只猫在白鸦卫的大牢里自由出入,无人敢拦。   “昨夜这猫儿就在这牢房里了,”一个手下小心地说:“苏八郎还抱着它取暖来着。”   权倾世把猫儿抱起来,摩挲着它的皮毛,好半天说道:“派一队人暗中跟着他们,看他们停在哪里,就把那里围起来。”   这是一只纯黑的猫,轻盈矫健,皮毛油亮,两只绿色的大眼睛像一对宝石。   这是权倾世的爱宠,白鸦卫的人都知道。   权倾世常年失眠,只有听着猫的呼噜声才能放松下来浅眠片刻。   司马兰台抱着苏好意上了车,将车帘放下。   墨童问道:“公子,咱们要去哪里?”   “回医馆,”司马兰台吩咐,然后又低头向苏好意解释:“你去医馆休养几天,否则这样子回去,你母亲会担心。”   苏好意被司马兰台抱着出了白鸦卫的大牢,这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   苏好意从暗处乍到亮处,再加上哭过了,眼睛顿觉一阵刺痛,不禁又把脸埋回司马兰台的胸前。   墨童早已经牵着马车在那里等了,急忙将车帘掀起来。   苏好意脖子上的血迹干涸了,但看上去还有些触目惊心。   “多谢公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苏好意嗓子黯哑,虽然只是一晚,也着实备受煎熬。   “先别急着说话,你想知道的我都会慢慢告诉你。”司马兰台拿起一旁的水壶,里头放着温糖水,小心地喂给苏好意。   苏好意点头,她现在这个样子的确不适合让姹儿姨看到。   司马兰台眼神幽暗,嘴抿成一线。   只是苏好意并未注意到这些,她惊魂未定,根本无暇顾及。 第71章 因君方得此心安   时近正午,马车停在了兰台医馆的后门。   马车停稳,苏好意才算住了哭。   因为打湿了司马兰台的衣襟,她很是过意不去,连忙道歉,又说:“虽说大恩不言谢,但公子的救命之恩,八郎会铭记永生。若老天垂怜,让我能逃得性命,将来必定尽力报偿公子。”   司马兰台只淡淡回了一句:“好生休养,不要多想。”   之后又将苏好意从后门抱了进去,这是苏好意第一次到兰台医馆的后堂,天井遍植翠竹。虽然此时已经微微泛黄,但萧萧森森极有风致。   院中摆着石桌石椅,还养着仙鹤,一派宁静洒落,和司马兰台本人十分相配。   苏好意被放在床上,不禁有些惶恐,担心弄脏了兰台公子的床。   司马兰台看出她的顾虑,说道:“在这里不要拘谨,安心随意就像自己家里一样。”   北边三间正房,东西两侧数间厢房。正房的门上横着一匾,写着“幽篁馆”三个字。   走进室内,里头的家具装饰简素儒雅,一尘不染。   这样一个出身高贵却不入官场,一心悬壶济世的人,不就是世间活佛么?自己被他怜悯,除了心怀感激仰慕,竟不知还能怎样。   门扉被轻轻扣响,走进来一位慈眉善目的婆婆,笑着向苏好意和司马兰台请了安。   苏好意笑着点了点头,没再多言。司马兰台这个人很是寡言,但确是位难得的至诚君子。   虽然两人相识不过短短数月,但苏好意真心觉得和他的人品心性相比,那冠绝世人的容颜反倒不值一提。   毛婆婆笑着回礼,说道:“苏公子好,墨童说有客人来,我就想着来问问都要准备些什么。”   “八郎还没吃饭,你去准备些吃的吧。”司马兰台道。   “这位是毛婆婆,”司马兰台对苏好意说道:“你在这里静养,有什么需要就跟毛婆婆和墨童说。”   苏好意忙问了声:“毛婆婆好。”   墨童随后进来,问司马兰台道:“给苏公子准备沐浴的水烧的差不多了,里头可要放些香草进去吗?”   司马兰台随即说了两样草药的名字,都是安神用的。   苏好意从昨天晚上起就水米未进,按理说早该饿了,但她在大牢里见的场面太恶心,一想起来就反胃,于是说道:“有劳婆婆了,只是给我做些清淡的就好,千万不要带肉的。”   “老身知道了,先去给公子沏壶茶来。”毛婆婆说着下去,不一会儿,端了一壶茶并两只茶杯来,然后又退下去准备吃的了。   “多谢公子,我现在没事啦。您不必这么陪着我,前头医馆想必很忙吧?”苏好意很是过意不去地说。   苏好意话音刚落,前院果然有人找了来。司马兰台起身对她说:“一会儿要好好吃饭,洗浴完了不要马上躺下睡觉,要等头发干了。”   墨童得了吩咐,转身出去准备了。   “先吃些东西再去洗浴,”司马兰台又给苏好意倒了杯茶:“我在车上给你号脉,你受了惊吓,五脏收束,需要好好缓一缓。”   热气一熏,苏好意的眼泪又要下来,连忙吸了吸鼻子,笑着说道:“婆婆的手真巧,这么好看的馄饨我都不忍心吃了。”   “苏公子的嘴可真甜,快趁热尝尝,别凉了。”毛婆婆抿嘴笑着说:“若是不够,我再给您煮一碗来。”   司马兰台出去不多一会儿,毛婆婆就端了一碗馄饨进来,笑眯眯地对苏好意说:“苏公子,这是荠菜馅儿的馄饨,没放一点儿肉星儿。你尝尝看,可合口味不?”   苏好意道了谢,将碗捧起来,黄瓷碗里躺着十几只元宝馄饨,用鲜虾仁儿吊的汤,不见一丝油星儿。   毛婆婆听了眼睛笑成了月牙,说道:“这是我老婆子的秘方,不瞒公子你说,当初啊,我们公子在家的时候就是我伺候的,后来他去了仙源山,好多年见不着面。他小的时候就爱吃荠菜,每到春天的时候,我都会挖很多,摘洗干净,用热水焯过了,挤掉多余的水分,用细麻布包好了放到冰窖里。这样子能保存一年多,解冻之后再吃味道一点也不差。我每年都准备很多,就等着公子回来好给他做着吃,今年终于如愿了。”   “婆婆您可真有心。”苏好意知道毛婆婆和兰台公子之间并不是单纯的主仆关系,更有着长辈对晚辈的疼爱。   苏好意用勺子舀起一只馄饨,小心的咬了一口,荠菜的清香一点儿也不惹的人反感,很快就把她的饿意给勾起来了。   “婆婆,这个时候还有荠菜吗?”苏好意感到好奇:“我记得只有春天的时候才能挖荠菜的。”   苏好意吃完了饭,墨童进来说洗澡水也准备好了,床下有准备好的木屐,苏好意穿了木屐,自己到后面去洗浴。   洗浴的屋子遮得严严实实的,当中放了一只大浴桶。热气袅袅升腾,飘散出来的清香很是宁神。   苏好意自己的经历让她知道人并无高低贵贱之分,而钱财和功名都是身外之物,真情实意才是最难得的。   “瞧我,年纪大了就爱啰嗦。”毛婆婆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苏公子,我不打扰你吃东西了,一会儿再进来收拾。”   水温稍稍有些高,却恰好是她此时正需要的。热气把身体里的冷意一点点祛除,当暖意渗入到全身,苏好意才将头探出水面,长长地呼吸了几口。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感觉到自己又活过来了,胆怯还在,忧虑还在,但确乎又找到活着的滋味了。   苏好意脱了衣裳,小心地进了浴桶。周身被温热的水包围,让她禁不住舒服地喟叹一声,淡淡的药香让她莫名心安。   浴桶很大,苏好意整个人都浸入水中,抱膝沉到水底。   浴桶里实在太舒服了,苏好意赖着不想出去。在里面尽情地享受了半个时辰,直到水变凉了,她才不情愿地爬了出来。   将身体擦干,换上干净的衣服。因为来不及去买,所以她只能暂时穿司马兰台的衣裳。   司马兰台比她要高出很多,衣衫自然也就长了。不过用腰带一束,多打几个褶,袖子绾几遭,也勉强能穿。   墙角立着一架穿衣镜,苏好意上前照了照。   心说兰台公子的衣裳虽然没有多余装饰,却格外抬人,自己穿上竟也很是飘逸。 第72章 八郎原来不读书   苏好意洗了澡出来,气色明显好多了。   毛婆婆见她出来,忙拿了个大布巾上前给她擦头发,说道:“如今天气凉了,头发这么湿着可不成。公子特意嘱咐了,让你在熏笼前坐着烘一烘头发,等头发干了再躺下休息。”   苏好意连说:“我自己来就好。”   从毛婆婆手上接过布巾自己擦拭头发。   已经九月中,天气的确凉了。   熏笼里燃着无烟的银炭,又放了安息香,暖香四溢,苏好意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毛婆婆退出去了,屋里只剩苏好意一人。   日影偏西,西窗上筛满了婆娑竹影,青瓷盏中茶汤氤氲着薄雾,平头案上打开着一部旧医书,白玉镇纸压在其上,莹润的玉色和发黄的纸页放在一处,古拙又清新。   她记心好,人又灵透,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读过许多书呢。实则她一读书就犯困,认得不少常用的字,何曾认真读过一天书。   姹儿姨也没让她读书,只因妙哉在信里特意说了,苏好意的生母酷爱读书,立意要嫁个读书人,却不知读书人最是负心,因此还是不读书的好。   何况姹儿姨觉得,苏好意自幼在欢场中长大,读了书,知道了所谓的“礼义廉耻”,只会让她矛盾痛苦。   ——   苏好意去过很多地方,可生平第一次独处如此岑寂静室,她自幼习惯了热闹繁杂,一乍如此竟没有不习惯,单是觉着新奇有趣。   靠着熏笼,想起半句诗来——似乎是“斜倚熏笼坐到明”。   苏好意并不爱读书,只是平素耳濡目染,听着来楚腰馆的文人雅客们吟诗作赋,记下来许多。   又何况还担心着姹儿姨和楚腰馆的那些人,不知道现在家里头到底怎么样了。   苏好意长叹一声,忧思翻涌。   “没有睡?”司马兰台走了进来,他脚步太轻,以至于苏好意都没听到。   反倒不如不读书来得快乐,人生不过百年,何必一味自苦?   不知不觉头发干了,苏好意爬到床上准备睡一觉。可躺下之后困意竟然消散得一丝也不剩。   她心里还在担忧,兰台公子将自己保释出来,只不过是暂时安全了。自己的嫌疑仍未洗脱,也许不知道哪一天白鸦卫的人又会再来把自己抓回去。   司马兰台知道就连自己的医馆周围也有白鸦卫的人,不过都是便装。   见苏好意睡不着,尽力掩饰着心中的忧虑,司马兰台于是叫墨童去熬了碗安神汤来。   “你太久没睡,神思只会更加不安,久了身体会吃不消。”司马兰台看着苏好意眼下的青痕说:“事大如天睡亦休,养好精神要紧。”   连忙坐起来,笑道:“公子忙完了?我还不困。”   司马兰台走到跟前,伸手试了试苏好意的额头,确定她体温正常。   然后说道:“你不必担心,楚腰馆只是暂时被封,过几天自然就无事了。”   司马兰台把她从白鸦卫的大牢里救出来,一路苏好意只顾着哭。到了医馆还没安定下来,司马兰台就到前面去给人看病了。   直到这时候,苏好意才找到和司马兰台好好说话的机会。   “我听高照说的,”司马兰台道:“他被关在家里出不去,所以求我救你。”   苏好意不知为什么,只要司马兰台在身边,她就会觉得莫名心安。   不单是他为人本就可靠,就连他身上带的药香都让苏好意觉得放松。   将一碗安神汤喝下,苏好意才问:“公子是怎么知道我被白鸦卫抓去的?”   他这样一个人,必然是不喜欢低头求人的。   “是求了太皇太后,”司马兰台如实相告:“老人家一向慈爱。”   听他如此说,苏好意的心多少好受了些。   “他……可还好?”苏好意很担心,以她对吉星的了解,那家伙知道自己被抓,肯定急得要死。他又是那么一个火爆的脾气,不知会闯出什么祸来。   “高家人看他很紧。”司马兰台只说这么一句,苏好意就懂了。   “救我出来不是件容易的事,公子一定欠了很大人情吧?”苏好意一想到司马兰台去求人,心里就特别难受。   “公子,我能不能看看那本书?”苏好意指了指案上的医书问。   司马兰台微微挑眉,伸手把书拿过来递给苏好意,他没想到这小东西会对医书感兴趣。   其实苏好意完全是为了催眠,她不想辜负兰台公子的好意,要尽快睡着。   早就听说太皇太后是位十分慈悲的老人家,司马兰台去求她,必然不会受到刁难。   “先睡一会儿,天黑之后再吃晚饭。”司马兰台示意苏好意抓紧时间休息。   安神汤喝下去有一会儿了,苏好意也觉得眼皮有些沉。   九月的天黑得已经很早,室内渐渐昏冥。   凉风起了,吹得幔帐飘飘,苏好意怕冷似地在睡梦里缩紧了脖子。   司马兰台看到她颈项上的青痕,隐约看得见五指印记,眼前闪过权倾世阴冷的脸。   果然一页书都还没读完,苏好意就撇了书,跟周公对弈去了。   司马兰台将书轻轻拿到一边,打开被子给苏好意盖好。   看着小小的一团蜷缩着睡在大床上,穿着自己的衣服让她显得更稚涩,偶尔的抽搐表明她内心里的恐惧仍在。   睡梦里苏好意又回到幼时,那让她安心的药香气,温暖的怀抱,都让她彻底放松下来。   夜里雨落莎莎,至此最让苏好意安眠的几样东西都凑齐了,她窝在司马兰台怀里一夜未醒。   司马兰台不忍心抽回手,脱了鞋上床,把苏好意揽进怀里。   起身关了窗,重又走到床边,苏好意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锁得紧紧的,一脸委屈。   司马兰台伸手去揉她眉心,苏好意似乎感到了温暖,将脸蹭到他手上,眉头舒展开了一些。   期间翻了个身,背对着司马兰台,但随即又转了回来,初生小兽一样哼哼着摸索进司马兰台怀里,微凉的指尖贴上温热的衣襟还不忘发出满足的喟叹。   “婆婆,咱俩把饭吃了吧!”墨童小声对毛婆婆说:“我回去禀告一声公子今晚不回去了,省得夫人惦记。” 第73章 天明独去路迢迢   天色未明,楚腰馆沉在一片静谧之中。没了往日的欢声笑语,这里像是被尘封了许久的空屋。   昨夜落了雨,此时虽然已经停了,湿冷的风还是透过门窗的缝隙渗进来。   还没到取暖的日子,虽然冷,也只好暂且挨着。   姹儿姨跪在观音像前的蒲团上,左手拿着念珠,右手击磬,依旧虔诚祈求苏好意平安归来。   她不知还能做些什么,于是只好一再像神佛表示诚心。   按理应该去寺庙上香的,但因为这里被封,没办法出去,只好在房中念经了。   门扇被轻轻叩响,姹儿姨连忙停止祷告,站起身来。   姹儿姨知道郑千户来,一定是有要紧的话要对自己说。   果然还没等她开口询问,郑千户就说:“放心吧,八郎没事了。”   姹儿姨听了腿一软,几乎站不住,连忙抓住郑千户的衣袖,紧盯着他的眼睛问:“真的?八郎她真的没事了?”   她起得有些猛,连忙扶住了一旁的椅背,跪的时间太久腿已经麻了。又因为连着几天没怎么吃饭,所以头很晕,眼前一阵阵发黑。   定了定才有些踉跄地去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郑千户。   姹儿姨忙将他让进来,这还是自那日她拜托郑千户送信之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   “多谢菩萨保佑,多谢菩萨保佑!”姹儿姨又跪倒在菩萨像前,深深叩拜。   之后才起身向郑千户细问情由。   “已经审明了不是八郎干的?”姹儿姨问道:“那今天就会把她放了吧?”   郑千户扶着她坐下,说道:“这事是能开玩笑的吗?八郎真的没事了。不信你看,围在外头的白鸦卫都已经撤了。”   姹儿姨快步抢到窗边,急忙将窗户打开。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她全然顾不得。   低头向楼下看去,果然真的不见之前围在这里的白鸦卫了。   凑巧八郎跟她沾上了边儿,她于是想出了金蝉脱壳的法子栽赃给八郎。之前从八郎床下翻出来的东西就是她偷偷放进去的,她还交代了作案的地点和工具,一丝不差。所以很快就被定了罪,今天一早就要移交到大内去了。”   郑千户说一句姹儿姨就小声念一句佛,等他说完了,高兴的直掉眼泪,说道:“真是老天开眼了,也不知是哪位英雄把这真凶给抓了,真是活菩萨!那我是不是能去大牢把八郎接回来了?”   姹儿姨虽然高兴,却也隐隐担忧。白鸦卫的大牢进去就要脱层皮,还不知苏好意这两天被折腾成什么样呢!   “是这么回事。昨晚半夜的时候,白鸦卫的衙门前被丢了个捆住手脚的人。当时正下着雨,前门的侍卫将人带了进去。看她身上有封信,上面说这人才是剖腹案的真凶,于是连忙上报了都指挥使大人。   将那人提上堂后,她招供得很是痛快。说之前的两起剖腹案,加上荆国公家的小公子被掳,以及大内太监被杀都是她干的。   她本是大巫山的一位女医,你也知道大巫山的人很是邪门儿。他们为了提高医术,经常会去偷死尸。这个妖女更恶毒,觉得死尸不如活人有用,于是跑到这里来害人。   “兰台公子?”姹儿姨听了稍感意外:“他怎么知道八郎被抓起来了?”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兰台公子是拿了太后的懿旨前去救走了八郎,”郑千户道:“听说都指挥使大人为此很是生气。”   姹儿姨一时有些想不通,但丝毫不影响她感激司马兰台:“我一定要好好谢谢兰台公子,还得尽快去把八郎接回来,这孩子一定吓坏了。”   “你不必去大牢,”郑千户道:“其实早在前两天,八郎就已经被人带离了白鸦卫的大牢了,只是我没能来告知你。”   “她早就被带走了?是谁?是高公子吗?”姹儿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吉星。   “不是他,”郑千户摇头:“是司马兰台。”   “我被调到岷州任职,今日天亮就要启程了。”郑千户并没有怎样失落,语气平淡极了。   可姹儿姨却不能平静,愧疚地说道:“大人,这都是我连累了你。”   不需要郑千户多说,她也知道这一次郑千户帮着她们通风报信,必定触怒了权倾世。他那么睚眦必报的性格,绝对不会轻轻放过。   之后又连忙向郑千户道谢:“千户大人,这次真是多谢你。等我把八郎接回来,定要好好地安排一席,答谢您出手相救。”   郑千户却微微一笑道:“不必了,我也该走了。我今天来一则是告诉你这个消息,二则也是跟你道别。”   “您这是……要到哪里去?”姹儿姨愣住了。   “郑大人,你我相识也有二十年了,这么多年,你对我从来都照顾得很。我没什么好报答的,这玉佩我戴了也有二十多年,把这个送你吧!一来做个念想,二来也保你平安。”姹儿姨说着从颈上解下自己一直随身带着的玉佩,硬塞到郑千户的手里。   这一次郑千户没有拒绝,点头道:“你们母子俩也要多保重,以后有缘再见吧!”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   说到底是自己害了人家。   “权大人已经格外开恩了,”郑千户安慰姹儿姨道:“没把我下狱,只是调任到岷州去。这些年我在京城也待腻了,到岷州去转一转,就当游历散心了,况且我孤身一人,没什么牵挂。你也不需为此伤感,我们公门中人本来就是受上头管的,在哪里都一样。”   她虽说的如此轻松,姹儿姨的眼泪却已经落了下来。   他记得第一次见姹儿姨时,她弹的就是这个曲子。   “一曲送良人,   转眼隔山岳。   姹儿姨来不及送,就从墙上拿下已经多年不弹的琵琶。   坐在窗口,弹了一曲。   郑千户听着琵琶声下了楼,此时天光乍现,潮湿的青石路寥落寂静。   昨夜临别语殷勤,   今朝泪落天涯路。   劝君思乡莫登高,   山迢水远望不见。” 第74章 珊瑚宝树博一笑   清晨,苏好意在兰台医馆吃过了饭,一个人坐在窗边看天上的云。流云飘散,不断变幻着形状。看着看着,不由得入了神。   她也听说真凶落网的消息了,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姹儿姨坐了车来到兰台医馆,跟着墨童从后门进来。   原来今天一早墨童就特意到楚腰馆去告诉她,可以来医馆接苏好意回家,且要带上她的衣衫鞋袜。   姹儿姨连忙将苏好意的衣服包做一包,带了个小丫头就来了。   一进门见到苏好意什么也顾不得,急忙冲上来。抓着她从上到下仔细看了,甚至撸起袖子来看看身上有没有伤。   苏好意笑道:“我在里头没吃苦,不过是关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公子就把我带出来了。”   姹儿姨见她的确没受伤,便打了她屁股一下,说道:“小兔崽子,吓死你老娘了!”   苏好意嘻嘻笑着,搂住母亲的腰撒娇道:“我是该打,瞧瞧你,才几天就瘦了这么多。”   她知道自己再怎么难受也比不上姹儿姨受的煎熬多,这两天,她在兰台医馆吃得好睡得好。   母亲不知道消息,必定时时担心。   “对了,兰台公子在哪里?我可要好好的谢谢人家。”姹儿姨转身四处看着,寻找司马兰台的身影。   “是这样,快天亮的时候有个肺痨咳血的病人来了,公子在前头诊病呢!”毛婆婆一边倒茶一边说:“今天来了好几个重症的,天不亮就在医馆前头排队了,公子实在是匀不出工夫来,还请您见谅。”   姹儿姨很是遗憾地说道:“这次是来不及见了,回头我们母子一定来拜望公子。”   苏好意拿了姹儿姨带的衣裳到后头去换。换好之后,母女俩就回去了。   知道司马兰台正忙着,就没去打扰他。   一路上姹儿姨把想问的都问了,苏好意也把该说的都说了。   到了楚腰馆门前,刚下车,里头的人早都迎了出来,见了苏好意都亲热极了。   软玉道:“小耗子快从这火盆上跨过去,保证霉运都退的远远的。”   阿染也说:“我们一大早就去城外求了浴佛水来,给你撒洒到身上,以后百事顺遂,万事如意。”   苏好意知道这是大家的好意,便笑嘻嘻地跨过了火盆,又淋了浴佛水。   众人都拍手跺脚,齐声道:“晦气入地,福气等身!”   苏好意被簇拥着进了门,又有几个姐妹哭着上前。,抱住她说道:“你可回来了,真是吓死人了!”   苏好意人缘好,馆里的姐妹们都喜欢她,她被抓走,人人都担心得要命。可人微言轻,想帮也帮不上忙。多数人都像姹儿姨一样整日在房间里拜佛念经,为她祈福。   苏好意连忙安慰道:“姐姐妹妹们别哭了,你们这样子,我真觉得自己罪该万死。好在这不是回来了嘛,还毫发无伤呢。”   “算你小子命大!”阿熏端着一盘点心袅袅婷婷的走了过来,说道:“你看你都瘦了,快吃点儿点心补一补吧!刚做好的。”就去听书   说着就往桌上放,又皱了下眉头说:“这桌子不好,有块疤,咱们换一个。”   这时忽听身后有人说道:“此言差矣,有疤痕是因为有树杈,没有树杈,你让小鸟把巢筑在哪儿呢?”   苏好意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果然,来人穿着一袭深紫色长袍,独眼如炬,满脸邪笑,不是幽荦还是哪个?   楚腰馆里的姑娘们都是认得他的,他虽然算得上是新客,但出手极阔绰,且从来不留宿。长相帅气,身世神秘,由不得人印象不深。   他身后跟着四个跟班,抬着老大一株珊瑚树。   “小耗子,听说你没事了,我是特意来道喜的。”幽荦学着处楚腰馆的姑娘们对苏好意的称呼。   苏好意见那珊瑚树足有三尺来高,吓得不敢收,笑着道了谢。在上头折了一小枝下来,说道:“多些幽公子美意,我只收这一枝也就够了。”   幽荦也不在意,说道:这东西怪沉的,抬回去忒麻烦,不如你们大伙儿分了吧!”   这么一大株珊瑚树价值不菲,可若是碎分了实在是暴殄天物,可苏好意既然不收,幽荦又不肯拿回去,众人也就顾不得罪过可惜四个字了。   不提众人如何在下边拆分珊瑚树,又有几个姹儿姨的姐妹前来探望,苏好意忙过去请安,之后因为差而已陪着他们说话,苏好意就退下来了,趁人不注意上了楼。   她没回自己原来的房间,因为那里太恶心了,姹儿姨早就又给她收拾了新的屋子出来。幽荦也跟着她上了楼,随后有个小丫头捧了茶上来,幽荦赏了她一块儿碎银子叫她下去了。   幽荦看着苏好意一眼不眨,过了好半天问道:“你怕不怕?”   苏好意不知为什么,见了他就起腻。,冷哼一声道:“要不你试试。”   幽荦笑道:“呵!几天不见你添脾气了。”   苏好意在心里道:我这是看了贱人压不住火。   不过总要顾及些礼貌,所以低了头没说话。   幽荦总是忍不住逗她,又往前凑了凑道:“你心里别总是防着我呀,我不过是要和你做朋友罢了,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苏好意立刻一派霁月光风地道:“我哪有?公子可别冤枉我。”   幽荦于是说道:“我一个外地人来到这儿,人生地不熟。你难道不该尽地主之仪陪我到处逛逛?”   苏好意打着哈哈道:“公子这话说的,哪里非我不可呢?我们家哪个姑娘都陪得了您。”   “我才不要她们呢,个顶个的无趣,我只要你陪着。”幽荦恨不得贴到苏好意身上。   苏好意立刻坐远些,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正要说什么,一个小龟奴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说道:“白鸦卫的人来了!”   苏好意简直听不得这个,吓得立刻站了起来。   幽荦也随之站起,脸上玩笑的神情消失不见。   随后,白鸦卫的一个小官上了楼,手里捧着一个包裹,见了苏好意后,态度十分恭敬地说道:“这是苏公子的衣裳,是我们大人吩咐小的给您送来的。”   苏好意回了礼,等那人下楼之后,便对一旁的小龟奴说:“拿出去烧了吧!” 第75章 寻麻烦自讨苦吃   幽荦赖在苏好意的房里跟她扯皮:“小耗子,你是不是得摆桌宴席好好谢谢我?”   苏好意以为幽荦指的是那株珊瑚树,她不喜欢对自己摆阔的人,幽荦也许觉得千金买一笑是件风雅的事,可她又不是卖笑的!   于是不咸不淡地说道:“好说,改日我设一席,请馆里的百十号姐妹们作陪,管保把你陪好了。”   “不要,”幽荦扭着上半身道:“就咱们俩怎么样?别在这儿,去外头才有趣儿。”   苏好意不耐烦,干脆把他推出去关上了门。   “你个小白眼狼。”幽荦在门外一脸幽怨。   想起司马兰台,幽荦就有些牙痒痒,决定去会会他。   楼下楚腰馆的人正在张罗酒席,准备给苏好意接风洗尘去晦气,又有很多客人来探望,苏好意不得不下楼去一一见过。   司马兰台刚刚给一位双目失明的男童诊治完毕,外头分诊的老郎中就走了进来。   苏好意丝毫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幽荦没有对苏好意说是自己抓到的貘女,他不喜欢以恩挟人,不过多少有些心不平。   忍不住砸了咂嘴,哼了一声嘀咕道:“便宜了司马楚那厮!”   “既如此就请进来吧!”司马兰台淡然应道。   “可……”老郎中还是犹豫了一下:“他看上去气色极好,不像是有病的。”   司马兰台闻言依旧将药方开好,叫墨童去包药,然后对老郎中道:“你怀疑他故意刁难?”   “公子,外头有个年轻人指名要见您。”老郎中说道。   “你给他号过脉了?”司马兰台一边给上位病人开药方一边问。   “号过了,”老郎中道:“是绝脉。”   “难怪……”幽荦嘀咕了半句,晃到了司马兰台跟前。   司马兰台只看了他一眼,并未过多打量,说道:“公子请坐。”   幽荦坐下,左手托腮,把右手递上来。   “我觉着来者不善。”老郎中道。   “请他进来吧!”司马兰台还是那副无悲无喜的神情。   幽荦不紧不慢地走进来,第一眼看到司马楚忍不住嘘了一声,口哨声很响,显得有些失礼。   幽荦换了手,右手在桌子上敲敲打打,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你没有病。”司马兰台号过脉后下了定论。   “怎么可能?”幽荦岔开腿,身子向后仰:“我这可是绝脉!”   司马兰台取过手帕,盖在他的手腕上。   幽荦不悦道:“你我都是男子,何必故作周章?”   司马兰台不理他,号完了右手的脉说道:“左手。”   墨童在一旁看不下去,上前道:“慢说你没病,便是有病,我们公子也不给治,你这样子该去找个兽医看看。”   幽荦嘴角一歪,伸手指着墨童道:“瞧你黑得见牙不见眼,怎么不叫司马楚给你开个美白的药方?我可不是同你斗嘴来的,你先给我躺一会儿!”   他话音刚落,墨童便两眼翻白,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若一个人的脉象是绝脉,就表示他已病入膏肓,将不久于人世。   “你不过是封住了穴位,导致血气不畅,脉弦下沉罢了,并不是真正的绝脉。”司马兰台表示不想和他多说,直接叫墨童过来:“送这位公子出去,收诊金五两。”   “凭什么?!”幽荦怪叫一声道:“若我有病,你需得给我治病,若无病,凭什么收诊金?!你不如直接去蛇岭路上打劫!那还直截了当些!”   司马兰台并不喝他倒的茶,而是将手上的银针极快地刺入幽荦的合谷穴。   幽荦大惊,急忙撤回手。   司马兰台平视着他道:“你非但无病,右眼也并不盲。我不知你的底细,更没空陪你消遣。刚才一针是对你的小惩,切莫再自讨没趣。”   幽荦又转过脸来,对司马兰台说道:“你说我自己封住了穴道,那你便帮我解开,否则这五两银子我绝不肯给就是了。”   司马兰台取了银针,在幽荦的神封、中府和曲池三穴分别行针,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幽荦的脉象就恢复了。   幽荦阴阳怪气地拍了拍手说:“兰台公子的医术果然了不起,来来来,我给您倒杯茶,多谢了。”   “去把那边的茶杯和茶壶处理掉,上面有毒。”司马兰台没跟墨童解释太多:“以后再见那个人离远些。”   今日楚腰馆客人来的都较早,知道苏好意已经无事,楚腰馆也正常营业了。   苏好意穿了身簇新的衣裳,满面春风地在下头招待客人。   幽荦还想再说什么,却觉得腹痛难忍,只好抱着肚子起身,临走前尚且不死心,向司马兰台示威道:“司马楚,我和你的恩怨可还没完呢!这次是我大意了,咱们走着瞧!”   幽荦走后,司马兰台上前给墨童解了毒。   墨童还有些不知所以,问道:“公子,我刚才是怎么了?那个独眼龙呢?”   正热闹着,公主府的管家到了,苏好意急忙迎了出去。   公主府的管家说道:“苏公子出事的时候,我们公主刚好到西京去玩儿了,知道消息马上赶了回来。知道您平安了,才放下心。公主说,明日叫您到我们府上去玩儿一天。小人特意把话捎到了,公子明日若无事,便一早派车来接你。”   苏好意连忙说:“多谢公主惦记着,我明日一定去,不过不用那么麻烦了,我走着去就成。”   很少有人知道她被司马兰台救出来的事,都以为是真凶落网,她洗脱了嫌疑才被放出来的。   姹儿姨也叮嘱知情的人不要往外说,免得人多嘴杂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到了掌灯时分,馆里更加热闹。姹儿姨心情好,给每桌的客人都赠了美酒。又叫几个最红的姑娘登台献艺,一时间叫好声此起彼伏。   “苏公子不是外人,小人也不和您客气了。既然如此,那就明日在府里候大驾了。”公主府的管家笑着说。   苏好意将他送出去,才又返身回来进了楚腰馆。   姹儿姨问道:“公主府的管家来做什么了?”   “公主请我明日到她府上去。”苏好意道。   “还打算明日去兰台公子那里呢,”姹儿姨道:“既如此,便往后再错一日吧!” 第76章 公主又结了新欢   半夜里落了霜,凉意更甚。   苏好意直睡到红日升到三竿高才起来,喝了碗热面汤,换上丝绵的衣裳,又带了几样点心,就到公主府去了。   临走的时候告诉姹儿姨:“我和公主许久没见了,多半是要在公主府盘亘一天。吃饭不必等我,也不必派人去寻我,什么时候公主尽兴了我再回来。”   一个叫菱哥儿的姑娘趴在栏杆上笑着问苏好意:“八郎,你去伺候公主怎么能只喝一碗面汤呢?那能撑得住?”   苏好意笑道:“你别闹我,跟你说话耽搁了时候,那碗面汤消化光了,让公主把账都算你头上。”   公主府的两个丫鬟阿柔和阿娇一左一右的牵着苏好意的手把她往上房送。   路上打趣她道:“八郎啊八郎,你再不来,别说公主把你忘了,就是我们也要把你给忘了。”   姹儿姨道:“别斗嘴了,好生去吧。也别回来的太晚,夜里冷,当心着凉。”   苏好意答应着去了,他不坐车也不骑马,就步下走着。   阿媚也凉凉地说:“八郎何曾对谁真上过心呢?左右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听他嘴里甜哥哥蜜姐姐的,其实心里指甲盖大的地方都没留给咱们。”   “姐姐们可太冤枉我了,我哪有一天不想着你们呢?”苏好意面上带笑眉间含情,说的跟真的似的:“姐姐们那么疼我,我心里都记着呢。”   ——   苏好意听了便说道:“公主忘了我,我不敢抱怨,毕竟贵人多忘事。可姐姐若把我忘了,那我可要伤心死。”   阿柔捶了一下苏好意的肩说:“油腔滑调!你小子少装象了,我怎么看不出你哪里伤心?公主不在家,你也不说来找我们玩儿。”   阿媚听了,冷笑道:“我说什么来?八郎这人是动不得真心的。他要是有真心,猫都不偷腥了。”   眼看到了正房门前,两个侍女把苏好意往前一推,说道:“快进去吧!也不知道你哪儿好,公主这里流水似的新欢却铁打的你!依着我们早撵出去了,一辈子不许你再来!”   阿柔听了就说:“这话可当真?那我们就去求了公主,都跟了你好不好?反正公主也有新欢了,不稀罕你。”   苏好意听了就说:“最难消受美人恩,似我这样的行货,没得玷辱了姐姐们。”   苏好意也笑:“多谢公主挂念着,这番实属侥幸。”   木惹儿公主让侍女下去准备茶水点心,一边往指甲上吹气一边说:“我就知道你命大,在里头没受刑吧?”   苏好意笑嘻嘻地走进去,见木惹儿公主坐在那里,半挽着头发,容光焕发。上身穿着大红洒金的窄裉锦袄,下身配石青裙子。赤着双足,趿着睡鞋,翘着兰花指,让一个侍女给她涂蔻丹。   见了苏好意笑道:“叫你过来看看,是不是吓破了胆。才几日没见就险些出了大事!”   “公主太抬举我了。就算没受刑,在里头滋味也不好受。”苏好意苦笑道。   木惹儿公主忽的凑近,压低声音问苏好意:“那权倾世没对你动邪念?”   “托公主的福,没受皮肉之苦。”苏好意道。   “我就知道,但凡看了你这张脸,除非是石头人,否则多半是下不了手的。”木惹儿瞭了苏好意一眼道:“但凡咱们两个换换,我得把京城里这些达官显贵通通拿下马来,才不算辜负老天爷给的这张脸。”   苏好意对权倾世可谓闻风丧胆,不想再谈他,于是岔开话题:“我好几次来府上都没见到公主,您前些日子在忙些什么?”   木惹儿听了笑道:“还能怎么,自然是有了新欢。”   “哪会呢?他那样的人,见我如同见到猫狗,亲自审讯我,只是要我快些招供罢了。”苏好意想起权倾世就胆寒,巴不得一辈子都不见他:“我总觉得他算不得人,真跟活阎王现身一样。”   “我可是听说那死瘸子不近女色,多半是好男风。你可千万别入了他的眼,否则生不如死。”木惹儿公主一脸郑重地提醒苏好意:“我是从来不敢惹那样的人的,稍有不慎小命可就没了。”   苏好意当然知道滇南王马家,他们家在南边可以算得上是土皇帝。这马二公子应该是新近来京,否则她必然早就认得。   “马家在南边好大势力,这马二公子和公主在身份上的确好般配。”苏好意笑道。   苏好意听了一挑眉,拱手道:“原来如此,恭喜恭喜。”   “说来也巧,那天我不是叫你约司马兰台去酒楼的?谁想我好不容易到了那里,等了半天也没看到司马兰台的影子,知道你们是被雨截在半路上了。我等又等不到,走又走不了,正一个人喝闷酒呢,恰好来了个知情识趣的。那人是滇南王马家的二公子,生的当然没有司马兰台好,但手段不错。我也是一时兴起,拿他来解解馋。”   木惹儿公主往后一仰头,慨叹道:“文臣都想做丞相,武将都愿当上将。打鱼的也有志向要网住金鳞红尾的九斤鲤,我要是睡不到司马兰台,那不是白活了一场吗?”   苏好意听了哭笑不得,说道:“公主好执着。”   “不过玩玩儿罢了,”木惹儿公主笑着别了一下脸说:“他叫什么马驳,我就叫他马叉叉。他在京城也待不长,等他走了,我还得继续打司马兰台的主意,我对兰台公子可没死心呢。只是如今这马叉叉贴得太紧,我一时脱不开身。”   苏好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笑了两声。   木惹儿公主又坐起身来,斜眼看着苏好意道:“我和那个马叉叉第一次是在马车上,我以为我就够大胆了,谁想他比我胆子还大。我跟他新鲜劲儿还没过呢,等什么时候腻了我再知会你。到时候你还得帮我把司马兰台约出来才成,这条大鱼我一定要钓到。你就是我安排的鱼饵,不许你脱钩知道吗?”   苏好意只好答应,谁让她从一开始就兜揽这事了呢。 第77章 糖炒栗子热乎乎   苏好意从公主府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冷风一吹,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连说了两句好冷。   深秋早晚凉意最甚,苏好意抱了抱肩,心说早该带件披风来的。   走了一会儿,发现路边有卖糖炒栗子的,苏好意和姹儿姨都喜欢吃这东西,于是上前买了一包。   这东西就是要热着才好吃,苏好意一手托着油纸袋,一手捏了一颗栗子,剥开了往嘴里送。   她既吃着栗子,脚步也就慢了下来。路上人不少,还是挺热闹的。   走到离楚腰馆还有两条街的时候,苏好意打算抄近道回去,于是就走了小巷子。   那个人因为背着光,所以看不见脸。只有刀削似的身形轮廓,显得又冷又硬,似曾相识。   苏好意心里觉得有些不大妙,不但站住了脚,还往后退了两步,并且犹豫着要不要反身跑出去。   那人很快走近,苏好意的指尖脚尖开始发凉,冷一直透到心里去,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了。有些畏惧就像烙印一样,轻易忘不掉。   从这里直穿过去,可以少走一段路。   热栗子又香又甜,苏好意剥一颗,将栗子仁抛起来,然后跳着张嘴去接。她打小就喜欢这么玩儿,很有准头。   小巷子里很安静,也很暗。等到她看到巷子口站着一个人的时候,忍不住慢下了步子。   权倾世看了看撒在地上的栗子,没再说话。他不曾想苏好意怕他怕到这个地步。   滚得最远的一颗栗子停下来,苏好意稍稍缓过来一点儿,乍着胆子,声音却依旧忍不住发颤:“大人……不是也没回家么?”   话说出来了又觉得不妥,可她这时候脑子都已经僵掉了,全然没了平日的机灵劲儿。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乱跑什么?”那人一出声,苏好意顿时在心里暗叫一声“死了”,这人果然是活阎王权倾世,自己打死都不想见的人。   权倾世见她不出声,又走近了一步,距离苏好意只有两步之遥,追问道:“嗯?”   苏好意早就被他唬破胆子了,就这么个嗯字,也吓得手一抖,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咕噜噜洒了一地。   权倾世忍不住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又向前走了一步,问道:“你怕我?”   苏好意假笑了两声说道:“大人官威赫赫,小人焉得不惧!”   别说她害怕权倾世,就是当朝的这些大臣有几个人不怕的?   一见到权倾世,她满脑子都是牢房里的所见所闻,谁也不愿意噩梦重温,何况这才隔了没多久。当时在牢里,她是靠一口气撑着,又横下心求死,所以怕也有限。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她想好好活着,所以就更畏惧。   之前要不是在司马兰台那里,又是安神汤又是舒筋推拿的,她哪能那么快就恢复。   苏好意本能地往后缩,恨不得整个人挤进身后的墙里头去。   苏好意心里七上八下,权倾世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我没有家。”   苏好意哪敢再惹毛他,只好奉承道:“大人以衙门为家,没有私情,一心为公,实在是值得小人敬佩。时候也不早了,就不耽误大人办公了,我娘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呢。”   说完硬是从权倾世旁边挤了过去,一溜烟似的不见了。   苏好意觉得就算现在自己洗脱了嫌疑,也不代表权倾世真的想放过自己。   像他这样的人,必定喜欢别人老老实实地臣服,而自己当初在他面前可是耍横来着。   “该不会,他是来找我算账的吧?”苏好意心里嘀咕:“真要是这样可倒霉了。”   苏好意一口气跑回了楚腰馆,进了门喘息未停。   软玉走过来问她道:“小耗子,你是见了鬼不成?怎么脸这么白?”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一只狗追我来着。”苏好意扯谎道:“还好我跑得快。”   权倾世站在那里没动,只是侧过头,看着苏好意的身影落荒而逃。   这时有个醉汉骑着驴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嘴里唠唠叨叨的说着醉话:“你这跛驴子,今天要是摔了老爷,老爷就扒了你的皮不可!”   权倾世一脚就把这醉汉从驴身上踹了下来,对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的两个手下说道:“将这人拖回去,给他好好醒醒酒。”   偏偏幽荦缠着她不放,拦在她前面说:“你陪我喝酒好不好?他们说你会讲好多笑话。”   “幽荦公子,您随便找哪个姐妹陪你都好,我会的笑话她们都会。”苏好意推开他继续上楼。   幽荦见了她就撒不开手,又拦到前头去,说道:“姹儿姨说了你爱吃糖炒栗子,我特意给你买了一包,一直捂在怀里,还热乎呢!”   说着就往里走,准备回房去。   谁想半路被幽荦拦了下来,嬉皮笑脸地说道:“小耗子,我都等了你半天了,你怎么才回来?”   苏好意这时候不想跟任何人多说话,只想回房间里静一静。   幽荦恨道:“小混球,专跟我耍横!你等着!”   权倾世回到白鸦卫衙门的后堂,他的确没有自己的私宅,这么多年一直住在衙门里。   手下买回来一包糖炒栗子,小心放在桌子上后退了下去。   苏好意一听糖炒栗子就想起刚刚遇见权倾世的情形,再加上幽荦挨得很近,让她格外不悦,于是一抬膝盖,正撞在幽荦要命的地方。   哎呦一声,幽荦夹着腿蹲了下去。   苏好意也不理他,绕过他上楼去了。   权倾世把栗子仁递到黑猫的嘴边,黑猫反复闻了闻,然后慢慢地吃了起来。   猫吃东西的样子很可笑,像是被黏住了牙齿一样。   权倾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猫的脊背。   权倾世伸手打开油纸包,面前腾起一股热乎乎的香甜气息。   他最讨厌甜味,因为他的人生从来也没有甜味。   他拿起一颗开了口的栗子,慢慢剥开,那只黑猫跳上了桌子,鼻子很快地抽动着,表示对这味道很感兴趣。   黑猫油亮的毛皮,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而权倾世不知什么时候出了神,木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78章 乔装打扮来相见   这天早晨,墨童来到了楚腰馆,给苏好意送了一篮水果,说道:“苏公子,这是菰耘居士送给我们公子的,我们公子不吃,叫给您送来。”   苏好意一听是奇园的果子,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客气道:“这礼物太贵重了,我正打算和母亲去拜会兰台公子呢。”   墨童听了就说:“好叫苏公子知道,今天不巧了,我们公子要陪着夫人到家庙去拈香,回头还要去高府给他家小公子复诊。”   苏好意听了,忙问:“吉……高照少爷怎么了?”   墨童见她如此反应,不禁有些后悔,说道:“是小的多嘴了!当时高公子知道您给白鸦卫抓去,急得吐了血。高家便请我们公子过去诊治,所幸没有大碍,您不必忧心。”   “娘,咱们今天去不成了,兰台公子不在医馆。”苏好意说着就跑上了楼,不一会儿又跑了下来。   姹儿姨见她这样子就问:“你这是干什么?”   苏好意只说:“我还有事。”   苏好意虽然听说吉星没事了,可心里还是难过。知道他出不来,就想要去见见他,清楚只有见到了自己,吉星才能真正放心。   所以送走墨童后,苏好意便返身回了楚腰馆。   姹儿姨已经穿戴好了,准备和苏好意一起去兰台医馆的。   高家长房的八小姐早就已经吩咐了,今天过午玉家的小姐会来。因此下人们连忙将玉如璧请了进去,而里头早已经有丫鬟应了出来。   等到了八小姐的院子,玉如璧回头说道:“我的帕子忘在车上了,好意,你去给我找找吧。找到了就回来。”   那个叫好意的丫鬟答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等姹儿姨想细问的时候,她人已经跑出去了。   这天下半天,高府门前来了一辆两匹枣红马拉着的油壁香车。守门的人认得这是玉府小姐的马车,忙搬了下车的脚踏放在马车前。   两个丫鬟扶着玉如璧下了车,其中一个很眼熟,另一个丫鬟却是生面孔,头垂得很低,却能一眼看出相貌不俗。   苏好意学了几声猫叫,是之前她和吉星常用的暗号。   吉星屋里的下人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还问:“哪里来的猫?”   另一个说道:“多半是三房十小姐养的那只。”   只见她沿着原路走了一段之后,看看前后无人,就极快地闪身进了另一个院子。   原来这个丫鬟就是苏好意,她因为想见吉星,所以就央求了玉如璧帮忙,将她带进高府来。   苏好意知道吉星的院子跟八小姐的院子只隔了一溜山房,她躲进院子之后,悄悄绕到了正房的后窗下。贴着窗户根儿听了听,吉星正在里头长吁短叹,有下人不断地安慰着他,请他喝药。   苏好意爬了进来,吉星一见她立刻扑了上去。   下死手抱着,说什么也不松开。   哭道:“我的天,真是你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你怎么进来的?”   吉星却听出来了,于是乖乖地把药喝了,对下人们说:“你们都出去吧!我要睡一会儿,把门关了,别打扰我。”   他现在正是养病呢,众人都知道,所以都顺着他,不一会儿就全都出去了。   吉星这才急急忙忙地跳到地上,连鞋都顾不得穿,就把后窗打开了。   苏好意见吉星明显比上次见面瘦了许多,黑眼圈很重,显然是没吃好也没睡好。   知道都是因为自己,不由得更加心疼,拿出手帕来,小心地把他的泪都擦干了,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奇园的果子给他,柔声安慰道:“我真的好好的,在里头一点儿刑都没受。”苏好意说着在吉星跟前转了个圈,以示自己什么事也没有。   “我不信。”吉星执拗地摇头。   苏好意挣出双手来,捧着吉星的脸说:“我是跟着玉家的小姐进来的,装成她的丫鬟。你急坏了吧?我知道你不见到我是不能心安的。”   吉星这时候已经哭成了泪人,白嫩嫩一张脸挂满了珍珠似的泪。   抽噎道:“我都要担心死了,先是担忧你的性命。后来虽说七哥把你带出来了,可我又怕你在里头受了刑。今天七哥来复诊的时候,我问他,他说你无事,我还不肯当真,以为他是在哄我呢。”   吉星一边擦眼泪一边说:“这件事真的多亏了七哥,是他直接求了太皇太后才能那么快的把你救出来。”   “好了,小祖宗,你看我现在真的没事儿了,所以你要好好的养身体,别再折腾自己了。”苏好意心疼地摸着吉星的脸说。   “只要你没事儿就好,否则我真不知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从小到大,吉星是头一回难过成这个样子。   “哎,就知道瞒不过你。”苏好意无奈的摇摇头说:“我在里头只待了一夜,不过还是挺凶险的。一开始权倾世几乎没把我掐死,后来我怕在里头受罪,就想着干脆自尽。趁机夺了权倾世的佩刀,想要自尽来着。不过被他夺下来了。”   吉星听她如此说,吓出了一身冷汗,紧紧捏着苏好意的手说不出话来。   苏好意拍拍他笑了一下说:“不过好在随后兰台公子就去了,把我带出来了。我知道是你知会了他,所以我能活着出来你功劳最大!”   苏好意被他逗笑了,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对我平头论足的。跟你说,我在这儿待不长,是借口给如璧找帕子才到你这儿来的。”   吉星一听这话,心情顿时又不好了,嘟着嘴说:。才见面就要分开,不如你藏在我房里吧!”   苏好意摇头道:“那怎么成?叫如璧带我进来已经十分为难她了,再闹出个无缘无故的失踪,可怎么交代呢?你乖乖的好好养身体,等好了,自然能出去找我玩就是了。”   或许在一般人看来,他和苏好意的确关系密切,但也不至于到这种生死相随的地步。   可吉星对苏好意就是这么情笃,甚至超越了家人。   吉星的眼泪还没干,就看着苏好意说:“真不枉我对你的一片心,为了见我连女装都换上了。这还是咱们两个认识十年来第一次见你穿女装呢,只可惜是丫鬟的服色,配不上你,这头发梳的也太平常。”   吉星心里真是万般的难受,搂着苏好意的胳膊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最后还是苏好意按着他躺在床上给他盖了被子,轻轻拍着,让他睡着了,然后自己才悄悄的从后窗溜走。   见了玉如璧只说自己迷了路,才转回来,众人也并未怀疑。 第79章 装神弄鬼也治病   天都要进十月才取暖,因此九月底的早晚格外难熬。   苏好意依依不舍地从被窝里爬出来,洗漱穿戴完毕,喝了半碗热牛乳,吃了两口点心,又仔细漱了口才到姹儿姨房中来。   见姹儿姨躺在床上,身上衣裳都穿的整整齐齐的,便上前问道:“娘吃过早饭了没?”   姹儿姨眉心紧攒着,闭着眼睛道:“我头晕的不行,实在撑不住,只好又躺下了。”   苏好意听了自然着慌,连忙坐到床边,伸手去试姹儿姨的额头。   问道:“娘,你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夜里睡得可好吗?”   苏好意笑道:“娘别担心,兰台公子不比寻常人,他绝不会因为这个不高兴的。”   “娘当然知道,”姹儿姨道:“人家自然不怪罪,是我自己过意不去。”   苏好意拍拍她的手背道:“娘先躺着,我下去叫人备车,随后再扶您下楼去。”   姹儿姨拉下她的手道:“别怕,多半是又犯了上次的毛病。我早知道要病一场的,之前你出事,我日夜绷着一根弦,随后松下来,身体便有些吃不消了。前几日便觉得身上不爽利,以为不过是寻常的头疼脑热。就没怎么当回事,谁想今天重起来了。”   苏好意伏低身子,把脸贴上姹儿姨的脸,声音闷闷地道:“娘都是为了我担惊受怕,这病太折磨人了。好在兰台公子能治,咱们还是去找他。”   姹儿姨伸手摩挲着苏好意的头道:“今日本来打算去谢人家的,谁想却成了去看病,真是说不过去。”   “不早了,再一个时辰该吃午饭了。”苏好意直觉幽荦对她不怀好意,这样的人她之前也遇到过,知道越早斩断对方的妄想越好,因此不愿跟他多说。   幽荦这人却似乎脸皮极厚,根本不在乎苏好意态度冷淡,依旧嬉皮笑脸道:“是不是知道我来特意迎出来的?”   苏好意正忙着,不愿和他纠缠,就说:“幽公子,我还有事,没空儿陪你说话,麻烦让开路。”   说完一路下了楼,因为走得急,差点儿跟对面一个人撞上。   苏好意猛地煞住脚,后退一步,看清来的人是幽荦。   幽荦笑嘻嘻问她:“小耗子,怎么一大早就起来了,我还打算堵你的被窝呢。”   “什么事?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幽荦难得正色。   苏好意忍了忍没发作,说道:“我娘病了,我要带她去兰台医馆。幽公子行行好,别再耽搁我了。您是富贵闲人,自有姐姐妹妹陪您就是了。”   “姹儿姨病了?”幽荦道:“干嘛去兰台医馆?我上去瞧瞧就好。”   幽荦偏拦在她身前,逗她道:“你干嘛总拒我千里之外?我又不会吃了你。”   苏好意假装抬了抬腿,幽荦忙躲了一下,说道:“别开这种玩笑,这可不好玩儿。”   “那就别挡路,”苏好意脸上已经没了笑意,拿出十分客气的语气道:“我真的有急事。”   姹儿姨没想到他来了,费力地支起半个身子说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幽公子到了。”   这时随苏好意也随后追了上来,先没理幽荦,而是上前又扶姹儿姨躺好。   幽荦兀自说道:“您别担心,这都是小毛病。把这屋子里的格局改改,我再给您开两幅药,吃下去就好了。”   说着抬脚就往楼上走,苏好意才不信他能治病,本来不想理他,可又怕他乱治。   幽荦这人身上总是莫名带着邪气,神神道道的,苏好意放心不下姹儿姨,只好跟着上楼。   幽荦进了姹儿姨的屋子,左右环顾了一周说:“姹儿姨,您这床头摆的不对,那扇屏风放的也不好,得挪挪。”   “今天就是说出天花来也不许我娘吃你的药,”苏好意寸步不让:“我娘这病只有兰台公子能治。”   “司马兰台能治的,我也能治。”幽荦一梗脖子说道:“我今天还就要给姹儿姨治好了不可!”   苏好意不知道他究竟是在较什么劲儿,她就是觉得幽荦不靠谱。   “公子也会看病吗?”姹儿姨听他如此说,觉得很是意外:“想不到你也懂医术。”   苏好意觉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就拿话拦道:“我没看过哪家的大夫还连带看风水的。”   “小耗子,你这话说的就不在行了,跟你说吧,上古时候巫医是不分家的。”幽荦难得一本正经的说话:“我这可不是装神弄鬼,姹儿姨屋子里这格局就是不好,容易使人忧思伤神,胸闷耳鸣。”   一般来讲,抓回来的药先要用清水泡上小半天,之后才放到火上熬。   “我这法子就是又快又好,不信等着瞧!”幽荦说着急忙忙跑下楼去开药方了。   “娘,你别信他。”苏好意着急的对姹儿姨说:“是药三分毒,再给你吃坏了可糟了。”   姹儿姨从旁说道:“幽公子,难得你这么热心。若你的药吃起来不麻烦,我就姑且试试好了。”   “不麻烦,不麻烦,快的很。”幽荦听姹儿姨如此说高兴得不得了,急忙说道:“我这就开药方,大夫人到对面药铺去抓,一刻钟就能煎好服下去。”   “什么药要那么快能煎好?”苏好意不悦道:“一听就不管用。”   “小心些,千万别弄出动静,更别把家具碰坏。”幽荦在一旁亲自指挥:“再往东边挪一挪。”   苏好意就在一旁冷眼看着,一句话也不说。   幽荦回头冲她一笑,苏好意就立刻别转了脸。   “这有什么的,我觉得这幽公子蛮有趣的,说不定就能治好了呢,”姹儿姨却看得开:“万一治坏了,不是还有兰台公子吗?”   苏好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仰天长叹。   没一会儿,幽荦的随从就已经把药买了回来,拿到后厨去煎了,幽荦又带着几个人上来给姹儿姨挪家具。   挪完完了家具,药也熬好了,一个小丫头端了上来,苏好意还想上前去拦,姹儿姨却已经接了过来。   苏好意提心吊胆地看着母亲把药服了下去,一个劲儿地问怎么样。   姹儿姨笑道:刚刚喝下去能怎么样?”   “您服了药恐怕得睡一会儿,等睡醒了就好了。”幽荦胸有成竹的说道。   “要是我娘有什么不好,我就找你算账。”苏好意冲幽荦翻了翻眼睛。 第80章 华胥暖香心意深   没一会儿,姹儿姨就打了哈欠有了困意,对苏好意说:“八郎,你带幽公子出去坐坐,好生陪着人家。娘困了,要睡一会儿。”   幽荦听了拍手道:“我说什么来,姹儿姨睡一觉就好了。”   苏好意还不想走,因为不放心。但姹儿姨很坚决,她也不能不听。   说道:“我就在外头站着,娘有事就叫我。”   “能有什么事?”姹儿姨挥手道:“人家幽公子一片好心,你少胡说,快下楼去,我不要你当什么门神。”   苏好意知道姹儿姨的脾气,她让自己走,自己就绝不可以留在这儿,否则她就会生气。   幽荦随着苏好意出了门,笑眯眯的一脸得意,   苏好意回头一看他的神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幽若见她俨然像一只护母的幼猫!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伸手去捏苏好意的脸,被苏好意闪身过了。   “放心吧,我怎么敢拿这事开玩笑?”幽荦尽量上让自己神色严肃一些:“我不敢说药到病除,但一定比那个司马兰台的法子见效快。”   苏好意听他如此说,忍不住冷笑一声,转过身再也不理他,径自下楼去了。   幽荦像个跟屁虫一样紧跟着她,楼下桌上摆着点心,他便坐下来自来熟地吃了起来。   这本来是苏好意准备送给司马兰台的,但因为姹儿姨病着,她不便离开。   “这点心味道真不错,比我平常在这里吃的还要好。”幽荦一边吃一边摇头晃脑地品评。   苏好意见他吃了给兰台公子准备的点心越发不高兴,觉得幽荦这人实在讨厌得很。   不过楚腰馆的姑娘们却很是喜欢幽荦,很快都围了过来。   优幽荦俨然情场老手一般左拥右抱,跟谁都亲热得很。只是无论怎样,那一双眼睛却始终在苏好意的身上。   “现在时候还早不兴喝酒,可做些什么好呢?”翠环左右甩着手帕道。   “不如推牌九吧!这东西最好消磨时间了。”另一个姑娘说。   “要说推牌九,咱们谁也玩儿不过八郎,”阿染笑道:“叫他上桌来,贏幽公子几两银子,好给咱们买花儿戴。”   苏好意推辞不过,又想让幽荦被栓在牌桌上,于是便下场了,果然连着赢了三把。   幽荦输了钱一点儿也不恼,笑吟吟地一边摸牌,一边吃旁边姑娘给他剥的瓜子。   苏好意假说自己要去解手,把位子让给了软玉。她自己出去转一圈儿又回来,就没再上桌。   看看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苏好意上楼去看姹儿姨,见她睡得很沉,也就没忍心叫醒。   直到过了午,姹儿姨才睡醒,苏好意听到动静忙端了杯茶进去。   “这一觉睡得好香。”姹儿姨了个懒腰说。   “头还疼吗?身上觉着怎么样?”苏好意赶紧问。   “身上轻快多了,头也不那么疼了。”姹儿姨很是欣喜的说:“你别说,幽公子的法子还真管用。”   “我总觉得他这人不靠谱,”苏好意小声道:“别治好了眼下的病,再弄出别的症候来。”   “这可真是——我本将心向明月,”不知什么时候幽荦站到了门边,神情委屈地说道:“也罢,日久见人心,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这里姹儿姨向幽荦道谢:“多谢公子出手,我这会儿觉得好多了。八郎小孩子气,您别和她一般见识。”   幽荦道:“还剩下两副药,吃完之后保证痊愈。绝不会有什么其他的症候,这个尽管放心。这屋子里的大件摆设别动位置,包您身体康健。”   虽然他的药明显见效,可苏好意就是觉得他像个神棍。   随后苏好意一直留在姹儿姨屋里服侍她,幽荦被馆里的姑娘请下去玩牌了。   果然把幽荦给开的几服药都吃完,姹儿姨真的彻底好了。   于是母女两个又特意到兰台医馆谢了司马兰台,姹儿姨满怀歉意的说道:“原本早该来的,只是有些事情耽搁了,还请公子见谅。八郎能从大牢平安出来,多亏了您出手,这份恩情实在太重了。我们母子两个无以为报,只能铭记五内终生不忘。只可惜我们身份卑微,但如果公子有用到我们的地方,只管开口,也好让我们略尽绵薄之力。”   “无需谢我,八郎平安就好。”司马兰台一派淡然,丝毫也不居功。   他如此反应本就在苏好意母女的意料之中,但依旧十分感激。   正在这时前头负责分诊的老大夫急急忙忙走了过来,说道:“公子快请到前面去,有个患疾惊风的病人,还有一个头被砸破的,血流得止不住。”   苏好意母女听了连忙说道:“救人如救火,公子快去吧!我们这就告辞了,改日再来拜会。”   “毛婆婆,你将这二位好生送出去,”司马兰台边起身边说:“在下失陪,请见谅。”   苏好意母女两个从兰台的后门出去, 跟毛婆婆告别后上了车。刚走过一条街,墨童就从后头追了出来。   跑得喘吁吁地,对苏好意道:“苏公子且慢,这是我们公子叫小的给您送来的。”   苏好意见他手上提着两个方方正正的锦盒,不知是做什么用。   “这是公子自己配的华胥暖香,给苏公子和姹儿姨用的,这东西放在香炉熏笼和炭盆里都使得,安神养血,很管用的。”墨童说道:“只是最好晚上用,白天的话容易瞌睡,人不精神的。”   苏好意连忙道了谢接过来,她之前在兰台医馆住的那几天睡得不安稳,司马兰台一定是知道这点,所以才给自己准备了这东西。   墨童离开之后,苏好意母女俩也坐了车回楚腰馆。   姹儿姨撩起车帘看了看外头说道:“天越发的冷了,眼看着就要进十月了。”   “十月围炉是最热闹的,前儿柳姨还说初三日要请咱们都过那边聚聚呢!”苏好意道:“咱们的围炉宴定在哪天好呢?”   “初一人们都要进庙上香,那就初二吧!”姹儿姨道:“一会儿你回去先把初一进庙用的东西打点好,回头咱们在一起琢磨个菜单,然后叫后厨按单子去买办。” 第81章 狭路偏偏遇阎王   十月围炉,苏好意几乎跑断了腿。   京城十分重视围炉宴,而歌馆花楼又有十月里给各家恩客送羊肉送酒的旧俗。因为羊肉补肾,酒能暖身。   不过细说的话里头也有讲究,一般来讲羊肉都是送给经商做买卖的客人,而有官身的客人家则直接送酒不送羊肉。   这天,苏好意提着羊肉来到了茶商朱员外家的门前,却只见大门紧闭铁将军把门。   苏好意觉得奇怪,因为就算主人家外出也会有看门的仆人在,朱家为何会这般样子?   后来问了他家的邻居,才知道原来朱员外做生意亏了本。他们家在南方的茶园遭了灾,仅剩的几船名贵的茶叶偏偏在走水路的时候沉了船,并且出了人命,赔了不少钱。   似乎比刚出门时还要冷些,苏好意就想着快些回去,阿染阿熏两姐妹说了,今日中午她们做东,请大家吃炙子羊肉。   一想到鲜嫩的羊肉配着鹅雏酒,苏好意就更想快些回去了。   她一边走一边盘算着过两日海清秋府上要举行围炉宴,已经派人给自己捎了信,到时候准备些什么礼物合适。   朱员外于是卖了京城的铺面和宅子,举家回老家去青州去了。   苏好意听了也不禁感叹世道无常,其实朱员外虽然是个生意人,却并不刻薄,挺和气的。   ——   感叹完了抬头看了看天,阴脉脉的,西风渐紧,满街都是落叶。   那两个人冷着脸说道:“权大人要见你。”   苏好意一听就知道这两个是白鸦卫的人了,不禁全身的血都倒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街上竟没什么人,只有一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苏好意看到驾车的是两匹纯种的大宛马。这马一匹就值上千金,用这马来拉车,实在是暴殄天物,奢侈至极。   苏好意哼着曲儿往回走,刚转过街角,劈面走过了两个人,二话不说抓起她就走。   事出突然,她手里提着的羊肉掉在了地上,被一条狗叼了去。   苏好意身不由己,慌张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这光天化日的……”   若是换了旁人,无论好歹,苏好意总要客气地问安。可在这位活瘟神面前嘴甜不顶屁用,最好还是少惹为妙,免得他一时心不顺弄死了自己。   苏好意和权倾世也只见过几次,却也知道他这人喜怒无常。况且又不知道他为何要见自己,苏好意于是决定装傻。   因此自从被丢上车来便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苏好意被这两个人带到车边,提着衣领塞进了车里。   权倾世端坐在车厢里,虽然没有穿白鸦卫的官服,但依旧是一身黑衣,外罩玄色竖领披风,滚一道白锦边。面色苍白,眼神阴郁。   苏好意见了他比见了鬼还害怕,因为鬼也怕阎王。   苏好意吞了口口水,战战兢兢地伸出双手将那袋栗子接过。隔着油纸袋,糖炒栗子的热气透出来,透过她冰凉的指尖传到身上。   如果说起先苏好意还在装傻,到此时她是真的傻了,不明白这尊瘟神为什么把自己捉到车上来,又给自己这一袋栗子。   “怎么不吃?”权倾世忽然发问,苏好意吓得浑身抖了一下,险些将手中的栗子脱手。   权倾世见她怵怵惕惕,俨然避猫鼠一般,可自己本不要她怕的,却不知该怎么说。   于是伸出手去,苏好意却本能地往后躲,随后才看他是手上提着一袋栗子。   “给你。”权倾世平日里冷酷惯了,他又没什么家人,所以尽管已经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和缓,说出来却依旧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它叫黑狸。”权倾世又硬邦邦的开了口。   苏好意手一哆嗦,栗子就掉了下去,黑猫似乎不太高兴,喉咙里咕噜了一声,但又低下头继续吃了起来。   苏好意这时才反应过来,权倾世说的应该是这只猫的名字,于是赶紧赔笑了两声。   犹豫了片刻,才打开袋子拈出一颗慢慢地剥了起来。可是剥完了又不知道该不该吃,苏好意心里甚至想这位都指挥使大人该不会是在这l上下了毒。   就在她犹豫的功夫,一只黑猫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慢条斯理的走的苏好意面前。   苏好意见这黑猫鼻翼抽动,想应该是闻到了栗子的甜香。这只黑猫她是认得的,当时在白鸦卫的大牢里自己还曾经抱着它取暖。于是便把手往前送了送,将栗子放在黑猫跟前,黑猫低下头吃了起来。   苏好意小心地撩起车帘,只见抓自己来的那两个人就在不远处站着,她也不敢下车。   车里静的吓人,苏好意觉得万分难熬。   实在无数可做就慢慢地剥栗子,剥完了放到黑猫嘴边,想把它逗起来接着吃,可黑猫已经吃饱了,只是一动不动,根本不理她。   这猫很快就将一只栗子吃完,又冲着苏好意叫了两声,苏好意连着剥了几颗栗子,这黑猫吃着吃着就打起了呼噜。   黑猫一睡,苏好意更加无事可做,于是鼓起勇气想要开口问一问权倾世叫自己来所为何事。   可抬头一看,权倾世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睛,苏好意不敢打扰,过了好久也没见他睁开眼睛,心想该不会是睡着了吧?   侥幸的是,权倾世一直也没有动。   苏好意两手捂着嘴,背靠着车厢板壁。她平生从没有打过这么久的嗝,感觉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   过了很久,苏好意腿都麻了,权倾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着黄澄澄的栗仁浪费了可惜,苏好意于是打算自己吃掉。可也不知道是因为这栗子太干的缘故还是自己紧张所致,忽然就噎了一下,开始打嗝。   苏好意吓得赶紧捂嘴,可还是有声音漏出来,这个时候她真是恨不能掐死自己。   万一惊醒了那个活阎王,自己的小命有可能就结束在今天。可打嗝这种事是控制不住的,而且苏好意打起来就没个完。   “你……”权倾世的神情带着些许疑惑,他刚才睡着了,虽然也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但对他来说已经十分难得了。   还没等苏好意开口,车外的人急忙走过来,隔着车帘禀告道:“大人,王爷刚刚派人来说有要事请您过去。   苏好意听了顿时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连忙说道:“大人有要事,小人先走了!”说完连滚带爬地下了车。   然后一溜烟儿跑得不见踪影。 第82章 围炉赏雪闻琴声   苏好意跑的那叫一个快,边跑边嘀咕:“付玉这老王八蛋明明不是个人,怎么没把我生成四条腿?那样就能跑的更快些。一会儿回去一定要多吃些羊肉压压惊才好。”   她因为跑得快,转弯急,差点儿和迎面来的一辆马车撞上。幸好那马车走得不算太快,苏好意也及时刹住了脚步。   不过是扶住了墙才勉强没摔倒,不免有些狼狈。   对面的人不但没恼,反而笑起来:“苏公子,你怎么这么急,是要做什么去?”   苏好意站直了定睛一看,原来是墨童。不由得一下子松懈下来,擦擦额上的冷汗道:“刚刚老大一条黑狗在后头追我,我吓得要死,就跑起来了。”   苏好意顺从地上了车,坐在靠外侧。   司马兰台伸手在她的后背上拍了几下,不知他的手法里暗藏什么玄机,苏好意果真不打嗝儿了。   于是笑着向司马兰台道谢,又问:“公子这是要去哪里?”   墨童听了笑得更厉害了:“原来苏公子怕狗啊!”   苏好意刚想说话却又打起了嗝儿,压也压不下去,心下不禁有些懊恼。   司马兰台掀起车帘,对她说道:“上来我看看。”   说实话,这料子若是寻常人穿了,必定显得浮夸无比。因为苏好意之前只在佛像的身上见过,衬托得佛像宝相庄严。   可是马兰台穿了不但不俗,反而分外适合,将他衬得十分贵气又超逸。尤其是那一张俊脸,白玉样的色泽,简直就是女娲娘娘精心雕出来的。   苏好意因刚刚见过权倾世,忍不住暗地里将他和司马兰台相比较,只觉得这两个人一个是魔一个是佛,简直天悬地隔。   没等司马兰台说话,墨童便抢先说道:“我们公子进宫给皇上请安去了,这会儿正准备回医馆去。”   “难怪我见公子今日穿着和往日不同,原来是面圣去了。”苏好意了然地点头。   司马兰台今天并没有穿平日常穿的白衣,而是换了一身淡紫色长袍,外罩浅金麟锦的披风。   “多谢公子嘱咐,我记下了。”苏好意感激地说道。   “苏公子这几日在忙什么?怎么许多时都没到我们那里去了?”墨童笑问苏好意。   “这不是进了十月家家围炉嘛,有许多人家需要拜访。其实我也打算这几日要探望探望公子呢,只是今天赶巧儿竟遇见了。”苏好意如实说道。   她每次见司马兰台不是被救治就是被照顾,在她心里,司马兰台就是救苦救难观世音的真实化身。   而权倾世带给她的,除了恐惧就是恶心,冰冷残酷,没一丝暖意。   “往后几天吃东西也要小心,多喝些温开水,不要吃冷硬的食物。”司马兰台温言叮嘱苏好意:“你的脾胃不是很合,天冷了尤其要当心。”   对她来说,如果这世上有压惊神药,那非司马兰台莫属。只要在他身边,就莫名心安。   “那有什么的,羊肉好办极了,一会儿我去买。”墨童十分高兴地说,一张小圆脸笑成了花儿:“公子跟我们回去就成。”   苏好意看了司马兰台一眼,对方虽然没说话,但把身子往里挪了挪,给自己让出更大的地方来,知道他也是想让自己去的。   司马兰台虽然没看苏好意,但听得十分认真。只是有些话他说不出口,不是他没勇气,而是不知该怎样措辞。   “择日不如撞日,苏公子若是无别的要紧事,不如就跟我们回医馆去好了。毛婆婆这两天有事家去了,公子又忙,已经好几日没回府上去住,也没怎么好生吃饭了。各家的围炉宴虽频频来邀,公子也没怎么出席。我又是个手笨的,做不了什么可口的饭菜,”墨童在一旁急忙蹿掇道:“苏公子意下如何?”   “我今日倒没什么要紧事,本来是带了羊肉出来的,谁想却被那狗叼去了,不然的话可以给公子做炙子羊肉,这个我还算拿手。”苏好意没什么好推辞的,司马兰台本就是她的大恩人。又何况自己早就打算去拜访他的,今日又正好撞见了。   羊肉用油纸包好捆上,那尾鱼用柳条穿了腮,都叫墨童提着。   到了医馆进了院子,把鱼肉都放在外头。   苏好意道:“如今天气也不是很冷,就在这廊下烤肉就好,千万别熏坏了屋子,那可就太罪过了。”   于是就爽快地对墨童说:“还是我去买吧,你不知道哪里的羊肉好。”   墨童于是兴冲冲地拉起缰绳,往医馆去了。   半路上苏好意让墨童停下车,亲自去选了几斤上好的羊肉,又买了一尾活鱼。   苏好意将袖子挽了起来,利落地将羊肉鱼肉洗净切好,又放了调料腌制。   一边向司马兰台解释道:“总要等到两刻钟后入了味,才好放在架子上烤。不然不好吃的。”   这手艺是她跟一位胡商客人学的,胡人常年吃牛羊肉,比中原人更懂其中滋味的妙处。   司马兰台那屋子里要多干净有多干净,苏好意可不想造孽。   于是墨童便把炉子和烤架等物都拿到了廊下,随后又取了调料过来。   恰好这天医馆也没有重症的病人来看病,司马兰台就坐在一旁看苏好意炮制。   这一餐好歹也算围炉,没酒可不太好。   墨童听了连忙说:“公子别急,我们这儿就有酒。是我们公子自己做的苏合香酒,最适合冷天喝了。”   “还有这种酒吗?”苏好意听了十分好奇:“我从没听说酒里还能香料的。”   按他教的法子腌制,羊肉不但膻味大减,更鲜嫩多汁,堪称一绝。   “苏公子,你看还要准备些什么?”墨童在一旁打下手,忙完了眼前的活儿就问苏好意。   苏好意这时才忽然想了起来,尴尬得一拍手:“我真是让恶狗吓丢了魂,竟然忘了买酒。”   “苏合香虽是香料却也是药材,”司马兰台道:“用它来泡酒,温脘和胃,这种天气正适合。”   墨童也说:“那酒已经泡了半年,也该开封了。苏公子今天刚好尝尝鲜。”   说完就跑去拿了。 第83章 贪杯醉卧美人床   苏好意蹲在地上生火,有些费力地歪着头。   她专心做什么事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咬着舌尖,神情不像平时那么机灵,带着一点儿憨气。   碳火生了起来,火舌先是慢慢地小心舔舐着附近的炭块,而后席卷了整盆,等到大半的碳都变做了红色,苏好意才将炙子放了上去。   司马兰台在一旁看着她忙碌,脸上没多少表情。   热气透上来后,倒上一层素油,用棕刷抹匀,油香味飘散开才把腌好的羊肉平摊在炙子上。   墨童拿着蒲扇小心扇火,苏好意拿着长筷子翻动羊肉。   浓烈的肉香让墨童直吞口水,忍着说道:“我去温酒吧!这也太馋人了。”   苏好意就笑,说:“你顺便取些新鲜的菜蔬过来,单吃羊肉有些腻。”   墨童应声去了,不一会儿拿了几样菜过来。   苏好意随手切碎了,把羊肉往一处聚聚,就着羊肉油脂把蔬菜段烤了个半熟。   这时候炙子上的羊肉已经烤好了,苏好意拿过干净的盘子来,夹了几块羊肉进去,又放了些菜,递给司马兰台道:“羊肉吃嫩不吃老,公子尝尝看,可合胃口吗?”   羊肉本就切做不大的薄片,火烤后肉片收缩,刚好入口。   司马兰台尝了一块,说道:“鲜嫩入味,香料也用得十分得法,比寻常的炙子羊肉好。”   苏好意得了称赞自然开心,说道:“其实炭烤鹿肉更香,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再冷冷更相宜。”   墨童连忙接过话头道:“苏公子,那到时候你可千万来烤鹿肉啊!我便是吃不着,闻闻也算有福了。”   苏好意想也没想就说:“好说好说,反正我也是闲人一个。”   说完就给墨童夹了半盘子肉,混上蔬菜递给他:“这得趁热吃,久了就变得又干又硬,不中吃了。”   墨童还不敢接,连说:“不敢不敢,还是公子先用吧!”   苏好意笑道:“这有什么?我还得再烤一锅呢!”   司马兰台将温好的苏合香酒拿出来,给三人都倒了一杯。   墨童诚惶诚恐地端过酒来,到一边去了,心里还不忘祝祷:神天菩萨,不是小人不敬。实在是托了苏公子的福才得主子给咱倒了一杯酒,小人自当加倍孝敬主子跟苏公子,还请各位神仙不要怪罪!   苏好意双手捧了杯,先敬了司马兰台。   然后才喝了一口,说道:“头一次喝,可是味道真不错。”   “不要贪杯,”司马兰台也抿了一口:“助兴之物原不宜多。”   苏好意虽然满口答应,但并没有刻意少喝。平常她在外人面前是从不敢多饮的,只有实在却不过了,才会喝那么一两杯。但在司马兰台面前却无所顾忌,甚至总想多喝两杯才觉得尽兴。   这时候明明已接近正午,但天阴得却越加厉害。   苏好意察觉到手背上有了一丝凉意,初时以为是错觉,但随即发现是落了雪,只是雪珠儿太小,不易察觉。   苏好意这人看去是活泼泼的性子,却偏偏喜欢雨雪天气。这时候本就在兴头上,见落了雪越发高兴。   “围炉遇雪是最风雅的事了!今日偏偏赶上了,”苏好意雀跃地站起身道:“何况是在这么清幽的院子里,又有公子这样一等的雅士!实在是三生有幸!”   说话的功夫雪渐渐大了起来,这院子里本就养着几只鹤的,那鹤并不怕冷,见雪落下来反而来了精神。   双双鸣叫着,扑扇着翅膀舞了起来。   苏好意贪看雪中鹤舞,不自觉出了神。   墨童在一旁见缝插针道:“苏公子,你有所不知,这几只鹤甚是有灵性。平日里我们公子一弹琴,它们就会随着乐声起舞,比这好看多了。”   苏好意听了不禁点头,她虽然没有看过司马兰台弹琴,但知道他应该会的,因为这里就放着古琴。   司马兰台操琴,一定比画上画的王摩诘鼓琴更加俊美,可惜自己无缘得见。   想到此处,连盘里的肉也不香了。   司马兰台不动声色地放下碗箸,洗了手漱了口,对墨童说道:“拿琴来。”   苏好意听了连忙也放下手里的东西,正襟危坐,准备大饱耳福。   司马兰台的古琴名为“绕梁”,蛇腹断纹,样式古拙,是不可多得之物。   墨童放好琴又焚了一炉香,司马兰台坐在琴前,调匀了呼吸,修长十指在琴弦上忽快忽慢,或勾或挑,乐声便泠泠淙淙地响了起来。   这曲子苏好意没听过,但清雅动人,让人一听便不由自主地爱上了。   苏好意平日里没少见人弹琴,她自己也会。可同司马兰台一比,实在相差悬殊,光是这份出尘的气度就要自叹不如三千里。   苏好意丝毫不怀疑兰台公子就是九重天打落凡间的仙人,若是哪天他乘风飞去,自己也绝不会觉得不可思议。   且绝不止她一个人这样认为,满京城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那几只仙鹤果然如墨童所说,随着琴声翩翩起舞,甚至飞旋起来,鸣声高亢嘹亮, 直入云端。   苏好意贪看贪听,不自觉多喝了几杯。   等司马兰台一曲奏毕回头看时,苏好意已然满面潮红,星眼弥雾。   “公子,你未免……”苏好意笑着说了一半就打了个酒嗝:“未免太不让人活了。家世显赫,精通医术,玉树临风,博学多才……”   “你醉了,”司马兰台走到她面前:“墨童去拿醒酒汤来。”   “没醉没醉,”苏好意笑着挥了挥手:“酒不醉人人自醉,呃……人自醉。”   墨童的醒酒汤还没端来,苏好意就打起了哈欠,她这人受惊吓后再一放松就犯困,更何况还喝了酒。   “喝了醒酒汤再睡,当心闹酒。”司马兰台扶住苏好意的肩膀道。   苏好意却困得东倒西歪,垂着头道:“我就眯一会儿,坐着眯一会儿就好……”   说着就闭上了眼睛。   司马兰台无奈地叹口气,将她托起来进了屋子。   苏好意之前在这里住过,一被放到床上立刻舒服地叹了口气,蹭了蹭枕头沉沉睡去。   淡淡的药香气让她在梦里回到了小时候,她蜷缩着身体,眉宇安然。 第84章 不甘永为蓬蒿人   苏好意醒来已是傍晚。   偌大的内室只有她一个人,淡淡夕照自西窗透入,不知什么时候雪已经晴了。   惺忪了半晌,苏好意还是记不起自己是怎么睡在这里的。   叹口气,嘀咕道:“苏八郎,你真是越发没脸了。”   呆坐片刻慢慢下了地,回头整理了床铺。   桌上放着茶具,摸了摸茶壶,壶壁是温的,倒了杯茶喝下去,因醉酒干涩的喉咙顿时觉得舒服了不少。   毛婆婆隔着门扉小心问道:“苏公子醒了吧?可要人服侍吗?”   苏好意忙起身开了门,笑意盈盈道:“婆婆什么时候回来的?不用管我,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婆婆别担心,我是穿了披风来的,戴上兜帽就好,”苏好意边说边找自己的披风:“今日实在有些失礼了,改日再向公子赔罪吧!”   苏好意说着就出了门,毛婆婆不放心,还在身后跟着。   “外头路滑,婆婆就别送出来了,”苏好意执意叫毛婆婆别出来:“我改日再来。”   毛婆婆说道:“我刚回来,公子和墨童都在前头忙着,说是有个被马车轧坏腿的病人。苏公子别急,我们公子特意吩咐过了,等你醒了别忙走,叫墨童赶车送您。”   苏好意忙说:“不必不必,还是救人要紧。我就不去跟兰台公子告辞了,免得打扰。有劳婆婆替在下转告一声吧!”   “苏公子,外头路滑着呢!再说天气也冷,”毛婆婆十分不放心地挽留道:“您刚睡醒,热身子最怕寒气扑了。”   苏好意在路上走着,远远看到前头有个人背影很是眼熟,连忙快走了几步绕到那人的前头。   “果然是你!”苏好意笑着对那人说道。   这人是云青,自从他爹去世后,苏好意还没有和他再见过,能够在这里偶遇十分高兴。   地上的积雪只有半寸厚,但天气却更冷了。   苏好意紧了紧披风,从兰台医馆的后门走了出去。街上的行人比往日这时候少了很多,大约也是天气寒冷的缘故。   沿街的饭铺生意却似乎比以往更好些,遇上冷天人们总是想要吃些东西到肚里暖身。   苏好意见他身上穿的单薄,嘴唇冻得发青,于是就说:“咱们两个好不容易遇见,我请你喝碗羊汤吧!”   云青连忙摇头说:“不成,不成,我还得回家给我娘做饭呢。”   “这个不用愁,你在这儿吃完之后再给她带一份回去就是了。放心,我和这儿的老板熟,跟他借个碗,明日你再还回来就是了。”苏好意指着一旁的索记羊汤馆对云青说。   云青见了苏好意自然也喜出望外,笑着问道:“八郎,你怎么在这儿?”   “我出门办事去了,这会儿是要回去,你是打哪儿来?”苏好意问云青。   “我给夫子家劈柴了,正准备回家去做饭。”云青一边搓手一边说。   云青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说:“都好,我入学本来就晚,又不聪慧,有这样一位严师督促着,进步的总是要快一些。师娘菩萨心肠,平日里很是照顾我。隔三差五就要留我吃饭,还帮我补衣裳。”   苏好意见他穿戴的虽然依旧寒酸,但整个人的精气神与以往却大不一样了,由衷替他高兴,说道:“如今天气越来越冷了,你可有厚衣裳穿?别硬挨着,置办一身过冬的衣裳,免得冻病了,学业也要耽误,得不偿失的。”   云青听了连忙说:“有的,有的。师娘可怜我,把夫子的几件旧棉衣改了送给我穿。我今天没料到会下雪,所以就没穿。明日一定穿,要不师娘也会说我的。”   云青还有些犹豫,苏好意却已经拉着他走了进去。找了个位子坐一下,高声点了两份羊汤大饼。羊汤馆这地方来的多是粗人,没有跑堂的,客人的声音必须得大才成。   等上饭的功夫,两个人一递一句地说话。   苏好意问云青:“你如今在学里如何?课业重不重?”   “我还是老样子,收收账,四处逛逛。”苏好意笑着挑了挑眉说:“不像你,再过几年就能高中做官老爷了。”   对于白鸦卫的事苏好意闭口不谈,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没必要说出来。云青本来就很难了,苏好意不想给他添烦难。还不如说点儿开心的事。   这时候羊汤大饼端了上来,苏好意让云青别客气。这羊汤大饼很便宜,不会伤到他的自尊。   苏好意听了就放下了心,说:“那就好。”   云青手上捧着一杯热茶,慢慢地喝了一口问道:“八郎,你近来都好吧?其实我该去看看你的,可杂事太多,又怕打扰到你。”   苏好意知道云青不是有意不去看自己,楚腰馆虽是开门做生意,可却不会接待云青这样的穷酸书生。况且他如今已经不砍柴卖了,没什么机会去楚腰馆。   云青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才转身往回走。   这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所幸地上的雪映着月光,倒比平日里亮一些。   路过一家布庄的时候,云青进去买了几尺碎花蓝布和几斤棉花。   快吃完的时候,苏好意又叫老板在准备一大碗羊汤,多放羊肠羊肝,再烙几张大饼,一起放进食盒里,让云青提着。   这些不但够邱氏吃的,连明天两个人的早饭也都够了。   出了羊汤馆的门,苏好意和云青道别,然后扬长去了。   云青还没清理完秽物,隔壁的卢大娘就来了,一进门忍不住捏紧了鼻子。   云青从小对街坊邻居就十分客气有礼,连忙说道:“大娘等等,我这就弄出去了。”   卢大娘啧了一声夸赞道:“你这孩子真是个大孝子!就算亲生的也未必能到这个份儿上。”   走着走着天上又飘下零星的雪花,柴门更破旧了,需要抬起来才能打开。   云青进屋后先将油灯点燃,昏黄的光照亮四壁徒然的破屋,邱氏歪着嘴躺在炕上哼哼。   云青早就闻到了一股臊臭气,知道邱氏拉尿在炕上了。他面无表情地上炕去清理,邱氏口不能言,但却对云青十分畏惧。虽然云青对她不打不骂,伺候的也算尽心,可她依旧怕极了。   “什么事儿你就说吧,我成天在家闲着。”卢大娘事爽快地说。   “大娘来是有事儿求你,这街坊邻居离也就你一个读书人。我那闺女添了个小子,要用红纸写了福字压在床板下,纸我带来了,你帮我写个字吧。”   “大娘千万别说求,这不过是随手的事,况且我还有事儿要求您呢。”云青去外头洗了手,一边磨墨一边说。   “大娘快别说了,这是我应当的。”云青丝毫也不自骄。   “我买了几尺布几斤棉花,劳烦大娘给我娘做身棉衣穿。”云青指着柜上的布料和棉花说。   “好说好说,我一会儿就拿回去。”鲁大娘满口答应,回头又对邱氏说道:“他婶子,你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哟!别看你现在瘫了,可比我们这些人都享福!” 第85章 心灵手巧海帮主   自第一场雪后,又刮了两天的冷风,天气才渐渐转好。   苏好意应邀去海府赴围炉宴,她给海清秋一家三口都准备了礼物,因为东西有些多,所以没走着去,而是坐了楚腰馆的马车。   到了海府门前,苏好意下了车,回头对车夫交代道:“马大叔,你这就回去吧。我走着回去就好,不必来接我。”   车夫于是赶着车回去了。   苏好意进了海府,发现竟没有什么人,只有几个仆人在院子里走动,其中一个将苏好意引进了二门。   张氏抱着孩子迎了出来,苏好意连忙抢上前去见礼。   其实苏好意也并没说谎,张氏本来就生的娇小,性情又单纯,所以怎么看都比同龄的人要年轻许多。   苏好意没见到海清秋,忍不住问张氏:“大哥今日是不是忙着?有事不在家?”   “在里头呢,”张氏笑着答道:“别站在这儿,到屋子里说话去。”   张氏的一双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像一对月牙儿,对苏好意亲热地说道:“几个月没见,你似乎又长高了些。”   “嫂夫人觉得我长高了,可我看您却越显得小了。不知您平时是怎么保养的?我也讨了方子去,等过些年好用。”苏好意一本正经地说。   ——   张氏听了笑得不行,说道:“你这张嘴是早起吃了蜜饯吧?这么甜,简直哄死人不偿命。”   这屋子里已经有两个人了,而且是两个大男人,一个是海清秋,一个是童三爷。   海清秋系着围裙在擀面皮,童三爷坐在矮凳上包饺子。   张氏回头笑道:“八郎别见怪,今日是家宴,所以没请外人。”   苏好意跟着张氏往里走,心里还有些许疑惑。就算进了二门,这府里的仆人也比往日里要少了很多,更别提客人了。按理来说,围炉宴都要请很多宾朋前来,可今日的海府却显得过于冷清了些。   更奇的是,张氏并没有把她领到正房,而是绕过正房,到了后边的院子里,有那么非常小巧的三间屋子。   苏好意心里虽疑惑却也不好直接开口问,等进了门,不禁吓了一大跳。   因此听了童三爷的话,连忙说道:“这比什么都隆重,我大哥府上什么山珍海味置办不来?这是真不把我当外人才会这样的。我实在受宠若惊,有些愧不敢当了。”   海清秋笑道:“你是聪明人,不用多说,不是我夸口,童三爷和面我做馅儿,这饺子没几个人能吃得着。”   “我说这几日我怎么食指一个劲儿动呢,原来口福在这儿等着我呢!只是让我想破头也不敢信你们二位竟然会包饺子。”   童三爷起身说道:“帮主和夫人怕苏小爷拘束,所以只叫了老朽来相陪,准备的也都是家常饭菜,只恐有些减慢了。”   苏好意到此时哪有不明白的?   童三爷不知道,但海清秋夫妇是知道自己是女儿身的。一直以来,自己对外是男子身份,所以不好进内宅。但海清秋夫妇却一直想着找个机会像家人一样款待自己。   苏好意心底十分好奇,悄悄问张氏:“大哥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张氏嗑着瓜子,一脸平静的说道:“他从小就会,我是吃他做的饭长大的。”   海清秋比张氏大十几岁,张氏的父亲是他的恩人,故而在张氏成了孤儿后,海清秋便一直照顾她。等张氏长到十七岁,就将她娶为妻子。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苏好意就要洗手帮忙,张氏扯了扯她的袖子说道:“你插不上手的,咱们两个到那边去坐着说话。”   说着把苏好意拉到一边,两个人喝茶吃瓜子。   苏好意从张氏怀里把珈官接过来,这孩子如今已经快满八个月了,胖乎乎白嫩嫩的,一身的奶味儿。一点儿也不怕生,见了苏好意便伸手来抓她的头发,口中咿咿呀呀的不知说些什么。   随后问张氏:“嫂子,你会做饭吗?”   张氏没有丝毫难为情,大方承认道:“我不会,再说他也不许我做。”然后掩口笑了一下,小声说:“不瞒你说,我长这么大贴身的衣物都是他给亲手洗的。”   苏好意听了心里酸溜溜的,手里的瓜子也不香了。   苏好意虽然惊讶,但看海清秋面皮擀得如此娴熟,知道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   张氏又说道:“其实我家老爷手可巧了,不但做饭好吃,还会做许多小玩意儿呢!你看看珈官的这些玩具,都是他亲手做的。”   苏好意见桌子上摆的拨浪鼓,小车马等等玩具件件精巧,真是惊掉了下巴。   苏好意听了连忙站起来过去帮着端盘子,而张氏则叫过丫鬟来,叫她把小少爷先抱走。   苏好意端了盘子上桌,桌上已经摆好了四样小菜,还有一大碗纯菜汤。   热腾腾的饺子像一只只小胖猪一样躺在盘子里。   海清秋对他夫人好得实在太让人羡慕了。   身为一帮之主,不但没有三妻四妾,还在生活琐事上如此亲力亲为,哪个女子听了说不羡慕都是假的。   这时海清秋招呼道:“马上就要吃饭了,过来坐吧!”   苏好意看了看这四碟小菜,分别是瓜子黄瓜条,酱豆腐,酸豇豆,和醉腌香瓜。   先尝了离她最近的酸豇豆,由衷称赞道:“大哥这手艺真是绝了!”   海清秋一脸矜持的说道:“其实再过两天更好,现在还差那么点儿意思。”   海清秋道:“快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了。”   众人围着桌子坐好,张氏微笑着对苏好意介绍道:“你尝尝这几样小菜,都是老爷亲手做的。”   海清秋坐在那里没说话,但脸上的神色既隐忍又期待。   “苏小爷喜欢这东西?”童三爷呵呵笑道:“别的地方确实不易弄到,但咱们船帮做的是水上生意,南北水路没有不到的地方,所以这东西对咱们来说不算难得。”   不过最让她欣喜的还是桌上的这碗纯菜羹。   “我头一次在冬天里吃到莼菜羹,”苏好意丝毫不掩饰惊讶与好奇:“这也太难得了。”   苏好意又尝了其他三样小菜,味道也都十分可口。   “你若喜欢,隔三差五的叫人给你送去些就是了,”海清秋说道:“前些日子我把老四叫过来,说了他几句,他以后不会再去烦你了。”   苏好意连忙道谢,这阵子她还有些奇怪四当家怎么没再纠缠自己,看来是海清就知道了这件事,告诫了他,给自己省去了不少麻烦。 第86章 腊月里来好热闹   光阴倏忽,十月围炉的一番热闹过去,冬月里连着下了几场大雪,把人们都拘在家中不得出门。   大夏国冬月里禁嫁娶,认为此月肃杀气重,所以比往常要冷清许多。冬至日的饺子都在自家吃,也没什么要紧的聚会。   不过进了腊月就大不一样了。   因为要除旧布新,所以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   这是一年中穷人们的好日子,京城中的诸多大户人家都要布施穷人,寺庙也放“佛粥”,给那些饥寒之人。   还有诸多习俗,比如送财神、打野狐、照虚耗,都是穷人家的半大孩子们由一个大人带着到各处去,闹嚷嚷一番,得些赏钱,好歹算是穷人家的一个进项。   门前的老郎中见了,知道是照虚耗的来了,便出来说道:“你们小声些,公子在里头呢!”   那妇人忙陪笑道:“小人们是来送财的,进去照照就走。”   腊月里祈福驱鬼怪,是历来的旧俗。照虚耗是最常见的一项,家家都照,不分穷富。   这日天将晚,兰台医馆门前来了一群人,为首一个干瘦妇人提着盏灯笼,带着几个孩子。   那几个孩子高声叫着:“大老爷发财!小的们恭贺!”   妇人连忙喝止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乱喊一通!这地方不兴叫发财的,要说仁心仁术。”   再说这群人正要进去,墨童便进内室去向司马兰台禀告:“公子,照虚耗的来了,可要他们进来么?”   司马兰台正在看书,听了说道:“不必叫进来了,直接给赏钱就好。”   墨童有些意外,因为之前打野狐、送财神的公子都叫进来了。倒不是司马兰台迷信,他只是不在意这些小事罢了。为何照虚耗的就不让进呢?   所谓的虚耗,是一位穷神。若他在谁家,这家必定有诸多漏财处,一年到头攒不下钱。   相传他最爱躲在床下,因此每到腊月里各家都要用灯照床下,把这位穷神赶走。   若是哪家照虚耗的时候从床下跑出了老鼠,则是大喜事,因为老鼠俗称耗子,老鼠跑出来就表示虚耗神跑了。得此吉兆,这家要多给赏钱。   司马兰台的视线落在医书的某个字上,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缓缓合了书站起身。   墨童连忙过去帮公子穿外衣,轻暖的狐腋裘触手生温,墨童随口说了一句:“记得公子早年有件一样的狐裘,只是比这个小些,不知哪去了。前儿夫人还问,说要给九少爷。后来高府送来一件,说他家一共得了两件,吉星少爷留了一件,这件给咱家九少爷。”   司马兰台一直没说话,墨童早就习惯了,兀自说道:“说起吉星少爷,我倒想起苏公子来了,他也许多时没到咱们医馆来了,大约是忙着过年。”   司马兰台当然不会解释,墨童应了一声出去了,多给了赏钱把人打发走了。   回来又说:“公子,天色不早了,咱们可要回去?”   今日难得没什么病人,可以早些回去。再说夫人午后就派人来叮嘱了,说给公子留了寺庙里送来的佛豆粥。   一群破衣烂衫的孩子踢踢踏踏地跑过来,后头一个提灯笼的老人咳嗽带喘地相跟,一边喘吁吁地骂道:“你们几个还大愿的兔崽子!想要累死老子不成?!”   那群孩子也不理他,只是嘻嘻哈哈地笑,直跑到楚腰馆门前才停下。   他们也是照虚耗的,趁着腊月赚些零钱花。   “你明日给她送些奇园的果子去,”司马兰台垂眸道:“再带一坛苏合香酒。”   楚腰馆门前灯彩辉煌,客人们三三两两地相约而至。   丝竹已经奏了起来,飘散到外头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反倒更加引人入胜。   软玉把头摇了摇,说道:“你这把年纪了,腿脚又不好,还出来做这营生,不如在家待着。”   于三倒这时也走到了跟前,咳嗽着说道:“别处不去,这里是一定要来的。”   “你倒是乖,”软玉笑一声道:“知道到我们门前站一站就有钱。”   软玉恰从里头出来,那群孩子便抢上去请安。   软玉站住了脚对那老人说道:“于三倒,你还没死呢?!”   老人咳嗽了几声笑道:“我于三倒虽然每日都要倒三回,可绝舍不得死就是了。若是死了,哪得见到软玉姑娘呢!”   “他们家有宝贝!不让照!”于三倒说着就往回走。   “什么宝贝?”那两个孩子很是好奇,站在原地追问。   一个大些的孩子指着楚腰馆里头说道:“看见没有,那个穿红衣裳的哥儿就是他家宝贝!”   说着掏出一把铜钱来递过去,那群孩子便上来抢。   软玉扭着身回去了,外头实在有些冷。   有两个今年新来的孩子不禁奇怪,问道:“为啥他家不照虚耗?这地方不是床最多?”   姹儿姨上些日子扭了腰,幽荦不知从哪里鼓捣了两副膏药来,贴了倒也见效,只是还要再休养几天。   这些日子都是苏好意忙前忙后支撑着,每天都要熬到很晚,白天又要照顾姹儿姨还要补眠,因此哪儿也没去。   “小耗子,你乖乖拜我为师,我保你不出三年就能成一代名医。”幽荦忽地冒出来,从身后对苏好意说。   两个孩子顺着看过去,只见灯彩绣帘下,衣香鬓影中,苏好意言笑晏晏,正同吴涯先生攀谈。   原来姹儿姨疼苏好意,因她的绰号是“小耗子”,故而不许人来楚腰馆照虚耗。   吴涯先生上月江南游览去了,这是才回京城,因此苏好意就陪他多说了几句。   苏好意拍拍阿染的手背道:“我知道。”   幽荦不高兴,凶阿染道:“你少来搅乱,我跟八郎说正事呢!”   阿染才不怕他,笑吟吟道:“都说要想学得会,先跟师父睡。你要收八郎为徒,还不是要睡人家!”   苏好意看也不看他,说道:“别妨碍我做生意,你爱教人就去问问别人。”   “我的手段你也见识过了,不比那个司马楚差,”幽荦紧追不舍:“你不是最爱学东西了?天底下哪还有比医术更有用的东西?”   这时阿染恰好经过,笑道:“八郎,你别信他,他可没安好心。”   幽荦吓得急忙去捂她的嘴,道:“你少胡说!还不是因为我没跟你睡,你才这么多嘴!”   阿染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幽荦鼻子道:“你就做梦吧!有我在,什么底不给你揭了。” 第87章 若有深交劝一劝   拴小金龟的丝绦在苏好意的手指上绕来绕去,这是她走路的时候常有的动作。   幽荦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苏好意不赶他走也不兜揽他,任由他跟着。知道像这样厚脸皮的人,给他好脸赖脸都一样,索性晾着他。   苏好意的脚程快,在城里一般都是走着,幽荦也跟着她走,并不骑马或坐车。   来到遍地锦绸缎庄,苏好意抬脚走了进去。   绸缎庄的大掌柜乐呵呵地迎上来一边叫人沏茶一边请苏好意坐,幽荦一点儿不客气就跟着坐下。   掌柜的自然以为他和苏好意是一起的,自然也以礼相待。   掌柜的当然说好,点手叫跑腿儿的把账薄拿过来。   原来苏好意今天来这里是跟绸缎庄结账的,楚腰馆的姑娘多,总要做些新样式的衣裳,所以就成了这里的大客户。因为生意往来的多,没法一一算账,所以干脆就按季度结算。   茶来了,掌柜的客气地请道:“八郎请用茶。”   苏好意却开门见山:“大掌柜,这就把账本拿过来吧!咱们把账算一算,年底该结账了。”   “那我替我娘多谢了。”苏好意客气地接过来。   掌柜的又要请苏好意吃饭,但被她婉言拒绝了。   算完了账,苏好意如数给了银子。   大掌柜的又将一块早已经包好的料子递到苏好意手上,说道:“这里有块料子是我们老板孝敬姹儿姨的,劳烦八郎带回去。”   苏好意连忙上前问安,笑道:“原来是公主,小人失礼了。”   木惹儿公主这时却把苏好意丢到一边,看着一身紫衣的幽荦,眼睛忍不住发出亮来,问道:“这位是谁家公子?面生得紧呢!头次来京么?”   出了绸缎庄的门没走多远,一辆极华贵的马车从后面赶上来。幽荦急忙把苏好意拉到一边,以防马车刮到她。   谁想这马车到了近前却站住了,锦缎车帘揭起来,露出一张明艳的粉脸儿,笑着向苏好意道:“我老远瞧着背影儿就像你,果然是的!”   苏好意猜测这一位多半就是木惹儿儿公主的新欢——滇南王家的二公子马驳了,于是含笑着向他点点头。   幽荦却恍若未见,对那人没有任何表示。   幽荦不认得木惹儿公主,见她动问,便拿出一张自己的烫金名帖递了上去。   这时车里又探出半张脸来,是个年轻男子,五官刚硬,眼神中明显带着防备。   “我闲的无聊,想到银楼去逛逛。”木惹儿道。   “腊月里银楼都来新货,样式最多。”苏好意知趣地说道:“公主一向是珠宝的行家,自然要去替他们掌掌眼了。”   木惹儿看着幽荦的名帖,微微皱起眉头说道:“小哥儿,你的名字好怪。怎么叫幽荤啊?难道你们全家都不是吃素的?”   幽荦刚要开口纠正,苏好意怕木惹儿难堪,连忙说:“公主,您这是要到哪儿去?”   幽荦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冷哼了一声,苏好意没觉得怎样,整整衣襟迈步就走。   幽荦从后面追上来,跟苏好意并肩,有些委屈地说道:“刚才那位公主读了几年书啊?连我名字都读错。”   这时车里的那个男子道:“公主不是要去选首饰吗?若是去的迟了,好样式可都叫别人挑去了。”   说完就吩咐车夫快走。   两个人走的快,不一会儿,就看到木惹儿公主的车马停在了一处银楼门前,正在下车。   “站住了,别上前去了。”苏好意心思通透:“别惹公主的新欢不高兴。”   苏好意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知足吧,她还没把你的字读成放屁呢!”别人不清楚,苏好意却是知道的,木惹儿公主汉话都说得不大通,何况是读汉字。   “是放达!”幽荦纠正道:“小耗子你别胡说。”   苏好意不理他,看着那位马二公子先下了车,回头将木惹儿扶下车来。他身量很高,显得孔武有力。   他因为抬着手,露出了手腕上的一串手串,幽荦见了,嘴里嘶了一声,喃喃道:“小耗子,这公主待你怎样?”   街上的人很多,只要他们两个不主动上前,木惹儿应该是看不到他们的。   幽荦嘴一歪,叱了一声,不屑道:“就这种四两装半斤的行货,本公子还真不放在眼里。”   “劝她什么?”苏好意越发一头雾水。   “当然是劝她离那男人远一些。”幽荦说着弹了苏好意的额头一下:“那位可不是什么好鸟。”   “你这么问什么意思?”苏好意不解。   “若无深交就算了,若她待你还不错,听我的话,不妨劝一劝她。”幽荦道。   这时苏好意见木惹儿公主走了进去,便不跟幽荦多说了,闷着头往回走。   这时候天渐渐阴了起来,朔风又起。   “要说你亲口去说,”苏好意不信他:“我看公主对你也挺感兴趣,你若不好意思毛遂自荐,我从中牵条线也使得。反正她早说过跟马二公子也只是一时,公主的口味我清楚,保你不失手就是。”   “你这没良心的,还想给我拉皮条呢!”幽荦咬牙道:“还想把我给卖了。”   说着笑嘻嘻地上了楼,先到姹儿姨屋里,把料子递了上去,又说了几句话。   等回自己屋里一看,幽荦正龇牙咧嘴地撕一个大石榴的皮。   苏好意回了楚腰馆,一进门就有姑娘笑着向她说道:“兰台公子派人又给你送了果子来,那么大的果子你一人吃不完的,索性分了我们吧!”   苏好意笑着道:“你们若是想吃,我从外头多买几斤回来就是。我这阵子有些上火,正要吃些水果,就不分你们了。”   “你给我放下。”苏好意站在门口道。   那么大个的石榴只有奇园才产得出,并且能保存到腊月里。再看桌上的果盘,除了橘皮就是果核,显然司马兰台送的果子都进了这厮的肚子。   “别那么小气嘛,我最近也上火。”幽荦笑眯眯道。   苏好意咬着嘴唇憋气,幽荦见她气鼓鼓的就想逗她,伸手去捏她脸,被苏好意一把拍掉了,三两下把他推出屋子去,随后关上了门。 第88章 大人叫你去问话   腊月十二,一早楚腰馆的厨娘做得了早饭,叫伙房的小丫头挨屋去请姑娘们起床吃饭。   到了冬天,天都的大多数人家都改做了两顿饭,楚腰馆也不例外。   早饭在辰初吃,晚饭在未末。各人都在各自的屋里吃,有客人留宿在这里的,早就定好了饭菜,一并送到姑娘的屋里去。   大夏国的人腊月里多吃素,要到元日才开斋。   苏好意慢悠悠地起来,有小丫头进来给她收拾好屋子,把炭烬和汤婆子拿出去,回头又端了早饭进来。   苏好意先不吃,问那小丫头道:“我娘的饭菜可端上来了?”   小丫头抿着嘴儿悄悄向苏好意说道:“新来的月儿姑娘让我把这个给你。”   说着塞给苏好意一只热乎乎的白煮蛋。   楚腰馆给新来的姑娘们待遇很好,吃素斋的时候总要再加两只白煮蛋。   小丫头说:“姹儿姨还在礼佛呢,过会儿再送。”   姹儿姨早起要念经,起码要一个多时辰才能念完,早些年她只给妙哉一个人念,后来又添上了苏好意,近来又添上了司马兰台。   苏好意听了听,果然还有击磬声,于是说道:“那就先别盛出来了,放在锅里吧。”   苏好意吃完了饭便走下楼去,亲自给姹儿姨端早饭,大托盘里放着清粥小菜和两个馒头。还没来得及上楼,楚腰馆的前门就被打开,走进来了几个人。   打头的二人一个瘦高一个矮胖,都穿着白鸦卫的官服,苏好意一见就忍不住头皮发炸。   认得带头的这两个,一个叫崔礼,一个叫石贤。都是权倾世手下的人,如果说权倾世是阎王的话,那这两位就是判官了。   倒不是说看不上旧人,而是在这里待过一段日子就有积蓄了,可以自己添钱叫伙房做可口的饭菜。   苏好意忙说:“这可使不得,你给她拿回去。”   来楚腰馆的姑娘十个有八个对苏好意有好感,处得久了,知道她的性情才知道慢慢放手,新来的姑娘们往往一头热。   时贤绷着脸不说话,崔礼也像戴了个铁面具,冷声道:“白鸦卫办事,岂是能乱问的!叫你去就快去。”   苏好意陪笑道:“那也叫小人把早饭给我娘端上楼去,再随大人到衙门里去。”   “你若是再耽搁,我就叫人把你拖去。”石贤开口了,他的脾气更坏。   比较之下,苏好意还算撑得住,其他人早都吓坏了,楚腰馆一时鸦雀无声。   那两个人来到苏好意面前,没有多余的话,只说:“苏八郎,都指挥使大人叫你过去问话。”   “这……”苏好意一听,不免打怵,试探道:“二位大人,不知究竟是什么事?”   姹儿姨稳了又稳,说道:“都回各自屋里去,不是说了只是叫去问几句话吗?大惊小怪什么。还有客人在呢,别乱了。”   把众人都赶回了屋子,姹儿姨才握着软玉的手说道:“扶我上楼去换身衣裳,叫来宝备车,你同我出去一趟。”   姹儿姨的马车停在了兰台医馆的后门,下车的时候有点儿急,她的脚绊了一下。   这时姹儿姨也听到动静走了出来,因为着慌,手中握着那串菩提子的念珠一下子断了,噼里啪啦落了一地,那声音令人心惊。   可还没等她赶到楼下,苏好意就已经被白鸦卫的人带走了。   楚腰馆的众人呼啦一声将姹儿姨围起来:“这可怎么办?”   “婆婆,公子在不在?”姹儿姨见了礼后问:“今日实在是冒昧,可我有要紧的事找公子。”   “您请进来吧,公子在前头呢。”毛婆婆连忙请她们进来:“不知这会儿得不得闲儿,我叫墨童过去看看。”   姹儿姨再三道谢,并且说什么也不肯到屋里去,只在廊下等着。   软玉一直扶着她,低声说了句“小心”。   “没事,快去叫门吧!”姹儿姨拍了拍软玉的手背说。   毛婆婆开的门,她是认得姹儿姨的。   墨童去牵马,毛婆婆也已经将外面的大毛衣上拿了出来给自家公子穿上。   再说苏好意,她被白鸦卫的人一直带去了衙门。   白鸦卫的衙门和他们的官服一样,以黑色为主,只在大门和檐柱上绘有白色乌鸦的装饰。   墨童去了不一会儿,司马兰台就从前面过来了。   姹儿姨忙迎上前去,哀恳道:“公子,我家八郎又被白鸦卫叫去了,我实在不知道究竟又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该找谁,还能投奔您了。”   “您先在这里等,我去看看。”司马兰台没多问,也没有丝毫的犹疑。   权倾世看她一眼,侧脸吩咐下人:“看茶。”   青瓷茶盏端了上来,苏好意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官窑的东西。   她几次都想开口问权倾世叫自己来究竟是要问什么话,可又怕措辞不对,惹怒了活阎王。   苏好意几乎是被提溜进去的,那感觉跟生魂进了阎王殿没有什么差别。   权倾世坐在镜面乌木的大案前,一身黑衣惨白着脸,他似乎很久没休息了,黑眼圈极重。   苏好意见了他就手脚冰凉,呼吸发滞,却不得不老老实实上前请安。   努力地咧了咧嘴,算是笑了笑,硬着头皮喝了一口茶。   刚把茶盏放回去,苏好意就忍不住抽噎着打起嗝儿来。   跟上次在权倾世面前吃栗子一模一样。   权倾世看她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就问:“怎么不喝茶?”   苏好意吓得连忙将茶盏端了起来,热茶的暖意隔着茶托透到苏好意的手上来,这是她从出门到此时唯一感觉到的温热。   权倾世又看了她一眼,苏好意一惊,险些将茶盏掉在地上。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真的不是存心的。”苏好意连连赔罪,扯出手帕来捂着自己的嘴。   可无论她怎么忍,都控制不住。   “木惹儿公主失踪了。”权倾世看着桌案上对着的卷宗道:“叫你过来为的就是这件事。”   “什么?!公主……不见了?”苏好意顿时吃了一惊,一下就不打嗝儿了。 第89章 风流公主竟失踪   据公主府的人讲,三天前一大早,木惹儿公主就乘了马车到城西的神女庙去祈福参禅。   一共带了两个侍女,车夫是等在庙外的,并没有跟进去。   到了神女庙,由住持引着她们来到参禅的院落,不过住持并没有跟进去,只有公主和两个侍女进了院子。   而后两个侍女又留在了禅房外间,只有公主一个人进里间去了。   然而过了许久也不见公主出来,两侍女在外头问了几声,里面无人应答。又等了些时候,二人相约进去一看,发现公主不见了,找了半天,只在禅床下找到一个昏迷的女尼,据她讲自己本是早起打扫禅房的,不知怎么就晕了,还被人塞到床下。   并且那半夜里就落了雪,有任何足迹都能看得清楚。所以官府的人查来查去,也没有查到什么线索。   木惹儿公主的身份非比寻常,因此这件事就交到了白鸦卫的手里。   权慕简短地交代了经过,问苏好意:“我听说你一向同木惹儿公主有往来,所以把你叫来问问,看你都知道些什么,也许对我们查找公主的下落有帮助。”   神女庙不大,香火也不旺。况且木惹儿公主那日是早早就去了的,庙里并没有别的香客。庙里的尼姑们怕扰到公主参禅,也不敢乱走动。   因此,那院子里除了那个昏迷的女尼、公主和两位侍女就再也没有别人了。   公主虽然不见了,但门窗却完好无损。两个侍女在外头也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苏好意听他如此说,便觉得这是白鸦卫在排除嫌疑人,于是说道:“在公主失踪的两天前,我的确在街上见过她。不过也只是匆匆打了个招呼而已,并未深谈。当时她和滇南王家的二公子准备去逛银楼,我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了。”   “马二公子我也见过了,那一日他并未陪着公主,而是同京中几个子弟到京郊围猎去了,有上百人能为其证明。”权倾世道:“况且他等滇南王述职完毕后就要离京,公主府的人也说公主失踪前一日也已经与他饯别,算是分道扬镳了。”   “那么神女庙中的女尼有可疑的么?”木惹儿公主失踪,苏好意也十分担心:“该不会是有人绑票?”   “在下也不常和公主在一处,只偶尔到她府上去请安,”苏好意挠了挠后脑说道:“不过公主的亲人虽不在京中,但她府上的管家和贴身的侍女都是清楚公主平时和什么人往来的。”   苏好意觉得权倾世把自己叫来实在没有什么必要,她又不是公主的跟班,尤其这些日子公主和新欢打的火热,她为了避嫌根本就没到公主府去。   “我们当然详细的盘查过,”权倾世看到了苏好意眼底的不耐烦:“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才想着扩大范围,把认识公主的人都逐个询问一遍。”   权倾世见她这瑟缩样,就觉得不舒服,待要说什么,又说不上来。有些茫然的伸出手去,苏好意本能地往后退。   权倾世手背上依稀有被咬的齿痕,是当初审讯苏好意时被她咬的。   “大人,外头有人求见。”门外的侍卫通传。   “那些尼姑一问三不知,”权倾世叹气:“若是绑票早该有消息要赎金。”   木惹儿公主失踪得实在蹊跷,苏好意本就不是公门中人。于这些事情不在行,况且这件事就连白鸦卫也觉得头疼。   “那小人就更帮不上忙了。”苏好意语气卑微地说道:“若无别的事,大人就放小的回去吧。”   苏好意一眼见了忍不住在心里赞叹兰台公子真是品貌超绝,相比于其他皮裘,狐腋裘更为蓬松。一般人都不会给狐腋裘连上同样材质的兜帽。   因为兜帽一旦放下,在肩颈处就会显得臃肿,令人看上去有些猥琐。   司马兰台的狐腋裘兜帽却做得很大,但丝毫也不难看。   苏好意一听,仿佛一道佛光照在了身上,立刻恢复了平时的机灵样子,说道:“既然有人求见那小人就告退了。”   说完也不等权倾世开口,转身就跑,还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司马兰台站在白鸦卫衙门前,狐腋裘披在身上,墨染似的青丝随风轻飏。   他一开口苏好意才猛然惊醒,心道:苏八郎啊苏八郎,你真是胆大包天,这会儿不想着赶紧逃,还想人家兰台公子戴不戴帽子。   “无事,我来找人。”司马兰台的神色如静湖无波,难辨悲喜。   苏好意刚刚又受了惊吓,忍不住又打起了嗝儿。   因为他脖颈颀长,显得格外高贵。   “倘若兰台公子将这兜帽戴上,啧啧,那不就是观音现世吗?”苏好意在心中暗想:“多亏这是在白鸦卫衙门前,否则那些倾慕兰台公子的女子们只怕早就疯扑过来了。”   “司马少爷找在下何事?”权倾世跟在苏好意身后,眯着一双鹰眼问。   权倾世似乎被触到了逆鳞,压着怒气道:“司马公子未免太小题大做,我不过是叫他过来问几句话。何况我白鸦卫想要留人,难道还留不住么?你还能次次去求太后的懿旨不成?”   “你若无故羁押平民,我上朝弹劾你便是。”司马兰台平视着权倾世,眼中不但没有畏惧,反倒露出几丝不屑:“这白鸦卫也早该整顿了。”   权倾世猛然想起,就在半月前,皇上下了圣旨,封司马楚为五军都督府右军,且言明可不就职,也不必上朝,但薪俸如常,所管事务由都督同知代理。   司马兰台将她轻轻拉到身边,伸手去拍她的后背,苏好意打嗝很快就好了。   “你该不是来找他吧?”权倾世看着苏好意问。   “正是。”司马兰台毫不避讳。   就在苏好意觉得自己夹在二人中间,快被双方冷意森森的视线变成冰雕的时候,司马兰台调转了视线对她说道:“跟我回去,你母亲还在等着。”   据权倾世所知,这多半是太后的意思。   但不管怎样,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殊荣,要知道右军可是当朝一品,他白鸦卫的都指挥使也不过才三品。   换句话说,司马兰台想要做官就做官,不想做官就继续开他的医馆。   “嗳?我娘……”苏好意还没说完,就被司马兰台扯着袖子带离了白鸦卫门前。   在二人身后,权倾世面目轻微扭曲。司马兰台拉着苏好意离开的样子,仿佛这里无比肮脏,不愿多站一刻。 第90章 谁能相看两不厌   墨童牵着马车站在路左,见了苏好意,一张圆脸笑成了花儿,请安道:“苏公子好,小的许久没给您请安了。”   苏好意过意不去,道:“我又给公子添麻烦了,也生受你大冷天赶车出来。”   上了车,苏好意歉然对司马兰台说:“我娘一定是以为我又被抓去关起来了,让公子奔波受累实在过意不去。”   “无妨,”司马兰台眉睫微垂,像一把黑鬃小扇,这么浓密的睫毛他若抬眼就会显得眸色极其深浓,难辨眼中神色:“只是这种地方少来为妙。”   “我也不想来,”苏好意吸吸鼻子,尚且心有余悸:“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如今忽然失踪,也难以按照常理去推测。   司马兰台没再说话,他本就是极安静的性子。   日影隔着车帘照进来,把他的侧脸投影在苏好意对面的板壁上,清晰如画。   “他叫你去问什么?”   “木惹儿公主不见了,”苏好意担忧地叹息一声:“权大人叫我过去问话,可惜我竟一点也帮不上忙。”   这件事令人匪夷所思,木惹儿一向随心所欲,往往心血来潮,让人摸不着头脑。   ——   将近一月未见,忍不住细看几眼。苏好意的眉尖微蹙,似乎在解什么难题,右脸被阳光照着,甚至看得清少女脸颊上独有的细细绒毛。左脸隐在暗处,一张脸半明半暗,像覆了一张奇怪的面具。   莹白小巧的耳朵像是最细心的厨娘用最精细的面粉捏就的,圆嘟嘟的耳垂还带着一道可爱的折痕。   几缕发丝懒懒垂在耳侧,发际清晰如裁,将面相衬得更秀气。双眼皮的深痕直扫鬓边,若是喝了酒这痕迹就会泛红,如柳叶尾,眼波也会慢下来,似秋水涨潮,清澈潋滟。   苏好意坐在一边无聊起来就盯着这侧影胡思乱想,兰台公子的鼻子生得无比端正,鼻梁高高的,这样子两只眼睛是不是容易变成斗鸡眼?   不过没见他斗鸡眼过,应该是习惯了。   司马兰台微微侧头,见苏好意单手托腮呆呆出神。   司马兰台将脸完全别向了外侧,苏好意挠了挠头,二人谁也没说话。   到了兰台医馆,姹儿姨见苏好意无事,又是念佛又向司马兰台道谢。   苏好意站在一边插不上话,一眼看到桌案上供着一盘果子,有佛手还有柑橘,更有一个红皮大石榴。   苏好意发呆的时候嘴唇微张,唇缝间能窥到整齐的门齿下缘和粉红的舌尖。   她本是个伶俐通透的人儿,鲜有发呆的时候。少见的神态似乎更容易引人多端详一阵子。   马车转弯时压到一颗石子,车身小小颠簸了一下,把车里的两个人从神游中惊醒。   “我只要那个石榴,”苏好意笑嘻嘻跑过去一把抱过来:“多谢公子!”   “小孩子家嘴馋,叫公子见笑了。”姹儿姨略显嗔怪地看了一眼苏好意,又向司马兰台深深道谢:“实在叨扰公子了,万分过意不去。怪我没沉住气,害得公子奔波。今日仓促,改日叫八郎治一席,权当陪公子散心了。”   司马兰台把头点了一点,叫墨童拿些清补的药材给姹儿姨带去。   冬日里一般富贵人家都时兴在室内放水果盘,不但食用,也取其清香更可赏玩,一举三得。   苏好意想到上次墨童送去的水果都被幽荦那可恶的家伙吃了,自己一口都没吃到。心中的不平至今还未完全消除,看到那颗大石榴,不禁有些眼馋。   “拿去玩儿吧!”司马兰台不知何时看到苏好意的眼睛直盯着果盘,于是开口:“我不吃。”   “好端端想这个做什么?”苏好意浑不在意:“我又不要嫁人。”   姹儿姨没再说话,有些事她没法想得透彻,只是徒然忧虑罢了。   “公主到底哪里去了呢?”苏好意的心思又转到木惹儿公主的身上来。   苏好意母女出来上车,姹儿姨忽然叹了一声。   苏好意问道:“娘怎么了?我这不是没事了。”   姹儿姨摇摇头说:“没什么,只是想着你若不在我身边,或许会有个好归宿。”   洗了手,拿过一只大玻璃盏来,开始剥石榴。   半只石榴就剥了满满一盏籽,紫红晶莹,可爱极了。   苏好意把这盏石榴拿给姹儿姨,母女俩说了几句话,苏好意见姹儿姨累了,就说:“娘躺下歇歇吧,睡个中觉再吃饭。”   虽说这事有白鸦卫管,可她还是忍不住担心。奈何自己人微力薄,这事情又太奇特,叫人没抓手处。   回了楚腰馆,众人知道虚惊一场才放下心来,翠袖推了月儿一把道:“别哭啦,八郎不是回来了。上一次比这还吓人呢,这小子命大着呢!”   苏好意每年都要遇上几个对自己有意的女子,早都习惯了,笑嘻嘻地上楼去了。   “要不明天去庙里求个签?”苏好意的心思又转了回来:“可求签得至近的人才灵验,我算不得公主至近的人啊!要不明早去给公主烧个平安香吧!”   苏好意打定了主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就对姹儿姨说:“娘,我想明早去庙里给公主烧个平安香。”   姹儿姨听了就说:“使得,别的忙帮不上也该尽一份心。烧平安香还是大悲寺最灵,你明早早些起来,别太晚了,越早越显得心诚,也越灵验。”   “你也回屋去躺躺,”姹儿姨道:“晚上还要忙呢!”   苏好意回自己屋把剩下的半个石榴吃了,拉过被子来和衣而卧。   看着床上的小帘钩,想起吉星来,这家伙已经许久没出府了,要是他知道木惹儿公主不见了,多半又要拉着自己查。   于是第二日一早,苏好意就起身穿衣。姹儿姨早教伙房的人给她煮了粥,又叮嘱她多穿。   冬日天短,外面还黑魆魆的,寒气甚重。   苏好意喝了一碗粥,穿了披风戴了兜帽坐了车出城去。   早起行人稀疏,但大悲寺的香客却已经来了十几位了,苏好意请了平安香,虔诚地祷祝了。   然后才出了寺庙回楚腰馆去,这时候天已经透亮了。 第91章 不近人情权大人   苏好意从大悲寺出来,因为天气实在冷,早起只喝了一碗粥,到这时候肚子又饿了。   于是进了城就拉着车夫找了个羊汤馆喝羊汤,从羊汤馆里出来,天已经大亮了。   刚到楚腰馆门口就被权倾世拦下了,苏好意从车中探出头来,强装着笑脸问道:“大人,您又找小人做什么?”   “跟我去一趟公主府,你对那里更熟,说不定会发现什么线索。”   虽然苏好意一见权倾世就不免肝儿颤,但在木惹儿公主这事上也想尽一份力,于是答应得倒也爽快。   对车夫说道:“你先回去吧,跟我娘说一声,我跟权大人去一趟公主府,要不了多久就回来。”   这时权倾世对苏好意使了个眼色,苏好意会意笑着对管家说道:“我听说了公主的事,很是着急,又不知该做什么。能不能进去跟阿柔阿媚两位姐姐说说话?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苏好意也是经常出公主府的,管家听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连忙说道:“使得,使得,这两个丫头这几天不吃不睡,都要担心死了。”   苏好意到了内宅,见到木惹儿公主的两个贴身丫鬟阿柔阿妹两个人,两个人着实憔悴了许多。   车夫还有些不放心,但又不敢说话,苏好意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就随着权倾世走了。   来到公主府,府里的管家连忙迎了出来。苏好意能够看得出他十分焦急,知道木惹儿的父母家人都在塞北,只有她一个人在京城,因此,管家的责任格外重大。   只是管家不明白苏好意怎么会同权倾世一起来,但又不好直接问。   阿柔强忍着伤心,给苏好意倒了杯茶,一边擦泪一边说:“我昨晚一夜没合眼,就想着公主会在哪里。府里的人都派出去找了,官府也有不少人在四处寻,可到现在一点儿信儿都没有。”   苏好意也顾不上喝茶,说道:“有没有问问马二公子?我前几天看他和公主在街上来着,当时公主蛮高兴的样子,要去银楼选首饰。”   “怎么没问?”阿妹叹了口气说:“只是,公主不见的前两日就已经把他打发了。后来出了事也曾问过他,他却什么也不知道。”   苏好意出言安慰道:“二位姐姐且宽心,公主福大命大,说不定是虚惊一场呢。”   阿柔哭着说道:“从来没听过这样的事,好好的大活人怎么会不见了?”   阿媚也说道:“我们是眼看着公主进屋去的,门窗都好好的,人到哪里去了呢?!真是想破头也想不出来。偏偏官府的大人们到现在也查不到蛛丝马迹,这可如何是好?”   “可惜什么?”阿媚问。   “可惜权大人还是怀疑他呀。”苏好意说:“我怎么恍惚听说白鸦卫的人去找高僧扶乩,说公主失踪就是和马二公子有关呢。”   “那他们有没有把他带去审?”阿柔忙问。   “那公主不见了,马二公子不担心吗?虽说公主打发了他,难道他对公主就没有余情?”苏好意有些好奇地问。   “有几个男人能舍得下咱们公主的,那马二公子当然也是不愿意的。可又有什么办法,公主的性子你也知道,她若是厌倦了,片刻也不肯停留的。”阿柔叹了口气说。   “我看那马二公子倒是一表人才的,只是可惜了。”苏好意叹气道。   两个侍女听了这话,都点点头,阿柔更是走过来抱了抱苏好意。,说道:“难得你惦记着,算是有心了。”   她们两个把苏好意送出来,权倾世还在问管家话。   苏好意看了他一眼,权倾世便站起身。   “哪有那么容易?马二公子的身份也不一般。又没有确凿的证据。”苏好意把手一摊。   “说的也是,”阿媚道:“若高僧扶乩灵验,为什么不干脆算一算,咱们公主现在究竟在哪里?”   苏好意又同她们两个说了几句话,也不过是略问一问公主失踪时的情形,之后就站起身说道:“我也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过来看看。两位姐姐千万别把身体拖垮了,不然等公主回来还要你们服侍呢!”   苏好意略微沉吟了一下,说道:“小人只是发现公主身边的一个丫鬟和马二公子应该有私情,至于其他的我就看不出来了。”   “知道了。”权倾世只说了一句。他的嘴唇生得十分薄,并且不爱说话,嘴抿得很紧。   “大人是不是早就觉得她有些不对劲?所以才让我来试探。”苏好意问。   管家知道他们要走,连忙说道:“大人,您受累,千万把我们公主找回来,小人这里磕头了。”   权倾世看也不看他,脚下生风一样走了出去,苏好意在后面紧跟着。   出了公主府,权倾世问苏好意:“可有线索?”   “那个马驳镇定自若,”权倾世并没有回避:“我想试试他的深浅。”   苏好意没有再问了,知道权倾世手中并没有证据,木惹儿公主失踪也未必就是马驳做的。   在真相没有大白之前,很多人都有嫌疑,总要从嫌疑最大的开始排除。   “我不了解女人,”权倾世把脸侧向一边,冷冷地说道:“也不懂男女之情,审讯内宅妇人不是我的长项。”   苏好意听他这么说就明白了,权倾世平常处理的案子多是与朝政有关,面对的也都是朝中的大臣们。况且他这人不近女色,也不近人情,对于女子的细微变化应该是捕捉不到的,所以才让自己来。   “小人能不能斗胆问一句,大人是怀疑马二公子吗?”苏好意鼓起勇气试探着问了一句。   “那小人就不耽误大人办公了。”苏好意后退两步施礼说道:“小人这就回去了。”   权倾世的手不自觉地拳起来,他想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小到大他都觉得绝大多数时候,人是不需要讲话的,可在面对苏好意的时候,他又希望自己能说些什么。   但就在他犹豫的当口,苏好意已经走远了。   这时日影已经快到中天,照在权倾世的身上,哪怕到了冬天,日光也依旧那么暖。 第92章 听说公主出关去   又过了一日,忽然传闻说有人在京城外见到了木惹儿公主。   苏好意听了这个消息,不知真假,就想着到白鸦卫去打听打听,她原本只想在门口问问,却没想到守门的侍卫见到她直接禀告了权倾世。   苏好意本来是不要见他的,可这时就由不得不见,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蹭进去。   还没等她开口问,权倾世就开口了:“那人是个客商,做皮毛生意的。从西域贩了毛皮回京,在据京城八百里外的柳娘渡遇见了一支胡商的驼队,其中跟着一位女子。据他讲,那女子看中了他车上的一件上好狐裘,这人不想卖,于是那女子就给了他一只宝石戒指交换,还称自己就是羞花公主。这个人回到京城后,把那个戒指拿去当铺,被我手下的人发现将他抓了回来。据他所说,那女子的形容的确很像木惹儿公主。那戒指也叫公主府的人看了,确定是公主失踪时身上戴的。”   这些问题除了公主自己恐怕没有人能够回答。   这时一个侍卫走进来禀告:“大人,一直监察着马驳的人回来说这些天都没发现他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知道了,下去吧!”权倾世冷笑道:“真希望那个女人就是木惹儿,我们也好交差。”   苏好意听了就说:“如此说来公主竟然是出京去了。”   权倾世道:“我已经派了一队人随着公主府的管家追上去了,预计总要个三四天的时间才能追上。再返回来还要三四天的工夫。”   苏好意还是有些不解:说道:“公主为什么要不告而别呢?难道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内情?还是单纯觉得这样新奇好玩儿?”   “我很可怕吗?”权倾世问。   ——   “你不可怕谁可怕?”苏好意心里想,但却不能说出来。   说出口的是。:“大人官高权重,又不苟言笑。世人皆惧官威,所以自然是畏惧您的。”   苏好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略微放下了心,于是就准备告辞。   “等等。”权倾世叫住了她。   “大人还有什么指教?”苏好意小心地问。   苏好意吓得急忙往后退,差点崴了脚,连忙说:“小人的胆子比老鼠还小,远远地望见大人就酥骨了。想让小人不怕,恐怕是不成。”   等到苏好意从白鸦卫的衙门出来,只觉得心慌的厉害。她站在路口,不想回楚腰馆去,最后掉头去了兰台医馆。   一进兰台医馆的院子,她的心就安定下了一大半。   “那你呢?”权倾世牢牢看着苏好意问。   “小人焉得例外?”苏好意假笑着说道。   “如果我不要你怕呢?”权倾世忽然站了起来。   “毛婆婆买菜去了,她嫌我买的不够新鲜。”墨童笑着说。   “其实我是想来问问,公子哪天得闲,我好做东。”苏好意边走边说。   “哦,那一会儿请示公子吧!”墨童说道。   司马兰台这样的君子,是可以让人全心信任的。不像权倾世那个活阎王,只会让苏好意胆战心惊。   墨童说道:“苏公子,我们公子正忙着,您先到屋里头坐着吧。”   苏好算这里的常客了,又在这里住过,所以也不客气。左右看了看,问道:“毛婆婆怎么不在?”   其实京城里的药铺医馆都,但这蜜饯只送不卖。只是给前来开药的病人服药之后过口用,每包药都会带一小包蜜饯。不过兰台医馆以前也并没听说有蜜饯。”   “是我们公子近来做的,还没往前头拿呢。”墨童笑着说:“苏公子先尝尝吧,外头买不着的。”   苏好意瞪圆了眼睛,笑道:“原来我这么有口福。”   进了内室,墨童怕苏好意无聊,就问她:“苏公子,你吃蜜饯不吃?”   “蜜饯?”苏好意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对,就是蜜饯,我们公子亲手做的。”墨童得意地笑着说。   见旁边桌上放着一幅司马兰台写的字,秀而不靡,清劲飘逸。忍不住啧啧称叹道:“真是字如其人,可惜我的字实在太丑了。”   她一边喝酒一边吃蜜饯,很快就吃完喝完了。等到自己意识到酒喝多已经晚了,她也不知为什么自己每次在司马兰台这里都多饮。   哈欠连连的苏好意此时只想睡觉,看了看身后整洁的大床,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慢悠悠地爬了上去,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墨童很快就端进来两碟蜜饯,一盘梅子,一盘红果,同时又温了一壶苏合香酒。   把这些都轻轻地放在桌上后,墨童笑道:“这些权且给苏公子消遣着吧!我还有活儿没做完不能陪你了。”说完就退了出去。   苏好意尝了尝两样蜜饯,果然十分可口,配着酒也正好。   为什么自己常常唐突这位神仙似的公子?真是太造孽了。   司马兰台转过脸来道:“醒了?”   苏好意虽然不好意思,心里却又觉得多亏有司马兰台在,否则真不知该躲到哪里去。   她这一觉睡的时候可不短,都快到太阳落山了才醒来。   身上被子盖得好好的,自己却不记得是谁给盖的。   等转过头来一看,司马兰台正坐在书案前看书,苏好意恨不得把自己掐死。   她苏八郎可不是不知进退的人,从不会把别人给的面子放在脚下踩。不过这几次实在有些出格,事不过三,这错误已经犯了两回了,绝不能够再犯了。   “无妨,”司马兰台浑不在意:“毛婆婆在做晚饭,有鲜鱼汤,你留下来吃吧。”   “不了,不了,不能再叨扰公子了。我来是想问问公子哪天有空,想请您吃个便饭。”苏好意有些惶恐的说。   “如果,如果那个活阎王再纠缠自己的话……”说好意在心中盘算:“那我肯定是要经常往这里跑了,可不能再这么没眼色。还是自觉点儿吧。”   想到这儿,连忙下床,鞋都顾不得穿就整理被褥。   “公子见谅,小人实在是太无礼了。”苏好意低着头向司马兰台道歉。   司马兰台微微皱了皱眉,语气似乎强硬了一些:“毛婆婆准备了你的饭,不吃太浪费粮食,外头有多少人饥寒交迫,你可知道?”   让兰台公子说出这样的话,苏好意顿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连忙点头道:“公子教训的是,八郎不该糟蹋粮食,八郎一定都吃的干干净净。”   “过来坐,”司马兰台的唇角带着浅浅的笑影:“把鞋穿上。” 第93章 多半是个西贝货   苏好意心满意足地往回走,小曲儿哼得有板有眼。   是个人都能看出她心情上佳。   进了楚腰馆的门,苏好意满面春风地同客人们寒暄,左右逢源,像一只花蝴蝶。   正跟公孙十二少说着话,幽荦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把将她扯到了一边。   苏好意挣了一下,脸色不悦地说道:“放尊重些,少跟我拉拉扯扯的。”   幽荦像没听见一样,凶着脸问她:“这几天你怎么不着家?跟那个活阎王混什么?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苏好意嗤地笑了一声,说道:“你这是审我呢?要不要把你送到白鸦卫去过过瘾?那地方绝对难忘。你有脸说我不着家,眼看着快过年了,你怎么不回自己家里去?你这不孝子!”   “恩人?哼!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小子是个胎里坏,你少招惹他,小心被吃的渣都不剩。”幽荦警告道。   “在你眼里谁不是坏人?依我看你才最不像好人!”苏好意听他诋毁司马兰台当即就真生气了。   她说完就要走,幽荦又把她扯了回来,说道:“你这么高兴,该不会是去了司马楚那厮那里了吧?”   苏好意正色道:“你说话客气些,兰台公子可是我的恩人。你当着我的面对他不敬,我可没有好话给你。”   “木惹儿失踪?”幽荦听了很是意外,继而笃定地说道:“一定是那个姓马的干的!”   苏好意听他说,连忙从旁边的盘子里拿了块糯糕塞进他嘴里,声音压得虽低却十分郑重:“你疯了?!少红口白牙的乱说!马家可不是好惹的。”   “我哪里不像好人?苏八郎你有没有良心?!”幽荦一脸无辜的说道。   “我看你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长得像好人,”苏好意翻了个白眼说:“尤其是你这张乌鸦嘴,上次都是你说要木惹儿公主小心,结果没几天公主就失踪了。”   “断了?你当是锯木头呢?!”幽荦一脸的不屑:“你当真觉得那姓马的能甘心?”   “可是还有人在柳娘渡看到了一个自称是木惹儿公主的人,”苏好意说道:“说不定公主一时兴起跑出京城去了。”   幽荦边吃边说道:“我才没胡说,那个人你也见过,是个好相与的吗?”   “你不知道,公主已经和他断了。”苏好意说道:“我听公主府的丫鬟说的。”   “不是谁都能发乎情止乎礼的,”幽荦像教训孩子一样对苏好意说:“如果天下人都像你这样的性子,那一百年都不会杀人,两百年都不会吵架。”   “不见得,我见了你就忍不住要吵架,甚至还想动手打你呢,谁让你长得那么欠揍。”苏好意不客气地说。   幽荦却连连摇头,神情笃定地说道:“我敢说那一定是个西贝货。小耗子,别怪我没提醒你,自古赌近盗奸近杀,那姓马的是个狠角儿。木惹儿若是不同他断了还好,若是同他断了,他必是要报复的。”   苏好意心中本来也犯嘀咕,听幽荦这么说,不禁担心地说道:“他真的会如此恶毒?可他毕竟是世家公子啊,况且木惹儿公主身份尊贵。他就不怕捅出大娄子来?”   “那言归正传就是了,”幽荦连忙给苏好意顺毛:“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   “说到那姓马的不能发乎情,止乎礼。”苏好意道。   “你和我是欢喜冤家,理应打打闹闹。”幽荦一脸荡笑:“打是亲骂是爱嘛。”   “放屁!”苏好意暴了粗:“本来说的好好的,都叫你给带歪了!”   “他也要担心事情败露啊!”幽荦分析道:“白鸦卫的人总是会追上那个冒牌货,到时不就露馅儿了吗?他这不过是个调虎离山之计,先撇清自己的嫌疑罢了。”   苏好意见幽荦难得一本正经的说话,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是了,看样子那厮布置得还很周密,明显就是蓄谋已久。依我看,他是想要木惹儿的命。”   “你说他……”苏好意悚然而惊:“我以为他最多将公主软禁起来。”   “你若信我的话,就赶紧叫相关的人悄悄跟着了那个姓马的,顺藤摸瓜,多半能找到木惹儿。”幽荦道。   可是苏好意此时打死也不想再见权倾世,又担心木惹儿的安危,只是咬唇不语。   细一想木惹儿若是普通人家的女子还罢了,她身份太尊贵,一定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马驳就算想要软禁她,只怕也不可能持久,何况他还要回南方去。   “如果真像你说的,该怎么办?”苏好意越想越害怕。   最后一番天人交战,还是决定去找权倾世,毕竟人命关天。   她刚要出门,迎面一个人往里走,两个人险些撞上。   幽荦见她有些犹豫,便没再催而是转身出去了。   苏好意不免坐立不安,一时觉得幽荦说的有几分道理,一时又觉得他那纯属无稽之谈。   苏好意和幽荦几乎同时开口。   “我知道你不想见那死瘸子,”幽荦身上带着浓重的寒气,显然在外头待了很久:“不妨你跟我一同去看看。”   “你干什么去?”   “你怎么又回来了?”   “你刚才是出去探这个了?”苏好意道:“真的是他干的?”   见苏好意不信任自己,幽荦便将她道:“你要真的不想木惹儿没命就跟着我去,否则你就是个假仗义。”   “去看什么?”苏好意不解。   “当然去看姓马的到哪里去,”幽荦道:“我刚才去探了探,知道那姓马的今晚多半要出门。”   苏好意想了又想,下定决心道:“好,我跟你去,只是你可别耍花样。”   “放心吧,我没那么下作。”幽荦说完就扯着苏好意出去了。苏好意有些慌乱的说道:“这就走?我还没准备好。”   “你还要准备什么,我可是老行家。”幽荦说着脚步不停。   苏好意不屑,觉得他是在吹牛。   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两个人来到了马家在京城的府邸的后门,找了个避风处蹲着。 第94章 果真是条中山狼   “你把我带到这儿来,那姓马的要是一夜没动静,我可就冻死在这儿了。”苏好意一边裹紧披风一边嘀咕道。   “保准你冻不死,真要冷就到哥哥怀里来。”幽荦坏笑着说:“我抱着你,能抱三天三夜不松手。”   苏好意立刻躲得远了些,说道:“那我宁可冻死。”   这时候街上已经没有行人了,很是寂静。等了不到一个时辰,马府的后门开了,有人骑着马出来。   黑暗中苏好意看得不是很真切,但幽荦却十分笃定,说道:“就是那个姓马的!咱们两个跟上去。”   幽荦却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拿出一根笛子来,怪声怪调的吹了几下,一个黑影就迅捷无比的冲了过来。到跟前,苏好意才发现那是一只猿猴。   “它叫阿豆,最擅长追人,绝不会跟丢的。”幽荦自得地说。   那猴子凑到苏好意跟前,伸出爪子去抓苏好意的衣服,   苏好意和幽荦脚程都很快,但那也比不上骑马的人。   眼看就要被甩在后面。   苏好意不禁有些着急,生怕最后跟丢了。   ——   那猴子立刻就追了上去。   “我说呢,原来你是个耍猴的!”苏好意忍不住笑了:“你的左眼也是被猴儿给挠了吧。”   “呵,小耗子,你胆子肥呀,敢消遣我了。”幽荦说着就要去掐苏好意的脸,被苏好意扭头躲过了。   苏好意退出去老远。   幽荦拍了拍那猴子的头说:“别胡闹,先做正事。”   说完指了指远处的影子:“跟着那个骑马的人。”   那是一处孤零零的破屋,在冬夜的寒风中摇摇欲坠。   幽荦的那只猴子就守在门边,远处看像个小孩儿。   “好样的阿豆!回头赏你酒喝。”幽荦摸了摸那猴子的头。   有那猴子的接应两个人最终来到了城东,苏好意认得这里是臭水沟。不由得奇怪,像马驳这样的贵公子怎么会夤夜来到这京城中最穷最破的地方?   看来这人的确有些问题,哪怕他并没有抓木惹儿。   二人悄悄地跟上去,幽荦压低声音对苏好意说:“阿豆在那里做标记了。”   “里面会不会有埋伏?”苏好意把耳朵贴近门板听了听,什么也没听到。   忽然发现身后不对劲儿,回头一看,那只猴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到苏好意身后,提着鼻子闻来闻去,那神情活像一个老色鬼。   “让你的破猴子滚远点儿!”苏好意不悦道:“还真是物似主人形。”   这猴子能听懂幽荦的话,立刻高兴得低声叽叽叫了起来。   “不会弄错吧?”苏好意有些不放心的问。   “放心吧,绝不会错的。”幽荦拍着胸脯说:“你哥哥我可是很有本事的,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   说完拍了拍猴子的头,那猴儿就从门缝里溜进去了。   随后响起了几声闷哼,显然里头的人都被那猴子撂倒了。   “进去吧!”听到猴子发出的暗号后幽荦带着苏好意走了进去。   “阿豆是在闻你身上的气味。它觉得你是我朋友。可没有别的意思。”幽荦替自己的宠物辩解。   但苏好意显然不信,小声催促道:“你让这个色猴子打前站,若是有埋伏咱们也好有个准备。”   “哼,我就知道你是个没良心的。”幽荦凉凉的说:“要记得你欠阿豆一个人情。”   他们怕惊动了人,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   “这里有个地窖,你跟着我下去。”来到屋子最里头,幽荦小声在苏好意耳边说。   苏好意的心跳得很厉害,她直觉这地方非常危险,可既然已经来到了,就不能不查个究竟。   里面黑漆漆的,但幽荦在黑暗中仿佛能视物一样,毫无阻碍地带着苏好意前行。   屋子里的气味很难闻,苏好意屏住呼吸,不敢使劲喘气。   后来干脆用袖子捂了口鼻。   并且能够依稀听到门里有声音。   苏好意和幽荦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借着木门的裂缝向里面看去。   里头的光线更足,能够看到马驳背对着门站在那里,手中握着一只皮鞭。   地窖的台阶很窄,苏好意侧着身子走得小心翼翼。   大约走了六七十个台阶之后,眼前渐渐有了光亮。   转了个弯,借着墙壁上挂着的一盏油灯,能够看到一扇长满霉斑的木门。   喜的是公主还活着,忧的是不知能不能顺利把她救出来。   “你这个贱人!当初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犹如一盆火似的,厌倦了就变做了一块冰!”马驳恨恨地说着,手中的皮鞭扬起又落下,毫不留情地抽打在木惹儿的身上:“你当男人是什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或许你之前的那些男人是,但我绝不是!”   木惹儿身上的衣服已经破败不堪,可见这些天没少受折磨。   一个女子被捆绑着吊在半空中,嘴被堵着,只能发出惊恐的呜呜声。   虽然那女子此时蓬头垢面,十分憔悴,但苏好意还是一眼就认出来她就是木惹儿公主。   心中不禁又喜又忧。   “你之前太胖了,骨头都被肥肉包裹着。如今饿了你几天,刚刚好。”马驳笑着说,仿佛在做着一件十分愉悦的事。   随后,他拿出了一把尖刀,苏好意隔了那么远都觉得那把刀锋利无比。   木惹儿惊恐万状,拼命地扭动着身体,想把自己的脚从他手中抽出来。   “你这个荡妇!像你这样的人,就应该被游街示众,让天下人都唾骂你淫奔无耻!可就是因为你身份高贵,就得以作威作福!”马驳说得咬牙切齿:“我最恨负心的女人!你以为没人能治得了你?现在后悔了吧!你不是喜欢不同的男人嘛?过了今晚我就刮花了你的脸,割了你的舌头,将你丢在最下等的妓寮,供最低贱的男人玩弄!他们和你这贱人最般配!”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是抽累了,把鞭子甩到了一旁。   伸手握住木惹儿的脚踝,像厨师在挑选食材一样。   苏好意见形势紧迫,连忙推幽荦说道:“还不动手?!”   幽荦一脚踹开了木门,马驳立刻迅速地转过了身。此时的他面目狰狞,活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第95章 幽荦抱得美人归   “马二少爷,没想你还喜欢干屠夫的勾当,这癖好可不怎么样。”面对如此凶险的场景,幽荦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气,笑吟吟地说。   “你们两个竟然能找到这儿来!”马驳脸上的神情狠厉无比,一看就动了杀心:“是来给这个风流公主陪葬的吧!也好,就送你们一道去了!”   木惹儿见有人来救自己顿时激动起来,苦于不能开口说话。   苏好意于是说道:“那个,马二公子,先把公主放下来,有话好说。”   马驳哪里会买她的账?口气狂妄地说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说话。”   苏好意没想到这马驳的身手竟然这么灵活,尽管那只猴子十分敏捷,却一时也不能伤他。   幽荦捡起马驳之前扔在地上的鞭子,苏好意则抄了一支木棒在手里,慢慢围了上去。   幽荦冷笑一声,吹响了笛子。那只猴子猛地窜了上去,对着马博的脸就是一爪。   马驳很快地躲开了,他的衣服被猴子抓破了。但是冬天穿的厚,所以并没有伤到皮肉。   幽荦跺脚道:“功亏一篑,竟然让他跑了!”   ——   苏好意此时最惦记的还是公主,说道:“先把公主放下来,至于马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马驳见此情形不想恋战,从怀中掏出一颗丸子,猛地向地上一摔,顿时烟雾四起。   不但什么也看不见,还十分的呛人。苏好意和幽荦只能用衣裳遮了脸,过了一会儿,烟雾才散开,但马驳已经不见了,显然是跑了。   木惹儿公主经历了这一番折磨,竟然还不忘调情,深情地望着幽荦道:“你真是个会疼人的,不如跟了我吧!”   幽荦嘻嘻笑道:“公主错爱了,我喜欢男的。”   幽荦上去将木惹儿公主解下来,苏好意准备把自己的披风脱下来给木惹儿穿。   幽荦制止她说道:“用我的吧!”将自己的披风给木惹儿裹在身上,知道她不能走,于是干脆将她抱了起来。   木惹儿冷笑道:“她的确没脸来见我!”   正在这时,一个小丫鬟吓得面无人色地喊叫道:“不好了!不好了!阿媚姐姐上吊了!快来人啊!”   他们离了这里,直接回了公主府。   公主府的人得知公主回来了,都急忙迎了出来,唯独不见了阿媚。   这时管家已经请了大夫来给公主治伤诊脉,苏好意和幽荦就准备离开。   木惹儿公主特意叮嘱道:“八郎和幽公子都别走。”   公主府的侍卫急忙进去将阿媚救了下来,所幸救的及时,人并没有死成。   木惹儿冷冷地看着她说道:“将她给我看起来,不许再寻死!”   “你困,你就找地方睡去,我在这儿陪公主。”苏好意不理他。   “小耗子,你吃醋了是不是?”幽荦问。   又吩咐下人:“好生款待他们两位,这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说着还不忘朝幽荦飞了个眼。   “折腾了一宿,困死了,不如咱们两个睡觉吧?”幽荦看着苏好意坏笑着问。   “别别别,你还是放过我吧。”苏好意敬谢不敏道:“说真心话,我觉得你和公主挺般配。”   幽荦还要说什么,这时有丫鬟端上来热乎的点心和茶水。苏好意就一心一意地吃茶吃点心,根本不理他了。   “吃醋?吃谁的醋?”苏好意一头雾水。   “别装了,我都知道。你是看公主三番两次的打我主意,所以吃醋了。”幽荦胸有成竹地说:“你放一万个心,我心里只有你。”   这时已经黎明,苏好意倒头就睡,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怕姹儿姨担心,准备托王府的下人去楚腰馆告诉一声,没想到管家想的十分周到,早已经派人去了。   随后二管家过来十分殷勤地说道:“叫二位公子受累了,实在是感激不尽。公主已经服了药睡下。二位也到客房里去休息几个时辰吧!公主已经说了,这两天都要留二位在府中,有要紧的事随后和二位商议。”   之后就叫两个丫鬟,带着幽荦和苏好意分别到各自的房中歇息。   “权大人,这件事我是不能善罢甘休的。您看我是直接朝您说话还是另写了状纸到天都府去告状?”哪怕是活阎王,在木惹儿眼里只是个男人。   “公主可否告知详情?”权慕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而这时白鸦卫的人也早已经得到消息,权慕亲自来到了公主府。   众人都来到了会客厅,木惹儿公主经过一番休息,重新梳洗打扮之后,气色恢复了几分。   因为有权倾世在场,苏好意老老实实地缩在一边,恨不能找个洞藏起来,所以也不理幽荦。   “阿媚那妮子早跟他滚到了一处,我心里明镜似的,只装作不知道。以前那些公子哥们。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谁想这次那妮子居然动了真心,真不知那姓马的,对她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能让她死心塌地地卖命。”   “没什么不能说的,”木惹儿伸了个懒腰说:“前些日子,我跟那姓马玩了几次,新鲜劲儿一过就想跟他分开,谁知他竟然不答应。我当然不会买他的账,滇南王再厉害也打不到漠北去。谁知忽然有一天,他居然说自己想开了,我觉得也是好事。谁想他居然设计了阴谋的害我。”   木惹儿说道此处,幽荦朝苏好意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我在说什么来着。   权倾世听了木惹儿的话后叫手下把涉案的人都带进来,车夫、女尼、车夫,还有阿柔阿媚。   “当日究竟是怎样的情形你们都老实说出来,”权倾世冷眼看着那几个人道:“免得用刑。”   苏好意知道,木惹儿身边的丫鬟没几个是完璧,多和公主的裙下之臣有染。这种情形是避免不掉的,所以公主也看得开。   “那天我去神女庙,原本毫无防备。半路上阿柔吃坏了肚子去解手,阿媚妮子就趁机把我给迷晕了,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那地窖里了。中间他们用了什么手段,我也不是很清楚。”木惹儿咬牙道:“真是玩儿了一辈子鹰最后让鹰啄了眼。”   阿媚依旧是死也不肯开口,看样子她是豁出去了。   “回大人话,奴婢当时的确是半路上解了个手。离开的时候没发现什么异样,回来的时候公主也还在马车上啊。”阿柔认真回忆着当天的情形说道。:“后来是我和阿媚一同陪着公主进的神女庙的禅房,我们在外间侯着,公主一个人进了里间。”   “我可没去什么神女庙,在半路上就已经昏迷了!”木惹儿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难不成还有两个我?” 第96章 伶俐鬼一点就透   阿柔说完,女尼和车夫的口供都与之前相同。   权倾世冷着脸说道:“别以为你们不说实话,我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们这点伎俩还不够道行。”   他身上带着浓重的煞气,不怒自威。   “大人已经弄明白了不成?”木惹儿瞪圆了眼睛问。   “苏八郎,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权倾世没有直接回答木惹儿的话,而是叫着苏好意的名字问她。   “啊?!”苏好意忽然被点名,不禁有些错愕。   木惹儿的视线现在两人脸上打了个来回顿时了然,笑着转过脸向幽荦问道:“小达达,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幽荦见了这情形,心里有气,冷哼了一声,说道:“苏八郎一定知道,快叫她说吧!”   苏好意没办法,只好说道:“我都是乱猜的,多半不对。”   幽荦字放达,可这种叫法也只有木惹儿能想的出来。苏好意听了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权倾世何曾见过她笑靥如花的样子,虽然只是片刻,却美不胜收,一双鹰眼紧盯着苏好意,眸光深浓。   木惹儿听了点点头,说道:“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此时再看车夫,已经是满头的冷汗了。   木惹儿催促道:“你说就是了,我实在是想快些打破这闷葫芦。”   苏好意歪着头,纤细的手指在自己的腮上扣了扣,小巧晶莹的指甲十分可爱,慢慢地开口道:“我觉得首要问题在马车上,一定有辆和公主府里一模一样的马车。这样的话,只需找一个人假扮了公主,坐在另一辆车上。当阿柔姐姐去解手的时候,阿媚就趁机迷晕了公主,然后两辆车快速替换。原来拉公主的那辆马车被赶走,而另一辆坐着假公主的车则留在原地。这样阿柔姐姐回来后就不会察觉到有什么异样了。”   “那究竟是谁假扮的我?”木惹儿问道。   “我猜应该是她——”苏好意伸手指着那个女尼说道。   阿柔也恍然大悟道:“是了,公主,哦不,那个假扮的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当时天色很暗,她戴着帽子又把帽檐压得很低。只是奴婢当时绝想不到换了人,况且一路上都是阿媚搀着她,我在后头抱着包袱,并没有靠得十分近。”   她说完,苏好意接过话来说道:“不错,换做是谁也不会想到那么短的时间公主就被掉了包。”   “没错,没错,我在地窖的时候是赤着脚的,我还奇怪怎么我的鞋不见了呢?”木惹儿跳起来说道。   苏好意分析到这里,权倾世忍不住看着她赞赏地点了点头,幽荦见权倾世如此便忍不住使劲儿撇了撇嘴,权倾世转过头来冷冷地盯着他,幽荦立刻翻了个白眼。   那女尼也没了先前的镇定,整个人抖得很厉害,显然怕极了。   “以前我也没有在意,现在看来她的身形和公主的确有几分相似,况且天冷穿的厚又披着披风。不过他们做的已经很严密了,连阿柔姐姐都没有发现这是个假扮的。我知道阿媚平时负责公主的衣衫鞋袜,有她做内应,一定会提前偷偷准备一身衣服出来,只不过鞋子不能马虎,因为是露在外头的,不小心就容易出破绽。所以我猜那天他们一定把公主的鞋子脱了下来换上了。”   “亏你还是个出家人,我且问你,是谁买通了你?”木惹儿冷笑着问。   “是马二公子,他许了重金给我。”女尼到了此时不敢再隐瞒。   苏好意干脆不理他们两个,继续说道:“之前官府的人反复查看了禅房的门窗,确定只有进屋的痕迹,而没有出去的痕迹。所以这个假公主进去之后一定是脱下了公主的衣服鞋袜,藏好之后又多躲到了床下。当然,为了逼真,她还喝了迷药。这样既可以躲避嫌疑,又能迷惑众人。毕竟什么也不知道更不容易露出破绽。”   “公主,贫尼是一时糊涂,请你大发慈悲!”那女尼跪在地上哀求木惹儿公主。   车夫磕头如捣蒜,战战兢兢地说道:“公主饶命!是阿媚!她迷惑了奴才,她说只要我肯帮忙,就跟着我私奔。我真是一时昏了头就答应了她。那天的确是替换了马车,那个姓马的早就想要害您,准备了一辆一模一样的马车,拉车的马也都是纯白无杂毛的。除了赶车的人,没人会看出两匹马有什么不一样。”   “你这个狗奴才!”木惹儿越听越怒,一脚把车夫踹到了一边。然后走到一直沉默不语的阿媚身边,伸手端起她的下巴说道:“我还真是小瞧了你,你竟然有胆做出这样的事!可惜,为了个男人背叛自己的主子也实在太蠢。更可惜的是,那个马叉叉对你根本不会有半分真心,真是个可怜的人!”   “我就知道是那个畜生!你还做梦呢!经过这些事,我可知道那个马叉叉心狠手辣得很。等风头过了你不但得不到银子,还会被杀人灭口。”木惹儿公主冷哼一声说道:“你若是还有良心,到了公堂之上就给我实话实说!”   说完又转过脸去问车夫:“你又怎么说?”   木惹儿公主手腕上的镯子因为用力过猛也磕碎了,碎玉声铿然,反倒衬的屋子里更安静凝重。   这时阿柔急忙走上来查看公主有没有受伤,一面低声说道:“公主息怒,小心手疼。”   到了此时,阿媚只有咬紧嘴唇忍着眼泪一声不吭。   木惹儿公主看得火起,一巴掌甩过去,把她的嘴角打破了,流出鲜红的血来。   木惹儿公主深深呼吸了几下,气息渐渐平稳。转身向权倾世说道:“权大人,案子已经审清楚了,证人都在这里,您看什么时候把那姓马的抓过来跟我当堂对质呢?我可等不了太久。”   权倾世起身道:“这件事我须得向上峰请示,公主等我消息。”   随即让手下的人把涉案的一干人等都带回白鸦卫去监禁。   苏好意生怕他再叫上自己,紧缩在木惹儿身后。权倾世终究没有再叫上她,紧抿着薄唇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第97章 竟然如此没天理   哗啷一声,进贡的西洋穿衣镜瞬间跌碎成千万片,似成群的银鱼跃出水面。   西洋镜不同于铜镜,照人纤毫毕现,且不会生锈。但不好的地方就是太易碎。   木惹儿房中的这块西洋镜有一人多高,远渡重洋运到大夏,不是一般的珍贵。   然而木惹儿公主犹不解恨,又一口气摔了四个前朝的曜变盏,碎瓷洒落一地。   紧接着一双玉臂横扫过去,将梳妆台上的所有东西都扫到了地上,描金梳妆匣跌散了,里头的珍珠玉石爆豆子一般四处迸溅。   这一地碎珠乱玉,少说也得几万银子,当真是罪过可惜。   但众人谁也没阻拦,都在一旁静静站着,知道公主是气狠了,需得发泄一番。   木惹儿公主疯砸一气,直到精疲力尽了,犹气哼哼地大骂道:“马叉叉,狗畜生!你别得意!老娘早晚弄死你!”   然后就大声叫二管家,说道:“你快给我去找杀手去!找手段利落嘴又严的。那畜生不是要回南吗?半路上给我杀了他!把他那玩意儿割了喂狗!”   大管家去追那个假公主还没回京,二管家一脸为难地望着苏好意求助。   苏好意上前婉言姐劝到道:“公主千金之躯,千万息怒。那马驳十分狡猾,他一定防着这招呢!倘若您真的派人去刺杀他,一定会把他被反抓到把柄,变得被动,那就不好了。”   木惹儿公主美目圆睁,叽里咕噜说了几句本族话,大叫道:“没天理!没天理!我从小到大没吃过这样的亏,真是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么多人竟然证不死一个他!”   不怪木惹儿发怒,前一日权倾世向永王请示之后,永王说因为事涉两家王爷,有关乎公主的名节,最好还是私下审理,不上公堂。但为了显示公正,叫上了大理寺和刑部的人,滇南王也在场旁听。   木惹儿公主原本以为胜券在握,一定能将马驳置于死地。毕竟有那么多证人,况且还有人亲眼看到他行凶。   哪想那马驳竟然死也不肯认账,证人带上来之后,他一概否认。   他说不管是那两个丫鬟还是车夫,都是公主府的人,自然是合起伙来陷害他的。木惹儿是主子,自然叫他们怎么做都成。   那个女尼倒也没有翻供,但马驳说:“你说我买通了你,我还说是公主买通了你呢!你可有证据是我给你的银子吗?那银子又不会说话,还不是在谁手里就跟谁的姓。”   轮到优幽荦和苏好意作证那天在地窖里看见了他凌虐木惹儿公主,马驳更是不屑,说道:“你们一个是龟奴,一个是独眼龙。你们的话岂能信?且又跟公主亲密,自然会帮着她一起来诬陷我。”   而其他能找到的线索目前也都断着,相关的人不是死了就是不见了。   其实如果想查个水落石出也不是不能,毕竟哪个人会乖乖承认自己犯了罪呢?   要命的是刑部和大理寺的几位官员也跟着和稀泥,一个劲儿的打太极。   最后竟然得出这样的结论:没有确凿证据,不能判马驳有罪。绑架公主的应是另有他人,会继续查下去,等到有了消息,自然会给公主一个交代。   宣布完就当着木惹儿公主的面把马驳给放了!这实在让木惹儿公主难以接受。   但永王为了表示安抚,派人送了许多珍宝首饰给公主。结果被暴怒的木惹儿公主当场扬了,指着那几个人的鼻子大骂了一通,怒冲冲地回府来。   此时木惹儿犹不解气,说道:“永王那个老狐狸!一定是他指使那几个当官的糊弄我。否则就凭刑部和大理寺的几个人绝不敢对我如此。哼!他滇南王不好惹,难道我们塞北王就好惹了吗?!回头我就叫我父王带着本族的铁骑从草原杀过来,砍了那老狐狸的头!再把马家杀个鸡犬不留!”   二管家听了,吓得跪下说道:“公主殿下,快别说了!这话要是传出去,可是会惹祸的。”   苏好意也安抚了半天,等到木惹儿稍微气消些才离开。   幽荦没敢跟着苏好意到公主府来,怕公主盛怒之下拿他发泄。   永王府书房内。   权倾世笔直地站在那里,他身形劲瘦,整个人像一把玄铁利刃。   永王爷坐在太师椅上,正在观赏紫檀书案上的一盆素心荷瓣兰。   那花十分稀有,从来都是有市无价。   过了许久,永王才开口道:“公主府的那几个下人,你想办法都慢慢处理了吧!手段要干净一些,别让人抓住把柄。免得不好交代。”   “王爷……”平日里冷却桀骜的权倾世在永王面前也不敢造次,只能欲言又止。   “怎么?难道你还想查下去?那羞花公主平日里是个什么样子,京城尽人皆知。为这样一个女人犯得上得罪滇南王吗?”永王爷看了权倾世一眼。   他生了一双象眼,本来显得十分和蔼,但那眼神却冷冰冰的,仿佛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条狗。   “凡事都应以大局为重。难道为了捉个虱子,要把整件袍子都烧掉吗?”永王的口气轻描淡写:“当然了,羞花公主那边该安抚还是要安抚,毕竟她是塞北王的爱女。这些都不用你操心,你只要把我交代给你的事做好就是了。”   权倾世微微垂下头,答应了个是。   这个字,是他在永王面前说得最多的字。   “玉山的生辰快到了,”永王望着墙上挂着的一幅荷花说道:“你手下的人脚程快,让他们替我去送一趟寿礼吧!”   永王口中的玉山,是他的妹妹、当朝皇帝的姑姑,玉山公主。   她与永王不是一母所出,年龄相差甚大,但永王对这个妹妹却自幼偏爱有加。   玉山公主幼时便去了灵台山清修,为太后,也就是永王的生母祈福消灾。   如今已经过去八年,再有两年就要回京了。   永王总揽朝政,日理万机,但他每年都一定会去一趟灵台山探望玉山公主。   因此,这位公主虽然长期不在京城,但名声最盛。   主要是因为太后和永王都宠爱她的缘故。 第98章 带你去见老朋友   苏好意从公主府出来,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虽然她没像木惹儿公主那么激愤,但心情也很不好。   没情没趣地往回走,没出去多远,就被幽荦给截住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苏好意戴着灰鼠皮的帽子,遮住了发髻和额头,露出半张雌雄莫辨的俏脸。   幽荦眯缝着眼看着她,好半天没说话。   苏好意转身就走,幽荦一把拉住她,说道:“我一直在这儿等你,你吃饭了吗?”   “等我做什么?”苏好意问他:“我哪有心思吃饭,公主气成那个样子,我劝了几句。不过你别急,公主改天一定会好好设宴款待你的。”   “我哪儿也不去。”苏好意对幽荦的提议丝毫也不感兴趣:“你找别人去玩儿吧。”   “保证不让你后悔,”幽荦无赖似地挡在苏好意身前,不让她迈步:“咱们去送送老朋友。”   “我可不去,”幽荦道:“除非你陪着。”   苏好意知道他没正经,不想再多说,可幽荦不让她走,拦着说道:“你跟我去吃饭,吃完饭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你要去找他?你想做什么?”苏好意后退了一步问。   ——   “你觉得这位马二公子如何?”幽荦不答反问。   “谁跟你有老朋友?”苏好意不信他的:“要去自己去。”   “马二公子呀,算是咱们老朋友了吧?”幽荦凑近了小声说:“我可打听到了他们要连夜离京。”   “你的意思是追上去找他的麻烦?”苏好意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幽荦:“你没说胡话吧?马驳是跟着滇南王一起离京,身边的护卫有好几百。”   “侍卫再多在我眼中也不过都是泥塑土偶罢了。”幽荦语气狂傲地说道:“今夜就让你好好见识见识你幽荦哥哥的本事。”   苏好意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要是就让他这么走了,你心里一定意难平吧。”有幽荦挑挑眉问苏好意。   “那你跟我说说你要用什么法子教训他?”苏好意还是不信幽荦能够奈何得了马驳。   “就靠它。”幽荦笑嘻嘻地从怀里拿出那根笛子来,在苏好意面前晃了晃。   “成,那你自己去吧,我等你好消息。”苏好意说着把幽荦推到一边,夺了路就要走。   “你若是不同我一起去,我才不去呢。”幽荦在她身后懒懒地说道:“你以为我是要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吗?我生平最不屑的就是做这些事。不过是为了向你显示一下我的本领,你若不去,我给谁看呢?”   幽荦这么一说,苏好意心中忍不住一动,说道:“你最好别骗我,我就跟着你去,看看你怎么收拾他。”   “人是铁饭是钢,咱们吃了饭再去。”幽荦见苏好意答应了,别提多高兴。   “又要用那只色猴子?”苏好意见了摇摇头撇嘴说道:“你训一只猴儿也怪不易的,把他送上门去让人弄死,岂不可惜。”   幽荦笑骂道:“你个小耗子,整天咒阿豆。这次不用它上场,不过保证精彩。可如果你不去的话,那就算了。不过依照马驳那不知悔改的性子,只怕还会有更多女人遭殃。”   也不过一刻钟左右,滇南王他们就来到了。   凡是出京远行的人,都要在十里亭饯别,这是几百年的规矩。   两个人简单的吃了饭就出了城,这时也不过才掌灯。   他们来到京郊的十里亭,躲在了一块大石碑后面。   苏好意认得这个人是吏部员外郎,听说是个极滑头的家伙。   滇南王说了什么苏好意没心思去听,低声问幽荦:“接下来要怎么做?”   把滇南王送到十里亭的有不少当朝权贵,苏好意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马驳,因为他个子高,很是显眼。   “王爷走的真是仓促,我们都没来得及好好准备,”一个又矮又胖的官员说:“只能在这里略备水酒给您践行了。”   “原来你不瞎,”苏好意道:“那干嘛总一副独眼龙的打扮?”   “我这胎记实在别致,看过的人都会记得很牢,这样子多不好,不如蒙起来。”幽荦笑道:“你说是不是。”   幽荦不说话,先把蒙在左眼上的黑布取了下来。   苏好意一下就愣了,幽荦笑道:“如何?你幽荦哥哥的俊颜不输司马楚吧?”   苏好意见他做出吹笛子的样子可又听不见声音,觉得很奇怪。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又等了一会儿,见幽荦还在那里装模作样的吹,依然没有声音。   幽荦左眼皮上紫鸢花样的胎记的确与众不同,这记号的确会带来不便,尤其是做坏事的时候。   “睁大眼睛别出声。”幽荦从怀中摸出了笛子,横在嘴边。   苏好意觉得如果有聋子看到幽荦如此,必定以为他在吹一曲十分激越的调子,可其实什么声音也没有。   就在苏好意准备站起身悄悄离开的时候,忽然发现马驳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苏好意忍不住在心中想这家伙又在装神弄鬼了,我也真是,为什么信他的呢。   幽荦神情肃然,一双眼睛紧盯着远处的马驳,手指越动越快。   突然他疯了一样掐住了胖胖的员外郎大人,并且抓住他的脚踝,把他倒着提了起来。   众人有劝的,有上去拉的。   因为那边有人开始询问:“二公子,您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马驳原本是坐在那里的,此时已经站了起来,他的脸色和神情都特别吓人,那感觉就像……就像中了邪一样。   员外郎叫的杀猪一般,拼命挣扎,无奈他根本挣不脱马驳铁钳般的大手。   “还不快上去把朱大人救下来!”滇南王对手下的侍卫喊道。   但马驳却不为所动,面目扭曲狰狞,仿佛面对的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贱人!不肯安分守己!让我卸了你的脚踝,省得你到处乱跑!”说着就掏出匕首要把员外郎大人的脚踝卸下来。   在这之前,他已经极力喝止马驳松手了,但他的这个儿子如今却一点儿也不听他的话。   尽管马驳的力气极大,但架不住人多,众人将他死死地压制住。   员外郎心有余悸,吓得躲开老远。   “全天下的女人都是贱人!”马驳声嘶力竭地怒吼:“我要把你们都杀光!” 第99章 七经八脉多一脉   “二少爷怕是撞客着了,”有人说道:“要不请高僧来做法吧!”   “高僧也救不了他!咯咯咯……”马驳嘴里忽然发出了女子的声音,这让众人更加惊恐诧异。   “我们死的好惨啊!让高僧来帮我们超度吧!”马驳阴森森地说道:“我们十一个姐妹呢,每个人都要给念七七四十九遍往生咒才行,少一遍都不成。”   此时已经农历十四,月光映照下的十里亭显得鬼气森森。   马驳的发髻在挣扎中散开了,头发遮住了半张脸,让他看上去更加骇人。   “驳儿,你这是怎么了?我是你父亲啊!”滇南王想要唤醒儿子。   “王爷,你不记得我啦?”马驳忽然柔声向滇南王说道:“我是红萼呀!”   “你……”滇南王似乎被吓到了:“你是哪个红萼?”   “就是那个唱杨柳枝最好听的红萼,您不是最喜欢听我唱了吗?您还赏过我一支珠钗呢!”马驳神态娇羞地看了滇南王一眼:“想起来了吗?”   “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滇南王的一个侍从惊恐地问道。   “是啊,我是死了。可我投不了胎,好苦啊!”   “那你也不要缠着二公子。”   “是他害死的我,我只能缠着他。”   “别胡说!”   “我没胡说,你们都以为我是被土匪抢上山折磨死的。其实我是被二公子给杀的,他还把我的脚踝骨剔下来,和其他姐妹的一起做成手串带在身上,让我们永远陪着他。”   “还有我,我叫春珊,是王府玉工穆俭的小女儿,二公子说他喜欢我,我把自己给了他。可眼看着肚子大了,他又不肯娶我,我爹娘只能把我嫁给别人。二公子说我水性杨花,把我骗出城杀了。”   “还有我……”   “还有我……”   “不要让他再说下去了!把他的嘴堵住!”滇南王意识到大事不妙:“驳儿中了邪胡言乱语,赶快找人给他驱邪!”   “咯咯咯……”马驳笑得诡异瘆人。   他轻快地跳起来,像女人那样扭捏的跑着,但是却十分灵活,谁也抓不到。   “没有用的,我们今天就要带二公子走。”马驳边跑边说:“我们不离开他,他也不许离开我们!”   苏好意这时已经看傻眼了,说实话,她长这么大小还没遇见过这样的事。   幽荦这时已经把笛子放下了,借着月光打量着苏好意。换做平时,她一定不会让自己长久地看着她的脸。   苏好意的眼睛灵气和媚气各占一半,哪怕侧着看也依旧美得很。   最迷人的还有那张小嘴,唇瓣永远那么粉透润泽,宜嗔宜喜。   “马驳怎么会变成这样子?”苏好意向幽荦求证:“喂,你发什么呆?”   幽荦被她推了一下,回过神来,说道:“这当然是我的功劳了,我可是言出必行。”   “你就那么比划两下,他就中邪了?”尽管是亲眼所见,苏好意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这里头是有大学问的,小耗子,我之前就说让你拜我为师,怎么样,心动了吧?”幽荦得意道。   “我可不敢,你这法子也太邪门儿了。”此时苏好意还真有点儿怕他:“你该不会是给马驳下蛊了吧?要不然他怎么会那个样子?”   “哼,我要是会下蛊,早给你下蛊了。”幽荦哭笑不得道:“咱们快点儿回去吧,城门要关了。”   “那他会怎样?”苏好意指了指依旧在折腾的马驳问。   “他熬不过今晚的。”幽荦语气轻松地说道:“不信的话,明天你就能听到他的死讯了。”   两个人悄悄地走远了,那边正乱着,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这法子这么管用,那天咱们去救木惹儿公主的时候,你怎么不用呢?”苏好意不解。   “不怕跟你讲,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也是个大夫。”幽荦挺了挺后背说道:“不过也通巫术,因为巫医不分家。其实,有的人在七经八脉之外还有一脉,叫做鬼脉。”   “鬼脉?那是什么东西?”苏好意听得一头雾水。   “所谓的鬼脉,就是能够与幽冥之物相勾连。还记得咱们第一次在街上见到马驳,当时他手上带了一串东西。”幽荦提醒苏好意:“我一看就知道那是人骨。”   “很多崇佛的人也会佩戴人骨的念珠或手串。”苏好意道。   “话虽如此,但一般人佩戴的人骨念珠和手串往往都是得道高僧或比丘尼圆寂后的骨殖做的。马驳手上戴的那串一看就是年轻女子的骨头,你可曾听说年轻圆寂的得道女尼么?”幽荦反问:“他刚刚说的话你听见了。喜欢把女子的脚踝骨剔下来,打磨后做成手串。还记得当时咱们在地窖外面看到他抓住木惹儿的脚踝,应该也是想剔她的脚踝骨。”   “连什么样人的骨头你都看得出来?”苏好意悚然而惊:“说明你平时就没少看过这东西。你该不会也像马驳一样,做过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吧?”   “那还用说,我见过的可比他见过的多了。”幽荦竟没否认:“不过我研究的那些都已经是枯骨了,为的是提高医术。”   “好了好了,我最怕这些。你又把话题扯远了,你还没回答我,那天在地窖里为什么不用这招呢?”苏好意道。   “你看我的笛子好像无声, 其实只不过是人听不到而已,是吹给鬼听的。”幽荦得意的说:“换句话说,就是要引发他的鬼脉。那天在地窖里,一没月光,二来又太狭窄,根本没法引来灵物。所以就不能用。”   “我不信。”苏好意坚决地摇头:“兰台公子说,世上根本没有鬼。”   “你听那胎里坏的做什么?”幽荦简直听不得司马兰台的名字:“他又不是这方面的行家。”   “那你跟我说实话,别装神弄鬼的。”苏好意道。   “行行行,就知道瞒不过你。”幽荦叹口气说道:“鬼脉那东西听上去玄之又玄,其实就是一个人心怀的鬼胎。我断定马驳身上有很多条人命,那些可怜的女人虽然死了,可马驳却记得所有的经过。我吹的鬼曲会激发他心里的这些过往,他不是想要这些女人一直陪着他吗?所以在他心里,这些女子从来也没有离开过他身边,那就让她们一一现身好了。”   “这法子也太可怕了,简直杀人于无形。”苏好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我还是离你远些好,免得哪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第100章 不准你上她的床   “你怕我做什么?我又不要你的命!”幽荦气道:“早知道你是个最没良心的!我好歹也算为民除害,你竟然过了河就要拆桥。”   “谁让你的法子那么邪门儿?”苏好意振振有词:“换成谁不怕?”   “你又没有鬼脉,那法子对你不管用的。”幽荦道:“你怎么就不信我呢?”   二人一同回了楚腰馆,众人以为他们去外头玩儿了,也没人多问。   果然,第二天一早,滇南王次子在郊外暴毙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木惹儿听了拍手称快,窝在心里的气一下子就全消了。   姹儿姨对幽荦不错,还叫人又添了几道小菜上来。   “今天外头冷得很,没事别出去了,赶到年节底下别添了病,”姹儿姨嘱咐苏好意:“各处的礼也送得差不多了,回头你再看看,有没有落下的。”   苏好意一边吃粥一边用鼻子嗯嗯着答应。   她可不知道这事是幽荦做的。幽荦也再三叮嘱苏好意绝对不能说出去,要为他保密。   不过他自恃有功,赖在楚腰馆不肯走。   ——   这不吃早饭的时候,他就非赖在苏好意跟前,惹得苏好意端了碗跑去姹儿姨屋里,幽荦脸皮厚,也跟过去了。   吃过了饭,苏好意回房,幽荦紧跟着,苏好意急忙关门。   幽荦把脚夹在门缝里不让她关,说道:“我有要紧话问你。”   苏好意见他说得郑重,就把手松了松,说道:“那就站这儿说。”   姹儿姨又向幽荦道:“幽公子也穿厚些吧,我看你的衣裳有些薄呢!”   幽荦笑道:“我天生的血热,不怕冷。”   苏好意听了就对着碗撇嘴。   苏好意最不爱提自己的身世,所以很不耐烦,气得给了幽荦一脚。   本来踢得不重,但幽荦趁机耍赖,装模作样地哀叫,然后躺到苏好意床上不肯起来。   “苏八郎打人啦!哎哟哟!腿断了!”   幽荦却趁机侧身挤了进来,笑嘻嘻道:“我知道姹儿姨不是你生母。”   苏好意不屑:“世人都知道,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幽荦一只眼盯着苏好意的脸,赏玩她的神情:“我还知道你父母双亡。”   “吉星?!”苏好意看清来人,惊喜极了:“你怎么来了?!”   吉星不答苏好意的话,指着幽荦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在八郎床上!给我起来!”   吉星刚从外头进来,长睫毛上的霜花还没全化,鼻尖冻得红红的。   “你给我起来!”苏好意上去扯他:“不许躺我床上!”   幽荦就是要逗她过来,伸手一拉,苏好意站不稳一下扑了上去。   “你们干嘛?!”一个人风似地冲进来,像抢命一样把苏好意扯了过去。   说着鞋也不脱,爬到床上去,企图把幽荦挤下去。   幽荦扯开苏好意的被子裹在身上,故意气吉星:“我不但躺她床上,我还盖她的被子呢!”   “你给我松开!”吉星疯了一样往回夺:“死瞎子!不准你动八郎的东西!”   幽荦懒洋洋躺在床上,支着头道:“我就爱在她床上,怎么了?”   说完还来回滚了两下。   “放屁!”吉星暴怒道:“只能我在她床上!”   那俩人光顾着抢被子,根本没察觉苏好意已经离开了。   幽荦扯着被子问吉星:“你是谁家孩子?你才多大啊就到这地方来?”   吉星瞪着乌溜溜的眼睛,拧着鼻子道:“我七岁就来了,你管我!”   吉星这家伙凡是跟苏好意相关的他都死命护着,对着幽荦一通拳打脚踢,幽荦就用被子去挡。   “不准伤了吉星!”苏好意警告幽荦:“他掉根头发我就撅了你的破笛子!”   看这俩人轻易不能开交,苏好意便出去了。   等苏好意再上楼,只见吉星被幽荦用被子卷了起来,还在外头捆了几道,塞在床里侧。   幽荦自己躺在外侧,怀里抱着一个靠枕。   两个人都睡着了。   “小孩子家家别跟着瞎搅和,”幽荦摆出一副长者的架势教训道:“这床我躺躺怎么了?”   “这床只能我睡,”吉星咬牙切齿道:“你算哪根葱?!”   “呵!不给你点厉害瞧瞧还真不知天高地厚!”幽荦忽地坐了起来。   这两个人在苏好意床上睡到了下午,吉星被尿憋醒了,自己又动不得,就喊幽荦:“死瞎子!给爷解开!”   幽荦清醒了片刻,坏笑道:“你好好回答我的话我就放开你,八郎平日里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习惯么?”   “你解开我再说。”吉星急于脱身,但又不愿告诉他。   苏好意翻了个白眼,又回身下楼,穿了披风出门去了。   吉星为了跑出来见苏好意,昨晚都没怎么睡,本来就打算见了苏好意要和她一起窝在床上说说话然后补眠的。   幽荦昨夜出去了一次,天快亮才回来,也没睡足。   “你先说!”   “你都要憋不住了,还不快说,否则就要尿裤子了。”幽荦坏笑。   吉星哼一声道:“本少爷不用你这瞎子了!”然后大声道:“谁要画新妆?!快来救我!”   “你说了我就解。”   “你解了我再说。”   “你先解!”   上次她询问司马兰台哪天有空,要治席感谢。   兰台公子说不必去别的地方只要在医馆后院烤肉即可,至于时间,随苏好意的便。   苏好意于是就找了家知根底的肉铺,买了几斤上好的鹿肉,连带些别的东西,都提着去了兰台医馆。   楚腰馆的姑娘盼吉星都盼了好久了,听得这一声,都连忙跑进来,差点没把幽荦踩死。   ……   苏好意无处可去,干脆去了兰台医馆。   “幽公子来京有几个月了,常来咱们这儿,不过他出手虽大方,却哪个姑娘也不碰。”阿染说道。   莺哥儿道:“早出门去了,没说去哪里。”   吉星垂头道:“都是那死瞎子搅的!他到底怎么个来历?”   吉星解了手,忙找人问苏好意在哪里。   “他就喜欢往八郎跟前凑。”阿熏接着说:“怕是个好男色的。”   吉星心中警惕,生怕幽荦对苏好意不轨。 第101章 试看金娃对玉郎   静室茶烟袅袅,只有写字的沙沙声,如蚕食桑叶。   清丽工整的蝇头小楷落在秋月白的纸上,苏好意几乎看痴了,忘记了磨墨。   司马兰台正在整理医案,把自己遇到的疑难杂症及诊治办法都详细地记录下来。   苏好意自告奋勇帮磨墨,她左手牵起右边的袖子,右手磨墨,露出三寸左右的纤细手腕,欺霜似雪的白。   桌案上摆着一盘桂圆,大约是堆得有些满,其中一颗忽然就骨碌碌掉到了桌下。   苏好意连忙放下墨条,低头去找那颗桂圆。   司马兰台停了笔,不着痕迹地伸手护住了苏好意那边的桌角,怕她抬头的时候撞到。   随后墨童进来掌灯,司马兰台刚好写完了一页。   苏好意笑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苏好意并没有注意到司马兰台的举动,笑嘻嘻地将那桂圆从桌底下拿了出来。   司马兰台实在太爱干净了,哪怕是桌下面也都一尘不染。   ——   墨童也说:“太阳一落山越发冷起来了,我左右闲着无事,不如把公子送回去。”   可苏好意一般情形下都是走着的,因此笑着拒绝了墨童的好意。   她今天不到中午的时候从楚腰馆跑来,给司马兰台烤了鹿肉,又陪着他写医案,看看天色晚了,便提出告辞。   “路上小心,披风要裹严。”司马兰台叮嘱道。   “他还在吗?”苏好意问。   “早走啦!你也不想想他能留到这么晚吗?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那小模样儿可怜死个人了。”软玉心疼地说。   好在回楚腰馆的路是顺风,饶是如此,也觉得这天实在寒冷。   回到楚腰馆,软玉恰好在门口,问苏好意道:“你这一大天都跑哪里去了?吉星少爷疯了似的找你!”   “阿弥陀佛,他不来最好了。”苏好意忍不住念佛,天知道幽荦有多讨人嫌。   这时写画本子的阿金走了过来,他生得又黄又瘦,手里拿着新写的话本子,对苏好意道:这个给你看看,过两天给我说说,可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谁叫他们两个狗扯羊皮似地胡闹,”苏好意无奈道:“后来是怎么收场的?”   软玉说话之前忍不住笑了一会儿,说道:“吉星少爷到底是咬了幽公子一口,幽公子到底大几岁,没跟他一般见识。后来有事就走了,到现在也没见回来。”   姹儿姨正在那里穿佛珠,见她进来就说:“快天黑的时候公主府来人下帖子,请你后日去那儿赴宴。把幽公子帖子也一并送过来了,你想着到时候给他。”   苏好意拿过帖子来打开一看,给自己的那张字迹娟秀,一定是公主府里那个叫文蝶的侍女写的。而幽荦的那张字迹稚拙,开头便呼“小达达”,一看就是公主亲自写的。   “我正无聊呢,这个一会儿就看。”苏好意笑着接了过来。   又跟几个熟识的客人打过招呼之后,苏好意才上了楼。   “娘干嘛这么问?”苏好意装糊涂装得最好。   “我这两天心里就有点儿犯嘀咕,只是幽公子在这儿,我不好多说,”姹儿姨道:“虽然不该背地里讲人坏话,可幽公子治病的法子你也见了,多少都带着点邪气。所以我就想,马二公子的事是不是跟他有关?我记得那天晚上你们两个是一起出去了的。”   “我知道了,娘。”苏好意一边把帖子收起来一边说:“我先去洗个澡。”   “你先别走,我问你:听许多人都说那马家的二公子是遭了报应,这中间没有咱们什么事吧?”姹儿姨低声问苏好意。   “那就好,”姹儿姨听了放心道:“和你们没关系就好。那马家岂是一般人家?万一到时候查出什么来可就糟了。”   苏好意又安抚了姹儿姨几句,才回自己的房间。   听了姹儿姨的话苏好意心里想道:我的娘,你可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   可这事是不能说实话的,于是笑道:“就幽荦那点本事,治点儿小病小痛纯属歪打正着。要做下那么大的事,得多大本事?那天晚上我们到外头去看放焰口了,根本没见马驳。”   “越发的心大了,把姐妹妹的心意都给弄丢了,”苏好意很是懊恼:“多半是回来的路上走得急,风太大,金龟落在地上我也没听见。”   “丢就丢了吧,赶明儿姐妹们再攒份子给你重新打一个就是了。”阿染用肩膀轻轻撞了苏好意一下说:“别愁眉苦脸的了。”   换衣裳的时候,伸手去解衣带,发现挂在腰上的小金龟不见了,忙楼上楼下的找。   楚腰馆中的众人也都帮她找,却到底没找见。   墨童又问:“都这时候了,公子还回府去吗?”   司马兰台应道:“不回去了。”   兰台医馆。   墨童走了进来,缓声说道:“公子歇歇吧,都写了快两个时辰了。司马兰台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笔搁在笔架上,拿起茶盏来饮了一口。   墨童在一旁站着,一眼瞥见桌下有黄澄澄的一物,连忙上前捡起来。托到手上,向司马兰台笑道:“公子快看,苏公子的小金龟落在这里了。指不定怎么找呢!”   司马兰台伸手拿过来,见着小金龟只比铜钱略大些,赤金打就,两只眼睛嵌的是小小的红宝石,憨态可掬。   “那我就让毛婆婆灌了汤婆子给您拿进来。”墨童说着就要出去。   “不必了,”司马兰台说着站起身:“屋里有熏笼就够了,太热了不好。”   墨童打量了自家公子的神色,试探着说道:“这么晚了,小的也懒得出门了。不如就把它放在这儿吧,等苏公子哪天自己来寻。”   司马兰台听了,微微颔首。   墨童又说:“小的先去看看前后门关牢了没,毛婆婆年纪大了,可别摔了。”   等他出去再进来发现公子已经宽衣躺下了,墨童放下床帐,准备把灯移出去。   拿灯盏的时候见司马兰台的玉佩解了下来就放在桌案上,苏好意的小金龟并排放在一边。 第102章 世子爷如何交代   城郊的落魂坡是一片乱葬岗,埋的都是穷人和死囚犯。据说这一带晚上常常闹鬼,凡是从这里经过的人都吓得失魂落魄,因此便有了这个名字。   这晚本来应该有月光的,应为才过了十六,但因为阴天,所以一片漆黑,只有鬼火荧荧,在黑暗中倏忽飘闪。   寒风呼啸,幽荦修长的身影并未全然隐没在暗夜中。因为他衣襟上的绣纹闪着暗淡的荧光,猴子阿豆跟在他旁边,蹲在一枝横斜的树杈上,一动不动。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踏着荒草积雪赶来,来到幽荦面前,恭敬行礼。   幽荦听了就说:“云符长老那消息多半不对,那个舍利子我见了,怎么看怎么也不像传闻中的上清玉珠。貘女也是奔着那东西来的,可惜她也是个蠢货!”   “上清玉珠里的秘密需得参悟,不大能一眼看穿。何况将那舍利子带回去,总归是个交代。您不知道,另外几位可虎视眈眈的呢!就您在京城的这些日子,大巫山里已经闹了好几次了。”这女子的语气有些急切,显然很替幽荦担心。   这二人看身形应该是两个女子,只是她们仿佛不怕冷似的,连披风都未穿。   “世子爷,尊主遣我们两个出来,询问那东西可到手了?催着您快些回去呢。”身形高挑的女子说道。   “你懂什么,顶好是连人带珠子都拐回去才划算。”幽荦摸着下巴边笑边说:“那上青玉珠不过是个死物,人才是活宝贝呢!”   高个女子推了矮个女子一下,说道:“我说什么来,世子必定是被谁绊住了脚,舍不得回去。否则哪里用这么久呢?!”   幽荦嗤地一笑,说道:“我不怕没法子交代,把那东西拿过来的确不难,可是惊动了那人就不好了。那几个蠢货要真有本事,早就应该拿了上清玉珠献给我父亲,何须我亲自出马呢?”   ——   另一个个子稍矮身形娇俏的女子说道:“这可是奇了,世子爷不怕尊主怪罪,反倒怕惊动一个俗人?这话说出去只怕没人肯信吧?”   “少背后嚼舌头了,你们先走,到夫子崖等我,我很快就回去了。”幽荦说道:“我进城告个别就走。”   那两个女子听了幽荦的话不敢不从命,有些依依不舍地走了。   矮个女子娇嗔道:“世子也太花心了,您的那十几位姬妾都求我们快把你带回去呢!我倒想见见,那人生得个什么模样,能把你迷的神魂颠倒。”   “都怪咱们没见过世面,我偶尔听长老们提起当年的掌坛巫女,据说是天下少有的绝色。那人既是她的后人,想必也是绝色了。”高个女子说道:“世子爷腻在温柔乡里,自然就不想回去了。”   苏好意今天穿的是一身石榴红的丝绵箭袖,宽带束腰,显得她身姿伶娉。脖颈细而长,像春天水边的白芦芽。她的脸很小,但骨相大气,因此显得五官十分舒展。侧脸的时候能看见微翘的鼻尖,俏皮又机灵。   苏好意没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她摘下左边的床帐,又去摘右边的,才看到幽荦站在门边。   苏好意早起吃过饭,开始摘屋里的床帐和窗帘,这些东西年前都要清洗干净再挂上的。   幽荦倚在门口,双手抱肩,静静地看着她。   “跟你说,你若去便去,不去的话,也请亲自去向公主说明。”苏好意道:“太失礼了总不好。”   “我要回去了,跟你道个别。”幽荦开口道。   “昨晚没见你来,”苏好意回身拿了一张帖子递过去:“这是公主亲笔写的帖子,请你去她府上做客。”   幽荦脸上带着笑,但并不伸手去接。   “你家离得很远吧?”苏好意问:“这次回去是不是很久都不来京城了?”   “你舍不得我啊?”幽荦的眼睛亮了起来。   苏好意脸上闪过惊讶的神情,但随即就平静下来,笑道:“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呢?”   “跟你告个别就走了。”幽荦道:“我这人一向不喜欢啰嗦。”   “别别别,”苏好意连连摆手:“令尊令堂都健在吧?父母在不远游,你还是好好在家孝亲奉上吧。”   说着下楼去准备点心了,幽荦本还想和她单独说说话的,苏好意却与他无话可说,干脆把他要走的消息告诉给了馆里的姑娘们。   “别闹了,”苏好意笑得坦坦荡荡:“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帮了我们不少忙。总归应该谢谢你。你这说走就走,也没准备什么礼物送给你,我去给你拿些点心,路上吃吧!”   “你不用舍不得我,我明年还来。”幽荦道。   “这幽公子出手实在大方,长得也不赖。”软玉说道:“可就行事做派太古怪,让人不敢多亲近。”   “我看还好,总比那些伪君子强的多。”阿染走过来说:“不过我见的人也算多了,到底有摸不清他的底细。看他这样子既不像是做官的,也不像是做生意的。”   幽荦这人虽然不合苏好意的意,可馆里的其他姑娘却不少对他有好感的,听说他要走了都过了告别。   姹儿姨也过来送行,幽荦一时分身乏术,被众人缠不过,干脆提前动身了。   幽荦离开,她心里觉得蛮轻松。苏好意最不耐烦死缠烂打,她觉得有些人就应该当断则断,否则只会徒增烦恼。   这些人说话,苏好意就像没听见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   “谁说不是呢!说他是跑江湖的吧,好像也不准。”阿熏附和道:“我倒是觉得他这样子十分吸引人,可惜他的心思半点儿也没在我们身上。”   “年节的东西还差些没置办,”姹儿姨对苏好意说:“你得空盯着他们都买了。我这两天身上累的很,懒得操持了。”   “娘,你歇着吧,不是还有我嘛!”苏好意连忙答应:“我今天看看有什么急需的,叫他们都买了。明儿我从公主那儿回来再看剩下的,总要这几天都办完。”   姹儿姨对苏好意没什么不放心的,这些年很多事都是她负责料理,早已经练出来了。 第103章 心直口快蛮公主   夜深了,姹儿姨带着个小丫头拿着汤婆子进来,苏好意正倚在床边看阿金的话本子。   “别总在灯下看书,当心看坏了眼睛,”姹儿姨道:“快睡吧!”   苏好意听了,连忙将书放下,说道:“娘也歇着去吧!外头没什么人了,还剩下些杂事叫那几个孩子一收拾就得了。”   姹儿姨道:“我已经叫人把门都关了,你也不必再下去看,被窝都捂热了,一折腾又冷了。”   姹儿姨替苏好意关上了门,苏好意吹了灯就睡下了。冬季夜长,能睡得很足。   那个第二日,红日透窗,苏好意才慢慢地起身,梳洗过了,换上一身新衣。   “装两盒吧!”苏好意含糊地说道:“反正到了那里也是先喝茶吃点心。”   姹儿姨一边把菩提子念珠系在衣襟上一边说:“昨儿海府派人送了年礼过来,两篓大螃蟹,两篓风干黄鱼鲞,还有不少江南的果子。咱们也得打点回礼,千万不能太简薄了。”   姹儿姨也吃过了早饭,叮嘱苏好意道:“记得公主爱吃酥油卷子,早起我叫郑妈他们做了些,你拿些过去,多少算一份心意。”   苏好意答应着伸手捏过一只卷子放进嘴里,刚出锅的酥油卷子又香又甜,十分可口。   姹儿姨忙对苏好意说:“把你那海龙皮的褂子找出来穿上吧!靴子也穿厚些,叫小丫头把你新做的那双絮貂绒的靴子拿来。”   ——   说实话,苏好意的身份虽低,可吃穿用度上从不曾亏欠一点儿。姹儿姨是真的疼她。   “我知道,过两日亲自带人送过去。”苏好意应道:“顺便看看珈官小侄儿。”   娘两个正说着话,龟奴小三子从外头跺着脚跑进来,一边搓手一边说:“这天真是冷死人,要出去可一定得多穿。”   苏好意临出门时,姹儿姨又叫住她,拿了条抹额给她戴上:“额头怕风,戴上这个。”   这是公主府的马车已经到了门前,苏好意便出去了。   “娘也要多穿些,虽不出门,可寒气还是会从门窗透进来,得当心。”苏好意道。   “我知道,你只管去你的,”姹儿姨笑道:“别回来的太晚。”   “他家在哪里?”木惹儿追问。   “这个我还真不知,”苏好意一摊手:“他也从不提起。”   到了公主府,木惹儿第一句问的便是:“小达达呢?他怎么没来?”   “幽公子有急事回家去了,前昨日就走了。”苏好意笑着道。   “不如明儿我替公主问问,”苏好意道:“似这般寻常的伤痕应该不难去除。”   木惹儿怜惜地抚摸着自己身上的疤痕,叹息道:“好好的一身皮肉,弄成个癞树皮了。还好没伤我的脸,否则非把那畜生挫骨扬灰!”   木惹儿难免失望,苏好意便转移话题:“才几日不见,公主的气色不但复原还更鲜艳了。”   “每日吃了睡睡了吃,自然几天就养过来了。”木惹儿笑道:“只是身上的疤痕还没去掉,想请兰台公子给看看,又怕请不来他。”   木惹儿是蛮族人,性情泼辣,那天当着刑部和大理寺官员的面,她就要上去抓打马驳,只是被人拦住了。   “这件事王爷和王妃可曾知道了?”苏好意将刀从公主手上拿过来小心擦干放到了一边。   苏好意知道她说的是马驳,就笑道:“那位也算恶有恶报,听说他是惯犯了,害了不少无辜女子的性命。”   “不怕告诉你,他若是不死我也绝不能放他好过!”木惹儿手里拿着一柄剖果的刀子,一下一下切着,把一只蜜梨切得稀碎:“非找人剁了他!”   “对了,”木惹儿忽然笑得异常诡秘,拉过苏好意在她耳边说道:“那姓权的绝对是对你动了心思,我早说什么来!那天他看你的眼神明显透着不对劲,就差当众脱你衣裳了。”   苏好意脸有些热,尴尬地笑了一声说:“公主快别提这个了,那活阎王谁敢惹他。”   “没有,”木惹儿摇头:“我爹娘还好,只是朝古拉那家伙太讨厌,这事叫他知道了,必定要添油加醋地四处乱说,我可不想让人垫舌头!”   朝古拉是木惹儿同父异母的兄长,苏好意没见过这人,但听得出木惹儿与他颇不合。说起他来从没有好话。   “瞧你这点出息!”木惹儿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就凭你还拿不住个死瘸子?你这一身媚骨轻轻使出两三分的手段就够他为你死心塌地了,怕他什么?!我跟你讲,男人这东西,甭管平时装得多正经,一旦遇到心爱的人,不比狗高贵到哪里去。你越不爱他,他就越低三下四。我看那姓权的是个硬头货,轻易不动情,动了情必是要死要活。”   “我可没有公主的手段,”苏好意笑道:“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待着吧!不敢招惹谁。我一见他就不停地打嗝儿,就是因为太紧张。”   木惹儿却不以为然,用牙签挑起一块点心边吃边说:“这有什么的,哪怕是活阎王也总归是个带把儿的。他既看上了你,自然对你与众不同,说不定还百依百顺呢!这白鸦卫都指挥使的官阶虽不算最大,可手里的权却是实打实的。有他做你的靠山,你怕什么?”   苏好意身体向后直躲,一脸惊恐:“我可不要什么靠山,我看见他就心惊胆战,恨不得一辈子不见面。”   “难不成你一辈子都不跟谁?”木惹儿瞪大了眼睛问:“那岂不是浪费?!你今年都十六了吧?眼看就十七岁了,还不让人近身,是要当老姑娘不成?”   苏好意脸红了,她这样的身份,怕是不能像一般人那样有个正常的姻缘,但也绝不可能像木惹儿这样随意风流。   木惹儿的意思她懂,找一个靠山过着没名分的日子,似乎已经是上上之选了。   “唉!”木惹儿哀叹着扔掉手里的牙签:“我真想跟你换一换。如果我是你,必要肆意地风流快活,管他是谁,先睡了再说!”   苏好意只能苦笑,她佩服木惹儿的胆大妄为,但自己却绝不会那么做。 第104章 相约同游上元节   苏好意从公主府出来的时候天还亮着,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很是热闹。   苏好意的心绪怎么也提不起来,自己也不知究竟为什么。   木惹儿公主为了谢她,送了满满一下子珠宝,但苏好意只从里头选了一只玉佛吊坠,想要转送姹儿姨。   她于公主虽有救命之恩,却不想以恩人自居,那么多的谢礼,实在不能收。   好在木惹儿也没勉强,只是因此更加看重她了。   苏好意漫无目的地走着,一时不知该往哪里去,想起自己的小金龟丢了,虽知希望渺茫,还是沿着那日的路慢慢地走,希冀着能找回来。   墨童应声跑了出来,满面是笑地对苏好意说:“苏公子来啦!我们公子有好东西给你留着呢!”   “公子不忙吗?”苏好意一边问一边随着墨童往后走。   “忙完了,”墨童说道:“整理今天的医案呢。”   待到天色昏冥,已走到了兰台医馆。   ——   稍微犹豫了一下,心想反正也要替木惹儿公主问事情,索性就抬脚走进去了。   她是常来常往的,分诊的大夫也不拦她,还对后头喊了一声:“苏公子来了!”   苏好意上前问了安,墨童转身出去了。   “我有东西要给你。”司马兰台说着将放在抽屉里的小金龟拿了出来。   “咦,原来竟是落在这里了。”苏好意十分意外又很惊喜,快走几步伸手去拿,一边说道:“我还以为丢在路上再也找不回来了。”   苏好意不免有些过意不去:“公子正忙着,我这一来实在是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墨童忙说:“公子若是不来,这两天我还想过去请您呢。不为别的就为您能给我们公子解解闷儿,否则每日里除了看病,便是整理医案,读医书,实在有些劳累又乏味。”   苏好意一进门,司马兰台见了她就把笔放下了。   “你从哪里过来?”司马兰台又问。   “我从木惹儿公主府过来,她今日请我赴宴来着。”苏好意如实说道:“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吗?”   “是了,”司马兰台坐直了身子说:“你身上的味道是灵猫香,应该是在她那里沾染到的。”   她的上半身倾过去,和司马兰台挨得很近。   司马兰台的脸色忽然变了,整个人向后躲了一下,问苏好意:“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苏好意很纳闷,说道:“没什么呀,我的衣服从来不熏香。”   苏好意低着头,将小金龟重新栓在腰带上。乌软的发丝披在脸侧,显得肌肤白腻腻的,唇瓣嫣红,让人想要一亲芳泽。   “苏公子喝茶。”墨童端了茶进来,司马兰台猛的惊醒,迅速收敛了心神。   苏好意笑着向墨童道谢,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   苏好意听了吁了口气笑道:“公主今天应该没点香,我进了屋里都没闻到。大约是以往的余香,公子的鼻子还真厉害。”   苏好意并不知道木惹儿公主平日里焚的究竟是什么香,也不知道那香究竟有何功效。   但是马兰台嗅到她身上香气,虽然淡淡的,却也勾得人意马心猿。   “我来是想替木惹儿公主问些事,”苏好意道:“她让我问问公子,身上的鞭伤怎么样能快速痊愈且不留疤痕。”   “这个简单,回头我写一副方子。抓了药,煮水洗浴很快就能好了。”司马兰台答应的十分爽快。   “既然如此,那我就在这儿候着,等公子写完了方子,我好直接抓了药给公主送去。”苏好意道:“真是多谢公子了。”   “苏公子还没用晚饭吧?”墨童喳着两只黑溜溜的眼睛问。   “我还不饿呢,在公主府吃的饭。”苏好意忙说:“公子该吃晚饭了吧?”   “没呢,没呢,毛婆婆正准备做。”墨童连忙说:“我想着苏公子也一起用点吧,有你陪着,我们公子还能多吃些。”   “多谢公子!”苏好意接过药方一个劲道谢。   “不必道谢,我也有事求你。”司马兰台放下笔说道。   “公子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只要巴郎能做到的,一定从命。”苏好意高兴地说。   “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司马兰台一向不居功,随后又补了一句:“你若不想吃饭,就让墨童给你取些蜜饯过来。”   司马兰台做的蜜饯,苏好意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当即没出息地连连点头道:“那敢情好!今天真是太走运了,找到了小金龟还有蜜饯吃。”   接下来苏好意主动给司马兰台磨磨,然后一边吃蜜饯一边看司马兰台开药方。   她想着司马兰台之所以让自己相陪,多半是被众多仕女纠缠得心烦。那些女子见了司马兰台恨不得黏在他身上,彼此间争风吃醋,只怕比唱戏还热闹。   而司马家其他少爷也必定会邀女伴一同赏灯逛景,兰台公子不想打扰别人,便想到了自己。   况且京城所有的玩乐之处她没有不熟的,像上元节这样的日子,游人摩肩接踵,司马兰台一现身,必定被众人围观。   一直以来,她都欠司马兰台太多人情,有机会回报,是再高兴不过的事了。   “上元节的时候你能否陪我四处走走?”司马兰台说起这个似乎还有些难为情:“我许多年不在京中,不知道都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原来不过是上元节逛花灯,”苏好意失笑:“公子随便找谁都能陪的,不过既然要我陪着,那必要玩儿个痛快。”   应下了司马兰台得邀约,苏好意拿了药准备回去。   最好是选一个既能赏景又能避人的地方,既可谈笑风生,也能安静自在。   苏好意本来就是个处事玲珑,待人周到的人,尤其对司马兰台,更是要尽可能做到十全十美。   哪里还顾得上赏玩,躲人还来不及呢。   司马兰台又让墨童给她包了两包蜜饯带回去,苏好意笑得那叫一个甜,那样子活脱是一只得了宝贝的小狐狸。   “这两坛蜜饯不要拿到前头去了,”墨童自言自语道:“都给苏公子留着吧!” 第105章 促膝长谈近来事   贴近年关的这几日冷得格外肃杀,早起小丫头过来往熏笼里又添了炭。   屋子里暖意徜徉,让人越发恋床。   苏好意拥着被子发呆不愿起来。,呆坐了半天才开始穿衣裳,衣服穿了一半,只听楼下一路靴子响。   外头有人招呼道:“吉星少爷来了!”   苏好意连忙扣扣子,刚把扣子系完,吉星就闯了进来。   “怎么这么早?”苏好意颇感意外。   吉星只是嗯了一声,开始满屋子翻找起来,将床幔揭起,把衣柜打开,衣箱也翻了,甚至连抽屉都不放过。   苏好意也不问他也不拦他,坐在那里任他找。   “早走了。”苏好意道。   吉星听了一屁股坐到苏好意身边,撒娇撒痴道:“不准你理他!不准他再进你屋里来!”   吉星团团找了一圈,问道:“那个王八蛋呢?”   ——   见苏好意不答,又问道:“那个姓幽的王八蛋呢?”   吉星长了一脸怜人肉,比女孩子还要好看可人疼,他一撒娇,苏好意可抵挡不了,满心歉然道:“别委屈了,都是幽荦那混蛋搅的。我今天好好的陪你玩儿,别再生气了好不好?”   吉星这才不委屈了,苏好意笑着捏了捏他奶乎乎的脸蛋。   苏好意笑着捧起吉星的脸说道:“你急什么?你当我爱理他吗?”   吉星紧盯着苏好意的眼睛,看了半天才放下心来。继而又委屈起来,撇着嘴说道:“你都不想我!我好容易来一趟,你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苏好意也很高兴,毕竟许久没能和吉星好好的在一起了。于是说道:“你一定没好生吃饭吧?咱们先吃饭,厨房有你爱吃的雪绵豆沙,我叫他们端上来。”   吉星却又一骨碌爬起来,说到道:“我给你梳头吧!一会儿就得。”   “你今天怎么又能出来了?”苏好意一边起身一边问:“你家大老爷又不在府里吗?”   吉星哪肯好好坐着,这时已经蹬掉了靴子,脱掉外衣滚到苏好意的床上去了,笑嘻嘻说道:“我祖父和大伯天没亮就陪圣上到郊外祭天去了。要一大天才能回来,所以我就跑来找你了。”   梳头的功夫,小丫头已经把早饭端了上来,拿了两只碗两副筷子。   吉星笑嘻嘻坐在桌边,把两只手背到身后,去对苏好意说道:“你喂我。”   苏好意于是坐在凳子上,吉星站在她身后,拿了木梳给她梳头发。   也没见吉星的手法有什么特别,可他梳出来的头发就是看着顺眼。   吉星也听说了木惹儿和马驳的事,于是就问苏好意。   这件事苏好意是知道内情的,况且她从不愿对吉星隐瞒,便把事情都说了。不过到底还是隐去了马驳中邪的那一段,因为这件事情关系重大,轻易不能叫人知道。   苏好意见他鼓着小脸儿,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不忍心拒绝,就拿起筷子来,夹了一块雪绵豆沙喂给他。   因为天冷没处去,两个人吃过早饭后便倚着熏笼说话。   他们两个已数月未见,彼此说说各自所经历的事就花去了一个多时辰。   吉星困了,拉着苏好意到床上去,苏好意扯过被子来给他盖好。   吉星听了之后,立刻满脸戒备说道:“我看那个姓幽的瞎子和姓权的瘸子对你都没安好心,你以后离他们两个远点儿。我不能常出来,没法在你身边护着你。”   “我知道的,若非必要,绝不和他们见面就是了。”苏好意说。   醒来的时候已经该要吃晚饭了,吉星忽然想要喝羊汤,苏好意只好穿戴好了陪他出去。   两个人冒着北风来到胡记羊汤馆,羊汤馆到处都飘着腥膻的味道,每张桌子和板凳都油腻腻的。   吉星紧紧抱着她一只胳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看他睡得香,苏好意也跟着打了个哈欠,不一会儿也睡着了。   “正阳侯家的二小姐在府里头闹绝食,终于把锦乡侯家的亲事给推掉了。”一个圆脸三角眼的客人说道,苏好意见,他右手虎口有很厚的茧子,再看身上穿的衣裳,虽然不是什么好料子,但也没有补丁,知道他应该是给哪家大户内宅赶车的。   “这有什么?!最近公侯家的小姐们退亲都成了家常便饭了。”又一个瘦高的络腮胡子说道:“这些富贵人家的小姐娇养的没了边儿,门当户对的好亲事说不要就不要!我家的三个女儿,就是嫁给卖羊汤的,我都知足。”   可既然来到这里就不能挑三拣四,两个人找张桌子坐下。每人要了一碗羊汤,一张大饼。   这时店里已经来了许多客人,来这里的客人说话多是高声大嗓,此刻正议论着京城里发生的趣事。   “我跟你们说吧!什么时候兰台公子的亲事定下来了,这些小姐们才不闹了。”一个年纪稍长,留着八字胡,账房先生模样的人摇头晃脑地说道:“自从兰台公子回京,这些小姐们没有一天安生。人人都想嫁进司马家,关梅都快把司马府的门槛踏平了。”   “这些小姐们也真是昏了头,再怎样也只有一个司马兰台,难道还能人人都嫁给他不成?”有人拍着桌子道:“她们多是冲着长相去的,这也未免太肤浅,谁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呢!难道生的好看的人脸上还能掉金子不成?况且男儿无丑相,只要有本事不就好了。”   这时,羊汤馆的老板从伙房探出头来笑骂道:“你个臭鸭蛋,想当谁的老丈人呢?!”   众人于是哄的一笑,老板又回去忙活了。   “你这话也就在男人堆里说一说,”立刻就有人反驳他:“真叫那些大小姐们听了,一人一口唾沫也得把你淹死。”   “你们听说了吗?这几日有几位穿白衣的公子在街上都挨了打。”又一个人说得小心翼翼。   “这是为什么?”   “谁打的?”   “还不是爱慕司马兰台的那些女子!她们说只有兰台公子才配穿白衣,其他人穿了纯属糟蹋。你们听听,从古至今可有这样的奇闻吗?” 第106章 闻所未闻白衣劫   苏好意和吉星听了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大夏国风起开化,与以往的朝代相比,女子的地位相对还是比较高的。   尤其是这些贵族小姐们,在家中全是掌上明珠,真要闹个绝食什么的,长辈们大约只能妥协了。   苏好意早就见识过京城中的女子对司马兰台是何等的疯狂,就连木惹儿公主对他到现在还是念念不忘。   上次自己从司马兰台那里拿洗浴的药给公主送去,公主差点儿没把那药当成宝贝供起来。   还说等自己身上的疤痕消下去后一定亲自去道谢,苏好意丝毫也不怀疑她能当着司马兰台的面说出以身报恩的话来。   “七哥未免也太招风了些,”吉星小声对苏好意说:“别的不知道,他的那几位表妹就已然闹得天翻地覆了。我嫂嫂每次从娘家回来都要说一些和七哥有关的事,他舅舅家和姨母家的姑娘们真是把三十六计都用上了。”   “可我怎么从未听兰台公子与哪家小姐闹出什么传闻来?”苏好意颇感好奇:“那些小姐们如此疯狂,却也没听她们把兰台公子怎样。”   “别看七哥涵养极佳,那些姑娘们背地里要死要活,真到面对面的时候却又一个个不敢和他说话了。”吉星笑道:“你不觉得七哥那人周身都散着冷气?满脸都写着生人勿近吗?”   “这个我还真没觉得。”苏好意摇摇头,他和司马兰台在一起的时候,对方总是那么温和有礼,就像初春的阳光一样。   “那是你见的还少。”吉星不知苏好意和司马兰台私底下常见面:“反正我是怕他的。虽然是平辈,可和他在一处,总忍不住绷着一根弦。”   “兰台公子可有训斥过你吗?”苏好意不解:“又或者向长辈告过你的状?”   “这些都没有,七哥那么寡言的人才不会搬弄是非呢。”吉星道:“大约是他太过于老成的缘故,又或者有些人天生就带着疏离之感,一般人暖不化他。”   苏好意没再说话,因为她想起来,第一次见司马兰台的时候,木惹儿公主从茶社二楼扔了戒指下去。当时司马兰台看过来的眼神的确是冷冰冰的,尤其是他眉心的那一道竖痕,确实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   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对他已经全然没有了这种印象呢?   苏好意也不是很能记得清了,但转念一想,兰台公子对自己随和大约是因为把自己当成男子的缘故。   苏好意在这方面还是很能理解司马兰台的,因为她身边也常有莺莺燕燕围绕不去,很是苦恼。   因为知道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所以都是尽可能绝情地斩断对方的妄想。被不喜欢的人喜欢,真是一种非常不好的滋味。   “不过话说回来,七哥若不如此,早叫那些见色起意的女人们给活吃了,别看七哥平时总爱穿一身白,他可不是绵羊。”吉星冷哼一声道:“生的太好也是苦恼,我真怕再过两年我也变成这个样子。到时候我也像七哥那样,人还没靠近就一个眼神把她打发了。”   苏好意并不觉得吉星这样说很夸张,单就长相来说,吉星的确有资本。就算自己和他自幼相识,每次一见他还是忍不住要诚心赞叹。不过他的性情么,可就不敢恭维了。   不知到时候那些为他色相所迷惑的女子,若是知道这家伙急起来连狗都咬,还会不会死心塌地地迷恋他。   不过吉星和司马兰台一样,都是出生高贵的世家子弟,婚事上头都不必发愁。   苏好意和吉星喝完羊汤后,便分了手。吉星回高府去,苏好意直接回了楚腰馆。   本以为在羊汤馆听到的事,不过是一时趣闻罢了,谁想随后的几天竟然越演越烈。   这天苏好意吃完早饭下楼,见许多人围在一处议论纷纷,因为无事可做,便走上前去听了听。   春梅笑道:“前几日穿白衣被打的人里就有黄家的二少爷,再加上他也被退了亲,一肚子无名火,那天在酒楼里喝多了,就骂了几句兰台公子。谁想没过两天,走夜路的时候就被人套了麻袋,打断了一条腿。”   “这也太吓人了!”莺哥儿咬着手指道:“万一一个失手把人打死了怎么办?”   “黄家已经报了官,可到现在也没查出是谁下的手。”紫菱一拍手道:“满京城爱慕兰台公子的女子多了去了,一个个查过去得查到明年这时候。”   “说来也好笑,那些姑娘们对兰台公子爱而不得,反倒成立了同盟,”阿熏今日梳的是梅花髻,头顶别着一枚珍珠梳篦,把她的小团脸衬得更甜美:“说是要什么终身捍卫兰台公子,其实人家哪里要她们捍卫?”   “这也有些太过了吧?难道只准兰台公子一人穿白衣服?”双娥瞪大了眼睛道:“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么说以后男子上街都不能穿白衣了?”软玉手里抓着一把瓜子,边嗑边说:“那万一赶上谁家办丧事,她们也不让人家穿?”   “瞧您这话说的,丧服自然没人拦着,”阿染笑道:“官府已然贴出告示了,明令禁止不许再这么胡闹了。你还不知道吧?街上的人管这叫白衣劫。”   “说起来官府也不能真的把她们怎么样,一来这些人都是些未出阁的女孩子,二来身份都不低。也不过是吓唬吓唬让她们消停些罢了,还以为真能把谁抓起来不成?”这时姹儿姨也走了过来。   苏好意忍不住要笑,她还头一次听说有这样的事情。   “小耗子你别美,我看你和兰台公子走得蛮近,小心被人盯上。”软玉半吓唬半认真的说道:“没事儿少出去吧,街上现在乱得很。”   软玉的话倒是给苏好意提了个醒,她想起司马兰台和自己约定上元节的时候一同游玩。如今听这说法似乎还有些冒险,万一哪个司马兰台的爱慕者看自己不顺眼。一呼百应之下,没准儿也会落个腿断胳膊折。   想到这里,苏好意便觉得有些发冷,决定躺到被窝里好好想想对策。 第107章 来一招指鹿为马   朔风呼啸,仿佛把天地都撼动了。   前来郊祭的文武百官站在冰天雪地里其苦万状,哪怕穿的再厚,时间久了也难免被寒气渗透。   高明臣不敢露出担忧的神色,能陪皇帝祭祀是莫大的殊荣,身为臣子本就应该为朝廷鞠躬尽瘁,区区寒冷又怎能缩栗畏惧。   只是他实在有些不放心老父亲,高太傅已是耄耋之年,老人都怕冷,何况今日这般严寒。   可因为高太傅年高德昭,每年的郊祭都得由他主持。这是皇帝的意思,更是太后的意思。   裕庆皇帝今年只有十七岁,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前朝有永王摄政,后宫有太后操持,他连亲还未成,一切事宜都是按部就班,也看不出有何特质来。   这十年间,大夏国称得上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百姓对永王的评价也甚高,认为他是一位难得的贤王。   在青坛祭过天后要到黄坛祭地,永王小步快走赶到裕庆皇帝身边,狂风吹得人张不开嘴,永王便用衣袖掩住口鼻,向皇帝耳边说道:“陛下慢着些,一会儿我叫两个侍卫搀扶着你上去。”   永王今日穿着金钱蟒狐皮大氅,海獭皮帽子,他个子不高,又有些发福,一张脸看上去十分和蔼,虽手握重权,却从不疾言厉色。   先帝过世已经十年,永王作为先帝的亲兄弟,自然就担起了摄政大任。   这时又一阵狂风吹来,掀起的沙子直往人的脸上拍。小皇帝捂着脸,钻回到轿子里去,再也不肯出来了。   ——   大臣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高明臣扶着高太傅走了过来。   小皇帝一脸难色,向永王哀求道:“皇叔,天实在太冷了!我都快冻僵了。这天我已经祭过了,你代我祭地吧!”   “这如何使得?!天子祭祀天地方为天经地义,我怎能冒充?!”永王摇头道。   裕庆皇帝的身体从小就不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他不但每年冬天的时候都要犯咳喘,更有羊角风的旧疾。   一旦受了刺激,就要抽搐昏迷。因此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没有人敢对他过于苛求。唯恐惹得皇帝犯了病,那罪过可就大了。   “陛下!祭祀的时辰已经到了,不好再耽搁,”高太傅在轿子外请求道:“请您快快出来,也不过是一两刻就好了,用不了太久的。”   “咳……咳……”小皇帝不停的咳嗽,艰难地说道:“太傅老人家,朕也知道该去祭祀,可身子实在撑不住了。咳……咳……我的咳喘又犯了,被冷风一吹就上不来气。”   “陛下,这万万不可!”永王说得诚惶诚恐。:“臣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么做。”   天寒地冻,冷风在旷野上呼啸奔驰。所有的人都已经在露天冻了一个多时辰,撑不住的大有人在。   官员们面面相觑,最后又都看向了永王。   这时小皇帝也在轿子里说:“就叫……就叫皇叔代为祭祀吧!”   吏部尚书道:“陛下龙体为重,王爷虽为难,也请勉力为之。否则等时辰过了,只怕不吉利。”   此话一出,便有许多官员附和。   小皇帝的任性官员们都见识过,又何况他的身子实在支撑不住。如果一味勉强,似乎也不妥当。   这时便有人提议,让永王代皇帝祭祀。   “是啊,王爷,您一向为陛下分忧,今日也不该罔顾陛下龙体,不能怕人非议,就失了臣子的本分。”   “别的事能分忧,祭祀这种事又怎能随意?!”   但还有人不同意,身为礼部尚书的高明臣就不赞成,他道:“陛下龙体虽有不适,可人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便该祭祀。天子亲身祭祀天地表的是诚心,若让人代替,只怕天地会怪罪。”   “陛下的意思是让永王代为祭祀,那便遵从圣旨即可,”户部侍郎说道:“否则不就是抗旨不尊的吗?”   “王爷说的对,还是高太傅做主。”众人都推举高太傅做主,因为这样一直争论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高老太爷须发皆白,他原本身材高大,但此时脊背已经有些佝偻了,在寒风中尤其显得苍老,就像一株叶片凋零殆尽的老树。   人们各执己见,争论了好半天还是没有结果,眼看着祭祀的时辰就要过了。   永王几次恳求皇上出来祭祀,但皇上就是不肯出来。于是他一脸难色地对高太傅说道:“太傅您是三朝老臣,也是群臣中最年长的一位。祭祀之事非同儿戏,还请您做个主张。事先说好,无论您做怎样的决定,众人都必须赞同,包括我和陛下。”   其他官员听了也没有人出声反对,毕竟在高太傅开口之前,规矩就已经定下了。   裕庆皇帝坐在轿子里,被人抬上了祭坛。   但他微眯的眼睛依旧明亮睿智,透过神色各异的脸庞,看清了摆在眼前的究竟是怎样一局棋。   “各位既然推我做主,那老朽就倚老卖老了,”高太傅清了清嗓子说:“陛下,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不能为了区区几十个台阶却步。怎奈天气实在寒冷,又不好误了时辰。干脆就将轿子抬到黄坛上去,然后再将陛下搀扶出来。祭祀完毕后,再用轿子将陛下抬下来就是了。”   土反其宅,水归其壑,   昆虫勿作,草木归其泽!”   百官按顺序站好,高太傅苍老的声音随着风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天子祭地,百官唱和!   高太傅也是被人搀扶着从祭坛上下来,高明臣紧紧握老父亲的手,高老太爷用力地回握了一下,高明臣的心才算安定下来。   永王带着人护送皇上回宫,其余众臣也都退了下去。   百官跟着齐声念诵,声音齐整洪亮,甚至盖过了风声。   皇上挣扎着祭祀过土地神后。,踉踉跄跄地坐回到轿子里。   裕庆皇帝坐在轿子里,脸色苍白。时不时的咳嗽一声,神情阴晴莫测。   今天的事他筹划了很久,目的也达到了。   还记得十二岁的时候读秦史,看到了指鹿为马的典故。   赵高表面上把鹿认成马,实际上是在探查朝中官员们的立场。   而今天,他也看清了都有谁站在自己这边,又有多少人站在了对面。 第108章 笑语声中一岁除   一转眼就到了除夕。   一年的最后一天,喜庆中多少带着点儿感伤。   从七岁起,苏好意每年的除夕都过得十分热闹。   楚腰馆里几十个人一起包饺子滚汤圆守岁,欢歌笑闹直到天明。比一般人家过年都要热闹,因为没有那么多规矩管着。   这是一年中少有没有客人的日子,姑娘们不必刻意逢迎,甚至不必精心打扮。   寻常人家的女子越到节日越要盛装打扮,而楚腰馆的姑娘们则反其道而行之。   因为客人们每逢年节大多都在家中陪伴家人,所以她们也往往会闲下来,每当这时候,姑娘们大都选择素面朝天,不图别的,就图个新鲜。   太阳落山就开始准备年夜饭,楚腰馆的规矩是每人都要准备一道拿手菜。因此每年桌上的菜色都极为丰富,因为姑娘们来自不同的地方。   吃过了年夜饭,许多人都到外头放烟火去了,姹儿姨将一个沉甸甸的红包塞到苏好意的手里,摸着她的头说道:“过了这个年就十七岁了,刚来的时候才和桌子一般高,一晃就大了。”   甚至有不少人趿着睡鞋散着头发,衣服也不好生穿,只披在肩上。   上午依旧起的晚,吃过早饭之后人们开始找乐子,玩儿什么的都有。   ——   “娘,你留饺子了吗?”苏好意问。   “留了,留了满满一大碗呢!”姹儿姨道。   苏好意环抱着姹儿姨的腰,小时候的事她记得格外清楚,尤其是刚来楚腰馆的情形,真是历历在目。   一开始她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姹儿姨身后,后来慢慢的能够独当一面,可不管怎样,在姹儿姨面前,她永远都是个孩子。   姹儿姨一直在等他,但也从来没有刻意的寻找过。知道如果他想来一定会来,不想来也不必去找。   “娘,我今晚不回自己屋里睡了,和你一起守岁吧。”苏好意抱着姹儿姨的腰不松开。   每年除夕,在众人吃过饺子之后,姹儿姨都会单独留出一大碗来,放在锅里温着。   苏好意知道这碗饺子是姹儿姨给舅爷爷留的,只是十年了,他从没回来过。   苏好意各处都看了看,又叮嘱守夜的人小心灯火。   把自己屋里头的碳熄了,往姹儿姨屋子里的熏笼里多添了些炭,又问:“娘你渴不渴?我去给你倒碗茶来。”   “你都多大了,还这么爱撒娇?”姹儿姨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也喜欢:“那就多拿床被子压在脚底下,后半夜还是冷。”   已经过了子时,有熬不住的纷纷去睡了,还有不困的,就在楼下赶围棋推牌九,甚至还有喝酒猜拳的。   娘两个没有困意,就说起了以前的事。   后来姹儿姨听到外头鸡叫了才说:“快睡一会儿吧,要不白天熬不住。”   “我不渴,你别忙活了。”姹儿姨已经到床上去了:“把门关上睡吧,过了初五才开门营业,这几天都好好歇歇。”   苏好意站在床边脱了外头衣裳,笑嘻嘻的钻进被窝里。   姹儿姨翻了个身脸朝里,看到苏好意娇媚的睡颜,心里忍不住一阵惋惜。   这么个好模样,这么个好性情,若是生在大户人家,早已有门当户对的三媒六聘定下亲了。   苏好意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含糊着不知说了两句什么,头一歪就睡过去了。   姹儿姨屋里是供着观音画像的,除夕夜佛像前的长明灯彻夜不熄,隔着床帐照进来,带着几分幽暗模糊。   可苏好意一直不愿离开京城,又何况想要抽身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更何况,谁又能保证远走他乡之后就真的能够事事美满如愿呢?   只是因为寄养在自己这里,只能女扮男装,可眼看一天大似一天,无论如何,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姹儿姨原本打算的是近两年将楚腰馆变卖,带着苏好意远走他乡。   初一到初五除了拜年什么事也没有,初六日开始营业,客人来的也不多。   天都的人家正月里都要走亲访友吃年茶,亲戚间彼此应酬还忙不过来,哪顾得上到歌馆去寻欢作乐。   “菩萨啊,求你给我指条明路吧!”姹儿姨默默祈求:“让这孩子有个好归宿,不要像我一样。”   苏好意睡得很沉,甚至连梦都没做。她也没有听到养母对神佛的祈求,睡得像一片安静的雪花。   又拉着他说话,还有让画新妆的。   苏好意不忍心坏了大家的兴致,就跟吉星一起陪着大家玩儿,两个人总共也没单独说上几句话。   来这里的客人多是客居京城且家人也没跟过来的。   初七这天吉星跑来了,楚腰馆的姑娘们正闲的无聊,呼啦一声就把他围住了,一个劲儿的给他递红包。   “白天哪有什么好玩的?”吉星嘟嘴:“你一直都是和我一起的,怎么今年能去陪别人呢?”   “那还不是因为我欠了人家太多人情,”苏好意伸手捏了捏吉星的脸:“你也知道的,我最怕欠人情了。”   吉星临走的时候问苏好意:“上元节咱们两个一起出去吧?那天我能出来。”   “白天我能陪你,”苏好意道:“我早答应了兰台公子晚上陪他逛的。”   两个人相识了十年,可在苏好意的心底,吉星永远是那个上元夜走丢了的孩子。   当年他满脸是泪地站在春愁河畔,手里提着一盏花灯,冻得瑟瑟发抖。   “我知道,”吉星不情愿地说:“若不是七哥,你也不能那么快从白鸦卫的大牢出来,虽说后来真相大白,可中间若是受了刑也不好。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我心里就是觉得难受。”   苏好意见他这个样子说不出的心疼,她和吉星虽然同岁,可总觉得他比自己小。   苏好意带着他去喝了羊汤,然后又把他领回了楚腰馆。   从那时起,每年的上元夜吉星都必定要和苏好意在一起。   “这样吧,我不好贸然跟兰台公子说,不过到时候我们一定会到鸿蒙大街去,咱们在那里偶遇可好?”苏好意对吉星说:“还是往年的那个时候。”   吉星听她如此说,脸上才算有了几分喜色,不像之前那么沮丧了。 第109章 星河画船游上元   上元节,夜幕时分。   苏好意收拾妥当了从楼上下来。   姹儿姨爱给她穿红,尤其是过年的时候,给苏好意做的衣裳十件里有八件都是红色的。   她今天穿的就是一身深茜红色的织锦袍,这颜色也被称为老红色,便是新衣裳也往往显出几分旧来。   一般人都不大爱穿,因为这颜色显老。   偏偏姹儿姨让苏好意今日穿这套,众人起先都反对,等苏好意穿了出来才不得不承认姹儿姨眼光老辣。   这衣裳的前襟领口都镶了雪白的狐毛,既保暖又醒目。   红白相配本来就显眼,但这老红色和白色配起来,丝毫也不显得轻佻俗气。   袍子的肩线挺括,玉板带拦腰一束,苏好意的蜂腰蝶背一览无遗。   最要命的是她那张妖精似的脸,额头饱满,笑靥承权,在灯下闪着珍珠般的光泽。   这身衣裳让苏好意宛如郎窑红花觚里的一朵白昙花,美得娇脆,仿佛触手即碎。   “哎哟哟!”阿熏啧啧摇头:“一个小子生这么美干嘛?赶明儿我这花魁的名头让给你得了,省得见了你就汗颜。”   “八郎,你这双眼睛别乱看人,”阿染走过来说道:“忒也多情!”   她是阿熏的孪生妹妹,两个人长得十分相似,只是阿熏眉间多了一点美人痣。   “这都是我娘给我打扮的,”苏好意嘻嘻笑道:“连头发都是我娘给梳的。”   她头上今天没有用寻常的金冠束发,姹儿姨只给她系了一条自己亲手绣的红发带。   飘飘摇摇,显出少年独有的风姿。   “姹儿姨也太疼你,”软玉摇头道:“十六七岁了还帮你打扮。”   “小耗子,你和兰台公子约好了在哪里见面?”香兰走过来问苏好意:“我们能不能远远的看一眼?”   “公子只说到时听他消息,我也不知道要在哪里见面。”苏好意实话实说:“多少是要避人眼目的,否则哪里还有机会赏景,只有被看的份儿。”   “往年追着你看的大姑娘小媳妇也多了去了,”软玉打趣苏好意:“再加上兰台公子,你们两个直接把鸿蒙大街给封上得了。”   “就算我肯,兰台公子也不肯,你当他像我一样闲的无事可做么。”苏好意笑道:“何况自从去年我和吉星两个人被堵了半条街后,就再也不敢在街上招摇了。那些姑娘们疯起来,真是官老爷都拦不住。”   上元节是一年当中最热闹的节日,在这天晚上,整个天都都不宵禁,百姓可以玩乐到天明。   并且官府还鼓励人们敞开了玩儿,只要不出人命不见血,官差也都不过问。   又何况男子骚扰女子被人唾弃,女子围追男子则被视为风雅,所以一到上元节,长相俊俏的男孩子们多少都会被“轻薄”,人们也都一笑了之,毕竟不能真怎么样。   正说着,墨童来了,向苏好意说道:“苏公子,咱们打后门出去吧!我们公子在船上等您呢!”   楚腰馆的后门就是春愁河,上元节乘画船游河也是旧俗,毕竟水中赏烟火比在岸上还要精彩。   苏好意出了后门,就见一只不大不小的画船停靠在岸边,船头站着个艄公,笑呵呵向苏好意问安。   苏好意还了礼上船,墨童打起帘子。   楚腰馆的姑娘们都挤在后门,想要一瞻兰台公子的风仪,却只看到一片雪白的衣袂,紧接着帘子就放下了。   苏好意天生一张笑面,自带一团和气,尤其司马兰台又是她极其看重的人,此时更是显得亲热,笑得花朵儿一般向司马兰台见礼。   兰台公子今日依旧穿着一身白衣,但明显是新衣。前襟绣着一只活灵活现的仙鹤,因为都是用银线绣的,要离得近才看得清。   苏好意发现司马兰台的衣服格外看重面料和裁剪,不喜欢过多的装饰,一般都是能简则简。   像今天这件衣裳着实算得上隆重了,衫袖明显比平时的衣裳宽大,衣料也更厚。衣袂明显是双层的,最外层是龙鳞纱的料子,高贵又空灵。   这样的白衣不是谁都能穿的,容易显得做作或轻佻。但这衣服穿在司马兰台身上实数美玉宝椟,两相成全。苏好意几乎要看痴了。   “公子真像是画上的神仙,”苏好意最不怕夸赞别人,又何况此时丝毫也不违心:“只可惜我不会画画。”   “你与红色也十分相宜,”司马兰台看苏好意何尝不惊艳:“又长大一岁了,有个礼物送你。”   说着递上来一只丝织的锦囊,苏好意连忙接过,打开看时,里头是一个挂坠。   但不是寻常的玉石金银,而是一块小小的木牌,看不出这究竟是什么材料,但上头既没什么图案花纹,也没有字迹。   “多谢公子,可惜我没准备回礼。”苏好意有些不好意思。   她直接将这木牌戴在了颈上,并且很自然地掖进了衣领里。   “不妨事,一会儿逛街的时候你可以随意买一件给我。”司马兰台微微一笑,苏好意这小家伙真的很能取悦他。   画船慢悠悠地荡到了河心,自打夜幕降临,各处就燃放起了烟火。   清冷的风中夹杂着令人心安的火药味,春愁河上画船如织,天幕上姹紫嫣红此起彼伏地绽开,河面上一片绚烂迷离。   “公子,一会儿我们再转回来的时候就从这后门到贯天楼去。我在那里定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赏景极佳,又可以尝尝他们这里的拿手菜。”苏好意一边看烟花一边说:“我跟这里掌柜的打好招呼了,保证不会有人打扰到您。”   “一切由你安排就好。”司马兰台点头:“我于玩乐之事很不在行。”   苏好意听了心下恻然,司马兰台怕是个没有童年的人吧,那么小就离家学医,过的几乎是与世隔绝的日子。凡尘俗世中的烟火不曾沾染半点,淡漠疏离的背后何尝不是孤寂心酸?   “公子放心,八郎今夜一定陪您尽兴就是了。”苏好意信誓旦旦:“一会儿咱们从贯天楼下来就去鸿蒙大街,上元节不在鸿蒙大街上走一走,是不能真正领略天都的繁华热闹的。”   “苏公子,万一被认出来可就糟了。”墨童忍不住插言。   “安心,”苏好意眉毛一挑:“山人自有妙计。” 第110章 笑语盈盈美人灯   从贯天楼出来已经是亥时,街上最热闹的时候。   坐船到离鸿蒙大街最近的地方靠岸,只听得外头都是欢歌笑语声。   苏好意准备了两张面具,她和司马兰台一人戴一张。   上元节的时候街上会有很多小摊,专卖那些诸如灯笼、面具之类的小玩意儿。苏好意提前买了面具,为的就是掩人耳目。   墨童要留下看船,说好了逛完之后再回船上,他得在船上烧水温酒,所以就没跟着。   “街上人挤,咱们可别走散了,”上了岸苏好意对司马兰台说:“先从南边逛起,反正有的是工夫。”   苏好意发现街上穿白衣的男子比往年少了不少,大约还是白衣劫的余韵。   上元节街上最多的就是灯谜摊子,小贩们在地上立一个大灯架,上面挂着各色各样的灯。每个灯下面都粘着一张纸卷,上头写着一个灯谜。   游玩的人看中了哪盏灯就猜附着的灯谜,猜中了就把灯笼拿走,猜不中就要赔给小贩几个铜板。   街上的人摩肩接踵,衣香鬓影中说不尽的富贵风流。   苏好意边走边四下里看,不但看哪里有好玩儿的,还要看有没有吉星的影子。   ——   街上像苏好意他们带着面具的人也不在少数,所以没人格外注意他们。   蒋家的灯谜摊子最大最好看,早围了一群人在猜。   苏好意原本觉得司马兰台不是特别喜欢热闹,所以准备随便找个小摊子猜个灯谜应景。   谁想路过蒋家灯谜摊子的时候,一眼就看到灯架最高处挂着的那盏琉璃灯笼。   这些灯谜有俗有雅,有难有易,多不过是图个乐呵。   不过各行各业都有出色的人在,在天都还真有几家灯谜摊子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主要是他们的灯笼制作得精巧考究,让人看了就喜欢。   当然了,对应的灯谜相对也就难些,不是轻易能猜到的。   而奔着这盏灯笼来的大有人在,且都是年轻女子。   不过这灯谜却让一众姑娘们红了脸,纷纷丢下铜钱,头也不回地走了。   后头的人越发好奇,等看到了谜面也是如此反应。   一般来讲,最高处挂着的那盏灯笼上画的都是美人,久而久之,那灯笼也就被称作美人灯。   然而蒋家今年挂的美人灯却与往年不同,上头画的不是美女,而是一个男子侧身站立,一袭白衣,身姿修削。虽然没有画细节,但与司马兰台神韵毕肖。   苏好意一见那灯笼就走不动了,心里只有一个想头——要把这灯笼带回去。   两个人走上前,去看那灯谜:   “一握粗,一尺长,   它陪佳人入洞房。   随后,一群少年公子拥上前去,把那写着灯谜的纸卷展开,看了一遍哄地一声笑了起来,闹着散了。   “你想要那盏灯?”司马兰台问苏好意。   “嗯,”苏好意点头:“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猜得中。”   苏好意应声回头,看到是一张戴着面具的脸,但她听声音就认出了这人就是吉星。   不用问吉星也一定认出了她。   “几位能不能说出谜底来?后面的人还等着呢?”看摊的人催促道,这一晚上,他靠这个谜语可赚了不少铜板。   佳人陪它过一夜,   它却只剩半尺长。”   苏好意看了这谜面刚要说话,身后忽然有人说道:“这是荤打素猜的谜语,难怪女孩子们不敢猜。”   “那是当然。”吉星抬了抬下颌,不屑一顾的样子。   “我也猜出来了,”苏好意道:“咱们三个对一对,看猜的是否一样。”   苏好意转过身,摊开自己的手掌,用手指在上头写了两个字。   “公子,你猜出来了吗?”苏好意笑问司马兰台。   “嗯。”司马兰台微微颔首。   “你呢?”苏好意问吉星。   不过这个谜面很容易让人想歪,那些姑娘们见了这样的谜语,又羞又怯,也就顾不得细猜了。   那盏美人灯被摊贩用长竿挑了下来,交到苏好意手上。   吉星抓着苏好意的手说道:“那边摊子上卖许多有趣的小玩意儿,你选一个送给我。”   司马兰台和吉星看了都点头,显然三个人的答案是一致的。   苏好意转过身来对看摊的人说:“谜底应该是喜烛。”   龙凤喜烛可不是一握粗一尺长么,新婚夜点长明灯,到天亮才熄,烧的只剩一半。   “公子,这个送给你吧。”苏好意想起自己答应今天送司马兰台一个小礼物,这小兔子握上去软软的,因为司马兰台平时绝不会有这样的东西,所以送给他也算别致。   苏好意刚刚跟小贩结完了账,就听不远处的人群惊叫连连。   “那边出了什么事了?”吉星最爱凑热闹,一听这动静立刻兴奋起来,拉着苏好意就往前跑。   “公子,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吧。”苏好意向司马兰台说道。   三个人来到摊子前,上头放着许多编织的小玩意儿,有用草编的,有用棉纱编的,个头都不大,但也算精巧可爱。   苏好意给吉星选了个草编的嫦娥,又拿起一只粗棉纱编的小兔子。   周围的人也很着急,但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救命啊!谁能救救我的孩子!”女人无助地尖声呼救:“春娃,你醒醒!看娘一眼!”   “怕是不中用了,你们看这孩子身子都软了。”一个半老的妇人说道。   司马兰台只得在后面紧紧跟着。   “春娃!春娃!你可别吓娘啊!”一个女人惊慌地跪在地上摇晃着怀里的孩子。   那孩子也就三四岁的样子,小脸铁青,明显已经昏迷过去了。   “让我看看。”他蹲在地上将那妇人推开,去查看孩子的口鼻。   苏好意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慌急之中,她转过脸去看司马兰台。   还没等她开口,司马兰台就已经分开人群走了过去。   女人听了这话,如同被摘去心肝,扑在孩子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确认没有异物堵塞后,左臂将孩子脸朝下托起,头低脚高,手指撑开孩子的嘴。   这时候孩子的整个身子都是软的,手脚毫无生气地随着司马兰台的动作晃动,看得人格外揪心。 第111章 司马兰台你有种   司马兰台带着面具,没人能看到他的神情,但看他的动作却是一丝不乱。   只见他右手半握拳,对准孩子的背心敲了下去。   “这是在干什么?”围观的人不解:“这孩子已经断气了,打他有什么用!”   “是啊,是啊!他娘也拍了半天的,没见缓过气来。”   那孩子的娘瘫坐在地上,哀哀哭叫,她已经完全绝望了。   司马兰台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孩子的背心,根本不理会周围的嘈杂。   只听啪嗒一声,大半块糯米糕被孩子吐了出来,紧接着就是咳嗽干呕声。   而众人正要准备夸赞这位神秘公子救人得法时,司马兰台脸上的面具不小心滑落,露出了真容。   人群忽然鸦雀无声,忽然有一个女子激动地大叫:“是兰台公子!真的是他!”   这一声喊仿佛点燃了火药桶,四周的人呼啦一声都朝这边涌了过来。   原来那孩子被米糕噎住了,一口气上不来窒息昏迷,司马兰台将米糕拍出来,那孩子也就苏醒了。   ——   手脚乱蹬,大哭大叫。   那女人疯了一样把孩子抱进怀里,一面亲吻着孩子的脸,一面胡乱地向司马兰台道谢。   忽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苏好意猛地回神,是司马兰台。   “跑!”司马兰台说了一个跑字就拉着她开始飞奔。   苏好意来不及细想,腿比脑子快地跟着司马兰台跑了起来。   女孩子们脸儿通红,像一群兴奋的小麻雀,叽叽喳喳地冲了过来。   苏好意顿时就吓傻了,这可是上元夜,姑娘们要扑过来谁也拦不住。去年她和吉星差点儿被活吃了,不知被谁亲了好几口,衣裳都快扯散了。   以她们对司马兰台的狂热程度,后果只会更加不堪设想。一时间,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苏好意回头去看,却已经看不到吉星的影子了。   她身不由己地跟着司马兰台狂奔,周围的灯火烟花都变成了一片虚幻的光影,飞一样地掠过去,像一场荒诞离奇的梦。   身后人声鼎沸,苏好意奇怪那些养尊处优的小姐们哪里来的力气狂追不舍?   吉星见这情形,一咬牙把将面具摘了,伸出双臂拦住人潮。   “是高照!”有人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了他。   于是有人继续去追赶司马兰台,而剩下的则把吉星围在中间。   天都少女千千万,兰台公子却只有一人。谁都知道希望渺茫,所以才格外珍惜这一场追赶,哪怕多年后,早已绿叶成荫子满枝,也依然在心里装着一场旧梦,去抵消无情岁月,温慰余生寂寥。   如果一个人的心里住着一轮月亮,哪怕那月亮再高再远,也依旧皎洁圆满地映照着她的心田,别人或许看不出来,自己却知道终究是不一样的。   一年才有一次这样放纵的机会,而且不是每年的上元节都能遇到司马兰台。   她们跑脱了绣鞋,跌落了珠钗,却依然心心念念着兰台公子。   苏好意转过脸去,看到司马兰台随风飞扬起的墨色长发和翻飞的洁白衣裾,顿时开悟。   在青春年少的正当时,在这金吾不禁的上元夜,能跟在心仪的人身后狂追不舍,也算是没辜负一场落花心事。   但司马兰台的速度丝毫也没降下来,依旧拉着她跑。苏好意不得不感叹兰台公子真是好体力。   终于看到了画船,两个人加快脚步上了船。   “开船!”司马兰台吩咐艄公。   那只美人灯被司马兰台握在手上,苏好意的另一只手拿着送给司马兰台的棉纱兔子。   人多路窄,一个不小心那兔子的脚就勾在了灯架子上,松了套,一条线被扯开,随着奔跑纱线一寸寸地拉开,先是兔子的两条腿消失了,然后是身子和前腿。   这滑稽的情形让苏好意忍不住笑了出来,她一笑就泄了力气,脚步慢了下来。   苏好意却管不了那么多,她平日里自诩走得快,可今天却觉得有些吃不消。   “苏八郎,你别喘了!”船帘呼地被掀了起来,木惹儿一阵风似地走了出来:“你那是在喘气吗?分明是在勾引人!”   “哎?!”苏好意吓了一跳,差点没站起来:“公主,你怎么在这里?”   船离开岸边,把那群姑娘们抛在了岸上。   苏好意坐在船头,一把扯掉面具,看着手中仅剩的兔子耳朵,又是喘又是笑。   司马兰台手撑在船舷上,额头已经沁了汗。只是他的神色永远那么克制矜持,哪怕在狂奔后也依旧如此。   “下个渡口靠岸,”司马兰台吩咐艄公:“把公主请下船去。”   木惹儿媚眼微眯,司马兰台还是这么不解风情,不过还真是让人欲罢不能,尤其那冷清的样子,越发激起自己想要撩拨的欲望。   这样一个冰美人,倘若动了情那该是怎样的奇景?有生之年见识一次也足够了。   “我么,不请自来咯!”木惹儿说着就坐到了司马兰台旁边:“今天这么热闹的日子,岂有不出来逛的道理?我看墨童一个人守在船船上怪可怜的,就叫我的侍女拉着他去逛了,我留在这儿看船。”   木惹儿见司马兰台望向船舱,猜他是在找墨童:“公子不要忧心,墨童丢不了的。我在船舱里温了酒,准备了精美的席面,且喝一杯暖暖身。”   苏好意知道木惹儿对司马兰台一直未死心,看她此时的眼神分明是明晃晃的见色起意。   司马兰台终究没进去,对艄公道:“找个地方靠岸。”   说着自己先进去了。   苏好意忍着笑向司马兰台道:“公子进去吧,夜深了,外头确实冷。”   所以木惹儿无论如何也不想下船去,就像没听见司马兰台的话一样,向苏好意道:“八郎,快扶公子进来,外头风冷。”   之后拿起面具戴上,拉着苏好意弃舟登岸,把木惹儿公主扔在了船上。   “司马兰台你有种!”木惹儿发现自己被扔下的时候变得气急败坏,在船头直跳脚:“别叫我逮着你!” 第112章 这几个月你当家   上元节的一番热闹过后,转眼就进了二月。   这天苏好意从外头收账回来,一进楚腰馆的门就觉得众人神色有异。   还没等她开口问,软玉冲她抬了抬下巴,说道:“姹儿姨在楼上呢!”   苏好意连忙上了楼,见姹儿姨正在收拾东西,忙问:“娘,你这是做什么?”   姹儿姨抬手整了整发髻上的玉骨簪,神色从容道:“我有事,要离京几个月。其他人我都嘱咐过了,这程子你负责管家,有料理不好的事可以多问问软玉她们或是你柳姨。”   苏好意一时反应不过来,追问道:“娘你为什么事要走?去哪里?”   姹儿姨见她担心,便伸手扯着她坐下,摩挲着她的头发道:“瞧把你吓的,不是什么为难的事。不过这件事别人不能代劳,需得我亲自去做才成。”   “我不信,怎么好端端的忽然要离京?娘要是不方便说,我也不问,只是得要我跟着你,免得我日日担心。”苏好意执拗起来也是轻易不肯动摇。   “我就知道,要是不跟你说清楚,你是断不能让我走的。”姹儿姨摇头笑道:“也罢,跟你说说也没什么,反正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关于姹儿姨的出身,她从来没提起过,苏好意也从来都不问。   虽然妙哉把她送到楚腰馆的时候曾经提过姹儿姨是自愿入青楼的,可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自愿来到烟花之地,其中的情由只有姹儿姨自己知道。   “想当年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却也清清白白。我母亲在我不到三岁的时候就病死了,父亲没有再娶。一来怕不清楚对方的脾气秉性娶进门来惹纷争,二来他一心刻苦攻读,想要考取功名。”姹儿姨语气慢悠悠地,像是在说着和自己不相干的故事:“只是他到了四十岁还只是个秀才,那年会试,他终于中了举。全族的人都觉得荣耀,因为上一个族人中举还是五十年前的事。”   苏好意静静地听着,隐约觉得姹儿姨离京和她的父亲有关。   “可高兴劲儿还没过,就出了科场舞弊案。我父亲虽然没有作弊,可也受了牵连。举人的身份作废,还被勒令终身不得再下场。”姹儿姨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事就算过去再久也依然介怀:“我父亲是个耿直的性子,觉得自己实在冤枉。便一级一级地申诉,想要给自己讨个公道。   可你也知道,官司向来都有诖误,那么大的一个案子,牵连了上百号人,怎么可能给他一个人例外?   他一意孤行,甚至上京城来告御状,触怒了当权的人,将他抓起来,下了大狱。他只有我一个孩子,如果我不想办法救他,他就得死在大牢里。我来到京城,举目无亲,寸步难行。   当时京城里最红的妓院叫桃花阁,那里的老鸨手眼通天。我饿了三天,身无分文。除了一身皮肉,没有半点资本。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今父亲有难,我哪里还顾得上廉耻。   我找到桃花阁的老鸨薛妈妈,说只要她能救我父亲出来,我就自愿卖身到她那里。   当时她那里最红的姑娘刚刚为自己赎了身,她见我模样不错,有心想要栽培我,于是就应下了。”   “后来真的把人放出来了吗?”苏好意问。   “是啊,不到半个月就放出来了。”姹儿姨点点头,脸上的神色欣慰又酸楚:“薛妈妈说话算话,并没有骗我。可父亲知道我入了烟花,气得大病一场,说他宁愿死在牢里,也不愿我给祖上丢人。从此之后,他再不肯见我,甚至不承认我是他的女儿。他是读书人,极看重脸面,我这样子让他无颜回乡,就在离京城一百多里的陈家庄住了下来。”   “那他……姥爷还健在吗?”苏好意从不知姹儿姨的父亲就住在京郊。   “这么多年我都托一个远方的表叔代为照顾他,他在大牢里受过刑,身上有旧伤,冬天的时候还要犯咳疾,一到夜里就喘不过气来,非要坐着才能睡着。”姹儿姨道:“不过我那表叔十分尽心,这二十多年都把他照顾的很好。我不敢拿太多钱给我表叔,怕被父亲察觉。他的脾气我清楚,若是知道自己花了我的钱,多半是要一头碰死的。他恨我,更恨他自己。就是他跟我表叔说的,他不见我,是因为既恨我又觉得对不起我。   去年冬天他身体格外不好,可因为挨过了冬至,我以为就没事了。往年他都是冬至前后病的厉害,一到立春就好起来了。   谁想今早你刚出去,表叔就捎信来,说他昨夜一口气没上来,撒手去了。他前几日大约有了感应,提前嘱咐表叔,他若是不在了,一定要把他送回到滁州老家去。落叶归根,总好过埋骨他乡。”   虽然姹儿姨没哭,可苏好意却觉得无比心酸。   都说人在伤心时会流泪,可有一种伤心是无泪可流。   这么多年,姹儿姨一个人吞咽着辛酸苦痛,在人前总是一副笑脸。   苏好意轻轻抱住了姹儿姨,说道:“你要带姥爷的灵柩回滁州去?还要给他守灵?”   “是啊,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孝顺过他一天。如今我料理他的后事,他也干涉不了了。前后得三四个月的功夫,这么多年我一直没离开过楚腰馆,这次也算出去清闲一阵子,”姹儿姨轻轻眨了眨眼,拍了拍苏好意的肩膀说道:“不用担心我,那些事我早就看淡了。他也算寿终正寝,我没什么好伤心的。在我进桃花阁之前,薛妈妈就告诉我,倘若后悔就别做,做了就别后悔。   人生在世,总是有诸般的不得已,可所有的决定最后都是自己做的。如果你真心不想,便是有人逼你,大不了一死了之。反过来讲,若是你选择了哪条路,一旦踏上去,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该笑着走完。天作人受,身不由己,只能苦中作乐了。” 第113章 如愿以偿试新妆   楚腰馆里,软玉带着人准备了一桌素席给姹儿姨饯行。   众人没了往日的嬉笑玩闹,一顿饭吃得也很沉默。   吃过饭后,苏好意穿了一身素衣,陪着姹儿姨去了城外。   来到老爷子的灵柩前,苏好意恭敬地拜了几拜,又上了柱香。   姹儿姨是到这里之后才换上的孝服,白衣黑裙,头上也没有任何装饰,只在鬓边带了朵白花。   整个人看上去素净端庄,虽然年近五十却依旧腰身玲珑,鬓发如云,只有眼角细细的皱纹能显示出她上了年纪。   姹儿姨这次回老家只带了两个男仆,两个丫头。苏好意不放心,说道:“还是多带几个人,路上也有照应。”   姹儿姨摇头道:“不必,太张扬了反倒不好。况且是送丧,不比别的,那些人怕晦气也不会找麻烦的。”   苏好意知道姹儿姨的脾气,也就没再深劝。   之后姹儿姨又低低嘱咐了苏好意几句,苏好意拉着她的手不放。   姹儿姨知道越是这样越割舍不下,于是就吩咐车夫赶车,即刻就走。   棺椁放到了牛车上,姹儿姨和小丫头坐前头的那辆马车。车夫一扬鞭,就算启程了。   苏好意想起一件事来,追上去问道:“娘,上巳节的花魁大会怎么办?”   姹儿姨头也不回地说道:“老样子就好,不必争也不必抢。”   苏好意站在那里,直到车渐渐地走远了,才垂头耷脑地往回走。   回到楚腰馆,软玉问道:“小耗子,把姹儿姨送走了?”   苏好意没说话,只是一点头。   软玉又说:“累了吧?上去歇歇,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叫你。”   苏好意慢慢地上楼去,刚进门,忽然有人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她的腰。   苏好意不回头也不动,笑着问:“你藏哪儿了?怎么我竟没发觉?”   吉星笑嘻嘻地说:“我躲了老半天了,就等着你回来呢!”   苏好意拉着他的手进屋坐下,倒了茶给他喝。   吉星把苏好意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眼,问她:“你怎么穿的这么素净?”   苏好意于是就把姹儿姨的事说了,难免有些伤感,把头枕在吉星肩上,说道:“我娘这一走就要好几个月,我心里没底。今天不知怎么了,眼皮一个劲儿的跳。”   吉星拍着她的背说道:“别伤感了,不过是几个月,很快的。再说还有我呢,给你说件高兴的事儿。”   苏好意见他眉飞色舞,就问:“说说吧,有什么喜事?”   吉星道:“我大伯又到江南巡视去了,这一次要去半年。这段日子我就能常常来找你玩儿了,不用再罚跪关禁闭了。”   对于吉星来说,高明臣就是头顶的一尊大佛。只要他在,自己就不得自由。相反,只要高明臣不在家,他就是脱去金箍的孙大圣。恨不能翻江倒海,闹个天翻地覆。   “我之前听说你今年要入太学的,既然要进太学,又哪得自由身呢?”苏好意问他。   “入太学有什么?随便装个病就是了。”吉星笑嘻嘻的说:“我表兄他们在里头混了好几年,也没见被拘得多紧,常常四处游玩。除非像我堂兄他们那样自愿刻苦,每天像老学究一样埋在书堆里,我看了就觉得腻味。”   苏好意听了,哼哼笑了两声,说道:“敢装病,当心被夫子和学监知道了,把你的手心打烂!”   吉星听她如此说,便忍不住跳脚,拉着苏好意百般不依。还找起了旧账,说道:“上元节我豁出去救你,你还没谢我呢!好多天没见,见了面你居然吓唬我。”   苏好意笑道:“那晚也没怎样吧?我后来打听来着,没听说你被过分轻薄啊。”   吉星咬牙切齿道:“后来我也跑了,那些女人简直疯了一样。”   苏好意用手肘推了推他,说道:“少来了,你这家伙平时最喜欢玩儿险的,那样不正是遂了你的意?”   “那有什么,被女人们追和被狗追也没差多少。说起来她们还不如南山老女让我怕呢!”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吉星情绪忽然急转直下,一下子抱住了苏好意,沉默不语。   苏好意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柔声问他:“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吉星死死的抱住她,头枕在她的肩上,一句话也不说,但明显委屈极了。   “是不是还没疯够?”苏好意逗他:“还是后悔那天没对喜欢的小姑娘下手?”   可不管苏好意说什么,吉星就是沉默不语,这个样子在以前还从没有过。   苏好意只好捧他的脸问:“到底是怎么了?”   吉星低了半天头,才艰难开口:“上元夜我见七哥拉着你跑,忽然就觉得我可能要失去你了。”说到后来声音已经哽咽。   苏好意笑着打了他一下,说道:“胡说些什么呢!当时情势急迫,哪就至于失去我了呢?你可是我的吉星,到什么时候你都不可能失去我。”   “那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吗?”吉星孩子气地问。   “永远都不会。”   得到苏好意肯定的答复,吉星才破涕为笑。   “瞧瞧,”苏好意啧啧道:“都十七岁的大少爷了,还哭鼻子呢!”   “不准你笑话我,”吉星一边扯着苏好意的袖子胡乱地擦眼泪一边说:“反正你欠我老大一个人情,我今天就要你还!”   “还,还!”苏好意束手求饶:“只要别太过就成。”   “让我给你试新妆,”吉星道:“之前你就答应过我,还一直没兑现呢!”   “哎呦,一张脸有什么好画的?”苏好意苦笑着说:“楼下姑娘们排着队等你画呢,保准让你画个够。”   她这么说完吉星就不说话了,丧着一张小嫩脸儿,活像被人坑了二百大钱。   苏好意连忙改口:“画!画!画!现在就画!”   说着老老实实到镜子前坐好,吉星这才有了笑模样。   半柱香后,苏好意昏昏欲睡,她实在想不通,就巴掌大那么一张脸有什么好涂好画的。   但是苦于已经答应了吉星,只能硬挨着。   等到画完,她已经彻底睡着了。   眉间用最纯正的朱砂胭脂画了一朵菱花,原本的肤色用铅粉遮住,一张脸白得有些异常,唇上涂着樱桃红的口脂,让她的唇形更加饱满突出。   这种美很迥异,带着几分妖气,却又异常吸引人。   吉星心满意足,越看越爱,最后一低头亲了上去。 第114章 横空出世良宵苑   苏好意醒来后把吉星暴打一顿,说他把自己画得像个鬼。   两个人闹了一气,吉星在这里吃过饭,天黑开始上客人他就走了。   因为姹儿姨不在家,苏好意就格外尽心。   客人有问姹儿姨去哪儿了,苏好意只笑说有事。她不细说,众人也就不深问。   这日忙到夜深,该走的客人都走了,留宿的客人也都歇下了,苏好意查看了一圈,才关了门,熄了灯去睡。   头几日一切如常,忽然有一天,客人就少了起来。苏好意也并未太在意,做生意难免有兴有淡,也算常情。   可接下来却一天比一天少,直到这天,只来了三个客人。   苏好意再也坐不住了,从楚腰馆开门待客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   于是她跟阮玉商量:“这是怎么了?不能我娘让我看家,回来的时候发现家让我给看黄了呀!”   软玉摇头道:“这也是邪了门儿了,这三个客人都是外地的客商,还是慕名前来的。刚刚还问我,怎么咱们这儿如此冷清。”   苏好意听了软玉的话没再多说,只是嘱咐那些陪着客人的姑娘们好生待客,她便出门去了。   软玉在后面问她:“小耗子,你要去哪儿?”   苏好意说道:“我出去转转就回来。”说着就上街去了。   此时是初春天气,夜风虽料峭却也带了几丝暖意。   苏好意来到贯天楼前,小二正在门口迎客,见了她连忙打招呼。两个人站着说话,远远的看到有人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个小厮。   苏好意连忙上前给那人请安,满面春风地说道:“玉二叔,多日未见了。您老好啊!”   玉桂睁开那双永远带着醉意的眼睛,看清是苏好意,笑道:“好侄儿,原来是你。”   “玉二叔忙不忙?不忙的话请您喝杯酒可好?”苏好意殷勤又亲热,让人很难拒绝。   玉桂笑道:“你小子是要套我的话吧?”   苏好意笑着一点头:“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二叔的眼睛去。”说着就搀着玉桂往里走,要了个雅间坐下。   苏好意心里急,可表面上一点儿也不急。按照玉桂的口味点了几个菜,又叫小二拿上一壶新沏的茉莉香片,亲自给玉桂斟上。   又问:“二叔想喝什么酒?他这儿新添了十年的花雕,据说很是不错。”   “十年花雕不分开卖,咱们两个人喝不了那么多,何况我一会儿还有事,就免了吧!”玉桂虽然贪杯好色,但并不是无赖之人,觉得没有必要如此浪费。   “那就还按二叔平常的口味要一壶竹叶青好了。”苏好意也不强求。   因为这时候客人已经不多,所以点的菜很快就上齐了,苏好意殷勤地给玉桂倒满了一杯酒,自己陪了一杯。   玉桂把酒喝了,笑道:“你还真沉得住气。”   苏好意也笑:“我要真沉得住气就不请二叔您吃饭了。”   烟花之地也有烟花之地的规矩,客人们在此处绝不提彼处如何,免得厚此薄彼,引人不快。   因此苏好意要在楚腰馆里向客人们打听,是没人会说的,她只能出来。   “这些日子姹儿姨没在家,你一个人忙的团团转,都没到街上去走走吧?”玉桂笑着问苏好意,明显话里有话。   “听二叔这么说,一定是我错过什么热闹了。”苏好意一边给玉桂斟酒一边说。   “春愁河畔花枝巷,歌馆楼台少说也有几十家,”玉桂用筷子点着桌子说道:“可真说到出类拔萃的也就那么两三家,你们楚腰馆占一个。”   “二叔谬赞了。”苏好意客气了一句。   玉桂夹了一口赛螃蟹,细细品尝完了才接着说:“你年纪小,不知还记不记得,当年还有个地方,可比楚腰馆还有名。”   “二叔说的是重华楼?”苏好意可是一口菜也没吃,她本是吃了晚饭的,所以不饿。   “呦,你还真知道!”玉桂朝苏好意挑了个大拇指。   “我也是听柳姨她们提起过,”苏好意忙说:“其实不是很清楚。”   “这重华楼鼎盛的时候只怕你还不记事呢!”玉桂放下筷子感慨了一声:“想当初你二叔我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倜傥潇洒,正当好年纪。实不相瞒,我的第一次就是在重华楼交代出去的。”   玉桂虽然是玉如璧的亲叔叔,可并不知道苏好意跟玉如璧的关系。也一直都以为苏好意是男儿身,所以当她的面说出这些话来丝毫也不尴尬。   他说的不尴尬,苏好意听的也不尴尬。从小在烟花地长大,什么露骨的话没听过?早习惯了。   只是玉桂这人忒啰嗦,苏好意是要打听事的,于是就问:“那重华楼不是早就关了吗?这么多年也没再开啊!”   “说的是,当年它为什么关,谁也说不清缘由,”玉桂又喝了一杯酒:“还记得当时我被老爷子打了一顿关在家里一个月,再去的时候就人去楼空了。嗐!当时那里有个叫云京的歌姬,啧啧,生了好一对儿美胸……”   苏好意望天,知道这位又陷到旧事里去了。   好容易等玉二爷把重华楼和自己有过风流韵事的女子都回忆完,才切回到正题上来:“谁想前些日子,在重华楼的旧址又开了一家妓院,名叫良宵苑。气派比当年的重华楼有过之而无不及,从门外一看气派就不同寻常。那里头的姑娘有不少是肤白碧眼的西域女子,更要命的是穿着打扮极为大胆,玩乐的花样更是与众不同。你也知道男人们都爱图个新鲜,听说这样的地方哪有不去看看的。他那里还说最近一月只要不留宿,一切花费都打对半,所以去的人就更多了。”   苏好意听了玉桂的话,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多谢二叔指点,否则我还不知道哪儿跟哪儿呢。”苏好意笑着道谢。   “说这话就见外了,”玉桂摆手道:“按理说新鲜热闹也不过一时,总不可能他一家独大。不过那里当家的那位一看就是个野心重的,我看这势头只怕不会轻易淡下去。你多少防着些,无事最好。”   “多谢二叔提醒,”苏好意忙答应:“您再喝几杯,这还早着呢!” 第115章 似乎来头还不小   翌日。   相思阁的柳姨扶着个半大丫头进了门,她的眼神儿不大好,总是微微眯着眼,不说话的时候脸上也带着三分笑。   身量原本很苗条,近几年发了福,一张脸满月似的。   柳姨爱穿绿,今天穿的是一身青绿闪金的衣裙,头上戴着金钿和玉钗,整个人如同蟠桃会上的王母娘娘。   苏好意正在一楼给伙房和打杂的算工钱,见柳姨来了,连忙起身让座,又招呼上茶。   柳姨坐下来,叫小丫头给她捶着腿,喘着气说道:“过个年又吃胖了几斤,一走动就喘起来了。”   “没见您哪儿胖,还是一样的苗条。”苏好意奉承话说得比真话还真,听不出半点虚情假意。   柳姨用手指着她笑得弯了腰:“你这小油嘴儿!就知道哄我开心!”说着又叹口气:“我一见你心里头就发酸,姹儿姨真是好命,能有你这么个得力的儿子,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省了多少烦恼。我们这些妈妈们,哪个不眼馋!”   “我的个亲姨,这有什么眼馋的,您现在要生也来得及,用不着去捡!”苏好意接过话头说道。   众人都笑了。   苏好意又问柳姨:“您是从家来?”   “不是,我从街上来。”柳姨端起茶盏,把茶水一口气喝光了。   苏好意知道柳姨喜欢逛街,什么银楼、珠宝铺子、绸缎庄,她都是常客。   于是笑着说:“敢情您这是散财去了,难怪累了。”又亲自给柳姨倒了杯茶。   细白的手指握在填漆的茶壶梁上,闪着羊脂玉的光泽。   “我也是这几日才听说姹儿姨不在家,”柳姨说着有些费力地解开颈下的一颗扣子:“我今天过来是想问问你,你们这里的生意如何?”   还没等苏好意开口,一个叫阿桂的姑娘就抱怨起来:“好么,您老算是问着了。我们这几日都没什么客人,伙房的人不必做酒菜,都闲起来了。”   “我们家的生意也不好,几乎没有客人上门了。”柳姨道:“八郎你就不着急吗?”   “您老消息灵通,可知道是什么缘故吗?”苏好意不答反问。   “哼,还能是什么缘故,自然是有人作妖。”柳姨冷笑道:“那个什么良宵苑也不知是哪路的神道,没见哪家新开的买卖一起头就要把同行都得罪光的!”   “我也听说这地方了,”苏好意道:“不知柳姨怎么看。”   “我倒是打听来着,那老鸨是东都来的,她那里大半姑娘也是从那边带过来的。”柳姨掏出手帕来擦了擦鼻尖上的虚汗:“这人叫什么董清平,年纪也就二十几岁,在东都干的是老本行,有个外号叫什么黑芍药。她在东都的生意做的就很大,不知巴结到了京中哪位大官,借着势到京城来了。”   “听上去来头不算小,”苏好意笑道:“本事也不错。”   “罢哟!”柳姨一撇嘴:“她那手段也未免太下作了些!旁人怎样我不知道,反正我是看不上眼。她手下的那些姑娘们穿得少就罢了,更可恨的是她竟然在各个路口劫人。见有想去别家的客人,便又哄又拽地硬把客人带到她那里去。自古以来开妓院的只许在自己门前招揽客人,哪有到大街上去拉人的?!”   “哎呦,这成什么了?!”阿染啐了一口道:“她当着天都是什么地方?!任由她撒野吗?真是乡巴佬进城,不知道规矩!”   “柳姨您可有什么法子么?”苏好意问道。   “什么法子我一个人也不成,今天来找你们商量商量,咱们大伙儿联合起来,要不找官府做主,要不就一起跟她叫板,总之不能任由她这么下去。”柳姨忿忿地一拍桌子,手上的戒指硌疼了自己,疼得直吸气。   这时众人已经乱了,有这么说有那么说的,总之都是要找良宵苑算账。   “大伙儿先别乱,咱们就算是跟她叫板,也不能这么冒冒然就去了,不知道对方深浅是要吃亏的。”苏好意的脑子一直清醒:“那个董青萍既然有这胆子,想必是有些手段。咱们不能拖大,还是要做到知己知彼才成。”   “要是有人去探探虚实,当然更好。”柳姨也不反对:“不过我们都是女流之辈,还没到那门口就得上人拦回来,自古哪有女人逛妓院的道理。八郎,这就得靠你了。”   “柳姨放心,我原本也是要打算到那里去看看的。”苏好意笑道:“顺便开开眼。”   “还有件事儿没跟你说呢,我打听了一下,好像除了你这里,其他几个地方得力的龟公都给她撬过去了。”柳姨道:“你到那儿肯定会被认出来,要小心些。”   “认出来也不怕,难道不许我逛妓院么?”苏好意不以为然:“若我的身份不够,再拉上一个够身份的就是了。”   苏好意打算的是让玉桂和她一起去,这样就算自己被认出来,那里也不能赶她走。   可话音还没落,吉星就从外面走了进来,兴冲冲地问道:“你要去干什么?我跟你一起去!”   “这个你可不成,我要晚上去逛一逛新开的良宵苑。”苏好意不想让吉星去那里,虽说吉星从小就没少在楚腰馆混,可终究不太一样。再说只怕要在那里待得很晚,吉星是要回家的,太晚了不好。   “有什么不成的,我就要去!”吉星一蹦三尺高:“我跟家里头说了,跟我表兄到他的外书房住几日,晚上可以不必回去的。”   “成了,你们商量吧,我就不管了。我这会儿累得很了,得赶紧回去歇歇。”柳姨打了个哈欠说道:“得了确切的信儿告诉我一声就行。”   苏好意连忙答应,亲自将柳姨送上了马车。   往回走的时候,吉星还是一个劲儿地央求她。   苏好意知道吉星的性子,要是今天不带他去,总要急个好歹的。   于是说道:“你可真是要了我的命,去倒是能去,可不许捣乱。”   吉星见她答应了,自然是千好万好,苏好意说什么都点头。 第116章 董清平公然叫板   天幕低垂,皓月当空。   良宵馆门前灯彩辉煌,老远就听到了一片笑闹声。   苏好意和吉星站在暗处,她还有些不放心,问吉星:“你同我到这里来真的没事吗?万一在里头碰到了熟人,告你状怎么办?”   吉星双眼亮如明星,嘻嘻一笑说道:“我家人是一定不会到这地方来的,至于其他人嘛,他们都能逛得,难道我逛不得?何况我伯父不在家,便是有人说什么也不妨事。”   苏好意听他如此说,暂时放下了心,两人走上近前。   门口迎客的几个花娘立刻拥了上来,热情殷勤地招呼二人。   苏好意和吉星大大方方地走进门去,对着正门的是一块大理石地屏,将里头的情形都遮住了。   转过地屏,顿时感到眼花缭乱。   良宵苑的规模比楚腰馆起码要大上一倍,大厅格外豁朗。   正中间一个大水池,池边有一株老树,树干要两人合抱,枝丫横斜,上头开着满满的花。   这树当然不是活的,只是借用了一棵树干,上头的花都是用丝绢做的,但十分逼真。   水池里中央有一个石台,一个眉目姣好身着霓裳的女子在弹琴,水池里还有几个身着薄纱的女子在戏水,那情形让人想起《西游记》里蜘蛛精们洗澡的情节。   来来往往的女子都姿色出众,的确像传闻中说的那样穿得很少,上身的衣裳比抹胸大不了多少,下面都坠着流苏,随着走动轻轻摇晃,纤细的腰肢若隐若现。   更奇的是顶楼吊着两只秋千,两个身穿羽衣的少女在上面悠悠荡荡,衣袂飘飞恍若仙子。   再看这些客人们,每个都笑逐颜开,手舞足蹈,显然被眼前的新奇色相迷了心智。   这些人绝大多数苏好意都认得,毫不尴尬的和他们打招呼,只有船帮的四当家,见了她将脸扭了过去,装作没看见。   “二位公子少见,是头一次来我们良宵苑吧?”一个身着红罗衣裳的姑娘迎了上来,她的一双藕臂都露在外头,戴着三指宽的嵌宝赤金臂钏,眼角有一颗泪痣,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苏好意点头,用她那能撩动木头人的眼睛看着那姑娘道:“是头一次,劳烦姑娘相陪。”   那姑娘抿嘴一笑,欢喜之情遮掩不住,一旁又一个蓝衫女子走过来,二人陪着苏好意和吉星找了位子坐下。   那桌上已经摆了许多点心果品,红衣女拈了一只葡萄,轻轻剥开,递到苏好意嘴边,娇声说道:“公子吃颗葡萄吧!新鲜的呢!”   苏好意微微笑着张嘴吃了,然后一挑眉,说道:“真甜。”   自始至终,她的眼睛都没离开过红衣女的脸,深情款款的样子让对低垂了头。   旁边的蓝衣女也被吉星的模样惊艳到了,一颗芳心乱跳,手都有些抖。   苏好意装作好奇地询问这里的种种事宜,红衣女知无不言,没有丝毫的隐瞒。   这时,一个龟奴在远处看到了苏好意,稍微往前走了几步,看得真切了,才转身上楼。   不一会儿,从楼上走下来一位女子,径直来到苏好意面前。   苏好意也已然看见了她,这人身材高挑,大眼无棱,是个黑里俏的美人。她的穿着打扮和通身的气派明显和其他女子不同,年龄也稍长些,起码得有二十七八了。   “你就是苏八郎?”女子脸上的笑意味不明:“那个人老珠黄的总花魁的养子?”   苏好意这人逢人总带三分笑,轻易不肯与人结怨。可若有人侮辱姹儿姨,那她是绝不会给对方好脸色的。   因此也不站起来,把头一偏,语气放得很是轻慢:“想必你就是董清平了?不知道你们家的碳多少钱一斤?”   “苏八郎,你是来找茬的吧?!我们这里可不卖炭。”先前那个龟奴在董清平旁边狐假虎威,冲着苏好意叫嚷。   “不卖碳吗?”苏好意瞪大了眼睛一脸无辜地说道:“那你们当家的怎么这么黑呢?”   “早就听说你伶牙俐齿,”董清平并没有动气,说道:“不过我可不想逞口舌之快,你今天来的正好,就算你不来,我也要去找你的。”   这时候,里头的客人和姑娘们都察觉到了不对劲,渐渐安静下来,都看向这边,想知道这两个人会发生什么事。   “我知道你娘没在家,楚腰馆如今是你当家,”董清平一边转着手上的翡翠戒指,一边对苏好意说:“都说风水轮流转,你们楚腰馆独霸花魁的名头已经十几年了,也该让让别家了。”   “这么说你是要争花魁了?”苏好意反问:“如果就是这件事,没必要单独知会我。上巳节花魁大会,凡是天都的花楼歌馆都可参加。最后谁家能夺魁,就要凭本事说话了。”   “花魁大会的规矩我当然知道,”董清平不屑道:“我找你是要和你对赌,就问你敢不敢?”   董清平盛气凌人,苏好意却也并没有热血上头。   她说要和自己对赌,明显居心不良,自己不能贸然应下。   可如果一口回绝,她又极有可能嘲笑诽谤。   “要赌什么不妨说来听听,小爷我若感兴趣就陪你玩儿玩儿,若觉得无趣就算了。”苏好意一派从容,还不忘搂着红衣女的腰,趁机轻薄两下。   “花魁大会上,你们楚腰馆若是胜了,我便离开京城。若是我们良宵苑赢了,要么楚腰馆关门,要么你卖身到我这里来,我正想着要开个男风馆,就由你做头牌。”董清平指着苏好意笑道:“你说可好吗?”   “我要是不……”苏好意妙目一转,笑吟吟开口。   “你要是不敢,就让你娘让出总花魁的名头,再不许欺世盗名!”董清平道:“还有别的几家,我都会一一下战书。你们楚腰馆是头一家。”   吉星要站起来,苏好意在桌下伸手按住了他。手指轻轻在他手背上捏了捏,以示安抚。   “谁说我不敢?”苏好意笑得风流娇俏:“我想说的是我要是不应战,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第117章 兰台公子来抓人   从良宵苑出来,月影已到了中天。   苏好意望着天,长叹一声。   “怎么了?”吉星拉了苏好意的衣袖一下问她。   “能怎么?当然是发愁啊。”苏好意心绪复杂地说道。   “有什么可发愁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况且这多好玩儿啊。”吉星兴致倒是很高。   苏好意苦笑道:“你单知道好玩儿,唯恐天下不乱。我可是要愁死了!离上巳节花魁大会也不过半个月的光景,我娘临走前告诉我,还按以往的规矩就成。可看今天这形式,若是还像以往那样,只怕是赢不了。那里头的情形你也见了,虽然董清平那人太锋芒外露,可不得不说她的确有本事。只怕不单我忧心,别家也好不到哪去。”   “那黑女人也太狂妄了,”吉星鼻孔哼了一声说:“就该教训教训她。”   “说的容易,这里头的文章多着呢。”苏好意并不乐观:“我得想办法打听打听,这董清平背后的靠山是谁。华奎大会要请诸多评判,都是京城中的名士,这些人十分重要。”   “花魁大会我还是小时候见过两次,后来家人就不许我看了。”吉星无比遗憾地说:“今年这场我无论如何也要从头跟到尾,你也别太担心,刚才我也留心看了,他那里虽然新奇,可也不是毫无缺点。就比如那些姑娘们的妆容太千篇一律,也不够精致。”   “对呀,吉星,今年有你在可以帮我们馆里的姑娘们上妆了!”苏好意眼睛一亮,像乌云散尽露出的寒星。   吉星这小子不务正业,歪才情却有的是。   他画的妆容不但新巧,更兼因人而异,总能让人的姿色大放异彩又不显得虚假。   所谓内行看门道,刚刚在良宵苑吉星把里头姑娘们的妆容都细细的打量了一遍,很快就发现了破绽。   “那是当然,我一定会帮你的。”吉星拍着胸脯保证。   苏好意的事比他自己的事还重要,何况这又是紧要关头,自然是责无旁贷了。   “可是,”苏好意又一转念,神情再次低落下来:“妆容只是一方面,还有衣服鞋子甚至香料,更重要的是姑娘们的各项技艺,哪里落了下风都有可能输了。简直是千头万绪,真让人头大!”   “衣裳嘛,我倒是可以画几样出来,可是上手做就不成了。”说到这点吉星也挠头了。   “所以说这事儿得从长计议,可时间又不多。”苏好意真是遇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难题:“你知道的,楚腰馆是我娘的心血,不能毁在我手里。否则等我娘回来了,我怎么交代呢?”   虽说姹儿姨久有抽身之意,可也不能被人赶走吧!砸了总花魁的名头不说,馆里的姑娘们还得寻出路呢!   “那就多找些人商议对策,”吉星道:“集思广益嘛!”   “也只要如此,”苏好意道:“反正没有退路。”   两个人边走边说,快到楚腰馆的时候,路边停了一辆马车,苏好意一眼就认出来是司马兰台的。有些奇怪这么晚了兰台公子在这里做什么?   “糟了,是七哥。”吉星很怕司马兰台,倒不是怕他告状,而是对他本人比较畏惧。   可这个时候想溜已经来不及了,司马兰台掀起车帘,苏好意拉了吉星一把,两个人上前去跟司马兰台见礼。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司马兰台一开口就是冲着吉星,根本没理苏好意。   “我……”吉星吭吭唧唧的,欲言又止。   “尚书大人离京前特意找到我,托付说他不在京的日子要我多多看觑你,免得你淘气生事。”司马兰台一副长者口吻,实则他也不过只比吉星大个三四岁。可偏偏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丝毫也不违和,反倒十分威严。   “八郎有事,我陪她出来一趟。”吉星可不想回家去,他早已经说好了,这几日不回府去住。   司马兰台似乎窥破了他的心事,说道:“这么晚你也不必回家去了,我今天刚好无事,便查查你的课业。且随我回医馆去,上车吧!”   吉星当然不想去,可又不敢拒绝。看了苏好意一眼,苏好意回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在司马兰台面前,她只能老老实实,哪还敢帮吉星打掩护?   此时的吉星像被抽去了横骨,塌着肩膀一步一挨地上了车。   墨童笑着向苏好意哈了哈腰,牵着车走了。   他家公子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高熙少爷去找了司马兰台,说吉星只怕偷跑出去玩儿了,打着去表兄家的幌子。实则未必到那里去,他不好直接说破,因为吉星这家伙脸太急。   所以就托了司马兰台,司马兰台听了之后不做第二想,知道他一定来找苏好意。   因此让墨童驱车到了楚腰馆,叫墨童进去去打听,苏好意和吉星都不在家,于是便将马车停在楚腰馆前头的巷子里,等着这两个人。   果不其然,二人被逮了个正着。   吉星懊丧的要死,本来都谋划得好好的,这些日子姹儿姨不在家,他刚好能跟苏好意在一块儿玩儿,晚上不回去就在一个被窝里睡。   他已经都好多年没和苏好意整天在一起了。   司马兰台坐在车里,容止安然,对吉星的神色视而不见。   “七哥,我……还没吃晚饭。”吉星小声说:“前面的馄饨摊子停一停,我买碗馄饨吃。”   他其实在扯谎,打算吃两口馄饨就闹肚子痛,这样就不用被问功课了。   司马兰台伸手号了号他的脉象:“你不但吃了饭,还饮了酒。”   吉星吓得忙把手抽回去:“这也能号出来?”   他在楚腰馆吃的晚饭,去良宵苑的时候喝了两杯酒。   “不许耍花样,”司马兰台正告吉星:“否则我直接叫护卫送你到潭州去。”   吉星吓得老老实实缩在一角,再也不敢耍滑头了。   高明臣要去的第一站就是潭州,要在那里盘桓将近一个月。   司马兰台是有官职在身的,且是军中职位,随从侍卫上百人。   只是他从不让跟着,但这些人随时待命,只听他的吩咐。 第118章 兰台公子知道了   楚腰馆里虽然没什么客人,但苏好意还是熬到很晚。   她在谋划,怎么样才能不输。   而吉星跟随司马兰台到医馆后被问了几句书,他聪明劲儿时是有的,糊弄了个七八分,有不到之处,司马兰台又为他点拨了。   吉星本来是抗拒的,但司马兰台的譬解准确独到,切中要害而不啰嗦,倒把吉星给听住了。   他毕竟出身书香世家,就算不好学,耳濡目染也听了不少。往日里兄弟们探讨问题,相互辩论,他时常听见,于是就拿几个难解的问题请教司马兰台。   这些问题到了司马兰台面前被简明扼要地一分析,就变得简单明了起来。   吉星忍不住赞道:“七哥,你可真博学。难怪伯父说你是个聪明绝顶又刻苦自律的人。”   司马兰台学医十年,尽管有名师指点,可在众弟子中也是进步最快,造诣最精的一个。   不单如此,他对经史子集也是熟读于胸,虽然无意科举,但依旧十分刻苦,所以十分博学。   在众亲友眼中司马兰台之所以从医,只是他选择了悬壶济世这条路,并不是他没有别的路可走。   换句话说,如果他想做别的,也一样能做好。   高明臣异常赏识他,只可惜自己没有女儿,否则早就上门提亲了。   吉星总是听他夸赞司马兰台,尤其是自己闯祸被训斥的时候。   高明臣评价司马兰台只有两个字——清慎。   清为神,慎为形。言虽简,誉则高。   吉星知道,他大伯可是轻易不会夸赞小辈的,怕他们骄傲,但司马兰台却是个例外。   司马兰台听了吉星的话只是微微一笑,丝毫也不在意,说道:“高伯父对你寄予厚望,不独因你是他的子侄,更因为良才美质弃之可惜。你能明白他的苦心,也不至于畏惧殊甚。何况读书可明智,与入不入仕途并无相干。”   吉星低着头不说话,他知道司马兰台说的有道理,但自己就是不爱读书。   “好了,天晚了,你去休息吧!”司马兰台不喜欢说教别人,只是因为答应了高明臣,才不得不勉力劝上一劝。   毛婆婆已经单独收拾出房间来给吉星,就在司马兰台卧房的对面。   “七哥,你白天那么忙,我就不多打扰了,”吉星一边仔细观察司马兰台的神色一边小心地说:“明日一早我就回去,不给你添麻烦了。”   “好,明早我把你送回去。”司马兰台眉毛都不动一下,像尊精雕细刻的玉石佛像。   “不必劳动你了,我自己回去就好。”吉星忙说:“我这是小事,耽误了您治病救人可就不好了。”   “不用担心,我师兄从仙源山来探望我,他可以替我在医馆坐堂。”司马兰台道:“我恰好同你去看看堂姐和小外甥。”   吉星一听司马兰台执意要送自己回去,便浑身不自在起来,站在那里扭啊晃啊,迟迟不肯走。   司马兰台这人看上去至纯至净,但他表情很少,喜怒不形于色,又让人莫名觉得他城府很深。   吉星断不透他是不是清楚自己在撒谎,只知道自己明天绝不回家去。   没有办法,只好说了实话:“七哥,我不是有意诓你。实在是八郎那边有事,我不能不去。”   “苏八郎怎么了?”司马兰台一挑眉问道:“她不是好好的么?”   “好什么呀,一点都不好,”吉星到底还是小,提到自己关心的人和事总是不自觉撅起小嘴,奶气十足,只是他自己不知道:“姹儿姨出门去了,要好几个月才回来,把偌大一个楚腰馆都交给了她。这还罢了,左不过辛苦些。可谁知凭空出来了个良宵苑,不但抢生意,还公然叫板八郎,说要在花魁大会上赢过她。如果输了,就让她去那里做头牌!这不是欺人太甚么!”   司马兰台听着,神情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修长有力的手指不自觉蜷了起来。   吉星为了说服司马兰台,极力表现自己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意气,慨然道:“八郎都要愁坏了,说那良宵苑实力不容小觑,自己实在没有把握,况且又没有姹儿姨坐镇,楚腰馆里也都人心不定。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你也知道我对她是怎样的情义,所以无论如何也得帮她。”   这话在别人面前吉星不会说,但司马兰台不同,他是认得苏好意的,且交情也不浅。   吉星觉得司马兰台既然能邀苏好意同游上元,说明对她也算看重。如今苏好意有难,他应该不会强令自己回家去。   当初还是他把苏好意从大牢里救出来的呢!   “去睡吧!”司马兰台没再多问,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的态度让吉星的心一下就凉透了:“明早我和你一同出门。”   吉星还要说什么,墨童从外头进来陪着小心道:“吉星少爷,床都给您铺好了,时候不早了,该安歇了。否则会影响身体的,我们公子也该就寝了。”   吉星百般不愿,却也无可奈何,只得随着墨童去了。   这一晚翻来覆去,辗转无眠,别提多煎熬。   司马兰台执意要把自己送回去,那么就绝对不会轻易让自己再跑出来。想必明天一定会知会家中长辈将自己牢牢看住,免得出来生事。他的话长辈们一定会采纳,自己算是完了。   说到底,自己刚才将实情和盘托出,还是太鲁莽了。   像司马兰台这么老成持重的人,又有伯父的嘱托,必定不会让自己到楚腰馆去帮苏好意。   虽然他会和苏好意同游上元,可不代表他会让自己参与到花魁大会上去。   毕竟显贵们可以私下进出风月之地,但不会公开表明自己和哪位姑娘亲厚。   没什么别的缘由,单是觉得于名誉身份有损。   倘若自己帮苏好意的事被传扬开,伯父他们一定会觉得颜面扫地。   毕竟有些事可以心知肚明,却绝不能宣之于口。他又想起苏好意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有些事说得做不得,还有些事做得说不得。 第119章 八郎真是好人缘   第二日早起,吉星当真是千般不情万般不愿。   磨磨蹭蹭地吃过了早饭,随着司马兰台上车,一路上都低头不语。   直到马车停下,墨童在车外说了声“到了”,吉星才抬起头。   下车一看,发觉并不是自家门前,而是楚腰馆的后门,不禁很是错愕,看向司马兰台啜喏道:“七哥……”   司马兰台没说话,径直走了进去,吉星连忙随后跟上去。   一楼大厅,众人围着苏好意正七嘴八舌地议论,场面那叫一个乱。   他们两个进来之后,姑娘们很快安静下来。   早晨太阳还没升高,屋子里有些暗,但司马兰台和吉星站在那里却如同昆山玉遗世珠一般引人注目,仿佛周身都有光。   苏好意连忙起身上前,一夜没睡,她的脸色多少有点苍白。   吉星担心地问道:“八郎,可有头绪了吗?”   苏好意还没来得及开口,司马兰台眼眸半垂,语声低肃道:“去吃饭。”   苏好意说:“我还不饿。”   司马兰台又重复一句:“去吃饭。”   他的态度在温和与强硬之间,半命令半规劝。   吉星感到诧异,心想七哥的医术真是神了,给我号脉能断出我没有吃饭,不号脉也能知道八郎没吃饭。   这时一旁的阮玉也对苏好意说:“小耗子,吃饭皇帝大,有什么事也先吃了饭再说吧!”   她比苏好意年长许多,也是如今楚腰馆年纪最大的,姹儿姨不在家,她得尽力帮衬苏好意。   说着就叫人收拾了一桌早饭,端到苏好意的屋里去。   又对众人说:“大伙儿也都先散了吧!这么吵吵只能更乱。”   苏好意叫过小三子来,给了他一封信,低声嘱咐他送到何处,又说:“千万要送到了。”   “放心吧,绝错不了。”小三子也算是楚腰馆里顶伶俐的的小龟奴,又知道是要紧事情,所以丝毫也不敢大意。   苏好意吃了一碗粥,几个素包子,又漱了口,才过来见司马兰台和吉星。   吉星迫不及待的问她:“你到底如何打算的?有没有把握?”   “自然是要找人帮忙,我一个人是万万不成的,”苏好意说道:“只是……”   “只是什么?”吉星问。   “只是我要和众人商议,大伙儿必须要聚在一起,毕竟衣裳、妆容、头饰和歌舞技艺都要相辅相成,不能各做各的,那样就算样样都好只怕也落得个不伦不类。”苏好意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可惜的是这里不太方便。”   楚腰馆毕竟是烟花之地,吉星勉强可以来,但玉如璧可就不行了。苏好意想让她在服饰上帮忙,可万一被人发觉她出入楚腰馆,那可就糟了。毁了人家姑娘一世的清誉,苏好意可不想造孽。   可若是换成哪个茶社,哪个酒楼,又人多嘴杂,只怕会走漏了风声,所以苏好意很是为难。   “去我那里。”司马兰台说话了。   “这……好吗?”苏好意有些迟疑。   兰台医馆的后堂幽篁馆的确很合适议事,可是如果去那里难免给司马兰台添麻烦。   吉星听了司马兰台的话十分感激,说道:“七哥,昨天是我小人之心了,你才是真正的大丈夫!”   对他的赞誉司马兰台毫不动容,只对他说:“你先同我回去。”   之后又向苏好意说:“什么时候想要商议就去我那里,不需另行知会我。”   苏好意起身道谢,吉星纵然想留下,却也难以开口。   苏好意看了他一眼,让他安心。   将他们送走之后,一个小龟奴跑过来告诉苏好意:“船帮的童三爷来了,在前厅呢。”   苏好意连忙回来,童三爷看见她笑呵呵地拱手,说道:“苏小爷,帮主和夫人听说了花魁大会的事。打发我来告诉你一声,有用的到船帮的地方尽管开口,千万不要见外。”   苏好意连忙还礼,说道:“多谢哥哥嫂子想着,还劳烦三爷您亲自来一趟,实在愧不敢当。”   童三爷呵呵笑着说道:“才说别见外,您就见外了。别的事不敢夸口,若是有什么地痞无赖前来捣乱,我们兄弟管教他们老老实实的。”   “瞧我,光顾着说话了,三爷快请坐!咱们也许久没见了,您好不容易来一趟,尝尝我们的新茶。”苏好意殷勤招呼。   “不了,”童三爷指了指腋下夹着的账本说道:“我还有事要忙,您只要记得有用到我们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了。”   苏好意把童三爷从前门送了出去,这时软玉在里头感叹道:“瞧见没?小耗子还真是得人意儿,一有事多少人都帮她!”   阿熏也说:“谁说不是呢?看他那么小的年纪,竟比多少人都能干。”   苏好意送完童三爷转回来,软玉就说:“你也累得很了,上楼去歇歇吧!”   苏好意也觉得有些疲惫,于是就说:“我先上去睡会儿,你们也别太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吧!”说着上了楼。   刚开门,忽然有人从后面抱住了她,苏好意往后用力一踩,身后那人立刻惨叫起来松了手。   苏好意转身一看,那个人单脚跳着,十分滑稽。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干嘛这么鬼鬼祟祟的?”苏好意看着那人,语气多少有些不悦。   “你这小没良心的!我千里迢迢的赶来见你,你居然这么对我。”幽荦一脸委屈地说。   苏好意不理他,转身就要进门。幽荦像一个大壁虎似的扒着门不肯松手。   苏好意只好把语气放软了些说道:“我忙着呢,你去找别的姐妹玩儿去。”   “我不去!”幽荦一副吞了秤砣的表情:“我都多久没见你了,想得心都要碎了。”   这时,阿桂在楼下说道:“幽公子,你别闹八郎了,他如今正烦心呢!”   幽荦听了忙问:“为什么事儿烦心呢?有哥哥在一定帮你解忧。”   苏好意没说,阿桂把良宵苑的事都说了。   幽荦听了冷笑道:“我当时什么大事!放心,今晚我就让她良宵苑关门大吉。”说着转身就要走。   苏好意在后面连忙叫住他,正色道:“别胡来。”   “为什么?”幽荦一脸的狷狂:“放心,跟你没半点儿关系,都是我自作主张,有什么事也都冲我来就是。”   “我不是怕受连累,”苏好意说道:“只是我既然答应了董清平和她对赌,就要光明正大的比试一场。如果我技不如人,自然就甘拜下风。背地里动手脚是万万不能的。” 第120章 众人齐聚幽篁馆   吃过早饭,苏好意就要出门往兰台医馆去。   幽荦像狗皮膏药一样在她身后跟着,甩也甩不脱。   “我有正事,”苏好意耐着性子说:“你就别跟着掺和了。”   “你不让我跟着我就去良宵苑捣乱,”幽荦一副无赖嘴脸:“你看着办。”   苏好意不再理他,转身就走。   刚出门,木惹儿公主的马车就过来了。   车帘被撩起来,珠光宝气的木惹儿公主刚准备要和苏好意说话,一眼看到她身后的幽荦,立刻两眼放光:“小达达,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到我府上去?”   “公主认错人了,我不是幽荦,我是他弟弟。”幽荦随口扯谎。   “我不管什么哥哥弟弟,只要看得上眼就想玩儿玩儿。”木惹儿直截了当。   幽荦嘻嘻一笑说:“我还得陪着八郎呢,像我这样的人,必然要为朋友两肋插刀的。”   听了他的话,木惹儿公主才将视线放到苏好意身上,有些埋怨地说道:“苏八郎,可真有你的!这么大的事儿都不来找我,还得我亲自来找你。”   “我怎么敢劳动公主的千金之躯呢?”苏好意笑意盈盈:“当然了,如果公主出手相助,那是最好的事了,在下感激不尽。”   “你如今这是要到哪里去?”木惹儿公主问苏好意。   “我和几位友人相约到兰台医馆去商议对策,”苏好意并不隐瞒:“集思广益嘛。”   “那正好,我也和你们一起去。”木惹儿公主兴致极高:“我正闲的无聊,你们快上车来!”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苏好意就不能再拒绝了。稍微有些担心公主到兰台医馆会不会对司马兰台做出什么越礼的举动,但一想到时有好几个人在场,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事发生。   从兰台医馆的后门进去,墨童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一眼看到幽荦,顿时满脸戒备。但碍于他和苏好意一同前来,所以只能隐忍不发。   苏好意问他:“公子在吗?”   墨童道:“在前头和扬神医说话呢。”   他口中的扬神医就是司马兰台的师兄扬浊。   “既然这样,我们就不要打扰到公子。”苏好意连忙说道。   “估计公子一会儿也就过来了,前头有扬神医坐诊。”墨童笑着让道:“苏公子,公主,还有那位什么公子,你们几位先进去吧。”   众人走进室内,只见屋子中央放了一张很大的桌案,桌上摆着纸笔,还有点心、蜜饯和茶水,桌下铺着厚厚的锦裀。   这个地方非常适合议事,室内温暖如春,飘散着淡淡的药香,苏好意一进来就觉得头脑顿时清明了许多。   木惹儿连声称赞,说道:“这简直就是神仙的洞府,司马兰台可真是个妙人!”   这时吉星也跑了过来,苏好意见他腮边落着一个红点,上前帮他擦拭。   吉星笑道:“这是我连夜做的胭脂,颜色是最难弄的水流红。涂在唇上格外显白,又不做作。”   “怎么不好好睡觉,你看都有黑眼圈了。”苏好意顿时心疼。   吉星这时已经看到了满脸不屑的幽荦,立刻瞪大了眼睛冲上前去,质问道:“你这混蛋不是滚回老家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幽荦故意气他,阴阳怪气地说道:“京城有八个门,也没见谁拦着不让我进城。况且脚长在我腿上,想来自然就来了。”   吉星听了他的话,气的眼睛都红了。   苏好意刚说了一句:“幽荦,你别闹他!”吉星就已经扑了上去,疯了一样去咬幽荦。   幽荦一边往后躲一边说:“你是属狗的吗?!”说着用脚去踢吉星,谁想吉星已经红了眼,干脆去咬他的脚。   “别咬,别咬!我没洗脚!”幽荦连滚带爬。   两个人撕扯在一起,苏好意怎么开解都没用,气得肝疼。   这时司马兰台走进来,轻叱道:“胡闹什么!”   双方顿时都停了手,吉星虽然不甘,但也只是瞪着幽荦,并没有再动手。   幽荦翻了个白眼,冷哼了一声,似乎很不服气。   只是他的不服气并不是针对吉星,而是对司马兰台。   司马兰台的视线立刻就扫了过去,如月射寒江,一派清冷孤傲。虽然无声,但气势凌厉。   幽荦和他对视半天,终究一只眼敌不过两只眼,多少有些颓了。嘀咕道:“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我来这儿是为了帮小耗子。”   这时毛婆婆走了进来,向苏好意说道:“苏公子,外头有位王公子说要找您。”   苏好意听了连忙说:“快请进来!”   说话间一位少年公子已经走了进来,明眸善睐,清丽无双。面上虽带着几分害羞,但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出身于大家。   苏好意已经满面含笑的迎了上去,亲热地说道:“你来了。”   那位王公子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有些抱歉的说:“家里有事,出来的晚了些。”   苏好意连忙说:“无妨,无妨,我们也是刚到。”   正准备向众人引荐王公子,外面又有说话声,似乎是墨童在跟谁理论,但又听不见对方说话。   不一会儿毛婆婆进来说:“不知怎么回事,衣家的少爷也跟进来了。墨童想请他出去,他执意不肯,这该怎么办呢?”   “婆婆,他多半是跟着我来的,”王公子笑着说道:“叫他进来也无妨,他一向安安静静,从不乱说话的。”   苏好意也说:“叫他进来吧,我是知道他的,并不讨人嫌。”   衣家的傻少爷衣旭随后也跟了进来。   幽荦一见他忍不住直咧嘴,这人实在太丑了。满屋子的俊男美女,因为他的出现边显得丑的更丑,美的更美。   人都到齐便要落座,可是因为谁挨着谁坐又起了矛盾。   吉星死活要挨着苏好意坐,幽荦也一样,偏偏吉星说什么也不让幽荦挨着苏好意。   木惹儿想坐在司马兰台和幽荦中间,但这两个人又谁也不想挨着她。   苏好意呢,一定要和王公子挨着,至于另一边事谁倒无所谓。   只有司马兰台在一边低垂眼眸一言不发,衣旭眨巴着绿豆眼一脸呆滞。   众人吵得不可开交,王公子见了温声细语道:“不如就抓阄吧,把位子排出序来,大家抓阄,抓到哪里坐哪里。” 第121章 一样是个西贝货   “这个提议好!新鲜又好玩儿!”木惹儿公主当即表示赞成,她就喜欢这种新鲜刺激的,细一想似乎还有所谓的缘分在里头。   结果抓阄之后,吉星的右手边是司马兰台,司马兰台的右手边是苏好意,苏好意挨着木惹儿,木惹儿挨着王公子。   王公子下首是衣家的傻少爷,衣旭右边是幽荦。   如此一来,吉星的左边就是幽荦,两个人互看不顺眼,虽不至于再动手,却也是小动作不断。   苏好意看了看旁边的木惹儿公主,只见她兴致索然,多少觉得有些奇怪。   侧过头小声问道:“公主这是怎么了?您旁边不是还有位王公子吗?”   木惹儿公主咬牙切齿,低声说:“少来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和你一样,都是西贝货!”   苏好意听了很是意外,这王公子其实是玉如璧女扮男装,可自己没发现她哪里露出了破绽啊!怎么木惹儿公主竟然一下就发现了?忙问:“公主何出此言?”   木惹儿冷笑道:“听口音,她一定是京城本地人。若有这么一位神仙似的人物,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公主睿智!”苏好意忍着笑说道。   既然人到齐,那就要说正事。   苏好意清清嗓子道:“客套话我就不说了,各位都是百忙中赶过来的,我就拣要紧的讲吧!不知各位对花魁大会了解多少?”   众人大眼瞪小眼,单眼瞪独眼,好半天都没说话。   这些人里玉如璧是大家闺秀,根本没见过花魁大会,家里人更不可能当她的面提及。   司马兰台去年三月末回到京城,别说他之前没见过花魁大会长什么样子,就算他一直在京城,以他的性情也不可能前往。   幽荦是外地人,虽然性情跳脱,却没有机会参与。   木惹儿是个女色魔,只对美男感兴趣,不可能去凑那个热闹。   吉星虽然看过,但也只是走马观花,只知皮毛。何况近几年想看也没机会,高大老爷看得紧。   所以一路看下来这些帮手竟没一个懂行的。   不过苏好意也不气馁,说道:“如此我就先把花魁大会的规矩跟各位说一说,有没说明白的地方可随时打断我。”   幽荦试探着抬手,苏好意把脸转向他,幽荦道:“依我说不需要了解什么,就按我之前的办法把那个良宵苑在花魁大会前弄黄,什么问题不解决?”   “小达达还真是个暴脾气呢!”苏好意还没开口反对,木惹儿就抛了个媚眼,向幽荦道:“我喜欢。”   “那多没劲!”吉星嘟嘴:“我的胭脂水粉还得派上大用场呢!”   “这良宵苑背后是谁在撑腰?”司马兰台发问:“要防着倒打一耙。”   “八郎,你还是继续说花魁大会的规矩吧。”玉如璧任何时候都和声细语,她的教养不是一般的好。   苏好意不理幽荦,继续说道:“虽然习惯上说上巳节花魁大会,但其实从初一那天就开始了,只因为是初三这天要选出总花魁,所以才那么叫。按照习俗,每年的花魁大会都要在春愁河畔搭戏台彩棚,如今已经开始了。   这事由教坊司主持,各家要在二月二十五之前上报登记,否则不许参加。教坊司会准备三百张惜花帖子,邀请京中名流三百人来做评判。但每年到场的都不够三百人,不过只要第一天来了就不能再缺席,为的是评判一致。   初一日开场,各种仪式过后就开始第一场比试。各家都要献一支群舞,不得少于八人,不能多于三十人。曲目形式不拘,评判喜欢哪家就把手里的金花给谁,每场比试每位评判手里只有一朵金花。   第二日考较各家的酒水菜肴点心席面,毕竟客人们逛花楼也是要吃喝的。这个也是以所得的金花数来分高下。   前两天比试的都是整体,第三日便是姑娘们个人角逐了。总之是要选出一位色艺双绝的做花魁,另有两位副花魁。   前两天的比试结果和第三天的结果各占一半,若这家花楼每一回合都第一,那么这位花魁便被称为总花魁。   这几年我们家的阿染、阿熏,柳姨家的花菲菲、叶离离,还有春风楼的彩袖都得过花魁的名号。   我和董清平赌的就是谁家最后的金花多。”   “那我们不如跟这些评判们通个气,让他们把金花都投给你们楚腰馆。”幽荦又说。   “被邀请的人非富即贵,况且就算三百人不能尽数到场也要来二百人左右,人一多自然意见难以统一,”苏好意分析道:“前年有一家也想用这个办法,结果惹怒了几位贵人,别说上场了,直接就给赶出京城了。”   她没有说的太明白,但言下之意众人都懂。   如果有人想要贿赂,那么起码要贿赂半数的人,这将是一笔不菲的支出。毕竟这些评判们都是见过世面的,少来少去的钱根本不可能打动他们。   而且就算有人能出的起这个钱,也未必就能买通半数的人,这些名流中有不少清高孤介之人,极其厌恶此举。何况一旦走漏风声,还没等比试就已经为人所唾弃。   苏好意知道,幽荦多半不会用银子去打通关节,而是会用他那些神秘的法子逼人就范。   可这样做无异于自寻死路,就算一时让人妥协,回过头来自然会找楚腰馆的后账。所以根本行不通。   “八郎已经把相关事宜说清楚了,各位看看都能在什么地方帮上忙。”司马兰台沉稳淡静,从来不喜啰嗦。   “是这样,目前来看需要定下来群舞的曲子和舞蹈,还有衣服头饰。另外也要参详定夺酒水点心,以及角逐花魁的姑娘们的衣饰才艺。”苏好意说道:“昨天我已经和巧云绣坊定好了,咱们的成衣出来后交由他们去做。头饰只怕也不能买现成的,要画了样子交由银匠们去做。”   “姑娘们首饰要用的珠宝尽管找我要,”木惹儿抢先说道:“我府里有的是。”   “我可以帮忙裁剪缝制出样衣,”玉如璧紧随其后:“如果绣坊忙不过来,我们家里也可以做几件。”   “姑娘们的妆容和发饰我来定。”吉星忙不迭地开口:“衣服最好有懂行的人跟我一起起草。”   “可是得曲子和舞蹈定下来才能设计衣服发饰吧?”苏好意道:“姑娘们该跳什么呢?” 第122章 送你两颗大石榴   木惹儿半倚在苏好意身上,懒懒地说:“依我说别忙着定下来,最好看看良宵苑会打什么牌。歌舞我虽然是外行,可评判们都是男人吧?若是没点子新鲜意思那就是白玩儿。”   “公主说的有道理,”苏好意很赞同:“每年的歌舞都要翻新,以求得引人耳目。我去良宵苑看过,虽然未能看全,但他那里的确与众不同,尤其是衣裳和布景,可惜的是那天出来的早,没能看到歌舞。”   “那就找个人再去看看,总得摸摸底。”木惹儿道。   “他们已经认得我和吉星了,没法再去。”苏好意无奈道。   “我去吧!”幽荦一力应承:“见识见识那个姓董的到底有多大本事。”   “我和你一起去吧小达达!”木惹儿身体前倾道:“我可以女扮男装!”   “公主若是去了,我可就顾不得看别人了,”幽荦笑嘻嘻地说:“何况我独来独往惯了。”   苏好意看了看时候也不早了,就说:“耽误各位许久,今天就到这里吧!那明日咱们再碰头,定下来跳什么舞穿什么衣裳。”   吉星本就是坐不住的性子,又惦记着要去做胭脂香粉,所以第一个爬起来跑了。   玉如璧也起身告辞,衣旭在后面跟着。他从第一次见了玉如璧后就一直跟着她,时常在玉家门前转悠。   但他并不讨厌,所以玉如璧也没有驱逐过他。   木惹儿见司马兰台太高不可攀,于是便抓着幽荦不放,硬拉着他说:“上次的救命之恩还没谢你,你随我回府去,让我设宴款待你。否则我就不帮苏八郎,回头去帮那个董清平。”   苏好意也对幽荦说:“你若真通音律解歌舞,不妨去公主府上看看,她家有许多江南来的丫头,各个能歌善舞。”   幽荦本不要去的,听了苏好意的话,很有深意地看她一眼,仿佛在说:我这可都是为了你。   众人都走了,苏好意也打算回楚腰馆去。   正准备向司马兰台道别,却见墨童进来说道:“公子,马车备好了。”   “随我出城。”司马兰台对苏好意说了一句迈步就走。   苏好意不知何事,乖乖在后头跟着。   马车走的不紧不慢,司马兰台侧过头,苏好意恰好也转过脸来,二人目光相触,苏好意报以浅笑,像微风拂过春水。   “在车上睡一会儿,”司马兰台早就看到了她眼下的青痕:“到了叫醒你。”   “我不困,”苏好意摇头:“一会儿回家去再睡就好。”   “听话。”司马兰台的语气不是命令,却也不容拒绝。   苏好意半倚在靠垫上,认真闭上眼睛酝酿睡意。兰台公子是名医,大夫的话自然是要听的。   可好半天她也没能入睡,脑子里似乎有根弦总是绷着。   “把手给我。”司马兰台嘴上说着的同时就把苏好意的手牵了过来,用拇指从手腕横纹二寸处向上推拿至手心。   苏好意很快就松弛下来,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哈欠,抬了抬眼皮,朦胧的视线里是司马兰台清俊的侧颜。   刚刚还说不困的人,现在睡得安稳香甜。   苏好意被叫醒的时候一个梦刚做了一半,清醒了片刻才开口:“该下车了吧?”   “不急,缓一缓再说。”司马兰台没让她立刻起身。   片刻后,苏好意下了车,有些奇怪:“这不是奇园吗?”   “进去看看。”司马兰台没有多说,直接就去了奇园的地窖。   苏好意是第一次来,也是第一次见到规模如此之大的地窖。   里头修建得很宽敞,没有一般地窖的土味霉味,反倒有股甜香。   “这里头有几十种果酒,还有一些去年冬天储备下的果子,菰耘居士储存得法,这些果子的味道和刚摘下时差别不大。”司马兰台对苏好意说:“你看看在花魁大会上能否用的上。”   苏好意到了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司马兰台带她到这里,是要帮她在花魁大会的第二场比试中获胜。   奇园的东西不是寻常可比,毫不夸张地说就算是京中的显贵人家也不是想吃就一定能吃得到的。   如果楚腰馆在花魁大会的饮馔比试中用了奇园的东西,那就等于有了绝对的优势。   “公子真是帮了我大忙了!”苏好意顿时欣喜万分,情不自禁地拉住了司马兰台的手,摇晃着说道:“我这几天就在发愁,到时候准备哪些吃的才能打动评判们,有了这些东西我就能高枕无忧了。”   见她笑得明媚欢畅,司马兰台也不禁莞尔,拉着她的手道:“我只能在这上头帮你一些,其他的就不能够了。”   “这就足够足够了,”苏好意忙不迭地说:“公子这话是要叫八郎去死么?您还要怎么帮啊!我真是感激不尽,我……我一直都得您的庇护……”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   兰台公子对自己的恩情真是数都数不完,随便哪一件都够她苏八郎结草衔环了。   可人家却自谦到让人汗颜的地步,这是什么神仙人物啊!   苏好意使劲眨巴几下眼睛才将眼泪咽回去,要是真哭出来也太丢人了。   “你似乎特别爱吃石榴。”司马兰台拉着苏好意走进一间不太大的隔间,里头是满满的木架,摆放着数十个藤编篓子,上头用草纸严严实实地封着。   司马兰台伸手打开一个,里头是一个又一个纸裹的圆球。拿出一个递给苏好意:“这个你先吃着,顺便看看这里都有什么,回去好列单子。”   苏好意接在手里沉甸甸的,一猜就是石榴。   “菰耘居士在不在?”苏好意问道:“总要跟他商议一下才好。”   这里头的东西说一句有市无价也不为过,尤其是如今这时候。   得看看居士愿意割爱哪几样,她才好回去定夺。   “你想用什么、用多少都可以,不必跟居士说,”司马兰台道:“不需要考虑其他,只要比试赢了就好。”   “这……这合适么?”苏好意还有些不敢信:“这些东西……”   “放心,我跟居士说过了。”司马兰台示意苏好意不必纠结。   “那也该商定好价钱,到时候我们来拿东西的时候把钱付了。”苏好意忙说。   “不要钱,”司马兰台又拿了个石榴给苏好意:“他求之不得。”   “嗳?”苏好意顿时错愕:“为什么求之不得?”   司马兰台却不告诉她,只说:“再多问就不让拿了。” 第123章 到底跳个什么舞   第二日又是个半阴天,虽然不够晴朗,天气却不冷。   东风潮润润的,柳枝已经绿成了丝绦。   兰台医馆的院子里仙鹤在双双对舞,时不时发出高亢的鸣叫,声入云霄。   一大早,墨童和毛婆婆就已经将内外打扫干净,只等着众人前来议事。   见苏好意来了,墨童便赶上前去,笑着请了安说:“我们公子今日府中有事不能参与了,嘱咐我转告苏公子,千万随意,不要拘束。”   “这就已经十分添麻烦了,”苏好意连忙说:“你快去忙其他事吧!这里有我就行。”   正说着,幽荦晃着身子走了进来。   墨童见了他便没有好脸色,把脸一扭就走过去了,幽荦也不在意。   木惹儿公主今天没有来,打发人来说自己身体不舒服。   苏好意便问幽荦:“公主病了,是不是你搞的鬼?”   幽荦立刻大声喊冤:“话可不能乱说,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公主身体不适,跟我有什么关系!”   吉星忙的早饭都没顾得上吃,扎煞着两只手跑出来,向苏好意介绍自己正在做的雪腮香粉。   “又轻又白,又细又香。便是京城里所有的水粉铺子也买不到这样的顶尖货!”吉星的小脸儿上闪着自得的光,苏好意忍不住伸手捏了又捏。这孩子还真是长了一脸的怜人肉,怪不得身边的人都宠着他。   幽荦便在一旁使坏,说道:“你这么香,长得又这么好看,干脆男扮女装上花魁大会得了。”   “你的样子这么怪,还一只眼,怎么不去西市卖艺去?”吉星朝他瞪的眼睛。   “你们两个快别吵了,我现在本来就头大。”苏好意忍不住扶额。   这两个人果然安静下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玉如璧也来了,衣旭还是在她后面跟着。   众人于是一同进到室内议事,坐好后,幽荦率先开口道:“昨日我到良宵苑去看过了,他那里的舞姿都是偏西域的风格。腿上的动作比较多,乐曲也偏快,多用琵琶羌笛,在京城歌馆中算是有特色的了。依我看来,若想胜出须得和他们风格相迥才好。”   苏好意接话道:“你的意思是他们穿的少,咱们就要穿的多。他们跳的快,咱们就要跳到缓一些?”   幽荦点头道:“大体是这个样子,区别开一些总会好些。不过不管怎样,自家都要有绝活。此外,在布景上也要下功夫,不能太空。因为我看良宵苑在这上头似乎很是擅长,没有道理在花魁大会大会上不展示。”   苏好意听了也犯愁,说道:“说到布景,一般都是一块画布或是姑娘们手上拿些彩带,扇子或是花枝,其余的也没有什么新花样了。不过良宵苑在这方面也的确与众不同,之前我去那里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   幽荦笑笑说道:“这布景也不能先考虑,得定下来跳什么舞才好再去考虑其他。”   吉星便催促道:“要跳什么快些决定,我也好根据这个设计衣服和头饰,现在只能淘腾些胭脂水粉。”   幽荦听了就说:“跳什么?要跳就要跳能绝对吸引人的。你们想想,有什么能让人看了移不开眼睛呢?”   吉星哼了一声,说:“九天仙女下凡绝对能吸引人,可是能成吗?”   他本就讨厌幽荦,所以说话的时候总忍不住要抬杠。这还是顾及苏好意的面子,已经压着说了,否则早就大打出手了。   见这种情形,玉如璧自然要从中调和,温言道:“九天仙女下凡这个想法的确是好的,不过如果要跳出仙女的感觉来,必须要有云雾才能显得逼真。”   吉星就说:“那云雾要怎么弄?烧烟太呛人,水气太稀薄,焚香料烧不起,还能有什么好法子?况且现在这样的天气。”   幽荦说道:“如果是画出来的云雾形状实在显得有些太假,顶好是有真的,缥缈缭绕一定美不胜收。”   吉星翻着眼睛说道:“顶好是真的!难道你能把天上的云扯下来吗?以我说别在这上头瞎想了,还是换个更可行的吧。”   “不是说呵气可以成云?”又有一个人说。   “那不过是书上夸张的说法,傻子才真以为呵气能成云呢!”吉星想都没想就直接怼了回去,说完才发现刚刚是衣旭在说话。   吉星自己倒觉得没好意思,心想何必跟个傻子一般见识。   没想到衣旭却瞪着小绿豆眼,十分认真的说:“我就是这么想的。”   吉星差点儿就脱口而出“你就是傻子”,不过终究没说出口。他家的教养让他做不出欺负傻子的事。   苏好意接过话头说道:“不管跳的是什么舞,台上若是有云雾都必定会增色不少,比那些寻常的道具都好。只可惜太难了,还是算了吧。”   接下来苏好意把近几年比较出类拔萃的群舞都大体讲述了一遍,随带着分析了它们各自的优势和弊端。   最后几个人统一认为,第一,创意一定要够妙,就像诗文立意才是首位。其次,舞姿要有难度,没有难度,便不够精彩。再次,不要有失误,失误越大越致命。最后,衣裳配饰务要精美。   “这时候我倒想起来木惹儿公主昨天说的话,那三百个评判都是男人,”幽荦一击掌:“不如我们叫其中一个姑娘扮作男子,以他梦入仙境为情节。在梦里有众多仙女翩翩起舞,更有人与他恩爱缠绵,难解难分。但梦醒后,一切化为泡影。你们说这样好吗?”   “果然是神来之笔!”苏好意率先就领悟了:“一来暗合了男人们的心思,哪个男人不幻想着艳遇奇遇呢?二来从入梦到梦醒,又催人醒悟,颇有警世之意,贴合佛家教义。真是妙不可言!众人观舞的过程也随着入梦又醒来,印象必定十分深刻!”   幽荦听了苏好意的夸奖几乎要飘起来,吉星不忿,刚要说话,玉如璧也含笑道:“我也觉得好,人都说王摩诘画中有诗,幽公子这个舞也称得上舞中有深意了!”   “那云雾怎么办?”吉星一摊手:“不管是做梦还是仙境都得要云雾吧!” 第124章 权大人主动示好   清晨落下了今春第一场雨,青石街面显出翠绿的颜色,有了玉的光泽。   楚腰馆的大门紧闭着,里头却已经有了弦乐声。   一辆黑篷马车来到门前,从车上下来一个人,又高又瘦一身黑衣。   车夫上前拍门,里头的人没听见,车夫便请示黑衣人:“大人,要不踹门吧?”   黑衣人微微偏头,声音冷得结冰:“退下去!”   车夫吓得瑟缩,拉着马车跑了。   黑衣人亲自上去叫门,好半天才有人来开门。   “谁啊?这一大早的……”来开门的小龟奴不高兴地嘟囔着,白天是不接客的,送米送菜的和馆里的人都走后门。谁这么不识相,非要拍前门?   可等他看清来人的脸,吓得立刻跪在地上,话都说不利索:“督……指挥使……大……大人……”   权倾世冷白色的脸上没一丝活人气,活阎王可不是白叫的。   别说一个小龟奴,就是当朝重臣见了他也不免心惊。   “苏八郎呢?”权倾世看都没看这小龟奴,他只想知道苏好意在哪里。   “八郎……八郎在那边看姑娘们弹琴呢。”小龟奴本能地看向他这个角度根本看不到的乐台。   权倾世长腿一伸就从小龟奴身上跨了过去,吓得那小子抱紧了脑袋蜷成一团,以为权大人要踢死自己。   苏好意早就起来了,昨夜睡得也晚。幽荦的舞还没编出来,她得督促姑娘们练习各自的技艺,毕竟第三场是个人的比试。   她本来是脸朝里的,忽然就觉得背后有人,猛一回身就看见了权倾世站在身后不远处。   许久没见这位活阎王,苏好意便是头皮发麻也得上前请安,何况现在楚腰馆是她当家,由不得她不上前。   “权大人早,”苏好意一躬到地:“不知大人前来有何指教?”   “无事,”权倾世的眼珠微微躲闪了一下:“随便走走。”   苏好意陪笑两声道:“这时候还早,茶水点心也不齐备,薄待大人了,还请见谅。”   她言下之意就是想请这位瘟神出门,可权慕却不以为意,说道:“无妨,我坐坐就走。”   话说到这份上,苏好意若还装傻那就是找死了,装出一副殷勤样子把活阎王让到一旁较为安静的位子上,早有人捧了茶水点心上来。   她可不敢把这尊神领到自己屋里去,还是大厅里下比较好。   “这个给你。”权倾世将一只袋子递给苏好意,里头装的是糖炒栗子。   苏好意本来是爱吃糖炒栗子的,可因为权倾世的缘故,她现在见到糖炒栗子就不舒服。   因此根本没伸手去接,只是十分客气地说道:“多谢大人想着,只是小人现在已经不爱吃栗子了。”   权慕眼眸微垂,心底泛起丝丝失落。   苏好意没有去拿那袋栗子,所以她不知道那其实是刚刚出锅的。她也没有注意到权慕今天并不是往常那样一身黑,他其实是穿了白色交领里衣的,在外头微微露出一道白边。   并且他今天虽然穿的是黑衣,但并不是白鸦卫的官服,线条明显要柔和一些。   “我去明州办案,刚刚回来。”权慕每句话都似乎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很尴尬的聊天。   “哦。”苏好意点了一下头,就不再说话了。   “你为什么不问我是办的什么案子?”权慕真的是尽力想要和她把话题延续下去。说什么都好,只要能多说几句。   和权倾世相处,苏好意头件事是要保命,其次是要保身。听他如此问,只好苦笑着说道:“我还是不问了。大人办的都是机密事,像我这种平民百姓自然是知道的越少越好。我觉得我的脑袋在脖子上长的挺好的,暂且还不想让它搬家。”   她的话让权慕忍不住笑了一下,那笑容短促极了,就像阴沉天幕上掠过的一道闪电。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权慕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好不夸张的说。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跟人对话。   苏好意心里发毛,决定快刀斩乱麻,鼓足了勇气问权倾世:“大人,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这句话来的突兀,且十分失礼。但苏好意却不想去斟词酌句,迂回委婉,对于既得罪不起又不想纠葛的人,永远都是长痛不如短痛。   “我不喜欢男人。”权倾世回答得斩钉截铁。   苏好意稍微放下了心,又问了一句:“那大人来找我……”   权倾世自由若无的叹息了一声,勉为其难离开了口:“只是找你说说话而已。”   随后又补了一句:“我身边没有可以说话的人。”   他说的很简短,但苏好意大致还是明白了。   原来活阎王也会觉得孤单,他每天面对的,除了下属,便是犯人。   这两种人显然都不适合聊天。   他来找苏好意说话,大约也只是排遣寂寞。   如此一来,苏好意虽然不像之前那么害怕他,但也并不觉得多么轻松。   和权倾世这样的人打交道,真不知是殊荣还是劫难。   “我听说有个良宵苑和你对赌?”权慕消息一向灵通,哪怕是他刚刚回到京城,也很快就知道苏好意遇到了麻烦。   “是啊,所以小人才忙着张罗。”苏好意笑着点头:“多谢大人动问。”   “要不要我带人把那里给查封了?”权倾世问:“随便一个理由就能让她关门。”   “不必劳烦大人了,”苏好意起身道谢,说道:“这本不是什么大事,还是让小人自己去应付吧。”   一来苏好意一向不喜欢做仗势欺人的事。二来她实在不想欠权倾世的人情。   虽然他说了对自己没有非分之想,可人情这东西不是随便就能欠的。   从小到大,姹儿姨都不喜欢像一般长辈那样频繁琐碎地教导孩子。她只是强调几点,但这几点要苏好意终身恪守。   第一条就是不可随意占便宜欠人情,若不得已的情况下得了人的帮助,必要想办法还回去。   之所以如此,就是怕别有用心之人以恩要挟。苏好意幼时不懂,但渐渐大了也就明白这里头的道理。   对于权倾世这样的人物,到什么时候都是能躲则躲。人情更是说什么也不能欠的。 第125章 善解音律幽放达   苏好意把权倾世刚刚送出门,幽荦恰好下楼。   隐约看到一个男子的背影,便急忙走过来,想要追出去看看究竟是谁。苏好意反身拦住了他。   “你拦着我干什么?我就要看看是何方神圣。”幽荦有些不高兴的说:“我怎么看着像权倾世那狗东西。”   “别胡说!”苏好意瞪起眼睛,一脸的严肃:“你不要命了?这话传到他耳朵去,肯定把你抓进白鸦卫大牢,上百种刑罚都给你来一遍!”   权倾世的报复心极强,手里的权利又大,苏好意自认为保不住幽荦这个嘴贱的。   “这一大早的,好端端的他跑过来干什么?”幽荦轻蔑地冷笑了一声说:“告诉你啊,趁早离那人远点,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话别人说得你可说不得。”苏好意也笑了一声。   “什么意思?怎么我就说不得了?”幽荦忍不住追问。   “因为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苏好意眨眨眼,直言不讳。   “冤枉冤哉,我可是大好人啊!”幽荦听了,顿时叫起撞天屈来。   “听听你这话说的,心比肾都虚。”苏好意抱着肩看着幽荦说。   幽荦一下跳起来,指着苏好意的鼻子问:“你说谁肾虚呢?!”   “你失心疯了?我是说你心虚!”苏好意啪地一下打掉他的手:“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大好人的?”   “我是问你说谁肾虚?”幽荦换了另一只手指苏好意,一脸的苦大仇深:“我怎么就肾虚了?!你说我不是好人我认了,可你不能说我肾虚啊!”   “行行行,我收回刚才的话。”苏好意见幽荦一脸的悲愤,似乎下一刻就要解衣证明自己不肾虚:“幽公子不肾虚,一辈子都不肾虚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听苏好意如此说,幽荦的情绪才算平复下来,但犹带着委屈地嘟囔道:“公子我阅人无数,还没有哪个人敢说我肾虚。”   “我就知道你阅人无数。”苏好意扯了一下嘴角,一副了然的神情。   幽荦立刻慌了,解释道:“我现在洁身自好得很,木惹儿公主主动示好,我都拒绝了。”   “那关我什么事?”苏好意瞪大了眼睛:“你就说说你的舞编得怎么样了。”   幽荦听了,立刻嬉皮笑脸地凑上来说道:“那你先叫我一声哥哥听听。”   “少来了,昨晚你在房里又是喝酒又是听曲儿,多半什么也没作出来。”苏好意装作一脸不信任地说。   “瞧不起人是不是?”幽荦果然上套了:“不过是一曲舞罢了,有何难哉?”   说着便走过去,一边拍手一边说道:“姑娘们让一让,且都到旁边看着。”   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卷来,递给琴师,说道:“你将这曲子熟悉两遍再弹出来。”   楚腰馆里的琴师都不是寻常人物,在京城可是能挂的上号的。   拿过幽荦的谱子来看了片刻,先是慢慢地弹奏了一遍,然后就说:“可以了。”   接下来琴师演奏,幽荦往台上一站,准备起舞。众人见他如此,本来是要笑的,但乐声一起他身子一转,众人就全然没了戏谑的心。   只见他扬手、跂足、侧腰、扭身,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且舒展有情。   大家平日里看歌舞已经看惯了,可幽荦的舞姿还是让众人都看痴了,并且他谱的曲子也十分动听。   一曲结束,众人都鼓掌赞叹。再看幽荦,一曲舞罢他的呼吸也并不如何急促。   苏好意由衷说道:“幽公子真是厉害!原来你是个深藏不露的神人。”   幽荦自得地扬起头,说道:“我跳的不过是其中一个人的舞姿罢了,等到众人起舞,那才真叫好看呢!”   “早知有这样的人在,我们何须点灯熬油地想破了头呢!”阿染又高兴又埋怨地说。   苏好意自然也十分高兴,对他说道:“走,到兰台医馆去!给他们看看,好依据这个定衣裳。”   “怎么,这回不觉得我是骗子了?”幽荦斜眼看着苏好意,似乎还没听够她的夸奖。   “当然不是骗子了,”苏好意笑道:“我刚才也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否则又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   “就知道你会哄人。”幽荦叹息一声:“走吧,走吧!别耽误了苏小爷的正事。”   玉如璧如约前来,吉星也在,司马兰台在院子里喂仙鹤。   苏好意本来也想过去喂仙鹤,被幽荦咳嗽一声叫住了:“我可忙着呢!”   苏好意没办法,只得跟司马兰台问了个安就进室内去了。   吉星听了幽荦设计的舞姿便知道要什么样的衣饰来搭配了,说道:“衣料要轻,颜色也要轻,但衣服层数要多,这样才有飘飘欲仙的感觉。袖子要宽广,能舞得起来。发髻要高耸,显得身份高贵。发饰不能过多,但要醒目,如此更能凸显身份,且忌讳有流苏,因为容易缠绕。”   “听上去还真不错,看来你这小家伙确实有两把刷子。”幽荦嬉皮笑脸地伸手去捏吉星的脸,被吉星一巴掌打掉了。   “今天衣家的少爷怎么没来?”忙完了正事苏好意笑着问玉如璧。   “不知道,”玉如璧含笑摇头:“我今早出门就没见他了。”   “今天一定要把衣服和梳妆的样式画出来,王公子,劳烦你到街上去选一些衣料,明日把样布带来,咱们大伙儿一起参详用哪个合适。”吉星兴致很高,干劲也足。   与此同时,衣家的大宅内,衣旭正拿着一个大皮囊让过往的下人往里吹起。   “我的个亲娘!咱家少爷又闹什么呢?”一个老婆子远远见了连忙躲到树后。   “谁知道呢,昨天从外头回来就把自己关到屋子里,乒乒乓乓不知在干吗。今天一大早就让人吹气,刘二本来就有咳喘病,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又一个老婆子说:“真是要了命了!”   他们家这个傻少爷,从小就傻的出奇。每天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老爷和夫人也不管他,大约也觉得没有管的必要。 第126章 不慌不忙董清平   清晨,薄雾微岚。   早桃花已经开了几朵,一只百灵在树尖上啁啾跳跃。   楚腰馆大门紧闭,里头的人却忙碌极了。   苏好意没去兰台医馆,她忙着在楚腰馆的后厨敲订菜单。   虽然到比赛那天呈上去的不过是一桌席面,可在那之前要订菜单、选买食材、炮制样品、品评改动。   在此期间,说不定哪里就出现了变数。必须事无巨细地考虑到了,还要留着后手,以防临场出现变故。   每年花魁大会上都要有些意外状况,有大有小。   饶是楚腰馆开了二十年,每年筹备的时候都得万分小心,不敢有丝毫的马虎,生怕一个疏忽砸了牌子。   不过也积累了不少经验,到时只要不出大错就都能对付过去。   楚腰馆生意做的大,光后厨就有几十人。   有不少是在这里干了七八年往上的老人儿,其中白案的文大娘和红案的辛六叔名头最响。   两个人的工钱跟馆里二等姑娘一个价,逢年过节还有大红包。   这是姹儿姨亲自定的,毕竟吃喝也是大事。   花魁大会年年有,但每一年的饮馔都必要翻新,绝不可以和往年重了样子。   并且各种菜肴酒水都是有数量限制的——大盘二十道,小菜八道。酒水四样,主食四样。   这是老规矩,样式太多会显得繁杂,样式太少又会单调。   二十道大盘里必须有海鲜四道,陆鲜四道,蔬菜四道,点心四样,果品四样。   这里文大娘和辛六叔两个正掰着指头跟苏好意说。   “海鲜今年想用乌鱼蛋,蛎黄、江瑶柱和鳆鱼这四样。地上货用羊肝,牛舌,猪肚和鹿筋。菜有春笋,荠菜,香干菜和莼菜。点心去年选的是青团、玉带糕,杏仁卷和仙子衣,今年也是做二十样,大家从里面挑选。果品最好定,就用奇园的石榴,橙子,山楂和酥梨。主食也不过米面两样,到时花样翻新,多做出几样来大家尝尝看,最后定下来四个就是。”   “有你们两位,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到时候请几个老饕来,让他们试吃,”苏好意笑着说:“前些日子我已经拜托了陈宋三爷,他如今到赣州去了,答应帮咱们亲自挑选一批碗盏盘子,必定都是最好的。过几天应该就回来了。”   这宋三爷就是当初她帮着跟船帮走生意的瓷商,生意做得不是最大,但为人正派细致。   苏好意帮过他,因此很痛快就答应帮忙了。   所谓美食美器,菜肴固然要精巧美味,可器皿也同样得讲究才行。   菜品与器皿相得益彰,必定会增色不少。   其实自从应了董清平的赌局,苏好意回来之后就让楚腰馆关了门。反正也没有多少客人,还不如都静下心来为花魁大会做准备。   “好了,大伙先忙吧,我到前头看看。”苏好意把后厨的事托付给了那两位。   后厨的人分头去忙了,苏好意也走到了前厅。   “娘啊,这么些天你也没写封信回来,不知现在怎么样。”忙完了一段后,苏好意叹口气喃喃自语。   如今姹儿姨不在家,她必须要做众人的主心骨。当着众人的面,她从来也不显露出丝毫的疲惫怯懦,因为知道军心和士气头等重要。   不过终究是血肉之躯,加上也只有十几岁,怎么可能没有疲惫和沮丧的时候呢?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想起姹儿姨来,有娘在她就不必凡事都担着,总有个躲闪。   不过也只是片刻,苏好意又重新振作了精神,从靴掖里拿出一张纸打开,上头罗列着需要做的事。   再有十天就要到花魁大会了,这单子上的事连一半都还没完成。   很多事情都只进展到一半,不过好在幽荦那边已经领着姑娘们在练舞了。   “过午到兰台医馆去,看看吉星的衣服样式画的怎样了。”苏好意盘算道。   与此同时,良宵院中董清平也在和厨子商定花魁大会的席面。   董清平的皮肤黑,所以格外喜欢穿颜色亮的衣裳。上身织锦短袄,下身撒花百褶裙,一双大眼睛黑白如判,透着算计与精明。   除了梁晓媛本身的厨师和帮厨,他又花了大价钱。请了两位公里出来的厨子。   “咱们的每一样吃食都要精细华贵,用材用料都得是最好的,”董清平整了整头上金丝发网,对厨房里的众人说:“不用替我心疼银子,这钱花出去还会成倍的赚进来。”   又吩咐身旁的心腹:“把记着往年花魁大会各家菜谱的本子拿出来,给他们做参详。”   正说着,乐师领着几个姑娘过来,对董清平说:“董姨,您别光在厨房里啊,这齐舞的曲子和编舞都还没着落呢!听说楚腰馆那头已经练起来了,咱们已经落后了。”   董清平大眼一转,一脸的不慌不忙,说道:“瞧瞧,不是还有十天呢吗,怎么就急成这样了?所有的事儿都在我心里头搁着呢,保证耽误不了就是了。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在这儿裹乱。”   “不是我要添乱,实在那楚腰馆不容小觑,他们在京城十几二十年不是轻易就能扳倒的。”乐师是从东都跟过来的,算是董青萍手底下的老人儿,为人也十分忠心。   “那又怎样,”董清平笑得异常轻松:“他们家的老鸨子不是没在家么!”   “那苏八郎年纪虽小可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乐师急得跳脚:“听说他在京中交友极广,这卧虎藏龙的地方咱们可不能托大!”   “他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小崽子,难道我这么大岁数还斗不过他?”董清平笑道:“他楚腰馆已经关门好几日了,花魁大会后就得彻底滚蛋。”   “就算楚腰馆不成,可还有别家吧!”乐师道:“咱们自己需得拿出手才成。”   “这些我都知道,”董清平伸手拍了拍乐师的肩说:“放心吧,到时候咱们一准儿赢。”   乐师还想说什么,董清平却一扭身上楼去了。   “董老板这是唱的哪一出啊?”乐师看着董清平的背影直叹气。 第127章 紧锣密鼓勤操持   天都的繁华热闹在早上就已经显现出来了,尤其是各大商铺,客人如流水一般。   太阳还没升得多高,玉如璧已经走了三家绸缎庄。   她的贴身丫鬟扮成个小书童的样子,胳膊上挂着个包袱,里面放的是从各个绸缎庄选出来的样布。   这时的天气已经变得十分温和,两个人走了许多的路,都微微出了汗。   玉如璧抬起袖子擦了擦汗,又觉得双腿酸痛,弯下腰捶了捶腿。   小丫鬟就说:“姑娘,咱们这两天已经把京城中有名的绸缎庄逛的差不多了。也选了十几样料子,也差不多了吧?”   “再看看,说不定有更合适的。”玉如璧的脸儿像月光般皎洁,仿佛带着淡淡的光晕,她永远这么温柔可亲,对下人也从没发过脾气。   “不该奴婢说,夫人这两天似乎察觉到什么了,清早还问咱们院子里的人,说姑娘连着几天到庙里,到底是许了什么愿心?”小丫鬟有些担忧的说:“您听听这话,不就是起疑了吗?”   玉如璧听了,低头不语。   丫鬟口中的夫人是她的继母,也就是玉大老爷的填房颜氏。   颜氏进玉家也已经七八年了,和玉如璧算相安无事。   一来,玉如璧温柔娴静,从不惹事。二来,玉家的所有长辈都十分疼爱她。   这颜氏也不是傻子,在众人面前自然也要竭力做个好继母。不过她的性情和玉如璧实在大相径庭,母女俩实在没什么话好说。   “那我们今天就尽快选完,”玉如璧觉得自己恢复了力气,一边走一边说:“把样布交给他们之后,明天就不必出来了。等他们选定了衣料,咱们再把样衣做好送出来。”   苏好意是她的好友,如今需要帮忙,玉如璧便要尽力帮她。   其实咱也她早就已经想过会因此受到申斥,但依旧不改变自己的决定。   兰台医馆的客房里,吉星住的那间屋子满屋都是纸稿,有团成一团,有的散在各处。   这几天吉星连续熬夜,快天亮的时候累的睡着了。谁想在梦里忽然有了灵感,连忙爬起来,忙乱中手摁到了砚台里,一手的墨也顾不得擦。   在梦里的记忆消失之前,尽快记录下来。   “不错不错,就是我要的这个样子!”吉星望着纸上画出来的衣服手舞足蹈。   楚腰馆的歌台上,幽荦正指导二十几个妙龄少女翩翩起舞。   他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示范,看到谁做的不对,就要大声纠正。   “春燕,手抬高一些!阿喜,腿要跨出去!青梅,屁股收紧!”   一天要跳上几十次,幽荦寸步不离,嗓子都喊哑了。   而衣家院子里,衣旭依旧拿着个大皮囊让众人呼气。   下人们见了他就躲,但因为少爷实在锲而不舍,竟没有几个人躲得脱。   “少爷,你就饶了老奴吧!”一个老仆人无可奈何地哀求道:“我昨天和前天都吹了,现在胸脯还疼呢!”   可依序根本就不管他说的是什么,只是执拗的举着皮囊。皮囊的一端连着一只软管,用来吹气。   这时一个厨娘刚好路过,衣少爷便叫她也吹气。   厨娘道:“大少爷要气到底干什么?我们后厨正发面呢,发完的面要排气,那个气你要不要?”   听了她的话,衣旭像是想到了什么,把手中的皮囊一扔就冲到厨房去了。   从里头拿了许多发面用的东西,然后一溜烟似的不见了。   这几天,苏好意更是跑断了腿,先是到兰台医馆去拿首饰的样稿,然后再去公主府拿宝石,将这两样都送到银楼,让银匠照着图稿的样式打出个样品来。   又去码头拿海鲜,带回厨房让厨子试做,回头又去银楼拿打好的首饰样品给吉星看。   确定有需要调整的地方再做调整,衣服的样稿出来之后从样布里面选定了几样,苏好意拿着样布去绸缎仿定料子。又把首饰样品带回银楼让银匠修改。   还要将样衣的图纸和衣料想办法送到玉如璧那里,玉如璧连夜赶制好样衣叫人送出来。   让人试穿样衣跳舞,有不合适的地方做些许调整。   最终首饰和衣裳都定了下来,尽行大量的制作。   期间还有菜品点心的试吃,以及各样琐事。一番忙碌下来,终于在花魁大会的前两天将一切事宜都定妥了。   这天,苏好意总算睡了个八分饱,起床穿衣服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腰又细了,这阵子实在太忙了,吃不好也睡不好。   “老天保佑,让我顺顺利利的过了这一关,在我娘回来之前,我一定把自己喂的胖胖的。”苏好意小声念叨。   今天要定妆,吉星会来楚腰馆把他这段时间研制的胭脂水粉都派上用场。   所以今天会有一场格外正式的预演,衣服,妆容,发饰统统配齐,看看还有哪里需要改动或补充的。   苏好意还没下楼,吉星就已经到了。   不过司马兰台这次并没有和他一起来。   “好像是栾夫人病了,”吉星跟苏好意说:“七哥昨晚就没在医馆里住。”   “不严重吧?”苏好意忙问。   “有七哥在应该没什么大事。”吉星一边往桌子上放东西一边说。   “姑娘们把衣服换上吧,换好了衣服就排队来化妆。”苏好意把声音抬高了,尽量让大家都听见。   她们的衣服以白色为主,用料七层,都是轻薄的料子,最外头覆了一层极薄的蛟绡,显得朦胧柔和,长袖宽摆,便是不起舞也显得飘飘欲仙。   吉星将众人的头发都盘做飞仙髻,戴上梳篦,插上空心金簪,这样在跳舞的时候,不会因为首饰太重而脱落。眉间贴上宝石花钿,显得高贵又端庄。   “这么一打扮还真像仙子了!”姑娘们互相看着都觉得十分满意。   莺哥是扮男子的,做书生打扮。   “来来来,上台跳一遍!”幽荦拍着手说:“忙了半个月,今天终于能看看成品了。”   乐声一起,莺哥先上场。她手里拿着卷书,翻上两页似乎困倦了,便倚在一块大石头上睡着了。   接下来便是他的梦境,一个仙女率先发现了他,随后招来了同伴。   众仙女引逗这书生和她们玩耍,书生先是惊疑,随后欣喜。   台上衣袂翻飞,或跳跃,或飞旋,中间有很多难度极高的定式,但姑娘们跳的非常好。   幽荦笑着问台下众人:“如果这支舞不能夺魁,我就把另一只眼睛也蒙起来。” 第128章 花魁大会第一场   翠幕飘飘,彩帘招摇,一年一度的花魁大会在三月初一日这天如期举行。   这是一项盛事,别说京城中的人前来观看,便是外地也有很多人专程赶来,只为一睹京师风流,花魁芳容。   春愁河畔,早已搭好了彩棚演台。这台子十分宽阔,足有七八间房子大小。   其中东边,西边,北边三面各放一百张梨花木扶手椅,是给三百位评判坐的。   南边靠左安放几十张方凳,是各家歌馆当家人的位子,靠右则是乐师们坐的。   台下靠河的一侧设有诸多帷帐,是参赛各家候场时待的地方。   评判们从南面的台阶上来,歌馆的人从北边上来,绝不能乱。   此时,苏好意看到观热闹的比往年要多得多,黑压压一片人头。   软玉在一旁说道:“今年热闹大,所以来的人自然也多,我才想着评判们也一定比往年多。”   正说着,前来维持秩序的官兵喝道:“让开!让开!”   原来是有几位评判已经到了,苏好意看了看这些人,她都认得。有丹青妙手,曲艺大家,还有书法名士。   不一会儿又来了一拨人,里头有儒商,有诗人,还有隐士,有几个是新面孔,也不知是今年新邀的还是往年没来的人。   其中还有一位高僧,众人都认得,他的法号叫了然。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大夏国崇佛,僧人的地位很高。而惜花帖子除了二品以上官员不发送之外,其他的名士名流都可在邀请之列,只不过发的尽管发,至于来不来则由本人决定。   “大师今天怎么踏足凡尘了?”吴涯先生也在评判当中,笑着问了然。   他们平日里私交不错,经常在一起手谈。   了然大师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单手稽首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吴涯笑着说道:“果然还是大师看得透彻!”   这拨人刚过去,又有一个人走了过来。   苏好意恰好看过去,顿时吓了一跳,竟然是权倾世!   他今天没有穿一身黑,而是换了件暗青色的长袍,但依旧冷气森然,绷着一张脸,目不斜视地上了台。   因为他的到来,众人的吵闹声瞬间就变小了,看来活阎王绝非浪得虚名。   不过很快人群又沸腾起来,甚至掀起了更大的声浪。人群自动分开一条更宽的通道,司马兰台一袭白衣翩然而至,仿佛刚从九重天按落云头。   他医术高明心下慈悲,虽然回京不到一年,名头却已十分响亮,百姓也都敬重。   苏好意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司马兰台的到来让她更加意外。   虽然早知道教坊司会发惜花帖子给他,但觉得他应该不会来。   有许多人是第一次见到司马兰台,纷纷夸赞道:“真是见面胜似闻名!这次来真是不虚此行!”   司马兰台容色端凝,但又不显得高傲,从容淡定地上了台。   随后又有一些评判陆续到了,果然比往年多了几十人。三百张座位只空了二十张,这不来的20二十个人里有些是不在京城的,还有一些是家中有事耽搁了。   忽然人群又被分开,十几个精壮的小伙子开路,在台下辟出一块空地来,随后又有几个人抬着两张大圈椅过来放下。   海清秋带着妻儿走了过来,坐在那两张椅子上。   “原来大哥和嫂子今年也来了。”苏好意看了笑道:“我先过去打个招呼。”   “都准备好了吧?”海清秋问苏好意:“要不要派几个兄弟过去给你做帮手?”   “多谢大哥惦记,你和嫂子来了我心里就安定了。”苏好意把珈官接过来,抱在怀里待颠了颠笑着说。   “那就祝你得胜吧!”张氏抿嘴笑道:“我们就在台下,有事就说。”   苏好意忙点头。   这时各家当家的已经开始上台了,苏好意把珈官交给海清秋,绕到台子的北面上了台。   她挨着相思阁的柳姨坐下,董清平也已经到了,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苏好意回之一笑。   令官穿着一身红黄相间的衣裳走上台,他是教坊司的司乐,名叫蒋鸣,人送绰号赤金嗓。   虽然如今已经五十出头,但依旧精神矍铄,不显老态,尤其是那副嗓子,清亮爽脆,一点儿不含糊。   只见他手中拿着个铜罗,走上台先给各位评判请安,之后拿起铜锣来敲了两下,台下众人稍稍安静了一些。   “花开正当时,赏花更惜花,”蒋司乐一开嗓就压倒了台下的嘈杂:“良辰美景当有赏心乐事,如今时辰已经差不多了,爆竹三声开场舞后花魁大会正式开始了也!”   众人正盼着这一生呐,立刻齐声欢呼起来,声浪之高如同海啸。   果然三声炮响之后,从台下上来几十名教坊司的舞姬,她们跳的是上一年获胜的群舞,这也是老规矩。   这开场舞本身也有定场的作用,一曲舞罢,台下众人果然不像之前那么浮躁了。   舞姬们退下去之后,蒋鸣又走到台中央来宣布道:“今日是第一场,看各家群舞,还是按老规矩抽花签订顺序。”   他这么说的时候就有人抱了一只签筒上来。   各家花楼的当家人也都起身准备上前去抽签,因为其中有不少长辈,苏好意便没往前赶,而董清平却一个箭步抢在了前头。   苏好意的眉心轻轻皱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对劲,而这时董清平已经抽了一支签出来。   待众人都抽过签以后,又有书记过来登记每家的签号。   良宵苑排第一出场,楚腰馆第四。   按理说抽签的先后并不代表什么,不过是个出场顺序罢了,可苏好意却觉得童清平似乎在密谋什么。   可时间太短暂了,容不得她细想。   顺序已定,接下来便是按照顺序表演。   董清平坐在那里,脸上挂着一抹笑,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   良宵苑的几十名姑娘一上场便引起了台下的惊呼,这些人打扮成佛教壁画里飞天的样子,露着两条白藕似的手臂,手臂上带着臂钏。   虽然这样的形象在佛教的壁画中常见,可现实中却很少有人这么打扮。   “听说了吗?良宵院的曲子可是由凤箫先生谱的!”苏好意听到旁边有人说。   “凤箫先生不是云游去了吗?已经很久不在京都了。”有人表示质疑。   “所以才说人家神通广大呀。”有人哀叹:“难怪底气那么足。” 第129章 苏八郎心凉到底   台上舞姿翩翩,台下的众人也看的不亦乐乎。   良宵苑的姑娘有很多是西域的美女,身姿高挑,肤色白皙。尤其是跳起舞来,身姿舒展柔美,很吸引人。   更重要的是能给观众一种新鲜感,毕竟这场景平时并不多见。   不少人都在指指点点的品头论足,毕竟这些女子们穿着很是清凉,由不得人的眼睛不往上头盯。   相比于众人的热烈反应,苏好意坐在那里心凉到底,不是良宵苑的舞蹈太精彩,也不是姑娘们的姿色太出众,而是太像了。   虽然衣饰打扮不同,但舞蹈的内容却惊人一致。   也是一个男子梦入华胥,与仙境中的女子嬉戏相恋,他们特意用了很多五彩的菱纱做背景,两端用人不断抖动拉扯,像天上漂浮的五色云霞。   不同的是良宵苑的动作更加夸张大胆,不像楚腰馆的那么含蓄唯美。   同时可以看到在座的评判们有不少都在点头称赞,显然很认可这支舞蹈。   其实跳舞和写文章一样,最重要的就是立意,若是立意好了,自然显得不俗。   舞姬们平时练的基本功都相同,彼此之间差距并不大。决定胜负的也就是这群舞所呈现出来的整体风姿。   苏好意终于明白董清平为何要抽第一的签,因为有良宵苑在先,人们自然先入为主,楚腰馆在后面跳,不但显得不新鲜,还会让人觉得雷同,有抄袭之嫌。   在这种情形之下,分辨解释毫无用处,因为根本没有人听。   苏好意暗怪自己大意,高估了董清平的为人。   这时董清平也转过脸来,朝苏好意笑了笑,满是讥诮之意。   在她看来,苏好意终究还是太嫩了。   她董清平想要在天都站稳脚跟,就得不择手段。毕竟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没有人会在意你是不是个好人。   她早就打定了主意,楚腰馆是京城花楼中的头牌,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打掉了这个头,其余的都好办。   这时苏好意回头看见软玉站在台下点着手叫她,便下了台。   董清平见了,用团扇遮住嘴,轻笑了一声,心道:“这下慌了吧!”   软玉一脸的凝重,拉住苏好意说道:“小耗子!咱们队里恐怕出叛徒了!”   说着拉着苏好意走进了候场的帷帐。   苏好意一进去,就见众人有哭的,有骂的,还有万念俱灰的,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激动期盼。   “八郎你看!咱们的衣服都给毁了!”阿月哭着上前拉住苏好意的手指着地上的衣箱说。   这些箱子里头装的是上台要穿的衣裳,因为颜色浅怕弄脏了,所以都是上台之前才换上。可谁想到这些衣服不知何时被人泼了黑的红的染料,一团团,一道道,糟污不堪。   “蕙兰,小双,不是你们两个看衣箱吗?”苏好意问那两个丫头。   “我们的确看着了,一步都没敢离开。”这两个人早就已经诚惶诚恐了:“这箱子起早就没打开过,一直抬到这儿来的。”   苏好意没再说话,看来一定是有人在主要管理动了手,所以软玉才会说出了叛徒。   “这可怎么办呀?!衣服成了这个样子,怎么上台?”阿喜哭道:“让人看笑话吗?!”   “不单是衣服的事,”到这个时候,苏好意没有发怒也没有哭:“你们看良宵苑的舞了吗?”   “我看了,”幽荦神色阴郁地开了口:“他们的立意明显是抄的咱们。”   “呵!这毒妇!”吉星的两只眼睛都快立起来了,咬牙切齿地说道:“他这是安心让咱们败的一塌糊涂!舞蹈的立意抄袭了咱们,让咱们没有办法再跳。又怕咱们临时换了别的舞,干脆把衣裳也弄脏。这样一来,楚腰馆和良宵苑的差距就十分大,后面两场除非咱们赢得绝对多,否则她就等于胜券在握了。”   “这董清平也太不要脸了吧!”阿染气不过,说道:“我这就上台骂她去!”   她姐姐阿熏比她稳重,一把扯回来说道:“这个时候你就别添乱了!到时候让人家倒打一耙,咱们不但输了这场,只怕还会被直接取消了资格呢。”   她这么一说,其他姑娘更加泄气,有性子软的干脆就认命了:“咱们干脆认输吧!可不能上台再丢一次脸。”   此时良宵苑的舞蹈正跳到高潮,引来一阵阵鼓掌和欢呼声,这声音在楚腰馆的众人听来简直刺耳无比。   台上相思阁的柳姨发现苏好意许久还没回来,便开口问道:“八郎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他怕是找地方哭去了。”董清平笑盈盈的轻摇团扇,向柳姨说道:“你要不要给他送块儿手帕去?”   “我又没问你,你多什么嘴?”柳姨不客气地怼了回去:“瞧把你狂的,还真以为谁都治不了你?我们相思阁就算了,可楚腰馆年年的群舞都是拿第一的。”   “我看未必吧!那是因为我没来,如今有了我们良宵苑,他楚腰馆自然就得从第一的位置上滚下去。”董清平的眼睛很大,瞪起来的时候尤其显得泼辣:“一会儿你好好瞧瞧,别惊着了,痰堵了嗓子背过气儿去!”   “你别高兴太早,到时候八郎赢了你你就得还得回去卖碳!”柳姨哼了一声说:“狂的人我见多了,像你这么不知深浅的,也不过是死的快些而已!”   不提这两个人在台上斗嘴,楚腰馆候场的帷幕中此时变得十分安静压抑,只有低低的抽泣声。   苏好意表面上还算镇定,但心里也如同脆油翻滚煎熬的难受。   眼前的情形已经变得不可收拾,似乎除了认输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就算换上之前准备的那支舞,明显和良宵苑的有差距,况且没有合适的衣裳,所以最终还是会输。   “八郎,还是去跟蒋司乐说一声吧!”软玉轻轻扯了扯苏好意的衣袖说:“都这个时候了,没有别的办法了。”   苏好意艰难的点了点头,转过身准备往外走。   只听身后砰的一声响,吉星把一只茶杯狠狠掼在了地上,吼道:“不能认输!老子豁出去了!” 第130章 做不成仙就做鬼   吉星的小脸儿红得似火烧,但点漆双目却更加晶亮有神。   “吉星少爷,你这是要做什么?”软玉连忙上前安抚:“咱们不跟那起小人一般见识。”   “他们不是会抄袭么?!我偏让她抄不成!既然她们入梦仙境,那咱们就下地狱!”吉星剑眉高扬,一派意气风发:“姑娘们,把眼泪擦干了,把衣服换上!”   “衣裳都这个样子了,怎么穿呀?!”有人不想穿。   “你有把握?”苏好意看着吉星小声问。   “行不行总要试一试,就这么认输,实在不甘心。”吉星道。   “还有两支舞就该上场了,别耽搁时间,快些把衣服穿上!”苏好意转身对众人说,她选择相信吉星。   “各人都把脸洗了,然后再涂上一层白粉,涂的稍微厚一些,嘴唇也要涂。”吉星一边说着一边拿出盛放着胭脂水粉的匣子:“所有人坐成两排。”   “啊!把脸涂得那么白不成鬼了!”莺歌说。   “放心,就算是鬼也是艳鬼!”吉星挑眉送眼风,那叫一个风流。   “这小子长大还得了,”众女子哀叹:“不知道要坑害多少痴心女子呢!”   吉星气定神凝,左手托着妆盘,右手执笔。   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盯着他手上的动作,连大气都不敢喘。   就算他依旧稚气未脱,却已经隐隐然透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概。   苏好意忍不住在心中感叹,乳虎也是虎,雏凤终是凤,哪怕再小也有啸傲百兽声震天宇的气势。   吉星的手又稳又轻,姑娘们的脸在他手下逐渐生动起来。   远山眉改做了灵蛇眉,灵秀转成了妖媚。   取下额上的宝石花钿,用朱砂笔在眉间画上业火红莲。   眼尾用螺子黛拉长,上眼皮扫上大片的紫红胭脂,睇眄之间直窥人心。   嘴唇涂上桑子红胭脂,凝重妖异。这颜色前所未有,实在有够醒目。   最后把头上的空心金簪拿下来,套在手指上,变作指甲套,如此就更显得幽异诡谲。   吉星化妆一笔成,尽管有二十几个人,他也很快就画完了。   而这时台上第二支舞也已经跳完了。   众人再看时,九天仙女都变成了地狱的女修罗。   那原本已经没法再穿的衣裳,因为妆容的搭配,竟然显得无比妥帖。   更妙的是,这种沉郁鬼魅的风格竟比仙姿飘渺更动人心魄。   “如此一来曲子最好也改一改,就更合适了。”幽荦道:“要比原来的快上一倍,众人跳舞的时候也要随着乐曲的节奏走,比平时要快。”   “这样就成吗?”还有人不放心。   “我得上台去,这样应该会好些。”幽荦原本只是在场下指挥,但如今这个情形他需得上台去,用笛声引领着乐师和跳舞的姑娘们。   “那咱们试着走一遍。”苏好意说道:“虽然已经没有时间练习了,但听一遍在心里有个预期也是好的。”   “姑娘们就在原地,看看自己能不能跟上曲子,”幽荦道:“动作是不变的,但要显得凌厉一些。”   虽然还是原来那支曲子,但因为加快了速度,再加上幽荦笛声的渗入,整个感觉就变了。   没有了之前的清灵梦幻,变得诡异莫测,听得众人直起鸡皮疙瘩。   “莺歌,你扮演的书生要演出害怕畏惧的样子。”幽荦叮嘱道:“因为这次不是上天堂而是下地狱了。”   “我明白。”莺哥点头。   “只是这样还不行,”幽荦叹息道:“还得再添一样东西。”   “什么?”众人都问。   “如今这曲子阴柔有余,刚健不足,”幽荦道:“外行听不出来,但评判中一定有懂音律的。”   “那要怎么办?”有性子急的忙问。   “还要加入鼓声,”幽荦道:“这样就得增加一个人打鼓。”   “咱们没带鼓来,打鼓的恰好有事出门了,这可怎么办?!”软玉一摊手。   “鼓好办,从别家借一个就成。”苏好意道:“肯定有带鼓来的。”   “那谁来敲鼓?要不我上吧。”软玉道。   “不成,”幽荦摇头:“这鼓点要十分密集,两臂没有点儿力气的人根本做不来。”   “那就我上!”吉星道。   “不行,”苏好意赶忙拦住:“你不能上台,台上台下那么多人,一定有认得你的。若你在台下看还罢了,一旦上了台可就不是一回事了。”   叫人知道高家的少爷居然在妓院的乐器班子里混,无疑是一件丑闻。   因此虽然情况紧急,可苏好意还是不能让吉星冒险。   “不如我来吧!”人群外有人说话。   “云青!怎么是你?!”苏好意意外又高兴:“今日没上学吗?”   云青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有些腼腆,低着头小声说:“我今日跟夫子告了假的。”   “你成吗?”幽荦走过来问他。   “我听你说,要选双臂有力的人,”云青道:“我常年砍柴。”   幽荦伸手捏了捏云青的上臂,满意地说:“的确不错,你通音律吗?”   “懂一些,但自己没怎么练过。”云青有些羞愧,他也想操琴鼓瑟,但怎奈家穷买不起。   不过他学习刻苦,又何况儒家都要修习六艺,这“乐”也包括在里头。   “打鼓算是奏乐中最容易的,你只要跟着节奏敲就成,”幽荦道:“不过这音乐急促,你会很辛苦。我给你吹奏一遍曲子,你听一听,用手指空敲先试试。”   这时苏好意早已经打发人借了鼓来,问道:“用不用真的敲一遍?”   “还是不要了,这曲子太耗费力气,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还是留到上场吧。”幽荦止道。   “楚腰馆的人怎么了?马上就到你们上场了!”这时教坊司的人已经来催了。   “好了,打起精神来。”苏好意为众人鼓劲:“只要尽力就好。”   她话音还没落,从外头就冲进一个人来,又矮又胖,简直像个冬瓜滚进来。   “傻少爷,你怎么来了?!”吉星拉着那个人往一边去:“正乱着呢,没人陪你玩儿。”   衣旭跑得气喘吁吁,指着身后几个仆人抬着的大箱子说道:“带着这个上台。”   “大少爷,我们马上就要登台了。”苏好意好耐性地哄着衣旭说:“等一会儿回来再看箱子里的宝贝好不好?”   “你们要的东西我做出来了。”衣旭瞪着绿豆眼说。   “我们要什么了?”苏好意一时想不起来。   “云雾啊!”衣旭道:“你们跳舞不是要云雾吗?” 第131章 红莲业火灼人心   第三支舞结束,楚腰馆的人还迟迟未上场。   众人等得不耐烦,有脾气不好的干脆骂了起来。   “怎么还不上台?别是真出了什么事吧!”柳姨越来越担心,打发了身边的小丫头去看。   董清平在一旁笑而不语,这情形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   权倾世坐在台上,犀利的鹰眼一直朝着苏好意他们的帷幕看。   司马兰台也同样在人群中寻找苏好意的身影,只是他们都碍于身份不能轻易下台。   又过了片刻,才见苏好意一溜烟似地跑了过来,口中喊道:“来了,来了!”   蒋鸣于是在台上打圆场道:“好戏不怕晚,往年楚腰馆的群舞就叫人过目不忘,今年想必更佳。”   苏好意带着几个人上了台,那几个人都抱着棉被,里头似乎包着什么东西。   董清平见了便咯咯笑起来,故意把声音挑高了说道:“苏八郎,你们这是做什么?难道要在台上表演睡觉不成?”   她这么一说,台下立刻轰地一声笑了起来。   有粗鄙的人高叫道:“要是肯让我白嫖,我就认他们家第一!”   权倾世幽暗的眼神扫过那人的脸,记清了他的样子。   苏好意不恼也不争辩,只是笑眯眯地让人把棉被放到舞台的四处。   紧接着跳舞的姑娘们也上台了,不过她们全都抬起双臂,用宽广的衣袖遮住了脸,慢慢地走上台来。   她们身上的衣裳黑红交错,狼藉一片,观众见了立刻嘘声四起。   这样的场合,衣服自然是要多华美有多华美,就算做不到精致,起码也该干净。   这算什么?!   董清平笑道:“这楚腰馆也未免太托大了,如此怠慢,显然没把在座的各位评判们放在眼里。”   她这么说就是在刻意挑拨,不过就算她不说,在座的评判也有不少已经动怒了。   “这苏八郎还真敢,看来是想要硬扛到底了。”董清平的心腹悄悄跟她咬耳朵。   “那咱们就看看秋后的蚂蚱还能蹦跶几下!”董清平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要是苏八郎他们直接退演,众人也许还会觉得遗憾,倒不如这么来的干净。   董清平乐得见他们出丑。   上台的姑娘们保持着遮挡脸部的姿势,都到舞台的一侧伏低了身体。   台下有人喊道:“你们这是要表演没脸见人吧!”   这话又引起一阵哄笑,众人如今已经把楚腰馆当成笑话看了。   紧接着乐师们上台,幽荦点了点头,苏好意便示意随行的人打开棉被。   每个棉被里都包着很大一块冰,但这冰似乎和寻常的冰块不太一样。   因为它们裸露出来之后迅速地冒起了白色的烟雾,那烟雾又浓又多,很快就将舞台笼罩起来,但并不往高处飘,只到膝盖那么深。   众人被眼前的情形惊到了,都安静下来。   忽然笛声吹响,忽高忽低,众人的心思也被牵引过来。   扮演书生的莺哥被人从台下抛了上来,突兀地落到台上,还伴随着一记鼓声。   这也是他们临时改的,让书生突然坠入到这云雾中,来模拟人的魂魄坠入地狱。   紧接着琵琶和铮都响了起来,烘托出一片仓促彷徨。   书生十分惊恐,不知自己怎么就到了这里,他四处观望触摸,但一无所得。   忽然,从浓雾中跃出一个女子,她妖媚艳丽,却又带着几分矜持端庄。   她向书生献好,挑逗得书生渐渐着了迷。两个人耳鬓厮磨,相互依偎。到了此时,书生似乎已经完全忘却了之前的惊恐彷徨。   他一脸恬然地享受着,简直乐不思蜀。   这时乐声也相对低柔,但依旧邪魅。   忽然乐声一转,陡然变得凄厉起来。低伏在一旁的众女子们全部起身,一下将书生团团围住。   她们宽广的衣袖舞动起来,原本杂乱肮脏的颜色随着舞动变得瑰丽无比。重叠的衣衫层层打开,仿佛开出了一朵朵地狱之花。   那黑红的颜色变成了地狱的泥潭和业火,缭乱撕扯彼此纠缠不清。   这些“鬼女”们拉扯着书生,书生变得惊恐极了,他拼命挣扎,几次挣脱又被拖了回去。   在缥缈迷蒙的白雾掩映下,这一幕显得尤其惊心动魄。   而那乐声似乎能够引人入魔,它既引领着台上的舞者沉浸其中,忘却自己与乐声融为一体。也让在场的观者为之着迷,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笛声越来越高亢,鼓点也越发急促,人们的心跳随着加快。   跳舞的人如疯魔一般,仿佛已经被修罗女附身,一片魅影重重,不似人间之景。   而观众中定力差的无不大汗淋漓,仿佛自己就是那个书生,已经坠入地狱,被拖着不得超生。   眼看书生就要被群鬼吞没,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笛声却如裂帛一般戛然而止。其他乐器也都停了,断的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那些修罗女轰然倒下,如山体崩塌。她们的身影被浓雾淹没,只剩书生一个人神色木然地站在原地。   舞蹈结束,没有掌声,更没有欢呼,整个场面安静得仿佛无人。   直到跳舞的人都下了场,台上的雾气也都散尽,还是没有人说话。   因为众人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而楚腰馆的众人在走进帷幕之后全都集体散了架。   “我不行了,我快要死了!”莺哥直挺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当时在台上也不知怎么回事儿,听着笛声就好像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似的。这要在平时绝不可能跳的出来,简直像做梦一样!”   “不管怎么说,这关总算熬过来了。”软玉刚才一直在台下念佛:“别说你们上台的,就是我这没上台的现在也觉得全身发软,脱力了一样。”   “大家都辛苦了!”苏好意十分感动:“要不先回去歇着吧。”   众人都摆手:“七十二拜都拜了,不差这一哆嗦,一定要当场听着消息才算放心。”   这时苏好意走到站在角落里的云青身边,关心道:“你怎么样?胳膊还能抬得起来吗?”   “没事儿,缓一缓就好了。”云青出了一身的汗,但很高兴:“能帮到你比什么都强。” 第132章 因为爱你才害你   众人虽然疲惫却都兴奋。   苏好意一拍额头,问众人:“衣大少爷哪儿去了?”   众人听了也都四处找,前后都没找见。   打杂的于伯说道:“衣家的少爷早走了。”   “怎么走了?还得好好谢谢这位大功臣呢!”众人无不遗憾。   “话说他是从哪里弄来的那几块冰?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如果不是那几块怪冰,场面也不可能如此震撼。”   “你们说衣家那个少爷真的是个傻子吗?”   “一定傻!”   “可傻子能帮这么大的忙?”   “瞎猫碰上死耗子呗!”   参加比试的花楼一共有二三十家,全部比完已经到了黄昏。   一共二百八十朵金花,楚腰馆一家独得一百二十朵,比去年还多了十几朵。良宵苑得了九十三朵,其余的几十朵各家分了,还有的一朵花都未得。   “你们没瞧见董清平的脸,黑得跟锅底一样!”软玉笑得岔了气:“见过黑的,没见过那么黑的!”   “之前有多嚣张如今就有多丧气!”阿染万分解气地说:“不过说到底,今天还是多亏了两位小爷。要不是他们一个改妆一个改曲,咱们也不能赢的这么痛快!”   “回去可得好好的慰劳慰劳这两位!”众人都说:“十足的大功臣啊!”   “我今天得回家一趟了,我娘已经派人出来找我了,”一旁吉星拉着苏好意不舍地说:“明天再想办法出来。不过别忙着庆功,还有叛徒没找出来呢!在场的这些人我看了,应该没有。”   “今天的事多亏了你,我的小吉星可真是个活宝贝。”苏好意感激又欣慰地捏了捏吉星的小嫩脸:“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这时幽荦也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道:“还有我,还有我。”   “多谢了。”苏好意由衷地对幽荦施了一礼。   “我不要谢,”幽荦神情委屈地说:“我也要捏脸。”   “我捏你!”吉星咬牙切齿地伸手过去:“保证给你捏好了!”   夜幕降临,楚腰馆中的众人也都吃过了晚饭,不少人去洗漱,有些已经准备休息了。   毕竟这一天实在太累了,而明天还有重要的比赛。   苏好意端了一碗药,轻轻的敲响了二楼的一间房门,这间屋子里住的是一个三等姑娘,名叫圆圆。   “听说你晚饭也没吃,先把药吃了吧。”苏好意把药碗递了过去。   叫圆圆的姑娘半躺在床上,一张圆圆的小脸不施粉黛,细眉细眼,十分的乖顺安静。   她伸手捧过苏好意递来的药碗,一声不响地把药喝完了。   苏好意就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是药三分毒,你的病早好了,何必还装病吃药呢?”   圆圆低着头不说话,也没见怎样的慌张。   “果然老实人都擅长藏心事。”苏好意苦笑了一下:“我本来也没有疑心你,原本你是这里最老实甚至木讷的一个。你最爱的那件月白绫袄为什么要烧掉?可惜你做得不够机密,那袄没烧完,袖子边上还沾着红色染料。”   圆圆依旧没有分辩,她只是抬头看了苏好意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   她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每次见到苏好意都羞羞怯怯,几乎从不敢正眼相对。   这样一个人,在哪里都是被人忽略的一个。楚腰馆上下几百口,她是最不起眼的那一类。   苏好意认识她两年,其实并没有说过几句话。   “跟我说说吧,董清平怎么找上你的?”苏好意的语气里没有愤怒和痛恨,背叛这种事,她不是第一次见了。   这时有许多人听到动静都走了过来,看到这情形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指责,圆圆都无动于衷。   “你不肯说,难道要我把你送官去说清楚?”苏好意觉得有些累,她不愿这么一直耗着:“我只问你最后一句,董清平给了你什么好处?”   “好处?”圆圆终于开口了:“我为什么要好处?我愿意这么做。”   她高昂起头,一脸决绝。   “原来你这么恨这里,”苏好意觉得颇为无奈:“或是恨我。”   “恨?”圆圆瞪大了眼晴,惊讶极了,苏好意才发现她的瞳仁是茶色的,像琉璃珠子:“你以为我恨你?”   “不然呢?”苏好意反问。   “我当然不恨你,我怎么会恨你,”圆圆的声音温柔极了,像在哄一个要入睡的孩子:“我比谁……都爱你啊!”   这话比唾骂和诅咒更让苏好意受不了,她本能地后退两步,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那人扶住她,苏好意回头一看,是权倾世。   “把她带回去审。”权倾世吩咐手下。   跟在他身后的随从准备上前将圆圆带走,这时被权倾世的随从隔在外围的幽荦急忙上前:“当心!她要服毒!”   就在他喊出来的时候,圆圆已经迅速将藏在手里的药丸塞进了嘴里。   权倾世在跟前,迅速上前捏住了她的下颌,但终究是晚了半步,她已经将药丸咬碎了。   那是一颗腊丸,里头包裹着黑色的汁液,浓烈的气味令人作呕。   “吐出来!”权倾世扯着她下地,令其跪爬在地上催吐。   “没用了,”幽荦摇头:“这种毒只要进嘴就没得救了。”   果然,再看圆圆,她的脸已经变了颜色。   周围的人有胆子小的,吓得不敢看。   圆圆挣扎着去拉苏好意,死死抓住她的衣袖,这时候她的口鼻已经开始出血:“我……真的不恨你。只是……只是你身边的人太多,我又……太不起眼,你永远都……都看不到我。如果……你落魄了,她们……就都会……会离开你,只有……我会……会陪在你身边。那个时候,你就会……明白……真心可贵。”   苏好意此时已经傻了,她想要躲,身体却不听使唤。   “把她拉出去!”权倾世像扯死狗一样把圆圆扯离苏好意:“带回去让仵作验尸!”   “八郎……八郎……,我愿意为你去死!”圆圆大口大口吐着血,眼珠凸出,看上去骇人极了:“可惜……我……我没有……机会……”   她头垂下的那一刻,苏好意也脱力瘫坐在地上。 第133章 公子身侧方是净土   圆圆死了。   七窍流血,双目圆睁。   她也许是怕受刑,也许不想多做解释。   总之,选择了一死了之。   白鸦卫的人将围观的众人都驱散了,让她们各自回房间去,并把圆圆的尸体抬离了屋子。   权倾世蹲在地上,扶住苏好意的双肩问:“你怎么样?”   苏好意脸色苍白,眼神呆滞。   圆圆的死状还在眼前,她说不清究竟是害怕还是恶心。   爱一个人就要拉把他(她)拉入泥潭,并且还理直气壮,这样的态度真的令人胆寒。   这份爱意就像是不见天日的枯井里开出的一朵恶花,苏好意从不知晓,更未回应。可却要无可逃避地为之负责。   这样的爱意不知还有没有?还有多少?   此刻她只觉得万分孤独和疲惫,只想找一处绝对安全的地方待着。   但放眼望去,眼前却没有一个可以放下心去依靠的人,母亲不在,吉星也回家去了。   “你起得来吗?”权倾世轻轻摇晃着苏好意。   她这个样子令人十分担心,可自己又不敢造次。怕苏好意像之前那样对自己避之不及。   权倾世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杀煞气重,不易让人亲近。   “我……不舒服,”苏好意终于开口了,目光散乱,嗓子也哑的厉害:“我好难受。”   幽荦连忙走过来说道:“我就是郎中,让我看看!”   可苏好意却躲开了他的手,摇着头道:“我不要你治!”   她如此反应,权倾世就更不许幽荦靠近她了。   就在苏好意彷徨无依之时,司马兰台走了进来。   谁也不知道苏好意当时是怎样的心情,她并不是虔诚的教众,却真心觉得司马兰台所在的地方才是净土。   司马兰台走到她面前,苏好意毫不犹豫地朝他伸出了手。   权倾世和幽荦见此情形,几乎不曾吐血。只是碍于苏好意现在的情形,他们不能阻拦。   司马兰台将她扶了起来,苏好意摇摇欲坠:“公子,我好像病了,好难受。”   司马兰台毫不犹豫地把她抱了起来,走了出去,从后门上车。   今天若不是有个要紧的病人,他早就过来了。   苏好意坐在车上依旧魂不守舍,她最近太累了,劳心劳身,伤肝伤神。   她也只有十几岁,却要担起若干重担。能够做的好,却也并不轻松。本来紧绷的精神被今天的事一刺激便撑不住了。   “安心,我在。”司马兰台摸了摸苏好意的头轻声说。   虽然只有四个字,苏好意的神经忽然就松懈下来,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头一歪就睡着了。   “慢慢绕城走一圈。”司马兰台给苏好意盖上自己的外衫后低声吩咐墨童。   司马兰台带着苏好意离开后,幽荦站在那里咬了半天的后槽牙。   软玉走过来推了推他说:“幽公子,别运气了。八郎不在家,还有很多事得料理呢!”   “关我什么事?!”幽荦冷笑:“怎么不去找司马兰台?”   “别闹了,人家兰台公子哪管这些俗务!”软玉根本不把他的话当回事:“你看这一堆烂摊子,你不管谁管?!我累了一天,得去睡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就上楼去了。   幽荦的神情真是难描难画,像吞了苍蝇一样,可惜根本没人理他。   想着明天还有宴饮的比试,苏好意如今这个样子,就算想放手也不忍心,只能自认倒霉。   只是终究意不平,干脆到厨房去,掏出一瓶醋来喝。   正喝到一半儿,六叔走过来说道:“幽公子你可别都喝了,明天做菜还要用呢!”   权倾世命人连夜给圆圆验尸,然后亲自带着几十个人去了良宵苑。   “围起来!”权倾世一阵风似地走进去,头微微向右勾着。   他手下的人都知道他要整谁的时候就是这副神情,看来良宵苑今天要倒霉了。   别看花魁大会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良宵苑却没有因此停下生意,依旧宾客盈门。   不过白鸦卫一来,众人可就慌了。   “无关人速速离开!”权倾世冷脸一放,天王老子都得避一避风头。   客人们听了他的话,忙不迭都散了。   “给我搜。”权倾世的薄唇几乎都没张开,这三个字是打牙缝里挤出来的。   “哟!这是做什么?我们本分做生意,难道还犯了王法不成?”董清平款款走上前,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面对活阎王都能面不改色。   “少装蒜,”权倾世鹰眼狭长,看人的时候总是直盯着对方的眼睛:“我怀疑你这里窝藏江洋大盗,要立即搜查。”   他当然不会说出真正的原因,那样的话只会让董清平倒打一耙。何况圆圆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想要收集其他证据,还得另费周章。   “听见了吗,姑娘们!大人说了,咱们这儿窝藏着江洋大盗呢!快把你们各人屋子的门都打开,箱子柜子也都敞开,方便老爷们搜查!”董清平高声说。   这里的姑娘们也都笑嘻嘻的,并不畏惧。一个个搔首弄姿,竟然还向权倾世和其他的侍卫们抛媚眼。   白鸦卫的人正准备上楼,从楼上走下一个人来,中等身量,微微发福,穿着得很华丽,眉头皱着一脸的不悦。   这个人权倾世认得,是英王府的世子。   英王和永王虽非亲兄弟,但也算皇族中比较有实权的人物。   英王世子见了权倾世并不像一般大臣那么畏惧,反倒有几分不屑:“从什么时候起,你们白鸦卫都干起查封妓院这种事来了?是没案子办了还是假公济私?明白告诉你,这里是我让开的。有没有江洋大盗,难道我还不清楚?真要抓人就把我带走吧!”   “大人,要不今日就算了吧。”权倾世的手下走过来小声说:“属下刚刚看到英王殿下似乎也在这里。”   权倾世虽心有不甘,可也知道不能一味蛮干,于是冷着脸说道:“既然世子在这里,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说罢转身就走,英王世子冷哼一声,自言自语道:“一个下人生的野种也配挑衅天潢贵胄!狗仗人势的死瘸子!”   权倾世脚步微顿,似是听到了他的话。 第134章 英王世子来撑腰   三月初二,天气晴朗无风。   各家花楼从天不亮就开始忙碌,要把食材和器具都运到春愁河畔去,早就已经搭好了灶台,到时都要从那里将做好的菜端上台去。   苏好意昨晚睡得很沉,竟然连梦都没有做一个,清早回到楚腰馆,众人都没提昨天的事。   只有软玉问她:“吃饭了没?”   苏好意点点头说:“吃过了。”   看见幽荦在那里指挥着众人搬东西抬菜蔬,苏好意由衷感到几分歉意,上前说道:“幽公子,让你受累了。”   谁想今天幽荦的姿态竟然拿捏起来,仰着脸翻着独眼凉凉地说道:“你知道就好。”   因为众人都忙碌,所以顾不得说话,今天一共要上三四十样饮馔,哪一样都不能出纰漏。   随着太阳升高,评判们也陆续到场。   只是令人料想不到的是英王世子带着不少随从也来了。   蒋鸣稍微有些迟疑,世子便不悦道:“你们送了帖子给我,难道不欢迎我来?”   “当然欢迎,只是世子昨日未来,今日见了有些意外。”蒋鸣陪着笑说。   让蒋鸣迟疑的并不是别的原因,而是花魁大会有规定,所有的评判须得第一天到最后一天都在常,为的就是评判一致。   但是他一个小小的九品官可惹不起世子,看看周围也没人干涉,便对着笑请英王世子落座。   台下,董清平见到了苏好意,笑吟吟道:“苏八郎,听说你们楚腰馆昨晚死了人,真是好晦气呀!”   阿染不待苏好意说话,抢先道:“官府已经在查了,到时候谁在背后捣鬼一定能揪得出来!你用不着在那儿冷嘲热讽,先看看自己的屁股擦得干不干净!”   董清平笑了一下,故作大度说道:“算了,不和你们在台下扯皮,还是台上见高低吧!”说着扭着腰上了台。   而此时,台上早已经放好了三十张大圆桌,每张桌子中间立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各家花楼的名字。   限定为半个时辰,一桌菜要全部上完。先上冷菜,点心,水果,然后是陆鲜、时蔬,最后上海鲜。   前面的都很顺利,偏偏楚腰馆的最后一道蜜烧鳆鱼往台上端的时候,端着盘子的小三子不知被谁绊了一脚,重重趴在地上。   盘子摔碎了,里头的菜也撒了满地。   苏好意在台上看了,连忙下去。   问六叔可有补救的法子,六叔拍手道:“生的倒有,可这个菜是要火候的,短时间做不出来。”   “一定是有人故意的!”小三子又疼又恼说道。   “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只有把最后一道菜做好端上去,否则就是个输!”软玉道:“得快想想做个什么好!”   “材料是有,只是都得慢火,需要时候。”六叔道:“不然就杂炒一个,只是格调不够,怕不入评判们的眼。”   苏好意等人自然着急,正在这时候海清秋和张氏走了进来,问道:“最后一道菜怎么迟迟不上?”   苏好意连忙走过去,把事情的经过简短说了。   海清秋听了就说:“这好办,只要是水里的就行。”   然后对手下的人说:“你到对岸岳水鬼的船上拿一条新打的红毛鲤鱼过来!”   手下答应着,不一会儿就拎来了一条三斤多重活蹦乱跳的红尾鲤鱼。   海清秋把鱼接过来放在案板上,用厨刀三两下就退了鳞,开膛清洗也是眨眼间就完成了。   众人在一旁都看傻了,苏好意倒并不多意外,因为她之前也看过海清秋下厨。   只见海帮主将鱼的两面改了花刀,早早叫人烧起一锅热油。油锅翻花,海清秋单手提着鱼鳃,另一只手拿着勺子将热油反复淋在鱼的身上,不一会儿鱼香味就飘了出来。   等到鱼身两面都被热油淋的得金黄,因为挣扎,鱼的尾巴是弯的,正好可以立在盘子里。   之后另起锅烧油勾芡,将芡汁淋在鱼身上,前后都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更令人叫绝的是,菜都做好之后,这鱼还没有死,嘴巴一张一合。   海清秋拿了一颗樱桃放到鱼嘴上,说道:“小心些端着,别再摔了。”   这道菜被平平安安地送上了台,丝毫没耽误。   苏好意抱拳施礼,由衷感谢海清秋:“大哥今天真是帮了大忙!古有庖丁解牛,今有您烹制鲤鱼,都是大将风范,道在其中!”   “什么道不道的,不过就是手熟罢了!你快上台去吧!”海清秋爽快地说。   “多谢多谢!改日小弟一定登门道谢!”苏好意说着连忙上台去了。   放眼望去,光看样子,良宵苑和楚腰馆的席面最丰盛好看。   那良宵苑也着实了得,这时候竟然能弄到新鲜的荔枝和枇杷,显然是从大南边甚至海外弄来的。   而这时英王世子一筷未动,就率先把手里的金花放在了良宵苑的桌子上。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是给良宵苑撑腰来了。   苏好意见此情景,也顿时就明白了董清平为何能如此嚣张,只因背后有英王府撑腰。   而权倾世和司马兰台几乎同时把手中的金花放在了楚腰馆的桌子上,不同的是他们是品尝了楚腰馆的菜肴的。   其他的人互相看了看也都明白了,看来今天又是在良宵苑和楚腰馆两家中间决胜负。   公平地说这两家旗鼓相当,的确不好分高下,选哪家都不算违心。   可现在涉及到双方靠山,兰台公子还罢了,人家是为谦谦君子,决不会追究。   但权倾世和英王世子可就得好好权衡,这二人一个皇族世子一个统领白鸦卫,都不是好惹的。   可再难抉择也要抉择。   最终无实职的人大多投了良宵苑,有官职的人大多投了楚腰馆。   还有那么几个人,这两家谁也没投,而投了别家,大约是想着两边都得罪就是谁也不得罪。   最终二百八十一朵花,良宵苑得了一百四十六朵,楚腰馆得了一百二十九朵。   至此,加上昨日的比试,楚腰馆只比良宵苑多得十二朵金花。   “十二朵不算多,只要一个总花魁就能赢回来!”不少人议论道:“这良宵苑还真是不容小觑啊!” 第135章 楚腰馆眼看要输   吉星一大早就来到了楚腰馆,这天是花魁大会的最后一天,胜负就在这一日了。   “昨日我家的几位姑母回去了,害得我一天没能出来。晚上派人出来打听,才知道咱们输了,今日可有把握?”吉星满脸担忧。   “没有把握。”苏好意摇头。   “若还像昨日那般该如何?”吉星又问。   “并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尽自己所能,并且看运气罢了。”苏好意低头笑了笑。   她一来不想得罪英王,二来也不想太亏欠权倾世的人情,所以并未在私底下谋求运作。   “那万一输了怎么办?”吉星都要急死了,他可不要苏好意输。   “放心,船到桥头自然直。”苏好意笑着拍拍吉星的肩膀:“那几个姑娘可都等着你呢!快给她们上妆吧!”   今天要上场的这几位姑娘的衣裳首饰也都是吉星设计的,妆容也由他来画。   吉星抖擞精神,务要将这几个人显出十二分颜色来。   穿戴打扮整齐后果然令人耳目一新,众人都夸赞吉星了不起。   每年花魁大会上场比试的姑娘,除了各家当红的姑娘之外,总要添几张新面孔才显得新鲜。   近两年姹儿姨做生意的心淡了许多,没有再费心费力地购求培养。不过每年也都新添那么一两个姿色不错又心思灵巧的姑娘上场。   只是这天诸位评判到场之后,却发现英王世子和权倾世二人迟迟未至。   直到比赛正式开始,还是没见到这两人的身影。于是蒋鸣便宣布比试开始。   因为这两个关键的人物不在,其他评判就相对放松了。   台下许多种人也都议论道:“如此一来,就各凭本事了,倒也公平。”   参赛的各花楼每家最多五位最少一位姑娘上台,加在一起也足有上百位姑娘。   比试一共分做四轮,第一轮选颜色,所有女子都要缓缓沿着高台走上一圈,用以淘汰那些姿色稍逊,身形体态欠佳的。   第二轮比试技艺,或写诗,或作画,或奏乐,或跳舞,如此一轮比试下来,便又淘汰了一半。   第三轮由在座的评判随意出题,姑娘们做答,选择答的对,答的好的十人进入最后一轮。   最终从这十个人中选出前三名,第一为总花魁,另外的两位为副花魁。   前三轮各位评判用孔雀尾羽来投票,最后一轮就以获得的金花数目来决定了。   其实通过前两轮,众人基本上就能锁定今年进入最后一轮的人选了。   其中呼声最高的有楚腰馆的新人沈慧娘,良宵苑的穆丝达儿,百花楼的徐脉脉和珍珠阁的绮罗。   其中良宵苑的穆丝达儿是个西域美人,西域女子本就比中原女子身材高挑,五官立体。这穆丝达儿又是其中的佼佼者,尤其是她在第二轮比试中展示了柔术,令人叹为观止。   苏好意也是头一次看到一个人的身体能柔软到那种程度,那种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姿势,再加上她娇艳魅惑的面容,实在难以令人不想入非非。   所以这女子一上台,苏好意就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想比而言,楚腰馆的沈慧娘就太过于清纯,娇柔有余,妩媚不足。   更要命的是这穆丝达儿被薄纱掩映的上臂还点着殷红的守宫砂,这样一个美艳窈窕的处子,怎么能不令人垂涎?   苏好意虽然年纪小,可风月上的见闻可算得上老到。知道对于绝大多数男子而言,最致命的就是妩媚与清纯合二为一的女人。   这穆丝达儿还真是占尽了人心!   董青萍原来还有些坐不住,因为英王世子今天没到场。   不过当她看到在场的男人们盯着穆丝达儿的目光时心又渐渐安定起来。   这可是她秘而不宣的活宝贝,单独建了别院细心调教了将近八年。   果然,今天头一次露面就艳惊四座。   “糟了糟了,这下咱们恐怕要输了,”软玉在台下急得要哭了:“这可怎么跟姹儿姨交代啊!”   “现在咱们虽然还超了十几个,可等这场结束可就不一定了,”莺哥儿等人也心焦:“用什么法子才能赢啊!”   不提这些人在台下着急,台上的比试已然进入了第三轮。   在这个问答环节,楚腰馆和良宵苑的姑娘表现得都不错,不过细看去,沈慧娘偏于温文尔雅,穆丝达儿却是风情烈烈,一颦一笑都动人心魄。   “这个番邦女子可真是够狐媚的!”台下众多女子都不自觉将穆丝达儿视作公敌:“不知良宵苑从哪里找到了这个狐狸精!”   “是啊,还是沈慧娘看顺眼!”又一个女人说。   可女人的观点和男人的观点向来是不同的,尤其是在面对美女的时候。   往往那些真正能让男人心动的女子都会被女人视为祸水、妖精,深恶痛绝。   太阳已经过了中天,今天的比试也已经到了最后一轮。   最后入选的十名女子一字排开,没人身前都放了一只蒲苇扎的蒲桩。   一会儿,评判们将会将手中的金花插在自己最欣赏的女子面前的蒲桩上。   之后再由专门的人来点数,最后以金花数目判定高下。   “佛祖保佑!佛祖保佑!”软玉等人闭了眼不敢看,一个劲儿地念佛。   “这时候求佛祖有什么用?!”一个人推开众人,往台上走去。   众人一看,不是别人,竟然是木惹儿公主。   公主前两日都没来,今天是第一次到场。   “公主,您不能上去!”软玉等人慌忙上前阻拦:“您身份高贵,这北边的梯子是我们这些人上的。”   “最讨厌你们这些汉人,一天到晚的全是规矩!”木惹儿美目斜挑,一脸的不屑:“我再不上去你们就输定了!”   说着甩开众人,噔噔噔地上台去了。   “公主,你怎么来了?”苏好意见了她不禁错愕。   “有什么不能来的?”木惹儿笑道:“上台不是看的更清楚。”   苏好意轻轻叹息一声,直觉这场楚腰馆要输。   她一心留意着台上,一旁的木惹儿在她耳边说道:“你看那些男人看那个西域女子的眼神了没?真是饿狼一样。啧啧!”   苏好意无心多说,只是嗯了一声。   木惹儿又问:“你想不想赢?” 第136章 苏八郎妖精本色   尽管木惹儿公主一直在耳边跟苏好意说话,但因为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对面,所以并没有认真在听。   直到公主问她想不想赢,她才把视线转过来一些说:“当然想赢。”   “那就把这个吃了。”木惹儿说着往苏好意嘴里塞了个东西。   苏好意以为是什么吃的,就咬了一下。很快就觉得不对劲,一股辛辣之气直透囟门,整个人仿佛被抛进冰窖里,喉头一阵窒息。   她本能地想要吐出来,木惹儿却死死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语气凶恶地说道:“别吐!想要赢就得发挥你的妖精本色,快给评判老爷们哭一个!”   说着将苏好意狠狠推了出去,苏好意身不由己,一下子跌坐在台上,众人都看了过来。   原来木惹儿往她嘴里塞的是一颗空心腐皮丸子,里面包着满满一包芥子油。   那浓烈的气味让苏好意根本无法张嘴说话,能够咬紧牙关不尖叫就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她的视线模糊成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众人看着跌坐在台上痛哭流涕的苏好意,什么梨花带雨、芙蓉泣露,都不足以形容这个红衣少年哭得有多么绝美。   她的眼睛本来有着十分明媚的轮廓,眼泪清澈无比,仿佛天上的星河碎了,从她眼里流了下来。   那大颗大颗的眼泪坠下来,直砸到人心尖上,訇然有声。   如此大哭,换做别人早就满面狼藉,可苏好意的脸却因为流泪而越发显得光洁清透,楚楚堪怜。   芥子油的气味实在太浓烈,苏好意不得不用力吸气来缓解,并且要不时稍稍侧头,好让让眼泪快些流出去,可在旁观者眼中却觉得她实在是委屈极了,已经到了哽咽难言的地步。   恨不能使尽浑身解数让她破涕为笑,否则便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如果说之前穆丝达儿的笑能令人入魔,如今苏好意的哭就能让人由衷怜爱,且不忍亵渎。   而且不但男人们心生怜爱,女人们更是心疼得要死,纷纷说道:“这良宵苑也欺人太甚!趁着人家大人不在家就欺负一个孩子!”   “可不是嘛!还仗势欺人,说要让人家苏八郎去她那里做小倌人!真是不要脸!”   “这样的人若是留在京城不知要怎么作耗呢!这一个月有多少男人整夜整夜不回家,就宿在她良宵苑!还不是弄的那些恬不知耻的妖精来迷惑人!”   “还说呢!前几日桥头张家新过门的大奶奶不是上吊寻死了吗?多亏让人救下来了!听说都是因为她们霸着张大少爷不让人回家。大少奶奶过门才三天呀!怎么受得了这个!”   民愤这东西很奇妙,它似乎最无用,又似乎最有用。   一旦被压下就会很快变得无声无息,可一旦被挑起就会变得难以违背。   在场的评判们都是名流,别管私底下人品如何,众目睽睽之下却是要顾及影响的。   又何况他们中大部分人的心也早就偏向苏好意这边了。   所以两百七十九朵金花有两百朵都插在了代表楚腰馆的沈慧娘前面的蒲桩上。   穆丝达儿的笑脸变冷,碧眼中闪过冰冷的恨意。董清平的脸色更是变得万分难看,良宵苑输了,她得滚出京城去。   蒋鸣宣布道:“尽管集美有两位评判不在,但就目前的情形来看,便是那二位不投楚腰馆,楚腰馆也已大获全胜了。”   台下支持楚腰馆的人自然欢呼,但良宵苑那边自然恨意难平。   他们那边有许多的打手,见自家败了,便闹了起来。   “苏八郎你个男狐精!我今天就替天行道宰了你!”董清平的兄弟在台下指着苏好意大骂,意欲冲上台来。   自然有人拉住他,不许他行凶。   混乱中有人推到了支撑彩棚的柱子,那柱子直直朝苏好意这边倒了下来。   台下幽荦等人连忙往台上跑,但因为距离有些远,明显来不及。   只能大喊:“八郎快躲开!”   苏好意被芥子油呛得死去活来,眼里的泪像流不完一样,且在地上坐的久了,腿麻得厉害,反应自然比平常慢了许多。   好在这时有人扑过来,护着她滚到了一边。柱子砸在台上,台面一阵乱响。苏好意在那人怀里听到咔哒一声,心里顿时觉得不妙。   看清是司马兰台后,忙问:“公子,你哪里受了伤?!”   “不妨事,胳膊脱臼而已。”司马兰台声音隐忍,并未表现得多痛苦。   但苏好意还是吓坏了。   这时台上台下都已经乱了套,教坊司的人哪里管得住?蒋鸣的赤金嗓喊哑了也没喊住半个人。   彩棚周围原本堆着许多赏赐之物,要在花魁大会结束后赏给有名次的各家,结果都被人一哄抢光了。   看到苏好意有惊无险,吉星便没立刻上台去,他一直窝着火,何况最见不得打架。当即瞪起眼睛大叫道:“狗娘养的!爷爷今天跟你们拼啦!”   说着抄了一条板凳冲上去,一下就把良宵苑带头的龟公董清平的兄弟给开了瓢。   幽荦怕他出事,没法跟苏好意交代,赶忙跟在吉星后面。谁想被人用鞋砸中了头,顿时大怒,骂骂咧咧提起拳头冲了上去。   因为是良宵苑的人先动的手,被挑衅的各家哪里由得他们撒野,况且这段日子一直对良宵苑有气,自然都上去算账。   一时间上百人打在了一起,被误伤的观众不在少数。   海清秋扶起张氏,对手下人说:“你们留在这儿,别叫八郎的人吃亏。”   说完带着妻子和儿子离开了。   除此以外,还有许多好事的人,也掺和进去了。可毕竟离开的人少,看热闹的更多,不打架的都退到一旁去观战。   一个八十岁的老翁干脆让孙子把他扶到树上去,高兴地说:“这热闹我还是头一回见!不容易啊!”   台下乱成了一锅粥,台上也没好到哪儿去。柳姨按住了董清平,和其他几个老鸨子一起抓头发扇嘴巴,打得董清平杀猪似地叫。头上的首饰滚落一地,又被踩得面目全非。   评判们似乎也被气氛感染,其中有几个互相看不顺眼的先是朝彼此瞪眼、谩骂,后来就吐口水、扔东西,最后终究动了手。   其他人有劝架的,有帮打的,还有铺开纸作画写诗来记录此情此情的。   一时间怎一个乱字了得! 第137章 唇上胭脂借你涂   四周一片声的乱,苏好意见司马兰台受了伤,又怕人多手杂误伤到他,便扶起他准备从台上下去。   这时墨童也从下面爬了上来,两个人一起扶着司马兰台挤出人群,上了马车。   坐到车上,司马兰台虽然没喊痛,但苏好意注意到他额头已经沁了一层薄汗,嘴唇也发白,显然疼得厉害。   苏好意不知如何是好,只会问司马兰台疼不疼,每次对方都摇头。   墨童把车赶得飞快,好在今天街上没什么人,因为都跑去春愁河畔瞧热闹了。   到了医馆,司马兰台的大师兄扬浊在,见他如此忙问:“这是怎么了?”   “右臂脱臼,”司马兰台一直憋着气没说话,一开口疼得直吸气:“劳烦师兄给我推上去。”   他一路上都不让苏好意看他的右臂,直到这时苏好意才看见他的胳膊无力地垂着,且被木钉刺穿了皮肉,血肉模糊。   “这位小公子别哭了,”扬浊一边从上到下检查司马兰台的胳膊一边笑着对苏好意说:“去准备一盆清水来,一会儿好清洗伤口。”   苏好意本来不是真哭,可是在司马兰台受伤后就成了真情实感的流泪了。   连忙答应了一声就要走,墨童在一旁说道:“苏公子,你在这儿陪着吧!我去准备水和伤药。”   “都是小伤,不碍事。”司马兰台此时还不忘转过头安慰苏好意。   扬浊趁这个机会用力往上一抬,司马兰台闷哼一声,关节复原的那一下是很疼的。不过一旦复原也就无事了。   “我再帮你处理一下伤口,看看有没有东西留在皮肉里。”扬浊的动作非常利落,将司马兰台的衣袖卷了上去。   这时墨童也已经拿了一盆清水过来,用清水冲洗掉血污之后,扬浊用一柄特制的镊子将木刺清理干净。   所幸伤口虽多却不是很大,并不需要缝合,上了止血的药,又用纱布包扎好,也就算处理妥当了。   “这样就没事了吗?”苏好意还是不放心。   “我可是仙源山来的,”扬浊看着苏好意笑:“这么一点小伤还处理不好?”   “不不不,神医不要误会,”苏好意连忙道歉:“是我这个外行过于担心了。”   “放心吧,不出三天就好的。”扬浊温和地说:“不信你问我师弟。”   墨童本来是出去倒水的,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说道:“不好了,公子,老爷来了!”   他口中说的老爷就是司马兰台的父亲司马峖,当朝廷尉。   “父亲来做什么?”司马兰台也很意外。   “说是到这边来转转,顺便跟公子说几句话。”墨童道:“我暂且让老爷在后堂喝茶,说您在前头给病人看病。不过这个借口只怕也拖不了太久。”   司马兰台如今这个样子,要是让家里长辈看见了一定会担心追问。   扬浊见此情形就说:“不如我先到后堂去跟伯父攀谈几句,也好拖延些时间。你在前头换换衣裳,整理一下仪容再过去,千万别让老人家瞧出端倪来。”   司马兰台诊室后面有一个单独的更衣间,每次给病人看病弄脏了衣衫,就会到后面去清洗更换,这倒是容易的。   扬浊说着去了,因为他是头一次见司马峖,所以得墨童代为引荐。   苏好意扶着司马兰台到更衣室,挑了身干净的衣裳换好,又净了面。   不过终究有些不妥,主要是司马兰台的面色有些苍白,气色不佳。   “公子等等,”苏好意轻轻拉住司马兰台:“请恕在下唐突之罪。”   说着便伸手在自己的唇上揩了揩,今天早晨见到吉星的时候,他见苏好意气色不好,便说这样上台去没精神,显得士气低迷。   于是便给苏好意唇上涂了些胭脂,这颜色很自然,只会让人看上去气色很好,丝毫也不显得突兀夸张。   当时吉星还非常自得的说,这颜色特别适合男子用。   苏好意虽然没见过司马廷尉,但听说是个十分严肃的人,倘若他察觉司马兰台受了伤,且是在那种情形之下,必定会震怒。   司马兰台多半会因此受到申饬,如此一来,苏好意就会觉得自己更加罪孽深重。   因此她就想到了给司马兰台唇上也涂一些胭脂,这样的话起码能遮掩一些。   “你……”司马兰台一时不知苏好意要做什么,稍稍向后躲了一下。   “公子嘴唇有些苍白,我给你稍稍涂上些胭脂,可惜我没带胭脂盒子,只有嘴唇上的这些。”苏好意说着将指腹放在司马兰台的嘴唇上,轻轻晕了几下。   唇色果然红润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也精神了不少。   “兰台公子的唇形可真好看,比女儿家的还精致,”苏好意在心里想:“又润泽又饱满,还软软的。”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   一人高的仙鹤香炉飘散着淡淡的广木香,日影偏西,掌扇宫女用羽扇挡住了照过来的日光。   龙椅上裕庆皇帝半卧在上头,闭着眼睛打瞌睡。   前面的桌案上放着一盘未下完的棋,对面坐着的是英王世子和权倾世。   他们两个一大早就被皇上召进宫,也不知所为何事。   在殿外等候了老半天,才被叫到御书房来。   进来之后,刚刚请过安,皇上就被一大群人服侍着吃药更衣。   之后,就说要跟二人下棋,并且说,每人只下一盘。   两个人只能陪着皇帝下棋,可偏偏皇上每一步棋都要考虑再三,一个时辰才走了五六步棋。   这还不算,棋下到一半儿皇帝忽然打起哈欠来,之后就睡着了。   没人敢打扰皇上睡觉,众人便只好安安静静的等着。   谁知这一等又过去了两个时辰。   唯一值得权倾世和英王世子庆幸的是,皇上是给他们赐了座的。   这时,门外不知是谁轻轻咳嗽一声,皇上猛然惊醒。   不过这个小皇帝脾气还算不错,不但没有动气,反而有些抱歉的说:“朕居然睡着了,真是过意不去。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们二位先回去。等朕哪天想要下棋再宣你们入宫。”   说着还让太监取了两样外国进贡的玩器赏赐给了二人。   等他们从宫里出来,花魁大会早已结束。   只剩下满地的狼藉。 第138章 春色恼人眠不得   司马兰台离开后,墨童打了一盆清水过来,笑着对苏好意说道:“苏公子,你也洗一洗吧!这有香豆面,洗完了脸也不干。”   苏好意道了谢后洗了手脸,这时才觉得满脸都是咸的,因为之前以泪洗面。   司马峖来了,司马兰台自然要陪着,苏好意知道这种情形自己不便再留,便对墨童说道:“我今日先回去,明日再来探望公子。”   “苏公子放心,我们公子一定没事。”墨童知道苏好意担心,便一再安慰她:“不过是皮外伤,仙源山的药涂一次止血,涂两次就生新肉,连疤痕都不会留。”   苏好意离开兰台医馆,此时天色已近黄昏。   她一个人慢慢往回走,远远地看见众人正在拆除花魁大会的演台。   三天的热闹,到此时都化作了一片落寞。   晚风从河面上徐徐吹过来,带着青草的味道,流水夹着落花溶溶脉脉,又是一年春。   不知沿岸哪家花楼里的姑娘在弹《满庭芳》,是一把银字笙。   苏好意听出对方是个新手,曲子明显有些稚涩,但也有一种别样的风情。   河的北岸烟柳画楼,说不尽的风流奢靡,河的南岸却多是破屋烂船,两相对照,便显出人生无常。   不知为什么,苏好意觉得格外疲惫。明明再走一会儿就到楚腰馆了,她却在河边的台阶上坐下来。   看着那夕阳渐渐隐没在河水尽头,随后天际升起一颗两颗星子,直到灯光亮起来,四周渐渐喧闹。   她才又站起身,慢慢地往回走。   回到楚腰馆,苏好意第一件事就是询问有没有人受伤。   “都没大事,只是慧娘扭了脚而已。”软玉转着手腕说:“可惜了我一只翠玉镯子,打人的时候磕碎了。”   “没受伤就好,明天开了我娘的梳妆匣子,随你挑一个。”苏好意道。   “兰台公子没事儿吧?”软玉小声问:“看不出,那么温文尔雅的人竟个硬头货!他今年能来做评判就够出人意料的了,第二场放金花的时候,我就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今天又冲上去救你,哎呦!你呀,这回算是惹上了!”   “我惹上什么了?”苏好意不解。   “风流债啊!”软玉打了苏好意一下,忙又改口:“不对,应该是痴情债!”   苏好意失笑:“兰台公子是没有私心的,他帮我不过因为他心善,不是你想的那样子。以后这话别说了,实在玷辱人家。”   “我……”软玉还想分辩,苏好意道:“我上楼歇着去了,晚饭我若是不下楼吃,也不必叫我。”   可等她上楼推门一看,吉星和幽荦两个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窝在罗汉榻上,都睡得很熟。   苏好意只好去了姹儿姨的屋里,实在太累了,一头栽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天色昏冥,已经到了晚饭时候。   云青跪在一个不大的院子中央。   他已经跪了三天了。   院子里有三间正房,只有一间掌了灯。   从里面走出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女人,穿着粗布衣衫,但干净整洁,圆脸细眼,嘴角似乎总带着笑意,看上去十分可亲。   云青见这女人低低叫了声“师娘”。   “别跪着了,快起来吧!天都晚了,赶快回家去。”师娘说着将云青扶了起来,他跪的有些久,起来得有些慢。   “这个拿着,”师娘说着把手里的饭篮递给云青:“这里头有些饭菜,你拿回去热热吃了吧。”   自从云青来这里读书,师娘一直都很照顾他。   云青接过饭篮,恭敬地道谢。   “你师父就是那个倔脾气,他罚你是怕你出差错,”师娘又说:“你不要怪他。”   “我知道夫子是为了我好,我心里很感激。”云青丝毫也不怨怼。   “我就知道你是最懂事的,他对你期望颇高。这篮子里还有两部新书,是他买给你的。本来前天就想给你,谁知你逃了学去河边看热闹。他自然生气,偏偏你又不肯解释,他自然就更动气。”师娘说:“你若是好好的解释解释,说不定也会少受些处罚。”   “我不解释,并不是在和夫子置气。错就是错了,倘若狡辩就更是大错特错。”云青道:“我跪着也并不是因为夫子罚我,而是错了自然要受罚。”   “好啦,快回去吃饭吧!你娘还在家里等着呢!有衣裳被褥要拆洗的,尽管给我拿来,千万别见外。”师娘笑着对云青说。   “多谢师娘,那我先回去了。”云青深深鞠了一躬,从小到大对他好的人屈指可数,所以他都格外珍惜。   云青回到家,邱氏又拉尿在了炕上,他面无表情地清理干净。   然后把师娘给的饭热了,先喂给邱氏,之后自己简单吃了一口。到自己的屋子里点起灯,开始认真攻读。   熬过了残冬,日子渐渐好过,起码不必再冷得瑟缩。   云青在灯下如饥似渴地读着书。他的屋子十分简陋,除了一张旧床,只有一只缺腿的木桌。   他读书的时候有个习惯动作,总是时不时地摸向木桌里头的一个地方。   那里有他偷偷刻下的三个字——苏八郎。   一笔一划,用了十足的心意。   白蜡烛的灯芯有些长,烛火跳跃得厉害。一只小飞虫绕着灯焰飞,翅膀被灼伤了,斜斜落到地上。   夜风有一点点凉,带着春天特有的潮润气息透过窗棂,这样的时刻总令人想要喝上一杯鹅雏酒,带着微醺入梦。   墨童看着司马兰台欲言又止,公子今天也不知怎么了,总是爱发呆。   不过发呆的公子也是出尘的俊逸,尤其是指腹轻抚唇瓣的样子,倘若被那些姑娘们见了,只怕得发疯。   “啪!”灯花爆了一下,司马兰台微微回神。   墨童趁机上前:“公子,时候不早了,小的伺候您歇了吧!”   “也好。”司马兰台终于起身:“取件中衣过来。”   “前儿夫人叫人把公子的厚衣裳收拾回府去,中衣也拿回去洗了。如今只在衣箱里剩了一件中衣,还是之前苏公子穿过的,不过不脏,公子看使得么?” 第139章 全没正经幽放达   第二日,楚腰馆众人没有不腰酸背痛的。昨天不觉得怎样,睡了一宿就都反过劲儿来了。   吃早饭的时候,软玉问苏好意什么时候重新开张。   苏好意慢慢地把半碗粥喝了,说道:“再歇两天吧!”   吉星和幽荦在一处总是要吵架,一顿饭也吃不消停,吵得人头疼。   苏好意又惦记着司马兰台的伤,就到后厨拿了点心,准备从后门离开。   临走的时候叮嘱家里人,要他们等吉星幽荦吵完架,转告他们一定把从木惹儿公主那拿的宝石还回去。   苏好意走在路上,有很多闲人正聚在一处说闲话。讨论的正是刚刚过去的花魁大会。   有几个人在争执,声音很大,且因为太专心,根本没人看到她。   只听其中一个人说道:“那苏八郎一定是兰台公子的人,听说上元节的时候,兰台公子曾经拉着一个人狂奔,虽然那人戴着面具,但据说就是苏八郎!这不明摆着两个人早就在一处了吗?!”   立刻有人反对,说道:“苏八郎应该是权大人的,否则他怎么会出席那样的场合?又公然跟英王世子叫板呢!”   “权大人怎么能跟兰台公子比呢?!”有人顾不得活阎王的可怕,抗声道:“人家吴涯先生都说了,兰台公子和苏八郎那是绝配!”   众人各执己见,吵得不可开交。苏好意却只觉得好笑,根本没放在心上。   到了兰台医馆,扬浊依旧在替司马兰台看诊。   院中的豆蔻花架下,司马兰台一袭白衫,头发随意束着,坐在那里看书。   见苏好意来了,便将书卷放下,微微含笑看过来,那一霎仿佛天陡然变亮,连风都格外温柔。   苏好意走上前,小心问道:“公子的伤好些了吗?”   司马兰台清澈的声音如夜弦,和着风送过来:“好了。”   苏好意穿着一袭淡紫衣衫,玉色发带缀着两个金坠脚,足蹬薄底小靴,整个人伶伶俐俐,仿佛水晶化成的妖精。   司马兰台见了她总忍不住深沉注视,有些人初见惊艳,再见越发动人。苏好意就是这种既惊艳又耐看的人。   这时墨童已经端了茶和蜜饯上来,苏好意坐来,拿着一颗蜜饯慢慢吃着,不由自主地发起了呆。   “有心事?”司马兰台低声问她。   苏好意对司马兰台没有什么隐瞒的,就说道:我是在想着花魁大会大家都帮了大忙。如今事情结束了,自然要请客的,可又不知在哪里设宴妥当。”   “不如还是来这里。”司马兰台说。   “这不好吧?”苏好意笑了笑道。   司马兰台也一笑:“哪里不好?”   “公子别误会,这里自然处处都好,我只是觉得太麻烦了。”苏好意说完,看了司马兰台一眼,自己先笑了,问道:“我这么说是不是太做作了?”   她笑起来的样子就像是微风拂过豆蔻花架,惹得人心痒痒。   从兰台衣馆出来,苏好意心情大好,打算后日要请木惹儿、玉如璧、衣旭、吉星和幽荦到司马兰台的医馆相聚。   当然海清秋和权倾世也帮了大忙,但苏好意决定还是单独送礼物给他们表示感谢比较合适。倘若酒席宴间请了这两位,只怕彼此会有些尴尬。   因为海清秋年纪偏大,和他们说不到一处玩不到一处,而权倾世又太过于阴冷,有他在座,众人多半没法尽兴。   回到楚腰馆,发现吉星被家人找回去了,只有幽荦在。   幽荦见了她,劈面就问:“你又跑到哪儿去了?”   苏好意看也不看他,说:“你明天叫管得宽算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幽荦紧跟上她后面说:“你又跑到那个复姓人那儿去了!”   苏好意快步上了楼,幽荦一直在后头跟着她。   苏好意进了房间,找出纸笔来准备写请帖。   她写字的时候必须要歪着头,扭着身子,纸还得斜放。   幽荦见她这个样子十分可爱,就忍不住犯贱。   单手撑在桌子上,问苏好意:“我问你,你为什么总爱往司马楚那儿跑?”   苏好意一边写请帖一边说:“他那儿大!”   幽荦听了这话立刻惊悚无比,撩起衣摆,看向自己的胯下,问道:“大?有多大?”   见他如此,苏好意才猛然醒悟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立刻将笔丢过去骂道:“你要死了!我说的是兰台医馆地方大!”   幽荦也知道自己会错了意,讪笑了两声又坐了回去。   苏好意不再理他,拿过笔依旧认认真真地写请帖。   可幽荦见苏好意认真,就总是想要搅她。又凑上去问:“我也算帮了你大忙了,你怎么谢我啊?”   苏好意头也不抬地说:“请你吃饭。”   幽荦还逗她:“你抬头看我一眼,难道不觉得我玉树临风吗?”   “临风!临风!风还大的很呢!”苏好意随口敷衍。   “那你对我就没点想法?”幽荦坏笑着问。   苏好意被他搅的不耐烦,干脆说道:“当然有想法了,我想把你卖到男风馆去做头牌!”   幽荦听了直笑,说道:“要把我卖去也行,不过也得带上司马楚和吉星,看看我们三个谁更受欢迎。”   “你是说谁接客多吗?不用比了,当然是你。”苏好意边写边说。   “这么看好我啊!”幽荦不但不生气还高兴得很。   苏好意冷笑道:“兰台公子得把人用针扎死,吉星呢肯定会把人咬死。只有你来者不拒,大开方便之门。”   幽荦此时已经笑得趴在了地上了,指着苏好意道:“真有你的!哈哈哈……大开方便之门!哈哈哈……”   苏好意不理他,把写完的请帖好好折起来,又去写下一张。   幽荦笑够了爬起来,把下巴放在桌子上,挑着眼睛看苏好意,说道:“我终于知道你为何父母双亡了。”   “你说是为何?”苏好意问他。   “自然是因为造你真等妖孽实在太耗费精力,并且又缺德。”幽荦边说边笑。   苏好意冷哼一声,没再接话。   过了一会儿,幽荦似乎又想起什么来,问苏好意:“你说要把权倾世也放到男风馆会怎么样?”   苏好意写完了第二张请柬,抬起头来看着幽荦,哼一声说道:“他得把客人给睡了!” 第140章 欢声笑语行酒令   苏好意定好了在兰台医馆宴请众人。   本来是定在中午的,可木惹儿公主却执意要在晚上。   还说:“白天喝酒没意思,总得趁着夜色才好尽兴。”   苏好意说:“晚上的话只怕会闹到很晚,大伙儿休息不好。”   “谁又没七老八十,那么早睡干什么?!”木惹儿不以为意:“再说了,大家都是正经人,一起吃个晚饭怕什么?”   于是宴席便改到了晚上,苏好意提前让楚腰馆的后厨准备了花魁大会那天最精致的二十道菜。   前来赴宴的有木惹儿公主,司马兰台,吉星,幽荦和衣旭!玉如璧不能出府,加上苏好意一共六个人。   苏好意对木惹儿公主说,若有朋友可以带来一同热闹热闹,木惹儿公主微微一笑,说道:“要结识新欢就不能带旧爱,否则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位公主玩心太重,一刻也不肯放空。   司马兰台的大师兄扬浊昨日已经离开京城到别处云游去了,本来苏好意也是要邀请他的。   夜幕降临,酒宴开始。   衣旭放眼一看,满桌的俊男美女,当真赏心悦目的很。司马兰台清俊,幽荦狷傲,木惹儿美艳,吉星和苏好意一样的细皮嫩肉、齿白唇红,不是双生胜似双生。   苏好意率先给各位斟了酒,诚意表示感谢。   木惹儿公主笑道:“你那酒跟水似的,没劲。这是我家人从塞外带过来的马奶酒,你们都尝尝这个。”   又说:“这么斯斯文文地喝酒多没劲儿!不如咱们玩儿点什么,也好把兴致挑起来!”   苏好意笑着问:“公主说的是,不知玩些什么好?是划拳还是行酒令?”   “要我说你们汉人的东西都文绉绉的,顶没意思,不如咱们玩儿点儿新鲜的!”木惹儿公主双眼发亮,如今诸多美男在座,她怎能不心花怒放。   吉星也是个贪玩的,当即就问:“有什么新鲜的游戏可玩儿?”   木惹儿道:“咱们就先玩儿个做没做过的游戏。”   众人听了都笑:“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游戏?”   木惹儿公主道:“说起来也简单,就是每个人依次说出自己做过的一件事,看其他人有没有做过一样的事。如果其他人都没做过,每人要罚两杯酒。如果其他人都做过,那么这个人就要罚喝五杯酒。如果有人做过,有人没做过,那没做过的就喝一杯酒。不过如果在座的人中只有他一个人没做过,那么他就要单独罚三杯酒。”   “这游戏倒是简单明了,顺便还能窥探到各人隐私,”幽荦笑着说:“我也不喜欢玩儿那些文邹邹的酒令。”   “提前说好了,到时候说的话都要各凭良心,谁也不许说假话,否则生儿子没**!”木惹儿公主强调:“咱们第一轮先说吃,每人要说一样吃过的东西,顶好是别人没吃过的,这样的话你才能不被罚酒。我先说——我吃过虎胎。”   虎胎就是母虎腹中的胎儿,众人看了看,没人吃过,于是每人罚了两杯酒。   接下来轮到苏好意,她想了想说:“我吃过鸡屁股。”   木惹儿公主听了笑道:“我也吃过。”   幽荦也忙说:“鸡屁股最肥最嫩,我也爱吃。”   吉星不高兴,对苏好意抱怨:“为什么不叫上我?”   苏好意笑道:“还是小时候的事呢!”   剩下的三个人都没吃过,所以各罚了一杯酒。   第三个轮到司马兰台,说道:“我在仙源山吃过九茎金芝。”   众人听了都羡慕不已,幽荦直翻白眼。九茎金芝这东西可是神物,只有医书药典上记载过,还没有几个人看过真的。   木惹儿公主道:“我也只吃过三茎的。”   因为其他人都没吃过,所以每人罚了两杯。   接下来轮到吉星,笑着说道:“我吃过狗毛。”   “谁吃狗毛啊?”幽荦不信。   苏好意打断他道:“他的确吃过,我亲眼见过。”   因为吉星着起急来的时候就会咬,那一次在奇源就咬了人家的狗,咬了一嘴毛。   因为其他人都没有吃过,所以每人罚了两杯酒。   之后就是幽荦,幽荦说道:“我吃过人血豆腐。”   众人听了都觉得恶心。   苏好意道:“你怎么吃那东西?!”   幽荦无辜道:“我也是被人骗着吃的,后来才知道,吐了好几天。”   “谁那么缺德?”木惹儿公主问。   “我爹。”幽荦无奈地叹气。   最后到了衣家大少爷,衣旭长了一张傻子脸,吃过的东西也特别:“我吃过猪奶。”   吉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幽荦正在喝茶,也呛了一口,说道:“你干什么吃猪奶?”   衣大少爷道:“我只是好奇而已。”   幽荦又问:“那猪没拱你吗?”   衣旭神情十分平静地说道:“没有,我趁它睡着时候吃的。”   这一轮下来,众人就已经喝了好几杯了。   木惹儿公主兴致更高,说道:“来来来,接下来这一局咱们说偷的!我先说,我偷吻过别人。你们有没有干过?”   幽荦频频点头,一看就是个惯犯。   吉星问道:“没偷成算吗?”   苏好意打他一下道:“没偷成还算什么。”   衣旭一脸呆,明显没做过。   谁想司马兰台居然点了头。   罚酒之后轮到苏好意,苏好意道:“我偷看过别人洗澡。”   木惹尔和幽荦都不屑一笑,说道:“这不是常干的事儿吗?”   衣旭也承认干过。   吉星非常委屈,说道:“为什么就我没有。”   司马兰台也摇头。   接下来轮到司马兰台,众人都想看看他偷过什么。   “我偷过父亲的官印。”司马兰台道,那还是小时候干过的事。   “这个我也干过,”吉星道:“拿出去换糖葫芦了。”   “我也干过,不过是丢进了井里。”木惹儿道。   “我也偷过。”衣旭憨憨道:“还给熔了。”   最后只有苏好意和幽荦没干过,他俩一个没爹,另一个爹不做官。   “我偷过死人的东西。”吉星一脸骄傲地说。   “这个我干过。”幽荦豪不避讳。   “还有我。”衣旭也跟着说。   “我的傻少爷,真看不出来,你干过这么多坏事。”木惹儿公主忍不住对他刮目相看。   众人喝过酒后,幽荦道:“我偷过人。”   木惹儿听了直笑:“我经常干这事儿。”   其他人互相看了看都摇头。   最后轮到衣旭,说道:“我偷过钱。”   在座众人除了司马兰台,人人都干过。于是只有他一个人罚了三杯酒。 第141章 一树梨花醉海棠   木惹儿公主提议的游戏又早玩过了两局,众人都喝了不少酒,不免觉得有些上头。   苏好意想让大家缓一缓,又不好直说,于是便以助兴为由弹了一曲琵琶。   她虽没多认真学地过,但胜在耳濡目染,人又聪明,所以弹得十分不错。   她弹完了幽荦也吹了首曲子,幽荦的笛子就算是教坊司的老人儿也自愧不如。它的笛子也特别,声音清越又幽怨,真的能吹进人心里去。   木惹儿听得高兴,干脆站起来和着乐声跳舞。她的舞姿热烈奔放,和她的人一样。   木惹儿又提议:“不如众人都各献一艺好了。”   吉星于是让苏好意奏曲,他来了一段剑舞。   司马兰台操琴一曲,天籁之声引人入胜。   最后就剩下了衣旭,众人本来也没打算他会做什么。谁知这位傻少爷就在席上用几只大小不一的碗装了水,然后用筷子敲出一曲《虞美人》来。   颇令众人意外。   木惹儿忍不住问道:“你们说他是不是不全傻呀?”   吉星道:“我考一考他就知道了。”   然后问:“衣大少爷,你说地是方的还是圆的?”   衣旭脱口而出:“是圆的。”   众人一拍手,得,还是个傻子!   幽荦提议道:“不如我们玩个更有趣儿的!”   木惹儿连声道:“好好好。”   苏好意皱眉说:“我怎么觉得你不怀好意呢?”   幽荦笑着将她的军:“你要是害怕就别玩儿。”   吉星听了拉着苏好意央求:“玩儿吧,玩儿吧,人少了没意思。”   “你先说玩儿什么?”苏好意用下巴指了指幽荦。   “其实也简单,刚才大伙儿都是靠嘴说,咱们现在比做的。谁做一个动作,别人都做不出来就要罚酒,倘若有一个做得出来,这个人就罚一杯怎么样?”   “听上去倒也行,你先提议的,那就你先来做。”苏好意道。   “我先来就我先来,都看好了。”幽荦说着两只手交叉相握并且伸直,然后绕着自己的身体转了一圈儿。   这动作一般人的确做不了,除非从小就练柔术。   于是众人都被罚了酒,幽荦颇为得意。   接下来是吉星,他的两只眼仁既可以同时聚在内眼角,又能够分开到外眼角。   木惹儿见了笑道:“别人还罢了,你这分明是为难幽公子嘛!”   不过,别说一只眼的做不到,两只眼睛的也没法做到。   接下来是衣旭,他的两只大耳朵灵活的很,居然可以跳舞。   其他人的耳朵就算会动也动不到他这种程度,看来人人都有绝活。   之后是木惹儿公主,只见她拿起一支筷子来,直直地插进了喉咙里,把嘴一闭,外头一点也看不见,之后再张嘴将筷子取出来。   众人都不由自主的去摸自己的脖子,觉得嗓子不舒服。也都承认木惹儿公主的确天赋异禀。   接下来轮到了苏好意,司马兰台看到她盯着桌上果盘剩下的唯一颗樱桃,便抢先拿了过来吃掉,并且把樱桃梗丢在一边。   苏好意的第一个想法被打消,于是就站起身来表演斟酒。   桌上共六只酒杯,将酒壶握在手上,闪转腾挪,变着花样斟酒,每一杯都九分满且一滴不漏。   其他人也没有人能做到。   最后是司马兰台,他的绝活是左右手同时写字,并且写出来的是一副对联,字迹飘逸典丽,好看得不像话。   在座的几个人里,吉星的书法算是能与之一比,但左右手同时写字且写的是不同的字,他也做不到。   这一轮下来,每人都喝了六杯酒,这马奶酒的后劲很大,加上之前喝的,苏好意只觉得酒劲一个劲儿往上涌。   而木惹儿公主这时的兴致却越发高涨起来,指着在座的几个人说道:“咱们再玩儿个捉迷藏的游戏!可是说好了,我要是捉到谁,谁今晚就得陪我过夜!”   也不管众人同意不同意,举起三根手指头说道:“我只数三十个数。”   她话音刚落,众人忙都起身。   苏好意拉着司马兰台就跑。   她心里想的是衣旭最安全,就算他在原地不动,木惹儿公主也能假装看不见他。   而公主对吉星不感兴趣,至于幽荦,他完全可以自保,就算不自保那也是你情我愿,没什么好干涉的。   司马兰台就不一样了,木惹儿对他的兴趣最大。   自己和他一起躲起来,万一被发现了还能出来替他挡一挡。反正就算公主要自己陪着也没什么,不过是各睡各的。   月初的夜色很浓,一痕纤月似白幔帐掀起的一道缝。   权倾世带着随从围住了兰台医馆,他从后门走进去,进了门却没见到人,只有司马兰台的两个下人。   他是听手下人报告苏好意在这里请客,知道她是感谢众人,却又因为自己没有受邀而感到失落。   至于今天为什么来这里,权倾世并没有想得很清楚,他只是随心而行,想来就来了。   不过既然到了这里,就总得给个理由,权倾世的理由是白鸦卫缉捕逃犯恰好经过,所以进来找找。   权倾世没让手下们找,他决定自己四处看看。   结果在竹丛里找到了幽荦,在睡榻上找到了衣旭,在房梁上找到了吉星。   刚要回身又和木惹儿撞了个满怀。   “权大人,你怎么来了?”木惹儿打了个酒嗝儿,权倾世冷着脸退出三步远。   “那两个人呢?”权倾世问。   “谁?”木惹儿一时没反应过来,等看到其他几个人之后才说:“你是问兰台公子和苏八郎么?没找见。”   其他几个人也都摇头,他们还真没注意到苏好意和司马兰台去哪儿了。   权倾世也没再问,他抽身出去上了房。   兰台医馆中庭种了一棵大梨树,树冠超过了房脊,像一把大伞半笼着屋顶。   此时梨花开得正盛,馥郁的香气在夜色中潋滟荡漾。深浓的树影覆盖下来,罩住了两个人。   那么幽暗的地方还是刺痛了权倾世的眼睛。   苏好意睡着了,头枕在司马兰台的臂弯里。   司马兰台也没了平时的矜持,他的另一只手环在苏好意腰上,同样睡得很熟。 第142章 早知八郎是女郎   晚风微醺,梨花香沉郁醉人。   熟睡的红衣少年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远如隔山。   权倾世心里有一团浇不灭的火,他想要把人从司马兰台怀里夺过来。   他生平未曾与人亲近,却莫名笃定倘若能把那个漂亮身子拥入怀里必定可以填补自己半生的缺憾。   他还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疯了似的想要得到谁,就像一个从没有吃过糖的人,陡然见识了甜味,便再也割舍不下。   苏好意睡得那样安然,让权倾世产生错觉,以为她也可以在自己怀里如此放松。   可是他刚刚向前走了两步,尽管很轻,屋上的瓦片还是发出了轻响。   司马兰台睁开了眼睛,正好和权倾世对视。   他看清了权倾世眼中的不甘,权倾世和看清了他眼里的警告。   苏好意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司马兰台的手轻轻揽过来,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   权倾世的心顿时被刺痛,不是因为这动作有多亲昵,而是因为太过自然。   “你把他当什么?”权倾世终于开口,声音哑得连自己都惊讶。   “与你何干?”司马兰台不是多么孤傲的人,但对权倾世却很不友好。   “呵!堂堂兰台公子也欺人酒后无知么?”权倾世出言讽刺。   世人都以为他司马兰台是个正人君子,孰不知一样的见色起意。   他总是觉得苏好意是被司马兰台蒙蔽着的,根本不知道其心怀它意。   “她醒着的时候也从不抗拒我。”司马兰台不喜多言,但总能戳中要害。   就在此时,苏好意朝内翻了个身,将脸埋到司马兰台的怀里。   这情形让权倾世的心都在滴血,他不止一次见过司马兰台抱苏好意,也清清楚楚看到苏好意对司马兰台的依恋。   可他的心依旧不甘。   “就算他不抗拒,你又能给他什么?!”权倾世几乎是在质问:“你会娶妻生子,且一定是名门之女。到时候谁还能容得下他?!”   权倾世语气急切,苏好意发出不悦的梦呓。   司马兰台给了他一个“轮不到你过问”的眼神,捂住苏好意的耳朵,冷声道:“别吵到她睡觉。”   吉星和幽荦四处找苏好意,权倾世铁青着脸走进屋里。   不一会儿,苏好意也扶着太阳穴走了进来,显然酒醉未醒,她身后是司马兰台。   “马上快宵禁了,你们把这几位分别送回到他们的住处去。”权倾世吩咐手下。   苏好意回到楚腰馆直睡到了第二天上午。   结果被软玉等人硬拉起来到外面瞧热闹,原来是良宵苑的人准备离京了。   彼时观者如堵,阿金伸着瘦长的脖子慨叹道:“这良宵苑可真是其至也勃焉,其去也忽焉呐!”   董清平在人群中看到了苏好意,但只是转过了脸,没有多余的表示。   胜负已分,她即将要离开,没必要再做过多的纠缠了。   苏好意也觉得无趣,就说自己不舒服,回去继续睡觉了。   回到楚腰馆,姹儿姨的信到了。苏好意便提起精神看信。   姹儿姨在信中说她已经到了老家,将父亲顺利下葬。   之前的亲故大多亡散,所生无几。老屋也被远房子侄占去,她懒得计较,又赁了一处院子住着,打算给父亲守灵百日后再回京。   又说自己一切都好,叫众人不要惦记,竟一句也不问家中生意如何。只是在末尾叮嘱苏好意注意身体,不要乱跑。   苏好意看完信忍不住叹息一声,说道:“我的个亲娘啊,你是不知道你儿子这些天是怎么过的。”   慨叹完了,就找了纸笔,给姹儿姨写回信。打算将这些日子所经历的事情颇为详细地地写在信里。   正写着,幽荦从外头晃进来,没骨头似地坐到苏好意对面,说道:“听说你快过生日了。”   “还早着呢!”苏好意头也不抬。   “你想要什么?”幽荦问苏好意。   “想要你别烦我。”苏好意跟幽荦说话从来不拐弯抹角。   “小没良心的。”幽荦嗔怪了一句。   苏好意专心致志地写信,没发现一个影子闪过去。过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回头一看,发现一只猴子正趴在自己身后闻。   苏好意一巴掌打过去,骂道:“死猴子!谁让你进来的?”   “阿豆没恶意的,你别打它啦!”幽荦替自己的猴子申辩。   “你们两个都离我远点。”苏好意警告道。   幽荦像大癞皮狗一样趴在桌子上就是不走,问道:“昨晚你到底藏到哪儿去了?怎么到处找不到?”   苏好意不理他。   谁想那猴子居然开了衣柜,那衣柜明明是上着锁的,也不知道它是怎么打开的。   苏好意对猴子叫道:“你别乱翻,不然我就剁了你的爪子!”   谁想那猴子根本不听,从柜子底下翻出一个水红肚兜来,兴奋得吱吱乱叫,还往自己的身上比划。   苏好意看了气的要死,抄起旁边的藤条就往猴子身上抽。   那猴子疼的龇牙咧嘴,却还是不肯松手,像献宝一样把那肚兜送到幽荦手上。   那肚兜上绣着荷花蜻蜓,幽荦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苏好意的脸冷如冰霜,冷声问幽荦:“你说你偷看过别人洗澡?”   幽荦连忙说道:“我可没偷看过你洗澡。”说着把肚兜还给苏好意,陪笑道:“那什么,以后你这东西放的严实点儿,被人看见了怪不好意思的。”   苏好意气得一把夺过,问道:“你都知道了?”   “我早就知道,可不是偷看你洗澡才知道的,”幽荦一边说一边躲开苏好意挥过来的藤条:“你身上那么香,一闻就知道不是男人。”   苏好意恼羞成怒,大声呵道:“现在!马上!给我滚出去!”   将幽荦和他的破猴子都赶出去之后,苏好意反插了门坐在那里直运气   好半天才稍稍平静下来,想着以后一定要离幽荦那家伙远点儿。   看看写了一半的信,只能继续给写下去。   写完了信还要打点些穿的用的东西,让人连信一同给姹儿姨送回去。   估计姹儿姨到京城还得两个月左右,那时都快端午了。 第143章 君子好逑窈窕女   红日出东隅,满院晴光。   一个双丫小鬟捧着个素漆托盘小心地走着,托盘上头放着一只带盖彩盅。   小丫鬟转过月亮门,进了正院。夫人颜氏已经起了,贴身的大丫鬟正在给她梳头。   小丫头进门请安,把托盘递了过来。   颜氏的另一个大丫鬟接过来捧了过去,揭开盖子,里头是一盅文火炖的银耳羹。   “昨天的燕窝有些欠火候,今儿的银耳看着还好,已经出胶了。”大丫鬟说:“夫人这就吃吧,凉了不好。”   夫人单日吃燕窝,双日吃银耳,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今日初八,自然该吃银耳羹。   颜氏整了整妆,起身坐到桌边。小银勺子光可鉴人,是专用来吃燕窝银耳之类的补品的。   颜氏一边慢条斯理地吃银耳羹,一边问道:“给大小姐送去了没?”   小丫鬟连忙说:“大小姐的那一份她们屋子里的春雨姐姐已经端过去了。”   颜氏点头道:“今天是她的好日子,让跟前的人都尽心些。”   颜氏身边的大丫鬟听了忙答应着,道:“昨儿赖嬷嬷已经过去叮嘱一遍了,夫人放心吧!这会儿大小姐也一定起了,想必就要过来问安了。”   她们口中的大小姐就是玉如璧。   “老爷今早还特意叮嘱呢,说这门亲事务要成就。可千万别出了什么差错,免得有人说我不尽心。”颜氏叹口气道。   “夫人对大小姐可是全心全意,咱们全府上下谁不称赞呐!”一旁的丫鬟婆子忙说。   “罢了,不落埋怨就阿弥陀佛了,我可不稀罕称赞。”颜氏低眉一笑。   颜氏是玉如璧的继母,她自己也有两个女儿,只是这两个孩子都还小,只有八九岁。   玉如璧还有一个长兄,如今在凉州军中任职,已经去了三年了。可惜是个妾生的,出身差了点儿。   不过玉老爷只有这一个儿子,将来的家业自然也得由他继承。   玉如璧已经十七岁了,因为品貌俱佳,来上门提亲的大有人在。不过玉父对这个女儿的亲事十分在意,务要选一个门第才华都高的女婿。   颜氏当然也不反对,虽然玉如璧不是她亲生的女儿。可作为家中长姐,她嫁的好,自然对两个妹妹以后的亲事有帮助。   颜氏没有儿子,因此把两个女儿的亲事看作是头等要紧的大事。   所以对于玉如璧的亲事,她也很上心。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她的态度很是博得玉家加长辈包括玉老爷的好感。   大周朝风气开化,若男女双方彼此有意,先要互相相看一番,这样能更了解一些,就算最后不成,对彼此也都没什么影响,毕竟一家有女百家求。   今日这位是秦国公家的三公子周逸辰,如今在太学读书,是有名的才子,且长相俊逸。   他虽然不是周家的嫡长子,但却是周家最受宠的一个儿子。因为不能袭爵,所以就打算走考科考这条路来博取功名。   而早有官媒在两家之间通过气了,玉如璧的父亲是见过周逸辰的,自然十分满意。   今天便是周家人来相看玉如璧,之前已经知会过了。   据说这周逸辰是去年上元节的时候曾远远见过玉如璧一面,当时便留了心。   似玉如璧这等容貌,凡是了她的男子又有几个不动心的呢?   只是她平时十分低调,轻易不怎么出门。否则只怕来提亲的更多。   虽然玉家的门第和周家比起来稍低一些,但自古有言:抬头嫁女低头娶媳,所以也算合适。   果然,玉如璧稍后便来向继母请安。   颜氏十分和蔼地叮嘱了她几句,说道:“你一向是个懂事儿的,不需要我多说。等会儿周家的人来了,你便陪着说几句话就成。”   玉如璧乖巧的点头,浅浅含笑的样子美不胜收。   颜氏常常心里觉得不平,因为她自己生的这两个女儿在容貌上和玉如璧没法相提并论。   不过她不愿承认是因为自己的容貌比不上玉如璧的生母。   辰时初刻,周家的人就来了。是他家的二夫人杜氏,也就是周逸辰的婶娘。   杜氏也不过才四十出头,为人干练。相看这种事,从来都是长辈出面。   而这个长辈必须能够拿得了主意,由此可知杜氏在周家也算是有身份的。   颜氏带着玉如璧早早迎了出去,她和杜氏自然早就认识,平日里各家女眷聚会也是常见的。   因此甫一见面便十分热情,颜氏携着杜氏的手走入中堂,一叠声儿地叫人看茶。   玉如璧落落大方地上前请安,杜氏一把拉住她,一面不捉痕迹地打量一面满面含笑地说道:“瞧瞧,这才多久没见,出落的更好了。小时候我见你就喜欢得很,如今女大十八变,越发叫人见了割舍不下。”   “二夫人您过奖啦,她究竟还是孩子呢!有些礼数不周的地方,您不要见怪。”颜氏很懂得在外人面前做个无可挑剔的后母。   “瞧你说的,妹妹教出来的孩子哪里会差?”杜氏说的让颜氏心里十分受用。   接下来便是喝茶吃点心,顺便聊一聊家常。   这时候双方都不会把话挑明,但彼此又是心知肚明的。   杜氏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一人拿着个首饰盒子,一人抱着几尺彩缎。   这也是老规矩,凡是男方的长辈来女方家里相看,到最后都要送给女孩儿一件礼物。   不过两件礼物可是大有讲究的,到时不需明说,只看送的是哪个礼物,便知道这事成与不成了。   外人若打听也不会直接问成不成,只问送的是首饰还是彩缎。   而那首饰盒子里装的大多都是一支珠钗。若是满意了,临走前便将那珠钗给女子戴上,称为插钗子。   若是不满意,便将彩缎留下,说是给姑娘压压惊。   因为缎与断谐音,就表示这门亲事不成了。   “时候不早了,我也打扰许久啦!”杜氏笑着起身:“今日来带了样礼物给侄女,算是见面礼吧!还请不要嫌弃。”   当颜氏看着杜氏取出首饰盒中的丹凤珠钗,轻轻地戴在玉如璧绿云般的鬓发上时,心里的石头终是落了地。 第144章 唯有心病最难医   无求庵。   红花映着灰墙显得异常侬艳。   苏好意白衫青裙团扇遮面,随着丫鬟走了进来。   她与玉如璧约在此处见面,从花魁大会前到现在,两个人都未见面。   苏好意甚至都未能好好向她道谢,所以心中难免不安。   玉如璧一身淡绿春装,人也如观音净瓶中的柳枝一般柔美灵秀。   苏好意见了连忙上前问道:“你前些日子没出来是不是被家中长辈训斥了?”   玉如璧笑着摇头,发髻上的蜻蜓发钗微微颤动,好像要振翅飞去:“并没有,是我自己胆子小,没敢再往外跑。”   苏好意听了忙点头:“还是小心些为妙,你们家规矩大,不像我打小野惯了。”   “我虽然在家里,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叫春雨她们打听着,最后听说你赢了才总算放心,”玉如璧笑着说:“真可惜,都没能跟你说句恭喜。”   “该是我不好意思,都没跟你好生道谢。”苏好意拉住玉如璧的手说:“这次侥幸能赢,多亏了你们帮忙。若只靠我自己,早就输惨了。”   “得道多助,”玉如璧抿嘴一笑:“总是你有惊人之处,才有这么多人愿意助你。所以你也不必耿耿在怀,我们又不是菩萨,从来不能普度众生。也只帮自己想帮的人而已。”   玉如璧的话让苏好意格外暖心,她认识的玉如璧永远都这么体贴温柔,端庄娴雅。   倘若自己是男人,那是一定非她不娶的。   换言之,苏好意此生最羡慕的人就是玉如璧的丈夫了。   因此笑着推了推玉如璧道:“听说你有好事了,我是特意恭喜你的,有个小玩意儿送你,别嫌弃。”   说着拿出一只锦盒递给玉如璧,里头是一对玉娃娃,只有三寸来高。   但材质上佳,雕工也精细极了。最令人称奇的是,那个女娃娃的五官神情和玉如璧颇为神似。   玉如璧知道苏好意口中的好事指的是她和周逸辰的亲事,不由得微微红了脸,说道:“别乱说,还没定准呢!”   一旁的丫鬟忙插嘴道:“都拟了草帖子了,有什么不准的!”   所谓拟草帖子,就是男女双方交换写着彼此年庚八字、门第出身的帖子。   等一切商议定了再写详细一些,这叫细帖子。   一般来讲,拟了草帖子就表示这门亲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周三公子我曾见过几面的,”苏好意笑道,又怕玉如璧误会,赶紧补了一句:“不是在我们那里,是在街上遇见的。生得的确一表人才,听说文章也写得极好。这门亲事堪称良缘,不知有多少人乐见其成呢!”   玉如璧听了只是低头笑笑,脸上的神情忐忑多于喜悦。   苏好意握住她的手道:“你担心什么?男方必定是乐意才上门提亲的。何况你人物、品性哪一点儿玷辱了他们周家?”   玉如璧回握苏好意的手,声音明显有些颤:“别人不知你是知道的,我从不敢要太好的东西。”   在外人看来,玉如璧坐拥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多少总有些自傲的。   孰不知她内心深处十分自卑,对人与事从不敢过高奢望。   这一切都与她幼年经历有关。   苏好意的生母赵氏出身名门,品貌端妍,且十分有文采。   可惜的是她性子太过好强,事事不肯落于人后。   偏偏娘家子嗣衰微,兄长早逝,仅有的一个侄子又得天花死了。娘家因此除爵,她便觉得失去了靠山。   玉如璧的父亲玉柏对她关爱有加,却也不能消弭她的烦忧。   本来她生下的是一对龙凤胎,只是玉如璧那个双生弟弟先天体弱,没等到三岁就夭折了。   那时候玉柏的妾室早于正室一年生下了儿子,玉如璧的母亲对此颇怏怏。   好容易自己也生下儿子,谁想又半路夭折了。对于生性要强的赵氏而言,无异于强摘了心肝。   她本来就体弱,又爱动怒,因此便病了。   其实也算不得大病,只要安心诊治疗养,是可以痊愈的。   可从来都是治病治不了命。   赵氏心中忧愤思虑,偏偏那时候玉柏去地方任职,因为赵氏卧病,玉如璧年纪又小,所以就将妻女留在了京城。   病中之人本就心窄,再加上丈夫不在身边,所以赵氏的心性便越发偏激。   她无处发泄,便将怨恨都倾倒在了玉如璧身上。   恨她不替同胞的弟弟死了,恨她是个女儿身不能继承家业,甚至嫌弃她生得难看。   玉如璧小时候生得胖胖的,五官也没长开,其实算不得难看,只能说不够漂亮而已。   但赵氏求全责备,且不顺心,就觉得女儿处处不如人。   几岁的孩子并不能分辨是非,何况是来自亲生母亲的责难和辱骂。   她单只觉得自己不好,才会让母亲那么讨厌自己。   赵氏在外人面前从来也不表露这些情绪,只有在背人的时候才会对玉如璧横加指责。   这样的日子,子玉如璧熬了三四年。   对于一个孩子而言,其漫长程度不亚于半生。   后来赵氏虽然去世,但她给玉如璧带来的影响,却无论如何也勾抹不掉。   苏好意第一次见玉如璧就是在赵氏的葬礼上,出殡的队伍中,玉如璧作为长女走在最前面。   棺椁停灵在城外的尼姑庵,苏好意恰好陪着姹儿姨在那里吃斋。   因为赵氏对身边的下人不好,所以守灵的众人都不尽心。且玉柏又不在家,玉桂又不怎么管事,众人到了半夜就都躲出去睡了。竟然只把玉如璧一个孩子扔在那里独自守灵。   当时她又饿又怕,哭不敢哭,走又不敢走。   最后是苏好意从厨房偷了馒头给她,陪着她守灵到天明。   两个八九岁大的孩子相互依偎着,守着灵堂里飘忽的长明灯。   后来的玉如璧女大十八变,出落成了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可用她自己的话说:“皮囊变成什么样子终究是皮囊,内里的东西却一直没变。”   小时候母亲对她的咒骂真的就如诅咒一般笼罩着她的三魂七魄,总是不时冒出头提醒她:你不配。 第145章 送你一只小老鼠   自从苏好意和玉如璧在无求庵见了面,又早过去了半个月。   她们平常很难见一次,又何况玉如璧如今忙着亲事。   苏好意单是听说她和周家的亲事定了下来,心里也为她高兴。   不管怎么说,女子嫁人等于二次投胎。尽管玉如璧心中忐忑,但苏好意看得出来,她对这门亲事还是很满意的。   如果周逸臣真的如传闻中那般温文尔雅知书达理,想必一定会善待玉如璧。   也许就真的如戏文中唱的那般“厮配得美貌仙郎,准折得幼年坎坷形状”。   苏好意自己不会走寻常女子的嫁人生子之路,但她还是希望玉如璧婚姻美满,按部就班地终其一生。   毕竟对于正常女子而言,安稳是最好的归宿。   因为姹儿姨不在家,苏好意也不打算过生日。   吉星和她是一天生日,在那一天必然出不了府。所以两人提前就互送了礼物,和往年一个套路。   司马兰台被皇上召进宫去,一连数日都没让出来。   他本来要给苏好意过生日,却硬生生地错过了。   只有幽荦一早就砸苏好意的门,用笼子装着一只老鼠。   苏好意见了大惊,躲到一边,叫道:“赶快拿走!”   “怕什么,你不就是小耗子吗?”幽荦提起笼子往苏好意跟前送:“同类相见,不该惺惺相惜吗?”   “叫你拿远些!”苏好意跺脚道:“你再这样我真生气了!”   自从知道幽荦清楚自己是女子之后,苏好意格外注意与他保持距离。   她虽然自幼女扮男装惯了,可也知道男女有别。倘若对方不知道还罢了,既然已经知道了就不能装糊涂了。   “你别怕,这不是普通的老鼠。”幽荦说着打开笼子,伸手把那老鼠拿了出来:“你别看它小,用处可大着呢!你不是过生日吗,这个算是送给你的礼物。”   “多谢多谢,好意心领了,这宝贝你自己留着吧。”苏好意敬谢不敏。   “先别急着拒绝呀,”幽荦这人虽然平时嬉皮笑脸没正经,但其实耐性还不错,细致地为苏好意讲解:“这小家伙是通人性的,已经被训化了。有它在身边,比养一头大狼狗都管用。它又小巧机灵,吃的也少,很适合你随身带着。有什么风吹草动很快就能察觉,而且它的牙齿有毒,一旦有人企图伤你,它还能保护你。而且它还会飞,不信你看!”   幽荦说着将那老鼠抛了起来。只见那老鼠四肢张开,前后肢之间有宽宽的类似蹼的东西,能让它飞行一段距离。   “这是什么老鼠?”苏好意之前还真没见过。   “孤陋寡闻了吧?”幽荦洋洋得意:“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说实话,我抓它也的确费了好多力气呢。驯养它也耗费了不少精力,这可都是为了你啊!”   “那我也不要。”苏好意摇头。   “为什么?”幽荦问:“它不咬你的。”   “光是不咬我有什么用,万一误伤到别人,还有毒,这不是害我吗?”苏好意频频摇头。   “我教你怎么配解药不就得了,”幽荦道:“况且它也不会随便咬人。你想想,有它在身边总是能起到防身之用吧!你敢说自己不会遇到危险?”   听了幽荦的话,苏好意确乎有些心动了。忍不住又看了看那只会飞的小老鼠。   它的样子虽然很像老鼠,但毛色洁白。细看还挺可爱。   “收下吧!有它陪着你,我走了也放心。”幽荦忽然就伤感起来。   “你要走了?”苏好意很意外。   “是啊!”幽荦长叹一声道:“谁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苏好意这是才注意到他的神色很是疲惫,身上的衣服也皱巴巴的,似乎还沾着不少污迹。   “你是要回家去吗?”苏好意问,虽然她从来也没问过幽荦的家在哪里。   “你舍不得我?”幽荦猛地凑过来,几乎要撞上苏好意的脸。   “没有没有,你快走吧。”苏好意往后退,幽荦这人实在招惹不得。   “不过我会尽快回来的,”幽荦道:“你不要太想我啊!”   “不然我也送些礼物给你吧,”苏好意道:“你这人虽然没正经,可的确帮过我不少。而且我看你这样子,多半是不能再见了。”   “胡说八道!”幽荦笑骂:“我便是死了,魂也要回来的。不过这次恐怕真得一段日子,你别嘴硬了,想我就直说。”   “恭送幽公子!”苏好意伸手道:“一路顺风!”   “别闹了,我真得走了,”幽荦难得正色:“叫他们端盆炭火上来,我有用。”   这时候屋里早就不生碳火了,苏好意叫人从后厨弄了一盆碳上楼。   幽荦宽衣解带,苏好意气得要骂,却见他把衣服扔进了火盆里。   “你这是做什么?”苏好意不明所以。   “变个戏法给你瞧。”幽荦挑眉一笑,弯腰去火盆里把烧过的衣服扯出来抖一抖,那衣服不但没有烧坏,反而变得干净挺括,像新的一般。   “这……”苏好意呆若木鸡:“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样,厉害吧?早就说让你拜我为师,你还不肯。”幽荦说着把衣服穿了回去:“我们那的宝贝多得是,你跟我回去,全都给你!”   苏好意笑了笑没说话,自从她认识幽荦就见他身上总是穿着紫色的衣服。估计是这衣料十分特别,不怕火烧。   “除了我之外,这里有没有你想要的?”苏好意道:“说实话,我也不喜欢欠人情。”   “我想要你就给吗?”幽荦坏笑着问。   “我说了除了我,你要什么都给。”苏好意其实是个十分重承诺的人。   并且她不喜欢亏欠别人,幽荦帮过她,这种欠人情的滋味很不好受。   “如果我要你的佛骨舍利呢?”幽荦笑着问:“那么贵重的东西你也肯么?”   “有什么不肯?”苏好意失笑:“我不信佛的,你若喜欢就给你吧!”   虽然那东西是她生母遗物,但苏好意还是肯割爱。   幽荦的人情早些还上便少一份纠葛,倘若生母在天有灵也一定不会反对的。 第146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青玉匣子里衬着鹅黄缎子,正中央微凹处躺着一枚舍利子。   “你真的给我?”幽荦问苏好意。   “你怎地这样啰嗦?”苏好意有些不耐烦:“不要就算了。”   说着就要把东西收回来,幽荦连忙一把接过去,笑嘻嘻道:“怎么不要,我只是没想到你对我这么够意思。”   “我只是不喜欢欠你人情罢了,”苏好意实话实说:“你少自作多情。”   “这么说你想要就此两清?”幽荦眯起独眼横在苏好意面前,语气颇不甘心。   “我不喜欢与人纠缠不清。”苏好意正视幽荦:“多谢你的帮忙,不过有些话早些说明白更好。”   幽荦咬牙切齿,长这么大,头一回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   别看他平时嬉皮笑脸,实则好胜心极强,对于想要的东西,从来势在必得。   况且他这人亦正亦邪,并不是什么君子。如今本就满腹的离愁别绪,偏偏苏好意句句往他心上戳刀。   “我偏不如你的意!”幽荦说着一把扯过苏好意,趁她错愕的当儿,将一粒药丸塞进苏好意口中。   苏好意拼命挣脱,质问幽荦:“你给我吃的什么?!”边说边试图吐出来。   “别费劲儿了,你吐不出来的。”幽荦双手抱肩,幸灾乐祸道:“不过你也不用害怕,这不是什么毒药。”   “也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苏好意气得双眼冒火。任谁被这么莫名其妙的塞了药丸进口,也绝对高兴不起来。   “实话跟你说吧,在我们那个地方,丈夫如果要出远门,害怕妻子在家与别的男子有染,就会给她吃上一粒这东西。”幽荦凑近了小声说:“只要吃了这东西,只要有异性与你肌肤相触,你便会如遭炮烙,疼痛难忍。可如果是女人碰了你就什么事都没有,所以有个名儿唤作贞洁丹。”   “你……”苏好意气得去踢幽荦:“你有病吧!快给我解药!”   幽荦一边躲闪一边说:“我对天发誓,这玩意儿没有解药。”   苏好意快气哭了,她虽然不会与男子有什么非分之举,可被幽荦下了这样的药,还是气愤难平。   自己又不是他的什么人,凭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好了好了,你也别生气了,谁让你刚才一个劲儿的激我,总想和我撇清关系。”幽荦见她气得厉害也不禁心疼:“你放心,这药对身体没有什么损害,并且百日后就自动解除了。我估摸着到那时候我也一定回来了,这舍利子我也是借用,到时候一定还你。”   “滚滚滚!别让我看见你!”苏好意使尽往外推幽荦,你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立刻疼得缩了回来。   “这该死的东西怎么这么快就起效了?”苏好意忙看自己的手,不红也不肿,但火辣辣的感觉还在。   “这下你信了吧?”幽荦道:“我不在这儿的时候你少胡闹,乖乖等我回来。”   “滚!”苏好意气得直接把茶壶砸了过去,幽荦连忙接住,放回到桌上后,不敢再多停留,灰溜溜的下楼去了。   苏好意心情糟糕透了,欲哭无泪,这事又不能逢人便讲,只好吃一百天的哑巴亏。   比苏好意更窝火的是英王世子。   最近他已经连着好几天沉着脸了,身边服侍的人都战战兢兢,害怕一不小心就陈慧琳出气筒。   世子爷头一件不顺心的事来自良宵苑。   本来董清平的良宵苑是他敛财的门户之一,谁想前后还不到一个月就搬离了京城。   英王世子已经把董清平骂了个狗血喷头,没有金刚钻硬揽瓷器活儿。结果轰轰烈烈的来,灰头土脸的走,实在是丢人。连同自己也颜面扫地。   不过,如果事情只是这样一个结果,英王世子生气也还有限。毕竟董清平回到东都也一样能帮他赚钱,只是赚得少些罢了。   谁想权倾世竟然紧抓着楚腰馆那个服毒自尽的姑娘不放,硬是查出来董清平在背后搞鬼。   董清平回到东都屁股还没坐稳,就被白鸦卫的人给抓回来了。   不过她还算明白,承认是自己干的,跟英王世子没半点儿关系。   虽然英王世子落了个干净,可良宵苑终究是被查封了,这条财路就此断了。   英王世子恨得牙痒痒,既恨权倾世也恨苏好意。   “死瘸子明显是对苏八郎那个狐狸精有意,否则这样的事他才懒得过问。”英王世子恨恨道:“他摆明了要给那个小龟公撑腰,非要跟我撕破脸。”   “那权倾世可不是一般人,他要是想整谁有的是办法,这可是他们白鸦卫的老本行,”一旁的师爷说道:“还请世子暂且息怒,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得从长计议。若是一时莽撞了,反倒是给他们递刀子了。”   其实不用他说,英王世子心里也清楚。权倾世之所以敢这么做,是拿准了他不敢把这件事闹大。   他父亲手里虽然有些实权,可照着永王差远了。   权倾世是永王手下最忠心的一条狗,所谓打狗看主人,一旦让永王不高兴了,他们的损失可不止良宵苑这一点半点了。   何况权倾世办的这件案子证据确凿,想要翻案也是不可能的。   不过英王世子也不是省油的灯,想让他就此咽下这口气,不再追究,也是难上加难。   “走着瞧,早晚都让你们死在我手里!”英王世子眼神恶毒:“最好是有什么办法不脏了自己的手,又能置他们于死地!”   “世子说的对,待咱们慢慢的寻找机会罢了。”师爷忙说。   “他妈的!怎么最近各种不顺?!”其实让英王世子郁闷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玉如璧定亲了。   一直以来,他都垂涎玉如璧的美貌,可怎奈自己已经有了妻室。   玉家虽然门第不如王府高,可也是侯门,玉如璧又是嫡女,绝不可能给他做妾。   世子妃是英王妃的亲侄女,有母护着,世子便有心要把她怎样也是不敢的。   虽然早就知道玉如璧不能嫁给他,可听说她许配了人家心里就是不痛快。   好比一盘精美的菜肴,放在那里谁也吃不到,心里还算平衡。   可倘若被人染指,那滋味儿才真叫不好受。 第147章 春深欲落谁怜惜   春色匆匆不待人。   三月底的天都美得颓靡,惜春的人儿三三两两地赏玩着阑珊春意。   不知何处有人拨弄着幺弦,唱的恰是“惜春更选残红折”。   在众多游人中有一对格外引人注目,男的儒雅女的清妩,当真是一对金童玉女。   周围人纷纷小声议论:“那不是周家三公子和玉家的大小姐吗?可真是登对啊!”   虽然每一年天都都有许多高门贵地人家结做姻亲,这些亲事常常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周逸辰和玉如璧的亲事却格外引人注目,毕竟一个是太学的高材生,一个是天都第一美人。   戏台上最受欢迎的便是才子佳人的故事,现世里也一样。   虽然人人都标榜自己并不以貌取人,但真正做到完全不以貌取人的并没有多少。   大夏风气开放,男女定亲之后便可以出来同游。只是要有年老稳重的下人陪同,以保证年轻人不做出格的事。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同游,彼此都有些放不开。   不过羞涩归羞涩,脸上也依旧带着甜蜜的神情。可见双方都是满意的。   周逸辰今日穿的是一袭浅青儒生袍,青青子衿,风流倜傥。   玉如璧穿的是藕荷上衫,银白绣花的马面裙,鸦青发髻上戴着两朵小小珠花,不招摇不艳俗,很贴合她温柔娴静的气质。   两个人慢慢走着,稍稍拉开一点距离,玉如璧落后周逸辰半步。   她微微低着头,视线里便始终有那浅青的衣袂随风轻飏。   而周逸辰不时稍稍侧头,恰好能看到玉如璧墨染似的秀发和粉润的面颊。   所有诗词歌赋里形容美人的语句顿时都鲜活起来,却又抵不过眼前人妩媚。   周逸辰自认不是登徒子,可去年上元夜的那一眼却让他顿时深陷。   不过是窥见了玉如璧的侧颜,他就魂不守舍起来。   也许在别人看来,这宗亲事已然顺遂得不得了。可周逸辰却清楚,自己这一年跟母亲闹了多少场才换来了首肯。   提亲的前一夜他愣是没敢合眼,生怕不成。   婶娘杜氏回到府里还故意骗他,说玉家小姐不愿意。   他听了几乎不曾发疯。   今天约玉如璧出来赏景,他也是深思熟虑了好几天。   今日终于如愿以偿,反倒觉得是在做梦,不敢相信是真的。   书童到前边买凉茶去了,周逸辰便对玉如璧道:“小姐走累了吧?咱们到前头歇歇。”   玉如璧虽然羞赧,却终是大家闺秀,点头微笑应道:“公子想得周到,我也确实有些累了。”   前面不远处便有一座凉亭,里头刚好没人。玉如璧刚刚坐下,只听有人说道:“表兄,你今日没上学么?”   玉如璧看时,是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姿色中上,举止文雅,一看就出身不低。   带着个丫鬟走过来,显然也是出来游玩的。   周逸辰见了这女子便笑了:“原来是净莲妹妹,怎么自己一个人出来,都没找个伴吗?”   原来这女子就是周逸辰的姨表妹白净莲,她的母亲和周逸晨的母亲是亲姐妹,她和周逸辰自幼一起长大的。十岁之前几乎天天待在周家,后来渐渐大了,才去的少了些。   “这位一定是玉家小姐了,果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真让我自惭形秽。”白净莲其实早就看到了玉如璧,她当然知道周玉两家结亲的事,为此她几乎不曾难过死。   她从小就喜欢逸辰表兄,一直想要嫁给他。她的心事母亲早就知道,也乐见其成。   一来亲上加亲,二来周家的门第也的确不错,周逸辰又一表人才。   姨母也不反对,只是觉得彼此年纪还小,等过两年再摊开了说。   又何况自家儿子需得以学业为主,过早论及婚嫁,只怕会分心。   表兄周逸辰待她也一直很好,这让白净莲一直觉得表哥也是喜欢自己的。实则周逸辰就是个温和的人,即便是对外人也一向宽厚温和,又何况是对自家亲戚呢?   不过白净莲可不这么想,她早就认定了表兄是她的,所以一厢情愿觉得是玉如璧横刀夺爱。   青梅竹马敌不过一见钟情,表哥像中了邪一样,说除了玉如璧谁也不要。   姨母曾下死力劝过,却终是改变不了表兄的心意。   白净莲在家中以泪洗面数日,最后决定擦干眼泪会一会那位传说中的京城第一美人。   所以今天的相遇并不是偶然邂逅,而是她有意为之。   玉如璧并不清楚她和周逸辰之间的事,见她是周逸辰的表妹,便起身见礼。   口中谦逊道:“姑娘过誉了,如璧实不敢当。”   偏偏这白净莲是个有城府,丝毫不在面上表露对玉如璧的嫉妒不满,反倒十分亲热,拉着玉如璧的手说:“说实在话,我仰慕姐姐许久了,只可惜没有机会亲近,如今是老天爷可怜我,让咱们成为一家人。”   她这个样子让周逸晨原本有些提着的心也彻底放下,觉得她实在是个深明大义的好姑娘。   “千万别这么说,实在折煞我了。”玉如璧有些惶恐,这位白姑娘姿态也放的太低了些,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姐姐要是不嫌弃,等我有空了就到你府上去拜访可好?”白净莲笑着问,她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一派天真无邪。   玉如璧笑着答应,她家里虽然也有两个妹妹,但年纪差的太多。根本玩儿不到一块儿去。   虽然她和苏好意是好友,但碍于苏好意的身份,两个人每次见面都要偷偷摸摸像做贼一样。   所谓爱屋及乌,玉如璧心里装着周逸辰,自然也觉得他表妹十分可亲。   “咦,那不是衣家的那个傻子吗?他也出来赏景啊。”白净莲看到不远处的衣旭正用两只绿豆眼看着玉如璧,忍不住腹诽道:男人果然都是一路货色,就连傻子也不例外。   “他这一路一直跟着我们,”周逸辰笑道:“不过他并不讨厌,你不要说人家傻,多不礼貌。”   听周逸辰如此说,玉如璧心里更加看重他。觉得他真是个温和宽厚的人。 第148章 清风明月与仙郎   花魁大会后楚腰馆重新开张,生意比以前更红火。且再也没有人提起良宵苑,仿佛它只是一场梦,来如朝露,去似朝云。   夜幕刚刚降临,楚腰馆里欢声笑语便漾成了一片。仿佛这里永远只有欢笑没有悲伤,每个人想的都是及时行乐,仿佛浪费一刻都是罪过。   苏好意因为白天去外头收了好几家的账,此刻有些累了。再加上有软玉她们在,不必自己事事躬亲,所以便到屋顶上来躲清净。   初夏夜的清风明月极尽慷慨,不管不顾地映照吹拂,让人不忍心辜负。   苏好意爱雨也爱风,只是下雨的时候爱睡,有风的时候清醒。   此刻明月当头,微风吹拂,星子闪烁,实在是说不出的惬意。   她带上房来一壶酒和几样点心,为做消遣,然后就躺在屋顶上赏风赏月赏星辰。翘着腿,秀气的小脚一晃一荡。   楼下弦歌笑闹如一波波浪潮,屋顶上却冷清幽静。苏好意不禁诧异,为何这几片瓦就能隔绝出两个世界来。   月色如银,苏好意呆着脸看天,放空了心思什么都不去想。   直到她察觉有人上来,才半抬起身子扭过头去。   月光下是白衣胜雪的司马兰台。   苏好意很是意外,又颇为惊喜,笑道:“公子是你,你怎知我在这里?”   司马兰台看着苏好意,她像是刚刚化作人形的一只小狐狸,头发只束起一半,发带拖得很长。青绸一样的发丝直披到腰际,红衣白袜,腰不系带,衣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显得很是随意。   苏好意生得美,尤其是那双眼睛,正面看的时候灵气十足,侧面看则妩媚风流。   而当她仰头向上看的时候,简直魅惑极了。   修长柔软的脖颈连带着纤细的锁骨,一路下来美不胜收。被领口无情收束,透出欲盖弥彰的诱惑。   “我从远处看到屋顶上有人,想必是你,所以就过来了。”司马兰台说着迈步走过来,把手里提着的两只纸包递给苏好意。   苏好意伸手接过,一摸就笑了,知道里头包的是蜜饯。   虽然司马兰台没说,苏好意却知道这一定是他亲手包的。   因为这纸包包得格外端正好看,一想到兰台公子那修长干净的手指包出如此精致的样子,苏好意就有些舍不得打开了。   “不知公子要来,我下去再拿个杯子。”苏好意说着要起身。   司马兰台道:“不必,我和你用一个就好。”   苏好意不做他想,在她心里司马兰台的心地如此刻的天空一样光风霁月,不染俗尘。   苏好意于是倒了一杯酒,司马兰台仰头喝了。   “公子也喜欢在屋顶上待着?”苏好意想起上一次在兰台医馆,司马兰台也是带着她上屋顶躲起来,只是那次自己喝的有些多,竟然睡着了。   “喜欢。”司马兰台的声音低醇动人,苏好意也是听过他的声音之后,才明白丝不如竹,竹不如肉是确有其事。   “我从小就喜欢跑到屋顶上来,尤其是这个时候,没有蚊子,也没有知了和青蛙。”苏好意说着十分放松地躺了下去,看着天上的星星说:“公子在屋顶上也喜欢看月亮么?”   司马兰台也仰面躺下,看着天上那轮月亮:“我在仙源山的时候很喜欢上屋顶,那儿的景色很美,尤其是被月光笼罩的时候,和仙境一样。”   轻柔的风从南边吹过来,拂过苏好意的面颊又吹到司马兰台的脸上。   “早就听说仙源山是世外仙境,可惜无缘一见。”苏好意幽幽叹了口气,那地方不是凡夫俗子能够踏足的。   “我入秋多半会回去一趟,你若无事可以随我去走走。”司马兰台侧过头说。   苏好意听了立刻爬起来,像个讨糖吃的孩子:“那里会许我这样的人去么?”   “有何不可,”司马兰台看着苏好意,心里恨不能立刻就带她去的:“只是路途有些远。”   去与不去另当别论,有这样一个机会,还是令苏好意十分欣喜。   “那里的人是不是都喜欢穿白衣服?”苏好意歪着头问:“我见扬浊先生也穿白衣,那我这一身红衣是不是太扎眼了?”   “不会,那里有一种树叫赤寻木,终年开着碗口大的殷红花朵,”司马兰台伸手去拍苏好意的头:“红色在仙源山很常见。”   他的手轻轻碰到苏好意的耳尖,苏好意惊叫一声,就地滚了一圈。   司马兰台不知她怎么了,因是在屋顶上,怕她摔下去,急忙伸手去拉。   谁想苏好意的手腕被他一握,立刻像被火钳夹住了一般,疼得哇哇直叫:“好疼,好疼!公子放手!”   “你哪里受伤了?”司马兰台不由分说把苏好意拖到自己跟前:“怎么痛的这样厉害?”   苏好意吓得直躲:“公子别碰我,实在太疼了。”   司马兰台见她一脸凄楚,显然是真的疼,可自己刚才明明没有用力。   “究竟是哪里受了伤,让我看看。”司马兰台怀疑苏好意骨节脱臼,因为没见她有什么外伤。   苏好意当然不能说幽荦给她下毒的事,因为这样就等于暴露了自己真实的身份。   只好装傻道:“我也不知怎的,一与人肌肤相触就像火烧一般。”   “把手腕拿过来,我给你号脉。”司马南台取出一方手帕,放在苏好意手腕上。   说来也奇,只是隔着薄薄的一层手帕,苏好意就没有痛感了。   其实这时候苏好意表面上平静,内心却在打鼓,她怕司马兰台号脉号出点儿什么来,却见对方眉头攒紧,似乎遇到了难题。   “奇怪,我看不出你的脉象有任何不妥,也没有中毒的迹象。”司马兰台又换了另一只手诊脉:“你自己可有察觉是什么原因吗?”   苏好意有些心虚地摇头,她不是有意要欺瞒兰台公子,实在是有苦衷。   “今日天色太暗,等明天你到我那里去,我再仔细看看。”司马兰台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症状。   苏好意只好答应,在心里把幽荦骂了千万遍。   又不是他乱发疯,自己何必受这份罪。 第149章 郡主恨得牙痒痒   傍晚时分,苏好意从兰台医馆的后门晃了出来,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往回走,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在远处盯着她。   今天她吃过早饭就到兰台医馆来了,司马兰台又给她详细地诊了脉,依旧没有找到原因。   苏好意自己心里清楚,表面上却装糊涂,跟司马兰台插科打诨,一会儿翻译书,一会儿吃蜜饯。司马兰台见她不像有病的样子,又被她问东问西,还一同吃了晚饭,查病的事也就暂且搁置下了。   “郡主,那个穿红衣裳的就是苏八郎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站在车外,恭敬地对车里头坐着的人说。   车窗上的薄纱帘幕被挑起来,车里的人眯起眼睛看着苏好意,只见她身姿风流,面目姣好,多少女子都要自愧不如。不由得心下恨恨,喃喃骂道:“真是狐精转世,我哪只眼能看得上这浪样子!”   “郡主息怒,原也不必同他一般见识,像他那样的出身,又哪里能做得了正派的人呢?”管家陪笑着说道。   “不是说他和权倾世也有一腿吗?那死瘸子怎可能让他脚踩两只船?”坐在车里的郡主不耐烦地问:“既跟权倾世纠缠干嘛还巴着司马兰台不放?”   “那不过是传闻而已,奴才已经详细查过了,这苏八郎还是和兰台公子来往得更频繁,和权大人并无多少交集。”   郡主听了恨得直咬牙,迁怒于权倾世:“权慕这个死废物!没得玷辱了活阎王的名头!连个小龟奴也搞不定。”   “依奴才看这权大人对苏八郎其实是有意的,只是兰台公子护他护得太厉害。曾经为了他去求太后,甚至闯大牢。前些日子花魁大会,不还是为了护着他胳膊受了伤吗?当时多少人都看着,据说兰台公子当时可是奋不顾身把他护到了身底下。”   这些话在郡主听来简直刺心无比,蛮横地打断道:“别说了!我一点儿也不想听。”   管家连忙知趣地住了嘴,也不怪群主如此气愤,想她一个金枝玉叶,几番几次对司马兰台明示暗示,对方却始终无动于衷,甚至冷言相对。   郡主甚至去求太后赐婚,可太后她老人家却以不能乱点鸳鸯谱为由给挡了回来。   换成是谁都得窝着一肚子火,又何况是一向心高气傲的郡主呢。   不死心的郡主叫手下人仔细打探,看司马兰台是不是心里有了人,才不肯接受自己的心意。   查来查去,自然查到了苏好意的头上。虽然在众人眼中,苏好意是个男的,可大夏民风开放,不少人都好男风。   “这苏八郎必定有许多笼络人心的手段,兰台公子不染俗尘,必定是被他蛊惑了,总有幡然醒悟的那一天。”公主旁边的人解劝道。郡主听了一句话也没说,其实她也曾在气头上想过要放手。可是每当再见到司马兰台,都觉得其他人全都被他比了下去。那些宽解的言语都成了废话,她只想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越想越不甘,郡主发话道:“找人给我教训这个贱骨头一顿,凭什么让他好过?!”   管家急忙拦道:“郡主,这可使不得。”   “为什么?”郡主十分不悦,她一个堂堂郡主想要教训一个小龟奴难道还不行吗?   “郡主且听奴才说,这苏八郎的身份虽然低微,可护着他的人实在太多了。他和木惹儿公主、高家的小少爷都交情非浅,更是船帮帮主的义弟。更要命的是权大人和兰台公子都不肯叫他受半点儿委屈。想那董清平若不是跟他杠上,又怎么会落得那么惨的下场?咱们家的世子爷也因此窝火无比,可又不能公然拿他怎样。”   原来这郡主就是英王世子的胞妹,她一直爱慕司马兰台。只可惜神女有意,襄王无梦。   “我还真不信这个邪了。”郡主望着苏好意的背影愤愤不已:“我绝不肯善罢甘休就是了,总要找个机会收拾了他!”   苏好意蹦蹦跳跳往回走,天色渐渐暗下来,她也放慢了脚步。   经过羊汤馆的时候,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和云青在这里喝羊汤。忍不住道:“许久没见云青那家伙了,一定又在用功苦读呢。有时间应该去看看他,上次花魁大会多亏了他。”   这么想着就拐进了小巷子,从这里直穿过去,就是楚腰馆的后门。   小巷子很暗,但隐隐绰绰也能看得清路。   一只大癞皮狗拖着尾巴跑了过去,每年一到春夏,这附近的野狗就变得格外多。   又往前走了几步,就见一个人被几条大狗围住了。那人显然很害怕,努力往墙上靠。   苏好意捡起一根木棒在手里,一边挥舞着一边发出驱赶的声音。那些狗见她手里拿着东西,便一个个掉头跑了。   这时苏好意也发现那个被狗围着的人,竟然是权倾世。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身上没有带佩刀,就这手空拳的站在那里显得很是无助。   “大人,许久不见了。”苏好意上前请安,自从上次权倾世表明对自己没有非分之想后,苏好意倒也乐得以礼相待。   权倾世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以往在人前树立起来的威严形象此刻似乎有了裂痕。   “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权倾世开口问。   “什么可笑?”苏好意不解。   “我怕狗。”权倾世的语气里带着三分无奈。   “这有什么好笑的?”苏好意听了笑道:“我舅爷爷摸不着就要杀人放火,可他竟然怕猫,每次见到猫就要跳得几尺高,连看都不敢看。”   “猫有什么可怕?”权倾世不理解,他最喜欢的就是猫了。   “是啊,在不怕猫的人看来,猫有什么可怕?在不怕狗的人看来狗有什么可怕?可是对于害怕的人来说,没有原因就是怕。”苏好意道:“再比如我大哥海清秋,那样一条好汉居然害怕毛毛虫。每次嫂夫人抓着一只毛毛虫满院子追他,简直狼狈极了。”   她语气轻快,神态活泼,每句话都那么善解人意。权倾世忍不住被她感染,整个人放松下来。   “所以说怕什么不怕什么,并不和胆子大小正相关。我也有怕的东西,这不是很正常么。”   “你害怕什么?”权倾世问。   “说实话吗?”苏好意道:“我怕鬼,怕死人,还怕……怕大人你。” 第150章 白小姐是有心人   这天吃过早饭,白净莲便约上周家二房的小姐周傲芙一同到玉家来做客。   周傲芙就是前来相看玉如璧的杜氏之女,周逸辰的堂妹。年纪比白净莲还要小上一岁,心直口快没什么城府。因为是家里的小女儿,所以脾气多少有些娇惯。不过出来到别人家还是很懂礼数的。   她自幼就喜欢粘着周逸辰,所以跟白净莲也常在一处玩儿,白净莲清楚她的性子,她却并不真的了解白净莲。   如今周逸辰和玉如璧定了亲,玉如璧也就是她没过门的嫂子。所以白净连邀她一同前来,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其实在这之前,白净莲已经找过玉如璧两次了。   因是提前知会过的,所以两个人来到时颜氏和玉如璧已经在二门等候了。   彼此见了面,显得十分亲热。   周家的亲戚来拜访,颜氏是十分乐见其成的。   姑娘过门前多和小姑们相处,嫁过去后关系也融洽,因此对这二位招待得十分周到。   白净莲和周傲芙知道颜氏是玉如璧的继母,故而也都对她高看一眼,格外尊重。   颜氏怕她们拘束,陪着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找了个借口到前头去了,让年轻的小姐们在一处玩耍。   几个人一开始还有些拘谨,不过玉如璧是个十分随和的人。说了几句话之后,也就自然多了。   年轻女孩子聚到一处也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是问问平日里读什么书,绣什么花。   周傲芙很喜欢玉如璧,觉得她异常美貌,堪配自己兄长,且一点儿也不高傲。   白净莲在玉如璧面前一直都是一副心无城府的样子,玉如璧对她也并不设防。   喝茶吃点心的时候说起玉如璧藏了一套前朝名人的画册,此时便拿出来和周白两位一同观看。   白净莲低头看的时候头上的翡翠钗不小心滑落,摔在地上跌做了两段。   没有钗子绾着头发也就散了。   玉如璧忙说:“净莲妹妹不介意的话,就从我的首饰里挑几件戴上吧!”   白净莲笑道:“又给姐姐添麻烦了,我暂且借着戴戴,明日再叫叫她们送回来。”   玉如璧道:“这有什么,你若喜欢就戴着吧!”   说着带着她坐到妆台前,将首饰匣子都开了,让她自己选合意的。   白净莲故意在里头挑挑选选,延挨时间。   大户人家小姐的梳妆柜格局都差不多,白净莲留心瞧着,发觉玉如璧的妆匣也有一处暗格。   于是装作不经意地碰开了,周傲芙也在一旁,顺手把里头的东西拿了出来,   原来里头放着的是一对儿小小的玉人。   周傲芙拿在手中看了看,说道:“这玉人雕的好精细呀!”   白净莲凑过去,冷眼看了看,笑道:“果然!尤其是这女娃娃,简直和如璧姐姐一模一样!”   周傲芙不明就里,问玉如璧:“如璧姐姐,你将着玉人藏的这么深,可是三哥哥送你的?”   玉如璧听她提起周逸辰,微微脸红了道:“不是的。”   这时玉如璧的大丫环春雨过来,捡了一只珠钗放到白净莲头上道:“白姑娘看这个合适不合适?”   说着一边帮白净莲绾了头发,又不着痕迹地将周傲芙手中的玉人收了回去。   周傲芙并不把这当回事,又到那边去看画册了,而白净莲却留了心。   从玉府出来之后,周傲芙说要去胭脂铺子逛逛,白净莲借口自己累了要回家去。   同周傲芙分开之后,白净莲坐的马车刚刚拐出街口,她便道:“先不回去,到碾玉坊去看看。”   这碾玉坊其实是一条街,前有门面后有作坊,一共连着好十几二十家。   柜台里摆着现成的玉器,也有料石,倘若客人想要做什么,只需说出样式来,玉工给现做。   这碾玉坊和卖首饰的地方不同,主要卖的是些玉器摆件儿。   白净莲看到玉如璧的那对玉人,觉得有些不对劲。猜想多半是在这个地方做的,于是就来碰碰运气。   她专挑门面大的进去,掌柜的见她珠围翠绕,呼奴唤婢,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连忙上前招呼。   白净莲扫了一眼柜台,说道:“我之前定做了一对玉人,谁想后来丢了,我想照样再做一对儿。”   掌柜的听了忙说:“这东西容易的很,但不知小姐之前做的是什么样子的?”   白净莲便说:“已经丢了,光说有什么用,不如你查一查货单,上头应该记着的。”   掌柜的听了,便将出货单拿出来一页页地找。   白净莲在旁边留神看,发现没有自己想找的。便说:“也许是我记错了,并不是你们家。”   于是又换了一家,如此连续找了三家。终于看见一家铺子里的出货单子上写着“羊脂玉人一对”,订货的人是苏八郎,且已经于上个月取走了。   那玉工名叫陆合子,和玉如璧的那对玉人身上刻的玉工名字一样。   每个玉器作坊里都有固定的碾玉工,不管这单子上所记的是否就是玉如璧手中的那一对,但起码那对玉人就是出自这家。   白净莲从碾玉坊出来之后,对心腹下人说道:“你明日再到这里来,就说在别处看见一对雕得极好的玉人,是陆合子雕的。因为十分喜欢,让他照着样子做一对一模一样的来。三日内做完,给他三倍工钱。”   白净莲接近玉如璧的目的并不单纯,她想将这门亲事搅黄,把周逸辰夺回来。   不过她并不笨,没有胡搅蛮缠。知道只有让周逸辰对玉如璧失望才可能取消婚约。   而只有接近玉如璧才能找到她的缺点,而今天追查玉人的来历,不过是求证那对玉人究竟是不是别的男人送给玉如璧的。   如果真是的话,那就表明玉如璧同别的男子有染。   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那个苏八郎和玉如璧相识,但起码是个机会,白净莲绝不可能错过。   此时,正在楚腰馆中坐着的苏好意右眼皮忽然跳了几下。   苏好意连忙揉了揉眼睛,心说可别跳了,上次眼皮跳就出了良宵院的事,这次可别再出事才好。 第151章 一拍即合害人计   参加过几场浴佛会后,英王郡主来到清河侯江家赴宴,今天是江家小女儿江嫘的生辰。   江家往年并没宴请外客,只是因为今年江嫘及笄,对于女儿家来说是件大事,所以便操办了一番。   她是江家最小的女儿,也最受宠。   这次宴会邀请的都是年纪相近的贵族小姐,足有六七十人。   英王郡主一向傲慢,平日里是不参加这样的宴会的。这次之所以来赴宴,是因为她得知太后有意让江嫘入宫。   以江嫘的出身和品貌虽然做不得正宫,但也得是妃子的身份,因此不能太过怠慢。   四月的天气已然有些热了,再加上宾客众多,郡主坐在那里很是有些不耐烦。   偏偏有个人走过来,碰倒了桌上的茶碗,茶水泼湿了郡主的透花纱绉裙,好在茶水已经凉了。   不过郡主依旧十分不悦,认得碰倒茶碗的人是白家的姑娘,平时见过几次面却没有说过话。   白家只是伯爵,和英王府相比实在有些不起眼。   席上众人都忙过来帮着收拾,江家的人也连忙过来,带着郡主到后头去更衣。   白净莲跟在后头一个劲儿赔不是,郡主冷冷地回道:“你不用跟着我了,以后走路小心着些。”   江家人找来衣裳让郡主挑选,郡主回头发现白净莲还跟着,便撂下了脸,旁边的侍女见了忙说:“几位姑娘出去吧,郡主该换衣裳了。”   江家的姑娘拉着白净莲出来,可白净莲却没走远,就在那门口守着。   等郡主换好了衣裳出来,见她还在门口站着,就全当没看见一样,径自走了过去。   白净莲在身后叫道:“郡主能否留步?我有重要的事要跟您说。”   “你要跟我说什么?”郡主站住了问。   “还请郡主屏退左右,”白净莲上前一步:“这话不好让太多人听见。”   郡主听了冷笑一声,说道:既然这么麻烦,那就算了。”   说完抬脚就走,她才懒得听不相干的人故弄玄虚。   “我要说的事跟兰台公子有关。”白净莲在身后不高不低地说了一句。   郡主猛地刹住脚步,转过身来审视这白净莲,白净莲目光放平任她看。   见她一派从容不迫,倒真不像是在诓骗。郡主想了想,对身边的人说道:“你们先到一边去吧。”   等人都走开,郡主问白净莲:“你到底要说什么?”   “郡主可认得苏八郎这个人吗?”白净莲向前走了两步,一边问一边留心查看郡主的神情。   “你不是说跟司马兰台有关吗?又提苏八郎做什么?”郡主质问道。   她肌肤微丰,长相艳丽,一双圆圆的杏子眼动怒的时候显得格外大。   “现在满京城的人可都说苏八郎跟兰台公子交情匪浅,”白净莲故意装傻道:“怎么郡主竟不知吗?”   “你别和我兜圈子,有什么话赶快说,我没有什么耐性。”郡主十分不悦,她怎么能不知道苏八郎,只是一听这个名字就忍不住要动气。   “实不相瞒,我恰好知道苏八郎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白净莲此时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有十足的把握能帮郡主把他给除了,且不留后患。”   听了她的话,郡主的眉毛向上挑了挑,显然十分感兴趣。   “你真有这样的本事?”只是郡主对她还存有疑虑:“说来听听,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在吹牛。”   白净莲微微一笑,这个计策她可是琢磨了好多天才想出来的,不说多么的天衣无缝,但起码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   只是这个计划要执行起来,须得有得力的帮手。她思来想去,觉得英王郡主是最佳的选择,因为这位郡主爱慕兰台公子,而那个苏八郎又恰好跟兰台公子扯不清。   并且她也打听到了郡主恨苏八郎恨得牙痒痒,所以自己这个计划只要一提出来,她一定会感兴趣。   能够借刀杀人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呢?   果然,在听完白净莲的计划后,郡主的脸上露出了几丝笑意。   “白大小姐,你这个计策可够狠毒的啊!”郡主看着白净莲,七分佩服三分不耻:“亏得你名字叫净莲,这莲花是佛家圣花,怎么你竟一点儿慈悲心也没有呢?”   白净莲丝毫也不恼,淡定地微笑道:“我不过是想替郡主分忧罢了。”   “你的确聪明,可也别把我当傻子,”郡主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你趁早告诉我,究竟是苏八郎惹了你,还是玉如璧得罪了你?”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郡主去,”白净莲早就知道想要和别人建立同盟就得开诚布公:“只有毁了玉如璧,我才能和表哥在一起。”   “那你就不怕有一天事情败露了,你表哥会恨你吗?”郡主问她。   “如果前怕狼后怕虎,那就什么都不要做了。”白净莲微微挺直了脊背说道:“这世上哪有万无一失的事呢?与其自怨自艾,不如铤而走险。何况我这计策也还算高明吧?”   郡主忍不住笑出了声,说道:“白小姐啊白小姐,我之前真是小看了你。可惜你是一介女流,如果你是个男人,一定会有一番作为。”   “郡主过奖了,这法子虽好,可也得有人执行。凭我一己之力是不能完成这么大一个局的,还得郡主出手才成。”到了此时,白净莲已经确定郡主答应同她合作了。   “你的确挺聪明,知道来求我。”郡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   “此话差矣,我并不是来求郡主的,”白净莲当然知道自己和郡主身份悬殊,可正因如此,自己的姿态才不能放得太低:“我和您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随你怎么说吧,”郡主懒得计较:“反正我就要苏八郎死!”   “只要计划顺利,他必死无疑。”白净莲很有把握。   “这样吧,我回去还要再想想,你等我消息。”郡主说道:“毕竟这事做起来可不算容易。”   “那我等您的消息。”白净莲也并没有强求,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她是懂得的。 第152章 毁了她白璧无瑕   这天英王世子正要出门,刚走到二门,就被郡主的贴身丫鬟给叫住了。   “世子爷,郡主请您过去,说有大事商量。”丫鬟请了个安说。   世子把头一侧,嗤了一声道:“她能有什么大事?左不过是看上了什么贵重首饰,再不然就是想去爹娘不让去的地界儿淘气。”   不过他虽然嘴上如此说,还是随着丫鬟去了。世子还是很宠这个妹妹的,他们的生母过世得早,继室虽然也不错,可终究不是亲娘。   他们两个兄妹相依,感情很是笃厚。   世子进来后,郡主便对下人们说道:“你们都下去。”   世子见这情形方才觉得郡主是真的有要紧事跟自己商量,因为以往她跟自己说事情都是不避跟前下人的。   “大哥,你想不想要玉如璧?”郡主单刀直入。   世子先是一愣,继而羞恼相加:“一个姑娘家问这个做什么?!”   说着就要走。   郡主一把拉住他,问道:“就问你到底要不要?!你不要我可就毁了她了!”   世子站住脚,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可郡主却不让步,又问:“你先别管我干什么,你就说你想要不想要?”   世子憋了半天,呐出一句道:“想要,可……”   “我有办法,”郡主打断他后面的话:“能帮你把她弄到手。”   “什么办法?”世子问。   “你想要她就得先毁了她。”郡主声音很低,语气很坚决。   世子发愣,郡主恨铁不成钢地推了他一把道:“你是没睡醒还是怎么着?你想想,如果她玉如璧是一块无暇美玉,她能是你的吗?”   听了她的话,世子大体也能明白了。   如今的玉如璧已经和周逸辰定亲,他便是再垂涎也不可能到手。   可是如果玉如璧的声名毁了,那么周家绝不可能再要她,京城第一美人身价大跌,他就可以乘人之危了。   不过明白归明白,他还是有疑惑:“你想要怎么做?你又为什么跟她过不去?”   “过来,我告诉你,”尽管屋子里没有别人,可郡主还是贴在世子耳边小声道来。   仿佛这件事大声说出来会被神明听到,会遭雷劈。   “什么?!”世子听完十分难以置信:“姓苏的居然和玉如璧有一腿?”   在世子的印象中,玉如璧就如天上的仙子一般冰清玉洁。她竟然也会和苏八郎那个龟奴夹缠不清么?   郡主却不太在意,说道:“管他是真是假!便是假的我们也给他做成真的!”   “这么恶毒的法子是谁教给你的?”世子皱着眉问。   “我自己想出来的。”郡主翻了翻眼睛道。   说真的,她第一次听的时候也觉得这计策真是恶毒,不过后来越想越觉得这法子不错。   “不可能,”世子笃定地摇头:“你可没有这一肚子坏水。”   他这个妹妹虽然刁蛮傲慢,但是可没有这么多的花花肠子,一定是有人在背后给她出招。   郡主见瞒不过就实话实说:“是白家的姑娘,她主动找上我的。”   “她为什么帮你出这个主意?这件事跟她有什么关系?”世子比郡主年长,且经的见的也多,想事情自然更周到一些。   “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一个情字,”郡主轻笑,不单是在笑白净莲,也在笑自己和哥哥:“她爱她的表哥周逸辰。”   “那就难怪了,”世子点了点头:“还真是最毒不过妇人心呐!”   “别说那些没用的了,你到底做还是不做?”郡主道:“别说你不恨苏八郎,不想要玉如璧。”   世子还是没回答,郡主有些急了,跺脚道:“我不管,反正有苏八郎那个狐狸精在,司马兰台永远不会看我一眼。”   世子何尝不恨苏好意,当然他更恨权倾世。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弄死苏八郎,然后看看那个死瘸子会不会真的伤心。   一想到权倾世给自己的难堪,英王世子就从心底里泛起恨意。   再把妹妹之前说的计策从头到尾的想了一遍,世子也不得不承认:“这法子一箭三雕,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   “到时候给苏八郎扣上一顶重罪,不信他不死!”郡主恨恨的说。   “而且咱们只需要把事情做到一半就够了,至于接下来,周家人绝对不会放过他,咱们只需要在旁边看戏就行了。”世子笑道:“真是好大的一个热闹!”   “何止是周家,”郡主也笑了:“到时候想要他死的大有人在!”   夏日苦昼长。   玉如璧静坐在东窗下读书,书案上的云轩笺墨迹初干,抄的是前人的一首小令。   簪花小楷灵秀工整,透着写字人的才情。   丫鬟栀子从外头进来,杏子红的绫裙翻起小小波浪,像一朵初开的木槿花。   稳重的春雨看她一眼,轻声道:“没见走路这么急的,倒像后头有狗追你。”   栀子吐舌一笑,扬着手里的一张帖子道:“我可是信使,可不得走快些么!”   “又是白姑娘的帖子吧?”春雨笑着问道:“这位姑娘可真爱玩儿,这么几天都找咱们姑娘多少次了。”   “主雅客来勤,”栀子一本正经道:“自然是因为咱们姑娘好,她才肯常往来。”   玉如璧放下书卷道:“净莲妹妹打发了谁来的?你们可给人家赏钱了没?”   “管家给了的,”栀子忙说:“姑娘放心吧!”   玉如璧接过帖子来,打开看了,原来是白净莲邀她一同去游湖。   “姑娘今年还没去游过湖呢,这天热了,到湖上去玩儿玩儿也好。”春雨在一旁道。   “上次已经推了她一次了,”玉如璧道:“这次就不好再不去了,等我回禀了夫人,再写个回帖给她。”   “夫人没有不准的,”栀子道:“只是这会儿前头有客,姑娘还是先写回帖吧!一会儿再跟夫人说。”   “明日你同姑娘去吧!”春雨道:“瞧把你急的。”   “我可不去,”栀子笑道:“我这么慌手慌脚,没的给姑娘丢人,路上若是有卖镜儿糕的给我买回来一块我就知足了。” 第153章 骗来全不费工夫   晨露微风,鸟雀啁啾。   早起的仆人已经将庭院洒扫干净,传膳的丫头们捧着食盒进了正院。   礼部尚书衣崇柏衣大人坐在桌边吃早饭,并不时给弟弟夹菜。   他弟弟天生痴呆,人都叫他傻二爷。生得矮矮胖胖,完全是衣旭三十年后的样子。   “东升还没起吗?”衣大人见夫人田氏走过来便问道。   “他昨天睡得晚,别等他了。”夫人说着也坐下来,顺手给傻二爷拿了块馒头。   一旁的丫鬟给夫人盛了粥放好,田氏看了看衣大人身上穿的衣服又破又旧,忍不住全道:“老爷的这件常服已经穿破了,换件新的吧!”   衣大人看了看,说道:“不过是袖口磨破了,别的地方都还好好的,且能再穿几年呢!”   衣夫人无奈地摇摇头,他家老爷就是这么个节俭的人。说出去都没人肯信,只说他是装的。   和傻二爷不同,衣崇柏天生一副精明的样子,就是因为这么一副面相,很多人看了都觉得他奸滑无比。   衣大人吃过饭去部里公干了,管家进来向田氏夫人请示道:“有件事因为昨日太晚了就没回禀夫人。”   田氏一边叫人给傻二爷擦手擦嘴送回院子去,一边说道:“有什么事你说吧。”   管家道:“昨天是玉家的人把大少爷送回来的。”   田氏听了一惊,忙问:“难道他在外头闯了祸不成?”   “倒也没有,”管家连忙说:“只是咱们家的少爷近一年常常去玉家门前坐着,有时也会跟在他家的大小姐车后头。如今他家大小姐已经许了人家,觉得这样不太好,所以就……”   “好了,我知道了,”田氏打断了他的话,说道:“这样的确不合适。从今天起,就先别叫东升出门了,把他关在家里,过个把月他也就忘了。”   管家答应着去了。   衣夫人沉沉叹了口气,她拿这个儿子实在是没有办法。毕竟他是个傻子,讲道理他也不懂。   眼看自己和老爷都年过半百,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倘若有一天自己不在了,真不知道他该怎么活。   玉家。   玉如璧收拾停当,带着春雨出了门。   春雨还有些奇怪:“这衣家的大少爷今天怎么没在门前呢?”   坐车来到湖边,下了车就让车夫先回去了,告诉他快到午时再来接。   主仆二人在岸上的柳阴处站了没多久,从那边走过来一个大脚婆子,满脸堆着笑说道:“玉小姐,我们姑娘有事晚些到,船已经备好了,您先上去吧!这日头有些毒,别晒坏了您。”   “那就有劳你带路了。”春雨含笑向那婆子说道。   估计着白净莲要不了多久也就来了,因此便扶着自家小姐到船上去了。   而此时的白净莲却带着贴身丫头从角门来到了周府。   白家和周家紧挨着,又是至亲,所以就从中间开了个小门,为了走动方便。   周逸辰今日也在家中,在母亲云氏房里说话。   白净莲常常来这边,府里的人对她都熟悉,也无需郑重通报,只笑着招呼道:“表小姐来了,快请进!”   云氏见她来了,忙叫她坐到身边来,说道:“你有好些天没来了,我们家新来了个厨子,做得好苏州点心,正想着让她们请你过来尝尝呢。”   “就知道姨母最疼我,”白净莲一向嘴甜,在长辈面前格外讨喜:“赶巧了,我也跟府里的厨子学着做了两样点心,虽然做的不好,可还是想让姨娘和表哥尝尝。”   自从周逸辰和玉如璧定了亲之后,白净莲就再也没有纠缠过他。   她这个样子让周家人越发敬重和怜惜,云氏心中也一直觉得对她有所亏欠。   毕竟在她小时候,自己曾不止一次提过想让她给自己儿子做媳妇。   虽然从来都是半开玩笑似的说,并没有定准,可终究觉得自己食言了。   因此听说白净莲亲手做了点心,连忙说道:“你这孩子最是心灵手巧,不过是太谦逊了,以我看必定是极好的。”   说着就让丫头从白净莲带来的食盒里将点心取出来放在桌上,又叫重新沏了茶来。   虽然周逸辰此刻就在身边,但白净莲对他却并不多假辞色,脸上始终淡淡的,仿佛已经全然把他给放下了。   云氏尝了一口点心道:“莲丫头这手艺可真不赖,辰儿你也快尝尝。”   “其实这点心本来是做给玉家姐姐的,”白净莲一脸天真直率地笑着说道:“我本来想请她今日游湖的,所以特意学做了这两样点心。不过玉姐姐好像有事出不来,我也就没勉强。”   旁边的周逸辰听他提到玉如璧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其实自从上次和她相约出来游玩,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还盘算着近几日再约玉如璧出来,只是还没想好到哪里去玩儿。   如今身边的人都羡慕他好艳福,毕竟京城第一美人可不是谁都能娶进门的。   “如璧那孩子也怪可怜见的,从小就没了亲娘,”云氏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们年纪相当,平日里多在一处玩,也能让她开开心。”   “这可真是亲婆婆,”白净莲抿嘴笑道:“我知道了,过几天就去找玉姐姐说话。”   “净莲啊,说实话,我一直遗憾没有女儿,”云氏轻轻抚摸着白净莲的后背道:“不像你母亲那么有福气,生了个你。如果我有你这么个贴心的女儿,真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子。”   “从小姨母就最疼我,”白净莲顺势轻轻倚在云氏怀里,笑着说:“我娘见天都说我不懂事,跟个傻大姐似的没心没肺。”   “你娘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云氏道:“这么个好姑娘是上辈子积了多少德才有的福报。”   白净莲在周家吃过了午饭才回自己家,太阳火辣辣的照着,树叶都变得蔫蔫的,有气无力地垂在枝头。   她冲了个凉,躺在床上无心午睡。   丫鬟焚起一炉沉香,用以驱散溽热的暑气,床幔低垂,被微风轻轻吹起又落下。   就如白净莲此刻的心绪,起起落落,难以平静。   直等过了午时,什么动静也没有,她才放下心来,知道事情已经成了。 第154章 可怜八郎断了腿   过午就变了天,西天上飘过来一大块阴云,遮住了日头。   苏好意一早就去城外的观音庙上香,姹儿姨在家的时候就打发她每逢初一十五来这里上香。如今姹儿姨虽然不在家,但规矩还照旧。   恰好赶上这天寺里放斋饭,苏好意和这里的僧人都熟,被留下来吃过了饭,又歇了个晌才往回走。   没想到这天说变就变,走到半路就下起雨来。   苏好意后悔没带伞,只好快走。谁想那雨很快就下得大了起来。这时后面上来了一辆马车,赶车的人招呼道:“雨太大了,上车吧!”   苏好意见这车普普通通,多半只是个赶脚的,想着坐上一段路进城了,给他些车费,也算是两相便宜。   于是就上了车,谁想一进去就被人当头罩上了黑布。   她情知不好,想要挣脱,却被四只铁钳一样的大手给摁住了。   其中一个人的手压住了她的手背,苏好意的手立刻如火烧般疼痛,忍不住大叫起来。   “这小王八蛋怎么这么能叫唤?!”一个人粗声粗气地说。   “打晕他!”另一个人低声吼了一句。   紧接着苏好意只觉得后颈一痛,人就失去了意识。   此时车外的雨已经如白筋粗细,哗哗有声,将一切都淹没了。   玉如璧的手和脚都僵了,她被捆了好几个时辰,一动都动不得。   她刚刚上船就被人打晕,连船上的人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就被蒙了眼睛堵了嘴捆住了手脚。   她醒过来就吓得魂飞魄散,好在这些人并没有对她有更越礼的举动,多少能让她好受些。   一颗心七上八下,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船上除了那个带路的婆子,还有两个粗鲁男子。   此时雨声嘈杂,这几个人偶尔交谈几句,似乎在等什么人。   不知过去了多久,外头的雨声渐渐小了。   玉如璧留心听着,过了一会儿似乎又有一只船划了过来。   船舱里的人出去,同前来的人低声交谈了几句,随后就抬了一个东西进来。   其中一个人低声问道:“你们来的时候没人看见吧?”   来的人粗声粗气道:“没有,这时候天都黑透了,便是有一个半个人也不妨事。”   玉如璧判断被抬进来的应该是个人,且是个男子,因为那个婆子说道:“这小子长的也未免太妖娆了些。”   一个汉子就调笑道:“老婆子,你要是年轻二十岁只怕就要扑上去了吧?”   那婆子啐了一口,骂道:“扯你娘的臊!我都能当他奶奶了!”   原先在这船上的一个人说道:“主子可说了,这小子的腿快着呢,得提防他跑了。”   又一个人说道:“这还不容易!打断他一条腿就是!”   说着似乎找了个什么东西来,狠狠地砸了下去。伴随着骨裂声,那个人痛醒了,但也被堵着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出城已经有一段路了,把那丫头扔到河里去吧!然后你们往前走,我们回去报个信,再晚了,城门就有关了。”一个声音最冷的人说,他是原本就在这船上的,似乎是这些人中带头的。   玉如璧听到此处暗叫不好,果然那伙人将她旁边的春雨提了起来。   “把绳子解开,她活不成的!”   春雨惊恐万状,拼命挣扎,可这些人却没有半点人性,直接将她推到了水里。   春雨在水中拼命挣扎着浮上来,有人抄起船桨狠狠砸下去。春雨被打昏跌进了水里,情知是活不得了。   玉如璧何曾经历过这样的事?又痛又怕,一颗芳心砰砰乱跳,身体不可遏制的颤抖。   到了此时,她依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是谁要这样对待自己。   随后,另一只船上的两个人和那个婆子离开了。   玉如璧不知道他们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而另外一个被打断腿的人又是谁?   苏好意被痛醒,又几乎要痛晕过去。   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她还是努力的忍着痛让自己的脑子保持清醒。   船在水上并没有人划船,显然是顺流而行,那就是在往东走。   守在船上的两个人不是本地口音,多半是从外地雇来的。   显然做这件事的人,提前已经筹划好了。   这人必定十分恨自己,但又不要自己的命,只是打断了腿。显然后面还有招数。   刚刚被丢下水的那个丫鬟不知是谁家的,但这船上显然还有被绑的人。   有丫鬟跟着的,自然是女子。因为如果是男人出来,带的就是小厮了。   将自己和一个女子绑来放在一条船上,是要做什么呢?   这时,其中的一个看守说道:“这前后都没有人,他们已经被捆了有些时候了,得给他们喂点儿水喝。这两个人都不能死,否则死的就是咱们了。”   堵着嘴的东西被拿开,苏好意就装作十分害怕的样子哀求道:“两位好汉,不知我苏八郎怎么得罪你们了。还请高抬贵手放我回去,我保证绝不追究。若你们是受人所托,他给你们多少报酬,我加倍奉上就是了。”   此时,玉如璧听出对面的人是苏好意,不禁又惊又喜,连忙说道:“不错,两位好汉若肯放了我,我也会加倍给你们银子。”   她并没有直接跟苏好意对话,但苏好意也一定能够通过声音听出来是她。   “你们都放老实点儿,别再做梦了!”那两个大汉十分不耐烦,一边喂她们两个喝水一边训斥道:“你们老老实实的在这船上,到时候自然有人带你们下船。我们只管看着你们,你便是给金山银山也没有用。”   玉如璧十分失望,但苏好意却听了出来这背后的人必定不是一般人,以至于这两个人无论如何也不敢背叛他(她)。   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湿冷的风吹进船舱,夜已经深了。   此时玉家人正在湖边寻找大小姐,连同湖面上也有不少船只在找。   而楚腰馆中,软玉楼上楼下的找了好几遍,也没见到苏好意的身影。   “八郎这是去哪儿了,怎么还没回来?”软玉喃喃道:“要是不回来也该捎个信儿啊!” 第155章 设法自救先上岸   苏好意被捆着手脚,蒙住了双眼,又被打断了腿,当真其苦万状。   可她知道必须尽快自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自己还罢了,玉如璧可是万万不能出事的。   好在如今有口能言,还不算真正到了绝境,因此便好声好气地对那两个看守的人说:“两位大哥,咱们打个商量,好歹给我松松绑,我绝不跑就是了,何况我这样子也跑不了。”   “你他娘少废话!”其中一个看守的脾气似乎格外暴躁:“再聒噪就打断你另一条腿!”   苏好意哪能罢休,继续笑着央求道:“我这腿断了,又被捆得不过血,照这样下去熬不过一天就得死。这黑更半夜四下无人,我能玩儿什么花样?到天亮你们再把我捆上就是。”   “别做梦了,”另一个看守道:“我们也是受人差遣,你别给我们找麻烦。”   “我绝对老老实实的,”苏好意万分诚恳地说道:“绝不会叫两位为难,我这里有两锭金子给二位大哥,只求能松松绑。二位好歹发发慈悲,我便是死了也念二位的好。”   那两个人见她自打上船就不骂不叫,一直好声好气的,且又有好处,心思也有些活动了,就说去:“给你松一松也成,不过你可千万别耍花样。我们是粗人,只知道用拳头说话。”   苏好意连连答应,那人走过来给她松了手脚,苏好意腿疼得要命,一边抽气一边从袖子里摸出两锭金子来递过去道:“多谢了!”   又摸出两锭银子来,说道:“我今日就带这么多钱出来,好歹给那位姑娘也松松绑。”   “你这小白脸还真他娘懂得怜香惜玉啊!”一个人嘿嘿笑着把银子接过来,随后还真给玉如璧也松了绑,还不忘在她脸上扭了一把,不过不许他们摘下蒙眼的黑布,免得看到这二人的样子。   苏好意侧过身子假装要睡,其实在悄悄解开腰上的一只布袋。   那里头装着幽荦送给她的小飞鼠,当初送她时就说是让她防身用的。   苏好意怕它误伤到人,平日都把它养在笼子里,出门的时候就装进一只透气的紧口布袋里,系在腰上。   这小家伙很是温顺,在里头乖乖待着,只要隔段时间把它放出来玩一会儿就成。   苏好意没让它咬过人,虽然幽荦教了她驱使这小飞鼠的法子,也不知是否真的灵。   可已经到了这时候,说不得要试一试了。   夜深如墨,周逸辰在湖边发了疯一样寻找玉如璧。   白净莲跟在他身后为他撑伞,尽管他身上已经湿透了。   “表哥,你先回去换身衣裳吧!”白净莲苦苦哀求:“这里有这么多人在找呢!”   “我没事,”周逸辰此刻只想快些找到未婚妻,对白净莲说道:“你不必在这里耗着了,回去等消息吧!”   “我不回去,”白净莲倔强地说:“玉姐姐不见了,我也担心得要死,回去也不安稳。”   原来玉家遍寻不见玉如璧,就只好去找白净莲,毕竟玉如璧是同她相约一起游湖的。   白净莲矢口否认,说道:“我是约了玉姐姐,可她回信说她有事,不能赴约。”   说着还拿出玉如璧给她的回信来给众人看,上头的确说自己不能赴约。   “我今日除了在家就是去了姨母家,你们不信可去他家问一问。”白净莲几句话就把自己摘了个干净。   玉如璧跟前的丫头栀子不识字,她单知道姑娘给白小姐写了回信,却不知写的到底是什么,只是听姑娘说要去游湖,可白净莲却说自己收到的回信里写的是拒绝之词,栀子一个丫头也不敢和她纷争。   周家也因此知道玉如璧不见了,周逸辰亲自带了人到湖边来找,找了大半夜也没找到。   苏好意取下蒙眼布,总算看清了船舱里的情形。   船篷上吊着一盏风灯,两个大汉躺在那里,面色发青,已经动弹不得了。   玉如璧缩在角落里,也拿掉了蒙眼睛的黑布。   苏好意质问那两个大汉:“我问的话你们要实说,说得清楚明白我就给你们解药,否则就只好等死。是谁指使的你们?把我们绑来究竟要做什么?”   那二人着了苏好意的道儿,不禁又气又怕,可如今性命堪忧,少不得要说实话:“我们只是拿钱办事,不知道雇主是谁,只知道对方大有来头。也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只是说让我们抓了人看住了,过两日自然有人来交接。”   “那你们上线是谁?”苏好意听出来他们只是小喽啰。   “我们上线不在这里,我们是打沧州过来的,他叫催佛子,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你要想寻他也是千难万难。”一个汉子道:“能说的就这么多了。”   苏好意知道从这两人嘴里实在审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就拖着断腿靠近玉如璧,对她说道:“别怕,你一会儿到岸上找个地方藏好,天亮以后水上就会有船只经过,你捡人多又有妇人和孩子的呼救。   只说你是失足落水,漂到了这里,让他们把你送回去。别的一概都别说,也别让人来救我。”   玉如璧拼命摇头,她虽然怕,可依旧不肯独自逃生:“要走一起走,你腿伤了,得尽快医治。”   苏好意安抚她:“我和你一起不但害了你名声,我也会被人污蔑。你放心,我没事。等你上岸后我再走远些也上岸去,一样不会有事。”   “可你的腿……”玉如璧泪落如珠:“总得有人扶着你才行。”   “不用,不过是断了一条腿而已,”苏好意故作轻松道:“便是两条腿都断了我也能爬到岸上去!你先上岸,后账再慢慢地算。”   玉如璧虽然还有些不放心,可也知道苏好意的办法最理智。   于是等船靠岸她便离开了船,此时雨虽然停了,但到处都湿漉漉的,她又冷又饿,还是咬着牙找了个地方藏好。   苏好意见那两个人眼看就要不行了,就到身上去找解药,谁想摸遍了全身都没有,又在船上找了个遍,依然没有找见。   多半是自己被打昏,抬过来的时候遗落到哪里了。   “这是你们该死,不是我不救。”苏好意无奈道:“要怪就怪你们自己吧!”   那两个人又气又悔,却只能等死。 第156章 完璧回府暂平安   天色渐渐放亮,远远看去河面上漂着一层稀薄的白雾。   摇桨声稀稀落落,三三两两的船只出现在河面上,使得原本静谧的水上有了生气。   这些船有打鱼的,有贩货的,还有送人进城的,都是在水上讨生活的,这春愁河实实养育了不少人。   玉如璧在一人深的草丛里蹲了半晚上,提心吊胆,生怕再被抓回去。她留心着河面过往的船只,仔细地挑选,最终选中了一只小小的乌篷船。   一个穿着蓝布衣衫的妇女背着个半岁左右的孩子站在船头摇桨,船尾有一个头发花白的瘦弱老人在撑篙。   玉如璧站起身往河边走了几步,对着那船大叫救人,船上的妇人听见了,忙将船靠过来。   见玉如璧身上虽然狼狈,但生得细皮嫩肉,身上穿的也是绫罗绸缎,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女眷,不敢怠慢,忙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玉如璧又冷又饿,声音也忍不住发抖:“大嫂,我落水漂到这里,劳烦你把我送回去,一定有重谢。”   这船妇很热心地说道:“姑娘快上船吧!这船上只有我爹娘和我。你到了船舱里喝口热粥,再擦擦脸,不嫌弃的话就换上我的粗布衣裳,好歹是干的。”   玉如璧道了谢上了船,船舱里有一个老妇人面相十分慈祥,接着玉如璧给她换了干的衣裳,又给她盛了一碗粥。   玉如璧到了此时心总算稍稍落定,可又惦记着苏好意,不知道她可上了岸没有。   玉家人找了一晚上,也不见玉如璧的踪影,正要去报官,船娘却将玉如璧送了回来。   众人无不喜出望外,又忙问她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玉如璧记着苏好意教给她的话,说自己是失足落水。   家里的人奇道:“为何白家姑娘说并未与你约定?我们去找的时候,她说你的回信告诉她有事不能赴约。”   玉如璧听了心里便有些疑心白净莲,但嘴上却说:“多半是传信的人传错了,或是她看帖子的时候误把我上回的帖子当成这一次的了。”   又说:“春雨和我一同落了水,赶快派人去找找她。”   当然知道春雨凶多吉少,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得有个交代才是。   一大早,周家的气氛很是压抑沉闷,周逸辰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连一口水都喝不下。   白净莲依旧陪在他身边,不断安慰着。   这时周逸辰的小厮洗砚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大叫道:“三公子,玉家小姐回来了!”   白净莲正在倒茶,听了这一声,一下将茶盏打翻。   但她立刻不着痕迹地掩饰过去,说道:“瞧我,听说玉姐姐回来高兴得手都抖了。”   周逸辰更是跳起来,一把抓住小厮问道:“是真的吗?!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的?”   嘴上虽然这么问,却又来不及等小厮回答自己就跑了出去。   白净莲当然着了慌,按照计划,玉如璧和苏好意应该是在两三天后被人在水上截获。   可为什么只经过一夜玉如璧就回来了呢?那个苏八郎又在哪里?可见计划是出了变数。   于是她连忙坐了车到郡主府去。   如果事情还有补救的余地,那就一定要想办法补救,倘若不能补救,那么就来个死不承认!   在路上的时候,白净莲就已经打好了主意。   这边玉家的人都围着玉如璧嘘寒问暖,其实她心里急的很,因为一直惦记着苏好意。   可又没有办法说出来,有心想给司马兰台或木惹儿公主捎个信,让他们帮忙寻找苏好意。   可又没人有合适的传信的人,平日里她都是带着春雨出去,也只有春雨知道苏好意的真实身份。   这个时候,顶好不要让原本不知情的人参与进来,以免惹出乱子。   这时有下人通禀周少爷来了,颜氏听了就说:“你不见了,逸辰急的跟什么似的,足足在湖边找了一整晚。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几乎都要疯了。”   玉如璧听周逸辰如此,心下不禁一暖。   而周逸辰进来后,碍于有众人在跟前不好过多表露,只是看着玉如璧笑了笑,让随从把带来的点心拿过来。   苏好意低头哀叹,自己也未免太倒霉了。   本来在玉如璧上岸之后,船又行了一段路程,苏好意艰难地爬上了岸。   她的腿被打断了,行动自然缓慢。本来想等着天亮之后找个船回到城里去,可谁想没过多久就有人追了上来,又把她给摁住了。   这些人和绑自己的人显然是一伙儿的,本来有小飞鼠护身,也未必就会被抓抓住。   可偏偏那时候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只野猫,小飞鼠被吓得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苏好意只能束手就擒,因为逃跑过一次,这些人对她的防范更严了。   不过令苏好意欣慰的是,直到天光大亮之后玉如璧也没有被带回来,说明她已经平安了。   楚腰馆里,软玉实在放心不下,一大早就打发了小三子到城外的观音庙去问。   自从苏好意昨日出城去观音庙上香之后,众人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小三子骑了马很快就打了个来回,姑娘们都在一楼等消息,他进了门一边擦汗一边说:“观音庙的庙祝说,八郎昨天在那里歇过中觉往回走的,并没有说要去哪里。”   “难道个大活人竟丢了不成?”阿染急了:“八郎可从来不会连个信都不给就在外头住的。”   她着急,软玉比她还急,因为软玉知道苏好意是女儿身。   姹儿姨从小对苏好意看管得极严,最晚戌时也必须回来。   她是主楚腰馆的老人儿,也是看着苏好意长大的,知道她是个有分寸知廉耻的,且想事情也十分周全,如果不是有意外,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于是忙派了几个人分别到兰台医馆和羞花花公主府去打听,之后想了又想,亲自带了个小丫头去了白鸦卫找权倾世。   “小耗子啊小耗子,你可一定要平平安安的,”软玉在心里祈祷:“老天保佑!千万别让她有事。” 第157章 杀人凶手苏八郎   春雨的尸首被水草缠住,半浮半沉于浅滩。   被一个打鱼郎看见,吓得渔网都扔了,急忙去报官。   玉家人前去认尸,因衙门那里需要仵作验尸确定死因后才能将尸体发还本家,所以也只能等着。   春雨是家生子,自幼就跟在玉如璧身边,父母早都不在了,更无别的亲人。   她比玉如璧大一岁,两个人虽名为主仆却情同姐妹。   玉如璧哭得十分伤心,她知道春雨死得冤枉又可怜,可现在一切都只能藏在心里,又不知道苏好意如今怎样了,除了祈祷竟什么也做不了。   此时真恨自己只是个闺中弱质,举步维艰,有口难言。   京城的各条街道上与往日颇有不同,公主府的家丁侍卫、司马兰台的下属卫兵,甚至白鸦卫的人都上街来了,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   如此阵势让众人以为京师出了什么大案。   权倾世坐在衙门里一动不动,面无表情,仿佛泥塑的一般。   夕阳的一缕光刃劈在他的黑锦官袍上,让他身上的煞气更重了。   手下人一个个战战兢兢,呼吸都不敢太快。   以白鸦卫寻人的速度,半天的功夫足够把大半个京城找遍,何况还有公主府和司马楚的人,可苏好意却像老鼠钻洞一样,怎么也找不见了。且连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直到天黑,石贤和崔礼把人都叫了回来,二人回到衙门,崔礼拦住石贤道:“还是我进去说吧!”   石贤没争,看了崔礼一眼点点头,颇有些感激的意味。   权倾世面前的桌案上放了一杯茶,早已经凉透了,他却一口也没喝。   崔礼从外走进来,两手半握拳,眉间隐着川字,身上的衣裳被汗水反复浸透,黑色衣料上结了黄白色的盐垢,足见这一天何等奔波辛苦。   权倾世的目光投过去,崔礼原本哽在喉咙里的话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大人,苏公子找到了!”   权倾世闻言便站了起来,崔礼却不等他发问就继续说道:“在刑部大牢里。”   “怎么回事?!”权倾世目光犀利如同施剐刑的钩刃。   崔礼顿时觉得自己脸上像被刀子割过一样疼痛,头上的汗流下来也不敢擦,说道:“小的找相熟的人打听过了,苏公子是今日过午被人押到刑部去的。只因那些人是用水车装着苏公子,所以避过了我们的搜查。”   “谁干的?”权倾世浓眉狭目惨白脸,阴森森问出这句话,真的就是阎王审鬼魂的架势。   “目前还不知,”崔礼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说:“只知道苏公子是以杀人的罪名被关起来的,还……”   “还什么?”权倾世见崔礼期期艾艾便冷声问道:“有什么就全说完。”   “还被打断了腿……”崔礼真是冒着血溅当场的风险说出这半句话的。   权倾世暴怒的时候表情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嘴抿得更紧,眼神更冷,但整个人都像是裹了一层黑气。   没再多问一句,权倾世勾着头一阵风似地走了出去。   崔礼忙紧跟上,外头侯着的侍卫不必吩咐就挎了腰刀鱼贯随行。   一行人如一支羽箭般直指刑部大牢,权倾世是箭镞。   刑部尚书病休在家,暂由侍郎袁文生代理尚书之职。   这袁文生四十出头,是官场上出名的黑倔头。   世人都畏惧永王,避白鸦卫如避虎,可这位却是个特例。   袁文生出身不低,他们家有世祖亲赐的免死金牌,他又是个性情桀骜的人,况且官声不错,因此总以清流自居。   今日黄昏时分,他正准备回家,苏好意就被送了来。   扭送她的人说他们在前天的雷雨夜看见苏八郎将一个女子推坠到船下,并且用船桨狠砸那落水女子的头部。   这些人追上去想要救人,可惜当时天黑水急,并没有捞到人。于是便去追赶苏八郎,想要将他抓住。   可是苏八郎却十分狡猾,几次躲开了他们,不过最后他们还是将他抓住了,只是已经离京城很远了。   当时苏八郎拼命反抗,甚至要拿刀刺伤他们,他们出于无奈才打断了他的腿。   谁想苏八郎不但不认罪求饶,反倒威胁他们说自己认识很多有权有势的人,管教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几个人很害怕,思来想去,决定还是把他扭送到衙门问罪。   另外,这些人还带来了一个包裹,说是苏八郎随身带着的,里头都是金银细软,还有几件女子的头饰和手帕之类的小玩意儿。   这些人说当时苏八郎船上还有一名女子,但他们后来追上时便不见了。不知他将这女子藏于何处,多半是将那女子送上了岸。   性情孤僻的袁文生不知苏八郎是哪号人物,他身边的文书却认得,便告诉他说苏八郎是楚腰馆的人,前不久还领着楚腰馆在花魁大会上获胜,京城里不少人都认得他。   又说着苏八郎的确有些势力,甚至有不少人传言他是权倾世的人。   他要不提这点还好,袁文生最痛恨的就是白鸦卫,因此还没等正式开堂便已经对苏好意存下了芥蒂。   权倾世找上门的时候,袁文生正在看原告递上来的状纸,这状纸还是在刑部现写的。   “大人!白鸦卫的人来了。”刑部的一个小吏慌慌张张跑进来禀告。   “白鸦卫的人来干什么?我们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袁文生冷哼了一声说:“他管犯罪的官,我管犯罪的民。”   “大人,这回可是权倾世亲自带了人来的。”小吏一边佩服自家大人的确有骨气,一边又无法克服对活阎王的畏惧。   袁文生一句“我不见”还没说出口,权倾世就已经如一阵冷风般刮了进来。   “苏八郎在哪里?”权倾世问。   屋子里刑部的人不由一阵腿软。   “这是我刑部的案子。”袁文生挺起瘦弱的胸脯,扬起一张黑黑的长脸道:“督指挥使无权过问这个。”   “我问你他在哪儿?!”   谁也没看清权倾世是怎么动的手,只觉得一阵风刮过去,再定睛看时,权倾世已经拎着袁文生的衣领将他抵在了后墙上。   “你……你好大胆!居然乱闯公堂,侮辱朝廷命官!”袁文生被卡着脖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第158章 冲冠一怒为八郎   权倾世的狠是从骨子透出来的,不是虚张声势,更非血气上涌。   “我问你,是谁打断了他的腿?”权倾世的大手捏住袁文生的脖子,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再不说我就掐死你。”   袁文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罢了,生平第一次被人如此对待。   他用两只手去扳权倾世的一只手,满面紫涨地说道:“这是我刑部的案子,你无权过问!除非你请来圣旨,将此案移交给你们白鸦卫!”   话说这袁大人的骨头还真是硬,死活就是不松口。他心里是这么想的,倘若自己真的死在权倾世的手上,必将激起天下人的愤慨。用自己一条命,换权倾世倒台,并不亏。   虽然丢了性命,却能流芳千古,死了也值了。   “大人息怒!”崔礼连忙上前恳切地劝阻权倾世道:“咱们不能理亏。”   权倾世何尝不明白这里头的道理,只是关心则乱。   “告诉你,必须秉公办案,不得草菅人命,”权倾世的手稍稍放松了一点儿:“不准对他用一点刑,否则我让你袁家寸草不生!你的免死金牌也不过只能保自己一条命,却保不了你们全家上下近百口。”   “你公然胁迫朝廷命官!”铁骨铮铮的袁大人也有软肋,声音比之前明显发颤。   “你也可以去告我的御状,”权倾世眉目结冰:“不过在那之前,我保证杀了你全家。”   “你……你……”袁文生有气喘的毛病,惊怒之下被触犯了,呼吸越来越艰难。   权倾世见状松开了手,袁文生瘫倒在地上,双眼翻白,眼看就要断气。   “这可怎么办?!”旁边的众人顿时惊慌起来。   “快去请郎中!”崔礼大叫:“要快!”   倘若袁文生真的因此死了,权倾世必定会受到责罚。   慌急之时,忽然有人高喊:“救星到了快让开!”   众人看时,是司马兰台来了,这就意味着袁大人有救了。   这里司马兰台刚刚把袁文生救醒,石贤就从外走进来,小声对权倾世说了句话。   权倾世的眉头微微皱起来,真是百般不愿意。   原来是永王叫他立刻过去,权倾世从来没有违拗过永王,此时却犯了犹豫。   “大人……”石贤在一边小声提醒。   今天,白鸦卫上街大肆寻人,永王也听到了消息,很是震怒,要把权倾世叫过去问话。   “大人,再不去王爷可就真生气了。”石贤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一再提醒。   谁也不知权倾世在心里究竟经过怎样的挣扎,才在深深地看了袁文生一眼后掉头就走。   袁大人缓过一口气来对着司马兰台道谢,兰台公子的风评不是一般好,就连孤高自诩的袁大人也十分钦羡。   “多亏公子啦,否则袁某的这条性命今天就交代在那姓权的手上了。”此时的袁大人还有些虚弱,但思路还是很清晰:“不知公子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为苏八郎而来。”司马兰台毫不避讳:“听闻她如今被关押在刑部大牢。”   “公子怎么会认得他?”袁大人疑惑不解:“您怎会与这样的人结交?”   “她是我的好友。”司马兰台丝毫不在意袁大人对苏好意的鄙视:“不知能否见一见。”   “公子,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袁大人说道:“只是法不容情,他现在是羁押的嫌犯,是不许会见亲友的。”   不得不说,袁大人真的是恪守成规。既不受胁迫,也不涉人情。   “我听闻她受了伤,”司马兰台比袁大人还稳,头发丝都不曾动一下:“她虽然是嫌犯,却还没有定罪。如若此时不给她治伤,便是之后洗脱嫌疑,她也会落下残疾。退一步说,便是她真的有罪,也自然有律法惩处,不该叫她受这样的罪。”   这一篇话说得入情入理,袁大人既讲原则,便不能不尊重司马兰台的意见,因此说道:“兰台公子所言甚是。不过在下有言在先,你若给嫌犯治伤是可以的,但我必须在一旁看着。且你不可以谈论和案情有关的任何事,包括问她伤势,她也只能点头摇头,一个字都不准说。公子若能保证这点,我便同你去见那嫌犯。若是不能,恕袁某得罪!”   苏好意躺在刑部大牢的单间牢房里,整个人昏昏沉沉。   她被饿了许久,这几天只靠喝清水度日。再加上腿上伤势严重,此时已经肿成了原来的两倍粗。   苏好意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变成一个瘸子,不由得苦笑。   看来自己和牢房还真是有缘,前后不到一年的功夫已经两进大牢了。   听到有脚步声走近,苏好意却已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去看。   这里比白鸦卫的牢房多少还好些,没那么重的血腥味儿,却也一样的不见天日。   司马兰台走得比往日快了许多,但快而不乱,气度依旧。   苏好意躺在铺着稻草的地上,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和平日判若两人,但司马兰台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苏好意的惨状让司马兰台痛如万箭钻心,才几日的光景,她就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苏八郎,你听着,兰台公子前来为你治伤。从现在起,你一个字也不许说。”袁大人在一旁严肃地说:“否则你的伤便无法医治了。”   袁大人说完,司马兰台就蹲了下去,伸手去摸苏好意的额头,滚烫。   苏好意的皮肤被异性接触,立刻疼痛万分。她烧的快要糊涂了,之前袁大人说话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此时微微睁开眼,就看见了眼前的白色身影。   司马兰台用眼神第一时间做了回应,轻声说道:“别怕,我来给你治伤。”   苏好意的心顿时像被一只大手攥住了,安稳又疼痛。   虽然明知自己和他肌肤相触会疼痛万分,可苏好意还是毫不犹豫地伸出脏兮兮的手,握住了司马兰台的手。   灼热的疼痛从皮肤迅速传入骨髓,苏好意疼得战栗,却死也不松手。   也许是因为太疼了,她的眼泪汩汩滑落,看得司马兰台心如刀割。 第159章 小姐心事哪得知   五月的天气,日头刚刚升了一竿子高,就热了上来。   堂前两只刚出巢的乳燕正在母燕的带领下学飞,小燕子怯生生的,不敢从屋顶往下飞。   那母燕就呢呢喃喃,真的好像慈母教导幼子一般,让小燕子从房檐上飞落下来。   玉府的管家单手撩着袍子角,快步走了进来。他急匆匆的,将落在地上的两只乳燕吓得扑啦啦一通乱飞。   屋里颜氏正和玉桂的妻子隋氏说话,因为快到玉家老太爷的寿辰了,妯娌两个在商量今年都要准备哪些寿礼。   玉老太爷十分好佛,致仕之后便不在府中住了,只在庙里头清修。   每年逢年过节或是生辰也只是子孙们到庙里去请安问候,老太爷是从来不回家来的。   管家一进门,颜氏见他神色不大对,就问道:“这么急慌慌的,难道出了什么事不成?”   管家小心说道:“禀夫人,刑部的人来了,说有事要问问咱们家的大小姐。”   颜氏听了,不禁皱起眉,玉如璧可是官家小姐,轻易不见这些公门中人的。   于是就说:“大小姐现在病着呢,有什么好问的?”   看这意思就是不想让玉如璧出来,管家只好说道:“夫人,如今是刑部的袁大人亲自来了,只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袁文生的官阶比玉大爷的还高一级,他亲自到来颜氏便推脱不得,说道:“既如此,便先将他们请到前厅喝茶吧。”   但终究有些不愿意,说道:“不过是一个丫头死了,何至于这么麻烦!”   隋氏在一旁说道:“别不是还有旁的事吧?”   颜氏听了就说:“能有什么事,这袁文生最是牛心左性的一个人。如今尚书大人病着,他便自立为王了。”   说着起身到前头去,隋氏自然也陪着。   颜氏走到了门口,对身边的丫鬟道:“去请大小姐到前头来。”   玉如璧是真的病了,经过一番惊吓,又在野外熬了一晚,再加上忧思难解,她一个闺中弱质,又怎么能撑得住?   颜氏的丫头前来请她的时候,玉如璧正在屋中静卧。   栀子端了周逸辰送来的点心,劝她吃,可玉如璧哪有胃口。   栀子劝不过就要她喝茶,正要去倒茶,颜氏的丫头就进了屋。   请了安之后说道:“大小姐,夫人请您到前头去,说是刑部袁大人来了,有几句话要问。”   玉如璧不知何事,挣扎着起身,穿戴好了扶着栀子出了门往前头来。   进了前厅,自然要先请安。   袁生文是头一次见玉如璧,不过早就听说玉家的这个女儿有十分颜色,今日见了的确名不虚传,虽然有些憔悴,但整个人依旧殊丽脱俗,倾国倾城。   颜氏让玉如比坐在下首,然后转过脸来问道:“袁大人,不知要问什么?”   袁文生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我这里有两样东西,想请玉小姐过过目。”   说着拿出一只玉簪一只玉镯来。   颜氏认得是玉如璧之物,便说:“这两样东西确实是如璧的,不知是从何处得来?”   “这么说这确实是玉小姐的首饰了?”远大人道:“是这样,我们捉到了一个盗贼,从他偷的赃物里发现了这几件首饰,所以就过来问问。”   “盗贼?哪里的贼?”颜氏听了十分意外:“这贼叫个什么?”   “这贼名唤苏八郎。”袁生文说苏八郎名字的时候特意紧盯着玉如璧,看她是何反应。   果然玉如璧猛然抬头,一脸惊慌。如此,他心里便有数了。   颜氏等人当然是不知道苏八郎是谁,想着不过是个毛贼罢了。   但玉如璧却在一旁默默不做声,原本她还幻想苏好意也已经脱难回到了家中,只是没法给自己送信报平安。   谁想到她居然被人当成盗贼,抓去了刑部。   袁大人于是说道:“请玉小姐好好想想是在哪里丢了这几样首饰,想到了麻烦给个信,我们好给他定罪。”说着起身就要告辞。   颜氏有问道:“春雨的事情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去把尸体领回来?”   袁大人笑了两声,说道:“夫人再等等,如今我们那里人手不够。”   袁文生走后,颜氏问玉如璧:“我记得这首饰是你那天出去油壶时带的,怎么竟被人偷去了?”   玉如璧此时心烦意乱,不知自己要怎么做才能洗脱她的嫌疑。根本就没听见颜氏问自己的话。   隋氏便在一旁说道:“这有什么,多半是如璧那天落水,首饰也落进了水里,被人捡到了。她如今正病着,快送回去休息吧!不过是几件首饰,他们爱怎么定罪就怎么定罪去。”   颜氏听了也没再深究,叫丫鬟把大小姐夫回去好生休息。   刑部大牢。   一个牢头带着个小狱卒走了进来,来到关押苏好意的牢房门前。   苏好意认得他姓王,但名字就不清楚了。   经过司马兰台的诊治,苏好意的断腿已经被接上,并且外头打了木板固定。   配合着内服药,她的烧已经退了,身上也好受了许多。   虽然被关在监狱里,但也并没有受刑。只是她依旧不知道究竟是谁要害自己,也担心把玉如璧牵扯进来。   此时苏好意简单梳洗过了,不像刚刚被抓来时那般狼狈。   王牢头是个三十出头的汉子,从十几岁起就在这里头做狱卒。他叫跟着的人把门开了,端了食盒进来,放到苏好怡面前小声说道:“吃饭吧!这是兰台公子派人送来的,你放心吃吧,比牢饭好了不知多少倍。”   “多谢王大叔!那麻烦您了。”苏好意十分客气地说道。   王牢头赶紧说:“您千万不要这么客气!是兰台公子托小的看顾您,我怎么能不尽心呢!我那儿子七八岁了还不会说话,是兰台公子给治好的,这是莫大的恩德。如今公子托我这点事是公子看得起我,哪能说麻烦呢!”   苏好意打开食盒,见里面放着几只雪白的馒头和几样小菜,还有一碗温热的米粥。   王牢头说道:“你如今身上有伤,不能吃发物,吃的清淡些好。了”苏好意点头,她还真有些饿了。这饭菜一看就是毛婆婆的手艺,苏好意在兰台医馆没少待过,也没少吃毛婆婆做过的饭。 第160章 众口铄金可销骨   周傲芙穿着簇新的松花绫衣裙,外罩冰鄠纱外披,粉光脂艳地来到白家找白净莲。   彼时白净莲正在闺房窗边的小榻上做绣活,是个扇套,绣的是绿叶白莲,雅致又鲜亮。   见周傲芙来了,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满面含笑地迎上来说道:“芙妹妹来了,快请坐!”   又吩咐丫鬟:“把早起新摘的果子拣好的拿上来,芙妹妹最爱喝明前,沏一壶新的来。”   周傲芙忙拦道:“不必麻烦了,净莲姐姐,我来是找你有事。”   “什么事?你说吧!”白净莲笑着问,仿佛不管周傲芙要做什么她都会答应。   “我想叫你一同出去。”周傲芙拉着白净莲的手说,她和白净莲自幼就在一起玩儿,年纪又相近,所以一直同她很亲近。   “去哪里?”白净莲也是一脸的毫不设防。   “去探望如璧姐姐啊!”周傲芙道:“前几日我在外婆家,还没有去探望过呢!”   白静莲此时却忽然迟疑起来,没有像往常那样痛快地答应。   周傲芙问道:“怎么了,白姐姐?你往日不是经常去玉姐姐那里的吗?”   在周傲芙的印象里,白净莲似乎十分喜欢和玉如璧相处。   还没等白净莲说话,她旁边的丫鬟水杏就说道:“周姑娘,我们夫人不许小姐到那府里去。”   “这又是为什么?”周傲芙十分不解。   白净连训斥水杏道:“干你的活儿去,谁叫你多嘴了!”   水杏却不服气,嘟囔道:“分明是他们家姑娘干了丢脸的事,姑娘做什么训我。”   周傲芙听得一头雾水,拦住水杏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偏偏白净莲就是拦着不让说,撵水杏出去。   周傲芙就急了,生气道:“你们这么藏着掖着的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了,必定是拿我当外人,所以不跟我说。也罢!是我自作多情了!”   说着甩手就要走,白净莲忙拉住她,好声好气地哄道:“芙妹妹息怒,我不叫她说不是有意要瞒着你。只是因为那些话不过是道听途说之词,当不得真的。所以没必要在你跟前传闲话,给你添烦恼。”   周傲芙的气稍平了些,说道:“可我就要听这道听途说之词,你若不说,我就再也不理你!”   白净莲顿时露出为难的神色。   水杏在一旁说道:“我们家三姑娘的公公在刑部,前日我们三姑娘回来说刑部抓了个贼,从那贼赃里翻出了玉家小姐的首饰。   还说玉家小姐失踪那天夜里有人亲眼看见那有人把个女的推下船去,还砸了一桨。且船上还有另一个女子,看那架势分明是二人相约了私奔的。   他们追了半天,船上的女子逃到岸上去了,只抓住了男子。您听听,这不明摆着是玉家的姑娘与人私奔么!   否则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失踪?且玉家小姐身边的丫鬟春雨不就是死在水里,头还被砸破了吗?   我们三姑娘回来特意叮嘱了我们夫人叫小姐再也不要和玉家的那位往来了。   免得名声受到连累。”   “好了,你别说了!”白静莲一脸的不高兴:“都说了这话当不得真的。”   又对傲芙说:“好妹妹,你可别往心里去,更别跟家中的长辈提起。”   周傲芙此时的脸色已经十分不好看了,只是勉强地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之后就匆匆告辞。   她虽然嘴上说答应了,可毕竟年纪轻,性子直,回去之后就把从周家听到的话跟母亲杜氏说了。杜氏听了吓了一大跳,训斥道:“你这孩子打哪儿听来的混账话?!”   周傲芙道:“是不是真的,打发个人出去问问就是了。骂我有什么用?便是真的,难道会有人专程来告诉咱们家不成?”   玉如璧是周家未过门的媳妇,真要是她名节有亏,还真没人敢当面告知周家人。   这就是为什么妻子偷人,左右街坊远近亲友都知道,却独独本家丈夫蒙在鼓里的原因了。   周傲芙见母亲默不作声,就说;“白家人若是真不信,为什么不许白姐姐与玉家那位往来?还不是人家手里有七八成的把握。”   这番话说得杜氏心中七上八下,倒不是别的,玉如璧当初是她代为相看的,真要是有了这样的事情,她也有些难交代。   因此就把管家叫过来,秘密叮嘱他去外头打听打听,可有什么风声没有。   叮嘱道:“不管听见还是没听见,你都不要声张,回来先跟我说。”   管家答应了,到外头走了走,平日里常在外头办事,很是有些相熟的人。   只是不需要他多打探,就已经听了满满一耳朵了。   也不知是什么人放出的风,刑部还没开审,外头就已经穿得铺天盖地了。   都说苏八郎和玉如璧早就私定了终身,因为周家求亲,玉家长辈应下了这门亲事,可玉如璧却不愿意。   于是便同苏八郎商议好了私奔,假借游湖的名义离家,准备从湖上顺着春愁河出京。   谁想丫鬟春雨苦劝玉如璧,让她悬崖勒马回府去。   那苏八郎恼羞成怒,便趁着夜色将春雨推下船去淹死。   可惜他做事不机密,被后边船上的人看见了,仓皇之下只得让玉如璧逃到岸上,自己乘船引开后面追赶的人。   所以第二日才有人在河边发现了玉如璧,她谎称自己失足落水,因此被送回了家。   可她既然在船上游湖,便是落水难道不会被周围其他船上的人看见?   何况就算真是失足落水,漂了那么远还没被淹死也未免太离奇了。   这些话简直严丝合缝,没有任何破绽,所以凡是听到的人无不信以为真。   就算偶尔有人提出异议,说玉如璧一个大家闺秀,怎会舍弃出身学问都好的周逸辰去和一个小龟公私奔。   那也立刻就有一大群人跳出来反驳,说苏八郎可不是一般人,他是狐狸精转世,男妲己现身。   当初花魁大会上哪一哭迷倒了多少人?!   玉如璧涉世未深,一定是被他迷了心窍,顾不得礼义廉耻,要与之做一对亡命鸳鸯。 第161章 不肯听话就去死   玉家大老爷从外头回来,他本就不苟言笑,此时的脸色更是同天色一样阴沉如水。   进了门衣裳也没换,直接去了大小姐玉如璧的院子。   玉如璧正准备服药,见父亲来了忙下床请安。   玉大老爷先不看她,对下人们喝道:“都出去!院子里也不许留人!”   众人见老爷如此变颜变色,吓得老老实实都去院外站着。   玉柏看着女儿,好半天说不出话。   玉如璧不知父亲为何会这样,只好主动询问:“不知父亲有什么事要教导女儿?”   “你可认得苏八郎?”玉桂几乎是把那三个字嚼碎了说出来的。   玉如璧一下就愣了,不知该怎么回答。   如果否认,那就是欺骗父亲。   如果承认,父亲必定会暴怒。   最重要的是她不知自己该如何解释她和苏好意的关系,更不能说出苏好意的真实身份。   也许有人会在此情形下说出苏好意是女子的事实,为着自保。   但玉如璧绝不会。   一旦说了,苏好意今后该如何自处?她又会面临怎样的刁难和骚扰?   “我再问你一遍,你认不认得苏八郎?”玉柏的心里像是装着一锅沸水,又痛又闹,遏制不住。   玉如璧嘴唇翕动,却硬是说不出话来。   就在她犹豫的空档,玉柏的心已然沉到了底。   “你这不知羞耻的东西!”玉柏没有打过女儿,何况玉如璧自幼懂事,可时至今日,他除了动手竟一时想不到还能作何反应。   一巴掌实实打在玉如璧脸上,她本来就病得虚弱,受了这一巴掌后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栽倒在地上。   半边脸都木了,根本感觉不到疼,脸上有热热的东西淌下来,低头一看,月白前襟染上了血花,原来是鼻血流下来了。   “若不是惜羽兄告诉我,我还不知你竟做出如此败坏门风的事!”玉柏捂着胸口,费力地喘着粗气说:“那个下贱胚子居然敢……”   后面的话他实在说不下去了,天底下的父亲,最怕的就是女儿自甘堕落。   玉如璧知道惜羽是袁文生的字,他和父亲是同榜进士,有同门之谊。   看来他昨日来府里对自己旁敲侧击,就是试探来着。   确定自己和苏好意有关系,所以今日便对父亲说了。   “告诉你,你若还想做个人就好好听话!”玉柏恨铁不成钢道:“惜羽兄已然说了,只要你承认那日是苏八郎欲行不轨你并未与他有什么关联,春雨为了护着你,被苏八郎打死。那么你就不必到堂上去,事情也不会被公开。”   袁文生也算是办案的老手了,玉如璧有官家小姐的身份,本朝律法也规定,如非必要官家女眷可不必上堂。   并且他觉得就算玉如璧和苏八郎有些瓜葛,也是吃亏在自己少不更事,被他花言巧语骗了。   像苏八郎这样人,狡猾世故,定是贪恋玉如璧的美貌,才会唆使她跟自己私奔。   与其让玉如璧上堂对质,还不如单纯的就以偷盗杀人案了解,这样还能保住玉如璧的名节,反正苏八郎这样的人死有余辜。   别看袁文生孤僻不近情理,却也并不是绝对的秉公办案,这世上的人有几个真的毫无私心呢!   玉柏听说这件事后十分羞愤,但心里还是感激他的。   因此回家来找玉如璧,让她按照袁文生的话去说。   玉如璧用手帕轻轻揩了脸上的血迹,有些费力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父亲的意思她当然明白,就算他对自己又打又骂,可还是要护着自己。   玉如璧苦笑一下,可惜她还是得让父亲失望,她知道苏好意是冤枉的,所以不可能伙同别人一起来冤枉她。   “父亲,我向死去的母亲发誓,女儿绝没做过不知廉耻的事。”玉如璧一字一句地说:“苏八郎是被冤枉的,我也一样。我们是被人陷害,春雨不是他杀的,是另有其人。所以我不会说违心的话,绝不可能污蔑她。”   “你们被冤枉?谁冤枉了你们?”玉柏冷笑:“你当我是三岁娃娃吗?既然有人害你,为什么早不说?或者你现在就说出来是谁害的你们?我现在就报官抓他!”   “女儿不知,”玉如璧摇头:“当时我被蒙着眼睛。”   “够了!”玉柏不想听:“会说的不如会听的,若是人人都编出一套故事来就能脱罪,那还要衙门干什么?”   “父亲心里若认定了,我怎么说都没用。”玉如璧并不苦苦哀求,她虽然长相柔弱,性情温和,但并不软弱。   现在,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她和苏好意有私情,越是解释就越显得欲盖弥彰。   但她这个样子无异于在玉柏不堪重负的心上又捅了一刀。   “好,好好!真是我养的好女儿!”玉柏几乎要吐血:“你不肯,是不是?!”   “违心之事不可为。”玉如璧垂着眼帘,语气却无比坚定。   外面滚过一声闷雷,眼看就要下雨了。   玉柏胸腔憋闷,只想找个无人的地方歇斯底里地吼叫一番。   他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他自认为对子女教养得极严,如今最引以为傲的大女儿居然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来,且死不悔改。   “既然这样,你就别活在这世上了,”玉柏的声音冷而硬,全然是对着仇人的口气:“你活着就会给玉家丢人现眼。”   玉如璧抬眼看着父亲,她其实很少这样正视长辈。   他已经是这世上与自己血脉最亲近的人了,可就像当年的母亲一样,他也恨不得自己去死。   作为父亲,自然是心疼女儿的,可是却抵不过家族的名声重要。   玉如璧不再说话,从小到大,她都习惯了沉默。   屋子里静的吓人,夏日雨前的沉闷气氛,使得这里仿佛被压在九重山下,暗无天日。   玉桂闯进门来,一见到这情形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上前去扶住玉如璧,心疼地说道:“好孩子,二叔知道你是冤枉的。你爹是气急,你别往心里去。到你二婶那边先住两日,把病养好了再说。” 第162章 把这门亲事退掉   清早,公主府门前来了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小厮,嚷着要见木惹儿公主。   守门的侍卫便说:“公主哪是随便见的!好不懂规矩!”拦着不让他进。   谁想这小厮竟要硬闯,吵嚷中惊动了里头的人,一个侍女走出来,惊讶道:“这不是高公子吗?你怎地打扮成了个小厮?”   原来这人就是高照,这侍女曾经见过他一面,所以认得。   “我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你能不能带我去见公主?”吉星急得直冒汗。   那侍女便带着吉星进去了,守门的侍卫也没再阻拦。   吉星见了木惹儿公主直接就问:“你可知道八郎的事了?”   “自然知道了,”木惹儿道:“我叫人去打听,说主管这案子的是那个姓袁的糟老头子。本来想动用关系使点儿好处通融通融,谁知这老家伙竟然通通不买账。”   “我这几日都被拘在家里,好容易偷跑出来,先去了兰台医馆,谁想七哥不在那里。就跑到这儿来了,咱们得想个什么法子,把八郎救出来。”吉星是真着急,街上的那些风言风语他也听到了,情知是假。苏好意被冤枉关进了大牢,让他几乎不曾气死。   “你也别太着急,我已然同司马兰台碰过面了。既然那姓袁的不讲情面,那么便跟他讲证据好了。只是现在的这些证据于八郎都不利,司马楚请了京师最有名的讼师,明日便要是开审了,可惜那些证人的底细到现在也弄不清楚。不过这也比进白鸦卫好多了,起码还能请讼师呢。”木惹儿道。   “不是还可以申请听讼吗?”吉星道:“到时候咱们都去。”   “玉如璧不一定到堂上去,”木惹儿轻摇团扇缓缓说道:“就算她有心想为八郎作证,玉家人也绝不会同意。据说那姓袁的想要将这案子处理成偷盗杀人案,有意将玉如璧摘出去。”   “实在不行,干脆就明说八郎是女儿身好了,”吉星道:“这样谣言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哎呦,我的小公子,你还真是嫩啊!”木惹儿笑着摇头道:“苏八郎又不是傻子,如果这招管用,她难道不会自己说吗?”   “为什么不能说?”吉星十分不解。   “就算说明她是女人,也不能证明她不会拐带玉如璧私奔。”木惹儿像娘教儿子一样缓声说道:“前几年东都出过一桩干姐妹杀夫的案子,那可真是轰动一时。那两个女人情投意合,嫌中间有个男子碍事便将他杀了。这世上什么事儿没有?既有男子与男子相爱,便也有女子与女子相爱的。公门中人什么样千奇百怪的事没见过?就算说她是女的,也一定会有人说她出身那样的地方,又自幼女扮男装,必定心思畸怪,喜欢女的不喜欢男的。所以这根本不能能证明八郎清白,你还是别打这个主意了。”   “那我去找证据!”吉星咬牙道:“一定要帮八郎翻案!”   “都过去好多天了,你要到哪里去找证据?”木惹儿道:“再说不还有权倾世呢嘛,若说找证据,谁能比他更在行?”   权倾世被人在永王面前告了黑状,永王将他叫过去,交待道:“你这个年纪,身边也确实应该有个人。这是你的私事,我不干涉。只是把他当做猫儿狗儿一样的玩物也就是了,如果因为这个人搅的天翻地覆,可就太不应当。从现在起,你绝不可再插手他的事。他是死是活,听天由命。你若不听告诫,继续轻举妄动,这个人一定活不得。”   永王的意思很明白,权倾世不可以对任何人动真心。   活阎王一直以无情著称,而永王想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无情爪牙。   勇王爷的警告权倾世不能不听,但要让他放手不管苏好意却也不可能。   于是便吩咐了几个心腹去仔细调查,务必要将陷害苏好意的人揪出来。   而英王世子和郡主也没闲着,费了大力气把春雨一个远房的破落户表叔找来,让他以苦主的身份状告苏八郎,还花了大价钱为他请了讼师。   这还不算,又找人到周逸辰面前去搬弄是非。   说玉如璧和楚腰馆的龟奴有染,不但私定了终身,还相约私奔。甚至还说玉如璧早非完璧之身,周三少爷头上绿油油一片。   周逸辰心高气傲,哪里听得了这话,当即就打了在他面前乱嚼舌头的人。   他虽然恨那个人口无遮拦,却也对玉如璧生了疑心。   虽然他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可那天玉如璧失踪得的确蹊跷。   虽然白净莲早就跟他说过自己的疑惑,说自己邀请玉如璧游湖,玉如璧明明拒绝了她,为什么当天还是去了湖上?   但周逸辰先是急着寻找玉如璧,后来得知玉如璧回来大喜过望,已经顾不得去想其他了。   如今再细想想,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疑心这东西一旦产生就很难打消,再加上外头这些风言风语,周三公子实在无法装作浑然不知。   就想着当面问一问玉如璧,否则自己的心无论如何也安定不下来。   可是他要见玉如璧并不容易,需得提前禀告各自家中长辈,约好日子才能见面。   于是他便打算先回家向自己的母亲禀报,然后再知会玉家人。   他母亲云氏这两日也是无比的心焦,外头的传言她都已经知道了,简直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大户人家就怕这种事,谁家娶媳妇不挑一个出身高贵,名声又好的呢?   云氏又最好脸面,出了这样的事,让她总觉得抬不起头来。   跟丈夫商量过了,觉得虽然案子还没有定论,可他们家丢不起这个人,遇到这样乱麻一样的事,自然是当断则断,免得受连累。   “当初辰儿说看上了玉家的丫头,我就不大乐意。自古以来,生的太好的心思总是不安定,容易招货。”云氏唉声叹气地说:“如今怎么样?这才定亲多久,就闹出这事来了!这玉柏是怎么教育女儿的?!到底是没有亲娘教育的,寡廉鲜耻!”   云氏既打定了主意,等周逸辰进来的时候还不等他开口劈面就说:“收拾收拾跟我到玉家去,把这门亲事给退了!” 第163章 还君金钗双泪垂   东花厅是玉府夏日待客之处。   天气晴好,院子里荷花满池,翠竹隐着粉墙,十分的清幽静谧。可花厅内的气氛却十分压抑沉闷。   周家的大老爷周颂和夫人云氏、二夫人杜氏、云氏的妹妹白夫人,以及周逸辰都来了。   玉府的玉柏夫妇、玉桂夫妇都在花厅里陪同。   丫鬟们上了茶后就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主客双方。   颜氏坐在那里心里头直打鼓,情知周家的人上门绝不是好事。可话既然没有挑明,只能先装糊涂,于是强颜欢笑道:“各位请喝茶,不知今日贵客到,实在有些怠慢了,还请见谅。”   周夫人脸上淡淡的,说道:“夫人客气了,我们不请自来,该抱歉的是我们才对。”   紧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玉柏清了清嗓子说道:“不知几位亲家前来有何指教?”   周夫人听了一笑,说道:“不敢当,我们今日来是请罪来的。”   月桂听了不由得惶恐,问道:“何出此言?”   周夫人道:“本来既盟婚媾便不可悔改,可我家犬子实在不堪匹配令千金,所以今日便想着上门来把这亲事退了。”   周逸辰在一旁忍不住叫了声母亲,周夫人狠狠看了一眼,满是告诫。   玉家人当然知道周家为什么要这么做,可女子被退亲实属奇耻大辱。   因此玉柏说道:“婚姻岂是儿戏?便是有什么误会,咱们两家说清楚也就是了,退婚是万万不成的。”   颜氏和隋氏也都附和,只有玉桂没有搭腔。   一直没开口的周老爷说话了:“贵府是体面人家,一向通情达理。有些话也不必说的太清楚,那样反倒失了和气。”   玉家人心中清楚,必定是外头的风言风语传到了周家人的耳朵里。   可是玉家人也有自己的考量,如果真的退了亲,那不是更坐实了传闻吗?非但玉如璧从此之后再难寻得好姻缘,且玉家的名声也都毁了。   因此,玉柏和颜氏便想着极力挽回。看到周家的长辈态度虽坚决,但周逸辰明显对玉如璧还很留恋。   于是便开口道:“贤婿,你真的要断了和如璧的姻缘吗?她对你可是一片真心啊!”   周逸辰刚要开口,周老爷立刻接过话头道:“小孩子家不懂事,能有什么主意。况且这亲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都有长辈做主,哪有他说话的份儿。”   周夫人也说:“现有我家二夫人在这里,当初是她插的钗子,如今还请贵府将那钗子拿来,无需再多说了。”   当初相看时插的钗子是个信物,双方若是取消婚约,这钗子是一定要退还的。   “这……”玉柏见周家人的态度实在太过决绝,一时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只能沉沉叹口气,唉叹家门不幸。   “咱们都是高贵人家,可不能因为一些捕风捉影没根据的话就断送了孩子们的姻缘啊!”颜氏虽然不是玉如璧的生母,但她十分不愿这门亲事黄了。   她不但要背上教女无方的罪名,自己那两个亲生的女儿将来找婆家也会受到影响。   “夫人这话说的可有些过了吧!”一直在旁边看戏的云氏开了口:“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何况衙门里已经挂名的事。我姐姐是要面子的人,我那外甥也是百里挑一的俊杰。你们自家女儿不检点,难道要我姐姐一家背锅吗?”   “你不说话,我只当你是外头跟进来的孤魂野鬼,”玉桂把眼一翻,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这门亲事成与不成轮得到你一个外人说话吗?衙门里的事你知道的那么清楚,敢情是你经常出入衙门?”   玉柏连忙呵斥:“胡说些什么?!还懂不懂待客之道?”   “大哥,你看不出来吗?这些人分明就是来作践咱们的,算什么客人?!”玉桂冷笑道。   “瞧瞧,绷不住了吧?”云氏算得上伶牙俐齿,她今天来就是帮着吵架的,更何况这事还关系着她宝贝女儿的终身大事,因此更是不遗余力:“难怪你们家的女儿会做出那样令人不耻的事来,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玉桂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京城中许多大户人家自诩正派的人都不愿同他往来。   玉桂听了一点儿也不动气,哼哼笑了两声说:“我不过是如璧的叔叔,她自有父母教养,除了有人欺负她的时候我帮着骂两句,其余时候根本用不到我。倒是你们家白大爷,年近半百的人了,平日里也没少往天香楼、怡红院这些地方跑。如此说来,你们家的儿女也必定不是什么好货色了!”   玉柏见此情形,只能厉声喝止,如若再吵下去,会更加难以收场。   “玉大爷玉二爷,长痛不如短痛,这门亲事就此断了吧!”周颂起身道。   “爹!”周逸辰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咱们……能不能……让我问如璧几句话?”   “周公子,”一道轻柔的嗓音自外响起,玉如璧扶着丫鬟走了进来:“你有什么话请问吧!”   病态缠绵的玉如璧弱不胜衣,并没有精心装饰,却依旧美得令人心折,其实她在外面已经站了很久,刚才众人的对话她都听见了。   周逸辰清楚自己对她依然心动,可那些传言实在太不堪了,他总要问清楚:“你心中可有他人?”   玉如璧轻轻摇头。   “那苏八郎的确是个贼,对不对?”周逸辰又问。   玉如璧咬了咬下唇,说道:“她不是贼。”   她回答第一个问题的时候,玉家人都松了口气。   可她第二个回答,却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你胡说些什么?!我看你是病糊涂了!”玉柏呵斥道:“那苏八郎就是个贼!”   “是啊,不但偷东西还偷人!”云氏冷笑。   “你这么恨他,莫非他偷了你的女儿?”玉桂吵架还没服过谁。   “我家女儿才不会做这种事,”云氏道:“不知你们家玉大小姐可敢踏灵龟么?”   踏灵龟是民间检验女子贞洁的法子,倘若女子要证明自己贞洁,就要赤足踩在一只乌龟的背上。如果龟壳裂开,就说明这女子是千金之体。   如果龟壳不裂,则表示女子已经失了贞洁。   这法子管不管用在其次,本身就十分的侮辱人。   玉如璧的心如同被人踩进污泥里,她不理会别人的眼光和侮辱,只是看向周逸辰道:“你可信我?”   “只要你向官府说明苏八郎是贼,我就信你。”周逸辰觉得自己已经做出了巨大让步。   “这钗子还給公子。”玉如璧将那只钗子双手递还给周逸辰:“明日我要上公堂去,女子上公堂为人不齿,如璧就不连累公子了。” 第164章 为八郎击鼓鸣冤   玉如璧退了周家的亲事,又说要上公堂。   周逸辰很伤心,他觉得自己根本就不了解玉如璧,而玉如璧对自己也并没有多么深情。   她不肯委屈求全,不肯为自己做出让步,这样的女人心未免太硬了。   周家人走后,玉柏气得双眼通红,浑身战栗,指着玉如璧骂道:“孽障!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   他这个做父亲的极力挽回,甚至不惜放低身段,恳求周家。好容易有一点转机,却叫这个不懂事的丫头弄得无法收场。他对玉如璧实在是失望透了,觉得她像是中了邪一样,根本无法理喻。   玉如璧微微低头,声音轻缓地说道:“婚姻本就是两厢情好,周家退意坚决,女儿若再不松手,只能自取其辱。”   玉如璧把事情看得很清楚,在外面听到周家人的谈话时,她就已经不抱幻想了。   她也曾委曲求全过,可最终换来的只有无尽折磨。   玉柏沉重地叹息了两声,他不否认玉如璧的话有道理,有些无奈地说道:“退亲也就罢了,为什么说要上公堂?你还嫌没把祖宗的脸面都丢光吗?好人家的女儿谁会到那地方去抛头露面?你要去告谁?!不躲远些,还往跟前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女儿的名声已经无法保全,继续畏缩,不但让害我的人逍遥法外,还会使无辜者受牵连。”玉如璧不卑不亢态度在玉柏颜氏看来简直就是冥顽不灵。   “你……你这逆子!”玉柏说着扬起手来,他真的快被气疯了。   玉如璧脸上被打的伤还未好,玉桂忙上前阻拦:“大哥,你真要打死她不成?这女儿你不要就算了,还有我这个没用的叔叔管着她!”   玉柏从心底泛起无力,手慢慢垂下来,嗓音如日暮晚钟,萧索苍凉:“你若是真敢上公堂,就再也别认我这个爹,我没你这么一个大逆不道的女儿。”   玉如璧闻言跪了下来,朝父亲磕了三个头,泪落如雨,哽咽说道:“女儿让家门蒙羞,百死难赎。若只关系我一人一身,有死而已。然连累他人受难便是死也不瞑目。今后望父亲多保重,全当从未生养过我。”   玉柏被气得两眼发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颜氏忙上前给他捶背顺胸口,刚拍了没两下,玉柏哇地吐出一口血。   众人忙上前看视,颜氏慌乱不已,哭着大叫:“老爷!老爷!”   玉桂对下人说道:“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大夫!”   苏好意的案子正式开审这一日,不少人前来听讼,刑部大堂两侧坐满了人。   袁文生刚刚从后堂走出来,就传来咚咚咚的敲鼓声。   皂吏进来禀报:“大人,外面有人击鼓鸣冤。”   “今日审理苏八郎的案子,叫鸣冤的人稍候。”袁文生道。   “那鸣冤的人说正是为苏八郎而来。”皂吏禀告道。   袁文生听了愣了一下,只好说:“既如此便叫他进来吧!”   玉如璧一身浅青素衣,扶着栀子走了进来。   立即引起一片惊呼声,人们低声议论起来。   虽然早就传闻玉如璧与这案子有关,却没有想到她一个大家闺秀真的会上堂来。   玉如璧对众人的议论充耳不闻,目不斜视地上前跪倒,口称有冤要诉。   袁大人问道:“你可有状纸要呈?”   玉如璧答道:“来的匆忙,未及准备,恳请大人借纸笔一用。”   袁文生便让人准备了纸笔给她,玉如璧援笔而就,不过一刻钟就写完了。   袁文生将状纸拿在手里,只见字迹清丽文笔通畅,心中不由感叹,玉家的大小姐当真是个才色兼备的女子。只是可惜……   “本官可要提醒你,不可诬告他人,否则要被治反坐之罪。”袁文生对玉如璧说道。   “状纸所写绝无虚言,”玉如璧声如莺啼,字字清晰:“如果真是我诬告,所有惩处甘愿受之。”   袁文生看着状纸沉吟片刻,开口道:“玉小姐,你说白家小姐诓骗于你,可有证据?”   “我愿与她当面对质。”玉如璧掷地有声。   此时白净莲正陪着周逸辰在堂下听讼,听到这话不由得手足无措,一脸无辜。   “表哥……”白净莲一面往周逸辰身后躲闪一面委屈地说道:“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要上堂。”   周逸辰听说玉如璧今日为苏八郎而来,心底已经对她彻底失望。见她攀扯白净莲,更是从心中鄙视玉如璧蛇蝎心肠。   安抚白净莲道:“别怕,清者自清。”   白净莲摇头道:“我不是怕她诬赖我,我只是不想上堂去,否则我将来怎么嫁人呢!我可没她那样的胆量。”   周傲芙在一旁说道:“白姐姐别怕,到时候叫三哥哥娶你就是了。这些日子我也看清了,只有你是真心对三哥哥好。”   那个玉如璧真是空有一副好皮囊,心里简直坏透了!   这时堂上已经在传唤白净莲了,白净莲咬了咬下唇,悄悄看了一眼不远处同样前来听讼的英王郡主,之后百般不情愿地上了堂。   众人见她生的清秀单薄,神情又怯怯弱弱的,都不禁有些同情。   袁文生问道:“白小姐,玉家小姐说你诓骗她,你可认吗?”   白净莲使劲儿摇头道:“我没做过,当然不认。”   “白小姐的状纸上说你在五月初九那日约她一同游湖,可是真的?”袁文生又问。   “确有此事,”白净莲点头:“可是她拒绝了。”   “白净莲曾经约过我两次,一次是在五月初二,一次是在五月初九。”玉如璧道:“五月初二那次,我因要帮家里料理端阳节的事情,所以写了回信拒绝。初九日那次,我不好再拒绝,所以是答应了的。白净莲给我写的帖子我都带来了,两封回信的内容我也还记得,可以默写出来。”   “不是的,大人,”白净莲分辩道:“第一封回信我已然弄丢了,因为日子隔得有些长,我没有特意保管。第二封回信我是留着的,还给玉家人看过,大人可以派人去我家里取来。”   而此时,玉如璧已经要了纸笔,开始默写自己之前给白净莲的两封回信。 第165章 白小姐舌灿莲花   很快,刑部的差人便从白家拿了那封信回来。   袁文生将信拿过看了看,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将信递给玉如璧道:“玉小姐,你来认一认,这封信是否是你亲笔所写?”   玉如璧将信接过来仔细看了,的确就是自己写的,但落款的日子却不对。   这信是自己第一次写给白净莲的那封,落款的日期应该是五月初二日,可现在却变成了五月初九,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白净莲看了她的反应,心中得意,脸上还装作委屈地说道:“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可不是我瞎编的。”   玉如璧没理她,再三辨认了,也没能找出破绽来。   “大人,这封信确实是我写的。但这是我五月初二日写给白净莲的回信,并不是五月初九那一封。”玉如璧如实说道:“五月初九那天,我写的回信是答应了和她一起游湖的,并且还禀报了母亲,这些我家里人都是知道的。”   “你是写信的,我是看信的。这封信如假包换,你自己也没法不认账。可惜那第一封信找不见了,才让你有了狡辩的机会。”白净莲说道:“是我有眼无珠,看错了人!害自己趟进了浑水里!”   此时,围观的众人也都窃窃私语,觉得玉如璧是在故意诬陷白净莲。   人群中有一个人站了起来,大声说道:“那封信是假的!”   众人一看,说话的人大脑袋小眼睛,正是衣旭衣东升。   袁文生也认得他是衣家的傻少爷,于是就说:“无关人等不许喧哗,否则就给我叉出去!”   有人低声笑着说:“这傻少爷也不傻,之前他就喜欢跟着玉如璧的车后头,如今玉如璧出事了,他还能站出来护着,也算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呢!”   衣旭不理他们,只是说道:“我真的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没有人肯信他,众人都觉得既然玉如璧已经承认了信是她亲手所写,哪还有假。   袁文生也早就认定这封信上的字迹和玉如璧呈上来的状纸是出自一人之手,不存在造假。   衣旭急得头上都出了汗,说道:“你们信不过我,就去请书画店的老匠人看看,就知道这封信的问题出在哪里了!”   一句话提醒了袁大人,叫手下的人请一个书画店的裱糊师傅来。   书画店平日除了裱糊字画,还会经手许多古迹,并且他们很擅长书画造假,甚至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刑部的差人就近请了韦氏印社的老掌柜过来,老掌柜拿起那封信来,先是仔细地摸了摸,之后又拿起来迎着亮光看了看。   之后要了一盆清水,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将里面的粉末倒进去一些,等粉末融化之后,将那封信平铺在一块棉布之上,用小刷子蘸了水,轻轻地将纸页刷过一遍。   然后再用扇子轻轻地扇风,等那纸页干透。   将这些步骤都完成之后,才把那封信传给袁大人看。   只见原本写着日期的那块地方竟然翘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袁大人忙问。   “大人有所不知,这其实是我们行当里常用的手段,”老掌柜说道:“凡是要在纸上做文章,有诸多方法。这种法子叫做割补法。将这纸上原本的不想要的那块切去,再从别的地方切了大小相等的纸块补上,只是用的胶须得讲究,得是南海的鱼皮胶,这样看上去才毫无破绽。这两张纸明显出自同一摞云轩笺,替换起来格外容易,连做色都免了都不必。”   在场的众人听了恍然大悟,原来是有人将玉如璧第一封信上的日期割去,补上了第二封信的日期。   如此一来,看信的人便都会认定这是玉如璧在五月初九那天写给白净莲的回信。   “白小姐,这件事你作何解释?”大人看着白净莲问。   此时,在场众人也都开始怀疑白净莲。   谁想白净莲竟然不慌不忙,说道:“我不知道什么裱糊法子,我只知道我接到的就是这封信。大人如今疑心是我造假,为什么不想想,这是有人早就精心安排好的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袁文生不明白。   “玉如璧说我陷害她,事实上,她早就已经想好要陷害我了。”白净莲有条不紊地说道:“我第一次约她游湖,她写信回绝,可惜我没保留那封信。第二次约她游湖,我收到的依然是她拒绝的回信。但她对别人却说,已经答应了和我相约。因此她便在这封信上故意造假,防的就是一旦东窗事发好拿这个来搪塞。好让人们相信她并非与人私奔,而是我故意陷害的。”   玉如璧真没想到白净莲竟如此能狡辩,忍不住质问她:“我要真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必牵扯上无关的人?又为何一定是你?”   “我以前不知道,只拿你当好人。”白净莲一脸的伤痛神色,仿佛到此时她才看清玉如璧的险恶面目:“如今我知道是为什么了,因为我无意间窥到了你的秘密,所以你就设计拉我垫背。”   “我的秘密?我有什么秘密?”玉如璧微微皱眉。   “就是你抽屉暗格里装的那一对玉人!”白净莲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天我不小心在你的抽屉里翻到那对玉人,当时傲芙妹妹也在场,还问这玉人是不是三哥哥送给你的。事实上,三哥哥并没有送你这东西。那东西是你和苏八郎的定情信物!我当时的确好奇,但并没往别的地方想。只是觉得那对玉人做得十分传神,便也想要做一对。无意间发现苏八郎也曾经定制过一对玉人,只是我那时也不知道苏八郎是谁,并没有往心里去。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才和之前的事情恰好对上。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碾玉坊查底子。也可以问傲芙妹妹,当时她也看到了那对玉人。”   白净莲舌灿莲花,很快就又占了上风。   那对玉人足以证明玉如璧和苏八郎早就有瓜葛,玉如璧从船上逃跑后,她去找过郡主。   郡主告诉她负责看守的人说,他们两个早就认识,这也更加佐证了她之前的推断。 第166章 白净莲的杀手锏   白净莲提到了玉人,这东西可是她的杀手锏。   她心机很深,这事对周家人也从没提起。   原本以为玉如璧多半不会上公堂,但也防着一旦要和她对质,自己得有拿得出手的牌,免得玉如璧再翻过身来。   只要证明他们两个之前就有勾连,再怎么解释都没用了。   一个侯府大小姐,竟与妓院龟奴私传信物,这事情叫谁听了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封信究竟是谁造假,目前还判断不出来,鉴于白净莲又提到了玉人,袁大人便问玉如璧:“玉小姐,你可有白小姐说的玉人吗?”   玉如璧应道:“玉人的确有,但不是什么苏八郎送的。”   “是不是他送的,拿到堂上来验一验才成,”白净莲紧抓着不放:“把碾玉坊的人叫来,叫他们拿着出货簿子对一对,便能真相大白。”   袁大人便吩咐人去玉家取玉人。   玉如璧忽然开口道:“等等!”   白净莲心中得意,玉如璧一定是怯了。   “玉小姐,你还有什么话说?”袁大人问。   玉如璧肃容道:“既然要拿,就都拿来吧!我有好多玉人,整整一箱子,官差大人们千万别遗落了,免得白小姐找不到她说的那一对。”   官差们去了又回,真的抬了一箱子玉人来,大小都有。   白净莲在心里冷笑,玉如璧想用这个法子混淆自己,真是太蠢了。   她当时看那玉人的时候可是留了心的,不但样子记下来,连那玉工的刻字也看到了。要不怎么能顺藤摸瓜找上去呢!   她一件一件看过去,最后指着其中一对羊脂玉的玉人道:“就是这对了。”   “你可确定么?”玉如璧看着白净莲问,声音微微有些颤,明显不如之前镇定了。   白净莲心中暗喜,笃定道:“就是这对,不会错的。”   玉如璧又说:“也让周姑娘上来认认吧!免得认错了。”   周傲芙没办法,也值得上塘完善的人,他当时本来就没太流行。见白静莲都已经认定了,有点疼的就是这个。   “这玉人是叔叔送给我的,并不是什么苏八郎。”玉如璧挺直了脊背道。   双方各执一词,只好让碾玉坊的人来分辩。   碾玉坊的玉工和掌柜也都到了,那玉工叫陆合子,上前来把那对玉人拿在手上看了看道:“启禀大人,这玉人的确是小人碾的。是玉二爷定的,至于送给谁小人就不知道了。”   “你胡说!”白净莲立刻出言反驳:“你们一定是早就串通好了!”   陆合子委屈道:“我自己亲手做的物件哪里会弄错!不信叫掌柜的拿出货簿子来对!”   查看碾玉坊的出货簿子,玉桂的确在二月里订了一对玉人,是陆合子做的,比苏好意的早了一个月。   白净莲看这簿子的时候只看到了三月的,没再往前翻看了。   陆合子又说:“玉二爷定的这一对更大更重些,一上手就掂出来了。”   “不对!”白净莲咬死了不放:“一定是你们把苏八郎那个替换掉了!把苏八郎叫上了问一问,他定做的那对玉人送给了谁!他要是交待不出下落来就表明有问题!”   “白家这位可是块滚刀肉啊!”玉桂见了不由得冷笑:“难怪我侄女被她算计了。”   苏好意因为断了腿所以是被人架上堂来的,英王郡主冷着脸看她,心里忍不住唾骂。   哪怕是穿了囚服,披头散发赤着双脚,甚至还断了一条腿,可还是妖娆勾人,甚至还多了几分病娇,更让人移不开眼睛。   越不想看就越忍不住要看,郡主把视线侧过去看司马兰台,那么清冷出尘的人,看向苏八郎的时候,眼神却是那样的深情灼热。   郡主被烫伤了眼睛烫伤了心,再看苏好意的时候,眼中心中的恨意就越加深了。   苏好意看见在堂上跪着的玉如璧,心里咯噔一下。   她自从被抓,一直守口如瓶,没对任何人提起玉如璧。   她早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保住玉如璧的名节。   可不曾想,她还是上了公堂。   “苏八郎,玉家小姐为你击鼓鸣冤,你可有什么话要说吗?”袁大人问苏好意。   “我……”苏好意此刻的每句话都得加一万个小心,一个不对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且还会拉着玉如璧一起死。   “多谢玉小姐。”苏好意朝着玉如璧深施一礼。   白净莲差点儿没气死,合着让你说话你就来一句多谢!   袁大人又问:“苏八郎,你可曾在碾玉坊订制过一对玉人么?”   苏好意是什么人?眼看着碾玉坊的人都在堂上了,哪里抵赖得过,因此道:“确有此事。”   “那你将这玉人现在何处?”袁大人又问。   “太久了,我得想想。”苏好意拖延着说,她当然不能说实话,可如果说丢了哪有人肯信!   “快些想,如实交代!”袁大人喝令道。   “这个……”苏好意犹豫了:“真有些记不起来了。”   “有什么记不起来的,”白净莲忍不住低声道:“是怕说出来不好听吧!”   苏好意并不认得她,因此问道:“这位姑娘是谁?你怎知我的事情?”   “你管我是谁,只交待自己做下的事便了!”白净莲对她可没有好脸色,在她看来苏八郎这样的下贱胚子根本不配同自己接言。   白净莲指认苏好意和玉如璧有奸情,作为当事人自然有权知道,苏好意虽不知前因后果,但白净莲已经上了堂显然与自己的案子有关,因此便道:“有人朝我泼脏水,我当然得知道对方是个什么东西,这不犯法吧?”   不但不犯法,反而是理所应当。   因此袁大人便简单交代了白净莲的身份。   苏好意这个小市侩,哪能看不透这里头的事,于是笑道:“原来是白小姐恨玉小姐夺走了她表哥,才诬陷我和玉小姐啊。”   “你含血喷人!”白净莲厉声喝道:“你这种人只会脏心烂肺地揣测别人!”   “你不脏心烂肺,”苏好意哼哼一笑:“怎会说我和玉小姐有见不得人的隐情呢?”   “肃静!”袁大人只好敲响惊堂木:“苏八郎,你如实交代,那玉人到底在何处!” 第167章 白大小姐失算了   袁大人拍了两下惊堂木,询问苏好意道:“不准顾左右而言他,快些交代那对玉人的下落!”   还没等苏好意回答,堂下有人高声说道:“在我这里呢!”   众人看时原来是木惹儿公主,她站起身说道:“苏八郎的那对玉人送给了我,叫人去拿吧!”   苏好意摸着鼻子笑了笑,点头道:“确实送给了公主。”   众人大多都相信,因为早就知道苏八郎和木惹儿公主走得很近。   刑部的差役都快跑断了腿,跟着公主的侍从去公主府拿了个锦盒回来。   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有一对小小的玉人。   陆合子拿过来仔细看了看,说:“不错,这个才是苏八郎定制的。”   白净莲听了忍不住急了,反驳道:“不对!一定是你们串通好,将东西调包了!”   她这么一说,木惹儿公主当即就不高兴了,骂道:“放屁!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调包了?!敢在公堂上污蔑本公主,今天你必须拿出证据来,否则我绝不干休!”   木惹儿公主可不像汉人女子怕见官怕丢人,她一下子抓住了白净莲的错处便吵嚷了起来。   她身份高贵,袁文生不敢小看。   于是想从中间调节,说道:“公主息怒,凡事都讲证据。没有凭据,本官自然也不会信她的。”   “袁大人,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这么乱讲,传出去谁管真假呢?难道我还要一个一个的去解释不成?”木惹儿公主似笑非笑,一点不留情面:“今天若是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就别想接着往下审!”   白净莲见这个情形,若是不道歉认错,木惹儿公主是不肯罢休的,案件也就没法再审下去。只好哭着向公主道歉:“原是我一时情急,说了些不防头的话。公主大人大量,就别跟我一般计较了。”   木惹儿不为所动,冷笑道:“你少跟我演戏,我可不是你那软耳根子的表哥,没那么容易让你糊弄过去!”   袁文生没办法,只好问:“公主,您看该怎么处置才合意?”   木惹儿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白净莲,淡淡地说道:“那就掌嘴一百吧!谁叫她胡说呢!这里行刑也方便,用不了多久的。”   “掌嘴一百下早都打死了,”英王郡主忍不住开了口:“她不过是说错一句话,难道就要要了她的命吗?”   白净莲感激地看了郡主一眼,他就知道郡主不会不管的。   木惹儿乜斜着眼睛看了看郡主,忽然笑了起来,说道:“既然郡主都给她求情了,我也不好不给面子,那就打五十下吧!”   可就算五十下也太重了,真要是打下去,白净莲的嘴肯定肿得说不了话了。   于是袁文生又替白净莲求情,纷乱了好半天,木惹儿最终让步到二十下。   袁文生示意行刑官轻着些,毕竟打的是脸,要真打破了相,白净莲寻了短见,白家人又怎肯干休?   虽然打的不重,可白净莲的面子却彻底没有了。   上堂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被罚就更丢人了。   这是白净莲之前万万也没料想到的。   那一下一下的抽打,让她又痛又羞,就算力道不算重,二十下打完,白净莲的脸也变得又红又肿了。   就在刚才众人争吵时,苏好意和玉如璧对视了几次,两个人虽然未交一语,但是苏好意已然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看来玉如璧已经把这件事提前安排好了。   原来玉如璧被救回府听家人说起白净莲回信的事,当时便有些疑心。   因为那封信只有自己、春雨、白家的仆人和白净莲经手。就算有人在其中动手脚,也必定和白莲莲有所关联,甚至极有可能就是她本人。   后来周家来退亲,白净莲的母亲也跟着。玉如璧一看这情形,如何醒悟不过来?   那白净莲必定对周逸辰有意,接近自己也是另有目的。   自己和苏好意被绑架放在了一起,目的就是制造两人私奔的假象,好毁了自己的名声。   由此看来,白净莲完全有动机这么做。   可为什么是苏好意,而不是其他男子?   一定是设局者知道自己和她本就相识,能够更好做文章。   玉如璧把白净莲同自己交往的情形细细地想过一遍,记起那日周傲芙和白净莲在自己闺房中看到了苏好意送的那对玉人的情形。   想必白静莲是凭借这个才知道了苏八郎的存在,所以那天她在花厅外就叫奶娘悄悄把这对玉人送走,送到了木惹儿公主那里,让她小心保管,到时自有用处。   至于那对李代桃僵的玉人,是因为她叔叔玉桂每年都会在她生日的时候送一对玉人给她。   也真是老天有眼,今年玉桂送的恰好和苏好意送的出自同一匠人之手。   差人们拿来的那一箱玉人根本就没有苏好意送给自己的那对,然白净莲先入为主,认定了陆合子做的那个就是,所以才会认错。白净莲到此时才醒悟自己一直都低估了玉如璧,先是认定她不敢上堂,因为那些谣言就足够毁了她的名声。   而周家也确实因此退了亲,白净莲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但是她没想到,玉如璧会上堂击鼓鸣冤。   她又以为即便是上了公堂,玉如璧也辩不赢。   谁想如今自己竟然完全陷入被动,不但那几个自认为高明的招数都被推翻,甚至还被当堂掌嘴。   看来等下了堂,自己必须要在表哥面前表现得万分委屈,让他觉得亏欠自己,甚至整个周家都觉得对不起自己才行。   事到如今,白净莲就不敢再硬碰硬了。只好说道:“我……我认错了,那也是因为实在凑巧,又不全怪我。细细的说来,我也是被骗了的。”   她想要尽早抽身,因为到目前为止也只能说明自己误会了玉如璧,至于其他的事情,对方并没有证据证明和自己有关。   玉如璧上堂状告自己诓骗了她,虽然现在已经查出那封信造了假可,又不能说明造假的人是自己。   反正不管怎么问,自己就说不知道就完了。 第168章 水落石出天将晓   白净莲主动认错,袁文生问玉如璧道:“玉小姐,你怎么看?”   玉如璧微微低头又抬起头说道:“启禀大人,我今日上堂为苏八郎鸣冤,只是因为我的丫鬟春雨不是被她杀死的,凶手另有其人。虽然我和她只在船上见过一面,但蒙她出手相救,逃得了性命。她为了保全我的名节不肯对外说出实情,致使自己身陷囹圄。我权衡再三,决定前来出首,不使真凶逍遥法外,不让好人含冤负屈。”   玉如璧这一番话情真意切,掷地有声,袁文生很是动容。   堂下众人窃窃私语,有信的也有不信的。   “倘若叫我当堂来说,难免有串供之嫌。不如将我和苏八郎分开,分别将当时的情形写在纸上。之后再看两人的供词可有矛盾之处。”玉如璧说道。   袁文生听了捋着胡子想了想,说道:“此法甚妙!若是你二人的供词有不合之处,那便是所说非实。若处处都能对应得上,则多半可信。因为就算串供也不可能毫无破绽。”   于是苏好意便和玉如璧暂时分开,玉如璧当堂写供词。   袁文生于是问道:“玉小姐,当时的情形究竟怎样?还请你细细说来。”   “大人,我有个不情之请。”玉如璧微微顿首。   “你且讲来。”袁文生道。   旁边一个人说:“新鲜归新鲜,却是个不错的法子。这玉小姐真是才貌双全啊!”   ——   又有一个人说道:“才貌双全又怎样?就算是被冤枉上了公堂,名声也不好,真是可惜了!”   这时最煎熬的当属周三公子了。玉如璧在他心中先是从冰清玉洁的闺秀变成淫奔无耻的荡女,如今又似乎大有隐情,他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苏好意则被带到了后面一间存放卷宗的屋子里,因为她写字慢,所以就由刑部的一个书记代笔,她来口述。   前来听讼的众人议论纷纷。   有人说道:“头回见到用这样这法子的,可真新鲜。”   偶尔有实在拿不准的地方,就说自己因为腿疼昏迷过去了,反正她腿断了是实情。   等到两份证词都呈上去,袁文生命人当堂宣读。   众人才知道,原来那天玉如璧被人骗上了船,苏好意被人从城外骗上了车。   一颗心像是被放到灼热的铁板上翻来覆去地煎灼,说不出的痛苦。   此时,苏好意意在后堂的卷宗室里口述事情的经过。   玉如璧之前的那番话已经给了她足够的暗示,苏好意当然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可以说是恶意十足了。   但半夜里出了意外,那两个看守死亡,玉如璧得以上岸逃脱,天亮时为经过的船只所救,送回了玉府。而苏好意就没那么好运,被后来的人又抓了回去。   那些人将她扭送到官府,声称他们看到苏好意打死人并与人私奔。故而将她打断了腿,送到衙门投案。   两个人都被歹人控制住,放到了同一条船上。   之后那些人为了防止苏好意跑掉,打断了她的腿。并春雨抛入河中,伪装成两个人私奔,但丫鬟拦着不让,苏好意一气之下将丫鬟推到河中溺死的假象。   如此既毁了玉如璧的名声,又让苏好意担上拐带官眷和杀人的罪名。   更要命的是,苏好意的状纸上说,那些扭送她到官府来的人和之前劫持自己的歹人是一伙的。   而那些人原本是作为原告证明苏好意有罪的,如今就在堂下侯着准备接受询问。   原告当时就翻做了被告,简直比说书唱戏的还要热闹。   这两份状纸的内容并无矛盾之处,两个人在船上的经历也都十分吻合。   到这个时候,已经有七成的人相信玉如璧和苏好意是被人陷害了的。   英王郡主和白净莲感到局势不妙,这个柔柔弱弱的玉如璧竟然仅凭一己之力就推翻了他们设置的层层陷阱。   他们被告知的只是扭送苏八郎到官府,把之前编好的话反复说上几遍,然后就会有不菲的报酬。   万万没想到竟成了被告。   到此时只能承认诬赖了苏好意,他们并没有真的看到苏好意推人下船以及和女子私奔。   “来人呐,把之前送苏八郎到官府的那几个人喧上堂来!”袁文生喝命道。   此时司马兰台替苏好意请的讼师已经憋了许久,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抖擞了精神,对着那几个人一通盘问,那几个人起先还算镇定,但慢慢的就出了破绽,于是越来越慌。其中有一个胆子小的扛不住了,干脆哭了起来。   事情发展到这里,白净莲松了一口气。   这些人并不知自己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因为他们的上线也不知所踪了。   尽管有人会怀疑自己,但怀疑归怀疑,只要没坐实就不必担心。   还交代是两个陌生男子教他们这么做的,那两个人操外地口音,提前付了一半定金。   说好了事成之后将余款付清,可现在这情形显然是不可能了。   因为他们也不知道那两个人的底细,更不知道他们落脚在哪里。   虽然玉如璧的名声毁了,就算她能证明自己是被人陷害,但被歹人挟持,又在荒郊野外过了一晚,这事将成为她终身的污点洗刷不去。   可她想要的结果是苏八郎身败名裂,以死抵罪。   这样才能断了司马兰台的念想。   “来人呐,按照这几个人的描述,将那两个汉子的模样画下来张贴到城中各处。”袁文生吩咐道:“务必要将这二人抓获。”   英王郡主忍不住撇了撇嘴,想要从人烟阜盛的京城找出两个人来无疑是大海捞针,又何况这两个人已经不在京城了。   当然,就算事情再糟糕一些,也是不会波及到她的,可她依旧十分懊恼。   现在看来竟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让她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就在这案子眼见进入死胡同的时候,一个衙役从外面走进来,向袁文生禀告道:“白鸦卫刚刚送来了三个人,说是他们巡夜的时候发现的盗贼。这些人自己交代说他们和苏八郎的案子有关,大人可要提审他们么?” 第169章 尘埃落定空怅望   那三个人被带上堂来,玉如璧一眼就认出其中那个婆子就是当初把自己骗上船的人。   当时她误以为那婆子是白府的人,并未多想就跟着她上了船。   这件事她在之前到供词上已经写的很清楚了。   另外那两个壮汉她起初并不认得,不过等他们开口说话就听出来是那天在船上的其中两个人。只是在他们离开之后,她和苏好意眼睛上的黑布才被解下来,因此只听过声音,没见过样子。   英王郡主气了个半死,本来她还得意活阎王今日没来听讼,一定是因为大哥在永王跟前告了他的状。谁想这瘸子背地里竟然抓人去了!   这三个人上堂跪倒,袁大人一拍惊堂木问道:“尔等何人?和苏八郎的案子又有何关系?速速交代清楚,免得受刑。若有一句不实,大刑伺候!”   “回大人的话我们受人指使,将苏八郎和玉家的小姐绑架到了船上,还弄死了一个丫鬟。”那几个人痛痛快快地就交代了。   “将当时情由细细讲来。”袁大人道。   看这三个人身上也并没有伤痕,不知道权倾世动用了什么手段,   竟然让他们丝毫也不敢抵抗。   这些人将前因后果交代出来,和苏好意玉如璧之前写的供词刚好符合。   听完这几个人的讲述,袁大人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们这么做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   “是白家大小姐让我们这么做的。”婆子率先说道:“她自幼就要嫁给她表哥周三公子,谁想周三公子却和玉家的小姐定了亲,她气不过就想出了这个法子。”   白静莲听了大惊,顾不得仪态,嘶吼道:“胡说!我根本不认得你们!”   “大小姐,你就别抵赖了,还是快招了吧。”那婆子道:“人心似铁,王法如炉,咱们熬不过的!”   此时堂下的人都对着白净莲指指点点。   “这白家小姐心肠可够歹毒的!一个没出阁的年轻小姐居然想出这么恶毒的计策来害人,这要是年纪再大些,多少人都得被她算计了。”   “你没听过最毒妇人心吗?!这女人要是狠起来,男人是比不上的。”   “一个年轻小姐居然能下这么一大一盘棋?我多少有些不信。”   “就你那混沌脑袋,十个摞在一起也想不出这计策来,只配拿来当夜壶!”   而此时的白净莲早已没有了先前的镇定,只会一个劲儿地喊:“不是我!不是我!”   事已至此,她再也生不出什么计策来,只能看着英王郡主求救。想着她们本就是一伙儿的,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可郡主也是防不胜防,本以为这是个万全之策,谁想到到底也没能治倒那两个人。   此时她也是恼恨交加,怪兄长找了一群草包废物来办事。   不过这些人在办事之前都得到过叮嘱,一旦东窗事发,千万不可以扯到英王府,最多只能说是白净莲主谋。   这也算是一个金蝉脱壳的法子,到什么时候弃卒保帅这一招都不过时。   “白家小姐,你认不认罪?”袁文生已经开口询问第二遍了。   “我……”白净莲苦不堪言,她再一次看向英王郡主。   对方只是给了她一个告诫的眼神。   白净莲的心坠到寒潭之底,看来郡主是不会再保她的了。   她心中自然恨极了,最痛苦的滋味莫过于被背叛,被抛弃。   可是她也知道,如果不想让结局更糟,就不要说出英王郡主来。   一来自己没有十足的证据,二来只会还会逼急了郡主,对自己落井下石。   不但自己无法脱身,连父母都要受到连累。毕竟,英王府是他们白家得罪不起的。   白净莲固然恶毒,但她的头脑却一直清醒。   此时,周遭的一切对她都已经失去了意义,她将视线幽幽调转到周逸辰的脸上,自己处心积虑,为的不过是得到他。   周逸辰看着她,眼中的失望和厌恶是那么深重,白净莲从没见过他用这种眼神看过谁。   顿时心中一阵绞痛,像一把带着倒钩的利刃刺了进去,又在里面搅啊搅,一片血肉模糊。   “表哥,我都是为了你啊!”白净莲向着周逸辰大喊,再不喊就没有机会了。   周逸辰夺门而逃,跑到刑部大堂外的空地上呕吐不止。   “白净莲,本官在问你话!再不交代就是蔑视公堂,是要受刑的!”袁文生又一次大声提醒。   “我认罪。”白净莲转过身,双膝跪倒,一副认命的姿态:“该怎么处置我都认!”   白净莲认罪,台下便轰地乱成一团。   玉桂干脆跳起脚来,高声骂道:“你这黑心肝的小妖妇!害得我侄女好苦!真该千刀万剐!”   软玉等人则一个劲儿的念佛:“神天菩萨开眼了,八郎终于平安了!”   英王郡主等人则提前退了出去,不想再留在这里了。   该认罪的都认罪了,但苏好意心里却一点儿也不好受。   她偷眼看着玉如璧,疼惜哀悔不已。   这件事情过去后,会有人钦佩玉家大小姐傲骨不屈,知恩图报,嫉恶如仇。   可一样有人会嫌弃她出入公堂,被歹人掳走。   可怜玉如璧这样一个才貌双全、冰心玉骨的奇女子,却要被世俗的闲言碎语淹没,前景堪忧。   苏好意从来没有像此时这样希望自己是个男子,如果她是个男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带着玉如璧远离京城,找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隐居一生。   就在她心思恍惚的时候,已经宣布退堂。   白净莲等人被收监,择日宣判。   苏好意无罪释放,因为受了冤屈,再加上尽力保全玉如璧的名节,官府特批二十两抚恤银子给她,算作补偿。   袁大人怜惜玉如璧,答应将此事上报朝廷以及太后,以期为其正名。   自始至终,苏好意也不能跟玉如璧说些什么,因为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不慎就有可能让玉如璧的处境雪上加霜。   “好孩子,咱们回家去。”玉桂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上前,对玉如璧说:“别怕,还有二叔呢!”   玉如璧轻轻点头,跟着玉桂转身出去了。   苏好意望着她纤瘦的背影,泪如泉涌。 第170章 跟我回去养好伤   玉如璧走出衙门大堂,软玉急忙追出去,叫了一声:“玉小姐留步!”   玉如璧转身看时,只见楚腰馆的几十号人都齐齐跪了下来。   软玉忍着泪,万分感激地说道:“多谢小姐为八郎鸣冤!”   玉如璧轻声回应道:“众位请起,这不过是本分而已,不需谢我。”   说完就转过身走了。   此时周逸辰就在不远处站着,玉如璧丝毫也没朝那个方向看。   周逸辰望着她的窈窕身影,心中五味杂陈,拼命忍着才没追上去。   莺哥儿抹着眼泪道:“这玉小姐真是天下第一的好人,她不顾自己为八郎鸣冤,八郎就该为她终身不娶。”   苏好意知道吉星急着想见自己,就笑:“他头上的犄角一天急出来八回,过几天一定会想法子溜出来,毕竟有千年做贼的没千年防贼的。”   楚腰馆的人拥过来,将从家拿来的衣裳鞋袜让苏好意换上。   软玉招呼道:“小三子,把藤屉子抬进来,让八郎坐上去!”   “胡说,”软玉轻斥道:“人家玉小姐行的是大义,跟嫁娶姻缘有个屁关系!快进去吧!把八郎的衣裳给换上,好接她回去养伤。”   这时苏好意正跟木惹儿公主说话。   木惹儿道:“吉星又被家里扣起来了,只怕急得头都冒火。白净莲一认罪我就叫人去给他送信去了,不过他就算知道了也还是急。”   苏好意自己倒还有些犹豫,到了兰台医馆安顿好,紧接着就有海清秋等人过来探望。   苏好意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家都很关注。但很多时候想帮忙却帮不上,如今她平安出来便都来道喜探望。   直到下半天,才算清静下来。   苏好意还没说话,司马兰台在人墙外来了一句:“你腿伤未愈,还是在医馆休养好了再回家去。”   那语气不容拒绝,在场的人竟没一个敢驳他。   软玉还说:“伤筋动骨可是大事,得好好地养,要是落下毛病可就糟了。多承公子美意,我们这就把八郎送过去。”   郡主扭着身不说话,笑着找话说:“过几天太后要去山上避暑,不如你也跟去散散心吧?”   “我不去,”郡主没好气道:“到了那里天天立规矩,还不如在家里自在。”   世子见她还不消气,就说:“玲珑阁里来了不少好货,你得空儿去瞧瞧,看中了什么都记在我账上。”   英王府,郡主回到府里就在生闷气,连午饭都没吃。   世子从外头走进来,手里摇着一把金丝湘竹骨子的泥金折扇,因为天气热,进门就要茶喝。   郡主屋里的丫头赶紧过来倒茶。世子喝了两口,说道:“你们都出去吧!”   世子努力掩饰着心底的喜悦,毕竟自己的目的虽然达到了,可妹妹却没能如愿:“总得避避风头,若这时候去了,只怕他们会疑心呢!”   就算案子了结,玉如璧是无辜的,可她的名声已久是毁了。想要嫁到好人家去做正妻已然不可能,如果嫁给平民子弟,玉家又一定会不甘心。   如果做英王世子的侧妃,已经是此时玉如璧最好的出路了。   可郡主还是懒懒的,没情没绪说道:“我不要,你爱送谁送谁去。”   “除了你还能送谁?旁人也不配使。”世子侧脸看着妹妹,只想把她哄得开心一点儿。   “怎么没人送?你不是快要纳妾了么,”郡主把一幅帕子在手上缴来缴去,语气多少有些酸溜溜的:“玉家那位眼见是没人要了,这时候你去提亲,他们家一定千恩万谢。”   “这次算是便宜他了,”提到这件事,世子也心有不甘:“不过那个姓白的丫头倒还算机灵,没乱说话。”   “她最好自己死了,免得受罪。”郡主道:“就算不自尽也没什么好结果等着她,若是被权倾世要过去,那可跟进地狱没两样。”   “是啊,权倾世未必没怀疑到我,”世子叹口气道:“那条瘸狗的鼻子灵着呢。”   英王世子觉得这件事十拿九稳,所以也不必太过着急。吃相太难看了,终究有失体面。   “你也不必太生气,苏八郎那个臭虫再想办法碾死他就是了,”世子劝道:“不信他真的有三头六臂。”   “说的容易,”郡主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有所顾忌:“别人都还罢了,权倾世那么护着他,咱们怎么动手?就拿这案子来说,若不是权倾世最后找到了那几个人,咱们也不至于输的这么惨。”   在她眼里,兰台公子可是和神佛一般珍贵的人,他身上落一个污点,郡主都会心疼不已,又怎么会像对待苏八郎那样对待他。   她之所以那么恨苏八郎,除了她和兰台公子之间暧昧不清,更主要的是苏八郎出身低微,实在是玷辱兰台公子的清誉。   就好比癞蛤蟆爬到了供台上,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灵不灵的他也没什么真凭实据,就算心里清楚,也不敢动你就是了。”郡主道:“可恨那个苏八郎,只断了一条腿,还被接去兰台医馆养伤。真是气死我了!”   “我的好妹子,你有没有想过,之前咱们只想直接弄死苏八郎,结果处处有人护着他。如果朝司马兰台下手,权倾世还会过可吗?”世子挑眉一笑,笑里带着九分得意。   “不成!”郡主断然拒绝:“怎么能朝司马兰台下手呢?”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可不是要毁了司马兰台。”世子笑吟吟地解释:“我是说应该让他的父母知道这件事,自然会出面制止。难道他能违拗父母的意思吗?”   “可是……”郡主有些为难地说:“司马夫人身体不好,万一说重了,惹得她发病,那可就糟了。”   “哪个当娘的听说这件事不气病的?”世子不以为意:“只是这事叫别人去说,你自己不露面就是了。到时总赖不到你身上,管她死活呢。”   “我再想想吧。”郡主多少有些不忍心。   若栾氏有个三长两短,司马兰台要守孝三年。自己的终身大事也耽误了吗? 第171章 想哭就哭别忍着   新蝉初唱,沉香的烟霭缓缓升腾,氤氲了碧纱窗。   内室岑寂,玉枕生凉。   苏好意缩成小小一团,脸朝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司马兰台缓步走进来,带进一缕药香,向床上的人轻声道:“该换药了。”   苏好意低低应了一声爬起来,从昨日午后,司马兰台便给她服了安神汤药,让她睡了半天一夜,可此时苏好意的精神却并不好,整个人闷闷的,像此刻院中枝头蔫蔫的叶子。   “毛婆婆说你早饭吃的很少,不合胃口么?”司马兰台坐到床边,一边打开药箱一边问。   因为早起来了一个重病人,司马兰台去前头医治,所以没和苏好意一起吃早饭。   “不是的,只是我如今只能在床上躺着,不能活动,所以不饿。”苏好意故意让声音听上去轻快些,但多少带着几分强颜欢笑的味道。   苏好意其实是个很善于掩藏情绪的人,可现在的心绪实在太糟糕,无论如何遮掩还是多多少少会流露出一些,又何况是在她一向不设防的司马兰台面前。   “我知你心里不好过,”司马兰台没有避讳,有些事不能回避,越回避越痛苦:“但往事不可追,不要太过自苦了。”   “公子是不是觉得我很愚钝,不能开解自己?”苏好意自嘲,她也知道这样于事无补,可就是忍不住心里难过。   “不是,换做我自己,也会难过。”司马兰台说着轻轻解开苏好意腿上的纱布:“自责也好,心痛也罢,终究做不到无知无觉。”   苏好意没再说话,神情有些呆滞地看着司马兰台给自己换药包扎。   收拾好后,司马兰台拿出一幅手帕来递给苏好意:“不必忍着,想哭就哭吧。”   苏好意本来觉得自己还能忍住,司马兰台一递手帕她鼻子就开始发酸,之后眼泪就怎么也止不住了。   她的心真的很痛,很痛,痛自己终究还是没能保全玉如璧。如果自己再睿智一些,会不会有更好的结果?   然而这一切都是假设,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司马兰台也不劝她,就在旁边隔一会儿递只手帕过来。   直到苏好意把憋了许久的眼泪一股脑都流完,他才又递过一杯水来。   苏好意双眼红肿,哑着嗓子道谢,鼻子不通气,只能喝口水喘口气。   “让公子见笑了。”苏好意觉得自己很丢人:“还浪费了这么多手帕。”   “无妨,心绪太过郁结容易生病,哭出来会好些。”司马兰台又从一箱里取出一只小小的白玉盒子:“将这里的清露涂抹在眼睛周围,很快就能消肿了。”   那清露也不知是什么做成的,像水一样透明,带着淡淡的清香。涂抹的脸上清清凉凉的,像晨风拂过,特别舒服。   “公子一定看出来玉姑娘就是之前在花魁大会时帮我的王公子,我们虽然早就认识,但真的是清清白白的。”苏好意认真向司马兰台解释,她不希望任何人误会玉如璧。   “我信。”司马兰台点头。   “唉,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就好了,”苏好意无限惆怅:“人言可畏,我虽然不怕,可玉小姐却因此毁了名节,我真是……”   “错不在你,你心里也清楚。”司马兰台一向不喜欢安慰人,但对苏好意却例外:“眼下不是终日长吁短叹的时候,还要小心提防幕后黑手。”   “多谢公子提醒,其实这几天我也仔细想过了,虽然白净莲认了罪。但她背后一定还另有他人,而那个人一定是冲我来的。”苏好意虽然难过,脑子却一直清醒。   白净莲不过是要毁了玉如璧,倘若只是要达到这一个目的,大可不必大费周章地再把自己卷进来。   随便找个别的男人就是了,只要串通好了,咬定玉如璧是和他私奔的,胜算岂不是更大些?   那些人明明知道自己不肯配合,却还是把自己抓了来和玉如璧凑成一对,显然是想把她们两个都算计了。   这个人会是谁?   白净莲穿着囚服坐在牢房里,她上半身湿淋淋的,脖子也火辣辣的疼。   就在不久前,她准备在牢里自尽,她知道等着自己的是什么,所以就想快些了结,不想多受屈辱。   谁想并没死成,狱卒早就防着她这一招呢!   被救下来的白净莲没得到一句好话,换来的是更严密的看守。   她被关在这里已经整整一天了,家里连个送饭的都没有。   白净莲的心已经凉透了,她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是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   人人痛恨,连家人都厌恶。   她不知道的是,白家此时已经乱做了一团。   出了这样的事,白老爷觉得无颜见人,在家闭门不出,长吁短叹,连声说家门不幸。   白夫人不死心,非要找讼师为女儿翻案,说什么也不想坐以待毙。可满京城的人谁也不敢接这案子,那些讼师可没人是傻子,虽说这案子不过是死了个丫鬟,可既然白鸦卫的人都参与了,就说明不简单。   谁头上也没长两颗脑袋,敢去惹活阎王。   更令白家头疼的是周家因为此事也来兴师问罪,因为白净莲做下这样的事,不但将周逸辰的亲事破坏了,更让他成了众人的笑柄。   试想哪个男人遇到这样的事不被人议论?   周逸辰本来就心高气傲,这番被挫折了锐气,变得十分消沉。   周家老太太第一个站出来,把白家骂了个体无完肤。还命人将两家原本打通的角门用青砖堵死,又埋了界石,分明要同白家老死不相往来。   这还不算完,白老爷的几个庶子庶女平时就被白净莲和主母压制着抬不起头来,出了这样的事,自然翻过身来落井下石。   合起伙来在白老爷面前说云氏的坏话,所谓三人成虎,再加上白老爷此时心里正窝着火。埋怨云氏没把女儿教好,才做出这样的丑事。   于是就叫二姨娘暂时管着家,二姨娘为了收买人心,索性巧借名目,把白净莲的嫁妆钱给瓜分了。 第172章 隔层肚皮隔层山   夜半微雨。   清晨的院子里枣花落了一地,似有若无的香气混着湿泥土味。   玉家二房这棵枣树结果特别晚,总要等到别家的枣树结出黄豆大小的枣儿来,这棵树的花才落尽。   霞影纱隐约朦胧,隔着它向外看,如同望着一场旧梦。   玉如璧隔窗望着那棵枣树,记起自己小时候在树下拣枣花的情形。   枣花细小如米粒,鲜有人爱。可她偏偏喜欢这不起眼的花,觉得这花细看很可爱。   隋氏带着个丫头,手里捧着一盅莲子羹从外头走了进来。   玉如璧忙起身迎上前,隋氏见她素着一张脸儿,清妩贞静,心里不由得叹惋,脸上却是笑的,说道:“你起得怪早的,那就把这碗莲子羹吃了吧,不凉不热,刚好入口。”   玉如璧忙说:“多谢婶娘惦记。”   栀子把莲子羹接过来,准备伺候小姐吃早饭。   隋氏见玉如璧欲言又止,便坐下说道:“大老爷这几天好多了,你不必太惦记着。等过几天大好好,你就回去。难道父女还有隔夜仇吗?况且如今他也知道你是被人陷害的。”   玉如璧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隋氏又宽慰了玉如璧几句才走。   吃完早饭,又过了一个多时辰,玉桂身边的小厮在院外探头探脑地,栀子看见了便走出去问他:“贼眉鼠眼的干什么?”   那小厮嘻嘻笑着说道:“就是要找姐姐。”   “找我做什么?叫二夫人看见了,打下你的下半截儿来!”栀子吓唬他。   “我真的是有要紧事。”小厮说着将一封信拿出来递给栀子。   栀子一见书信吓得立刻往后退,说的:“要死了!给我这东西做什么?我又不识字!”   “不是给你的,是给大小姐的。”小厮压低声音道:“劳烦姐姐递进去。”   栀子慌忙摇手说道:“我绝不船底书信,快拿走!快拿走!”   上次的事栀子还心有余悸,若不是春雨随着小姐去游湖,死的就是她了。   “你听我说呀!这封信不是别人给的,是周家三少爷给的!”小厮说道:“昨日我在府外的时候,周家的书童递给我的,三少爷当时就在不远处站着。”   “亲事已经断了,他还给咱们小姐写信做什么?!”栀子不买账:“你当初怎么不把信撕烂了扔他脸上?!”   “我的个姐姐!话可不是那么说的。如今世人都知道咱们是冤枉的了,那周家公子必定还是舍不得咱们小姐。这信多半是来挽回的,你若不递进去,这姻缘既不是彻底的断了!”玉桂的这个小厮伶牙俐齿,惯是能说会道。   “真是这样?”栀子将信将疑:“我姑且把这信拿进去让小姐看看。”   那是一封白皮信,信封上只字未落。   玉如璧将信启封,从里面抽出信纸来,打开看时的确是周逸辰的笔迹。   玉如璧只看到开头一句“可安好”,眼眶便红了。   周逸辰在信上说,他会在白露亭连着等玉如璧三天,有重要的事想同她商议。   东院,玉柏刚刚服完药。   颜氏亲自拿了手帕给他擦嘴角,小心问道:“老爷今日可觉得轻快些吗?可有合胃口的东西?我叫他们做了端来。”   玉柏咳嗽了两声,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说道:“白家人可都打发走了?”   “走了,”颜氏忙说:“临走的时候还又问能不能通融通融。”   “没得通融!”玉柏几乎是嘶吼出来的,紧接着又咳嗽个不住。   原来白家想要白净莲活命,便来玉家说和,想要多多赔些银子,让玉家谅解。   玉柏恨透了白家,说什么也不见,还叫家里人把白家的人赶出去。   “想拿钱买他女儿的命!问问他多少钱能买回我女儿清白的名声!”玉柏把刚刚喝过药的碗狠狠砸在地上,碎瓷迸溅一地。   “老爷千万别动气,这才刚好了些。”颜氏一边吩咐丫鬟将地打扫干净,一边亲自给玉柏捶胸口:“这个家全指望着你呢!如琦如瑾年纪还小,我又是个没脚蟹。”   “放心,我死不了!”玉桂略微收敛了怒气,说道:“该干什么干什么,我过几天就好了。”   “要不把如璧从那院接回来吧!”颜氏试探着问:“事情也过去了,她受了委屈,不能总在那院住着,免得寒心。”   “过几天再说吧。”玉柏不想多说,他也心疼女儿,可是这个女儿的脾气太倔强了。   “老爷先睡一会儿吧。”颜氏道:“我到前头看看。”   从正房出来,颜氏的陪房小声问:“夫人,这白家既然要赔钱,索性就叫他多赔些,咱们家平白无故受了这一场气,怎好轻易便宜他们!”   对于白家赔钱的事,颜氏虽然有些心动,可无奈做不得主,又何况这事好说不好听,她一个做继母的需得避嫌。   “有的事我不便多说,”颜氏长叹了一声,无可奈何道:“世人都说没娘的孩子可怜,却不知道后娘难做。自打进了这家,我哪有一天不小心翼翼的。又有几个人能体会我的难处呢?”   “谁说不是呢,就拿大小姐出的这事儿来说。固然是她自己的姻缘毁了,可也连累了二小姐和三小姐呀!”陪房的低声道。   “你说的我何尝不知道。”提到这件事,颜氏也很苦恼。   玉如璧已然成了玉家的一个污点,哪怕她是被冤屈的。   自己的这两个女儿将来出嫁也会受到影响,毕竟天都的富贵人家特别看重家风教养。   家里有这么一个长姐,姊妹们走到哪儿都抬不起头来。   “夫人,其实这事儿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法子。”陪房的见颜氏愁眉不展,便主动献计。   “有什么法子你快说说。”颜氏忙问:“我都快愁死了。”   陪房的便凑到颜氏耳边低低说出一篇话,颜氏越听眼睛越亮,好像一个走投无路的人,眼前忽然出现一条通衢大道一样。   “这法子虽好,可得慢慢的透出话来才成。”颜氏计较道:“可不能直接对老爷说,最好是大小姐自己张口。” 第173章 与君相诀白露亭   白露亭在卧牛山上,山势和缓,又有修好的台阶,走上去并不难。   只因昨日黄昏时一霎风雨,今早的麻石台阶上湿痕斑驳,枝枝叶叶憔悴一地。   已是约定的最后一日,玉如璧还是来了。   雨后山风冽冽,将她的衣衫吹拂得飘飘摇摇,恍如洛神凌波而来。   周逸辰早已等在那里,一身竹青长袍,黑绫镶边,明显清瘦不少。   这些日子他也煎熬得厉害,见玉如璧到了,身不由己往前走了两步又站住,张了张口,只呐出一句:“来了。”   “公子久等了。”玉如璧心潮澎湃,但面上却只是淡淡的。   纤腰更是单薄得不盈一握,还有那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双足,衣袂被山风一吹,整个人好似随时都会乘风归去。   “这些天我反复想过了,”周逸辰缓缓吁气,那是经过彻夜难眠,最终放弃矜持的无奈:“不管发生了什么,我终究还是……放你不下。”   他的话和着风拂过玉如璧的耳朵,如同悦耳动听,又如佛语令人解脱。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周逸辰似乎很紧张,玉如璧的到来令他欣喜之余又有些意外:“我等了两天,从清晨到黄昏。今天,以为还会像前两日一样。你……可还好吗?”   ——   玉如璧低垂螓首,努力忍了片刻,才语气平静地回了一句:“多谢公子惦记,如璧很好。”   周逸辰忍不住反复打量玉如璧,她明显憔悴了,下颌不再圆润,变得尖尖如莲瓣,更加惹人怜爱。   “我……我想问问你,你心里究竟还有没有我?”周逸辰攥紧了手,显然有些紧张:“是不是还在怪我?”   “怪你怎样?不怪你又怎样?”玉如璧微微侧了身,躲避周逸辰灼热的目光。   “你若不怪我,我便谢你大人大量。你若怪我,我自然要问问怎样你才能原谅我。”周逸辰一个箭步转到玉如璧正对面,紧盯着那张怎么看也看不够的娇颜。   玉如璧像是得到了赦免诏书的囚犯,一颗泪终于落了下来。   “不哭,不哭,”周逸辰心疼地哄她,拿出手帕来又不敢太造次:“退亲本就不是我的意思,不过终究是伤了你的心,是我该死。”   玉如璧用自己的手帕拭干了泪,将激荡的心神稳了稳,开口道:“不知公子今日约我前来,究竟要说什么?”   玉如璧俏脸一红,头垂得更低了。   周逸辰只觉得美不胜收,连呼吸都不稳了。   “好妹妹,”藏了许久的爱称终于说出口,周逸辰已然豁出去了:“我今天约你出来就是想同你商量,我们两个还能不能在一起。”   这样的女子,他怎么舍得放手?   玉如璧的心似乎正被轻柔的羽毛托起来,得拼命压制着,才能不喜形于色:“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自己不是圣贤,自然也不会拿圣贤去要求别人。”   周逸辰听了欣喜得几乎要跳起来,说道:“这么说你是不怪我了?那我们……”   两眼直直地看着周逸辰,再也没躲避。   他明显瘦了很多,看见这些天受的煎熬丝毫不比自己少。   周家父母的态度玉如璧是知道的,纵使自己是被人陷害的,可终究有了污点。   “亲事已然退了,需得父母……”玉如璧可没天真到因为周逸辰还对自己有意他的家人就一定会同意的地步。   “我已经同我爹娘说好了,他们并不反对,所以我才来问你的心意。”周逸辰急切地说。   这一点真的是大大出乎玉如璧的意料,她一下子就呆住了。   玉如璧的心暖洋洋的,瞬间就开出了一篇花海:“那么你要我回去怎么跟家中长辈说?”   “你女孩儿家面皮薄,当然不能让你亲口说。”周逸辰也舒心地笑了:“到时自有我家派人去商议,如果你父母不同意的话,你少不得也要想法子说服他们。”   “若你家处处合礼数,我家长辈应该不会刁难。”玉如璧道,如果两家重修旧好,父亲还是很满意这个结果的。   “你是怎么让你父母同意的?”玉如璧忍不住询问,那必定是要以死相挟庶可做到的事。   她想象不出,也不忍去想。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周逸辰有些难为情地说道:“从小到大,我只为你这么忤逆过父母。”   玉如璧像是被人兜头泼下一盆雪水,整个人都木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问道:“原来你说的成亲,不过是要纳我为妾。”   周逸辰见她如此反应,连忙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否则我爹娘是不会同意你进周家的门的。何况你和我是两情相悦,又何必在意那虚无的名分。”   “周公子,我想你是有些误会了。”玉如璧猛的向后退了几步,与他拉开距离:“我玉如璧再不堪,也绝不会与人为妾。”   “只是你要等我一年,一年后我把你娶进门,定会好好的疼爱你。”周逸辰满是憧憬的说。   “为何是一年后?婚期只怕还不能定下来吧。”玉如璧奇怪周逸辰怎么就定下来一年后迎娶自己。   “下个月我要和刘家的小姐成亲,娶侧室自然要等到一年后。”周逸辰解释道:“不过你放心,我对她是不会动真情的,不过是个迂回之计罢了。”   “就当公子错付了吧!”玉如璧不想再纠缠:“如璧浅陋,不配公子深情。愿公子从此后得配贤良,子孙吉昌,爵封侯王。”   说完不再看周逸辰,转身下山去了。   这世上有许多令人神伤的光景,玉如璧此时当真领教了什么是“不堪回首”。   “妾也罢妻也罢,我对你一片真心,”周逸辰十分委屈的说道:“你总也要为我考虑考虑。”   “原来我让周公子如此为难,”玉如璧极力克制着自己:“既然如此,不如一别两宽,反倒各生欢喜。”   “你怎么如此绝情?”周逸辰像是忽然不认得玉如璧了:“竟然只看重名分不看重人,你可知我为你牺牲了多少?”   想想上次二人相约游春也不过是一个月前,那时候满心的羞怯好奇,还有雀跃的欣喜。   情不自禁憧憬着以后细小甜蜜的碎片,怜惜每一朵盛开的花儿,恨不能世间的有情人都能共白头。   不过短短一个月,美满良缘已成了玉簪中断,覆水难收。   心心念念的长相厮守成了一场落花心事,再也无从收拾。 第174章 榴花分桃白袷袍   初夏时节,绿意深浓。   兰台医馆的后院因为乔木多,所以更显清幽,把炎炎日光挡住了大半。   毛婆婆抱了一叠簇新的衣物进来,都是清一色的白。   笑着向苏好意说道:“苏公子,前儿您说公子的白衣好看,适宜夏天穿,公子便叫人合着您的尺寸做了几套,都在这里了。”   苏好意看那衣裳的料子都和司马兰台平时穿的一样,素简考究,垂坠又飘逸,上身扬又很舒服。   正要说话,墨童从外头进来了,怀里抱了一大抱石榴花,把他的半张脸都遮住了。   笑眯眯道:“刚巧后巷有卖花儿的,公子叫我买来放在屋子里给苏公子看着玩儿。”   五月榴花开的正炽,房间本来是冷色的,添了这花儿的确热闹不少。   毛婆婆取了一只青瓷双耳大花瓶来,装了半下清水,小心地把花放进去,就放在窗前的桌案上,正对着苏好意的床,好让她一抬眼就能看见。   墨童又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说道:“刚刚买花的时候有人送了这封信来,也不说是谁写的,只说是送给苏公子的,您且过目。”   苏好意接过那信来,直觉是玉如璧写给自己的,打开一看,果真是。   信上写了许多宽慰之语,叮嘱她安心养伤,不要胡思乱想,目下自己一切都好。   又对苏好意说,千万不可自责,也不必给自己回信,以后有机会再见不迟。   苏好意看了信也没好过多少,玉如璧说一切都好,可是又怎么能好?   周家已经同刘家结了亲,似乎急于冲淡之前同玉家的那门亲事。   毛婆婆和墨童见她如此神情,也不敢多说什么,都悄悄退了出去。   司马兰台进来的时候,苏好意正半坐在床上发呆。   “我叫墨童在廊下放了躺椅,一会儿抱你出去坐坐,”司马兰台不让她总在屋子里闷着:“你先自己换件衣裳吧。”   苏好意换上了一件白衣,又简单拢了拢头发。   司马兰台将她轻轻抱起出了屋子,廊下安放着躺椅和小几,摆着果品点心和茶水。   苏好意因为不能行走,所以一只脚上穿了木屐,另一只则光着,腿上固定的夹板还得再过些时候才能解掉。   早饭是司马兰台看着她吃的,一碗鲜虾馄饨,一碟凉拌青瓜。   苏好意胃口不好,瘦下去的肉迟迟长不回来。   “虽然夏天的太阳毒,可每天也要尽可能见见天光。”司马兰台把一只洗干净的白桃递给苏好意:“菰耘居士叫人送来的,树尖上才熟这么一两颗。”   “公子吃吧!”苏好意咽着口水推让:“我在这里实在太作为作福了。”   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是在楚腰馆里苏好意也没有这待遇。   自己不过是寄居在这里的一个病人,却像个大爷似的,苏好意真是觉得过意不去。   “居士说了,这树尖上的桃子最鲜,”司马兰台道:“一共熟了两颗,那一颗已经送进宫去了。后面虽然会大批成熟,可终究味道差了一点。”   苏好意本来就已经在竭力忍着了,被他这么一说,忍不住又咽了口口水。   “你真的不要吃?”司马兰台把桃子在手上转了转,他的手指修长净白又有力,白桃鲜嫩饱满,细小的绒毛都透着香甜。   苏好意努力抵住诱惑,一本正经道:“我不吃,公子吃。”   她仰着头,明明馋的要死却还做出拱手相让之势,可到底有几分舍不得,眼神委屈巴巴,看得司马兰台心里一软。   “快些吃吧,”司马兰台将桃子递给苏好意:“我吃过许多次了。”   “那……我和公子分着吃,”苏好意觉得这样的珍品自己一个人独吞实在有些暴殄天物:“这桃子太大,一个人吃不完。”   司马兰台没再出声反对,倒不是他多想吃这桃子,只是想和苏好意分桃而食。   苏好意刚把桃子分开,吉星就一溜烟似地跑了进来。   苏好意见他跑得一头汗,忍不住心疼,将手里的桃子递上去:“大热天不安安静静的走,当心中暑。”   吉星接过桃子来就啃了一口,根本没看到司马兰台有些冷的目光。   “这么甜的桃子哪来的?”吉星只吃了一口眼睛都亮了:“一般的桃子总得六七月才下来吧?”   司马兰台把自己手里的那半个桃子递给苏好意,见吉星吃着自己手里的又望着苏好意的,便不客气发话道:“你吃一半足够了,不许再抢她的。”   自从苏好意出事,吉星和她还没见过,好容易偷跑出来,高兴的跟什么似的,根本就不在意司马兰台是什么态度。   反正他总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   随后墨童过来说前头有病人,司马兰台只好起身去了。   吉星便一屁股坐到司马兰台之前坐的椅子上,问苏好意:“七哥给你吃的什么?你气色这么好。”   “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每天定时服药,”苏好意道:“大约是有安神的药物,所以睡得比较好。”   吉星啃完了半个桃子,又伸手去抓小几上的点心和蜜饯:“生病也不全是坏事,当初我在这儿住了半个月,七哥可没这么款待我。”   “乌鸦嘴!”苏好意气得打了吉星两下,不轻不重的,拿出长姐的口吻来:“生病有什么好的?爱吃这些东西直接同兰台公子要就是,难道他还会不给你?用得着生病来骗吃的吗?”   “我要是能替你生病我就愿意,”吉星一点儿也不在乎自己病不病,只是介意自己无能:“可恨在你危急的时候我竟束手无策。”   “你还小呢,”苏好意见他失落连忙哄:“等你将来为官做宰的,有什么事儿就都能罩着我了。”   “我还是想问七哥到底给你吃了什么?”吉星说着凑上前去,紧盯着苏好意的脸:“这也太吹弹可破了。”   说着就要伸手去摸,他和苏好意从小长到大亲密无间,像这种牵手摸脸的事实在太过寻常了。   可刚伸出手就把就被司马兰台从后面捏住衣领给拉到了一边:“不准碰她!”   “七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吉星先是意外又觉得委屈:“干嘛不让我碰她?”   苏好意忙解释:“我最近不知怎么了,被人一碰就疼得受不了。” 第175章 最好去家庙清修   从白露亭回来,玉如璧就病了。   婶娘隋氏因为娘家有事,一大早就出府去了。   玉如璧倚在床头读书,栀子捧了杯茶进来,说道:“姑娘病着就别再看书了,好好养养神吧!人家郎中都说了,久视伤血,又不科考,读那劳什子作甚!”   玉如璧读书不过是为了消遣,她没有别的嗜好,闺中日月总得想法子打发。   这是只听奶娘在院外说道;夫人来了。”   听声音是颜氏到这院来了,玉如璧忙起身迎出去。   自从玉桂把玉如璧接到这边来,颜氏也过来看过几次。   不过自从玉柏病了,她忙着照顾就没再过来了。   颜氏今日上身穿了件藕荷色的短禁褂子,下头是蟹壳青的实地纱裙子。   她的个子不高,衣裳的颜色也不是很衬她,显得有些老气。   下人们都已经看惯了,年纪轻些的还罢了,府里的老人儿私底下都说她的身材容貌和穿着打扮远比不上原配夫人。   就连她生的那两个女儿,比起大小姐玉如璧来也相差甚远。   玉如璧将颜氏请进来,颜氏问了她几句近日的身体和饮食,玉如璧一一答了。   喝过一盏茶后颜氏使了个眼色,她的陪房找个借口将屋里的下人都带出去了。   玉如璧知道继母有话说,便静静等着。   紫檀云母心的小圆桌上茶烟袅袅,颜氏一副慈母的样子:“如璧,这些日子你受苦了,是我这个当娘的粗心,当时不知道你遭遇了那样的颠险。这些天我常常自悔,觉得对不起你。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玉如璧温言轻语:“那样的事谁也料想不到,再说起初我也有意隐瞒,还希望母亲不要怪罪。”   “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说句掏心的话,因我不是你的亲生母亲,故而很多时候也不好管的太多。何况我又是个笨人,深了浅了的,也不好把握。”颜氏苦笑着说:“这些天老爷一直病着,我也想了许多。总觉得自己没尽到责任,很是对不起玉家。”   “母亲别这么说,”玉如璧起身给颜氏重新倒了一杯茶:“是我给长辈添了烦难,终归是我自己认人不清,才会有这样的无妄之灾。”   “唉!谁待着没事儿总用坏心思去想别人呐!这实在怪不得你,”颜氏说着拉住玉如璧的手,十分动情道:“我这心里满是心疼,绝没有一点儿怪你的意思。只是这事情已经发生了,总得想想往后该怎么办。”   颜氏见玉如璧沉默不语,忍不住追问道:“如璧,你自己可有什么打算没有呢?”   “我还没仔细想过,”玉如璧知道颜氏其实并不想知道自己什么打算:“不知母亲可有什么打算?”   “如璧啊,这些天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怎么想怎么觉得你委屈。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怎么也回不到从前去。那害你的人真是该千刀万剐!”颜氏气愤地说,这倒是出于真情,她恨透了白净莲,她毁了玉如璧就等于毁了半个玉家。   “可又一想就算把她千刀万剐了,你的名声也还是毁了,”隋氏又一把抓过玉如璧的手,两眼泛起了泪光:“这世人哪管你委屈不委屈,把女子的名声看得比天还大!如今外头那些人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些不要脸的想趁人之危。这几天总有人来探口风,想要娶你做妾。你想想,这不是明着把咱们玉家的脸面往地上踩嘛!这些事我都瞒着老爷,要是他听了,必定更添病。唉!我心里的烦难又能跟谁说呢?!”   隋氏抽出腋下的手帕哭了起来,泪是真泪,伤心也是真伤心。   只是她的伤心和眼泪并不是因为玉如璧。   玉如璧没再说话,只是默默递过自己的手帕去。   颜氏哭了一会儿,才又开口:“如璧啊!我嫁到玉家已有十年,这十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知道你是个懂事心疼人的,出了这样的事,是我们家门不幸,没别的办法,只有委屈你了。以你的性子和出身,绝不会去给别人做小老婆。与其那样,还不如到家庙去清修。远离了尘世纷扰,也算得个清净。”   该来的总会来,玉如璧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已经成了累赘。   只是她没想到颜氏居然这么心急,等不到一个月就要将自己扫地出门。   颜氏见玉如璧不说话,心里便七上八下起来。她思来想去,家里出了这样奇耻大辱的事,是断断不能再留玉如璧在家里的。否则自己的那两个女儿也会受连累。   若是嫁给别人做妾,同样丢脸。又不能逼着玉如碧去死,所以出家就成了最好的一条路。   月如璧出家了断红尘,之前的种种也随着他遁入空门成了往事。自己的两个女儿还要再过好几年才谈婚论嫁,到那时,人们早就已经将这件事淡忘了。   “如璧,娘求求你,你就行行好吧!”颜氏说着就要跪下:“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不是我心狠,实在是人言可畏呀!”   颜氏只能求玉如璧,而不能动硬的。   如果玉如璧铁了心不离开这个家,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玉柏虽然气病了,可他终究心疼女儿。更何况还有玉桂夫妇,他们可是一向护着玉如璧的。   她能凭借的就是伏低做小,装惨示弱,利用玉如璧女儿家心软面薄,达到自己的目的。   “母亲不须如此,”玉如璧扶住颜氏,她的神色看上去还算平静:“你的苦心我懂,去家庙也的确是条上策。等过一两日,我收拾些东西便去那里。”   颜氏起初有些愣住了,她没想到玉如璧答应得这么痛快。   不由得大喜道:“好孩子,你真是救了我了!如琦如瑾两个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就知足了。”   玉如璧微微一笑,没有丝毫为难的神情,可谁又知道她懂事的背后是无人疼爱和依靠。   懂事的人就是这样,心里有千难万难也从不会说出口。他们只会为难自己,不会为难他人。   “那……可别叫老爷知道我跟你说的这些话,”颜氏害怕玉柏怪罪自己:“我这也是……”   “母亲放心,”玉如璧还是那副淡然柔和的神情:“这本就是我自己的意思。” 第176章 作孽的分明报应   “大人,楚腰馆的人又送点心过来了。”轮值的侍卫捧着几包点心走进来:“还热乎的。”   苏好意被人诬陷,软玉曾来求过权倾世。何况在这个案子上,白鸦卫起到重要作用,若不是最后将那三个人抓获,案子也不能这么快具结。   因为苏好意有腿伤,不能亲自前来致谢。因此软玉除了结案当天当面感谢权倾世,隔三差五就准备几样点心果品送到白鸦卫来给权倾世。   东西平常,却是一份心意。   那点心就放在权倾世面前的桌案上,黑猫跳上来隔着纸包闻了又闻,似乎十分感兴趣。   权倾世打开纸包取出一块点心来给它,看着那猫呼噜呼噜地啃食,权倾世伸出手去抚摸那油亮的皮毛。   苏好意如今在兰台医馆住着,司马兰台表面上道貌岸然,实则叫人把那里看了个严严实实,白鸦卫的人想靠近都不行。   权倾世想着什么时候也坑一把司马兰台,不能轻易让他好过。   一个手下进来到他耳边小声禀告,权倾世听完后点点头道:“知道了,你先下去。”   这人是他派出去调查苏好意案子背后隐情的,果然不出所料,白净莲并非唯一主谋,这件事和英王世子大有关系。   权倾世想了想,把崔礼叫了进来,吩咐他:“去查一查英王世子手里最赚钱的铺子是哪家?查清楚给他弄黄了。”   崔礼答应一声就下去了,他们大人可不是一般的记仇,英王世子也真是不长眼,干嘛跟他过不去!   而英王世子这边还不知权倾世已经开始对自己动手。   他此时正坐在那里生闷气,旁边的心腹连忙说道:“世子喝杯茶消消气,那玉家不识抬举,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原来世子打发了官媒到玉家去提亲,想要娶玉如璧为侧室,却被玉家严词拒绝。   他为了得到玉如璧费了好多周折,谁想最后竟然是一场空,如何肯甘心?   “依小人的见识,世子再耐心等上些时候必能如愿,所谓好事多磨啊。”心腹在一旁说。   “等?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玉如璧出家去吗?”世子冷笑道,已经听说玉如璧打算去家庙清修的事了。   “那又怎样,只要她出了深宅还不是被您捉在手心里?”心腹帮世子分析道:“到时候咱们只需买通那庙里的姑子,夜深人静摸进去,她还能飞了不成?”   世子平时没少眠花宿柳,但偷香窃玉的勾当却还没做过。因此有些犹豫,可是又实在放不下玉如璧这朵娇花。   那心腹就在一旁怂恿道:“那玉小姐出家也是被迫的,谁愿意在这儿花朵般的年纪青灯黄卷了此一生?就算她起初不愿意,只要世子爷多疼疼她,女子心软情长,她必然心甘情愿跟着您就是了。”   世子听了没再说话,似乎很有些心动。   刑部的大牢如同一个大地窖,闷热潮湿,令人喘不过气来。   狱卒懒洋洋地走进来,用佩刀磕了磕牢房的门吆喝一声:“白净莲,有人来探监了!”   白净莲被判了刑,白家使了不少银子,白净莲死罪免了,活罪却难逃,要被发配到岭南去。   来的人是她的母亲云氏,母女俩抱头痛哭。   “娘,我不要去岭南!”白净莲哭的撕心裂肺:“我宁愿死在京城。”   如今的她蓬头垢面,满身馊味儿,哪里还有半点儿千金大小姐的样子?   又不是狱卒看得严,白净莲早就自我了断了。   从京城到岭南足有三千里,她得一步一步走过去。这样炎热的天气,不死也剩半条命。   云氏扳着她的脸死命摇晃,说道:“你不能再想着死了,畏罪自尽罪加一等。因为你的事,你爹爹被降了官职,我也差点儿被休回娘家。不管怎么难,你都得挺过来!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说别的都没用了。到了岭南那边自有人照应,只是你从今之后没有娘跟在身边,时时处处都要小心。”   “娘,我怕,”白净莲无助地哭着,像个被遗弃的孩子:“那么远的路,我会死在半路上的。”   “不会的,娘会多多给押解的官差银子,让他们照应好你。”云氏道:“等离了京城你就装病,他们会安排推车,让别的犯人推着你,你就不用自己走了。吃的穿的当然没办法跟家里相比,但也一定不会让你冻着饿着。到了那边只怕再也不能回京,咱们娘两个只怕是最后见这一面了。到了那边记得往家里写信,缺什么少什么娘都会寄给你。”   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女儿,云氏觉得女儿虽然犯了罪,也只是因为年纪小不懂事。   被发配到岭南,她的一生也毁了。   白净莲心里还惦记着周逸辰,不管别人怎么说她蛇蝎心肠死有余辜,她做这些事为的也不过是抢回自己的心上人。   直到现在,白净莲依旧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她单是觉得自己运气不好。否则,此时自然是另一番光景。   “表哥他……他怎么不来见我?”白净莲哭着问:“他是不是还怪我?”   “傻孩子,你就别再想着他了,自古痴情女子负心汉,他已然与刘家又定了亲,下个月就要成亲了。”云氏无奈地哭道:“周家人恨死了你,你就别想着再和他们有牵连了。”   “娘,我明天就要离京了,能不能让表哥来送送我?”白净莲依旧不死心,她这样偏执的人永远不管别人想什么,只在意自己要什么。   “孩子,死了这条心吧!”云氏狠狠拍了女儿两下:“别再想着他了!”   翌日。   天光炎炎,蝉鸣声也有气无力,在太阳底下略站一站就是一身汗。   这样的日子,白净莲被押解出京,流放到岭南去。   押解的差官像吆喝牲口一样呵斥着犯人们,这次流放到岭南的有几十人,男女都有。   白净莲混在人群中,被晒的一阵阵发晕。   那边有个管家婆子模样的人在跟押解的差官说话,随后走到她的身边。   “白小姐,这是我们主子的一点心意,你且收下吧!”那人说着塞给白净莲一叠银票:“算是路上的盘缠。”   白净莲不禁苦笑,郡主打发她和打发叫花子是一样的。 第177章 尚书大人来提亲   一大早天就阴着,令人气闷难当,好像随时都会下上一场大雨。   玉府人声寂寂,只看得见几个仆人在往门外的马车上搬东西。   玉如璧一袭素衣不施粉黛,拜别了家中长辈,准备去家庙无求庵。   全府上下的人都知道,大小姐自己要去庙里清修,为家中长辈祈福。   栀子哭得双眼红肿,站在车前扳着车辕哀求道:“小姐,我知道我手笨嘴拙,可你好歹带上我,也多一个人伺候。”   “有奶娘跟着我就够了,我是去清修,自然一切从简。你留下来服侍老爷和夫人吧。”玉如璧微微笑着摸了摸栀子的头说。   栀子哭得更厉害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姐的苦心她怎么能不明白?把自己留在府里,过一两年就能嫁人了,如果跟着她到庙里去就不能够了。   什么时候小姐都会替别人打算得好好的,多少委屈烦难都自己咽了。   玉如璧上了车,车夫扬起马鞭。马蹄哒哒,车声辘辘,栀子跟在后面追了老长一段路,直到马车走远了才哭着往回走。   玉柏坐在窗前,一脸的颓丧,两眼失神地望着窗外那棵梧桐树。那还是新婚时他和发妻一同栽下的,玉如璧第一次会叫爹爹也是在那棵树下。   如璧这名字是他取的,身为父亲,他希望女儿如同白璧一般洁净温润。   玉如璧也的确长成了他所期望的样子,才貌俱佳,温婉知礼。   可偏偏世间好物不常在,一场飞来横祸让无瑕玉璧坠入泥淖,外人看了尚且痛惜,又何况身为亲生父亲。   一想到年纪轻轻的女儿进入空门带发修行,玉柏的心就坠入无底深渊。   颜氏知道老爷此时心境落寞,在一旁慨叹解劝道:“老爷且放宽心些,如璧是个有心胸的孩子,为了全家的名声着想去家庙清修。咱们也该体谅她,你好好保重,免得让她担心。”   玉柏沉重地叹了口气,心中的郁结无论如何也散不开。   这时天上滚过一串闷雷,眼看着就要下雨。   管家从外头飞跑进来,帽子都跑歪了。   一进门就说:“老爷、夫人,衣大人来了!”   “哪个衣大人?”颜氏一时没省过来。   “是衣尚书衣大人,他亲自来了。”管家说。   “衣大人来做什么?”玉柏也感到诧异,他一向和衣崇柏没有什么私交。   “是来上门提亲的,”管家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汗说:“衣大人说他亲自上门来提亲,请老爷和夫人见一见。”   “这……提什么亲?给谁提亲?”玉柏和颜氏两个一边起身一边问。   “小人也没敢细问。”管家如实说道:“只是暂且把衣大人请到前厅喝茶。”   玉柏心中狐疑不定,衣崇柏号称大夏官场上的“衣鬼头”,心机可不是一般的深。   他亲自上门提亲,究竟是怎么个缘由?   不过人家既然来了,玉柏自然得出面款待。勉强打起精神,和颜氏一同到前院来。   “不知尚书大人到了,有失迎伢,还请恕罪。”玉柏进门就施礼。   “玉大人说哪里话?是我不请自来,还请原宥唐突之罪。”衣崇柏生的十分精明,尤其是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仿佛能一眼入骨。   一旁颜氏命人上茶上点心,看着衣旭站在旁边,就说:“衣公子快请坐,不知你喜欢吃什么点心?”   “夫人不必张罗,我今天带犬子来是要向贵府提亲的。”衣崇柏直截了当:“因为实在有些仓促,礼数上难免有些缺欠,还请见谅。”   “大人亲自上门,不知……为谁提亲?”玉柏陪笑着问。   “令爱如璧小姐正当芳龄,犬子衣旭今年二十有一,尚未婚配。衣某今日前来便是替犬子向如璧小姐提亲的。”衣崇柏笑容可掬:“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玉柏和颜氏当场都愣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衣家的门第当然比玉家高出许多,但衣旭是个傻子,谁家有女儿也不想嫁给傻子为妻。   可此一时彼一时,玉如璧如今名声不好,有些门第的人家都不愿娶她为正妻。   颜氏的心思更为活络,很快就理清了当中的利害关系。大约也是旁观者清的缘故。   与其让玉如璧在家庙清修,青灯古卷了此一生,还不如把她嫁到尚书府去。   如此自然能帮衬娘家不少,就算有人想再说三道四,也得掂量掂量。   玉柏却还迟疑:“大人可是要聘我家女儿为正室吗?”   “这是当然,我都亲自来了,当然是明媒正娶。”衣崇柏笑着指着旁边站着的两个官媒说:“不信可问她们两个。”   颜氏在一旁却着急了,小声对玉柏说道:“老爷,如璧还没走远。”   一句话提醒了玉柏,连忙叫人:“快去把大小姐追回来!”   话音未落,衣旭就冲出去了。   此时外头已经开始下雨,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打在人身上生疼。   “再快着些,别叫小姐淋了雨。”奶娘在车上对车夫说。   如今小姐身子弱,淋了雨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车夫紧抽两鞭,马儿奋力跑了起来。   来到无求庵门前的时候,雨已经下起来了,所幸还不算大。   车夫撑了伞在车下等着,奶娘先从车上下来,回头去扶玉如璧。   一匹马从后边箭一样冲了过来,马上的人湿淋淋的,显然一路淋着雨。   那马到跟前就停下了,骑马的人从上面滚下来,站到了无求庵门前,伸出手拦住了玉如璧。   玉如璧抬头一看,衣旭像落汤鸡一样挡在自己前边,浅笑着问他:“你怎么来了?雨下大了,到里头避避吧!”   “我不进去,你也别进去。”衣旭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跟我回去。”   这时的雨已经越下越大,像瓢泼一般。   玉如璧只当他说的是玩笑话,也不生气,耐着性子哄他:“这是我家的家庙,你莫拦我,先到门房里避避雨,回头我叫人给你拿果子吃。”   “我爹已经上门去提亲了,”衣旭努力在雨中睁开眼睛,因为他想看清玉如璧的样子:“我要娶你为妻,白头偕老,不离不弃!”   衣旭的小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有那么一瞬间,让人觉得他不是个傻子。 第178章 衣家人是认真的   一天前。   由于皇帝生病,故而休朝一日。衣尚书像往常一样早起,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   吃早饭的时候,衣旭领着傻二爷进门。   衣夫人看了这一老一小忍不住叹气,这两个怎么看怎么像亲爷俩,难怪外头有人传那些风言风语。   衣旭坐到桌子边也不吃饭,直通通地对衣尚书说:“爹今日不上朝,去给儿子提亲吧!”   傻二爷在一旁跟着起哄:“提亲!提亲!”   衣夫人道:“别胡闹,快吃饭!”   衣尚书听了却觉得挺高兴:“知道提亲,看来我儿子还不算傻。”   “老爷别听他说那些傻话,”衣夫人一边给傻二爷放饭一边说:“旭儿吃完了饭,带着二叔到外头去溜圈儿。”   傻二爷吃得多,每顿饭之后都得走路消食,家里虽有下人,但衣尚书和夫人从小就让衣旭照顾二叔。   “爹要是不去我就自己去。”衣旭不肯吃饭。   “你看中了哪家姑娘?”衣尚书笑着逗他。   “玉家的大小姐,儿子非她不娶!”衣旭的绿豆眼瞪得滴溜圆。   衣夫人气得到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说道:“你胡闹什么!老实在家待着,不准出去惹祸!”   衣尚书拦住夫人道:“别打他的头,本来就傻。”   衣夫人无可奈何道:“老爷不知道,那玉家如今已成了是非之地,幸亏咱们有先见之明。”   衣尚书平时并不关注各家儿女情长的私事,但因为这件事闹得大,他也有所听闻。   听了夫人的话,便问:“什么先见之明?”   “旭儿这傻孩子之前总跟着人家玉小姐,有半年多。后来玉家的人来说了一次,我便将他关在家里。谁想过不了多久,又玉家小姐就出事了。说起来也不怪人家姑娘,只是那孩子命太苦了,摊上这样的事儿。”衣夫人说着叹息了数声。   “看不出我这傻儿子还挺痴情。”衣尚书伸手到衣旭的大脑袋上胡撸了两下:“那你跟我说说你喜欢人家什么?”   “好看!”衣旭一挺胸脯,说得理直气壮。   衣夫人不禁扶额,傻子说话从来不知道害羞,   “还有呢?”衣尚书笑眯眯的问。   “心善。”衣旭夸起玉如璧来不假思索:“从来也不嫌弃我。”   “还有呢?”衣尚书听得津津有味。   “有胆量,敢上公堂。”衣旭此时已经站起来了:“还聪明,几句话就把白净莲给治倒了。”   “唔……这么说来,玉家小姐还真是个难得的姑娘。”衣尚书连连点头。   衣夫人在一旁说道:“那也不成,我听说如今许多人家到玉家去提亲,都要娶玉小姐为侧室。可见人家虽然看中她的才貌,却也知道她名声不好,做不得正房太太。”   “怎么不成?”衣尚书笑着反问道:“依我看就很好。”   “爹爹圣明!快去给我提亲吧!晚了就来不及了。”衣旭高兴得连蹦带跳。   “老爷你也糊涂了吧?”衣夫人有些架不住劲了:“咱们家再怎样也不能娶一个名声有损的女人进门吧?”   她儿子傻归傻,可也不能因为娶妻的事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那样可就彻底成了笑话。   “夫人,我问你,从旭儿十七岁时你便帮他张罗亲事。这么多年过去了,可有一门合意的?”衣尚书笑着问夫人。   衣夫人不说话,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这么多年,她为了儿子的亲事简直操碎了心。   知道儿子傻,不敢动人家高门贵地的正经小姐们的主意。   别说有封爵人家的姑娘,就是一般的五品左右官员家的女孩儿也不愿意嫁给傻子为妻。   毕竟自古就是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可身份实在低微的人家出身的女儿,要么贪图钱财,要么小气执拗,娶进门来就等于娶进一个祸害。   等他们老夫妻不在了,未必能够善待衣旭,更不可能管好家,养育好子孙。   所以衣大少爷的婚事一直耽搁到现在。   “夫人呐,人无完人。这世上的人很多时候不如意,未必是他们真的过不好,而是因为太想求全。”衣尚书用最后一小块馒头刮干净碗底的米粥,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心满意足的擦擦嘴角说:“这玉大小姐若是名声无亏,咱家旭儿可有机会?容貌其次,才华也大可不必。单就她这份胆量和机智就足够做我衣家的儿媳了,你也知咱们不能陪着儿子到老,总得有个可靠的人照顾他,且最好能守住这个家。更何况世人未尝不明白她是清白的,至于那些诋毁之言大可不必去听。不管是谁,骂完了别人总要低头端起自己的碗来吃饭。头等要紧的是过好自家的日子。”   衣家大事向来都是衣尚书做主,当然了,十年也未必有一件大事。   衣尚书被人称为“衣鬼头”,除了他处事圆滑,从不得罪人之外,还是因为他每次都能相时而动,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机遇。   同样的风浪面前,更多人看到的是危险,只想到躲避。他却能够在危机中看见好处,成为获利者。   “那依老爷的意思……这门亲可以去提?”衣夫人还有些迟疑不决。   “当然要提,不但要提,还得格外郑重。”衣尚书道:“你去准备上门用的礼物,再去请两位官媒,明日一早我亲自到玉家去。”   “娶郡主公主才用得着公公亲自上门提亲,要不明天还是我去吧!”衣夫人道。   “你去不妥,还得是我。”衣尚书打定了主意:“若只是正常提亲,自然是你去。可如今玉家小姐正处艰难,咱们就要给人家格外的尊重才是。既然要娶人家进门,就得当一家人看待,不能让人家女儿受半点委屈。相信玉家小姐必定会因此感激咱们,不会亏待旭儿。只要她肯全心全意对咱们儿子,别说只是提个亲,就是要我亲自抬轿也使得。”   玉如璧站在家庙门前,雨水斜着往她身上淋。   衣旭忙从腋下拿出一件长长的披风给玉如璧裹上,不知那衣服用了什么料子,一点雨都不透。   “跟我回去,”衣旭小心翼翼牵起玉如璧的柔荑:“我一辈子对你好。”   玉如璧冰凉的手指感到衣旭手心滚烫的热意,生平第一次有人向她许下诺言。 第179章 红豆味的司马楚   时近正午,苏好意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慢慢地溜圈,已经累的一头大汗了。   廊下的桌子上摆着一碗红豆冰雪丸子,是司马兰台出诊带回来的。   苏好意想吃这东西很久了,只是不好意思说,没想到司马兰台今天就带回来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精心休养,她已经能拄着拐杖下地。   司马兰台叫她每天早中晚分三次下地走路,好慢慢适应。   否则时间长了不走路,受伤的腿筋就会变短。   只是此时苏好意走得那叫一个意马心猿,眼睛总是不时地看向那碗红豆冰雪丸子。   “看路。”司马兰台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   苏好意不情愿地转过脸,咽着口水继续走路,好容易走完一圈坐下来,已经是满头大汗。   看着那碗红豆冰雪丸子,问道:“这个是给我吃的吗?”   此时院子里只有她和司马兰台,而平时司马兰台几乎是不吃零食的。这里的零食却从来没有断过,都是供给苏好意的。   “夏日少食冰,有伤脾胃和肺气。”司马兰台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说教的意味。   苏好意低下头,哦了一声。   “只准今日吃一碗。”司马兰台又说。   苏好意立刻高兴起来,将碗捧过来,用小勺子挖了一勺放进嘴里。缩着肩,眯着眼,嘴里发出满意的嗯嗯声。   这是她今年第一次吃冰,以往在楚腰馆住着,总有沿街叫卖的,打开后窗就可以买了。   谁想今年夏天事情这么多,不是被关就是被打断腿。   “这是香草堂的吧?他们家的东西好难买。”苏好意嘴刁,一口就尝出来这冰雪丸子是从哪里买的了。   司马兰台没有回答难不难买,只是问她:“可喜欢?”   “嗯!”苏好意连连点头。   司马兰台的脸上就有了笑,那笑容虽然浅,却让人看了极为舒服。   就像微风拂过林间,清露沾湿花瓣。   苏好意被迷惑了,心里的话脱口而出:“公子就像这红豆冰雪丸子一样,看上去冰冰的,细品却甜甜的。”   说完了才惊觉有些唐突,正拼命想着该如何措辞才能把话圆过来,墨童就从前院跑过来,说外头有一个受了严重外伤的人请公子马上过去。   等司马兰台走了,苏好意忍不住喘了一口长气,喃喃道:“我真是疯了,乱说些什么。”   低下头捧起碗来继续吃冰,没吃两口忽然又顿住,疑惑道:“我为什么会觉得兰台公子是红豆味的?”   这个印象本应是毫无根据的,可自己却又觉得十分确定。   “我的脑子可能是有些坏了,得找机会让兰台公子给我看看。”苏好意咕哝道:“不知道针灸会不会管用。”   苏好意吃完冰又在廊下乘了一会儿凉,司马兰台在前面抢救病人。   因此午饭的时间便向后推迟了,毛婆婆几次过来问苏好意要不要吃午饭,苏好意都摇头说不要,等司马兰台一起。   等司马兰台救治完病人又洗漱过了,到后院一看,苏好意已经在躺椅上睡着了。   “苏公子拗得很,不肯先吃,一定要等您。”毛婆婆在一旁小声说。   “把饭菜都端上去吧,我叫醒她。”司马兰台的声音也放得很轻。   苏好意微微侧着头,睡得很熟。司马兰台伸出手,几乎要触到她的面颊。   但又收了回来,最后落在摇椅的扶手上,轻轻晃了晃。   “先吃饭,吃完饭再休息。”   苏好意双眼迷茫,尚未对焦,就迷迷糊糊的答应。   她昨晚睡得有些晚,今早又醒得早,所以这会儿睡意正浓。   司马兰台见她虽然应了声,可身体一动不动。   便打横将她抱起来,进内室去了。   天底下什么事都挡不住习惯二字,苏好意从刑部被放出来之后,就一直住在兰台医馆养伤。这些天行动不便,每天司马兰台都要抱她几次。   一开始她还会觉得难为情,或是过意不去。时间长了也就能泰然处之了,毕竟兰台公子是大夫。   连圣人都说人不避医,苏好意也一直认为他是个难得的君子,因此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毛婆婆做的饭菜就是香,苏好意的睡意很快就被饭菜的香味给驱散了。   “昨日我又收到了如璧写的信,她说她已与衣家的大公子定了亲,在年底完婚。”自从苏好意来了,兰台公子食不言的规矩就被打破了:“我看了信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她终于有了个归宿。可又担心她对这门亲事不满意,虽然她在信上没说。据我所知,她对周家的三公子是十分满意的。衣公子当然是个好人,可终究有些……”   苏好意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在背后议论他人的缺点当然是不好的。   不管怎么说,她从心里都十分感激衣旭。如果不是他挺身而出,玉如璧就要被送到家庙里去了。可这不代表着玉如璧就一定幸福,长相可以抛开在外,毕竟男儿无丑相。可没有人会认为嫁给一个傻子是幸福的事,苏好意,还是担心玉如璧婚后过得委屈。   “衣旭不傻。”司马兰台给苏好意夹了一块黄鱼,那语气分明就是在告诉她无须杞人忧天。   “哎?真的吗?”苏好意激动的把筷子都放下了:“公子怎么知道的?”   “你好好吃饭,”司马兰台盯着她,语气里带着几丝愠怒:“这么多天都没长肉。”   “我这不是……不是苦夏吗?”苏好意心虚地狡辩着,拿起筷子来慢慢的吃鱼肉。   她其实是一直担忧玉如璧,所以才寝食不安。   哪怕是马兰台用了一定量的药物,也是治标不治本。   况且那些药的用量不可过大,否则会对身体有损伤。   “嗯,那个衣公子真的不傻吗?”苏好意还是忍不住追问,好像衣旭傻不傻关乎着她的终身大事。   “你没听过大智若愚吗?”司马兰台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心:“他会把玉小姐护得很好的。”   虽然苏好意到现在还不相信衣旭其实不是个傻子,但她相信司马兰台,他从来都不会骗自己。   这多少让她的心生出几许希望来。 第180章 夫人驾到不及防   天气晴好,苏好意坐在廊下的椅子上喂仙鹤。   司马兰台豢养的这几只仙鹤同她厮混熟了,围在身遭亲密地拍打着翅膀,伸着长喙到她手里啄食。   墨童随司马兰台在前头医馆,毛婆婆坐在树荫里择菜。   后门被敲响,毛婆婆起身,将手在围裙上反复擦了,一边说道:“稍等,这就来!”   门一开,毛婆婆愣住了。   好半天才才叫了一声:“夫人。”   司马兰台的母亲栾氏站在门外,只带了陪房周妈和一个大丫鬟。   夫人还只是在兰台医馆开馆前来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来过。   “这是怎么了,不认得我了?”栾氏笑着问毛婆婆,她的笑容很甜美,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妇人该有的。   “夫人,请进,”毛婆婆连忙让开,陪笑着说道:“实在是想不到夫人会来,有些懵住了。”   “我煲了些汤给兰哥儿带过来,他许久没回府里去了。”栾氏并不介意毛婆婆的失礼:“他最近吃饭怎么样?”   “公子一切都好,夫人不必惦记。”毛婆婆跟在栾氏身后说:“只是近来病人有些多。”   “我知道他忙,等不到他回去看我,索性就来看看他。”栾氏笑着往里走。   “院子里有些乱,我先收拾收拾,免得弄脏了夫人的鞋。”毛婆婆说着往前快走了几步。   “不必那么麻烦,我看着挺干净的。”栾氏不紧不慢地走着,向毛婆婆说道:“我总觉得这儿就你一个人忙前忙后的太累,想从府里在调过几个人来。你看看跟谁脾气相投,回头告诉管家一声。”   “叫夫人惦记了,只是我这身子骨还成。再说这里又没什么活计,人多了也是闲着,何况公子不喜欢人多。”毛婆婆故意把声音抬高了些。   她是想让苏好意听见避一避,但苏好意被那些仙鹤围着,吵吵嚷嚷的,哪里听得见?   栾氏转过山房就看见个少年侧身坐在院子里,白衣赤足,灵秀干净,正在那里逗弄仙鹤。   恰好一转头看见自己,满脸的笑容来不及收,明艳艳的一张脸儿,就如六月雨后初绽的芙蓉花。   饶是第一次见面,且栾氏心中原本并无好印象,却还是忍不住暗暗赞叹,这人生得还真好看。   栾氏见过不少美少年,何况排第一的便是她亲生的儿子。   但眼前的这个人虽然与自己儿子长相气质迥异,却称得上平分秋色,丝毫不落下风。   世人都说不以貌取人,但实际上又有几个真的如此呢?   苏好意见院子里来了个面生的美貌妇人,看她的长相与司马兰台颇有几分相似,心里便忍不住打鼓。   那些仙鹤似乎也觉得气氛不对,一个个的都跑到一边去了。   “夫人,这位苏公子是在这里养伤的。”毛婆婆连忙引荐:“苏公子,这位便是我家夫人了。”   苏好意是什么人?一旦明白对方的身份,便立刻满面含笑的强行起身,口中连说“失敬”、“恕罪”,又忙表态自己立刻回避。   “你既是兰哥儿的客人,也便是我家的客人了,何况你现在腿脚又不方便,快坐下吧。”栾氏笑着给苏好意让座,走近几步,又把苏好意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几眼。   “你今年多大了?家中可有兄弟姊妹?”栾氏很自然地跟苏好意攀谈起来。   苏好意表面一派自然,心底里却忐忑不安。自己的身份太敏感,京中又有不少她和司马兰台的传闻,倘若栾氏突然发起难来,自己该怎么应对呢?   司马兰台是自己的恩人、知己,对他的母亲自然要万分的客气尊重。   可怎样才能让她相信自己和司马兰台之间是清清白白的呢?   她的心思转来转去,但并不影响表面上的应酬,一边给栾氏倒茶一边回答道:“回复人的话,小人今年十七岁了,家中并无其他兄弟姊妹。”   栾氏见桌案上摆放的器皿吃食样样精细,不由得垂下了眼帘,将微微浮动的心绪盖住,擎起一只青花压手杯来,笑言道:“这杯子大内只怕也找不出两只来,我因喜欢喝酒,出嫁的时候父亲曾送给我一只。不知你喜欢喝什么酒?”   “这杯子原来如此金贵,我这粗人竟不知道。”苏好意笑得一派纯良:“公子想必也不知,真应把这个给您拿回府里去,好凑成一对。”   “算啦,兰哥儿不许我喝酒。”栾氏无奈地摇摇头。   刚要再往下说,只听一路靴子响,司马兰台从前面走过来了。   他走的比平时快许多,停下来的时候正好站在苏好意和栾氏中间,问了一句:“母亲,你怎么来了?”   他每一个细微的神情栾氏都看在眼里,他面朝自己将苏好意挡在身后,分明是怕苏好意受到一点儿伤害。   “你许久没回去,我当然有些惦记,煲了汤给你送来。”栾氏咽下心中的苦涩,只剩下慈母的关切:“再怎么忙也要注意身体,总不能为了给别人治病,把自己也累病了。”   “多谢母亲叮嘱,儿子知道了。”司马兰台的双肩似乎微微放松了些。   “好了,我还要去庙里上香,这就走了。”栾氏并不久留。   “那我送母亲出去。”司马兰台上前扶住了栾氏,栾氏也并没有拒绝。   上了车,栾氏就对司马兰台道:“回去吧,把汤喝了,不然就凉了。”   马车去的远了,陪房周妈小心问道:“夫人,那苏八郎……”   “动不得。”栾氏无奈的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为什么?”周妈不解:“他生的妖精似的,一定会蛊惑少爷。”   “你不记得老十二吗?”栾氏反问。   他口中的老十二,就是司马兰台的十二叔,在上一辈中最小的一个。   他到现在三十好几却还不肯成家,虽然司马家人对外一致宣称他实在是挑花了眼,才没成家。   但其实另有隐情。   “倘若当初不是老太爷打杀了他最喜欢的丫鬟,他又何至于如此?老太爷临终之时还曾叮嘱大老爷他们,对于儿孙,切不可断其至爱,否则便是自断父子恩义,”栾氏苦笑道:“方才兰台冲出来的样子你也看见了,何曾见他为了谁如此失态?何况知子莫若母,他那样冷清的性子最不易动情,可一旦动情便死不悔改。我只这么一个儿子,只要他不过于离经叛道,且由他去吧!” 第181章 久别重逢领回家   六月天多变,一霎风一霎雨地闹了几天。   姹儿姨赶在月底回了京。   正是错午时分,天热得不像话,进了门别的通顾不得,先要茶喝。   久别重逢,众人围在一处七嘴八舌说个不休。   姹儿姨不急着问家里的事,看着苏好意没在就问:“八郎又去哪里野了?这么热的天也不怕中暑。”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   姹儿姨拿眼把众人一溜,便猜着有事,放下茶杯起身,说道:“赶了大半个月的路,身上累得不行。大伙儿先都散了吧,软玉过来帮我捶捶背。”   众人便各自回房去,软玉跟着姹儿姨上了楼。   姹儿姨虽不在家,她的屋子却是每日都打扫的。   “您也是,怎么不提前告诉一声回京的日子,好把这屋子里的床褥换了。”软玉进门就要给姹儿姨换铺盖:“这两日总下雨,也没拿出去晒晒,总是有些潮。”   “先别忙那个,你坐下。”姹儿姨对软玉说:“你实话跟我说,八郎是不是出事了?”   “你老且放宽心,”软玉笑着说道:“之前确实有事,不过早已经平安了。”   “那她怎么不在家?”姹儿姨不信软玉的话。   “她如今在兰台医馆呢,”软玉道:“在那儿一个多月了。”   “她在那里做什么?”姹儿姨认定苏好意不会无缘无故的不在家里:“你就痛痛快快地把前因后果都跟我说了吧。”   “这事得先说结果,若从开头说,怕你老听到一半儿就得厥过去。”软玉一边给姹儿姨打扇一边笑着说:“八郎在兰台医馆养伤呢,我前天去看过她,已经好多了。”   “她怎么受的伤?伤到了哪里?”姹儿姨一听就急了。   “我说什么来着,这还没怎么着呢,您老就急了。”软玉一把将姹儿姨按回椅子上说:“她被人打断了腿,不过有兰台公子在,您又有什么好担心的?保证一点毛病都留不下就是了。”   姹儿姨当然知道司马兰台医术了得,可这也不能抚平她的心痛:“我不是担心,我是心疼。俗话说得好——刀伤药再好,不如不割伤。”   软玉看看时机差不多了,才从前到后把苏好意被人陷害、上公堂,最后又得昭雪的情由细说了一遍。   饶是已经知道苏好意此时平安,姹儿姨还是听了个心惊肉跳。   “这……这也太欺负人了!”姹儿姨又是气愤又是心疼:“白家那位居然只判了个流放,依着我应该到十字路口吃剐刑。”   “倒是也赔了玉家和咱们不少银子,”软玉说着,又给姹儿姨倒了杯茶:“那白家也没好过!他家的老爷被降了职,正房太太如今也不受待见。前几日他家的管家来咱们这儿吃花酒,说起府里如今已经乱了套。云氏整天寻死觅活的,闹得他家的一个小妾早产,孩子也没保住。”   “算啦,事情到这一步,多说无益。”姹儿姨叹了口气说:“我忙着赶路,这几天都没好生的洗个澡。你叫人给我备了水,我好好洗洗。等稍微凉快些我就去兰台医馆把八郎接回来,总在那里也不是回事儿。”   “成,我这就去叫人备水,”软玉答应着往外走:“你洗完了好好歇一歇,天黑前我陪你过去。”   等到太阳偏西,姹儿姨已然歇好了,简单收拾收拾便坐了车出门。   从后门进了兰台医馆,苏好意正在院子里坐着。   如今天气热,她一般情况下都喜欢在院子里。   台阶上又添了几盆开的正好的栀子花,叶片翠绿鲜亮,花瓣肥肥白白的,香气宜人。   苏好意穿着一身白纱袍,腰不系带。赤足踏着一对棠木屐,头发都笼在头顶,用红发带束着,发带有些长,垂在颈后。   随着光线很充足,却一眼就能看出休养得不错,精气神儿那叫一个足,整个人简直就像成了精的人参娃娃。   姹儿姨一路上担忧的心,一见她这样子立刻就落到了平地。   苏好意看见母亲来了,立刻像小燕子似的张开双手扑了过来。   姹儿姨慌忙上前架住她道:“我的小祖宗,你可当心点儿!”   “娘,我没事儿,已经能走路了。”苏好意说着,特意在姹儿姨面前转了个圈。   “使不得,使不得,伤筋动骨一百天呢!”姹儿姨不许她乱动:“你这孩子怎么不叫人省心呐!”   “我这不是好好的?”苏好意嬉皮笑脸的,看到姹儿姨双眼泛了泪光,故意混她:“娘给我带了土产没有?我现在可馋了。”   “还惦记着吃呢!什么时候长大!”姹儿姨嘴上训斥却也已经笑了:“怎么不见公子呢?得好好谢谢人家。”   “公子在整理医案呢。”苏好意说着朝屋里看了看:“今天没什么重症的病人。”   正说着司马兰台也出来了,姹儿姨连忙上前见礼道谢。   “不必多礼了。”司马兰台伸手扶住姹儿姨:“她如今已经好了八成,只要不跑不跳再等上两个月就没大事了。她年纪轻,恢复的快。”   “更主要的是有名医诊治。”苏好意在一旁笑嘻嘻的添了一句。   “没规矩,公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姹儿姨板起脸来训斥苏好意。   苏好意才不生气呢,吐了吐舌头。   “这些日子真是太叨扰公子了,我如今回来了,就把她接回去养着了。”姹儿姨说明来意:“我刚刚回来,没来得及准备什么。就给公子带了些土产,多少是一份心意。”   “客气了,”司马兰台微微一笑:“八郎回去后若有哪里不适,可随时叫人来找我。”   “多谢公子!若她有什么不舒服的,我便把她送过来就是。不劳动公子来回折腾,大热的天!”姹儿姨真心感激。   像司马兰台这样的人,只要愿意,身边有多少人上赶着。   他对苏好意完全没必要这么做小伏低,可他偏偏如此,可见对苏好意是一片真心。   只是自家的这个,平时百伶百俐,偏偏在兰台公子面前像个木头疙瘩,根本不开窍。 第182章 郡主依旧不死心   英王府。   刚下过雨。院子低洼处有少许积水。   下人们来来回回都低垂着头,不敢乱说乱看。   世子爷这几天的心情颇不好,经常摔东西打骂下人,连世子妃也受了几句大话,独自委屈着哭了许久。   一个丫鬟小心翼翼地端了茶进去,世子端起来,刚喝了一口,就将茶盏摔了出去。   茶水泼了丫鬟一裙子,那丫鬟吓得连忙跪在地上,慌恐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世子上去一脚将丫鬟踢倒在地,骂道:“蠢货!这么热的茶,你想烫死我?!”   茶水未必有多烫,但世子爷的心是真的不顺。   稍有一丝不合意的地方,便要大发雷霆。   丫鬟满心的委屈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连忙爬起来去收拾地上的碎瓷。   世子只觉得屋子里气闷极了,抬脚便走了出去。   可到了外边依旧是看哪里都不顺眼,抬头看看阴郁郁的天,恨不得将天捅个窟窿。   他肖想了许久的玉如璧居然便宜了衣家那个傻子,真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不但如此,他最赚钱的买卖宝昌银号也被查封了,一下子亏了几十万的银子。   他知道是权倾世那个瘸子干的,可因为是永王下的令,他就算再也不愿意也不敢真的怎样。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让你恨得咬牙切齿的人,往往都是你动不了的人。   “世子,王爷请您过去一趟。”英王的亲随走过来对世子说道。   世子这时候心里正不耐烦,知道老爹叫自己过去绝对没有好事。猜想着多半是世子妃跑去告状,这女人自从嫁入门来,别的没学会,就学会告状了。   “世子快点儿过去吧,王爷还等着呢!”亲随又催了一遍。   世子没奈何,只得过去。   英王爷坐在直背扶手椅上,他的长相和世子有六七分相似,只是老了那么二十几岁,体态也更肥胖。   左脸上有一颗老大的黑痣,就在鼻翼旁边。曾有相士说他这颗痣贵不可言,但李青天有一次在醉后胡言乱语,说这颗痣好像一只苍蝇,而英王爷那张油腻腻的大脸就像一坨牛粪。   因为这件事,李青天被赶出了京城,好在他天性豁达,干脆学了先祖李太白,到名山大川云游去了。   此时英王爷一张脸很是难看,见了儿子就说道:“我早就说了,不要惹白鸦卫,不要惹权慕那个疯子!你怎么就是不听?!”   “不是我招惹他,是他不肯放过我,处处与我为难!难道我就这么一直忍着让着吗?”世子觉得十分委屈。   “你少在我面前这么跳跶,”英王冷笑道:“你打量你老子什么都不知道呢!你背地里做的那些事,我只是懒得管罢了,为了个女人要死要活,你还真是有出息!”   世子听了这话,把头一低不言语了。   他的确对权倾世不忿,可更主要的是想得到玉如璧。   只是千不该万不该把苏八郎给卷进来。   说到底都怪妹妹那个惹祸精,要不是她非要自己帮忙,自己又怎么会派人去做那件事,也不至于因此被权倾世记恨,非要报复回来。   “今天永王把我叫了过去。”英王无奈的叹息一声,虽然都是王爷,可中间的差别却有十万八千里。   世子听了一惊,连忙问道:“永王叫您去做什么?”   “能有什么?当然是旁敲侧击,让我老实些。”英王冷冷笑了一声:“不知权倾世跟他说了什么,你也知道他一向多疑。”   “那老狐狸越来越明目张胆了,”世子年轻气盛,忍不住出言讥讽:“我看他早晚要窃国。”   “少胡说八道!你要掉脑袋吗?!”英王疾言厉色道:“告诉你,以后千万要老老实实的,不然谁也救不了你。所谓疏不间亲,那权慕不管怎样也是永王的心腹。你跑去告他的黑状,永王虽然会训诫他,但不会因为这点事就把他视为异己。可你就不同了,永王疑心重,权慕又十分了解他。在他面前告你的黑状,一告一个准儿。”   “儿子知道了,以后尽可能离他远些就是了。”世子再怎么不甘愿,也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   如果单是权倾世,他还能跟他过两招。可如今永王都出面了,他就不能不知死活了。   英王听他如此说,才放下心来,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眼睛:“好了,你姑且下去吧!”   世子刚从英王的院子里出来,就被郡主给拦住了。   “大哥什么时候再帮我教训一顿苏八郎?”郡主的心情也一直都不好。   那个苏八郎虽然断了腿,可是却更得兰台公子的怜惜了。干脆直接把他带回了医馆养伤,这一养就是一两个月。   一想到苏八郎那个妖精每天都在兰台公子身边,郡主的心就像是被一万针钢针反复戳刺,痛得死去活来。   世子在父亲面前不敢发火,到此时听见妹妹还让自己去教训苏八郎,便忍不住拉下脸来说道:“你还有完没完?你光会使小性子让我去出头,却不知道我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你趁早老老实实地选个合适的人嫁了,别整天想着那个司马兰台了。”   说完一甩袖子就走了。   他这样一副态度又说出那样的话,句句直戳到郡主的痛处。   郡主气得跺脚哭道:“不管就不管!我才不稀罕呢!”   世子窝火,郡主更窝火。   她好不容易让归远侯的夫人到司马府去,向司马兰台的母亲栾氏进谗言。   想着当娘的一旦听说自己的儿子跟一个龟奴私混在一起必然大怒,一定会如天降神兵一般将苏好意那狐狸精赶得远远的。   谁想满心欢喜的等着,最后却什么也没等到。   栾氏虽然去了兰台医馆,可竟没有动苏八郎分毫。   虽然具体细情不清楚,可苏八郎后来依然住在兰台医馆,这就说明司马夫人并没有驱赶他。   一旁的丫鬟婆子忙过来劝,簇拥着把郡主送回房中去了。   可郡主却是越想越伤心,最后发了狠,抹干了眼泪说道:“不信他苏八郎有九条命!我也不要什么脸面了,也不用别人出手。从今天起,我便亲自到街上去堵他。” 第183章 你俩是否有一腿   苏好意自从回了楚腰馆,终日被一大群人围着,吃饭都有人抢着喂。   “芸儿,你去给我买碗冰来,”苏好意悄声对馆里的一个姑娘说:“要红豆味的。”   “我不敢,”芸儿吓得忙摇头:“姹儿姨吩咐过了,谁给你吃冰就要挨打的。何况对你身体不好。”   “吃点冰怎么了?”苏好意不以为然:“这么热的天不吃冰什么时候吃?我给你拿银子,去多买些,让大家都吃。”   苏好意知道法不责众,把众人都拉下水,自己就安全了。   “不行,”芸儿扭了一下身子,说道:“姹儿姨说了,这是兰台公子特意叮嘱的。”   苏好意往后一躺,头枕在椅背上,哀叹道:“他就那么一说,你们何必当真。我在医馆的时候也吃冰,怎么回家就不行!”   到此时,她心里多少有些埋怨司马兰台了。   要不是他在自己临走前跟姹儿姨说不要给自己吃冰,姹儿姨才不会这么拘着自己。   往年这时候不说天天吃也差不多,今年却比孙大圣偷吃金丹还麻烦。   “小仙童来啦!”楼下有人笑着招呼:“来来来,姐姐给你擦擦汗。”   莺哥儿到门外一看,笑着回头对苏好意说:“八郎别生气了,有人惦记着你呢!”   紧跟着楼梯一片声响,几个姑娘陪着墨童上了楼。   “苏公子,我们公子叫小的把这个给您送来。”墨童笑着把个篮子放到桌上,里头放着大半篮子鸡蛋大的新鲜荔枝,衬着冰块。   “我的天!这个是奇园的火燔荔枝吧!”软玉抽着凉气道:“这东西五两银子一颗都没处买去,尤其是这时候才刚熟的。”   “有劳你了,”苏好意拿了两颗荔枝给墨童:“我们后厨刚好在蒸搞掂,你去趁热吃些,再给公子和毛婆婆带回去几样。”   墨童道了谢,随着几个姑娘下楼去了。   苏好意叫人拿了玛瑙盘子来,先盛了一盘荔枝给姹儿姨。   然后又分了几个给软玉她们,说道:“都尝尝鲜吧!这东西过不得夜的。”   然后自己剥了一颗慢慢吃,那火燔荔枝果皮颜色黑红,且薄薄一层。剥开壳,里头的果肉莹白光洁,香气扑鼻。   苏好意喜欢吃甜掉牙的水果,荔枝本就是水果中极甜的,十分符合她的胃口。   “可惜吉星没来。”苏好意不禁遗憾,她吃什么好的都想着吉星。   这荔枝的果肉极肥厚,果核却只有花椒籽一样大,吃起来十分过瘾。   苏好意连着吃了两颗,才心满意足去洗手。   心里也不想着吃红豆冰了。   一辆华丽的白马车打楚腰馆门前经过,因为是夏季,门窗都敞着。   马车里探出个美人来,对着楼上苏好意房间的窗子大喊:“苏八郎!苏八郎!”   苏好意趴窗户一看,立刻笑着答应道:“公主,这是要去哪里?”   木惹儿公主道:“下来!跟我去喝酒!”   苏好意也正无聊,她的腿本来没什么大事了,可姹儿姨却哪里也不许她去。   如今木惹儿公主来叫她,姹儿姨就不好意思再拦着了。   连忙答应:“公主稍等,我这就下楼。”   她把荔枝带了几颗,换了鞋就下楼去了。   上了车,木惹儿伸手掐她的脸道:“有些日子没见你,越发精致了。到底是司马兰台亲自养着的,都能直接当玉观音供起来了。”   “公主这些日子忙什么?”苏好意笑着问:“我早想出来,可我娘就是不让。”   “我能有什么可忙的,”木惹儿冷笑一声道:“不过是我阿爸和哥哥进京来了,住在我那里。害得我没法结识新欢,也是无聊得要死。”   “原来王爷和世子进京了,”苏好意忙说:“我这两个月几乎与世隔绝,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什么好事,”木惹儿的情绪似乎十分低落:“来了除了管束我没有别的。”   “这也是人之常情,”苏好意除了宽慰也做不了别的:“公主想去哪儿喝酒?我也许久没喝了,今儿刚好开斋。”   “就近的贯天楼吧!”木惹儿道:“他家的昆仑觞不知还有没有。”   “对外当然说没有的,但我知道他家掌柜的自己还藏了几坛。”苏好意挑眉一笑:“一会儿直接管他要就是。”   “有你的,”木惹儿也笑:“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贯天楼离楚腰馆很近,苏好意自幼就常去那里玩儿,跟那里的掌柜很熟。   再说楚腰馆也经常照顾他们生意。   到了贯天楼,要了个小小的雅间,临窗而坐。   跑堂的手脚麻利地先上来了几道小菜和果品,还有一壶好茶。   “你跟司马兰台到哪一步了?”跑堂的刚出去把门关上,木惹儿就忍不住问苏好意。   “什么哪一步?公主误会了,”苏好意笑着解释:“我是病人,他是大夫。”   “放屁!”公主啐了她一口道:“少给我打马虎眼,他怎么没把别的病人留在那里?你不过是腿断了,隔三差五的看看也就行了。瞧瞧司马兰台那紧张样儿,恨不得把你夹到胳肢窝底下。你真当别人眼睛是瞎的?”   “兰台公子这人就是这么至诚,他把我当成朋友,所以对我照顾得尽心些,绝不是公主想的那样。”苏好意不愿让别人误会她和司马兰台的关系,主要是不想给司马兰台抹黑。   “得了吧!我睡过的男人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他绝对对你有意,否则我就剃了头发当姑子去。”木惹儿用筷子指着苏好意说。   “真的不是。”苏好意苦笑着解释。   “少废话,让我摸摸。”木惹儿说着把筷子放下伸过手去,直奔苏好意前胸。   “公主这是干嘛?”苏好意吓得忙躲。   “你怕什么?我又不是男人。”木惹儿说着干脆绕到对面,死活要把手伸到苏好意的衣襟里去。   苏好意一边笑一边躲,两个人就滚到了地上。   这时雅间的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一个虬髯大汉站在门口,吼道:“快起来!像什么样子?!” 第184章 不准你打她主意   苏好意被吓了一跳,压在她身上的木惹儿却不怎么当回事,慢悠悠地起来,不悦道:“你来做什么?我又不是犯人,要这么死看着。”   那大汉已经坐了下来,粗声粗气地道:“你也太任性的不像话,父王还在气头上,你却出来寻欢作乐了!”   原来这人就是木惹儿的亲哥哥,塞北王世子,名叫朝古拉。   塞北王有四位大妃,朝古拉和木惹儿的生母娘家最有势力,也最受宠,可惜去世得早。   塞北人重女轻男,木惹儿又是独女,因此自幼就被宠爱无度。   “他有什么气好生?”木惹儿翻了个白眼道:“他自己左一个女人右一个女人,五十多岁还纳妃,凭什么不许我玩乐?”   “女人总归要嫁人,”朝古拉呵斥:“何况这又是一门难得的亲事!”   苏好意听到这里方才明白,原来塞北王和世子进京是为了公主的终身大事。   木惹儿显然不乐意,她玩儿惯了,如何愿意嫁做人妇受约束。   “什么难得?!”木惹儿眉眼几乎倒竖:“你们要巴结永王,你自己嫁过去!我不嫁!”   “你小声些!”朝古拉低喝:“永王家的世子是多尊贵的身份,少不知天高地厚了。”   “谁要嫁那个病秧子?!纸糊的身板,当中一捏两头出屎!”木惹儿就不低声。   苏好意被木惹儿的话给逗笑了,忍不住笑出了声。   本来她一直低着头,朝古拉也没正眼看她。   如今一笑,朝古拉就更怒了,抬脚就要踢她。   木惹儿赶忙拦住,呲着牙道:“你敢打她?我今天就跟你没完!”   “二位消消气,”苏好意连忙从中调停:“是我不对了,我这就走。”   她因说话,从木惹儿身后露出了脸。   朝古拉一见眼睛立刻就直了。   他自幼长在塞北,哪见过如此清秀俊俏的少年郎?   小脸儿嫩得跟水豆腐似的,简直比女人还好看。   苏好意陪笑两声就急忙下楼去了,木惹儿对哥哥生气道:“你少跟阿爸一个鼻孔出气!我说了不嫁就不嫁!”   “嫁不嫁的由不得你,谁让你顶着公主的名号。”朝古拉是个粗人,不知道女人要哄:“我许多年没来京城了,也尝尝这里有什么好吃的。”   刚才苏好意和木惹儿早把菜点好了,此时小二已经将几样菜端了上来。   “要吃就吃,可别说不开心的话。”终究是自己的一奶同胞,木惹儿也不想再吵下去。   “味道太淡,再重新加些盐来。”朝古拉尝了一口端上来的菜说。   他平时在塞外口味比较重,一乍吃京城的饭菜,难免觉得口淡。   小二把菜又端了下去,朝古拉先喝了一杯酒,咂咂嘴道:“这酒多少还有点儿劲头。”   “这酒力不比草原上的酒差。”木惹儿道:“你别喝太多了。”   “你倒是挺会玩儿,”朝古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忽然笑了起来:“刚才那小子是谁家的?”   “你问这做什么?”木惹儿不告诉他:“告诉过你多少次了,我的事儿你少管。”   “听说京城里的达官贵人都喜欢玩儿男人,”朝古拉摸着自己的络腮胡子说:“我之前听了只觉得恶心。可刚才见了那小子,比女人还勾人,就觉得玩玩儿也不错。”   木惹儿一听就急了:“不准你打她主意!”   “这有什么?你玩儿我也玩儿。”朝古拉根本不把妹妹的话当回事:“我头一回玩儿男人,当然要找一个绝色的。”   “我说不行就不行!”木惹儿急了,蹭地一声站了起来:“你想玩儿男人,随便到哪个男风馆去点,花多少钱我请你。”   “你这么在乎那个小白脸儿,该不会是想嫁他吧?”朝古拉脸色也不好看:“就他那小身板儿能把你伺候舒服?”   “舒不舒服也不归你管,”木惹儿一把打掉了她哥哥手里擎着的酒杯:“反正你记住我的话,不准碰她!”   这时小二敲了门进来,说道:“这菜重新加了盐,你二位尝尝可合不合口味?”   兄妹两个吃起了菜,话头也就此打住了。   苏好意的腿还没大好,走的有些慢。   这时路上的人不多,因为正是饭点儿,人们大多都在吃饭。   想到木惹儿公主不久的将来也要嫁做人妇,苏好意心里多少有些怅然。   她认识的这些人中,木惹儿算是个奇女子。行为乖张,纵横肆意,虽难免为人诟病,却难得的真实洒脱。   像这样的女子,几百年恐怕都遇不到一个。   苏好意出身特别,所以她评判人的眼光也与一般人不同。   走出去不多远,迎面过来了几个人,为首的那个人骑在马上,这么热的天还是一身黑衣。   苏好意抬头一看,竟然是权倾世。   她心里一直惦记着一件事,那就是要当面感谢权倾世。   自己被白净莲诬陷,多亏他出手相助。   之前自己行动不便,一直在兰台医馆养伤。后来虽然被姹儿姨接回来,可权倾世又出京公干去了,一直没能遇见。   没想到今天就能在街上偶遇。   苏好意的本意当然是不想和权倾世走太近,对方的身份太敏感,性情又着实不敢恭维。   可终究人家对自己有恩,总不能躲着不见。   因此连忙拱手向权倾世行礼,满面含笑的说道:“大人有礼了,小人还没来得及向您谢恩呢。”   权倾世在外半个多月,今天刚刚回京。   因为走的是城东门,所以就经过了这条路。   没想到竟然碰到了苏好意,实在意外之喜。   当即说了句:“不必客气,只不过是凑巧赶上罢了。”   他旁边的崔礼善于察言观色,当即就向苏好意说道:“苏公子,我们一路奔波,如今又渴又饿,您对这一带熟悉,不如给我们介绍家酒馆。”   “好说,好说。”苏好意连忙答应:“这边的至味居和三羊美都不错,干净清爽,上菜也快。”   苏好意没有介绍特别大的酒楼,虽然权倾世什么样的菜品都点得起。   但她觉得权倾世这个人性情孤僻,不喜欢太热闹的地方。   “苏公子也还没吃饭吧,不介意的话跟我们一道去。”崔礼又说:“这两家我们都没来过,不大会点菜。” 第185章 请活阎王吃顿饭   苏好意在路上遇见了权倾世,想着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既然遇见了,恰好权倾世又要吃饭,不如自己请客,也算是多少还些人情。   于是便十分诚恳道:“大人若不嫌弃,就让小人做个东,请您吃个便饭怎样?”   权倾世当然不会拒绝,选中了更近的至味居。   进了店上二楼,选了一间靠北窗的雅间。   窗户正对着后院的竹林,十分的幽静。   崔礼在外头拴马,所以上来的迟一些。   一进门就陪笑着说道:“大人、苏公子,小的在楼下偶遇了一位相知,想通他喝几杯。就不在这吃了,劳烦苏公子好好陪陪我们大人。”   其实楼下哪里还有客人,权倾世一进门那些人随后就都吓跑了。   苏好意一边给权倾世倒茶,一边询问他的口味。   权倾世道:“都好,你点就是了。”   苏好意熟知这里的招牌菜,笑着说道:“他家的桂花糖莲子不错,现在莲子都是新采的,难得的新鲜。”   “好!”权倾世喝了口茶,随即点点头。   “不知道大人喜不喜欢吃鱼?他家的四美鲈鱼也做的十分地道。”苏好意又推荐了一道菜:“是正宗的松江鲈鱼,每隔三天都要运一趟过来,都是新鲜活跳的。”   “好!”权倾世简直从善如流。   “如今天气炎热,想必大人想吃些清淡的菜蔬,芸豆瓜片就不错。”苏好意小脑瓜里装着一大本菜谱,对各家菜馆儿的菜品如数家珍。   “很好,来一盘吧。”权倾世的一杯茶已经喝光了。   苏好意忙起身,又去给他斟茶。因想着刚刚点的菜偏于清淡,总要有一个重味些荤菜,于是就说:“他家的黄酒酥蹄是一绝,不知道人吃过没有?”   话说完了,苏好意心里便打了个突,不是别的,她突然想到权倾世最恨别人影射他跛足。   这黄酒酥蹄就是用黄酒焖的猪脚,多少有些犯忌讳了。   可苏好意又不能解释,因为一旦解释了,反而更加尴尬。   正在犯难的时候,权倾世若无其事地说道:“那就来一盘吧!我还没吃过。”   苏好意心里顿时一松,心想这活阎王其实也蛮随和的。   苏好意点了四个菜,又点了一碗粉汤。不是她小气,而是两个人这几个菜已经足够了,犯不上浪费。   苏好意觉得请客关键在用心,并不需要盘叠碗摞地铺张。   店家有多上了许多干鲜果碟和酒水,被权倾世鹰眼一扫又吓得连忙撤下去了。   点菜是苏好意的拿手本事,自幼就耳濡目染,点菜的规矩和技巧早就烂熟于心。   她点的这几道菜,无论是咸甜搭配还是荤素调和,甚至连颜色都十分讲究。   摆在乌木桌上十分赏心悦目。   苏好意拿了一双干净筷子给权倾世布菜,权倾世说:“坐吧!你也吃。”   苏好意笑着答应,也没有推辞。自己先夹了颗桂糖莲子放进嘴里,只吃了一口,眉头忍不住一挑。   心说活阎王坐镇果然不一样,那赵胖子一定是抖擞了十二分精神,把看家本领都使出来了。这菜做得比平日里好吃不止一点半点。   权倾世吃饭悄无声息,且无论怎么咀嚼,竟然都不张嘴。   他吃完了苏好意给他夹的桂糖莲子,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你的腿……”   苏好意答道:“已经没事了,我刚好吃个猪蹄补补。”   说着夹了一块黄酒酥蹄到碗里,苏好意每当吃到好吃的就会情不自禁地眯起眼睛,微微仰起头。那样子可亲可爱极了,但她自己并不知道,否则也绝不可能当着权倾世的面做出这样的举动。   但权倾世却看得一清二楚,从心里爱得不行,恨不能将她一把拉过来揉进怀里。   可又清楚自己绝不可以这样做,因为苏好意说最怕的就是自己。   权倾世想让天下的人都畏惧自己,可唯独不想让苏好意怕。   “这个酥蹄做的实在太地道了,大人也快尝尝吧。”苏好意用一旁干净的筷子给权倾世也夹了一块。   说实话,权倾世自幼就不喜欢荤腥,大约也是因为他常常见血的缘故。至于猪蹄,就更觉得肮脏无比,从来都不吃的。   可这是苏好意给他夹的,他就毫不犹豫的吃了,入口软糯回甘,的确不错。   “他家的酥蹄先用干荔枝壳燃火熏烤,再用糯米和黄酒同煮,放入秘制香料,还要小火慢炖至少四个时辰。以往到这里来,轻易是吃不到的,因为他家每天只做三十盘,”苏好意介绍道:“能吃得的全凭运气。”   权倾世这个人其实没有多少人性,只因他自幼没从别人那里得到过什么温暖。   他的世界里只有阴冷、血腥、命令和死亡,苏好意是个意外,却莫名其妙地让他感受到了温暖和生机。   就像一个从记事起只尝过苦味的人,稍稍尝到了一点甜味就念念不忘耿耿于怀。   “你喜欢什么?”权倾世发问总是显得有些突兀,只因他不习惯与人正常交谈。   “我喜欢的东西可多了呢,”苏好意的唇上沾了桂花蜜,亮泽泽的,她身上有一种魔力,无论和谁交谈都显得十分真诚,让人觉得特别舒服:“喜欢吃好吃的,还喜欢看话本子。喜欢四处闲逛,还喜欢听曲儿听戏。反正我平日里也没什么正经事做。”   “白净莲的事,后来可有人又去找你的麻烦?”权倾世忽然又转换了话题,都指挥使大人的确不擅长聊天。   “没有,”苏好意摇头:“虽然我也觉得她应该还有同伙,但并没有人再找我的麻烦。”   苏好意的话让权倾世觉得她果然聪明的很,自己是查清楚了才知道英王世子从中作梗,苏好意不过是依据现有的情形推断,居然也能察觉到另有他人。   崔礼在楼下一个人自斟自饮,从权倾世那里撤下来的点心果品都放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掌柜的想着既然权大人不要,那就送给他的手下好了。   “同样是人,人家苏公子是怎么生的呢?”崔礼在心里直纳闷儿:“简直就是个喘气儿的活宝贝,也是我们大人命里该有这一劫,横竖躲不过去。” 第186章 我大意了没有闪   请权倾世吃过饭,苏好意算是完成了一桩心事。   隔天就听到司马兰在医治一个撒癔症的病人时被抓伤了手,虽然不是严重的伤,可苏好意还是放心不下,决定去探望。   可又有一件事犯难,那就是带什么东西去好。   正想着,楼下的几个姑娘在那儿叽叽喳喳的议论要到后厨去学做点心。   苏好意就打算也亲手做几样点心给司马兰台送去,这样起码显得自己有诚意。   可是想的容易做起来却难,她自幼被当男孩儿教养,女孩子们做的这些她通通都不擅长。   费了好一通功夫才做出来几块点心,样子丑丑的,但味道还不错。   苏好意本来不想拿了,但软玉却说:“做都做了,为什么不拿过去呢?多少是份心意。便是拿多精美的点心去,兰台公子也未必吃。与其那样,还不如就拿你做的。”   苏好意想了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就把自己做的丑点心包了,去探望司马兰台。   她现在走路虽然比以往慢了许多,但正因为如此,才要经常锻炼,所以苏好意还是没有坐马车,只是步下走着。   司马兰台被抓伤的事许多人都听说了,京城无数少女的心都碎了。不少人都围在兰台医馆周围,想要探望他,但都被拒之门外。   有人不死心,即使被拒了也不肯离开。   英王郡主就是其中的一位。   跟着她的下人谁也不敢说话,只能老老实实的陪着她在外头等。   这段日子,郡主的脾气十分暴躁,动不动就生气发火,他们谨小甚微,还是免不掉被骂。   下人们嘴里不说,心里却都清楚,郡主这无明业火都是因为对兰台公子求而不得。   眼看太阳都要落山,郡主守在兰台医馆的后门已经大半天,连午饭都没吃。   一个老嬷嬷忍不住倚老卖老起来:“不该我说,咱们郡主可是金枝玉叶,那司马兰台也未免太不识抬举。就是月宫里的嫦娥来了,跟咱们郡主比也强不到哪去。那司马兰台眼高于顶,都是被众人惯的,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了。”   郡主虽然焦躁,可却不许别人说司马兰台的坏话,当即撂下脸来呵斥道:“你也知道这话不该你说!他的名字也是能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我看你是越发老悖晦了,明儿不必在我跟前伺候了,去庄子上种田去吧!”   那嬷嬷听了慌了神,连忙谢罪道:“是我老糊涂了!又饿得发了昏胡说。”   旁边的丫鬟业帮着解劝:“郡主息怒,别跟她一般见识。”   正说着,一个人打车前经过。   群主眼尖,一眼就认出是苏好意。   “把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给我截住!”郡主正在气头上,一下子看到了眼中钉,哪有轻轻放过的道理。   苏好意还不知怎么回事,就被一帮丫鬟婆子给围了起来。   “这是怎么话说?”苏好意笑着问:“我没得罪各位吧?”   “这小贼刚刚偷了我的玉钗,你们给我好好的搜!”郡主撩开车帘看着苏好意冷笑着说。   苏好意当即会意,这不过是找个借口要收拾自己罢了。   虽然还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因为什么,但看这车马停留的地方,多半是因为司马兰台。   苏好意认得英王郡主,因为自己在刑部过堂的时候,她曾经在一旁听讼。   她也不过是刚一愣神的功夫,旁边一个婆子就猛地冲上来,扯住苏好意的衣裳就要打她的脸,嘴上还嚷道:“你个不要脸的贼!居然敢偷我们主子的东西!”   这个婆子就是刚刚被郡主训斥的嬷嬷,她为了要立功赎罪所以格外起劲儿。   苏好意连忙躲开,一边伸手去推。   但紧接着好几个人就都拥了上来,郡主为了排场好看,每次出门身边都带着不少下人,这回可算派上用场了。   苏好意本身并不会功夫,此时更是双拳难敌四手。   若换在以前,她腿脚灵便,找个空子跑了就是了,可偏偏现在腿又不行。   这些人有的扯她的头发,有的去抓她的脸,还有人搂着她的胳膊不让她还手。   也就是苏好意,换做别人早就乱了。   她大声问道:“你们是不是在为白家的那位报仇?”   郡主不防她问出这句话来,当即啐道:“白净莲是什么货色,也配我为她出头!”   苏好意一听这话,顿时就明白了。   一边用胳膊挡住头脸,一边大喊救命。   “把他的嘴给我堵上!抓花他那张脸狐狸脸!”郡主恨恨,苏八郎不过是仗着他那张脸,毁了他的容,看他还怎么张狂!   苏好意满地打滚儿,只有这样,这些人才不能牢牢的抓住她,受的伤也会少些。   那婆子究竟年纪大些,不像那些年轻的丫鬟只知道胡乱的撕打一气。   她相中了旁边有一棵手腕粗细的枣木棍子,伸手就抄了起来。   准备把苏好意的伤腿打断,在短时间内接连两次断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彻底医好的。   不信一个瘸子还有谁会喜欢。   她向众人喝道:“先都让开!看我打断这小贼的腿!”   枣木棍子被抡起来,扑通一声,那婆子像一麻袋糙米一样摔了出去,当即就摔昏过去了。   踹飞她的是墨童,司马兰台也来了。   他不顾苏好意满身尘土披头散发,直接上前就把她抱了起来。   “把这些人都扭送到官府,”司马兰台动了杀心:“我做原告。”   “兰台公子,”司马兰台出现,郡主也忙下了车,和之前的嚣张跋扈相比,此时简直像一只家养的小白兔:“这中间有些误会,我……”   “没有误会,”司马兰台冷言相向,根本不讲半分情面:“我亲眼所见。”   “公子,我是为了你好。苏八郎这样低贱的人不配与你结交,他只会有损你的名声!”郡主几乎声泪俱下。   这么高洁出尘的兰台公子,如何能与风尘龟奴混为一谈?!   “与你何干?!”司马兰台眉目凝霜,抱着苏好意往医馆走。   郡主不死心地拦在前头。   “公子,你被他迷惑了,醒一醒吧!”郡主又恨又痛:“他这样的人哪里会有真心?!”   “滚!”司马兰台只说了一个字,就把郡主打入了深渊。 第187章 又留宿兰台医馆   苏好意挨了打,司马兰台心疼得无以复加。   居然对英王郡主爆了粗口,这是生平未有之事。   郡主哭得哽咽难言,她出身高贵,虽然没了亲生母亲,可一样娇生惯养。   便是太后和皇上跟她说话,也从未有过如此恶劣的态度。   更何况那是她一直放在心尖儿上的司马兰台,换做是别人,她会怒会羞,可因为是司马兰台,所以只剩下了伤心。   看到司马兰台把苏好意那么宝贝地护着怀里,郡主就觉得自己仿佛是姜皇后看着纣王宠爱妲己。   其实她也不想想,自己算哪根葱?   司马兰台根本就没再多看她一眼,抱着苏好意就回了兰台医馆。   “你的腿怎么样?”把苏好意放到椅子上,司马兰台急忙问,一边伸手去检查她的腿。   “幸好公子及时赶来,没伤着。”苏好意笑了笑,但嘴角扯得好疼,就变成了苦笑。   她身上的衣裳被扯破了好几处,嘴角也被抓破了,水嫩嫩的脸上一道抓痕触目惊心。   “没事,一会儿给你上药,不会留下疤痕的。”司马兰台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怒极了。   他精心调养好几个月,把人养得水灵白嫩,结果却被那几个蠢货给弄成这副狼狈样子。   兰台公子看着十分有涵养,实则是因为他对绝大多数的人和事都漠不关心,不关心自然就不介意。   可真要动了他心尖儿上的东西,他可比狗都护食。   英王郡主太蠢了,蠢到居然在兰台医馆门前打人。   “身上还有哪里疼?”司马兰台心里有多怒,对苏好意的语气就有多温柔。   “没什么大事,公子别担心。”被当成男孩儿养的苏好意,其实蛮皮实的:“听说公子昨天受了伤,我是特意来探望的。”   苏好意看到司马兰台的左手腕上的确有几道抓痕,而且还挺深。   “不妨事,过一两天就掉疤了。”司马兰台说着,轻轻用衣袖遮住了伤痕。   “可惜了,我给公子带的点心烂了。”苏好意十分抱歉地从怀里掏出那个已经不成型的点心包来:“大概是我做的点心太丑,老天爷不想让公子看见。”   “纸没破还能吃。”司马兰台从苏好意手上将那包点心小心的拿过来。   他的手很大,拿点心的时候顺势包住了苏好意的手掌。   苏好意没察觉到丝毫暧昧,只是惊喜地笑到:“不疼了!”   原来一百天已经过去,幽荦给她下的蛊失效了。   “真的吗?”司马兰台边问,又到她的手上摸了摸:“真的不疼了?”   “是呢!太好了。”   苏好意挺高兴的,倒不是因为司马兰台可以触碰自己了。而是以后和异性距离近的时候,也不必再那么小心翼翼了。   看她这么高兴,司马兰台也莞尔。抬手到她的脸上轻轻捏了捏,道:“我叫毛婆婆给你准备洗浴的水,你好好的洗一洗。今天就不要回去了,脸上有伤,回去不好看的。”   “多谢公子!”苏好意感激地说。   因为她这个样子回去,姹儿姨一定会担心。   倒不如暂且在医馆里住着,等伤好了再回去。   反正她也经常在这里住。   羞花公主府。   马夫在马厩里给马刷毛,身后有人靠近了都不知道。   “你小子过来!”朝古拉朝马夫的屁股踹了一脚,看他狼狈地趴在地上,忍不住大笑起来。   马夫连忙爬起来,嘿嘿地陪笑着问道:“您叫小的有什么吩咐?”   “我问你,那天跟公主在一起的小白脸儿叫什么名字?”朝古拉问他。   “这……”车夫很为难:“公主特意吩咐了,不让小的说。”   “妈的,敢跟我卖关子!”草原上民风彪悍,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何况是对着下人,朝古拉扬起蒲扇般的大手,左右开弓。   啪啪两巴掌就把车夫打了个发昏。   “不识抬举的狗东西!”朝古拉又上去补了两脚:“再不说就把你的肋条打断!”   车夫怕极了,连忙说道:“世子别打了,小人说就是。”   “这就对了嘛,快说!”朝古拉咧嘴笑了。   “那人叫苏八郎,跟公主相识好多年了。”车夫捂着嘴巴说,他的后槽牙都被打松了,估计过不了两天就得掉。   “苏八郎?”朝古拉把这名字慢慢的重复了一遍,追问道:“他是谁家的少爷?”   “回世子的话,他不是什么公子。是春愁河畔楚腰馆老鸨子的私生子,”车夫说道:“他们院里的姑娘都叫他千金不换小龟奴。”   朝古拉一听就更高兴了,本来以为苏好意若是什么大家公子,只怕上手还有点儿难。   如今一听她的身份,不过是个小龟奴。只要多使些钱就能到手,不禁喜出望外。   好东西谁见了都心动,朝古拉是个粗人,又任性使气惯了。   苏好意勾起了他的兴趣,自然想把她弄到手。   不过谈不上真爱,就是觉得新鲜。苏好意以往也没少遇到和他一样的人,只是近两年由于司马兰台和权倾世的介入,那些人都知难而退,没有再纠缠。   “你小子还算懂事,这十两银子赏你!”朝古拉说着丢了一块银子给这车夫:“你要是不这么叽叽歪歪就给你二十两了。”   朝古拉说完大踏步的去了,今晚他就要到楚腰馆去。把那个嫩得出水的苏八郎搂进怀里,这么个尤物,花上万两银子都值。   他在草原上经常像发了情的公骆驼一样四处打食,除了自己的那些女人,还经常别人的女人厮混。   在他的认知里,没有劈不开的腿,端看给的银子够不够多。   因此天刚擦黑,他就带着随从到了楚腰馆。   左看右看,也没见到苏八郎的身影。   这时,桂姐儿走过来招呼。   朝古拉便大喇喇地由她服侍,喝过几杯酒后,搂着桂姐儿的腰问道:“怎么不见你们家的苏八郎呢?”   桂姐儿也没多想,笑着应道:“大爷头回来居然认得我们八郎?只是今儿不凑巧了,八郎出去了。刚才听说今晚不回来了。”   朝古拉当然失望,心想这苏八郎果然是个风流惯的,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今晚不知在谁的床上卖弄风骚。   越想越气,忍不住喝起了闷酒。 第188章 世子爷真不长眼   风生庭院花影深。   卫国公府祠堂前长着一棵五百多岁的灵柏,粗壮的树干一半焦糊,连同枝丫都是干枯的。   和另一半则生机勃勃,树冠如华盖一般将整个庭院都荫庇了。   这棵树大有来历。   高家祖上自前朝定鼎便在天都定居,这棵树也是在那时种下的。   前朝享国两百多年,高家并不显达。   亡国时天下大乱,高家也遭了兵灾。后随义军征战,立下了不小的战功。   因此有了封爵,但依旧还住在老宅,只是进行了扩建。   高家因此显赫,但人丁也所剩不多。于是便约定永不分家,时至今日已经三百年了。   这棵树在当初兵难时曾被焚,因此有一半是焦糊的。可以说见证了高家的兴衰,因此被高家族人视为神树。   此时吉星正同高家老太爷坐在树下,他被高大老爷在祠堂罚跪。   因为他虽然入了太学,却不潜心学习。不但经常溜得不见人影,有时还刁难夫子。   因此惹的高明臣动怒,自然要挨罚。   还是高老太爷把他叫了出来,祖孙两个一边在树下乘凉,一边说话。   “还记得你五岁的时候爬到树上去,结果不敢下来,在上头尿裤子的事吗?”高老太爷总是和颜悦色,他唯一会发火的人就是大儿子高明臣。   “有点记不清了,”吉星仰头看着那粗大的树干说:“只记得母亲和大伯娘后来说,伯父说我亵渎了神树因此要打我的屁股,被您拦下了,说童子尿辟邪。”   高老太爷从吉星小的时候就护着他,这是让高明臣觉得最为难的地方。   “呵呵,你这个小机灵鬼儿,被人从树上弄下来就抱着我的大腿,我不护着你怎么办?”高老太爷万分疼爱地抚摸着吉星的头说:“我也想着那么嫩的小屁股万一被打烂了怎么办?”   “爷爷,我的屁股现在都成铁屁股了。”吉星有些无奈地说:“大伯父专挑您不在家的时候打我,那板子下去的又快又狠,就好像不抓紧打就打不着似的。”   “你也不要怪他,他实在是太希望你成才了。”高老太爷何尝不明白长子的苦心:“他把你送进太学,是想让你读书成才,谁想到你却越发的淘气,他怎么能不生气呢?”   “我也不想那样,可是夫子们都太无趣了。”吉星也很委屈:“有的夫子还把我当小孩子,只给我讲那些特别浅近的东西,就差从《三字经》教起了。”   “父亲别听他花言巧语的狡辩,”高大老爷急匆匆的从前院走过来,一看吉星坐在外面,知道自己这次管教又泡汤了:“人家学政问他。为什么路上行人欲断魂,他居然说人家是清明上坟的时候鬼附身!”   吉星低下头吐了吐舌头,谁要那个学正每天抖着山羊胡子就知道刁难自己。   “天地君亲师,对老师怎能不尊重?!即便是当朝皇上,见了老太爷也要恭恭敬敬,这才是知书识礼该有的样子!”高大老爷真是一万个恨铁不成钢:“你瞧瞧你像个什么样子?!一年大二年小,还不该收心?!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祖父,我头晕。”吉星扯着高老太爷的袖子,声音虚弱的说:“我从昨晚就没吃饭。”   “少吃几顿饿不死你!”高大老爷看他拿高老太爷做挡箭牌,气就不打一处来:“饿着些,免得你净学些精致的淘气!”   “这怎么行?就算是孩子需要教训,也不能饿着他。”高老太爷说着,牵起吉星的手道:“到爷爷屋里吃点心去,看谁敢拦着。”   “孙儿不去了,孙儿还是去祠堂里跪着吧。”吉星瘪着嘴一副怕怕的样子:“不然大伯父又该生气了。”   “好宝贝,别怕。”高老太爷把吉星又往自己身边拽了拽:“你是怕他加倍的罚你,对不对?不要怕,今天你就在祖父那里睡。”   吉星的目的达到了,心中窃喜不已。可表面上还得装的乖顺,小心翼翼道:“大伯父,那我跟祖父过去了。”   “哼!”高明臣咬牙切齿,这小崽子现在越发的无法无天了。   吉星跟老太爷说要到这边吃点心,实际上还是想偷跑出府,他已经好几天没见到苏好意了。   因此胡乱地就着茶水吃了几口点心之后,就说:“我想去见见小侄女儿,逗她玩儿一会儿。”   “去吧,去吧,湄儿走路还不稳,你可别摔着她。”高老太爷格外疼惜孩子。   谁知吉星换了衣裳,并没有到高熙的院子里去哄小侄女,而是从后门溜出去了。   结果一口气到了楚腰馆,苏好意竟不在。   “我要是去兰台医馆,七哥一定知道我逃学,万一告我的黑状可就糟了。”吉星觉得为难。   没情没绪地从楚腰馆往外走,恰好被不远处的朝古拉看见了。   他见吉星生得粉面桃腮,且身边又没有侍从,就当成和苏好意身份差不多的人。   因此便笑嘻嘻的上前一把搂住吉星,说道:“你是不是要找苏八郎?”   “你怎么知道?”吉星仰头问他。   朝古拉一看吉星这小模样顿时心痒起来,心说天都果然是一国之都,连人都生得格外好看。一边说话手便往吉星的屁股上摸:“跟哥哥走,哥哥告诉你。”   吉星开始并没在意,等到发觉他不对劲儿后,直接跳起来,一个头锤就撞在他的下巴上。   朝古拉鼻腔一热,差点没昏死过去。按理说他这么大的体格子,吉星根本不是对手。   可因为猛不防,所以被吉星占了上风。   “死蛮子!居然敢打小爷的主意!”吉星这家伙当真是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而且天生的不喜欢欺负弱的,越是比自己强的越要硬碰。   说完又一口咬到朝古拉的手上,朝古拉杀猪似的叫起来。   “妈的,肉皮够糙的。”吉星咬了半天都没能咬下一块肉来,恨恨地松了口。   朝古拉的随从连忙跑过来,大喊:“什么人?好大胆!”   吉星有心要恋战,可又怕惹出祸来挨大伯的打,所以一溜烟儿跑了。   朝古拉气得半死,叫嚣道:“谁家的兔崽子?!给我抓回来打死!”   这时公主府的管家从远处跑过来,他随着世子出来游玩,刚刚在店里帮世子结账来着。   “那位是卫国公家的小少爷。”管家气喘吁吁的说道:“咱们最好不要招惹他。” 第189章 英王府要完蛋了   权倾世站在永王府的外书房里,其时正值中午,外头日光灼人,屋子里却很暗。   急促的蝉鸣声,一浪接着一浪。那些蝉声嘶力竭的叫着,因为要不了多久,它们的生命便会结束。   屋子里不但昏暗,还很清凉。摆着好几只大冰镇,里面放着满满的冰块。   哪怕外面再炎热,暑气也进不到屋子里来。   永王坐在书房最里边,前面一张花梨大案,背后是金丝楠书架,他前后的窗户都拉着双层墨色织锦的窗帘,整个人坐在一团昏暗里。   他每当思考重要的事情,就要把窗帘都拉上,这是多少年的习惯了,他身边的人都知道。   那书案上堆着厚厚的一叠密报,每一封都足以令数个高官落马,甚至血流成河。   有的密报放在那里已经很久了,之所以没有动用,是因为时机还不到。   “你之前说试探英王,试探的如何了?”永王慢慢地呷了口茶问。   “英王训斥了世子,”权倾世如实回答:“世子也有所收敛,并没有再怎样。”   “那你觉得他是真心的还是假装的?”永王手里握着一只墨玉的把件,玉质细腻微凉,那是一只雕刻精巧的饕餮。   饕餮这东西往往不会单独雕刻成型,一般都是刻在饮食器皿上,因为这东西贪吃。   但永王很喜欢饕餮,所以就命人单独雕刻了这个玉把件,经常放在手里把玩。   永王排行第五,龙生九子,饕餮就是龙的第五个儿子。   “目前还不好判断,但他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况且这么多年英王也比较安分守己。”权倾世答道,他身躯挺直,大约是因为跛足的缘故,他格外注重自己的身形。   “可宫中的人却说这些日子皇帝频频召见英王,”永王的语气一直平静如斯:“皇帝长大了,很多事情上都有了自己的主张。”   “属下只是听闻英王想要把郡主许配给塞北王的世子。”权倾世道:“还有就是英王最近似乎格外喜欢下棋。”   永王听了笑了一声,说道:“巧了,皇上这些天也总是说自己闲得无聊,喜欢和人下棋。你不是也曾经被召进宫去下棋吗?”   “是有过一次,不过一盘没下完皇上就睡着了。”权倾世道:“其实皇上身边的几个女使棋艺都很高明,若皇帝真想找人下棋,大可不必从宫外宣人。”   “你觉得英王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吗?”永王一边闭目养神一边问。   “目前还不好说,”权倾世说话从来不会夸张:“不过因为最近皇上总是召见他,朝中的许多大臣同他来往得亲密多了。再加上塞北王可能和英王府联姻的消息,难免有不少人觉得英王势力逐渐崛起。”   “这英王也蛮喜欢凑热闹的,我才要和塞北王联姻,他也急着要来插一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制衡我。”永王此时的神情似睡非睡,其实心里十分清醒。   “属下还听说一件事,”权倾世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隐在暗处的永王,这人是他的父亲,却从来也没把他当成儿子,他给了他高官厚禄,却只是把他当成一条狗:“皇上在御花园游玩的时候,曾经问身旁服侍的人,为何划船的时候要左右挥桨,而不是只靠一侧?侍者说,若只靠一侧划,船只会在河心打转。用膳的时候皇上又问,为何筷子需要两只而不是一只?服侍的人说,那是因为需要两根筷子配合才能将菜夹起来。皇上笑了,说难怪朝中要设左右宰相。”   永王听了权倾世的话,慢慢把眼睛睁开:“前日我到上书房议事,皇上还问我身体如何,说我操劳国事太辛苦,要注意休息。”   “王爷年富力强,是朝中第一要人,皇上必然关心您的身体。”权倾世自然能听懂永王话里的意思,但越是这个时候,他就越要装不懂。   该说的他已经说了,永王生性多疑,说得多了只会适得其反。   “英王也算是皇族近枝,皇上要是让他多担些职责也顺理成章。”永王一派和蔼地说:“只是京城如今并无太多事宜,不如让他到地方去,必定能震慑官吏,教化清明。”   权倾世当然明白永王话里的意思,把英王赶出京城,让他到地方去。   不过这样的结果实在有些太便宜他了,并不是权倾世是想要的。   “依属下看来让英王到地方去任职似乎不妥。”   “如何不妥?”永王问。   “英王离开京城到地方上,必定一家独大,周围的官员唯他马首是瞻。不出几年,他便能够把持一方,”权倾世说道:“到那时,倘若京城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必会以勤王的名义带兵进京。所以王爷如今让他到地方去任职,就等于放虎归山。尚且不如把他留在眼皮底下,他还能潜伏爪牙。不过么,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因为皇帝年纪渐长,倘若想倚重他,总会给他机会。”   权倾世这番话彻底说到了永王心里,他犹豫了片刻说道:“他既不能留在京城,也不能到地方去任职。可你知道,我这人天生仁慈,不愿杀生。我只要成事,不要人命。况且杀了他也实在有损我的声誉。”   “王爷考虑的周全,属下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计策来。”权倾世在永王身边这么多年,早就摸清了他的脾气。知道在永王面前从来只谈利弊,不做决定。   “这就把你难住了,只要让他以罪人的身份到地方上去,再派人严密监视,难道他还能再翻身吗?”永王笑了笑:“限你三日之内将英王府中所有人做下的不光彩事都搜罗完毕。”   “属下遵命。”权倾世知道,英王府要完了。   永王摄政十年,最嫉恨的就是别人与他分权。   可权利这东西是世间最致命的毒药,一旦染指便会上瘾。   英王平时也算谨小慎微,并不敢招惹永王,可一旦得到皇上的垂青便多少有些不安分了。   这不,刚刚有些风吹草动就被永王察觉了。   可不论永王还是英王都不知道,皇上多次召英王进宫,其实都是权倾世的主意。 第190章 风雨交加夜深沉   夜半,风雨如晦。   裕庆皇帝站在窗边,望着窗外。   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可什么也看不见。   一个老内监走过来,颤巍巍说道:“陛下安歇吧!明早还要上朝呢。况且这窗边冷,当心着凉。”   “明早不会上朝了。”皇帝轻轻摇头:“你下去吧,我一会儿就睡。”   老内监无奈地摇摇头,缓慢地退了下去。   皇帝依旧站在窗边一动不动,白天的情形还历历在眼前。   “陛下,臣数月来收到多封奏章和密报,都是揭发英王以权谋私、欺压百姓的。”   “英王一向本分,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臣起初也是这么以为的,所以并没当回事,但越来越多的人检举,便不得不派人去查。结果发现竟然真是如此。”   “只要不十分过分,告诫几句就是了。虽说不至于无官不贪,可多少也算人之常情吧!何况他还是皇族,关系着皇室的脸面。”   “陛下仁慈固然是好的,可英王包藏祸心,不但贪污的厉害,还私底下招兵买马,这可是大罪!若一味纵容,便会遗祸无穷。何况如今官场风气奢靡,臣早有心整顿!所谓擒贼先擒王,处置英王自然会给官场一个大大的震慑。”   “这事还是等太后避暑回来再说吧。”   “陛下,太后是最慈悲的,他说这是要叫她老人家知道,又如何能处置的了?不如当机立断。”   “皇叔……”   “陛下!”   “既然皇叔已经决定了,那就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陛下千万不要误会,臣只是提出建议。语气或许急切了些,还请陛下见谅。”   “皇叔终年为国操劳,居功甚伟,是朕没有体谅您的苦心。”   “臣不敢!不过是尽本分罢了,处置英王的命令需得陛下亲自下旨。”   “那就削了他的爵位吧!”   “只怕光是这样还不行。”   “那依皇叔之见如何是好?”   “削爵抄家发配到潮州去吧!”   “那……好吧!就按皇叔的意思裁决好了。”   因为雨大,天都各条街道上几乎都断了行人。   但依旧有一队人马冒着大雨急速前进。   雨水顺着他们身上的玄色披风淌下来,甩出一串珍珠样的水线,这些人胸前绣着的白色乌鸦在雨夜中若隐若现。   没有人说话,只有马蹄的哒哒声。   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冷而硬,仿佛是石头刻的。   英王府被迅速的围了起来,权倾世在王府正门勒住了马,他带着斗笠,眉宇因此显得更加阴郁。防雨的羊角灯照着,他扬起惨白的脸,冷冷地看着门楣上挂着的红底金字的匾额。   “叫门。”权倾世吩咐手下。   白鸦卫叫门从来不用手拍,只用佩刀的刀柄去磕。   王府守门的人听了敲门声心惊肉跳,慌忙披了衣服起来,连伞都顾不得打。   刚拔掉门栓,门就被推开了。守门人被推得踉跄倒地,当他看到来的人是白鸦卫的时候吓得彻底瘫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把府里所有人都驱赶到中庭!”权倾世冷喝:“清点好人数不许有遗漏。”   英王府中的众人大半都已睡下了,在睡梦中被惊醒会引起人本能的惊恐。   郡主是被丫鬟婆子们硬拖起来的,七手八脚地往身上套了几件衣服,头发都来不及梳,就被白鸦卫的人呼喝着从房中驱赶出来。   英王爷又惊又怒,质问道:“你们是奉了谁的命令,凭什么要这么对我?!”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雪亮的刀锋横到面前。   府里的狗不停吠叫,人声杂乱,哭叫声此起彼伏。   “这……这怎么好端端的就被抄了家呢?!”英王妃只觉得双腿发软,他们家平时已经够小心的了,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   雨还在下着瓢泼一般,因为是罪人的身份,所以不允许使用雨具。   英王府的几百口人都被驱赶到中庭,所有人都淋得像落汤鸡一般。   权倾世坐在屋檐下的一把太师椅上,有人又在他头顶撑起一把黄油布的大伞。   他惨白的脸在雨夜中显得格外阴森,明明人都到齐了,可他就是一动不动。   英王府中人在雨中淋着,浑身打颤,几乎站立不住。   尤其是王妃、世子妃和郡主,这几位女眷自幼娇生惯养,何曾受过这般苦。   “我要面圣!我要去见太后!”英王兀自叫嚣:“你们白鸦卫欺上瞒下,擅自罗织罪名。我乃先帝亲封的王爷!你们想用莫须有的罪名奈何我,我绝不服!”   “看清楚了,这是皇帝下的圣旨,”权倾世懒洋洋地说:“那些罪名也不是凭空诬赖给你的,人证物证都在,容不得你抵赖。只是皇恩浩荡,只是将你的爵位撤了,全家迁到潮州。你若不知感恩,得寸进尺,自然有好的等着你。”   看到权倾世拿出圣旨,英王的心彻底凉了。看来自己终究是得罪了永王,没法再立足了。   虽说是皇帝下的圣旨,可谁不清楚,皇帝如今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英王长叹一声,垂下了头,不再说话。   皇族贵胄又怎样?   如今永王一手遮天,他要奈何谁有的是办法。   雨还在下着,但稍微小了些。白鸦卫办事雷厉风行,并不会因为下雨就有所延缓。   先是轻点府中的财物和产业,登记造册之后将各屋都用封条封好。   然后将府中的所有人核对一遍,再将仆人们全部带离圈禁起来。   随后将几个主人也带走关押。   等到所有手续齐全之后便要送着这些人离京。   英王郡主浑身湿淋淋的,冷的直打颤。   她恶狠狠的看着权倾世,虽然府里的人都认为是永王看英王不顺眼,才会被夺爵抄家。   可她偏偏觉得是权倾世在从中作梗,这个死瘸子一定是因为苏八郎对自己怀恨在心,所以想方设法的葬送了英王府。   “你会遭报应的!”郡主朝着权倾世大喊:“那个狐狸精也不得好死!”   “把屋里的火盆撤了。”权倾世冷声吩咐道:“也不必给他们干的衣裳换。”   英王妃和世子妃都从心里怪郡主多嘴,已经到了任人宰割的份儿上,还要呈口舌之快,真是蠢! 第191章 我不是什么君子   苏好意还没睁眼,就听到窗外鸟鸣啁啾,知道风雨已经停了。   她昨天晚饭时喝了几口酒,再加上夜雨敲窗,所以睡得格外沉。   司马兰台这里永远都清幽静谧,用来修身养性真是再好不过了。   实话实说,苏好意真的十分中意这里。所以每次司马兰台开口留她,她多半都会顺势留下来。   “这床也不知是什么材料打造的,睡着可真舒服。”苏好意睁开眼,依旧赖在床上不肯起来:“被褥也格外舒服,又轻又软。”   “苏公子醒了吗?”毛婆婆在门外轻声问道。   苏好意连忙答应。   她在这里养腿伤连续住了几个月,同毛婆婆已经相当熟悉。   毛婆婆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只青玉净瓶,慈祥的眼睛笑得弯弯的:“苏公子早,这是公子早起亲手插的花,叫给您放在窗台上。”   苏好意看时那净瓶里只有一只折枝栀子,十分素雅清新。   这栀子花是栾氏派人送来的,苏好意也是从毛婆婆口中知道栾氏最爱栀子花。   “有劳婆婆了,我这就起。”苏好意估摸着只剩自己没起了。   “苏公子别急,早饭也刚做好。”毛婆婆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身上的衣衫虽然朴素,却永远都那么干净。   苏好意每次见到她都会想起姥姥,幼时的记忆便会苏醒。那几年和姥姥相依为命的日子,虽然已经过去很久,却始终不曾忘记。   她骨子里其实是个十分念旧的人,只是习惯了难过的事情不说出口。   毛婆婆出去后,苏好意迅速起身,整理了床铺,然后开了门到庭院中来。   雨后的空气无比清新,苏好意深深呼吸了好几口,觉得整个人都轻盈了许多。   “过来上药。”司马兰台早就起了,他打小就没有睡懒觉的习惯。   苏好意乐颠颠地跑过去,她脸上的疤痕已经淡了很多,但还是看得出来。   墨童一大早就出去了,因为苏好意昨天偶然提了一句想吃素月斋的菱粉糕。   所以司马兰台便打发他去排队买了。   刚给苏好意上完药,墨童便急忙忙地跑了回来。手里提着一包新出锅的菱粉糕,嘴里喊着:“出大事了!”   墨童自幼就服侍司马兰台,所有规矩都是懂的,能让他如此失态,可见是真的出事了。   果然,墨童跑到跟前,顾不得平复喘息就说道:“公子,咱们不必去告英王郡主了。”   因为英王郡主怂恿下人殴打苏好意,司马兰台很是恼怒,力主与其对簿公堂。   这事交给了人去办,这边的状纸也才递上去不久,正在等官府下文书将涉事的一干人等都传到堂上去。   “小的早起买糕的时候就听路上人说,昨儿夜里白鸦卫将英王府给抄了。”墨童一边擦汗一边说:“我先还不信,特地到英王府门前看了看,果然贴着封条。”   苏好意和司马兰台听了都很诧异,一来这事情来的太突然,二来英王府毕竟是王府,不是一般官宦人家能比的。   “你可知道是什么原由?”苏好意问墨童。   “小人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皇帝亲自下旨查抄的。”墨童喘息的轻了些:“好像是因为英王贪赃舞弊,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好了,你先下去吧。”司马兰台没再过问。   苏好意还有些好奇,但也不好意思再多问了。   一时吃过了早饭,苏好意偷眼看了看司马兰台,试探着问道:“公子今日不出门吧?”   “现在看不出门。”苏好意注意到司马兰台说话的时候嘴唇动得很轻微。   他的唇线十分清晰,唇瓣润泽柔软,比女孩儿家的还好看,可又不显得女气。   “嗯,我想到街上走走。”苏好意摆出一副无聊的样子:“太久没活动了,就想趁着凉快溜达溜达。”   “你脸上的伤还未痊愈。”司马兰台似乎不太想让她出去。   “我戴着面巾。”苏好意抖了抖手里的素白丝巾,对策她早就想好了。   司马兰台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的眼睛。   看着苏好意乌溜溜的眼仁从这边转到另一边,带着小狐狸似的狡猾。   “只是出去走走还是有别的事情?”司马兰台最苏好意有用不完的耐心。   “就是出去走走,没有别的事。”苏好意努力让自己显得诚恳,可假的就是假的。   “我要整理医案,”司马兰台可不放心她一个人到外面乱跑:“你给我磨墨。”   苏好意虽然不愿意,可又找不出正当的理由拒绝。只好耷拉着小脑袋去磨墨。   司马兰台装作看不见,直到写完了三个医案才搁下笔。   “还是不肯说实话?”司马兰台问她。   “啊?”苏好意被问的一愣,旋即明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兰台公子聪明着呢,自己的那点小心思看来是瞒不过去了。   “我的确想去街上打听英王府的事。”苏好意的眼神明显在躲闪,她不想再对司马兰台说谎,可又没有勇气与之对视。   她的心思带着小邪恶,说白了就是幸灾乐祸。   因为知道自己断腿、玉如璧名声被毁,都和英王郡主脱不开干系。白净莲当然也算罪魁祸首,可她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相比来讲,英王郡主算是逍遥法外了。   并且她再次让人伤了自己,且还有不依不饶的架势,苏好意对她当然很气愤。   如今听说英王府被查抄,苏好意心里觉得很解恨。同时又很好奇,墨童的只言片语让她觉得很不过瘾,所以想跑到街上亲自去打听。   “公子,你就放我出去吧!很快就回来。”苏好意虽然也担心司马兰台因此而看轻自己,但是更不愿意欺瞒他。   说着轻轻伸出手,扯了扯司马兰台的衣袖。   她这样亲昵的小举动深得司马兰台的心,况且见她这个样子早就心软了,于是道:“我跟你一同去,听说他们过午就要离京。”   其实早在墨童回来之前,司马兰台的侍卫就已经将这件事禀报给他了。   “公子,我这样是不是太小人见识了?”苏好意觉得自己活的不够超脱,换做兰台公子一定不会这样。   “我也不是君子。”司马兰台丝毫不觉得苏好意哪里做得不对,因此他说的也是肺腑之言。   不过听在苏好意的耳朵里就变成自谦之词了,心中对司马兰台的敬佩更多了一层。 第192章 被偏爱有恃无恐   昨夜的雨虽然大可天都的排水设施优良,所以道路上并没有多少积水。   每当雨后卖花儿的便多了起来,沿街处处听得到卖花女脆生生的吆喝。   当然也少不了对英王府被抄的议论,毕竟这事实在算不得小事。   苏好意和司马兰台坐在车里,隔着薄薄的纱帘向外望。   马车停在天香街,因为被贬出京的人都必须经由这里出城。   司马兰台知道距离英王等人出城还有些时候。   之所以早早陪着苏好意出来等,只是不想让她在医馆里待的心焦。   街边有家新开的凉水铺子,司马兰台便打发墨童去给苏好意买碗冰来。   墨童果然买了一碗红豆冰雪丸子回来,上面还放了青丝和玫瑰,红绿相间很漂亮。   苏好意是真没想到司马兰台会让自己吃冰,那叫一个高兴。   之前心里的一点小小忐忑也消散了。   兰台公子肯陪着自己出来幸灾乐祸,甚至还让自己吃冰,显然还像以前那样关心自己。   英王被夺了爵革了职,但并不是罪人的身份,只是贬为了庶民。   虽然有官差押送,但他们不必像犯人那样徒步走着,而是有车马可乘。   当然,也不能再像往常那样每人乘坐一辆马车。而是男子挤在一辆车里,女眷挤在一辆车里。   因为受了惊吓又淋了雨,所以几个女眷都生了病。   其中英王郡主病的最厉害,因为她的心思最重。   王妃和世子妃也都病着,时不时的咳嗽两声。她们两个都对郡主颇有怨念,因为要不是她惹怒了权倾世,昨天夜里也不至于没有火烤。   再加上平日里郡主就傲慢霸道,并不将继母和嫂子放在眼里。所以如今这两个人自然也就对她不理不睬,尽管郡主反复地要水喝,她们两个也都充耳不闻。   郡主半躺在车里,整个人像在云雾之中,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头疼得要死,嗓子也都哑了。   天都到潮州八千里路,就算有马车可坐,这样暑热的天气也是万分难熬。   郡主觉得自己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死掉,她是养在金盆里的娇花,一旦被连根拔起丢到泥地上,根本不等人来践踏,自己就枯死了。   苏好意正捧着冰碗吃的津津有味,忽听北边一片声地嚷着“来了,来了!”   连忙趴在车窗上向外望去,先是见到一队穿着官兵服色的人骑着马走过。   之后是两辆马车,然后是几个骑兵殿后。   “看来英王府的人都在那两辆车里了。”苏好意猜测道。   “他们成了平民的身份,没有资格役使仆人。”司马兰台在她身后说:“两辆马车足够了。”   街上很多人都争相驻足观看,还有不少人随着车马向前跑的。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他们在跑些什么。   苏好意顿时觉得索然无味,暗笑自己无聊。   “公子,我们回去吧。”苏好意低下头,用小勺子一下一下舀着碗里剩得不多的木薯丸子:“好没意思。”   “那就回去吧!你也该上药了。”司马兰台吩咐墨童将车赶回去:“街上人多,慢一些。”   郡主躺在车里,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似乎说了句“兰台公子的马车”。   她顿时睁开眼睛,努力的趴到车窗那里,将车帘掀开一个角,眼神慌乱的四处张望。   她当然知道自己和司马兰台再无可能,也知道司马兰台讨厌自己。   可是她就要去遥远的潮州了,甚至有可能将性命丢在路上。就让她再看一眼吧!看一眼也好。   把司马兰台的影子深深的印在心里,那是她唯一的止痛药。   “你这是做什么?压到我的脚了!”世子妃很不客气的发了话:“快把车帘撂下!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是啊!非要人看着咱们现在有多狼狈吗?”王妃也很不高兴,不知道那丫头中了什么邪。   群主根本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她的嗓子已经哑了,哪怕使劲儿喊着司马兰台的名字,也传不出多远。   终于,她看到了那辆马车。   正在缓缓的远离。   她的心里泛起盲目的欢喜,的确是司马兰台的车,他一定坐在里面。   他是不是记起了自己的好?他是不是心里也有不舍?所以才到这里来。所以才到这里来。   然而,这种雀跃并没有持续多久,一阵风吹过,掀起了司马兰台马车的车帘。   一个孩子从马车前头飞快的跑过,墨童猛地一勒马,马车骤然一顿。   苏好意没防备,身体猛地向后倾,一下子跌进了司马兰台的怀里。   司马兰台立刻伸手揽住了她,这一幕恰好被郡主瞧在眼里,心一下子就凉透了。   她松开扯着车帘的手,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头撞在马车板壁上,发出咚的一声。   “别是中了邪吧!”王妃有些害怕。   “死不了,只是昏过去了。”世子妃冷哼一声说。   苏好意并不知道这些,她揉着撞疼的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着问司马兰台:“公子没事吧?”   “无事。”司马兰台的双手依依不舍,有些人起来的太快了,显得很不懂事。   “哎呀,衣服脏了。”苏好意心疼地看着自己身上的白袍。   刚刚那一下子碗里的糖水洒了出来,把衣裳都弄脏了。   “回去换掉。”司马兰台拿出一只手帕给她:“先擦擦。”   “公子手上也有。”苏好意一眼看到司马兰台手背上也有水渍,应该是同时溅上的。   于是就顾不得自己了,连忙去给司马兰台擦手。   可是糖水发黏,就算擦干了,手背上也还是黏黏的。   苏好意万分抱歉:“实在对不住公子了,回医馆我给你打水洗洗。”   “这有什么可抱歉,你我是一样的人,”司马兰台失笑:“你就当弄湿自己的手背好了。”   “那不一样,”苏好意摇头:“公子是多高洁的人啊!要是我弄到自己手上,直接舔干净就是了。”   司马兰台闻言呼吸都重了,拳头悄悄握紧又松开。   有些人真是不管别人死活,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第193章 无端挑衅是何人   玉如璧穿着一袭浅藕色的纱衫,云鬓高耸,绿云般的鬓边只戴了一只白玉梳篦。   不但不显得单调,还十分的端庄优雅。   栀子有些看呆了,说道:“小姐真是国色天香,略微打扮打扮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玉如璧笑着看她一眼,说道:“你这张嘴真是越发甜了,光顾着给我梳头,早饭都没好生吃。那桌上给你剩了一盘胡桃软糕,你快去吃吧。”   “多谢姑娘!”栀子高兴又惭愧:“这糕点金贵,我怕吃了折寿。”   “少胡说,浪费了才折寿呢!”玉如璧伸手轻轻在她头上拍了一下:“快去吃吧,记得喝水,别噎着。”   “我吃两块就行了,姑娘不是还要出门去?我得跟着。”栀子说着胡乱地将两块糕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说。   玉如璧微微垂下眼帘,如今她出门,无论是自己还是与人相约,府里都会派许多下人跟着,只因还对以前的事心有余悸。   今天衣旭约她出去游玩,两家长辈都允许了的。   他们已然正式定了亲,算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大夏国风气开放,提倡未婚夫妻一同游玩,认为这样于婚后生活更有益。   颜氏身边的大丫环笑吟吟地托着一只填漆葵口盘进来,向玉如璧请了安后说道:“大小姐,这是夫人让我从后花园摘的鲜花,给您戴的。”   玉如璧含笑谢道:“叫夫人惦记了,我留下一两只就好。”   栀子悄悄转过了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小姐的心只怕比莲子还要苦,脸上却依旧笑模笑样的。   自从出了事,夫人恨不得将小姐一把推出门去。   生恐她站脏了家里的地,连累了二小姐和三小姐的名声。   要不是衣家人站出来,小姐如今已经在家庙修行多时了。   栀子也是因为这件事,对颜氏彻底改观的。   先前虽然知道她不是小姐的生母,所以对小姐不可能是贴心贴肺地疼。却没想到夫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之前想方设法把小姐赶出去,一时一刻都不让她多留。   等到衣尚书亲自上门提亲,夫人便立刻派了人去追小姐,比老爷的反应还快。   等到这门亲事定下来,小姐被接回府里,夫人每天对小姐那叫一个殷勤备至,栀子敢保证,便是亲娘也到不得这样的地步。   可她越是这样,栀子就越替小姐感到难过。   夫人之所以对小姐这么殷勤,自然是要她嫁到衣家后处处帮扶娘家。   她不信小姐看不出来,可从未见她表现出半分不悦。   夫人高兴,老爷也高兴。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女儿不必再带发修行,也许是因为和衣尚书家结了亲。总之老爷也一扫之前的阴霾,对小姐也不再冷眼相向了。   全家唯一不开心的就是二老爷,以前栀子嘴上不敢说,心里却一直瞧不上二老爷。   他是玉家出了名的败家子,每天就知道吃喝玩乐,一点儿正事不干。   可现在看来,他才是真心实意疼小姐的。   在小姐最难的时候,他永远站在前头护着。这门亲事老爷和夫人都满意,他却闷闷不乐。   还直言衣家门地再高,可衣旭也是个傻子。谁家愿意把好好的女儿嫁给傻子为妻?何况是玉如璧这样灵秀端庄的大美人。   二老爷因此受了大老爷的训斥,二夫人夹在中间很是为难。   不过这都是府里的事,外人自然不知道。   “大小姐,衣家的马车来接了。”管事娘子站在门外禀告:“夫人说大小姐需要什么,尽管到她房里去拿。”   “陈三娘,我这就出去,东西都带齐了。”玉如璧永远温和有礼,哪怕是对着下人。   跟着玉如璧出门的有两个丫鬟,两个媳妇子,远远的还有两个小厮随行。   衣旭是从来不带仆人的,因为今天坐了马车,所以有个车夫。   玉如璧出门的时候他并不在车里,而是早已经下车等候了。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浅蓝色长袍,栀子特意往他脚上看了看,心里念了句阿弥陀佛,衣公子今天好歹是穿袜子了。   衣旭平常都是赤脚穿鞋,大半个脚踝露在外头的。   如玉璧微微福了身子,问了个好。衣旭还礼不迭,之后就看着玉如璧傻笑。   栀子忙将小姐扶上车去,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衣旭也连忙上了车,吩咐车夫按照既定的路线走。   游玩的地方是衣旭定的,在城西的一座园林。   因为出来的还算早,所以到那里的时候并没有多少游人。   衣旭先下车,站到玉如璧的车前,要亲自扶她下车。   玉如璧落落大方地把手递给衣旭,看不出半分的不情愿。   虽然周围的人不多,可是他们一对还是迅速地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其中有一位笑得格外畅快,跟身边人说道:“快看看是谁来了!玉大小姐还真是铁打的面皮!”   她的声音有些高,玉如璧和衣旭都听见了。   玉如璧神色不变,看着对方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她认得说话的人是刘家的小姐,当然,如今已经是周夫人了。   刘小姐算是新妇,成亲还未满三月。   按理说也是大家闺秀,当然知道在大庭广众之下高声说话十分不雅,可如果不是她心里积压了太多的委屈,又怎么会失态呢?   她不敢对任何人说自己的丈夫从新婚之夜起,梦里叫的都是玉如璧的名字。   这样的耻辱便是一个农妇也忍受不了,更何况她一个堂堂侯府千金!   今天看到玉如璧和衣旭站在一起,她心里又恨又痛快。   再念念不忘又怎么样?再美貌出众又怎么样?   终究是巫山云散,神女襄王再聚不得首。   终究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不过么,残花和牛粪也确实相得益彰。   她正在得意,却见玉如璧已经朝她走了过来。   “周夫人,不知您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玉如璧浅笑着问道,每一个字都吐露得无比清晰。   她的目光坦荡,让刘氏顿时心虚无比。   她怎么就忘了玉家的这位可是敢上公堂鸣冤对质的人! 第194章 绝不能任人宰割   周夫人一时语塞,脸颊微微的涨红了。   “不准你欺负如璧!丑女人!”衣旭矮墩墩地拦在前头,小眼睛瞪着刘氏。   他这句话正戳在周夫人的心上,和玉如璧相比,她的姿色的确太过平常。   她知道丈夫对自己不满意,不需要他说出口,女人的直觉就像是蚂蚁的触须,很自然就能察觉。   公公婆婆自然是向着自家儿子的,前两天她无意中听见婆婆让丈夫对自己好些。   初听这话,她心里不禁一热,谁想接下来婆婆就说:“再耐烦个一年半载,就给你纳两个标致的丫头。”   这让她的心彻底坠入了冰窟。   刘氏顿时觉得自己的人生可笑又凄凉,除了给周家装点门面之外,不会得到什么真情。   新婚就已如此,更那堪以后!   她可以怨丈夫,也可以怨婆婆。可她都没有,而是将所有的怨恨都投向了玉如璧。   人心往往就是这么诡谲,不是么?   “没什么,我只是替玉小姐臊得慌。”周夫人被衣旭这么一激,也顾不得许多了,专捡难听的说:“如果我遭遇了那些事,早三尺白绫自我了断了,如何还会腆着脸活在世上?!”   “周夫人未免有些操心太过了,我该不该死,自然是我自己的事,”玉如璧沉静如水,情绪不见激动,更没有半分羞惭:“夫人没有经历就不要假设,红口白牙这么一说,实在不足为信。据我所知,越嘴硬的人心越虚。夫人新婚不久就一个人出来散心,可见尊夫并不把你放在心上。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尚且没把自己的事情理清楚,就来干涉别人,未免太可笑。”   “我早就知道你伶牙俐齿,我再怎样名声也比你好,”周夫人现在唯一能够倚仗的就是自己名声清白:“叫什么玉如璧,只怕早就不是完璧!不然为什么周家当初让你踏灵龟你不踏?!”   玉如璧拉住愤怒的衣旭,哪怕他是个傻子,也终究不能对女眷动手,否则他们就理亏了。   “周夫人说这话可有凭据?!”玉如璧上前一步,神色端凝郑重:“不如我们到公堂之上对证一番,我不介意请人验身,倘若我是完璧,周夫人可能以死谢罪吗?”   “你……你……谁跟你到公堂上去?!”刘氏顿时就怂了,玉如璧是上过公堂的人了,自然敢破罐子破摔。她可不行,一旦上了公堂,在家中就更没地位,这不等于自寻死路吗?   “周夫人,你平白诬陷于我,到了此时又不敢到公堂上去,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玉如璧并没有因为她有所收敛就轻轻放过:“我被人陷害,公堂上已然审明具结。你信口雌黄,是公然藐视朝律法。你亦身为女子,当知名节是何等重要。倘若我心窄,因你的话今日回去自尽了,你以为你能脱得了干系?!”   玉如璧不依不饶,并不是因为她是周逸辰的妻子。   今天无论是谁,她都绝不会轻饶。   她并非不能忍受委屈,可一旦自己软弱不争,玉家和衣家的名声必然都会受损。   何况这种事情,只要你自己不心虚,别人就会心虚。   玉如璧知道自己将来嫁到衣家去,便要掌管内宅的各项事务。况且衣旭这个样子,自己少不得也要同外界交接。   抛头露面是必然,她也知道堵不住悠悠之口,既然如此,也起码要这些人当面的时候不敢对自己有微词。   “你这是什么意思?”刘氏彻底慌了:“难不成还真要把我告到公堂上去?”   “并非不能。”玉如璧回答得极干脆:“我也是侯府千金,更是尚书府未过门的儿媳。你侮辱我,便是侮辱玉家和衣家。这难道不是罪吗?”   刘氏再也撑不住了,她本来也没有多少见识,此时完全乱了阵脚:“我不过是随口说的,你便是上告我,我也只咬定没说过。”   “嘴硬没用。”玉如璧根本不把她的狡辩放在眼里:“只要你上了公堂,就够了。”   刘氏彻底崩溃了,她不能上公堂,死也不能上公堂!   “你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她不再嘴硬了。   “向我道歉,发誓以后绝不再诋毁我的名声。”玉如璧说得干脆利落,她其实并不想真的对簿公堂。   刘氏心里万般不愿,可又无可奈何,只能臊眉耷眼地向玉如璧道了歉发了誓。   玉如璧果然没再纠缠,准备离开却发现衣旭不见了。   连忙四处找,才发现他在一处马车的车轮边蹲着。   “他在那里干嘛?那是我的马车。”刘氏说道。   玉如璧走上前对衣旭说道:“东升,咱们到那边去吧。”   衣旭乖乖站起身来,跟着玉如璧走了。   刘氏赶紧命人上前仔细查看,看来看去也没发现哪里不对劲儿。   “回去吧,我累了。”刘氏此时兴致全无,片刻也不想待下去了。   她今天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弄了个窝火又没脸。   马车走得不紧不慢,缓缓的上了一个斜坡,车夫觉得这车似乎变得沉了些,但也并未怎么在意。   下坡的时候自然要收着劲儿。   刚走了没几步,只听哐地一声,车辕一下子就散了。   马受了惊,疯了一般向坡下蹿去。   车身先是猛地摔到地上,然后又被马车拖着向前。   车里的人大声惊叫,声音都岔了。   好在拖行没多远,缰绳就磨断了,马自己跑了,车身留在了原地。   车夫连滚带爬地上前,掀开车帘一看,夫人和丫环紧紧抱在一起,脸色煞白。   “夫人,没事吧?”车夫也吓个半死。   每次出门前这车都要好好的检查一遍,怎么会这样呢?   刘氏被吓得魂不守舍,此时除了后怕什么都顾不得,哭道:“快再雇辆马车把我送回府去!再请个神婆来给我叫叫魂。”   “那边怎么了?”玉如璧似乎听到远处有什么动静,只是花柳遮掩根本看不清。   “你要吃莲蓬吗?我去给你买。”衣旭憨憨地问。   “你不喜欢穿袜子,对不对?”玉如璧笑着问他。   衣旭低了头,看着自己的脚不说话。   他确实不喜欢穿袜子,可见玉如璧的时候总是要穿的整整齐齐才显得尊重。   “不喜欢就不必穿。”玉如璧一笑,天地都温柔了。 第195章 世子真的好下作   立了秋天气虽然也还热,但终究有了几分清凉意思。   苏好意穿着一袭簇新的夹纱箭袖,金龟系在腰际。发顶高结,鬓边单垂着一绺发丝,轻摇折扇,端的妩媚风流。   她脸上的伤痕已然平复,白馥馥一张脸儿吹弹可破,眼角眉梢的风流不经意间泼洒出一星半点儿,就够看见的人失神好一会儿。   如今她的腿也大好了,只要不是走得太远,就不会觉得异样。   她今天出来是要收账的,前阵子事多,很多账都堆着要不回来,就都攒到一处,等着苏好意出手。   苏好意在街上走,有人却在楼上看见了她。   “世子,那个不是苏八郎吗?”随从站在窗边对朝古拉说。   朝古拉闻言探出头去,虽然只看到苏好意的背影,却也认出是她。   自从上次被吉星偷袭后,朝古拉的心情一直不爽。   他也知高家非一般人家可比,何况自己又不占理。因此也没有办法上门去讨说法,只能吃哑巴亏。   不过心里终究不痛快就是了。   又何况苏好意也不见了人影,他只觉得索然无味。   手下人为了讨好他,搜集了许多男风的秘戏图来。   他一开始也倒觉得新鲜,但看了两张之后就觉得恶心,扔到一边再也没拿起来过。   也听闻这春愁河岸畔有几家不错的男风馆,到那里点了最红的小倌人,乍一看倒也眉清目秀,就打算尝尝鲜。   可一等对方挨过来,身上那甜腻腻的脂粉香就熏得人头疼。再加上捏着嗓子说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哪还有什么兴致了?   朝古拉也想自己大概还是接受不了男人,可脑子一转到苏好意身上浑身就像烧了一把火。   就觉得他虽然也是男人,可怎么看怎么可爱。不做作,不矫情,但又十分的勾人。   又大约因为没有哄上手的关系,所以对他格外的念念不忘。   朝古拉今日本在茶楼上喝茶的,没想到竟然看到了心心念念的苏八郎。   虽然只是个背影,却依旧把他迷的七荤八素。   “这小子一个人在街上晃什么?下楼跟上去!”朝古拉不想错失机会。   “世子,奴才可听说了,这苏八郎并不好惹。”随从赶紧说:“不但有司马兰台护着,还有活阎王权倾世,也把他当宝一样。”   “这有什么!不过是我眼光好罢了,”朝古拉才不管那些:“他跟一个是跟,跟两个也是跟,左右也不差我一个。咱们悄悄的跟着他,把他堵到一个地方。不信他能插翅膀飞了!嘿嘿,就他那小样儿,我一只胳膊就把他收拾的老老实实的。等玩儿完了,不信他还敢去告状。只怕替我掩盖还掩盖不过来呢!”   随从当然不敢深劝,因为知道朝古拉的脾气暴躁。再要说下去,只怕就要赏自己老大的耳刮子了。   苏好意全然不知道自己有了危险,她忙着去堵人要账。   要找的是卫家的九少爷,一共欠了三百两花账拖了快半年没还。   这位自从欠了账后,压根儿就不见面了。   苏好意打听着他最近一直在赌坊里泡着,大约知道苏好意和船帮交情深,所以没去船帮开的赌场,而是另寻了去处。   不过这也难不倒苏好意,除非这个人离开了京城,否则她都能找得到。   朝古拉随着苏好意进了赌坊,他这人并不算草包,算计人的法子还能想出几招。   当即扯过赌坊里一个小伙计道:“你这儿有没有空房间?”   那小伙子不认得他,但看他穿着打扮也知道是有钱有势的人,因此不敢怠慢说道:“楼上有空房间,但算不得干净。”   “我问你有床没有?”朝古拉问。   “那倒是有的。”小伙计连连点头。   “那就成了,你先把我领上去。”朝古拉说着塞给小伙计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别走众人都走的路,我可不想让人看见。”   朝古拉知道赌坊中必定都有暗道,果然,这小伙计见了钱,恨不得把他当佛像供上。当即领着他从暗道上了楼。   “你认得苏八郎吧?”朝古拉进了屋子后又问那个小伙计。   “认得,认得,他刚刚也来了。”小伙计说。   “这就更好办了,你一会儿下去,看他要找什么人。想办法把他骗到这里来,我再给你一百两银子。”朝古拉说着又拿出一张银票,在那小伙计面前晃来晃去。   “不知您找苏八郎是为了什么事?”小伙计也不知是好奇还是担心。   “我只是有些事情要问他。”朝古拉尽量装出十分和善的样子:“不会有什么事的。”   那小伙计也没多想就下楼了。   苏好意单知道卫家的九少爷在这里,但这赌坊也不算小,有好几个房间,她得一边打听一边找。   这时一个小伙计凑上来问道:“八郎,你要找谁?”   “这位小哥,你可知卫家九少爷在哪里?”苏好意笑着问。   “你算是问对人了,跟我来吧!”小伙计也没想到这么容易。   苏好意随着他上了楼,小伙计指着前面关着门的屋子道:“就在那里了,你可别说是我把你领来的。”   说完转身就走了。   苏好意心里觉得有点儿怪,因为屋里头静悄悄的,并没有玩儿牌的声音。难道是卫九少爷在里头睡觉?   她走上前,正准备敲门。门忽然从里头被推开了,一只毛绒绒的大手死死的抓住了她,苏好意身不由己就被拖了进去。   “亲亲的小心肝儿!总算让我逮到你了!”朝古拉像个醉汉似的急吼吼地把苏好意往自己怀里拖。   随从闪身出去,将门从外头关死了,防止苏好意跑出来。   苏好意吓得魂飞魄散,一边挣脱一边喊救命。   “你个小浪蹄子就别跟我装了!”朝古拉只觉得自己握着苏好意的那一段手臂幼嫩无比,不禁更加口干舌燥:“把我伺候好了,绝不亏待你!”   苏好意手被抓着,只能用脚去踢。   朝古拉是草原上的摔跤好手,哪里会把她的花拳绣腿放在眼里。   一下抓住苏好意踢过来的脚,将她整个人转了半个圈。   “我的魂儿都叫你勾去了!”朝古拉把苏好意按在窗棂上,伸手去扯她的衣裳。 第196章 此番当真好侥幸   苏好意大急!   她不是没遇到过对她动手动脚的人,但绝大对数时候都能机灵地躲过去。   这次事出突然,她可不知道木惹儿的哥哥对自己有非分之想。   何况这一位真是个蛮子,根本不容你说话,只是一味用强。   苏好意死命挣脱,胳膊都快脱臼了,却终究力气悬殊太大,堪称螳臂当车。   因为是在窗户边,苏好意就想着从窗户逃跑,因为门已经被朝古拉的随从看住了,是逃不出去的。   但是朝古拉事前已经把窗户都关上了,所以苏好意得想办法把窗户打开。   她手脚都被控制住,只剩下了脑袋还能动。此时一边努力阻挡着朝古拉的动作,一边拼命地用头去撞窗棂。   哐啷一声,窗户被撞开了。   苏好意总算看到了一些希望,但可惜的是这是朝北的窗子,并不对着大街,窗外只有窄窄的一条小过道。   “哟呵!”朝古拉不怒反笑了:“敢情你这小狐狸精喜欢被人看着,那老子就成全你。”   他可丝毫不在乎被人看见,反正挨X的人又不是他。   换做旁人,这个时候只怕会痛哭流涕地求饶。但苏好意没有,她知道求饶没用,脑子飞快的转着,想着脱身的办法。   她本意想着从窗户跳下去,当然极有可能会把腿再次摔断,但也顾不得了。   好在老天爷可怜她,此时恰好有个人走了过来。   苏好意一见那人心头一喜,使劲儿大喊道:“韩二少爷!你这几天又练拳了没有?!”   走过来的那个人姓韩,因为排行老二,性情又异常执拗,所以人称“二倔子”,在京城中也算一号人物。   一般人都不惹他,并不是因为他背景多深厚,而是因为脑袋里只有一根弦,他要是和谁卯上,真是不死不休。   谁也不会平白无故的跟这么个人较劲,像海清秋那样真正的狠人,想要收拾他就如砍瓜切菜一般,可又有什么意义呢?   传出去都低了名头。   韩二少爷听见有人叫他,便站住脚抬起头来,因为苏好意在楼上只露出半个身子,所以他也看不出苏好意被人挟持。   直通通地问道:“苏八郎,你叫我干什么?”   “楼上有位草原来的大力士,说你是三脚猫的功夫,”苏好意只能故意挑拨:“说你不敢上来,否则就一拳打扁你的脑袋!”   “小兔崽子,胡说什么?!”朝古拉把苏好意从窗边扯离:“少他妈跟我玩花样!”   朝古拉根本就没去理韩二,他才懒得将那些不相干的人放在眼里。   当然了,他也不知道韩二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如果他之前多少了解一些,只怕还会有些防备。   韩二少直到什么程度?他根本都不走楼梯,徒手就从后窗爬了上来。   屋里多出个人来,朝古拉自然就放了手。   “你就是草原来的大力士吧!”韩二少爷一见朝古拉的长相就认定了:“咱们两个出去比划比划!”   “哪里来的饿不死的杂种!”朝古拉大怒:“不想死就赶紧给我滚出去!”   韩二少这人一根筋,换一个脑子灵光些的都能知道这种情形不对劲儿,可他压根儿不管那些,脑子里就剩一件事——比试。   苏好意早躲远了,朝古拉怕她跑了,立刻喊侍卫进来。   苏好意连忙对韩二少说:“二少爷,小心他叫帮手了!”   韩二少就真的以为朝古拉叫侍卫进来是要对付自己的,因此发了声喊就朝朝古拉撞了过去。   侍卫进来见这情形,自然顾不得去抓苏好意,而是先帮着世子解围。   苏好意可不敢再耽搁,扯了床帐子绑在窗棂上,急三慌四地从窗户跑了。   朝古拉大怒,在此之前,他已经痛殴了韩二少好几拳,换成旁人早就松手了,可这位就好像不知道疼痛一般,没有半点放松的迹象。   朝古拉虽然野蛮,却也知道这是天子脚下,弄出人命来不好开交,因此并没有下死手。   但苏好意一跑,彻底将他激怒了。把怨气都发在了韩二少身上,沙包大的拳头雨点儿一般擂下去。   那韩二少也不是吃素的,拳头脚尖儿一起上,疼得朝古拉呲牙裂嘴。关键是他根本就不知道点到为止,只要自己身上挨了一下,必定要还两下回来。   要不是有侍从帮忙,朝古拉还真不一定能占上风。   不管这里打的如何热闹,苏好意算是逃出生天了。   从小巷子绕出来,到了熙来攘往的大路上,被当头的太阳一照,她才想起来后怕。   要是刚才不是韩二少经过,自己只怕就凶多吉少了。   看来以后要千万千万小心,不过今天的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头一个就是骗自己上楼的那个赌坊小伙计,想要收拾他,只要请童三爷帮忙就行了。   此外,还得知会木惹儿公主一声,毕竟这里头关系着她的脸面。   朝古拉再怎样也是她的胞兄,不能因为这件事把自己和木惹儿的关系也闹僵。   不过想一想,他们兄妹还真是一个娘生的。   当初木惹儿看上了自己,也是强行命手下人把自己给绑回去的。   要不是苏好意自己主动脱了衣服验明正身,木惹儿也绝对会来个女霸王硬上弓。   如今她哥哥又来这招,真是让人头疼不已。   “这次多亏了韩二少,回头得好好谢谢人家。”苏好意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这一次事出紧急,不得不拿人家韩二少来挡刀,说白了人家是无辜的。   他不敢回赌坊去,就拽了个挎着筐子卖杨梅的半大孩子,给了他几个铜板,让他到赌坊里告诉管事的一声,到楼上去拉架。   远远的看着那孩子真的进了赌坊,她才松了口气,急忙跑了。   也顾不得再要账,一溜烟儿回了楚腰馆。   这件事没对任何人说,一来说了无用,二来徒惹担心。   苏好意只是将自己身上洗了又洗,才将恶心的感觉消除了一些。   她特意要了比较烫的水,水汽氤氲中,她望着自己内臂上的守宫砂出了半天的神。   直到水凉了,才叹了口气,起身穿衣。 第197章 谨祝公子生辰安   这一天,苏好意起得比平日都早,楚腰馆里的人大多都还在梦里。   她们的生活常年昼夜颠倒,通常都要睡到正午才起来。   苏好意先去了厨房,叫人随便给弄了口吃的。然后在自己屋里洗漱了,打开衣柜,选了身红色的衣裳。   穿戴停当,珍重地从锁着的抽屉里拿出一只檀香木的盒子来。轻轻打开盒盖,看了看里头的东西,才又重新合上。   蹦蹦跳跳地出了门,晨风飒飒,吹到脸上好不清新。   苏好意这次出门没走着,而是骑了一匹小白马。   但因为不常骑,所以走得也不快。   到了兰台医馆的门前,墨童正在那里清扫台阶,一抬头见苏好意来了,小黑脸上立刻堆起了甜甜的笑:“苏公子早!今天怎么走正门了?”   苏好意跳下马,笑道:“今天是公子的好日子,我是来祝寿的,当然得走正门。”   “苏公子真有心,我们也是刚到,”墨童说着上来牵马:“昨日我们回府去住的,一大早府里的人就都给公子祝寿了。”   “那就麻烦你帮我拴马,”苏好意小声说:“我先进去见公子。”   苏好意在这里呆惯了的,信步穿过前堂,就来到了中庭。   那几只仙鹤见了她,拍着大翅膀伸着脖子凑过来,用长喙轻啄苏好意的手管她要吃的。   “阿灵、小花,你们两个又下蛋了没?”苏好意边往前挪步边跟鹤们说话:“猪头有没有欺负你们?”   几只鹤一直缠着她要吃的,直到苏好意上了台阶。   司马兰台刚好从内室出来,两个人就在门口遇见了。   一身红衣的苏好意被仙鹤围着,宛如仙鹤童子,她笑吟吟地双手捧着盒子,向司马兰台行礼道:“今日公子千秋,八郎谨祝公子身安心乐,百岁康宁!”   司马兰台双手接过苏好意递上来的盒子。   苏好意眼巴巴看着,司马兰台伸手将盒盖打开,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   盒子里放着一串菩提籽的念珠,颗颗打磨得圆润光滑。   “这串佛珠是我从京城一百零八座寺庙里求来的,一座庙里一颗,刚好一百零八颗。”苏好意的眼里似乎蓄着星光,语气雀跃,有如孩童:“每一颗我都好好打磨了,穿成后又求了相国寺的了然禅师开光,在大殿里供奉满百日才取回来的。”   “真是有心了,”司马兰台将那串佛珠握在手上,想着苏好意为这份礼物倾注的时间心血,胸口暖暖的,爱不释手:“我会好好留着。”   见司马兰台这么珍重,苏好意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是串寻常的佛珠而已,非金非玉,最多搭了些不值钱的功夫,并不是什么宝贝。”   “心意值千金。”司马兰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留下来吃中饭吧!毛婆婆准备了好吃的。”   话音刚落,毛婆婆就端了米笸箩走过来,对苏好意笑道:“苏公子今日打扮得真好看,跟观世音身边的善财童子下凡一样。”   “婆婆过奖,我这不是贺寿来了么,”苏好意笑道:“当然得穿得喜庆些。”   “苏公子随意,我去准备饭菜,”毛婆婆掂了掂手里的笸箩:“做红曲米烧五花肉,得炖三个时辰,每年公子生辰都要吃的。”   “我口水都流出来了,”苏好意捂着嘴巴说:“婆婆快先别说。”   她的小模样娇俏动人,连不经意的小动作都显得分外可爱。   如果非要说苏好意为什么那么招人,大抵是因为她比世人都鲜活。   那么活泼泼的美少年站在面前,有几个人不爱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有时候只消一眼,就能推翻心中久立的壁垒。   没见过的人不会明了,甚至觉得可笑。(颜狗自古就有,兰台公子大颜狗)   这天兰台医馆来了很多人,但病人却没有几个。都是来给司马兰台祝寿的,苏好意认出其中一位就是当初自己和司马兰台一起救治过的姓张的小伙子,当时他的腹部被刺穿,情形十分危急。   如今已经过去快一年了,他的身体恢复的很好,又是一个棒小伙子了。   看着这些人对司马兰台敬重又亲热的样子,苏好意真是从心里羡慕。   心说世人都爱做高官,其实妙手仁心的大夫也毫不逊色啊!就像司马兰台,他得受多少人的尊敬和感激!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司马兰台到现在救人无数,不知积下了多少福报,真让人羡慕。   这些人都没有停留太久,因为不敢过多的耽搁兰台公子的时间。   饶是如此,也直到正午的时候人才少了。   司马兰台早上出门的时候就已经说明自己中午在兰台医馆,晚饭才回府里去。   午饭只有他和苏好意一起吃,因为日子特殊,所以添了酒。   桌上的菜只有四样,虽然不多,却都是司马兰台爱吃的。   苏好意倒酒布菜,殷勤得像个小奸贼。   “你的右臂怎么了?”司马兰台早就留心,此时终于问出口。   “哦,没什么,前两天扭了一下。”苏好意借着吃菜遮掩过去:“多少有些酸痛。”   其实是那天她和朝古拉撕扯弄伤的,可这事她不想让司马兰台知道。   “手伸过来,我给你按按。”司马兰台说着将苏好意的手臂拉过来,从上到下用力均匀地揉捏着。   苏好意因为喝了几杯酒,身体明显放松了,心里却有丝丝缕缕的委屈泛上来。   “疼了?”司马兰台的声音好温柔,苏好意被抚慰得鼻子发酸,猫儿似的把脸就势伏在司马兰台的膝上。   “怎么了?哪里受了委屈?”司马兰台看不见她的脸,却觉察到她很低落。   “没什么,”苏好意轻轻摇头,又怕司马兰台不信,说道:“我是想着若世人都像公子这样该多好。”   如果要苏好意在心里把自己所遇到过的人排个序,司马兰台会和吉星一样并列第三。   虽然相识也不过一年多,可是却由衷觉得司马兰台难得。   因为他对自己无所求,又能够在自己危难的时候屡屡出手。   他在苏好意心里正直又高洁,不容亵渎。 第198章 阳奉阴违诚可恨   木惹儿的肺都要气炸了,看着她哥哥就像看着仇人。   “我是不是早跟你说过别动她?!”木惹儿几乎咬牙切齿:“你是吃了哈斯草吗?”   哈斯草是草原上的一种草,对牲畜有催情的作用。   朝古拉很是不屑,用手里的金印章一下一下磕着桌面道:“你连阿爸的话都不听,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再说了,那苏八郎是什么人?我不过同他玩玩而已,难道只许你玩不许我玩?”   木惹儿气得退下手上的玉镯子就砸了过去,被朝古拉一偏头躲过了,镯子掉在地上,霎时四分五裂。   兄妹两个人谁都不往地上看一眼。   丫鬟们也早都躲出去了,就算听到里面有动静,也不敢贸然进来收拾。   木惹儿忍了又忍,到底还是为了苏好意软下了口气:“算我求你好不好?你放过苏八郎。这府里的丫头,甚至是外头的人,你看中了谁,要花多少银子,我都给。”   “我又不是没有银子,”朝古拉笑了:“我头回想玩儿男人,自然要选一个极品。除非你能找一个和苏好意不相上下的人出来,我就放过他。”   木惹儿当然清楚自己哥哥的脾气,说白了,他们兄妹两人一个德行。   都是好色又贪心,倘若想要谁,必定想方设法把人弄到手,除非实在没办法才不得不放弃。   木惹儿现在真是追悔莫及,那天要不是她把苏好意约出来,也不会让哥哥和她遇见,就不会有后来的这些事了。   “你知不知道司马兰台可是把她当心肝一样护着?!”木惹儿的语气不自觉又硬了起来:“别看他平时一副书生样子,真惹急了绝对是个敢要人命的主儿!还有权倾世,你敢惹白鸦卫吗?”   “什么意思?难道我塞北王世子不如他们两个?!”朝古拉一听就急了:“他们两个睡得,我也睡得!不信你看着,我要是睡不到苏八郎誓不为人!”   “你疯了!”木惹儿气得摔东西:“要我怎么说你才能放过她?!我告诉你,你若是真敢对她怎么样,我一辈子都不理你!死了都不认你这个哥哥!”   见她这个样子,朝古拉反倒不生气了,单是觉得不解:“这苏八郎究竟有什么法宝,让你这么护着他?”   此时他心里想的是苏好意能得这么多人的喜欢,必定有过人之处。因此反倒对她越发的感兴趣了。   “她和那些臭男人都不一样,我把她当成真朋友。”木惹儿道:“何况她不是你认为的那种人,别看她出身在烟花巷,其实干净着呢。你若还把我当妹妹,就别再纠缠她了,算我求你。”   “我的好妹妹,别生气了。”朝古拉换上一副笑脸,揽住木惹儿的肩膀道:“我逗你玩呢!以后不找他麻烦就是了。”   木惹儿听哥哥这么说,立刻回嗔作喜:“这才是我的好哥哥!天都这么多好玩儿的,何必非可那一棵树上吊死。”   说着又叫丫鬟进来:“把地上的碎玉收拾了,再叫新买的那个丫头到世子房中去伺候。”   朝古拉果然不再提苏好意,跟公主给的那个丫头打得火热。   木惹儿起初还不太放心,叫人留神看着世子,过了几天发现他只是吃喝玩乐,真的没有再去找苏好意,这才渐渐放下了戒心。   这些日子她正和南平伯家的二少爷打得火热,因为要看着朝古拉,所以两个人连着几天没有见面。   木惹儿这人三天摸不到男人就浑身难受,因此一见哥哥安分下来,她也就给自己找乐子去了。   朝古拉虽然跟她说了要放手,但其实并不是真的。   前脚木惹儿出了府,他后脚就派人去跟踪苏好意。   “找两个面生的跟着那小子,”朝古拉吩咐手下人:“上次让他给跑了,这回无论如何也要他乖乖的上床。这事儿办成了,重重有赏。若是不成,就打断你们的狗腿!”   随从哪里敢不答应?好在世子爷出手大方,只要有钱,没有办不成的事。   那苏八郎虽然机灵,却也不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大小姐。   只要跟住了,总有机可乘就是了。   而这边苏好意给司马兰台过完生日后,亲自找了韩二少爷道谢。   韩二少脸上受了伤,不过倒也没有大碍。   苏好意心里过不去,诚诚恳恳地道歉又道谢。   韩二少爷倒不放在心上,把手一摆道:“是我自愿找他比试的,跟你无关。但不知道那人到底是谁,我问了赌坊的人也都不认识。”   苏好意也不便说明,只好笑着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韩二少爷一根筋并没多想,只是点头说:“既然不知道就算了,若他还在京城,早晚有一天能碰得上就是,到时再和他切磋。”   童三爷派人来向苏好意传话,说赌坊里的那个小伙计已经被赶出京城了。   苏好意也不过是要教训教训他,并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   听了之后就说:“三爷处置得很是妥当,多谢了。”   随后木惹儿又派人送信,叫苏好意放心,她哥哥已经说了不再纠缠。   苏好意连收了几天账,想起许久没见到云青了,也不知这家伙日子过得怎样。   不敢去私塾找他,知道他的夫子十分刻板严厉,虽不会对自己怎样,只怕会惩罚云青。   好在她记得云青家在哪里,提了两包点心找上门去。   恰好云青也刚刚到家,见到苏好意十分欣喜,但又有些窘迫。   不是别的,他的家实在太寒酸了。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地方让苏好意坐。   “你也太用功了,我看你脸上的肉更少了。再怎么样也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苏好意见云青的双颊更显消瘦,但那双眼却变得更加明亮坚定。   “有书读怎么会累呢?”云青笑得有些腼腆:“我单是觉得时间不够用,真恨不得天上有两个太阳,总也不会天黑才好。”   “这样子可真叫人佩服,”苏好意由衷说道:“我就不行,一读书就头疼。”   “你不读书也能活的很好,”云青其实很羡慕:“况你娘那么疼你。” 第199章 月黑风高惊变夜   残月如狼牙,孤星似独眼。   一片阴云飘过来,将夜色遮得更加幽暗。   一间没有窗户的密室里,孤灯如豆。   涓滴的水声嗒嗒落地,单调得令人昏昏欲睡。   脚步声由远而近,密室里的人依旧闭着眼一动不动。   来人走近,一串开锁的声音,随后铁门被推开。   “大哥,我知道你没睡。”来人倚在门上言语若笑,态度亲昵。   倚着墙闭目的人张开眼,左眼皮上的紫鸢花便不再完整了。   “你有快三个月没见天日了吧?”来人是个形容俊美的少年,他的眼睛很招人,像是总汪着一泓春水。   “八十九天,还不到三个月。”幽荦伸了伸腿,打了个哈欠。   他的神态很惬意,丝毫不像被关在这里许久的样子。   “父亲的耐性已经快没了,别以为你是嫡子,他就不杀你。”少年依旧和颜悦色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兄弟俩在闹着玩儿。   “幽萌,你和你母亲只知道在父亲面前进谗言,趁着我娘不在就暗算我,”幽荦看着少年的脸,像看着一只可笑的小怪物:“我跟你打赌,要不了三天,被关在这里的就是你了。”   “算了吧,你真这么有本事,又何必被关在这里三个月?”幽萌并不慌乱:“你觉得你娘还能回得来吗?”   “当然,”幽荦笑容咧得很大,甚至悠闲地吹了声口哨:“如果你现在就把我放出去,我保证以后在你每顿饭里都加一只鸡腿。”   少年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笑的直不起腰来。   幽荦也笑,但并不出声。   幽萌笑够了,抬手揉了揉脸,说道:“你还真是友爱啊,我的哥哥。不过就不劳你操心了,我在外头想什么时候吃鸡腿就什么时候吃。我来是要送你个礼物,你一定喜欢。”   他从进来的时候手里就拿着一根东西,但因为被绢布包裹着,所以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幽荦的瞳孔微微收紧,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想让那只猴子通风报信,却不知道它还没跑出大巫山,就被我的人给捉住了。”幽萌说着把绢布解开,露出一段细长的骨头:“我养了它一些时候,想让它听我的。后来知道它根本养不熟,还浪费了我好多果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左臂上那道疤痕又隐隐疼了起来。   那只死猴子,临死前还抓伤了自己。   “你杀了阿豆。”幽荦看着幽萌,眉目结冰。   “是啊,”幽萌笑着承认:“既然养不熟,那就干脆弄死,留着它干嘛。而且你看,它的上臂骨多洁白。送给你做个骨笛,一定比之前那个用着还顺手。毕竟这畜生跟了你十几年了,大概死了也不愿离开你。”   幽荦没再说话,只是冷冷看着幽萌。   幽萌丝毫也不怕,依旧笑吟吟的:“弄死这猴子是父亲下的命令,不是我擅作主张。我念兄弟的情谊,所以把这骨头给你送来。父亲让我问你最后一次,真正的上清玉珠被你藏在了哪里?他老人家已经没有耐性了。”   “我只带回了那颗舍利子,”幽荦用很短的时间就将自己的情绪平复下去:“至于它是不是传闻中的上清玉珠我并不知道。”   “得了吧,别以为你能糊弄得过去。”幽萌年纪虽然小,却阴险又狠毒:“你身上的蛊虫明天又要发作了,看你怎么熬。你也不想想,只要参悟了上清玉珠里的秘密,不但医术大增,更能找到天星宝藏。一个人便是有再大的胃口,也吞不下这么多好东西。何况你我都是父亲的儿子,他老人家是不会亏待你的。”   “好啊,你放我出去,我带你们去找真的上清玉珠。”幽荦摸了摸鼻子说。   “你当我是三岁孩子呢?你只要说明地点就够了,我们自然会去拿。想从这里出去是万万不能的,何况……”幽萌不上当。   “嘘!”幽荦忽然把食指竖在唇上。   幽萌皱了眉,他的话被打断,有些不高兴。   “你听到动静了吗?”幽荦忽然就笑了,那笑容异常的生动,就像一朵紫色的蛊兰在月光下徐徐绽放。   “你少故弄玄虚!”幽萌呵斥他,然后对外头喊道:“来人!”   长长的通道传来他自己的回声,却久久无人回答。   “怎么样?我的好弟弟。”幽荦轻轻起身,一把将幽萌揽了过来:“你刚出生的时候,你娘就怂恿了父亲在我身上下蛊,让我不能杀你,否则我也会随之暴毙。好在我够聪明,在你身上下了个反蚀蛊,否则的话你早就把我杀了。这里头挺好的,你慢慢的享受吧。”   随着他说话,已经有几个人来到了门前。   这些人一起朝幽荦行礼,不用问,自然是他的人。   “看好了二公子,”幽荦伸手在幽萌软嫩的脸蛋上拍了拍,力道不轻不重:“别忘了给他弄点儿好吃的。”   残月快要落下去了,孤星也已隐没。   幽荦深深吸了几口气,看来他娘已经把他那个不靠谱的爹给收拾了。   “泗鸢呢?”幽荦抓住一个路过的人问。   “二夫人……哦不,泗鸢被夫人杀了。”那人也是惊魂未定。   泗鸢是幽萌的生母,是他父亲这辈子最爱的女人。   幽荦的母亲很美,哪怕她如今已经上了年纪。   她身姿挺拔,娇美中带着刚强。神色肃然,但在见到幽荦的时候,却全都化作了春天般的温柔。   “儿子,你受苦了。”幽荦的母亲疼惜的握住儿子得手:“都是为娘无能,这么久才把你救出来。”   “比我预想的还早了三天,”幽荦嬉皮笑脸:“已经够快了。”   “你父亲已经疯魔了,”幽荦的母亲无奈地摇头:“那上清玉珠失落几十年,岂是那么容易找到的。更何况那不过是个传闻,真假都还不知。为了那么个东西,连父子亲情都罔顾,真是可恨!”   “舅舅们都来了吗??”幽荦问。   “没有,这次只来了十个。”幽荦母亲道:“你外公还病着,小巫山总得有人管事。” 第200章 从此相思与君绝   天气晴好近中秋,春愁河澄澈得如同明镜。   这一天,楚腰馆门前来了个小和尚,站在那里,想说话又不知如何开口。   馆里的姑娘们吃过了饭,正闲的无事做,就隔着窗子斗逗弄那小和尚。   小和尚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吓得不敢抬头,只是一个劲儿念佛。   苏好意恰好下楼,便觉得有些奇怪。   他们这地方出家人是不来的,就连平时化缘也不会经过这里。   所以楚腰馆的人都是到庙里去献香资。   看这小和尚的穿着打扮应该是走了很远的路,想必是外来云游的和尚。   不知他站在门前要做什么,但肯定有什么事,否则不会站着不走的。   苏好意因此走上前,行了个佛礼问道:“小师父,不知你可有什么事吗?”   小和尚红着脸还礼,他被那些姑娘们逗的害了臊臊,看书苏好意是个男子才多少好些。   “多谢施主动问,小僧法名元觉……”小和尚的嘴唇有些干裂,说话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用舌头去舔。   “小师父稍等,”楚腰馆去拉水的车刚好回来,被苏好意叫住了,舀了一瓢水递给小和尚:“请先喝口水。”   “阿弥陀佛,施主真是菩萨心肠。”小和尚谢了又谢,将水瓢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   将水瓢还回去,小和尚用灰布衣袖擦了擦嘴,朝苏好意腼腆地笑了笑,才又接着往下说:“小僧来这里是要寻个人。”   “小师父要找谁?这里的人我都认识。”苏好意心里也有些好奇,毕竟出家人到他们这里来找人是很少见的。   “小僧也是受人之托,来这里寻一个叫姹儿姨的。”小和尚说。   “那是我娘,”苏好意忙说:“能否同我说呢?”   “这个……”小和尚似乎有些为难:“小僧不是信不过施主,实在是那位师父临终前托付我一定要当面跟姹儿姨说。”   苏好意的眼皮跳了两跳,心里觉得不好。今天早上,姹儿姨早起的时候还同她说夜里梦见了妙哉,说他要来见自己。   “敢问小师父,你说的那位师父法名叫做什么?”苏好意忍着心中的不安问。   “小僧是出来云游的,经过绛州的时候,在金蝉寺遇到了一位师父,法名妙哉。”小和尚如实回答。   苏好意脑袋里轰地一声,身体也僵了。   这么多年,舅爷爷都没有再现身,姹儿姨一直在等着他,甚至怕他回来找不见自己,所以这么多年都没离开。   “妙哉师父临终前托付了小僧一些事情,需得当面向姹儿姨交代。”小和尚是个一根筋,否则妙哉也不可能把遗愿托付给他。   “小师父,真是多谢你了。”苏好意忍着心中的悲伤,客客气气地对元觉说:“这一路实在辛苦,只可惜我们这样的地方不方便请您进去。这样吧,咱们到对面的茶棚坐坐,我把我娘请出来跟你见面。”   大夏国人崇佛,茶棚的婆婆见到小和尚也非常礼遇,主动端了茶上来。   苏好意跟婆婆打了招呼,回头去找姹儿姨。   到如今她与姹儿姨相依为命已经整整十年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难以启齿过。   “你不是要出门吗?怎么又回来了?”姹儿姨正在绣一幅观音像,见苏好意进来有些意外:“怎么不说话呀?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脸色这么难看。”   “娘,外头有人要见你,”苏好意艰难地开了口:“你去见见吧。”   “什么人啊?把他请进来不就得了。”姹儿姨不怎么当回事。   “他……不方便进来,”苏好意没勇气把真相说出口:“他是个出家人。”   姹儿姨手里的针扎偏了,险些扎到自己。   她有些慌乱地起了身,像是要找什么,最后却只是扯了扯衣襟。   “是那个死秃驴来了吧?”姹儿姨的声音发紧,尽管那语气里带着恨意,却也只是女人家的埋怨。   “您去看看吧。”苏好意心里疼得厉害,连呼吸都得控制着:“我让他到对面的茶棚里去等了。”   姹儿姨抬手整了整鬓发,走到门口又返回去,拿了柄团扇。   苏好意紧跟着她,下楼的时候主动扶着姹儿姨,能感到她的手臂在微微颤抖。   到了门前一眼就能望到路对面,姹儿姨看到那里坐着的是个小和尚,脚步便慢了下来。   元觉早已站起了身,等姹儿姨走到跟前,他便双手合十问礼。   姹儿姨还了礼,坐下后问道:“不知小师父找我有什么事?”   “小僧在绛州金禅寺的时候遇到了妙哉师父,他坐化前托付小僧将他的骨灰带到天都来,当面教给你。”元觉说着从他的竹背篓里拿出一只四方匣子来。   “你说什么?”姹儿姨使劲侧了侧耳朵:“你说妙哉他……坐化了?”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妙哉师父他的确已经圆寂了。”元觉说着又行了个佛礼。   姹儿姨看着桌子上那只木匣呆呆发愣,那感觉就像是被快刀在心上割了一下,因为刀子太快,起初都感觉不到疼痛。   苏好意只能忍着伤心去轻轻地推她,低声唤道:“娘!娘!”   又缓了好一会儿,姹儿姨才伸出手去捧住了那匣子。她的手很僵硬,所以动作显得很笨拙。   “他……还说了什么?”姹儿姨的两眼很空洞,无论如何也不能聚焦:“他还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吗?”   “妙哉师父只说他的骨灰得你来扬,”元觉眨巴着眼睛说:“别的就没有了。”   苏好意也不知道姹儿姨听清楚了没有,只见她僵硬地点了点头。   然后就抱着那个匣子木然转身,像痴呆了似的一步一顿地往回走。   “元觉师父,实在多谢你!”苏好意把身上的银子拿出来硬塞到小和尚手上:“我先陪我娘回去,你若有事寻我,就到这里来找苏八郎。”   姹儿姨旁若无人地走回了楚腰馆,在众人费解的目光中回了房间。   苏好意跟着她进门,却被轰了出来。   姹儿姨将房门从里面反锁,苏好意不放心就在门外等着。   过了许久许久,姹儿姨房里响起了琵琶声,是众人都没听过的曲子。   姹儿姨许久不弹琵琶了,上一次弹,还是去年送崔千户。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   相思与君绝。” 第201章 公子快去救八郎   姹儿姨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三天,房中琵琶声渐弹渐低,却始终不曾完全断绝。   到后来,已经如轻烟般渺渺,听得人心疼。   苏好意在房门外整整陪了三天,只是抽空胡乱吃口饭,轻易不敢擅离。   睡觉也就在姹儿姨门外临时搭了张床。   楚腰馆也连着歇业三天,姹儿姨这幅样子哪里还能听那些欢歌笑语声?   苏好意想起戏文里那句“情深不寿”来,以前不大懂,如今却无师自通了。   用情至深必然伤身,的确容易生病减寿。   好在三天后,姹儿姨开了门。   苏好意就在门外,见门开了,急忙迎上去叫了声“娘”。   姹儿姨明显瘦了,像一株清瘦的梅树,嗓音哑如断玉,粗糙中带着旧日的清润:“我无事,了了这份宿孽,也算完了这辈子的情债。世上再无他,我也不必挂念了。”   姹儿姨摇摇欲坠,苏好意连忙扶住了她,说道:“娘,你累坏了。我叫人给你拿些吃的喝的,你用些茶饭再好好睡一觉,慢慢把精神养足了。”   “我要先洗个澡。”姹儿姨道。   “饿着洗澡可不成,”苏好意劝道:“还是先吃点东西吧!实在吃不下,喝点粥也好。”   “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姹儿姨伸出手拍了拍苏好意,她的指尖很凉,带着倦意:“不洗漱我吃不下去。”   苏好意只能顺着她,亲自去准备洗浴的水。然后叫了软玉和莺哥儿陪着姹儿姨。   众人虽然都不明白姹儿姨到底是因为什么如此伤神,但是谁也不胡乱打听。   相处了这么多年,早就清楚了她的脾气。她想说的不必问,不想说的问也不会说。   何况姹儿姨这样的身份,经历多是必然,过多追问便不是真的关心,而是揭伤疤了。   这边姹儿姨去洗澡,苏好意忙亲自到厨下叫人安排吃的,专要易消化又合口味的。   厨娘做了两人的份,说道:“八郎这几天也没好生吃饭,你陪着姹儿姨用些,她也能多吃些。”   姹儿姨说自己放下,还真就拿出放下的样子来。   洁净了身体换上干净衣裳,一顿饭也吃得有滋有味。   苏好意大感安慰,细一想自己的娘从来都是干脆利落的性子,做什么事都不拖泥带水。   自己真是由衷的佩服。   吃过饭,还不到正午,姹儿姨说要睡。   苏好意忙叫人收拾了桌子,亲自给姹儿姨铺好床。   如今天气不凉,只需盖一条薄被就好。   苏好意为了让她睡得安稳,特意把床帐放下来。   刚转过身准备出去,姹儿姨忽然开口:“丫头,女人一生总要遇见一个人。你要记得,缘来的时候不必推拒,缘尽的时候不必强留。一旦下定决心,便要义无反顾。但他若不爱了,你一定要尽早抽身。”   苏好意愣了一会儿,才答应道:“我知道了,娘。”   这是姹儿姨第一次如此郑重地跟她讲这事,苏好意其实并未领悟多少。   别看她自幼见的便是风花雪月,但其实于情之一道甚是懵懂。   大约是见过了太多逢场作戏,也见过了太多儿女情长,反倒矛盾得不知如何是好。   更何况,她一直顶着个男子的身份。   苏好意不是个自寻烦恼的人,所以转身就把这事撂下了。   不管怎么说,姹儿姨此时已经平静下来,对苏好意来说就是最大的幸事了。   此时已经快到中秋,苏好意忙着打点送人的礼物。每一样都要亲自过目,甚至有的人家还得她亲自送去。   从她十五岁起,这些事就不用姹儿姨操心了。   这天过午,苏好意亲自赶了车去送礼,估摸了一下得天黑才回来,所以就叫姹儿姨他们晚饭不必等自己。   众人也不在意,只叫她赶车慢些。   兰台医馆掌了灯,送走了最后一位病人。   “公子,咱们今儿回府去吗?”墨童请示司马兰台。   “回去吧!”司马兰台想了想说:“该给夫人诊平安脉了。”   司马兰台回京一年有余,经过他的精心调养,母亲如今的情形比往年好了许多。   但心疾和其他的疾病不同,很难根除,且发作起来常常没有征兆,所以得加倍小心。   主仆两个于是从医馆里出来,正准备上车,一个半大孩子匆匆地跑了过来。   他穿着粗布衣裳,不少地方还打了补丁,一看就是穷人家的孩子。   “兰台公子!兰台公子!”那孩子边跑边叫,慌急得不得了。   “是有人病了吧?”墨童猜测,要不然怎么会这么着急。   “兰台公子,快去救八郎!”那孩子转眼就跑到了近前,扶住膝盖半弯下身子,喘得死去活来。   “八郎怎么了?!”司马兰台就听不得苏好意有事,也是她实在多灾多难,把个司马兰台都吓出心病了。   “小人无意间在渔鼓巷撞见有人打晕了八郎,把他带去了羞花公主府。”那孩子年纪虽不大,但说话却伶俐:“小人觉着不对劲儿,就赶紧来找您了。一来那地方离楚腰馆远,二来便是告诉了姹儿姨他们,他们又怎么敢到公主府去要人呢?”   “好孩子,多谢你!”司马兰台由衷感谢:“你随我上车,回头必要好好谢你。”   “公子,就别叫他跟着了。”墨童忙拦道:“万一叫人看见了,回头会找他的麻烦的。我认得他是在春愁河畔卖果子的甘婆婆的外孙子,等救了苏公子出来,再回头谢他不迟。”   原来这孩子就是当初司马兰台和苏好意曾经照顾生意的甘婆婆的外孙子,司马兰台贵人多忘事,全然不记得他,墨童却想起来了。   “小人也不要谢,公子快去吧!”那孩子说完就跑了。   司马兰台上了车,墨童把车赶得飞快。   就算苏好意进的是木惹儿的府,可被人打晕了带进去总是不对劲儿。   详情已经顾不得去打问,只能先见到人再说。   司马兰台自幼便定力过人,此时心里却是无比的慌。恨不得肋下生翅,一下便飞到公主府去。 第202章 司马兰台打人了   苏好意是被热醒的,觉得全身像火在烧。   她痛苦地皱起眉头,本能地想要翻身,却发现手脚都被捆住了,根本动不了。   最要命的是她头晕得厉害,睁开眼只觉得天旋地转,根本辨不出东西南北。   她想叫人,张开口却发现嗓子哑的厉害,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迷迷糊糊地想起自己是给朱元外家送过中秋礼后,走到街拐角就昏过去了。   “这是又遭人暗算了吧!”苏好意虽然不算清醒可大致也能猜得出来是怎么回事:“不过可够大胆的,天刚黑就敢动手。”   她现在唯一还算灵敏的地方就是鼻子,一股甜腻腻的香气始终笼罩在周围。   待苏好意分辨出这是什么香味的时候,心里更是叫苦不迭。   不知是哪个缺德的居然给自己下了春嗯药,而且分量还不轻。   这东西她没用过,但却见过不少。   所谓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她在烟花柳巷里长大,这玩儿意跟秘戏图一样,早就司空见惯了。   让她主动用这东西是不可能的,这次被暗算却由不得她来。   苏好意忍着难受,强把眼睛张开,她知道自己现在还没完全丧失神智,得抓紧想办法。   屋子里没有别人,看陈设倒是十分华丽,应该不是一般人家。   苏好意虽然经常来公主府,可也不是每间房都待过。又何况深宅大院的屋子,里头的陈设也都大同小异。   除非格外熟悉,否则哪能就判断出是谁家府邸呢?   苏好意把可能这样对待自己的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出现了几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这时候药效也越来越猛烈,心跳得越来越快,呼吸也乱了。   “不行!不行!苏八郎你得醒着!”苏好意努力地晃着头,手脚不能动,只能用牙齿使劲咬自己的嘴唇,疼痛能让头脑清明些。   她想把手上和脚上的绳子解开,努力了半天发现还是不行。   不说周围根本就没有利器,单是她身上软绵绵的一动都动不了就要了命了。   “有没有人?救命!”苏好意用尽全身力气去喊,无人应答。   “谁能来救救我呀!老天爷,你可千万别把我往死路上逼。”苏好意只剩下了祷告一条路。   身体里的热气一波波地向外荡,苏好意难受得想死。   “实在不行就咬舌自尽吧!可我娘怎么办?”苏好意只觉得自己此时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外加欲哭无泪。   终于,听到了脚步声,有人来了!   苏好意更加紧张了,听脚步声就是男人,而且还不止一个。   “世子,小人这番当真是加了一万个小心,才没让苏八郎溜走。”这声音很谄媚,光听见他的声音,脑子里就能浮现出一张极力巴结的嘴脸:“您也知道苏八郎这小子滑头得很,出门出了名的小泥鳅……”   “给你小子记一头功,”那个世子开了口:“事情办的不错,不会亏待你的。”   苏好意一下子就明白是谁了,这分明是木惹儿的哥哥朝古拉!   看来这莽夫对自己根本就没死心,估计木惹儿也是被他骗了。   “嘿嘿,”那人笑的低三下四,继续向朝古拉邀功:“小人为了让世子爷玩的痛快,给那小子加了点儿料!一会儿保证乖乖从了您。”   “你小子,”朝古拉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了:“我可不喜欢死鱼一样的,那多没劲儿。”   “是顶级的好药,保证他不会睡死过去。”那人诚惶诚恐的解释:“保证会说会动会叫唤,还会求着您呢!”   “你这王八蛋还真有招儿!”朝古拉的语气明显急切了,显然被那人的话搓得火起:“你先去账房领赏,等我玩儿爽了,再格外赏你。”   苏好意此时满身都是汗,分不清是冷是热,心里怕的要死,脑子却还得尽快想办法。   门被推开,随即又被掩上。   朝古拉一边搓着手,一边笑着走过来:“我的小宝贝儿,这回你没处躲了吧!”   走到近前揭开纱帐,眼睛都直了。   只见苏好意被捆缚着放在床上,因为出汗多,整个人像水洗了一样。   一张脸儿红润压倒桃花,难耐地喘息着,活赛一只被网住的红鲤精。   朝古拉顿时觉得自己也被下了春嗯药,忍不住用肥厚的舌头舔着嘴唇说:“我的个乖乖!老子今天死到你身上也值了!你可真是个会喘气儿的活宝贝!”   “世子别莽撞,公主知道了不好。”苏好意此时只能用言语阻止:“何况你亲口向公主保证了的,怎能出尔反尔?这可不是大丈夫行径!”   “呵呵,”朝古拉一边撕扯自己的腰带一边说:“一会儿我就告诉你什么叫大丈夫!不把你这个小贱人折腾几个死,我就不是真男人!”   苏好意大惊失色,使劲儿朝外喊道:“公主快救我!”   “没用的,那丫头跟着我爹到东都去见活佛了。”朝古拉已经将外衣全都脱了下去,密匝匝的胸毛显得他格外粗犷。   苏好意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从床上摔了下去。   她现在被药力折磨得几乎失去了痛觉,摔在地上也只是哼了一声。   “你个小东西,细皮嫩肉的可不禁摔,”朝古拉说着弯腰就要去抱她起来:“乖乖的让爷好好疼疼,刚才叫那一声把我的魂儿都快勾飞了,你这样专吸汉子骨髓的小妖精!”   他胯下那东西已经挺立起来,就算隔着中衣,也依然显得丑陋无比。   “世子别逼我!”苏好意瞪起眼睛声嘶力竭地喊着,像被困在笼子里却死也不肯顺从的小兽:“我苏八郎今日有死而已!”   说完猛地朝床脚磕去。   那床是红木的,床脚十分坚硬,苏好意更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去撞,她此时抱的是必死之心。   “砰!”几乎就在苏好意撞向床角的同时,屋门也被踹开了。   “什么人?!”朝古拉急忙转身喝问。   苏好意在昏过去之前看到胖大的朝古拉被司马兰台踹飞出去,满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司马兰台打人了! 第203章 公子公子救救我   苏好意再次醒来,已经是在马车上了。   她当时虽然用尽了全力去撞头,但因为被捆着,再加上身上的力气本来就涣散得不剩多少,所以只是把额头撞起了一个包,并未伤及性命。   她身上的绳子已经解开,手脚可以活动,却还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药力并未祛除,依旧煎熬得厉害。   苏好意伸手攀住司马兰台的手臂,难耐地央求道:“公子救我!”   司马兰台伸手给她擦汗,轻声哄道:“就快到医馆了,回去我立刻给你治,再忍忍。”   苏好意的症状其实不难治,一根银针一副汤药基本上就差不多了。   司马兰台出来时候带了银针,但因为用来扎朝古拉,嫌脏扔掉了。   苏好意咬牙挺着,她真恨不得此刻再昏过去。   司马兰台润泽的唇瓣,秀挺的下颌,颀长的脖颈,甚至凸出的喉结都让她越发躁动。   她强迫自己闭了眼,可一旦闭上眼睛,身上其他的观感就变得加倍敏感起来。   司马兰台身上的药香气像一张丝织的网,一层层地裹住了她。苏好意只觉得她身体里住着的妖随时都会现形,天人交战的滋味就快要把她逼疯了。   她的嘴唇已经咬破了,又狠狠咬下去。   司马兰台当然知道她有多难过,忙用手去拦她:“快松开,不准再弄伤自己。”   苏好意一挨到他的皮肤就忍不住发出小兽求饶似的呜咽:“公子,公子……”   每叫一声,精神就涣散一分。她本意是要离司马兰台远些,可身体却贪恋他的指尖。   司马兰台用指腹去擦拭她唇上的血渍,苏好意头脑一热,张口就含住了他的手。   司马兰台的呼吸顿时凌乱,苏好意的舌头柔软灵活,温热又湿润。轻颤着包裹住司马兰台的手指,湿热的鼻息打在司马兰台的手掌,俨然酷刑。   “听话,再忍忍。”司马兰台狠了心,要把手抽离。   苏好意呜咽一声,双手抱住了他的手腕,一双潋滟的秋水眼哀恳地望着他。   司马兰台顿时明白为何姜尚杀妲己要蒙着头才能杀,因为一看苏好意的脸他就狠不下心。   好在终于到了地方,司马兰台将苏好意用自己的外衫包裹着抱下马车,吩咐墨童:“快去烧水,准备给她洗浴。”   墨童连忙跑去伙房。   司马兰台抱着苏好意进了室内,反身将门关上。   苏好意此时已经把他的衣襟扒开了,手探进去胡乱地摸。   “公子,好难过,”苏好意边哭边往司马兰台身上缠:“我快要死了。”   “我先给你施针,”司马兰台咬牙将她从身上撕掳下来放到床上:“然后再服药洗浴。”   “不,”苏好意摇头:“不要脱我的衣服,让我浸一浸冰水就好了。”   “浸冰水会生病,”司马兰台当然不会让她损伤自己的身体:“信我,不脱衣裳也可以施针。”   司马兰台回身拿了银针,先在自己虎口上狠狠扎了两下,才转过身给苏好意针灸。   施针后,苏好意的汗出得更厉害,体内的燥热却的确有所缓解。   司马兰台又喂她喝了好几杯温水,擦干净脸,将额头的伤处理了。   这个时候墨童也把洗浴的水准备好了,隔着门道:“公子,水和草药都放好了。毛婆婆在熬药,小的去楚腰馆一趟,告诉他们苏公子在医馆歇了,让他们别等着了。”   “去吧!”司马兰台知道苏好意这样子肯定不能回去了。   洗浴的水是温热的,里头放了除秽清心的草药。   苏好意穿着衣裳被放了进去,司马兰台将浴巾和干净的衣裳给她放在一边,又塞了片人参到苏好意嘴里,叮嘱她:“不要泡太久,你本来就很虚弱,出来后走不动就叫我。”   “多谢公子,”苏好意神智基本上恢复了,不禁觉得难堪:“刚刚……真是对不住公子。”   “没事,你只是被药力折磨才会那样,就当是生一场病。”司马兰台对苏好意的好总是无比妥帖,让她觉得安全又窝心,所以不知不觉就全心信任。   这种信任十分坚固,甚至能够和姹儿姨相提并论。   司马兰台出去后,苏好意长长地舒了口气,将紧贴在身上的衣服全部脱去,整个人才算真正地放松下来。   温热的水包裹着,药香熏蒸,将之前的恶心、恐惧和羞耻通通濯净。   苏好意的身体十分轻盈,只要她稍稍放松下来,就会在水里漂浮。   因为她身份特殊,所以从来没和别人一起洗过澡,不知道其他人洗澡的时候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所以她泡在水里并不累,但也没在里面待太久。   慢慢地出来,擦干净身体,换上衣服。   司马兰台给她拿进来的衣裳是之前按她的身材做的白袷衣,当时做了好几件,苏好意只带回去两件。   身上还是有些发软,苏好意靠在浴桶边歇了歇,然后准备出去。   这时司马兰台在门外问道:“可以出来了吗?”   “嗯,”苏好意答应一声:“我这就出去了。”   司马兰台却推门进来,说道:“还是我把你抱出去,地上洒了水,当心摔倒。”   洗浴后换上白衣的苏好意,像是水晶做成的小娃娃,和红衣苏八郎完全两个样子。   司马兰台把她打横抱起来,苏好意被他抱惯了,双手自然环着他的脖子。   “把这碗药喝了。”司马兰台把她放到大床上:“然后好好睡一觉。”   药汁是温热的,不苦,带着一点涩涩的甜味。   “公子,我去客房睡吧。”苏好意不忍心鹊占鸠巢。   “就在这儿睡吧,我要再写几个医案,”司马兰台按着苏好意躺下,给她盖上被子:“多陪你一会儿。”   他是把苏好意会害怕,怕她睡得不安稳。   轻纱床帐低垂,苏好意倒在枕上睡眼朦胧。   她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见司马兰台坐在书案前的背影,就会觉得无比心安。   苏好意胡思乱想,自己这么多年不知烧过多少香,是不是真的感动了菩萨?所以派了司马兰台来,每逢自己危难的时候,总有他出手相救。   公子一定是菩萨转世,以后不必去庙里拜了。苏好意沉到睡梦里的片刻前如是想。 第204章 公主上门来赔罪   秋日里的清晨万分宜人,鹤鸣声直入碧霄,嘹亮却不吵人。   苏好意睡得特别香,似乎已经很久没睡这么好的觉了。直睡得通体舒泰,容光焕发,甚至连额头上的伤都消了肿。   才缓缓睁开了眼。   几缕晨曦照进窗棂,有一道透过纱帐映在苏好意的脸上,她心中升起一种大病初愈、劫后余生的欢喜。   屋里没有别人,苏好意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起身。   可能是刚睡醒,她的腿有些软。   刚穿好衣裳还没来得及叠床,房门就被敲响了。   苏好意答应了一声去开门,司马兰台站在门外。   “早啊,公子!”苏好意笑嘻嘻的,她的头发披散着,显得一张脸格外小。   “睡了这么久,饿不饿?”司马兰台目光温柔,足以和此时的晨曦相媲美。   苏好意摸了摸瘪瘪的肚子,的确很饿了。   “毛婆婆在做鲜虾馄饨,你先去洗漱。”司马兰台伸手到她的额头上摸了摸,不热。   苏好意点头,如小鸡啄米,乖巧得不像个样子,她哪里知道此时司马兰台心里有多后怕。   鲜虾馄饨的香气像猫舌头,带着倒钩。   苏好意胡乱地洗漱过来就坐到了桌前,在司马兰台的注视下耐着性子等馄饨凉下来再动筷子。   “身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司马兰台问她:“头晕不晕?”   “我没事了,就是饿的厉害。”苏好意实话实说。   “你睡了一天两夜,自然会饿。”司马兰台笑了,像看着自己豢养的猫儿撒娇。   苏好意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我睡了这么久?!”   这时墨童从外头走了进来,拿着一只大大的果篮,里头满是新鲜瓜果。   苏好意认得这都是奇园的东西,其中有两只大大的莲蓬,翠绿新鲜,带着淡淡的荷香。   苏好意伸手就要去拿,司马兰台当即发话:“先吃饭。”   苏好意只能缩回手,低下头小口吃馄饨。   大概是饿的太久,苏好意连吃了两碗。刚擦干净嘴巴就把大莲蓬拿了过来,小心的剥开一颗。去掉莲心,递给司马兰台。   这莲蓬让她想起去年大约也是这个时候,自己的屁股上长了毒痈,司马兰台去探望自己,就是拿了这个莲蓬。   一个莲蓬没吃几颗,就有人来拜访了。   是木惹儿公主和她哥哥朝古拉。   苏好意有点儿怕,不自觉地往司马兰台身后躲。   木惹儿昨天回的京,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便押着哥哥来赔罪。   见了面就对苏好意说:“八郎你没事吧?我哥哥是个公猪转世,这事是他做的不地道,今天我们是专程来向你赔罪的。”   朝古拉在一旁一声不吭,态度虽然不像之前那么嚣张,却也并没有多少愧疚的意思。   苏好意能怎样,自然是打着哈哈说没事。   虽然朝古拉做得过分,可中间还有木惹儿的情面,她不能不顾。   司马兰台坐在那里纹丝不动,连正眼都不给这兄妹俩。   木惹儿只能放下身段,语气诚恳地说道:“兰台公子,我哥哥是真心来赔罪的,他跟我发誓了的,说再不动八郎了。”   苏好意偷眼去看司马兰台,只见他眉眼低垂,面无表情,不见一丝松动的迹象。   “兰台公子,”木惹儿又叫了一声:“求你高抬贵手吧!他这样子怎么见人呢!”   苏好意听了这话有些奇怪,朝古拉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对劲,怎么就见不了人呢?   “我不会治。”司马兰台声音冷硬,态度决然。   “你他妈诚心要害我是不是!”朝古拉绷不住了,直接朝司马兰台拍桌子瞪眼睛。   苏好意吓了一大跳,因为朝古拉的声音变得又尖又细,简直跟太监一模一样!   “你老实待着!”木惹儿冲她哥哥吼道:“谁叫你没事儿瞎撩骚?!说了让你别打八郎主意,你不信!活该!”   “老子不是也没动成吗?”朝古拉叽叽喳喳地嚷嚷:“他把我害成这样,要是不快些给我治好,我就放火烧了这里!”   “我说了治不好,”司马兰台不为所动:“百日之后自会恢复。”   “什么?!还要等一百天?!”朝古拉气得跳了起来:“我告诉你,现在就给老子治好!”   “若要强行治好的话,就会损伤肾脉,”司马兰台看着朝古拉,眼神清冷如看将死之人:“终身不育。”   木惹儿赶紧拉住她哥哥,说道:“司马兰台的医术我是领教过的,他说百日后自愈你等着就是了。不然真弄出个终身不育来看你怎么办!”   朝古拉被吓得老老实实,不敢再嚣张。   木惹儿公主送了好些礼物给苏好意赔罪,然后带着朝古拉离开了。   从兰台医馆出来,朝古拉跳着脚骂道:“司马兰台这王八蛋!绝对跟那个姓苏的有一腿!看他们一对狗男女的样子!不知睡过多少回了!”   木惹儿气得骂道:“你管人家怎么样!你还是先装一百天天的哑巴吧!免得让人笑话!”   苏好意伸手轻轻扯了扯司马兰台的衣袖,问道:“公子,你怎么塞北世子了?”   “没什么,扎了他几针而已,算是薄惩。”司马兰台伸手给苏好意扒莲子。   “公子真厉害,”苏好意心生羡慕:“我要有这本事哪还怕别人欺负我?”   “你想学医?”司马兰台问她。   “我没那个耐性,”苏好意自认有自知之明:“公子学了十年,每天还要看那么厚的医书。我一看书就困,根本不是那块材料。”   “你天资高,会学得好的。”司马兰台自己心里也有个算盘。   “公子,朝古拉世子那个真的要百天之后才能自愈,中间不能治好吗?”苏好意好奇地问。   她记得当初木惹儿公主也是被司马兰台扎了清心寡欲针百日后自愈的。   “可以治,”司马兰台说着塞给她一颗莲子:“两针就好。”   “那为什么……”苏好意不解。   “凭什么轻易就饶他?”司马兰台冷哼。   苏好意大感意外,原来兰台公子收拾起人来还真是不讲情面啊! 第205章 慈母为子计深远   木惹儿兄妹走后,苏好意也并没有在兰台医馆多留,因为还惦记着家里头。   因此,跟司马兰台告辞道:“八郎又给公子添麻烦了,几次三番,多亏公子一直护着我。只是我出来好几天了,况且此时已经养好了,再不回去我娘就该担心了。”   “我叫墨童送你回去,”司马兰台也没再留她:“我过了中秋要回仙源山,你若想去便和我一同去。”   苏好意离了医馆回了楚腰馆,这时管理的姑娘也刚起来,一个个嘻嘻哈哈的,见了她便都围上来逗趣打闹。   苏好意跟她们说了几句话,便上楼去见姹儿姨。   姹儿姨听了之后浑身冒冷汗,定了半晌才说道:“听你的说法,那世子爷多半还是会记恨在心,毕竟是他吃了亏。谁能保证他将来不找你的麻烦?你可有什么打算?”   苏好意听了也有些犯难,母亲想到的事她当然也想到了,可一时又想不出太好的对策来。   姹儿姨问她:“这几天没回家,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苏好意想了想,与其瞒着不说,还不如跟母亲说实话,免得她胡思乱想,于是便把前因后果简单的说了说。   “兰台公子过了中秋便要回仙源山去了,大约得明年才回京城来。他倒是说要我和他一同去,这事之前也提过。”苏好意小声道。   “那你可打算随他去吗?那塞北世子应该不会长在京中,避避也好。”姹儿姨道。   ——   “塞北王世子身份尊贵不说,更有木惹儿公主夹在中间,我也一时想不到好法子。”苏好意苦恼地说道。   姹儿姨便问她:“那兰台公子怎么说?他可有什么好办法吗?”   苏好意连忙答应:“娘,放心,我吃过了饭就出去。”   等到吃过了午饭,苏好意连午觉都没歇,反正她已经在兰台医馆睡够了,带上礼物就出了。”   苏好意犹豫道:“我不太想去,一来会给兰台公子添麻烦,二来那地方离家太远,我不能在您身边时时孝敬。再者说了,进仙源山就要学医,我又不是那块材料,没的丢脸。”   姹儿姨听了之后想了一想,说道:“这是暂且放放吧,快到中午了,还有几家的中秋礼没送完,你吃过了饭就去送。”   “小仙童,不知公子可在吗?”姹儿姨客客气气地问:“我想见见公子,有话说。”   “公子在的,您请进吧!”墨童连忙把姹儿姨往里让。   她前脚刚走,姹儿姨随后也出了门,直接去了兰台医馆。   开门的是墨童,见了姹儿姨连忙笑着问候:“您老今天怎么得空来了?”   苏好意答应了一声,忙上楼去。却见姹儿姨正在那里收拾东西,忙问:“娘,这是做什么?”   姹儿姨头也不抬,一边整理东西一边说道:“你看看自己过冬的衣裳还缺不缺?这几天都收拾出来装好了,过了中秋你就随兰台公子去仙源山吧!”   苏好意在外头兜兜转转忙了一下午,直到掌灯时分才回到楚腰馆。   楼下的人便叫她:“八郎,快上楼,姹儿姨等着你呢。”   “可……”苏好意还想再说什么,姹儿姨打断了她。   “好孩子,我也想了很久了。你这个身份在京城里总也不是个长久之计,虽然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可终究身份低微了些。若是你能够到仙源山去,再回来身份就大不一样了。这京城中的人哪有不敬奉仙源山出来的人的?就连个小小的童儿都要被人高看一眼。你若真能到那里学学医术,姑且不论学的如何,身份总是提高了些。这对你是莫大的好事,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姹儿姨把声音压低了,细细的嘱咐苏好意。   苏好意听了很是意外,说道:“娘上午不还说暂且放放吗?怎么忽然就做这决定了?去不去的还是得从长计议一下才好。”   姹儿姨一边将苏好意的几件夹衣拿出来叠好,一边说道:“计议什么?我都已经决定了。我是你的娘,难道连这个主也做不了?”   苏好意被姹儿姨说得低了头:“母亲的苦心我怎么能不懂呢?可是我走了,没人在跟前孝敬您。我在仙源山待的也不安心啊。”   苏好意自从七岁被送到这里,跟母亲就没有长久的分开过。虽然姹儿姨不是她的生母,可是母女俩却比亲生的还要亲。   “娘的苦心我懂,可是我实在不是那块材料,你也知道我这人一天闲不住。到了那儿,各种规矩束缚着,又要学针灸,又要辨草药。只怕还没几天我就逆反了。”苏好意无奈地说。   “不是还有兰台公子?有他引荐着,自然处处会指点你。你又不是那榆木脑袋,怎的就学不会了?”姹儿姨耐着性子跟苏好意说:“你现在年纪小,不知道为将来打算。可娘是过来人,难道还不明白这里头的轻重利害吗?你在那里学个几年医,就能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了。到时候,你也能凭这个得个好归宿。娘也不必再做什么老鸨子了,离了这京城,再也不招惹是非。”   苏好意不是笨人,她当然也知道去仙源山是其他人求都求不来的好机遇。能够落在自己头上,只能说是万分的幸运。   虽然此时心里还有忐忑,可母亲已经把话说的那么明白了,她当然得听。   “傻孩子!别说我现在还不是很老。就是再过个几年,也还撑得住。更何况这里上上下下多少人,难道我还会缺了伺候的人吗?你只管安心的去吧!在外头照顾好自己,好好学本领比什么都好。”姹儿姨欣慰地说。   她今天去了兰台医馆,司马兰台给她吃了一剂定心丸,她终于能放心的把苏好意交付出去了。   又何况是跟着司马兰台,对方也是她万分信任的人。   “那我听娘的话,过了中秋节就去仙源山。”苏好意终于松了口。   “这才是娘的好孩子。”姹儿姨笑了,摸着她的手道:“都饿了吧,快去吃饭吧!” 第206章 依依惜别玉如璧   刚过正午,八月里的天还是有些热的。   苏好意换上了女装,她要去见玉如璧。   和男装不同,苏好意难得有女孩家打扮的时候,每次穿的都是不抢眼的颜色,尽量不惹人注目。   今日穿的是一身暗淡紫的长裾裙,脸上还戴了面纱。   雇了马车出城去,她和玉如璧约定的地方是城外的金光寺,一个香火不太旺的寺庙。   到了那里,苏好意叫车夫在外头等着,说过一半个时辰就出来,依旧坐他的车回城去。   车夫自然愿意,要不然他还得跑空车回城。   苏好意走进庙里,的确香客稀少。   进庙烧香的人都会赶在上午,越早越好,显得心诚,过了午就不拜佛了。   这里的香火虽不算盛,景致却着实不错,且比别处更显得清幽古朴。   苏好意缓步走到后院,一眼就看见有人站在那里,大头小眼睛,不是衣旭还有谁?   “衣大少,”苏好意笑盈盈上前:“许多时候不见了。”   衣旭还了个礼,道:“如璧在那边的凉亭等你,我在这里给你们把风。”   “多谢了,”苏好意点头道谢,有些好奇他是真傻还是装傻,便小声问道:“衣大少爷可知道我是谁么?”   “在无求庵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衣旭憨憨地说:“要不怎么会跟着你进去?”   苏好意悚然而惊:“这么说你早知道我是苏八郎?!你……你没告诉别人吧?”   “你是我和如璧的媒人,我怎么会害你?”衣旭神色严肃:“以后有用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好使!”   “啊……”苏好意看他这样子,还是跟正常人不大一样,就随口答应了一声,说道:“那就有劳您了,我先过去同如璧说几句话。”   亭子建在荷花池边上,八月中的荷花已经枯了大半,但枯荷却与寺庙的岑寂十分相合,更何况还有玉如璧这么个绝世大美人。   隔了许久苏好意再见到她,还是忍不住眼眶发热,鼻子发酸。   玉如璧依旧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样子,仿佛之前经历的那一切都没伤她分毫。   “如璧!”苏好意走上前唤了一声,伸手抱住了她。   玉如璧的个子比她要高些,此刻微微低着头,伸手轻轻拍着苏好意后背,同她耳语道:“好了,都过去了。”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苏好意吸着鼻子问:“害得你……”   “名声怎么能和你的安危比,”玉如璧浅笑:“何况就算我不出头,谣言也已满城风雨了。”   “我早就知道你是个女诸葛,”苏好意心疼也骄傲:“不爱看诗词歌赋,专爱读话本子和兵法书。”   “你可还记得小时候?我最羡慕你,因为你可以做男孩子打扮。”玉如璧细润的面颊上梨涡浅浅:“我那时候是个小胖妞,家里人当面不说,背地里却都嫌我生的丑。只有二叔最喜欢我,每次都夸我比天上的嫦娥还好看。”   “是呢,其实小孩子和小猫小狗是一样的,”说到这里苏好意也有同感:“把人心看的特别通透,绝不会弄错谁对自己真好还是假好。”   一只小蜻蜓在荷塘上飞来飞去,偶尔落在荷叶上停留片刻。   两个人轻轻握着手,沉默了片刻。   “如璧,我知道有些事情过去了,可还是想问一句,”苏好意把身子转正了,看着玉如璧的眼睛:“你心中已经放下周三公子了吗?”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玉如璧笑着,伸手捏了捏苏好意的脸颊:“其实就算上了公堂,我心中也并没有完全放下他。不过后来他约我见过一次,想让我给他做小,那之后我就彻底死心了。衣旭真的很好,虽然很多时候都傻乎乎的,不过他待我很好,而且在大事上不糊涂。”   “兰台公子也说衣公子是大智若愚,并不傻的。”苏好意见玉如璧此时心境是真的平和,总算放下心来。   “那还真是巧了,看来兰台公子和衣旭还真是惺惺相惜。”玉如璧忍不住笑了:“衣旭同我说,现在真正聪明的人都不出来做官,比如他和司马兰台。”   “如璧,我今天来是要同你告别的,”苏好意先是陪着玉如璧笑了一会,语气又变得伤感起来:“我要离开京城一段日子,不过明年你成亲的时候我一定会回来。就算是只能远远的看上一眼,我也心满意足了。”   “你要去哪里?”玉如璧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可是有什么事吗?”   “你别担心,没什么事。不过是兰台公子要回仙源山去,问我有没有意愿一同去。我母亲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毕竟仙源山不是一般地方。”苏好意说道。   “你母亲考虑的很周全,你应该听她的。”玉如璧也点头赞同:“从那里出来你的身份便不一样了,又或者再见时,你已经是兰台公子的人了。”   “我的天,你可别胡说!”苏好意连忙去捂玉如璧的嘴:“人家是一片好心,光风霁月。”   “好好好,我不说。”玉如璧笑道:“他不知道你是女子吧?”   “应该不知道。”苏好意想了想,觉得自己在司马兰台面前应该没露馅儿。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知心话,眼看着天色暗了,玉如璧便说:“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城去吧,我们随后也回去了。”   “那好,以后若有机会,我会从仙缘山写信给你。”苏好意依依不舍地拉着玉如璧的手说。   “你把信写给衣旭,他会转交给我的,这样更安全。”玉如璧轻轻的拍了拍苏好意的手背:“你自己也要多保重。”   苏好意又抱了抱玉如璧,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从后院转过来,有一段长廊。苏好意打算从那里穿过去,却不妨有人一眼看见了她,从后面蹑手蹑脚地跟了上来。   苏好意起初没有察觉,等觉得身后有人的时候一回头,那人就一把将她扯到了旁边的藤萝架下。   “你……”苏好意先是被吓了一跳,等看清是谁倒笑了:“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第207章 最难割舍是吉星   苏好意很是惊喜,拉住了那人问:“你怎么在这里?难道不上学?”   吉星扬着脸道:“我和几个同窗一起来的,他们说要看这里藏的贝叶遗文。那破烂一样的东西有什么好看,我就一个人出来透气了,谁知竟遇见了你!本来还想着一会儿回城,抽空去找你呢!”   “你怎么就知道是我?我今天明明女装打扮又蒙了脸。”苏好意问他。   “我看背影就能认出你来,”吉星得意道:“你还傻乎乎的往前走呢。”   “你就不怕认错了人,人家把你当登徒子打一顿?”苏好意吓唬他:“或是宣扬起来,说高家的小公子非礼越矩,看你大伯不打你屁股!”   “我便是认错谁,也不可能认错你。”吉星得意的小鼻子都快翘上天了:“化成灰我都认得!”   苏好意见他这小样儿,忍不住伸手去揉他的脸。   吉星随她揉,一边说:“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穿女装呢!每次叫你穿了给我看看都不肯。”   苏好意停了手,看着吉星的眼睛打趣道:“说说还委屈上了,我今天来这里见如璧,自然要穿女装的。和你在一起穿女装,不是找麻烦么。”   正说着见那边有人走了过来,恰好就是衣旭和玉如璧。两个人牵着手,慢慢地走着,丫鬟跟在后面。   若是换做别的未婚夫妻,这样做还是逾矩的,但因为衣旭是个傻子,所以众人也都不介意。   苏好意目送着他们走出山门,扭头看吉星,只见他面如春花,目似明星,心里觉得难舍,又伸手去捏他的脸。   吉星拉着她的手问:“你今天怎么了?有什么事?”   “就知道瞒不过你,本来想传信告诉你一声的,知道你家里管的严。谁知今天恰好遇上了,能跟你当面道别也是好的。”苏好意跟吉星从来是没有隔心话的,有什么说什么:“你要好好保重,少惹祸。”   吉星听了大急,脸色登时就变了,问道:“你要去哪里?不准去!”   苏好意忙按住他的肩膀安抚道:“你听我说,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我想离京避一避。跟兰台公子去仙源山,大约明年才回来。”   “你要同七哥走?你们……”吉星更慌了,像个被丢下的孩子。   “不过是借着学医的由头去躲清净,”苏好意笑:“毕竟那地方没人去找麻烦。”   可吉星却听不下去,已经哭的泪流满面了:“七哥是不是把你抢走了?你不要我了!”   苏好意连忙给他擦泪,柔声哄他:“我怎么会不要你呢,况且兰台公子是什么人?他抢我做什么?我本来就舍不得你,你再哭我也要哭了。”   哄了半天,吉星才慢慢收了泪,拉着苏好意的手不肯松开:“要走好歹带着我一起走,别剩我一个人孤孤凄凄的。”   “你若是平民家的子弟也就是算了,偏偏你是高家的小公子,众人的宝贝,我若是带你走了,你家大老爷不揭了我的皮才怪。”苏好意苦笑:“我还想留着这条小命儿多吃几年饭呢!”   吉星越发委屈了。   苏好意只能打点起千百样的心思来哄他,好容易让吉星接受了她要走的事。   “今儿这衣裳是你自己搭的?”吉星鼻音重重地问她。   “可不是我自己穿的吗,还得躲着人。”苏好意往自己身上看了看说:“是不是不好看?”   她平时不穿女装,且只有那么几件女孩衣裳。   “这颜色太挑人,”吉星拎起她的袖子说:“但凡肤色不够白的人穿上都必定显黑,好在你穿上还不错,可惜,脸给遮住了。”   又说:“这头发梳的一般,和衣裳不是十分相称,待我给你改改。”   换做平时苏好意一定不让,因为嫌麻烦,回头拆的时候费事。可今天不一样,自己就要走了,吉星正伤心呢。要是不顺着些,也实在太委屈他了。   吉星重新给苏好意绾了发,又贼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个白玉盒子来,把里头的胭脂给苏好意涂在唇上,心满意足地说道:“这下你便是去宫里选妃也拿得出手了。”   苏好意笑了笑,重新戴上了面纱,看看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便说:“我得回去了,本来穿着女装就不方便,况且天色也晚了。”   吉星舍不得她,握着手不肯松开,到底抱了抱,才不情愿地撒开了手。   苏好意拍引起误会,不叫他送,自己出了山门。   却见之前雇的那辆车不见了。   大约是那车夫等的太久不耐烦了,或是以为苏好意从后门走了,也有可能是别人雇了他的车回城。   苏好意看了看,并无其他车辆,只能耐着性子等。   又过了一会儿,听到寺庙里有人出来。苏好意急忙躲到一边,出来的正是吉星他们几个。   苏好意知道吉星若是欠自己在这里必定要上前询问的,所以提前躲了起来。等他们都走了,自己才出来。   这么一折腾,太阳可就落山了。   苏好意心里发急,她要是男子打扮也就算了,大不了慢慢走回城,可这副样子怎么行?半路多半会遇到登徒子。   再说年轻女子孤身走在路上也容易引人怀疑,若有人追问起来也是麻烦。   正为难,却见那边慢悠悠过来了一辆破烂老牛车。   赶车的是个昏聩老者,那拉车的牛看上去也不比赶车人年轻多少,好在这车是有篷的。   苏好意忙上前去,跟那老人打商量:“老人家可是要进城吗?我和女伴们失散了,想坐您的车回去,就按进城的马车给您车钱可好?”   那老人听了半天才明白苏好意的意思,点点头:“上车吧姑娘,不要钱!”   苏好意坐在车上,忍不住苦笑,这车可实在太慢了,尚且不如自己走着快。   可自己又没的选择,只好耐着性子。   “早知这样就带一套男装出来了,”苏好意哀叹:“真是失策啊!”   直到天已经黑透了,离进城还有一段路。   苏好意估摸着等宵禁的时候怎么也能进城了,所以就没催。   反正催也催不动。   此时路边的庄稼正在收割,一堆一堆的秸秆放在田地上。   苏好意无聊,只能看着沿路的田地。   “救命……”一处秸秆堆里有人呼救:“救……命……” 第208章 用嘴帮你吸出来   苏好意在破牛车上听到有人喊救命,有心让赶车的老伯停一停。   可喊了几声老人也没听见,苏好意只好往车上放了一把铜板,然后跳下车去,反正那车也慢得很。   如今虽然已经过了十五,可天上还有月亮。   苏好意提着裙子慢慢地走过去,进城的道路多得很,那老人赶车走的是一条偏僻的便道,所以路上几乎就没有行人。   呼救的人听到了脚步声,又鼓足了力气喊了几声救命。   苏好意之前就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等走近了,将秸秆扒开露出一张脸来,的确认得。   可对方显然没认出她来,见她是个女子多少有些失望,可这种情形之下,也已经没得选择了。   “这位姑娘……我是白鸦卫的人,被混进来的细作偷袭,”苏好意认得这个人是经常跟在权倾世身边的石贤:“我受了重伤……已然不行了,你不必管我。再往……西北角走,三里地左右的样子……有个废弃的龙王庙,我们大人在那里。我身上的……信烟被血浸透了,已然不能用。你……找到我们大人,从他……怀里将信烟拿出来,拿到庙外燃放。我们的人就……会来了,到时候……一定会……重谢你!”   苏好意见石贤受伤就已经很震惊了,从他口中得知权倾世也受了伤就忍不住问了一句:“权大人伤得重吗?”   “你……认得我们大人?”石贤立刻警惕起来:“你是……什么人?!”   “别误会,我是看你身上穿着白鸦卫的衣裳,”苏好意连忙解释:“又或者是你们别的什么上司?”   石贤一旦放松下来,整个人的精神就更不济了,他本来就是靠一股心气儿撑着。   “快去……别再……耽搁了!”石贤气如游丝。   苏好意这人是十分讲义气的,权倾世于她有恩,自然不能不管。   可此时她就不能兼顾石贤了,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里头装着司马兰台送给她的丸药,有解毒止血护心脉的作用。   苏好意也不知这药对不对症,姑且死马当做活马医,喂石贤吃了几颗,然后朝龙王庙跑去。   那龙王庙真的已经十分破败了,在夜色中颓圮荒凉,像一处鬼宅。   苏好意心里难免有些发怵,脚步稍微顿了顿,但很快又硬着头皮跑了过去。   月光从残破的屋顶漏下来,苏好意小心翼翼走进去,她没带火折子,无法引燃火把照明。   屋子里很乱,东一堆西一堆,不知是些什么破烂。   苏好意努力瞪大眼睛,想看清权倾世藏在哪里。她不想开口询问,怕权倾世认出她的声音。   就在她想看清楚供桌下面有没有人的时候,从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将她扯了过去。   那人力气很大,苏好意身不由己跌进他的怀里,忍不住闷哼一声。   “女人?”这人似乎也很意外,但依旧警惕地将匕首横在了苏好意的脖子上:“来这里做什么?!”   苏好意一下就听出是权倾世来了。   “是……是你的手下求我来救你的,”苏好意用手捂着嘴含糊地说:“我不是坏人。”   但权倾世显然不信:“一个年轻女子,孤身一人,居然敢来救人,谁给你的胆子?!”   “死瘸子还真多疑!”苏好意在心里骂道。   屋子里很暗,权倾世看不清她的样子,只能伸手去摸。从头上一直到脚尖,为的是看她身上有没有凶器。   苏好意又怕又羞又气,在心里大骂权倾世,本想甩他两个耳光,或是挣扎出来,又怕他那把刀割开自己的喉管,小命就此交代。   “这是什么?不说就杀了你!”权倾世将那个瓷瓶从苏好意怀中搜了出来,晃了晃问她。   苏好意只好继续用手掩着口说:“是止血解毒的药。”   “这么巧?”权倾世冷笑,显然不信:“你吃给我看!”   说着将苏好意的面纱扯了,拿了几颗丸药就塞进她嘴里。   苏好意被呛了一下不住咳嗽,权倾世却不许她吐出来,紧紧捂着她的嘴。   权倾世受了伤中了毒,此时已经在勉力支撑,心中一阵阵烦恶,他知道这是毒气攻心的征兆。   “大……大人……”苏好意也察觉到了他的虚弱:“把你的信烟给我,我替你放了。”   “丢了。”权倾世冷哼。   “啊?!那怎么办?”苏好意愣了:“要不我回城去报信?”   “你这药真的解毒?”权倾世咬牙撑着问她,等她回城去自己早就死了。   “嗯,”苏好意点头:“就是不知道对大人的伤管不管用。”   权倾世倒出一把药丸塞进嘴里,梗了梗脖子,全咽了下去。   “大人哪里受了伤?需不需要帮忙包扎?”苏好意问,虽然对权倾世的举止不满,可她终究是来救人的。   “我肩头中了毒镖。”权倾世道:“别的地方并未受伤。”他之所以留在这里不跑,一是不知对方还有没有埋伏,二来怕血液循环得快,会让毒气发做得更快。   “那……”苏好意此时真恨不得自己是个郎中,她既不知道权倾世中的是什么毒,也不知道什么解毒办法,此时脑子里唯一能想起的就是用嘴吸毒这土办法:“要不我用嘴帮你吸出来吧!”   “你一个未嫁女子怎么如此不知廉耻?!”权倾世震惊:“哪里来的野丫头?!”   苏好意在心里冷哼,想说不是你在我身上乱摸的时候了,死瘸子瞎矫情,还有空教训人!   权倾世吼完之后头更晕了,眼前金星乱冒,手里的刀也险些脱手。   苏好意知道他支撑不住了,想要挣脱又怕权倾世误会,只好在他怀里轻巧转了个身,面对着他。   伸手去扯权倾世的衣裳:“我帮你把毒吸出来。”   “你……”权倾世要推开她。   苏好意把心一横,伸手到权倾世胸口,指尖轻挑,顺势倾身,在他耳边吹了口气。   权倾世一下子就呆了,整个人魂飞天外。   苏好意趁势拉下他的衣裳,摸到右肩上有一处伤口坟起,显然是中毒之处。   “唉,可惜了吉星的檀香胭脂!”苏好意心中叹息一声,低下头去替权倾世吸出毒血。 第209章 权大人很不高兴   苏好意伏在权倾世肩头,将毒血一口口吸出来再吐掉。   权倾世的肩膀早就麻掉了,知道怀里这个女人是真的要救自己,强撑着的手臂就垂了下来。   他的手恰好落在苏好意的腰侧,虽然没有贴上,却依然能感觉到她的腰肢纤细柔软,像灵蛇。   权倾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跳出来软玉温香四个大字,这感觉令他陌生又慌乱,是他没见识过的风浪。   他虽然号称活阎王,可是对他投怀送抱的女人也大有人在。只是他天生对那些人无感,就像猫看到一捆捆猪草,根本就毫无兴趣。   今天这是怎么了?多半是中毒乱了心性。   虽然不知道怀里的女人是谁,权倾世却能断定她不是什么大家闺秀,甚至不是小家碧玉,否则绝不会做出这样轻佻的举止。   但她的穿着打扮又明显不是穷人家女儿所有,且风情摇曳,勾人心魄,这是需要多少年的调教才能有的本事。   可要说她哪家花楼的当红姑娘或是谁家大户豢养的侍妾,也显得不合情理。   主要是她孤身一人,并无侍从。   如果她是上面的两个身份,出门绝对会有很多人跟着。   那么她是狐妖鬼女吗?夜深人静时孤身一个在野外游荡,体香袭人,妩媚入骨,专吸男子的精气。   她身上带着解毒的药物,又用这样暧昧的法子给人解毒,不是妖精是什么?   权倾世当然不会因此就爱上她,因为他的心早被人占据了。   可他对这个举止轻佻的女子却讨厌不起来,也许是她那修长的脖颈和细软的腰肢让他想到了某个人。   那个人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幻想里,樱唇含笑,眉目传情。   相比于权倾世,苏好意可没想的那么复杂。   她只是在单纯的救人罢了,大约也是之前被权倾世逼着服过药,所以尽管替他吸毒,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   而权倾世也觉得自己的症状缓解了不少,头不再像之前那么晕了,耳鸣声也渐渐变小。   “你叫什么名字?”权倾世最终还是把手放到了苏好意柔腻的脖颈上,像是握住了纤细的花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苏好意吓得急忙往后躲,顺势从权倾世的怀里退了出来,退到了权倾世够不到的地方。   “过来!”权倾世命令她,怀抱一下子空了的感觉很不舒服:“你想死吗?!”   苏好意见他缓过来了,便不想再留下去了。夜长梦多,万一他看到了自己的脸可就糟了。   “我出去找点水喝。”苏好意捏着嗓子捂着嘴说:“大人稍等!”   说完也不等权倾世同意,三两步出了庙门,向左一转一溜烟儿就跑了。   权倾世挣扎着起身,他当然听得出来那人是借口逃跑。   等他好不容易来到庙门外,四处望去,竟然不见那女子的身影。   只有荒草烟树,半轮孤月。   权倾世握紧了拳头,掌心中有一个东西硬硬的,硌得他的手微痛。   苏好意此时也顾不得自己的腿疼不疼了,她得抓紧时间回城去,否则就得在城外过夜了。   直觉告诉她权倾世应该死不了了,到时候自然会有白鸦卫的人出来找他。说不定今天半夜他就能回城了,就算要在城外过夜,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害怕的。   跑了一段路,恰好经过一条小溪,苏好意到水边接了水漱口,然后才又继续赶路。   她每次换女装都会到她买下来的一处小院子里,所以进了城后她便直奔这里,将男装换上,头发也重新梳好了。   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往胸口一摸,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她的护身符不见了!   那东西她打小就戴着,苏姥姥临终前留给舅爷爷,舅爷爷把她送到楚腰馆就给了她两样东西,一封是给姹儿姨的信,另一个就是这护身符了。   当时妙哉叮嘱她戴上之后就不要取下来,还说那是她的命根子。   苏好意从小就特别宝贝这个东西,因为妙哉说有了这个东西姥姥才会来找她。   后来苏好意长大了,知道姥姥不可能来找自己了,但却对这个护身符依旧十分珍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姥姥留给自己唯一的念想。   苏好意把院里院外都找遍了,怎么也没找到。   想着自己这一路狂奔不止,丢在哪里都有可能,要再回头去找就如大海捞针,想了想只能算了。   不过心里总是怅然,看看时候的确不早了,才又雇了辆车回了楚腰馆。   此时夜虽然已经很深了,可楚腰馆里却依旧热闹。   苏好意在野外经历了一番波折后,此时再看这灯火辉煌,歌舞升平,自然会生出诸多感慨。   又想着自己再过两天就要走了,心中便满是不舍。   忽然一拍脑袋又想起一个人来,自言自语道:“我怎么把他给忘了,真是该死!”   于是顾不得伤春悲秋,赶紧回房间里去写信。   一封写给云青,让他自己多保重,又祝他早日学成高中。   第二封是写给吉星的,嘱托他有时间的话帮忙照看一下云青。特地说明别的都不用,只是把太学里的讲义有多的给云青拿一份,就感激不尽了。   云青是她见过的最有骨气的穷人之一,苏好意七岁之前跟苏姥姥生活在乡间,周围的邻居街坊就都是穷苦人。   但他们对自己都特别照顾疼爱,苏好意到现在心里仍然感激。   所以说好意知道人在穷困之时,有人拉一把是不一样的。   所以她经常会在云青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予适当的帮助,但并不以施舍者自居。   写完了信姹儿姨敲门说给她备好了洗澡水,让她洗洗快睡。   苏好意答应了,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   不等头发彻底干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而此时,吉星正躺在被窝里偷偷地哭。   苏好意要走了,那感觉就像是把他的心硬生生地剜去一样。   权倾世倚在破庙墙上,低垂双目,思绪纷飞。   他刚刚从东都回京,半路上就遭了暗算。   原本打算顺利的话,今天就能回城。想要去找苏好意,和她一起到至味居吃个便饭。   可如今都泡汤了。 第210章 今日相送晨光里   晨风肃肃,楚腰馆的众人今日都起得很早。   因为要给苏好意送行。   姹儿姨亲手做了面,卧了荷包蛋,她平日里难得下厨。   苏好意的行李已经搬上了车,姹儿姨专门给她买了辆新马车,因为从这里到仙源山实在路途遥远。   馆里的很多姑娘都舍不得苏好意走,当面背地已经哭了好几场。   要不是姹儿姨说着,只怕今天就要嚎啕了,毕竟苏好意是她们格外看重的人。   苏好意被众人看着吃光了一大碗面,一旁的阿染递过漱口的茶水,阿熏递了手帕。   苏好意漱了口擦干净嘴,起身向众人说道:“各位姐姐妹妹,我不在家的时候就劳烦你们多照顾着我娘,等我回来必定好好谢谢大家。”   软玉等人都说:“知道了,你尽管放心就是。路上当心,在外头不比家里。”   跟众人一一道别过了,苏好意才去了姹儿姨的房间。   姹儿姨今日穿了件灰墨色的夹袄,佛青实地纱的裙子,头发只松松挽了个纂儿,淡眉修目,依旧看得见年轻时的风采。   “我的儿,”姹儿姨说着把苏好意搂进怀里:“你这一走就要一年才回来,为娘该嘱咐的早就嘱咐过你了,也知道你是个有心的,不需要我多说。如今这里还有一样东西,需要你带在身上。”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只小小的锦囊来,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   “这个你拿着,不要轻易打开。”姹儿姨说着把它塞到苏好意的手里:“等什么时候你实在想回来了,再打开看看。”   “这里头装的是锦囊妙计吗?”苏好意笑着问:“我会好好拿着的。”   “少跟你娘扯皮,什么妙计不妙计,你记住就完了。”姹儿姨也笑了。   苏好意知道姹儿姨表面上虽然不在意,但其实心里舍不得自己。于是就故意装出不在乎的样子说道:“娘,你就别送了,我一个人下楼去就好。”   姹儿姨当然明白她的心思,于是点头道:“你去吧!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苏好意嗯了一声,忍住心里的不舍,转身开门出去。   刚走到门口,姹儿姨又在身后唤了声“八郎”。   “儿子在这儿呢,娘还有什么吩咐?”苏好意连忙站住脚转过身。   姹儿姨却只是看着她笑了笑,说道:“没事了,你走吧!”   苏好意与司马兰台约好在城外会合,赶车的车夫并不是楚腰馆的人,而是姹儿姨从外头打听好了底细雇的。   在苏好意身上,她真是事事精心。   此时,在司马府中,众人也在给司马兰台饯行。   临出门前,众人也留出时间来给栾氏和儿子。   司马崦近日不在京中,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有公事在身,便顾不得私情了。   “兰哥,你的行李我已经叫刘妈看了又看。”栾氏柔声说:“若还有什么缺的,记得随时写信给家里。”   对于这个儿子,她是真心觉得亏欠。司马兰台不善言辞,但他却是真的有孝心。   走之前把自己要用到的药早都准备好,又将禁忌的事情都写在纸上。   栾氏在娘家时就十分受父母的宠爱,婚后和司马崦琴瑟相合,几乎都没红过脸儿。只是和自己的儿子聚少离多,实在遗憾。   “母亲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司马兰台语气温和,他的母亲其实并不像四十几岁的人,她被众人宠爱呵护得很好:“母亲才要多保重,不可以再任性喝酒了。”   “我送你出城吧。”栾氏试探着问。   司马兰台抬眼和她对视,眼中满是探寻。   栾氏忙解释道:“放心,我不会为难他的。我若是要阻拦,又何必等到现在呢?”   司马兰台要带苏好意去仙源山,这件事情他早就给母亲禀报过了。   栾氏当然知道,他告诉自己并不是在征求意见。而是不喜欢遮遮掩掩的做事,所以才会说明。   “母亲不必远送了,免得来回奔波。”司马兰台觉得母亲即便是和苏好意见了面,彼此间也不会多么愉快。   有些事情他一个人决定就够了,若双方不愿接受,大可不必接受。女人之间就是喜欢彼此试探,但很多时候除了徒增烦恼并无什么改变。   栾氏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听从儿子的建议。   红日渐渐升高,马车驶离了府门前。   “七哥回来一年多又要走了,”司马兰台的堂兄弟们在门前站着,目送马车远去:“真是闲云野鹤般的自在。”   “何止,赚的诊金也比当朝官员们的俸禄多得多,且又不必受人的管。”   “别在这儿眼馋了,快收拾收拾,该去家塾的去家塾,该进太学的进太学。”   苏好意的马车稍微早到一步,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司马兰台也到了。   墨童笑着问安,又跟苏好意的车夫打招呼。   司马兰台撩起车帘,看着苏好意说道:“把行李都放到你那辆车上去,你坐到这来。”   “哦,”苏好意答应道:“公子不嫌我吵就好。”   她是第一次出远门,当然兴奋。   墨童和车夫搬行李,苏好意笑嘻嘻爬到了司马兰台的车上,还没坐稳就问:“公子早起吃的什么?我吃了老大一碗面,现在肚子还涨。”   “那就先不要坐着,当心积食。”司马兰台说着扯过来一只靠枕拍了拍,苏好意立刻就躺了过去。   “公子,我们要走多久啊?”苏好意躺下之后,困劲儿就上来了。   平时在楚腰馆都是快中午才起来的,今天起得早,吃得又饱,所以一躺下来就开始犯困。   “一月左右,”司马兰台拍拍她的背:“你先睡一会儿,到时候叫你。”   苏好意被他拍了两下,立刻哈欠连天睡眼朦胧。   墨童牵着车,笑眯眯地往前走。不着急,不着慌。   那个车夫还有些奇怪,小声问道:“这二位不急着赶路吗?会不会嫌咱们走的慢?”   “你就在我后头跟着吧。”墨童笑着说:“没人会怪你。”   其实他心里想说的是,我们公子如今已经把苏公子带在了身边,这一路自然以赏景悠游为主。 第211章 你们全都来迟了   苏好意走了之后,楚腰馆中一连几日都显得有些沉闷。   这天秋阴漫漫,西风携着凉意,让人忍不住瑟瑟。   楚腰馆里的人起得都晚,天气不好更显得无情无绪,连说笑都提不起精神。   秋叶落满了台阶,权倾世一身便装来到楚腰馆门外。   此时正是白天,馆里不接客。   莺哥儿隔窗看见了他,便悄声道:“你们快看,活阎王站在那里做什么?别不是来找八郎的吧?”   众人虽然悄悄议论,却都不敢上前跟他搭话。哪怕知道他不会把这里的人怎么样,却也还是宁愿敬而远之。仿佛靠他近了,会染上厄运一般。   最后还是软玉走了出去,她算是跟这一位说过几次话的,年纪也长,来到权倾世面前小心问道:“大人今日不忙?不知来我们这儿有何吩咐?”   权倾世一张白脸绷得很紧,像戴了一张白纸面具,语气十分生硬地问道:“苏八郎可在?我找他有些事情。”   他其实不是在摆架子,而是紧张,今日来找苏好意,也不过就是想和她一起吃顿饭罢了,算是还席,没想到结果弄得像提审犯人。   “哎呦,那可真不巧了,八郎三天前已经离开京城了。”软玉看着权倾世的脸,将他细微的神情变化都看在眼里:“不知您找她是不是格外要紧的事,不然我叫姹儿姨来。”   软玉看得出权大人对苏好意有些别样的心思,但作为局外人,她只能装糊涂。   不然还能怎么样?   苏好意天生来的招风,男女都招,活阎王栽倒她手里也正常。   “苏八郎去哪里了?”权倾世深感意外,他伤还没全好,就已经尽快地来这里找苏好意了,没想到对方居然不在。   “大人有所不知,八郎被兰台公子带去仙源山了。”软玉笑着说:“如今只怕已经离京几百里路了。”   权倾世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但也没有再问软玉任何问题。   可恶的司马兰台终究还是抢先一步。   活阎王走后没多久,楚腰馆又迎来一位久违的客人。   众人见了他,可不像见到权倾世,一股脑地都拥上来,把他围在了中间。   幽荦一袭紫衣,轻摇折扇,左眼上依旧戴着黑色的眼罩,俊脸上挂着坏笑。   众人七嘴八舌地或问候或玩笑,他都一一接着,末了才问:“八郎怎么不见?难道又出去要账了?”   “还八郎呢!”阿染撇嘴:“人家早走了。”   幽荦的扇子当时就掉了,顾不得去捡,问道:“她跑哪儿去了?”   “人家去当神仙了!”桂姐儿一边将幽荦的扇子捡起来还给他一边笑着说:“如今只有我们这些肉体凡胎陪着你了。”   “去哪里做神仙了?难道他出家了不成?”幽荦也不接扇子,只是追着问。   “我的傻少爷,好好的出什么家呀!”软玉笑着走过来,向桂姐儿等人说道:“你们就别逗幽公子了,瞧把他急的。”   “还是软玉姐姐好,”幽荦笑了一下忙说:“她们光是跟我兜圈子,你快说说八郎在哪儿呢?”   “她还真是做神仙去了。”软玉忍着笑道:“没个一年在半载的你见不着她。”   众人这么逗他,只是因为幽荦平时在这里也喜欢戏谑。   闹了半天才好好地告诉他:“八郎去仙源山了。”   幽荦独眼发直,喃喃道:“这可怎么办?!这下可真叫那个胎里坏给拐走了。”   虽然苏好意现在还没有到仙源山,可就算是他追上去,也不可能把苏好意截回来。   司马兰台那个狗东西最能装相,哄得苏好意死心塌地把他当做天下第一大好人。   可叹自己巴心巴肺地对她好,那妮子却对自己满含戒心,真是……   众人看他颇有些郁郁不乐之意,便连忙端了点心茶水招待,又拿话岔开苏好意不在的事。   幽荦虽然不高兴,可礼数不缺。叫手下人把带来的礼物分发给馆中众人,把苏好意那一份单独交给了姹儿姨。   众人道了谢,个个欢天喜地。幽荦出手从来大方,这也是他受欢迎的主要原因。   至味居二楼靠北的雅间里,权倾世凭窗独坐。   小二万分恭敬地将四样菜蔬一壶酒放在桌上,权大人上回来吃的就是这几样,不但他记得清楚,掌柜的和厨师也都记得。   只是权大人今天的胃口似乎不是很好,连看都没看桌上的菜肴。   而是面无表情的望着窗外。   小二忙问:“大人,如今天气凉了,小的帮您把窗户关上吧。”   说着就要上前。   权倾世的目光调转过来,阴恻恻的,小二顿时酥了骨。   都说白鸦卫的权大人喜欢黑猫,他本人也像一只孤僻邪性的黑猫,让人发怵。   “下去。”权倾世薄唇吐出两个字,小二立刻屁滚尿流地出去了。   窗外那片竹林不再像之前那般浓翠深绿,蝉鸣声也早已歇了。   没了苏好意的天都在权倾世眼中便成了一座空城,了无生气,更无乐趣。   将近半个时辰后,权倾世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小二上来收拾桌子,发现桌上的菜一口未动,酒却喝光了。   酒杯下面压着一张银票,五十两,实在超出这顿饭钱太多了。   小二不敢隐瞒,拿着银票到楼下跟掌柜的说了。   掌柜的捋着山羊胡子思忖了半天,说道:“这样吧,把那间屋子单独留出来。以后除了权大人再不接旁的客人。”   风更紧了,天也阴得更厉害。   权倾世失魂落魄地在街上走着,路上的人纷纷避让。   人们把他当作活阎王,他也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人过。   人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他似乎通通都缺失。   知道有那么个人出现,他的心才有了丝丝缕缕的情愫。   这种感觉虽然痛苦,他却半分也不想割舍。   因为这个,他总算体会到了一点点做人的滋味。   幽荦在楚腰馆的一间屋子里半躺着,静静把玩着手中的骨笛。   那是用阿豆的上臂骨做成的。   幽萌跑了,那小子还是很机灵的。   幽荦来京城,一则是找寻幽萌的下落,二则也是来看苏好意。   令他郁闷的是,这两个人都不见了。 第212章 停车坐爱枫林晚   苏好意平生第一次出远门,新鲜劲儿一时过不去。   连着几天,小脑袋瓜一直探在车窗外头看沿路的风景。   中秋时节,无论是天气还是景色都十分怡人,苏好意只觉得自己一双眼睛都快不够用了。   “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吴涯先生和李青天他们总喜欢到处游历,”苏好意一边贪看景色,一边自言自语:“总要亲眼见到这种种景色,才能兴起作画写诗的念头来。可惜我既不会画画,也不会写诗。”   苏好意这十年都待在京城,出城一百里已经算是最远的地方了。   不过在楚腰馆倒是听了不少景,那地方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不乏有见多识广的人。   其中有很多文人墨客尤其喜欢游历,常常在酒酣耳热之际讲述自己走南闯北的经历。   苏好意就算不十分留心,也早听了一耳朵。   “你可有格外想去的地方?”司马兰台倚在车厢板壁上,神情也十分悠闲。   “当然有了,”苏好意把脸转过来,车外的阳光照着,把她的侧脸轮廓映得份外清晰:“其实我一直都想去仙源山看看,人都说那里是人间仙境。有初夏之晨,孟冬之午,暮春之昏,仲秋之夜。更有数不清的奇花异草,灵兽怪石。还说那里的人也都生得好看,个个都像神仙。”   她说的时候司马兰台只是微微笑着看她,苏好意说着说着就住了嘴,小声问道:“公子,这些都是真的吗?”   “你到了那里就知道了。”司马兰台没承认也没否认。   有些事情提前说了就没意思了,他们在路上要走上一个月的光景,若提前就说了,那岂不是连幻想的余地都没了?   论耐性,只怕还没几个人能超过司马兰台。   很快,苏好意的视线就被远处断崖上的一挂瀑布吸引了。   嶙峋的峭壁上,一条白练飞泻而下。再配上一旁的枫林秋叶,真是万分的赏心悦目。   墨童知道该停车了,于是也不等司马兰台分赴,便将车停了下来。   “喜欢就下车多看一会儿,”司马兰台对苏好意说:“把外衣披上些。”   “总是这样耽搁不大好吧?”苏好意有点儿过意不去。   虽然走出来没几天,可每当沿途有好风景,司马兰台总是会让墨童停下车来,好叫自己仔细观赏。   “不算耽搁,”司马兰台说着,长臂一伸,将车帘打开:“刚好可以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一般情况下他们都会到沿途的客栈酒馆吃饭住宿,反正他们两个人都不差钱。   不过每当有好景致的时候,都会停留个把时辰。   有的时候就会错过饭点儿,不过他们车上都随时备着点心,这样的野餐苏好意也已经吃过几顿了。   不远处,墨童和苏好意的车夫在闲聊。   这个车夫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是个忠厚壮实的车把式。   他一开始只知道是给苏好意赶车,后来才发现居然要和大名鼎鼎的兰台公子同行,起初的确有些诚惶诚恐。   不过连着几天下来,发现无论是苏好意还是司马兰台都十分的随和,悬着的心也就落地了。   虽然他只是赶着车跟在后头,但听车上苏好意言笑晏晏,声如莺啼。司马兰台虽然寡言,却也温和如玉,气氛好得一塌糊涂,他也不禁面露浅笑,有时还会低低哼几句听来的小曲儿。   “二狗哥,你饿不饿?”墨童从布囊里拿出一块鹿肉脯来递给车夫。   这车夫是穷人家的孩子,没有大名,因为排行老二,所以就叫二狗。   “早起吃的饱饱的,这会儿还不饿。”二狗虽然接过了鹿肉脯,但并没有马上吃,而是装进了口袋里:“这一路也不知怎么了,竟然不怎么饿呢!以前总是饿的慌,我娘常说我肚子里的饱叫贼偷去了,成日家就知道喊饿。”   苏好意也不饿,她贪看景致,根本顾不上吃。   “那野花开的真漂亮!”苏好意眼尖,看见不远处的石缝里生着一丛野花,开得不管不顾的,一朵朵紫色的小花挤在一起,憨头憨脑的,格外讨喜。站起身来就走了过去。   “慢着些,”司马兰台来不及叫住她,只能叮嘱她小心:“只采这一棵,不要走远了。”   苏好意嘴里答应着,提着袍子踩着杂草小心地走了过去。两条长长的红发带在她脑后随着青丝招摇飘飞,生动极了。   苏好意蹲下身,仔仔细细的看着这丛花,苍绿稀疏的叶片落满了尘土,但花朵却鲜嫩嫩的,不见半点儿污迹。虽然是野花,但香得格外雅致,很像兰花的味道。   苏好意小心地掐下一朵,并没多采。   回来的时候因为走的是原路,所以就快多了。   她是从大路上走下去的,再上来的时候就有些费力。   到了跟前向司马兰台伸出手去,不用说话,对方就明白她的意思。   大手包住小手轻轻一拉,苏好意就跳到路上来了。   “公子别动,”苏好意还没站稳就急着走向司马兰台:“我也来个借花献佛。”   司马兰台最喜欢苏好意急匆匆走向自己的样子,所以丝毫也不多闪,就站在原地等着她。   那朵紫色的小花被她轻轻别在了司马兰台的衣襟上,白衣紫花,相得益彰。清幽的香气随风轻散,无比贴合眼前绚丽的秋光。   “这地方可真美。”苏好意深深看了几眼那瀑布和枫林,然后恋恋不舍地朝马车走去。   再美也只是路过,他们还要继续往前走。   “以后还有机会再见的。”司马兰台当然看到了她的不舍:“更何况前面有比这好上十倍百倍的风景,等你见过了那些,回头再看这个地方就会觉得平常了。”   “真的吗?”苏好意的兴致一下就被吊起来了:“那是什么地方啊?”   “仙源山真的不是浪得虚名,”司马兰台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到了那里就知道了,没见到的时候,凭我给你怎么描述也是没用的。而且那里的水果比奇园的还要好吃。” 第213章 算卦先生与小贼   苏好意他们出了金安城就改走了便道,因为皇帝后年弱冠,要出京巡游,沿途官道需得修缮。   因此从去年五月起就已经开始修路了,预计到明年才能修完。   不能走官道就意味着要绕远,好在便道也不难走,只是途经的地方偏僻了些。   苏好意他们一路往东南走,所以越走天气越热,不过终究已经是八月了,热也有限。风景倒是越来越美,有美景看着也就不觉得道路漫长了。   这天他们来到了桦岭城,奇怪的是这地方并不长桦树,不知道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小城不大,只有一条主街。苏好意他们来到的时候刚好赶上吃中饭,选了一家看上去还算干净的门面,把车停下,苏好意和司马兰台先后从车上下来。   不远处有人吵架,还有许多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在围观。   苏好意好奇,翘着脚往人堆儿里看。   只见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揪着个干瘦如柴的中年男子喝问:“你他妈不是说了吗?我在三十岁之前是有儿子命的!怎么一连生了五个都是丫头片子?!明天我就整三十了,连个儿子的影儿都没看见。你这个老骗子!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苏好意当即就明白了,那个瘦子是个算卦先生。要打人的那位必定是盼儿心切,所以到他的卦摊儿上来占卜。这算卦的便跟他说三十岁之前一定有儿子,谁想他算的不准,人家找上门来了。   苏好意站在那里瞧热闹,司马兰台也不催她,墨童等人也早就习惯了,也跟着苏好意一起看热闹。   说实话,也只有跟着苏公子才有热闹可瞧,若是自家公子,连看都不看一眼的。   围观的众人议论纷纷,有的劝和有的劝打,大约这算卦先生平时也没少给人胡诌,惹得许多人恨他。   “你记错了吧?我什么时候给你算过这卦?”算卦先生抱着脑袋狡辩道:“可有人能给你作证?”   “你他妈还想抵赖?!”那汉子越发焦躁了:“信不信我一拳头下去把你牛黄狗宝打出来!”   算卦先生又瘦又小,两个捆到一块儿都不及那大汉粗壮,若真要动手打他,不消几拳就得把他打吐血,搞不好还会出人命。   这算卦的当然明白这点,眼珠一转,一下就抱住了那大汉的腿,扯着脖子嚷了一句:“爹!”   众人一下就愣了,包括那大汉。   苏好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亏这算卦的想的出来。   片刻后大汉醒过腔来,更加恼怒,整张脸都紫了,吼道:“你还戏弄我!”   “我可不敢戏弄你,我这不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呢?!”算卦先生使劲眨巴着他的两只小眼睛辩解道:“我平时算的卦太多,有个把记不清的也正常。刚才你一说我才想起来了,我年初给自己占过一卦,今年八月要认个干爹才行,否则就有血光之灾。如此,咱们两个的卦不就合起来了吗?我说你有儿子命,可没说是亲儿子还是干儿子。我今年八月反正要认个干爹,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八月最后一天来了。如此一来,你有了儿子,我有了干爹,这可是姓何的嫁给姓郑的——正合适!”   “我去你妈的正合适!”那大汉彻底怒了,一拳怼在算卦先生的鼻子上,打得他鼻血长流。   不过那大汉也只打了这一拳就松开了手,气呼呼地转身去了。   众人见没热闹看了便轰的一声散了,各自回家去吃饭。   苏好意也待转身,忽然从那边跑过来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穿的破衣烂衫,浑身脏兮兮的,还赤着脚。   撞了苏好意一下就跑了。   苏好意只觉得腰带一紧,低头一看自己腰上系的小金龟不见了,于是便朝那孩子喊道:“站住!还我东西!”   嘴上说着就追了上去。   她一跑,墨童等人也都急忙跟了上去,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那孩子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像一条泥鳅。光脚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苏好意不是一般人,她跑起来是很快的,眼看就要追上那孩子了。   啪叽一声,那孩子被绊倒了,整个人摔了出去,结结实实拍在了地上。   绊倒那孩子的是个矮胖的中年人,看穿着打扮像是有些身份。   他走上前,一脚踏住孩子的背心,训斥道:“你这混账东西!偷东西是要坐牢的!还不快给人家还回去!”   说着又转过脸来,满脸带笑地向苏好意道歉:“这位小公子,还请你不要怪罪!这孩子毕竟还小,不懂事!”   苏好意不想惹麻烦,也客客气气地说:“我不追究,把东西还我就是了。”   那人从孩子手里夺过苏好意的东西,双手托着还了回来。   顺势搭讪道:“公子是从大都会来吧?瞧您这穿着谈吐就不同一般。不知可要住店?小老儿家开的客栈干净宽敞,价钱也公道。”   苏好意早就看到自己站的是一处客栈门前,原来竟是这胖子开的。   “不必了,我们只是吃个饭就走。”苏好意笑着拒绝。   “不知公子可要添置些衣裳?或是探望亲戚要准备些礼物?这家绸缎庄也是小老儿的生意,新进的好货,湖州来的。”胖子笑眯眯地介绍道。   “多谢掌柜的想着,可惜在下暂时不需要。”苏好意说着就走了。   那胖子的一张大脸顿时没了笑意,低声骂了句恶毒的话,转身进了绸缎庄。   “那孩子怎么回事?”司马兰台一直在远处看着,等苏好意回来了便问她。   “那胖子不是什么好人,”苏好意冷笑一声,低声道:“那孩子和他应该是一伙儿的,他见咱们像有钱人,就让那孩子来偷我的东西。若是咱们追不上,我那小金龟便被他偷去了。他见我快要追上了,就另想了办法装好人。从那孩子手里抢过东西还给我,然后又想趁机赚我的钱。我若真进店去,必定将我当成冤大头,狠狠敲上一笔。” 第214章 不如留下瞧热闹   胖老板进了屋,一屁股坐在藤椅上,把椅子压得吱吱乱响。   不一会儿,那个偷东西的小孩子从后门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胖老板见了他就骂:“饿不死的狗杂种!你怎么不跑得再快些?!那个金龟足有三四两重,抵得过几十两银子!”   那孩子紧抿着嘴也不说话,好像是个哑巴。   “去!给我泡壶茶!”胖老板吩咐那孩子,就像在使唤阿猫阿狗一样。   孩子拿过桌上的紫砂壶,慢吞吞地走到厨房。打开盖子往里面吐了口口水,然后才拿起火炉上的开水倒了进去。   他的嘴角向下撇着,因为在努力憋着笑。   “狗杂碎!别在眼前碍事!”胖老板呵斥道:“今晚就要把你那个不知廉耻的娘浸猪笼!免得给我们家丢脸!”   那孩子的脸刷地一下就变了,眼泪涌了出来。   “你要是敢当着我的面儿号丧,我就扒了你的皮!”胖老板抄起了一旁的藤条,那孩子本能地缩起了肩膀,可见平常没少挨打。   “滚滚滚!”胖老板越发焦躁起来:“滚的越远越好!”   男孩子一溜烟儿似的跑了,他没跑远,就去了后院的空屋。   那屋子又脏又乱,还有股相当难闻的气味。   里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只大铁笼子,里头关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那女人骨瘦如柴,肚子却很大。看见那孩子便沙哑着嗓子叫道:“安儿,安儿!过来,让娘看看!”   那孩子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他背着光,女人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好孩子,让娘摸摸你!”那女人打叠起千百样的慈爱呼唤着自己的孩子:“就让娘摸摸你的手好不好?你看你都瘦了。”   那孩子不说话,又过了一会儿,忽然跑过去,飞快地往笼子里塞了个东西,转身就跑了。   那是一个脏兮兮的馒头,不知剩了多久,外壳已经像石头一样硬了。   “安儿!安儿!”女人扯着脖子喊:“娘不是坏女人,娘没做过见不得人的事!”   可那孩子早已经跑远了,只有一只觅食的母鸡恰好走到门前,伸长脖子朝里头看了看,然后拍了拍翅膀,趴了下来。   苏好意和司马兰台在酒馆里吃饭,掌柜的是个年轻寡妇。   他们两个一进来,掌柜的眼睛就直了,这样绝色的美男子她还是头一次见,更何况一来就来了两个。   把小二扒拉到一边,女掌柜亲自上阵。   “二位公子,一路劳顿了,不知想吃些什么?又或者累了想要歇歇,我们楼上也有地方。”女掌柜弯下腰,胳膊支在苏好意他们桌上,露出一痕雪白的胸脯。   “秦二嫂,你们家什么时候也开客栈了?你不怕杨胖子找你的茬儿?”有相熟的客人在一旁打趣。   “今儿开的,”女掌柜瞪了那人一眼道:“快灌你的黄汤吧!”   “大姐,我们不住店,吃了饭还要赶路呢。”苏好意笑容可掬,神情随和,把个女掌柜看得心旌摇荡,魂不守舍。   “敢则你们是有什么急事不成?”女掌柜的试探着问:“再往前走,赶到天黑只怕也没有住店的地方。还不如就在我们家歇了。”   “我们的事虽然不十分要紧,可是绕路已经耽搁了许多时间了。”苏好意这人玲珑乖滑,待人接物永远是一团和气,况且这位女掌柜也不过是撩拨撩拨他们,并没有多大的恶意。   “瞧你这话说的,既然前面都耽搁了,也不差在这儿耽搁半天。”女掌柜不动声色的把身子更靠近苏好意一些:“跟你说吧,今晚可有热闹看。西街口绸缎庄家的大娘子今晚要被浸猪笼了!”   “秦二嫂,你别美!你再这么下去早晚也得被浸猪笼!”之前那个人又插话进来。   “放你娘的屁!”女掌柜柳眉倒竖骂回去:“我堂堂正正,谁敢浸我的猪笼?”   “话说起来,这人还真是没法看透。”另一张桌子上的人开了口,他说话慢条斯理的,看样子像个账房先生:“谁想杨家大娘子那样的老实人居然会做出那等没廉耻的事来?真是大街上走的是贞洁女,屋里藏的倒成了养汉精!”   “咱们一条街上住着,还真没见她跟谁有什么不对劲儿,”女掌柜叹息道:“可惜最后受难的还是女人!那奸夫到现在也不出现,杨大嫂却要被浸猪笼了。”   “那杨氏口口声声的喊冤枉,”又一个人含糊不清地说:“说不定这里头真有隐情。”   “你他妈快闭上那张臭嘴吧!”有人提醒他:“还没挨够揍是吧?”   原来这人就是苏好意他们刚刚来到这里时被打的那个算卦先生,他的口鼻都被打肿了,门牙也被打掉一颗。   “我没胡说,”算卦先生这次倒刚硬起来了:“那杨氏最是个安分守己的,她有儿子守着,有绸缎庄的进项,干嘛自己往死路上走呢?”   “饱暖思**,你没听见过呀!”账房先生用筷子敲着酒杯教训道:“她一个年轻妇道,人家不愁吃不愁穿,自然会想男人。再者说了,蔡神医亲自给她号的脉,说她有了身孕。咱们也都见过她的肚子的确大了,这总不是别人给她吹大的吧?”   “没错儿,虽说捉奸捉双。杨氏虽然没有被捉到奸夫,可她肚子叫人搞大了,这可就抵赖不了了!”先前那个人连忙帮腔:“况且她口口声声不承认,这不明显就是在包庇那个奸夫嘛!”   “可我就是觉得不对劲儿,”算卦的嘟囔:“这里头肯定有隐情。”   “该不会你就是那个奸夫吧?”账房先生坏笑着问:“那杨氏平时可没少接济你,我记得去年她还给你那瞎眼老娘做过一身棉衣呢!”   “去你妈的,你才是奸夫呢!”算卦的直接把酒杯扔了过去。   “哎呦,你这是心虚了吧?!”账房先生也不甘示弱:“我今天不打你个满地找牙,就跟着你姓。!   苏好意心下狐疑,忍不住抬眼去看司马兰台。   对方的眉头也微微攒着,显然对这件事也有怀疑。   “公子,”苏好意在桌下轻轻扯了扯司马兰台的袖子:“要不咱们就留下来瞧瞧热闹?” 第215章 这个女人没怀孕   桦岭城的人今天的晚饭吃得比平常都要早,并且麻利地收拾完后便三三两两走到街上来。   他们要看杨家那位被沉塘,这可是多少年都遇不到的一场热闹,不看实在可惜。   人们对于不守妇道的女人向来好奇又厌恶,不但觉得她们有余辜,而且还非要用极其残忍的法子处死她们才觉得解恨。   浸猪笼不是简简单单地把人装进猪笼扔到水里,而是要几次沉下水去再抬上来,让里面的人多次呛水窒息,最后再绑上石头沉入水底。   杨家的大娘子被人从绸缎庄的后门抬了出来,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没露面,她的肚子更大了。   众人低声议论着,像成群的苍蝇在嗡嗡嗡。   酒馆的女掌柜在人群中静静的看着她,没像别人那样交头接耳,原本她和杨家大娘子还是蛮合得来的。   如今看着杨家大娘子披头散发不人不鬼的样子,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把这个不知廉耻的贱女人给我抬到塘边去!”杨胖子跳跶起来吼道:“真给我们杨家丢脸!”   “求求你们,让我再看一眼安儿吧!”杨家大娘子哭喊着,慌乱地四处望着,想要找到自己的儿子。   “你还有脸找他?!”杨胖子朝铁笼狠狠地啐了一口:“你要真是为他着想,又何必偷人呢?!”   “我冤枉!我没有!”杨家大娘子哭着申辩:“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此时苏好意和司马兰台也混在人群中,她留神细看杨家大娘子和杨胖子的神情举止,觉得大娘子没有撒谎。   倒是那个杨胖子,恨不得大娘子快点儿死了。   苏好意虽然才见他两面,却已认定他是个贪财阴险的人。   那是不是他设计陷害的大娘子呢?   如果是,又该怎么样还大娘子清白?   苏好意心里十分犯难,主要是她前因后果都不清楚。   “到底是一条人命,难道都不经官吗?”她问身边的人。   “这是老规矩了,哪里用得着经官?”旁边的几个当地人都说:“不过沉塘都得等到八月三十,所以才让她多活了三个月。”   沉塘的人属于横死,而水鬼又总是爱找替身。但八月三十这天例外,被淹死的人魂魄会永远沉在水底,找不了替身。   “她肚子里又怀着个孽种,要是不在这天沉塘会变旱魃的。”一个头发全白的老太婆气哼哼地说:“我从十七就守寡,到现在整六十年了。哪个男人敢多看我一眼,我都要咒他断子绝孙!妇道人家就得自己把得严才行,撒泡尿也得用土盖上,公狗都别想闻着我的味儿!”   人群中有个瘦小的身影一闪而过,苏好意看清了就是白天抢自己小金龟的那个孩子。   看来自己推测的一点儿没错,他和那个胖老板本就是一家的。   只是这孩子也着实可怜,没了爹不说,如今连娘也要被沉塘,从此就是个孤儿了。   那胖老板虽然名义上是他的叔叔,可那么刻薄贪婪,又怎么会好好对这孩子呢?   侵吞他家产倒是真的。   “八郎,”司马南台在一旁轻声唤苏好意:“你可看仔细了?”   “公子指的是什么?”苏好意趴在司马兰台耳边问,呼出的热气喷在司马兰台的耳边和颈侧,又热又痒。   “那女人的肚子不对劲儿。”司马兰台笃定地说:“她好像不是怀孕。”   “可是她的肚子真的很大,”那女人被装在笼子里,又隔着衣裳,苏好意根本没法判断:“如果不是怀孕又是什么?”   “如果我能上前给她号脉,就能断定是什么原因了。”司马兰台道:“看她的身形和面相不像是有孕之人。”   苏好意对司马兰台的医术自然是信的,人家可是仙源山的高徒。   “不如我上前去拦住,让公子给她诊脉。”苏好意道:“这女人也怪可怜的。”   四个人抬着笼子,周围还有几个人打着火把。男女老少围在前后,众人的情绪都十分激昂。   仿佛他们的列祖列宗也都因为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而蒙了羞。   直到苏好意挡在了前面,高声说道:“众位且慢!我家公子说这位大嫂并不是有了身孕,而是病了。”   众人都愣了,只有司马兰台嘴角含笑,只因苏好意那一句“我家公子”。   “你一个外来人掺和我们杨家的事儿干什么?!”杨胖子走上前不客气的对苏好意说:“谁准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快给我们让开!耽误了时辰不是闹着玩的。”   “号个脉而已,耽误不了多长时间。”苏好意笑微微地说:“反正离子时还早着呢!”   “哪里来的野郎中招摇撞骗!”人群中有一个人沉声说道:“我蔡某早就给她号过脉了,这城中的人都知道。现在她的肚子众人也都看见了,可不是我胡说。”   苏好意看这人足有六旬年纪,穿着深蓝缎子寿字团花的长袍,瘦瘦高高,蓄着一部花白胡子。   “没错儿,蔡神医是什么人大伙都知道,他可是咱们城里头一号的神医。”杨胖子神情傲慢地说:“咱们没道理不信他去信一个外乡人。”   “有时候外乡人还真比本地人可靠,”苏好意不慌不忙地说:“最起码我们不会欺负人家孤儿寡母,更不会抢人家的铺子。”   她这话让围观的人听了都明白是什么意思,虽然大家都觉得杨家大娘子偷人的确不该,可对杨胖子也没什么好话。都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   “你含血喷人!是不是那奸夫派来的?!”杨胖子瞪起眼睛倒打一耙:“一会儿扭你去见官,让你红口白牙的诬赖好人!”   “你若真是问心无愧,何妨让我们给这位大娘子号一号脉呢?”苏好意双手抱在胸前,一派云淡风轻。   “这有什么不行!”蔡神医发话了:“不过丑话说在前,他若是号了脉说这女人不是有孕,可得给我们说出个一二三来。不然的话就把这女人的肚子剖开,死了人可都得算在你们头上!” 第216章 听话退后有危险   蔡神医说完了朝杨胖子不露声色地看了一眼,对方立刻心领神会。   如果这两个人没有胆子,自然就会知难而退。   如果他们还执意要诊脉,且认定大娘子没怀孕,蔡神医也会咬死了说她怀了孕。   而围观的人不懂医术,自然也不会轻易相信这两个外乡人的话,何况这两个人如此年轻。   如果真要把这女人的肚子剖开,就算证明她没怀孕,可人也死了,这两个外乡人就得给她抵命。   而蔡神医只需要说自己误诊,不过低了点名头。   杨胖子更是可以推得一干二净,反正他又不懂医术。看见女人肚子大了,自然就会以为她怀孕了。   大不了假惺惺哭一场,说对不起大娘子,难道谁还能追究他的责任不成?   不过麻烦的是大娘子的娘家人只怕会来搅闹,先前说她偷人有了私孩子,娘家人嫌丢人,谁也不来过问。   若知道不是有孕受了冤屈,自然会找上门来。   不过嘛,也不是打发不掉,不管怎样杨安还在自己手里。   他们的如意算盘打的叮当响,苏好意这个小人精一转眼睛就能看得出来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   这两个人也算得上老奸巨猾了,可惜的是,他们并不清楚司马兰台的底细。   如果知道他是仙源山的人,恐怕就没有这么镇定了。   “出了人命我一力承担。”司马兰台说话真正做到了有理不在声高。   他的容颜和气度,让在场的众人惊为天人,都纷纷猜测他是什么身份。   笼子被放了下来,杨家大娘子眼中生出一丝希冀,她原本已经绝望了,可事情又出现了转机。   “公子,不管怎么样,我都谢谢你们。”杨家大娘子感激地对司马兰台说,又深深地看了苏好意一眼。   “我先给你号脉。”司马兰台说着让杨家大娘子伸出手来,取出一幅洁白的手帕轻轻盖在她的手腕上,解释道:“我给女子诊脉从来如此。”   言下之意是,并非嫌弃杨大娘子身上肮脏,而是出于尊重。   左右手的脉都诊过了,司马兰台又让杨家大娘子伸出舌头来看她的舌苔。   “劳驾,把您手里的火把借我用用。”苏好意自来熟地从旁边一个人手上拿过了火把蹲下身,好让司马兰台能够看得更清楚。   “的确不是有了身孕,”司马兰台下了定论:“而是得了鼓腹病。”   “这是什么病?没听说过。”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道。   “依我看,她就是有了私孩子。”蔡神医冷笑着说:“咱们各执己见,那就按原来说的,将她的肚子剖开。不过可说好了,出了人命你担着!”   “不必剖腹,”司马兰台看着神情慌乱的杨家大娘子说道:“你的肚子之所以鼓胀,是因为里面积满了水。将这些积水排出来,肚子就会变小。”   “这怎么排啊?”众人听得云里雾里:“要是能排出来不早就排出来了吗?”   “在外头不行,”司马兰台起身:“得要一间光线明亮的屋子,还要将接触到的东西都用沸水烫过一遍才行,这位大嫂也要事先清洁身体。”   “去我那儿吧!”酒馆的女掌柜爽快地说:“她要真是冤枉的,我也算是积德了。”   “你别不是想耍什么花招吧?”蔡神医冷笑:“用一副打胎药帮这女人把胎打下来,再跟众人说排出了所谓的积水。除非你当着大伙的面儿做,不然我是不信的!”   他这么说是想让杨大娘子退却,毕竟对于女人家来说,当着众人坦腹露体是极其丢脸的事。   “只要能还我清白,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杨家大嫂咬了咬牙说道:“大伙儿都亲眼看着,算是给我做个见证。之后我便是死了,也好歹是清白的!”   在场的众人也都不反对,他们的目的是要看热闹,这个热闹比沉塘还有意思。   司马兰台车上带着药材,将要用到的都取了出来,并且把药箱带着,里头有许多工具要派上用场。   杨大嫂被带到后头去,用特制的汤药沐浴。   酒馆的屋子里用几张桌子拼成了一张简易的床,上面用烧开的热水反复浇了几遍。   最后放上干净的布单。   被开水煮过的大铜盆放在地上,司马兰台从医箱中拿出一捆干巴巴黑乎乎的东西放进水里。   慢慢的被水泡开之后,那东西变软了,好像是什么东西的肠子。   然后司马兰台拿出一根银制管子,一头是一根尖尖长长的针,最奇妙的是,那针居然是中空的。他将管子的另一端与盆里的东西套在一起,看上去怪模怪样,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   沐浴完的杨家大娘子被女掌柜扶着走到前面来,众人这才看清她已经瘦得皮包骨了,更显得那肚子大的夸张。   司马兰台将宽大的衣袖挽上去,露出小臂。半桶温水被提了过来,司马兰台往里面放了一大包粉末,用木铲慢慢搅匀。   那东西似乎十分粘稠,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味儿。   然后司马兰台叉开五指,把双手连同小臂都浸到这里头去。   过了片刻拿出来,静静晾干,这样他的手和小臂就都附上了一层透明的膜。   “公子,我给你当帮手吧。”苏好意说着也把自己的袖子挽了起来。   “你还是别碰了,”司马兰台神色郑重地阻止她:“恐怕会有危险。”   “能有多危险?”苏好意觉得奇怪:“之前那个人受伤我不也帮忙了吗?”   “不一样。”司马兰台道:“听话,退到后面去。”   “故弄玄虚!”杨胖子冷笑:“难不成她肚子里的东西还能吃人?”   “她肚子里积了很多水,”司马兰台看都不看他一眼,对众人说道:“这个病症我之前只是听说,应该与不洁净的水有关。并不知道她肚子里排出来的水会不会让别人也染上这种病。所以大家还是小心些好。”   众人果然都是惜命的,连忙退出去好几步远,连杨胖子也不例外。   不过蔡神医却没动。   苏好意格外留心地看了他一眼。   杨家大娘子平躺在桌子上,露出了腹部。   有人觉得难为情背转了脸,有的人却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会有些疼,忍着些。”司马兰台说着将中空的银针慢慢刺进杨大娘子的侧腹部。 第217章 县官大人来见礼   小酒馆的屋子里挤满了人,却都像是被捏住了脖子,没一个人出声。   司马兰台用的那些器具都是众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稀奇古怪,根本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只见他一边按住银针,一边整理那些肠子似的东西,慢慢地便有浅黄色的水流了出来。   “哎呦,真的是有水啊!”有人小声惊呼。   “悄声!”有人禁止:“别乱说。”   过了好半天,水越流越多,杨家大娘子的肚子真的慢慢变小了。   人们由原本的怀疑变得将信将疑,杨胖子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了。   直到杨大娘子的肚子完全消下去,铜盆里的水也快满了。   司马兰台将针拔出,对杨大娘子说道:“你先起来吧!”   又说:“这些水以及用过的东西通通都不要直接用手碰,放到火上彻底焚烧了,就不怕了。”   杨安一直躲在人群里偷偷看,此时挤到母亲跟前,杨大娘子一把将他搂住了。   苏好意早准备了干净的温水过来,司马兰台小心将手上那层膜撕了下去,然后又洗干净了手。   杨家大娘子千恩万谢,一定要给司马兰台磕头。   司马兰台不受她的,说道:“你肚子里的水虽然排了出来,但病根未除。你的肝脾都受了损,如果不能治愈,时间就了还是会腹水,这种病的治法我也不是很清楚,没法保证根除。”   正说着,外头一片声吵嚷。   靠门外的人看见了,忙说:“县太爷来了!”   “怎么惊动了县太爷了?!”蔡神医很不高兴地说。   墨童从外头进来,身后紧跟着一个身穿红色官服的中年人,苏好意一见就知道这位就是县官大老爷了。   老百姓最怕见官,这县官在苏好意等人看来不算个啥,可当地人可是把他当成天的,当即都恭恭敬敬诚惶诚恐。   就连杨胖子这样的刁民也都俯首帖耳,一派顺从。   墨童上前说道:“公子,小的把史大人请来了!”   那县官到了跟前连忙向司马兰台行礼,赔罪道:“下官不知将军大人驾临,迎接得迟了,还请恕罪!”   司马兰台挂名左将军,这县官因此才称呼他为将军。   原来,司马兰台早就让墨童拿着自己的亲笔书信去见县官了,那信上有他的印章。   在官场混的人,有谁不知道司马家?   司马兰台虽然挂的是虚职,但那是因为他不愿做官,并非不能。   寻常人想要做个三品以上的官简直比登天还难,但对司马兰台而言却是唾手可得。   众人更傻眼了,他们原本以为这俊美得如仙人一般的年轻公子是个郎中,谁想竟然是位高官。   “不必多礼,也无需以官职称呼我,”司马兰台指着杨大嫂说道:“他们孤儿寡母本就可怜,又蒙冤受屈,需得你这父母官来做主。”   “公子放心,下官必定要为他们母子做主。”县官一脸严肃地说道:“绝不许有人在本官治下受冤屈!”   杨胖子听了忙跪在地上,哭着说道:“大老爷啊!小人也不是存心诬陷嫂嫂,她的肚子大了起来,小人哪里知道是病!想着杨家的名声和我那死去的哥哥,一时气愤难当,才会做下错事!求大老爷开恩!”   这杨胖子十分会演戏,一边痛哭流涕,一边扇自己的嘴巴,不知他底细的都以为他真的痛改前非了。   “嫂嫂!你受委屈了!兄弟当着大老爷和众人街坊的面给你赔礼了!”杨胖子又对着杨大娘子哭求:“你大人大量,就饶了兄弟吧!”   “蔡神医,当初你给我诊脉,说我怀了私孩子,如今怎么说?”杨大娘子没理杨胖子,而是质问起了蔡神医。   “的确是老夫误诊了,”蔡神医也没的推脱:“向你赔礼,你说该怎么赔偿就怎么赔偿。”   “公子,你看……”县官看着司马兰台问道:“他们自愿达成和解可好?”   “我有话要问,”司马兰台还有事情没弄清:“杨大嫂,你这三年中可离开过这里?”   “回公子的话,民妇哪里也没去过,甚至没出过这县城。”杨大娘子说。   “你从何时开始患病?”司马兰台又问:“可接触过不洁的水吗?”   “这……”杨大娘子仔细想了想:“病了有半年了,起初只是乏力恶心,爱出冷汗,后来肚子就大了。我平日里都喝家里的水,水也是烧开了的,不喝生水。”   “这种病的病源存在水里,但这地方应该不会有才对,否则不会只有一个人患病。”司马兰台道:“你没离开过这里,如何会得本地不该得的病?”   “公子,那蔡神医有问题,他必然会治这种病。”苏好意悄悄对司马兰台说:“就叫县官审他,一审一个准!”   刚才她留心看蔡神医的神情举止,众人都躲远的时候他原地不动,并非不怕染病,而是清楚这种方式不会染病。   “你来审他,”司马兰台见苏好意跃跃欲试,便对她说:“务要他抵赖不得。”   “我?”苏好意瞪大了眼睛:“我可不行。”   “我说行就行,”司马兰台不许她推脱:“那县官一看就是个吃草的,多半审不明白。”   “史大人,不如让我这位小友往下问一问。”司马兰台对县官说:“你且听听是怎么回事。”   那县官虽然不知道苏好意是什么身份,但看她和司马兰台在一起,便认定了她出身不凡,能得司马家人的青眼必定也是高门贵胄家的公子,岂能得罪?   于是连忙说道:“使得,使得,就请这位公子帮忙剖析一番,也好让事情水落石出。”   苏好意见事情来到了跟前,便只好接住,十分谦恭地说道:“在下斗胆了,因为并不清楚前因后果,所以势必要问的细一些。若问到谁的时候还请详细告知,到时谁是谁非,各位心中也自然有个论断。”   这时衙门的差役早搬来了椅子请司马兰台和县官都坐下,给苏好意也准备了椅子,但苏好意却没坐。 第218章 就让你们狗咬狗   “杨大嫂,请问你和这位小叔平时关系怎样?”苏好意笑眯眯地问杨家大娘子:“你只管实话实说就是。”   “这……怎么说呢,”杨家大娘子有些为难,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她又是个厚道人,当众说别人的不是,总觉得有些不太好:“也算平常吧!”   “那也就是说不算和睦了。”苏好意笑了一笑又问众人:“杨老板对杨安如何?”   众人互相看了看都没说话,他们当然知道这杨老板平时对自己这个侄儿一点儿也不好。可是当着面说不是得罪人吗?况且那杨胖子又是个十足的小人,谁没事得罪他干嘛?   “其实不需谁说,大家看看这孩子的样子就知道了。”苏好意说着把杨安拉过来,好让众人,尤其是县太爷看得更清楚。   杨安瘦瘦小小,浑身脏兮兮的,像个泥猴儿。   脚上连鞋子都没有,露在外面的小腿和胳膊上有多处伤痕,可见平时没少挨打。   “这小孩子淘气,我做叔父的,自然要管教他。”杨胖子狡辩:“我是把他当亲儿子才这么对待的,不都说棍棒底下出孝子吗?我和我哥哥就是被我们家老爷子打大的。”   “杨老板,你的绸缎庄经营的不错嘛!比你那个客栈要赚钱吧?”苏好意笑着问杨胖子:“这铺子原本是大娘子在经营,她不在了可就成了你的了。”   “小公子这话可说的重了,你的意思是我巴不得我大嫂出事好占了她的铺子?”杨胖子十分委屈的说:“天地良心!这事情真的就是个误会。”   “我这么说也不过分吧?”苏好意歪着头说:“我完全有理由怀疑你觊觎大娘子的绸缎庄,于是和这位蔡神医合起伙来害她。这蔡神医是懂医术的,他必然知道怎么样能把一个守规矩的寡妇肚子搞大。我虽然不懂医术,却也知道女人怀孕的脉象十分好辨别。况且给一个寡妇诊脉更应该慎重,你们一没抓到奸夫,二没找人复诊,就对外宣称大娘子做了见不得人的事。然后将她关起来,等到今天把她抬出去淹死。   倘若用别的办法除掉大娘子势必会引人怀疑,多半是要经官的。又何况你们大约害怕她死不瞑目,鬼魂会找上门来,所以想出沉塘这法子。免得到时候夜半鬼敲门。”   “我……草民冤枉啊!”杨胖子坐在地上叫起屈来。   “老夫学艺不精,所以误诊,”蔡神医到还算镇定,说道:“这事的确是我的过错,但你说我蓄意可就是恶意揣度了。你没有证据,红口白牙诬赖我,我是不服气的。”   “杨老板,能否借一步说话?”苏好意忽然就不理蔡神医了,而是去跟杨胖子说话。   苏好意把杨胖子带到一边,也不知道嘀咕了几句什么,然后拍了拍杨胖子的肩膀,笑着走了过来。   “蔡神医,方才我家公子在给杨大嫂抽腹水的时候叫众人都离得远些,只有你没动。”苏好意琉璃盏一样的双眸上下打量着蔡神医,看得他心里发慌:“我家公子是仙源山的高徒,这病症他虽然是第一次亲历,可想要破解也不过是几天的事,又何况有你在。”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不知道她得的是什么怪病!”蔡神医有些慌了。   “我猜你比较了解这种病,起码你知道用什么法子能够染上,”苏好意往前走了几步,紧盯着蔡神医的双眼:“你不说也没关系,我们公子试几次就能试出来!”   “如果抽出来的腹部积水不能传染的话,也许可以通过血液使人染病。”司马兰台开始分析。   “还有什么可能?”苏好意紧盯着蔡神医的脸,发现听到司马兰台的这番话后,他没有多大的反应,显然不是这个途径。   “这种病是通过不洁净的水进入人体,若血液不能染病,那么多半就是通过粪便。”司马兰台又说。   苏好意看到蔡神医的眼睛闪了一下,虽然很细微却明显露着胆怯。   “就是这个了。”苏好意拍手:“蔡神医你信不信?我们公子两三天内就能让你染上这种病。就算你真的是误诊了,可作为大夫因为误诊几乎让人丧了命,你也应该得到惩罚不是么?”   “我说了,会给杨大嫂赔偿的。”蔡神医额头上出了汗:“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况她如今不也没事了吗?”   “依我看,这件事全在你身上。”苏好意不依不饶:“杨老板想必也是被你蒙蔽了,你这缺德的!”   蔡神医在听到司马兰台是仙源山的人的时候就已经胆怯了,他们行医的人谁没听过仙源山的名头?   有这样一个人在,就等于在他头上悬了一把利剑。说不定下一刻就落下来让他身首异处。   而且这人的身份如此之高,县太爷一定会听他的。自己一个乡间的小郎中,哪有反抗之力?   更何况刚刚这红衣少年把杨胖子带到一边,显然是杨胖子向他许了好处。   现在就把自己一个人合出去,说到底这件事杨胖子才是主谋,自己不过是个帮凶。   就算是坦白说出来,自己受的刑罚也要比他轻。   “怎么样?不如痛痛快快的招了,”苏好意见缝插针,知道他快要扛不住了:“要是再不说可就拿你做试验了。”   “跟我没关系,”蔡神医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都是这杨胖子找上了我,他说让我帮他想个法,把大娘子害了,事成给我五百两银子。”   “菜狗头!你胡说八道!为了摘清自己就往我身上泼脏水!”杨胖子跳脚大骂:“大伙儿别信他的!”   “我可没诬赖你,我家里有你写给我的借据。”蔡神医也豁出去了:“不信让大家好好瞧瞧!”   “有本事你就拿出来!”杨胖子冷笑:“要是没有就是诬赖人!”   苏好意抱着肩,嘴角歪着,一脸的坏笑。   她就是要让这两个人狗咬狗,以利相交,必以利断。   这法子百试百灵,再不会错的。 第219章 大夫不是好当的   事情到了这一步,众人也大致明白了。   虽然还没有定论,但蔡神医和杨胖子之间必定有猫腻。   不一会儿,随蔡神医回家的官差拿来了一张纸。   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杨胖子欠蔡神医五百两银子,在今年九月初一日必须还清。   “大伙儿都看看,这就是他给我立的字据,上面当然不好说明让我帮他害人,不过杨胖子这人是出了名的吝啬,他怎么肯平白无故给我这么多银子?!”蔡神医这时候也顾不得了。   那种病太可怕了,根本无药可医。慢慢把人折磨到死,真是其苦万状。   “不可能!”这下轮到杨胖子傻眼了:“这绝对不是我写的!”   “怎么不是你写的?不信的话对对笔迹就知道了。”蔡神医的面目都有些扭曲了:“这就是我在你家楼上吃酒时你写给我的。”   “一定是你捣了鬼!”杨胖子双手发抖,指着蔡神医说道:“我当时是用乌贼的墨汁写的,那东西过段时间就会消失,怎么能留到现在?!”   “你承认了就好!”蔡神医冷笑:“我能认不出墨鱼汁来?早就给你掉包了!”   “好你个菜狗头!可真够阴险的!”杨胖子气急败坏:“别以为把我供出来你就没事儿了!要不是你调唆着我害人,怎么会有后来的事?!这么歹毒害人的法子我可想不出来!”   “那还不是你跟我称兄道弟的套近乎!苦苦哀求让我帮你!”蔡神医此时恨不得自己嘴里的吐沫都变成钉子,全都喷到杨胖子的身上,把他钉出千百个血窟窿来!   县官看到如此情形,知道这两个人都脱不了干系,于是便把脸一放,喝道:“你们两个黑心肝的东西!到了此时还敢咆哮!来人啊,把他们两个给我捆个结实,带回衙门去!我要连夜审讯!”   这两个人一听,顾不得互相谩骂,全都跪下来磕头哀求。   可有什么用呢,坏事已经做下了,再也无可抵赖。   “两位公子,下官把这两个歹人带回去,一定详细审明。明日便将处罚结果呈送过来,请二位过目。”县太爷对司马兰台和苏好意说:“此时夜已深了,二位一路奔波还要为人申冤,实在辛苦。下官已经命人打扫了客舍,请二位到那里下榻安歇。”   “史大人,我还要问他一些事情,”司马兰台指着蔡神医说:“毕竟他对着病症相对了解,我问问他,也许能够找到给杨大嫂治病的方法。”   “公子真是医者仁心啊!”史县令万般钦佩地说道:“既如此就把他带到您下榻的地方去。”   之后先叫人护送司马兰台和苏好意走,然后又叫围观的众人都散了。   原来这蔡神医的确有些医术,只是心术不正。   他这些年走南闯北,也的确见识过不少疑难杂症,其中就有这个鼓腹病。   只不过他所见到的是一个地方很多人都得这种病,当地人多少也摸索出一些经验来。   蔡神医于是知道这种病是接触了不洁净的水得的,无论是饮用还是肢体接触到都有可能患病。   得病的人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腹胀,时间长了会因此丧命。   但他也没有根治的办法,却用器皿装了那水回来。起初也并没有想着怎样,只是想拿鸡鸭做试验。   后来杨胖子找到了他,请他喝酒吃饭,又问他怎么样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害死。   蔡神医一来有心卖弄,二来也贪图杨胖子给的好处,于是就帮他出了这条奸计。   杨胖子听了大喜,当即就给了蔡神医一百两银子,算做定金。   从他那里把那水拿来,找机会放到大娘子洗脸的铜盆里,一连放了几次。   因为蔡神医说这东西若太少,往往症状会比较轻,发病也慢。   后来杨家大娘子开始发病,两个人知道奸计得逞,于是就上演了贼喊捉贼的那场戏。   杨大娘子百口莫辩,被杨胖子关了起来。   按他们的计划,今天大娘子就要被沉塘了。   只是她命不该绝,司马兰台等人今天恰好就来到了这里。   蔡神医的老底被揭穿,也就不敢再遮遮掩掩。况且他如实交代也算是戴罪立功,因此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司马兰台曾在以往的医书里看到过相关记载,但并不详细。   他老师青鸾夫子也曾经和他探讨过这种病症,怀疑是虫病,只是因为虫卵太过微小,人眼看不见。   司马兰台结合蔡神医的话,按照治疗虫病的方子,连夜开出一副药来。   第二天,把这药送给杨家大娘子。让她按时服用,每天给她诊一次脉。连服三天之后,她的脉象明显比以前好了。可见这药是见效了的。   但不知能否根除。   司马兰台给她开了半个月的药,让她将这些药服完之后,先停一段时间。   到时候,仙源山自然会有人来给她复诊。   而杨胖子和蔡神医两个用毒计害人,实属可恶。   县令判他们每人挨五十大板,发配充军。   杨胖子的客栈抵给了杨大娘子算是赔偿,人们听了无不拍手称快。   而苏好意他们原本只是经过这里,没想到却盘亘了将近四天。   不过也因此救了无辜的杨大娘子,也算是一件美事。   这天,县令亲自把他们送上车。很多百姓也来送行。   杨大娘子气色比几天前好了不少,她领着的杨安也穿得干干净净,比之前安静了许多,看上去是个乖孩子了。   “你们还会回来吗?”待苏好意他们的马车缓缓前行,杨安挣脱了母亲的手,跑着追上来问。   “我也不知道,”苏好意看着他笑眯眯地说:“好好孝顺你娘,等你长大了,可以去天都看看,说不定就会遇见我。”   “我长大了也要当大夫!”杨安小脸儿通红,小胸脯起伏得厉害,却还是不肯停下:“要当像他那样的好大夫,不当坏大夫。”他指着司马兰台大声说。   “好,那你就要读书识字。”苏好意朝他比了个拇指:“当大夫得有学问才行。” 第220章 为何公子不明示   从桦岭城离开后,苏好意他们又向前走了将近八百里路。   一路都是半阴天,好在没下雨。   这天来到淄阳,天也打开了。   墨童便向司马兰台请示:“公子,咱们不如在这停一停,一来路上颠簸了几天了,也该好好歇上半天。二来也好打听打听前边的路,看看能不能走得通。”   “也好,”司马兰台推了推睡在车上的苏好意:“八郎醒醒,下车了。”   苏好意平时过的就是昼夜颠倒的日子,十年下来,早就习惯了。   一到夜里就精神,总要下半夜才有睡意。常常是临近中午才睡醒,何况在马车上,更容易发困。   这几日天气不好,她窝在车上没下去。无事可做,只能瞌睡。   被司马兰台叫醒了,苏好意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问:“到了哪里了?”   说着就要爬起来,司马兰台按住她说:“别急着起来,当心头晕。”   苏好意就躺在那里伸了个懒腰,然后翻身趴过来,像只懒猫一样,支着下巴。   “公子,我们离京多远了?”苏好意细细叹了口气问。   “有两千里路了,”司马兰台道:“是不是想家?”   苏好意抿了抿嘴唇,微微侧过头问司马兰台:“公子,人在刚刚睡醒的时候是不是格外容易低落?”   她从小就有这个毛病,每次刚睡醒的时候,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你一直都这样吗?”司马兰台轻轻把苏好意一缕乱了的发丝理顺,他的声音低淳,格外能让人心定。   “从小就这样,”苏好意道:“记得我刚刚来京城的时候,常常做噩梦,总想姥姥,所以总是哭。我娘那个时候就整夜整夜地陪着我,每次我睡醒了睁开眼,她都在跟前。只要看到我醒了,她就会把我抱进怀里,还把早备下的好吃的拿给我吃。”   “这样你就会慢慢好起来?”司马兰台此时的位置只能看到苏好意的侧脸,小巧的耳朵和雪白的肌肤讨喜又娇媚,勾得他想要把她抱进怀里喂好吃的。   “好像是的,为什么人在吃了东西之后心情就会慢慢平复了呢?”苏好意有些不解:“明明我当时并不饿的。”   “就像你小时候姥姥给的安安疼,”司马兰台看她恹恹的,当然要哄:“虽然吃东西并不会直接让你止痛,可它会让你心里满足。人若是心里满足了,身上的伤痛也就并不难熬了。”   “好像是这个道理呢,”苏好意终于又笑了:“我现在想起来了,每次我受伤,公子除了给我治伤还会叫毛婆婆给我做可口的饭菜,又或者是从奇园弄来新鲜的果子。是不是也是这个道理?”   “还记得你第一次生病,我去探病吗?”司马兰台轻轻一笑,尽管没有笑声,但稍重的鼻息也足以说明他心情愉悦:“那次你跟我说,你小的时候生病受伤,你姥姥总会给你准备好吃的,叫安安疼,我便记住了。”   自从认识司马兰台,苏好意便隔三差五地生病或受伤。   但每次都得到司马兰台悉心的照料和医治,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公子,这是我这么多年第一次出远门,原本想着自己路上一定会很想家,可其实我并不十分想家,”大约是刚刚睡醒,苏好意的头脑格外清醒:“应该是因为和你一起出远门吧!有你在身边我好像什么都不用担心,大概是因为你救过我太多次,照顾我太久的缘故。”   苏好意是很精明,她的出身和她遇到的人都让她对他人保持警惕。   但马兰台却是个例外。   他对苏好意的好像是晨光普照,像是微风入户,像是夜雨无声。   不突兀,不强硬,不动声色。   苏好意会怀疑幽荦和权倾世对自己心存他念,对司马兰台却不会。   她在心里不允许自己朝那方面想,因为会觉得亵渎了司马兰台如此高洁之人。   而司马兰台对于苏好意也有所隐瞒,就算是自己心意早已定下来,却并没有明示过她,因为时机还不成熟。   “饿不饿?”苏好意背着脸,根本看不到司马兰台眼里的温柔和疼爱:“下车吃些东西,然后在城里转转。”   “嗯!”苏好意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这时墨童和二狗一直在外面候着,两个人无事可做,就留心看沿街的店铺,尤其是饭铺和酒楼,猜测哪家会合公子的口味。   “二狗哥,你饿不饿?”墨童问二狗。   他原本以为像二狗这样做惯了体力活的年轻人必定饿得快,可这一路过来,二狗竟然也没有多么爱饿,这事儿他一直觉得奇怪。   “还成,不算饿。”二狗憨乎乎地一笑:“按理说天天赶路应该是饿的,可这一趟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怎么饿。”   “你该不会是生病了吧?一会儿让公子给你瞧瞧,咱们公子可是神医。”墨童热心地说:“像你这样的小毛病,扎两针或者是一副单方子下去就好了。”   “哎呦,那可使不得,公子是什么人呐,怎么能给我这样的粗人看病呢?!”二狗吓得忙摇手:“况且我也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就是饭量变小了,这也不算什么病吧!”   “你懂什么,病不是一天得的。”墨童一副很懂的样子教训他:“等到病养大了可就不好了。”   两个人正说着,苏好意和司马兰台先后下了车。   墨童便对司马兰台说:“公子,劳烦你看一眼二狗哥,他是不是生病了?”   二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手足无措。   司马兰台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眼说道:“健壮得很,没有病。”   苏好意他们进了一家酒馆,淄阳算是这一带比较大的城了。因为不走官路,所以基本上都避开了大都会。   吃饭的时候,他们向店里的小二打听前头的路。   小二热心地介绍道:“云山那条路走不通了,前阵子下雨山崩了,到现在还堵着不通。几位客人要去仙源山只能绕路往西走,经舞鲧山再过伞蜢河。”   “要绕这么远的路!往东走不行吗?”墨童问。   “客官不知道,从东边绕虽然快些,可那地界不太平,不但有野兽出没,还常年有土匪在山上聚集,”小二说:“那些人可都是亡命徒。” 第221章 教写字得手把手   却说苏好意他们在酒家里听跑堂的说前面常走的便道不通,只能绕路。   可往西面走,等于兜了个大圈子,不如从东边绕便捷,可东边又不太平。   等到跑堂的离开后,墨瞳便为难地问司马兰台道:“公子,咱们该走哪条路呢?”   “还是走东边吧!”司马兰台略微思忖了一下说:“若是再绕路,只怕就耽误了仙源山的入学选人。”   “可东边有些危险啊,”墨童挠了挠头说:“咱们的人又不够多,早知道就从京城里多带些侍卫出来了。”   司马兰台是有一支上百人的侍卫队的,但他不喜欢排场,平时在京城中非必要也不会使唤这些人。   这次去仙源山也就只带了两个侍卫,如果平常赶路,自然是够用的。可若是途经山贼出没的地方,只怕就有些不够用了。   可现在距离仙源山还有一大半路程,若是没有这个意外的话,应该能够如期赶到。   可如果再绕路,时间上就十分吃紧,又何况即便这段路绕过去了,前面也未必就能顺顺利利。   他这次带苏好意出来,是务必要让她拜师成功的。   可如果不能及时赶到,就要再等明年。   所以就算是有危险,司马兰台还是决定要走东边。   “公子,要不我们在这里多雇些人手随行,起码能壮壮声势。”墨童眼珠一转说道:“那些山贼土匪也是看人下菜碟的,若见了咱们人数众多,他们自然也就不出来打劫了。”   “八郎,你怎么看?”司马兰台并没急着回答,而是询问苏好意的意见。   苏好意正在认真地吃一碟茴香豆,见司马兰台问她,忙把筷子放下,向周围看了看,说道:“先不忙着做决定,一会儿吃完了饭,咱们到街上各处看看再说。”   他们吃完饭之后,苏好意便同司马兰台到街上去转悠,让墨童他们在客栈里等。   在街上逛了半天,苏好意笑着问司马兰台:“公子觉得淄阳这个地方民风如何?”   “粗犷彪悍,”司马兰台道:“你觉得呢?”   “我跟公子的看法一样,”苏好意笑了:“这地方的人起码得有三成是刁民,咱们要在这里雇人,搞不好没遇到山贼,先让他们给洗劫了。其实还有更保险的法子,公子可以找这里的官府让他们帮忙。   那些官差们虽然本质也是泼皮无赖,可好歹一身官衣披在身上,还不至于为非作歹,又何况公子您身份高贵,他们是得罪不起的。”   “这淄阳的长官是永王的人,”司马兰台道:“我不想与他有瓜葛。”   他这么一说,苏好意就懂了。司马兰台一向洁身自好,不愿与官场的人同流合污。   让这里官府派人保护他,多少有些假公济私的意味,司马兰台不喜。   “公子莫怪,刚才是我失言了。”苏好意是真心觉得抱歉:“咱们还是想别的办法吧!”   “我们在往前走走看,”司马兰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也别想太多了,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早再上路。”   两个人慢慢走回去,到客栈里歇下,晚饭也就在客栈里吃了。   因为要的是两间上房,所以每个屋子里都有沐浴的地方。店家早已经将浴桶放满了水,苏好意关紧门窗,好好洗了个热水澡。   毕竟是赶路,不可能像家里那样每天都洗澡。   苏好意在浴桶里泡了半天,直到手脚都皱了,才慢吞吞爬出来。   刚穿好衣裳,就听外头有人敲门。   苏好意吓了一跳,问道:“谁?”   “是我,”是司马兰台的声音:“我这里有纸笔,你可要给家中写一封信吗?”   “原来是公子,”苏好意说着已经上前把门开了:“公子想的真周到。”   司马兰台站在门外,看头发就知道也已经洗浴过了,单手托着一个乌木托盘,里头放着纸笔。   “公子请进来坐吧!”苏好意一边接过托盘一边礼貌地谦让。   谁想司马兰台并没有推辞,迈步就进来了。   苏好意和他相处惯了,又何况此时天刚黑,还没到就寝的时候。   苏好意让司马兰台坐了,又倒了杯茶给他,然后自己就坐到桌边开始写家书。   司马兰台见她坐在那里,身子扭着,头歪着,桌上的纸也是斜放着,舌尖抵住上唇,给人一种特别吃力的感觉。   “小时候谁教你写字?”司马兰台问她。   “也没具体的谁教,不过是我们那的客人多。有的喜欢写,有的喜欢画,我在旁边看着多少会了些。”苏好意一边写一边说。   “你这样子写字不累吗?”司马兰台替她累的慌。   “我平时不怎么写字的,”苏好意自己倒不觉得:“我舅爷爷当年刻意叮嘱我娘,叫我不要读书识字。我娘所以没有特意教我读书,不过我从别处学她也没拦着。要不是我现在出远门了,我也不会写这么多的字。”   “你若学医,自然要写很多字,不求多好看,但要工整流利。”司马兰台走过去,耐心地教苏好意握笔写字:“身姿要正,手腕要悬,横入笔要轻,竖停笔要缓。”   他握着苏好意的手,大手将她的小手包起来,声音低缓,就响在苏好意耳边。   苏好意随着他的动作一笔一划地写下去,白纸上便落下了一个格外好看的“平”字。   “公子,你的字可真好看!”苏好意不禁赞叹:“跟你的人一样。”   司马兰台的确写一手好字,端庄杂流丽,刚健含婀娜,就同他的人一样。   “你若用心,假以时日,也会写出一手好字。”司马兰台只觉得自己握着的那只小手柔若无骨,细腻光滑:“以后每天跟着我习字一个时辰就好。”   “啊?那样会不会太麻烦公子了?”苏好意觉得过意不去:“要不您给我找张字帖,我照着写。”   “习字总要先入门才能临帖,”司马兰台说话的时候也并没有放开苏好意的手:“等你多少掌握一些门道,再临贴也不迟。”   “八郎听公子的,”苏好意点头:“长这么大小,还没有人认真教过我写字呢!” 第222章 神仙住在半山腰   翌日清晨,苏好意和司马兰台便离开了淄阳向东行。   走了几天,路上倒是一直太平。   只是这天拉行李的车拔了榫子,恰好坏在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此时已接近正午,路上没有别的行人,他们只好暂时停下来。   苏好意和司马兰台从车里下来,坐到了路边树荫下的大石头上。   墨童手搭凉棚,左看右看。   好半天才从那边走过一个人来,这人三十上下年纪,穿着一身打补丁的粗布衣裳,手脸都被晒成了古铜色,显然常年在屋外劳作。   墨桐连忙走上前问路,向这人施了礼,问道:“这位大哥请留步,不知往前面走,可有什么集市或镇子没有?我们的车坏了,想找个地方修车,顺便打个尖。”   “瞧着那边那座山了没有?有个名叫做赤松岭,”汉子一边用衣袖扇风一边对墨童说:“那里有老大一座府邸,住着位神仙,我今日便是到那里烧香去。你们也不妨到那里去,只要破费上几个钱,就能吃上饭。若是愿意,也不妨烧上一炷香,运气好还能见到活神仙。”   “这位大哥,不知该如何称呼?莫非那山上有庙?”苏好意从一旁问道。   一般的寺庙,只要肯捐些香资便有斋饭款待。只是庙里的和尚们并不会被称为神仙,所以苏好意觉得有些奇怪。   ——   那人也十分热心,一边回礼一边说道:“这位小哥,若是再往前走六十里,倒是有个镇子。可你们车坏了,轻易走不到那里去。便是到了只怕也都天黑了,倒不如跟我一同去个地方,倒还便宜。”   “这位大叔真是个热心肠,不知道那地方是个什么地方?离这里多远?”墨童陪笑着问。   他年纪虽小,却懂世故。有求于人的时候从不拿大,并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   司马兰台道:“人自有生便有死,哪有长生不死的人呢!”   “这位公子,话可不能这么说。”卞春听了连忙摆手:“自古就有成仙得道的人,那是凡夫俗子比不了的。赤松仙人法力无边,他自己便是鹤发童颜,这难道不是返老还童之术吗?”   “卞大哥,你到那里去做什么?难道也是去求长生不老之术吗?”苏好意当然不能让司马兰台同他理论,何况司马兰台也不屑为之。   “不敢当,小人叫做卞春。公子误会了,那并不是座庙。”中年汉子先是朝苏好意弯腰行了个礼才回答:“那里本来是一位员外的别业,这员外姓娄,是我们当地有名的大财主。他平日住在那里修身养性,后来不知打哪儿来了位神仙,就叫赤松仙。他经过这里便去拜访娄员外,娄员外和他一见如故,就留下他在那里住着。这位仙人有长生不老之术。娄员外虚心求教,他便传授了修炼之法。果然没过几年,娄员外便真的返老还童了!   之后也就看破了红尘,离开这里云游去了。赤松仙却留了下来,说是要度化有缘人。依旧还住在娄员外的宅子里,只是如今已经改作赤松仙府了。那山原本也不叫这名字,都是近几年改的。”   苏好意听了他的话便问司马兰台:“公子,世间真有长生不死之人吗?”   “仙人自然神通广大,都能让人长生不老,难道还看不得病吗?”卞春说道:“不过他这方子讲缘法,有缘的吃了自然药到病除,无缘的吃了也不顶用。还有一说,得心诚则灵。”   苏好意听到这里,就越发笃信那人是个神棍了。   若真是神仙,又何必在这里沽名钓誉?他所说的长生不老,返老还童,甚至给人看病,都不过是敛财的法子而已。   这汉子一定是受人蒙蔽了,不知道什么神棍在这里装神弄鬼,使得当地百姓都奉他为神仙。   “我哪有那个慧根!”卞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黑脸泛起红晕:“我到那里去,不过是给我娘求个方子。她老人家这些天身上极不爽利,我到赤从先人那里去烧个香,求一副海上方给我娘吃。”   “原来这人也会看病吗?”苏好意好奇:“他的药可灵验?”   留下几个人看车,剩下的人便都跟着卞春往赤松岭走去。   走到跟前,果然是好大一座山。   草木茂盛,十分清幽,的确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公子可要去看看?左右我们在这里也动不了。”苏好意笑着问司马兰台,然后又小声说:“要是能戳穿他的真面目,也算是给这里的百姓造福。”   司马兰台虽然没说话,却已经站了起来。   苏好意知道他其实很是嫉恶如仇,最讨厌招摇撞骗的人。   “卞大哥,这里的官府都不过问吗?”苏好意问。   “不瞒你说,我们这儿的县太爷也是仙人的弟子。”卞春说:“现在整天随着仙人修炼,倒不怎么在衙门待着了。”   “县令大人不在衙门里,百姓有事怎么办?”苏好意不免觉得荒唐。   那宅子建在半山腰,从山脚下便修了石台阶,这里应该经常有人走,台阶被磨得很光亮,可见这位赤松仙人已经收拢了不少信徒。   他们往上走,偶尔也会遇到从山上下来的人。有的人一脸喜色,有的人则满面愁容。   卞春小声解释道:“那笑的必然是被仙人收了做徒弟的,可以修炼长生之术了。那苦瓜脸的则是没仙根的,根本修炼不成。”   门口摆着老大一只香炉,来这里的人都要到旁边的门房里请香,香有粗有细,价钱也不一样。   “呵,那这赤松岭可真了不得,”苏好意笑了:“管着百姓的生老病死,这赤松仙也快成这里的土皇帝了。”   好容易爬到山上,的确是老大一处宅子,外头有不少人,看样子都是求见赤松仙的。   “若无大事,有师爷调解着也就算了,若有什么要紧的事,便到这里来就是,”卞春道:“我们当地人都知道。”   卞春去请了一根三尺长的香,足足花了一两银子。   这对普通百姓来说,实在不便宜。 第223章 你要找的人来了   却说那卞春求了香后,恭恭敬敬地叩拜上香。   之后便排着队到前面去领药,苏好意翘起脚,看站在台阶上发药的那两个人年纪也不过跟自己相当。   都穿着浅青的长袍,头发都束在头顶,用一根青簪绾着。   那些来上香求药的人个个诚惶诚恐,得了所赐的药丸后无不千恩万谢,好想得了老君的金丹一般。   苏好意见了这情形就忍不住侧过头跟司马兰台小声嘀咕:“公子,这里的人也不问来求药的人都得的是什么病,给的都是一样的药,这世间可有一味药可治百病么?”   “自然没有。L司马兰台也看到了这情形,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自己本身从医,因此格外看重医德,像这样半医半仙的,多半都是糊弄人的。   过了一会儿,卞春得了药乐呵呵地走过来,对司马兰台和苏好意说道:“二位公子小人还要急着回去,就不在这儿多待了。你们若要吃饭,可找一位叫天星的仙童,跟他说了之后便会安排你们吃饭。”   “多谢大哥指点,你慢些下山,我们不送了。”苏好意向他行了一礼表示感谢。   卞春忙说不用,急急地下山去了。   墨童在一旁忍不住冷笑,说道:“我被人叫仙童的时候尚且有些惶恐,这些骗子在这里不知做些什么勾当,居然也配叫仙童?!”   “你也去请一炷香,然后去求药,”司马兰台吩咐他:“我要看一看那药究竟是什么东西。”   墨童巴不得这一声,连忙到那边的门房买了炷香也一样烧上,然后站在人群的后头等着领药。   苏好意和司马兰台无事可做,便找了一处阴凉的地方坐下来歇着。   一边听周围的人说话,那些人言谈之中对赤松仙都信服得五体投地,哪怕是私底下议论也都十分恭敬。   苏好意对此并不奇怪,人若是信奉了什么自然要十分虔诚,否则便会心下不安。   “公子,你看这些人的打扮是不是很像道童?只是不知道那位赤松仙人是不是也是这幅样子。”苏好意低声问司马兰台。   她早就发现了这里的人都是一副道士打扮,大夏国笃信佛教,道教早已衰微了,可这里却例外。   而他们两个人自从上山来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毕竟他们两个人都出奇地好看。   不过他们两个是最不怕人瞧的,多少人看过来就当没那回事儿,这还真不是刻意装出来的,而是早就习惯了。   正说着墨瞳已经求了药回来,却并不是寻常的草药,而是已经制成了蜜丸。   司马兰台将药丸拿过来,仔细地闻了闻,又掰开看了看,说道:“不过是用甘草和蜂蜜等物混合成的,这东西吃不死人却也不怎么治病。”   “不过这一丸药的价钱确实不菲。”苏好意听了感叹。   表面上看这药是白给的,可那香却是要花钱的,一两银子一炷香。   当然了,这还是寻常百姓求药的价钱。苏好意留神看那队伍中有几个穿金戴银的,居然花了五六两银子请一炷香。   只因赤松仙宣扬心诚则灵,那么家境好些的人若是和家境一般的人掏的银子一样,难免会觉得自己心不诚了。   而这时还没等苏好意他们去找卞春所说的那个天星,却有人已经主动走了过来。   那人看身形应该有三十岁,可看脸至多也就二十岁。   也是道家打扮,不同的是穿了一袭白袍。   他从里头走出来,有几个女子便同他眉来眼去。   一般人或许不留意,但又怎么能逃得过苏好意的那双眼睛?   这人来到跟前,十分斯文地向两个人行礼,问道:“二位仙客面生的紧,不知到此来可有什么事吗?”   苏好意见他主动动问,便起身满面含笑地应答:“有劳动问,我们是远道来的,途经这里想讨口饭吃。自有香资奉上,不知可否?”   那人听了微微一笑,说道:“二位仙姿飘逸,灵秀出尘,一见便不是凡人。既然有缘到我们这里来,又何须谈那俗物呢?只是这里人多混杂,不介意的话,且随我到后边去。”   苏好意看了司马兰台一眼,司马兰台也回了她一个眼神,两人便起身随着这人到后头去了。   苏好意边走边看,才看清这处宅子不但依山而建,甚至还开凿了部分山体,不知道后头究竟还有怎样的洞天。   这白衣人的身份似乎比那些青衣到同要高,一路上遇见许多人都向他行礼,称他“天星师兄”。   苏好意于是了然,原来这个人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位。   看样子他应该是赤松仙人的心腹,因为他无需请示别人就能做主把他们带到后面来。   转过一处假山,天星把苏好意和司马兰台他们让到了一处屋子内。   那屋子虽然不大,却也是正房,里面床铺家具一应俱全。收拾得窗明几净,甚至还养着不少花草。   “二位公子暂且在这里歇一歇,我命人上茶来。不知二位可有忌口的东西?我们这里一律都是素斋,不知二位能不能吃得惯?”天星一边问,一边打量司马兰台和苏好意。   他的眼神有些怪,不单纯是羡慕,苏好意长这么大小不知被多少人打量过,却头一次遇上这样的眼神。   不过这心思也只是电光火石之间,脸上并没有带出一丝异样,依旧笑语盈盈地说道:“有劳有劳,我们并不忌口,平时也吃素的。”   “如此就更好了,二位稍后。”天星临走前又往司马兰台和苏好意的脸上使劲看了两眼。   而随后就有青衣道童送了茶进来,司马兰台示意苏好意先不要喝,等那道童出去之后,他仔细的验过了,才说:“喝吧,这茶无毒。”   苏好意又是走路又是爬山,早渴了,端起茶碗来一饮而尽。   “这茶还真不错,看来这赤松先人的日子过得的确滋润啊!”苏好意咂咂嘴说:“我的肚子咕咕叫了,希望这里的斋饭也合口。”   和那个叫天星的道童,在离开苏好意他们之后便快步朝院子的更深处走去。   “师父,您一直要找的人来了。”天星在说这话的时候,全身都兴奋得直颤。 第224章 世间果真有神仙   苏好意他们刚用过茶,就有人送了素斋过来,八碟八碗,堪称丰盛。   司马兰台又把每样都检查过了才让苏好意动筷。   “公子,咱们用得着这么小心吗?”苏好意问。   “出门在外,谨慎些没错。”司马兰台的背永远挺得笔直,这使得他的身姿异常挺拔好看。   苏好意一直都好奇他的头发是怎么做到一丝不乱的,后来留心看了,发觉这和他身姿举止有直接关系。   “唔,公子言之在理,”苏好意被饭堵着嘴,含糊不清地应和:“小心驶得万年船。哎,这腐皮还真好吃,又嫩又滑。”   大夏国崇佛,素斋也异常普遍,所以就出了很多做素菜的高手。   不过因为他们两个都不忌口,所以一路走来还真没吃多少素菜。   偶尔吃上一顿自然觉得新鲜,又何况这菜做的的确不错。   吃过了饭,苏好意就趴在窗栏杆上打量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叹道:“这里还真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看院子里这几棵树只怕也得有几百年了。”   “不然你睡一会儿。”司马兰台看屋里的床铺很是干净整洁就问苏好意。   “我还不困呢,”苏好意半仰着头懒洋洋地说:“倒是想见见那位仙人,问问他怎样才能长生不老,或是如何才能返老还童。”   “你才十几岁,就惦记着长生不老返老还童了?”司马兰台伸手在苏好意额上弹了一指头。   “不然惦记什么?”苏好意挤眉弄眼逗司马兰台:“惦记娶妻生子还是升官发财?”   人就是这样,在一起日子久了就容易变得不恭敬。   所谓“眼前无将相,枕边无侯王”,凭是多尊贵的人,身边人也往往会因朝夕相处而变得随意。   苏好意本来是个知分寸的,可因为和司马兰台整日相随,对方对她又是一万个好,所以不经意间就开起了玩笑。   正说着,那个叫天星的就进了院子,他身后还跟着几个青衣人。   “承蒙款待,这是我家公子一点心意。”墨童上前,手上托着一块银子。   天星看也不看,说道:“二位公子今日来这里是仙缘使然,我家仙师早就感应到了,提前嘱咐过我们好生款待,何须用这东西。”   说完走上前,向司马兰台和苏好意稽首道:“二位公子,我家仙师有请,烦请二位随我到后院去。”   又吩咐身后的人:“去把前头那些俗客都遣散了吧!”   苏好意本来就好奇这赤松仙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如今对方主动邀约,她当然不会拒绝。司马兰台知道她想去所以也就依着她,倘若只是他自己才懒得见呢。   二人跟着天星往后走,后院古木参天翳蔽日光,凉意森森然,苏好意不禁打了个颤。   穿过曲径就见两扇石扉,原来这赤松仙是住在石室里头的。   “二位稍后,”天星躬身朝石门行了一礼:“仙师在内闭关三月,今日恰好出关。”   “天星师兄,”这时有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跑了过来,一见天星就点头哈腰地恳求:“仙师今日出关能不能让在下也见见?许久没能得瞻他老人家的仙姿了,是在想念的紧。”   “谭大人,你怎么还没走?”天星似乎有些不悦:“仙师不是早就告诉你了,你的缘法还未至,需得耐心静候。”   “是是是,”原来这人就是这里的县官谭喜,对这赤松仙无比信服:“我自然不敢违拗仙师的指点,可……修行实在漫长,能不能让我再去仙境里游玩一次?好一解这俗世的烦忧。”   “您去过仙境?”苏好意忍不住问谭喜:“里头都有什么?”   “敢问二位仙友从哪里来?不知该怎么称呼?修行多少年了?”谭喜见他们长相和穿着都不是一般人,再加上受赤松仙亲见所以不敢怠慢。   “我们从京城来,这是司公子,在下姓苏,我们并未修行过。”苏好意笑着说:“所以才问您仙境是个什么样子。”   “桂殿兰宫,香雾渺渺,其中遍植奇花异草,更有绝色仙娥在半空翩翩起舞,”谭喜半闭着眼睛,一脸痴迷地说:“那次仙师带我游仙境,当真让在下大开眼界,从此之后便立志了断尘缘,一心修仙。只可惜我身上俗骨太重,尘缘未满。所以不能像娄员外那样早登仙籍,云游海外。”   “娄员外登仙您亲所见吗?”苏好意看他这样子分明对赤松仙无比信服,能让一个县令连官都不想做,只想跟着修仙的人必定是有些手段的。   “不只我看见,”谭喜摇头晃脑地说:“当时足有上百号人,都看见娄员外一下子年轻了二三十岁,不但脸上的皱纹没了,背也挺直了,健步如飞,俨然二十出头的棒小伙。”   “然后他就走了?再也没回来?”苏好意问。   “还回来什么?那娄员外原本疾病缠身,走路都得人扶。被仙师点化后返老还童,脱去凡骨,自然要去海外仙岛继续修习。”谭喜正色道:“他家人感激不尽,便将这处奉予仙师,也使得我等有机会结此仙缘。你们二位能得遇到如此机缘,真是造化!一定要万分珍视,错过了可就抱憾终身啊!”   “谭大人,仙师就要出关了,你且安静些,”天星打断谭喜:“你还是回去练习吐纳之术吧!免得仙师看见你,又说你道心不固了。”   谭喜听了,立刻悚然,忙说:“师兄指教的是,我这就回去。”说着灰溜溜去了。   苏好意看着谭喜胖胖的身子被树荫遮挡,心说这样被迷了心窍的官员可还能治理一方?   古人言“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作为一县长官,每日想的都是成仙得道,百姓们又怎么会不效仿?   “二位故友别来无恙!”苏好意正想事情,忽然被一道洪亮的声音吓了一跳。   常人绝无可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直震得她耳朵嗡嗡直响。   天星喜道:“仙师出关了!二位快随我进去拜见!”   石门大开,苏好意往里头一看,忍不住惊讶。 第225章 奈何天公不作美   苏好意站在石门前往里看,就见老大一间石室,里头的桌椅碗盏都是石头做的,除此外别无装饰,十分古朴。   让她惊讶的不是这些,而是里头坐着的人。   她之前听前来求药的人说赤松仙已经五百岁了,想着必定是个鸡皮鹤发的老人。   但那人穿着一袭青白色道袍,头发乌黑,容颜俊美,一派仙风道骨。   看上去也只二十岁左右,但那双眼睛却透着沧桑,绝不是二十岁的人能有的。   难怪他说有返老还童的法术,有那么多人肯信。   原来他自己也是一副少年模样。   “公子,这人在这里闭关三个月不吃不喝还不出恭吗?”苏好意双眼乱看,怎么看也没见到这石室与别处相连。   “一会儿你大可以直接问他,”司马兰台道:“看他怎么说。”   “这只怕不大好,”苏好意讪笑:“我也就随便看看,咱们还得想法子修车赶路呢!”   苏好意并不想得罪赤松仙,他在这里声望极高,信徒众多,惹了他没自己好果子吃。   他们不过是路过这里,没必要牵扯太多。   “二位别来无恙?”赤松仙看着他们两个粲然一笑:“可还记得当年之约否?”   苏好意听了这话忍不住去看司马兰台,只见他依旧一脸冷清相,根本无动于衷。   苏好意和他相处日久,知道他不愿与人接言的时候就是这幅事不关己的样子。   于是便开口道:“我们何曾与您相识?仙师只怕记错了。”   “不是我记错,而是你们一时想不起来了,”赤松仙笑着起身,走近二人,他看着司马兰台说:“你们二位当初是与我一样的身份,只因触犯天条,被打落轮回。我在这里也不过是为了等你们,否则又何必沾惹凡尘?”   “等我们?”苏好意笑了:“等我们做什么?”   她当然不信赤松仙的这一套说辞,当他在收拢信徒,说不定那些人也是被类似的言辞给圈住了。   “自然是要带你们重登仙籍,”赤松仙看着苏好意摇头:“你们的灵根慧性都被遮住了,记不得以前的事。所以才要有人来指引,否则终生不能开悟。”   司马兰台看了赤松仙一眼,依旧不同他说话,只是问苏好意:“你可看够了?”   “嗯。”苏好意点头,她出于好奇而来,想见见这位被传的神乎其神的赤松仙是个什么样子。   至多也不过破费几两银子,就当花钱买乐子了。   谁想这赤松仙居然想要收司马兰台和她为徒,哪有功夫跟他去歪缠!   司马兰台拉着她就走,他平生最讨厌故弄玄虚的神棍,那套听上去玄而又玄的言辞在他看来纯属无稽之谈。   一般人若是被夸有慧根、有灵性、神仙下凡,多半都会沾沾自喜。   司马兰台却恰恰相反,他知道人的生老病死跟神仙没半点关系,既不信道家的成仙得道,也不信佛家的苦修来世。   任凭对方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他也绝无半分动心。   “二位留步,”天星急忙拦住:“怎么说走就走呢?”   “这是干什么?”墨童不高兴了:“腿长在我们身上,当然想走就走了。难不成你还不准我们走不成?”   “各位不要误会,我们绝没有恶意。只是如今天阴的厉害,只怕要有雨,你们此时下山去,多半是要淋雨的。”天星一脸和气地说。   “二位若是尘缘未了,也不必强求,在下始终在这里等着就是了。”赤松仙缓步走上来,神色和蔼地说道:“不过既然有缘到此,也不必太急着走。姑且在这里留上一夜,等明日天晴再下山也不迟啊。”   “不错,如果二位是往东走的话,还真是要多加小心。前头不过百里之遥就有土匪出没,不是闹着玩儿的。”天星在一旁附和。   苏好意抬头,透过密密的树枝看了看天的确阴了上来,忍不住向司马兰台小声说道:“公子,这天的确阴得厉害。咱们的车又坏了,急着赶路也不妥当。”   正在这时,有两个青衣人走了进来,向天星说道:“外头有两个人说是来找人的,应该是这两位公子的随从。”   原来二狗和留在那里的侍卫久不见司马兰台他们回去,于是便顺着路慢慢找了过来。   说话间只听见沙沙的落雨声,这种情形之下,就不好再下山去了。   那赤松仙笑道:“这是天留二位,姑且随缘吧。这里有的是房舍,你们住上一晚便是。”   说着他便又回到石室去了,因为此时雨落了下来,他便用宽大的袖袍遮住头脸。   “神仙也怕雨吗?”墨童自言自语。   苏好意等人又回到了之前所待的屋子,这时的天已经浓墨般的黑,雨也越来越大了。   “都九月了,居然还有这么大的雨。”苏好意说着打了两个喷嚏。   “将外衣换了吧,当心着凉。”司马兰台伸手将窗户关上。   桌上的蜡烛燃了起来,烛心跳了两跳,屋里渐渐明亮起来。   苏好意到屏风后头去换衣裳,随行的几个人都被安排到了院子里的厢房。   苏好意换完衣裳也让司马兰台把外衣换了,而她自己则跑到床上去躺着。   她这人有毛病,一到雨天就想睡觉。   何况在这里又无事可做,只有睡觉打发时间。   等司马兰台换好衣裳出来,苏好意已经睡着了。   司马兰台本意是要看书的,但一见到她睡相实在可爱,就忍不住走到床边,替她将乱了的发丝理顺。   苏好意含糊不清地梦呓,像一只还没睁开眼的小奶猫。   司马兰台想起她每当睡醒都会轻微低落的事,伸手轻轻拍她的后背,好让她睡得更实一些。   苏好意已经习惯了他身上的气息,此时虽然睡着,却还是用脸轻轻蹭他的手。   司马兰台心中经过几番交战,最后还是放不下她,索性上床抱着苏好意,不一会儿也睡着了。   窗外的雨依旧下个不停,桌上的蜡烛到光焰渐渐变得诡异起来。   只可惜熟睡中的二人根本无从得见。 第226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雨声渐微,从哗哗啦啦变得淅淅沥沥,到午夜时彻底停了。   房中的蜡烛早已经燃尽,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   门从外边被打开,悄无声息中几个黑影摸了进来。   他们十分小心地摸索前进,然后来到床边。   床上的两个人睡得很沉,哪怕被裹在被子里抬出门去,都丝毫没有察觉。   他们被小心地抬进了后院的石室,石壁上燃着松节,照出几道凌乱的影子,像游荡的鬼魂。   “大师兄,我们把人带来了。”一个青衣人气喘吁吁地说:“您过过目。”   他们这一路小心谨慎,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到这里才敢大口喘气。   “放心吧,师父已经把赏赐给你们的丹药给我了。”天星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   那四个青衣人立刻眼睛放光,紧紧盯着,都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天星将被子揭开,看到的是司马兰台和苏好意的两张脸,他很矜持地笑了一下,但足够那几个青衣人松一口气了。   “怎么不见师父呢?”又一个青衣人环顾四周后问。   他们服下去后便都盘膝而坐,闭上双目,开始运气。   不一会儿,身体就不由自主的摇晃起来。   “每人一颗,吃下去之后便可成仙了。”天星说着将药丸分给那四个人。   “多谢师父!多谢师兄!”四个青衣人千恩万谢,珍而重之地将药丸放入口中。   那四个人胡乱点头,争相说道:“看见了!看见了!”   “那就起来,顺着天梯上天吧!”天星又说:“看到云端上的仙人了吗,那是接引你们上天的使者,他正在朝你们招手呢。”   渐渐地,四个人脸上的神情变得越来越古怪。   “你们可看到了天梯?”天星声音低沉的问。   刚刚下过雨,山路泥泞湿滑,那四个人又神志不清,所以走得跌跌撞撞。   只是他们自己浑然不觉,依旧一脸神往地跟着天星在山路上攀爬。   那四个人一脸欣喜,全都仰着头,仿佛真的看到了云端上站着仙人,可其实只有光秃秃的石壁。   天星引着他们走出了石室,一路往后山走去。   那四个人争先恐后地从悬崖上掉了下去,甚至没有一个人发出惊呼。   天星往悬崖下看了看,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但他依旧心满意足的笑了。   慢慢地就来到了悬崖边,那悬崖非常陡峭,如果掉下去,绝无生还的可能。   “快往前走,踏到那祥云上去。”天星牢牢扶着悬崖边的一棵松树对那四个人说:“如此你们就能飞升了。”   “师父,那几个师弟已经升天了。”天星笑着走过来,也蹲在那里。   只不过他的视线只在司马兰台脸上停留片刻,就落到了苏好意的脸上。   杀人对他而言实在太简单,并且被杀的人丝毫不觉得痛苦,这让他的心情格外愉悦。   等他再回到石室,就见一个人半跪在那里,全神贯注地端详着司马兰台的脸。   “不,师父,他们不是,咱们才是。”天星伸出手到苏好意的脸上轻轻触摸,细腻的触感让他浑身颤抖:“是老天把他们送到咱们面前来的。”   “一定要把他们看好了,千万别出岔子。”赤松仙万分严肃的告诫道:“先饿上几天,但一定要给他们水喝。”   “真是美啊!”赤松仙由衷地喟叹一声,那声叹息是从心底发出来的,带着灵魂的战栗:“这人真是上天的宠儿!”   赤松仙的目光贪婪狂热且充满了爱惜,就像是看到了一件稀世奇宝,不但爱不释手,更要据为己有。   出奇的静。   司马兰台就在一片静谧中苏醒过来。   “放心吧师父,我一定会加倍小心的。”天星答应道:“我先把他们放到里面的密室去。”   静。   嗡嗡的回声和身下坚硬的地面,都让他知道自己所处的已不是原来的那间屋子了。   那么苏好意呢?!   睁开眼漆黑一片,紧接着他就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捆住,根本动不了。   恐惧如潮袭上心头,他低声叫道:“八郎!八郎!”   苏好意的脑子里一片混沌,听到司马兰台叫她,忍着不适回答说:“公子别急,我没受伤,只是头痛的厉害,身上没力气。”   “我们中了迷香。”司马兰台醒过来就知道他们被暗算了,而且居然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八郎!”他又抬高了声音。   直到听见不远处有人哼了一声,才稍微放下心来,问道:“八郎,你怎么样?受伤了没有?”   “我身上有?”苏好意不解:“我怎么不记得我身上放了什么药?”   “还记得我送给你的那个护身符吗?”司马兰台问她。   “那个什么狗屁赤松仙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苏好意咬牙切齿:“一定是他干的。”   “我们要尽快自救,”司马兰台当然也知道对方没安好心,但究竟要做什么并不是很清楚:“别怕,你身上就有解毒的东西。”   “没错,我一直戴着,它可以解毒?”苏好意也一边说着一边往司马兰台那边滚动。   “那是用仙源山灵柏木的树根做成的,仙源山的入门弟子每人都会有一块,佩戴在身上可做解毒之用。像迷香这种低等的毒物,只要将它含在嘴里就可以解毒了。”   “就是上元夜时候公子送给我的那个小木牌吗?”苏好意当然记得。   “对,就是它,你一直戴着它对不对?”司马兰台一边说着,一边努力向苏好意那边靠近。   “哦,原来如此。”   “灵柏木对它没用,因为那种药从根本上来说不算是毒药。”   “诶,原来是这样。那为什么我上次被塞北王世子下毒,你没有用这法子给我解毒呢?”   黑暗中两个人只能通过声音去判断彼此所在的位置,但因为手脚都被捆,并且身上无力,所以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到了一处,此时已经浑身大汗。   “公子,那护身符在我的衣领里,我自己够不到。”苏好意气喘吁吁地说:“你得用嘴把我的衣领解开,再把它叼出来。”   现在两个人全身上下唯一能灵活使用的只剩下嘴了。 第227章 君子岂能欺暗室   这件事一点儿也不容易。   司马兰台找到苏好意的扣子就找了半天,又费了好大力气才将那扣子解开。   苏好意怕痒,尽管已经努力控制着,却还是忍不住一再躲开。   好容易将衣领解开,又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那个护身符。   却又因为那绳子和苏好意的衣领缠在一起,使得护身符落在了苏好意的颈窝里。   如果想把这护身符放进苏好意嘴里,这个长度无论如何也不够。   司马兰台不敢用力扯,生怕那绳子会割伤苏好意的颈子。   “公子,先别管我了,你自己先解毒吧!”苏好意催促司马兰台:“不然来了人,咱们就功亏一篑了。”   情急之下,司马兰台将口中的药汁哺进苏好意嘴里。   苏好意只觉得那东西其苦无比,忍不住叫了一声。   司马兰台只好含住那护身符,用唾液慢慢将其浸润。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才没多久,脚步声便由远及近,明显是有人来的。   把壁龛里的油灯点燃,走近了一笑,说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别想着要跑,你们是走不脱的。”   “我还要问你做什么呢,”苏好意看着他说:“为什么把我们关起来?”   天星打开门走进来,就看见他们两个已经醒了。   奇怪道:“你们怎么这么快就醒了?不应该啊!”   天星丝毫不介意,转过脸来对司马兰台说:“你怎么也出这么多汗?我给你也擦擦。”   司马兰台向后躲开,冷眼盯着他质问:“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怎么弄得这么狼狈?”天星说着蹲下身,拿出一只干净的手帕来给苏好意擦脸,眼神专注深情,动作精细轻柔到令人发指。   司马兰台忍不住低喝:“别碰她!”   “我们的随从呢?”苏好意问他:“你们把他们怎么样了?”   “放心,他们好着呢!对了,我进来是喂你们喝水的,”天星一拍脑袋:“差点儿把正事忘了。”   “都说了你们二位仙缘极深厚,你们偏不信,”天星无奈地摇头:“你们如此自误,我们自然就得用些手段了。不过也别急,再过几天就好了。”   说完还不忘拍拍苏好意的脸,十分亲昵怜爱,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那你就放了我们,”苏好意忙说:“放心,我们不追究就是。”   “你当我是小孩子么?”天星又笑了,他的脾气似乎特别好:“再说好不容易才遇到你们,怎么能放了?”   “告诉你我可有病,”苏好意吓唬他:“一害怕一着急就会上不来气,弄不好就会死了。”   “你可不能死,”天星真的被吓了一跳:“起码这几天不能。”   苏好意当然不想吃药,可反抗不了。她本来想把那药丸藏在舌头底下蒙混过关,可天星却防着这招,硬是捏着她的下巴把药给她喂了进去。   司马兰台也一样。   “可我们要是死了呢?”苏好意瞪大了眼睛,一本正经地拿死说事:“他的身体也不好,一生气就会断气。”   “放心吧!我有办法!”天星笑眯眯从怀里拿出一颗药丸:“吃了这个你们会乖乖睡好久,睡着了自然就不会生气害怕了。”   两人因为之前服过解药,所以此刻意识还清醒。   “公子,我们怎么办?”苏好意觉得无力感又一阵阵袭来。   “好了,你们乖乖睡吧!过几个时辰我再来。”天星有些依依不舍地看着苏好意说。   他走之后,室内又变得一片漆黑。   可不管她怎样嫌弃,这解药也是要服的。   虽然是被司马兰台嘴对嘴地喂进来,她心里却没一点绮丽的念头,因为实在太苦了!   “再服解药,”司马兰台清楚他们刚刚被迫服下的药剂量不轻:“还得用之前的法子。”   “这解药也未免太苦了,”苏好意咧嘴:“我还没吃过这么苦的东西,简直是黄连的祖宗。”   “我试试,”苏好意不死心:“你先转过去。”   苏好意扭了半天才找到司马兰台的手腕,结果牙齿都酸了也没奈何那绳子分毫。   “公子,要不我试试把你捆手的绳子解开?”苏好意缓了一会儿问司马兰台:“这地平得很,连块带棱角的石头也找不到。”   “这绳子应该是牛皮的,”司马兰台叹息:“只怕弄不开。”   “下次他再进来,我们装睡试试。”苏好意跟司马兰台商量:“问他话不肯如实说,那就换个法子。”   “嗯。”司马兰台应道。   “这几个鬼道士是打哪儿冒出来的!”苏好意愤愤:“怎么连绳结都打得这么死!”   “这里应该与之前你我所见的石室相通,”司马兰台道:“他们把咱们关在这里,又不杀死,也不折磨,不知到底要做什么。”   这次进来的是两个人,他们一开口苏好意就知道是谁了。   “师父你看,他们睡着呢!”这是天星。   果然又过了一些时候,石室再次被打开。   这比苏好意他们预计的要早很多。   “啧啧,”赤松仙蹲下来,看着司马兰台的脸连连赞叹:“好一张仙颜啊!有这么一张脸,想要什么得不来?”   “这个也不错,难得的是他们两个一起送上门来,”天星也蹲下来欣赏苏好意:“真是做梦也不敢想的事。”   “我忘了嘱咐你,要把这石室里都铺上被褥,别弄伤了他们。”这是赤松仙。   “弟子一会儿就办,”天星连忙答应:“他们吃了药,要睡上好几个时辰。”   赤松仙亲手在司马兰台的脸上涂涂抹抹,不但细致,还十分小心。   随即苏好意和司马兰台都感到脸上一凉,不知什么液体滴了下来。那东西带着淡淡的香味儿,涂在脸上居然很舒服。   “这个得用上,”赤松仙拿出一只小小的玉瓶:“要涂均匀,好好按摩。”   那感觉就像一个魔怔的守财奴,在擦拭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   苏好意拼命忍着,因为天星也在给她涂脸。   她猜想此时司马兰台心里必定十分厌恶,苦于身不由己,否则早就手起针落,把这赤松仙扎得死去活来。 第228章 耸人听闻古邪术   赤松仙走了以后天星也跟着出去,随后又进来,弄了很多被褥铺在地上。   忙活了好一阵,才又出去了。   他走了以后,苏好意小声对司马兰台说:“公子,你发现没有,他们似乎格外在意咱们两个的脸。”   “嗯。”司马兰台也发现了。   “可我还是闹不明白,他们到底要对咱们做什么。”苏好意痛苦地皱眉:“难道把咱们困在这里,只是为了每天进来看看咱们的脸吗?”   因为这张脸她从小就没少被人打主意,司马兰台与之相比也不遑多让,只是他身份高贵,很多人有所忌惮罢了。   “绝不会如此简单,”这一点司马兰台很笃定:“你记得咱们上山的时候,听人说赤松仙可以让人返老还童?”   “那个狗屁县令不是说过,”苏好意当然记得清楚:“其实说来说去也不过只有娄员外一个例子,不过能让一个人几天内就年轻二三十岁,确实令人匪夷所思。”   “如果不是他们格外在意咱们的脸,我也不会往那上头想。”司马兰台的语气明显沉重起来。   “哪上头?”苏好意忍不住紧张,她和司马兰台相处这么久,很少见他用这种语气说话。何况此时两人处境危险,等同于砧板上的鱼肉。   “你知道我平时会涉猎一些古医药书和与之相关的典籍,曾经在我家的藏书室看到过半部残书,因为损毁严重,书名已不可考。那其实算不上是一本医书,只是记录了一些已经失传的江湖秘术。其中有一项叫做易容,就是改换容颜。”司马兰台的语气已经尽量放得和缓,因为怕吓到苏好意。   “易容?怎么易?”苏好意问。   “易容的方法有很多,寻常的法子可以用黄蜡、煤灰、面粉以及毛发等来装饰或改变容颜。但这些如果留心看的话都会被识破,并且也无法保持长久。那书上还介绍了一种可以长久易容的办法,就是用人皮面具。”司马兰台不想吓到苏好意,但是又不能不把实话对她说。   “人……人皮面具?”苏好意的声音发颤:“那是要怎么做?”   “一种做法就是取人身上大块皮肤,做成面具贴在脸上,”司马兰台道:“但这样做出来的面具依然不是最精巧的,并且往往因为皮肤偏厚,会使得表情不够自然。”   “难道是要将人的整张脸皮都剥下来吗?”苏好意真的要吓哭了,想到天星盯着自己的脸那副贪婪神情,以及刚刚在自己的脸上涂涂抹抹的情形。   当真是恐惧到了极点,恶心到了极点。   “没错,甚至要连同头皮和颈部的皮肤一同剝下,这样才显得逼真。”司马兰台的语调很平,听不到任何感情起伏:“我现在怀疑,他们就是要做这个。”   苏好意手脚冰凉,脖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捏住了,好半天才找回声音:“如果真是这样,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要尽量拖延时间,”司马兰台用头轻轻碰了碰苏好意的头:“他们不是在意咱们的脸吗?我们互相把脸咬破,看看他们作何反应。”   “嗯,那个……脸被咬破之后会不会留疤?”苏好意担心地问。   “安心,有我在不会的。”司马兰台最会给苏好意吃定心丸了。   此时外面正是晴天,因为俗客都被驱赶下山,这里的人也都被下了禁足令,不许乱走,所以整座府邸都十分安静。   天星又来给苏好意他们送水,只是他没发觉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有一个人正探头探脑地尾随着他。   密室的门被打开,一束光照了进来。   苏好意和司马兰台平静地望过去,天星背对着光,二人只能看清他的身形轮廓。   “啊!你们……你们做了什么?!”天星惊恐万状:“你们疯了吗?!”   苏好意和司马兰台的脸上都有被咬破的痕迹,血迹已经干涸,但齿痕宛然。   虽然每人脸上只有一处伤,但对天星而言,不啻于看到天塌了。   “你们真是不识抬举!两个疯子!你们毁了我,知道吗?你们把我给毁了!”天星疯了似的走来走去,语无伦次。   “你们怎么会醒的?谁把你们弄醒的?!”天星眼神慌乱,他忽的凑近苏好意和司马兰台,紧盯着他们的脸质问,忽而又跳起来,满屋子乱走:“谁干的?!是谁干的?!一定出了叛徒!”   最后,他仓皇地跑了出去,像一只丧家之犬。   “公子,看来我们这步走对了。”苏好意似乎看到了一点希望。   “他一定去找赤松仙了。”司马兰台推测:“我们要想办法和他们讨价还价。”   正说着,密室的门忽然又打开了。   苏好意被吓了一跳,刚才她光顾着和司马兰台说话,根本就没有听到外面的脚步声。   “二位仙友,”来人矮矮胖胖,点头哈腰地打招呼:“我不是有意闯进来的,你们可千万别告诉仙师啊!”   苏好意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谭大人,我们不小心偷听到了长生不老的法术,所以被关在了这里。你把我们带出去就告诉你,绝不骗你。”   天星和赤松仙再来到这里的时候,发现苏好意他们已经不见了。   “人呢?!”赤松仙暴跳如雷:“人哪里去了?!”   天星彻底傻了:“我走的时候明明把门关的好好的,怎么会不见了呢?!”   “赶快给我找!”赤松仙一个巴掌甩过去,之后急忙捂住自己的脸:“把人都叫过来,各处搜!绝不能让他们出了这院子!”   赤松仙门徒众多,足有上百号人。   苏好意和司马兰台被捆了好几天,且只喝水未进食,并没有多少力气。   所以还没等跑出这院子,就被人发现了。   司马兰台带着苏好意和谭喜,背靠着假山站定。   那谭喜一心想要从苏好意这里知道长生不老的法术,又何况他也知道自己已经得罪了赤松仙。   “敢上前我们就自毁面目,”司马兰台拿着跟谭喜要来的匕首威胁赤松仙:“退到后面去!”   “你们真是冥顽不灵!”赤松仙气急败坏地对司马兰台和苏好意大喊:“居然迷惑了谭大人!我把你们关起来是为了你们好!”   “你的话我们会信?”苏好意冷笑:“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 第229章 翻手为云覆手雨   赤松仙看着苏好意他们又爱又恨,却先跟谭喜说话:“谭大人,你为何与他们在一起?难道不随着我修仙成神了吗?”   “仙师,不是我不想,”谭喜一脸苦笑:“实在是这么多年弟子诚心苦求,您也从未成全过。”   “谭大人,修习秘诀在下稍后一定告诉你。”赤松仙只能先糊弄他:“如今你就不要卷到这里头来了,暂且回你府中处理政事吧!他们两个大有来历,这是我们仙班的事,凡人最好不要插手。”   “谭大人,你若走了可就再难见我,”苏好意一本正经骗谭喜:“那可真就没机会了。”   “大人……”这时一个官差跑了进来,他一时不知怎么会出现此等场面,也顾不得细看,直接向谭喜禀告:“新上任的知州大人来了!你快去吧!”   “这……”谭喜这蠢材彻底犯难了。   他既不想失去成仙得道的机会,又害怕被上官责罚,所以很是犹豫。   苏好意却看准了这个机会,跟司马兰台极快地耳语了几句。   谭喜也想凑上来听,却不知怎地后颈一麻,整个人就瘫倒了。   “请官差大人去别院喝茶!”赤松仙咬牙切齿道。   他已然被逼急了,要是不尽快收拾了司马兰台他们,一会儿知州大人来了可就糟了。   他再怎样也不敢跟朝廷命官对抗,何况这新知州和谭喜不同,之前没见过面,摸不清对方什么路数。   “你们快把他们两个抓起来!”赤松仙吩咐手下人:“绝不能放他们走!”   赤松仙当然害怕他们自毁面目,可这时候既要躲避官府的耳目又不能让他们跑了,只能动硬的。至于脸上的伤只能想办法慢慢治,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那些人都是赤松仙的弟子,平日里奉他为神明,他的命令如何不听?   因此一窝蜂地冲过来,来抓苏好意和司马兰台。   司马兰台将匕首交给苏好意防身,但他依旧挡在苏好意前面。   冲上来的人不知怎么了,刚碰到司马兰台就纷纷倒地不起。后面的见了便不敢再上前,怕自己也如此。   “大胆妖孽!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赤松仙这时什么也顾不得了,他和天星手里拿着一包药粉就冲了过来。   那药粉可致人迷幻,是他们平日里常用的东西。   而司马兰台手里捏着一根银针,只要有这根针,神仙来了都给他扎成鬼。   苏好意因赤松仙骂司马兰台是妖孽忍不住要笑,司马兰台却提醒她:“捂住口鼻!当心中毒!”   她连忙用袖子挡住脸。   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司马兰台当然懂得。   所以一脚踢倒了天星,又扣住了赤松仙的脖子,看准了身上的要穴扎了几针,赤松仙便无力反抗了,被司马兰台拖到了身前。   众人见赤松仙被挟都有所忌惮,不敢再冲上来。   “都往后退!”苏好意大喊,并蹲下身将刀抵在天星的脖子上:“这些天你照顾的我很好啊!我这人最不喜欢欠人情的,现在也来好好照顾照顾你。”   “别别别!”天星连忙求饶:“我可没有伤过你。”   “说的也是,那这样吧!把我们那些随从们都叫过来,让我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没事。再叫你那些师弟们给我们准备些吃的拿过来,”苏好意笑道:“每样吃的都会让你和你师父先吃,所以如果里头有毒,也是你们先死。”   她和司马兰台好几天没吃东西,身上虚弱得厉害,如果再这么耗下去,万一一个手软脚软就可能被对方钻了空子。   不用多说,苏好意就已经知道司马兰台要怎么做。他要在这里耗时间,只要谭喜不下山去,知州大人必会动怒而派人找上山来。   到时有众多官兵在场,想收拾赤松仙还不容易?只要亮出司马兰台的真实身份,就已经足够了。   而被赤松仙软禁的这些日子,他们之所以不说,就是不想惹来杀身之祸。   一旦对方知道司马兰台身份尊贵,得罪他只有死路一条,那么必会先下手为强。   甚至连墨童等人的性命都不可能保全。   墨童他们几个人被带过来的时候都昏睡着,原来这些天他们一直被喂食迷药,从来也没有清醒过。   苏好意见他们几个没死,就知道司马兰台之前的推断八九不离十了。   到时候必定也要上演一出和娄员外一样云游四海的假戏给这些随从们看,好让他们回家报信,使得本家不会再报官追究。   “把他们弄醒,快点儿!”苏好意用匕首在天星脸上拍了拍。   天星身上带着解药,用冷水给这些人灌服下去,不一会儿就都醒过来了,只是刚刚醒过来,神智还不是很清醒。   “公子,苏公子,”墨童睁眼看清眼前情形后,不由得大惊,连滚带爬地跑到苏好意他们跟前来:“怎么睡了一觉就变成这样子了?”   “你这一觉睡得可有点儿长,”苏好意还不忘逗他:“来来来,你坐着人身上,别让他乱动。”   稍后那两个侍卫和二狗也都过来了,看这情形不须多问,直接将赤松仙和天星牢牢控制起来。   苏好意和司马兰台不但吃了东西,还清洁了脸上伤口。   “放心,只要涂抹上我制的药膏,半个月后就不会再有痕迹了。”司马兰台看着苏好意脸上自己留下的齿痕,就算能够治愈却还是忍不住心疼。   墨童知道了前因后果,心里头这个气!先是将天星胖揍一顿,之后又狠踢了赤松仙几脚。   不出所料,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知州便派了大队的官兵上山来,“请”谭喜下去。   司马兰台便趁机表明了身份,那为首的不敢怠慢,连忙下山如实禀报。   知州听了吓了一大跳,连忙亲自上山来。   只因他与司马兰台是有过一面之交的,当初司马兰台在从仙源山回京的路上,曾给他母亲治过病。   “公子别来无恙,下官初到任,竟不知在自己治下出了如此胆大妄为的妖人!”知州自责道:“必要严加惩戒,以正民风。” 第230章 揭开仙人真面目   赤松仙苑被封,赤松仙被抓,这在当地着实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百姓们纷纷前来围观,将大路小路挤得水泄不通。   知州大人一来要在这里立威,二来也要在司马兰台面前做足功夫,因此并不阻止百姓围观,只是勒令众人不许喧哗。   那赤松仙起初还想抵赖,说他之所以将司马兰台和苏好意等人软禁起来,是因为这些人有妖祟缠身,他帮其除祟而已。完全是出于好心,并无恶意。   他心里想的是没有真凭实据,谁也奈何不得他。   “他们二人脸上的伤是自己弄出来的,除此以外我并没有伤他们一分一毫。”赤松仙到此时还不忘装出一副神仙态度:“我若真有害人之意,又何必留他们到如今?早早取了他们性命岂不痛快?我活了五百岁,早已看淡生死荣辱,也知道会有这么一劫。只是天理昭昭,凡是企图害我之人必遭报应。”   “老神棍又来拿这招吓唬人了,公子快戳穿他。”苏好意见他到此时还在谣言惑众,而围观的百姓竟大多数都深信不疑,他们被赤松仙蒙蔽已久,完全失去了判断。   “知州大人,你细看他的脸,”司马兰台指着赤松仙的脸说道:“可注意到他总是不停用手按住鬓角?”   “的确如此,这是怎么回事呢?”知州大人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奥妙,单以为是赤松仙的习惯动作而已。   “他这张脸是假的。”司马兰台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哗然。   当地人之所以迷信赤松仙,有一半是因为他这仙风道骨的外貌。   如今司马兰台说他这张脸是假的,众人不禁又是怀疑又是好奇。   “你胡说什么?!”赤松仙全身一下子绷得很紧,可见是怕了。   “大人命人按牢了他。”司马兰台才不惯着他,直接走上前去,将他的鬓角一扯,只听哧啦一声,赤松仙的面皮连同头皮都被扯了下来。   围观人中有胆小的早忍不住惊叫起来,但再看时司马兰台手上提着的面皮和头皮并没有血滴下来。   “他戴的是人皮面具,并不是他真正的样子。”司马兰台低头看着赤松仙,总算看清了他的真容。   他原本的肤色红一块白一块,连头皮都是如此,有些地方甚至黏连了,皱巴巴的,很是瘆人。   看样子应该是烧伤留下的斑痕,头皮也被灼伤严重,根本生不出头发。   “这……”不但知州大人惊讶的说不出话,知县谭喜也彻底吓呆了。原来自己一直崇拜跟随的竟然是这么一个怪物似的人。   “呕……”谭喜跪在地上干呕起来。   像他如此反应强烈的还有很多,而且越是之前对赤松仙笃信无比的人反应越大。   “你这张脸只怕也不是真的。”司马兰台又走到天星面前:“你是看中了八郎的脸吧?”   天星的人皮面具被揭下,他的仅仅是一张脸皮而已,并不包括头皮。   只是本来的长相十分普通,连清秀都算不上。   苏好意注意到围观人群中有好几个女子用手捂住了脸,想必平时没少跟天星眉来眼去,有的甚至还有更深的关系。   “你们两个妖人还不说实话!难道神仙还会披着层人皮不成?!”知州大人发怒道:“再不说实话,就大刑伺候!看看你们到底是肉体凡胎,还是大罗神仙!”   官差将他们两个按倒了,水火棍打下去,没到二十下就老老实实地招了。   他们两个这些年招摇撞骗,过的是养尊处优的日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皮肉之苦。   又何况已经到这地步,再狡辩也没用,咬牙挺着也只是徒增痛苦罢了。   原来这赤松仙不过是青州的一个杀猪匠的儿子,名叫甘毛子。他爹嗜酒成性,脾气暴躁,因他娘生的丑,每次酒后都要打他娘来出气。   有一次要摁着他娘的头往灶膛里塞,他娘挣扎,使得屋子里失了火。   甘毛子那时也不过三四岁,被烧伤了,多亏他命大,并没有死。   但他也因此十分自卑,既恨他爹也恨他娘。   十四岁那年,他将他爹和他娘都杀了,一个人逃了出来。在江湖上遇到一个杂耍的老人,收他为徒。   他随着老人在江湖上闯荡,机缘巧合之下,便知道了世间还有人皮面具这种东西。   他最恨的就是自己容颜丑陋,人们避他如避蛇蝎,因此人皮面具对他而言无异于稀世珍宝。   他于是潜心研究,各处搜罗与之相关的古籍。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研究成了。   如果看中了谁的脸,必定要想方设法将那人弄死,然后将人家的面皮扒下来。   一开始的几次并不令人满意,毕竟那是人家的面皮,硬贴到他的脸上总不可能十分合适。   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立意做出几可乱真的人皮面具,在这上头费尽了心思,用了将近二十年的功夫,终于研究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   因为他的头皮也被严重烧伤,所以他的人皮面具是带着头皮一套下来的,接缝处就在鬓角。   戴上漂亮的人皮面具之后,他觉得自己获得了新生,所有人看他都不再是厌恶的眼神。   再加上他在江湖上混了许多年,精通诸多江湖把戏,因此便干起了招摇撞骗的勾当。   他如今戴的这副面具是黄州的一个秀才,假借赶考之名离开黄州后就再也没回去过。   他来到这里之后,看中了娄员外的别业。先取得娄员外的信任,之后趁人不备将娄员外杀了,然后将他的面皮取下。   此时他已完全精通人皮面具的制作,将娄员外的面皮经过处理后,使其变得年轻。其实方法也简单,不过是用了些胶而已。   然后让天星戴上娄员外的人皮面具,在众人面前上演了一出娄员外返老还童云游四海的戏码。   天星之前是个演口技的,会学人的口音。   如此既骗过了娄家人又收服了一大批信徒,从此他便在这里作威作福。   但是这个黄州秀才的人皮面具已经使用了将近十年,开始变得无法贴合。   这让他很是苦恼,因此一张好面皮便成了他最最需要的东西。   可他又不肯将就,一定要找到一副绝色面孔才肯换掉。   因此常借口闭关修炼躲开众人的视线,免得被人瞧破端倪。   恰好具有稀世容颜的司马兰台经过这里,正中其下怀。   而天星在看到苏好意的脸之后,也想把现在的那张面具换掉,毕竟苏好意的脸同样难得。 第231章 此番真是长见识   他们把司马兰台二人关起来,目的是要先饿上几天,等面皮松了好剝。   赤松仙根本就不是什么仙人,跟苏好意之前推测的一样,他不过就是个神棍罢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很容易就得到了众人的追捧。   他只是用了个假娄员外就骗取了人们最初的信任,然后靠宣扬一些玄之又玄的假说,将众人迷惑。   至于带那信徒游仙境,不过是用一些毒蘑菇的粉末制成丹药,让那些人服下去之后产生幻觉而已。   有他在旁边引导,那些人自然而然的就会幻化出一幅仙境的景象。   这里头就包括娄员外和前些日子被天星引到那里坠崖的几个青衣道童。   赤松仙平时不许人们到那里去,说后山关着被他镇压的邪祟。若是闯进去惊动了邪祟,是要遭天谴的。   其实说到底都是在自欺欺人。   随后官差在娄员外别业后山的悬崖下发现了许多尸骨,有的已是白骨,有的刚死不久。   因此,众人都高叫着要严惩赤松仙。   ——   知州知道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既赢得了名望,又讨好了上官。   所以直到如今,那山崖下的尸骨才被人发现。   赤松仙的真面目大白于天下,最痛恨他的无过于这里的百姓,这几年他们被这老神棍骗去了不少钱财,很多病人到这里求药,因此延误病症,甚至有很多良家女子被他们师徒骗得失了身。   甚至因为石块瓦砾太多,竟然直接堆起两座坟来。   司马兰台和苏好意在人群中看到了他们最初来到这里时遇到的卞春,他拉了家里的独轮车,准备带母亲到外县去看病。   于是定了赤松仙和天星死罪,呈报后问斩。   本来是派官差押着他们两个游街示众的,但是由于群情激奋,不断向他们投掷石块、瓦片,使得这对师徒被当街打死。   经过这件事,当地百姓必然会吸取教训,再不会盲目地轻信谁了。   知州将此案上报,其中涉及到十数条人命,也的确算是大案了。同时又写了一封弹劾谭喜的奏折。   司马兰台于是给这位老妇人诊了脉,断定她有痛风,于是为她施针并开了药。   卞春母子两个千恩万谢,司马兰台神色淡然,只说:“以后身体不适只管找大夫就是,不要再信那些无稽之谈。”   反倒一直跟着苏好意,一个劲儿询问长生不老之术。   “苏公子,你快告诉我吧!”谭喜早就等不及了,他的胖脸上满是油汗,却都顾不上擦一擦:“我如今已全然无心于仕途,只想要静心修炼。当初你在石室中答应过我的,只要我将你和司马公子救出来,你便告知我长生要诀。”   他身为一县长官,不但不造福一方百姓,而且终日迷恋修仙之道,这样的人又怎么能让他继续任职?   但可笑的是,谭喜竟然丝毫也不把上官弹劾自己的事放在心上。   她知道如果不跟谭喜说点儿什么,他就会一直缠着自己没完没了。   谭喜见苏好意要跟他说话便急忙将耳朵送了过去,苏好意见他如此忍不住心中叹息。这世间永远都有蠢人,最可怕的是他们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多蠢。   到此时他还没有清醒,不明白那只是苏好意为了脱身而撒的谎。   “谭大人请附耳过来。”苏好意微微一笑,竟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苏公子,这算什么长生法术?”谭喜哭笑不得:“你可不能这么糊弄我。”   “这就是长生法术啊!”苏好意绷着带牙印的脸,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试问若你真的做到了这点,是不是就能长生不老了?”   “长生之道全在呼吸,”苏好意一本正经地胡诌:“您只要做到一直呼吸,便自然会长生了。”   谭喜前面还点头,后来听着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苏好意答应一声,丢下谭喜乐颠颠地跑过去,他们在县衙住了一晚,车子也修好了。   还要继续赶路,因此不能耽搁。   “可是,可是……”谭喜可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八郎!”司马兰台在苏好意身后叫她:“上车走了。”   车声辘辘,苏好意心里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这几天的时间虽然不长,可这一番经历却堪称惊险,差一点就把命丢在这里了。   因为这知州和司马兰台相识,所以便请他派了许多官差随行,如此一来,就不必担心前路上的土匪了。   知州亲自送到城门外,司马兰台说了不必再送,他还是站在那里目送司马兰台等人离开。   “公子,我好像是有些明白了。”苏好意望着滚滚浓烟,双眼有些发直。   “什么?”司马兰台问她。   他们坐车走出去不多远,就见赤松岭上浓烟四起,原来是当地的百姓将那处宅子点着了。   信奉时有多虔诚,不信时便有多狠绝。苏好意又见识到了。   她这么老气横秋的样子,居然也十分可爱,尤其是脸上还印着自己的牙印。   苏好意不知道司马兰台其实在压抑着自己,自从他咬过苏好意的脸之后,再看她从总忍不住想咬她,在她脸上身上都留下自己的牙印。   “我以前不懂,为什么寺庙中的佛像都要装金身,”苏好意低头笑了一下:“人若信佛,自然是信佛学的要义,佛像究竟是泥塑的还是金造的不过是形式而已。可经过赤松仙这件事,我发现普罗大众并非不在意外貌。难怪老人总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   “发过了感慨上药吧。”司马兰台微微一笑,苏好意难得有这么深沉的时候。   “公子别笑我,”苏好意的脸有点儿红了:“我没读过什么书,只有经历了事才会有些觉悟。难怪人家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还没走到万里路,就经历了许多事。”   司马兰台拿出一只玉瓶,里面是配好的药水。用玉簪沾了药水给苏好意轻轻涂抹在伤口处,苏好意就舒着脸乖乖等着。   然后把玉瓶拿过来说道:“我给公子上药。”   司马兰台脸上的牙印小巧又整齐,其实丝毫也不影响他的俊美。 第232章 天都城里见秋风   太阳已经隔着薄薄的雾影升起很高了,街上行人来往,大都穿了薄棉的衣裳。   木惹儿公主的马车依旧华丽无比,堪堪就停在楚腰馆的门前。湘绣车帘挑起,露出木惹儿艳丽妩媚的脸。宝石耳坠子打秋千似的晃着,和脖子上沉甸甸的项链刚好是一套。   吩咐身边的随从:“到里头去请人。”   又过了一会儿幽荦懒洋洋地从里头晃了出来,他身子细高,依旧是穿着那万年不变的深紫色衣裳。   手里握着骨笛,脸上戴着眼罩,一脸的狷傲邪气,看得木人公主又有些心痒。   “公主找我做什么?”幽荦没骨头似的倚在车旁问。   “小达达,我是特意来请你的。”木惹儿说着拉住幽荦的手臂就把他往车上拖。   “我今日不得闲儿,公主自己去逛街吧。”幽荦不肯上车轻轻巧巧就躲过了木惹儿的拉扯。   “我是专程来寻你的,”木惹儿紧盯着幽荦的脸说:“你也别跟我打马虎眼,应该知道我找你为的是什么。”   幽荦立刻瞪大的眼睛,一脸的不解:“公主这话可冤枉我,我又不是您肚子里的蛔虫,哪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呢!”   木惹儿公主也不同他兜圈子,直接说道:“明人不说暗话,我来是求求你就饶了我哥哥吧!”   “这是怎么说的,我何曾跟世子有过节?怎么,世子爷出什么事了?”幽荦笑了。   木惹儿正色道:“你别捅我兜圈子了。上次你跟我回府去,我哥哥随后就出了事。我知道一定与你有关。”   “公主,无凭无据可不能冤枉人啊。”幽荦说什么也不肯承认。   “难怪八郎跟我说你就是剝了皮的猴儿!”木惹儿公主恨恨:“我来又不是要治你的罪!就是想让你饶了他!这些日子你们把他作弄的也够了,他的确是对不住八郎,可司马兰台扎也扎了,吉星耍也耍了。甚至前些日子他不知怎么被人蒙了头,拖到郊外去,打的烂羊头似的。知道你们都是为八郎出气,可如今也差不多了吧?他到底是我亲哥,杀人不过头点地,再叫我父王知道了不好干休的。”   幽荦听她如此说便不做声了。   木惹儿停了停,让语气更和缓一些:“你们若还这样下去,他是奈何不得你们。可还是会记恨八郎的。八郎如今不在家,可有楚腰馆在这儿。你也总不想姹儿姨他们被卷进来吧?”   木惹儿最后搬出了苏好意,幽荦一言不发地上了车。   来到公主府,幽荦随着木惹儿进了府。   木惹儿叫他先在待客的屋子里喝茶,自己则进了朝古拉的屋子。此时朝古拉躺在床上,脸色很是难看,眼中也没有了之前的豪横之气。   最要命的是他胸前湿哒哒的,侍从隔一会儿就要换上一条干毛巾。   木惹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他也不会相信这世上男人也会产奶。   “我把幽公子请来了,一会儿他进来,你千万别给人家动横的。知不知道?”木惹儿叮嘱兄长:“你要是忍不住,人家走了,我可不去找第二回 。”   “还不都是他把我害的!”朝古拉声音尖细,听上去特别聒噪。   他被司马兰台扎了还不到一百天,所以声音还没有恢复。   “闭嘴吧你!”木惹儿实在绷不住了:“一会儿你别开口就是了。把这个治好,你就赶紧回草原吧!别留在京城了,也免得被父王知道。”   “回去?!父王说让我陪着他留在京城的。我突然回去,他不会怀疑吗?”朝古拉不干。   “你不是有两个妃子要生了吗?”木惹儿不耐烦道:“你就借着这个由头回去吧,我替你圆谎。”   说完也不管朝古拉答不答应,自己转身就出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才和幽荦一起进来。   朝古拉一见幽荦眼睛都红了,可又不敢轻举妄动。   只因木惹儿早就告诉过他,幽荦是三界外的人,轻易不要招惹。   更何况他如今变得如此尴尬,还得指着幽荦给他治呢。   幽荦这人平时都嬉皮笑脸,可对着朝古拉的时候却冷着一张脸,上前将布巾掀开,见朝古拉的胸口用刀刻了一只小乌龟,知道是吉星那小子干的。   幽荦盯着朝古拉胸前看了看,又把布巾丢了回去。   他只要看看症状轻重,好给药。   “这把药粉分作十二份,每日三次,石膏汤送服。”幽荦把药丢在桌上扬长而去。   渔鼓街芳菲巷,权倾世打马到一处宅子门前。   “大人,您进去看看可还满意。有不妥当之处,手下再去改办。”崔礼将宅门打开,黑漆门打开,迎面是一面莲花石屏风。   权倾世迈步进去,崔礼则留在了门外。   宅子不大,但精巧讲究。门窗都是雕花彩漆的,里头的家具也都一应俱全。   屋子应该空了有些日子,虽然打扫的很干净,却依旧透着一股岑寂。   夕照透过窗棂,照在屋子里的妆台上。   檀木的妆台雕工讲究,一把桃木梳子静静躺在那里,是崭新的。   那个女人的影子鬼魅一样从权倾世心里冒出来,她的发丝浓密,凉滑如青绸。   权倾世不知为什么会对那个女子念念不忘,明明连她的脸都没有看清。   在这之前他没有自己的宅子,是因为觉得没必要。   可自从遇到那女人之后,他不知怎的忽然想要有一处自己的私宅。   他心中有一个模糊的念头,想要像豢养猫儿一样,豢养一个属于自己的人。   当然,他并没有刻意去寻找那夜的那个女子,和对苏好意不同,她不过是一个香艳的梦。   一只山雀飞了过来,打乱了夕照的光影,也把权倾世从迷梦里唤醒。   他自嘲地冷笑,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摊开手掌看了看,那是那夜的女子丢下的。   这东西应该是个护身符吧,只是样子好怪。   权倾世拉开檀木妆台的抽屉,将那东西丢了进去。   也许有一天它会回到主人那里去,但这种可能太渺茫,更有可能一直沉睡在这抽屉里,慢慢腐朽。 第233章 草棚茅屋新嫁娘   秋意未歇,轩车当风。   苏好意他们一路行来,又早过了半月。   这一日,一行人来到太平地界,司马兰台便叫随行的官差原路回去了。   苏好意站在路上四下里打野眼,他们走的是山路,恰好停在高处,居高临下能看出好远。   东边有一处孤零零的小小村落,这时已是黄昏,各家的炊烟起了,袅袅依依。   苏好意呆呆望着,竟然有些痴了。   “八郎,”司马兰台在一旁轻轻唤她:“在想什么?”   苏好意这才回过神,指着那边的小村子说:“我是在看那小村子,小时候我常跟着姥姥走村串巷给人接生。妇人生产不择时候,常常早出晚归。每当赶上饭口,那户人家必要给我们做饭吃。有时候便是来不及做饭也会给我们带上几个煮熟的鸡蛋,有时走在路上也会有相识的人往我手里塞吃的。”   司马兰台知道,苏姥姥是苏好意心里的一块旧伤,每当遇到与其相关的人和事,苏好意都必定要黯然神伤。   “不如我们就去那村子投宿,”司马兰台轻轻抚了抚苏好意的头顶:“用我们带的点心和肉脯跟他们换煮蛋吃。”   “公子总是这么依着我,都把我惯坏了。”苏好意抿嘴笑,眼里流露的光就像子夜的星芒。   她知道司马兰台虽然不善言辞,却是个极温柔体贴的人。   很多人觉得他高傲冷峻,一是和他接触不多,另外也是因为那些人心思往往都不单纯。   其实就比如高照他们这些贵族子弟,对朋友从来都平易随和,一点儿也不拿架子,跟平民家的子弟没什么两样。   不过他们也不是笨蛋,对于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始终都会保有距离。   他们找到了通向那小村子的路,驱车赶了过去。   进了村子,苏好意便耸着鼻子像只小狗一样到处闻。   “好香的烧红薯!还有煮鸡蛋!”苏好意的眼睛亮晶晶,后背绷得直直的,她一遇到极感兴趣的东西就会这个样子。   “应该就是那家。”司马兰台指着一处低矮的草屋说。   “不知道他家的饭够不够。”苏好意说着已经从车上跳下来了。   “够两位公子吃的就行了。”墨童笑呵呵的说:“我们吃车上的干粮就成。”   这家的日子显然过的不是很好,不但屋子破旧,院子里连像样的柴堆也没有。   苏好意猜这家应该是没有壮劳力,在村子里过活,没有身强力壮的男人是不行的。   墨童早走在前边去叫门了,好一会儿,草屋的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从里头走出一位身躯佝偻的老婆婆。   没等墨童开口,老婆婆便哭着说:“你们别催了,这不是天还没黑呢吗!怎么也得让孩子吃口饭再上路。”   “婆婆,你认错人了,”墨童笑着上前:“我们是打这路过的,想在你家吃顿饭,不知成不成?”   “哎呦,真对不住了,我这老眼昏花的也没看清。”老婆婆一边擦眼睛一边道歉:“我看你们好多人,就当成来接人的了。快进来吧!我家没什么好的给几位吃,要是不嫌弃就随便用些吧!”   婆婆家实在太穷了,苏好意等人进去才发现,除了火房就只有一间屋子。   四壁徒然,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可偏偏在那破烂模板床上坐着个一身嫁衣的年轻姑娘,羞得背转了脸,不敢看他们。   “对不住了婆婆,原来你家今天有喜事,是我们冲撞了。”苏好意连忙赔罪。   人家新娘子在这里,他们一群男人冲进来算怎么回事。   苏好意幼时在乡间长大,知道这乡下人大多十分善良好客。   哪怕对着素不相识的人,也会把家里平时舍不得吃的拿出来给客人吃。   所以他们提出在这里吃饭,婆婆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公子不嫌我家寒伧就好,请坐吧!”婆婆一边用袖子擦凳子一边说:“我们祖孙俩在这里也没什么亲戚朋友,难得今天有客人来。”   那新娘子早已经跑到外边去站着了,苏好意见她也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   不过乡下人家的女孩子往往早婚,这个年纪出嫁的也并不少见。   “婆婆,今天是您孙女的大好日子,我们有缘赶上了,一会儿给这姑娘包个红包吧!”苏好意笑着说。   她看这家的日子十分拮据,便有心要帮衬帮衬,也算是今天有缘。   “公子太多礼了,实在用不着。”婆婆说着就去盛饭,那锅里的确煮着几只鸡蛋,灶塘里埋着红薯。   而墨童早已从他们车上拿下来几盒精巧的点心,还有一些鹿肉脯和蜜饯。   苏好意见这婆婆就觉得亲切,这婆婆不要他们的红包,可见是人穷却志气不短的人家,格外让人尊重。   就一边帮婆婆打下手一边聊天:“您这孙女嫁得远不远?您刚才把我们认成来接亲的,婆家一定在山那头吧?”   如果女子嫁得远,为了赶时辰,婆家那头往往会在头天晚上就来接亲。   婆婆没回答苏好意的话,而是蹲在灶下哭了起来。   苏好意以为婆婆是因为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孙女嫁人而伤心不已,便蹲下身好言相劝道:“婆婆快别伤心了,你这么一哭,孙女更舍不得了。总要她高高兴兴的上轿才好啊!您是不是担心自己以后没人照顾?我一会儿给你留下几两银子做养老钱。”   苏好意不是滥好人,可是她平生就是看不了老人孩子受苦。因为总会让她想起自己和姥姥相依为命的日子。   婆婆哭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半天才说:“公子你真是个大善人,可是用不着了。一会儿我孙女儿走了,我也不活了。”   “这是怎么说的?您可不能想不开呀。”苏好意连忙劝她:“您孙女嫁人,虽然伤感,可也是喜事。您若是想不开,她心里得有多难过?她要是知道您这么打算,一定会自责一辈子。”   “不会的,公子你放心吧。”婆婆擦了擦眼泪:“我们娘两个相依为命,这回也一道去了。到了阴间做个伴,省得她孤魂野鬼的受欺负。” 第234章 山神爷爷爱娶亲   苏好意与这家的婆婆攀谈,知道婆婆姓莫。   老人年轻时就守寡,一个人将儿子抚养大,后来儿子娶妻生子,一家人日子虽穷,却也和和睦睦。   后来老家发大水,儿子恰好在河湾捕鱼,竟被洪水冲走,只剩下了莫婆婆和儿媳还有年幼的孙女。   因为老家的房子和田地都被冲毁,且大灾之后瘟疫四起,村子里的男女老少只能离开家乡去逃荒。   逃荒的路上,老小三个女人难以为继,儿媳孝顺,便把自己卖给了沿途的客商。   那时候有不少茶商盐商往来做生意,流民有不少典身为奴的,这也是为了活命不得已,总不能一家守着等饿死。   当时孙女太小,莫婆婆又太老,只有儿媳还算中用。那些商人也不肯做赔本的买卖,买了老的小的又不能干活儿。   莫婆婆的儿媳得了卖身钱,把这钱都给了婆婆和孩子做盘缠,让她们一路北上投靠远房亲戚。   那远方亲戚已经许多年不联系了,只是知道他住在哪里。想着投奔他多少有个照应,总比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要强。   可说的容易,这一路上风餐露宿,老的老小的小,还没走到一半孩子就病了。   莫婆婆把身上的钱都给孙女治病用了,因此也就没法再往前走,流落到这小山村,好歹住了下了。   如今来这里已经六七年了,孙女也长成了大姑娘。祖孙俩的日子只能算勉强果腹,在村里算是外来户,没什么知近的人。   苏好意见她因为孙女出嫁伤感,不免温言宽慰几句。   谁想莫婆婆越说越伤心,甚至有轻生的打算。   苏好意不解,问她:“难道您孙女儿要嫁的是什么歹毒人家不成?”   老人话里话外都透着孙女有去无回之意,而她自己也要不久于人世。便以为男方是虎狼窝,所以莫婆婆才会如此打算。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姑娘根本就没有靠山。倘若遇上通情达理的人家还好,若是遇上蛮横不讲理的,就只能挨欺负。   莫婆婆听了却只是摇头。   这时苏好意看见院门外站着个人,是个年轻后生。   看长相穿着,应该就是这附近的人。他站在那里看着窗根下的女孩子,神情很是伤感。   而女孩子也在偷偷抹眼泪,她虽然低着头,但苏好意依旧看得出他们两个有情意。   那男孩子应该是十分舍不得女孩子出嫁,可又无能为力,只能远远的看着。   “婆婆,是不是您孙女早已有了心上人,所以才不愿嫁过去?”苏好意试探着问。   如果这女孩子喜欢的就是院外站着的那个后生,那么必然不愿嫁到别家去。   心意这东西一旦给出去,想要改变实属不易。很多女孩子常会因此而殉情,这样的事并不少见。   所谓情之一字,可叫人生死相许。倘若所嫁的夫家再苛待,那更是把女子往死路上逼了。   没等莫婆婆说话,外头就有个四十上下的汉子走过来在那后生身后踹了一脚。   喝道:“你是叫黄鼠狼迷了不成?!赶快回家去,你大哥还等着你一起铡草呢!家里有的是活做不过来,你还有空儿在这里卖呆!”   那后生很怕他爹,唯唯诺诺的去了。往前走了几步,依旧不忘回头看两眼。   “唉!”莫婆婆叹息道:“这是张老四来找他儿子了,要说他们家也帮衬过我们不少,只可惜两个孩子没缘。怪我们家彩霞命太苦,也怪我这老太婆太糊涂。”   叹息过了,莫婆婆才跟苏好意说起其中的缘由。   这小山村闭塞偏僻,更有一样陋习——每隔三年就要向山神献上一个新娘子。   如此,山神才会保佑这里的人平平安安,否则就会降下灾难。   这习俗传到如今已经近百年了,却如金科玉律一般,撼动不了分毫。   “如此说来,彩霞并不是真的嫁人,而是做山神的祭品,”苏好意听了十分震惊:“这陋习就没人禁止吗?”   “这地方山高皇帝远,谁过问呢?都是里正一手遮天。”莫婆婆哭道:“况且大伙都信这个,我一个外来户,怎么敢张嘴?”   “那你们怎么不搬离这里呢?”苏好意既同情也不解:“早早的离了这里,不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了吗?”   “公子你有所不知,当年我们娘两个被这里的人收留,婆子我是发了毒誓的。”莫婆婆难过的捶着大腿:“说只要活着就不离开这村子,他们给我们盖了房,帮着开荒了两亩地,我就带着孙女儿住下来了。后来才知道还有这么回事,明摆着当初对我们就没安好心。何况这村子里的人就算不说,平日里也防着我们逃走。您想想,我们两个没脚蟹又能跑到哪里去呢?我们两个要是真敢跑,被抓回来就要被活活打死。左右都是个死,还不如死的体面些。”   “那彩霞就一点活路也没有了吗?”苏好意看着窗外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姑娘忍不住心生怜悯。   这姑娘简直就像是苦水里泡大的,没过上一天好日子。而老天爷往往就是这么欺软怕硬,专拣软柿子捏。   “活路?除非山神爷爷开恩。”莫婆婆苦笑:“虽说每回送新娘子进山都说全看山神爷收不收,倘若不收就算命大,没有人再为难。可这村子里年纪最老的人说从第一个进山神洞的新娘子起,就没见有人再出来过。”   “那山神洞是什么地方?”苏好意问。   “你看西边最高那个山,”莫婆婆颤巍巍出了门,指给苏好意看:“那山上有个洞就叫山神洞,等一会儿天全黑下来接亲的人就到了。新娘子上轿被抬到那山上去,行过祭礼后,就把新娘子一个人留在山洞里,其余的人就都下山了。”   “那姑娘不能偷偷跑了吗?”苏好意问:“难道就乖乖在那里等着?”   “那洞是悬空的,上去下来都得用梯子。送亲的人把梯子撤了,就把新娘子留在那里。三天后再去看,算是回门礼。但每次里头都已经没有了人,也不知是被野兽叼去了,还是真的被山神收去了。” 第235章 八郎今夜来替嫁   苏好意没有想到,原本只是她一时心血来潮想要吃顿农家饭,却会遇上这样的事情。   以她的心性,遇到这样的事不可能不闻不问。   又何况,莫婆婆和彩霞祖孙两个实在可怜。   小小的两间柴房,根本隔不了声音。因此,苏好意和莫婆婆的对话,司马兰台也早听得一清二楚。   “婆婆先别伤心,这事情未必没有转机。”苏好意拍了拍婆婆的手背,尽量安慰她:“您之前说这村子里的事是里正一个人说了算,能不能找他通融通融?”   “公子真是个好心人,”莫婆婆由衷感激:“那里正自然是贪图银钱的,公子必定是富贵人,我也看出来您有心要帮老婆子出钱。可就算这次买通了他,让我家的孩子脱了身。他也一定会找别人家的姑娘顶替的,那样岂不是害了别人?我这孙女命苦,投生到我们家里。可我不能再让她缺了德,真要这么做,我心下也不安呐!”   不是谁都会在自己危难的时候还能想到别人,到此时,苏好意不但同情莫婆婆祖孙两个的遭遇,并且十分敬佩这位老人家。   也就越想要帮他们一把,否则这件事便会永远梗在她心里过不去。   “婆婆,你刚才说只要被送上山的新娘子能活着从山里出来,就会没事对不对?”苏好意问莫婆婆。   “是这么说的没错。”莫婆婆点头:“可怎么能哟!”   苏好意起身进里间,去和司马兰台商议。   还没等她说话,司马兰台就先开口了:“你打算怎么帮他们?”   “公子,刚才我和婆婆说话,你也听到了。”苏好意微微咬了咬下唇,她心里其实有些忐忑,怕司马兰台会不同意:“我打算替这姑娘上山一趟。”   “不可。”司马兰台反对得干脆利落。   “公子听我说,”苏好意蹲下身子,仰头看着司马兰台,神情端肃,言辞恳切:“其实就算八郎不开口,您也不会置之不管的。可是刚才婆婆的话您也听见了,就算咱们用银钱了事,也是治标不治本,将来还会有无辜的女孩子被送去祭山神。或者将此事经官,就算有官府将这陋习强行废除,婆婆和她孙女在这里依旧会受排挤。虽说可以让他们祖孙搬离此地,可婆婆这么多年都不肯搬走,也是有她的道理。如果让她们离开,婆婆内心必定难安。佛家有云:杀人须杀死,救人须救彻。既然这件事不能不管,那就用最稳妥的法子解决它。”   也许很多人都会想,苏好意完全没必要以身犯险。以司马兰台的身份,动用当地官府,再容易不过了。   然后将莫婆婆和她的孙女带到别的地方去,只要离了这里,也就不用担心还有人为难她们。   可苏好意想的是,莫婆婆明知会有这样的事情却还不走,只因自己当年发下了毒誓。   救人性命固然重要,可求仁得仁才是最好的结果。   因此她才想要自己顶替彩霞到山神洞去。   “不许你涉险,”司马兰台不肯让步:“叫别人顶替好了。”   苏好意忍不住笑了,指着墨童二狗他们几个说道:“虽说一会儿新娘子上轿要蒙红盖头,可这几位的身形哪一个能穿上那身嫁衣呢?别说他们了,就连公子您都不行。也就是我勉强合适,不然还没等上轿就露馅儿了。”   司马兰台个子太高,那彩霞比苏好意还要矮些,又瘦又小。   “这事情太危险。”司马兰台最看重的自然是苏好意的安全。   “公子放心,我也是个惜命的,哪能白白的就去送死呢?”苏好意笑着拉过司马兰台的手,轻轻晃着,半撒娇地说:“一会儿我假扮彩霞上轿,你们就远远的跟着,全当看热闹。随后众人散去,你们悄悄留下不走。如此,咱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甚么野兽不成?便是有也给它揍趴下!如果真能把这事彻底了结,也算造福一方百姓。公子最是宅心仁厚,且又英明神武,小的托您的洪福,绝不敢有半分闪失就是了。”   司马兰台当然也知道这事情不能不管,苏好意说的这办法其实颇为可行,当然,要抛开苏好意可能遇到危险。   “公子,求求你了。时候不早,等一会儿那些人来了可就来不及了。”苏好意小赖皮狗似的磨司马兰台。   墨童在一旁偷偷叹气,他家公子在苏公子面前要是有半分志气就好了。   更何况苏公子如此撒娇,别说为的是救人,就是要杀人公子只怕也扛不住要点头的。   果不其然,司马兰台终究还是让步了:“那你绝不可独自行动,等到那些人撤去之后,你必须和我们在一起。”   “一切都听公子的,”苏好意点头不迭:“我绝不擅自做主。”   “两位公子,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莫婆婆有些慌张的问:“你们都是身份尊贵的人,可犯不上为了我们到那山上去。”   “婆婆,你听我说,”苏好意按住莫婆婆发抖的手,把自己的计划详细的说出来:“一会儿我会穿上那身嫁衣假扮成彩霞,你要把彩霞藏好了,别让人看到她。等到明天一早,不管我们回不回来,你都跟左邻右舍的人说,彩霞从山上回来了。这样村子里必定有许多人来看你,就叫彩霞说是山神爷爷放她回来的。还说山神爷爷交代了,以后再也不用给他送新娘子了。只要每年这时候送一口猪上山去就行了,若是有人不听,就会降罪到他们家头上。只要让彩霞一口咬定就是这么个情形,倘若有人质疑,你们便把山神爷爷搬出来,保证就没有人敢再多说了。”   “公子呀,你们真是活菩萨!可是让你们到山上去冒险,这怎么行啊!”莫婆婆是个正直的老人,她不忍心别人为了自己牺牲。   “婆婆,放心吧!我们人多,不会有事的。”苏好意笑着说:“把彩霞叫进来吧,我们两个换一下衣裳,别耽搁了时辰。” 第236章 八抬大轿上山来   苏好意叫彩霞把身上的嫁衣脱下来给她,彩霞有些迟疑。   最后到底给苏好意跪下,哭着磕了个头才起来去脱衣服。   苏好意换好之后把头发也改梳成女子的样式,笑道:“我不大会弄头发,只会简单梳起来,反正一会儿有盖头遮着。”   如果说司马兰台穿白衣无人能敌,那么苏好意就是为了红衣而生的。   倒不是说她穿别的颜色不好看,而是诸多颜色里,红色于她最最相宜。   即便是那么平常单薄的布料,穿在她身上也如同珠光灯焰,分外引人注目。   莫婆婆拉着她的手,把一双昏花老眼擦了又擦,说道:“天爷爷,这简直是从画上下来的人啊!真是……”   “比女人还女人。”二狗两眼发直,一不小心接上了莫婆婆的话。   苏好意太好看了,尤其改做女装打扮,令人耳目一新。   墨童吓得急忙捂住二狗的嘴,小声告诫:“别乱说!”   “怕什么,我又不是女人。”苏好意一笑,浑不在意。   她是真不在乎这个,心里想的只有救人。   “出去!”司马兰台不知怎么脸色很严肃,直接把那几个随从赶出去了。   彩霞已经藏好了,苏好意盖上了盖头坐在床上等着。   一灯如豆,尚且照不满这矮小的屋子。柴草燃烧的气味倒是充斥满了,有些许的呛人。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开始吵闹起来,接亲的人到了。   那些人打着火把,抬着轿子,前后还有许多围观的人。   几乎全村人都来瞧热闹了,除了那些瘫在床上无法动弹的老人,还有正在坐月子的产妇。   这些人丝毫也不觉得山神娶亲这事有何残忍,不过院子里停的车马倒令他们十分吃惊。   满脸油光的里正被一群人簇拥着,腆着肚子上前询问墨童等人是做什么的。   墨童笑着道:“我们只是经过,来这里找户人家吃饭。听说你们这里有热闹可瞧,就打算留下来看看。不妨碍吧?”   庄户人家见到富人,本能的胆怯和敬重,那里正虽然比别人多些见识,可见高头大马,油壁车子,又是随从很多,便觉得腰软膝颤,不自觉的要讨好:“难得有贵客来,请便请便!”   见他这么说,墨童便把袖在手里的银子又塞了回去。   本来还怕他不愿意打算抹点油的,谁想压根儿用不着。   这时已经有两个充当娶亲婆的妇人走进屋里去,先给莫婆婆道喜,随后就说:“新娘子要起身了,迟了山神爷爷不高兴!”   随后两人一左一右扶着苏好意出来,莫婆婆在身后哭。   这也是苏好意叮嘱她的,怕不哭引人怀疑。   有几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嘁嘁喳喳地议论道:“这彩霞平日里一点也不起眼,谁想今日换了身体面衣裳倒变得分外出挑了。”   又有一个年轻男子不怀好意地说:“真是可惜了!你看那腰是腰,屁股是屁股,就是前胸平了些。”   旁边和他站在一处的那个就说:“那有什么,生了孩子就大了。”   苏好意忍不住在心里暗骂狗杂碎,但为了不露馅只能装作没听见,低着头被人扶着往前走。   “罢哟!你们可别胡说!”一个上年纪的老妇人对那几个男人说道:“小心惹怒了山神爷爷,怪罪下来,不是好玩儿的!”   她是里正的娘,教训起人来颇有气势。   苏好意进了轿子坐好,轿帘垂下来,把她和外界隔开了。   司马兰台此时在车里,有车帘挡着,没人看见他。   吹鼓手在前头吹吹打打,四个精壮汉子抬轿,后头一群人闹嚷嚷的跟着。   苏好意坐在轿子里,忍不住要笑,自言自语道:“没想到我这辈子也有穿嫁衣坐花轿这么一天。”   墨童和二狗两个人也挤在人群里,装作看热闹的样子。等到人们都出了村子,司马兰台才和另外两个侍从远远跟着。   山路很不好走,一只只火把连成了弯弯曲曲的线,将深浓的夜色撕开了一角。   一路上不断有人唱起山歌,苏好意听不太明白,却知道那是唱给山神听的。   走了足足有两个时辰,才终于上了山,来到山神洞前。   山势不是很抖,洞前有一大块平地,轿子放稳,那两个接亲婆便打起了轿帘。   这一路上,有个五十几岁的老者一直在队伍前面指挥,他是村里的阴阳先生。   篝火被点起来,准备好的香烛纸马也都按规矩摆好。   众人向山神行礼,阴阳先生手拿黄表纸,上头满是朱砂写成的文字。这篇文字要当着众人的面大声读出来,大意就是告诉山神,村中百姓为了表示虔诚,向他献上一个新娘。   祈求山神爷爷降福给村子,保佑风调雨顺,家宅平安。   读完便将这张黄裱纸连同之前准备好的香烛纸马通通放在篝火上焚烧,众人又是一通叩拜,仿佛谁头磕的越响,祈祷的越大声,山神就会最眷顾谁一样。   苏好意所行的礼节比众人都繁琐,尤其是跪在地上的时候,冷硬粗糙的地面硌得她膝盖生疼。   终于将这一套繁文缛节都演下来,阴阳先生一声“上天梯”,便有人将一副长长的木梯架了上去。   苏好意盖着盖头,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始终也没看清那山神洞是个什么样子。   她早就听莫婆婆说这山神洞是要靠梯子上下的,不过,不是她亲自攀上去,而是一个健壮的妇人将她背起来,顺着梯子把她送到洞里。   苏好意被人背在背上,那妇人嘀咕一句:“怎么这么轻!跟个孩子似的。这莫老婆子整天就给你喝风吧?”   苏好意也不理她,透过盖头下的空隙能看到那梯子似乎浸过桐油,发黑发亮。   苏好意知道这么做是为了防腐,但梯子也会很滑,不过背着她的妇人手上脚上都缠了布条,所以一点也不打滑。   苏好意估摸着这山洞距地面怎么也得两三丈高,如果是一般的女孩子,的确没法从上头下来,就算是跳下来了,也得摔个腿断胳膊折。 第237章 山神洞里有蹊跷   那妇人将她背到了山洞里放一下,只说道:“山神爷爷,我们把新媳妇给你送来了!”   等到那女人下去,苏好意才敢将盖头轻轻挑起一半,打量洞中的情形。   这就是一个山洞,里头也就一间房子大小。散乱地扔着些贡品,因为时间久了早都已经干瘪。除此之外,并没有看到有人或是野兽待过的痕迹。   而此时下面的人已经把梯子撤了,确保不会造成火灾之后,就由里正领着下山去了。   莫同他们提前找了隐蔽的地方藏好。村民们没见到他们,以为走路累了在哪里歇着,也并没人刻意寻找。   苏好意将身上的嫁衣脱下来,连同盖头包好。等墨童他们来到石洞下面的时候就将这抛下去,说道:“把这个给彩霞带回去!别叫人看见。”   又过了一会儿,司马兰台和另外两个侍从也来到了。   他们是从另一面绕上来的,因为赶得急,几个人都有些气喘。   “公子,我们先回村子里去。”墨童对司马兰台说:“然后再回来。”   “你和二狗回村子里去赶车,我们三个和八郎一起留在山上,”司马兰台道:“等到天明时分在约好的地点会合就是,你们不必再上山来了。”   “那公子你们要多小心。”墨童想着这里的人虽不算多,但那两个侍卫身手都不错,且身上都带有佩刀,火种也充足,在山里只要有火有武器,应该没什么大事。   况且马车根本没法上山来,总得有人守着。   这里墨瞳和二狗从山上下来,跑了一段路也算追上了众人。   “刚刚下山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里正问:“我还想着要是再不见你们就派人回去找找呢。”   “让您费心了,”墨童笑嘻嘻的说:“只因我肚子不舒服,就找地方解了个手,所以下来的慢了。”   里正不疑有他,说道:“天色不早了,那莫老婆子家实在太破烂,你们不如到我家去住。”   “您可真是个热心肠,”墨童朝里正拱了拱手说:“只是我们公子不打算在这儿过夜,只怕我回去就得赶车走了。”   “我还想问,为什么你们公子不来跟着看看热闹呢?”里正觉得他们这里三年一次的给山神娶媳妇很是难得,不看实在可惜。   “您不知道,我们公子每次吃完饭后都要睡上一两个时辰。”墨童笑着解释:“我们就趁这空跑到山上来看热闹,要不哪有这胆子。”   里正他们当然知道司马兰台就在马车上,以为他在马车上睡觉,反正那马车那么华丽,在上头睡觉一定舒服极了。   说着话,众人也就下了山,上山难下山快,墨童他们大约只用了一半的时间就回到了莫婆婆家。   村里人谁也没想到京城来的有钱人会参与这件事,所以也就没人防着。   加上天色已晚,众人也都累了,就都纷纷回家去睡了。   墨童进了屋,将藏在身上的那身嫁衣拿出来给莫婆婆,叮嘱道:“把这个给彩霞吧,剩下的事就按苏公子嘱咐的做。”   “多谢你们了,真是大恩大德……”莫婆婆话没说完就哽咽了。   “婆婆别这样,以后你们祖孙两个平平安安的,就算回报两位公子的苦心了。”墨童说完又从衣袋里拿出二十两银子来,放到莫婆婆家的灶台上:“这是我们公子吩咐的,钱不多,好歹是份心意。”   “这、这如何使得!”莫婆婆仿佛那银子烫手一般,说什么也不要。   “婆婆一定要收下,否则我没法回去交差。”墨童说道:“我们得走了,你不要声张,免得被人看出端倪。”   随后,他和二狗赶着车出了村子。   往东走了一段路,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对二狗说:“咱们就在这儿歇着吧,等天亮了再说。”   回头说留在山神洞的这些人,司马兰台帕苏好意,一个人在上头待着不妥当,就让两个随从帮忙,利用绳索攀了上来。   那两个随从则留在下面,找了块大石头后面藏身。如此可随时留心周围的动静,倘若有什么野兽来了,可先一步防范。   “公子累了吧?这山路好难走。”苏好意一想到司马兰台徒步走了几十里山路,她就有些不忍心。   “我在仙源山的时候常常出去采药,山路也是常走的。”司马兰台并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家子弟,他从十岁起就已经跟着师父四处采药行医了。   秋夜里的山风很冷,苏好意穿的又单薄。   司马兰台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披在她的身上:“当心着凉,裹得严一些。”   “公子,彩霞应该躲得好好的吧?”苏好意心里还惦记着莫婆婆和她的孙女。   “放心吧,一定没事。”司马兰台知道,苏好意之所以如此在意是因为她心里在某种程度上将这对祖孙俩与当年的自己和苏姥姥联系在了一处。   总觉得只要帮了她们解救了她们,就能够将自己心底的遗憾弥补一些。   叶风飒飒地吹着,月亮已经转向了西天,苏好意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靠在我背上睡一会儿吧。”司马兰台知道苏好意睡觉的时辰到了:“再过一个时辰我叫你。”   “那我就先睡一会儿。”苏好意睡眼朦胧,虽然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可因为有司马兰台在身边,她一点儿都不恐惧。   听到身旁的呼吸声渐渐悠长,司马兰台知道苏好意睡着了。   他盘膝坐在那里,闭目养神,眼睛一旦闭上,其他的感官就变得异常灵敏。   也不过小半个时辰,司马兰台就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因为她听到在风声和虫鸣声之外,有了另一种异乎寻常的动静。   那声音不在山洞下面,而是从上面传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攀爬,听动静体型应该还不小。   “八郎醒醒,”司马兰台小声叫着苏好意把她摇晃醒了:“别出声,有什么东西来了。”   苏好意一下子就精神了,她本能的有些怕,一边握紧了司马兰台之前给她的匕首,一边不自觉地往司马兰台身后缩。 第238章 此身亦是局中人   苏好意被司马兰台叫醒,睁开眼看到一团漆黑,不免有些无所适从。   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屏住呼吸,留心谛听听外面的动静。   好像有什么东西越来越接近,那感觉令人毛骨悚然。   此时苏好意的眼睛已经渐渐适应了黑暗,况且山洞里面最暗,从暗的地方向亮的地方看会更清晰。   苏好意看到一个黑影从上面缒了下来,应该是通过绳索下来的。   “公子,这好像是个人。”苏好意紧贴在司马兰台耳边低语:“该不会是山里的野人吧?”   司马兰台没说话,他眼睛紧盯着那个黑影,手上握着绳子。   他在洞里布了绳结,这是在野外捕捉野兽的法子,同样适用于人。   那人站在洞口点燃了火把,火光亮起的一瞬间,她看清山洞里居然是两个男人。   而苏好意也看清了对方的样子,不由得出声:“咦,好像是个女的。”   那人把火把一扔就要跑,司马兰台扯动绳子,绳结将那人的脚缠住,使得她一下子倒了下去。   别看这人是个女子,力气却很大,身手也敏捷。   摔倒之后立刻就爬了起来,苏好意怕她跑了,连忙扑上去,一边说道:“这位大姐,我们没有伤人之意,就是有些话想问问你。”   而这时山洞下面的两个侍卫也听到了动静,开始从下面往上爬。   司马兰台将火把点着,用银针扎了那女人身上的几处穴位,她便动不得了。   火把把人影照的很长,尤其在这荒凉的山洞里,显得很是诡秘。   这女人的穿着打扮和普通的女子不太一样,她身上穿的衣裳很轻便,更接近于做粗活的男子,脚上的鞋也一样,很适合爬山越岭。   她的头发样式梳的也很简单,并且用的是木钗子。   看年纪在二十以上三十以下,长相平平,说不上好看,但也不算难看。   “你们要杀就杀,我什么都不会说。”还没等苏好意他们开口问,女人就抛出了这句话。   “我们不会杀人,”司马兰台开口了,他的声音平稳如斯,丝毫没有胁迫的意味:“但如果你不对我们说,我们就会把你送到官府去,到公堂之上问个水落石出。”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女子似乎很怕上公堂:“为什么平白无故的抓我?”   “并非平白无故,你为什么会来这山洞?”司马兰台的眼睛清澈又深邃,很少与人敢与之对视。   当他看向谁的时候,被看的人多数招架不住。   果然,那女人垂下了头,微黑的脸颊泛起了红晕。   遇见过于好看的人,一般人都不免自惭形秽。   “大姐,我们真的不是坏人,只是路过这里,”同司马兰台的冷峻相比,苏好意显得更循循善诱:“有什么话咱们在这里说清楚了岂不好?”   那女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反问道:“你们既然只是路过为什么要到这山洞来?我也不过是路过而已。”   苏好意笑了,说道:“我们来这里自然是因为山神娶亲的事,今夜本该来这里的姑娘,我看她实在可怜,便将她藏了起来。因为听说凡是被送到这山洞里的女子,最后都事尸骨无存。又何况她与祖母相依为命,倘若被送了来,那老婆婆也活不长。”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女子的疑心还是很重。   “大姐,如此情形之下,你可还有别的选择?”苏好意替她分析眼前的形势:“我知道你肯定不想上公堂,我也保证,倘若你实话实说,我们必定不会难为你。”   “此话当真?”那女子这次彻底抬起头来,和苏好意对视。   “我发誓,”苏好意起了左手:“如果骗你,就天打雷劈。”   那女子咬着下唇,心中明显还在纠结。   “公子,能不能让这位大姐快些恢复?”苏好意对司马兰台说。   刚刚司马兰台用银针扎了这女子几下,她便动弹不得了。   苏好意为了表示诚意,让司马兰台先将她肢体恢复自如。   见苏好意他们如此,那女子的戒心便渐渐放下了。   “我叫龙巧云,”那女人动了动胳膊,确定自己行动如常后开口道:“九年前,我也是被当做祭品送到这里来的。”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个人无不震惊。   “所以说你是活着离开这山洞的,那为什么不回家去?不是说只要能平安回去的,就是山神不收的,人们也不会为难她吗?”苏好意问她。   “起先我也以为是必死无疑的,”龙巧云叹息一声说道:“因为从来没有人活着回去过。那天我被送到这山洞里,真是怕的要死。半夜里来了一个人,我以为是山神显灵了。吓得只知道跪在地上磕头,求他饶了我。没想到山神开口说话了,却是个女人。她问我想活还是想死,我说想活。她说如果想活就跟她走,想死的话她就不管了。”   “你选择跟她走了?”苏好意问。   龙巧云缓缓的点了点头:“我本来并不想跟她走,可是她跟我说,就算我从这山洞离开回家,过的又是什么日子呢?家里人把我舍了出来,从这事定下来的那天起,在他们眼里我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像我们这样的人,在家中大多是没人疼的。一旦回去,只怕家人还会因此困扰,一个山神不要的女人,谁又敢要呢?就算最终嫁了人,婆家只怕也不待见。更何况生在这穷乡僻壤,注定没有好日子过。尤其是投生成女人更命苦,当牛做马还不算,还要像母猪一样一窝一窝的生。”   “来劝你的女人是谁?也像你一样,是之前被当做祭品献给山神的人吗?”苏好意把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   “你猜的没错,就是那样。”龙巧云轻扯嘴角,跟苏好意谈话,总会让人不自觉的放松:“她说不如跟着她走,到那个没有男人的地方去。有姐妹们相互扶持,自己自足,还没人打骂,岂不是很好吗?当然如果想嫁人了。就从那儿离开,但是要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找人嫁了才行。” 第239章 世间真有桃花源   “这么说是不是之前那些女子都去了那个地方?”苏好意听到这里心中大感宽慰。   原来那些无辜的女子并没有丧命于野兽之口,更不是被山神抓去,她们都还活着,只是不被世人知晓罢了。   “差不多吧,其中有几个想不开在我们赶来之前就自尽了。”龙巧云说到这里眼神明显暗淡了许多。   “可是村子里的人都说……”苏好意的话没说完,就被龙巧云打断了。   “村子里的人是不是都说,凡是被送到这里的女子最后都尸骨无存,连一点痕迹也找不到吧。那是因为我们不想有人发觉其中有蹊跷,便将那两具尸体处理了。”龙巧云的声音有些沙哑:“所以当然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龙大姐,我不会让你为难的。”苏好意忙说:“你若信得过我,我可以跟你一同前去解释。”   “这个不成,”龙巧云听了吓得直摇头:“你是个男子,怎么能到我们那里去呢?!这是大忌讳,使不得,使不得。”   “龙大姐,你们做的是好事,这点让在下很敬佩。不过今天要来这里的姑娘她有相依为命的奶奶不能抛下,也有两情相悦的人不愿割舍。况且我也与她商议,从此后再无需向这山神洞进献新娘。如此一来,也不用再担心有人想不开而选择自尽了。”苏好意把自己的想法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你能同意吗?”   “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得主事婆婆说了算。”龙巧云很为难:“我就是来带人走的,这件事干系重大,我不能擅自做主。”   她能看得出来苏好意是好人,说白了,她们那个地方也并没什么值得觊觎的。   ——   可领个男人回去,终究是犯了忌讳,因此有些左右为难。   “实不相瞒,我今天替那姑娘的时候是做女子打扮的,没人能看的出来。”苏好意忙说:“不如我改做女装和你一同回去,将事情跟主事婆婆商议定了,也算是功德一件,不是吗?”   “这……”龙巧云为难了。   一句话提醒了龙巧云,时候的确不早了。   “事先说好,只有你一个人跟着我走,其他人绝不能跟着。”   苏好意是什么人?水晶心肝玻璃肺,遇事明白着呢。   又进一步劝道:“龙大姐,我不过是个过路的人,此后咱们终生都不会再有交集。虽然是撒了个谎,可终究是为了救人啊。你们那里的人必定都心善,不会不答应的。再者便是有什么事我也会一力承担,绝不会让你为难。你看这时候也不早了,若是再不行动,有可能会被上山的人发现。那样可就糟了。”   月亮就快沉下去了,天上的几颗星子眨着眼,像偷窥的人眼。   苏好意随着龙巧云离开,好在她脚程快,勉强能跟得上。   “放心,绝对说到做到。”苏好意点头:“公子,你们先去找墨童他们,等我办完了事再去和你们会合。”   “你要多小心。”司马兰台叮嘱,事情到了这一步,不让苏好意去肯定是不行的。   在石壁中穿行许久,又绕过一大片古树林,才终于来到了龙巧云她们住的地方。   这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   翻过了几座山,有一处隐秘的通道,要侧着身子才能走进去。   到了这里,龙巧云就把苏好意的眼睛蒙上了。   这里俨然已是一处村落。   “我们给这里取名叫女儿寨,”龙巧云有些羞赧地介绍道:“一会儿我带你去找主事婆婆。”   苏好意蒙眼的布条被解开,她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才恢复了视力。   触目所及有二十几间屋子,屋前是一大片菜地。另外三面都是开垦出来的农田,还能看到一些人正在田间劳作,但无一例外都是女人。   苏好意随着龙巧云往里走了,这里的人都把她当成了从山神洞接来的新娘子,只是奇怪她怎么没穿嫁衣。   有人问龙巧云:“这次回来的怎么有些晚?是路上有什么事吗?”   “这简直跟桃花源一样,与世隔绝却悠然自得。”苏好意此时改做了女装,但其实只是把头发梳成了女子的样式,身上的衣裳并没有变。   不过她看龙巧云身上穿着的衣裳也偏于男性化,这里的人见她的穿着应该不会觉得太奇怪。   苏好意留心看这里的人,心中便有了疑问:“龙大姐,那山神洞每三年才会送去一个女子,这几十年也不过二三十个人。何况中间还有自尽的,可我看这里的人将近上百口。都是哪里来的呢?”   “你可真是个聪明人,什么都瞒不过你去。”龙巧云笑了:“我们这里的人偶尔为了生计也要到外面去,不过能出去的仅限于我们几个人。到了外面要谨慎小心,避免被人认出来。在外头的时候我们会把自己织的布或是做的干菜卖掉,再买一些这里要用到的东西回来。有时候就会遇到被遗弃的女婴,或是因为各种缘由无家可归无处可依的女子,我们就把她们带回来,留在这里生活。只是她们若想离开,就不能再回来了。”   “没事儿,这不回来了吗?”龙巧云说:“主事婆婆起了吗?”   “早起了,你去吧。”众人都知道来新人首先要去拜见主事婆婆,这是一贯的规矩。   不怪她们如此小心,因为在昔日相识的人心里,她们已经是死人了。   在没取得完全的信任之前,她们绝不会知道这里进出的路径。而如果在这里待不下去,那就会被蒙眼领出去,再也回不来了。   苏好意听了没再说话,那些被带回来的人必定也跟自己一样是被蒙着眼睛带进来的,不记得这里的路径。   “主事婆婆就在这屋子里,”龙巧云把苏好意带到一处屋门前:“我告进去,你在这等着。”   苏好意站在门前,看着那些老老少少的女人都在看自己,还不时议论着。   这里的人生活简单,来一个陌生人就已经算是很大的事了,当然要聚众而观之了。 第240章 初见依稀故人来   女儿寨里的主事婆婆已经六十几岁了,但身子骨依旧硬朗。   苏好意被领进来,很恭敬地给她问安。   没想到主事婆婆见了她之后先是一愣,竟然站了起来,苏好意连忙上前几步,伸手要去扶她。   主事婆婆一把拉住她的手,问道:“是圣姑让你来的?”   苏好意愣了,不明白她说的圣姑是什么人,只好笑着问:“婆婆,我不认得圣姑,我是跟着龙大姐来的。”   主事婆婆却仍不信,依旧握着苏好意的手不松开,急切地说道:“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敢忘记圣姑的恩德,只是她从没告知我她的真名。你和她长得那么像,一定是她的后人吧?她……老人家现在可还好么?”   苏好意见主事婆婆眼中含泪,双手颤抖,知道她是动了真情。   “婆婆,你说的圣姑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多大年纪?”苏好意也很好奇和自己长得相似的人是谁。   “那是四十多年前了,”主事婆婆咽下眼里的泪花,回忆起当年事:“那年我十六,被选中做山神的祭品。我以为必死无疑了,早年间那山洞里死过一个外乡人,在那之前是没有山神娶亲的习俗的。可自从那人死在那里之后,山上就不太平。有人就说这是山神在怪罪,不知怎么就有了给山神娶亲的说法。那些被送山上的女子第二天就都死在了山上,身上看不见什么伤痕,就是遍体乌青。她们的尸体被埋起来,坟头几年都不长草。我想我也会像她们一样蹊跷的死了,变成一个孤魂野鬼。   那天夜里我哭得发昏,被人抬上山去。我娘哭着在轿子后头跟我说别怪她,来生投胎到好人家去。等人都走了,我还恍恍惚惚的。后来我就觉得脚背一凉,有什么东西爬到我身上来了。我吓得一动不敢动,想着是不是山神爷爷。   后来又听到嘶嘶声,我就知道那东西是条大蛇。那些女人应该都是被它咬死的,我也必死无疑了。可就在那时候,有个人不知怎么就出现了。她几下就把那蛇给弄死了,燃起火把照着我,说别怕,这东西不会再咬人了。   我问她是什么人?是不是神仙?因为她生的太美了,比画上的人还好看。   她笑,说自己不是神仙,让我叫她圣姑。其实她那时候也不过跟我差不多的年纪,圣姑两个字实在有些显老。   后来她说要把我送回去,我说我要跟着她,一辈子做她的丫头。她不让,说她本意也不是要救我,就是为了抓那条蛇,还说那蛇身上有两样宝贝。一个是蛇胆一个是它头上那只小角,我也是头回看到长角的蛇。实在是吓得要死,跟她说长角的蛇就是龙了,弄死它是要遭天谴的。   圣姑听了之后笑的肚子都疼了,说我傻。她说这蛇原本是被一个人抓了养着的,想要用它来做坏事,没想到他自己也被这蛇咬死了,她找了好几年才找到这里,之前那个死在这里的外乡人就是那个养蛇人了。   她当着我的面儿把那蛇胆挖出来直接吃了,又把蛇角砍下来。还告诉我说这蛇叫息风,蛇胆大补,蛇角可以解毒。   她不让我做她的下人,可我也不想再回家去。我爹和我娘用三两银子把我卖了,本来被选中的是另一家的女儿。   我就一路跟着她,后来她实在没办法,就给我找了这地方,说让我就在这里过活,若是孤单的话,就三年后到山神洞里再领个人回来。   我是苦出身,什么活都干过,在这地方活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一切都得自己动手,好在圣姑给我留下了不少银子,要什么就到山外去买。   圣姑临走前还把那息风蛇的蛇角给了我,交代我要是被蛇虫咬了,或是生了毒疮,只需把这蛇角平的那面放在伤口处,它就会吸在上头,蛇角慢慢变黑,等到全黑了,就拿下来放进清水里,水就会变得像墨汁一样黑,等蛇角褪去黑色,再放到伤口上。如此几次,等到蛇角再不变黑,就是毒被吸干净了。若是喝生水,把蛇角放在里头片刻,喝了就不会腹痛。”   “这么说这位圣姑应该是个医术高明的人,年纪与您相当。可我并不认得这样一个人,”苏好意笑了:“我没见我亲生母亲,她在我出生后不久就去世了。我是姥姥养大的,但我和我姥姥长得一点也不像。”   “可是你跟圣姑真的特别像,”主事婆婆依旧不甘心:“你家别的长辈呢?”   “我家人丁单薄,没什么亲戚,”苏好意道:“天下长得相似却没有血缘的人也是有的,婆婆见我面熟也是咱们的缘分。我今天来拜访您是有事情想跟您商量。”   随后苏好意便把自己的想法跟主事婆婆说了,自此之后,再不会有给山神娶妻的事,那村子里的姑娘也不需要被当祭品送上山去了。   “如此一来也好,”主事婆婆点点头,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能来这里的女人都是迫不得已,这寨子是从圣姑救我开始的,如今又来了个与她长相极其相似的你,也算是善始善终吧!”   苏好意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苏好意于是跟主事婆婆道别,时候不早了,司马兰台他们只怕等急了。   依旧是龙巧云将她送了出来,又指给她剩下的路该怎么走。   “龙大姐,多谢你了,就送到这里吧!你多保重。”苏好意朝龙巧云挥挥手,然后大步离开。   等她来到同司马兰台约好的地方,看见马车还在那里等着,但司马兰台却并没在车里坐着,而是站在路边眺望,脸上的神情明显带着焦急。   “公子!”苏好意边跑边喊:“我回来了!”   司马兰台在看到她的一瞬间,脸上的神情如冰霜焕散,急忙上前迎了几步,问她:“有没有受伤?”   “好着呢!”苏好意笑嘻嘻的:“就是路走的有些多,脚疼。” 第241章 八郎是个哄人精   众人见苏好意回来了无不松了口气,墨童连忙递水过去,问道:“苏公子,事情办的顺利吗?”   苏好意连喝了几大口水,擦了擦嘴角说:“挺顺利的,那里的主事婆婆通情达理,本来他们也是为了救人,并不是要害人。”   她隐去了其中的细节,更没说那个圣姑和自己长得很像的事。   这时已经正午了,苏好意问众人:“你们吃饭了吗?”   “您不回来,我们哪有心思吃饭?”墨童说,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说,他们公子都快担心死了。   “我回来的时候,寨子里的人给我装了不少吃的。”苏好意得意地解下背着的包袱,里头有红薯、玉米还有鸡蛋,都是煮熟了的。   “还热着呢,大伙儿都尝尝,算是人家的一份心意。”   远远的,从那边走过来一个人。   苏好意看着他有几分眼熟,等那人走的更近些她就认出来了:“这个人不就是喜欢彩霞的那个后生吗?他怎么到这儿来了?”   他们离开那村子已经有三十几里路了,况且这人不是从村子的方向来的,而是要走回村子去。   苏好意特别记人,等那后生走到近前,她便笑着打招呼:“山子哥,你这是做什么去了?”   那后生被吓了一跳,问她:“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们昨天在莫婆婆家来着,”苏好意笑吟吟的说:“你不记得了?你昨天不是在莫婆婆家院外站着了。”   山子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小声道:“我记得你们的车。”   昨天他被他爹赶回家去,随后就让他连夜去四十里外的舅舅家送东西,其实就是找个借口把他打发出去。   他到了舅舅家就已经是深夜了,在那儿住了一晚,吃过早饭才往回走。   “山子哥,有件事想拜托你。”苏好意对山子说:“麻烦你回去后,去莫婆婆家转告一声,说谢谢他的鸡蛋和红薯。”   “就是这句话吗?”山子有点儿奇怪,这些有钱人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就这么一句可有可无的话也要捎回去。   “就是这句了,我们出来的匆忙,没来得及跟莫婆婆道谢。麻烦你了,一定要把这话捎到。”苏好意说着还向山子行了个礼。   山子急忙避开,脸更红了。心想城里的读书人就是不一样,这么讲礼数的。   等山子走远了,苏好意才说:“山子回去说了,莫婆婆和彩霞就不用再惦记咱们了。”   众人简单的吃了口东西继续上路,苏好意坐在车里,司马兰台静静的看书。   可她总觉得兰台公子似乎有些不高兴,尽管他的神色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从自己回来,他一开始问自己有没有受伤之外,就再也没和自己说过话了。   “公子,”苏好意歪着头叫司马兰台:“我们还有多久到仙源山啊?”   司马兰台像没听到一样,眼睛都不眨一下,苏好意就那么歪头等着,过了好半天司马兰台才开口:“如果走官路半个月就能到。”   “公子啊,你昨晚睡了没有?”苏好意又问。   “睡了。”司马兰台的眼睛一直盯着书,但好半天都是这一页根本就没翻动。   苏好意于是断定他是真的生气了,司马兰台生气不会像一般人那样发脾气,甚至粗心的人根本就没在意到他生气了。   因为他的神色依旧很平静,语气也一样。   但苏好意却能确定,因为司马兰台生气的时候,从来不看她。   “公子生气啦?”苏好意又往前凑了凑,司马兰台几不可见地往后躲了一下。   “公子是担心我才生气吧?”苏好意明白他生气的原因:“是怕我出了意外回不来,对吗?”   司马兰台轻叹一声,终于把脸转过来了:“以后再有什么事我都绝不会放你一个人去,你也不许再动那样的念头。”   换成旁人,苏好意一定会随口答应。   但对司马兰台她却不敢,对有些人,哪怕是再小的一个诺言,也不能轻许,因为一旦许下,就必须要做到。   所以她开始蒙混,伸手扯住司马兰台的袖子,轻轻晃了两下说:“公子别生气嘛!我有问题向你请教呢!”   说完留神看司马兰台的反应,见对方依然不看她就继续说:“昨晚你用绳结轻轻松松就把龙大姐给捉住了,可真了不起。那绳结是怎么做的呀?好像很难呢!”   这么一件事司马兰台本来不会放在心上,可因为得了苏好意的夸奖,嘴角还是忍不住微微翘了翘。   就这么细微的变化被苏好意看在了眼里,故意将语气又变得夸张了些:“公子可真了不起!一根普通的绳子到了你手里就变得这么厉害,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哄人精!”司马兰台终于绷不住了,把脸转向苏好意:“在仙源山学徒的人都会,哪就至于了不起了。”   “那这绳结一定叫仙人结吧?”苏好意眼睛瞪得圆圆的,还是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然后又巴巴的恳求:“公子教教我吧!”   她的眼睛乌溜溜的,那里头有一个小小人影,司马兰台见了心里叹息一声,终究是硬不起心肠。   山子一路走回家,越近村口脚步越慢,不是他走累了,这几十里山路对他一个壮小伙来讲其实不算什么,平时都是走惯了的。   只是一想到再去莫婆婆家已无法看见彩霞,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   彩霞被送上山他难过,又恨自己无能,他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只能把苦都藏在心里。   可是他答应了人家,就得把话给捎到。   来到莫婆婆家门前,不高不低地叫了两声:“莫婆婆在家吗?”   后来又想,莫婆婆一定难过极了,只怕连床都起不来,还是自己进屋去说吧!   想到这里迈步就往里走,还没等进屋,屋里就有人出来了。   竟然是彩霞!   山子一下就愣了,他脑子里一下冒出许多念头:难道是彩霞的魂回来了?还是我眼花?   “山子哥,”彩霞看着他一笑:“你有事?”   “你……没死?”山子的心跳得咚咚响。   “没,”彩霞笑了:“山神把我放了。”   山子还不知道,他家已经托人来打探口风了。   村里人都觉着山神从此都不再娶亲,彩霞必定是个福大命大的人。 第242章 命中灾星擦肩过   夕阳眷眷,迟迟不愿下山去。   马车在路上走了一整天,除了中午在一个小镇上简单吃了一顿饭,其余时候都在赶路。   苏好意在马车上颠簸久了,浑身酸疼,每隔一个时辰就下车走上一段路,好舒活筋骨。   他们穿过了一片山区,来到了平原地界,视野一下变得宽阔,人烟也变得稠密起来。   墨童他们赶路的时候不免向人问路,听有人说华阳城那边官道已通,但不知真假。   因为说这话的人也是从别处听说来的。   司马兰台就吩咐去华阳城打听明白,如果走官道的话,行程至少可以缩短三分之一,且马车走起来也更平稳。   “公子,小的刚才问过了,这里距华阳城还有差不多一百里路,今晚怕是赶不到了,不如咱们就在这儿歇歇,明天一早再上路。”墨童在车外询问。   “就在这里吧!”司马兰台不想再往前走了。   这里是个不大不小的镇子,看人们的穿戴此地应该还算富庶。   墨童找了家干净客栈,要了两间上房,两间普通客房。   主仆几个便在这里吃饭休息,第二天一早算还了店钱,才又往华阳城去。   华阳城的确繁华,算是一路上最大的一座城了。   “哇!这里的女孩子都很漂亮啊!”苏好意的头都快探出车窗外了:“啧啧,这地方的民风比天都还开放。”   华阳城靠南,自古受中原教化不够深,倒更多保有了天然本色。   “公子我们下车走一会儿吧!”苏好意回头央求司马兰台:“我屁股坐车坐得都痛了。”   司马兰台知道苏好意这一路行经的大多是偏僻山区,自然美景倒是领略了不少,但像这般的热闹繁华,的确许久未见了,因此乐得陪她在街上走走。   这两个人一下车立刻引起周围人的注目,苏好意一身红锦箭袖,司马兰台一袭素白襕袍。   一个矫矫娆娆,一个仙气飘飘,把整街大姑娘小媳妇儿们的魂儿都给勾去了,有胆大的姑娘干脆直接上来搭讪。   司马兰台一副冷清相,让人倾心的同时也不敢造次。   苏好意言语若笑,眉目含情,让人不由自主的想亲近。   因此凡上来搭讪的都是先跟她说话。   苏好意心情好,跟人家姑娘说笑起来热火朝天,最后是被司马兰台扯着胳膊进了客栈,她还有些意犹未尽呢!   “这苏公子可真厉害,”二狗在后面悄悄跟墨童说:“我要是被那么多女人围着早吓死了,就想直接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想多了二狗哥。”墨童一边拴马一边说。   司马兰台和苏好意吃饭的功夫,墨童就去打听道路的事,回头向司马兰台禀报:“小的打探清楚了,前头的官道的确通了,能一直到仙源山去,不必再走便道了。”   苏好意听了很高兴,说道:“这么一来就不用担心行程了。”   司马兰台轻轻挑眉:“如此就在这里歇一天好了,可以四处逛逛,顺带买些用得上的东西。”   “公子英明!”苏好意巴不得这一声,她本来就是个爱玩爱笑的,行路的这一个多月和以往的生活大相径庭,到了华阳城就忍不住要放松放松。   因此吃过饭苏好意就由两个侍卫陪同到街上逛去了,司马兰台终究不喜欢热闹,回客房去写他的医案。   因为没有司马兰台跟着,苏好意更加没了约束。   在街上逛了个遍,又买了不少东西,天色已经暗了。   恰好不远处有一家花楼,弦歌阵阵,恩客如流,苏好意一见,立刻觉得亲切无比。   撒丫子就往里跑,两个侍卫吓了一跳,愣在原地没跟上去。   苏好意回头对他们两个说:“愣着干嘛?快进来呀!”   “这……这不大好吧?”两个侍卫期期艾艾。   “这有什么的?不过是来听听曲儿喝壶酒罢了,又不过夜。只要咱们三个人守口如瓶,就什么事儿也没有。”苏好意怂恿这两个侍卫,又拍了拍自己的腰包说:“这一路上你们二位也辛苦了,今天我做东!”   那两个侍卫互相看了看,这个说:“苏公子既然要进去,咱们就得陪着。”   另一个也点头:“不错,咱们出来就是要保护苏公子的,万一有什么闪失可就糟了。”   两个人于是跟着苏好意进了花楼,平时就觉得苏好意是个乖觉伶俐的人。   此番进了欢场,那可真叫一个如鱼得水,左右逢源。   这家的老鸨和姑娘们何曾见过如此风流知趣的客人,恨不得把苏好意留下一百年。   结果就是苏好意浪大劲儿,喝得醉醺醺地回了客栈。   司马兰台见她满脸都是胭脂口唇的印记,气得眼发直,可苏好意根本看不见,一头栽到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第二天一早,苏好意宿醉未醒就被扛上了车,在车上继续大睡,跟死狗没两样。   因为走的是官路,马车十分平稳,且比床上睡着还舒服,她就更不醒了。   出了华阳城没多久,在路上遇到一大队人马。   “好大气派啊!”墨童远远看了忍不住感叹:“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那队伍前头有专门开路的人,驱赶路上的行人和车马靠到路边去。   众人才知道原来是玉山公主护送佛骨从楚州回京城去。   “这玉山公主就是当今最得宠的那位吧!”墨童跟那两个侍卫嘀咕:“她可是将近十年没回京城了吧?”一个侍卫说:“不说她是为了给太后祈福才去带发修行的吗?”   “这可是大功劳,”另一个侍卫道:“就凭这一件事谁也不敢怠慢她。”   “这玉山公主本就是永王最疼爱的妹妹,听说永王常去看她。”   在议论声,玉山公主的车驾慢慢远去。   墨童他们将马车赶上路,继续往前走。   苏好意睡了大半天才醒,连午饭都没好生吃。   后来听墨童他们议论玉山公主的事,不禁觉得遗憾,说道:“早知道我就不睡觉了,错过了这等好热闹。”   此时车外金风飒飒,秋意渐浓。苏好意并不知道,就在刚才的睡梦里,她命中的灾星已经落了下来。 第243章 仙山缥缈云屏悬   司马兰台他们要赶在十月初九之前到仙源山。   因此接下来的小一个月便没有过多停留。   且也没有像之前那样经历诸多波折,行程堪称顺利。   在距离仙源山还有三天路程的时候,早起就下起了雨。   苏好意穿戴好了,晃到司马兰台的屋里来,隔窗看雨。   “公子,咱们现在走还是等雨停了?”墨童进来请示司马兰台。   “时间来得及,雨又下的不小,先别急着动身了。”司马兰台说着已经拿出一部医书来读了。   下雨天在客栈无事可做,便只能蒙头大睡,又何况苏好意这人一到雨天就犯困。   “八郎过来。”就在苏好意准备离开回去睡觉的时候,司马兰台叫住了她。   苏好意应声回头,司马兰台看了一眼一旁的砚台。   苏好意立即会意,司马兰台是要写医案了,让她帮着磨墨呢。   苏好意过来一边磨墨一边打哈欠,等墨磨好了她也困得睁不开眼了。   “到床上去睡。”司马兰台轻轻弹她的脑壳儿:“等雨停了我叫你。”   苏好意同司马兰台相处久了,早就习惯,当即嗯了一声,就晃悠到司马兰台的床边,一头栽下去,抱着被子开始呼呼大睡。   司马兰台睡过的床铺会有一股淡淡的药香,这气味让苏好意分外迷恋。   窗外秋雨潺潺,下得缠绵悱恻,压根儿就没有停的意思。   司马兰台写完两个医案,将笔轻轻放下,回头看床上的苏好意睡意正浓。   司马兰台眼帘忽然垂下去,他的睫毛根根分明,显得他的眼神浓郁深情。   最终,他还是起身朝苏好意走去。   将银针拿在手上,轻巧又准确地刺向苏好意身上的十八处穴位。   在这过程中,苏好意并没有醒来,只是轻轻地侧了侧头。   将近正午雨才住了,天却依旧未放晴,淡淡的一层灰色笼在头上,伴着风,让人觉得凉意深深。   苏好意被司马兰台叫起来,在客栈中简单吃了午饭,一行人便又上路。   再往前走便是上山的路了,沿途不会再有人家。   坐在车上,苏好意才开始一本正经地向司马兰台询问关于仙源山的一些事情。   “公子,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赶在十月初八,初九,初十这三天到仙源山?”   “因为这三天仙源山上会现有奇景,历来被作为收新人的标志。”   “是什么奇景呢?”   “先说了不好玩儿,你到了就知道了。”   “那仙源山每年要新招多少个徒弟?”   “每年都不固定,因为要经过选拔,资质差的绝不录取,往往上千个人中只有二十个人有资格进山。且就算录取了,进山学习的过程中若犯了大错也会被逐出师门。”   “如此说来还真是苛刻啊!公子,我觉得我就够呛,只怕到那里就会被踢出来。”   “你不会。”   “为什么?”   “说了不会就不会。”   仙源山不但在大夏国享有盛誉,周边的邻国同样。并且他这里招收学徒不分国界,只看资质。所以每年来这里拜师的都有几千人。只是这些人中良莠不齐,更何况仙源山选徒的条件不是一般苛刻。   天空渐渐放晴,初七这天苏好意他们已经能远远看到仙源山了,山势并不格外峭拔,但巍巍然甚有气势,且云雾缭绕,显得很是神秘。   且路上很是拥挤,乘车骑马还有步行的。   听口音真是五方八地哪哪儿都有,目的地却都是仙源山。   这些人如同朝圣一般虔诚,仙源山在学医人的眼中的确就是世间圣地。   仙源山外围建有两排房舍,是给来这里拜师的人暂住的,选拔的日期共三天,没有住的地方当然不行。   初八这天早晨苏好意是被外边的动静给吵醒的。   “外头怎了?”苏好意揉着眼睛起来,胡乱套上外衣走出去。   刚出门一抬头她自己也给镇住了。   只见仙源山上空头天蓝如碧,正上方却浮着小山一般的一大块云朵。   那云朵形如屏风,且如彩虹般呈现五彩。   这么漂亮的云朵到哪里都是祥云,谁看了都要惊奇。   “这就是我说的奇景,”不知何时司马兰台已经站在苏好意身后:“这个叫做云影锦屏,只有每年的十月初八到初十这三天会有,所以就把这三天定做收徒的日子。”   “真的好漂亮!”苏好意喃喃:“难怪人都说仙源山是人间仙境,我算是信了。”   “里头景致更好,”司马兰台俊脸上隐着笑意:“想不想进去?”   “嗯嗯嗯!”苏好意点头好似鸡啄米:“我去看看到底怎么选徒的。”   来的人要排成三队,轮流在三处测试,每合格一处便给一朵浅碧色的花,三朵花都拿到手就可以进山了。   “今天就差不多有两千人,”苏好意估计着眼前的形式:“按兰台公子之前说的,最多也就四十个人会被选中。我得先看看都考什么,好有个准备。”   考场就设在露天,两边是仙源山的年轻门徒,雁翅排开,个个身穿白衣,风神俊逸。   见了司马兰台虽然不便上前,但都神情恭敬,显然对他很是尊敬。   一共六位考官,两两一组。年纪都不小了,有的神情严肃,有的却很和蔼。   三处都竖起一面铁牌,分别写着“识海”、“灵台”和“玉阙”。   “公子,这牌子是什么意思?”苏好意不懂就问,反正自己身边有个不要钱的向导。   “识海考察聪慧,灵台看的是心性,玉阙则是外貌。”司马兰台介绍道。   “这么说必须得聪明正直长相又好的才行?”苏好意反问。   “你就很聪明。”司马兰台莞尔。   苏好意看到排在前面的人已经开始了,识海的考官从一旁摞成一堵墙的医书里随机抽出一本来翻开一页,让前来参选的人从这一页起往后看十页,一炷短香的功夫要把这十页内容一字不落全记下来,然后当面背诵。   “这也太难了,”苏好意一看就怯阵了:“那么多字,我光看就得头晕,更别说背了。”   再看灵台那里,一大堆稀奇古怪的问题,有些甚至匪夷所思,比如:“闭眼冥想,旷野之上有一树,树下站着一女子,衣服是何颜色?”   “公子,不是说测心性吗?怎么问女人衣服颜色啊?”苏好意彻底傻了。   “这些问题看似无稽,实则有深意。”司马兰台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第244章 选拔真真好严苛   “那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如何就能测一个人的心性呢?”苏好意依旧百思不得其解:“紫色怎么了,红色又怎么了?什么样颜色的衣服不都可以穿的吗?难道说绿色的不好说红色的就好?”   “心性不同的人在面对这些问题时所做出的答案也必然不一样。这一关是要看他们是否正直镇定,笃志勤学。”司马兰台继续向苏好意解释:“这一关的考题有上千道,每年都不重样。”   苏好意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   就在他们两个人对话的时候,应试的那个少年就因为说了紫色衣服而被淘汰了。   “不不不,夫子,其实我原本想说红色的。”那少年十分不甘心,苦苦的哀求着:“就让我重新答一次吧!”   那些主考夫子拒起人来丝毫不含糊,连看都不看那少年一眼。   只说:“没有人逼着你说哪个颜色,既然说出口,便一定是自己决定好的,怨不得旁人。更不可能再有机会,这对别人也不公平。”   这少年无法,只得黯然离开。   而识海那边有一个高高瘦瘦的公子只因为落下了两个字,也被黜落。   “夫子,那只香还没燃尽,让我再重新来一遍吧。”他同样也不甘心。   “规矩讲的清清楚楚,一炷香内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背下来了,就可以背诵,绝没有背第二次的规矩。”这位夫子看上去和颜悦色的,可说出来的话也同样斩钉截铁。   意思只有一个——仙源山的规矩绝不能坏。   苏好意在一旁看得胆颤心惊,忍不住直吞口水。这三关自己大概只有长相那关能过,其他的想都别想。   看着那些人一个个意气风发的来,灰头土脸的走,苏好意不免灰心。   她没有勇气再看下去,慢慢走了回去,像丢了窝儿的小鹌鹑一样老老实实站在队伍后面。   这时有两个人抱着一只大大的签筒走过来,桶里面放着号签,依次给每个人派发。   很快就要到苏好意这里了。   那分签的两个人认得司马兰台,含笑着同他说道:“兰台师叔,你从天都回来啦!师父师伯他们整天念叨你。扬浊师叔什么时候回来?”   “杨师兄要等明年,”司马兰台跟师侄们说话很温和:“如今还在天都呢。”   那二人早就注意到了和司马兰台一起的苏好意,笑道:“这位公子一看就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我们可等着你叫师兄了。”   苏好意只好笑着跟这两个人行了礼,说了几句客气话。   那两个人连忙还了礼,又让苏好意拿签:“如今不得空儿,咱们回头再一起玩儿,你先把签领了。”   苏好意却迟迟不肯伸手,她觉得自己这在这两个人面前简直就是个骗子!   司马兰台替她拿了,那两个人也没把这当回事,继续向后走去。   苏好意心像被放在油锅上反复煎着,想了又想,硬着头皮对司马兰台说道:“公子,我看我还是算了。”   “为何?”司马兰台问她,声音不悲不喜。   “我……我不成的,”到这时候,苏好意必须坦诚:“不说别的,单是那个背书我就拿不下来。我只是看着伶俐,可是在读书写字上一点儿也不灵,我就不去丢人了吧。”   “不会的。”司马兰台的语气依旧不急不恼。   他越是这样苏好意越是痛苦,嗫嚅道:“公子,你太信任我了,可惜我担不起你的信任,这次恐怕真的要让公子失望了。”   她说完这句,脖子好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根本不敢抬头和司马兰台对视。   从小到大,她都没有觉得自己像今天这般无能过。   不是她存心想要辜负司马兰台,而是清楚自己不是那块料,人总要有些自知之明吧。   就像猫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飞上天去,就像蝴蝶无论如何也飞不过沧海。做不到就是做不到,逞强也没用。   “怕了?”司马兰台问她。   苏好意像蚊子哼哼似的答应了。   她想此时司马兰台对自己一定失望透顶了,任谁把个大活人万里迢迢的弄来却临场退缩,都一定会失望的。   又何况他们这一路经历了许多艰险,甚至差点儿把命搭上。   司马兰台是金玉般的人,自己不过是个市井小混混罢了。   周围明明有那么多人,苏好意却觉得自己孤零零的。   直到司马兰台将号签递过来,语气不容置喙:“拿好。”   苏好意头低垂,见那号签是用翠竹做的,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固色,那一段竹片竟然如同雨后新竹一般青翠欲滴。   四边刻着云涡阴线,中间是紫墨写就的“一千零五”四个字。   这号签握在司马兰台手上,真是白玉手绿玉签,静止不动,美得像幅画。   苏好意到底没挺住,伸手把那签接了过来。   而此时已经有好几百人被淘汰了,一个个神色灰败,垂头丧气,甚至有不少哭的。   看得苏好意那叫一个心惊,此时已经一个多时辰过去了,才只选出来三个人。   遴选的速度并不慢,因为只要有一处不过关,另外两处也就不必再试了。   还没轮到的人都忍不住咬手摇头,纷纷说道:“真是好严苛,此番算是见识了!”   苏好意前面的人一个个测过去,队伍逐渐缩短。而太阳也慢慢升高,但是仙源山这里树木高大,所以四号并也不热。   苏好意看着那些黯然离开的人,不免心有戚戚,悄悄问司马兰台:“这里为何不多招些门徒呢?反正都是为了济世救人,难道不应该多多益善吗?”   “他们不能在这里学习,也能到别处去学医,”司马兰台耐心譬解:“这里只是不收他们为徒,并没有断了他们的医路。仙源山如果来者不拒,就不再世仙源山了,这个道理你以后会明白的。”   而此时因为前面被淘汰的人实在多,后面有许多心性不够坚定的干脆直接放弃,把号签交上去,算是弃权了。   苏好意紧了紧握着竹签的手,其实她和这些人一样,也想当逃兵。   只是她无法潇洒的甩手离开,因为有司马兰台在。 第245章 八郎自有护身符   苏好意在惶恐中被叫到了号。   自从进了仙源山境内,这里的气候湿润温和,十分宜人。   但苏好意此时依旧出了汗。   因为她总是忍不住心虚,一来她本无学医之心,二来一看书就发困。   如此却还是来应选,别人定然会说她不自量力,实则是为了躲避纷争才来的。   可不论哪样都很可耻。   苏好意平生没这么怂过,但此时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她一步一步往前挪,求救似的看了司马兰台一眼,然后挤了个笑,却比哭还难看。   司马兰台一直陪着她,苏好意也不知道这样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她只知道,再过一会儿自己就要给兰台公子丢脸了。   终于,苏好意站在了玉阙这关前。   能过一关算一关吧!   司马兰台向两位夫子行礼,苏好意一见那两位夫子的反应,就知道司马兰台在这里必定十分受赏识。   “她是苏八郎,随我从天都来的。”司马兰台给两位夫子和苏好意互相引荐:“八郎,这二位是花颜夫子和月溪夫子。”   苏好意连忙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好,端正了身姿准备让这二位夫子看自己能否过关。   “把护身符拿出来。”司马兰台在一旁对她说。   “啊?”苏好意不明所以:“要护身符干嘛?”   “拿出来交给夫子过目就是。”司马兰台眼中含有深意,显然不想当众解释过多。   苏好意尽管好奇,却也不便再问,从脖颈上解下司马兰台给她的护身符。   双手托着送到两位夫子面前。   “好,你能得兰台的青眼,必定是个资质极佳的。”两位夫子对苏好意十分和蔼:“排了许久的队吧?快随兰台进去吧。”   说着拿出一朵玉石雕刻的菡萏给了苏好意。   苏好意满脑子问号,怎么就行了,可以进去了?为什么给她的东西和其他过关的人不一样?   “二位夫子,这究竟是什么?我不是还有两关没过吗?”苏好意忍不住问。   “兰台没告诉你这护身符的用处吗?”月溪夫子神清气正,犹如断崖上的劲松。   “告诉了,这东西可以解毒。”苏好意说。   “别的呢?”花颜夫子笑问,他看上去十分和蔼。   “没了。”苏好意摇头。   “兰台你怎么不告诉他?”月溪道:“这灵柏符是我仙源山弟子学成后方能获得的护身符,它除了解毒驱瘴的用处外,还是一件信物。”   “每年仙源山选徒的时候,若是谁拿着它前来,便无需参加选拔,直接进山就是。”花颜夫子接过话来说:“兰台把他的灵柏符给了你,你自然可以直接进山了。”   苏好意这时才明白,为什么司马兰台一路上都叫她不必担心。原来很早以前,自己就已经拥有进仙源山的特权了。   “这种情形实在少有,我已经十年没遇到过了。”花颜莞尔:“看来你必定是个资质奇高的人,兰台才敢下这赌注。”   苏好意瞠目结舌,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还有我!我也有灵柏符!”在苏好意身后,有个少年冲了过来。   他手上举着一封信,向两位夫子说道:“我这里有御风夫子的书信,还有他给我的灵柏符。”   苏好意见那少年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生的细皮嫩肉,一看就是富家子弟。   他的长相很是出众,就算扔在人堆里也能很快就被发现。   尤其是他那双眼睛,眼尾上挑,瞳仁乌黑,生在男人脸上实在有些妖娆了。   “不是还没轮到你吗?”月溪夫子不高兴了:“回去排队!”   那少年也不恼,嘻嘻一笑,还不忘朝苏好意做了个鬼脸,又跳钻钻地站回到队伍里去了。   苏好意他们的谈话被打断,又不好耽误过多时间,于是便向两位夫子告辞,缓步进山去了。   从选拔的场地一直往里走,大约一射之地就是仙源山的入口了。   墨童他们赶着车跟在后面,向已经傻了的二狗和两个侍卫介绍道:“你们看见这左右的两个大石头没有?”   在仙源山的入口两侧,有两块巨大的石头,足有一间房屋那么大。   “这两块石头好大呀!”二狗感叹:“咋个不雕成石狮子呢?那多威风!”   “嘁,”墨童忍不住笑他:“说你憨你还真憨。那石狮子有什么了不起,一般人家都能用得起。你再好好看看这两块石头,可是大有讲究的。”   二狗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墨童就说:“今天我就卖你个乖,好好听着。你看这两块大石头是不是一青一白?正应了左青龙右白虎的方位。再看它们的形状,白石方正,恰如虎踞;青石蜿蜒,好似龙行。这东西是天然形成的,若是经了雕刻,反倒落了俗套。”   二狗听得似懂非懂,只知道点头。   因为他此时眼睛已经不够用了,都说仙源山是人间仙境,可凡夫俗子没有几个人真到这里来过。包括那些来虔诚求学的人,大多都是无功而返,根本不能踏入其中。   这里到处都充满灵秀之气,就连最普通的野草也比别处的更加鲜灵。   更何况奇花异卉遍布其中,参天古树蓊郁成荫,鸟鸣清脆悦耳,芳香馥郁扑鼻。   “这确实不是一般人能来的地方,难怪选徒弟那么苛刻。”两个侍卫也不禁赞叹:“难怪仙源山的人都长寿,在这地方呼吸都觉得分外自如,身子都轻了。”   苏好意心中还有许多疑问没解开,因此这一路一直在出神。   直到司马兰台叫她:“八郎看那边。”   苏好意抬头看去,顿时就痴了。   碧绿的水潭边,一株枝干漆黑的大树匍匐在水潭上,仿佛一座古桥。   它开着红灼灼的花朵,那花朵又大又密,仿佛一树火焰在燃烧。   “这就是我之前跟你提到的赤寻木了。”司马兰台告诉她:“这花常开不败,也是可以入药的。”   “我的天,这树只怕有几千年了吧!”二狗忍不住感叹:“这么粗这么长,盖皇宫也足够了。”   “这树有上万年了,世上只怕都找不出第二棵来。”墨童被他气笑了:“谁疯了才想拿它盖房子呢!” 第246章 不染俗气青芜院   在这样的美景下几个人根本走不快,半路又遇到了司马兰台的几个师弟,自然要站住寒暄一番。   其中的一个师弟说道:“知道兰台师兄要回来,你住的院子早就叫人打扫干净了。”   “有心了,多谢。”司马兰台颔首:“待我先见过夫子,再和几位叙话。”   司马兰台在仙源山的住处叫做青芜院,不大的一处院落,青砖黛瓦,花木扶疏,精巧静谧得不染俗气。   走进屋子,里头并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书架、书案和床铺而已。   苏好意于是明白,兰台医馆的布置为何那么简肃了,司马兰台一定是习惯了这样的摆设。   墨童早驾轻就熟地领着二狗和两个侍卫往里搬行李等物,司马兰台对苏好意说道:“他们三个今天就要回去,你可给家中写一封信,叫他们带回去。”   仙源山除了夫子门徒之外,每人最多只能有一个下人服侍,其他如车夫等人是不允许在这里过夜的。   “哦,好,”苏好意连忙答应:“公子说的是,我这就去写。”   她有些心不在焉,如果不是司马兰台提醒,一时都想不到写家书这件事。   苏好意在书案上铺开纸张,才想起问司马兰台:“公子不给家里写信吗?”   “我的信昨天就已经写好了,”司马兰台道:“我先去见夫子,你写完了信可到外面去转转。”   “公子不必管我,快去见夫子吧!”苏好意忙说:“公子时隔一年重返师门,与师父师兄弟们自然有好一番话要说。我有什么事问墨童就好,公子不必担心。”   司马兰台走后,苏好意将家信写完交给二狗,又给了他几两银子。   苏好意觉得这一路上他没少跟着吃苦,为人憨厚又老实,应该多给一些。   “苏公子,使不得!车钱在京城时已经给过了,我可不能多拿。”二狗诚心实意地推辞。   他穷虽穷,可从来不爱占小便宜,况且姹儿姨给的佣金本来就挺丰厚了。   “二狗哥你拿着吧!给家里的老娘和侄女儿买点吃的穿的带回去。”苏好意知道二狗还没成家,何况她递出去的银子没有再拿回来的道理:“你若是看得起我,就把这收下。另外,将这封信带回京城交给我娘。你们三位路上也多小心。”   二狗和侍卫们不能多待,很快就有仙源山的人来领他们出去了。   墨童给苏好意沏了茶来,然后打开箱笼整理东西。   苏好意想上前帮忙,他急忙拦住道:“怎么让公子做这些事呢!您若累了,可歇着,或者到外头去转转,只要不走远,不会迷路的。”   苏好意知道犟不过他,便一个人从清青芜院出来。信步观景,处处都赏心悦目。   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大片荷塘边。仙源山四季常青,因此这荷花丝毫没有枯败之象。   微风一霎,荷香阵阵,着实沁人心脾。   苏好意围着荷塘慢慢转了一圈,看到岸边的石头光洁可爱,便坐在了上头。   把玩着花颜夫子给她的玉石菡萏,心思飘忽。   “原来是你!我还以为是这红莲成了精呢!”忽然而至的声音让苏好意吓了一跳,不禁坐直了身子循声望去。   说话的就是那个也有灵柏符的少年,看来他已经顺利进来了。   “你怎么走路没声音?”苏好意说着话已经不著痕迹地把玉石菡萏收了起来。   那少年很是自来熟,走到苏好意身边,挨着她坐下,笑道:“不是我走路没声音,是你想事情出了神。怎么?刚才那一下是不是把你的魂吓掉了?要不要我给你叫一叫?”   “不用,不用。”苏好意笑着往旁边躲了躲。   那少年浑不在意,向苏好意介绍自己:“我是湖州来的,叫花芽。你呢?”   然后不等苏好意开口,就自顾自说道:“我猜你一定是从京城来的。”   “你猜的还真准,”苏好意最不怕跟人打交道:“在下苏八郎。”   “你家兄弟姐妹可真多,”花芽瞪大眼睛一脸羡慕:“我家只有我一个独子,以前也有过一个哥哥,可惜死了。”   “其实我娘也只有我一个孩子,”苏好意笑了:“之所以叫我八郎,是因为我娘还有七个义女。”   “原来如此!这么说你和我是一样的。”花芽很开心地说,他似乎特别爱笑。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苏好意觉得有些倦了,她之前有些太过紧张,缓一下一阵儿之后就觉得很疲惫。   是心累那种。   “花公子,我想回去歇歇,你请自便吧。”苏好意有些抱歉的起身。   没想到花芽也紧随着她站了起来,说道:“你已经有住处了?领我进来的师兄说一会儿要一并给咱们新入门的分派住处。”   一句话提醒了苏好意。   她在这里是新入门的徒弟,应该要和一同进来的人住在一处,不可能和司马兰台在一起。   “没有,没有,我也不知道要住在哪里,不如我们一起去问问。”苏好意忙说,虽然有司马兰台照应,可她也不能处处倚靠人家。况且如果事事特殊,只怕也不好。   苏好意和花芽从荷塘这边转出来,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便顺着声音找过来。   果然见几个新入门的弟子都在赤寻木那里或站或坐着说话。   苏好意留意到不论是刚才的荷塘,还是赤寻木这里都有题字。   荷塘那里是“湛露清荷”,这边则是“乱红碧波”。   几个人互相见礼,他们以后要在一处学习,早晚要熟悉起来的。   “都这时候了,今天的选拔应该快结束了。”一个叫黄汝竟的少年说。   除了苏好意和花芽,他们两个是直接进来的,其他选拔进来的一共有十四位。   苏好意记得今天前来应选的应该有两三千人,最后只有不到二十个通过,可见今年的条件更加苛刻了。   这时有两位师兄走过来,花芽小声说道:“这两位师兄一个叫米少钧,一个叫卫营,现管着咱们。”   “花公子消息够灵通的呀!”苏好意小声跟他说。   “我也只是好奇就打听了一下。”花芽朝苏好意挤挤眼,神情十分亲密昵。   “几位师弟,现在将你们的住处安置在芷芸轩,那里还剩八间屋子。每人两间,刚好够。”米少钧身材高大,面目硬朗,但说话却很和气:“你们自行找同住的人吧,找好了就带着行李搬进去。” 第247章 不已究识圣心殿   这边两位师兄给他们新来的几个人安排了住处,花芽主动提出要和苏好意住一间屋。   苏好意把这事在心里过了几个过,在这些人里,只有她和花芽是凭借特权进来的。   从这一点讲,他们两个算是一致。   又何况,就熟悉程度来说,花芽也比其他人跟自己更熟悉些。   况且人家已经主动邀约了,若是不答应,必然会得罪人。且和别人同住也未必合适,反倒不如顺水推舟。   于是点头说:“好啊!”   花芽十分高兴,拉住苏好意的手说:“太好了!如此什么都有个伴儿,比孤单一个人强多了。”   正说着苏好意身后有人开口:“八郎去我那边住。”   苏好意回头,是司马兰台,看他来的方向应该是从青芜院过来的。   这时花芽还和苏好意拉着手,司马兰台的视线瞧过去,苏好意就觉得手背有些烫,讪讪地把手抽了回来。   花芽立刻嘟起了嘴,一脸不高兴。   苏好意只得向他道歉:“真是对不住,兰台公子引荐我来,我须得听他的。改日再好好向你赔罪,还望花公子不要介怀。”   说完,苏好意巴巴地跑到司马兰台跟前,跟着他回了青芜院。   司马兰台住处有个里间,足够苏好意住了。   此时早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铺设完毕。   苏好意的行李也都放好了,两只藤箱子摆在床底。   床边的小几上还放着一只大大的莲蓬,带着清雅的荷香,显然是刚刚采下来的。   苏好意刚把那莲蓬拿起来,两手抱着说:“这是谁采的?我刚刚在那边都没敢上手。”   “你不是爱吃?”司马兰台伸手将微皱的床单扯了扯说:“肚子饿不饿?该吃饭了。”   正说着墨童从外面提了两个食盒进来,把里头的盘碗都拿出来摆好,然后请司马兰台和苏好意用饭。   这时已经到了黄昏,的确该吃晚饭了。   苏好意做好,看着那莲蓬,忽然想起奇园来。   奇园的莲蓬就比普通的莲蓬大上数倍,而这里的比奇园的更大。   “公子,那菰耘居士是不是也来过仙源山?”苏好意随口问。   “居士曾经在这里学医,后来犯错被逐出了师门。”司马兰台丝毫不避讳。   苏好意听了,知趣的没再问下去。   仙源山的饭菜都很清淡,几乎都是素食。   但味道却着实不错,且卖相也十分的讲究精巧。   吃完饭不久便休息了,因为今天实在有些累。   接下来的两天,因为人还未选完,所以苏好意乐得清闲。虽然逛了很多地方,可依然也没把仙源山逛遍。   累的够呛回了青芜院,苏好意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头一沾到床就彻底睡死了。   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她是被司马兰台在外间叫醒的。   苏好意连忙起身,说了句“该死!”   这天是要拜夫子的,不能怠慢。   从里间出来,苏好意有些不好意思,司马兰台却神色如常,对她说道:“快吃饭吧!吃完饭换了衣裳去拜夫子。”   苏好意看到那边的平头案上放着一叠衣衫,白衫青带十分清雅。   这衣裳平时可穿可不穿,但在重要日子是必须要穿的,比如今天。   苏好意吃完饭换了衣裳,便去了,但依旧是最后一个到的。   她晚睡晚起的作息坚持了十几年,轻易改不过来。   这时虽然起了,却依然不精神,拼命忍着才能不打哈欠。   好在她虽然是最后一个到的,但夫子们还没来。   今年被选入的一共三十四个人,和往年比应该是少了一些。其中有三个十岁上下的孩子,混在人群里尤其显得小。   苏好意想到司马兰台进仙源山的时候也就这么大,其实怪不容易的。   这时她旁边一个中等身材,面目和善的少年说道:“今年各处道路不通,应该有不少人耽搁了。”   苏好意在旁边听着他和别人说话,知道这人叫牛寿,字长石,是滁州来的。   “三十四个人也尽够了吧!”这次说话的那个叫任千秋,长得长手长脚,又瘦又高。   而这两天,苏好意也大致把仙源山学徒的规矩弄懂了七七八八。   和常见的学医规矩不同,这里的人并不是只跟随一个夫子学习。   仙源山共有不已堂、究识馆和圣心学宫三处学殿。   等级一级比一级高。   进仙源山首先要在不已堂学足三年,三年期满,往往只有一半人能进入究识馆继续学习。   究识馆学期依旧三年,期满后又会经过一番筛选,最多也只有十分之三可入圣心学宫。   那些不能进入更高一级学殿的,便要离开仙源山,因此说,即便是仙源山出去的人,也有区别。   懂行的人都会问在仙源山学医几载,当然了,即便是三年,也足以在俗世称名医了,能学六载的就更了不起。   每所学殿都有数名夫子教学,所授各有侧重。   “你怎么才来?”花芽不知什么时候蹭到了苏好意身边,悄悄跟她咬耳朵:“你一个人单分出去住实在没意思,什么热闹也瞧不着,什么消息也是最后一个知道。”   “你又知道什么消息了?”苏好意见花芽一点儿也不介意昨天的事,心里也是安慰。   “今年教我们的夫子一共有三位,”花芽扳着手指头跟苏好意介绍:“断鸿夫子教药理,雪枭夫子教经脉,花颜夫子教药石。”   这三位夫子中,苏好意只认得花颜夫子。   他们是第一年在仙源山学习,要从基础开始。   等到第二年第三年就会更加深入,也就越来越难。   当然了,夫子也会有所调换。   只有进入了圣心学宫,才有唯一一个夫子专门教授,称为“独授恩师”,所以司马兰台会称其他夫子为夫子,却要称呼青鸾夫子为师父。   “八郎,你打算读到什么时候?”花芽问苏好意:“是究识还是圣心?”   苏好意听了这话,满肚子的苦水没法倒。   依她自己看来,能把不已堂坚持下来就谢天谢地了,哪还敢想别的?   “我昨天可听他们几个人说了,有那么几个心气儿高的,可是立志要到圣心呢。”花芽嘀咕。   “你什么打算?”苏好意问他。   花芽跟自己不一样,他一定是资质特别好才会举荐。   “我还没想好,”花芽叹气:“我这人不答会做决定。” 第248章 青青衣衫拜夫子   众人都在不已堂外站立,等着夫子们来。   苏好意很快就将其他三十三位同窗认了个遍,这些人籍贯不一,性情各异,出身也不尽相同。   如黄汝竟、宇文朗和贺天酬等人都是官宦人家的少爷;牛寿、方注、吉顺和冯友汇几个出身大商贾之家;任千秋、洪实、师寄、代华一干人家中俱殷实小富,也算一方乡绅。   孙康、石勉二人祖上也曾显赫,无奈从祖父辈起家道中落,生计艰难。   还有几个和花芽一样家中世代行医的。   当然也有赵守财和刘双喜这样的农家子弟,只是一般穷人家子弟都不识字,这二位实属难得。   又过了片刻,三位夫子结伴而来。   花颜夫子依旧和颜悦色,他的眼角常带笑意,仿佛永远不会生气。   雪枭夫子清瘦斯文,看上去比另外两位要稍稍年长些。苏好意后来才知道他其实是三位夫子中年级最轻的,不过入门晚于另外两位。   断鸿夫子苏好意也是第一次见,他的面相只能有“正”来形容。   不单单是五官端正,就连神情也显得无比端正,隐隐然透着威严。   这样的人让弟子们见了总不免心生敬畏,难怪要让他担任学正,另外两位是学监。   虽然仙源山的弟子都是经过严格选拔方才进来的,但毕竟都是年轻人,不免年少气盛、好玩好笑,总要有人拘束得住才行。   三位夫子进了学館,众弟子也就随后进去。   室内宽敞豁亮,两排书案整整齐齐安放在蔺草席上,这些厚重端方的书案不知被多少代弟子使用过,包浆浑厚,色泽沉稳,透着   书香气韵。   桌案是矮脚案,因此下设蒲团,平日里弟子们听学就坐在蒲团上。   中间一条宽绰过道,碎花石地面打磨得平整光滑,石料天然的纹理自然大方,十分贴合学堂的风格。   三位夫子端坐正位,下面众人执弟子礼叩拜。   行礼之后,断鸿夫子起身训话,不过是要众弟子秉心持正,精进学业,恪守规矩,不得造次。   苏好意老老实实地在下头装象,他们的座位是自己选的,别人都尽量往前坐,只有她留在最后面。   花芽和她同座,大眼睛滴溜溜四处乱看,苏好意生怕他把夫子招过来。   断鸿夫子训过话后又问众人:“你们可都读了《济世训》?”   众人都答读了,唯有苏好意傻了眼。   悄声问花芽:“《济世训》是什么?你们都在哪里读的?”   “你四处逛的时候难道没看见吗?”花芽反问苏好意:“彩锦朱羽那里有个白玉石屏上头刻着的。”   他这么一说,苏好意的确想起来了。她前日曾到过一处山溪,那里有许多水禽,她只认得几样,那些水鸟羽毛斑斓,看上去特别绚丽。   岸上的确竖着一块大石头,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苏好意这人天生的对文字不感兴趣,况且那么老长一篇,因此自觉自动的就给忽略了。   根本就没注意到那上头究竟写的是什么。   而其他人来这里的目的都是为了学医,四处走走也都怀着崇敬之心,尤其是见到这刻石之后更是要认真拜读细心揣摩。   “哪位弟子当堂背诵一遍?”雪枭夫子问众人。   “我!”   “我!”   “我!”   应答声此起彼伏,三位夫子面露欣慰。   《济世训》也不过上千字,对于这些记忆超群的人来说,根本不需废吹灰之力。   只是在夫子没有要求之前,这些人便都背了下来,足见对其重视。   “石自励,你给众位师兄背一遍。”花颜夫子笑着对年纪最小的石勉说。   石勉不过十岁,小小的个子小小的脸,但性格却闷闷的,十足的少年老成。   苏好意听人说石勉在当地被称为神童,三岁时便能一字不落的背诵千字古文,七岁的时候就能作长篇文章了。   家族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走仕途,重振门楣。   可石勉却有自己的志向,他要成为杏林高手,悬壶济世,治病救人。   苏好意留意到陪着石勉来的只有一个老仆,弯腰弓背,眼花齿摇,实在有些不堪用。   好在这里就算是不带仆人,平日里的一些杂务也有人做。   石勉被夫子点名,起身站得笔直。朗声将一篇《济世训》行云流水一般背了下来,仿佛这篇文字他已经温习了许多遍。   苏好意真是打心底里佩服,人家这也叫孩子。虽然比自己小的多,可在做学问上却比自己强百倍。   “很好,坐下吧!”花颜夫子朝石勉赞许地点了点头。   “如今我将这《济世训》从头讲解一遍,”断鸿夫子道:“你们要仔细听。”   苏好意,他们的书按上早都已经放好了学习用的书本和纸张,方便弟子们随时取用。   此时不少人都将笔拿了起来,为的是随时记录。   他们的记性好,却也不代表不必动笔。   比如司马兰台就时常整理医案,抄写医书,为的是加深印象且更直观。   苏好意见众人都拿起笔来,也只得装模作样的跟着学。   心中暗想:我这分明就是滥竽充数,可耻啊可耻!   不过尽管她心里觉得自己可耻,也得继续装下去,想着今天下学后回去,赶紧把《济世训》背下来,免得日后被夫子查。   夫子的讲解声伴随着外头的虫鸣鸟叫,织成了一张又细又软的大网,天气宜人,墨香阵阵。   此情此景,令苏好意昏昏欲睡。   慢慢的,她的头垂了下去。   多少年来,她每天都要睡到中午才醒。   今天起的早,站着的时候还能撑着,一旦放松下来,困劲儿就上来了。   花芽在一旁见了,在桌下悄悄扯了扯苏好意的衣裳,提醒她别睡。   苏好意赶紧直了直身子,朝他感激地笑了一下。   但好景不长,也不过片刻功夫,苏好意就重新被浓重的睡意俘虏了。   而此时断鸿夫子正讲到精彩处,花芽也听得入神,就没顾得上再去提醒苏好意。   直到夫子那凌厉的目光射向最后一座,花芽不禁悚然而惊。   忙伸手去推苏好意,同时夫子问道:“那边坐的是谁?” 第249章 第一堂课下马威   苏好意正在打瞌睡,忽然被点名,她慌忙站了起来。   在此之前,断鸿夫子并没有注意到她。而此时不但三个夫子看了过来,连同其他弟子也都看向苏好意。   一时之间,她成了焦点。   苏好意站在那里低着头,脸上阵阵发烧。   说实在话,她的脸皮是足够厚的。从小在风月场摸爬滚打,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话没听过,可到了这里就不一样了。   周围的人全都是难得一见的才子高士,又何况这里还有司马兰台的脸面。   断鸿夫子缓步走近苏好意,纵使苏好意低着头,依旧能感觉到两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似乎有千钧般重,将自己威压得更加渺小。   终于,一双青布履停在她面前,断鸿夫子的声音不是青年的清澈,也非老年的沧桑,恰是中年人的沉稳利落:“你叫什么?”   苏好意怕低头显得不恭敬,只能勉强抬起头来,回答道:“弟子名叫苏八郎。”   回答完,她又连忙低下头去,因为断鸿夫子的目光实在令她心虚。   “刚刚我讲的那些你可有听懂?”断鸿夫子并没有直接责备她上课不专心。   “不……太懂。”苏好意身上针扎一样的难受,她不知道自己这回能不能蒙混过关。   “哪里不懂?只管来问。”断鸿夫子的语气听不出怒意,越是这样才越让人心里没底。   苏好意不禁语塞,她哪里在听课?连夫子讲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答不出具体哪里不懂。   这时,花颜夫子走过来打圆场道:“上课一定要专心,有不懂的地方多请教。”   “弟子谨记。”苏好意忙说。   “将《济世训》默写出来。”断鸿对弟子们说:“一炷香为准。”   众人都拿起了纸笔,花颜低声对苏好意道:“还不快坐下,站着怎么写?”   偌大学堂内只听得见落笔沙沙,众人都在奋笔疾书,苏好意却冷汗涔涔,仿佛下一刻自己就要被拖出去问斩。   那《济世训》她连背都没背下来,又如何能够默写?虽然刚刚听石勉背诵,自己记了几句,但实在太少。   终于明白书到用时方恨少这句话是何等的至理名言,可这时候就是急死也无用。   一旁的花芽在桌子底下碰了碰她,苏好意知道他是要自己抄他的。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君子道义,只能先混过关再说。   苏好意于是赶紧侧头看了看花芽纸上写的,匆忙记了两句,拿起笔来开始往上写。   她记性倒不差,只是写的慢。又何况写字的姿势十分不端正,偏又一时改不过来。   三位夫子是头一次见这么写字的人,忍不住都上前来看。苏好意心想,这番死定了,三个夫子盯着自己,哪还能再抄别人的?   最终等大家都默写完毕,她也只凑了百十来个字。还大多前言不搭后语。   看着其他人交上来的功课都是字迹俊秀满满的一大篇,自己不但写的少,那字迹也实在不敢恭维,和人家的放在一起,简直就是西施和东施,天悬地隔没法比。   事情到了这地步,苏好意无法再遮掩过去,只能老老实实起身承认错误。   “第一堂课便如此怠慢,你是仗着自己有人举荐不把夫子放在眼里吗?”断鸿夫子这次真是动了气了。   “父子息怒,弟子不敢。只是平日疏懒惯了,一时不习惯。”苏好意诚惶诚恐。   “师兄,我看他多半不是故意的,咱们这里是什么地方?给他些教训就是了。”大约是花颜夫子之前就认得苏好意,因此对她很是关照。   “是啊,师兄。按规矩惩罚他一下就是了,只要他从此之后改正,善莫大焉。”雪枭也附和。   “把手伸出来。”断鸿夫子此言一出,便是采纳了那两位夫子的建议。   苏好意将右手伸了出去,断鸿沉声道:“换手!”   苏好意心中不免哀嚎,这夫子真是明察秋毫。她听说伸手便知道是要打手心,把右手伸出来,被打肿了便不能写字了。   如此就能多挨几天,能容出空儿来练练。   谁想连这点小心思也被识破,真是要了命了。   用来打手板的戒尺是竹板做的,二寸宽一尺长,不知道用了多少代,都成了古铜色。   戒尺挥下来带着风声,啪的一声,苏好意的掌心结结实实挨了一下,顿时疼得冒火。   旁边的花芽吓得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其他人看着苏好意,眼神复杂,各有所思。   苏好意一共挨了二十下戒尺,手板顿时就肿了起来。   这还不算,还要到外面跪着去背《济世训》,两个时辰不准起来,更不准在堂上听课。   手心火辣辣的疼,跪了一阵之后双腿也开始发麻。   可和心里的难受比起来,身上的苦楚都不算什么。   苏好意没哭,她不喜欢哭。   她只是心里不好受,既觉得耻辱,又觉得对不起司马兰台。   苏好意跪了不到一个时辰,里头的人就散了学,鱼贯而出去吃中饭。   苏好意的肚子当然也饿了。早晨起的急,匆匆忙忙吃了一口就来拜师了。   早起司马兰台就告诉她,自己这几天要跟青鸾夫子整理古籍,因此午饭不回青芜院吃。   叫苏好意可自行去思源堂吃午饭。   那是仙源山公用的饭厅,除了夫子和圣心学宫的弟子可在自己的住处吃饭,其余人都要去那里用餐。   司马兰台知道苏好意不能完全和众人隔离,适当接触未为不可。   苏好意知道,自己今天的午饭泡汤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低头叹了口气,然后拿起书来,老老实实背《济世训》。   上面的文字对于苏好意来说堪称佶屈聱牙,念都不能完全念对,更不能理解这上头的意思。   简直像看天书一样。   “不行,不行,无论如何也要背下来不能再给公子丢脸。”苏好意一遍遍告诫自己。   可有些事不是自己想做就能做到的,她自幼就没有认真读过一天书。   劈头就是这么高深的一篇文章,难度不亚于让三岁孩子唱大戏,八十的婆婆认绣花针。   就在苏好意煎熬的时候,一只包子突然递到她面前。   苏好意被吓了一跳,转头一看,白嫩嫩一张桃花脸,不是花芽是哪个? 第250章 切不可妄自菲薄   花芽给苏好意送来了包子,这是他从思源堂偷偷带出来的。   “快吃吧!别叫人看见。”花芽把包子塞到她手上。   “多谢想着。”苏好意谢花芽的同时心里忍不住惭愧。   明明刚才还很饿,这会儿却又不想吃了。   “你怎么不吃?”花芽问她,大眼睛紧盯着苏好意,有些委屈:“是不是不爱吃?还是嫌我手不干净?”   “都不是,”苏好意说着咬了一口包子:“我刚刚是在猜这包子是什么馅儿的,还以为是肉的。”   “这里的饭菜也确实清淡了些,”花芽深有感触:“虽然没几天,我还真是有点想吃肉了。”   苏好意几口吃完了包子,擦擦嘴,对花芽说:“你快回去吧!被别人看见你和我在一起不好。”   “怕什么,”花芽一点儿也不在乎:“大不了也打我二十板子,罚跪两个时辰。”   “那多犯不上,”苏好意可不想那样:“我这篇还没有背下来,得抓紧了,不然夫子会更生气。”   “那好,我不打扰你了。”花芽听苏好意如此说方站起了身。   苏好意见花芽脚步轻快地走了,心里十分羡慕他的悠闲,倘若自己也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该多好。   午后只上了半个时辰的课,等到散学,苏好意罚跪的时间也够了。   因为断鸿夫子午后没来,所以花颜夫子只叫她背了一遍,就算过关了。   不过随后又叮嘱她:“往后的课业只会更重,切不可怠慢。若有不懂的,可以多请教夫子或同窗,或者问兰台。”   苏好意对花颜夫子是真心感激,行了礼道:“多谢夫子指点,弟子愚钝粗陋,您尚且不弃。弟子会多多用心的。”   “尽力就好,”花颜莞尔:“回去吧!别忘了带上书。”   苏好意又向花颜夫子行了礼方才离开,走到无人处才站住揉了半天的膝盖。   走到青芜院门前,苏好意心里泛起一丝后悔,如果自己当初和其他一起入门的师兄弟都住到别的地方去,会不会好一点?起码不必在挨罚之后还要面对司马兰台,那么直接地看着他对自己失望。   “苏公子,你可回来了!”墨童从里头出来,见了苏好意就像是见了从天上掉下来的金元宝:“公子正打发我去找你呢。”   “公子回来了?”苏好意笑了笑,那笑容多少有些勉强。   她今天第一天入学就搞得这么狼狈,真不知以后会怎么样。   苏好意走进屋子,见司马兰台已经换上了便装,头上的冠带也去了,一派舒适安然。   见她进来,伸手道:“八郎过来。”   苏好意灰塌塌走过去,也不说话。   “怎么了?”司马兰台从看她第一眼就知情绪不对:“第一天学的东西很难?”   “我被夫子罚了,”苏好意不想隐瞒什么,又何况这些事早晚都会传到司马兰台的耳朵里,还不如自己乖乖招了,尚且落得坦诚:“因为我默不出《济世训》,还……打瞌睡。”   “夫子怎么罚你?”司马兰台说着就伸手把苏好意藏在身后的左手抽了出来。   “其实没什么的,过两天就好了,打的时候也没觉得多疼。”苏好意讪笑着想把手往回抽。   “膝盖破了没有?”司马兰台说着就去掀苏好意的袍脚。   “没破,就是有些肿。”苏好意并不排斥司马兰台的触碰,早习惯了:“公子,我实在太没用了。”   “先上药。”司马兰台爱惜苏好意的身体胜于爱惜自己:“饿了吧?墨童去端饭菜了,一会儿就吃饭。”   苏好意喉头发堵,她本来没想哭的。   她做好了司马兰台对自己失望的准备,也觉得无论他像断鸿夫子那样对自己严厉训斥,还是像花颜夫子那样温和指正,她都能接受。   可司马兰台却率先关心她疼不疼饿不饿。   这仙源山最不缺的就是大夫了,又何况是司马兰台。   苏好意的伤很快就被处理好了,顺便还洗了个脸。   精致的菜肴被端上桌,苏好意再怎么食不下咽也得吃。   “多吃些。”司马兰台还不忘往苏好意碗里夹菜:“今天会睡得晚。”   “公子,我这么笨,是不是不应该留在这里?”苏好意到底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谁说你笨?”司马兰台才不同意。   “可是……”苏好意一想到自己在学堂上的表现,就似泄了气的皮球,剔了刺的刺猬,全无志气。   司马兰台不多说教,只将琴取过来,抚了一支新曲。   然后把琴推给苏好意:“你把刚才的曲子弹一遍。”   苏好意只好依样弹了出来。   “只听过一遍的曲子你能复奏出来,足以说明你一点也不笨。”司马兰台把琴放了回去。   “那还不是因为我从小就熟悉这些东西,”苏好意并没因此变得有信心:“我一看那些字就迷糊,根本招架不住。”   “那是因为你对医理毫不熟悉,而其他人都比你懂得多。同样一篇《济世训》,别人是理解其含义而后背下来的,而你则要硬生生地记下来,所以会慢。所谓熟能生巧,触类旁通,要一个从来都未烹调之人去做主厨,必然手忙脚乱。”司马兰台比喻浅近,并不说什么大道理。   “可是我和其他师兄弟差距未免太大了些,”苏好意听了司马兰台的话,心里多少好受了一些,却依旧未能振作起来:“这里的课业又深,我怕我还是追赶不上去。”   “虽然基础有别,但最终能取得何等造诣,还要看个人的悟性,”司马兰台轻笑:“不可妄自菲薄。”   随后司马兰台为苏好意详细讲解了《济世训》里的内容,又帮她梳理了行文思路。   苏好意终究不是笨人,开悟道:“原来是这样!写这篇文章的真是位圣人,他先说性命可贵,又说疾病令人有多痛苦,再说医者之责,最后告诫行医之人不该做什么。”   “不错,每个小章节也各成一体,条理清晰,层层深入,你若能理解透彻,便不难背下来了。现在把书合上,试着背诵一遍。”   “只怕还有错漏。”苏好意虽然如此说,但明显跃跃欲试。 第251章 脱胎须吃苦中苦   苏好意这一次只遗落了两个字,经过司马兰台提醒后,记忆反倒更深了。   “之前我给夫子背,真是硬生生记下来的,”此时苏好意长舒一口气,脸上终于有了笑:“等我走回到青芜院就已经忘得七七八八了。”   “如今呢?”司马兰台看着苏好意的眼睛又恢复了以往的滢澈,心下一松。   “如今记得牢牢的,就好像将一堆散乱的珠子穿了起来,不似之前的一团乱麻了。”苏好意笑言。   “初期必定十分艰难,你要比其他人更努力才成,”司马兰台帮苏好意分析形势:“只怕短时间内依然赶不上,但也不必太过焦虑,依我来看一年的时间足够了。”   “只要别一直给公子丢脸就好,”苏好意对自己并没抱什么奢望,一年时间能追赶上去,在她看来已经是佛祖保佑了:“我的字和其他师兄弟的一比实在是丑,以后必定还要常写东西,夫子们看了我这手字多半也是要动怒的。”   “那就每天练字一个时辰。”司马兰台不疾不徐。   “一个时辰就够吗?难道不需要多花些时间在这上头?”苏好意有些着急。   “欲速则不达,”司马兰台浅笑:“有些事情并不是越多越急就越好,尤其是在练字上。勤奋并不能排第一,体悟最重要。”   “公子,那我们开始吧!”苏好意有些迫不及待:“像我这样的基础,什么时候才能把字写得好看?”   “半年吧。”司马兰台很笃定地给出答案。   “半年啊,”苏好意转着眼睛盘算:“如果真能够的话,那就谢天谢地了。”   此时,已是夜晚。   夜露滴落,晚风轻拂。   书案前,司马兰台手教苏好意写字。   时不时手把手教。   明角灯的光晕将二人的影子斜拖到一起,是那样亲密无间。   只是苏好意,专心练字,目不暇视,压根儿没有看见。   “身子挺直,手腕悬起,”司马兰台不时纠正她的姿势:“握笔不要太用力。”   外间,墨童哈欠连连,最后实在撑不住,倒在竹床上合衣而睡。   直到写完了满满一大张纸,司马兰台便不让苏好意再多写了。   “再上一遍药,然后就去休息。”司马兰台道:“你的作息也要纠正,不然在学堂上精力涣散,得不偿失。”   “嗯,公子说的对,”苏好意心悦诚服:“我睡前再把你教我的这些好好想一想,若还有不懂的,明天起来再请教,只是太辛苦公子了。”   “不必客气,去睡吧。”司马兰台不着痕迹地把苏好意的一缕发丝理到背后。   “公子也歇了吧!”苏好意起身收拾书案上的东西,一边连着打了几个哈欠。   若按平日的作息,这时候她应该还不困,可是这一天实在太累了,又费了太多脑子。   这一晚苏好意黑甜一觉睡到天亮,第二天听到外间有动静急忙爬起来,虽然哈欠连天,却也强撑着洗漱穿戴了。   这天的早饭,苏好意吃得饱饱的,生怕再挨罚饿肚子。   “今日是雪枭夫子的课,”苏好意一边擦嘴一边说:“希望不要太难。”   苏好意觉得自己已经起的很早了,一路上都没碰见几个人,想着其他师兄弟也应该正在吃早饭。   谁想走进不已堂一看,里头已经坐的满满当当的了。   只有她和花芽的位子还空着。   根本没人看她,那三十二个人都在认真用功。   苏好意见他们已经把书看到了一半,显然是提前温习。   “这些人都太过分了,他们难道不累吗?”苏好意暗忖:“这是要一年把三年的课程都学完么?”   昨夜刚刚积累起来的一点儿信心瞬间就被击溃了,要命的不是身边的人都比你强,而是比你强那么多还比你刻苦。   人比人得活着,苏好意向来能屈能伸。   安安静静坐下来,自我安慰道:“反正我不是最后一个来的。”   最后一个进来的是花芽,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往苏好意旁边一坐,趴在桌子上,侧着脸跟苏好意说话:“你今天怎么也来的这么早?”   “是你来的太晚了吧。”苏好意道,心说我也只比你早到而已。   “夫子不是还没来吗?”花芽哧的一笑:“贵有恒,何必三更睡五更起。”   “别说了,咱们也看看书吧。”苏好意觉得还是自觉自动些比较好。   又何况她和人家花芽根本没法比,花芽虽然看上去散漫随意,但人家根基厚,悟性高,学起来一点儿也不吃力。   苏好意打开药石纲目这本书,开篇就有好几个不认得的字。   只好向花芽请教:“这字念什么?”   “菂𦬨啊!”花芽道:“这也算是常见的药材了吧!”   他因为有些意外,所以声调不免抬高。周围的师兄弟侧过头来,有几个人的神色明显不悦。   “声音小点,别吵到别人。”苏好意心中无奈叹息:“还有这个。”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药材一定要用这么生僻的字,之前她也不过就听说诸如甘草、石膏、肉桂、茯苓,在不人参,鹿茸,灵芝之类的药材。   等到雪枭夫子进来,众弟子忙起身问安。   “今日是药石学第一课,为师先来考考你们。”雪枭夫子和其他夫子一样,总喜欢在第一堂课摸摸弟子们的底。   苏好意听了这话不异于孙行者听了紧箍咒,顿时头疼起来。   “如有一人食积气滞,腹胀便秘,痰饮喘咳,可用何药物祛之?每人可说一味药材。”   弟子们十分踊跃,每人都说了一个出来,只有苏好意坐在那里不曾起身。   “苏八郎,你觉得可用哪位药呢?”雪枭夫子到底也没把苏好意忽略掉。   “快救我!”苏好意在起身之前向花芽求救。   花芽指着书本上的一味药材给她暗示。   “弟子以为应该可以用厚朴。”苏好意说出答案也松了口气。   谁想众人先都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只有夫子和苏好意没笑。   苏好意是不明白众人为何发笑,而雪枭夫子俨然十分不悦。   花芽一脸无可奈何,表示爱莫能助。   “真是岂有此理!”夫子终于按捺不住发起了火:“你管这叫什么?!”   “厚……朴啊,”苏好意又看了看花芽书上的两个字,确定没错儿。   “真是……”雪枭夫子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朽木不可雕也!” 第252章 门外罚跪好凄凉   “那应该是什么?”苏好意不懂就问,这是花颜夫子教她的。   “我偏不告诉你!”雪枭夫子冷笑:“你给我出去跪着!好好想想到底应该叫什么!”   苏好意觉得冤枉,她哪知道那两个字不像平常那么读呢。   可师命难违,夫子要她出去跪着,她就得出去跪着,否则只会让夫子更加生气。   她出去后,夫子给其他弟子讲习,众人听的认真,这让夫子的气渐渐平了。   讲了一半说道:“你们可将药石总论大声诵读数遍,以求背下来。”   虽然知道这些弟子们想要背诵一篇文章实在容易的很,可雪枭夫子还是喜欢听读书声。   晨光明媚,花影姗姗,书声琅琅,雪枭夫子的心情渐渐愉悦起来,不禁想起了还在外面跪着的苏好意。   也许自己刚才的话实在有些重了,况且若一味将他赶出去不听讲,只会越来越差。   思及此,雪枭夫子缓步走出门外,打算把苏好意叫进来听讲。   苏好意在青石板上跪着,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来到仙源山,她就是好比一条活鱼被抛上了岸,以往的本领几乎没有一样能派上用场。   除了不懂就是不会,得到的不是训斥就是白眼。   第一天罚跪第二天还要罚跪,以后只怕也少不了。   越想越觉得前路漆黑,不禁想起之前在楚腰馆时常听的戏文《崔二讨吃》里面的一段:   天有雨来地有荒,   无有善人把爷帮。   前头折了打狗棍,   害得左腿被咬伤。   后头遇上讨债鬼,   心慌气短泪汪汪   ……   苏好意不自觉就唱了出来,却不知夫子在她身后。   “有心想把家乡转,   无奈人穷空肚肠。   浅滩淹死了红鲤鱼,   大浪卷去了蛛丝网。   老天爷何时能开眼,   离了樊笼把福享。   ……”   “不知悔改的东西!你说哪里是樊笼?!”雪枭夫子暴怒,一声大喊,把苏好意吓得蹦了起来。   “夫子,您怎么出来了?”苏好意试图安抚:“弟子瞎唱的。”   “我要是不出来,还不知你竟到了如此冥顽不灵的地步!”雪枭夫子气哼哼的冷笑:“我活到快七十岁,头一次见到你这样顽劣的学生!我不管你是谁引荐来的!仙源山的清誉绝不容玷污!你……”   “咦,夫子你都已经七十岁了么?”苏好意顿感好奇:“看着也不过五十一二而已。”   “你管我多大年纪?!”雪枭夫子只觉得苏好意态度轻慢,是故意在激怒自己:“司马兰台究竟是看上了你哪一点?!”   “夫子息怒!夫子息怒!弟子绝非有意冒犯。”苏好意连忙跪下:“您要打要罚都使得,谁叫弟子蠢笨无知。弟子也想学好,无奈根基太差,一时难以赶上其他师兄弟。还请夫子容我一些时候,弟子感激不尽!”   雪枭夫子本想一怒之下去找青鸾夫子等人理论,把苏好意赶出仙源山。   可如今见她跪在那里,哀哀恳求,又不禁有些心软。   做夫子的哪会不希望自己的弟子成才,何况总要有容忍之量,给浪子回头的机会。   “你从此不可再生惫赖之心,”雪枭夫子松了口:“我会留心看你表现,若还是死性不改,可休要怪我无情。”   苏好意自然要千恩万谢,雪枭返回学堂,苏好意才顾得上去擦额上的冷汗。   等到下了学,苏好意罚跪的时间还没到,众人出来,经过她时或视如不见,或冷眼一瞥,或哂之笑之。   真有花芽走过来向她说道:“那个朴字应读作破,下次不要再错了。”   “今天回去,除了练字,还要公子教教我常用的药材究竟该怎么读。”苏好意暗下决心。   果然,这天回去之后,苏好意向司马兰台请教药材名称。   “今天夫子可有罚你?”司马兰台一边把筷子递给苏好意一边问。   苏好意想想,只说:“不过训斥了几句,比昨天罚的轻多了。”   她没具体说雪枭夫子的话,因为这里边夹着司马兰台。   相信别人也不会把这些话轻易传到司马兰台的耳朵里去,而只要自己努力用心,想必夫子也会渐渐对自己改观的。   “没跪?”司马兰台又问。   “没有。”苏好意装得可像,紧接着转移话题:“雪枭夫子真的已经七十岁了吗?另外两位夫子也和他差不多吗?”   “这有什么好奇怪?”司马兰台笑了:“这里的夫子最年轻的也要六十岁往上,更有几位年长的已经过百岁了。”   “哇!”苏好意眼睛一下就瞪大了:“那是不是公子五十岁的时候还会像现在这么年轻?”   “你也会的,”司马兰台看她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傻乎乎的特别可爱:“所以要潜心钻研。”   “我以前还想混水摸鱼的,”苏好意忍不住口吐真言:“没想到这里治学如此严谨,我非但没摸成鱼,还成了被甩上岸的泥鳅。不过泥鳅也想长命百岁,永葆青春。”   “知道就好。”司马兰台见她有这样的认识,不由得更放心了。   苏好意的出身特别,就算自己不在乎,可世俗却往往容不下她。   而仙源山却能给她一个新的身份。   非但如此,还会让她拥有安身立命的本事。   苏好意这天又跟着司马兰台学到很晚,第二天强撑着早早爬起来。   可她终究欠缺太多,好容易认全了常见的药材名,却又不知这些药材究竟都有何效用。   稍稍掌握一些常见用法,又不懂区分相近的药材之间究竟有什么差别。   更何况还有经脉穴位、药石炼制、辩证施治,甚至君臣佐使、犯冲禁忌……   这些简直如牛毛般又多又细的知识,真是要了苏好意的命。   接下来的日子,受罚已经成了苏好意的家常便饭。   打戒尺、罚跪、顶着书背诵、罚抄几十上百遍……   苏好意在处罚中度过了在仙源山的第一个月,也得到了最最不成器弟子的称号。   甚至有不少非本学堂的师兄们前来“瞻仰”苏好意的尊容,好奇十年来第一个举荐来的人究竟是怎样一个活宝。 第253章 穷则思变是常情   苏好意有些头重脚轻地晃荡到乱红碧波这里,潭水如明镜,照出了她的影子。   她不由得被吓了一跳,水面上那人双眼无神,两腮塌陷,好像一个骷髅病鬼。   苏好意使劲拍了拍脸,努力让自己振作一些。   连日来的早起晚睡让她整个人晕乎乎的,这两天还是司马兰台逼着她早睡,否则这时只怕会更加恍惚。   “不成不成,要是照这样下去,只怕我没追上人家就先上西天了。”苏好意望着潭水喃喃自语:“得想法子变一变了。”   仙源山的弟子们每个月有三天的休息时间,恰好司马兰台随夫子下山办事去了。   苏好意变得彻底无人拘管,所以能到处闲逛,只是不能下山去。   她天生就是爱玩爱笑的性子,在仙源山拘了一个月,其实早就已经火星乱冒了,但无奈的是根本没人同她玩儿。   她的那些同窗除了花芽之外,没人搭理他。花芽这两天似乎吃坏了肚子正在休息,苏好意也没去扰他,毕竟生病了就该静养。   苏好意爬上粗大的赤寻木,找了处平坦的枝干躺在上头。   枕着手臂,透过殷红的花枝去看那天上漂浮的云。   随手摘了朵花儿在手上,看那红色实在深浓,不禁开口调戏道:“花儿啊花儿,看你红得如此妖艳,给你取个名字吧!就叫花魁娘子之叹息。”   说完了不禁想起楚腰馆,其实也不过才几个月,却已经久远得仿佛隔了一世一样。   只因仙源山和天都实在大不一样,几乎找不到什么相似之处。自从进入学堂后,苏好意就没再穿过红衣了,因为不想太显眼。整天忙得像陀螺一样,几乎忘了自己是谁。   想到这些,苏好意忍不住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长吁短叹,意气萧索!有叹气的功夫,不如多读几页书去,或是背一篇医论出来。”这恨铁不成钢的话却是被稚嫩的声音说出。   苏好意微微抬起上身,看到岸边站着两个孩子,石勉和贺天酬。   他们两个都才十岁,刚刚的话是石勉说的。   石勉嫌弃苏好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点苏好意自然是知道的。不过从不和他一般见识,毕竟只是个十岁大的孩子。   “你们跑到这里来干嘛?”苏好意一脸的你奈我何的表情对他们两个说道:“好歹我也是你们师兄,别没大没小的。”   石勉被她的话气着了,看样子想要上前理论,却被脾气温和的贺天酬给拉住了:“自励兄,咱们还是别打扰苏师兄了。”   自励是石勉的字,他虽然被贺天酬劝住没有上来理论,但依旧站在那里不动,活似一头犯了犟劲的牛犊。   苏好意坐在树上嬉皮笑脸,全然没一副正经样子。   这让石勉更加心头火起,直通通说道:“你该有些自知之明,趁早离开这里。也不知你用什么法子哄骗了兰台师兄,害得他也被人诟病。”   司马兰台是仙源山的得意门生,再加上他高贵的出身,使得很多弟子都很崇拜他,石勉就是其中一个。   可是因为苏好意的表现实在像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很多人便在背地里非议司马兰台,石勉也因此更加厌恶苏好意。   苏好意当然知道这些议论,之前她也生出过退缩之意。可后来想通了,自己绝不能悄无声息地一走了之。   因为那样会让司马兰台的声誉彻底受损,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学有所成,让众人改观,才能消弭非议。   “小师弟,你这是要赶我走?可我偏不走!连夫子都没赶我,你就能敢管得了了?如此,你也不必叫石勉,干脆叫石宽宽管得宽好了。”苏好意嘻嘻坏笑。   石勉在岸上气得直瞪眼,像是胀气的蛤蟆。   苏好意拿出一副洋洋自得神情来,说道:“你别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我只是在读书这事上头不灵,别的都厉害着呢!”   “不成就是不成,少吹牛了!”石勉气得哇哇大叫。   “我哪里吹牛了,不信你看着。”苏好意说着摘下一只赤寻木的花瓣,那花瓣厚韧,不似寻常的花瓣轻薄易碎。   苏好意将那花瓣放在唇边,吹了一首动听的曲子出来。   “雕虫小技!”石勉冷哼一声,并不买账。   苏好意坐在赤寻木上,一条腿曲起来,另一条腿垂在一边晃来晃去。   看着石勉和贺天酬两个人,微微眯起了眼。那一瞬间,她的神情特别像狐狸。   说实在话,苏好意同周围人的关系从来没有如此紧张过。   她的性格不容许自己长久活在尴尬的气氛中,那样也显得她苏八郎太无能了。   苏好意下定决心要改变这种局面,于是她冲两个孩子嫣然一笑,说道:“两位师弟,不如咱们打个赌吧?”   “你这一笑可真不像好人。”石勉嫌弃道:“像个妖精一样!”   “你管我笑的像什么,你只说敢不敢赌就是了。”苏好意笑着挑衅:“不敢接招,就快快到一边玩儿去,别妨碍我想美人儿。”   她的确在想美人儿,想以母亲姹儿姨为首的楚腰馆里那些姑娘们。   “我有什么不敢的?你说赌什么?”石勉最容不得别人激他,到底还是个孩子。   “贺师弟,我记得你有随身带短香的习惯,”苏好意笑吟吟地问贺天酬:“今日可有带着?”   苏好意不但知道贺天酬有这个习惯,还知道他为什么要随身携带短香。   因为他总是习惯一一炷香为限,让自己完成一项课业。   “有的,”贺天酬是个很有涵养的孩子,哪怕他也觉得苏好意不学无术,却依旧不会恶言相向:“师兄要短香做什么?”   “一炷香的时间,我来讲个故事,石师弟听完后若还站在这里不走,那么我就赢了。”苏好意道:“从此后不许再对我恶言相向。”   “你这故事有什么了不起?居然能让我不走?如果我赢了,你也会离开仙源山吗?”石勉梗着小脖子跟苏好意叫板。   “那是自然,怎么样,赌不赌?”苏好意挑眉坏笑,她平生没少打赌,还从没失手过。 第254章 投其所好就能赢   苏好意提出要和石勉打赌,贺天酬做见证。   石勉觉得她就是在故弄玄虚,自己绝不可能输。   可实际上苏好意早就把他算准了,像石勉这样的神童,从娘胎里出来到如今,日子必定过得十分枯燥单调。   家中对他寄予厚望,大约除了头三年吃奶之外,剩下的时间必然是除了读书还是读书,而且读的都是那些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书。   因此,依照常理推测,这样的孩子虽然天分高,但心性必定十分单纯,非常好哄骗,当然了,必定要投其所好才成。   苏好意长在楚腰馆那样的欢场,平时声色犬马,吃喝玩乐,见识了不老少。   虽然人们都鄙视不务正业,可谁也不能否认,人的天性里总是或多或少偏向玩乐。   只是不同的人侧重不同,有的人爱吃,有的人好酒,有的人贪色,有的人嗜赌。亦或好曲好戏、听书杂耍。   像石勉这样的小古板,吃喝玩乐于他而言似乎都不搭边,又何况年纪小,根本不懂风月。   想用那些东西要撬动他,多半不能得手,但有一样东西却能十拿九稳,那就是听书。   楚腰馆中常年有说书先生坐场,依据不同客人的喜好,将不同的话本子演说出来。有长有短,各不相同。   苏好意听这些东西从不用第二遍,复述出来反倒比原本的还要有滋有味。   因此楚腰馆中的常客最喜欢听苏好意说书,只是她轻易不下场罢了。   见识的多了,苏好意自己就总结出了门道,这说书听戏也不过就那么几个套路。   最受欢迎的无外乎才子佳人、刺客游侠。   前者听的是痴情与绝情,后者听的是奇遇与艳遇。   而无论哪一种,苏好意都装了满满一肚子,随便拎出一个就能讲上它三天三夜。   苏好意觉得石勉这么小的年纪,就从家里出来到仙源山来学艺。小小年纪怀有济世救人之心,骨子里必定尊崇英雄。   想要收服他只需讲一个弱者受苦受难,几乎濒临绝境,此时却有一个大英雄横空出世,扶危济困,除恶扬善。必定能大快其心。   于是苏好意便将之前讲的烂熟的一个话本子中最精彩的一段故事挑了出来。   当然也经过了适当的改动,这里面的英雄由原本力大无穷的侠士变成了一位医术高超的大夫。   如此一来,人物就更贴合了石勉的心。   “话说早年间在潭州城里,有这么两户人家,一家姓王,一家姓张。两家都是殷实人家,在当地德高望重。   王员外家只有一个公子,张员外家只有一个女儿,彼此年纪相当,郎才女貌。于是便结成了婚姻。   成亲那日好一番热闹不提,众人将这夫妻二人送入洞房后,也就纷纷散了。   第二天一早,丫鬟们前去敲门,请新妇给姑舅献茶,谁想敲了半天门也没开。   丫鬟们拿不定主意,便去请教管家。   管家一听觉得不对劲儿,他家的大少爷是知书达理的人,怎么会如此不讲礼数?又何况张家的小姐也是大家闺秀,断不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那管家于是来到门外,连声叫门,声音越来越高,可里头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管家无法,只得戳破窗纸向里看。这一看不要紧,顿时吓得人往后仰,险些昏死过去。   众人连忙上前扶起,只见管家面如金纸浑身颤抖,说道:“不好啦!出大事儿了!快去告诉老爷夫人!”   王员外和夫人正在正堂里坐着,准备儿媳妇来上茶。谁想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正在焦急的时刻,下人慌慌张张来报说,大少爷屋里出了事。   员外和夫人听了什么也顾不得,急忙赶了过来。那门是在里面插死的,无论如何也推不开,最后还是被人硬生生撞开的。   进门一看,众人都吓得直抽冷气。   原来那房梁上悬着两道白绫,王公子和张小姐穿着新婚喜服,双双吊死在了上头。”   苏好意说到这里顿了顿,她一停,石勉和贺天酬立刻就浑身不自在,可又不好催她。   苏好意拿出折扇来扇了两下,啪一声又合上,才又慢悠悠开了口:   “见了这一幕众人可都着了慌,新房顿时变成了灵房,这让谁受的了?!   王员外和夫人哭得泪人相似,左右无法,只得派人去告诉亲家。   张家员外和夫人昨天将掌上明珠送出了阁,正盘算着三天回门把女儿和姑爷都接回来,好好的热闹一番。   他们自己只有这一个女儿,并无儿子,自然把王公子当成自己的亲儿子看待。   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张家人满怀欣喜的等着三朝回门,王家的仆人却上门报丧来了。   张员外和夫人起初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直到来到王家,进门见了停在那里的两具尸首,方才扑到尸身上去,儿一声肉一声地大哭起来。   可哭归哭,众人心里的疑惑也越来越深。好好的一对小夫妻,年貌相当。如何为好端端的在新婚之夜就双双上吊死了呢?   谁也解释不清,于是只得报官,让官府来查个清楚。   知州刘大人亲自来到,带着衙役和仵作。   将府中彻查了个遍,又将新房翻来覆去地仔细查验了。   可是不查还好,越查就越心惊。”   苏好意说到这又停了停,打了两个哈欠。   “你……”石勉被她勾起了兴致,忍不住出声。   苏好意又伸了个懒腰,才往下讲:   “为什么觉得心惊呢?这王家是深宅大院,小两口的新房又是在最里头,屋里也没有任何其他人闯入的痕迹,门窗都完好,况且门是从里面插上的,可见当时屋里只有着新婚夫妇二人。   二人衣着完好,还都穿着典礼时的大红喜服,头发也都梳得一丝不乱,并没有撕扯打闹的痕迹。就连床铺也都铺设得整整齐齐,床上还放着撒帐的桂圆莲子等物,显然小夫妻两个根本就没上床。   且有稳婆来验过,那张小姐尚且是完璧。   刘大人便知这个是难破的案子。   为什么这么说呢?门窗完好,财物无缺,说明不是因盗。   身为完璧,衣裳未脱,说明不是因奸。   两家又都是和善人家,从来也未与人结仇,说明也不是因仇。如此便排除了他杀,可是他们两个人又为何选择自尽呐?” 第255章 想听故事改天吧   苏好意说得绘声绘色,不但石勉听得出了神,贺天酬也听得得入迷了。   苏好意微微一笑,心想你们这两个小生瓜遇上了我这个说书老手,不把你们三魂七魄勾掉一半儿,我就不姓苏。   此时那香已经烧了一多半,可故事却渐入佳境。   苏好意越发抖擞了精神往下讲:   “这刘大人百思不得其解,就连这两家的亲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门亲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终究也是征得了两个孩子的同意才最终定下来的,两个人都是愿意的。   况且成亲当天两个人也都喜气盈盈,并无半分沮丧。   屋里的桌子上摆着合卺酒杯,杯子空了,可见二人是饮酒之后才悬梁自尽的。   这案子查来查去,终究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众人都传说他们两个是蝴蝶命,成亲这日双双自尽,想必是化蝶成仙去了。   两家人无法,只能买了棺椁收殓,将这一对新人葬在了一处。   如此又过了三年。   忽然有一日下起暴雨,将王公子和张小姐的坟墓给冲坏了。   王家人决定重新修坟,于是就将两只棺椁搭了出来。   谁想这一下不要紧,又出事了。张小姐的棺材居然是破掉的,看了痕迹应该是刚刚下葬不久就被人打开了棺盖。   众人以为遭遇了盗墓贼,毕竟王小姐入殓时戴的是出嫁时的全套首饰,的确值不少钱。   众人打开棺椁看时,那棺材中空空如也,竟然尸骨无存!   而打开王公子那边的棺材,尸体依然还在,虽然经历了三年,却面目如生,一点儿都未腐坏。   这一番王家自然还要报官,让官府出面去稽查,捉拿盗墓的贼人,好给王家和张家都有个交代。   刘大人再次犯难,没想到王小姐的尸身竟然被盗了,况已过了三年,这让他到哪儿找去?   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贴出悬赏告示。声明说谁能寻得王小姐尸体下落,找出盗墓贼,重重有赏。   众人虽然看着那赏银眼馋,可自知没有本事。因此并无人揭榜,告示贴出去三天之后,城门前来了一人。   这人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身材高大,头戴斗笠,肩上挎着一只药箱。   他见了城墙上贴的告示,伸手揭了下来,一旁守告示的衙役便将他请去了官府。   原来这人是一位医家圣手,名叫金渡人。年纪也只二十上下,相貌英俊,为人稳重,更难得的是古道热肠,最爱扶危济困。   刘大人亲自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同金渡人讲了,问他可有把握查清此事。   金渡人先没急着回答,而是要求刘大人让他见一见王公子的尸身。   那王公子的尸身连同棺椁都停放在城外一处寺庙里,等待坟墓修缮完毕,在将王小姐的尸身找回来后再一同下葬。   金渡人看了王公子的尸体后,先是大笑三声,后又大哭三声,众人皆不知何意。   问他也不说,只叫王家人将王公子的尸身先带回去,不必装在棺材里,只要找一处安静的屋子将其放在床上即可。   要有知近的人守着,免得被虫蚁咬坏。   刘大人不知他为什么这么做,询问缘由,金渡人只说不出半月,便能将此案了结。   而后他便骑着马在城中各处走动,最后将马停在了一处道观前。   道观中的观主道号无为,四十上下年纪,生的仙风道骨。   金渡人说自己到这里讨杯茶喝。   道观这里来者不拒,自然就将他请了进去。   金渡人到了那里之后,说自己早年有个心愿。要寻一处安静道观,修身养性。当然并不是真的出家,不过是躲一阵清净而已。   无为老道便说他们院中有许多静室,可供居住,只是每月需要香资若干。   金渡人当即给了十两银子,便在这道观住了下来。每天不是喝茶就是下棋,当真是一副修身养性的样子。   过了数日,刘大人坐不住了,亲自来道观来找金渡人,问他事情可有下落。   彼时金渡人正在同无为下棋,当即笑着指着无为说道:“大人只管问他就是。”   那倒那道士自然大喊冤枉,却被官差给摁住了了,捆了个结实,带回了衙门里去。   刘大人当即升堂,叫王家和张家的人都叫上堂来,一同审讯无为道士。   无为抵死不认,反倒要告金渡人诬陷自己。   金渡人冷冷一笑,说道:“妖道还不说出实情!你以为能隐瞒的过去吗?王家小姐根本没死,你将她藏在了道观中。不信刘大人可派衙役去无为房里寻找,张小姐就被他关在那里。”   刘大人将信将疑,派了一队官差前去,果然,在三清佛像后面有个开关,是一扇转门,打开后是小小一间密室,里头果然藏着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众人以为早就死了的张小姐。”   苏好意讲到这里的时候,一下子收住了。   石勉正听得有趣,不防她停了嘴。   想都没想就开口催促道:“你倒是接着说呀!那张小姐为什么没死?那道士又是怎么回事?还有那张公子呢?”   苏好意却只是看着他笑,并不肯说话。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石勉急了:“故意吊我们两个的胃口,真有你的!”   “石师弟啊,不是我吊你胃口,而是香已经燃尽了,不信你瞧瞧。”   苏好意用下巴指指那边,果然香已经燃尽了。   “哎呀,好困,说了这么一大套我也累了,得睡一觉才行。”苏好意说着往后一仰就躺了下去:“哎呦,这金渡人的故事实在太多了。就这个小故事实在微不足道,后面的还有更精彩的。这金渡人真真是个大英雄啊,朝野敬佩万民感戴,真是令人敬仰。”   “自励兄,若是苏师兄离开了仙源山,可就没人给咱们讲这么有趣的故事了。”贺天酬小声对石勉说,他也喜欢听。   石勉看看他又看看那柱香燃烧的灰烬,咬了咬牙对苏好意说道:“好吧,这次算我输,但你得把故事讲完。”   “你认输就好。”苏好意舒心地笑了:“不过嘛,我是真的累了。想听故事,改天吧!” 第256章 爪子尖牙亮出来   第二天,苏好意直睡到太阳三竿高才起床。   洗漱完了穿好衣服,神清气爽地去探望花芽。带着一包话梅一包樱桃蜜饯,算是礼物。   花芽的气色的确不太好,苏好意才知道花芽真正的病因,忍不住调侃他:“你没事儿学神农尝百草干吗?万一是剧毒,岂不要了你的小命?”   “我也不过是想体验一下药性,”花芽也自嘲地笑了:“一小口而已,没想到会那么猛。”   “还撑得住吧?”苏好意问他:“后日能不能进学堂?”   “没事了,花颜夫子已经给我开了药服下,再休息一半天就彻底无碍了。”花芽眨眨他的大眼睛。   “我一会儿去思源堂,要不要给你带些饭菜回来?”苏好意记着花芽给她拿包子的情义。   “不用,任千秋他们一会儿给我带粥回来。”花芽道:“你快去吃吧,再晚了,只怕连稀粥都没了。赵守财和刘双喜一个比一个能吃,每天挨到最后包圆呢!”   赵守财和刘双喜是农户出身,平时在家里做的都是力气活,所以饭量比所有人都大。   苏好意听了笑着点头道:“那好,我先去吃饭,回头再找你玩儿。”   一径来到饭厅,里头还有不少人。   苏好意去拿饭,见还有最后一份红烧豆腐丸子,虽然也是素菜,却难得有几分肉味。   于是便去拿,刚碰到碗边,不妨从身后伸出一条长胳膊,一把将那碗豆腐丸子抢了去。   苏好意回头,对方人高马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轻蔑道:“你个绣花枕头吃什么吃?败坏师门的东西!”   说完转身就到那边坐着吃饭去了,其余的人见到这一幕,有的视若无睹,有的跟着嘲笑。   在他们看来,苏好意实在与仙源山格格不入。   她多半是司马兰台的玩物,反正仙源山每年都会有那么一两个被逐出去的,想必苏好意也撑不了多久。   以往那些被逐的人都是光明正大考核进来的,尚且未能善终,更何况这个走后门来的。   苏好意平时为人处事讲究的都是与人为善,可她也明白人善被人欺的道理。   当别人都以为你软弱可欺的时候,就必须丢掉善良,把尖牙和爪子亮出来。   虽然不过一碗素丸子,可那代表的是尊严。   就算有司马兰台护着,可也不能时时处处倚靠他,自己能解决的事何必麻烦别人。   苏好意认得那人名叫袁典,字成则,比她早两年进仙源山。   苏好意只拿了一碗白饭,坐到了袁典对面,也不生气,满面含笑道:“袁师兄,这丸子是我先拿的。”   “跟我讲先来后到?”袁典冷哼:“你也配么?”   “我一样是仙源山弟子,怎的不配?”苏好意反问。   “你的脸皮还真厚,”袁典放下筷子道:“你被人举荐来也还罢了,要是能像花芽那样资质上佳,用功进取也不算丢人。偏偏蠢笨如牛,处处露怯,还好意思赖着不走。我们早看你不顺眼了,一颗老鼠屎害了一锅粥!让人知道我们仙源山容留你这样的败类,岂不是所有人都要跟着你一起丢脸!”   这里不少人对苏好意心存芥蒂,想他们是经过多少年的努力才被选拔进来,他苏八郎凭什么?!   以后若是人人都举荐这样的绣花枕头来,那仙源山的名头岂不要低到泥里去!   越是出身高的人越爱惜羽毛,何况将来他们都会被世人奉为神医,清誉比性命还要重要。   苏好意静静听着袁典数落自己,丝毫也不生气,她早知道这些人心里是怎么想的,把自己当成害群之马,必要驱之而后快。   只是这些清高自诩的人难道就真的完美无瑕么?不见得。   苏好意静静打量着袁典,此人身材高大,眉骨强起,可见性格强硬。人中短促,喜听赞扬。   这些还罢了,主要是鼻骨三弯,山根带筋,主着一样不好说的毛病。   苏好意给男人相面,相的是风月,跟仙源山的夫子考察形貌不是一个路数。   “袁师兄对我破口大骂,认为我一无是处,可天下哪有完人?是人便都有缺点,就比如师兄您,”苏好意挑挑眉歪嘴一笑,用扇子遮着脸,悄声对袁典道:“您不是见了大奶女人也走不动路吗?”   “你——”袁典一下子就怒了,腾地一下子站起来,把旁边的人都吓了一跳,以为他要动手打苏好意。   “师兄息怒,开个玩笑而已。”苏好意说着用扇子压住袁典的肩膀将他摁回到座位上,声音低低道:“不已堂的弟子都是没娶亲的,师兄为何已经不是纯阳之身?”   “你……”袁典脸红脖子粗,但明显色厉内荏。   其实苏好意根本看不出原袁典是否是纯阳男子,不过是在诈他罢了。   “袁师兄莫怕,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人无完人。我不过是根基差点儿,又没杀人放火,何必容不下我?”苏好意笑了:“就又何况您那也不算毛病,不过是男儿本色罢了。不过说实话,胸大的女人长相往往在好看和难看之间。我倒认得几个貌美又胸大的女子,等你什么时候去京城我定把那几个尤物引荐给你。小弟于风月之道颇有造诣,届时只要传授给你两招,必定受用终身。”   袁成则此时已经彻底傻了,长这么大小,何曾有人对他说过如此不要脸之言语?可偏偏又让他无力辩驳。   苏好意心中暗自得意,她除了在司马兰台面前规规矩矩不敢造次,当着其他人什么话都不敢说。   这里的人聪明归聪明,可都太要脸了。   所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还要倒怕着不要脸的。   人人都说这仙源山是洞天福地,她这肉体凡胎的小泼皮非要来闹一闹。   她苏八郎这张面皮,是熟铁煅造,铜汁浇铸,钢刀砍上去都要卷刃的。   袁典不敢跟她硬碰硬,生怕她吵嚷出来,让别人听了去,从而自己颜面扫地。   苏好意舔了舔自己的小尖牙,心满意足地拿起那碗豆腐丸子,到另一边的空桌上去了。   不一会儿石勉和贺天酬也抱着碗过来坐下。   “你还没说完那无为妖道是怎么害人的。”石勉拉下脸问苏好意,他熬了一天,实在撑不住了。   “想接着听啊?”苏好意问他:“回头给我整理一份药性相近的药石谱来,能一眼明了的那种。学堂里的讲义太散乱了,我根本摸不上去。” 第257章 芳心无意生春草   斜照映窗,花影偏移,归巢的鸟儿不时从院中掠过,抛下一两声啼叫。   苏好意盘膝坐在书案前,看着半幅宣纸上越写越不像样的字,叹息一声放下了笔。   心像长了草,荒荒的连成一片,望也望不到头。想放一把火,又怕烧完之后春风吹又生。   司马兰台离开仙源山已经半个月了,还没回来。   古琴上落了薄薄的灰,伸手拨弄一下,反倒被呛得咳嗽起来。   青芜院空落落的,苏好意的心也一样。   “公子不在,这地方越发像个和尚庙了,”苏好意望着窗外的云萝藤自言自语道:“夫子们不带家室,弟子们都没娶亲,天天吃的都是素斋,一本本医经早念晚也念,就差剃光头了。”   来到仙源山一段日子,苏好意从最初的惊艳与陶醉中缓过神来,慢慢察觉到了不足。   这里的景致的确不俗,气候也极合宜。   只是这里的人都太无趣了,除了学还是学,吃喝玩乐样样没有,枯燥死板得让人喘不过气。   平时在学堂里还罢了,就连每个月休息的那么几天,也几乎都是人人捧着书本。   仿佛他们最愿做的事便是读书学习,此外再无其他。   难怪司马兰台的性子如此冷清,自幼便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年,简直跟带发修行没有两样。   不过苏好意并不觉得司马兰台无聊,相反,和他在一处的时候会莫名觉得心安。   哪怕他一句话也不跟自己说,只是在那里弹弹琴,或是静静地读书写医案,也就够了。   若他长时间不在,自己就觉得无依无靠的,像被逐出家门的孤儿。   已经是傍晚,苏好意也该去吃饭了,可她就是懒得动。   思源堂的那几样饭菜她都吃过了,现在如果她愿意,每顿都能吃上红烧豆腐丸子。   可终究不是真的肉,再说吃多了总有厌烦的时候。   以前在天都,隔三差五的也吃素斋。平心而论,都没有仙源山做的好,可那又怎样?她要吃肉啊!   苏好意用笔杆轻轻敲击着青玉笔架,听那细微又清脆的声响,想起姹儿姨弹的琵琶。   就着拍子哼哼道:“羊汤大饼小笼包、馄饨烧卖油炸糕、胡饼甜茶豆腐脑、钉螺酥酪肉火烧……”   正要把自己在天都常吃的美食全都唱个遍,忽听外头传来了脚步声,苏好意忙扔了笔跑出去。   心中雀跃的像装了只小兔子,蹦蹦跳跳的,莫名欢喜。   原本是兴冲冲的,但看到只有墨童一个人回来的时候,苏好意脸上的笑意便不自觉减去了一半。   “苏公子安,”墨童笑着请安,他一身风尘仆仆,显然赶了很远的路:“这程子还习惯吧?”   “公子呢?”苏好意问他:“这次怎么去了这么久?不是说三五天就回了吗?”   其实司马兰台一直让她改口叫师兄,但苏好意不习惯。   “这次只有小的一个人回来,”墨童道:“公子和青鸾夫子到了一处村寨,那边正在闹瘟疫,一时脱不开身。”   “瘟疫?!”苏好意得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严重吗?公子他……”   “苏公子放心,公子和夫子他们在那里给人治病呢!”墨童笑着安抚苏好意:“遇到这样的事,当然不能一走了之。这次打发我回来,是因为我们公子放心不下您,叫我回来服侍。”   “我有什么好服侍的?”苏好意急道:“公子他们在那边才是真的需要人,你歇一晚,明早还是回去吧!”   “这封信是公子要我交给您的,”墨童说着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一封信来递给苏好意:“您先看着,我去回复其他夫子一声,免得惦记。”   苏好意进屋将灯点亮,在灯下读司马兰台的书信。   一看那清俊的字迹就是出自司马兰台之手,信上先是说了他们遇到的瘟疫,然后又叫苏好意不要担心。   说这种瘟疫并不如何严重,且他们清楚治愈的法子。还说等到瘟疫清除,便会回仙源山来。   末了苏好意不可懈怠,但也不要过于劳累。要张弛有度,才能长远。   “都什么时候了,还为我读书的事操心,”苏好意咕哝:“我要实话说我快撑不下去了,你会不会快些赶回来。”   苏好意苦苦挣扎了一个多月,确实已经身心俱疲。又没有司马兰台在一旁鼓励引导,难免觉得前路一片迷茫。   “别想这些没用的了,赶紧给公子准备些能用得上的东西,好叫墨童明天带下山去。”苏好意把司马兰台的信折好,起身去收拾东西。   才收拾了一半儿,墨童就回来了。   “你还没吃饭吧?”苏好意问他:“快去吃一口,我给公子收拾东西。”   “小的刚刚在那边吃过了,”墨童道:“已经跟丹凤夫子禀报过了,夫子要再派些人随我去寨子,好帮公子他们快些将瘟疫止住。”   苏好意一听,眼睛就亮了,忙说:“我也要去!”   “这可使不得,”墨童连忙阻止:“小的回来的时候,公子一再嘱咐,决不能让苏公子去。您别为难小的,成不成?”   见苏好意不说话,墨童又说:“您还是给公子写封回信吧,小的带过去。这边加派了人手,要不了多久就回来了。您现在课业这么紧,可耽误不得。”   苏好意想了想,也只能如此。于是坐下来给司马兰台写回信,叮嘱他千万小心在意,不要被病人染上,要注意休息,不可以太累。还说自己有在好好用功,最近只被夫子罚了七次。   在学堂里也有几个不错的朋友了,平时常一起讨论课业。   最后想了又想,还是在信尾加了一句:仙源山下那家客舍的香菌烧鸡实在好,公子若顺路时,可带几只上山。   苏好意的信写完了,墨童也已经将东西收拾打包好。并没有留在仙源山过夜,而是连夜下山去了。   墨童走后,苏好意越发觉得这屋子冷清。   百无聊赖地将那些箱笼归置回去,看看天色实在太晚,晚饭也不吃了,直接关了门窗,吹熄了灯,抱着被子胡乱地睡了。 第258章 给你好好补一补   花芽的病已经全好了,跟石勉贺天酬常在一起听苏好意讲故事。   虽然学堂中大部分人依旧对苏好意敬而远之,但同最初只有花芽一个人跟她说话比起来已经好了很多了。   这天,断鸿夫子的课上,苏好意故意说错了穴位名称,被从课堂上赶了出去。   石勉不知道她是故意错的,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这些日子他没少帮苏好意整理讲义,本来都已经条分缕析,归纳得十分清楚了,谁想她还是会出错,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苏好意被罚的次数多,渐渐地摸索出了规律。   知道这个时候所有的弟子都在上课,除了她被处罚赶出来,几乎没什么人在外头走动。   她先是在窗下站了一会儿,然后趁人不备就溜了出去。   仙源山有山有水,溪流瀑布,山涧深潭,无一不备。   有水的地方就有鱼,又因为无人捕捞,所以这里的鱼都长得肥头大耳,且不怕人。   苏好意蹲在水潭边,看着清澈的碧波里悠游嬉戏的鱼儿们,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伸手进怀里,掏出个纸包来打开,里头有半只馒头。   她将馒头掰碎撒到水面上,那些鱼儿便倏然过来争着唼喋。   苏好意慢慢伸出手去,手上还拿着一只刚刚折下来的细树枝。   断鸿夫子的课结束,但依旧被几个好学的弟子围着问问题,每次都这样,没有小半个时辰不能脱身。   夫子们似乎也十分享受,一点儿也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其他没有问题的,便从学堂里出来,准备去思源堂吃午饭。   苏好意站在学堂的台阶下,手里捧着本《脉经总论》,仿佛从来也没离开过一样。   “苏八郎,你的膻中穴怎么跑到后背上去了?”宇文朗笑嘻嘻的问她。   “宇文师兄别打趣我了,”苏好意也笑嘻嘻的说:“这穴位太多了,有一两个记不准也正常啊。”   这宇文郎虽是官宦出身倒一点儿也不拿架子,他倒不像其他人那样对苏好意避之不及,但因为司马兰台出身太高,他不愿和苏好意显得太过亲昵,免得被人误会有意巴结司马兰台。   “你可得小心些,再过一个月可就中段考了,到时候再说错,夫子绝对不能轻饶。”刘双喜憨声憨气地提醒苏好意。   他觉得这苏八郎生的有些太妖冶,一看就不是专心用功的人,到后来发现苏好意顶多就是油嘴滑舌些,也并不十分令人讨厌。   “多谢刘师兄关心,您还是快些去思源堂吧。”苏好意也反过来提醒他:“要不然饭都让赵师兄一个人吃了。”   一句话提醒了刘双喜,忙不迭地去了。   这时花芽走过来,和苏好意并排站在一起问她:“你罚站的时辰也够了,怎么还不走?”   “我等石勉呢。”苏好意说着往里看了看,石勉和贺天酬两个人抻着小脖子挤在夫子身边问问题。   “等他做什么?是不是又要讲好玩儿的故事了?”花芽笑问:“算我一份啊。”   “当然有你一份儿,”苏好意不经意地朝花芽飞了个眼,顾盼有神,飞扬灵动:“保你不吃亏。”   随后石勉和贺天酬也走了出来,夫子却还在里头,因为还有人没请教完。   石勉见了苏好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苏好意也不在乎,拉着他说道:“走走走,今天午饭我请客。”   “要你请什么客?这里的饭菜又不要钱。”石勉抽回手:“今天我不要听故事了,你回去好好把讲义看一看,别再出丑了。”   苏好意知道他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知道自己基础差,不愿意再耽搁自己的时间。   可今天日子特殊,况且自己都准备好了。   “说我请客,就是我请客。”苏好意把胳膊搭在石勉瘦弱的小肩膀上,大咧咧地说:“今儿哥哥给你开个荤。”   苏好意把石勉他们三个带到了后山,一棵蕃榴树下有烧火的痕迹,石板上盖着老大一只荷叶。   “你弄了什么这么香?”花芽的鼻子灵,早就闻到了。   “嘿嘿,”苏好意笑着上前,把那荷叶揭起来:“今天是自励师弟的生辰,无物可赠,亲烹烤鱼数尾,聊表寸心。”   原来今天是石勉的生日,苏好意早就从贺天酬那里打听到了。   说起来石勉这孩子怪可怜的,周岁的时候父亲便过世了,长到六岁,母亲也撒手而去,且都是因病而亡。   石勉立志学医不入仕途,想必和这个有极大关系。   “你疯了!”石勉着实吓了一跳:“居然敢偷这里的鱼!”   “说什么呢,怎么就是偷了?”苏好意不同意:“这水里已经鱼满为患了,它们又没有什么天敌,想要投胎都难,这也是帮它们解脱呢不是。再说了,享用无主之物怎么能算是偷呢?就好比你喝了这里的水能算偷吗?你看了这里的风景算是偷吗?”   “真是强……”石勉还要说话,苏好意扯下一块烤得外焦里嫩的鱼肉塞进他的嘴里。   “告诉你们,论烤鱼烤肉的本事,就是在天都的头等厨子堆儿里我也站得住。”苏好意自我吹嘘道:“更别说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个尤其精彩有趣的故事。”   苏好意正在这儿劝石勉的时候,花芽已经坐下来大快朵颐了,烤鱼的滋味十分鲜美,让他忍不住爆了粗口:“我的娘,进山这两个月嘴里快淡出鸟来了,这会终于能解馋了!”   石板烤出来的肥鱼滋味甘美焦香,尤其是已经许久没沾荤腥的人,吃到嘴里真恨不得连舌头一块儿吞下去。   石勉还在那里别扭,苏好意索性不理他,用摘去树叶的树枝插了一条鱼递给贺天酬,她自己也早垂涎三尺,拿起一条就吃。   吃了两口就开始说书:“今天这个故事说的是个怪盗,名叫檐上飞。早年间在白鸦卫里都是挂了号的,着实做下几桩大案!”   如果说石勉对烤鱼还能抵挡得住,听了苏好意说的故事却压根儿拔不动腿。   于是只好坐下来,苏好意递给他一条鱼:“要听书就得吃鱼,瞧瞧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得好好补补。” 第259章 笼络人心最擅长   “药石之性分热、平、寒,每一性亦分大小,故不可不察……”   雪枭夫子在上首一字一顿地讲着,陶陶然入了忘我之境。   窗外正飘着细密的雨丝,仙源山下起雨来更美,雾蒙蒙的,和仙境别无二致。   下面的弟子大多都听得聚精会神,只有苏好意又忍不住低头打起哈欠来。   她已经很努力保持清醒,可依旧抗拒不了困意。   阴雨天加上夫子的讲习声,她实在难以抵挡。   当初在司马兰台鼓励下激起来的斗志,不知不觉已经被消耗殆尽。   果然有些事,不是自己想做好就能做好的。   这一点,苏好意十分汗颜,她不想辜负司马兰台,可又遏制不住地犯困。   花芽在一旁用手戳了戳她的胳膊,苏好意怵然而惊,忙坐直了身子。   “再给我烤条鱼吃吧!”花芽低声道:“自从上次吃完,我天天想。”   “你不会自己考吗?”苏好意道。   “不会。”花芽答得干脆。   “这么难懂的药理你都能一听就会,烤个鱼又不是什么难事。”苏好意道。   “别闹了,我真不会。”花芽央求道:“咱们俩可是好兄弟呀!”   “想吃也成,你也得帮我个忙。”苏好意笑了:“过几天是你生日,你做个东,把咱们学堂的师兄弟都叫到你屋子里,咱们一处乐呵乐呵。怎么样?”   “就这么点事儿啊,我当是什么难题呢!”花芽一听就应了下来:“到时候多烤几条鱼,法不责众。”   “你小子够坏的,”苏好意戳戳他的脸笑道:“拉大伙儿一起下水。”   “你别冤枉我,我这可是好心啊。”花芽也跟着挤眉弄眼地笑。   “花兰芮、苏八郎!”雪枭夫子的胡子又要被气飞了:“到前头来领戒尺!然后到外头站着去!”   兰芮是花芽的字,因为和苏好意说笑太忘情,被夫子发现了,一同受了罚。   石勉又翻起了白眼,其实他在心里也鄙视自己。像苏八郎这样的人,明明应该敬而远之的,可自己又抗拒不了诱惑,时常跟他混在一处。   难怪古人教育子孙时总要他们谨慎交友,可惜自己已经上了贼船。   苏好意早就决定要和不已堂的同窗们相处得尽量融洽,只是一时找不到特别好的机会。   前几天石勉的生日给了她灵感,恰好没过多久就是花芽的生日。   苏好意知道,宇文朗等人和花芽平日里关系都还不错。   如果借着花芽生辰的引子把这些人都召集在一处,吃吃喝喝,说说笑笑,隔阂自然也就消除了。   否则日子越久,彼此也就更生分,苏好意可不想一直被孤立。   恰好花芽生辰这天是休沐日,众人都不必进学堂去。   但苏好意为了稳妥起见,刻意把时间定在了这天晚上。   因为要捉鱼,腌鱼,还要找隐蔽的地方烤好,这些都需要时间。   更要紧的是苏好意准备了一样拿手绝活儿,得到晚上才能亮相。   花芽的人缘不错,一共来了将近二十个人。   剩下没来的有的是平日里格外用功又不爱交际的,也有身体不适的,还有实在说不上话的,也不能强求。   “八郎,你都准备好了吗?”花芽问他:“二十条鱼不够吧?要不要再弄几条?”   “差不多了,不是还有别的吃的?”苏好意道:“前两天下了雨,干柴不是很好找。”   花芽的屋子里已经摆了几张桌子,多是从别屋挪过来的。座位对面空出来一块地方,撑起一张白布,不知道要干嘛。   这屋子本来还算宽敞,但因为人多,所以就显得有些拥挤。   众人见了烤鱼都愣了,宇文朗道:“苏八郎,你胆子肥呀!居然敢动这里的鱼!”   “谁说这鱼不能吃了?”花芽笑了:“今天各位能来就是瞧得起花某人,不信你们不馋荤腥。”   “闻着还真是怪香的。”黄汝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这和尚般的日子他其实也受不了了。偏偏他们这些刚来仙源山的人必须要满一年才准下山去,美其名曰“安性子”。   “既来之则安之,有什么吃不得。”还是赵守财和刘双喜两个农家子弟爽快,直接就上了手。   “呵,真是不赖。八郎好手艺!”吃人嘴短,何况又是这么好吃的东西。   其余的人一来被烤鱼的香味儿勾引得食指大动,二来也知道进了这屋左右也落不得干净。   他们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小伙子,平时再怎么稳重,定力也终究有限。   更何况还有法不责众这一说,天塌大家死地陷大家亡,姑且吃他娘的!   “这鱼肉可真肥!”一旦开了口,众人也就顾不得矜持了:“怪不得人都说光棍儿三年见老母猪赛貂蝉,吃了两个月的素斋再吃这烤鱼,觉着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也不过如此了。”   苏好意让着众人,自己其实并没有吃,说实话她自己早就吃饱了,何况一会儿还要耍把戏。   她只是在一旁不动声色的看着,仅从吃鱼这件事上就能判断出每个人的家境来。   像宇文朗黄汝竟这样的官宦子弟,都喜欢先吃鱼腹,那地方肉质鲜美,且没有小刺。   而像牛寿吉顺这样出身富商人家的,尤其钟爱鱼鳃后头那块拇指大小的蒜瓣肉。   真正懂吃的人都知道,这两块肉才是鱼身上最最鲜嫩的地方。   而小户人家出身的就没那么讲究了,一般从鱼脊背开始。   而像赵守财刘双喜两个贫家子弟,则不约而同地先吃鱼尾巴。   “各位同窗,这鱼是八郎亲手烤制的,她还给大伙儿准备了一个助兴的小把戏。咱们一起来看看,如何?”花芽的一张娃娃脸笑容可掬,细皮嫩肉的。   他某个时候的神情和吉星有几分相似,也是因为他苏好意决定今晚演一场影戏。   因为当初她就是在上元节的影戏棚子旁边捡到吉星的,天都每年上元节,各个街角都会设影戏棚子,专门收容走丢的孩子。   苏好意没有带皮影来,所以只能用硬纸将就,反正只是玩儿这么一次。   石勉和贺天酬两个小鬼头已经急不可耐了,苏好意读书的时候活脱脱一个绣花枕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可是玩儿乐的时候,简直像个百宝囊一样。有无穷无尽好玩儿的东西拿出来,今天日子特殊,她表演的必定更加精彩。 第260章 及时行乐是正事   谁知苏好意抬眼看了看他们,笑吟吟道:“两位小师弟,你们想必也吃饱了。快回屋去用功读书吧,天色不早了呢。”   石勉和贺天酬当然不想离开,对视一眼,同声说道:“我们熬得住,况且功课早就温习完了。”   “实话跟你们说吧,一会儿要演的东西可不适合小孩家看,”苏好意眨眨眼,把声音压低道:“不利于孺子之心。”   “好了,好了,两位小师弟,快回去吧!”花芽一边说着一边抓着他们往外领:“师兄们也是为了你们好,早点儿睡长身体。”   说着把他们送到门外就关上了门。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石勉不服气:“凭什么只把咱们两个赶出来?太不讲义气了!”   “好像要演有女人的戏,”贺天酬心思更细:“我刚看苏师兄摆弄那个纸片人,像是个大奶女人。”   他们学医的说起人体的这些部位来,并不像一般人那样害羞和遮掩。   “咱们偏不走!”石勉的犟劲犯了:“悄悄趴在窗户上把窗纸捅破,一样能看。”   苏好意要演的其实并不是什么淫词艳曲,不过是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罢了,里面有几句插科打诨也无伤大雅。   可这对于平日里只知读书用功的师兄弟们来说就已经香艳得不得了了,没一会儿就都被这影戏给牢牢吸住了。   苏好意精于吃喝玩乐,更擅长用这些东西与人拉近关系。   演过一段之后,众人果然都比之前更加放松随意。苏好意于是也入席,她机灵风趣,又会诸般玩笑,不一会儿就将这一桌宴席的氛围调动到了高处。   人人开颜,宾主尽欢,自然对她也就改观了。   因为仙源山的弟子们都很自律,所以平素里夫子们也并不怎么约束他们在学堂外的举动。   这天晚上,众人直欢聚到子夜才纷纷散了。   “可惜,今天无酒。”冯友汇离开时说了一句,众人都忍不住慨叹。   兴之所致,小酌一杯会更有趣。   苏好意听了,悄悄吞了口口水,说实话,她并不是个贪杯的人,当初在楚腰馆也不是每天都喝,只偶尔喝点儿。如今却是真的许久没喝到酒了,不免有点馋。   翌日,众人几乎都起晚了。   不过这些人也都自律,很快就调整了状态。适当的放松自有道理,经过昨夜那一翻玩儿乐,今天的头脑竟比以往还要清醒。   吃饭的时候还说,这苏八郎的确是个妙人,难怪兰台师兄将他带在身边,的确是个解闷子的好宝贝。   而苏好意又睡得头重脚轻才爬起来,胡乱洗了脸,套上衣服到思源堂喝了碗稀粥,之后就信步乱转,走到哪里累了就在哪里歇一会儿。   仙源山上到处都是几百甚至上千年树龄的古树,苏好意选一棵爬上去,躺在树丫上,摘一片大叶子挡住脸。   她知道自己该读书,可就是懒得动。   以前一看字就要睡觉,现在一看就头疼。   天光云影在树枝缝隙缓缓流逝,花草的清香伴着微风荡漾在身边。   苏好意不禁想起戏文里的话,叹息道:“果然人世间永远都是美中不足的,哪怕这个世外仙源,也一样有苦恼。”   她在树上呆得久了,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毕竟只喝了一碗粥。   “烤鱼已经吃腻了,”苏好意百无聊赖:“兰台公子也不快些回来,烤鸡只怕遥遥无期。”   苏好意正想着就见远处的草丛中有一只黑色的大松鸡,在那儿炸着尾羽转来转去。   “这鸡也未免太善解人意了!”苏好意顿时高兴起来。   这里禽鸟众多,不过一般都会飞不太好捉,这松鸡又肥又大,翅膀还短,可以说是理想之选了。   苏好意看了看周围没人,于是便悄悄留下树去。   等她将松鸡抓到手,一边啧啧称赞着松鸡膘肥体壮,一边感谢仙源山的历代师兄弟们。   就是因为他们平时都不打这些禽鸟游鱼主意,所以它们才一点儿都不怕人。   从而能让自己轻轻松松逮个正着。   “哎呦,惭愧呀惭愧。”苏好意嘴上说着惭愧,心里却没半点负疚:“小松鸡乖乖的,你今天脱去肉身,明日便能到西天佛祖那里做个大护法。”   松鸡遭此无妄之灾,只知道呆呆的看着苏好意,竟然没有大声啼叫。   说着她将那鸡带到更偏僻的地方,杀鸡褪毛清理内脏,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这可是我两个月来第一次吃肉,”在苏好意看来,鱼是鱼肉是肉,根本不是一样东西:“就这么胡乱烧着吃,实在暴殄天物。”   想了想把这松鸡藏好,洗干净手,顺着小路跑到了药材库那边。   这里头放着各种各样的药材,既有普通常见的也有稀奇珍贵的。   只是那些稀有珍贵的药材都存放在里头的密室里,有专人看管,非经允许,不得擅自拿。   而外头敞厅架子上放的则都是常用的药材,平日里也不必严加看管。   仙源山的弟子进不已堂的第二年就开始学着制药,谁想要用什么直接到这里来取就是,当然只要填一个单据就好了。   “马师兄,”苏好意跟看管药材的人打招呼:“我们夫子制药用的蜂蜜不够,劳烦您给我拿些。”   “要多少?”马师兄不疑有他,很多时候夫子们制药时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就会打发弟子来取。   “半升就够了。”苏好意笑容可掬。   看管药材的师兄甚至都没问她是哪位夫子派她来的,直接将单据给她,说道:“写你名字就好。”   苏好意拿了蜂蜜离开,蹦蹦跳跳来到自己藏松鸡的地方。   再三确认附近没有人,然后便将自己之前跟思源堂的大娘要来的盐巴等调料和蜂蜜一起将松鸡腌制起来。用大荷叶包好,放在阴凉处。   “苏八郎啊苏八郎,你真是无药可救了。”苏好意一边摇头,一边自言自语道:“每日不思进取,就想着吃吃喝喝。”   顿了一下又说:“可人生如朝露,又何必自苦呢?姑且及时行乐吧!反正一时半会儿也追不上。” 第261章 不速之客老顽童   苏好意虽然如此说却并不敢真的一点儿不学,趁着腌制松鸡的功夫,一边拾柴一边背诵之前背过的篇目。   背着背着又情不自禁地哼起曲儿来,哼着哼着就觉得不对,赶紧接着背。   一只松鸡想要烤到外酥里嫩并不容易,需要很大的耐心。   好在苏好意在这上头从来不毛躁,左右这里风景宜人,随便烤个鸡权当消遣了。   “真是好香!”香味越来越浓,苏好意一脸陶醉:“蜂蜜烤松鸡,再配上新鲜的薄荷叶儿,啧啧……”   “好香好香!不知能不能分老朽一些?”苏好意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个老人,张口就要吃的。   苏好意吓了一跳,手里的松鸡差点没扔出去。   回头看时,那老人须发皆白,柔软又茂盛,但脸上却没什么皱纹,十足的鹤发童颜,跟画上画的老仙翁一模一样。   苏好意看他的年纪和穿着就知道一定是仙源山某位德高望重的夫子,只是自己身份太低,还不够拜见人家的。   “夫……夫子……安。”苏好意说不怕那是假的。   叫备份如此之高的夫子逮住自己偷吃,若是顺便再问一问自己所学,只怕用不了一时三刻,自己便被踢出仙源山了。   “你这烤的是什么呀?我老远就闻见了。”那老夫子笑呵呵的,丝毫也不动怒。   可苏好意心中不敢大意,她见的人多了,有的人越是生气就表现的越高兴越随和。   要不怎么会有笑面虎一说呢。   “父子误会了,弟子不是在烤,”苏好意支吾道:“是给这只鸡兄在做超度呢!”   “哦,”老夫子银白长髯在微风中轻拂:“用蜂蜜和盐巴超度?然后送进五脏庙里头去?   苏好意心说这夫子鼻子怎么比狗还灵?这番只怕狡辩不过去了。   “夫子明察秋毫,”苏好意开始示弱:“弟子以后再不敢了。”   “呵呵,你这孩子!”老夫子走了过来,苏好意这才发现他拿着一只手杖,不停地在身前探路,原来他竟然是盲的。   苏好意顿时就松了一口气,就算这老夫子是来抓她的,可看不见自己的样子,仙源山上百弟子,哪那么容易就把自己认出来。   苏好意怕这老夫子被绊倒,急忙上前去扶他。   “孩子啊,你不必害怕,”老夫子笑呵呵道:“我真的只是想讨只鸡腿吃,老人家嘴馋,呵呵。”   “夫子可真风趣,”苏好意也笑了:“您要是不嫌弃,就尝尝弟子的手艺吧。”   “不嫌弃,不嫌弃,”老夫子说着已经坐了下来:“这么好的手艺,可不是谁都会的。”   苏好意撕下一只鸡翅膀,吹凉了递过去:“您且尝尝滋味,我也是头次做,不知合不合适。”   老夫子尝了一口,连连称赞,拍着苏好意的肩膀道:“甚好,甚好,真是遂了老朽长久的心愿呀!”   “您的心愿就是吃烤松鸡吗?”苏好意笑问,一边翻动着松鸡让它烤得更均匀。   “我喜欢喝酒吃肉,可照顾我的人都不许我吃太多,每一顿都要加以限制,虽然也有肉可滋味都太淡,吃起来不过瘾,”老夫子别看年纪大牙口却好把骨头都咯吱咯吱的嚼碎了:“我说我活了一百多岁早活够了,为什么不让我从心所欲的活呢!你这蜂蜜烤松鸡实在好的很。”   苏好意知道这里的夫子们都有专职的厨子,菜肴精致,不像他们在思源堂吃的大锅饭。   “您再吃个鸡腿儿。”苏好意笑嘻嘻地说:“这松鸡肥的很,足够咱们两个人吃了。”   “好好好,”老夫子十分高兴,解下腰上的一个葫芦递给苏好意:“喝不喝酒?”   “这……不好吧?”苏好意咽着口水迟疑道:“这里可是仙源山,不能喝酒的。”   “你个小鬼头,难道这里就允许用蜂蜜烤松鸡了吗?”老夫子笑得爽朗:“你若是不喝,我可就一个人都喝了。”   “喝喝喝。”苏好意连忙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反正犯几个错都是犯,又何况自己这阵子是真的馋酒了。   苏好意也只抿了两口,并没多喝。   老夫子一边吃肉一边喝酒,看得出十分尽兴,对苏好意道:“你可真是个好孩子,把这鸡身上最好的肉都给了我。你如今在哪一处学习?叫个什么名字?”   “夫子啊,不是弟子不说,而是江湖上有个规矩——做贼的从来都不互相问姓名。”苏好意笑道:“弟子也是一时嘴馋没忍住,您就别管我是谁了。”   “哦,呵呵呵,”老夫子抚髯大笑:“好一个做贼不互通姓名,你可真是个机灵鬼呀!好吧,既然如此,我就不问了,不过我也不能白吃你的,你在课业上有什么疑难?我可帮你解答一番。”   苏好意知道这机会要放在别人身上,简直是老天的恩赐。   这老夫子明显比教授他们的三个夫子要高好几个辈分,随便指点个一二就受用一生。   可她就不一样了,学得一塌糊涂,想问都问不到当处。   “孩子,你怎么不问呢?”老夫子很奇怪。   苏好意苦笑:“多谢夫子的厚爱,是我太笨了,只怕您指点我我也听不懂。”   “怎么会呢?你既然进了仙源山,便是资质够的。”老夫子道:“便是偶尔遇上些难处也无妨,谁也不是天生下来什么都会的。”   “夫子说的有理,可人都说笨鸟先飞,我算是这里最笨的一只鸟儿了,却不能做到先飞,”苏好意言语中难掩失落:“其师兄弟都是骑在马上飞奔,我简直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娃娃,走一步摔一跤。”   “不怕,不怕,”老夫子依旧笑吟吟的:“万法归宗,我看得出你很聪慧,只是还不得要领。你若信得过我,隔三差五的便到这里来,一只松鸡一堂课,说不定你听着听着就开窍了。”   “这样不合规矩吧?”苏好意是知道仙源山学医的规矩的,她第一年进不已堂,而这位老夫子,比司马兰台的授业恩师青鸾夫子还要年长,起码也得是圣心殿的授业夫子。   “我们一见面做的就是不合规矩的事,”老夫子笑得异常开心,像个老顽童:“你只要记住一点——做贼的不互通姓名就够了。” 第262章 聪明人学坏真快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就有了后续。   “苏师弟,”这天散学,还没出学堂,宇文朗就满面春风地勾住苏好意的肩膀,语气亲昵地说:“今天你没挨罚,咱们在兰芮屋里再聚一场如何?”   “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吗?”苏好意笑问,其实她还想回去练字呢。   “瞧这话说的,天天不都是好日子吗?”牛寿笑嘻嘻的走过来,他其实在家的时候也是个贪玩儿的:“八郎啊,你真是太有趣儿了。可惜没能在进山之前就与你相识,否则我一定让你带我到天都好好的逛一逛,乐一乐。”   “哥几个可都盼着呢,”冯友汇催促道:“难得今夕三五之夜,清晖映窗,不可辜负的良辰美景啊!”   苏好意见这形势不答应是不行了,于是道:“好是好,只是都已黄昏了,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是真的。”   “怕什么,咱们兄弟都上手就是了。”方注笑道:“除了烤鱼别人替不了你,其他的众人分着一做也就快了。”   “花芽也算半个架子了,还有石勉和贺天酬都能烤鱼。”苏好意道:“众位师兄弟都是聪明人,保证一学就会,这事儿想要长久就得人人动手。我教会了你们还要跟守财兄和双喜兄单独干一件大事儿,所以就不能一直在那儿烤鱼。”   “什么大事儿啊?”宇文朗问。   “添道菜。”苏好意适可而止:“到时候就知道了,保不失望。”   众人拾柴火焰高,偷起鱼来也叫个快。   吉顺因为又瘦又高,行动迟缓,干脆被派去望风。   他往个大石头上一站,远远看去好像竖了一根旗杆。   不过那几位大少爷实在不惯做活,黄汝竟鱼鳞都没摸到,就掉进水里三次,都是被任千秋给拉上来的。浑身湿淋淋的,站在岸边打哆嗦。   宇文朗不知道鱼要去鳞掏内脏,直接就往火上扔,结果让活鱼把火都给扑腾灭了。   苏好意教会了花芽烤鱼就丢下这摊子不管了,跟赵守才刘双喜两个到那边去捉松鸡。   方注见这边好玩儿,干脆不捉鱼也来捉松鸡,他不捉公的偏去捉母的,结果被人家老公在后头猛追,屁股都给啄青了。   哇哇大叫着,最后躲进河里才算逃过一劫。   贺天酬最怕尖嘴的东西,看到松鸡冲过来吓得拉着石勉挡在前头,石勉正在烤鱼,他做什么事都一丝不苟,眼看手里的鱼已经考的七成熟,却被贺天酬给扯离了火堆,气得就要甩开他。   好在仙源山够大,他们来的地方又偏僻,否则这么大的动静必定会把人引来。   直到月出东山,才算弄完了。   一众人分散成好几队绕路回了住的地方。   半路上,苏好意怕人丢了,前后看了看问:“尽之和长石两位师兄去哪里了?”   她问的是黄汝竟和牛寿。   “他们两个都湿了衣裳,想必早回去换衣服了。”宇文朗扎煞着两只手说:“这蜂蜜烤松鸡可真香,比我家那个金陵来的厨子做的还好。”   “过奖了,”苏好意谦逊道:“实则是这儿的蜂蜜纯正松鸡肥美。”   早到的人已经把桌椅都安排好了,就等着烤鱼烤鸡端上桌,当然了也提前准备了诸如莲子、茶橘等果品。   众人都回来了,却独独不见黄汝竟和牛寿。   “他们该不会迷路了吧?”苏好意不免担心。   “我们出去找找。”赵守财和刘双喜是这些人里最勤快又最朴实的,跟这些身娇肉贵的大少爷们一比能干多了。   只是他们还没等出去,黄牛二人就进来了。   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外衫脱下来,不知包了什么抱在怀里。   “你们这是跑哪里去了?也不快点儿换衣裳,当心着凉,一会儿喝碗姜汤吧!”花芽一边安箸一边说。   “有这东西谁还稀罕喝姜汤啊?”黄汝竟和牛寿两个人笑得异常夸张,那样子特别像穷的揭不开锅的人家突然捡了个金元宝一样。   把怀里抱着的东西往桌上一放,揭去外衫,众人都吃了一惊。   那是满满两坛酒,坛子虽然不大,可一个里头也足够盛十斤酒了。   “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众人都惊。   “嘿嘿,是在松竹亭那边一个废库房里找到的,”黄汝竟一边说一边往下脱衣裳,湿衣服穿在身上不舒服,何况这里都是男人:“里头破破烂烂的,倒是有不少坛子酒,只是有的坛子已经破掉了。上面都是灰,一定是没人要了。”   “这些应该是做药酒用的原浆,”代华打开泥封闻了闻说:“之所以废弃不用,大约是品质不足,否则不能一直在那儿扔着。”   “那这酒想必也有些年头了,”任千秋也上前闻了闻说:“倒是便宜了咱们。”   “偷着吃鱼吃肉就算了,喝酒只怕不行吧?”吉顺胆子比较小:“万一叫夫子们知道了就糟了。”   “如此佳肴不佐美酒怎么能尽兴呢?”有胆子大的立刻反驳:“只要咱们都不走漏风声,保证没事儿。”   “正是,天知地知、咱们兄弟几个知,谁也不许往外说就是了。”   虽然桌子是拼凑起来的,上头的碗盏也不齐整,但众人依旧不亦乐乎,吃肉的吃肉,喝酒的喝酒。   苏好意不敢多喝,只饮了一杯。   她饭量小,半条鱼两个鸡翅膀就饱了。   冯友汇喝得半醉,跟一旁的宇文朗咬耳朵:“这苏八郎可真是绝色啊!他跟兰台师兄该不会真是有些人传说的那种关系吧?”   “管那么多干嘛?”宇文朗笑呵呵的说:“人家两个人的事呢,你跟着瞎操什么心?”   “我也不过是好奇而已,”冯友汇的舌头有点儿大了:“兰台师兄还真会玩儿。”   苏好意看着桌上吃吃喝喝的众人,心里也有点儿想法,她发现这些人不但读书的时候脑子灵光,学起坏来也特别的快。   这才第二顿就能弄到酒了,往后还不知怎么样呢。   果然如他所料,有一就有二,有三就有四。   起初,还都战战兢兢的,次数多了便习以为常。   每逢散学时,只要谁或咳嗽或递个眼神儿,其他人便心领神会。   却不妨有人早就看不下去了。 第263章 东窗事发悔不及   这一日又到了刘双喜的生日,众人便都约好了散学后一起给他庆贺。   他们本来就隔三差五地聚一聚,又何况有了这么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   这天的吃喝比以往还要丰盛,刘双喜这人憨厚朴实,在师兄弟中人缘还是不错的。   苏好意在席上给他唱了一支祝寿的曲子,就是图个乐呵而已。   席上行酒令,众人都要说一句跟寿有关的诗句。说不上来,或是说重了的就要罚酒一杯。   正当众人吃吃喝喝高兴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推开了。   屋里人多,又关着门窗。门被打开之后,随即刮进了一股凉风。   众人起初都以为是哪个师兄弟来了,他们现在越聚人越多,除了极少数几个人没参与进来之外,差不多的都来了。   等到看清来的是三位夫子的时候,有几个胆小的当时就跪下了。   屋子里杯盘狼藉,酒气熏天,就连一向和蔼的花颜夫子也笑不出来了。   断鸿夫子冷着脸,一双眼睛平扫过去,看得所有人都低了头:“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谁给你们的胆子?!”   这时苏好意等人也跪下了,被抓了个正着,狡辩也无用。   “怎么不说话?!”断鸿夫子依旧沉声质问道:“再不说话就通通都赶出去!一个不留!”   “是弟子带的头,”苏好意不能让别人担下这个罪名:“夫子要处罚就处罚我吧!”   “就知道跑不了你!”雪枭夫子冷哼:“这么大的事,你以为你一个人就能全担得下来吗?就算是你带的头,难道就没有他们一点儿份儿?”   “每人五十戒尺,罚跪三日,不准吃饭。苏八郎六十戒尺,左右手各三十!”断鸿夫子说完就走了,留下另外两位夫子掌刑。   二十多人挨打,两位夫子自然是打不过来的,于是便叫了随从过来打,夫子在一旁监督。   他们刚才有多尽兴,此刻就有多痛苦。   苏好意这次两只手都挨了打,肿的跟馒头相似。还被罚三天不许吃饭,这处罚已然不算轻了。   他们二十几个人饿着肚子在学堂前的空地上跪了三天,像往常上课一样,从早跪到晚,天黑以后才能回住处。   这三天里,学堂只有几个人在听讲,就是那几个没和他们在一起聚会的师兄弟。   偏偏这几天都是晴天,跪在露天地被晒的要死。   “我跟你们说,这事儿一定是孙康那小子告的密,”冯友汇气冲斗牛:“等着,过两天我非揍他一顿不可!”   “这孙子可真够歹毒的,不声不响就去告诉了夫子,这件事儿谁说也没用,我非得教训他不可!”牛寿也是个不让人欺负的主儿。   其实不用他们说,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件事儿就是孙康告的密,因为当时他就跟在三位夫子后头。   孙康这个人平时性格就很内向,和其他的师兄弟都不大来往,只知道用功苦读。   苏好意也知道他家道中落,所以要格外争气。   这些都不是毛病,因为大家来这里自然是要学有所成的。   起初他们相聚的时候也都会叫上他,只是孙康一次也没参加。   这段日子他们聚会的比较频繁,且又说又闹,的确有些聒噪了。   孙康的屋子就和花芽的屋子隔了一间,自然能听到动静。   但就这件事而言,孙康向夫子们去告密,的确有失妥当。   师兄弟之间有什么话大可以摊开了说,没必要弄成如此僵局。   其实就苏好意看来孙康未必有什么坏心,他只是为人孤僻执拗,处事不够妥帖。   可这样做的后果就是被罚的人大多都记恨上了他,原本还说得过去的关系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挨了这么重的罚,苏好意在第二天就发起了烧。   好在这里不缺大夫,很容易就能治好,可受罪却是谁也替不了的。   苏好意尤其可怜自己的两只手,觉得再这样打下去,大约都能练出铁砂掌来了。   就在苏好意养病的几天里,孙康挨了好几顿打。   这小子也是个骨头硬的,被打了一声不吭,既不道歉更不求饶。   苏好意的手消了肿,烧也退了,自然就回了学堂上课。   见孙康脸上有被打破的痕迹,知道夫子已经又责罚了那几个打他的人。   心里也十分后悔,因为这样闹下去,彼此的关系只会更僵。   就算表面上停了手,芥蒂依然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出来。   苏好意和大家一起吃吃喝喝,本意是想让关系融洽起来的,没想到最后闹到这步田地。   看她没精打采的样子,花芽等人还以为她因为孙康告密的事不舒服。   就说:“你消消气,早晚能把这个混蛋给收拾了。我们都商量好了,到时候给他来个狠的,让他根本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就这样吧,别再闹下去了。”苏好意觉得实在没必要:“是我没考虑周全,连累了大伙儿。”   众人听了都说:“这事儿怎么能怪你呢?我们都不是小孩儿了,况且虽然是你起的头儿,可后来都是我们大家一起撺掇的。”   “各位师兄弟,听我一句劝吧,”苏好意诚意道:“咱们终究是同窗,闹得太不好看了,于谁都无益。依我说说彼此都给个台阶就算了,等我跟孙师兄说一说,其实本来也不是多大事儿,说开了就好了。”   众人见苏好意愿意息事宁人,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毕竟大家来这里都是要做正事的,真要把事情惹大,被逐出仙源山,还真是有些得不偿失。   于是也就默认了。   苏好意见大家不说话,就知道这事情能解决,现在就看孙康的态度了。   这天中午散学后,苏好意故意留在最后等孙康。   孙康中等身材,有些消瘦。一双眼睛不大,眼帘常向下垂着。他身上总穿着一件竹根青的袍子,半新不旧的颜色。读书十分用功,简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孙师兄,我向你赔不是,”苏好意陪着笑向前:“能做同窗是几世修来的缘分,为了一点儿小事闹的不愉快犯不上的。”   “苏八郎,你就是个小人,”孙康冷声打断了苏好意的话:“别人被你蒙蔽了,我却清楚的很。你怕自己学业差被逐出师门,所以就拉着一干师兄弟跟你一起鬼混。我若是不向夫子们禀报,他们就彻底被你毁了。” 第264章 相由心生如何解   孙康指责苏好意别有用心,说她拖其他人下水,其心可诛。   苏好意当然没存这样的心思,但孙康却不听她解释。   冷笑道:“苏八郎,你分明就和那罂粟花儿一样,皮相妖艳内心狠毒。那些被你蒙蔽的人,也许会醒悟过来,也许一直被你蒙在鼓里。毕竟不是谁都生有慧眼的。”   苏好意被他气笑了,说道:“随师兄怎么想吧!人都说相由心生,一个人内心忠奸能反应在面相上。可我却觉得这句话还可另做解释,那就是一个人若心里认定了别人是什么人,就会看他像什么人。他人之相由你心生,我再多解释也无用。”   苏好意和孙康不欢而散。   经过这件事后,苏好意越发得人心,而孙康则被孤立。   这天上午,本该是花颜夫子的课,因有事便不上了。   弟子们又偷得浮生半日闲。   苏好意懒懒的,没跟其他师兄弟混的一处。   而是回了青芜院,铺开了纸张,给天都的人写信。   给姹儿姨、吉星和玉如璧都写了,然后折好放进信封里。   苏好意写信,向来报喜不报忧。若只看她的信,必定以为她在仙源山过的是神仙般的日子,哪里会想到她常常挨罚挨打。   此时已经近冬至,天都必定已经落了好几场雪了。   每年这个时候家家围炉,苏好意有凑不完的酒局,瞧不完的热闹。   何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经历这般冷清的光景?   苏好意将笔抛了,喃喃道:“公子啊,快回来吧!”   她的手还在隐隐作痛,希望在司马兰台回山之前,能好得看不出痕迹。   苏好意将信拿起来,送到统一收信的地方。   看看天色还早,忽然想起上些日子在后山遇到的那个老夫子。   苏好意在这里认识了很多人,但初见就对她流露好感的却并不多,这位老夫子就是其中一个。   她跟老夫子约定好了,得空儿就到后山去烤松鸡给他吃,而他会传授苏好意一些秘诀作为交换。   苏好意其实并不确定她能不能再遇见那位老夫子,但她还是如约烤了一只松鸡。   和上次一样,又在松鸡七分熟的时候,老夫子出现了。   “夫子安!”苏好意脆生生的问安,老夫子眉开眼笑。   “果然少年人的精气神儿就是不一样,”老夫子呵呵笑着,一张圆圆的脸泛着红光,像树捎上熟得正好的果子:“怎么隔了这么多天你才来啊?把老朽我都要馋坏了。”   “这几天课业有些重,没空儿到后山来。”苏好意没跟他说出实情。   “嗯,上次我帮你做的经脉梳理如何?”老夫子接过苏好意递来的鸡翅膀边吃边问。   “确实好用,”苏好意从不掩饰对别人的赞美和感激:“比师弟他们帮我整理的清晰多了。”   “有用就好,”老夫子贪婪舔舐手上沾的蜜汁:“你还有哪里不懂?我在帮你捋一捋。”   “弟子对药材药性也容易记混,”苏好意把另一只鸡翅递过去:“那成千上万种药材只看的我头晕脑胀,顾此失彼,无论如何也记不好。”   “呵呵呵,这也正常,毕竟药材多如牛毛。无论地里生的,水里长的,天上飞的,陆上跑的都可以入药。不过也不是无章可循,”老夫子大嚼大咽,吃相全无:“今天这鸡味道更好,我得卖你点儿真功夫。”   “您先吃,不必急着教我。”苏好意忙说。   “不妨不妨,两不耽误,”老夫子还真一边吃一边就讲了起来:“你可知人身五脏?”   “这个知道是心肝脾肺肾。”苏好意答。   “就是了,”老夫子点头:“你可知这世间五行?”   “可是金木水火土吗?”苏好意问。   “然也然也,”老夫子摇头晃脑:“人体五脏对应五行,心属火,肝属木,脾属土,肺属金,肾属水。这说法你可听说过?”   “还不曾,弟子不过刚刚入门而已。”苏好意如实交代。   “五脏不但对应五行,还与五色相属,与五味相关。”老夫子说话间已经将一只鸡腿吃了个干净:“这心属火便应红色,肝属木应青色,脾属土应黄色,肺属金应白色,肾属水应黑色。五色入五脏,兼带五味,心喜苦,肝喜酸,脾喜甘,肺喜辛,肾喜咸。既要才不要只单纯记他的名字,更要食其味。变其色方可知其性。这样可比死记硬背要快多了,且记得也牢固。”   “夫子说的我大致懂了,可书上只是图画文字,没办法尝其味辨其色呀。”苏好意苦恼。   “笨!”老夫子一鸡腿敲在苏好意的头上:“难道你能看到的只有书吗?”   一句话点醒了苏好意,笑道:“是我蠢了,我大可到药材库去看。”   “还算脑袋转的快,”老夫子将手撤回继续啃鸡腿:“除此之外,你每天要看十到二十张小方。看它究竟是针对哪种病症,都用了哪些药物,谁为君谁为臣,慢慢的就摸索上门道去了。”   “弟子受教了,回去就照着做。”苏好意笑了。   “我已经许多年不带弟子了,”老夫子说着灌了一口酒:“和你算是有缘,索性就倾囊相授吧!总不能把这东西也带到棺材里去。”   “夫子为何不著书立说?”苏好意不解:“您便是口述,叫人记录下来也好啊。”   “我早就立志不写书,”老夫子仰头一笑:“便是我的书写出来也未必有几个人看得下去。”   “这是为什么?”苏好意更疑惑了。   “他们选进来的人往往一个比一个死板,做什么都要一板一眼,真是叫人不耐烦!”老夫子冷笑:“我才不要把我的学问技艺传授给那些蠢货!前些年倒是有一个姓司马的小子还不错,可惜他已经拜了师,我也只好不提。”   苏好意知道他说的就是司马兰台,心里忍不住美滋滋的,但想到自己不禁有些泄气:“夫子啊,我可跟兰台公子差了十万八千里。你要教授我,只怕我将来会给你丢脸。”   “不会不会,”老夫子把头摇过来又摇过去:“你比他们有人滋味多了,不会辜负我的。” 第265章 有约不赴费思量   苏好意按照老夫子教的法子试验了几次,果然很好用。   花芽还夸奖她进步神速,其实也不过是略微提升了一些,和其他师兄弟的差距依旧很大。   这天下了晚课,苏好意在思源堂吃过饭,一个人回到了青芜院。   院子里的藤萝香草在暮色中泛着清香,余晖落在上面,镀了一层金光。   苏好意随手摘了一片叶子,她见司马兰台有时会在书页里夹花瓣或树叶当做书签,即便干枯了也很好看。   苏好意进了门,看到桌上放着一封信。   “这是谁送来的?”苏好意纳闷:“信皮上还没写字。”   打开看时,上面只有三个字“后山见”,落款是孙康。   这些天,孙康被众人孤立,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苏好意记得刚刚在思源堂吃饭的时候并没见到他,不过孙康每次都会在众人吃的差不多的时候才去吃饭,所以没见到他也正常。   看来他应该是先绕到这里送信来了,苏好意暗想。   不知孙康叫自己是要做什么,苏好意想着多半是要和解,否则又何必约自己见面呢?毕竟上次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   在苏好意看来,孙康主动和自己联络不失为一件好事,总是这么僵着终归让人不大舒服。   “解铃还须系铃人,事情是我开的头,还是由我了结吧!”苏好意叹气。   这时天色虽然暗了,但苏好意熟悉后山的路径,因此连灯笼也没提就去了。   她心里有个打算,想着孙康多半是要带灯笼的。一会儿到那里,两个人和解,孙康也许面子上多少会下不来,自己便可以拿没打灯笼看不清路为理由,和孙康一起走回来。   这一路上再说上几句话,彼此的隔阂也就消泯的差不多了。   苏好意不是个记仇的人,何况他们之间本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   虫鸣声声,反而将后山衬得更加幽静。   苏好意踽踽独行,朦胧夜色中的仙源山依旧美得让人惊叹。   如今这里的松鸡也知道怕人了,远远见了人就躲,苏好意自言自语道:“阿弥陀佛,造孽啊造孽!”   苏好意觉得孙康约自己的后山来,必定要站在一个显眼的地方,好让自己找到他。可是一路走来并没看见哪里有人。   她只好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远处树枝的掩映下,似乎有人一闪而过。   “是孙师兄吗?”苏好意朝那边喊了两声。   那身影却消失不见,也并没有人回答她。   “奇怪,孙师兄约我来,他应该早到了才对呀!”苏好意站在那里东张西望:“难不成他给我留了信之后又去吃晚饭了?”   想了想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因为从青芜院到思源堂需要一段距离,而从思源堂再到这边来恰好会跟自己错开。   “看来多半是我心急来早了,”苏好意挠了挠头:“那就姑且在这儿等一会儿吧。”   她怕孙康来了看不见她,故意站在一块大石头上。   虽然等人是非常无聊的,可好在眼前的景致不错,苏好意并不觉得枯燥。   过了片刻,从那边走过一个人来。   苏好意看着那人的身形和走姿不像是孙康,到了跟前看清是花颜夫子。   “苏八郎,你在这里干什么?”花颜夫子问他。   “没干什么,弟子吃的有点儿撑,就到后山来走走。”苏好意连忙从石头上跳下来扯谎道。   “该不会是又来偷鱼偷鸡的吧?”花颜夫子围着她瞧了瞧,生怕她藏了什么东西。   “弟子绝不敢了,”苏好意保证道:“夫子放心。”   其实他前两天还偷了一只松鸡,跟老夫子分着吃了。   “我见你这些日子进步不小,”花颜夫子道:“可见是真的用了功。”   “夫子过奖了,弟子只是尽力而已。”苏好意有些害羞地说。   “天晚了,快回去吧!”花颜夫子说道:“一会儿舍监就要查人了,要是被抓住又要挨罚了。”   自从苏好意他们闹了那一档子事之后,仙源山每天晚上都会查弟子们的情况,防止他们在夜里聚众玩乐。   “弟子这就回去。”苏好意朝花颜夫子鞠了一躬,转身就跑。   “站住!”花颜夫子又在身后把她叫住了。   “夫子还有什么吩咐?”苏好意立刻站住,恭恭敬敬地转过身问。   “兰台他们明天一早就要回来了,”花颜夫子之前还很严肃,这会儿又露出了和蔼的笑容:“赶快回去吧!”   “多谢夫子!”苏好意听了这消息高兴极了,蹦蹦跳跳地回了青芜院,轻快得像只小松鼠。   这时候天色更暗了,苏好意进房就点了灯。   果然,苏好意刚回到青芜院不久舍监就带人过来查了。   叮嘱她关好门窗,早早上床休息。   到这时候,苏好意也并没有见到孙康,但是她想着孙康也一定怕被舍监查到,所以就回自己的住处了。   “大不了明天见了再跟他详谈,”苏好意在心里盘算着:“想必他也不会怪罪。”   苏好意关了门窗却睡不着,她把这些日子自己做的笔记、写的字都工工整整地收好。   想着等司马兰台明天回来好给他看,让他知道这些日子自己并没有偷懒。   “只是老夫子的事跟不跟公子说呢?”在这件事上苏好意犯了难。   按理说跟司马兰台没什么好隐瞒的,可自己当初就已经跟老夫子约定不会向旁人说起这件事的。   “到时候再说吧。”苏好意不想钻牛角尖儿:“反正明天公子就回来了,说话的时候多着呢。”   这天晚上,苏好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很晚才睡着。   第二天一早就早早起来,特意找出一身红衣服换上。   这时候很多人都还没起床,他们每天都是卯时三刻进学堂读书,此时也不过刚刚卯时。   苏好意也不确定司马兰台究竟什么时候回来,但她还是忍不住到山门前去迎候。   晨岚雾霭中,青石台阶蜿蜿蜒蜒直通山下,零星落在地上的叶片和花瓣都被夜雾打湿了,再过一会儿就会被清扫干净。   苏好意坐在山门侧边的大条石上,眼巴巴地看着进山的方向。 第266章 小别重逢变故生   山路蜿蜒,司马兰台一行人拾级而上。   晨风扑面,羽禽啁啾,日影刚刚升起来,一只小壁虎慌慌张张爬上了树,藏在一丛树叶后面,小小黑圆的眼睛咕噜噜乱转,下颌翕动。   转过山弯,墨童一眼就看见坐在山门下的红衣人影,笑道:“苏公子的耳报神还真快!知道咱们今早回来。”   苏好意随即也看到了他们,欢欢喜喜地叫了声公子,就从山门飞扑下来。   她身姿轻盈似乳燕,红衣蹁跹,青丝飘荡。   那一瞬间,众人恍惚看到了赤寻花精,如此鲜亮灵动的人儿,让天光云影、绿树繁花都成了她的陪衬。   苏好意虽然来的急切,可到了近前却又收住了,含笑向各位请了安。   就算是在欣喜,也不能太失礼,尤其是还有青云夫子这样德高望重的前辈在。   苏好意来仙源山的第二天,司马兰台就领着她拜见过青云夫子了,所以夫子是认得她的。   青云夫子身材高大,须发花白,古铜色面庞上一双丹凤眼,看气质更像是一位行走江湖的飘逸剑客。   “呵呵,小八郎这阵子想家了没有?”青云夫子很喜欢苏好意,大约是爱屋及乌。   “多谢夫子记挂,我都还好。夫子和师兄们都辛苦了,这次一定又救下不少人吧?”苏好意问。   “这次多亏了兰台,要不是他细心,我们差一点儿就犯了大错。”青云夫子毫不避讳自己的弟子青出于蓝,反倒欣欣然有得色:“一会儿可让他给你好好讲一讲。”   苏好意的眼睛其实一直没离开过司马兰台,虽然并没有正式跟司马兰台说话,可她眼中的光彩,唇边的笑意,无一不是因他绽开。   “可有好好吃饭?好好读书?”其实司马兰台的视线也一直锁定在苏好意的身上,他的心并不像面上那么平静,从刚刚看到苏好意的第一眼,他也是用了极大的定力才稳住自己没有失态。   “饭吃的很好,”苏好意吐了吐舌头:“读书么,比吃饭难多了。”   司马兰台早就留心看她瘦了没有,发现苏好意气色不错,以为她这阵子过的还好。   其实苏好意挨打挨罚一样没有落下,并且还挨了饿,不过也因为偷吃了不少的鱼和松鸡,所以也一点也没瘦。   青鸾夫子他们刚刚回山,先要去吃早饭,而苏好意也到了该上课的时候,所以急急忙忙往不已堂跑去。   苏好意马不停蹄的跑,感觉自己已经快要迟到了。   果然,等她气喘吁吁地进了学堂,花颜夫子已经在里头了。   “夫子见谅,弟子有事情耽搁了。”苏好意顾不得擦额头上的汗,连忙向花颜夫子道歉。   她是存有侥幸的,因为花颜夫子一向和蔼,况且这次自己也并没有迟到太久。   谁想花颜夫子劈面就问:“苏八郎,你可有看见孙康?”   “孙师兄?弟子没见过他。”苏好意愣了,看向孙康的座位,的确是空着的。   “好了,你回座位吧。”花颜夫子没再多问,但神色间隐隐然含着担忧。   苏好意惊疑不定的坐下,花芽这个快嘴早已经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跟她讲了一遍:   原来,孙康不知为什么不见了。今天早上,众人进了学堂,发现孙康没有像以往那样早早坐在桌前用功。   起初也没人在意,以为他是有什么别的事情耽搁了。   可等的花颜夫子来了依旧不见他的踪影,当然,这时苏好意也不在,众人便以为他们两个在一起。   花芽还有些担心,生怕他们两个再起什么冲突。   “孙师兄什么时候不见的?昨夜他没回去住吗?”苏好意觉得这事有些匪夷所思,昨天孙康给她留了信后,并没有赴约。   难道他一大早又去找自己而扑了个空吗?   他该不会以为自己是有意躲着他吧?天地良心!昨天要不是遇见花颜夫子,自己还会在后山多等一会儿的。   今早却是为了迎接司马兰台才早早起来去山门等候,她压根儿就把孙康找自己的事儿给忘到了脑后。   “你听我说呀。因为孙康没来,所以夫子便问和他同住的师念北,念北师兄说,昨夜他回去的也较晚。刚进屋舍监来检查,但只在外头问人齐不齐。他看孙康的床帐已经放了下来,想着他应该已经睡了,便应了一声人都在。   早晨他起来看了一眼孙康的床,帐子还放着,所以就自己去吃了早饭,直接来学堂了。”   念北是师寄的字,他和孙康同住。这阵子孙康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师寄和他说话他也不搭茬,慢慢的两个人就各行其事了。   “后来花颜夫子见他没来便问了念北师兄,师兄只好回住处去叫他,谁想掀开床帐里头根本没人,于是连忙回来禀报。”花芽道:“你说这孙师兄该不会是偷跑下山了吧?”   “孙师兄下山?他下山干什么?我也没到,夫子就没派人去找我吗?”苏好意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我就不知道为什么了。”花芽摇头:“话说你干什么去了,怎么才来?”   “兰台师兄他们回来了,我到山门口去迎一迎。”苏好意如实说。   她虽然没有当面改口叫司马兰台为师兄,可是在跟别人说的时候是以师兄相称的。   “那你还来干什么?”花芽忽然坏笑:“反正给你撑腰的人回来了。”   “你可别胡闹了,”苏好意苦笑:“他要是知道我不上进,不用别人罚我,直接自己动手了。”   “你们赶紧出去找找,这堂课先不上了。”花颜夫子对众人说。   这么多年仙源山的弟子可没有半夜失踪的,如果孙康真的是偷跑下山,那他的错可就大了。   搞不好就会被逐出师门。   众人纷纷起身出去了。了,苏好意坐在那里没动。   想了又想,决定还是跟花颜夫子把昨天的事情说了,不管怎样,多少是个线索吧。   “夫子,弟子昨天放学后没有再见过孙师兄了,可我回到住处,桌上有他给我留的一封信。”那封信苏好意并没有带在身上,而是随手撂在了书架上。 第267章 从今而后叫师兄   孙康忽然不见了,这在学堂里闹出了不小的风波。   花颜夫子派人寻找,遍寻无果之下只好将这件事告知了断鸿夫子。   断鸿夫子走进学堂,两道剑眉微微皱着,神情十分严肃,苏好意见了他心里就忍不住打鼓,谁叫她挨罚挨得最多呢。   “还没找到吗?”断鸿夫子问:“问过守山门的人没有?”   “师兄,”花颜平时就是如此称呼断鸿的:“早问过了,说没看见。苏八郎说昨日晚饭后,曾收到孙康给他的信。”   “哦?”断鸿夫子听了便转过脸来看向苏好意:“信上写的是什么?”   “孙师兄给我留信只说后山见,”苏好意如实说道:“我昨晚是去了的,还在那儿碰见了花颜夫子。只不过一直都没看到孙师兄,弟子以为他大约给我留了信后去思源堂吃饭了,后来可能是看天色太晚,所以就直接回去了,毕竟还要查人。”   花颜夫子点头,说道:“当时只有苏八郎一个人在那里,我和他说了几句话就让他回去了。”   “那孙康昨晚可去了思源堂吃晚饭吗?”断鸿夫子问。   “并没有,”花颜夫子摇头:“目前问过的人里,最后见到他是在学堂里。”   “再细细找一找,能问的都问一问。”断鸿夫子道:“再派人下山找找。”   苏好意心里很焦急,她觉得孙康失踪多半和他们脱不了关系。   “弟子也出去找找孙师兄吧。”苏好意真没想到最后会闹成这个样子,能尽一份力是一份力,哪怕孙康到最后都不会原谅自己。   “你就不要下山去了,在山上各处找一找吧!”花颜夫子道。   苏好意直奔后山,在山上走了几个来回也没看到孙康的影子。   这时候花芽他们也在四处找着,不管众人出于什么样的想法,都不希望孙康出事,如果孙康出了事,他们也脱不开干系。   “别再找了,这边都已经来来回回找过不知多少遍了。”宇文朗擦着头上的汗说:“代华他们几个跟雪枭夫子下山去找了,咱们都回去等消息吧!依我看看他多半下山去了。”   众人也都精疲力尽,看看时候也到正午,有的去思源堂吃饭,有的直接回住处了。   苏好意没精打采地回了青芜院,墨童已经把饭菜端回来了,司马兰台正等着她一起吃饭呢。   “苏公子快坐,”墨童忙说:“公子在山下买了您爱吃的烤鸡,特意让老板新烤的,不是隔夜剩下的。”   “公子……”苏好意觉得孙康失踪闹出这么大动静,司马兰台一定已经知道了。   “叫我师兄,”司马兰台神色不见丝毫异常:“饿了就先吃饭。”   说着夹了只鸡腿放到苏好意碗里,又把筷子硬塞到她手上。   这本是苏好意期盼的美食,可如今却全然没了胃口。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心里一直想着孙康什么时候能被找到。   等到吃过饭,墨童将盘碗都撤下去,将桌子擦干净,又端上来两杯香茶。   屋里只剩下司马兰台和苏好意的时候,司马兰台才问她:“我不在山上的时候你又闯了祸?”   苏好意的头低得不能再低,恨不得能在地上找出一道缝隙好钻进去。   她不敢把这些日子自己在山上闯的祸一一细说,只说:“前些日子和孙师兄闹得有些不快,谁知他从昨夜起就忽然不见了,到现在也不见踪迹。本来他还约了我在后山碰面,谁知我去了他却没去。”   “你既然已经赴约,便不是你的责任。”司马兰台处事从来简净:“你不需将这件事太放在心上,静候消息便可。”   “呼~~多亏公子你回来了,否则我真是六神无主。”苏好意长叹一声。   “叫师兄,”司马兰台又纠正她:“不许再叫错。”   “我……”苏好意一时真是改不过来:“我还是先不改口了,说不定过几天我就被逐出师门了。”   “我看了你的字,有进步,”司马兰台从桌上拿起苏好意昨夜整理出来的那一沓纸张:“讲义笔记也记得越发规范了。”   苏好意没想到司马兰台没问她闯祸的事,反倒夸起自己来了。   “这足以说明你是用心在学,”司马兰还下了定论:“况且孙康已是成人,他的事又如何需要你来担责。”   “不是的,这件事我的确有责任。”苏好意就是觉得自己难辞其咎,就算不必负全部责任,也不是全无关系。   “这件事我已向雪枭夫子问过了,”司马兰台看苏好意低着头,只露出小小鼻尖,就想起她当年因替生母报仇那件事不敢面对自己的样子,心尖上的那一处早就软成了春泥,声音越发温柔怜惜:“因为这件事你已经挨了罚,双手各打三十戒尺,罚跪三日,禁食三日。这事你有错,但罚也罚过了,就该了结。后来与他起冲突的并不是你,他一心将所有错误归在你身上,是他糊涂。”   司马兰台的一番言辞,将苏好意从自责中择出大半,苏好意的心顿时安稳了许多,头也不再垂的那么低了。   “过来,”司马兰台轻声唤她:“我看看你的手。”   苏好意的手已经好了,并没留下伤痕,可司马兰台的怜惜却勾起了她的自怜之情。   “委屈了?”见她眼中潋滟起了水雾,司马兰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公子,”苏好意倾身试图靠上他肩膀:“还是你最疼我。”   苏好意从小嘴甜,何况对司马兰台。   “叫师兄,”司马兰台的手撑住苏好意的肩膀,不许她靠近:“否则不许过来。”   苏好意想找个肩膀靠一靠,她也的确有理由委屈。   背井离乡来到仙源山,每天读的书比她之前十几年读的加起来还要多。   挨打挨骂成了家常便饭,冷眼嘲笑不知看了听了多少。   本无恶意,却被人误会。别人任性使气,她还要担惊受怕。   只有司马兰台,不但相信她,还开解她。   人若是冷透了心就会化成冰,可一旦遇到了暖意,就绷不住要哭。   自从来到这里,不管受了多少苦,多少委屈,她都没哭过,到如今却要忍不住了。   苏好意的眼泪马上就要流下来,可是马兰台却又不不许她依靠,非逼着她改口。   这让苏好意的委屈更添了一层,哽咽着叫了一声“师兄”。   司马兰台便把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背安抚。   苏好意的眼泪瞬间决堤,烫得司马兰台心疼。 第268章 仙源禁地敬贤室   苏好意趴在司马兰台怀里哭了一会儿,情绪才渐渐平复。   自己擦干了眼泪,挨着司马兰台坐好。   司马兰台极自然地拿过她的手腕来诊脉,见她身体很好,只略微有些气滞。   随后,墨童进来笑着说道:“苏公子别担心了,孙康有消息了。”   苏好意听了忙坐直了身子问:“真的?孙师兄回来了?”   “那倒没有,只是雪枭夫子他们不是下山去找了吗?山下有人看到过和孙康很像的人,说往东边去了。”墨童把听来的消息告诉苏好意:“已经有人骑了快马去追了,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能追上了。”   “谢天谢地,有消息就好。”苏好意总算能放下心来了。   听到孙康有消息了,加之刚刚哭过,情绪发泄的差不多,苏好意也就平静下来,开始和司马兰台说话。   他们分开了不短的日子,彼此又经历了许多的事,当然有的是话说。   苏好意先是问了司马兰台下山后的经历,司马兰台简短的跟她说了。   他们下山行经了几个村寨,发现每个村寨都有人病倒。症状虽然并不完全一致,但诊断后发现应该就是同一种病。   起初也以为是天气所致,毕竟有几日接连下雨。   后来仔细辨症后确定是瘟疫,只是还未大规模传染开来。   他们这次到的及时,如果不是有几个村民不听劝诫,依旧喝生水、共用碗碟,应该能更早止住。   司马兰台总是在这样,说起自己经历的时候总是轻描淡写,更从来都不居功。   明明今早苏好意见他的时候,青鸾夫子都说这次多亏了司马兰台细心,否则怕要酿出大祸。   可他跟苏好意竟然提都不提,好在苏好意早就知道他的性情。   苏好意心里有秘密,听完司马兰台的讲述后,故意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仙源山是不是有一位目盲的老夫子?师兄你可知道他是谁?”   她其实就是好奇,想知道那个嘴馋又有趣的老夫子究竟是哪位。   “你们这做什么?”司马兰台不解:“你是在哪里遇到的?”   苏好意当然不能说得太具体,否则就会把之前偷鸡偷鱼那些事都扯出来。   更何况她和老夫子也有约定,说出来司马兰台难免会觉得自己言而无信。   “这里有好几位夫子双眼都是盲的,所以我不知道你说的具体是哪一位。”司马兰台不时不想帮她,实在是苏好意问的不够详细:“他长的什么样子你能细说一下吗?”   “我……我也只是远远的看着,见他走路的时候拿着手杖,至于具体的样子么,并没有看清。”苏好意说着又想起一件事:“对了,师兄,你来到这里之后难道就没有别的夫子想要收你为徒吗?”   她记得老夫子曾经跟他说过,想要收司马兰台为徒,但被司马兰台拒绝了。   这也算是一条重要线索吧。   谁想司马兰台一句:“我来这里之后,许多夫子都想收我为徒。不过是青鸾夫子把我从京城带到这里来的,在我心里早就认他是唯一的师父了。”   “当我没问好了。”苏好意咕哝了一句。   她跟司马兰台真是没法比,放眼整个仙源山,除了那个贪吃的老夫子之外,只怕无再也没有人想要收她为徒了。   “你睡一会儿吧!下午不是还要去学堂的?”司马兰台提醒苏好意。   “那公子,啊不,师兄也歇歇吧。”苏好意爬起来:“希望到时候孙师兄也回学堂去。”   苏好意睡了一会儿,起来洗了脸换了衣裳,就到不已堂去了。   进去后,发现孙康并没回来。   师兄弟们正在那里议论这件事,显然都对孙康此举很是不满。   牛寿冷笑道:“孙伯健可真够小气的,尚且不如娘们儿心地宽大。”   “姓孙的给八郎留信,根本就是想陷害他。”宇文朗道:“到时候找不见他,夫子们自然会追问,还得弄得咱们不得安生。”   “他奶奶个腿儿,今天为了找他,我的脚还扭了。”刘双喜大骂:“他要是回来,老子还得再揍他一顿!”   “都快别说了,夫子来了!”贺天酬跺脚提醒众人。   下午是断鸿夫子的经脉课,众人不敢怠慢,都老老实实的坐好了。   “今天不在这里上课,都起来,随我到敬贤室去。”断鸿夫子只丢下这一句话。   众人忙都起身,纷纷走出不已堂。   他们都知道敬贤室就在不已堂西边,相隔一射之地。   不过那地方孤零零的,且扃锁严密,众人一直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   不过今天那把连环大铜锁已经打开,但屋子里还是黑漆漆的。   苏好意看到这里的门窗里侧都挂着黑布帘子,挡的严严实实的。   因此从外头一进来,双眼顿时盲了一样,要过好半天才能适应屋里的光线。   只是在适应光线之前,众人就已经不约而同地捂住了口鼻,因为这屋子里的气味实在不敢恭维。   苏好意一边忍着恶心的同时,一边又觉得异样。   这难闻的味道她居然有几分熟悉,仔细一想就想起来了。那还是去年的时候吉星拉着她一起进古墓,当时那墓室里味道就和这里的味道有几分相似。   屋子里的蜡烛点了起来,每一根都像成人手臂那么粗,是上好的鱼膏油蜡烛。   这种蜡烛又亮又耐燃,而且几乎没什么烟,一点儿也不呛人。   蜡烛点起来之后就见这屋子里靠墙的一侧放着几只大箱子,像冰又不是冰,看样子应该很厚,呈半透明状,每个里头都有个黑影。   而屋子正中间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木台,上面似乎躺着一个人,但全身都被青麻布得严严实实。   苏好意可以确定,那刺鼻的味道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今天这堂课你们一定要提起十二分精神来,”断鸿夫子似乎闻不到这屋子里的气味,对众弟子道:“之前你们只从书籍上看人体全身经脉,今天我们就来好好看一看人身内部的经脉究竟是什么样子。”   说着将那青麻布揭下,露出一具尸体来。   苏好意再也忍不住,带头干呕起来。 第269章 一关更比一关难   原来那木台上放的居然是一具死尸。   青麻布掀开之后,味道更加刺鼻,再加上眼前所见,真是没几个人能受的住。   苏好意在这上头胆子简直比芝麻还小,也顾不得夫子训斥,捂着嘴就跑到外头吐去了。   她第一个冲出去,后面有二十几个跟着她。   屋里只剩下断鸿夫子和三个弟子——花芽、石勉和赵守财,只不过赵守财晕过去了。   花芽和石勉两个人连拖带抱,把赵守财弄到外头,让他呼吸些新鲜空气好缓过来。   断鸿夫子缓步出门,站在门口冷眼看那些窘态百出的弟子,发话道:“要吐的快吐,吐干净了进来!”   苏好意真后悔自己中午吃了鸡腿,她应该什么都不吃。   其他师兄弟的反应虽然比她轻一些,但也没好到哪儿去。   因为恶心的缘故,每个人都眼泪汪汪的,全然没了平日的风度。   赵守财虽然醒了,却说什么也不敢再进去,众人这才明白,原来在这上头,他的胆子才是最小的。   过了大约一刻钟,众人才稍稍平复些,纷纷掏出手帕掩住口鼻,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但依旧有几个留在外头,其中就有苏好意。   断鸿夫子发话道:“你们若进不了敬贤室的门,就从山门出去!”   言下之意是,若不过这关,就要被逐出仙源山了。   剩下的几个人也只能慢慢地蹭了进去。   苏好意一进去就觉得那股气味直冲脑仁,木台上那具尸体赤着身子只在下身盖了块白布。肤色异常的白,且似乎有些浮肿,显然是在水里浸泡了许久,想必那那些柜子里的尸体都是这个样子。   苏好意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此处被称作敬贤室,便是要来这里的人心怀敬意,感佩先贤,”断鸿夫子神色肃然极了:“你们所见到的这些遗体,均是以往在此执教的夫子们。”   众弟子听了,无不吃惊。   刘双喜直接来了句:“我的个乖乖!难道夫子们都不入土为安吗?”   “医道艰难,世所共知。虽只对人辩症施治,然人之一身,实在难明。知知愈深,其术愈精,”断鸿夫子将夫子们的苦心一一道来:“医者平常所见不过肌肤而已,脏腑经脉往往不知。然病痛万种,起源不一。且十之八九郁于内而后发于外,故不可不察。因此夫子们便将自己遗体献于敬贤室,以供众人剖解探究。”   夫子的话还没说完,赵守财已经白眼翻上去,又晕倒了。   他听夫子说还要剖解这些遗体,无论如何也承受不住了。   可俗话说发昏当不了死,这一次断鸿夫子亲自上阵,用银针刺了赵守财身上的几个穴位,就把他弄醒了。   之所以弄醒他,是因为众人还要发誓。   敬贤室是仙源山师徒们必须守住的秘密,绝不可以对外人说。究其原因,自然是怕世人误会,以为这世外仙源居然还要剖解人的尸体。以讹传讹便会将这件事妖魔化,从而带累了仙源山的名头。   不过就算众人因此肃然起敬,依然不能完全抵消心中的恐惧和恶心。   尤其是断鸿夫子用刀切开那尸体皮肤给众人展示血管和筋脉的时候,苏好意到底没忍住又出去吐了。   不得不说,呕吐这件事是十分消耗体力和消磨意志的。   再进来时苏好意的全身都软了,觉得整个人像一颗空空的稻谷壳。   好容易挨着上完了这堂课,众人几乎都是一脸惨白的出了门。   像商量好似的,没有一个人去思源堂吃饭。   苏好意软踏踏地回到青芜院,之前出了几身冷汗,衣服穿在身上很不舒服。   一进门,司马兰台就说:“去洗个澡吧!然后再吃饭。”   “我不吃了,”苏好意有气无力地摇头:“最近这几天都不想吃饭。”   “进了敬贤室?”司马兰台见她如此便猜出了大概。   “公子,”苏好意又把口改了过来:“我觉得我撑不下去,还是……算了吧!”   就算她能坚持每天练一个时辰的字,熬夜背那些生涩难记的知识,却难以操刀去剖解尸体。   苏好意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不要想那么多,先去沐浴。”司马兰台不会让苏好意在软弱的时候做决定,只要她尽快平复下来。   苏好意在浴桶里泡了半个多时辰,然后才慢悠悠地爬出来。   换上一身白衣,赤脚趿着棠木屐走了出来。   司马兰台依旧坐在那里,只不过书案上多了一盘刚刚剥好的莲子。   原来是司马兰台在苏好意洗澡的时候出去采回来的。   “莲子清心,可除烦恶,”司马兰台把莲子推给苏好意:“多吃些,稍后再喝碗粥,不吃东西是不行的。”   “不必麻烦了,我是真的吃不下。”苏好意把莲子拿起来,看到莲心没有剥去,正合她的意思。   苏好意平时是不吃莲心的,因为实在太苦,可这时候一个劲儿犯恶心,反倒觉得苦些的东西好。   苏好意连着嚼了几个莲子,觉得心里好受些了,说道:“我现在明白为何这里的夫子都吃素食了,我不敢多说,起码以后三个月都不想吃肉了。”   “久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司马兰台动手将剩下莲子的莲心都取了出来:“莲心吃多了会腹痛,稍后记得喝一点茶。”   “也不知孙师兄是不是已经找到了,”苏好意平复下来之后,不禁又想起了孙康:“他今天也算逃过一劫吧!”   然而下山去寻找孙康的人并没有把他带回来,因为路人所说的和孙康长得相似的人并不是孙康,不过是路过山下的一个书生罢了。   苏好意是从墨童口中听到这消息的,墨童这小子是个包打听,出去转一圈儿,仙源山里发生了什么事他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   这消息对苏好意而言实在算不得好消息,抛开责任不谈,她也真心不希望孙康出事。   不过是同窗间的几句龃龉,何须为此大伤和气断送前程呢?   若孙康因此而离开仙源山不再回来,苏好意还真是从心里着实为他惋惜。   因为平日里孙康有多刻苦,她是知道的。 第270章 羹汤专为好意尝   苏好意到底没吃晚饭,司马兰台也没逼着她读书。   那天夜里苏好意睡得有些不踏实,足的司马兰台给她针灸了几处穴位才睡得安稳了。   她紧张的时候,即便睡着了,也要紧紧抱着被子或枕头。脑袋窝在胸前,蜷着身子,额头几乎都要抵住膝盖。   司马兰台知道这点,就没动她抱在怀里的被子,又拿了一条薄被给她盖上。   苏好意第二天起的还算早,练了半个时辰的字。   还是见到饭就有些恶心,勉强吃了半碗粥。   平心而论,苏好意当然对那些夫子的遗体心怀敬意,但那屋子里的味道实在让她特别不舒服。   她知道那味道其实是为了让尸身不腐而配置的特殊药液,里头有很多名贵药材,甚至毫不夸张地说,那药水也比黄金还值钱。   可苏好意就是不想再闻第二次了。   进学堂的时候,苏好意明显察觉气氛有些沉闷,想必众人和她一样,因为敬贤室和孙康这两件事而变得情绪低落。   “再有几天就中段考了,如果那时候孙康还没找到,夫子就要想办法知会他家里人了。”花芽的脖子不知被什么虫子咬了个包,时不时抓挠着。   苏好意的心变得更沉了,中段考不知能不能过关,又担心孙康能不能回来。   等雪枭夫子来上课的时候,苏好意连忙收敛了心神,尽量跟着夫子讲课的节奏,一边用心听,一边努力记。   虽然依旧不能把夫子所讲的完全记下来,但也能记个五六成,剩下的等到散学后再借石勉的笔记补一补也就差不多了。   虽然花芽就在她旁边,按理说借他的更方便一些,但花芽这个人从来都是简记,除了他自己别人看不懂记的究竟是什么。   一堂课下来,苏好意的手都酸了,但心情却似乎轻快了一些。   很多时候忙起来就顾不得胡思乱想了,苏好意打算在中段考之前把之前所学的那些通通再复习几遍。   她现在也多少有了些经验,知道温故知新,熟能生巧是最扎实的法子。   回到青芜院,见司马兰台正在院子里修剪藤萝。苏好意虽只见到他的背影却也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司马兰台的气质真叫个遗世独立。清冷出尘但不孤傲,俊美无俦又不露锋芒。   听到他脚步声,司马兰台转过身来,面上带着淡淡笑意,说道:“进去吧,给你留了好东西。”   苏好意被挑起了好奇心,眼神明显亮了起来。   司马兰台跟在她身后,两个人一起进了屋子。   苏好意一眼就看到岸上摆着一只高足斗笠碗,淡淡的豆青色,十分雅致耐看。   碗上盖着盖子,不知道里头盛的是什么。   “这里头放了什么好吃的?”苏好意虽不知里头具体放的是什么,但能确定是食物。   “你现在最想吃什么?”司马兰台微微侧着头看像苏好意,因为逆着光,苏好意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感觉到他的头发丝都是那么温柔。   “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其实这两天,苏好意的心思还真没在吃的上。   “这个应该是你想吃的。”司马兰台的语气很笃定,这让苏好意更好奇了。   她现在不想吃荤腥,而仙源山清淡的饮馔她基本上都吃过了。   揭开碗盖,苏好意忍不住哇了一声。那碗里盛着的竟然是她想都不敢想的红豆冰雪丸子。   “这……这是哪里来的?”苏好意实在难以置信。   仙源山当然不会有这东西,可如果下山去买就更不可能。别说附近压根儿就没有人家,便是买到了,拿上山来也化掉了。   眼前的这碗红豆冰雪丸子分明是刚刚做好的,新鲜着呢。   “没放太多冰,只放了两块,取一点凉意而已。”司马兰台将小银匙递给苏好意:“尝尝看可不可口。”   苏好意一懵,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公子,这不会是你做的吧?”   “叫错了,”司马兰台不厌其烦地纠正苏好意:“再不吃就化了。”   墨童悄悄从外面往屋子里看,见苏好意尝了一口连连点头,不禁心满意足的笑了。   他家公子也实在太宠苏公子了,见他胃口不好,竟然亲自动手来做只有天都城才卖的红豆冰雪丸子。   因为这里的厨子们根本不会做,只能司马兰台自己动手。   但好在原料都有,墨童是亲眼看着自家公子将糯米粉,加水团成一颗颗匀净的小圆子放进锅中煮熟,将红豆小火蒸熟,晾凉后再拌上蜂蜜。各种辅料的添加也都十分谨慎,甚至冰的用量也反复斟酌。   墨童本想叹息一声,没想到变成了打嗝儿。   他连忙捂着嘴,司马兰台给苏好意吃的是第五碗,之前的四碗都进了墨童的肚子。   因为司马兰台务必要把最好的给苏好意,所以之前做的不尽如人意的便都给了墨童,毕竟不能浪费粮食。   苏好意吃着甜甜的红豆冰雪丸子,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就在刚刚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从她心上划了过去。可当她想要捉住细看的时候却又消失不见了。   苏好意抬头看了司马兰台一眼,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实在荒唐可笑。   司马兰台是何等的正人君子,给自己做着一碗红豆冰雪丸子,也不过是照顾自己的情绪和胃口。就怎么会有别的心思呢?   苏八郎啊苏八郎,你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   苏好意在心中自嘲,继而鄙视自己,深觉愧对司马兰台。   司马兰台在仙源山这样的地方待了十年,他为人处事自然也受这里影响最深,想想那些夫子在死后为了能让弟子们医术更加精湛,不惜捐出自己的遗体。这样的心胸世人只怕没有几个人能理解。就连自己也差点儿犯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错误。   “公……师兄,你将来会不会也留在这里做夫子呢?”苏好意咽下最后一口红豆,看向司马兰台的眼神恢复了以往的清澈无邪。   “还未想过,”司马兰台递给她一幅手帕让她擦嘴:“这是件大事,总要和重要的人商议了一下。”   “重要的人……嗯,这里的夫子都要六十岁以上,公子还要再过几十年才会找人商量这件事,那一定就是你的夫人了。”苏好意一下就转过弯来了:“若她不同意怎么办?”   “一切听她的。”司马兰台毫不迟疑。 第271章 公主真是得人心   天都。   积雪尺深。   站在高楼上放眼望去,四下里白茫茫一片,触目生寒。   城内还好些,各家门前大都将积雪清除干净。城外的道路却十分难行,积雪被碾压成了冰,走起来要格外小心。   禁苑。   下等的宫娥太监比往年都要辛苦,因为雪下的频繁,天气又冷活又重,光是扫雪这一件,就占用了大半人力。   最偏僻的西甬道上,一个年纪不大的内监弯着腰快步走着。   他不停呵着手,脸冻得通红,使得那脸上的笑也变得僵硬,可眼神却透着真高兴。   不远处有两个人正在除雪,是一大一小两个宫娥,她们身上穿的是乌蓝粗布的旧棉袍,双手冻得皴裂,一看就是常年做粗活的下等宫人。   小宫娥眼尖,看到来人忍不住叫了声“明公公”。   那个大宫女听见了也忍不住朝这边看了一眼,又有些害羞地扭过脸去。   那个叫明公公的内监走过来,先伸手去把大宫女手里的扫帚拿过来替她扫雪。   被大宫女一把夺过,说道:“别上这儿来点眼,叫人看了又去告我的状。”   明公公脸上的笑撤下去一半,压低了声音问:“又是哪个嘴欠的?”   大宫女却不告诉他,只看着他肩膀上磨破的地方道:“多早晚把这衣裳换下来,我给你补补。”   “翠青,你对我真好,”明公公的笑又添上了七八分,说道:“我来是跟你说件好事的。”   “什么好事?敢则是要把我们调到前头去?”小宫女听说有好事连忙问。   “你真是冻傻了,”还没等明公公说话,叫翠青的大宫女先给她泼了一瓢冷水:“你给管事的姑姑和公公送了金山还是银山?就想到前头去。”   小宫女傻笑了两声,她也知道这是痴人说梦。   “我从前头过来的时候,听两个管事的公公说要给咱们每人再发一件新冬衣,”明公公一边搓手一边说:“还说每人房里要比每年多拨十斤炭火!”   “哎哟!”两个宫女一听这话都跳了起来:“这事儿是真的假的?你可别叫我们空欢喜。”   “我哪儿敢?”明公公笑着说:“咱们这些人最怕空欢喜了,真要是那么着还不如不听见的好。”   “这么说是准的了?”翠青的语声上扬,像是压不住心中的喜悦:“我那件新冬衣还没舍得穿,想等过年的时候。要是再有一件新的,可以省出来给我娘了。”   “比真金还真呢!”明公公把瘦弱的胸脯挺起来:“是二总管亲口说的,说是公主替咱们求的。”   “哪个公主?”小宫女问。   “还能是哪个,自然是玉山公主。”明公公提到这个名字连背都挺直了。   “这玉山公主真是菩萨转世!”翠青双手合十:“自打她回来,时常给咱们这些阴山背后的人说话。”   “可不,往年谁能想到咱们这些人呢?公主在佛家圣地修行了十年,真真一副菩萨心肠,最是怜贫惜弱的。”   宫里的人都念着玉山公主的好,虽然她已十年没回宫,可一回来就占尽了多少人心。   太后寝宫内,兽碳猩红,暖香四溢。   里头的人只需穿着单衫。   “玉山啊,你都抄了两个多时辰了,歇一歇吧!”太后银白的发髻上戴着一只点翠金扁簪,手上的碧玉佛珠光泽温润,脸朝着东窗书案前端坐的女子道:“喝口茶,吃些点心。”   玉山公主答应了一声,不紧不慢地把最后两个字写完。   这才放下笔起身,脚步轻盈地走到太后跟前。   太后拉住她的手,神情怜爱慈柔,说道:“你一回来就替我操心,我说那佛经不拘谁都写得,你还非要亲自动手。”   “太后收留我住在这里,我自然得知恩图报做些什么,不然怎么住得踏实呢!”玉山公主生得细眉淡眼,肌肤瓷白,声音也温温柔柔的。   只可惜生了一张覆船口,嘴角微微向下,使得原本恬柔的相貌添了三分刻薄。   只是和她相处久了的人,都知她性情柔和,心地慈善,所以面相上的一点点不好,也早被忽略了。   太后听了她的话,忍不住笑起来,向一旁侍立的人道:“听听这话,哪还有天理了。明明是我叫她来住着给我解闷的,反倒说成自己寄人篱下。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之所以搬到这里来住,是想把你那宫的碳火停了,节省用度给下人们。”   “是呢,谁不说公主生了一颗菩萨心。”太后身边的宫人都说:“怎么怪太后疼她。”   “我可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好,只是这么多年不在太后身边侍奉,好容易回来了,自然要在跟前撒撒娇的。”玉山公主说着自然而然依偎在太后身边。   太后伸出手去,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发,怜爱之情溢于言表。   玉山公主虽然不是太后亲生,但她的生母是太后的亲表妹,因其去世的早,玉山公主自幼就被收养在太后宫中,后来更是为了给太后祈福出宫清修,一去就是十年。   太后只生育过两个儿子,一是先帝,一是如今的永王殿下。   因此她是把玉山公主当成亲女儿来看待的,不光是太后,就连永王对这个妹妹也十分疼爱。   “好孩子,因为我耽误了你的青春,实在是罪过,”太后说起这个就忍不住愧疚:“我早就跟你说,若是有了合心意的,千万告诉我,一定要让你嫁的称心如意。”   玉山公主的脸红了,但她身份尊贵,从来得体端庄,当然不会像一般女孩子那样扭捏作态,只略微低下头去笑着说:“女儿才不想嫁人,就要好好的在您身边守着。”   “傻孩子,要真是那样,我可不得羞愧死了。”太后叹息了一声说:“前几日宫里的围炉宴,可是把京中达官显贵人家的少年公子都请到了,你就没有一个看得上眼的?”   这话太后不止问了一遍,但每一次玉山公主都只说不嫁人。   看来是没有入眼的。   “其实我心里早有个人选,”太后拍了拍玉山公主的手背:“只可惜他如今不在京城,不过明年会回来。我敢打包票,这个人你一定满意。” 第272章 同写九九消寒图   天气阴脉脉的,透着几分冷凉。   这已经算是仙源山一年中最冷的日子了,和天都初春时的天气相差无几。   墨童去濯缨坊取了衣裳回来,洗好的衣裳带着香皂荚的味道,清馥怡人。   熨烫得平平整整,叠得方方正正,跟新做出来的差不多。   转过翠微阁,恰好遇见一个人,是比司马兰台晚一年进山的齐绍康的小厮万兴。   墨童和他相熟,自然是要招呼一番的。   万兴也是个挺机灵的小子,看墨童手上抱着一叠衣物,几件雪白的衣裳中夹着一件红色袍子,不禁笑道:“这红衣裳是苏公子的吧?”   墨童点头,其实除了这件红的,还有两件白的也是苏好意的。   万兴压低声音问他:“他们都说那苏公子是你家公子的那个,可属实?”   “哪个?”墨童问他。   万兴倒被反问得难为情了,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那个……就是那个么!你应该明白。”   墨童笑了:“我不明白。”   “我可没别的意思,”万兴赶紧解释:“就是问问而已。”   “我也没觉得你别有用心,”墨童依旧笑模笑样地:“我只是不懂,你到底要说什么?”   “算了算了,是我多嘴了。”万兴陪笑道,说着就要走。   墨童伸手拦住他,就是不让他走:“干什么就算了呀,咱们也算是好兄弟,有什么话干脆问清楚,别没头没尾的呀!”   “我可真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那苏公子究竟是不是你家公子的……”万兴顿了一下,好不容易琢磨出一个词儿来:“宝贝啊?”   “哧……”墨童真是撑不住了,笑了半天才说话:“你说对了,就是的。”   “哎,”万兴听了顿时来了兴致:“真的啊?为什么啊?”   “哪有什么为什么?”墨童翻了个白眼:“你家公子就没有喜欢的人?”   “自然有,”万兴不否认,主子的心思永远瞒不过这些贴身的侍从:“只是觉得兰台公子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喜欢谁,实在有些……”   “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墨童分明嫌弃对方小题大做:“我们公子也是人生父母养,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怎么就没有七情六欲了?何况苏公子不值得喜欢么?”   “不是说他笨得很么?什么都学不会。金玉其外……”万兴忍不住搬出别人背地议论苏好意的话。   “我们家苏公子聪明着呢!”墨童瞪眼反驳:“哪个在背地里胡吣?!告诉你,就是用金子玉石铸出个一般大的人来,可惜还不会喘气呢!金玉我们家多的是,只是抵不过会说会笑的活宝贝。”   说完一甩手走了。   苏好意他们休假三日,三日后就要中段考了。   虽说不必去学堂,可这三天却依旧不得闲,因为还要把以往学过的课业都梳理一遍。   苏好意坐在书案前,觉得袖底微凉,忍不住紧了紧衣裳。   一旁的司马兰台便问:“冷了?去添件衣裳再来。”   “也还好,”苏好意有些犯懒,连着学了两天半,脑子里满满的,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公子,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   司马兰台这才将手里的书放下来,语气温和:“马上就要吃午饭了,你还要出去么?”   “算了吧!”苏好意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说:“天阴着,我都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她的脸被桌面挤得变了形,她也不在乎,双手垂在后背,懒洋洋地扭动两下身子,活像一只毛毛虫。   “学不下去了?”见她这副德行,司马兰台心知肚明。   “师兄真是聪明绝顶,”苏好意就是只活猴,顺着杆儿往上爬:“我要是有你一半聪明,何至于如此辛苦。”   “读不下去书就练字吧!”司马兰台把笔递到她手上。   可苏好意现在什么也不想做,不肯接笔,反倒两只手握住司马兰台的一只手,就那么晃啊晃的,涎皮涎脸地撒娇耍赖:“我想看师兄画画,师兄给我画画吧!”   她现在能很自然地称呼司马兰台为师兄了,因为一旦叫错了,司马兰台就会罚她背书写字。   他当然不会明说,但还是被苏好意发现了。   所以一旦想要偷懒的时候,只要师兄师兄的多叫几声,多半能如愿。   “药石学还有半本书没看呢。”司马兰台提醒她。   苏好意哀叫一声松了手,她当然也知道,可真的是很累呀。   司马兰台心中不忍,于是退一步道:“我们换个法子练字好不好?”   “什么法子?”苏好意提不起兴致,不管是什么法子还不都是练字吗?   “今日是冬至,该开始写九九消寒图了。”换做往年,司马兰台从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也不会做所谓应节气的事。   但今年不一样,苏好意随他来到了仙源山,他愿意将每一天珍重对待。   “九九消寒图啊,我还没写过。”苏好意总算坐了起来。   她当然知道什么是九九消寒图,所谓的九九消寒图,就是在一张纸上写下“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九个字。   因为这九个字每字都是九笔,合在一起是九九八十一笔。从冬至这天写起,每天只准写一笔。等这九个字写完,数九天也就结束了。   只是这东西一般都是文人雅士或书香闺阁中才会写的,楚腰馆那个地方当然不会去写这东西。   司马兰台要苏好意写九九消寒图,说是练字,当然不会起到什么作用,作为消遣倒还不错。   一张撒金花笺平铺的书案上,这么漂亮的纸,让苏好意有些不敢落笔。   司马兰台伸手,包住苏好意握笔的小手。   苏好意早习惯了他把着手教自己写字,于是便将自己的头发都拨到左侧来,白腻修长的脖颈花梗一样纤弱,衣领下隐约露出细瘦的锁骨,精巧得难描难画。   墨童从外头进来,恰好见到司马兰台把苏好意圈在怀里写字。   心里不禁暗骂那些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人:“你们哪懂我家公子有多快活,一群不解风情的木头疙瘩!” 第273章 战战兢兢履薄冰   中段考这一天,苏好意前所未有的紧张。   若不是司马兰台在旁边镇着,她不知要慌成什么样子。   不已堂分为甲乙丙三个班,他们这个班是来的最晚的,所以等级最低,是丙班。   这天中段考,甲乙丙三个班都考,只是他们不在一处。   原本拼在一起的书案今日都拉开了,每人单坐一张。   平时和苏好意关系好的几个师兄弟都纷纷过来安慰她,要她放宽心。   花芽更是拍拍她的肩膀说道:“一准能过就是了,别怕。”   花颜夫子拿着卷纸进来的时候,苏好意已经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了。   忍不住看了一眼左前方空着的位子,孙康还没消息。   “你们的时间只有一个时辰,”花颜夫子向众人说道:“不可作弊。”   中段考只有一天的时间,上午两科,下午一科。   苏好意接过试卷丝毫不敢耽搁,生怕脑袋里记的知识稍一停顿就会忘记。   只要稍有犹豫的题就先放弃不答,等把十拿九稳的都答过了,回头再来琢磨。   这都是司马兰台告诉她的。   尽管苏好意已经使出了最大的本事,答题的速度依然比其他师兄弟慢上许多。   她只能咬紧牙关拼命让自己保持镇定,细心审题不敢有丝毫大意。   夫子身前放了一炷香,那香刚刚好一个时辰燃尽。   苏好意将最有把握的题都做完后,那香已经燃去了将近一半。   她还有三分之二的题未做。   而此时其他师兄弟最少的也都完成一半了。   “八郎别慌!”苏好意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只要达到乙级就够了。”   他们每次考试都分甲乙丙三个榜,上甲榜的成绩最优,乙榜次之,若进了丙榜则是不及格了。   做剩下的题苏好意变得更谨慎了,但在每道题上所花费的时间也决不许超过一刻钟,这还是司马兰台告诉她的。   不在一道题上耽误过多的时间,因为很多时候,一刻钟已经足够将一道题的答案做出来了。   倘若不能,也没有必要再耗下去,徒劳无功。   一炷香燃尽,夫子便不许再答题,叫众人把笔都放下。   苏好意头上沁了薄汗,手也因为握笔过于用力,一时难以伸直。   心如擂鼓一般咚咚作响,到最后她依旧有两道题没能答出来。   第一场考试后,中间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休息。   苏好意躲开众人跑的远远的,这也是司马兰台教她的。   考完之后不许听别人说答案,更不要参与讨论。   因为试卷交上去,便已经成定局,再讨论答案只会让自己心绪不定,影响下一科考试。   上午考完,苏好意回去胡乱吃了个中饭,司马兰台什么也没问,只叫她躺下休息,把脑子放空。   等到三科都考完了,苏好意觉得自己全身已经脱力。   都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可读书这件事也并不是什么轻省的差事。   回到清五院,晚饭早已经备下了。清淡的两菜一汤,还有一盘新摘的柑橘。   苏好意坐在那里,没有丝毫食欲。   她知道今天晚饭后就要放榜,只要有一科不及格就要被关小黑屋了。   她可是最怕黑,一想到孤身一人被关在后山自省斋的小单间里,就忍不住后背发凉。   “把这碗粥喝了,”司马兰台见苏好意魂不守舍,便强令她吃东西:“喝完粥再吃一个橘子。”   “我实在吃不下,还是等放了榜再说吧。”苏好意叹了口气:“为什么要晚饭后才放榜呢?应该早些,毕竟早死早托生。”   到这个时候,苏好意便兴起了破罐子破摔的心。   不用问也知道,她一定是师兄弟们当中答得最差的那一个。   “无论有什么事都得好好吃饭。”司马兰台态度坚决:“不吃饭就不准你去看榜。”   苏好意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吃把饭吃了。   然后输漱了口就要出去。   “等等,”司马兰台将她一把扯住:“我陪你一起去。”   青芜院离不已堂的距离稍远,等他们来到的时候,其他师兄弟早已经围在榜前看了。   因为有司马兰台跟着,所以众人连忙都让开了。仙源山中的徒弟们注重礼仪,对夫子和师兄们都很尊重。   甲榜上的人名密密麻麻,苏好意第一眼看去的却是丙榜,上面空无一字。   再往乙榜上看,只有两个人名。   分别是花芽和苏好意。   苏好意先是松了一口气,在乙榜上说明她是及了格的,不用被关小黑屋了。   但随即又很意外,按花芽的平时的表现,他应该是在甲榜上的。   她正疑惑的时候,花芽也正侧着头朝她笑,一双大眼调皮欢脱,苏好意随即了然。   花芽一定是故意少答或是错答了题,才会和自己一同上了乙榜的。   “你这是做什么?”苏好意上前推了他一把:“我可一点儿不会念你的好。”   “我这不是怕你孤单么,”花芽嬉皮笑脸的:“再说甲榜上也太挤了,你看赵守财的名字都快挨成一坨了。”   苏好意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心情也自然雀跃。换成是别人在乙榜上难免要失落,可她却觉得万分庆幸,知足得要命。   “苏八郎,我可听雪枭夫子说你差一点就到乙榜上去了。”宇文朗笑嘻嘻地指着苏好意说:“多亏花颜夫子替你说情,说你已经很刻苦了,雪枭夫子这才高抬贵手。”   “那我得好好谢谢夫子们,”苏好意是绝不肯白受人情的:“虽然免不了再被雪枭夫子训斥一顿。”   “快别说了,夫子们来了!”刘双喜向众人说。   苏好意抬眼看时,果然见花颜夫子和雪枭夫子并肩而来。   只是两个人的神情都十分严肃,众人也不自觉把脸上的笑都收了起来。   “都回各自的住处去!”雪枭夫子吩咐众人:“不准随意走动,一会儿叫谁出来问话都不许耽搁。”   “这是怎么了?”花芽小声问苏好意:“出了什么事?”   苏好意哪里知道,只能朝他摇了摇头。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断鸿夫子正一脸肃然地看着两个随从将一具尸体抬到冰窖去。   那尸体上盖着白布,只能能看到垂下来的一节衣摆,白色的布料染了脏污,有几处刮破了,随着走动毫无生气地摇摆着。 第274章 孙师兄怎么死的   苏好意随着司马兰台回青芜院,本来侥幸过关的喜悦已经被冲淡了,心里又添上些许莫名忐忑。   墨童在前头打着灯笼,光亮飘飘摇摇,不知何时起了风。   这一夜,仙源山似乎格外不平静,尽管苏好意躺在床上并未听到什么动静。   第二天一早,苏好意刚穿戴整齐,就听有人在外头说话,还隐约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苏好意忙走到外间,是仙源山的一位管事,带着两个人在门口跟司马兰台说话,态度很客气,见了她一笑,说道:“苏公子起来了,劳烦跟我们去一趟。”   “不知是什么事?”苏好意笑着问,客气礼貌。   “夫子们现在卧荻听雪那里坐着,要叫几个弟子过去问话,具体是什么事在下也不清楚。”管事的说得轻描淡写。   苏好意却清楚对方不便多说,想来这事有些机密,于是就说:“如此咱们就快去吧,别耽搁了时间。”   又回头对司马兰台笑了笑说:“早饭不必等我,师兄先吃吧。”   “不妨,我等你回来。”司马兰台有些不放心,不过在仙源山这里应该不会有人故意为难苏好意。   苏好意到了卧荻听雪,这一处景色简肃,大片芦苇在微风中摇曳,水边一间敞厅,很有些闲散江湖的味道。   这里取名卧荻听雪,荻花倒是成片,可惜许多年也不落一场雪。   敞厅里除了苏好意的三位授业夫子,还有两位。   苏好意认得其中一个是月溪夫子,她当初进仙源山的时候就见过,另一位则面生。   花颜夫子向她引荐道:“这位是疏桐夫子。”   苏好意没见过疏桐夫子,却听过他的名号。知道他在仙源山中主管戒律,以往他们惹了祸都是本学堂夫子来管束。   实在闯了大祸疏桐夫子才会出面解决,因此平日里雪枭夫子等人训斥他们的时候,都会补上一句:“如此顽劣,该叫疏桐夫子来教训教训你们。”   苏好意连忙向众位夫子见礼,然后恭恭敬敬垂手侍立。   心里想着究竟是什么事让疏桐夫子都来了。   “苏八郎,你可将你与孙康间的过节讲一讲。”花颜夫子对苏好意说。   苏好意听了有些意外,忙说:“我与孙师兄之间算不上什么过节,只是有些误会罢了。”   “莫急,你只如实讲来就是了。”月溪夫子示意她稍安勿躁。   “各位夫子,孙师兄可有下落了?”苏好意见夫子们问她和孙康杰的事,便猜想孙康应该被找到了。   几个夫子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疏桐夫子开了口:“孙康他已经死了。”   “什么?!”苏好意脑袋里嗡了一声,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孙师兄怎么会……”   “你还是先把夫子问你的话说清楚。”断鸿夫子打断苏好意的话:“从头到尾不要有遗落。”   苏好意按下心中的疑惑,把她和孙康之间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个清楚。   “你说那天孙康给你留了信,那封信可在?”疏桐夫子问。   “那信不见了,”苏好意说起来也觉得蹊跷:“当时孙师兄不见了,夫子们就曾问过弟子,我当时就说了,但回头去找那信的时候却没找到。”   “那天你去赴约真的没见到孙康吗?”疏桐夫子问。   “真的没见到,我在那里等了半天,后来还看见了花颜夫子。”苏好意道:“跟夫子说了几句话后,我就回住处去了。”   “我那天在后山见到了苏八郎,”花颜夫子给她作证:“当时的确只有他一个人,后来他便回了住处。第二天就发现孙康不见了,当时就派人私下里找过。”   “你那天在去后山的路上和从后山回去,可还遇到过其他人吗?”疏桐夫子双目犀利,望着苏好意,似乎要看穿她的内心。   “除了遇到花颜夫子就是刚到后山的时候隐约见远处一个人影,但因为距离太远,天色又暗,所以看不清。”苏好意道:“此外就没遇到什么人了,那时候兰台师兄他们还没回来,我一个人住在青芜院。”   “孙康当时向夫子告你们的状,有许多人都不满。更有人动手打他,你可知道都有谁动了手?”疏桐夫子又问。   苏好意有些为难,都谁跟孙康起了冲突,她当然是清楚的,可说出来等同于告密。   虽然她现在还不清楚孙康究竟怎么死的,可显然这件事要有个交代。   夫子们想必是怀疑孙康的死和其他师兄弟有关,毕竟在他失踪前与众人有了矛盾。   “人命关天,不是儿戏。”断鸿夫子见苏好意迟疑,便提醒她道:“我们必须要给孙家人一个交代。”   “这件事究竟还有什么隐情,要详细查问之后才能得出,”花颜夫子也劝苏好意:“清者自清,并不会因为你说了谁的名字出来就是出卖了他。”   苏好意知道不能不说,于是便将她知道的说了出来,又特意补充道:“牛师兄他们也不过是一时冲动,况且手已经动了,气便消了大半,后面也没再找孙师兄的麻烦了。”   “我听说孙康对你的成见尤其深,”疏桐夫子盯着苏好意道:“他曾不止一次说你是害群之马,说你玷污了仙源山。你心里不恨他吗?”   苏好意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声,果然,疏桐夫子疑心自己害了孙康。   “孙师兄的确讨厌我,可我这人向来脸皮厚,心又大,根本不会讲这些话放在心上。”苏好意自我辩解道:“您不了解我,可问问教我的三位夫子,就知道弟子是个什么人了。”   “我知道你滑头的很。”疏桐夫子道:“仙源山还从没有过你这样的弟子,若正式选拔,你又怎能进来?”   苏好意不禁低了头,她被司马兰台举荐进来,在众人眼中算是走了后门。   何况自己平时表现欠佳,难怪众人对她有意见。   “弟子的确鄙陋,”苏好意羞愧地说:“但绝对没有害人之心。”   “如此,你回去再好好找一找那封信。”疏桐夫子道:“找到了赶紧送来。”   “弟子这就回去找,”苏好意点头:“只是夫子们可否明示孙师兄究竟是怎么死的?” 第275章 清者只怕难自清   苏好意又追问了一句孙康的死因。   几个夫子都看向她,静默了半晌,还是疏桐夫子开口了:“昨日有人在后山的谷底发现了孙康的尸身,几位夫子查看过,断定他是从山上掉下去摔死的。”   孙康的尸体是被山下的樵夫发现的,他跌落的地方是谷底的寒潭边,那潭水冰冷,使得他的尸体并没有腐烂。   因为他身上穿着仙源山的弟子服,所以樵夫便找到山上来。   雪枭夫子亲自前去,确定就是孙康,然后将他的尸体带回仙源山。   仙源山的夫子们都是医家高手,很容易就判定了孙康的死因,他的头部被撞破,身上有多处骨折。且能够断定出他已经死了七天以上,因为并没有人看到他下山的踪迹,基本上能够判定他失踪的那天夜里应该就跌下山去了。   只是就目前的情形来讲,只能判断他是从山上掉下去的,至于是自己失足落下去还是被推下去,一时还不能判定。   苏好意回去寻找那日孙康留给自己的信,却遍寻不见。   因为孙康失踪当夜的次日,司马兰台等人就回来了,墨童收拾了屋子,也没有看见那封信。   夫子们询问过苏好意后,又询问了其他人。   众人听说孙康身死的事情后,都非常意外震惊。   心中也都不免惴惴,就算他们之前和孙康不睦,可远不至于盼着他死。   学还是继续上的,只是众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孙康的死变成了众人头顶上的一片阴云,压抑气闷。   再加上时常有弟子被叫出去问话,更让气氛变得微妙。   孙康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到现在没有结论。如果是前者还好交待,如果是后者,那凶手又是谁呢?   苏好意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太多疑了,总觉得出了这件事后,师兄弟们看她的眼光和以往相比有了变化。   毕竟在这些人中,孙康当天是约了苏好意在后山相见的,而且也只有苏好意去了后山,很明显她的嫌疑更大。   何况当时她一个人住,而其他师兄弟都有人合住。所以她那天晚上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并没有人能给她证明。   苏好意又不是没有经历过风浪,衙门和大牢她都进过几次了,只怕这一次也不太平。   从学堂回来吃午饭,司马兰台特意给她夹了只鸡腿。   这烤鸡是司马兰台特意打发墨童下山买来的,因为这几天苏好意明显食欲不振。   看着她瘦弱伶仃的手腕,司马兰台的心绪也有些乱,本以为这仙源山是块净土,却不想苏好意来到这里就卷入是非。   “好好吃饭,不要胡思乱想。”司马兰台把出神的苏好意拉回来:“清者自清,孙康的死和你无关,夫子们会查清楚的。”   “我是真没想到孙师兄竟死了,”苏好意深深叹气:“起因不过是一点小事,又何至于搭上一条人命呢?”   不管孙康是自杀还是他杀,在苏好意看来,这都是一件极其不好的事情。   她对孙康其实一直都没什么成见,哪怕他对自己极不友好。但说到底,他们也不过都是十几岁的少年,都绝顶聪明且心怀报负,实在令人惋惜。   “公子,陈管事来了。”墨童从外面进来,脸上的神情有些忐忑:“说请苏公子过去问话。”   “我这就去。”苏好意说着放下筷子就站了起来。   “我和你一起去。”司马兰台也随即起身。   “不必了,你便是跟着我去,也会被拦在外头。”苏好意不想让司马兰台卷进来。   本来在众人心中,司马兰台就一味偏袒自己,而自己则有迷惑他的嫌疑。   如今出了这件事,自己身上的嫌疑没有洗脱,再让司马兰台跟着自己,很可能给他带来麻烦。   可是马兰台决定了事,苏好意往往无法改变,尤其是在保护她这件事上。   苏好意当然不希望司马兰台被牵涉进来,可是当他走在自己身后,的确让她的心安定不少。   在她相识的人里,吉星最能让她觉得亲密无间,幽荦则是防备中带着信任,与权倾世总带着消除不掉的畏惧与疏离。   唯有司马兰台,只要他在,苏好意就莫名觉得自己安全。   到了地方,司马兰台果然被拦了下来,苏好意一个人走了进去。   这一次,只有花颜夫子、断鸿夫子和疏桐夫子在。   “苏八郎,你可有找到孙康写给你的那封信?”疏桐夫子问苏好意。   “弟子仔细找过了,依旧没有找到。”苏好意摇头。   “但我们却在孙康的房间里找到了一封信。”疏桐夫子说着,将一张便笺展开放在桌子上。   那上面只写了三个字——“后山见”,没有落款也没有时间。   但苏好意的脸色却变了变,不是因为别的,只因这纸上的字迹竟然和她的字很像。   “你可知道这是谁写的?”疏桐夫子问。   “这……这字很像是弟子写的,但弟子确定没写过这信。”苏好意上前将那信纸拿了起来,仔细迎着光去看。   当初白净莲陷害她和玉如璧的时候,也假借过玉如璧的字迹,后来证明,那封信是重新裱糊过的。   苏好意的第一反应就是看一看这封信是不是有人将自己写过的字重新裱糊了,可惜她看了又看也没发现端倪。   “苏八郎,你口口声声称孙康给你写过信却拿不出证据,而孙康那里却有你留的信,你该怎么解释?”疏桐夫子的脸色明显更严峻了。   苏好意真没想过会有人陷害自己,但这封信一出来,她就明白了。   孙康给自己写的信不翼而飞并不是偶然,一定是有人为了消灭证据,在自己不留意的时候将那份心拿走了。   “这信上的字迹虽然和弟子的字迹很像,但绝不是弟子写的,一定有人造假。”苏好意后背挺得直直的,双眼直视着三位夫子:“如果弟子真的写了这封信,那么必定会想办法销毁,又怎么会留到现在?”   “你说的情形不是没可能,”疏桐夫子并没有把苏好意定死:“但也不能排除这信不是你写的,除非你有证据。” 第276章 暗无天日自省斋   在孙康屋里发现的信笺,让苏好意的嫌疑变得更大。   她一不能证明孙康给她写过信,因为那封信已经找不到了,空口无凭。二不能证明这封信不是她写的,因为那笔迹和她的字迹实在太过相似。   “照此情形来看,的确不能排除有人栽赃苏八郎。”花颜夫子说话了,他的气度依旧和蔼从容,这让苏好意放松不少:“这件事还要慎重追查才是。”   “人命关天,自然不能草草了事,凡事都要讲证据。现在苏八郎既不能证明他是清白的,我们也不能仅凭这封信就断定他有罪。”疏桐夫子对这件事也是十分审慎的态度:“不如这样吧,先把苏八郎关到自省斋去,把他和众人隔开,派人看管。我们再重新将孙康的尸身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新的线索。”   苏好意知道自省斋就是他们平时所说的小黑屋,原本以为自己中段考不过会被关到那里去,谁想中段考虽然勉强过了,却还逃不掉被关到那里的命运。   “夫子,弟子愿以性命担保,苏八郎绝不会害人。”司马兰台此时不顾外面众人的阻拦,直接闯了进来。   “兰台,你一向是最谨慎知礼的,今天怎么如此失礼起来?”疏桐夫子长眉微皱,司马兰台虽然不是他亲授的弟子,但在仙源山待了十年,和他也是相熟的。   况且夫子们都对聪慧上进的弟子格外有好感,司马兰台天资卓绝,深得众夫子喜爱,他也不例外。   看到司马兰台如此,疏桐夫子心里略感失望,他也不过觉得苏好意有嫌疑,打算先将她关起来,又没有定罪,司马兰台就如此激动。   在处理这件事情上,他尽量让自己公正。毕竟,处世应该对事不对人。   但说实在话,他对这苏八郎实在没什么好印象。   早就听说他调皮捣蛋,课业荒疏。要不是处处有司马兰台护着,只怕早就被赶出仙源山了。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司马兰台不分情由就替他辩白,可见对他偏袒到了何等程度!   放在以前,疏桐夫子若是听到背后有人议论司马兰台与这苏八郎是那等不可告人的关系,他还并不当真。   只因对司马兰台的印象实在是好,可如今亲眼见了,方才觉得苏八郎将司马兰台蛊惑得着实不轻。   因为司马兰台进来的时候,很明显心绪是乱的。   疏桐夫子想到一个不是十分恰当的比喻,就好像婆婆给刚进门的媳妇立规矩,儿子却冲进来阻拦一样。   忍不住又看了苏好意两眼,那眼风十分凌厉,像是姜子牙看苏妲己。   “兰台,如今这事情还未有定论,你也不必着急。”这一次却是断鸿夫子发话了,他一向不苟言笑,说出来的话却十分令人信服:“你要信任夫子们会妥当处理此事,你若真认定苏八郎无辜,就该明白清者自清,只需静待结果便是。”   清者自清这句话,前不久才从司马兰台口中说出,拿它来给苏好意安心。如今却又被断鸿夫子如此劝说,他也不能再多说什么。   毕竟他也知道,洗清苏好意嫌疑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件事情查清楚。   而不是单纯地由自己把她庇佑下来。   “弟子知错,请三位夫子原宥。”司马兰台躬身施礼,语气恳切。   “回去吧,我保证这件事有什么消息都会及时告知你。”花颜夫子说。   “苏八郎,你也不必过于忧虑。到了自省斋可以好好想想,还有什么有用的线索能告知夫子们。”花颜夫子又提醒苏好意:“如果想到了就告诉看管你的人,毕竟查清真相才是最终目的。”   “多谢夫子提醒,弟子谨记。”苏好意知道,到了这个时候自己越得稳住才行,又何况,她也的确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把事情从头到尾好好地想一想。   “师兄,你回青芜院去吧!不用担心我。相信夫子们一定会把事情查清,告慰孙师兄的在天之灵。”苏好意走到司马兰台面前说,一边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背。   她当然知道在夫子们面前最好不要和司马来还有什么亲密的举动,可是马兰台眼底的担忧,让她无法罔顾。   “自己当心。”司马兰台恨不能替她,却还要拼命克制自己,尽量表现得冷静得体。   关心则乱,自古如是。   苏好意被带去了自省斋。   这里也算是仙源山的禁地之一。   虽然名斋,却是一处院落,灰砖黛瓦,冷冷清清。   进门一溜房舍,跟寺庙中的僧舍差不多,每间屋子都小小的,只有门没有窗。   院子里的花木比外头的稀疏,墙却很高。苏好意一进来就觉得压抑,难怪没人愿意来。   不过这里常年没人进来,仙源山的弟子们都比较自觉,小错都很少翻,更何况是大错。   苏好意没问,却也知道,自己一定是为数不多被关到这里的人。   负责看守她的人随便打开了一间屋门,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上面有一只枕头,一张薄被。床下放着一只便桶。   除此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里头倒不脏,只是长时间没人打扫,落了一层灰尘。   人走进去,细尘腾起来,呛得苏好意咳嗽了两声。   在苏好意身后,后门被关上了。屋子里顿时暗极了,因为那门上只有个小小的通气孔,那是唯一透光的地方。   苏好意屏住呼吸,把被子和枕头抖了抖,然后躺了下来。   闭上眼睛开始回想,她和孙康接触的每一个细节。   以及这前前后后,学堂里其他师兄弟的表现。   孙康是什么时候把那封信放到青芜院的?是孙康自己放的吗?在孙康房里搜出来的那封信不是自己写的,那在青芜院的那封信就一定是孙康写的吗?   如果是孙康写的,他约自己去后山做什么呢?   他究竟是先于自己到了后山,还是在自己离开之后才有去的那里?   他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吗?   如果是,拿走信和伪造自己写信的人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如果他是被人害的,害他的人又是因为什么?   自己是临时被抓的替罪羊,还是有人早就计划好了一切来陷害自己? 第277章 碎玉牵出新证据   一大早,不已堂里就坐满了人。   这里的弟子们已经习惯早起,他们没来仙源山的时候就个顶个的刻苦。   当然,也有像苏好意和花芽这样懒懒散散的。   座位空出了两个,一个是孙康,另一个是苏好意。   “都听说了吧!苏八郎已经被关到自省斋去了,”说话的是方注:“他该不会真的就是凶手吧?”   “别瞎说!他现在不过是有嫌疑,”石勉站出来为苏好意开脱:“说起来你我都有嫌疑,不过苏八郎倒霉,孙康临死前留了信给他。”   “那还不说明他的嫌疑最大?”任千秋和方注的关系好,何况他觉得夫子们不会平白无故就把苏好意关起来,一定是有了实在的证据:“我可是听说在孙康的书里找到了苏八郎留给他的信,是不是啊念北兄?”   师寄和孙康住一屋,这事他是知道的,不过他比较讷言,没跟别人提起过。   “那又怎么样?”花芽晃了进来,不屑的说道:“要真是苏八郎干的,他才不会留下把柄呢!”   “这话我信,苏八郎可不是傻子。”宇文朗拿扇子敲了敲书案说:“别看读书的时候他不如咱们,真要做事,他可真是百伶百俐,左右逢源。”   “话可不能说死,倘若那天苏八郎真的想和孙康言和,约他去了后山,但到了那里两人言语不合起了冲突,苏八郎失手将孙康推了下去,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这次说话的是洪实:“不该我说,那段时间孙康那么遭人恨,你们谁不想揍他一顿?苏八郎脾气再好,也经不住他一再恶言相向。”   洪实的话不是没道理,如果苏好意刻意要害孙康当然不会留下把柄,否则现在也不会如此被动。可如果当时情急之下一时冲动呢?   孙康特别执拗,众人都是领教过的。他不止一次当着众人给苏好意难堪,同时也没给其他人留情面。   不止一个人跟他动过手,冲动起来的确不好把握。   虽然苏好意的脾气是众所周知的好,可不代表他不会生气,不会发怒。   倘若那天她真的和孙康在后山见了面,而孙康有激怒了她,她冲动之下便动了手。   这也是可能的。   毕竟等到孙康出事之后,她就不好再去孙康屋子里乱翻,何况那屋子里还住着别人。   在扑朔迷离的真相面前,每个人都只能保证自己不是凶手,却无法咬死别人是清白的。   于是没有人再去议论这件事,再说下去就多余了。   冰室内,孙康的尸体摆放在一张木台上,仰面朝上,毫无生气。   他本来就很瘦,脱去衣裳后尤其明显。身上布满了紫瘢青痕和大大小小的伤口,那是从山上摔下去后留下来的。   他的眼睛并没有闭合,而是怒目圆睁,因为死去的时间有些久,眼球已经变得浑浊了。   早在孙康的尸体被发现的当天夜里,几位夫子就已经给他做过检查。排除了中毒的可能。   且他腹中并无食物,能判断他死去的当天并没有吃晚饭。   这也与之前查到的孙康失踪当天没有去思源堂的事情相符。   疏桐夫子仔细查看孙康的头发,想看看里头有没有藏着什么东西。   而断鸿夫子则在清理孙康身上的小伤口,大伤口在初次检查的时候都已经看过了。   他们这次要从细微处入手,看看能不能找到新的线索。   冰室很冷,但被几根鱼油蜡烛照得很亮。   两位夫子谁也没说话,都在专心致志查找蛛丝马迹。   孙康身上的皮肤一寸寸被清理,伤口处伴有草屑泥沙,还有细小的石子。   出现这些都很正常,毕竟从山上摔下来,到处都是草木泥土。   疏桐夫子仔细查看过孙康的头皮之后,又沿着他的脖颈一路向下。   说实话,他是不太相信孙康是失足掉下去的,换成是谁也不可能在天色昏暗的情况下还靠近危险的地方。   如果孙康萌生死念想要自尽,又何必费那样一番周折呢?且多半会留下遗言。   但就其他师兄弟讲,孙康当天听课依旧特别认真,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任课的夫子也是这么说的。   一个刻苦求学的人,一个身负振兴门楣之任的人,又怎么会轻易去死呢?   就算在仙源山待不下去,大可以一走了之,犯不上就走了绝路。   又不是愚妇莽夫,专捡牛角尖钻。   清理到孙康右手心的时候,疏桐夫子发现一处较深的伤口,之前就看到过,不过当时只是检查了孙康的手中有没有抓握什么东西,并没有格外关照这处伤口。   当他用丝绵蘸着白酒,小心清除伤口表面的污泥和血渍时,发现伤口里头还嵌着一块坚硬的东西。   将这东西用镊子轻轻夹出来,洗去上面的血污,露出原本洁白的颜色。   这块东西只有指甲盖大小,一面粗糙,一面光滑。   看质地应该是玉石类的东西,光滑的那一面还隐约有花纹。   “师兄发现了什么?”断鸿探过身来问。   “你看这是什么?”疏桐夫子夹起那块东西迎向烛光。   “这好像是从什么玉器上掉下来的一块?”断鸿夫子看了看说:“孙康手里怎么会有这东西?他身上从来不配戴玉器,因为他早就立志,只有学成之后才会金玉加身。”   断鸿夫子是不已堂丙班的学正,当然清楚这点。   “孙康手里有这东西绝不是偶然,”疏桐夫子紧锁眉头:“多半是他掉下山去的时候,手里原本是握着东西的。但因为磕碰脱了手,只留下这么一块碎片。”   “有没有可能是他摔下去的时候双手抓挠无意中握住的呢?”断鸿夫子提出异议:“毕竟也有可能是山野间散落的碎玉。”   “你看粗糙的这一面,断痕很新,都没有沾染泥土,”疏桐夫子剖析道:“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东西是断在孙康手上,而不是原本散落在山野间的,否则一定会有泥渍。”   “师兄说的在理。”断鸿夫子颔首,表示信服。   “你觉不觉得眼熟?”疏桐夫子又问。   “这么小的一块,”断鸿夫子有些为难:“看不出原本是什么。”   “我大致已经猜出来了。”疏桐夫子的声音有些冷。 第278章 暗夜沉沉藏诡秘   苏好意缩在床上,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屋子里更黑。   她有些怕,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   自省斋里不允许点灯,就算她怕黑也得挨着。   在自省斋思过,每天只给一顿饭一杯水。   这点苏好意没意见,反正她也吃不下。   她想来想去,只能确定有人陷害自己,却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会是谁。   除了行凶的人,怕是只有孙康才清楚究竟谁才是凶手,可死人又哪能开口说话呢?   夜更深了,苏好意感觉到了明显的凉意。   她又紧了紧被子,强迫自己快些睡过去。只有睡着了,漫漫长夜才会过得快一些。   她希望一睁开眼就到天亮,并且自己会被放出去,不用被关在这里。   不知数到多少只羊,苏好意终于有了朦胧的睡意。   夜风吹过林木,落叶纷纷。   今晚没有月亮,星光竟也十分暗淡。   看守苏好意的两个人睡得很熟,仿佛廊下的地铺是世间最舒适的地方。   黑夜里,房门被轻轻打开。   一道黑影走了进来。   他身上穿着宽大的罩袍,整个人被笼在里面,像是被一团黑影包裹着。   他来到床边,伸手将好意提了起来。   而苏好意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就那么被提着出了房间。   即使在黑暗中,这人也像能视物一般丝毫不受阻碍。   但他走的路线又很奇怪,有的时候在路上走,有的时候却在没有路的地方穿行。   而被他带着的苏好意却像睡死了一样,连眼皮都不动一下。   不知走了多久,那人终于停了下来。   他来到一座石室门外,说是石室,其实样子更像监牢。   墙上挂着一盏昏暗的油灯,一个人面向里坐着,一动不动。   “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把我想要的东西交出来吗?”黑影说话了。   石室里的人依旧不动,仿佛睡着了,又像是入定了一般。   “看看我带了谁来,看看吧,绝不会让你失望的。”黑影说着把苏好意放下,特意把她的脸朝向石室。   坐在里头的人终于转过身,他的年纪应该很大,但依旧身姿笔挺,丰神俊逸。   他的神情原本是冷漠的,但在看到苏好意的脸之后,似乎十分震动,竟向前扑了过来。   但因为被栅栏隔着,所以无法靠的更近。   黑影对他的反应似乎十分满意,愉悦地笑了几声:“如何?这张脸很熟悉吧?”   那人的神色很激动,双目瞪起来看向黑影,但他的嘴又抿得很紧,一声也不出。   “只要你肯告诉我,我想要的东西在哪里?我不会为难她的。”黑影指了指苏好意:“只要你想说,我就给你纸笔。”   原来被关起来的人不能说话,他与人交流只能用纸笔。   “她可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黑影说着伸出手去,在苏好意细嫩的脸上轻轻抚摸着,像是爱怜极了。但被关起来的人脸上却现出惊恐和悲愤的神情,恨不能将黑衣人撕碎。   “啧啧,看看这孩子生得多美,”黑衣人望着苏好意的脸赞叹起来:“真的和她很像,对吧?其实有些地方也很像你。我搜过她的身了,东西不在她身上。只要你答应我,我会放她平安的。这么多年了,你该知道我是个不喜欢杀人的人,所以你也别逼我。”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里从隐约带着笑意。那感觉特别像一只毒蛇,一边吐着信子一边发出嘶嘶的声音。   被关的人用手凌空画了几个字,他的眼睛始终未曾离开过苏好意,像落入陷阱的老鹿看着无力自保的小鹿,满是怜惜却又无能为力。   “你不知?!你居然跟我说你不知?!”黑衣人彻底恼怒了:“我再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如果你还不肯老实交代,就别怪我心狠了。”   说着站起身,提起苏好意就走。   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语气已经像刚来时那样平和了:“放心,我有的是办法让她死得不明不白,又或者,死的不干不净也成。”   虫鸣唧唧,草叶上结了露水。   苏好意在睡梦中又被重新放回床上。   小小的门反锁了,黑影消失在黑夜中,像一滴水落进海里,再也寻不到踪迹。   直到快天亮的时候,苏好意才翻了个身。   她忘了自己在哪里,还当是在青芜院的大床上,想怎么翻腾就怎么翻腾。   等摔到地上,才忍不住哎呦一声,觉得身下又凉又硬,才想起来自己是被关在自省斋的小屋子里了。   “哎呦我的屁股!”苏好意揉着屁股爬了起来,透过门上的小孔向外望望,已经是清晨了。   屋里头有了动静,外头守着的人也醒了。   “哎呦!我昨天后半夜睡的可够死的。”其中一个看守的人说:“你睡着没有?”   “我也没比你好到哪儿去,大约是白天跑太多路了。”另一个人也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其实也没事儿,人不是好好的在里头关着呢。”先醒的人笑着说:“除非他能变成一只小飞虫,否则如何能出的去?”   这两个人把铺着的行李卷好,等人来交班。   没一会儿,果然来了两个人。   只是他们并不是来接班的。   “把门打开,夫子们要带苏八郎过去。”来人说。   而此时的青芜院司马兰台也已经起床了,正吩咐墨童给苏好意送早饭去。   就听外头有人说:“兰台公子,疏桐夫子请您过去,说是事情有了新进展。”   “知道了,王管事,我们公子这就去。”墨童连忙答应。   “早饭先放着,”司马兰台举步就往外走:“一会儿我和八郎一起吃。”   墨童答应了一声,等司马兰台走出去,他才叹口气小声说道:“老天保佑,让苏公子一会儿就跟着我们公子一起回来吧!可别再折腾了!”   苏好意被带来的时候,司马兰台已经到了。   也不过只关了一晚上,司马兰台就觉得苏好意又瘦了一圈。   “我没事,昨晚睡得挺好的。”苏好意当然看得出司马兰台对自己的担心,于是连忙开口安慰他:“屋子里虽黑,外头却有人守着,所以也不怎么怕。” 第279章 疑云迷雾深一重   “苏八郎,”疏桐夫子叫着苏好意的名字问她:“你进仙源山时,所得的信物现在可带在身上?”   “信物?”苏好意一乍被问到还有些愣住,随即想起来:“夫子指的是那个玉菡萏吧?”   进入仙源山的弟子们,正常经过选拔的会得到三朵花,像苏好意这样被举荐来的,则直接赠予一只玉石菡萏。   当时是花颜和月溪夫子给她的。   “就是那个,你可带在身上?”断鸿夫子看着苏好意,眼里带着一丝探究。   “那东西很珍贵,弟子并没有随身携带,而是放在了箱子里。”苏好意说。   她的确珍而重之地放了起来,况且她身上带着司马兰台给的护身符,还有小金龟。   那玉菡萏是圆的,并不像玉佩、吊坠那样适合贴身佩戴,所以苏好意压根儿就没动过把它戴在身上的念头。   “那就叫个人去取来吧!”疏桐夫子道。   “就在我房间柜子里最上边那个格子里,有一只小木匣,在那里头呢。”苏好意道。   她心里还觉得奇怪,为什么夫子们忽然问起这东西来了?难道这和孙康的事有关系吗?   去找的人去而复返,把墨童也带来了。   “禀告夫子,并没有找到那个玉菡萏,”管事的说:“那匣子是有的,但里头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不可能,我明明放在里头了。”苏好意觉得事情不对劲:“从我把它放在那里就没再动过了。”   “苏公子,是小人把那匣子拿出来的,里头的确是空的。”墨童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也觉得不对劲儿了。   “夫子,我要自己回去再找一找。”孙康给她的信不见了了,玉石菡萏也找不到了,原来青芜院竟然遭了贼,苏好意心里特别不舒服。   “我随你一同去吧。”疏桐夫子说:“顺便看看你还丢了什么东西。”   一行人来到青芜院,又进了苏好意的房间,看着她把自己的屋子翻了个遍。   但依旧没找到那个玉菡萏。   “把咱们的屋子也找一遍。”司马兰台吩咐墨童。   墨童立马去找,但他心里知道并没有,因为之前在找孙康留给苏好意信的时候,就已经把里里外外都翻了好几遍了。   “昨日,我和断鸿夫子重新查验孙康尸体的时候在他手掌的伤口里发现了一块碎玉,”疏桐夫子说:“推断出是从玉菡萏上落下的。”   “您是说……”苏好一直觉得自己像是站在深潭边!被人一下推进了水里,浑身上下都凉透了:“孙师兄手里握着的是我的那一只玉菡萏?”   “如果你的那只还在且完好的话,自然可排除嫌疑,可如今你的那一只不见了,只能说你身上的嫌疑更重了。”疏桐夫子也算就事论事,这件事在谁听来都会觉得苏好意更加可疑,就连苏好意自己也一样。   “在弟子看来,是有人陷害八郎的意图更明显了。”司马兰台挡在苏好意面前,将她护了个严实:“还请夫子们明察。”   “兰台,你不要意气用事。”疏桐夫子脸色不悦:“你说苏八郎被人陷害,不过是推断而已,可有证据?”   司马兰台和苏好意都没有证据,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究竟是谁、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陷害苏好意。   “苏八郎无法自证,他身上的嫌疑便不能洗脱。”疏桐夫子道:“还是那句话,人命关天,不可儿戏。苏八郎,如果你此时认罪,说出当时情由,若可原谅,我们自会替你向孙家人求情,以求宽宥。”   疏桐夫子的言下之意是,苏好意未必是刻意要害孙康。也许是当时失手将孙康推落到山下,此后因畏罪,才不肯承认。   苏好意被人冤枉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毫无疑问,这一次是真的让她摸不着头脑。   “夫子,弟子的确不知真凶是谁,因为自始至终我都被蒙在鼓里,”此时苏好意的语气和神情都较为镇定,说出来的话也入情入理:“但你可问问其他师兄弟,甚至仙源山所有人,谁曾见我将那玉菡萏带在身上过?若有人要栽赃弟子,偷了孙师兄的信和那个玉菡萏也不是没有可能。弟子并没有害孙师兄,到什么时候也不可能认罪。”   “被举荐来的只有你和花芽,”断鸿夫子开口道:“且把花芽叫来,看看他的那个可在吗?”   花芽被叫来,直接带着他的那颗玉菡萏。   把从孙康伤口中清出的那块碎玉与之比较,就能证明那碎玉的确是从玉菡萏上脱下来的。   不过花芽的那一只却完好无损。   “这东西我也从不带在身上,还跟八郎说过,”花芽忍不住替苏好意辩解:“他也是这么说,这点弟子可以作证。”   “你回去吧,对谁都不要说。”断鸿夫子让他离开。   花芽走的时候一步一回头,苏好意朝他笑了笑。   “苏八郎,你再把当时的情形从头到尾说一遍,不可以漏任何细节。”疏桐夫子道。   其实从苏好意第一次被夫子们询问,她已经不知说了多少遍了。但她没有选择,只能一遍遍地重复。   她说完了,夫子并没发现什么漏洞,事情又进入僵局。   “苏八郎不肯认罪,就只能继续回自省斋去,待我们进一步查清事实。”疏桐夫子道:“兰台,你不可再阻拦。否则,便是包庇了。”   苏好意见司马兰台挡在自己身前一动不动,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在这样的情况下,别人对自己多多少少都会有疑心的。只有司马兰台,笃定自己无辜。   “师兄,你让开吧!”苏好意扯住司马兰台的衣袖,温言说道:“夫子们一向公正,只是说我有嫌疑,并未认定我就是凶手。我应该遵从他们的安排,不能再添乱。”   苏好意的态度还是让几位夫子颇感欣慰的,倘若她再依仗司马兰台不服从管教的话,只会让父子们更加疑心她。   司马兰台薄唇抿成一线,一双腿好似千钧重,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他身上。   僵持片刻,他才极不情愿地微微侧了侧身。   苏好意闪身出来,跟随管事的回了自省斋。 第280章 苏八郎畏罪自尽   苏好意躺着自省斋的小黑屋里,双臂屈起,头枕在上面。   究竟是谁在陷害自己?   一张张脸孔从她脑海中闪过去,依旧无法下定论。   她甚至判断不出哪个人更可疑,就像疏桐夫子说的,就目前的情形来讲,苏好意的嫌疑是最大的。   想到这里,她不禁苦笑。   好在现在虽然有嫌疑,也不过是把她关进小黑屋。换做是别的地方,只怕就要严刑逼供了。   说到底,仙源山这地方还是称得上公正仁慈的。   门被敲响,是有人来送饭了。   “苏八郎,吃饭!”看守他的人一边敲门一边催促。   送饭的人不但给苏好意送了饭,还送来了两个看守的饭菜。   “多谢了。”苏好意起身,从门上的孔洞接过饭菜并向那人道谢。   “可别谢我,”送饭的人皮笑肉不笑:“你要是个有良心的,就快点儿认罪吧!省的折腾我们。”   “我没犯罪,怎么认罪呀?”苏好意依旧笑嘻嘻的,输人不输阵的道理她比谁都清楚。   不用问也知道,现在很多人早已经认定苏好意是杀人凶手了。因为她本身在仙源山中就是个另类,和其他师兄弟相比,她根本就是个草包。   再加上平时的表现,难免有人认为她心术不端。   就连司马兰台也因此被人诟病,说苏好意毁了他一世英名。   送饭的人没再理苏好意转身去了。   “快些吃,吃完把盘子碗递出来。”看守她的人说着也开始吃饭。   这差事谁都不愿干。   苏好意坐在那里并没有胃口,只是扒了两口饭,把一杯水喝了。   日光照不进屋子,所以就有些冷,苏好意干脆把被子裹在身上。   “那天我去后山之前,孙师兄就已经掉下山去了吗?”她又仔细回忆起那天傍晚的事情:“花颜夫子也在后山,他难道没听到什么动静吗?还有那个远处的身影,又是谁呢?是孙师兄还是别人?”   苏好意想着想着,就觉得肚子开始疼了起来。   起初不算严重,她以为是着了凉。   但随即疼痛就越来越剧烈,简直像一把刀在里头搅来搅去。   “怎么会这么疼?”苏好意按着肚子,想要张嘴求救,却发现自己已然发不出声音了。   “不行!我可不能死在这里。”随着眼前一阵阵发黑,苏好意毫不怀疑倘若没人救她,她一定会死在这里。   她想到门边去求救,四肢却已经不听使唤。   她从床上摔下去,扑通一声。   但看守的两个人正在吃饭,根本没把这动静当回事。   苏好意使出全身力气,把盘碗扫到地上。   这一次声音明显大多了。   “苏八郎,你这是在干什么?!”看守的人以为苏好意在里头发疯:“不想吃就饿着!”   “救……命……”苏好意有气无力地求救,声音低的只有她自己能听清。   眩晕得越来越严重,她的眼睛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咳……”苏好意吐出一口血。   在意识消失前,她终于弄明白自己中毒了。   “我看他多半是熬不住了。”其中一个看守说:“光嘴硬有什么用?迟早得承认。”   “他这又摔盘子又摔碗的,明摆着沉不住气了。”另一个看守笑了:“他先前在这仙源山里胡作非为,不过是仗着司马兰台给他撑腰。可现在出了人命,认真追究起来,司马兰台也保不了他。就算他出身再高,也是仙源山的弟子。为了这么个人,难道要背叛师门吗?”   两个人正说着,断鸿夫子走了过来。   “夫子,您怎么来了?”两个看守毕恭毕敬地行礼:“有什么事吩咐我们带苏八郎过去就好。”   “他人呢?”断鸿夫子问。   “在里头呢!”看守忙说:“刚刚还在里头摔东西。大约是听到您来了,这会儿没动静了。”   “把门打开。”断鸿夫子皱了皱眉:“当心他用碎瓷寻短见!”   看守听了这话,慌忙开锁。   门一打开,就见好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上一片血污。   “不好了!苏八郎真的自尽了!”两个看守吓得要死,手忙脚乱地上前。   苏好意醒来的时候,觉得如同陷进了一片沼泽里,整个人特别沉重却又无处着力。   她刚一动,就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公子?”苏好意确定那人是司马兰台:“我这是怎么了?”   “没事了,”司马兰台伸手去摸她的额头:“你已经服了解药,再养些日子就会完全康复了。你现在还觉得哪里不舒服?是否还腹痛?头还晕不晕?”   “我是中毒了吗?”苏好意慢慢想起自己失去意识之间的情形,腹痛难忍头晕恶心,并且还吐了血。   她好歹也在仙源山学了几个月的医,这么明显的症状不难判断。   “是,”司马兰台也没否认:“不过你放心,不会留下后遗症的。”   天知道他看到中毒的苏好意后,是何等的惊慌失措,何等的暴怒失态。   好在当时青鸾夫子也在,众人合力给苏好意解了毒。   而后司马兰台就不许任何人靠近苏好意,夫子们见他情绪失控,也没有再激怒他。   “屋子里好黑,”苏好意什么也看不见:“把灯点上吧!”   “八郎,”司马兰台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心疼极了:“现在是白天。”   “我……”苏好意伸手在眼前晃了晃:“我的眼睛看不见了,是吗?”   司马兰台说此时是白天,就算是阴天,也不可能伸手不见五指。答案只有一个,她失明了。   “别怕,过几天会恢复的。你中的毒叫子夜砂,中毒之后会失去视力,现在在你身上还有残毒没有完全祛除,所以暂时还看不见。”司马兰台拍着苏好意的后背,极力安抚她。   “我怎么会中毒呢?”苏好意问:“这是不是能证明我是被人陷害的?”   “一定是有人害你。”没有人比司马兰台更想揪出陷害苏好意的人:“已经在查了。”   “是饭菜或水里的毒吗?”苏好意只记得自己是吃过饭后才毒发的。   “验过了,饭菜和水里都没有毒。”司马兰台摇头。   正是因为这点,才有人说苏好意故意服毒,理由嘛,当然是畏罪自尽。 第281章 母子连心寻上山   苏好意畏罪自尽的消息不胫而走,在仙源山又掀起几许波澜。   人们开始越来越确信苏好意就是害死孙康的凶手,就连之前认为苏好意无辜的那些师兄弟们如今也开始动摇。   虽然没人说出口,但彼此心照不宣。   只有石勉和花芽依旧莫名其妙地笃信苏好意无罪,但却说不出令人信服的理由来。   学堂里比往日都安静压抑,几乎没人闲聊了。   谁也不愿提起这令人不快的事,这件事无论怎样都是仙源山的耻辱,而他们作为仙源山的弟子也一样觉得羞耻。   鉴于苏好意如今还未恢复,所以夫子们暂时也没为难她,任她留在青芜院养伤。   她差一点儿就丧命,如果不是施救及时,早就魂归西天了。   这天正在断鸿夫子的课上,外头有人进来将夫子请出去了。   断鸿夫子出门前叫众弟子自己温习功课,不许贪玩。   他走后,有人小声问道:“不会还是和苏八郎有关吧?难不成他招了?”   立刻有人制止:“专心学业,莫论是非。”   于是学堂里又安静下来,只有翻书和写字声了。   断鸿夫子被叫出去,是因为有人上山来了。   这个人是孙康的母亲。   断鸿夫子作为孙康的夫子兼学正,自然要出面相见的。   孙康家离仙源山也不过七八百里的路,因此孙康失踪之初,众人都以为他私自下山回家去了。   也曾派人找过,但没找到,也没惊动其家人。   孙康的母亲年纪也不过四十出头,可看面相却比几位夫子还要沧桑。   孙康自幼丧父,是孙母一力将他抚养长大。   孙康家祖上也曾显赫过,因此他的母亲出身也并不低微,父亲是进士出身,她也是书香门第的小姐。   只是出嫁后几经波折,清贫无依艰难度日。   孙康便是她亲自启蒙的,当地人都说她堪比欧阳文忠的母亲。   随她上山的只有一个婆子,是她嫁到孙家的陪房。   见到几位夫子后,孙母道了个万福,语气歉然地说道:“几位夫子打扰了,我一个妇道人家本不该抛头露面,更不该轻易上山来的。只是近来总是频频梦见我家康儿,他浑身血污,神情凄苦,只说让我带他回家去。我一个妇道人家没什么主张,家里又没有主事的男人。因此只好亲自来见一见我儿,庶可彼此安慰。此时天色尚早,我见一见他便下山去了。”   孙母到底是知书达理的人,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   几位夫子互相看了看,心下都十分为难。   可孙家人既然已经来了,这件事就不能再瞒下去了,毕竟纸包不住火。   最后还是断鸿夫子开了口:“孙夫人,本来我们还想些日子去探望您的。但既然您已经来了,关于令郎的事便只能直言相告了。”   “怎么?康儿闯了祸不成?”孙母一听立刻变了颜色:“请夫子们高抬贵手,他必定不是有心犯的错。”   孙康能进仙源山,他们母子两个都十分高兴。儿子夙愿得偿,母亲也颇感安慰。   原本孙夫人也想让儿子走仕途,但孙康觉得习医更有保障,且不必像仕途那么艰险,更主要的是能侍母尽孝。   何况孙母也知道,能进仙源山学医,就等于有了金饭碗,不会比做官差。   所以听断鸿父子如此说,她便以为孙康在仙源山闯了祸,有可能被逐下山去。   “孙夫人不要误会,并不是令郎闯了祸。”疏桐夫子道:“还请您不要过于激动,事情已经出了,谁都无力回天。”   此时孙母脸上的表情已经僵掉了,她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但又不愿去面对。话噎在喉咙里,直是问不出口。   “孙夫人,数日前令郎的尸身在山下被人发现……”断鸿夫子刚说这一句,孙母便双眼一翻,向后倒了下去。   婆子忙扶住她,哭着叫夫人。   雪枭夫子上前,从容不迫地把孙母救醒了。   孙母悠悠转醒,但双眼依旧呆滞。   孙康是她的独子,儿子死了,她的天也塌了。   “孙夫人,请节哀。”几位夫子只能以此劝慰:“人死不能复生。”   “我儿子是怎么死的?”孙母悲伤到了极点,反倒没了眼泪。   她如今的神情才真的叫人从心底生畏,没有呼天抢地,反倒克制冷静到了极点。   “目前只能判定令郎是从山上摔下去殒命的,”疏桐夫子斟酌着说道:“但……”   “我儿子绝不会自己掉下去的,”孙母毫不留情地打断:“在他三岁的时候,我就告诉他,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孙家只剩他一根独苗,我虽然盼着他成材,却更注重他的安危。我儿子是不是得罪了谁?才被人害了。”   孙母这个其貌不扬、干干瘦瘦的老太太心里却一点儿也不糊涂。   夫子们谁也不能出言反驳,知子莫若母,别说孙母一口咬定孙康不是自尽,就是他们的推断来看,也应该如此。   “目前还没找到真凶,但请您稍安勿躁,我们一定会给贵府一个交代。”疏桐夫子言辞恳切。   多少年来,仙源山从没出过如此恶事,就算孙家不追究,他也一定会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真凶还没落网,总有嫌犯吧?”孙母目光炯炯,看谁一眼都像是两把短剑刺过来。   “您是明辨是非的,当知嫌疑只是嫌疑。”疏桐夫子温言道:“请您一定信任我们,不会让令郎含冤负屈的。”   “我儿子出事到现在已经十天了吧?”孙母冷笑:“十天尚且不能查出真凶,我还要等多久呢?”   “孙夫人,令郎出事,您必定是最伤心的。我们做夫子的有责任,除了归还公道之外,必将妥善料理令郎的后事,且会安置妥当您的晚年。”断鸿夫子道:“还请您再宽限些时候,我们一定竭尽全力。”   “三天,”孙夫人双眼直直看着前方面无表情:“我只给三天时间,到那时还找不出真凶。我便到衙门去,请求官府给我主持正义。”   “那,好吧!”到此时仙源山的夫子们也不好再逼着孙母让步了。 第282章 自证清白须搜身   凫雁香炉中的只余香烬,室内却依旧留有华胥暖香的余味。   苏好意坐在床上,头发半梳,下身盖着薄被。   自从她中毒之后,就一直住在司马兰台的床上。   厽厼。这当然是司马兰台的意思,为了照顾她更方便一些。   此时恰是清晨,司马兰台正在喂她吃早饭。   文火煮出来的糯米莲子羹清香细软,不但口感极佳,更有解毒的效力。   苏好意被毒药伤了肠胃,只能吃软烂的食物。并且每天都要定时服药,有饭前吃的,也有饭后吃的。   她虽然被救了回来,可是要将体内的余毒拔除殆尽还需要假以时日。   如今仙源山里更是撒网一般细查,司马兰台已经知道孙康的母亲到了,只是瞒着苏好意。   “我吃不下了。”苏好意只吃了大半碗莲子羹,就觉得肚子已经饱了。   此时她的眼睛只能看到朦朦胧胧的光影,青鸾夫子说至少还得过十天才能视物清楚。   而因为苏好意这次中毒,查来查去也没查到下毒的迹象,所以夫子们更加倾向于她服毒自尽。   随后不久。疏桐夫子和断鸿夫子就带着随从管事进来了,同来的还有另一位夫子,是如今仙源山的大主事泊云夫子。   他来到表示此行非同小可,司马兰台不由得起了警惕之心。   司马兰台没有相强,知道她现在肠胃弱:“那就漱漱口,一会儿吃药。”   墨童进来,把碗筷拿了出去。   “那就好,”疏桐夫子颔首,说道:“如今各处都已查过,均无甚可疑的地方。前些日子你在养伤,故而没打扰你。如今前来是要将这青芜院搜查一遍,还要给你搜身。并非刻意针对你,而是山上所有弟子都一视同仁。”   苏好意一听要搜她的身,便不禁慌了。   “苏八郎,你身体恢复得怎样了?”疏桐夫子问。   “多谢夫子关心,弟子已无大碍。”苏好意恭敬地回答。   司马兰台忙回身,将她扶住:“好,不搜就是。”   苏好意如此表现,更让夫子们觉得她可疑。   要是她女扮男装的事情败露了,她都不知道该怎么交代。   九饼中文 厺厽。此时她的眼睛看不见,变得格外无助。只能伸出手去抓司马兰台,他已是苏好意在这里唯一可信赖的人了:“公子,我不要被搜身。”   “苏八郎绝不是凶手,弟子以性命担保。”司马兰台不肯退让。   “胡闹!你以性命担保,那谁能担保孙康的性命?!”泊云夫子显然动怒了:“如今孙家人已经找了上来,孙康的母亲从年轻守寡,将儿子抚养长大。如今独子死于非命,你可能明白她的心情?!”   “搜房间可以,搜身不行。”司马兰台道:“其他师兄弟不也仅是搜查房间了吗?”   “兰台,并不是夫子们有意要为难他,而是苏八郎本身嫌疑最大,”泊云夫子发话了:“这点你该清楚。何况这也是洗脱他嫌疑的机会,倘若他问心无愧,又怎么怕搜身呢?”   “苏八郎,你若真是无辜,就当着众夫子的面自己搜身,以正清白。”疏桐夫子道。   苏好意知道让自己搜身就是当着众人的面把衣裳都脱掉。如果她是个男的,当然没什么好犹豫的。可问题是她是个女儿身,又怎么可能众目睽睽之下脱光呢?   “孙师兄的母亲来了?”苏好意一听心中就说不出的难受。   她也明白了夫子们为何如此焦急,换成是她,也一定想尽快给孙母一个交代。   “你要疯了吗?!”三位夫子都按捺不住了:“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如果苏八郎真是凶手,你就是犯了包庇之罪!”   “如果苏八郎真是凶手,弟子愿与之同罪!”司马兰台横在苏好意身前,态度坚决。   “夫子……”苏好意为难极了。   “不可!”司马兰台一声断喝:“若要搜苏八郎的身,除非我死。”   此时,苏好意的心就像放在油锅上煎一样。觉得自己已经全然走进了死胡同,前面一片黑暗,后面却已没了退路。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苏好意在心中一遍遍问自己。   “司马楚,就算你出身高贵,也不可如此放肆!真当这仙源山治不了你吗?!今日你若不让开。我便将你和苏八郎从仙源山除名,告知天下。到那时不但不能洗清他的罪名,连同你的名声也毁了。”泊云夫子怒道。   “苏八郎,兰台如此信任你,你又怎么忍心让他为你受尽牵连?”疏桐夫子打算从苏好意这里攻破:“别忘了我之前的话,如果你真的有隐情,大可以说出来,我们也会尽力帮你。”   “不必惊慌,不过是昏过去了。”疏桐夫子说着上前,要用银针将苏好意扎醒。   司马兰台则像护雏的母鸡一般,将苏好意紧紧搂在怀里不让别人靠近。   她此时的身体本就十分虚弱,又被众人逼迫,一下承受不住昏了过去。   “八郎!”司马兰台忙回身托住她。   “既然青鸾师兄来了,就好好劝劝兰台吧!”泊云夫子道。   “呵呵,我这人就是不会劝人,”青鸾夫子说着走了进来:“不过我请了一位会劝人的来。”   “兰台!你真是令人失望!”泊云夫子心痛又恼怒:“真该叫青鸾夫子来看看他的得意门生,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   “泊云师兄找我?”门外响起青鸾夫子的声音:“不知我那劣徒如何惹到你了?”   “丹凤师祖,您怎么来了?”泊云夫子连忙上前去搀扶。   屋里的三位夫子见了这位连忙行礼,这一位的身份可比他们高多了。   青鸾夫子还搀着另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夫子,一同走了进来。   “怎么?我这把老骨头就不兴掺和掺和年轻人的事?”丹凤夫子不让他扶,坐下后说道:“我再不来,只怕你们就要把我的好徒儿给欺负死了。”   “您的……徒儿?”众人都傻了:“您不是已经几十年不收徒了吗?”   “你们这帮王八羔子管的够宽的!”丹凤夫子骂起人来一点也不客气:“我收徒弟难道还要跟你们禀报不成?” 第283章 老夫子破口大骂   丹凤夫子用手中的拐杖敲着地数落面前的几个人:“我这几十年都不管事了,懒得操那份心。把仙源山交到你们这帮饭桶手上,越发闹得乌烟瘴气!出了人命迟迟处置不了,还不如回家去磨豆腐!一帮糊涂虫!”   “师祖息怒,实在是这件事扑朔迷离,一时难以查清,况且兰台……”疏桐夫子忍不住出声分辩,他们好歹也是几十岁的人了,当着小辈们的面被数落,脸上实在有些下不来。   却不料马上就被丹凤夫子给打断了:“放屁!有人安了心要害人,自然会把圈套做圆。你们这帮胡子半白的糊涂虫,逮着个孩子使劲儿欺负,简直是其蠢如猪!连功疑惟重;罪疑惟轻这句话也忘了不成?!”   几位夫子被骂的不敢抬头,都垂手站在一边。   “兰台小子,把我的好徒儿抱过来让我看看。”丹凤夫子道。   司马兰台把苏好意抱到丹凤夫子跟前,夫子说他要看看苏好意,其实他的眼睛是看不见的。   伸手给苏好意号脉,说道:“这是中了子夜砂的毒,好在处置得还算得法。还有些余毒,待我开一副方子连着服几天就无事了。”   “多谢师祖公。”司马兰台诚意道谢,有丹凤夫子出面,别人就不敢再为难苏好意了。   “你小子少跟我虚头巴脑的,”丹凤父子哼了一声:“要不是看在你真心实意待我徒儿的份上,你也少不了挨骂。既把她领来,又护不周全!”   “师祖,孙康的母亲已经来仙源山了,该如何跟她交代呢?”泊云小心问道。   “怎么交代?当然是捉到真凶了,这难道也要我教吗?”丹凤夫子不耐烦:“丧子之痛当然痛彻心扉,可也不能随便拉人出去背锅。她若不肯等,便去报官。仙源山不能为了维护名誉屈从,否则那名誉也落了下乘。”   “可其他弟子都已经查过了,并无可疑,只有苏八郎不让搜查。”疏桐夫子无奈地说。   “我且问你,这子夜砂是一般人能拿到手的吗?就算是苏八郎偷的,她大可以先放进碗里,假装别人投毒,好洗脱自己的嫌疑。”丹凤夫子用拐杖敲着地说:“你们只是搜查弟子,有没有搜查夫子呢?”   “这……”泊云等人都愣了:“哪会有夫子害弟子呢?完全没必要嘛。”   “有没有必要不是你们说出来的,”丹凤夫子冷笑:“那玉菡萏虽然苏八郎手上有,可别忘了考核弟子的夫子们手上也有。你们只看到苏八郎出现在后山,难道别人就没有去过那里吗?没人看见便是没有吗?”   几句话就将几个夫子问的哑口无言,他们只好退出去商量对策,没有再为难苏好意了。   等这些人都出去了,丹凤夫子才笑呵呵的说:“猴儿精别再装了,我早知道你醒了。”   苏好意在司马兰台怀里嘻嘻笑了几声,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老顽童。”   她现在虽然看不见,可听声音也能判断出是谁。没想到自己之前认识的那个老顽童夫子在仙源山的辈分居然这么高。   “若不是我这个老顽童来救你,只怕你这会儿早被赶出去了。”丹凤夫子一点儿也不生气:“你呀,真是个惹祸精,我说怎么好几天没见你,原来差点儿被人当成凶手。”   “其实夫子们并没有怎么逼迫我,”苏好意实话实说:“这是如今孙师兄的母亲来了,要尽快给人家一个交代。”   “交代自然是要交代的,可不能找替罪羊,”丹凤夫子摇摇头说:“否则还算什么交代呢?”   “你怎么知道我是无辜的?很多人都觉得我是凶手。”苏好意问。   “我活了一百多岁,难道还看不准个人吗?”丹凤夫子板起了脸:“你这小混球儿,少拿我寻开心!快快好起来,给我烤松鸡吃!我这嘴都快淡出鸟来了。”   “什么松鸡?”青鸾夫子忍不住问:“师祖年纪大了,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   司马兰台微微低着头,装作听不懂。   苏好意也赶紧拿话岔开:“如今我的眼睛也看不见了,师祖公叫教我怎么用拐杖吧!。”   等把丹凤夫子和青鸾夫子送走之后,苏好意无力地躺在床上。   好半天才问司马兰台:“公子,你现在还相信我吗?”   刚刚她死活不肯让搜身,换成谁都会起疑心的吧。   虽然司马兰台当时极力维护她,也极有可能是因为保护惯了,不想让她为难而已。   “叫师兄,”司马兰台纠正她:“你觉得我该怀疑你吗?”   “我觉得你是有理由怀疑的。”苏好意侧过头不敢和司马兰台对视,尽管她现在看不见。   “苏八郎,”司马兰台很少这么连名带姓的称呼苏好意,除非他动气了:“你觉得我尚且不如丹凤夫子了解你吗?”   “我……”苏好意语塞。   “倘若孙康是你推下山去的,你多半会主动承认。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有是事,你也会跟我说出实情。”司马兰台缓和了口气:“绝不会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抵赖。”   苏好意必须得承认,司马兰台是清楚自己人品的。   “怎么不说话了?”司马兰台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她。   “我没什么好说的了,”苏好意小声嘀咕道:“其实……唉,算了。”   “怎么就算了?”司马兰台揪着不放:“给我说清楚。”   “其实也没什么,”苏好意知道司马兰台的脾气,要是不跟他说明白,他会一直问下去:“我想说,我原来打算这件事情处理完,我就离开仙源山,回京城去了。”   “为什么?”司马兰台心里一紧。   “我觉得我不适合在这里,”苏好意的肩膀垮了下去:“我和这里的人格格不入,强行套近乎也不是长久之计。夫子们都把我视为害群之马,何况孙师兄这件事总是一个疙瘩,只怕以后师兄弟们也是面和心不和。”   “然后呢?”司马兰台追问。   “然后经过今天的事,我又决定不走了。”苏好意笑了一下:“一来我没害人,不需要心虚。二来有人那么信任我,你还有丹凤夫子,我又何必在意别人的眼光呢?知我者,是我的知己。不知我者,又何必为他们伤神?”   “你知道就好。”司马兰台也笑了:“我已经让墨童拿着丹凤父子开的药方去抓药了,先把身体养好,其他的事都不着急。” 第284章 何处寻觅花颜踪   晨岚羲和,清风如丝。   鸟语花香中,又到了早课时候。   这一堂是花颜夫子的课,不已堂的弟子们都已经坐定了,却迟迟不见夫子来。   学堂里十七张桌子空出一张半,石勉频频回头看向最后的那张空桌:“花兰芮越发惫赖了,都这时候还不见人影。”   孙康和苏好意的位置已经空了许多时,花芽今天也没来,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   “长石,咱们两个去请夫子吧!”黄汝竟站起来对牛寿说。   “我也正想着,”牛寿忙起身:“看看夫子是不是有事耽搁了。”   “自励,”贺天酬叫着石勉的字说:“咱们也去找找花芽吧!反正夫子还没来。”   谁知黄牛二人到处也没有找到花颜夫子,于是只好跑去禀报断鸿夫子,恰好断鸿夫子与疏桐泊云二位在一处,听了都有些纳罕:“可去住处找过?”   “找过了,花颜夫子住处的门从外头反锁着。”黄汝竟跑得一脸汗。   “花颜最近不知忙些什么,常常不见人。”疏桐夫子道:“该不会是下山了吧?”   “我们问过看守山门的人了,没见花颜夫子下山去。”牛寿道:“何况今天上午是花颜夫子的课,他如何会下山去。”   “是啊,若他有事,自会找我们调换,不可能把弟子们丢下不管。”断鸿夫子与花颜共事多年,是了解他为人的。   正说着石勉和贺天酬也跑过来了,他们找遍了仙源山也没看到花芽。   “多派人各处找。”疏桐夫子道:“这是怎么了,动不动就找不见人!”   因为孙康的事,如今仙源山上山下山的路径都看守得十分严格,若有人出入,必然是知道的。可一再询问看守的人,都说从昨天傍晚到今早并没有人出入。   最后,众人还是决定到花颜夫子的住处去。   的确如黄牛二人所言,花颜夫子住处的门是从外头反锁的,窗户也关得严严实实。   “打开了。”泊云夫子是大主事,他发话让打开众人也就不必担心花颜夫子责怪。   将锁撬开之后,门一打开,众人便被呛得直往后退。   屋子里散发出一股怪异的味道,说不出是香是臭,但特别的冲。   疏桐夫子便叫众人将门窗全部打开,让味道尽快散出来。   花颜夫子住处比较宽敞,进门就是一架大屏风。   绕过屏风才能看到室内的情形,只见屋子里一派凌乱,明显有翻动的痕迹,像是遭了贼一样。   花梨桌案上有一炉香已经快燃尽了,那难闻的气味便是从这里发出的。   只是那香炉众人都没见过,竟是一个夜叉形状,通体漆黑,很是怕人。   “这是怎么了?好好看看花颜在不在屋子里。”泊云夫子皱眉,眼前这情形不用多说,一定是出事了。   “夫子,这柜子里有人!”有人在柜子里发现了昏迷的花芽。   疏桐夫子伸手到他的鼻下探了探,是有气的,便叫人将他救醒。   花芽的后脑肿起老大一个包,显然是被什么钝器打击过。   “你可有见到花颜夫子吗?”花芽刚睁开眼睛,疏桐夫子就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花芽虽然醒了,可一张嘴就呕吐,根本说不了话。   泊云夫子见他如此,便说:“把他送回住处吧,他后脑受了伤,的确没办法说话。”   又对断鸿夫子说:“你也随他过去,给他好好整治。”   而疏桐夫子则叫随行的人将花颜夫子的住处细细搜查,只是找来找去,依旧不见花颜夫子的踪影。   只是发现许多重要的东西都不见了,他们这些夫子每人都要整理相关的医案,亲自著书,但花颜夫子的这些东西都没找到。   并且他们都应该有不菲的积蓄,仙源山的夫子们每年随便下山两趟,所得的诊金就要上千上万,更不要说还有一份束脩。   这些积蓄也都不见了。   “难道花颜师兄下山去了吗?”雪枭夫子闻讯赶来,困惑极了:“他为何不告而别呢?”   “事情恐怕不简单,”疏桐夫子缓缓摇头,他已经把弟子和随从都赶了出去:“这里虽说少了很多东西,可以多了一些不该有的东西。”   泊云夫子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除了桌上那个夜叉型的香炉之外,还有几样不该在仙源山出现的东西。   “这些东西怎么像是大巫山……”雪枭夫子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花颜师兄他……”   “现在还不好说,还是先找花颜吧!”泊云的心绪明显不佳。   “夫子,夫子!”牛寿慌慌忙忙从外面闯了进来。   “慌什么?!谁准你进来了?没规矩!”雪枭夫子呵斥。   “弟子是有事禀报,请父子恕罪。”牛寿连忙解释:“我刚刚在院子里的松树下发现有掩埋东西的痕迹,挖开看时是一堆纸灰。”   “那又怎样?”疏桐夫子道:“那个夫子屋里不焚字纸?”   他们经常写字,自然会有写错的,会将废纸放进铜盆里烧毁,然后掩埋或丢弃。   “不是的,这灰烬有几块没有烧尽的纸,”牛寿说:“弟子们看着竟然像……”   “像什么?”疏桐夫子不耐烦了,孙康的事情还没解决,又出了这件事。   “像是孙康和苏八郎的字。”牛寿说得小心翼翼。   “什么?!”几位夫子同时发问。   那堆灰烬里的确有没燃尽的字纸,按理说,花颜夫子教授苏好意和孙康也经常会查他们的课业。   但往往那些课业都会批改完再发回去,不会留在夫子这里。   只有一样除外,那就是罚抄。   苏好意经常罚抄,众人皆知,但孙康一次也没有。   烧剩的纸片上并没留有完整的字,但通过剩下的笔画也不难判断出,应该有“山”和“见”两个字。   这就没办法让人不去想孙康和苏好意互留的信,苏好意说孙康给他留过后山见的便笺,而后来人们又从孙康的屋子里发现苏好意写给他的信,同样是“后山见”三字。   更令人惊讶的是,随后在坑底居然找到了一块被焚烧过的玉。   系着的丝绦已经烧没了,但玉石是没办法烧毁的,那是一只玉菡萏。   是被举荐入山弟子的信物。 第285章 仙源山亦有禁忌   吃了丹凤夫子的药,苏好意的眼睛渐渐能视物了,只是还略微有些模糊。   这几天常有师兄弟前来探望她,苏好意从宇文朗等人口中知道花芽受了伤,便打算去探望一番。   花颜夫子的事,众人都受了告诫,谁也不敢乱说。   苏好意略略听到些风声,但因为还未有定论,所以也没乱打听。   “你身体还是弱,不如再养养。”司马兰台劝苏好意。   “不妨,出去走走说不定好的更快呢。”苏好意笑:“我都多少天没出院子了,难得有个正当的理由。”   司马兰台见她如此,也就没再阻拦,亲自扶着她出去。   这一路上,隔一会儿苏好意就要坐下歇一歇,歇了几歇才到芷芸轩。   花芽如今一个人住,原本他和方注住一间屋子的。后来孙康出了事,方注便搬到那屋里和师寄一同住去了。   他们习医的当然不怕鬼神,只不过因为方注和师寄更合得来罢了。   花芽见苏好意和司马兰台进来,连忙让座。他如今依旧只能平躺在床上,连枕头都不能枕,更不能下地。   苏好意也忙说:“你快躺着,吃得下东西吗?这几天可觉得好些?”   “没什么大事儿,”花芽蛮不在乎地说:“就是一想事情头晕得厉害。”   至于花芽那天为什么去了花颜夫子的屋子,谁都不得而知,头天夜里舍监查人的时候,他明明还在的。   而花芽自从清醒之后,竟完全不记得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并且只要一想就会头痛欲裂,特别痛苦。   “我真恨不得把自己的头锤破!”花芽跟苏好意大吐苦水:“要是我能想起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什么事,就用不着夫子们继续艰难地查下去了。”   “这又不怪你,你的头受了伤,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苏好意替他后怕:“况且有些事情越着急越不行,说不定等你伤好了,自然而然就记起来了。”   “我怎么恍惚听说他们在花颜夫子的院子里发现了什么线索,”花芽道:“应该能洗清你的嫌疑。”   “相信夫子们吧,查清了真相自然会给众人一个交代的。”苏好意笑了笑,不想深谈。   虽然她不知道事情究竟进展的如何了,但看这些人近来对自己的态度,苏好意也能察觉到,他们应该更倾向于自己是无辜的。   花颜夫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仙源山众人对此讳莫如深,苏好意知道这件事情非比寻常,因此轻易不谈论。   此时最难的还是仙源山的几位主事夫子。   郁苓馆中,仙源山三十几位任职的夫子都到齐了。   泊云夫子向外看了看,说道:“丹凤夫子应该不会来了,那就不必等了。”   疏桐夫子点头道:“如此,咱们便开始议事吧,把诸位召集来是为了花颜的事。”   之后便将那天的事向众人交代了一遍,然后问道:“诸位师兄弟对此有何看法?不妨都说出来。”   “只怕还得再加上一件,宝芝阁的灵药失窃,最后当值的是花颜。”究识馆的虹影夫子道:“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   仙源山的宝芝阁专门用来储存极其难制的灵丹妙药,每天都会有一位夫子当值,以防失窃或火灾。   “众位都不忍心说那就我来说,”性情直爽的修竹夫子开口道:“从花颜屋子里发现的那些东西,足以证明他是在修习恶世大巫山的邪术。当年咱们清世和恶世之争,虽然本人没有亲历,却知道那的确是一场浩劫。从那以后,大巫山便成了咱们仙源山最大的禁忌。谁提谁被逐,所以后来的弟子们根本不知还有是事。”   “我不信花颜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月溪夫子是花颜的莫逆之交,此时也忍不住替他说话:“除非他亲口承认,否则我是不信的。”   “月溪师弟,你切不可意气用事,如今证据都摆在眼前,由不得人不这么认为,”疏桐夫子一直侦办此事,他算是了解最多的:“一开始孙康死亡,我们以为是苏八郎下的手,但目前看来,孙康应该是察觉了花颜的秘密,所以才被他灭口的。因为孙康十分好学,经常会到各个夫子的住处请教问题。花颜灭口的同时也想到了栽赃,苏八郎就是他找的替罪羊。别忘了苏八郎几次提起那天他去后山找孙康的时候,是遇见了花颜的。只是因为他夫子的身份,所以一开始根本没有人怀疑他。还有一个证人便是花芽,只是花芽如今什么也记不起来。如果那天我们再晚去一会儿,他多半也性命难保。”   “如果是花颜做的,他为什么不再做的圆一些?要弄得这么狼狈呢?”月溪还是不肯信。   “这也没什么难解的,孙康的事他可以嫁祸给苏八郎,花芽的死他又该去嫁祸给谁呢?也许花芽出现得更加突然,让他没有提前的防备。就算他嫁祸给别人,这里面的漏洞只会更多,哪有那么巧的,接二连三的有学生意外身死?更何况丹凤夫子提出要搜查夫子们,我们最近也在着手这件事,他一定是听到了风声,有了偷走的想法。”泊云夫子道。   “没错,说不定花芽就是撞见了他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才被他灭口的。他院子里发现的那些东西足够证明他有意陷害苏八郎,否则一个夫子去模仿弟子写字做什么?”疏桐夫子补充道:“他屋子里贵重的东西都不见了,连同宝芝阁失窃的灵药,就算他隐姓埋名什么都不做,也够活得悠哉悠哉了。”   “如此说来,他堂堂一个夫子,竟然成了仙源山的叛徒!”除了月溪夫子,其他人听了都不禁愤然。   “月溪师弟,我知你和花颜一向亲近,你想要替他开脱也是人之常情。”泊云夫子温言道:“但人心难测,况且证据确凿。这些天来,他举止异常,许多人都发现了。只是后来才察觉到不对,你想想他有多久没找你弹琴对坐了?”   月溪夫子默默垂下头,没有再开口。 第286章 随我下山去走走   桌案上放着三只兔毫盏,里头斟了八分满的茶汤。   茶烟似有若无,像苏好意此时的思绪。   那三杯茶是她亲手斟的,给泊云、疏桐、断鸿三位夫子。   只是直到他们离开,那三杯茶依旧一口未动。   屋子里有些过于静谧,司马兰台和她都没有说话。   一只小斑鸠飞来落在窗台上,用尖嘴啄了啄窗棂,又扑棱一声飞开。   苏好意莫名觉得嗓子有些干,伸手拿了杯茶,慢慢喝了半盏。   刚刚三位夫子前来。一来向苏好意表示安慰,二来是简单陈说事情原委,最后叮嘱她此事干系重大,不足为外人道也。   夫子们的意思,苏好意当然明白。   可明白归明白,心里依旧免不掉五味杂陈。   “怎么会这样呢?”苏好意手里转着那茶杯,像是在问司马兰台又像自言自语:“这些夫子里,我最亲近的就是他了。当初进山的时候,我怕的要死。可他跟我说话那么随和,还亲手送给我玉菡萏。每次我被其他夫子训斥,他都会替我解围。就连后来我被人冤枉,他还几次替我求情。可是为什么……”   当苏好意真真切切听疏桐夫子告诉她这背后的一切都是花颜夫子设的圈套的时候,她真是从心里抗拒这个结果。   不是觉得疏桐夫子的话不可信,而是从心里不愿意去相信自己的授业恩师竟然是害死孙康又嫁祸自己的真凶。   甚至他还给自己下毒,甚至他还差一点又杀死花芽。   天地君亲师,苏好意哪怕是个朽木也真心实意尊敬自己的夫子。虽然被关禁闭的时候,她曾一次次的将仙源山的人在脑海中一遍遍过滤,试图找到真正的凶手。   尽管她那天在后山遇到了花颜夫子,可每当想到他的时候就立刻将他排除掉,根本不把他往那方面想。   可谁想到竟然是他。   那感觉像是被人冷不防从后背捅了一刀,回头看的时候发现竟是自己信任的人。   “别想太多,你现在是清白的,这就够了。”司马兰台远比苏好意克制冷静。   花颜夫子究竟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是迫于无奈还是有意为之,对他而言都不是最重要的。   只有苏好意的安危才是他最关心的。   “是啊,我终于是清白的了。”苏好意忍不住苦笑。   折腾了这么久,几乎搭上了性命,所幸最后落了个清白。   “不要在房里窝着了,丹凤夫子不是早就要你给他做好吃的了吗?”司马兰台拉着苏好意起身,不愿让她胡思乱想。   “前几天不是才给他烤过鱼?”苏好意总觉得身上懒懒的不愿动弹:“你不知道这老爷子嘴馋的很,别的夫子都说了,不许他吃太多肉的。”   “那出去转一转也好,”司马兰台不肯松开她,知道一旦松手她又会躺回床上去:“总在屋子里闷着,没病也会生病。”   苏好意耍赖一样拖着司马兰台的手,整个人向后仰着就是不肯往前走。   “好师兄,求求你了,我现在不想见人,谁也不想见。”苏好意软磨硬泡:“你就让我安安静静的待一会儿吧。”   司马兰台若是能抵挡得了苏好意的撒娇,那他就不是司马兰台了。   不知不觉往前走了几步,任由苏好意又躺回到床上去。   “还是师兄最疼我。”苏好意嘴甜是天生的,这样的话她在楚腰馆里一天不知说多少遍。   众人早都司空见惯,一笑过了。   唯独司马兰台听了,却像是喝了甘露一般心情舒畅。   再看苏好意长发铺陈,衬着精精巧巧一张脸,因为这些日子不顺,人又瘦了许多,下颌尖尖的,眼睛却更大了。   就那么眨巴眨巴的,带着一点笑,看得司马兰台心里暖暖的,痒痒的。   情不自禁挨着她坐下,手就放在她的发丝上,说道:“你若觉得闷,我可带你下山去走走。”   “你说什么?还能下山?!”苏好意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司马兰台手下压着的青丝从指缝间滑脱,像一条小青蛇。   “这么想下山?”司马兰台不禁莞尔。   “当然想下山了,只是像我们刚进来的是不许轻易下山去的,非得有夫子批准。”苏好意稍一冷静又觉得这件事不太可能。   “所以我才要你去见丹凤夫子,”司马兰台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脑壳:“你去不去?”   “去去去,现在就去!”苏好意立马跳到地上,拉着司马兰台就往外跑。   “看着脚下!”司马兰台在她后面忍不住担心,生怕她摔着。   苏好意现在已经知道丹凤夫子的住处了,一溜烟跑过去。进了门喘个不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哪来的狗子?”丹凤夫子故意怄她:“来人啊,拿棍子给我打出去!”   “师祖公,是我!”苏好意扑过去抱住丹凤夫子的腿:“您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做!”   “猴崽子少跟我来这套!”丹凤夫子哼了一声,像小孩子生气:“你光是听那些混球的,不肯给我做好吃的。这会儿又怎么巴巴的跑来?你一定是有事要求我。”   苏好意咯咯直笑,说道:“您就是个老猴精,我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您去?”   “那你以后听不听我的?”丹凤夫子跟苏好意叫号。   “听听听,一定听!”苏好意点头如捣蒜:“井里蛤蟆穿绿衣,您说咋地就咋地;井里蛤蟆穿绿袄,您说咋好就咋好!”   “对喽!这才是我的乖徒儿呢!”丹凤夫子满意得眉眼舒展,捋着雪白的长髯说道:“以后你不准叫我师祖公,也不准叫夫子,直接叫我老瞎子就好。”   “这……”丹凤夫子第一个要求就让苏好意为难了:“这未免也太不恭敬。”   “要恭敬做个屁!”丹凤夫子不屑:“我只问你叫不叫,你若不叫就走吧!这辈子也别再见我了。”   “好好好,你别生气,我叫就是了。”苏好意被迫就范。   “那你叫一声来听听。”丹凤夫子催她。   苏好意一咬牙一跺脚叫了声老瞎子。   丹凤夫子高兴得眉开眼笑,说道:“真是好听!我听别人的奉承都听腻歪了,无趣的很。让他们改口又谁都不改口,真是讨厌。”   “罪过罪过,我看我离挨劈不远了。”苏好意咧嘴。 第287章 老混蛋和小混蛋   丹凤夫子就是个老顽童,逼着苏好意叫他“老瞎子”、“老混蛋”。   苏好意本来是非常讲礼数的,对人一向客气,只是拗不过这老爷子。   “小王八蛋,我跟你说,你好好的给我烤只松鸡,我就正式收你为关门弟子。”丹凤夫子用手杖点着地说。   “师祖公您不是早就不收弟子了吗?”苏好意道,虽然丹凤夫子之前已经当着几位夫子的面称自己为徒儿。但苏好意觉得那不过形势所迫,丹凤要救下自己才那么说的。   “你管我叫什么?”丹凤夫子不悦,一拐杖扫过来,差点儿打到苏好意。   “老……老混蛋!”苏好意苦着脸:“你为什么非让我这么叫啊?”   说实话,她是真的不愿意。   “活到我这个年纪什么都看开了,与其表面上恭敬背地里骂我还不如当面骂我实则恭敬呢。”丹凤夫子笑呵呵的说:“再说了,这样多好玩儿!”   “我想跟兰台师兄下山去转转,成吗?”苏好意眼巴眼望地看着丹凤夫子问。   “那你肯不肯做我徒儿啊?”丹凤夫子将她的军。   “这个怕不成吧,我才是不已堂丙班的弟子,资质又愚钝,没的给您丢脸。”苏好意觉得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好,本来她凭借司马兰台的关系被举荐进来,人们心里多多少少是不服气的。   若再直接做了丹凤夫子的弟子,不但别人不信服,她自己也觉得不踏实。   苏好意对自己有几斤几两重还是很清楚的,被架得越高,到时候只怕会摔得越惨。   让外人知道她是丹凤夫子的关门弟子,必定会以为她医术了得。自己若实话实说,就等于低了仙源山的名头,辱没了丹凤夫子的声誉。若是假装高深,又犯了欺世盗名之罪,左右不是人。   苏好意就是想到这一层才迟迟不肯答应。   “你这小王八蛋!是想把我气死吗?!”丹凤夫子见苏好意迟迟不肯答应,不由得动了真气:“兰台小子,你是哑巴吗?!就不知道帮我劝一劝!”   “八郎,你大可不必顾虑太多。”司马兰台对苏好意说:“夫子他既然要收你为徒,自有他的打算。你也不要只考虑可能有的坏处,要多想想好处。比如想下山就能下山,中段考末段考这些也通通免试,甚至敬贤室也可以不去,只要……”   司马兰台几句话正打在苏好意的七寸上,如果想下山就能下山,也不用费时费力去准备考试。更可以避开那个让自己畏惧胆寒的敬贤室,这些对苏好意来说都太有诱惑力了。   “怎么?小王八蛋你还不愿意吗?”丹凤夫子似乎等不及了:“再这么不痛快,我可收回成命了。反正我不收你为徒,你也得给我做好吃的。”   苏好意又朝司马兰台看了一眼,她现在需要一个帮自己拿主意的人。   司马兰台看着她微微颔首,算是给苏好意吃了一颗定心丸。   本来她在这里的依靠就是司马兰台,不说事事听他的,但在大事上都得有司马兰台把关才成。   如果今天只是苏好意自己来见丹凤夫子,那是绝对不敢答应的,因为实在事关重大。   苏好意心思通透,见这情形就猜想多半是丹凤夫子之前就给司马兰台通过气了,所以是马兰台今天才会让自己来这里。   反正不管怎么样,自己在仙源山都是个另类。   既然司马兰台都同意了,那她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于是恭恭敬敬的说道:“多谢您的抬爱,弟子恭敬不如从命。”   “不要这么文邹邹的!”丹凤夫子不喜:“你这欠揍的小王八蛋!”   他这样子不由得让苏好意想起妙哉,心里说不出的亲切。   “虽然你是老混蛋,可也得让我管你叫师父,”苏好意自己也有条件:“我是打心里尊敬您,嘴上才这么叫的。若是连着小小要求也不答应,那我就没办法了。”   “呵,你这小兔崽子还敢将我的军,胆子肥了!”丹凤夫子虽然如此说,心里却还是高兴的:“那好吧,我姑且将就将就你!”   苏好意本来还要行拜师礼的,但丹凤夫子说什么也不让。只让她快些去捉松鸡,给自己做好吃的。   “你身体还虚弱,我来吧。”司马兰台不肯让苏好意动手捉松鸡,怕累着她。   “你……”苏好意瞪大了眼睛:“你能捉住吗?”   “我没捉过,但可以试试。”司马兰台说着开始挽袖子。   “师兄,我看你还是算了吧,别弄脏了你的衣裳。”虽然苏好意现在已经认了丹凤夫子为师父,但仙源山并不注重辈分,只是以入山的先后顺序相互称呼,如果同时入山,则以年龄区分,所以说好意还是称司马兰台为师兄。   但司马兰台非要试一试,苏好意也不好执意阻拦。   那些松鸡已经开始怕人了,因此司马兰台一靠近它们就跑了。   苏好意实在不忍心让司马兰台去捉鸡,最后还是自己上手,捉了只又肥又嫩的小公鸡。   “你去拾柴吧!开膛拔毛这些事真的不适合你来。”说好一直到司马兰台天生喜洁,虽然这些事他也能做,但苏好意却舍不得。   司马兰台拾完柴,苏好意叫他去拿蜂蜜。   望着司马兰台修削的背影,苏好意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苏八郎啊,苏八郎,你可真是造孽!”   要是让天都的那些姑娘们知道堂堂兰台公子居然做着拾柴打杂的事情,只怕芳心都要碎一地了。   “兰台师兄可真够义气,不愧是志诚君子,”苏好意不禁啧啧称赞:“他将我视为知己,我也必要将他当做一辈子的好兄弟,永不背叛!”   过了正午,丹凤夫子终于吃到了心心念念的蜂蜜烤松鸡。   将一只松鸡吃了个干干净净,又喝光了一壶酒。   丹凤夫子叫随从过来吩咐道:“去跟管事的说一声,我这徒儿要随兰台小子下山去。叫他们不可阻拦,否则我就把他们的屁股都打肿!”   苏好意和司马兰台见丹凤夫子困倦了,便也告了辞出来。   一想到能下山去转转,苏好意的心便忍不住晴朗起来。 第288章 多希望人人如你   晨露微晞,晴光映窗。   苏好意准备了一个小小包袱背在背上,准备和司马兰台下山去走走。   仙源山的弟子,只要入了圣心学宫便可以随意下山去,只需向师父说一声就好。   且每年至少两次下山行医,为的是增加阅历,同时也可赚些诊金。   仙源山并不主张弟子夫子们将医术“贱卖”,除非有实在困苦的病人可以不收诊金,其他的都要付钱,且不菲。   毕竟仙源山不论医术还是药物都是极好的,是花费了时间和精力的。   苏好意跟丹凤夫子闲谈的时候,知道他曾给一位封疆大吏瞧过病,光诊金就是一万两金子,还不算接送及在府上逗留的花费,以及各样礼物。   苏好意听了不禁感叹,这可比他们开花楼赚得多多了,更比强盗们还能抢钱。   不过转念,人命本就分贵贱,穷人的命不值钱,有钱人却愿用钱买命,多少都不惜。   墨童在山下备好了车,又上山来接他们。   苏好意跟着司马兰台往外走,走近山门的时候,远远看见有个清瘦的老太太站在那里,苏好意便住了脚。   司马兰台回头看她,苏好意小声问道:“那位应该是孙师兄的母亲吧?”   “就是的,”墨童在一旁答道:“我先下去的时候就听说孙家老太太今天带着孙康的骨灰下山去了。”   孙康于昨日火化,苏好意和其他师兄弟都去送了,孙母悲伤太过,实在不忍看,故而没到场。   天地间哪有母亲能撑得住独子火化的场面?饶是孙母坚韧刚强胜过一般妇人,也不堪这般惨痛。   众人都知孙康家贫,黄汝竟牵头,让众人都拿些钱出来,不拘多寡是份心意。   不管怎么说,众人和孙康也是同窗一场,别管之前有什么不愉过节,孙康一死,那些本就不大的过节也早就释然了。   众人心里也多是愧疚的,孙康就算性情孤僻一些也罪不至死。   只是随后又都退了回来,说孙母无论如何不肯收。   至于夫子们究竟是如何跟孙母交代情由的,苏好意等皆不知,也没人乱打听。   看夫子们的态度,对花颜夫子之事都讳莫如深,弟子们当然也不便多问。   总之孙母并没有再为难众人,于今日便下山去了。   苏好意站在那里,心里特别难受。   但她却没勇气走上前去说两句安慰的话。   不是她害怕,而是丧子之痛不是旁人说上几句话就能安慰得了的。   孙母不是愚蒙妇人,所以她的伤痛也就更清醒更深重。   随后又看见雪枭夫子带着两个随从过来,应该是安排了他将孙母送回去。   苏好意直到孙母等人下山去,才说道:“我们稍稍落后些吧!这时候不拘谁跟孙伯母讲话都会勾起她伤心的。”   “那就等等再走,”司马兰台懂苏好意的心思:“先去那边坐着。”   紫桑树枝条柔嫩,在晨风中轻摆。苏好意坐在树下,看枝条缝隙间漏下来的晨光。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估摸着孙母等人已经将下山的路走了一半,苏好意他们才开始下山。   司马兰台蹲下身对苏好意道:“上来我背你。”   “嗳,不成不成,”苏好意往后退:“我自己能走。”   “你身体还虚弱,”司马兰台蹲在那里语气坚决:“要听话。”   “苏公子,把您的包袱给我,我背着。”墨童上前把苏好意的包袱拿过来背在肩上,然后又退到一边去。   苏好意不想让司马兰台背她,所以就僵持了片刻。   最后还是苏好意让步。   司马兰台做的决定是不会轻易更改的,早在当年观音庙里,他给苏好意递手帕那次,苏好意就领教了。   于是只好说了声:“师兄受累。”乖乖趴到司马兰台背上,让他背着自己下山去。   以往苏好意走路都是快步走,仙源山这台阶她只上过一次,还是第一次下去。   司马兰台背着她步履稳健,苏好意无事可做,就在心里一步步数着台阶。   一共三千阶,正正好好。   “师兄,你出汗了,我给你擦一擦。”苏好意从袖子里拿出手帕给他擦拭额头,这帕子原本也是司马兰台的。   因为他们两个住在一起,所以很多小物件儿便都混着用了,不分彼此。   山下的景色和几个月前来的时候略有不同,苏好意不禁想起当初在这里排队的情形。   “上车吧!”司马兰台将她放到车上:“若累了就在车上睡一觉。”   他始终记得苏好意喜欢睡回笼觉的习惯。   “我是在京城时候养成的毛病,”苏好意有些难为情的说:“来这里几个月都改的差不多了。”   “如今不在山上,可随意一些。”司马兰台揉揉她的脑袋:“何况你现在身体还虚弱。”   “师兄,你带我出来也不全是为了散心吧?”苏好意歪着头问,走完三千级台阶的司马兰台脸上微微沁着薄汗,更显得面色如珠似玉,好不养眼。   “也可增些阅历。”司马兰台说着也上了车。   “也不止吧?”苏好意的眼睛弯弯的,藏着狡猾的笑意。   司马兰台转过脸,正视着她,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你觉得还有什么?”   “担心,”苏好意说:“你怕把我一个人留在山上再出事。”   司马兰台就没再说话了,他的神情透出几分黯然。   苏好意说得一点都不错,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不放心。   原本以为仙源山是最太平不过的,哪料到也会有如此艰险。   “花颜夫子这件事太出人意料了,”苏好意倚在车厢板壁上,望着被树丛遮住一半的仙源山说:“到现在我还不愿去相信。”   停了停,又笑了一下说:“在我没来之前,这里明明太太平平的。我来了之后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是不是因为我这个人不吉利?”   “不要胡思乱想,”司马兰台才不会这么以为:“不是你的错。”   “师兄,”苏好意把脸埋到司马兰台怀里:“倘若所有人待我都像你这般该有多好。”   司马兰台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拍了拍苏好意的肩。   墨童扬起马鞭,驱赶着马儿上路,将仙源山留在了身后。 第289章 最好离他远一些   苏好意跟着司马兰台一路上观景行医,迤逦来到了距离仙源山上千里的白山城。   这座城不大不小,三面环山,唯有正南方平平坦坦,无遮无拦。   街道上铺着青石,人来人往的颇热闹。   马车在一处名叫宾鸿的酒楼前停下,车帘一挑,一身红衣的苏好意一团火焰般从车上跳了下来,随后便是白衣胜雪的司马兰台。   墨童笑眯眯地把车拉到一边去,苏公子如今大好了,他家公子的眉头也彻底舒展开来。   苏好意喜欢临窗的座位,于是便上了二楼。   这酒楼不设雅间,二楼一共有十几张桌子,此时却还没坐满一半。   苏好意知道司马兰台从来都不喜欢铺张,所以他们这一路上吃饭也都是精而不费,每顿饭至多四个菜。   稍后菜端上来,先上来一道栗仁鸭胗,随后是冬笋火腿汤,都十分对苏好意的胃口。   鉴于昨日下了雨,天气有些湿冷,司马兰台便要店家用姜片冰糖煮了一壶花雕,但只许苏好意饮一杯。   酒上来的时候,最后两道菜也上来了。   是糟鹅掌和鹌鹑蛋羹。   苏好意就笑了:“这家店怪有意思,容易做的后上,难做的倒先上来了。”   店小二忙陪笑着说:“客观有所不知,我们这儿一共两个掌勺的大厨,一个性子急,天不亮就开始备料。一个性子缓,火上房了也不着急。掌柜的便叫性子急的做复杂些的菜,叫性子缓的做容易的。如此一来,两样菜上桌的时间差不了一刻,也免得客人多等。”   “你家掌柜的知人善用,可以称伯乐了。”苏好意道。   “客官过奖了,且慢用,有什么事招呼小的就好。”小二连连哈腰,慢慢退了下去。   苏好意吃了几口菜,喝了两口汤,才捧起那杯酒来慢慢喝。   喝下去后,身上便慢慢热起来。   刚吃得半饱,忽听街上有人吵嚷,苏好意趴窗一看,见众人围做一堆,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又过片刻才知道是个卖茶叶的小摊注羊角疯犯了,众人不懂救治,只知道乱喊。   “师兄,咱们下去看看吧!”苏好意向司马兰台说道:“若是处置的不得法会有性命之忧。”   羊角疯这种病属于疑难杂症,很难治愈。犯病的时候必须有人在身旁救治,否则很有可能呛咳窒息,甚至磕碰到硬物或咬断舌头。   谁知等苏好意和司马兰台他们来到街上,那个小贩已经坐起来了。   “怎么会这么快就好了?”苏好意纳闷:“难道不是羊角疯?”   “老五今天运气好,”有同那小贩相熟的人上前去扶起他:“恰好医疯子从这儿经过,两针就把你救回来了。”   “请问谁是医疯子?”苏好意好奇。   她虽然在仙源山是个拖后腿的,可多少也是懂些医术的,知道羊角疯发作起码要一刻钟的时间才能缓过来。   如果有人能快速救治,这人的手段就会很高明。   莫非这人是仙源山来的?   “那边走着的肩膀上扛着褡裢的人就是他了。”有热心人指给苏好意看。   苏好意只看到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背影,脊背微驼,头发花白,应该是个老人了。   苏好意他们回到酒楼,吃完了饭去柜台上算账。   掌柜的生得慈眉善目,让人一见就觉得亲切,他一说话苏好意就听出他是京城人,不由觉得更亲近了。   “原来公子也是京城人,真是他乡遇故知了,”掌柜的眉开眼笑:“小老儿来这里已经快十年了,心里着实想念京城,可惜回不去喽!”   “这里四季如春,店里的生意也好,他乡也可做故乡的。”苏好意只能安慰着说:“何况您这样和气生财的人到了哪里都不缺朋友。”   “公子谬赞,公子谬赞。”掌柜的边笑边摆手:“要是不急着赶路,且坐下来喝杯茶如何?”   苏好意他们今天不打算离开,准备在这里住些时候,恰好遇见了老乡,跟他打听打听这里的事,比如哪家客栈好,或是有什么好玩儿的去处。   掌柜的连忙让苏好意和司马兰台坐下,又叫伙计端上几杯茶来。   “不知二位公子是出来做什么的?”掌柜的问:“我们这边出的好茶叶,常有人来进货。”   “大叔,我们不是从商的,”苏好意笑了:“是出来行医的。”   “出来行医?”掌柜的听了不禁把她和司马兰台又打量了两眼,笑道:“二位公子好年轻,休要怪我多嘴,你们若在此行医,千万别碰上医疯子。”   苏好意便问那掌柜的:“为什么不能遇见他?刚才我在楼上听众人都议论那个医疯子,他到底是什么来历?您能跟我说说吗?”   “公子不是本地的,当然不知道他的事,”掌柜的倒也不避讳:“他之所以被称为医疯子,就是因为他医术高明,可为人又疯疯癫癫。如果遇见了同行,必定要为难人家,只要对方医术上不如他,他必要百般羞辱。因此我放才说二位小心着,离他远些才好。当然了,这可不是说您二位医术不精。只是在下觉得跟这样疯疯癫癫的人计较不来。您二位说是吧?”   “掌柜的说的在理。”苏好意笑了:“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来历?可能说说吗?”   “他原本是有名有姓的,叫做黄廷礼,是仙源山出来的。当初学成归来,也曾轰动一时。求他看病的人能排出二里地,当真是门庭若市。”   苏好意与司马兰台对视一眼,心说还真叫自己给猜着了。   “说起来他在这城里也着实风光了二十年,别说平民百姓。就是知州大人也对他十分礼遇。谁知这黄廷礼被人们奉为神医,却治不了自己儿子的病。”掌柜的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接着说:“他有根独苗,名字我给忘了。那孩子聪明伶俐,黄廷礼视如性命,更是寄予厚望的,还说要儿子也学医,继承祖业。哦,对了,说到这儿我想起来了,那孩子叫黄继祖。可惜的是那孩子得了病,黄廷礼使劲浑身解数也没把这孩子救回来,从此就疯疯癫癫的了。” 第290章 丧子之痛令人狂   苏好意饮茶边听掌柜的讲医疯子的事,因为那黄廷礼是仙源山的弟子,因而格外关注。   “黄家的儿子得的是肺病,人们都说是肺痨。可是黄廷礼给不少人治过这病,都治好了,偏偏治不好自己的儿子,”掌柜的也不禁慨叹命运弄人:“他这人脾气执拗,非要把儿子给治好,可最后那孩子还是死了。”   “那他就没回过仙源山吗?”苏好意不解:“仙源山中有那么多夫子,他作为弟子去求助,理应会有不少人帮他。”   “这个我们外人就不知道了。”掌柜的摇摇头:“总之,他被他儿子的病弄的疯疯癫癫的,那孩子死了之后,他居然给开膛破肚。非要看看他儿子的肺是个什么样子,因为这件事众人都吓得要死,说他真的疯了。那黄家原本是这城里数一数二的富户,原本人人敬重。后来就变成了畏惧,再加上他从那以后不给人看病了,只是一个劲儿研究他儿子的病。他夫人也劝他人死不能复生,可他无论如何就是绕不过这个弯去。”   “丧子之痛,痛彻心扉。何况他本就是个医者,救人无数却救不了自己的儿子,陷入偏执也是情有可原的。”苏好意忍不住想起了孙康的母亲,还有当年的苏姥姥。   “公子说的在理,”掌柜的点了点头:“他的性情本就执拗,极容易钻牛角尖。”   苏好意点点头没说话,其实她也发现了仙源山的那些弟子和夫子们都比较专注,比如她旁边坐着的那位,可专注过了变成了偏执,这个度其实并不容易把握。   “后来我们这里出了个案子,”掌柜的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其实我本不该说这些,只是和公子十分投缘,所以才和盘托出,您可不要以为我是个喜欢搬弄是非的人。”   “掌柜的多虑了,在下感激不尽,”苏好意笑着接过话:“说实话我这人就是爱打听,您要是不说全了,我会惦记出病来的。”   掌柜的听了苏好意的话,眉头笑的更加舒展了,说道:“说起来这事也有七八年了,我们这里有个傻子叫牛娃,常年给人家放牛。有一天不知怎么就死了,死在了郊外的水沟里。她的肚子被人剖开了,内脏也不知跑哪里去了。本来不知道凶手是谁,后来不知谁提起来,黄廷礼曾经给自己的儿子开膛破肚。况且他终日疯疯癫癫,还惦记着他儿子的病。会不会是他做的?   恰好当时新来了一位知州,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火就烧到了他身上。黄家原本是这城里数一数二的富户,后来他老婆为了救他,变卖了屋宅家产,才将他赎出来。当然了,也是因为官府审来审去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才把他给放了。等于用全部身家换了一条性命,家中的仆人也都遣散了,夫妻两个就搬去了郊外一处茅草房住着。”   苏好意听到这里也不禁感叹,兴衰荣辱往往不过是翻云覆雨之间,黄廷礼这个出身仙源山的神医,最后也落得如此凄凉的境遇。   “不过就算如此,他还依然不肯放弃那件事,终日里都在琢磨他儿子的病怎样才能治好,实打实的疯了,”掌柜的摇头表示自己并不赞同黄廷礼此举:“而且凡是这里的大夫,都被他为难过。只要出了个比较有名气的大夫,他便上门去问人家他儿子的病该如何治?对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便破口大骂。所以公子刚刚说你们是行医的,我才忍不住提了个醒。”   “真是多谢您了,要不我们也不能知道这事。”苏好意躬身道谢,诚心诚意。   “公子,太客气了,您若是想住店,再往前走几步路,有个悦来客栈。他家收拾得干净,老板人也本分,是可以住的。”掌柜的又热心给苏好意他们介绍客栈:“城外有处园林,叫做散仙园,若散心可到那里去。”   苏好意又向掌柜的道了谢,才和司马兰台出来。   走在路上的时候,苏好意才问司马兰台:“师兄,你可认识黄廷礼这人吗?”   她并没当着掌柜的面儿表明他们是从仙源山来的,所以出来才问司马兰台。   “我不认得他,毕竟年纪相差太多。”司马兰台说道:“不过在历代学子的簿录上,我曾经见过这个名字。”   “这么说他真的就是仙源山的弟子了,”苏好意问:“难道仙源山的人都治不了这个病吗?”   “他只在不已堂学习三年,医案卷宗上我也从没看过这个病例。”司马兰台并未深说,但苏好意已然明白他的意思了。   这个黄廷礼在仙源山只读了三年便出山了,要么是他有事不能继续研习,要么就是他资质不够,没能继续深造。   不管是什么原因,黄廷礼后来应该是没有回仙源山求助,否则这样的病例一定会记录在册。   虽然仙源山的脉案卷宗卷轶浩繁,但是苏好意毫不怀疑司马兰台都看过。   就凭他已经学成依旧每日手不释卷,可以想见,他在仙源山的这十年是何等刻苦。   想到这里,苏好意不免又生出望洋兴叹的心绪。   他要是有司马兰台一半的资质,也不至于在仙源山混得如此辛苦。   他们就如那家掌柜的所说,来到悦来客栈订了两间上房,略微歇了歇也就到掌灯时候了。   苏好意又拉着司马兰台到街上去逛,经过一家花楼的时候苏好意不禁驻足观望。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色心萌动,其实是因为见了这样的场景倍感亲切。   那花楼上的姑娘看到她和司马兰台,魂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恨不得化身蜘蛛精,吐丝把他们两个拖进来。再喝口水,把他们两个吞下肚去。   谁想苏好意只是站在那里发了一阵子呆,随后就转身走了。   “这两个人也不像是没钱的主儿啊。”姑娘们望着他们两个的背影,依依不舍。   “就这样的让我倒贴也愿意。”又一个姑娘倚着栏杆说:“我一看到这样的,就想从良。” 第291章 冷小姐的夜游症   第二天一早,苏好意和司马兰台在客栈里用早饭。   这家客栈是供早饭的,因此苏好意就没有舍近求远。   早饭一律在楼下用,有那么几张桌子,擦抹得十分干净。   他们吃的是山药粥和龙眼包子,配着两碟清爽小菜。   苏好意觉得自己自从下山以来,胃口好了不是一点半点。   就算龙眼包子小巧,她吃了两笼也不算少了,还喝了一碗山药粥。   最后一只包子刚咬了半口,就有人走进来,不是别人,正是昨天酒楼里的掌柜。   掌柜的手里抓着一张纸,见了苏好意和司马兰台,先问了安,随后就将那纸递了上来,苏好意看时竟然是一张求医告示。   “二位公子看看这个,若是有意可去这家府上看看,一来是积德的好事,二来也能赚些钱财不是。”掌柜的笑容可掬,他这人还真是生了一张和气生财的脸。   “掌柜的,您昨天不还说让我们行医的时候小心些,别遇到医疯子吗?今儿怎么介绍病人给我们了?”苏好意擦干净嘴巴笑着问。   “这里头是有缘故的,求医的冷家是我们当地的大户,那医疯子不敢招惹。倘若二位医术高明,真能将病治好了,冷家人必定感恩戴德,绝不会让人为难你们。”掌柜的说话做事滴水不漏,的确是个乖人。   这位冷员外在当地是位有名望的乡绅,祖上曾经做过京官,可是到他这里因为没有功名,所以就回祖籍养老,家资十分殷实。   病人是冷家小姐,名叫冷茹暄。今年也只十七岁,这冷员外有八个儿子,人称八大金刚。却只有这么一个掌上明珠,因此格外疼爱。   冷小姐得了夜游症,经常三更半夜的起身在府里四处游荡。   冷家人原本不知情,后来是一个丫鬟起夜的时候撞见了,当时叫了一声,把冷小姐给惊醒了,从那之后更加神魂无主,精神倦怠。   自然也找大夫看过,都不见效。这冷家原也打算带着小姐到仙源山去求医,可阴阳先生看了流年,说小姐不宜出门,否则便有血光之灾。   冷家也曾打算到仙源山去请人来,可一来不知哪位夫子可治此症,二来路途遥远,往返要两千里,况且又不确定仙源山的人肯不肯来。   因此便耽搁了。   而这一个月来,小姐的病情越发严重,整个人神情恍惚,憔悴得不成样子。   冷员外和夫人心疼女儿,便张贴求医榜,许以重金。   掌柜的听说这件事就想起来苏好意他们,虽然不知这两位年轻公子医术如何,但好歹是个机会。   “二位公子若有意的话,我便带你们前去。”掌柜的笑眯眯说。   “师兄……”苏好意看向司马兰台,这事儿她还真拿不了主意,毕竟看病的是司马兰台。   “去看看也好。”司马兰台出来给人看病是有规矩的,属于疑难杂症、普通大夫治不好他才会上手,再者就是情势危急,不出手不行。   这夜游症本来就是仙源山所要研究攻克的一宗病,虽然不乏治愈的病例,但它的病因依旧未能确定,想要把它研究明白就需要整合许多病例,在这方面,司马兰台还很欠缺。   因此苏好意便和司马兰台随着掌柜的去了冷府,将墨童留在了客栈里,让他看管车马和行李。   快到冷府门前的时候掌柜的说道:“二位,前面便是冷家了,我还得回去照顾店里的生意,就不陪二位进去了。只要到门前跟守门的人说明来意,他们自会把二位请进去的。”   苏好意同掌柜的道了谢,转过身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司马兰台问她。   “我笑难怪这掌柜的能在他乡站稳脚跟,”苏好意的机灵劲儿在人情世故上显露无疑:“他不知道咱们医术究竟如何,能不能治好冷小姐,所以并不叫冷家人看见他。免得出了什么事,牵连到他。”   “那他为何又叫咱们来呢?”司马兰台不解。   “万一咱们能把冷家小姐治好呢?”苏好意歪着头一笑:“到时他自然有办法让冷家人知道是他给牵的线。咱们治不好不干他的事,治好了他有一份功劳,这算是没本儿的买卖,怎么看怎么划算。他一个异乡人想在这里落脚,除了开店养活自己之外,还得和当地人打好关系,这关系越紧密,他就能待的越长久。”   “他再聪明不也瞒不过你去,”司马兰台笑了:“换做是你,把你丢到哪里都能活的很好。”   “才不是呢,其实我在仙源山就混得不好。”苏好意有些泄气:“主要是因为我和他们都不是一路人。”   他们来到门前说明来意,冷家人这时已经是病急乱投医了,何况有人主动上门来。   守门的不敢怠慢,急忙进里头禀报。   他家的几位少爷迎了出来,见司马兰台和苏好意年纪虽轻,但穿着气度不同凡响,因此丝毫不敢怠慢。   往里走的时候,苏好意压低了声音,用手遮住嘴跟司马兰台耳语道:“这冷员外仕途上虽然不成,开枝散叶却是头功。一口气生了八个儿子,瞧瞧这大院子,能住上百口。”   “你若成家,想要多少个孩子?”苏好意起了头,司马兰台忍不住问她。   苏好意颇感意外,说实话,她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此时司马兰台挺认真的看着她,又想到自己对外是男子的身份,于是便呵呵笑了两声,说道:“那自然是……多多益善了。”   苏好意说完以后也好奇司马南台在这件事上怎么看,就问他的“师兄那你呢?”   “和你一样。”司马兰台答得毫不犹豫。   “那得多娶几个吧?”苏好意道:“一个人恐怕生不过来。”   “怎么生不过来,”冷家的七少爷耳朵尖,又离他们近,因此听到了苏好意和司马兰台的话,于是插嘴道:“我们九个都是我娘亲生的。”   “哦,那令堂还真是女中豪杰。”苏好意忍不住伸出拇指赞叹。 第292章 姑娘且请静静心   冷员外又高又瘦,肤色黧黑,像船上的桅杆。   冷夫人五短身材,白白胖胖,恰似那桅杆上的白帆。   夫妻二人面带忧色,显然被女儿的病闹得不安心。   见司马兰台和苏好意两个人实在年轻,眼中便显出犹豫的神色。   这也不怪他们多疑,实在是女儿病了这些时候,看的大夫没数,也遇见过骗子,轻易不敢相信谁。   冷员外上前见礼,询问道:“不知二位师承何处?”   “仙源山。”司马兰台回答道。   苏好意没吱声,因为心虚。   她虽然是仙源山来的,可以医术却一塌糊涂,根本没法给人治病。   冷家人一听他们是仙源山来的,不禁大喜。   连忙将他们往屋里让,冷员外陪笑道:“请恕老朽未能远迎之罪,既然是仙源山的神医到了,想必我小女也该灾消难满了。”   冷夫人也忙说:“我这就叫那孩子出来。”   大夏风气开放,尤其不避讳医者。   因此冷小姐随后就被请了出来,两个丫鬟扶着,如弱不禁风的黄柳一般。   一见苏好意和司马兰台,便不由得红了脸,把头垂得更低了。   医家讲究望闻问切,苏好意虽然不太通,看这姑娘的脸色也知道是个有病的。   冷夫人连忙说道:“我的儿,这二位神医来给你瞧病来了,快快请安。”   冷小姐上前见礼,随后坐下。   司马兰台要先号脉,苏好意忙给那姑娘细弱的手腕上盖上一张白帕子,这本来是墨童的事,如今她在一边干脆就顺手代劳了。   冷小姐面色潮红,实在有些害羞,大夫她见多了,可没见过这么出众的,何况还一下见到俩。   这一白一红难分上下,一个高洁一个风流,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哪里抵挡得住。   “冷姑娘可静下心来,不需紧张。”司马兰台一上手就知道这姑娘此时心潮翻覆,不适宜诊脉,于是就把手抽回来,令其先平静一会儿。   等司马兰台给冷小姐左右手都切过脉后,又问了问她的饮食和睡眠状况。   之后便叫她回去歇息,只把她身边的奶娘留下来问话。   “小姐的月信可准时么?”司马兰台问奶娘。   “不大准,有时早有时迟,”奶娘回答道:“上半年总是延后,这半年忽然又提前起来。”   苏好意知道司马兰台是怕冷小姐害羞,才叫她回去的。   她之前就听大夫说过,男女脉象本身相差不明显,只有在月事和有孕时才会通过号脉察觉出来。   所以她从不敢在月事期间让司马兰台给自己看病。   不过说来也怪,自从她上仙源山后,她的亲戚竟一直没来探望她。   苏好意也不很在意,反正自己又没做过那档子事。   何况不来才好,免去好多麻烦。   冷夫人陪着小心问道:“神医,小女的病究竟是个什么症候?”   “依在下看令爱是心经受损,时间久了使得其他脏腑也受了连累。”   “那……那该怎么治呢?”冷员外有些急切。   “先开两副药试探试探,”司马兰台道:“然后再定。”   “好好好,快拿笔墨来。”冷员外忙吩咐下人。   其实文房四宝早就备好了,就在旁边的桌上放着。   司马兰台走过去,苏好意抢先把笔润了,递到他手上。   司马兰台不假思索写出一道方子出来,字迹飘逸刚健婀娜,直把在场的众人都看呆了。   “神医真是下笔不凡啊!”冷员外的三儿子酷爱书法,一见司马兰台的字忍不住赞叹:“不愧是仙山来的人。”   冷员外也莫名觉得司马兰台能写出这么一笔好字,也必能将他女儿的病治好。   苏好意和司马兰台就被留在了冷府,安排在两间挨着的客房里。   自然是好吃好喝地款待着,只是他们家的丫鬟婆子门总有事没事跑到这院子里来偷瞧。   后来还是前来向司马兰台请教书法的三少爷过来一嗓子给赶散了才算完事。   司马兰台给冷小姐开的药方剂量不大,每日喝两顿。   前两日效果不错,小姐夜里睡得很安稳,白天吃饭也比往日有胃口。   可是到了第三天,夜里竟然有夜游了,闭着眼睛从绣房出来在后花园逛了半晚上。   奶娘和丫鬟不敢惊动,只好在一旁看着。   等天亮才禀告员外和夫人。   “这……”夫人一听不免着急:“怎么仙源山来的人也不灵呢!”   还是员外沉得住气,说道:“人家不是早说了先开两剂药试探试探么?”   等到司马兰台和苏好意用过的早饭,冷员外便亲自过来将昨日的情形说了。   司马兰台听了之后沉吟了片刻,说道:“什么都不必对小姐说,今晚让我看看她夜游时究竟是什么样子。”   “这……”员外迟疑了:“不太妥当吧?”   “我们在小姐的院子里等着,可叫府上两位少爷陪同,”司马兰台道:“多余的人就不要去了,免得弄出动静吓到令嫒。”   冷员外听说让自家人跟着才放下心来,想了想,安排了最稳重的老五和最机灵的老四两个。   苏好意还是第一次遇见让司马兰台不能药到病除的人,不由得好奇。   “师兄,这冷小姐的病严重么?”苏好意一边削梨皮一边问,那梨子的皮一圈一圈被削下来,宽窄均匀,从头到尾都不断。   “像这样的病,断定病源最难,”司马兰台道:“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是怎么得的病。而辨证施治是治愈的不二法门,否则就会反复。拖得久了就成了沉疴,好比千头乱麻,无从解开。”   “师兄别发愁,你一定能解出来就是了。先吃个梨子,这梨子真不赖,甘甜无渣,我都吃了好几个了。”苏好意把削好的梨递给司马兰台,顺便往他身前垫了张手帕。   “晚间你也随着去看看吧,”司马兰台吃了一口梨,唇瓣水光润泽:“学医就是要多经多见才行,翻多少页书也不如亲自治好一例。”   “师兄叫我去我就去,”苏好意点头:“只是晚饭最好让他们再加一道昨日的杂炒蕈丝。” 第293章 是神医还是骗子   这天吃过晚饭,司马兰台拿了一卷书在灯下读,他每天都要读书,雷打不动。   苏好意在院子里发现一只小玳瑁猫,用半块炸鱼皮把它逗进房里来。   用丝线吊了一根羽毛,引那小猫跳来跳去地扑。   玩了半晌,忽听外头有大猫喵喵地叫,是母猫来找它的孩子了。这小猫听了母猫的叫声,便不肯和苏好意玩儿了,朝着外头叫了几声,叼起吃剩下的半块鱼皮就走。   苏好意见它这样子,心里倒也感慨,想这小猫还知道送吃的给自己的娘,也算是只仁义的猫了。   于是跟着它出去,将半盘鱼皮都倒在一棵树下。   那大猫在墙上上领着几只小猫,见了苏好意很是警惕的样子。   它身后的小猫被鱼皮的味道吸引,想要跳下来,都被大猫呜呜呜地阻止住了。   直到苏好意走远了,它才从墙上跳下来,先将那只小猫叼回去放好。   之后又跳下来,围着那鱼皮仔细嗅了半天,才叼起一块给小猫去吃。   苏好意隔着窗子看,心里头暖暖的。   等到冷家的四少爷五少爷过来请他们的时候,已经亥时了。   桌上的白蜡燃尽了一半,司马兰台手里的书也已经看完了。   “小妹已经睡下了,咱们过去吧。”冷四少说。   众人悄悄来到冷小姐的院子,连灯笼都没打。   好在这天是农历十五,月亮明晃晃地挂在天上。   借着月光也能将这院子看个大概,红门绿窗,雕刻得十分精细,秋千架金鱼池样样不少,足见冷小姐备受疼爱。   据冷家人讲,他家小姐每次夜游都是在子时或丑时,最晚丑末寅初也就回去了。   苏好意在假山后面蹲了半天,看看月影已经偏西,再加上庭院寂寂,不禁有了困意。   就在她半梦半醒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苏好意吓了一跳,本能要喊。旁边有人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是司马兰台。   月光下,一个女子披散着头发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正是冷小姐,她的眼睛是闭着的,但她却像能视物一般,走下台阶,绕过花坛,从月亮门出去了。   苏好意刚刚惊醒的时候,两只手摁在了假山上,蹭了一手的青苔。   而此时,司马兰台还捂着她的嘴。   苏好意想告诉他可以把手放下来了,但一不能出声,二又不想用脏手去碰他,于是只好伸出舌头舔了舔司马兰台的手心。   司马兰台心尖一颤,如遭炮烙,立刻把手缩回去了。   几个人蹑手蹑脚地跟在冷小姐身后,来到了后花园。   她先是在凉亭里坐坐,然后又来到了一棵香樟树下。   倚着树站了半天,又来到一棵牡丹花旁,蹲下身去扒土!   扒了半天,不知怎么又小心翼翼地将土填了回去,还用脚踩了又踩。   之后才起身回到自己的住处。   “神医,舍妹这情形您之前可遇到过?”从冷小姐的院子出来,冷四少问。   “之前有夫子遇到过,但那些夜游的人都是睁着眼睛的。”司马兰台道:“令妹和他们略有不同。”   因为天色实在晚,所以众人都各自回房去休息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众人才聚在一起。   “神医,昨夜可有所得吗?”冷员外小心翼翼地问。   “员外,依在下看来令嫒的夜游症应属情志病。”司马兰台道:“她有此症应当是有心结郁结于中,不能向外散发,久而久之变成了病。”   “心结?”冷家人都愣了:“这家里可没人给她委屈受。”   冷小姐在家里不光父母疼爱,连八个哥哥和已经过门的六个嫂子都很宠着她,她又会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诸位可以想想,在小姐患病之前,府上可发生过什么事没有?”司马兰台道:“说不定能找到症结。又或者可以好好地问一问冷小姐,她自己必然是清楚的。”   “我女儿若是有心事,如何会不跟我这个当娘的说呢?”冷夫人不大认同。   “那冷小姐平时里可有交好的闺中密友吗?”苏好意问,她相信司马兰台的判断。   “我家女儿性格偏内向,并不太爱和别人一处玩儿。”冷夫人道。   言下之意就是冷小姐并没有关系过于亲密的女伴。   “总之,一定要将心结解开,才能根除此症。”司马兰台道:“我们问话不方便,还是得府上的人来。”   冷夫人想了想,便叫家里的五儿媳去问。   过了半天,五少奶奶无功而返,向婆婆抱怨道:“姑娘只说什么事儿也没有,这叫我怎么问呢?依我看,那两个大夫也是来骗吃骗喝的。年纪轻轻,怎么可能是神医呢?”   她这么一说,冷家人便开始怀疑司马兰台,连下人们的神色都怠慢起来。   司马兰台浑然不觉,还在那里写自己的医案,苏好意却看出来了,找个借口从院子里出来,去找冷员外,说自己要见小姐。   “你要见小女做什么?”冷员外很是戒备。   “员外你听我说,我们绝不是骗子。以我师兄的手段,随便给冷小姐针灸几下就可保她半个月安安稳稳,绝不会再夜游。我们也大可以说把她治好了,然后拿了银子走人,”苏好意侃侃而谈:“可那治标不治本,我师兄不屑为之。”   “你要见小女?是你会治咯?”冷员外道:“这么说你的本事还在你师兄之上?”   “我可不能跟师兄相提并论,我要见冷小姐,是想看看她究竟有什么心结。”苏好意道:“你们问不出来,不代表我问不出来。”   “你一个外人又是个男子,小女怎么可能跟你说?”冷员外的语气中带上了三分怒意。   “我虽然手段不高明,可也是个大夫。”苏好意笑微微的,一派和气:“员外不放心,可叫你家夫人也陪着,我绝不会逾礼半分就是了。再说了,不也是为了把小姐的病给治好吗?不过问几句话而已,有何伤乎?”   冷员外听了她的话,低头沉默了半天,方才抬头说道:“那老朽就姑且再信你一回,倘若不成你们两个就快快滚蛋!少在我这儿骗吃骗喝!” 第294章 沉疴才露尖尖角   苏好意先去见了冷夫人。   冷夫人已经知她来意,脸色不大好看。   可也没有办法,毕竟要治好女儿的病。   冷夫人命丫鬟把小姐请过来,冷小姐的气色比苏好意第一次见她时稍微好了些。   “冷小姐,在下请你来是有事相求。”苏好意说着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几句诗:“这些诗我只记得半句,剩下的半句不记得了,不知您能否帮我补出来。”   冷小姐看了苏好意一眼也没有多问,拿过笔来,遇见自己会的便写上去。   等她写完了,苏好意道了谢接过来,说:“不打扰小姐了,请您回去歇息吧。”   等小姐走了,冷夫人一脸不解地问苏好意:“你怎么不问她有什么心结,要她写这些诗做什么?”   “夫人,咱们先不忙着去问小姐,有几句话我想先问问您,”苏好意面上带笑,让冷夫人生不起气来:“您得信我全无恶意,无论怎么问都不过是想治好令嫒的病。”   “你问吧。”冷夫人叹了口气,她原本对司马兰台和苏好意有八成的指望,到此时一半儿都不剩了。   苏好意便跟她话起了家常,一问一答,都是些七大姑八大姨的琐碎事。   苏好意摸清了冷家的大致情形,在心里排除掉之前设想的几种可能,只剩下最后一个。   “令嫒可许配了人家?”苏好意问。   “并未,”冷夫人答道:“我就这一个女儿,自然要给她好好挑选,怎么能匆匆忙忙就定下来呢。”   “是了,”苏好意点头:“可冷小姐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按照正常的年纪,即便不出阁,也该将亲事定下来了。”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冷夫人的语气明显不悦起来:“自从我女儿得了这病,门当户对的人家都要考虑考虑,差一些的人家我们又不愿意,因此就耽搁了。”   原本冷小姐要找婆家是不难的,别的不说,就凭她丰厚的陪嫁,也足够让人动心。   又何况这冷小姐生的虽不是十分美貌,却也干净清秀,算得上中上之姿了。   但从来都是抬头嫁女儿,冷家自然也不例外,总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儿嫁过去才可享福。   只是冷小姐后来得了夜游症,这消息传扬出去。许多人家便都打了退堂鼓,虽然还有许多人家不嫌弃,可冷家又看不上。   “冷夫人,我再大胆问一句,”苏好意又把话往里递了一层:“小姐得病前可有见过外姓男子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冷夫人的脸彻底撂下来了,原本一张白净的圆脸,此时也变黑变长了。   “夫人息怒,在下之前就说了,无论问什么,都是为了找出小姐的心结,把她的病治好。我一个外乡人,不会传耳过舌的。无论知道什么,也不会对外说。”苏好意笑得坦坦荡荡:“何况冷小姐贞静贤淑,绝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在下如此问,不过是想着她一个尊贵的富家小姐,究竟有什么心结是她不好对父母亲人讲的。府上的人也说小姐性子内向,不喜欢交际。因此无从从外人口中得知实情,只能先猜个大概,再去问小姐。”   “那你得保证不管问得出来还是问不出来,今天这些话绝不可再叫旁人听去。”冷夫人让苏好意发誓。   苏好意本无害人之心,所以大大方方的发了誓,冷夫人这才放下心来。   “你这么一问,我倒想起一个人来。”冷夫人想了想说:“我有个嫡亲的妹妹,因为八字生的不好,从小就送了人。后来她嫁到夫家,过得也不甚如意,偏偏她和妹夫都早早地撒手去了,只扔下一个儿子。   这孩子比茹暄大三岁,跟他祖母在这城里住着。我时常接济他们,毕竟我妹妹辞世的时候,他也不过才十一二岁,也时常把他接到这府里来住一阵子。   茹暄也就算跟他这个外姓男子还熟悉些,但他们两个之间也没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毕竟茹暄身边不但有丫鬟,还有奶娘。”   冷员外夫妇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自然要小心在意的养着。   “那您的这位外甥现在在哪里呢?”苏好意问。   “他已经成亲将近两年了,”冷夫人道:“当初还是我出钱帮他把酒席办了,他的媳妇就是我府上的一个丫鬟,打小就伺候茹暄的。”   “那您还真是一等一的好姨母,帮外甥把终身大事都解决了。不知您外甥叫什么?是做什么的?”苏好意问。   “他叫冯之仪,”冷夫人道:“读了几年书中了个秀才,如今一边攻读一边给几个平民家的子弟启蒙。别看我许配给他的是个丫鬟,但那丫头十分伶俐,模样也俊俏。我把当初的卖身契连同嫁妆都一起给了她,她也就不是奴才的身份了。”   “夫人,你今天去见小姐,特意跟她说说冯之仪的事,看她作何反应。”苏好意向冷夫人建议。   “我午饭的时候叫她过来一起吃,顺便跟她说说吧。”冷夫人伸手揉揉攒紧的眉心,觉得十分疲惫。   午后,冷夫人又把苏好意叫过来,告诉她说:“我跟她说起他表哥的事,她并没什么异常的地方。不怎么搭话,平时我当着她的面说别人的时候,她也是这个样子。”   “那小姐午饭吃的多吗?”苏好意问。   “不多,她胃口一向不好。”冷夫人摇头。   “那除了您这位外甥,小姐还认得其他外姓男子吗?”苏好意也有些拿不准了。   “应该没有了,”冷夫人道:“我这个女儿当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那您可否派个下人带我到冯家门前转转?”苏好意又向冷夫人提要求。   “你要去干嘛?可别把事情闹大。”冷夫人警惕地看着苏好意。   “夫人放心,我只字不提在您府上的事。”苏好意道:“只是转转就走。”   “那你可千万别乱来,”冷夫人道:“一切都是你胡乱揣测,要是传扬出去,我女儿还做不做人了!”   苏好意并不敢刺激冷小姐,她决定到冯之仪那里看一看。   也许会有所发现。   说实话她也没有什么把握,只是有些蛛丝马迹可寻。   可现在这种情形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总不能真的让冷家人把他们给赶出府去,那可太丢脸了。 第295章 怕什么偏来什么   苏好意从街上回来,已经掌灯时分。   司马兰台问她:“跑哪里去了?大半天不见你人影。”   苏好意举起手里的酒酿圆子道:“买零嘴儿去了。”   然后蹦蹦跳跳到司马兰台跟前,问他:“师兄不尝一个?”   “一会儿就吃饭了,”司马兰台不吃:“今日午后,我把以往看过的医案,同冷小姐比较了一下。确定她必定是在月信期间摧伤了脏腑,致使血不归经,神魂错乱。”   “那师兄可有根治的法子了?”苏好意忙问。   “如果不问出病因,只能一时治愈,”司马兰台做事力求完美:“多则五年,少则三年必定还会复发。就好比一颗种子种下去,如果不将其连根拔起,迟早会萌芽再生。”   “我倒是大致能猜出来这冷小姐是什么心结了。”苏好意把最后一颗丸子咽下去说:“应该不会错。”   “你怎么知道的?”司马兰台诧异。   “我一开始只是猜的,”苏好意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就想着冷小姐这么个人会有什么可郁结的,她一个闺阁女子,要吃有吃要喝有喝什么都不缺,父母俱在兄长疼爱,如果只是一般的事情,没什么不可对人讲的,只能是为情所困了。”   “你今天去求证了?”司马兰台打断苏好意。   “师兄,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苏好意声音小了下去:“只是想为你分忧而已。”   “那你是如何求证的?”司马兰台问她,并没有生气。   “我写了几句诗,让冷小姐帮我补全,”苏好意道:“那些关于情情爱爱的诗句她都补出来了,按理说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毕竟女孩子情窦初开,都喜欢读一些诗句来寄托情怀。可她居然连很多绝情的诗句都会,可见是有意看过背过的。   最主要的是我留意了冷小姐的眼神,明显是受过情伤的。这一点我有一百分的把握,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最会看奸情、动情和伤情。更何况冷小姐这么单纯的人,再不能看错的。”   苏好意正说的得意,一眼看见司马兰台,唬了一跳,问道:“师兄,你干嘛这么盯着我看?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你真不会看错吗?”司马兰台问她。   “不会不会,我还问出来她有个表哥,经常来他们家。而且他表哥成亲的日子恰好就在冷小姐发病前不久,”苏好意压低了声音说:“我去看过她那表哥了,不是什么好东西。表面上装着读书人的体面,其实很是贪财。我一块儿碎银子就把他试出来了。”   “你还做了什么?”司马兰台问她。   “我还叫冷夫人特意当着冷小姐的面谈论了她表哥几句,”苏好意道:“不过冷夫人说,冷小姐当时没什么异常表现。”   “你可知道夜游症的病人若是询问的不得法症状会加重么?”司马兰台看着苏好意道:“所以我之前才会只让她家人去询问。”   “那个……”苏好意听了一愣:“冷小姐该不会有事吧?她有心结,不能总闷在心里,得想办法去面对才成啊。”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第二天天还没亮,苏好意就被砸门声吵醒了。   “谁啊?”苏好意睡眼朦胧,谁被吵醒都不会高兴,尤其是她这个习惯赖床的人。   “八郎,”司马兰台在对面屋里叫她:“把衣裳穿好起床。”   苏好意胡乱套上外衣,头发都来不及梳,扒着门缝往外看,只见冷家的八个少爷都站在门外,气势汹汹,想是要打架。   “开门!快开门!”脾气最爆的二少爷在门外大喊:“你们两个庸医把我妹妹治坏了,看我不打死你们!”   苏好意听他这么喊,哪敢再开门,隔着门问:“这话是从和说起?我们虽然没把令妹治愈,可症状明显轻了,况且我师兄也说了,之前的那两副药不过是探探路而已,还没真正上手呢,你们急什么?”   “你这小子花言巧语,分明就是个骗子!”四少爷道:“你昨天都对我妹妹做了什么?害得她昨夜像害了失心疯一样夜游,在花园里用手扒土,指头都磨破了!到现在还不肯醒,闭着眼睛哭得撕心裂肺。整个人都疯癫了!”   苏好意一听,心里咯噔一下,真是打司马兰台话上来了。   看来自己是刺激的不得法,加重了冷小姐的病情。   “师兄,这可怎么办啊?”苏好意缩着肩膀瘪着嘴,一副怂样向司马兰台求救:“要不我出去跟他们赔礼道歉吧,别连累到你。”   “无事,你只管安心。”司马兰台此时依旧像往常那般平静:“先去洗漱,我和你一同出去。”   打开门的时候,冷家的几个兄弟呼地一下子把他们两个人都围了起来。   “把我妹妹害成这样,我要你抵命!”七少爷上前揪住苏好意的衣领,提拳就要打。   “放手!”司马兰台握住他手腕,冷言喝止:“你妹妹的病因已然找到了,你该谢谢她。”   “你说什么?!这时候还想装神医!”冷家兄弟不信:“信不信把你们扭送官府,让你们好好吃几年牢饭!”   “别在这耽误时间,想治好你妹妹就带我们去见她。”司马兰台凛然难犯,冷家人终究没有继续造次。   冷小姐躺在床上,双手乱抓,闭着眼睛哭泣。   的确就像冷家兄弟说的那样,整个人看上去疯疯癫癫的。   冷员外和冷夫人守在一边,见了苏好意和司马兰台当然没有好脸色。   司马兰台并不说话,上前拿出银针在冷小姐的身上刺了几针。   冷小姐的手便放了下来,也不啼哭了,整个人沉沉睡去。   “员外、夫人,遇到这样的情况,你们自然担忧,但其实这也是好事。我师兄说了,小姐反应如此激烈,就表示已经找到了她的病因。”苏好意上前解释道:“小姐的心结必定与她的表哥冯之仪有关。”   “先让小姐稍微睡一会儿,半个时辰之后他她就会醒来。”司马兰台道:“到时候再问她吧!” 第296章 欺人心善手段辣   冷小姐醒了之后,一脸的茫然。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特别的疲惫,十个指头都包着纱布,特别的疼。   “孩子,你醒了。”冷夫人急忙上前,满心的担忧和心疼。   “娘,我昨夜又……”冷小姐见自己这幅样子,就知道昨夜一定又夜游了。   “孩子呀,不要怕,你跟娘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冷夫人捧着女儿伤痕斑驳的手轻声问。   “我……”冷小姐眼中闪过一丝伤痛,但紧接着就垂下头,声音低低地说:“没有人欺负我。”   “孩子呀,你就不要瞒着娘了,”冷夫人以前并没觉得,但从昨天苏好意跟她说了之后,她便控制不住往那上面想:“跟娘说,是不是你表哥?”   “娘,求你了,别问了。”冷小姐艰难地摇头,她很痛苦,不愿再去提起那些事。   冷夫人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抱紧了女儿,苦口婆心地劝道:“我的儿,你就可怜可怜娘吧!你这样折磨自己,让娘可怎么活呀!那神医都说了你有心结,若不解开,这病不会好的。况且这病症是何等的折磨人,看看这两年你都憔悴成什么样子了。”   有些事,冷小姐原本想着一辈子都烂在肚子里,可惜她高估了自己。   她一个年轻又单纯的姑娘,根本承受不住那样的龌龊。   醒着的时候还能将那些东西深深埋在心底,但睡着之后,却身不由己了。   冷家父子同苏好意司马兰台在外边的会客厅坐着,谁都没说话,气氛有些凝重,也有些尴尬。   日头越升越高,最后到了中天,本应是吃午饭的时候,却没人提这个茬,何况大家谁也不饿。   态度最好的是他家的三少爷,一直从中调停,才让那几个兄弟暂时把火压下来,没有再起冲突。   司马兰台依旧是那副冷冷清清,旁若无人的样子,在这点上,苏好意是真佩服他。   自己虽然脸皮厚,被人骂的时候不红脸,可也做不到像司马兰台这样如入无人之境的态度。   迟迟不见冷夫人的身影,苏好意揣度她应该守在冷小姐身边,等她醒了好询问。   司马兰台已经交代过了,如果想让冷茹暄的病好,必须将她的心结问出来,否则不但无法根除,时间久了还会让她变得疯疯癫癫。   真到那个地步,人就毁了。   冷家人以前不知道有这么回事,也从没有人提醒过,因此只是一味地给冷小姐寻医问药,从没问她心里藏着什么事。   如既然知道了,自然会追问。   等到日影偏西,冷夫人才让两个丫鬟搀扶着走了过来。   苏好意一见她就知道必然是问出来了,因为冷夫人的眼睛已经哭肿了,神情却比以往显得放松。   “两位神医请受我一拜,也请原宥我们的唐突之罪!”冷夫人上前给苏好意和司马兰台陪罪,情真意切。   苏好意连忙扶住了。   “暄儿她……”冷员外此时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了。   冷夫人慢慢坐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这个傻孩子哟,真是受了委屈了。若不是神医指点,我们还都蒙在鼓里呢!”   之后就说出了冷小姐的心事。   原来冷小姐的这位表兄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他因自幼就得冷家的接济,所以往来得比较频繁。   冷家人也没有想过要防范他,和冷小姐也是常见的。   这冯之仪贪慕虚荣,见冷家这么有钱,他便处处讨好冷小姐,自然是藏了别样的心思的。   但随着年纪渐渐大了,他便清楚冷家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女儿许配给自己的。   并且他若透露了这样的心思,冷家人必定会生气,那样才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也捞不着。   可就这么白白地放过近在咫尺的肥羊,他又实在不甘心,最起码也要薅一把羊毛下来。   思来想去,他又瞄上了小姐身边的丫鬟,也就是后来冷夫人许配给他的那一位,名字叫桐花。   他跟桐花眉来眼去的,两个人很快就到了一处,这桐花也是一个心思不善的,她知道小姐在这家里是何等的受宠,手上有不少金银细软。   而家里众人都不过问这些,她作为贴身丫鬟却是清清楚楚的。   因此她和冯之怡两个人就商量怎么样才能从小姐这里骗钱。   冯之怡故意装出深情款款但又拼命克制自己不想害了冷小姐的样子,冷小姐旁边又有桐花帮衬衬,时常替他们传递书信,或是在小姐旁边吹风。   说冯公子是如何刻苦,对小姐又如何情深。   只是苦于自身贫寒,想要刻苦攻读博取功名,好有迎娶冷小姐的资本。   冷小姐是个单纯的女子,涉世未深,再想不到这是个圈套。   反倒认定了冯之仪是个可托付终身的人。   她偷偷将自己身边值钱的东西装到一只匣子里,趁人不备埋到了花园的牡丹花下。   要桐花捎信给冯之仪,让他趁人不备挖出来带走。   冯之仪将钱财拿到手后,就向冷夫人求了桐花。   冷小姐知道这件事后都傻了,她先是震惊,继而委屈,到最后都变成了羞辱。   她叫了桐花过来质问,桐花只说自己是无辜的,她一个下人哪里做的了主呢。夫人要把她许配给谁,她只能听着。   并且她还绵里藏针地告诉冷小姐,这件事传扬出去冷小姐的名声连同冷家的名声可就都毁了。   叫外人知道冷家小姐和她的表哥不清不楚,私相授受,她这一辈子也别想嫁出去了,而且冷家在这里也抬不起头来。   可怜冷小姐被他们两个恶人的圈套套住,有苦不能说,只能往肚子里咽。   冯之仪成了亲后,冷小姐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想到自己一腔深情被辜负,金银珠宝被骗去,最后变成了一个小丑,冷小姐便有了心病。   她恨那两个人寡廉鲜耻,却也恨自己认人不清,被人玩弄于股掌间。   她在面前人前一点不敢表现出来,只有夜里的时候藏在被子里痛哭。   时间久了,便梦魂不安,开始夜游。   只是她家里人谁也不知道这件事,就这样过了将近两年, 第297章 有软肋处处掣肘   冷家人知道了这件事,无不气个半死。   一时间嗯茶盏摔碎了好几个,碎瓷迸溅了一地。   这事搁谁也忍不了,不说丧尽天良也实在有够阴损。   冷二少率先跳起来骂道:“这姓冯的欺人太甚!还有桐花那个小贱人!两个狗男女合起伙来如此作践我妹子,看我不宰了他们!”   也有冷静些的,拦他道:“弄死他们容易,可妹子的名声呢?总不能不顾吧!”   有些事好说不好听,真要吵嚷开来,少不得会有人认为冷小姐已经委身于冯之仪了。   倘若真是这样,冷小姐的境遇只会更悲催,她自己也必是料想到这点,所以才一直忍气吞声。   “那干脆找人把姓冯两口子给捆了,弄死了算完事!”一直没说话的七少爷更是个不管不顾的。   “胡说!他们两个虽然做了下作的事,可罪不至死。你怎么摸不着便要杀人放火!”冷夫人训斥儿子:“你还要不要命了?谁也不兴再起这样的念头!”   苏好意在一旁听得明白,其实冯之仪和桐花两个人就是欺冯小姐性子软,面皮薄。   所以拿捏着这点事要挟她,让她不敢对人说。   “那就干脆把他们打一顿轰出灵珠城去!眼不见为净。”冷大少发话了,他和二少是双生,模样一般,性情却不一样。   等众人的情绪稍稍平复下来,冷员外问司马兰台:“神医,以您所见,怎样才能真正解开小女的心结呢?”   “问问我师弟吧,”司马兰台道:“她比我更了解女郎心事。”   苏好意心想,兰台师兄真可以了,打量我自幼长在女人堆里,便叫我来说。   虽然表面看来冷家财大势大,想要收拾这两个人还不容易?   可实际上冷家顾忌太多,只这一点就陷入了被动。   比如想拿回那箱金银,那两个人自然是死活也不肯的。如果要说桐花偷窃,那就必须要经官,毕竟桐花已经脱了奴籍,冯之仪好歹也是个秀才。   一旦撕破了脸,他们必定要向冷小姐泼脏水。   所以看似办法不少,其实都不大行得通。   不过苏好意虽一时拿不出好对策,却也清楚冷家要解决这件事,一要解开冷小姐的心结,二要顾全她的名节。   这两点说来容易,要做起来却难。   于是开口道:“在下看来,首先要解开冷小姐的心结。无论做什么,怎样做,都必须把这件事解决了。那对男女当然可恶,但处置他们的时候,首要得让冷小姐把心里的愤懑宣泄干净才好,其次也要防着他们狗急跳墙。”   “这话说的在理,”冷夫人忙说:“就算咱们把他们两个给打杀了,暄儿还是觉得不解气那也是白费。他们当初便是以名节相要挟让暄儿不敢追究,若真是逼急了他们必定会到处宣扬,那我女儿的名声可就保不住了。”   “冷小姐最在意的有三点,一是冯之仪的欺骗,二是桐花的背德,三是自己的那箱首饰珠宝。”苏好意道:“这三点必须要解决才行。”   “还有一则,”司马兰台补充道:“那二人的所作所为于冷小姐而言已成梦魇,所以才会夜游。只有她亲身挣脱才是真的有效,倘若一切都由他人代劳只怕不成。”   换言之,这件事必须要冷小姐亲自去面对、去解决,否则她的心病依旧会盘踞在心底。   “这……”冷家人听了更为难了。   冷茹暄天生的内向绵软,让她亲自去面对那两个无赖,怎么是对手?   “如果把那两个人叫进府里头来,当着众人的面让小女与他们对质可成么?”冷夫人问:“有我们在旁边给她撑腰,应该可以吧?”   “如果那两个人矢口否认呢?”苏好意反问:“抵死不认,只说没这回事;或是说当初小姐全然出于自愿,只因念在主仆情意或是兄妹情意。或者干脆耍无赖,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毕竟此事不能经官,你们也无从去搜他的家。就算是迫于形势认了错,出去后四处宣扬,终究无益。”   坏人苏好意见多了,像冯之仪这样心术不正,转眼无恩的白眼狼,再加上一个以下犯上、背恩忘主的桐花,他们怎么可能乖乖就范?   “这……这不成了豆腐掉进灰堆里,吹也吹不得拍也拍不得了么?!”冷员外叹息:“这可如何是好?”   无论是打是杀,是对质还是威逼,都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神医啊!这不是走到绝路上了吗?”冷夫人不禁哭了起来:“这可怎么办好啊?!我这女儿还有没有救了?”   “冷夫人,”司马兰台出声止住了冷夫人的痛哭:“这件事还得求我师弟出手。”   “我?!”苏好意吓了一跳,跟司马兰台耳语:“师兄你可不能这么坑人!”   冷家人听了,当即把苏好意当成了救命稻草,苦苦哀求,几乎要跪下来。   苏好意抓住司马兰台的衣袖,牙都快咬碎了:“师兄,你是不是怪我擅自做主把冷小姐刺激过甚,才把这烫手山芋丢给我?”   “不是,”苏好意是压低声音的耳语,司马兰台却是正常语气:“你能成。”   苏好意真想直接昏过去。   冷家人以为她端着架子,冷员外亲口许诺道:“苏神医放心,这件事成了,诊金再翻一倍。老朽决不食言!”   “不,不是诊金的事,”苏好意忙摆手:“这事我也没办法拿主意,只能从旁建议而已。”   他们是治病来的,调停家事可不归他们管。   可冷家人不管,只一个劲儿央求苏好意。   苏好意实在没办法,只好说:“诸位容个空儿,让我好好想一想吧。你们也都别闲着,大家商议商议,集思广益,最好有个万全的办法。”   冷家人见苏好意答应了,连连道谢。   上顿下顿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让苏好意实在不忍心。   想一想,谁叫他们兜揽了这事,救人须救彻,少不得帮他们想个法子。   把冷小姐的病治好,也算是功德一件。 第298章 城里来了大人物   风和日暖,全然不像冬月的天气。   冯之仪从学堂出来,腋下夹着一个蓝布包,里头是两部书。   他走的兴兴头头的,不为别的,只因前几天忽然有个算命先生拦住他,说他印堂透着紫气,是要交大运了。   虽然是无根无据的话,可的确让他的心情好了许多,连今年秋闱失利的晦气也觉得一扫而光了。   回到家来一进院子,就见他老婆桐花正拉着一张脸站在院子里,洗衣盆里泡着衣裳。   冯之仪便开口问道:“祖母又弄脏了衣裳了?”   “知道了还问!”桐花没好气:“这老不死的真是勒掯死人!活到这把年纪还不死,生生连累儿孙!”   “你再耐烦几年!”冯之仪劝她:“她总活不过一百岁去,你这秀才娘子的脸面名声总是要顾的。”   “还有脸说,这次会试又名落孙山,不知什么时候才熬得出头!”桐花恨恨:“有这么个秀才名头,恋着科举发家,害得我想离了这鬼地方也不能。”   说着又喊家里的粗使婆子过来洗衣裳。   “文采兄在家么?”门外有人问。   桐花眉头拧起来,低声道:“又是唐玉生那个秕谷壳,多半是揭不开锅借米来了。就说没有!”   说着扭身进屋去了。   这唐玉生是个久试不第的穷儒生,都快四十岁了,也只中个秀才,家里又穷,常常断炊。   冯之仪走到门前,也不开门,隔着门缝问:“蓝田兄,不知有什么事?”   “有好事,快开了门我细细告诉你。”唐玉生的声音透着急切。   冯之仪把门开了,却只开了一条缝,他自己一半身子挤在门缝里问:“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我祖母发糊涂呢,见了人就骂。”   “你可听说咱们灵珠城来了大人物?”唐玉生干瘦的脖子挺着,小眼睛瞪着,像只讨封的黄鼠狼。   冯之仪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什么大人物?你从哪里听来的?”   冯之仪天生一颗富贵心,两只势利眼。   他原本想傍着冷家发达,但冷家早就大不如前,冷员外自己连官也没得做,那八个儿子也没一个读书的料,就剩下几个臭钱,偏偏还看不上自己。   因此一听说城里来的大人物,他便忍不住要打问。   “我是听明泽兄说的,”唐玉生说:“说是京城来了位高公子,到这里以文会友,若有文采好的被他看重,或和诗一首或赠银一锭。陈举人得了他一首诗,文采自然不用说了,那字端的有一无二,真是凌空取势,沉着痛快!孙伯仁得了一锭银子,雪花似的白,足足十两!”   “京城来的高公子,别是那个高家吧?”这一番话听得冯之仪心痒难耐。   京城高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而且高家的书法独步天下,但凡是个读书人都知道这点。   “这个就不得而知了,他也不许人深问,”唐玉生道:“不过那排场可真是不小,把散仙园都包下来了。”   听唐玉生这么说,冯之仪心里越发信真了。   拉着唐玉生进来说道:“蓝田兄,午饭便在舍下吃吧,吃完了咱们一起出城去看看!”   “这……”唐玉生满心情愿,面子上却还是要客气一下:“这怎么好意思,我来这里一是给你报个信,二是想借件衣裳穿。”   他身上的这件衣裳早已破烂不堪,补了又补,实在不够体面。   “好说好说,”冯之仪大方起来:“我这就叫内人给你找一件。”   桐花当然不愿意,把冯之仪扯进里间道:“你把那穷酸鬼领进来干吗?”   冯之仪便把高公子来的事说了,又说:“他告知了我这件事,我当然要还他一个人情,况且有他这么个朽木比着,才更能显出我的文采不是。”   “我不信天下有这样的好事情,”桐花道:“当心遇见骗子!”   “到底是女人,没见识!”冯之仪冷笑:“依我看事情却没表面上这么简单,说是以文会友,必定是在挑选人才。科考这条路只能按部就班的走,要真是被大人物赏识,不说平步青云也差不多了。”   自古文人两条路,一条是科举,还有一条是干谒。   有很多爱才的大人物便是喜欢以文试人,在他们身边侍奉几年,到时候一封举荐信,就可捞个一官半职,比科考容易多了。   桐花听他如此说,心也热了起来。   说道:“真要是这样,那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就是不知道会落在谁的头上。”   冯之仪听了连笑了两声,说道:“前两日有个算命的拉住我说,我要交大运了,还说我会遇到贵人。”   桐花听了,喜得浑身发痒,便亲自去厨下端了酒菜,让丈夫同唐玉生吃喝。   两个人因为还有事不敢纵情多饮,只是略微喝了两杯助助兴。   之后便收拾了,径自出城往散仙园来。   到那里一看,几乎满城的读书人都来了。   这些穷酸见了面满嘴的谦逊之词,心里却又觉得谁都不如自己。   冯之仪从进来就在心里掂量,这位高公子还真是来头不小,在园中设了二十几张桌子,备了酒菜果品款待。   “不知高公子在何处?”唐玉生已然等不急了。   “看那边的湖心亭了吗?”有人指给他看。   亭子四周围着轻纱帐幔,影影绰绰看得不十分真切,只能看见一个少年公子被众多仕女环绕,手上拿着一篇文章,似乎在品评。   不一会儿,一个绿衣少女走了出来,娇声道:“公子有赏徐琛徐秀才。”   说着连同那篇文章递上一只银稞子。   众人又羡慕的,也有不屑的。   一个人骂道:“就徐琛那半瓶醋还能得银子,真叫人气破肚皮!”   “张兄这话就差了,莫要忘了千金买马骨的典故。”冯之仪笑了:“这高公子此志非小,所以才如此大方。”   “冯兄一向出众,必定能得高公子的青眼,”那位姓张的人奉承道:“还不快上前露一手。”   冯之仪嘴上说着不敢,却已经拿起了一旁的笔。   他有一篇最得意的文章,轻易不与人看的,今日写出来必要震惊四座。 第299章 色胆包着名利心   冯之仪走到板桥上,珍而重之地捧着他写的那篇《竹枝赋》。   侍者们正给每桌上莼菜鲈鱼羹,趁那些肚子里没二两油的家伙都忙着胡吃海塞,他得抓住这机会显示自己清高不俗。   他不敢走得太近,站在那里恭恭敬敬地向亭子里头的人行礼。   不一会儿从里头走出个红衣少女来,只见她雪肤樱唇,明艳不可方物。   冯之仪是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把头低了下去。   那红衣少女从他手中接过文章,略看了一眼,笑言道:“原来是冯秀才,当真是一表人才。”   语声清脆如碎玉,地道的京城口音。   “姑娘过誉,在下愧不敢当。”冯之仪口上谦逊,心里却美得要死。   那红衣少女回身的时候不小心鞋子掉进了水里,冯之仪眼疾手快,一躬身给她捞了起来。   殷勤道:“只是鞋底沾了水,不妨事的。”   少女嗔道:“谁要穿它!这鞋子本就是借别人的,太大了不衬脚。”   冯之仪拿眼睛一溜,果然见她穿在脚上的那只鞋子后边空出一指有余。   但他很快就被那只光着的脚牢牢吸住了双眼,那只白生生的小脚好似软玉雕出来的一般,连指甲片都粉莹莹的,爱死个人。   “看什么呢?!好一个呆头鹅!”红衣少女丢下一句话转身跑了。   跑出去没多远,又回头朝着冯之仪笑了一下,这一笑顿时让冯之仪神魂飘荡,不知身在何处了。   鬼使神差的将那只绣鞋藏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递进去的文章如雪片一般,哪怕最不堪的也得了一只湘妃竹管的毛笔。   但冯之仪的却迟迟没送出来。   看看天色向晚,那红衣少女又走了出来,这一次她脚上换了一双鸦青素面的双梁鞋,更显得一双玉足小巧可爱。   她向众人发话道:“多谢众位盛情,今日就到此为止了。我们公子也乏了,明日便不多会客,只请这四位单独见面。”   说着念了四个人的名字,其中就有冯之仪。   叫到他名字的时候,红衣少女特意朝他看了一眼,似是别有深意。   众人一听这话,便知道这四个人被看中了,有扫兴离开的,也有上前恭喜套近乎的。   冯之仪志得意满,表面上还要装作毫不在意。   只是往回走的时候,整个人像服了仙丹一样,脚下生风。   果然,人的运气到了城墙都挡不住。   那天给自己算命的那个人还真是神了!可惜自己那天身上没带什么钱,只给了他两个铜板。   冯之仪不是个大方的人,甚至算得上是个食财钱黑的货色,可他愿意为了好运气花钱。   等他回到家,家里已经掌了灯。桐花连饭都没顾得上吃,就在等丈夫的好消息。   “怎么样了?可见着那位高公子了?”桐花赶着问冯之仪。   “高公子特意邀我明天见面详谈。”冯之仪不愿跟她说得太详细,桐花不识字,说了也不懂。   但就这一句也足够让桐花喜出望外了,她笑得合不拢嘴,亲自下厨去给丈夫炒了一盘腊肉冬笋片。   冯之仪忽然就觉得她的那双大脚格外碍眼,像踩着两只船似的。   第二天一早,冯之仪就换上了一身体面的衣裳。   他连早饭都没好生吃,也丝毫不觉得饿。   他在铜镜前照了又照,觉得今天的这四个人里自己的模样是最体面的,年纪也最轻。   桐花今天破天荒地雇了一辆马车,让丈夫坐着出城。   她手里虽有从冷茹暄那里骗来的钱财,却并不敢大手大脚。   以后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况且也怕那些东西贸然出手,被冷家的人看见,惹出麻烦。   他们夫妻两个迄今为止,只将里头的一只珠钗拆了,散卖了珍珠,其余的一概都没动。   许多个夜里,他们夫妻两个关上门窗,在灯下一遍遍抚摸欣赏那些宝贝,那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冯之仪到了散仙园,另外三个人也先后到了。   彼此脸上云淡风轻,其实暗地里都在较劲儿。   “公子还没吃早饭呢,几位稍等。”这次来传话的就是昨天那位红衣少女,她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捧着几盘点心,放在桌上让四人慢用。   冯之仪借口解手跟了出来,他就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走着,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红衣少女便对那两个小丫鬟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稍后就到。”   紧接着又补了一句:“别乱嚼舌根子,当心我拔了你们的牙!”   那两个小丫鬟唯唯诺诺的去了,红衣少女就站在一株柳树下,垂柳依依,却不及她的腰肢柔软纤细。   “冯秀才,你做什么跟在人家身后?好像个贼!”红衣少女说起话来呛呛的,却格外勾人。   冯之仪的心像被羽毛撩拨着,轻盈得几乎要上天。红衣少女说自己是贼,莫非是自己偷了她的芳心不成?   不过他也知道现在轻易不能造次,于是依旧装出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向那少女躬身行礼,问道:“敢问姑娘芳名?在下也好称呼。”   “我才不说呢!”红衣少女不肯回答:“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冯之仪赶忙出言阻拦:“姑娘留步,不知你们公子是京城哪家府上的?”   “你这人不老实,”红衣少女板起脸:“看我不告诉公子去!”   冯之仪吓坏了,急忙央告。   红衣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出手指在脸上划啊划地羞他:“真是纸糊的胆子!还没怎么样呢就先吓死了!”   冯之仪见她如此,知道是存心在逗自己,不禁也笑了。   红衣少女扭身走了,没几步又转过身来,说道:“我们公子家里种了老大一棵树,有五百岁了。”   冯之仪听了这话,脑袋里轰的一声,眼前金星乱冒。   这红衣少女虽然没有明说,可谁不知道京城卫国公高家院子里种了一棵大灵柏,足足五百多岁。   看来自己这次真的是捞到大鱼了!   “姑娘……”冯之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朝红衣少女深深作了个揖。   “真是个呆头鹅!”红衣少女丢下这句话,笑着跑开了。 第300章 为谁辛苦为谁甜   稍后他们四人被带进了一间屋子,里头有老大一架屏风。   隔着屏风能看见有一人端坐居中,身旁围着许多侍女。   里头有低低的交谈声,随后便有人向外传话。   “公子问四位如何看待君子与小人。”传话的人问。   几个人知道这是在试他们的机变与口才,于是铆足了劲,尽量让自己的发言有理有据,引经据典,显示博学。   冯之仪留心细看高公子坐在那里,每逢遇到赞同的观点便会缓缓点头。而受赞最多的除了他,还有一位姓车的。   果然,到了最后,红衣少女出来传话:“四位辛苦了,我们公子在飞花厅略备了薄酒,请诸位慢用。明日后日因要会客,三日后单请冯相公和车相公前来,不要忘了。”   另外两个人一听,明摆着自己没戏了,连酒菜也没吃,直接出去了。   冯之仪也没去吃酒,就在那柳树下坐着。   过了好半天才有个红衣人影款款走了过来。   冯之仪连忙起身,红衣少女走到近前看也不看他,啐了一口,径直往前走去。   冯之仪连忙追上去,陪着小心问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在下哪里得罪了你?”   红衣少女似乎哭过了,眼睛红红的,倒添了另一种风韵。   “原来你已经有妻室了!”说完这句一甩手,不再理冯之仪了。   冯之仪一听,立刻就慌了。   他这种人是宁肯做富家看门狗,也不愿当寒门座上宾的,又惯于见缝插针。   不然当初也不会跟桐花勾搭到一处。   听红衣女子如此说,便知她有意于自己,但却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妻室,所以伤心。   这红衣女在高公子面前很是得宠,如果有她在一旁帮衬,自己一定会胜过那个姓车的。   能做高家人的师爷,那是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情,又何况更有如此美貌佳人。   这等美事是烧多少头香也求不来的。   别说这红衣女子能够在高公子面前给自己美言,就算她不能光凭她的长相和风情也足以把自己家里的那个扫地丫头甩到十万八千里之后了。   “姑娘,你别听别人胡说。我家里头那位不过是姨母送给我祖母的使唤丫头罢了。”冯之仪拼命解释:“因为是姨母所赐,免不掉要高看她一眼。我到底是个读书人,如今功名未成,又怎么能随便成亲呢?”   “你说的可是真话?”红衣女子站住了脚,一双滴滴娇的眼睛就那么望着他:“我看你分明是个骗子。”   冯之仪却觉得她心里已然活动了,他之前就骗过冷茹暄,觉得女子一头扎进情爱里,只消几句甜言蜜语就能把她们哄的团团转了。   因此举起三个手指头对天发誓:“我对天发誓,如果我所言非实便天打五雷轰。”   “干嘛发那么重的誓?”红衣女子又露出担忧的神色来:“你只要把她打发了就是了,做什么发誓,死啊活的?”   冯之仪急匆匆地赶回家,桐花一直在等消息,忙问他怎么样了。   冯之仪对桐花道:“已经有了一半眉目了,你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了给我。”   桐花以为他要拿了这些东西去打通关节,便毫不犹豫地拿了出来。   冯之仪拿了东西匆匆忙忙出门去了,将其存放的到保险的地方,回到家里就写了封休书,叫来两位见证人,硬生生要把桐花休了。   桐花当然不肯,哭个死去活来,又歇斯底里的闹。   冯之仪早清楚她这些手段,说道:“你这毒妇,我忍你许久了!趁着我不在家,便虐待祖母。似你这样不孝的人,我如何能留你?!如今让你清清白白地出去,已经算给足你脸面了。若再不知好歹闹到公堂上去,看你如何吃得消!”   说完还踢了两脚。   桐花便吓唬他:“你别逼我,你的底细老娘清楚的很!”   冯之仪才不怕她:“有本事你就吵出来,看看有没有人信你!”   桐花满心愤恨,却不能说出口,毕竟那不光彩的事是他们两个一起做下的。真要闹出来,冯之仪一口咬定那东西是她偷的,她能怎么办?   不过桐花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知道在这里纠缠下去没用,便擦了擦眼泪,把自己的衣裳行李都带走,去她一个干姐妹家暂住。   冯之仪休了桐花,只觉得神清气爽。   这是私塾的人找来,问他怎么这两天都没去。   冯之仪此刻志不在小,干脆把馆给辞了。   第二天将那一匣子金银首饰都带着来到散仙园。   他说要找红衣女子,一个小丫鬟便把他领到了一间屋子里。   红衣少女在屏风后,只看得见一个朦胧又窈窕的影子,慢声说道:“我还没梳洗,不想见人。”   冯之仪惺着眼说道:“这些东西算是我给你的聘礼,家里那个烧火丫头,我已经把她赶出门去了。”   “你的心意我知道了,会跟公子说的。”红衣女子道:“忘了告诉你,我叫红衣。”   冯之仪是个贪财好色的人,但他也知道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   如今他要攀高枝儿,自然得下血本。   他走了以后,红衣女子从屏风后面转出来,笑眯眯对着屏风后的人说:“出来看看可少了什么。”   原来自始至终,屏风后面还有一个人。   两日后,冯之仪如约而至,同来的还有姓车的那一位。   今天的散仙园游人如织,冯之仪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反正他已经胜券在握,多些人见证他的成功不是件锦上添花的美事么?   谁想他还没得意完,就斜刺里冲出一个人来,扯住他骂道:“你个不要脸的狗头秀才!让人都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你被京城来的小妖精勾了魂去,想要抛弃我这糟糠之妻!”   冯之仪没想到桐花会跑来这里搅局,忙去捂她的嘴。   那桐花已然豁出去了,跳脚大骂,什么污言秽语都出来了。   众人都凑过来看热闹,冯之仪和她扭打在了一起,头发和衣裳都扯乱了,实在狼狈可笑。   此时红衣女子却已经换上了白色男装,笑着问旁边一个穿浅蓝衣衫的少年:“冷小姐,你觉得还过瘾么?”   蓝衣少年道:“足够了,原来他们如此不堪一击。”   最后,冯之仪把桐花打得昏死过去。   胡乱整理了衣裳来见高公子,却只看到姓车的那位在室内独坐。   “人呢?”冯之仪问。   “我还想问你呢!”那位一脸茫然。   “难道高公子走了吗?”冯之仪觉得从心底凉透了。   怎么会这样?! 第301章 竹篮打水一场空   明明是约好的,对方却不见了踪影。   冯之仪一腔热血闪了个空,像疯了一样跑遍了整个散仙园,到处找遍了,依旧没有见到高公子那伙人的踪影。   问了管园子的人,说那些人前日已经走了。   “车兄,我们被骗了。”冯之仪拉着姓车的那位诉苦,失魂落魄如丧考妣。   车相公虽然也失落,却不像他这么甚,说道:“也许高公子有什么事不得不离开,何况他也没骗咱们什么。就算是今天爽约了,之前也好吃好喝地款待,还给了咱们银子。冯兄的名利心莫要太重了。”   说完了,还拍了拍冯之仪的肩膀,转身去了。   冯之仪站在水边,一副魂魄不全的样子,远处不少人对着他指指点点。   到这时,他才怀疑自己被人阴了,可是除了他,没有人认为这是个阴谋,因为其他人都得到了好处。   这让他有冤无处诉。   他最心疼那一箱子宝贝,又失去了桐花这个便宜媳妇,况且两个人之前在这里大吵大闹,丢尽了脸面,如今他什么都不剩了。   他好好一个秀才相公,竟然成了个大笑话!   但能怎么办呢?去报官吗?   妻子是他自愿休的,没人逼着他。   休书写了,证人也请了,一拍两散各不相欠。   那箱子金银本就是骗来的,等同于赃物,压根不能让别人知道。   他甚至不敢确信高公子是个骗子,因为别人都没有受到损失。而他那箱子宝贝也是他自愿交出去的,也许是那红衣一个人的主意吧!   可她真的是有意骗自己么?还是有身不由己的苦衷呢?   毕竟主子走了,她也不能不跟着。   可她就不会知会自己一声吗?把东西还给自己也好。怎么能不声不响就就带走了呢!   冯之仪望着水面,又想起第一次见红衣时,她掉了鞋子在水里,自己给他捞起来的情形。   现在想起来真像一场梦啊!   如果是梦就好了,梦醒了,什么事都没发生,他宁愿还是灵珠城里安稳度日的冯秀才。   远处的人们在窥伺着冯之仪,生怕他投水自尽。   过了好半天,见他也没有跳下去的意思。   而是转身灰塌塌地走了,那样子活像一只丧家犬。   再说苏好意,这个局就是她设的。   提前让算命先生说冯之仪要走大运,算命之事本来虚妄,可有些人偏偏信的要死。   尤其是那些心思不纯的人。   之后她让冷茹暄扮成男装,假装成高公子。   之所以借高家的名头,一是因为高家名望高子弟多,不知情的根本不知是哪房哪枝。   就算有一天要对证,起码还有高照替她兜着,反正两个人也不分彼此。   而且吉星那厮若是知道自己拿他的名头出来招摇撞骗,不高兴死才怪呢。   而她则换上女装,扮起了红衣。   自始至终,这些人也没有见到高公子的真面目,而冷茹暄却把所有人尤其是冯之仪和桐花的穷形尽相看在了眼里。   这种敌在明我在暗的感觉是最让人觉得痛快的,对方蒙在鼓里,毫无所知,自己却清清楚楚。   这样的掌控让冷小姐心里异常安稳。   众人虽然没有见到高公子的真面目,可是苏好意的京城口音再加上答谢的那些诗,足够让他们坚信高公子身份不假。   那些用来答谢的诗,都是出自司马兰台之手,他的书法比高照还要高妙纯熟,无形中让苏好意他们这个局更可信。   说白了,苏好意利用的不过是冯之仪的贪心。   这世上的骗术千千万,没有一个是天衣无缝的。可人只要有了贪心,便少不得要上当。   先放出风去,让灵珠城里的读书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位高公子来了。   然后略微使些好处,令这些人趋之若鹜。   冯之仪一听有这样的好事,哪有不上前的?   再加上苏好意出面引诱,贪财好色的冯之仪立刻热了心红了眼,不要命地往里跳了。   拿回那箱子金银比苏好意想象的还要顺利,本来还打算再跟他过几招才会吐出来,谁想冯之仪自己等不及,早早就献上来了。   当然,拿回来是迟早的事。因为冯之仪这条贪心的鱼一旦咬上了钩,就再也逃不脱了。   这个局最妙的地方就是只要没人告诉冯之仪,他绝想不到是冷家在报复他,从最大程度上给冷家绝了后患。   而且这一切,都是由于他贪心所致,怪不得旁人。   就算冯之仪和桐花两个最终又凑合在了一起,但彼此已然撕破过脸,再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了。   冷小姐回到家,冷家众人都等着呢。   冷员外冷夫人迎上前去,一把拉住女儿,问道:“我的儿,你如今觉得怎么样?”   “爹娘,叫你们惦记了,我现在没事了,就是想喝酒。”冷茹暄笑了笑,眉宇间有掩饰不住的疲惫和释然。   若换在平常,冷家人自然不会让女儿喝酒,但今天太特别了,只要她说什么,便都答应她。   冷茹暄喝得大醉,拉着苏好意的手不肯松开,冷家人不由得担心,生怕她对苏好意动情。   苏好意哪里想不到这点,于是便叫其他人都出去,只留冷夫人和小姐在屋里,拉过冷茹暄的手摸着自己胸前道:“冷姑娘,其实我也是个女的,但你一定要替我保密。”   冷茹暄傻乎乎的点点头,她只是由衷地感激苏好意罢了,对她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如今知道她是女儿身,很是意外,但也高兴,看着苏好意一个劲儿的傻笑。   苏好意笑着对她说:“冷姑娘,你的心结解开了,从此之后再不会梦魂不安。你年纪轻轻,家世又好,将来一定会找个如意郎君,过上美满的日子。这两天我已经把京城里女孩子们玩儿的东西尽数教给你了,你尽可以出去交际,多结交些好友,学会让自己开心,以后的日子精彩着呢!”   这几天,冷茹暄假扮高公子,苏好意便和众人陪着她一起玩儿闹。   冷茹暄怔怔地听着,一把抱住苏好意大哭起来,将心中的情绪宣泄了个干净。   苏好意扶着她躺下,拍了拍,说道:“睡吧!睡醒了一切都好了。” 第302章 以后你替我管钱   冷茹暄抱着那只盛满了金银珠宝的箱子大睡过去。   冷夫人坐在床边摩挲着女儿的头发,眼眶湿了又湿。   丫鬟奶娘过来,柔声道:“夫人,小姐现睡得安稳了。您也回去歇歇吧!这些日子您也累坏了,这儿有我们呢!”   冷夫人点点头,说道:“她晚饭没吃什么,仔细她半夜饿了。千万别忍着,想吃什么就把厨房的人叫起来,让他们做。”   说完又给女儿掖掖被角,才回自己房中去了。   谁知冷小姐这一睡就睡了整整三天,怎么叫也叫不醒。   冷家人不禁怕了起来,生怕睡坏了。   以前怕她睡不实,如今却又嫌她睡得太实了。   司马兰台却说不必担心:“由她睡吧,不用叫醒。等她睡够了,自然就醒了。”   冷小姐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喝水。   两杯茶下去,嗓子才舒服了,说道:“饿死了,快给我拿吃的来!”   大约是饿得狠了,冷小姐的胃口好得出奇。   吃过饭后司马兰台给她号脉,说道:“已经痊愈,不必吃药了。”   冷家人自然感激不尽,硬留他们又住了三日。   这三天冷府搭台唱戏,遍请亲朋,庆贺遇到神医治愈了自家女儿的病。   自然,那位酒楼的老板也来了,苏好意不待他说就主动替他向冷家人请了功。   冷家人对他十分感激,请到主席上落座。   苏好意朝司马兰台笑了笑,对方心领神会。   三日后,司马兰台和苏好意要离开冷府出城去了,冷家人依依不舍地送别。   冷茹暄更是跟苏好意单独道谢。苏好意见她气色明艳多了,梳着元宝髻子,戴着珍珠梳篦。穿了一身淡紫新衣,微微露出月白里衣的袖口边,扫了眉毛,点了胭脂,俨然是个活泼泼的小美人了。   “在遇见你以前,我从来都没想过女子也能这般潇洒。”冷茹暄害羞一笑:“之前的事是我自误,为这那么两个腌臜东西把自己缚在茧里,真是太傻了。”   “用不着去后悔,你醒的及时,就当之前的种种都是一场梦吧。”苏好意看着她笑着说。   “是你点醒了我,”冷茹暄抿嘴笑,还有些害羞:“我以后不会再那么蠢了。”   “你一点也不笨,”苏好意也笑:“我教你的那些玩意儿你学得多快啊!”   “你和你师兄是一对儿吧?你们两个好般配。”冷茹暄已经把苏好意当成知己了,一边偷眼看司马兰台一边问苏好意。   “不不不,我们只是师兄弟的关系。”苏好意连忙解释,她觉得外人这么想很正常,但自己要往这上头想实在是亵渎司马兰台了:“他是我的大恩人,若不是他我只怕早就没命了。”   “说不定以后就在一起了,”冷茹暄道:“你常和他相伴,只怕也看不上别人了吧!”   苏好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笑了两声。   “那你要多保重,望我们以后有缘再见。”冷小姐深深施礼,对苏好意,她终生感激。   “冷小姐也多保重。”苏好意还礼:“我们走了。”   就在冷茹暄大睡不醒之时,冯之仪收拾了家当,用独轮车推着他的祖母离开了灵珠城。   他颜面无存,再也没办法留在这里了。   而桐花则随着一个外地客商私奔了,不知所踪。   苏好意坐在马车上,看着一旁的两只袋子。   那是两袋金瓜子,是他们给冷茹暄看病的诊金。   苏好意把手伸进去,抓了一把又松手。听那金瓜子一颗颗落下去,敲击出清脆又沉实的声音。   “师兄,你真是太厉害了!治好一个病人就能赚这么多钱。”苏好意啧啧称叹。   “这些都给你。”司马兰台大手一推,把两袋金子都推给苏好意。   “不要不要,”苏好意忙往外拥:“我也不过是帮了个小忙而已。”   其实冷家人送的诊金里有一半是给苏好意的,因为后来设计破局全凭她一手操持,功不可没。   但苏好意多少还是觉得有些受之有愧,要是没有司马兰台看出病因,从旁指点,她又怎知该做什么呢?   “你拿着,以后我的钱都交给你管。”司马兰台语气干脆,丝毫没有客套的意思。   苏好意吓了一大跳,心扑通扑通的,连忙说道:“这可不好,就算是亲兄弟,钱财也要分分清。”   “我不耐俗务,又信得过你,”司马兰台道:“没什么不好的。”   苏好意心里冒出个小小人儿来,唧唧咕咕地嘀咕着隐秘的话语。   她脸上烫烫的,整个人像是被灌了一大碗烈性酒,有些分不清南北了。   憋了半天,苏好意蚊子哼哼似地问道:“师兄,你是不是对我有点儿……”   “不是。”司马兰台一句话给苏好意兜头浇了一桶雪水,令她霎时就清醒过来。   恰在此时,马车颠簸了一下,墨童在外问了一句:“公子、苏公子,你们没事吧?刚刚路上有个坑,没避过去。”   苏好意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能够把那么复杂的心思在几个呼吸间就全都收了起来,甚至关得严丝合缝又上了锁。   “师兄既然信得过我,我也就不推辞了。”苏好意笑嘻嘻地,问司马兰台:“就是不知道师兄你有多少家当,太多的话只怕我保管不过来。”   司马兰台说了一个大致的数字,要是没有车篷挡着,苏好意得跳得半天高。   “我滴个乖乖!师兄你可真有钱!我娘开了这么多年的花楼,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多积蓄。”苏好意咬着指头道。   况且司马兰台现在才不过二十出头,他说的那些钱还不算家族中属于他的那些家产。   “怎么又发起呆了?”司马兰台伸手戳了戳苏好意的头。   “我是在想嫂子真是好福气。”苏好意笑了,有种没心没肺的感觉。   马车刚出城,就被人拦住了,是个须发花白的人。   “这位大叔,劳驾您给让让路,”墨童客客气气地说:“我们急着赶路呢。”   “你们是从仙源山来的?”那人的语气里带着桀骜:“我这有个病症,不只能不能治好?” 第303章 终究没能躲过去   苏好意他们的马车刚出城就被人拦住了,指明要他们看病。   “不知病人是什么症候?人在哪里?”墨童问。   他家公子出来就是行医的,有病人自然给治。   “你是大夫?”那人斜了墨童一眼。   “瞧您说的,我不过是个小厮而已。”对方神情倨傲,墨童也不生气。   “那就轮不到你来问,”那人哼地冷笑一声:“我跟你说不着。”   苏好意早就把车帘挑了个缝,从那缝隙往外看了。   “车里的小子,下来聊聊如何?”那人扬起下巴,直接冲车里的人发话。   司马兰台下了车,苏好意也紧跟着。   “听说你们是从仙源山来的?”那人看了看司马兰台和苏好意,把眼中惊艳的神色尽量掩去。   “不知病人是怎样症候?”司马兰台问。   “初时只是些咳嗽痰喘,后来渐渐身形消瘦,不思饮食。久咳痰稀,胸腔憋闷。每日丑时必醒,气闷难当。渐渐手不能举,足不能行。”那人说起症状来异常流利,如数家珍。   “可请过脉?”司马兰台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那人又把脉象说了。   “不能行动已有多久了?”司马兰台又问。   “已有月余。”那人答道。   “此人已病入膏肓。”司马兰台道:“难以救治了。若在发病初期,倒还有五成希望。”   “还有一人与之症状相同,刚刚发病不久,不知你可去给看看吗?”那人又问。   “倒是可以的。”司马兰台并未拒绝:“只是还要看医源。”   “那你们就随我来吧,就在前头。”那人说着转过身,在前面带路。   苏好意莫名觉得他的背影有些熟悉,一边端详一边问司马兰台:“师兄,这是什么病啊?你也只有五成的把握。”   “按他说的症状和所号的脉象应该是肺瘿,”司马兰台道:“这种病很难根治,如果是初期,十个中有五个能治好,若到了晚期便没得治了。”   “等一等!”苏好意一把拉住司马兰台:“我想起他是谁了。”   “谁?”司马南台不知她为何如此激动。   而前面那个人也站住了脚,转过身来看她,   “不知前辈有何指教?”苏好意走到那人面前,躬身行礼,时间虽短,她却已经在记忆里找到了那个背影。   就是他们当初刚刚来这里在酒楼上看到的那个医疯子——黄廷礼。   “你知道我是谁?”那人脸色不悦。   “黄前辈,您也是仙源山出来的弟子,所以在下尊称您一声前辈。”苏好意道:“您为何不直言相告呢?”   “有什么好相告的?”黄廷礼一脸不屑:“我也是听说你们治好了冷小姐的病,所以特意考考你们,看看如今仙源山的弟子是不是青出于蓝。”   苏好意之前就听酒楼的老板介绍过这位医疯子黄廷礼,说他自从儿子走后变得疯疯癫癫。   他儿子已经死了许多年,他却依然耿耿于怀。每逢遇到医术好的人,便把他儿子的病拿出来刁难对方。   很显然,时至今日,他也没能寻找到救治自己儿子的办法。   这已然成了他的心结,如果不解开,只怕会死不瞑目。   “原来是黄前辈,失敬了。”司马兰台也朝黄廷礼行了礼,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自己的前辈,司马兰台还是很顾念同门之谊的。   “用不着这么客气,你只说这个病你要怎么治吧。”黄廷礼显然没有丝毫叙旧的意思。   “令郎已经过世许多年了,我无法给他号脉,所说的也不过是空谈。”司马兰台道。   “人虽不在了,病还在。”黄廷礼丝毫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我只要你给开出方子来,自然有测验它是不是好用的办法。”   “师兄,还是算了吧。”苏好意悄悄跟司马兰台耳语:“这位黄前辈神志似乎不大清醒,况且病人已经没了,咱们还是赶路要紧。”   说实话,她心里有些打鼓。还记得酒店老板曾经说过,这黄廷礼是惹过人命官司的,只是后来散尽家产把他赎了出来。   万一到时候他和司马兰台因为辩症起了争执,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那可就糟了。   “无妨,且随他去看看。”司马兰台毫不畏惧:“他虽然没能将这病治愈,但这么多年在这上头用心,也比别人要多了解许多。同他探讨一番,必定有所收获。”   司马兰台都这么说了,苏好意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本来邀请黄廷礼上车,但他执意在前头走着。苏好意司马兰台便也没到车上去,就由墨童牵着马,几个人都步下走着。   黄廷礼如今栖身在一处农舍,小小两间茅草屋,养着几只鸡鸭,收拾的还算干净。   他妻子于氏见家里来了人,急忙来开门。   黄廷礼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把司马兰台和苏好意让进屋里。   随后于氏端了两杯几茶进来,又默默无言地退了下去。   黄廷礼从床头医箱里取出厚厚一沓药方,放在桌上让司马兰台看。   “从我儿五岁起,我便察觉他肺上有病。”黄廷礼一提起儿子,脸上的神色不由得悲哭苦起来:“从那时起,我便给他开药。药方换了无数,用的全都是金贵药材。可惜的是只是将病程减缓,依旧无法根除。”   他说的时候,司马兰台便把那些药方拿起来,一张张的细看。   苏好意看不大懂,他不过是初学者。药材的名称还没记全呢,根本看不懂药方。   “这些药方大体是不错的,”全部看完之后,司马兰台开口道:“只是还需辩证下药,看看病人具体是怎样情形。”   “稍等,我拿给你看。”黄廷礼说着起身去了另一间屋子,不一会儿端了个盒子进来。   那盒子是用水晶做的,里头不知泡着什么东西,颜色很是诡异。   黄廷礼把那盒子放在桌上,打开盖子。   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面而来,苏好意忍不住捂着嘴就冲了出去。   那味道她害怕又熟悉,就是在敬贤室里闻到过的,用来浸泡夫子遗体们的药水味。 第304章 话不投机告辞了   那水晶盒子里装的,是黄廷礼儿子的肺。   他研医成痴,却治不了儿子的病,让他无论如何也不甘心。   因此在儿子死后干脆开膛破肚,将染病的肺取了出来。   正因如此,人们才都认为他疯了。   因为在常人看来,人活着的时候当然要尽力救治,可人死了再不舍也得撒开手,尽早入土为安。   可他却偏偏不这样做,更没给儿子留一个全尸。   这实在有够骇人听闻。   不过在外人看来离经叛道的行径,苏好意和司马兰台却并不觉得意外,他们也是在仙源山学医的,知道黄廷礼这么做不过是效法敬贤室里的情形罢了。   苏好意便走过去跟她搭话。   于氏看上去比自己的丈夫老了许多,其实她比黄廷礼小四五岁呢。   ——   苏好意在屋里待不住,便到院子里来。   黄廷礼的妻子于氏正在院子里择菜,准备给客人做午饭。   若一个女子脸上皱纹少N眼中神采足,必定活得如意。   如果双眼无神,皮肤粗糙,那必定日子煎熬。   只是因为这些年经历了太多坎坷忧患,故而格外显老。   苏好意早就发现,女子的面相往往比男子的更能显出境遇来。   “黄夫人,我帮你摘菜吧。”苏好意蹲下身,也抓起一把菜来。   “怎么能劳烦你呢!我一个人来就好。”黄夫人十分客气:“只是没什么好的款待,怠慢你们了。”   黄廷礼的妻子原本过得也是衣食无忧,受人尊敬的日子。   可因为儿子的病到最后倾家荡产,只落得茅屋存身。   “唉!他本就是这样一个人。”黄夫人叹息道:“九百头牛也拉不回来。”   “我还有一事不明想请教,”苏好意问:“黄前辈是仙源山的弟子,令郎得这个病他自己治不好,难道就没想过回去求助那里的夫子们吗?”   “黄前辈他……”苏好意想从黄夫人这里问一问黄廷礼的情况:“这么多年还不肯放弃吗?”   黄夫人向屋里看了看,从她的神情上,苏好意能看出她很畏惧自己的丈夫。   “我也不知为什么,”于氏黄夫人艰难地摇摇头:“早在继先的病拖到五年的时候,我就跟他提过这件事,可他却说自己会想办法治好的。到后来,儿子眼看不行了,我又求他带儿子去仙源山治一治,他依旧死活不肯。我也不知为何他再也不肯回那里去,就连当时他在仙源山学医师的几个同窗好友,在他下山之后就再也没见了。人家还几次写信给他,他也不肯回一个字。”   苏好意听了黄夫人的话,忍不住在心里琢磨,黄廷礼为何再也没回仙源山,难道他是仙源山的弃徒吗?   黄廷礼医术再高,只怕也超不过仙源山的那些夫子们。这里也去仙源山不过千里之遥,想要去那里也并不难。   既然在儿子死后,他都苦苦不肯放弃,为何在当初人还活着的时候不想尽一切办法救治呢?   黄廷礼在仙源山学医和司马兰台隔了二十年,二十几年后,司马兰台依旧能看到他的名字,足以说明他是仙源山承认身份的弟子。   此时屋内,司马兰台和黄廷礼依旧在讨论黄继先的病症。   转念一想,不对。   因为司马兰台曾经在仙源山的弟子簿录里看到过他的名字,如果是弃徒的话,早就把他的名字抹去了。   黄廷礼也没阻拦。   司马兰台观察了半天,将手洗净,从黄廷礼开的那些药方里拿出一张,说道:“依在下看来这一张应该是最对症的,只是还需再添上一味药。”   司马兰台仔细看过了水晶盒子里的肺叶,上头有老大一个肿块,几乎将整片肺都侵占了。   司马兰台为了研究透彻,从那肿块上切下一小片来仔细查看。   “桑枝?”黄廷礼不解:“这东西不过是祛风止痛的寻常药材,怎么能治这种疑难病症呢?”   他给儿子用的药可都是功效显著的名贵药材,这寻常草药哪会管用?   “这方子是我最初开的,”黄廷礼望着那已经泛黄的纸页说道:“只是连着吃了一年多,却并不怎么见效,所以我才又换了方子。不知你说要加一味药,是要加什么呢?”   “前辈没有试过桑枝吗?”司马兰台问他。   司马兰台也不恼,只是说:“如若要在下开方子,便是在您这方子上再加一味桑枝就足够了,当然,要炙过的。”   “呵呵,我还当你这仙源山的弟子有多高明的手段呢!”黄廷礼脸上尽是失望之色,将自己的药方尽数收了起来。   “桑枝除了有以上的功用,还有通经除痹的功效,令郎年幼体弱,不该用虎狼之药为臣。”司马兰台道:“反倒是药性柔和些的更适宜。”   “若是小病,自然可以用一些草药。可他生的是肺痈,若不用猛烈些的药,只怕挺不到十六岁。”   黄廷礼随后走出来,向司马兰台道:“你年纪轻轻自以为学到了本事,告诉你,就凭我近三十年的经验也对付不了的病症,你一个小娃娃加一味桑枝就想治好?也太不自量力了!”   苏好意听了不高兴,说道:“黄前辈在仙源山也不过才学了三年而已,就以神医自居了,我师兄早已是圣心学宫的佼佼者,却也远不如你倨傲。”   司马兰台见他有逐客之意,便也不等他发话,直接起身走了出去。   苏好意见他出来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叫墨童把车套上,继续赶路。   于氏一脸歉意,向司马兰台他们赔罪道:“真是对不住了,他就是这么个古怪脾气。”   “滚滚滚!别在我这里讨嫌!”黄廷礼恼羞成怒,虽然嘴上让苏好意他们滚,自己却先冲出门去了。   黄廷礼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格外难看,显然苏好意的话戳中了他的痛处。   “黄夫人不要放在心上,您多保重。”苏好意笑了笑,错又不在于氏身上,何况她才是最可怜的。   儿子死了,丈夫又这般性情,简直是在苦海里泡着,见不到岸。   马车走了一段路,苏好意才向司马兰台发问:“师兄,黄廷礼不肯回仙源山求助,是不是因为他只在不已堂待了三年,连究识馆也没升上去?” 第305章 休言万事转头空   其实苏好意也不是凭空猜测,不管怎么说,当年黄廷礼肯定是由于某种原因离开了仙源山,未能继续研习。   而他必定对此心存芥蒂,所以后来才不肯再回去求助,甚至与当年的同窗也断了往来。   人生境遇有千万,但性情是首要的一点,黄廷礼性情执拗,遇事不肯变通,这足以导致他把路越走越窄。   苏好意慨叹道:“这倒让我想起我娘说过的话:有的人知道前头是南墙,便早早地掉转头去寻别的路了。有的人是看到了南墙,也就不再往前了。有的人是撞上了南墙,才知道这条路行不通。有的人撞得头破血流,却还是不肯换条路走。黄廷礼就是最后的一类人。”   再说黄廷礼,他被苏好意气得要死,自己疯了一样四处乱走一气。   直到太阳偏西才又回到家来。   妻子已经做好了饭,正坐在门口等他回来。   回到家,他饭也不吃。拿过那个水晶盒子,将之前司马兰台切下的一小片肿块单独拿出来。   用自己之前的那张药方配了药,熬好了,晾凉后将小片肿块放进去。   第二天一早,他起身去看时,发现那小片肿块竟然消散的无影无踪。   他不由得吃惊,又切了一小片放进去。这一次,他牢牢守着那只碗,寸步不离。   亲眼见着那肿块一点点在药汁中消散。   “怎么会这样?!”黄廷礼不知该喜该悲:“早知道这方子好用,我就不会换其他的方子了。说不定坚持用几年,儿子的病就会好了。可惜呀,可惜!”   想到这些,他忍不住又哭又笑。此时于氏正在外边做活,听到丈夫如此,吓得连忙进屋来看。   她见丈夫守着那个水晶盒子,神情古怪,不由得害怕起来,连忙说:“怎么了?是不是我动坏了?”   “什么动坏了?”黄廷礼不解:“你动什么了?”   “我……”于氏不敢直视丈夫,低声交待:“昨日那两个年轻公子走了之后,我进屋来,见你没把盒子收起来。一时好奇,便上前看了看。”   当时黄廷礼急着出来争辩,就没顾得把那水晶盒子收起来。   此后,他愤而离家,就把这件事忘到脑后了。   “那又怎样?看又看不坏。”黄廷礼此时心思还在药方和儿子的病上打转,并没把妻子的话当回事。   “我不止看了,还动了。”于氏从来没有欺骗丈夫的习惯,哪怕知道丈夫脾气不好,也不喜欢有事瞒着他。   “动了?你是怎么动的?”黄廷礼问。   “我就是用烧火棍碰了碰。”于氏如实回答,说实话那东西一般人看来都挺瘆得慌的。她不敢拿手去碰,因为恰好在烧饭,手里提着烧火棍便用那棍子碰了碰。   当时觉得那东西就像个肉疙瘩,似软实硬。   黄廷礼的心也像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他急忙问道:“那烧火棍是什么木头做的?”   “是桑木。”于氏答道:“是我从老宅带出来的。”   当时黄廷礼被下狱,于氏为了救他,便将家产全部变卖,包括那处宅子。   当时说好了,里头的家具什物一概不许拿走,于氏离开的时候买主是在旁边看着的,生怕她带走什么值钱的东西。   于氏还记得自己一步三回头从老宅离开的情形,她从嫁进门就在那里住了,以为可以住到死。   没想到堪堪二十载,就已转手成了他人的家业。   于氏心中万般不舍,一眼看见院子里那一棵大桑树,想起儿子小的时候曾经在树下吃桑葚的情形,便跟买主商量从这桑树上折下一根树枝带走,做个念想。   这么一件小事,买主自然答应了。   于氏当时还想着以后有可能流落到讨饭的地步,到那时这个树枝也可做个打狗棍了。   那之后又过了大半年,黄廷礼终于从大牢里被放了出来。   夫妻俩从那时起便在如今的住处住下了,这桑树枝没能做成打狗棍,变成了于氏手中的烧火棍,用了好多年。   “你是说你用桑树枝碰了这东西?”黄廷礼忍不住又确认一遍:“用的是哪一头?”   “自然是烧过的那一头,”于氏道:“有些些灰落进去了。”   她也很后悔,丈夫有多宝贝这东西她其实是知道的,可当时就是没忍住。   她已经准备好被丈夫骂得狗血喷头了,却听黄廷礼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出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妻子出去了,黄廷礼一个人坐在那里,此时屋子里没点灯,已经十分昏暗了。   他在昏冥中不知坐了多久,然后又像想起来什么一样,把那肿块拿到外头,在井边小心清洗,洗干净上面残留的桑木灰。   然后再切下一小块放进自己熬制的药汁中,过了许久,那肿块都没有什么明显变化。   他又走到外间拿起妻子每天都用的烧火棍,将烧黑的那头放进药碗里。   一个时辰过去,那肿块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原来真的是这样,只需再加一味桑枝,”黄廷礼喃喃自语:“只需再加一味桑枝,继先的病就能治好了。”   这么多年他寻寻觅觅,还不如别人的一句指点。   那个仙源上来的年轻人,他可以读到圣心学宫,资质一定是远超自己的。   可当初自己因为没能被准许继续在仙源山学医,便认为是夫子们偏心,从那以后再也没回过仙源山。   现在看来,实在是自己资质不够才会被拒之门外。   他一直以为是别人的错,现在才终于明白错在自己。   于氏小心地走进门来,点着桌上的油灯。   灯火昏黄,把两个人的影子映在了西窗上。   黄廷礼想起两人新婚时对烛言欢的温情时光,再看如今的妻子憔悴衰老,心中罕见地涌起愧疚之情。   “这么多年,苦了你了。”黄廷礼想对妻子笑一笑,却发现自己已经不会笑了。   “吃饭吧,我去盛饭。”一直以来于氏都无怨无悔,她怜悯丈夫远比可怜自己要多得多。   于氏走进院子,把鸡鸭都赶进窝里,又把大门关上。   把一直放在锅里温着的饭端了出来,粗糙的黄米饭,配着蒸干菜,却也透着食物特有的甜香。   她端着饭菜走到里间,发现丈夫不知何时已经静静地躺在那里睡着了。   桌上放着一张新写好的药方,最后一位药是桑枝,后头又特别缀了个“炙”字。   二十几年了,黄廷礼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睡得安稳,他呼吸绵长,像个婴儿一样。   这一睡,就再也没醒来。 第306章 莫听穿林打叶声   苏好意他们又在路上走了三五天,也不过饥餐渴饮,晓行夜宿,没什么可赘述的。   这天傍晚远远看到一处镇子,走过去也就小半个时辰。   墨童道:“我跟前头的人打听过,前面这地方应该就是白山镇了。看来今晚咱们就得在这儿落脚了,不知这地方有没有像样些的客栈?”   苏好意跟着司马兰台也走了快上万里的路了,发现他真是享福受罪都耐得住。   锦衣玉食没见他有丝毫骄矜放纵,布衣蔬食也没皱过眉头。   一切都泰然处之。   光是这一点,就够苏好意佩服他一辈子了。   一路上天都阴着,他们又往前走了一射之地,开始下起雨来。   雨越下越大,路泥泞不堪。   墨童没有办法,只好就近找到镇子外的一户人家,想着先避避雨,等雨停了再往镇子里去。   苏好意和司马兰台从车上下来,她本来是要给司马兰台撑伞的,可还没等下车,伞就被司马兰台一手夺过去,另一只手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这是一处农家院落,小小三间泥瓦房。从大门口到屋门口铺了一条碎石路,比别处好走些。   雨点砸在伞面上,如羯鼓一般。苏好意的心却很平静,司马兰台是不想她淋湿才把她抱起来,他把自己当成兄弟或知己,是没有杂念的那种疼爱和照顾。   墨瞳冲在前头,拍响了门板。   好半天,门才打开。   开门的是一位鬓发银白的婆婆,墨童一边抹脸上的雨水一边说:“这位婆婆,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主仆三个赶路。本来要进镇子里投宿的,可雨太大了,路不好走,想在您这儿暂时避避雨,不知可行吗?”   婆婆听了,连忙让开路,说道:“快进来吧!谁出门在外也不能带着房子走不是。”   墨童却不进去,而是闪开身,让司马兰台和苏好意先进去,他得把马牵到一旁的柴棚里避雨。车棚是油布的,倒不怕淋雨。   司马兰台将伞放下,把苏好意抱进里间才放下来,苏好意只有发梢湿了一点,司马兰台的鞋和袍脚都溅上了污泥。   屋子矮小,再加上天阴有雨,所以很是昏暗。加之苏好意穿着的是红衣裳,那婆婆便将她认成了女子,笑眯眯地说道:“这夫君真是好会疼人,不舍得让自己的娘子淋雨。”   “婆婆,您弄错了,我们是兄弟,”苏好意红着耳朵解释:“他是我师兄。”   “哎呦,瞧瞧我这眼神儿!真是该死该死!”老婆婆说着将油灯点亮,觑着眼看了看苏好意,笑道:“这位哥儿生的也太俊俏了些,比女娃子还漂亮,难怪老身认错。”   又看了一眼司马兰台,啧啧称赞道:“这一位真像是白龙王现身了,偏偏你们又是趁着雨来的。”   这时候墨童也从外头进来了,手里提着司马兰台和苏好意的包裹。   见司马兰台的衣裳鞋袜都脏了,连忙说道:“公子快换上干净的吧!”   在苏好意看来,司马兰台已经近乎完人。如果说他身上还有什么缺陷,最明显的就是他实在太爱干净了。   司马兰台换衣服的时候,苏好意便到跟婆婆攀谈。   “敢问婆婆贵姓?这家里就你一个人吗?”   “我娘家姓耿,婆家姓马。不是我一个人,我还有个儿子,”马婆婆一边烧水一边说:“我四十岁上才生的,他如今二十出头了,连个亲都还没成。”   “怎么没见你家马大哥呢?”苏好意笑着问。   “他在镇子里给人帮工呢!这半个月都不回家来住。”马婆婆一边往灶里填柴一边说:“隔三差五的也回来看看我,今天雨这么大,是断不能回来了。”   “婆婆,你们怎么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不搬到镇子里去住呢?”苏好意问。   “两位公子是打哪儿来呀?到晚饭时候了,不嫌弃的话就在我这里将就一顿吧。”马婆婆很是热情,像是没听到苏好意刚才的问话。   苏好意看了看外面的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倒越下越大。   就算一会儿雨停了,路也泥泞不堪,依旧没法走,看来今天只能歇在这里了。   于是满脸堆笑地对马婆婆说,“真是给您添麻烦了,我给您搭把手吧。”   他们在这里肯定不会白吃白住,明天走的时候会给这婆婆相应的报酬。   “苏公子,还是我来吧。”墨童在里间服侍司马兰台换了衣裳就出来帮马婆婆做饭。   仆人也分三六九等,像墨童这样又机灵又能干的,就是上上之选了。   其实他跟司马兰台上仙源山的时候也不过才六七岁,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哪里知道服侍人呢?   可司马兰台却只带他上了山。   苏好意知道墨童自幼就是个孤儿,当时很多人都说他命不好,克死了爹娘,更何况他长得还特别黑。   是司马兰台把他从人伢子手里买了下来,带上了仙源山。   苏好意走进离间,见司马兰台正在读书,便上前劝道:“灯光太暗了,师兄先不要看了。”   司马兰台果然依言放下了书卷,问苏好意:“饿了没有?”   “还不怎么饿呢。”苏好意挨着司马兰台坐下:“师兄呢?”   她这样毫无防备,自在又亲昵的样子让司马兰台的心痒痒的,其实那天的话他只说了一半,后来被打断就没再说下去。   不是他没有勇气,主要是冷静下来想了想,时机还不成熟。   “我想吃饺子。”司马兰台看着苏好意的耳朵,小小巧巧的就像一只元宝饺子。   “那我们明天到镇上去吃,”苏好意声音低低的,不想让马婆婆听见:“马婆婆已经煮了黄粱米饭了,就将就这一顿好不好?”   她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司马兰台不禁笑了,点点头,应道:“好。”   又过了一会儿,晚饭上桌了,竟然颇为丰盛。   一盘熏肉,一盘炒蛋,一碗酸笋汤,还有一碟豇豆泡菜。   “实在是雨太大了,不然怎么也到外头抓只鸡给你们炖了。”马婆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实在委屈二位了。” 第307章 命悬一线乱投医   清早,天晴,鸟鸣声声。   苏好意被马蹄子刨地的声音吵醒,那匹马膘肥体健,脾气也大,最不能饿着。   墨童从外头割了草回来,趁着马吃草的功夫给它梳毛。   嘴里絮絮叨叨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马婆婆也起来了,把灶膛里的灰扒出来,倒进鸡圈里。   草木灰不仅能除潮,还可防瘟疫。   苏好意记得,小时候苏姥姥也常这么做。   每天早晨苏好意还没睡醒,苏姥姥就会把一颗煮熟的鸡蛋放到她手里,热乎乎,沉实实的。   司马兰台比她先起来的,已经在院里梳洗过了。   车上常备着棠木屐,专防着路面泥泞的时候好穿。   苏好意发觉司马兰台似乎很喜欢穿木屐子,她就不怎么爱穿。   因为穿了这东西走不快,一旦步履不够优雅还有可能崴脚,或者干脆把鞋甩出去。   她打够了哈欠才到院子里来,笑着跟马婆婆问安。   马婆婆也问她:“公子昨夜睡得还好吧?有没有蚊子?”   “好着呢,没听见蚊子哼哼。”苏好意笑道。   他们带着防蚊虫的药材,平时剪碎了,装进纱囊里,睡觉的时候放在枕边,就不用担心蚊虫叮咬了。   话音未落,从外头奔进来一个小伙子。   个子不高,肩膀宽宽的,一看就知道常年做体力活儿,一身的腱子肉。   他一路叫着娘,急急慌慌的。   等进了院才发现家里有客人,连忙刹住脚,黝黑的脸膛上泛起了红。   “一大早冒冒失失地跑回来干嘛呀?”马婆婆语气中虽然嗔怪可脸上却充满了慈爱:“是不是下了雨不用做工?见了客人也不问好!”   马婆婆的儿子有些拘谨地向司马兰台和苏好意拱了拱手,司马兰台微微颔首,算是还礼。   苏好意则笑吟吟地拱了拱手,说道:“这位就是马大哥吧?我们昨夜遇雨,就留在您家避雨了。”   马婆婆的儿子名叫马连生,是个忠厚老实的小伙子。   跟客人见了礼,他就急忙对母亲说道:“娘,赵家的小姨娘难产,已经折腾了一宿,到这会儿人快不行了,孩子也没生下来。赵家人催着我回来,说让您求求黄仙姑,保佑小姨娘把孩子生下来。”   “哎呦,怎么就难产了呢?!没请大夫吗?”马婆婆听了很着慌:“这大白天的,我上哪儿去求黄仙姑啊!”   “大夫产婆都请了,”马连生道:“可都没用。赵家现在是死马当活马医了才打发我过来的。”   “可去庙里烧过香了?”马婆婆又问。   “早烧过了,赵家老太太都不知念了多少声菩萨保佑了。”马连生道。   苏好意在一旁听明白了,原来是有妇人难产,孩子迟迟生不下来。   所谓病急乱投医,便想到这个上头来了。   莫非这马婆婆是个神婆?所以才会来找她求什么黄仙姑?   可若是神婆,也断然没有只能晚上请神白天不能的。   “马婆婆、马大哥,实不相瞒,我们就是大夫。不如让马大哥带我们过去瞧瞧,说不定能助一臂之力。”苏好意道。   “哎呦,那敢情好!谢天谢地!儿啊,那你快带着两位公子去吧!救人要紧!”马婆婆是个心善的老太太,听说苏好意他们是大夫,高兴得无可不可,立刻就让他们快去。   医者仁心,在此情形之下,他们自然要去看看。   苏好意悄悄地在马婆婆家桌子上放了一块儿碎银子,算是在这里吃住的报酬。   她没当着马婆婆的面给,因为知道这样善良的老太太是断断不会收自己银子的。   她小的时候和街坊邻居们相处,虽然都是贫寒的人家,却极有人情味,反倒把钱看得很轻。   墨童已经把车套好,拉到了大门外。   苏好意和司马兰台上了车,马连生和墨瞳一样坐在车前头,墨童说了声“驾”,那马儿便撒开四蹄朝镇子里跑去。   马婆婆兀自站在门口念佛,低语道:“那孩子命太苦了,让她平平安安度过这个劫吧!”   马连生把他们带到了赵家门前,赵家算是这镇子上的大户,两扇黑漆大门,旁边还有两个角门。   一个守门的老头,和马连生是相熟的,见他坐着煊赫的马车,倒唬了一跳,问他:“你这是发达了?!”   马连生忙说:“刘大伯别那我寻开心了,我一辈子的穷命,上哪里发达去!这是别人的车,我沾了光罢了。”   “原来是这样,”守门的刘伯道:“不是让你去请黄仙姑吗?请来了?”   这时苏好意已经率先跳下了马车,刘伯见了忙说:“敢情不是黄仙姑,是把狐仙姑请来了。”   “刘伯你可别瞎说,这两位是大夫。”马连生说道:“是来给小姨娘看病的。”   “哎呦,那我快进去禀告一声,”刘伯连忙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是两条命呢!”   “算了吧刘伯,还是我腿脚快,我进去说吧。”马连生在赵家帮工,所以他是能到前院去的。   刘伯站在门口,看着苏好意和司马兰台,说道:“您二位不像是大夫,像是神仙下凡。”   苏好意是笑了笑,并没答言。她早看出来这刘伯是个嘴碎的。   不一会儿,马连生去而复返,跟着他来的还有赵家的管家。   “二位快请进吧!实在情势紧急,咱们边走边说。”管家说着把苏好意和司马兰台往里让,马连生就留在门口,没再跟进去了。   赵家的房子一共四进,这个小姨娘就住在最后一进的西跨院。   苏好意一进府就察觉到了气氛压抑,一路上跟管家攀谈,让她清楚了赵家的大致情况。   赵老爷年近五旬,膝下无子,只有嫡出的两位小姐,已然出嫁。   二房姨太太生的三小姐,如今待字闺中。   难产的小姨娘嫁过来不到两年,如今是第一胎,之前请大夫看过,说是男胎。   赵家人因此格外重视,否则断不能为了一个姨娘难产就闹得天翻地覆。   苏好意他们往里走的时候,还遇见了几个背着药箱的大夫。   没有一个是和颜悦色的,显然对此无能为力。   赵家的婆子领着几个仆妇丫头,给小姨娘张罗入殓的衣裳,说是要冲喜。   明摆着人已经要不行了,冲喜不过是隐晦的说法罢了。 第308章 尚有三分可以治   西跨院好大一屋子人,赵家的老爷、太太,甚至老太太,还有姨娘、小姐通通都在。   小姨娘并不在这屋里,她在西厢房。   苏好意见几个婆子正往外倒血水,按照这样的出血量,情形的确十分凶险。   “这么年轻会治什么?倒像是出来游山玩水的阔少爷。”张家的半老姨娘姓夏,看了司马兰台和苏好意一眼说。   “二位能治血崩之症吗?”赵老爷用眼神告诫了夏姨娘,他早年间也曾冲州撞府,见这两个年轻人仪表不俗,怕是有来头的,因此言语间很是客气。   “病人的情形已经十分危急了,不敢说能治得好,总要试一试,尽人事听天命吧!”在言语上,一般人都别想从苏好意这里讨到便宜。   赵家人此时早已经乱了方寸,多说无益,尽快治病要紧。   按理说,女人生孩子是不见男人面的,赵家原本也只是请了产婆。   可这小姨娘的情形实在危急,难产大出血,只能请大夫。   在他们之前,已经来了六七个大夫,有的开了药,有的针了灸,却都不见效。   到后来的,干脆直接说治不了就走了。   苏好意他们被领进西厢房,血腥气扑鼻。   小姨娘躺在那里面如白纸,看年纪只怕还没到二十岁。   “只留两个人打下手,其余的都出去。”苏好意见围着不少人,却没几个中用的,干脆把人往外赶。   司马兰台则已经开始号脉了。   “有的治么?”苏好意小声问:“我刚才怕在她肚子上听了听,孩子还有可能活着。”   “虽险,尚有三分可拼一拼。”司马兰台说着已经拿出银针来封穴道,苏好意知道,有的是止血有的是吊气,先得止住血吊住一口气才有可能把命保住。   二十四根银针,封住小姨娘身上二十四处穴位。   一旁的婆子都看呆了:“怪了,先前的大夫也用了针,怎么这位的就管了用呢!”   没人理她,救人可不得专心致志么。   “拿热水来!”苏好意语气急切:“准备干净的布巾。”   她和司马兰台都把衣袖挽到了手肘以上,仔细清洗了双手,又用仙源山特制的药水涂抹一遍,包括使用的剪刀和铜盆,甚至小姨娘的身体也都擦拭过了。   “师兄,还是我来检查吧!你去开药方。”苏好意道:“我的手小。”   给产妇止住了血,还要再查一查生产的状况。   因为孩子的头还没出来,就需要把手伸进产道里。   苏好意小的时候就听苏姥姥说过,一个人适不适合做产婆,首先要看她有没有一双小手。   这双手要小还要稳,要暖还要轻。   苏好意天生的小手小脚,司马兰台一只手张开,快要抵上她两只手了。   司马兰台开完药方命人照方抓药,然后熬药。   他医箱里带着自制的几样灵药,已经喂给了小姨娘,那汤药却也是必不可少的。   “师兄,只怕生不出来。”苏好意的手上沾满了血,她全然顾不得:“这该怎么办呀?”   “无论胎儿是死是活,都必须尽快取出。”司马兰台断言:“否则母子俩一个都保不住。”   “可她生不出来呀。”苏好意急得额头上都冒汗了。   小姨娘的骨盆太窄了,身体又瘦弱,可偏偏肚子里的孩子却不小,胎儿的头卡在了产道里,一丝一毫的空余都没有,根本出不来。   何况她现在已经陷入昏迷,根本没有力气再生了。   这和当初给海清秋的夫人张氏接生情形很不一样。那个时候,张氏刚刚破水,也不过用了一个时辰就生出来了。   而张家小姨娘已经整整折腾了一宿,如今便是叫人架着她走,也生不出来。   “之前有大夫说了,想让孩子出来,除非把产道给切开。”一旁的婆子说:“大太太倒是答应了,说起码能保住孩子。可没有大夫敢动手,一来没干过二来太造孽。”   “这小姨娘真可怜。”苏好意忍不住看了看那张惨白的脸,让她想起自己可怜的生母:“师兄,你可有什么好办法?只有你能救他们了。”   苏好意无比信任司马兰台的医术,他之前说有三分可治,就一定会尽全力。   “只能把她的肚子剖开。”司马兰台刚说了半句,一旁打下手的两个婆子就吓得瘫倒在了地上。   司马兰台恍若未见,继续说道:“我以前曾见师父做过一次,过程都记得。”   司马兰台的师父青鸾夫子医术高超,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苏好意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却知道付家的那对胸腹相连的龙凤胎就是他亲手给剥离开的。   “都要用到什么东西?可齐全吗?”苏好意问。   “还得再灌一碗麻沸散,”司马兰台道:“工具在我医箱的最底层。”   苏好意连忙洗干净手去拿,那是一套银制的工具。其中有一柄刀,刀刃像纸一样薄,但却锋利无比。   苏好意一下想起来当初在京城的时候,她被那个野猫似的怪女人劫持,她手里拿的那把刀就和这个十分相似。   莫非她和仙源山也有关系?   麻沸散端了上来,张家小姨娘已经彻底昏迷,她牙关紧咬,药汁根本喂不进去。   “这可怎么办呐?药都喂不进去。”两个婆子一个端着碗,一个去掰小姨娘的嘴,却根本掰不开。   苏好意听夫子们讲学的时候就知道,人全身力气最大的地方就是牙齿。   尤其是人陷入昏迷之时,牙关咬紧,没有千斤之力根本打不开。   但这个难点早已被仙源山攻破,苏好意从司马兰台的医箱里拿出一只长流银匜,这东西像一只长嘴茶壶,只是壶嘴是两片的,下片长,上片短。   把药汁倒进壶里,把长长的扁嘴插进病人的上下牙缝里,手柄上有机关,只要轻轻按动,壶嘴便会张开,把病人的牙关给撬开。   壶嘴下片有凹槽,药汁会顺着那个凹槽流进病人的喉咙里,不用担心病人因为昏迷无法吞咽。   “这,这也太神了吧!”两个婆子又看呆了。   “你们还在这儿干什么?不是让你们去问主人家的意思吗?”苏好意催促道:“我师兄说要把小姨娘的肚子剖开,把胎儿取出,问问你家老爷太太同不同意。” 第309章 命悬一线如游丝   没一会儿功夫,“不知哪来的两个野郎中要把小姨娘肚子剖开”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赵府,甚至已经传到了府外头去。   谁叫赵家守门的是个话唠呢!   “阿弥陀佛!真是冤孽啊冤孽!”赵家老太太转动着手里的玉石佛珠,她信佛,可听不得这样的话。   干脆叫丫鬟把自己扶回自己屋里去了。   赵老爷明显不忍,说实话,他对这个小姨娘还是有几分真情的。   夏姨娘在旁边帮腔:“我早说什么来着,那两个毛头小子哪里会治呢?真要开膛破肚,出了人命,辛家人可就敢去官府告咱们家杀人了!要知道,女人生孩子死了,这是谁也怪不得的。可一旦动了刀,可就好说不好听了。那两个外乡人一拍屁股跑了,官府可不得找老爷算账吗?况且这么久了也没生出来,那孩子多半已经胎死腹中,就让他们娘两个一道去了吧!到了那一世也有个伴儿不是。”   小姨娘姓辛,也是这镇上的人。   赵太太站起身,直接甩了夏姨娘一个嘴巴,清脆无比,甚至都出了回声。   “你个黑心肝的下作娼妇!打量我不知道你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吗?!”赵太太的年纪跟她丈夫差不多,个子不高,微微有些发福,骂起夏姨娘来驾轻就熟,显然平常就是骂惯了的:“眼前这情形早就死马当活马医了,便是辛家人来闹,又能闹到哪里去?她本来就是抱养的,又是卖断的死契。大前年孙姨娘便是难产死的,可惜他肚子里的孩子虽然生出来不过三天就夭折了,又是个女的。如今人都说,辛姨娘肚子里这个是个男胎,好歹也得生出来,万一能活呢?也不看看老爷如今胡子都半白了,却连个继承家业的都没有。你要是争气也成,偏偏下了一个蛋后就不再下了。你说这法子行不通,你可能给老爷变出个儿子来?!”   “好啦好啦,都别吵了。”赵老爷神情疲惫,说道:“就说是我的意思,把孩子弄出来吧!”   他终究没说出“剖”这个字,因为觉得实在残忍。   而苏好意他们这边都已经准备好了,屋子里的人走得干干净净,连打下手的都没有。他们怕做噩梦,更怕下地狱。   给人开膛破肚的事只有十八层地狱才会有,这小姨娘也不知造了什么孽,竟然要被这样对待。   苏好意也怕,她不怕别的,就是怕自己承受不住待会儿要面对的情形。   可为了救人,咬牙也得挺着。   “师兄,我一会儿可能要出去吐,”苏好意提前对司马兰台说:“不过吐完了我就回来。”   “你往耳后和迎**涂几滴郁清露就能减轻心中的烦恶,”司马兰台嘱咐她:“能不看就闭眼。”   小姨娘的肚皮上扎了好多根针,都是用来止血的,保证一会儿割开她的肚皮不会再失更多血。   苏好意想不看可又怕出错,毕竟只剩下她和司马兰台了。   她原本以为只要割开肚皮和子宫就够了,却不料竟要割开四层。   “看到脚了!”苏好意在一堆紫红的血肉间看到了胎儿的脚。   “小心些拿出来,”司马兰台撑开小姨娘的肚皮:“当心胎儿的脖子。”   “羊水并未流尽,”苏好意心存侥幸道:“孩子还有可能活着。”   等她把那孩子拉出来之后,发现那孩子的脸已经青了,明显是窒息造成的。   很多难产的孩子都有这种症状,只是这个孩子比较严重。   苏好意先给他抠了抠嘴,又倒提在手里,拍屁股,拍脚心,一顿折腾。   那孩子终于发出了细弱的哭声。   那一刻,苏好意仿佛从炼狱回到人间。   然后才顾得上剪脐带,确乎是个男孩儿。   这边苏好意把孩子包裹起来,司马兰台已经给小姨娘开始缝合伤口了。   苏好意之前就见过他给别人缝伤口,知道这线会随着伤口愈合融合在体内。   因为门窗都关着,外头的人不知道里头究竟是什么情形,但院子里却站满了人,都在等待最后的结果。   “师兄,她还能醒过来吗?”苏好意给司马兰台轻轻擦去额头上的汗水低声问。   “现在还说不好。”司马兰台从来不把话说满:“如果她能撑过三天不发烧的话,能有五成把握。”   这时裹在襁褓里的婴儿又哭了起来,声音虽然微弱,却比一开始又大了些。   外头有人听见了,欣喜若狂地叫道:“活了活了!孩子活了!”   之前那两个打下手的婆子直接推门就进来了,看着已经包好的婴儿,便一个箭步冲上来要抱走。   “孩子放在这里别动,我师兄还没看呢!”苏好意喝止:“再去给小姨娘熬碗药。”   那孩子明显不太健康,得让司马兰台看一看。   如果这个孩子夭折,那小姨娘所受的罪就白受了。更何况只要这孩子活着,小姨娘就有可能活下去,否则她的心气也就散了。   “什么?小姨娘还活着?”那两个婆子都吓傻了:“这孩子不是剖出来的吗?”   “谁说把孩子从产妇肚子里剖出来产妇就得死了?”苏好意不知为何特别讨厌赵府的下人们,他们似乎都特别多嘴,特别吵人。   她们两个还是不信,战战兢兢地走过去,伸手到小姨娘的鼻子底下试了试。   没感觉到明显的鼻息,又拔下一根头发来放在那里,看到头发丝轻轻晃动,原来小姨娘真的还活着。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知道这次真的是碰到神医了。   对司马兰台和苏好意变得万分恭敬起来,出了门谁也不去催药,随便打发个丫鬟去了。   她们两个人则到主子那里去报喜领赏钱,因为走得急,还被门槛子绊了一跤。   “老爷,太太,恭喜恭喜!”两个人争先恐后地挤进屋,嘴巴一刻不停:“孩子拿出来了,是个哥儿!”   “谢天谢地,这是菩萨保佑我赵家。”赵老爷双手合十对天行礼。   赵太太自然也高兴,眉头一下子就舒展了。   只有夏姨娘,觉得自己的脸似乎更疼了,火辣辣的难受。 第310章 谁人能感同身受   “快!快去告诉老太太!”赵太太忙叫自己身边的丫鬟燕子去给婆婆报喜。   “怎么没把孩子抱来?”赵老爷觉得自己顿时年轻了二十岁,腰板都直了,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那两位神医说了,小少爷还有些虚弱,得好好查看查看。”婆子说。   “应该,应该,”赵老爷因为自己考虑不周而显得有几分自责,然而遮不住心里的激动:“真是天不亡我赵家!”   “老爷,不如咱们过去看看吧!”赵太太站起身,她想见孩子的心一点儿不比赵老爷差。   小姨娘死了,唯一的少爷自然得由自己这个嫡母抚养。   等孩子满三朝之后,必定要告知全府上下,无论是谁都要说这孩子就是自己亲生的。   “好好好,去看看,也谢谢两位神医。”赵老爷欣然前往。   夏姨娘用帕子捂着脸也跟了过去,这等热闹她才不要错过呢!   屋里一下子涌进许多人,几乎每个人都是一脸的喜悦加好奇。   司马兰台已经给这孩子检查过了,主要就是卡在产道里的时间长了些,针灸了灵枢百会几个穴位,应该不会有大碍。   体弱已是在所难免的了,必须好生调养才成。   窝在襁褓里的婴儿又红又皱,头还肿着,可众人却觉得他漂亮极了。   赵太太把孩子抱过来,让孩子的脸朝着老爷,说道:“瞧瞧他耳垂多大,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赵老爷看着自己的老来子,心中真是百感交集,但毋庸置疑,一定是喜大于悲。   那孩子皱了皱眉头,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线,赵老爷仿佛看到了佛光。   “这孩子命大,要是真听了那起黑心肝的,小命儿可就没喽!”赵太太一边轻摇手里的孩子一边冷笑着说。   夏姨娘等于又被当众抽了一巴掌,可她明白如今可不能再嘴硬,于是说道:“都怪我见识浅了,谁想到神医这么厉害呢!”   “多谢二位神医,多谢二位神医!你们真是从天而降,救了我们赵家呀!”赵老爷和赵太太这才想起苏好意和司马兰台,又迫不及待地感谢起来。   苏好意这次没再像往常那样笑脸相迎,她微微侧过了脸,看了看还在昏迷的小姨娘。   众人都围在孩子跟前,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问过她的死活。   当年自己那可怜的生母,是不是也被这样对待的呢?   更何况自己是个女孩儿,也同样不受待见。   偏偏这时候赵太太发话了:“叫两个人进来,把小姨娘抬出去吧!别走正门,免得冲了喜神。就从后面抬出去,买处坟地葬了吧!”   苏好意的心像被谁点了一把无名火,可还没等她发作,司马兰台冷肃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都出去!病人需要休养。这孩子太弱,没有生母的**很难存活。别看现在有口气,未必熬得过四六风和百日咳。”   司马兰台的话其实很难听,可赵家人却只能唯唯诺诺地受着。   当他们知道小姨娘还有口气的时候,不由得更加意外了。苏好意留神看去,只有赵老爷面带喜色,其余的人似乎都不太高兴。   “她竟然还活着?”赵太太难以置信地指了指小姨娘:“这孩子是从她肚子里剖出来的吗?”   “她现在的情形不太好,需得好好调养。”司马兰台道:“需得两个尽心又勤快的人时时刻刻守在她床边,有什么不对的赶紧来找我。另外,这厢房阴暗潮湿,不宜养病,立刻把她抬到正房去。被褥和里衣一天一换,全部用开水烫过,日头下晒干。”   苏好意在一旁听着,心里的火气竟然消了下去。虽然司马兰台照顾的并不是她,她却一样感同身受。   小时候每次随外婆去接生,苏姥姥都会说女人这一辈子实在太苦,尤其是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前打转,用大命换小命。   可世人都觉得女人生子天经地义,因为生产而死也没什么好抱怨,只能怪自己命苦。   人人都这么想,男人这么想,女人也这么想。   生了男孩儿万事大吉,生了女儿还要被骂肚皮不争气。   连丈夫都不觉得自己没本事,反倒要怪老婆不会生。   后来,苏好意生长在楚腰馆,那些姑娘们的境遇也很悲惨。   不幸有孕只能堕胎,一直喝避子药又太伤身,以至于好多人就算从良也不能再有孩子。   女人一生最苦的事,她虽未亲历却实常见。   感触自然比旁人要深一层。   赵家人不敢不依,毕竟虽然在他们眼中小姨娘的命不值什么,可小少爷的命却金贵着呢。   神医都说了,要想小少爷健康,就得吃生母的**。   怎么也得等到小少爷不吃**后她才没有用了。   “愣着做什么?!都听神医的!”赵老爷沉声喝令下人:“把小姨娘抬过去!”   “太太,那入殓的衣裳……”大太太旁边的婆子是她的陪房,小声问大太太讨主意。   “还是做好了拿进来,冲冲喜也好。”说实话,她是不太信小姨娘还能活,不过苟延残喘罢了。   至于吃不吃**,多半也不是最要紧的。   神医能把这孩子剖出来,自然有办法让他活。   多给些银子就是了。   苏好意留心看去,有个丫鬟对小姨娘还算尽心,她原本就是伺候小姨娘的,名叫小双。   其他有几个丫鬟婆子也试试探探的,想要上前。苏好意看她们的神情就知道并不是真的想照顾小姨娘,不过是想在主子面前邀功。   于是指着门外的一个丫头说道:“你进来,和小双一起伺候小姨娘吧!”   那丫头一看就是个做粗活的,让她做这事一定会尽心,小姨娘好了,她就有可能留在小姨娘身边,也算是有个晋身之机。   况且小姨娘昏迷着,就算醒来也必定极其虚弱,总得有一个力气大的丫头扶她起来躺下,更换衣物。   这边忙着抬人,赵老爷恭恭敬敬地邀请苏好意和司马兰台到正堂去坐。   连声说道:“辛苦二位神医了,打进门一口茶都没喝。你们是我家的贵客,赵某实实感激不尽。” 第311章 乐极生悲中了风   赵老爷把苏好意和司马兰台请到了正堂上,亲自奉茶相陪。   刚没说了两句话,管家和一个丫鬟就慌慌张张地跑了来。   “老爷,不好了!老太太怕是中风了!”那丫鬟是伺候老太太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对大胸脯忽闪忽闪,看得苏好意心惊肉跳。   “老太太怎么了?!怎么会中风?!”赵老爷一听,吓得忙站起来。   “老爷,先别问那么多了,快让两位神医给老太太去看看吧!”管家道。   一句话提醒了老爷,一边拍着自己的脑门一边说:“我可真是吓糊涂了,这时候问这做什么?!”   转身朝司马兰台和苏好意作揖,口称神医:“二位行行好,快去给我家老太太诊治诊治。”   赵家老太太的院子离正堂并不远,出了正堂往东走,再过一个月亮门就是了。   此时院子里一片声的乱,几乎府里的人都到这里来了。   “把人都赶出去,这么闹哄哄的,怎么给老太太看病?!”赵老爷的脸色很难看,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人,没病也被这些人吵嚷出病来了。   苏好意和司马兰台进屋,赵家老太太已经被抬到床上去了。   口眼歪斜,嘴角流涎,手脚不听使唤,是典型的中风之兆。   司马兰台的医箱是随身带着的,从里头寻出一只青瓷瓶来,倒出一粒黑褐色药丸,掰开赵老太的嘴,把药丸送进去。   之后又为她行针,屋子里的人全都屏声敛气,一点声音不敢发出。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赵老太哼的一声,全身放松下来。   再看她,嘴巴也不歪了,眼睛也清明了。   “这……这也太神了吧!”赵太太和赵老爷都难以置信。   中风这种病只要得了几乎没有可能痊愈,轻则半身麻痹,重则一命呜呼。   赵老太方才的情形的确就是中风,可这位白衣郎中,只用了一丸药几根针,竟将她生生挽了回来。   这得是大罗金仙才有的手段啊!   “神医啊神医!你们一连救了我赵家两条命,请受赵某一拜!”赵老爷这话说得真情实意,救了他儿子,让赵家能延续香火;救了他母亲,让他得以事亲尽孝,说句再造之恩,也丝毫不为过。   “赵老爷不必如此,只需付我们枕们诊金即可。”苏好意道:“别忘了那小姨娘也是一条命呢。”   “是是是,神医说的是,”赵老爷笑了几声,说道:“我母亲她无碍吧?”   “等我开个方子,连服半个月就可保无事了。”司马兰台道:“年迈之人忌大喜大悲,老太太是高兴太过了。”   原来小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活了,还是个男孩儿。   赵太太便命自己的丫鬟来向老太太报喜,老太太原本已经没有指望了,谁想竟有这么个好结果。自然高兴得很,忙不迭地起身就要去给菩萨烧香。   因为心里高兴,便没注意脚下,虽然有丫鬟扶着还是被门槛子绊了一跤,跌倒之后可就起不来了。   她身边常年有两个贴身丫鬟服侍,一个叫水仙,一个叫腊梅。   水仙扶住了老太太,叫腊梅去给老爷报信。   好在此时家里有大夫,也是赵老太命里有这份福气。   司马兰台给赵老太喂下去的那一丸药里头有牛黄和犀角,是专治中风的神药。   只要在发病之初用上,总能起到事半功倍之效。   在赵老太屋子里忙活了半个多时辰,苏好意和司马兰台被请到外间喝茶。   赵老爷又询问了一些如何给母亲保养身体的事,也就到了午饭时候。   赵太太早就命人准备了丰盛的席面,款待两位神医。   赵老爷亲自作陪,在席上才知道司马兰台和苏好意是从仙源山来的。   “既然是仙源山来的神医,那就难怪了。”赵老爷擎着酒杯,笑容满面,客气非常:“二位的恩德,我们赵家世世代代不敢相忘。只是如今一会儿虚弱,老母也尚未痊愈。恳请二位在寒舍多逗留一些时日,也算赵家家门大幸,请二位一定要答应。”   “赵老爷,我师兄救人从来都要救彻,这一点你无需担心。”苏好意笑了笑说:“只是这酒不能多饮,免得误事。”   “神医说的是,神医说的是,是在下考虑不周了。”赵老爷连忙放下酒杯。   他们吃过饭还未来得及休息,就有丫鬟过来说小姨娘醒了。   苏好意和司马兰台过去给她复诊,苏好意道:“把孩子抱过来让她见见。”   孩子在太太房里,已经请了奶妈,小姨娘身体太虚弱,奶水只怕一时半会儿下不来。   小姨娘失血过多,须得用养血的方子补,但也不能过猛,因为她身体太虚弱,猛烈的药性根本禁不住。   况且她这几日不能吃东西,只能喝汤。但明日就必须要下床走动,否则内脏会黏连,一样会要了她的命。   司马兰台把注意的事项都跟照顾她的丫鬟详细说了,那两个丫鬟倒是实心的,不偷懒也不耍滑。   如今他也没有把握小姨娘能不能保住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毕竟剖腹取子的事他也是第一次做,本来也不过有三成把握。   当然小姨娘能醒,这把握便又添了两成。   他们刚从小姨娘屋里出来,夏姨娘便已经在外头等了,见了他们,连忙上前陪笑:“二位神医,不知道能不能给我号号脉?”   苏好意一打眼就知道她是什么货色,笑道:“我们什么都会,就是不会调生男的方子。”   夏姨娘被说中心事,脸上讪讪的,转身一扭一扭地走了。   说实话,要不是她这些年偷偷吃了不少生男孩儿的药,大约也不至于到如今再也怀不上孩子。   苏好意看着西天的落日捶了捶肩膀,她们就算在赵家折腾了一整天。   因为实在累得不行,晚饭也不要人作陪,苏好意草草吃完,便倒在床上去睡了。   半夜里翻了个身就觉得全身都疼,像散了架一样。   快天亮的时候,苏好意是被渴醒的,闭着眼睛去桌上摸茶杯。   刚把茶杯摸到手,就听外头一声惨叫。   那声音真当得起鬼哭狼嚎,苏好意一下子把茶杯扔了,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几瓣。 第312章 是谁害死了太太   对面屋子里司马兰台也醒了,苏好意爬起来,外衣都没穿。   “会不会是小姨娘……”苏好意看着司马兰台,话说了一半。   “应该不会,”司马兰台一边把外衣给她披上一边说:“我昨夜亥时还去给她诊过脉,虽弱却不险。”   事实上的确不是小姨娘,而是赵太太。   她吊死在了自己屋里。   早起外间上夜的丫鬟听着太太还没起,就进去看看。   一进去就见大太太吊在房梁上,已死去多时了。   那丫鬟便惨叫起来,就是苏好意他们听到的那声惨叫。   不得不说赵家这几日真是热闹得很,小姨娘闹了一通,老太太闹了一通,如今又是太太了。   守门的老头儿说:“不愧是太太,闹出来的动静最大。”   赵家太太死了,这事儿可了不得。   众人硬是瞒着老太太,不敢让她听到一点儿动静。   毕竟老太太现病着,经不得一点惊吓。   好在老太太昨夜睡得沉,一点动静也没听到。   赵老爷哭丧着一张脸,老来得子的喜悦也抵不住发妻自尽的哀伤。   他心里是有愧疚的,昨夜他跟太太拌了嘴。   因为赵太太说孩子要一直留在她屋里养着,小姨娘只能当奶娘,等孩子不吃奶了,就叫她搬去田庄上住。   赵老爷于心不忍,就说小姨娘也怪不容易的,遭了这样的凶险才把孩子生下来,于赵家也算有功。   况且就算把她留在赵家,对大太太也没什么威胁。那孩子虽然是小姨娘生的,可还不是要管太太叫母亲。   可赵太太也不知怎么了,就是不肯松口。   两个人吵到半夜,赵老爷身心俱疲,干脆到书房去睡了。   绝没想到赵太太的气性如此之大,居然就寻了自尽。   司马兰台和苏好意到那里时赵太太已经被人放了下来,他们是赵老爷请来的,非要他们看一看赵太太有没有救。   “神医啊,你看我夫人还有救吗?”赵老爷哀求道:“你们医术高超,说不定还有办法。”   “赵老爷,我虽懂些医术,却也无法起死回生,”司马兰台表示爱莫能助:“太太已然殁了,请节哀。”   赵太太的娘家在隔壁镇子,两个女儿嫁得也不远。   赵家派了人去送信,不到正午,奔丧的人便陆续上门了。   赵太太去得突然,众人都接受不了。   尤其是两个女儿。   赵太太得娘家兄弟则气势汹汹质问姐夫,毕竟他姐姐是寻了短见的。   一个女人寻死必定是受了委屈,作为娘家人,自然要为她讨公道。   一旁自然有赵家人帮忙解劝,屋子里乱哄哄的不像个样子。   苏好意他们早就出来了,给小姨娘和老太太分别诊了脉。   “师兄,咱们还去大太太院里吗?”苏好意问司马兰台:“刚刚管家说他家二小姐怀着身孕,怕悲伤过了动了胎气,想让咱们在一旁照应着些。”   “那就过去吧!”司马兰台没拒绝。   两个人又回到正院,彼时赵太太还像他们第一次来时一样被放在床上,一群人围着哭。   苏好意怪怕的,不敢看赵太太的脸,视线就停在赵太太的脚上。赵太太身上原本盖着被子,两个女儿扑上去抚尸痛哭,便把那绿绸面的被子给扯乱了,露出了赵太太的双脚。   苏好意一看,立刻咦了一声,脱口而出道:“赵太太不是自尽吧?”   她的声音虽不大,却像一粒石子投向湖面,激起圈圈涟漪。   “你是谁?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赵太太的娘家兄弟立刻冲过来质问苏好意:“你怎的知道我姐姐不是自尽?”   他气势汹汹的样子很是骇人,司马兰台一伸手将苏好意拦在身后,对他发话道:“你说话客气些,人又不是我们害死的。”   “这两位是仙源山的神医,不可无礼,”赵老爷上前说道:“有话好好的问。”   司马兰台转过脸问苏好意:“你是不是看到了她的脚?”   因为此时赵太太身上的被子又被盖了回去,她的脚是怎样情形便不是很能看得清了。   苏好意点头:“赵太太的脚是平的。”   “这有什么不对吗?”众人疑惑了。   “虽然是不对的,”苏好意道:“赵太太是上吊死的,对吧?”   “是啊,是丫鬟燕子发现的。”赵老爷说道:“她当时吓瘫了根本起不来,还是小红跑去找的我。我进来一看她在房梁上挂着,绣墩倒在地上,人……已经不行了。”   “那当时太太的脚是怎样的?”苏好意问他:“我问的是脚尖儿。”   “那能怎么样,人已经死了,自然僵硬了呀。”赵老爷说。   “太太是吊起来的,您进来的时候最先看到的一定是她的脚,对吧?”苏好意道:“那我请问你当时她的脚尖儿是对着人呢还是朝着地呢?”   “这……”赵员外想了想说:“是对着人,就像现在这样。”   赵太太当时已经死了很久,尸体都僵硬了,所以就算把尸体解下来平放,姿势也没有改变。   “疑点就在这里了,”苏好意道:“如果是自尽而死的人,就算她一心寻死,气赌咽喉之时身体也会控制不住的挣扎。力竭身死之后手脚会自然垂下,所以脚尖儿应该是向下的。就好比投水而死的人被捞上来之后,双手都会抓着水草或泥沙。可如果是死后被人投进水中,他的手就会很干净。赵太太的脚尖儿是平的,说明她是死后被人挂上去的。”   “这……这怎么可能?谁害的她?”赵老爷一时难以接受。   “人命关天,赵老爷还是报官吧!衙门里的仵作必定比我明白。”苏好意道。   她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她曾经在白鸦卫待过几天,偶然听那里的侍卫议论这些事,所以听了几耳朵。   至于司马兰台,他本身就是个神医,人体的一些反应当然比一般人要清楚许多。   赵老爷不敢怠慢,连忙打发管家去报官。   这件事非同小可,在场的众人甚至都顾不得哭了。   都在心里猜测究竟是谁害死了太太。 第313章 树下有个黄仙姑   赵家人当即报了官,仵作来了之后查验完毕填写了尸格。   赵太太的确不是自尽死的,而是被人用枕头或被子一类的东西捂住口鼻窒息而死,随后又挂到了房梁上,做成悬梁自尽的样子。   府里的所有人都要被盘问,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是太太院里的人。   昨天晚上,在这院里,正房东屋住的是赵太太,外间是她的两个贴身丫鬟。   西屋住的是奶娘和小少爷,还有赵太太的陪房谢婆子。   据那几个人讲,前半夜小少爷总是啼哭,再加上老爷和太太拌嘴,众人被吵的睡不着,到了后半夜才睡着,并没听到什么可疑的动静。   再检查屋子的门窗和院子,发现窗户有被撬动的痕迹。显然是有人夜里闯了进来,害死了太太,伪装成自尽的样子。之后凶手又原路退出去,丝毫没让人察觉。   其实赵家每晚都有巡夜的人,不过那天晚上巡夜的两个人后半夜偷了懒,躲到杂物房里喝酒去了。   出了凶杀案,苏好意他们更走不了了。   赵家的丫鬟仆人通通都被叫过来一一审问,连守门的都没放过。   苏好意和司马兰台他们算客人,但也免不掉被询问一些事宜。   不过就是那天夜里都做了些什么,谁能证明之类的。   府里搭了灵堂,就在赵太太的院子。   总要拿住了真凶才好告慰赵太太的在天之灵,况且按照寻常的规矩也得停灵七日再下葬。   苏好意手里拿着黑色的棋子在桌子上敲啊敲,许久也不肯落子。   他们现在除了每天给赵家的老太太、小姨娘和小少爷看诊之外,其余的时间都在客房里待着。   苏好意无聊的很,司马兰台就让她同自己下棋。   可苏好意在下棋这上头并不是十分在行,究其原因是她心不够静。   “师兄啊,你说到底是什么人害死的赵太太呢?”苏好意把那黑子随便放了一个地方,心思还在这上头打转。   司马兰台不疾不徐地在棋盘上落了一子,吃掉了一大片黑子:“虽不知是谁但必有纠葛,或因恨或因利,绝不可能无缘无故。”   “那倒是,不过害人的这个人藏的也够深的,如今官府都在这里查了三天了,居然没有丝毫线索。”苏好意轻笑一声:“师兄啊,你觉得凶手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年纪不老,身手敏捷,力气大,”司马兰台道:“如果是一个人的话。”   “若是两个人呢?”苏好意又问:“又该是什么样子?”   “起码有一个是内应。”司马兰台道。   “如此说来,凶手未必是这府里的人,也许他行凶之后就离开了。”苏好意想了想说:“不知道官府有没有排查和赵家有过节的人。”   其实她也不过是闲极无聊和司马兰台讨论讨论,并不是真的要破案。   这事儿终究得官府过问,他们是出来行医的,能不趟浑水就不趟了。   谁知赵太太的事还没查出些许眉目,这天夜里赵府又出事儿了。   半夜里响起一声惊叫,守夜的仆人跑过去一看,有一个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手里的灯笼探过去一看,是照顾小姨娘的丫鬟,名叫丑儿。   那丫头昏过去了,人事不省。   这件事让赵老爷知道了,连忙把司马兰台请过去。   司马兰台翻了翻丑儿的眼皮,又给她号了脉说道:“应该是受了惊吓,导致了心悸。”   在她身上扎了几针,那丫头便悠悠醒了过来。   苏好意认得她本是府里的粗使丫头,还是自己让她跟小双一起伺候小姨娘的。   丑儿醒了之后也是两眼无神,别人一问她怎么了,她就立刻抱着头尖叫,死活也不肯说。   可见受的惊吓实在不小。   “先不要问她了,”司马兰台道:“她惊吓过度魂不守舍,先安神再说。”   给她开了安神镇静的药。   到了第二天,丑儿的神志才算恢复了一些,但依旧心有余悸。   官府来人问她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说半夜自己想要解手,于是就到院子里去。   看到院子里有个黑影一闪,她以为是进了贼。   要说她的胆子也不算小,从小做惯了粗活,比一般女子力气要大。   因此随手抄了个木棒,便悄悄向着黑影靠近,那黑影当时是蹲在一棵树底下的。   丑儿说她当时一棒子打下去,本以为会把那人打的趴下,然后再喊人来捉贼。   谁想打下去之后棒子应声断了,那黑影哼都没哼一声就站了起来。   当时有月光,虽然照的不太清楚,但因为两人离得近,她还是把对方的样子看了个大概。   “那不是人,”丑儿说着打了个寒噤:“是黄仙姑。”   她说这话的时候,司马兰台和苏好意也在旁边,为的是防止她惊吓过度再昏过去。   苏好意听她说起黄仙姑,心里动了一下,这名字她不是第一次听说了。   “黄仙姑是什么神仙吗?”苏好意问。   “神医有所不知,”赵老爷说道:“这黄仙姑是我们当地的一个精怪,都说它就住在江边,有打鱼砍柴的人曾经看见过。都说是黄鱼成了精,所以叫黄仙姑,如今谁家出了邪祟事,还会到江边去求它,也不知灵验不灵验。”   “那你是怎么知道你看到的是黄仙姑呢?”衙门里的差官问丑儿。   “他披头散发的,身上只围了块破布,”丑儿说道:“而且它脸上身上长着鳞片,不是黄仙姑还能是哪个?”   苏好意听了顿时了然,当初他们在马婆婆家,马连生跑回去就是让母亲去求黄仙姑,好保佑小姨娘顺利生下孩子。   官府的人在院子里仔细查看了,那棵树底下的确有几个脚印,不过已经很散乱了。却依旧能判断的出有个人是赤着脚的,连鞋都没穿。   这件事让原本就有些提心吊胆的人们变得更加疑神疑鬼起来,有人说太太就是被黄仙姑害死的,还有人说是小姨娘生的这个孩子不吉利,招来了邪祟。   当然,这些话只是私底下议论,谁也不敢跟老爷说。 第314章 遮遮掩掩令人疑   赵家人心慌慌,不少下人都想辞工。   只是赵太太的案子没有水落石出,谁也不能走。   赵老爷甚至请了和尚道士来家里做法,驱除邪祟。   甚至还找了不少人到江边去,寻找黄仙姑的踪影,但一无所获。   苏好意在赵家实在憋闷得很,就跟司马兰台说不如到外头去转转,赵老爷于是让在他家打短工的马连生领着二人,算作向导。   白山镇本就不算大,也没有什么风景特别好的地方。   苏好意和司马兰台在江上泛了会儿舟,又想着去看看马婆婆。   马连生也好几天没回家里去了,见苏好意如此说,自然高兴。   几个人来到马婆婆家门前,马连生伸手推了推门,没推开。原来门是在里面插着的,他于是拍了拍门,高声叫了几声娘。   里头没人答应,马连生又把声音拔高了些。   过了好半天,马婆婆才从屋子里出来。   “轻着些!门板都叫你拍碎了。”马婆婆说着来开门,一眼看到苏好意他们,脸上立刻笑了起来,说道:“原来两位公子也来了。”   苏好意向她问安道:“婆婆这些日子都好吧?”   “多谢公子惦记着,都好呢。”马婆婆边说边把苏好意他们往院子里让。   “小姨娘的病怎么样了?多亏了二位公子。”马婆婆问:“我听外头人说,当时可是凶险着呢!”   “好多了,已经能开口说话了。”苏好意说:“那孩子也比刚出生时好多了。”   小姨娘的娘家人本来是去赵家贺喜了的,大约也是想沾沾光,可没想到赵家紧接着就出了事,他们吓得又不敢上门了。   苏好意听赵家的下人说这小姨娘从小是被抱养的,并不是辛家人。   至于她究竟是谁家的孩子就没人知道了。   “谢天谢地!”马婆婆说道:“先前还以为无论如何也活不了了呢。”   “马婆婆,他们都说黄仙姑,你可见过黄仙姑吗?”苏好意问。   马婆婆忽然有些不自在,好半天才说:“我哪见过,都是扑风捉影的。”   “娘,那黄仙姑不是来过咱家吗?”马连生道:“就在我小时候。”   “我看你是烧糊涂了。”马婆婆瞪他一眼:“那时候你才多大?认得什么黄仙姑,黑仙姑。”   苏好意见马婆婆不愿说也就不追问了,看着院子里说道:“婆婆,你家住的这么偏僻,怎么不养条狗呢?马大哥时常不在家,有个狗看家护院也好啊!”   “我不喜欢那东西汪汪汪的叫,有一点动静就叫个不停,吵的人睡不着。我一个穷老婆子,怕什么?”马婆婆笑了:“留你们在家吃饭吧!就是比不上人家赵府的饭食好。”   “娘你不用张罗,我们一会儿还回去的。”马连生道:“我看缸里的水快没了,给您挑满了去。”   又得苏好意和司马兰台说:“二位公子少待,一会儿就完事。”   “你去忙吧,马大哥。”苏好意笑着说:“我在院子里走走。”   苏好意站在院子里,神情随意地四处打量。   马婆婆家除了两间茅草房之外,还有个柴棚。门关着,里头黑乎乎的,看不清都有些什么。   “这地方怪脏的,公子离着远些。”马婆婆,拦住苏好意不让她到柴棚前去。   苏好意笑了笑,转过身来,又转的马婆婆家厨房去了。   回到赵府,也该吃晚饭了。   晚饭的时候,苏好意没什么食欲,一小碗饭只吃了半碗。   “胃口怎么这么不好?”司马兰台问她:“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苏好意摇头:“师兄,我只是觉得有些事不对劲儿。”   “怎么了?”司马兰台一边问她,一边极其自然的把苏好意剩下的半碗饭拿过来吃了。   “你今天有没有觉得马婆婆不对劲儿?”苏好意问他。   “我没太留意。”司马兰台道。   “我总觉得马婆婆和那个黄仙姑有什么关联。”苏好意说出自己的设想:“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多心了。”   “你在她家发现了什么?”司马兰台问。   “我怀疑她家藏着人,”苏好意道:“她家不但缸里的水快没了,连米也少了很多。马连生不在家,马婆婆一个人根本吃不掉那么多米。”   “有没有可能被人借去了?”司马兰台道。   “当然也不排除这种可能,只是马婆婆不许我靠近她家柴棚,并且我一问到黄仙姑他就很不自在,”苏好意分析道:“那地方就他们家一户,她却连条狗也不养。也有可能像她说的讨厌狗叫,那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有人会经常在夜里到她家来呢?”   “你相信这世间有精怪?”司马兰台问她。   “应该……没有吧?”苏好意不是很确定:“赵太太的死难道真的是那个黄仙姑做的?”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司马兰台只说了这八个字。   苏好意虽然怀疑那个黄仙姑是被马婆婆藏在家里,可她也没对赵家的人说。因为不确定它是否就是凶手,一旦说出来,可能会牵连到无辜。   这天夜里,夏姨娘忽然闹了起来,说她看到黄仙姑了,当时她睡得正香,就觉得脖子被人掐住了。   睁开眼就见到一个披头散发,满身鱼鳞的东西正要掐死自己。   她大声呼救,挣扎反抗,那东西便跳窗逃走了。   原本人们是有些怀疑夏姨娘,毕竟那天大太太打了她耳光。她有可能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但夏姨娘那天起夜扭了腰,叫丫头婆子们给她找膏药,折腾了半宿,她连自个儿的院子都没出。   并且夏姨娘在这家里也没什么得力心腹,真要做这件事,她一个人根本做不成,而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又没这个胆子。   官差来查验,夏姨娘屋子里的窗户的确开了,一个粗瓷花盆打翻在窗台下。   把赵家的前后邻居也都查问过了,只是后院半夜里听到几声狗叫,起来看时,也没见外头有什么人。   夏姨娘被唬破了胆,围着被子瑟瑟发抖,说道:“一定就是那个黄仙姑害的太太,现在又来杀我了。”   于是便有一股风刮开了,说赵家不知怎么得罪了黄仙姑,只怕要被灭门。 第315章 抽丝剥茧寻苗头   白山镇隶属白山县,县太爷回老家丁忧去了,新任长官有事还没到。   只是捕快师爷暂且管着,案情复杂再加上本事不足,以致案子迟迟没结果。   苏好意可不想在这儿再耗下去了,现在赵家几个病人的情况都稳定了,他们还得回仙源山陪丹凤夫子和青鸾夫子过年呢。   “赵老爷,你跟捕快大人说说让我们走吧!”苏好意站在台阶上跟赵老爷说:“总不能这案子一年不破,我们一年留在这儿,三年不破,我们三年留在这儿吧!”   “在下说过几次了,可那捕快大人太小心了,不肯放走一个人,我也没法做他的主啊,真是抱歉的很。”赵老爷也很无奈。   虽然苏好意知道把司马兰台真实身份说出来,自然就没人敢拦着。   可这样做难免有些以身份压人,不符合司马兰台的行事作风。   “这些草包饭桶,”苏好意不高不低骂了一句:“迟迟破不了案,害得我们走不了。”   恰好师爷和捕快来了,听了苏好意的话当然不高兴,他们才不管什么神医不神医呢,反正他们又没生病。   “居然背后污蔑我们,你是何存心?”山羊胡子的师爷用折扇指着苏好意教训道:“年纪轻轻不积口德,真是欠教训!”   “这话可是冤枉我了,我哪是背后污蔑你们?我说的都是实情啊。”苏好意知道抵赖不了,干脆嬉皮笑脸:“把赵府快翻遍了,到现在却还抓不住真凶。要耽搁到什么时候?况且也不是我一个人不耐烦,赵太太棺椁周围每天都要放冰块,整个县城的冰都快被买光了。”   师爷和捕快脸上下不来,只能色厉内荏:“你说的轻巧,这案子交给你来审一审,看你能不能抓到真凶!”   “要找真凶也不是多难的事,”苏好意道:“只要你们当着我的面把府里的人重新盘查一遍,倘若真有知情的,我不信他不露马脚。”   “那好,把你的话放在这儿,现在我们就叫府里的人过来问话,你一个一个听着,到时候看你能找出什么来。”那两个人犯了犟劲,绝不肯算了。   苏好意心中暗笑,她本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与其让那些草包继续这么混下去,还不如自己把里头的情形了解的更清楚一些,说不定会找到线索。   府里的人被叫问话已经好几次了,没什么新鲜的,来到这儿也不过把之前说的话再说一遍。   苏好意若觉得有人说的不明白,便叫他们重说或是问几个问题。   所有人都问了一遍,师爷问她:“你可看出谁不对了?”   “我想再问问夏姨娘屋里的几个人。”苏好意道:“不知成不成?”   “随你问就是。”捕快一伸手。   其实苏好意并没有发现夏姨娘屋里的人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她只是想着前些天夏姨娘遇袭的事并没有问清楚,想再问一问。   夏姨娘屋子里也只有两个丫鬟,一个婆子,苏好意发现那个叫铃铛的丫头不大对劲儿,问她几句之后,她便开始前后矛盾,后来干脆说自己记不清了。   “你说夏姨娘那天夜里差点儿被黄仙姑掐死,是你亲眼所见,还是后来听夏姨娘说的?”苏好意笑眯眯的问她。   “是……是我亲眼看见的。”铃铛低着头说。   “你亲眼看见的,那你当时点了灯?”苏好意笑:“当时你们应该都睡下了吧?你要起身穿衣,还要将灯点着才进里屋,那黄仙姑就在那等着你不成?”   “我……我没点灯。”铃铛忙说:“我是借着月光看见的。”   “你怕是记错了,”苏好意笑意更深了:“那天晚上阴天,怎么会有月光呢?”   “那……那就是我记错了。”铃铛不敢把话说死:“我当时睡的迷迷糊糊的,很有可能记错。”   那天夜里只有她在夏姨娘卧房外头上夜,那个婆子和另一个粗使丫头都在厢房里住着。   等她们赶过去的时候压根儿就没看到黄仙姑的影子,只有窗户开着。   这时候师爷和捕快也发觉不对劲儿了,他们之前详细盘问了大太太死的那天夜里众人都在做什么,后来夏姨娘说黄仙姑闯进她屋子里行凶,他们并没有起疑。毕竟在那之前,就有人在赵家看到过黄仙姑。   但现在苏好意单独把这条线给拎了起来,夏姨娘的丫头明显是在做伪证。如此一来,就使得夏姨娘遇袭这件事变得不可信了。   “你在撒谎!”师爷气势汹汹地指着铃铛说:“谁叫你撒谎的,当时的实情究竟是怎么样的?”   铃铛不过是个小丫头,撑不住就哭了,害怕的说道:“是夏姨娘,她给了我个银镯子,要我这么说的。那天晚上我确实听姨娘喊来着,我进去的时候姨娘就说,黄仙姑跑了,刚刚要杀了她。”   “夏姨娘为什么要你撒谎?”师爷又问。   “她说怕别人不信她,因为大太太在的时候说夏姨娘爱说谎,出了这样的事,她吓得不行,想让老爷多派人在这院子里守着。”铃铛说:“这样就不会有人再来害她了。”   “把夏姨娘叫过来吧,好好问问她。”苏好意把一缕发丝在手上绕啊绕,其实她早就有些怀疑这位夏姨娘。   “苏公子,你什么时候跑这儿来了,我们公子等你一起吃午饭了。”这时候墨童找了上来。   “你叫师兄来吧,多半有好戏看。”苏好意笑吟吟的说。   “二位,一会儿夏姨娘来了告诉她,我能通过号脉看出她是不是在说谎,然后你们再问她话。”苏好意跟师爷和捕快说。   去叫夏姨娘的人去了好半天,才见夏姨娘慢悠悠的扭着腰身来了。   苏好意看见忍不住笑了,这夏姨娘前些日子还躺在床上装病,说自己的腰扭了。这才几天,就能走的这么风情万种了。   “夏姨娘,一会儿问你几句话。让这位神医给你号着脉你再回答,”师爷道:“你一说谎,他就能号出来。”   “这是做什么?”夏姨娘多少有些不自在:“我几时说过谎?太太遇害那天晚上,我就是扭了腰。”   “不问你那晚上的事,”捕快道:“想问问黄仙姑闯到你房里的事。” 第316章 真真假假露马脚   苏好意的二指按在夏姨娘的手腕上,眼睛看着她的脸。   满屋子人除了苏好意,就只有司马兰台知道她根本不会号脉。   更何况别说是她,便是换成司马兰台,也无法准确从一个人脉象上断定对方是否在撒谎。   对于心智坚硬的人来说,完全可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撒谎一眼不眨。   比如司马兰台和苏好意。   不过苏好意也不需别人信她,只要夏姨娘相信就可以了。   夏姨娘会信吗?   苏好意赌她信。   若这话凭空说出来,夏姨娘当然不会信。   可是如果把这个同剖开难产产妇的肚子,将胎儿取出,且母子都存活,以及将中风老人救活,并且不留后遗症比起来,前者也就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本事了。   果然,苏好意明显感觉到夏姨娘很紧张。   “那天夜里都谁看到黄仙姑了?”第一个问题问出来,夏姨娘就迟疑起来。   “我和铃铛都看见了。”夏姨娘终究还是决定闯一闯。   “你说谎。”苏好意道。   “劝你实话实说吧!”师爷有些不耐烦的说:“那个叫铃铛的丫鬟都说了是你收买了她,她压根儿没看到什么黄仙姑。”   “是,是我说了慌,她没看见。”夏姨娘不敢嘴硬:“我让她那么说,也是想让老爷多派些人在我的院子里守着,我实在太害怕了。”   这个说法倒和铃铛之前说的话一模一样。   苏好意的心里微微闪过一丝讶异,这夏姨娘居然真的敢说谎,接下来自己可得小心了。   “那黄仙姑真的要掐死你?”捕快问。   “没错!”夏姨娘使劲点头:“要不是有被子隔着我多半就给他掐死了。”   “你再详细说说当天情形。”师爷道。   夏姨娘便把当晚的情形又说了一遍。   “太太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苏好意忽然问了一句。   “没有,”夏姨娘回答得斩钉截铁:“我毫不知情。”   “你说谎。”苏好意打断她。   “我没有!”夏姨娘的声音明显提高了。   “你有。”苏好意看着她,眼瞳漆黑,深不见底。   “你凭什么说我说谎?”夏姨娘质问苏好意。   “夏姨娘之所以这么嘴硬,就是拿准了别人没有证据。”苏好意道:“却不防你刚刚自己说漏了嘴。”   “她哪里说漏嘴了?我们怎么没听出来?”捕快和师爷都愣了。   “你刚才说黄仙姑当晚要掐死你,你拼命挣扎,打翻了床边桌上的香炉。砸到了黄仙姑的手臂,使得它松了手。”苏好意把刚刚夏姨娘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没错。”夏姨娘道。   “您屋子里焚的是什么香呢?”苏好意问。   “是沉香。”夏姨娘答:“不信可以去我房里看。”   “那我猜你之所以焚沉香,一定是为了去除屋子里的湿气吧?”苏好意问她:“我记得小姨娘生产那天,你身上染的就是沉香的香气。因为头天夜里也下了雨,而且雨还不小。”   “你想说什么?”夏姨娘皱了皱眉:“我焚个香难道还犯法不成?”   “焚香当然不犯法,可撒谎就不一定了,”苏好意这时早已经把手从夏姨娘的手腕上拿回来了,她已经号准了她的脉:“尤其是你撒的谎还和人命有关。”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不是个大夫吗?怎么审上案了?难道是新来的知县大老爷不成?”夏姨娘上下打量了苏好意,两眼不屑的笑笑,苏好意年纪太轻了,怎么可能是官老爷呢?   “夏姨娘,你好像忘了一件事。”苏好意笑的一派纯良,就像是相熟的人提点对方健忘:“赵太太遇害那天夜里你就扭了腰,一连几天身上都贴着膏药。直到你所说的遇到黄仙姑那天,还叫你房里的丫头跟我师兄要扭伤的膏药来着。”   她话说到这里,夏姨娘的脸色就彻底变了,再也没有了先前的镇定,冷汗从头上冒出来。   “你真的在撒谎!为什么要撒谎?”赵老爷大惊:“现在就给我说清楚。”   “老爷,老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太害怕了。”夏姨娘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我是怕那个黄仙姑再来,它已经害死了太太,万一再来害我怎么办?我只能撒谎说黄仙姑要掐死我,这样的话就有人保护我了。”   “你害怕直接跟我说就是,为什么要弄出这么些动静来!”赵老爷面色不豫,但也没有太责怪夏姨娘:“弄得人心慌慌。”   “我一个妇道人家,没什么见识,让众位见笑了,”夏姨娘惭着脸朝众人福了福,算是赔罪:“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捕快和师爷,包括赵老爷,都只当夏姨娘是因为吓破了胆子,才想起这么个拙劣的计策。   可苏好意却不这么认为,她含笑拦住了夏姨娘:“夏姨娘,你是见过黄仙姑的,对吧?”   “没有没有,都是我编出来的。”夏姨娘忙说:“我这人一害怕就说谎。”   “你不但见过黄仙姑,还跟它说过话对吧?”苏好意就是不肯让她走。   “我怎么可能跟它说话?”夏姨娘短促地笑了两声:“你别开玩笑了。”   “我不但知道你和它说了话,还知道你跟它说了什么,”苏好意抛出了最要命的一句话:“是你让它去杀太太的,对吧?”   屋子里的人除了司马兰台还镇定,其他人都乱了。   “你胡说!你血口喷人!你诬陷我!”夏姨娘疯了一样冲苏好意大吼:“我哪里得罪了你?!”   “师兄!”苏好意连忙躲到司马兰台身后:“她要吃人!”   “她不敢。”司马兰台冷眼看着夏姨娘,温言安慰苏好意。   “苏神医,你凭什么说夏姨娘指使黄仙姑去杀赵太太?”师爷一脸错愕:“你可有证据吗?”   “有也没有,”苏好意道:“说白了是我的推断。不过夏姨娘身上有太多巧合,巧合多了未免让人生疑。”   “你他娘的胡说八道!毛还没干呢就知道信口雌黄。”夏姨娘干脆撒起泼来:“我不过就撒一句谎罢了,你凭什么说我害人?” 第317章 一谎须用百谎圆   苏好意的推断是这样的:   小姨娘生产的那天夜里,黄仙姑来到了夏姨娘屋里。   夏姨娘之前对众人说黄仙姑要杀她的情形多半不是编的,只是改了个时间而已。   因为那时候她还没扭腰,没贴膏药,所以屋子里是有香炉熏香的。   当然了,黄仙姑没有杀她,而是离开了。   至于为什么离开,苏好意猜想应该是夏姨娘唆使它去杀的大太太。   而在黄仙姑离开后,夏姨娘为了证明自己和大太太的死毫无关系,故意说扭了腰。   吵吵嚷嚷闹了半宿,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事实上,如果真的扭了腰,绝没那么快就好。   大太太被伪装成自尽的样子,如果没人怀疑,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偏偏被苏好意和司马兰台发现了异常,自杀变成凶杀,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但是就算事情到这一步,夏姨娘也还没有嫌疑。   只是因为后来小姨娘的丫头看到了黄仙姑,被吓得昏死过去,夏姨娘才又重新害怕起来。   她怕黄仙姑会杀了自己,所以想让更多人来保护她,便自导自演了一出黄仙姑要杀死她的情形。实际上那个时候,赵府巡夜的人已经增加了好几倍。除了夏姨娘说她见到了黄仙姑,根本没有人再看见它。   就算它是个精怪,也不可能毫无痕迹,又何况多半不是。   夏姨娘为什么会这么害怕?绝不是单纯的胆子小,主要是因为心虚。   小姨娘生了儿子,这让赵家的局势发生了根本变化。   大太太是嫡母,小姨娘是生母,夏姨娘成了最没优势的那个人。   何况大太太对夏姨娘一直不好,夏姨娘不可能不怀恨在心,只是她没法报复。   可如果有一个机会送到眼前呢?比如借刀杀人的办法。   苏好意不知道黄仙姑为什么要进夏姨娘的屋子,甚至为什么要杀赵家的人,但这里头一定是有恩怨纠葛的。   夏姨娘一而再的撒谎,一定是为了掩盖真相。   “这些都是你凭空想出来的,”夏姨娘几乎被逼入死角,但她不是三岁孩子,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必须要想办法翻身:“你一样有力的证据也拿不出来,就红口白牙的诬陷人。你有本事把黄仙姑找出来跟我对证,否则就想凭着你的一番猜测来定我的罪,也太可笑了。”   “我为什么要和你对证?”苏好意笑了:“自然有官府的人审问你。”   “官府也要讲证据,”夏姨娘不肯服输:“牛不喝水强按头吗?”   “夏姨娘,你这个人很有趣。说你笨吧,你好像还挺机灵。要说聪明呢,却又看不透太多事。”苏好意跟夏姨娘说话就像在逗孩子一样:“你看看现在的形势,无论是官府、赵家还是大太太的娘家,有谁不希望快将案子破获?偏偏毫无头绪,憋闷煞人。这个时候,你身上的疑点重重,你说他们是不是得揪着你不放?黄仙姑当然不好找,可你应该知情啊!”   “你……你好卑鄙!”夏姨娘浑身发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害怕:“你真是一条乱管闲事的狗,这些事与你有什么干系?!凭什么你要站出来抢风头?”   “你这话说的就没见识了,一来天下人管天下事,没什么该管不该管的,”面对夏姨娘的指责,苏好意神色不变:“二来我们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吧?”   “行了,我已经帮你们把夏姨娘找出来了,想知道实情就撬开她的嘴。”苏好意对师爷和捕快说:“这府里待着太憋闷,我得出去转转了。”   苏好意和司马兰台从赵家出来,司马兰台问她:“你要往哪里去?”   苏好意道:“我想去马婆婆家看看。”   苏好意和司马兰台来到马婆婆家,马婆婆的神色比上一次更加慌张。   “二位公子怎么又来了?”马婆婆把门打开一个小缝,并不打算让他们进去。   “婆婆,你生病了?”苏好意闻到马婆婆身上有草药的味道:“我师兄就是神医,让他给你看看。”   “多谢费心了,不用不用,”马婆婆连忙摆手:“不过是些小病小痛,我自己熬几副草药吃就行了。”   “这药应该是治跌打损伤的,婆婆哪里受了伤?”司马兰台能够通过药味判断是哪几味药。   马婆婆更加慌急了,做势要关门。   “婆婆,我们不想和你绕弯子了,”苏好意诚恳说道:“能不能跟我们说实话?黄仙姑是不是在你家里?纸包不住火的。”   “你们,你们是怎么知道的?”马婆婆显然害怕极了:“他不是坏人,你们别把他带走。”   “我们不是官差,没权利把人带走,”苏好意道:“但如果这里头有隐情,你跟我们说一说,说不定我们能帮上忙。”   苏好意的这番话,让马婆婆的心安定了不少,她叹了口气说:“你们算是他的恩人,按理说应该见见的。不过他的样子太怪异,别吓着你们才好。”   “我们总会怎么会是他的恩人?”苏好意看了一眼司马兰台,对方也摇摇头。   “先进来再说吧,”马婆婆打开了门:“他怕是也快要不行了。”   马婆婆把苏好意他们领进柴棚,里头铺着一床被褥,上面躺着个怪物。   苏好意看了,真是吓得够呛,一把抱住了司马兰台的胳膊。   那个怪物长得很像人,但眼睛赤红,身上长了一层鳞片。   采访里充斥着草药味和腐烂的味道。   那个怪物的腿受了伤,用草药敷着。它看上去十分虚弱,有气无力的。   这应该就是人们一直说的黄仙姑了,但苏好意看他的身形应该是个男的。   “他们就是救了水草的神医,”夏婆婆像黄仙姑介绍:“你不是一直要谢谢他们吗?”   “水草是谁?”苏好意脑子里全是问号。   “水草就是赵家的小姨娘,”马婆婆说:“是你们把她从鬼门关上拉回来的。”   “你和小姨娘是什么关系?和他又是什么关系?”苏好意指了指了指坐在地上的黄仙姑。   “小姨娘是我的外甥女。”马婆婆道。   “小姨娘不是被收养的吗?”苏好意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318章 破开迷雾见真容   这件事说起来话长。   马婆婆不是本地人,她在这里也没什么亲戚。   当年远嫁到,本来是在另一个镇子里住的。只是丈夫死的早,孤儿寡母的也着实过得艰难。   十多年前,多年没有音信的娘家兄弟忽然寻了来。   老家遭了水灾,只剩下他和几个月大的女儿逃了出来。   他无处可去,只能投奔自己的姐姐。   并且那时他已经得了怪病,身上的皮肤变得如鱼鳞一般,只是那时候才只在腿上有。   当地有个说法,凡是得这样病的,都是遭了诅咒的不祥之人。   马婆婆不敢叫别人知道,怕弟弟被赶出去。   那个女孩儿他们实在养不活,干脆就送了人,趁天黑放到了白山镇上的辛家门口。   后来,马婆婆的弟弟病得越来越严重,手上脖子上也开始起了鳞片。   左邻右舍起了疑心,他们只好搬走。   因为还惦记着被送走的孩子,所以就干脆搬到了白山镇。   但是并没到镇子里住,而是在镇子外头盖了房子,为的也不过是避人耳目。   但马婆婆的弟弟却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马连生越来越大,小孩子管不住嘴,迟早会说漏嘴的,到那时候他们谁也别想在这里待下去。   于是他便离开了马婆婆家,独自到江边的树林里藏身。   只是时常吃不饱,便在夜里的时候到马婆婆家来拿些吃的。   所以这么多年马婆婆家里从来也不养狗。   后来有人在江边看到过几次马婆婆的弟弟,那时候他已经全身都长满鳞片了。   他身上的鳞片特别怕被衣物摩擦,所以只在腰间围了块布,看上去就格外吓人。   人们把他当做江里的黄鱼成了精,还把他认成女的,就叫他黄仙姑。   一次有个早起的人看到他从马婆婆家院子里跳出来跑了,马婆婆只好遮掩说夜里黄仙姑跟她讨吃的来了。   如此过了若干年,那个被送人的孩子嫁进赵家做了姨娘,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更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和姑姑,一直就在这镇子上。   后来小姨娘难产,镇上的人都在传言小姨娘被人剖开了肚子,一定活不成了。   马婆婆的弟弟也听说了,他便想为自己的女儿报仇。   那天他悄悄潜进了赵家,本来是要去杀苏好意和司马兰台的。   却发现女儿根本没死,这让他十分高兴。   他想去偷偷看看女儿,听到小姨娘房里两个丫鬟在那议论白天的事情,说夏姨娘想要治小姨娘于死地,几次几番拦着不让神医治。   还说小姨娘眼下虽然逃得性命,将来只怕也难。   他知道自己身体越来越不行,说不定哪天就死了。又放心不下女儿和外孙,想了想,干脆把夏姨娘杀了,以除后患。   他于是进了夏姨娘的屋子,要掐死她。   夏姨娘不敢大声呼救,怕逼急了他,杀自己灭口。   她问对方为何要杀自己,马婆婆的弟弟就说谁让她想害死小姨娘。   夏姨娘忙说他找错了人,真正想害死小姨娘的是大太太。   因为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过是个姨娘,小姨娘就是生八个儿子,也威胁不到自己的地位,可对大太太来说却不是这样了。   小姨娘年轻貌美又生了儿子,老爷必定十分宠爱她,甚至很有可能将她扶正。   所以大太太将她视为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   如果此时大太太死了,小姨娘的威胁就彻底解除了,不但不会有人惦记着要害死她,还会顺理成章地当上太太。   马婆婆的弟弟原本也不打算放过她,怕她走漏风声。   可这时外头恰好有巡夜的人经过,他便不敢动手。   然而夏姨娘也没有呼救,反倒帮他遮掩。   又跟他说自己和小姨娘关系一直不错,也算是同病相怜。下人们的话当不得准,都是大太太让他们那么说的。   马婆婆的弟弟听了竟相信了她的话,放过了夏姨娘,而是把大太太掐死了,之后又伪装成上吊的样子。   至于后来小姨娘的丫鬟在府里撞见他,是因为他想看看自己的女儿。   从那之后,他果然再也没进过赵府了。   很显然,夏姨娘的确在撒谎。   “官差如今已经盯上夏姨娘了,”苏好意道:“就是不知道她能挺到什么时候。”   “神医,你看看我弟弟还有没有救。”马婆婆苦苦哀求:“他快要死了,你们就别把他交给官府了。”   司马兰台给他号了脉,摇头道:“病入骨髓,已然无药可医了。”   “多谢你们救了我女儿和外孙,”马婆婆的弟弟声音虚弱:“我这辈子一事无成,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你们二位是好人,还请千万为我姐姐她们保密。我一会儿会趁天黑离开这里到江边去,绝不连累旁人。”   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如果被人知晓,马婆婆一家连同自己的女儿都无法在这里存身。   “如果你真想你的女儿平安无事,就应该去见官。”苏好意对他说:“说句实在话,就算你认罪伏法,也撑不到行刑的那一天。但是你留下夏姨娘这根毒刺,你女儿是不会好过的。她让你杀了大太太,将来一定也会想办法除掉小姨娘。如此,她就成了得利的渔翁。否则她为什么要包庇你?我刚刚才在赵家和她对质,可如果你不出面,她的嘴再紧一些,骨头再硬一些,还真没办法定她的罪。”   “那我该怎么办?”马婆婆的弟弟没了主张:“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是谁。”   “我明白你的顾虑,你也不需要说自己是谁。你只说早年受过小姨娘的恩惠,所以才想为她报仇。至于更深层的关系,只要你不说,没有人能想得到。”苏好意道:“你想是不是这样?”   马婆婆的弟弟想了想,说好意的办法已经算是最稳妥的了。如果那个夏姨娘真是个狡猾的人,自己的女儿的确有危险。   当天夜里,马婆婆的弟弟便主动投案了。   夏姨娘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出现。   她没有办法抵赖下去,因为那个捕快用刑太狠,她要是不招就得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她不怕跟她讲理的人,反倒害怕动粗动硬的人。   因为她伶牙俐齿,却吃不了皮肉之苦。 第319章 车马劳劳又一程   越是生存在夹缝里的人,越是以利益为先,因为他们要活下去,且有了机会就要竭力摆脱眼前的窘境。   夏姨娘就是这种人。   她在赵家一直没什么地位,大太太强硬,时常作践她。   老爷有了小姨娘,自然也不宠爱她。   她势单力孤,只能受着。   其实小姨娘生了儿子,最失落的就是她了。   大太太可以把孩子要过去,因为她正室的身份摆在那儿。   小姨娘也不会吃什么大亏,就算会被赶到庄子上去住,将来孩子大了也不可能不认她,又何况还有老爷为她做主。   如果不是那天晚上那个怪物似的人闯进她的屋子里,夏姨娘纵使满心怨怼,也没有机会报复。   当她乍着胆子跟那个怪物谈判的时候,忽然间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借刀杀人的好法子。   为什么不让他去杀了大太太呢?哪怕自己不能因此翻身,起码也能吐一口积压在心中许久的闷气。   倘若时机好,老天爷保佑,小姨娘命短死了,自己未必不能扶正。   于是她便说大太太对小姨娘不怀好意,不管这怪物为了什么要帮小姨娘,只要能借他的手除去大太太就够了。   夏姨娘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鼓动了他,那怪物离开之后,夏姨娘就想着自己要撇清关系。   于是假装起夜扭了腰,大张旗鼓地折腾了半晚。   她这一招也算高明,最起码把自己择干净了。   第二天一早,果然传来大太太的死讯,谁都不知道夏姨娘把被子蒙在头上笑了多久。   她只觉得这么多年压在自己头上的一座山被搬走了,终于能抬头看到湛湛蓝天了。   她当然不想真凶暴露出来,因为那样有可能牵涉到自己。   但没多久,小姨娘身边的丫鬟就见到了黄仙姑。   夏姨娘做贼心虚,就想着黄仙姑会不会还要置自己于死地?   有可能他醒过腔来,认定自己对小姨娘也有威胁。   夏姨娘怕的要死,想来想去便谎称黄仙姑要杀了自己,这样一来,自己院子里就会有更多人把手。   她这么做其实是弄巧成拙了,因为太多巧合放在一起,往往就是刻意为之。   她没想到自己撒的谎被苏好意识破了,更要命的是,那个怪物居然主动投案,交代得干干净净。   说自从那天被府里的丫鬟撞见,他翻墙逃出去摔坏了腿,从此就再也没进过赵家了。   夏姨娘没办法抵赖,到头来只得低头认罪。   日头被乌云遮住了,但没有下雨。   气氛沉闷压抑,让人的胸腔憋闷极了。   苏好意站在桌旁,看司马兰台给小姨娘号脉。   小姨娘的身体恢复得不错,大概是年轻的缘故,也有可能是因为生了儿子心情好,被伺候得也精心。   她的脸已经恢复了六七分血色,脸颊也比之前圆润了许多。   当然了,司马兰台的医术功不可没。   “恢复的很好,药也暂且停一停,不需要再吃了。”司马兰台叮嘱道:“以后只要不过度操劳,不大喜大悲,就不会有事。”   “多谢神医了,若不是你们,我早就过了奈何桥了,”小姨娘的感谢诚心实意:“孩子也没事了吧?”   “这孩子先天弱,照顾他要格外精心。”司马兰台道:“也不必过于担心,等他会走了之后也不要太娇养,反倒不利于长大了。”   这时奶娘抱着孩子进来了,对小姨娘说道:“小少爷吃完了奶还是不肯睡,多半是要找您抱呢!”   小姨娘满脸堆笑,把手伸出去,说道:“那就让我抱抱吧!见天的抱着,把他都抱淘了。”   孩子原本有些哼哼唧唧的,到了母亲怀里立刻就安静下来。   乌黑的眼珠紧盯着小姨娘的脸,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瞧瞧,这就要睡了。”小姨娘挨了挨他的脸,爱不够似的:“睡吧,睡吧,拍拍你。”   苏好意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五味杂陈,但到底有一丝慰藉。   不管怎么说,事情到这一步还有人是快乐的。   案子水落石出,赵老爷虽然不好受,但心里的石头也算放下了,最起码对太太的娘家人有了交代。   那个黄仙姑认罪画押之后,被关进监狱里,当天夜里就死去了。   司马兰台说,他得的是一种皮肤病,但病因却在血液里。   没有人知道他和马婆婆之间的关系,自然也不知道他其实是小姨娘的生父。   夏姨娘不但唆使别人杀人,更是以下犯上,被判了斩监候。   赵太太的葬礼办的很风光,在葬礼的第二天,赵老爷准备了丰盛的宴席,给苏好意和司马兰台饯行。   席上说了许多感谢的话,又奉上不菲的诊金。   这天夜里,外头下起了雨,虽然不大,却下了整整一夜。   在这雨夜里,黄仙姑的尸体被扔进了乱葬岗。   夏姨娘吊死在了牢房里,早晚都是死,她不想再受煎熬了。   赵老爷,歇在小姨娘房中,他也累了,有个人陪着总好过孤孤单单。   苏好意睡得很熟,只要听到雨声,她的睡意就变得格外沉重。   司马兰台将几个医案整理好,马婆婆弟弟的病症他也记录下来,留到以后去细细琢磨。   第二天一早天就晴了,苏好意精气完足,起身穿衣洗漱和司马兰台告别了赵老爷,登上马车,扬长而去。   马车经过江边的时候,那里起了一座新坟。   苏好意见那简陋的墓碑上刻着“耿久涓之墓”几个字,不禁说道:“我记得马婆婆说过她娘家姓耿,不知道这个是不是她兄弟的。”   马车很快就把白山镇远远地抛在了后面,苏好意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待了半个月的小镇,不知有生之年还会不会再来。   他们的到来使得这镇上许多人的命运发生了变化,小姨娘和赵家的孩子获救,却让赵太太和夏姨娘搭上了性命。   苏好意并不后悔,她没什么可后悔的,只是觉得冥冥中的宿命是那么奇妙。   “在想什么?”司马兰台拍了拍她的头:“把钱收好,到了城里都换成银票。”   “师兄,我不想学医了,就帮你管钱吧。”苏好意信口胡说:“过个三年五年的,手上有老大一笔钱,我就偷偷跑了,找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挥霍去。”   “想挥霍就挥霍,没必要躲着。”司马兰台道:“花完了我再给你。” 第320章 没脸见人苏八郎   苏好意他们打算快些回仙源山,因此便抄了近路。   走了两天到了宣孟城,这里还算繁华,换了银票吃了饭,已经过午了。   苏好意便说回去多少总要带些礼物,不如就在这里买一些。   司马兰台是没有给人送礼的习惯的,仙源山的人在人情世故上都比较淡然。   苏好意却不然,她也有她的处事习惯。   司马兰台自然尊重她,况且时间也不是特别紧。   找了客栈住下,苏好意便和司马兰台到街上去逛。   这里气候明媚,山清水秀,更是出产上好的毛笔。   苏好意知道仙源山的人,不论夫子还是弟子都离不开笔,况且这东西轻便好拿,是顶顶好的礼物,于是就买了许多。   “这位小哥,你把这几十支笔都给我送到那客栈里去,我们的小厮在那里呢。跟他说了自然会把钱给你的。”苏好意对笔店的伙计说。   苏好意特意把墨童留在店里,为的就是这个。   与其买了一大堆抱回去,倒不如让卖家把东西送到客栈里省事。   “你买两只大斗笔做什么?”司马兰台问苏好意:“是要送给谁?”   苏好意买的几十支笔大多是中楷和小楷笔。只有两只是特别大的斗笔,这种笔通常是用来写匾额的。   苏好意嘻嘻笑了两声,对司马兰台小声说道:“这个是留给我自己用的。”   “你用它做什么?”司马兰台还是不解:“哪里需要题匾额吗?”   “不是不是,就我那一手臭子也敢题匾额?是因为丹凤夫子喜欢吃烤鱼烤鸡,没有趁手的涂蜂蜜的工具。若是买刷子回去,只怕还要被其他夫子没收,倒不如这笔方便。”苏好意有点儿不好意思,可她又不愿意因为这点儿小事跟司马兰台撒谎,况且也瞒不住。   果然,司马兰台看了她一眼,只是轻轻摇摇头,并没有责怪。   “师兄快看,这桥下的鱼好漂亮!”走过一处石桥,苏好意趴在栏杆上往桥下望,河水清澈见底,一大群鲤鱼在桥下自在悠游,毫不怕人。   她性子活泼,人物秀丽,早吸引了许多人注目。   更何况她旁边还站着司马兰台。   “哎呦,我也想变成桥下的鱼,”旁边一个卖菜姑娘跟同伴说:“好歹能得他们看一眼。”   “这些鱼都好肥,烤来吃一定鲜嫩无比。”苏好意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真想试试刚才买的大毛笔好不好用。   “这回你不想变成鱼了吧?”卖花姑娘的同伴笑着问她:“还是好好卖你的菜吧!”   晚饭的时候,苏好意对一道手打鱼丸羊肉汤赞不绝口,边吃边夸赞:“难怪人家说鱼羊一处是为鲜,羊肉鲜香鱼丸嫩滑,真是让人胃口大开。”   “晚饭不要吃太多,当心伤了脾胃,”司马兰台提醒她,却也不忍心不让她吃:“睡前吃一粒消积丸,一会儿到我医箱里去拿。”   消积丸是苏好意最爱吃的药了,龙眼大的蜜丸子,酸酸甜甜没一点儿药味儿。   专治积食不消化脾胃不和的,里头用的最多的是山楂,还有麦芽糖。   吃完饭站起来的时候,苏好意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确吃的有点儿多了。   跑到司马兰台房中拿了消积丸,知道他每天睡前都要整理医案或是读书。苏好意就不再打扰他,回到自己房中慢慢踱步。   一边走路一边用手按摩腹部,觉得稍微松快些,困劲儿也就上来了,毕竟今天没睡午觉。   苏好意吃了消积丸漱了口,又数了数自己带着的银票才躺下。   本以为会一觉到天亮的,谁想半夜里就醒了。   “都怪我自己太贪吃了,”苏好意忍不住埋怨自己:“这会儿还得爬起来上厕所。”   苏好意起了两次夜,总觉得身上不太舒服。   似乎还不是肠胃上的毛病,就觉得浑身又累又痛,尤其是头疼得厉害。   不过她也没太当回事儿,更没去打扰司马兰台,想着睡一觉应该就好了。   后来虽然朦朦胧胧的睡了过去,却始终睡得不踏实,不停的翻身踹被子。   身上一会儿觉得冷,一会儿觉得热,烦躁的不行。   快天亮的时候,司马兰台醒了,他和苏好意的屋子隔了个过道,夜里没听见什么动静。   穿衣起来,店家也才把店门打开,有不少要起早赶路的客人已经准备上路了。   “苏公子起来了没?”墨童轻轻敲了敲苏好意的房门问。   苏好意一开始没听见,后来才迷迷糊糊的答应了一声。   头重脚轻地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开门,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觉得脸上有些痒,忍不住伸手去摸。   摸了一把觉得不对劲儿,忍不住到墙上挂的镜子前照了照。   “啊——”   苏好意在房中发出惨叫声。   墨童吓了一跳。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司马兰台已经一脚把房门踹开了。   “怎么了?!”司马兰台神情急切地冲进房间。   墨童疼得直吸凉气,刚才他家公子嫌他碍事,把他推到了旁边,正后背正磕在门扇上。   “别过来!谁也不准过来!”苏好意躲在床里,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   “别怕。”司马兰台撩开床帐,对着裹成棉球的苏好意说:“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   “我不要,”苏好意哭了:“不要你看我,你走开!”   这时店家和一些客人也听到了动静,忍不住过来看热闹。   莫同好说歹说把这些人劝走了,顺手关上了门,自己就在门外守着。   “你别这么捂着,会喘不过来气。”司马兰台耐心地哄苏好意:“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苏好意在被子里都要疯了,哀求道:“求求你了,别问了,快出去吧。”   “你这样子让我怎么出去?怎么放心的下?!”司马兰台心里何尝不急?   “我这个样子怎么能让你看?!”苏好意大哭:“我这辈子也不要见人了!”   她越是这么说,司马兰台就越担心,看着她死活也不肯把被子拿下来,干脆自己上手去扯。   “啊!”苏好意死命扯着被子尖叫:“你要是这样我就不叫你师兄了!”   可是马兰台终究没有被她的话威胁,硬是把被子扯了下来。   只一眼也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第321章 为此病卧羞见人   司马兰台虽然扯开了被子,苏好意却趴在床上,用手捂着脸。   但他还是吓了一跳,因为苏好意露在外面的肌肤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红色的小点。   “你这是起了疹子,还有哪里不舒服?”司马兰台说着就去拿苏好意的手腕准备给她号脉。   苏好意却死活不肯,不是不让司马兰台号脉,而是不想让司马兰台看到她的脸。   “别怕,这疹子只是看着吓人,很好治的。”司马兰台伏低了身子,轻声哄着苏好意:“让我看一看,然后好开药,好不好?”   “那你不要看我的脸,”苏好意妥协了一步:“一眼都不准看。”   “我先给你号脉,”司马兰台打算一步步来:“你只是生病了而已,很快就会好了。”   “真的吗?”苏好意有些不信:“为什么会这样?”   “像这种麻疹,每个人一生都要得一次的,但是得过之后就不会再得了。”司马兰台道:“大多数人都会在小的时候发病,你比较晚。”   “那师兄快给我开药吧。”苏好意催促:“几天能好?”   “最快也要三天,”司马兰台道:“让我看看你的舌苔。”   “不行不行,那样你就看到我的脸了。”苏好意不答应:“我不要你看。”   “你的脸到底怎么了?”司马兰台正色道:“这疹子虽然不是重症,可也马虎不得。除了号脉,还得看舌苔。何况你这样总捂着也不行,弄破了皮肤会留疤的。”   “太丑了,真是太丑了,”苏好意又哭了:“从小到大我都没这么丑过。”   她这么一说,司马兰台好奇极了:“你不过是起了疹子而已,能有多丑?”   苏好意不说话,只是难过地捂住脸。   “听话,让我看看,我保证不笑你。”司马兰台伸手要抱她起来。   苏好意缩成一团,做最后挣扎。   司马兰台就像挖红薯挖萝卜一样把苏好意从被窝里挖出来,软硬兼施:“不让我看怎么开方子?治不好可是一辈子的事。听话,我绝不笑你就是了。”   苏好意万般的不情愿,最后还是放下了手。   司马兰台必须得承认,确实够丑。   苏好意的脸不但布满了疹子,而且浮肿得特别厉害,眼睛只剩下一条缝,跟猪头一样,当得起面目全非四个字。   司马兰太忍了又忍,才没笑出来。   哪怕苏好意已经变成了这副德性,他却依然觉得可爱。   “不要再看了,”苏好意拖着哭腔:“实在太难看了。”   “出疹子的时候都会发热,你夜里应该是着了风,所以脸才会肿。”司马兰台轻声细语:“再加上你昨晚恰好吃了鱼肉羊肉这些发物,反应要比一般人厉害。”   “唉!”苏好意哀叹,自己真是太倒霉了。   要不是昨天晚上贪嘴也不会起夜,要是不起夜也不会着风。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希望司马兰台能快些给她治好。   “墨童,再去续三天的店钱,”司马兰台吩咐墨童:“然后上来拿方子抓药。”   墨童答应着去了,司马兰台又摸了摸苏好意的额头,有些烫。   “师兄,把你的手帕给我一幅吧,我好把脸挡上。”苏好意哀求:“我实在不想让人看。”   “脸上盖着白帕子像什么?”司马兰台不肯:“况且一会儿还要涂药,不过是生病了而已,又不是一直会这样。”   司马兰台虽然这么说,却不准任何人再进这屋里来了。   墨童只能把东西送到门口,根本不能踏进房门一步。   最初的一天特别难熬,浑身上下从骨头往外透着疼和痒。   苏好意特别难受,司马兰台就安慰她:“这东西出得越多越好,表示把体内的毒都发出来了,以后会少生病。”   “那脸上会留疤吗?”苏好意不放心:“我看有人因为得天花麻疹变成麻子。”   “你不会,”司马兰台保证:“等烧退下去,会给你配了草药沐浴,可以缓解痒痛的症状,且不会留疤。就算皮肤上有些溃破,也有药膏可涂。”   果然就如司马兰台所说,到第三天的时候,苏好意的症状已经稳定了。   只是皮肤上还留着点点印记,其他的症状都消失了。   苏好意揽镜自照,叹道:“还好没破相,真是吓死我了。”   此时只有她一个人在屋里,司马兰台不知做什么出去了,老半天不见回来。   “师兄心里一定会永远记着我那猪头样子,”苏好意又叹气:“我真是每次出丑都能被他看见,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   门外响起脚步声,苏好意连忙将镜子压在枕下。   司马兰台走进来,手里提着几个纸包。   “这还是我的药吗?”苏好意问:“怎么这么多?”   “你这几天光喝粥了,”司马兰台走过来说:“我问了客栈的掌柜,这里有家点心铺子做的不错,给你买了几样。”   “哇,”苏好意立刻把点心包拿过来,一边解绳子一边说:“师兄真是善解人意,我这两天喝粥喝的肚子都瘪了。”   “你的病基本痊愈了,不需要吃的太寡淡,但也不能吃油腻的东西,”司马兰台说道:“点心也不要一下吃太多。”   “嗯嗯嗯,”苏好意一个劲儿的点头,拿起一只枣泥面馃子咬了一口,眯着眼睛道:“好吃好吃,还热乎呢!”   她哪里知道司马兰台为了给她买到刚出炉的点心,特意在那里等了半个多时辰,害的点心铺子前头的街道都堵了。   “你不是说每次生病都要有安安疼?”司马兰台给苏好意倒了杯茶:“这样病好的快。”   “师兄,你每次都记得,你的记性可真好。”苏好意的嘴边粘着一点儿糕点屑:“我生病的时候没胃口,可是病快要好了就特别馋。”   她跟司马兰台提起安安疼,还是那次屁股上长毒痈,当时司马兰台去探望她,特意拿了奇园的大莲蓬。   从那以后,几乎苏好意每次生病,每次受伤,司马兰台除了给她看病治伤之外,还会给她准备好吃的。 第322章 徐娘半老擅风情   苏好意的病虽然好了,但司马兰台还是让店家把苏好意用过的行李碗筷通通用开水烫过,屋子里也开窗通风,仔细打扫了一遍,并叮嘱七日后才可住人。   当然,这七天的店钱他们也是支付了的,算是补偿店家的损失。   店家反倒有些过不去,说道:“公子可真是位志诚君子,若换成旁人,一走了之什么也不说,我们也不知道。”   平时在这里住店的客人也有患病的,却没有一个像他们这样周到。   苏好意因为脸上的疹子还未完全消除,提前让墨童到街上给她买了个带纱幕的斗笠戴上。   店门外挤着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儿,都是来看司马兰台的。   兰台公子的招风体质非同一般,苏好意跟他混在一起久了,早都见惯不惊。   心里很瞧不上这些女人少见多怪的样子,又后悔让墨童只买了一顶斗笠,应该买两顶,给司马兰台也戴上。   上了马车出了城,苏好意就把斗笠摘了。   在客栈里憋了好几天,终于能趴在车窗上看沿途的风景了。   日光晴和,微风拂面,特别适合撒欢儿跑,或者信马由缰,随走随停。   “师兄,咱们还有几天到仙源山?”苏好意一边看景,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问。   “路上不耽误的话,七八天就够了。”司马兰台说。   “唉,那些师兄弟们一定都在刻苦攻读,我却跑出来游山玩水看美女,真是罪孽啊罪孽!惭愧啊惭愧!”几个年轻姑娘挎着衣篮到河边去浣洗,苏好意对着人家吹口哨。   这是她从小养成的臭毛病,见了年轻女孩子就忍不住要挑逗。   她总是这样,在楚腰馆里老老实实,出了门儿就忍不住散播风流。   只因为“兔子不吃窝边草”的训诫,让她不敢轻易招惹自家的姑娘。   “我可没听出你有半点惭愧,”司马兰台把她扯过去,三分教训七分关切道:“还没完全好呢,不要总吹风。”   此时已经进了腊月,各处都在祭祀祈福。   这里的风俗和京城迥异,苏好意觉着新鲜,就一路看过去。   恰好有个几百人的队伍抬着祭品,敲锣打鼓地去郊外迎神,苏好意觉着好玩儿,司马兰台就让墨童驱车跟着,反正恰好顺路。   等看完祭祀也已经到了傍晚,那些人都返回村寨去了。   墨童向行人打听,再往前走三十几里路有一处野店可以落脚,否则得再往前走七八十里路才有人家。   “那店子也算干净,只是老板娘喜欢臊皮,不理她就是了。”行人如是说。   等到了那里,天已经快黑了。   客店果然不大,只有七八间茅屋。   都这时候了,没什么住店的人,老板娘正倚着门择干菜,只有一间屋子里点着灯,一只猫在灶台上趴着。   炊烟袅袅,直散到深紫的天幕里去。   见有人来,老板娘站起身。夜色昏冥,看不清她的样子,身材倒很苗条。   “客官是要住店吗?”老板娘的声音也甜,像洒了桂花蜜的糯米糕。   “可有地方停车吗?”墨童笑着问:“我们一共三个人。”   “有的有的,车上的客官下车进屋吧!”老板娘笑着迎上来,又回头对屋里喊道:“田大姐出来牵马。”   苏好意在马车上颠簸了一天,早就想下来走走了。   所以率先跳了出来,司马兰台紧随其后。   苏好意听见老板娘吃惊的叫了一声,知道是因为司马兰台。   果然,缓过神来的老板娘愈加殷勤,恨不得亲自扶着司马兰台进屋。   老板娘进了屋子,便招呼女儿再点两只蜡烛。   苏好意借着灯光看那老板娘,三十上下的年纪,生得的确不错,只是眼角有几缕细纹,能看出她有了年纪。   她的女儿也就十二三岁,白白净净的,只是身量还未长开。   “不知客官贵姓?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呀?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老板娘殷勤地对着司马兰台嘘寒问暖,眼睛紧盯着一眨都不眨。   司马兰台一直没作声,此时看了那老板娘一眼,清冷沉静,如月射寒江。   苏好意在旁边都觉得冷,那老板娘却没退缩,反倒更着迷了。   苏好意心下佩服,暗道这老板娘跟木惹儿有的一拼了。   “我们这儿有新蒸好的馒头,又白又软,客人不来两个么?”老板娘伏低了身子,领口也随之微敞,欲遮还露。   “老板娘放尊重些,”司马兰台扭过脸:“我们只是来住店的。”   “我哪里不尊重了?恨不得把你供起来呢。”老板娘掩口一笑,打情骂俏的意味更浓了。   转身去端饭,米粥馒头和咸菜,还有一盘野鸡炖杂蘑。   因为要吃饭,苏好意便把斗笠摘了,低头一闻那米粥,眉头便皱了起来。   司马兰台也没吃,在食物的香气里隐隐约约混合了另一种味道。   “师兄,这店咱们还是别住了。”苏好意低声道:“这饭菜里被人做了手脚,留在这儿只怕夜长梦多。”   苏好意闻到了合欢露的味道,烟花巷里常用的东西,她打小就分辨得出。   “墨童,结账。”司马兰台说完起身。   “客官为什么要走啊?!”老板娘从后厨出来,急忙拦住:“哪里伺候不周了?”   “老板娘,你这饭菜有问题,我们不吃。”苏好意笑着说:“难不成你是开黑店的?”   “你可真会开玩笑,我这里怎么会是黑店?”老板娘笑了:“不过是间寡妇店罢了。”   “寡妇也不能强人所难不是,”苏好意知道这老板娘其实只是打司马兰台一个人的主意:“哪怕是露水姻缘也得讲你情我愿。”   “客官也太不解风情了,”老板娘幽幽叹息:“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老板娘的美人恩我师兄是无福消受了,”苏好意坏笑:“你要是不怕我身上的东西招人,我到能陪你睡一晚。”   “你还是算了吧。”老板娘有所顾忌:“谁知你得的是什么病。”   “既然如此在下就不奉陪了,”苏好意说着往外走:“饭菜我们虽没吃,也一样给你钱。”   “你们回来吧!这方圆几十里只有我这一家店。”老板娘追到门外:“你们不住这里,难道要住前面的鬼宅去吗?”   “鬼宅?”苏好意愣了:“真的假的?” 第323章 荒宅夜雨枭鸟鸣   寥落天幕只有几颗稀疏的星子,郊野寂寂,只余风声。   苏好意抱了抱肩,察觉到了凉意。   “公子,这天好像要下雨,打西北方向阴上来了。”墨童在车外说道:“咱们得找个地方避一避。”   他们从田寡妇店出来,准备在马车上过夜。   谁想天要下雨,不得不找个避雨的地方。   “那老板娘说了,这地方除了她的店,就只剩下一处鬼宅了。”苏好意道:“师兄,你看咱们是回店里还是去鬼宅呢?”   “你怎么打算?”司马兰台先问苏好意的看法。   苏好意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要是有的选,这两处我都不想去。回田寡妇店里只怕不堪其扰,她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便是天上罗汉下降,也得被她把袈裟扯去。况且咱们是外地人,真要闹到不可开交,吃亏的也得是咱们。”   这田寡妇虽然不过是升斗小民,但苏好意却知道,越是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越是要小心。一般人大概觉得有权有势便可以随意欺压人,却忘了一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这田寡妇既不怕丢脸又不怕吃亏,他们可就不一样了,首先就得顾脸面。   “至于那鬼宅嘛,我当然是怕的。那田寡妇说,凡是进了那宅子的人,重则丧命,轻则疯癫。不过鬼神之说往往都是虚妄,又何况她故意要吓咱们,说的话多半有夸张之意。”苏好意分析道:“不如我们还是去那里吧。”   倘若换成她自己,当然会留在田寡妇店里,反正她又不怕被非礼。   可司马兰台是什么人,怎么能让他受那样的腌臜气?   因此苏好意乍着胆子选了鬼宅。   那宅子与田寡妇店隔得并不远,只是荒废了太多年,周围杂草丛生,已经寻不到路了。   宅子的大门不知为什么只剩下一扇,在黑夜中像一只空洞的眼睛,不怀好意的睁着。   他们刚来到门前,西天就阴得沉沉一片,一道闪电竖着劈下来,像一把尖刀割破了半边天。   “这雨来的好快!”墨童一边把车从马身上卸下来一边说道:“咱们得快点儿进去。”   司马兰台背着医箱,苏好意拿着钱袋又背上一个装衣服的包裹,墨童背着行李牵着马,三个人就这样急匆匆的进了荒宅。   他们车上是备着火把的,但这一路几乎也没用上,没想到今天却派上了用场。   摇曳的火光只能照出一丈左右,庭院里有几个大树,但似乎都枯死了。枝丫峭楞楞地,好似群魔乱舞。   一只猫头鹰在树上怪叫,吓得苏好意立刻跳到了司马兰台身后。   “别怕,猫头鹰而已。”司马兰台如此说着还是拉住了苏好意的胳膊:“地不平,当心脚下。”   “我没事,就是那鸟叫的太突然了,才吓了一跳。”苏好意想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胆小:“师兄也要当心,这地上的草都连成片了,绊脚。”   院子里的屋舍倒塌了不少,只有几间正房还矗立在那儿,但门窗也大多残破不全了。   苏好意抬头看了一眼天,已经看不到一丝星光了。   墨童先进了屋子,拿火把照了照,说道:“这屋顶上的瓦还算全乎,应该能避雨。”   他们把马也牵了进来,只是栓到了旁边的屋子里。   火把被插在门上,苏好意和墨童把屋里的干草扎成简易的扫帚,作为打扫的工具。   又擦干净一张桌子,把医箱和行李包袱等物都放在那上头。   这时外头已经雷声四起,火把上的火苗也被吹得东倒西伏,苏好意赶紧拿起火把,放在了避风的地方。   墨童和苏好意清扫出一大片空地,拿出一领席子铺好。   司马兰台打开医箱,从里面拿出一包药粉。   这是他们行路时必备的,里头放了雄黄等物,专门用来驱赶蛇虫。   在野外留宿自然要小心一些,这种久已废弃的宅子里一定少不了蛇、蝎子等毒虫,将药粉撒成一个圈,就可以有效防止这些毒虫咬伤人。   苏好意则四处寻找可以照明的东西,那火把要不了多久就会燃尽。   这荒宅暗夜的,要是没点亮光可真是要人命了。   雨已经下了起来,雨点拍打着破败的门窗,一股难闻的腐朽夹杂着潮湿的气味充斥在周身。   苏好意干脆拢起一堆火,既可取暖祛潮也可照明。   “二位公子将就着歇一晚上吧,明天早晨咱们还得饿着肚子赶路,”墨童把火堆聚了聚说:“小的看着火就成。”   “那就先辛苦你了,我先睡一会儿,后半夜替你。”苏好意把一件蓑衣递给墨童,让他坐在身下。   外头的雨还不小,看这样子短时间内不会停。   苏好意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侧着身枕着包袱躺下,司马兰台把自己的一件外衫给她披上,说道:“别怕,好好睡吧。”   司马兰台是被憋醒的。   他猛地咳嗽一声,睁开了眼。   火堆快要燃尽了,墨童倒在一边。   他伸手去摸苏好意,对方一动不动。   “八郎……”司马兰台叫了一声,发觉自己的嗓子哑的厉害。   “怎么会这样?”司马兰台挣扎着想起来,却发现自己耳鸣得厉害,眼前也直冒金星,五内一阵阵烦躁,忍不住要呕吐。   这似乎是中毒的症状,来不及考虑是什么原因中了毒,他先是取出银针来在自己身上的穴位扎了几下。   然后把苏好意扳过来,去解她的衣领。   “师兄,你要干嘛?”苏好意本能地护住胸口。   “我们中毒了,需要护身符解毒。”司马兰台努力忍着不适说。   “中毒?”苏好意顿时紧张起来:“中了什么毒?”   她这么问着,已经把护身符拿了下来,递给司马兰台。   “你先用,”司马兰台说道:“我去看看墨童。”   他摇摇晃晃的朝墨童爬过去,却被苏好意一把扯住了:“师兄,我好像没中毒。”   苏好意行动如常,头不晕眼也不花。   “怎么会这样?”司马兰台不解。   “你先含着护身符,我去看墨童。”苏好意扶着司马兰台坐下,把护身符递到他手上。 第324章 寻根究源细查看   司马兰台和墨童中了毒,苏好意却没事。   他们用护身符解了毒,没有继续留在屋子里,而是到了室外。   雨已经停了,夜风潮润润的,让人心中的烦闷减轻了几分。   “师兄,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苏好意蹲下身问司马兰台,他的脸色明显有些苍白。   “没事了,就是还有些头晕。”司马兰台不想让苏好意担心,说得轻描淡写。   “墨童你呢?”苏好意又转过脸去问墨童:“可还想吐吗?”   “托苏公子的福,小的已经没事了。”墨童说着又咳嗽了几声。   他中的毒最深,到现在还觉得天旋地转。   “师兄,你们究竟中了什么毒?为什么我没事?”苏好意到现在还是满腹疑问。   “天应该也快亮了,等天亮了咱们再进去查看。”司马兰台道:“我也不知是什么毒,以前没见过。但我们自从到了这里,就没再吃东西,也没有喝水,应该是通过呼吸中毒的。”   “那些曾经进过这里的人或死或疯,多半也和这个有关系,”苏好意忍不住推测:“看来这地方还真是挺凶险。”   首先来讲他们中的毒就很蹊跷,而且这种毒连司马兰台这样高明的大夫都没见识过。   再者一般的药物都是通过服食中毒,这个却通过呼吸,更令人防不胜防。   司马兰台说是中了毒,可在一般人看来,多数都会认为是中了邪。   雨后的风很凉,苏好意站起身跳了跳,好让身上暖和些。看启明星亮了起来,东方也已泛白了。   墨童打了个喷嚏,惊飞了树上的一只鸟,扑闪着翅膀飞出了宅子。   屋里的火堆彻底熄了,只有一缕青烟还不依不饶地飘散着。   等到天亮了,司马兰台基本上也恢复了,三个人才重新进去。   在进去之前,他们已经把这里的门窗全部打开。通风越好,越不容易中毒。   而且再进去时,每人脸上都蒙了一块用雨水打湿的布巾。   “师兄,你发觉这屋子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吗?”苏好意进去之后问司马兰台。   “哪里不对?”司马兰台一时没反应过来。   “一般空旷久了的屋子里头一定会有鸟儿寄居,或燕子或麻雀或蝙蝠,”苏好意边说边抬头看着房梁:“可这屋子里竟然没有。”   司马兰台和墨童看去,果然是的,不但没有鸟巢,连鸟粪都不曾遗留,说明这里根本没有鸟儿居住。   究竟是什么东西让鸟类望而生畏,不到这里来呢?而院子外面明明是有鸟的。   他们把屋里的家具杂物都细细看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这些东西杂乱又破旧,但显然都是没毒的。   “柱子上头似乎有东西,”司马兰台仰着头,紧盯着屋梁下的那根柱子说:“上面好像长了什么东西。”   “那是蘑菇吧?”苏好意琢磨了半天说:“就是颜色有些怪。”   柱子上生蘑菇并不稀奇,凡是木材朽烂了都可能会生蘑菇。只是那蘑菇是苏好意他们之前未曾见过的,颜色十分鲜艳,图案也很诡异。   “我爬上去看看。”墨童自告奋勇:“把那玩意儿采下来再说。”   “要当心。”司马兰台叮嘱他:“不可莽撞。”   墨童手里拿了一截木棍,顺着柱子爬了上去。   那丛蘑菇有七八个,像挤成一堆的绒线球。   大的也不过牛眼睛那么大,小的只有弹珠大小。   “这玩意儿上头怎么长了个脸呀?”墨童咧着嘴说:“看着就瘆人。”   他虽然这么说,还是忍不住凑近了细看。   谁想那蘑菇上的脸似乎动了起来,原本抿成一线的“嘴”忽然笑了起来。   苏好意看见墨童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那样从柱子上跌了下来,多亏司马兰台上前接住了他。   “墨童!你醒醒!”苏好意发现墨童双眼紧闭,已经不省人事了。   “他又中了毒。”司马兰台迅速做出判断,将墨童抱到屋外。   “这么说就是那蘑菇干的好事!”苏好意道:“我上去摘它!”   “千万要小心,靠近的时候尽量屏住呼吸。”司马兰台知道那东西是靠呼吸让人中毒,只要屏住呼吸就可避免中毒了。   苏好意点点头,几下爬到了柱子上。说实话,那丛蘑菇看着的确挺瘆人的,像一个个小脑袋凑在一起,直勾勾地看着你。   苏好意心领骂了句娘,忍着恶心把那丛东西摘下来,用手帕包好,从柱子上滑到地下。   “拿到外面来看。”司马兰台将手帕接过,带到外面打开。   “师兄,你可见过这东西吗?”苏好意问。   还没等司马兰台回答,那些蘑菇被阳光照着立刻“笑”了起来。   吓得她跳了起来,差一点踩到旁边的墨童。   等她扭头再看时,那蘑菇已经迅速枯萎化成了粉末,被风一吹全飘散了。   “这……这鬼东西怎么一下子就化成灰了?!”苏好意大惊:“简直无赖!”   “想必就是这东西作怪了,”司马兰台虽然不知这蘑菇究竟是怎么个来历,却已大致了解了它的特性:“这东西一受热便会放毒,我们看到它笑,其实是它在散粉。”   很多菌类成熟都会释放粉末,比如灵芝。   这种鬼脸蘑菇也有这种特性。   “它散播的粉末便是毒素,”司马兰台继续分析:“比如刚刚,我们把它拿出来被阳光照到,它就立刻笑了。”   “我明白了,凡是来这里过夜的人一定会生火,这屋子有了热源,蘑菇便会笑,蘑菇一笑,人就会中毒。”苏好意一点就透:“但是死的人身上又没有明显伤痕,人们变异为是见了鬼。那些没死的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种种不适,再加上听说的传闻,疑心生暗鬼,便把自己吓疯了。”   “理应如此。”司马兰台和苏好意的看法一致。   “还好我们找到了原因,从此之后应该不会再有人再受害了。”苏好意很是庆幸。   他们说话的时候,墨童也已经醒了,只是因为头晕得厉害,便躺在那里没动。   他微微侧过头去看那柱子,瞳孔忽然间就变大了,声音也颤抖着:“公子,苏公子,那柱子上的蘑菇又出来了!” 第325章 疑团满腹难理清   苏好意和司马兰台寻声望去,见了柱子上果然又生出了一丛蘑菇,与之前的相比几乎一模一样。   “就说蘑菇生得快,也不可能转眼就长出来吧!”苏好意目瞪口呆,方才的喜悦荡然无存:“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恐怕真的是鬼魂变的,”墨童的声音发着抖:“这玩意儿也太邪性了。”   “世上哪有什么鬼魂?”司马兰台不信这套:“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东西只是和寻常的毒蘑菇不大一样罢了。”   “可这东西前脚采了,后脚就又生出来。谁有功夫总去采它呢?”墨童挠头道:“除非把这房子烧了。”   “不成,这里到处都是荒草有可能把整座山都烧了。”苏好意深知山火放不得的道理:“不如我们把这根柱子生蘑菇那块剜下去,说不定就断了它的根了。”   “这回还是我上去!”墨童恨透了那东西:“不信它不死!”   “你可千万要小心,别莽撞了。”苏好意道:“一定要屏住呼吸。”   墨童爬上柱子,将那丛蘑菇先弄掉。然后用火把烧了烧,又用斧头把那里的木头砍下去几寸深。   苏好意把那丛蘑菇拿到外头,太阳一晒就随风化了。   墨童从柱子上跳下来,拍拍手说道:“这回肯定给它断了根了!”   可也不过是半柱香的功夫,那柱子上竟又起了一丛蘑菇。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呀?!”墨童差点儿没背过气去:“简直就是滚刀肉嘛!”   “这东西太古怪了,”司马兰台皱眉:“竟然一时猜不透它。”   “说的是啊!”墨童深以为然:“为什么咱们中毒,苏公子却不中毒呢?难道是因为他得了疹子?”   苏好意没参与讨论这事儿,生怕讨论来讨论,去得出一个“男子中毒女子不中毒”的结论来,那她的身份不就暴露了吗?   苏好意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他们似乎忽略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促使那蘑菇无论如何也不能根除?   她又重新走进房里,仔仔细细审视屋里的情形。   有什么东西从她脑子里闪过,又快又模糊,好像深潭里的一尾游鱼。   “你在想什么?”司马兰台轻声问她。   “这屋子不对劲儿,”苏好意的眉心紧紧攒着,看得出她思考的很费力:“有些摆设不对。”   “这屋里乱七八糟的,”墨童也走进来了:“还谈什么摆设?”   苏好意没接他的话,依旧在费力的思索。   曾经有那么一个人跟自己说过什么,说过什么来着?   当苏好意的目光落在西墙上镶嵌的铜镜上时,她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问题就出在这面镜子上!”苏好意指着镜子说:“月光遇铜镜为煞,阴气聚集,阳气不兴,是为怪异频生。”   “公子,苏公子他该不会是中邪了吧?”墨童小心翼翼地问司马兰台:“要不咱们快走吧。顶多告诉那个田寡妇怎么回事,让人们以后都别到这里来了。”   不是墨童胆小,实在是这事儿太古怪了。   “别胡说,”司马兰台制止他,又问苏好意:“你觉得铜镜有问题?”   “谁家的铜镜会嵌着墙上?”苏好意反问:“事出反常必有妖。”   说着,她捡起一块石头上前将那铜镜砸碎。   再回头看那柱子,上头的蘑菇眼看着就萎缩掉了。   “嘿!奇了!”墨童一下子跳起来:“苏公子,你可真厉害!”   “这镜子后头有东西!”苏好意顾不得听他夸赞自己,碎裂的铜镜后面还有东西。   司马兰台上前扯住她的手说:“你退后,让我来看。”   铜镜后面有一个小小的壁龛,里头放着一物,漆黑如墨,只有一个手掌大小。   司马兰台垫着手帕把那东西拿了出来,苏好意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那应该是一只灯盏,里头还残留着少许油脂,不知道是什么油。   那灯盏的造型是一只恶鬼,暴眼獠牙,神情狰狞。手臂上举托着灯碗,只有一只脚着地。   “师兄,你有没有觉得这东西眼熟?”苏好意问司马兰台。   “和花颜夫子屋里头的香炉有几分相似。”司马兰台也看出来了。   当初花颜夫子突然失踪,人们到他房里去的时候发现一片狼藉。   其中就有一个谁也没见过的香炉,那香炉黑漆漆的,是个夜叉造型。   苏好意隐约听说花颜夫子是在修炼什么邪术,所以才会用到那东西。   苏好意之所以能打破这个迷局,是因为她想起了之前幽荦曾经跟她说过的话。   她本来不曾将那厮的话当真,觉得他整天鬼鬼祟祟的,不像个好人。   可他有些时候说的话做的事却又自成一派,比如他教训马驳为木惹儿讨公道那件事。   还有他单靠移动房间里的摆设就让姹儿姨的头不疼了。   这些苏好意不是很明白,她不知道幽荦究竟依据的是什么。   可又不得不承认,他的那些法子也是有用的。   尽管总给人一种歪门邪道的感觉。   就比如今天那鬼脸蘑菇异常的古怪,按照正常办法处理,无论如何也不管用。   让她想起幽荦曾经跟她说过的“月光遇铜镜为煞,煞气相冲必有怪异”的话来。   果不其然,问题真的就出在那面镜子上。   问题虽然解决了,但苏好意的心却变得更沉重了。   幽荦到底是什么人?他和花颜夫子之间可有关联?   这灯盏和铜镜是谁摆放在这里的?   难道除了花颜夫子之外,还有人在修行邪术?   她甚至隐隐约约觉得仙源山是有秘密的,这个秘密也许就和邪术有关。   只是自己需要弄清楚吗?   会不会弄巧成拙,得不偿失?   “八郎,你在想什么?”司马兰台轻轻推了推她:“我们离开这里吧。”   “这个灯盏?……”苏好意见司马兰台将那灯盏放进了医箱里:“师兄带着它做什么?”   “带回去给夫子他们看看,”司马兰台道:“也许有用。”   苏好意听司马兰台如此说便没再阻止了,反正她也摇摆不定。 第326章 黄昏凭栏怅惘生   苏好意他们又在宅子四处查看了一番,只在一处地窖里看到一些已经风化成白骨的断肢,是人骨。   其余也没再见到什么可疑的东西,毕竟这里已经荒废太久。   “应该是有人在这里修习邪术,但看时间,最少也得十年以前了。”司马兰台道:“此处离仙源山甚远,应该不是他。”   苏好意知道司马兰台口中的“他”指的是花颜。   从鬼宅出来,接下来这一路堪称顺利。   不但没再遇到什么蹊跷事,甚至连病人也没遇到。   离仙源山还有一天路程的时候,苏好意他们在一处客栈落脚。   客栈临江,苏好意倚在窗边远眺。   只见残阳映归帆,两岸衰草寒烟,不禁想起春愁河来。   往年这时候她还在楚腰馆里帮着姹儿姨张罗生意,哪料想如今竟是在千里外的仙源山了。   “也不知娘他们忙成什么样子了,”苏好意自语:“账收的怎么样,有没有要不回来的。”   就苏好意自己而言,她更喜欢收账做生意,不喜欢学医。   司马兰台走过来,见苏好意呆着脸,很少见她这么安安静静的,也不打扰她,就和她一起看窗外的暮色。   “师兄啊,谢谢你。”过了好一会儿,苏好意把脸稍微侧一侧,向司马兰台说感谢:“跟着你出来游历长了不少见识。”   她脸上疹子的印迹都退下去了,依旧白馥馥一张脸儿,吹弹可破。   “你不想回山上去?”司马兰台问她,不是责怪,只是单纯的关切。   “不是的,”苏好意摇头:“是该回去了。”   她把玩着小金龟,心里有点点失落。   她终究不再是那个俗世风流洒落的苏八郎了,她有了新的身份,就得好好去适应。   可是清楚归清楚,失落总是免不掉的。   仙源山什么都好,就是不够热闹。   “心里有不快就说出来,”司马兰台从小到大没跟谁谈过几次心,但对苏好意却上心极了:“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也告诉我。”   苏好意哪忍心让司马兰台为自己的琐事操心,忙堆起一脸笑来:“有师兄陪着什么都不想要了。”   她这句话纯粹就是哄人的,可司马兰台听了却忍不住笑了,虽然那笑容浅浅的,可却是发自真心。   他这一笑,苏好意的心也瞬间就轻了。   暗笑自己矫情,不知多少人宁愿舍弃一切也要跟在司马兰台身边,自己被他另眼看待到这地步还有心思不知足,真是该死了。   “其实仙源山里也不是全无热闹,”司马兰台伸手揉了揉苏好意的发顶:“过年的时候也会杀猪宰羊,还会一起包饺子。”   “哎?”苏好意大惊:“还有这样的好事?我以为过年的时候也要吃的那么清淡呢!”   “夫子们也不是不近人情,山上饮食清淡是出于多方考量,最主要是让弟子们神气清明,笃心学业。”司马兰台耐心解释:“你拜了丹凤夫子,所受的拘束已经尽可能减到最小,比其他弟子自在多了。”   “那倒是的,”苏好意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山上过年要杀几头猪啊?”   她惦记着这个。   “一个学堂一头吧,”司马兰台说:“我自从入了圣心学宫就不参与抓猪的事了。”   “咦?”苏好意大惊:“怎么师兄之前还抓猪吗?”   “都要抓的,”司马兰台笑了:“每年腊月思源堂的人把猪从山下赶上来,每个学堂分一头,那猪都不拴着,漫山遍野的跑,弟子们要抓猪杀猪,也算玩乐了。”   “我的天!”苏好意的眼睛瞪得有铃铛那么大,她实在无法想象司马兰台抓猪的样子。   “那师兄今年还抓吗?”苏好意特别想看。   “早就不了,”司马兰台道:“圣心学宫的弟子不参与这个。”   “唉!”苏好意的脑袋瞬间就耷拉了:“不好玩儿。”   看不到司马兰台抓猪,实在是平生一大憾事。   “过年的时候还会有许多不执教的夫子回山上来,比平常热闹。”司马兰台道:“那些夫子都很有趣的,他们不喜欢在山上拘束,只偶尔回来住住。”   苏好意知道,仙源山的很多前辈都在俗世中生活。   像丹凤夫子这样已经不执教,还留在仙源山的并不多。   大约也是因为他没有妻儿家人,在哪里待着都一样吧。   “该吃晚饭了,吃过了早些休息。”司马兰台关上了窗子,太阳落山了,风有些冷:“咱们明天一早就走,不等到天黑就回到山上了。”   “师兄,”苏好意叫住司马兰台手握着衣角,央告道:“我想喝酒。”   苏好意不贪杯,也没什么酒瘾,但想家的时候就想喝一点儿。   从前她在京城,隔三差五就要喝的,如今和司马兰台在一处,过的如同清修。   酒肉什么的都远离了。   “他们家的糟鹅掌也好,正好下酒。”司马兰台没拒绝,他察觉到苏好意的失落,自然也允许她小小的任性。   “就知道师兄最好!这世间若是无你,我到哪里寻知己去!”苏好意这个马屁精顺杆子爬上来:“我只喝三杯,绝不多喝。”   “哄人精!”司马兰台轻笑,苏好意这小东西嘴甜得很,真正的哄死人不偿命。   小半个时辰后,苏好意双颊酡红,目光迷离,还端着酒杯一个劲儿地敬司马兰台:“这一杯是谢谢师兄治好我的疹子,要是没有你,我那猪头似的脸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真是丑死了!”   “喝完这杯就不要再喝了,你已经醉了。”司马兰台不动声色收起他的酒杯:“明天还要早起。”   “师兄,你也未免太自律了,”苏好意有些放肆的扳过司马兰台的脸:“多喝几杯怕什么,又不是在山上。这十多年你在仙源山简直跟和尚没两样,真可怜。”   司马兰台见她真的醉了,也不和她说话,直接把她拎起来放到床上,又给她盖上被子。   苏好意趴在那儿一动不动,半梦半醒间还在那念叨:“师兄,我想看你抓猪。” 第327章 正他娘的什么经   仙源山的景致依旧美不胜收。   赤寻花灼灼烈烈,不厌其烦地开着。   落花漂在潭水上,像一叶叶红色小舟。   赤寻花常开不败,有花无叶,是世间罕有的树木。   据说每每有山外之人来求取,但这树既不可能移植,更不结种子,便是插芊也未曾活过一枝。   “师兄,你说这赤寻花可寂寞吗?连个伴儿也没有。”苏好意坐在赤寻树漆黑的树干上问司马兰台。   她的一双脚悬空着,晃啊晃的,没一刻安静。   “又不是一定要有伴才不寂寞,它自有它的乐趣。”司马兰台捡起一朵花,准备带回青芜院做书签。   “对啊,”苏好意轻轻巧巧地从树上跳下来:“就比如师兄你,不需要人陪伴也不会无聊。”   “也不是这么说。”司马兰台的话没说完,苏好意就已经蹦蹦跳跳的走了。   墨童先进去收拾屋子,他们两个在外面闲逛一会儿,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也就回去了。   “天晚了,明早再去探望夫子和师兄弟们吧。”苏好意捶了捶肩膀:“还得把礼物分一分。”   除了毛笔,她还买了别的东西,杂七杂八的不老少。   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苏好意就带着礼物先去看了丹凤夫子。   老爷子精神矍铄,老远听到苏好意的脚步声就笑了,朗声说道:“猴儿崽子来了!你这小猢狲下了山,一溜烟似的没了踪影。终于肯回来了!”   “小猢狲再怎么乱跑不是还有你这个老猢狲坐镇?有你在这儿,我总是要回来的。”苏好意笑嘻嘻的进门,嘴上这么说,还是认认真真地请安:“师父,这些日子你老都好吧?”   “有什么好不好的,不过是混吃等死罢了!你不在山上没人给我打牙祭,馋的我天天咽口水。”丹凤夫子说着忍不住咂咂嘴。   “过几天不是要杀猪?”苏好意挨着他坐下:“到时候好好给你解解馋。”   “这思源堂的厨子就会用白水煮肉,顶多加一碗蘸水,”丹凤夫子忍不住朝苏好意倒苦水:“难吃得紧!根本对不起那死去的猪。”   “今年我动手,”苏好意道:“做五香烧猪,外焦里脆,保证好吃。”   丹凤夫子的口水到底没忍住,苏好意拿帕子帮他擦:“今天先给您用石板烤点羊肉来吃,时候还早,我把肉腌上。去问候问候断鸿夫子他们,再回来陪你吃午饭。”   “兰台那小子怎么没跟着你一起来?”丹凤夫子好容易忍住口水,想起了司马兰台。   “师兄去青鸾夫子那儿了,”苏好意道:“路上遇到几个疑难病症。”   “这小子一天老气横秋的,”丹凤夫子摇头:“不好玩儿!”   苏好意随后却看了断鸿和雪枭等几位夫子,虽然她现在已经是丹凤夫子的亲传弟子,可那几位也是自己的授业夫子,苏好意不愿划得那么清楚,显得自己太过凉薄。   把自己的礼物送给他们,又简短叙了几句话,苏好意才告辞。   一出来就被众师兄弟围住了。   苏好意扒拉着石勉和贺天酬的头笑道:“才几天没见你们两个又长高了!没少偷吃吧?”   两个小子也不说话,光是笑。   “你一下山去,我们都没趣儿极了。”花芽笑道:“这次又多了不少新鲜见闻吧?可得说给我们听听。”   “好说好说,我也着实想你们,”苏好意笑靥如花,语气亲热极了:“只是这会儿不得闲儿,午饭后咱们聚在一处,我把这一路的所见所闻都给你们讲讲。”   众人听她如此说才把她放走了。   苏好意回到丹凤夫子那里去,忙着给老爷子解馋。   丹凤夫子道:“你是什么出身?也和兰台小子一样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吗?”   “怕是让你失望了,”苏好意一边放肉一边说:“我出身低,比兰台师兄差远了。”   “看着不像啊,”丹凤夫子道:“你可不像是穷人家的孩子。”   “我们家穷倒不穷,”苏好意笑了两声说:“就是名声不大好。”   “哦,是做生意的,”丹凤夫子点头:“那也没什么不好。虽说世人多嫌商人铜臭味重,其实也一样养家糊口而已。”   “我不瞒您,”苏好意把火扇得更旺些,吸吸鼻子说:“我家是开花楼的,我是个小龟奴。”   “啊!”丹凤夫子点头:“怪不得你这么有趣!”   “嘿嘿,”苏好意笑着凑到他跟前道:“您不嫌我出身不清白?毁了你老人家的清誉?”   “这有什么?孔圣人早说过有教无类。”丹凤夫子难得一本正经地说话。   苏好意不上当,眯着眼坏笑道:“少来了,老头儿!你这么大肚能容,年轻时必定什么坏事都干过。我猜你一定没少在欢场里泡着,是也不是?”   “哈哈哈!”丹凤夫子笑得前仰后合,敲了一下苏好意的头道:“你这小鬼头,什么都瞒不过你去!老夫当年也着实风流过,天都的歌馆楼台自是经常出入的。”   “良家女子可有勾搭过?”苏好意又问他。   “这个……自然……”丹凤夫子有些支吾。   “不消说自然是有了,”苏好意冷笑:“对不对?”   “你还年轻,不晓得这两情相悦……干柴烈火……淫而不乱……”丹凤夫子还想顾全自己的颜面。   “我说你怎么不成家,”苏好意哼哼两声:“躲到这里不下山。难怪兰台师兄不要做你的弟子。”   “那是他不识抬举!”丹凤夫子梗脖道:“你当我真稀罕他么!”   “你这么风流,怎么没被逐呢?”苏好意好奇。   “那自然是因为我没闹出过乱子,”丹凤夫子说到这里又自骄起来:“咱们习医的就是有这点好处。”   “行了,你还是快吃肉吧!”苏好意把烤好的肉给他装到碗里:“当心烫啊!”   “猴儿崽子,你别不知足,”丹凤夫子吃完了碗里的肉不忘教训苏好意:“我活了一百岁,早看明白了。人生在世就该及时行乐,一本正经最要不得。仙源山的这些徒子徒孙,也就你还对我胃口。”   “兰台师兄那样子不就很好么?”苏好意不太同意。   “真正经的自己累,假正经的别人累,”丹凤夫子教训道:“左不过一堆土馒头!正他娘的什么经!” 第328章 孤灯挑尽念伊人   冬日向晚。   春愁河畔灯火粼粼。   残雪未融,却挡不住岁末的喜庆。   楚腰馆门前已经换上了一溜茜纱红灯,灯上的流苏随风晃动,招招摇摇地甚为惹眼。   小丫头端着铜盆,胳膊上搭着手巾。   香豆面的盒子放在一边,专门用来洗手的。   姹儿姨把手洗了,叫小丫头下去。   到观音大士的绣像前,点了炷香,虔诚叩拜。   低声念诵道:“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求你保佑我儿八郎,平安有福,早日学成。”   自从苏好意随司马兰台离开天都,姹儿姨便早晚一炷香,为的都是苏好意。   楼下的姑娘们已经开始招呼客人,戏台上响起了丝弦,夜戏开了。   “您老晚饭没怎么吃,后厨新做好的芙蓉糕,配了香茶,您好歹再吃一口。”软玉进了门,手里托着一个点心盘子。   “我不饿,”姹儿姨不想吃:“上了年纪晚上只想喝粥,多吃一点就胀得慌。”   “八郎不在家没人哄你开心了,”软玉轻叹口气坐下来,仍旧把盘子放到姹儿姨面前:“胃口比先前差了好些。八郎走时特意托我照看你,等她明年回来见你瘦了一定要怪我不尽心。”   “是我自己吃不下,怪你什么事。”姹儿姨笑了:“我是想着她的信应该也快到了,收到她上封信还是一个月前呢。”   “那里课业必是极繁重的,她又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软玉知道姹儿姨是担心苏好意:“况且有兰台公子在那里,有什么事自有他照应。八郎是个伶透精刮的人,必然什么事也没有。”   “说的也是,”姹儿姨笑了:“有时候没有消息反倒好。”   楼下没什么事,软玉便陪着姹儿姨在楼上聊天。   “说起来,您头午去相思阁,高家的小少爷还跑过来了。”软玉帮姹儿姨寻头上的白发,找到一根就轻轻拔去。   “吉星少爷来做什么?”姹儿姨手里把玩着一只绿玉钗,钗头嵌了宝石,蓝绿相衬,很压得住颜色。   “能做什么?不过是趁他家大老爷不在家跑出来玩儿罢了。以前八郎在的时候,他得空就到这儿来。如今八郎不在家,他跑空头也要来看看,真是个痴心的孩子。”软玉笑言。   “他们打小一块儿玩儿起来的,情笃得很,”姹儿姨幽幽长叹:“那孩子是真的好,只是门第实在太高了。八郎与他相交,自是越来越要注意分寸的。”   “夜还长着呢,不如我把常妈王妈叫上来摸骨牌。”软玉道:“也好打发打发时间。”   “客人也不算多,外地的能回家的都回家了。”姹儿姨往楼下张了张说:“小三子他们账收的差不多了吧?明日后日的该给大伙儿发钱了。”   软玉听了忍不住笑,说道:”那我得在发钱之前先从您那儿赢些过来。”   明角灯里的蜡烛燃下去一半,骨牌也早摸过了十几圈。   姹儿姨赢多输少,觉得没什么兴头了,索性把牌一推,说道:“不玩了,我赢的这些你们三个分了吧!”   话音未落,楼下吵嚷起来。   软玉等人听了听,是宋家三少爷喝多了,跟别的客人口角。   “不该我说,这宋三少还真是上不了高台盘,”软玉撇嘴道:“宋老爷算得上是个正直的,他这儿子可半点儿不像他爹。”   “自从八郎帮宋老爷做成了买卖,他便只准这三少爷到咱们这里来了,”姹儿姨道:“他只管来,账都是他们管家给结的。”   “也就是八郎,”软玉笑:“换个人那宋老爷都不买账。”   这么说着那宋三少在楼下越闹得不像了,姹儿姨待要下楼去。   却见外头走进几个人来,黑衣黑帽,为首的丧着一张白脸,一脚把宋三少踢了出去。   众人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动。   这伙人来去如风,自始至终都未发一言。   等他们走了,那两个打牌的婆子也早分了钱下楼去了。   软玉向姹儿姨道:“这权大人还是惦记着小耗子的吧?说起来他也算是位高权重了,对八郎一直不错。”   “他这样的活阎王,平日里对人冷惯了,一旦对谁懂了心思,必是要从那人那里得些暖意。”姹儿姨道:“他对八郎反常,自然是存了别样的心思。只是他得罪了太多人,将来只怕难得善终。”   权倾世隔三差五就会路过楚腰馆门前,但从不进去。   今天是听见里头打架才进去的。   踹了人就出来,一刻也没多留。   宋三少被他踢了,连个屁也不敢放,老老实实回家去了。   权倾世面无人色地走在街上,像戴了一张纸糊的面具,周围的人只要不是瞎子,都自动退避三舍。   一个卖栗子的小摊支在路边,权倾世忽地停住。   他身后的随从也都忙站住,卖栗子的小贩吓得都快尿裤子了。   “来一斤糖炒栗子。”权倾世的声音冷而硬,像寒风中的一把无鞘匕首。   小贩哆嗦着盛了一份递给他,直到权倾世走出去好远,他才看见丢在摊位上的一块碎银子。   回到住处,权倾世把栗子一颗颗剥了,喂给那只黑猫吃。   尽管那个人说他已经不喜欢吃栗子了。   可曾经喜欢过,就还是会喜欢的吧?   吉星在灯下读苏好意的信,都是旧信了,不知读了多少遍。   “八郎,你快回来吧!仙源山有什么好?”吉星小声嘀咕:“我真后悔没留下你,七哥不该带你走的。”   寒星满天,孤灯独挑。   云青呵开冻笔在纸上写字,只有在最深的夜里,他才敢把那个名字写出来。   丫鬟放下绣帘,温言道:“大小姐,把手里的活计放下吧,该歇着了。”   玉如璧闻言放下针线,揉了揉眼睛道:“我知道了。”   那肚兜是她绣给苏好意的,外露的东西她从不敢送给她,只好绣些贴身的衣物给她。   绿水红莲的花样,鲜亮活泼,正衬苏好意的人。   还差一个莲瓣就绣完了。   姹儿姨累了,叫软玉她们盯着些,她自己上楼去睡了。   可虽然躺下了,心里却还惦记着远在他乡的孩子。   天都当然不会因为谁的离开变得不同。   只是在这个夜里,他们都在想着同一个人而已。 第329章 信笔作书字念卿   苏好意脑后的红发带随着头发甩来甩去,天都黑了,她才回到青芜院来。   一连几日她都跟花芽他们厮混在一处,常常玩儿的忘了时间。   本来今天墨童特意去请过她,说司马兰台等着她一起吃晚饭的,可被宇文朗他们给混忘了,直到这时候才想起来。   琴声清越,抚琴的人技艺高妙,把七根弦拨弄得引人入胜。   “师兄怎么让这琴比他儿子还听话的?天都里的琴师我都认得,每人超得过他去。”苏好意嘀咕。   走进青芜院的门,苏好意不禁有些心虚。   至于为什么心虚,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屋子里掌了灯,窗纸上映着司马兰台的侧影。   皎皎如月,莹莹若玉,一痕剪影露带霜,好一副才貌仙郎美人图。   琴声戛然而止,美人说话了:“八郎还没回来吗?”   “回来了,回来了,”苏好意忙在外答应,三步并两步进了屋,信口编瞎话:“其实早回来了,在外头听师兄弹琴入了迷,忘了进来。”   “苏公子回来了,快吃饭吧!再一会儿就凉了。”墨童一边说着一边将司马兰台的琴收起来挂到墙上。   “让师兄久等了,真不好意思。”苏好意陪着笑说:“你今天忙不忙?跟青鸾夫子可讨论出眉目来了?”   “先吃饭。”司马兰台把筷子递给苏好意。   一餐饭吃得安安静静,苏好意莫名觉得司马兰台不高兴,还莫名觉得他似乎在生自己的气。   苏好意没胆量直接问,不是怕司马兰台怎样,而是怕自己多心。   吃完了饭,苏好意也不起身,贼兮兮地试探人家。   “师兄啊,我的字好长时间不练又退步了,”苏好意两只手交叠着放在桌案上,侧脸枕在上面,看着司马兰台问:“怎么办呢?”   司马兰台正在看书,眼睛盯着书,并不看苏好意:“那就从新练一练。”   苏好意心里的不安更重了,从一旁的书册里拿出一张纸来,摊开了说道:“这个九九消寒图只写了一笔,还是数九的第一日写下的,如今过去快两个月了,余下的八十笔全空着呢。”   这个九九消寒图还是司马兰台在冬至日那一天拿出来和苏好一一起写的。   一共九个字,每个字九笔,合在一起九九八十一笔。   从数九的第一天写起,写完了九天也就结束了。   只因为冬至的第二天就出了事,苏好意被关了起来,这九九消寒图也就搁下了。   她提起这事,司马兰台当然不能忘。   把手里的书卷放下,伸手向苏好意说道:“过来,把改写的补完。”   苏好意正巴不得这一声,连忙爬过去,乖乖坐到司马兰台身前,让他握着自己的手一笔一划地写。   “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写到重字的第七笔停。   “还是师兄教我写的好看。”苏好意啧啧称赞,就坐在那里也不离开。   没良心的人如今等同在自己怀里了,司马兰台的心绪开始回升上扬。   “师兄啊,我们刚进山的要留在山上一年杀性子。你为什么在仙源山十年只回过两次家呢?”苏好意侧过头问司马兰台,她的唇瓣娇柔殷红,小小的榴齿细密洁白又整齐。   就算仙源山离天都远也不至于如此。   “在青鸾夫子领我到这里之前,我已经在锦屏寺待了两年了。”司马兰台对苏好意没有隐瞒:“天王寺的无相禅师说我克母,最好能为母亲修行祈福。”   苏好意一下子就懂了,司马兰台原本是要做舍身儿的,在天王寺两年遇到了青鸾父子。   征得家人同意后,将他带到了仙源山。所以司马兰台又在仙源山学医八年后才回到京城,正好应了十年之数。   难怪她总觉得司马兰台在很多时候特别像个带发修行的和尚,敢情真是有缘由的。   在大夏国,有这样遭遇的孩子并不少见。但一到司马兰台身上,苏好意就心疼了。   “如果我早认点师兄就好了,”苏好意的语气毫不做作:“那样就能早些陪着你。”   司马兰台笑了笑,心底一片温暖。   苏好意转了转眼睛,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师兄啊,你还不知道我大名吧?其实八郎只是我的小名而已,不过人们叫的顺口,我也懒得改了。”   “那你本名叫做什么?”司马兰台很感兴趣。   “叫做好意,”苏好意微微有些忸怩:“平日里只有我娘偶尔会叫,乍一说出来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呢。”   “苏好意,”司马兰台将这名字轻声念诵一遍:“别致又好听。”   说着重新握住苏好意的手,在纸上写下“苏好意”三个字的蝇头小楷。   苏好意认真看那字,从没想过自己的名字被写的这么好看。   “你可有字吗?”司马兰台问她。   “没有,”苏好意自嘲地笑笑:“字要父亲尊长给取的,我身边没有这样的人。”   “那我给你取一个如何?”司马兰台看着苏好意姣美的侧脸,她耳珠圆润,鼻尖翘挺,处处生得小巧却又不失大气。就忍不住送个爱称给她,自然也是存了私心的。   苏好意听了自然高兴,忙说:“那就多谢师兄了!你当初给海大哥家的小侄儿取名就取得十分好听,我当时羡慕极了。”   “这有什么好羡慕?”司马兰台失笑,觉得苏好意像个讨糖吃的小孩子。   “怎么不羡慕?!你可是兰台公子啊,多少人都巴望着这一殊荣呢!”苏好意道:“珈官那小子真好命。”   “别忘了是你在旁穿针引线。”司马兰台悄悄苏好意的头提醒她,他给海家的孩子取名字又为的是谁呢!   “那师兄快帮我取一个吧。”苏好意当然没忘,笑嘻嘻地央求司马兰台。   “把它写下来。”司马兰台说着又握住了苏好意的手,一笔一画,将给她取的字写在纸上。   “念卿,”苏好意缓声念了出来:“苏念卿。”   “可喜欢?”司马兰台问她,声音近在耳畔。   “喜欢。”苏好意回答得毫不迟疑。   窗纸上映出二人的侧影,如此之近,仿佛苏好意已经被司马兰台拥入怀里。 第330章 狼奔豕突信其然   快要过年的这几天,天天风和日丽。   许多前辈都回了仙源山,山上一下子热闹起来。   大约这些人不是山上的夫子,所以也不必总是板着一张脸。   苏好意发现其中有不少性情中人,或疏狂,或洒落,不拘一格得很。   司马兰台被派做迎宾的主使,苏好意没人拘束着,干脆就和花芽他们一起整天混东混西,插科打屁。   或是跑到丹凤夫子那里给他做吃的,乱翻老夫子的东西,看那些相好的送的定情信物。   那些回山上的人自然是带了各样礼物送给丹凤夫子,他用不了那么多,苏好意便拿出来一些分给别的师兄弟们。   像石勉他们这些书呆子,一直待在山上还不觉得怎么样,反正他们在家里也每天都关在书房里不出门。   可有些性子活泼的却早被拘得火星乱冒,又下不得山,总憋着劲儿想在山上乐呵一番。   不是让苏好意讲荤故事,就是要喝酒摸牌,本来在民间正腊月吃酒赌钱都是允许的。   这一天,思源堂的人终于把猪赶上了山。   每个学堂一头猪,需得他们自己抓了捆上,宰杀之后洗剥干净烹饪了。   仙源山地方大,苏好意他们早已经搭好了锅灶,只等猪来。   原本以为二十几个人抓一头猪轻而易举,谁想等到真正上了阵,却全然不是那个样子。   围成一圈儿拢过去,它总能从空隙大的地方逃脱。   除了不会上树,上坡跳沟都灵活的很,把这些人累的汗流浃背,却还是没抓到。   “咱们把这畜生逼到那边的断壁下头,”冯友汇气喘吁吁道:“然后围成半圆靠过去,不信它这回还能跑!”   好不容易把猪赶到那边,众人紧紧挨着,围成个半圆靠过去。   “这回看你往哪儿跑!”宇文朗向前伸着两只手,哈着腰对那猪说:“叫唤有什么用?!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黄汝竟听了就笑,他平常和宇文朗关系最亲近,就打趣他道:“宇文兄,你这样子哪像抓猪,分明像个采花贼。”   “哪里像采花贼,我这分明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宇文朗不屑道。   那猪知道自己没退路,只能向前,只见它一边嘶吼着,一边朝人群撞了过去。   一下从任千秋的两腿中间钻了过去。   众人大喊:“抓住它!抓住它!”   任千秋骑在了猪身上,还是倒着骑的,吓得哇哇大叫。   “坐稳了,别掉下来!”花芽大叫:“它上坡了!”   任千秋只能抓着猪尾巴,最后还是被甩了下来,滚得满身都是土,好在没受伤。   “畜生休走!吃俺一棒!”这时候石勉手里挥舞个大木棒冲过来,贺天酬手里拿了一根绳子紧随其后。   “就你们两棵豆芽菜还想抓猪?!”牛寿大叫:“快回来吧!小心栽断牙!”   代华气喘如牛,望猪兴叹道:“书中言狼奔豕突,信其然也!这猪跑起来还真是势不可挡!”   “可惜赵守财和刘双喜不在这儿,否则有他们两个应该容易些。”洪实叉着腰道。   赵守财和刘双喜两个人是农户出身,在家里经常做粗活儿,力气大也灵活,只是他们两个早被思源堂的人借去杀猪了,不在。   “咱们这里苏八郎跑的最快,要不叫他一个人去抓吧。”任千秋一边拍打身上的土一边说:“就他能追上。”   苏好意听了就说:“就算我能追上也抓不住,那猪有两百多斤重,我一个人怎么成?难不成骑的猪身上满山遍野的跑?”   “骑着它跑也是个办法,把它累得走不动了,你就能把它牵回来了。”吉顺跑岔气了,倚着树揉肋骨。   “万一这猪想不开跳崖可就糟了,”苏好意不干:“你们出的都是骚主意。”   她故意学木惹儿的口吻说话,她这阵子没少给师兄们讲述木惹儿这位风流公主的事情,为的是给木惹儿牵线搭桥。   将来她的这些师兄们可都是名医,说不定能圆了木惹儿公主收拢名医为裙下臣的心愿。   可说归说,这猪终归是要抓的,不然过年的时候拿什么打牙祭,他们平时在山上能吃到的荤腥本就不多。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还是弄点儿吃的,把它逗过来,趁它不注意的时候把它给抓住。”花芽出主意道:“要不天就黑了。”   “这漫山遍野的都是草,它早吃饱了,你拿什么哄得过来?除非牵头母猪。”宇文朗不同意。   “那还得硬碰硬!”牛寿朝地上啐了一口:“奶奶的,今天不是它死就是我亡!”   苏好意的发带松了,留下了绑头发。   等再追过去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把猪给摁住了。   “哎?这次怎么这么顺利?”苏好意惊讶:“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自然是被我们的气势给吓破胆了。”宇文朗拍着手说:“何况这夯货也跑累了,干脆躺地上了。”   “我怎么觉着不对劲儿呢?”苏好意说不清哪儿不对:“这也太容易了。”   “有什么不对劲儿的?”牛寿说道:“快拿绳子来把猪捆上。”   他们把猪抓回去后,杀猪又费了好半天力气,因为没杀过。   “还是把赵守财和刘双喜叫回来吧!”黄汝竟受不了了:“都杀了几刀了,还没杀死。”   最后还是石勉跑过去,把赵守财从思源堂叫了回来。   “你们这些大少爷连个猪都杀不死,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赵守财的衣服只穿了一半儿,露着半个肩膀。   手里提了把杀猪的尖刀,上去一刀就把那猪捅死了。   众人齐声欢呼,苏好意一回头吓了个半死。   “你踩到蛇了苏八郎?”花芽被苏好意的声音吓了一跳。   “我就说不对劲儿!”苏好意跳脚:“你们看那边!”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香樟树下,一头猪正在树干上蹭痒。   众人一下子就傻了。   “怎么还有一头猪?”   “是别的学堂的跑过来了吧?”   “不对,赶猪的时候我都看了,只有咱们的猪全身黑毛,其他学堂的是花猪。”   “树下的那个猪才是咱们的,”苏好意道:“你们看它那眼神就看得出来,特别狡猾。”   “那杀的这个猪又是谁的?”有人问。   “不知道。”所有的人都摇头。   “我怎么感觉不太妙。”苏好意只觉得后背发凉。 第331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暮色四合,仙源山的众多夫子弟子都聚在了一处,不知道还以为在举行什么仪式。   不已堂丙班的弟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如何是好。   这一次比被聚众玩乐受罚更尴尬,因为看的人太多了。   被杀死的猪还躺在那里,一个须发花白的人趴在猪身上大哭,哀伤极了。   他们杀错了猪,被杀死的那头猪是回仙源山过年的沈寒星前辈的宠物。   据说他无妻无子,一直把那猪当成儿子养的。   他们等于把人家的儿子给杀了。   苏好意之前恍惚听说有人带了猪上山,但没见过。   没想到那猪和他们要抓的猪长得十分相似,以至于抓错了猪。   本来沈寒星前辈一直把那猪留在身边,寸步不离的。只是这天中午和几位夫子一起吃饭,喝了些酒,便醉倒了。   那猪从房里溜达出来,跑到了苏好意他们抓猪的地方成了替死猪。   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因为这猪不怎么怕人,所以很容易就被他们捉到了。   而该死的那头猪还逍遥在山林间,狡狯地站在高处看着苏好意他们向沈前辈赔罪。   众人恨的牙痒痒,却一时拿它没办法。   沈寒星前辈不骂他们也不打他们,只是抱着猪哭。   哭的肝肠寸断,气堵咽喉,真教草木含悲,风云变色。   苏好意他们赔过了礼,又去捡木柴,因为沈前辈说了,想要将他的爱猪火化,到时带骨灰下山。   就算仙源山四季如春,夜里还是有些凉的。   他们先前抓猪跑了一身汗,此时被冷风吹着都忍不住打哆嗦。   苏好意肩头一暖,回身看是司马兰台给她披了一件披风。   “师兄,我们闯祸了,”苏好意可怜巴巴地跟司马兰台说:“不是存心的。”   “我知道,”司马兰台没怪她:“沈前辈其实也没怪你们。”   可怜的猪被抬到柴堆上,火被点燃了,渐渐蔓延成一片红。   闯祸的弟子都低着头站在旁边,等到烧猪的焦香味散开,早就饿了的他们更是忍不住吞口水。   好容易烧完了,把骨灰装坛,沈前辈的眼泪还没干。   抱着骨灰坛回住处了。   众人也都散了,苏好意抬头看看天,已经三更了。   回到青芜院,司马兰台让墨童把风炉点燃,用砂锅给苏好意煮粥。   白米粥里放了虾仁,文火慢炖,渐渐溢出了鲜香。   “师兄也来一碗吧?”苏好意拿起一只素白碗来问。   “我不饿,你自己吃吧!”司马兰台道,又把一块茯苓糕递给她。   “我早就饿了,”苏好意咬了一口糕说:“又饿又渴。”   “一会儿吃了粥去洗个热水澡,”司马兰台嘱咐她:“当心着凉。”   “师兄,我想明天下山一趟,”苏好意此时顾不得食不言的规矩:“这事让我心里很不舒服,我想下山去给沈前辈买头小猪回来。虽然取代不了今天的那头,但好歹是个念想,好过没有。”   “我明日没空下山,”司马兰台有些犹豫:“让墨童陪你去吧。”   “这几天师兄忙着迎接宾客,墨童也不得闲,我随便叫哪个师兄弟陪我下山就好了。”苏好意忙说:“就是得借师兄的马车一用。”   “记得要小心,不可贪玩儿,早去早回。”司马兰台叮嘱她。   苏好意吃了饭又洗了热水澡,上床睡了两个多时辰就得起床了。   她洗漱完毕,叫上花芽,跟断鸿夫子打过招呼,便一起下山去了。   最后在仙源山脚下的一处农户家里买到了一头小猪,也是黑色的。   才满一个月,跟只兔子差不多大。   苏好意怕弄脏了马车,提前准备了个笼子。底下铺上木板,又垫上干草,才把猪放进去。   上山的时候,她和花芽两个人抬着猪笼子走了上千个台阶,上了山把猪洗了洗,晒干毛才给沈寒星送去。   沈前辈正在那儿伤心呢,抱着骨灰坛喃喃低语不知道说些什么。   “沈前辈,请你节哀,都是我们不对。”苏好意进去陪着小心说:“我们师兄弟买了头小猪送给您,自然不能替代原先的那一只,可是如果能将您的悲伤减去几分,我们就知足了。”   “你们也算有心了,只是我不想再有别的猪了,你们把这小猪带走吧。”沈寒星抱着骨灰坛不撒手:“曾经沧海难为水,希望有一天你们会懂。”   出了门,花芽问苏好意:“你准备把这难为水怎么办?”   “你管它叫什么?”苏好意没听懂。   “沈前辈刚刚不是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那头猪是沧海,这头猪自然就是难为水了。”花芽伸出手指去戳那小猪的鼻子。   “总不能把它放到山下去,”苏好意说:“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住一间屋吗?干脆就放到你那里养好了。”   “我的屋里虽然只有我一个人,可也不能变成猪圈吧?”花芽生得细皮嫩肉,苏好意每次见他都忍不住想起吉星来,他们都是特别漂亮的男孩子。   “你把它放在窗外不就行了,每天喂它点儿吃的,也不用拴着,也不用关着。”苏好意道:“时间久了,它就是你的沧海了。”   “你怎么不养?这主意可是你出的。”花芽拧着鼻子说:“沈前辈不要也应该你接着。”   “青芜院怎么能养猪呢?”苏好意连连摇头:“你觉得兰台师兄和猪站在一起和谐吗?”   “有什么不好的?嫦娥脚下不还站着兔子吗?”花芽耍赖,直接跑了。   苏好意站在那里,眨眨眼睛,看着笼子里的小猪,它的圆鼻子正一上一下十分滑稽地动着。   “我先养你几天吧!看看这山上有没有人肯收留你。”苏好意没办法,不养也得养。   “该怎么跟师兄说呀!”苏好意坐在花墙上一边用嫩草喂小猪一边琢磨:“要不我把你偷偷藏到后山吧!不行!万一被人烤了乳猪怎么办?师父那儿也不安全,那个老馋虫也不会放过你的。”   苏好意想了半天,还是把小猪带回了青芜院。   把笼子放在一棵树下,准备司马兰台回来之后跟他商量。 第332章 爆竹声中一岁除   除夕夜,仙源山所有人齐聚一堂。   饮屠苏酒,吃年夜饭,还要一起守岁。   这是一年一度的盛事,也是第一年进仙源山的弟子们所见到的最欢乐热闹的场面。   尽管没有俗世宴饮时的歌舞弦乐,也有射覆、传花等酒令可行。   过了戌时,不少弟子们都跑外头去放爆竹。   苏好意也出去放了几个窜天猴,后来见司马兰台在里头陪着夫子们说话,她觉得放爆竹无趣,就又进来了。   她和司马兰台的座位挨着,毕竟是丹凤夫子的关门弟子,姑且不管学到了多少,起码身份是摆在那里的。   其间有不少人都在看她和司马兰台,毕竟传闻中他们两个的关系非同一般,人都有好奇心仙源深   究识馆的一个弟子小声说道:“别的先不说,这苏八郎和司马楚的模样倒真是般配。”   大夏国有不少人好男风,并不是多么耸人听闻的事。   因为过年,苏好意特意穿上了一身红衣。   司马兰台则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衣裳,那蓝色极浅,却异常雅致。   又一个人说道:“兰台师兄也够痴情了,为苏八郎下了这么大赌注。他这么做,倒让夫子们不得不对苏八郎忌惮三分了。”   “那是自然,投鼠忌器么!”旁边的人也插话进来:“苏八郎虽然不成才,司马兰台可是夫子们最引以为傲的弟子。若真是因为他把司马兰台逐出师门,未免有些不值当。”   其实到现在,苏好意有些事情还并不清楚。   司马兰台用自己的护身符换取她免试进仙源山学医,如果她在山上犯了大错,被逐的不只有她,还有司马兰台。   这是仙源山的规矩,保举之人与被保举之人休戚与共。   直到被保举的人在仙源山学有所成,得到了象征仙源山弟子身份的护身符之后,才可将保举人给他的护身符还回去。   倘若这中间有什么差池,保举的人也会被仙源山除名,终生不得行医。   因为人多,就算仙源山的人都偏于稳重席上也还是很热闹。   因为要敬酒,苏好意先后一共喝了十几杯,神智是清明的,脸上却有了醉态。   她醉酒的样子太销魂,司马兰台不准她多逗留,子时刚过便拉着苏好意下了席。   “师兄,这就要走了么?”苏好意不是留恋酒宴,只是担心失礼。   “夫子们基本上都走了,”司马兰台道:“你不是说明天要早起出门迎喜神吗?”   苏好意一想也对,就乖乖跟着司马兰台回了青芜院。   小猪难为水在院子里拱地玩儿,见了苏好意和司马兰台,就哼哼哧哧的跑过来撒欢儿。   “来来来,今天过年给你准备了压岁钱,”苏好意说着拿红丝线穿了个铜钱挂在小猪脖子上:“别说还挺好看的。”   又拿出一根红萝卜来,放在它脚边说:“这个是我从席上偷偷给你拿下来的,就当你的年夜饭了。”   司马兰台同意苏好意在青芜院养小猪,并且还告诉她不必用笼子圈着,只要把它喂熟了,自然不会乱跑。   墨童匆忙吃了口饭就回来照看院子,苏好意早给他准备了个红包,递上去,说道:“又长一岁了,留着娶媳妇吧!”   “多谢苏公子!”墨童笑着道谢,以前每年他只能收自家公子的一个红包,如今又多一份儿了。   进了屋子,简单洗漱过了。司马兰台坐在床边,招手叫苏好意过去。   “十八岁了,这个给你。”司马兰台说着往苏好意手上递了个匣子。   苏好意看那匣子跟装拜帖的匣子差不多大,只是比拜帖匣子要高许多,上头用玉石贴片的兰草做装饰。   “谢谢师兄。”苏好意笑着道谢,可把匣子打开后就吓了一跳,险些脱手。   “这……这是什么?”苏好意有些结巴。   “给你的压岁钱。”司马兰台神色如常。   “这也太多了,我受不起。”苏好意使劲儿摇头。   那匣子里装的是厚厚的一沓银票,每张银票都是一千两。苏好意没顾得上查,但粗略估计怕是也有上百张。   “我之前就说过我的钱交给你管。”司马兰台的声音温柔极了,他的小耗子明显慌了,他得好好安抚:“我对钱财从不留意,还觉得累赘。你又值得托付,索性就都给你。”   “我的大少爷!你可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么多银子,是多少人挣了命也想要的。你却轻轻巧巧的地送了人。”苏好意缓过一口气:“我可以替你保管,但这钱始终都是你的,这一点咱们一定要说好。”   “随你吧。”司马兰台没有相强,反正他的钱就是苏好意的钱。   夜深了,苏好意也困了。   她揉了揉眼睛,又吸了吸鼻子。燃放爆竹的硫磺味飘散得到处都是,让她想起以往的每一个除夕。   “师兄,我想我娘了,”苏好意忍不住难过起来:“也想姥姥。”   司马兰台知道,她说的娘是姹儿姨,并不是她的生母。   苏好意对她的生母全然没有印象,姹儿姨和她没有血缘,却胜似亲生。   司马兰台揽过她的头,埋到自己的肩窝。   苏好意闻着他身上的药香味,就舍不得离开,哑着嗓子说:“师兄,今晚我和你一起睡吧!以前每个除夕夜,我都是和姥姥或者母亲一起睡的。”   “好。”司马兰台轻声答应。   苏好意天生的血亲缘薄,可是她依然有可以全然信赖的人。   比如姹儿姨,比如吉星,比如玉如璧,还比如司马兰台。   和这几个人在一起,她不会有丝毫防备,就像一般人全然信赖自己的父母家人一样。   她也是全心全意地信赖这些人。   枕着司马兰台胳膊的苏好意很快就睡着了,她呼吸绵长,带着屠苏酒的香气。   外头的爆竹声此起彼伏,司马兰台的心,前所未有的宁静喜乐。   他帮苏好意细心地掖好被子,又微微低下头,在苏好意的头发上亲了亲。   他的小讨债鬼十八岁了,有些事也许该让她知道了。   不过也不必太着急,毕竟,她终归是他的。 第333章 给你钱袋消消肿   闲中日月倏忽过,一早又到了上元。   仙源山晴多雨少,天气一直都不错。   苏好意一连几日在芷芸轩和宇文朗他们几个打牌逗蛐蛐,玩儿倦了就跑回青芜院蒙头睡大觉。   因为学堂里放假,比往日少了太多拘束。   这样的日子司马兰台还是跟往常一样读书整理医案,不教光阴虚度。   苏好意见他这样,暗骂自己是朽木。可惜她见贤也不肯思齐,一转头又跑出去跟猪玩儿了。   这个难为水非常狡猾,每天早上都跑到门口来找苏好意要牛乳喝,不给就打滚,给迟了就哼哼。   苏好意他们早饭里是有热牛乳的,加了蔗糖,猪喝了也不会拉肚子。   “你也太能吃了,”苏好意用手指弹了弹难为水脖子上挂的铜钱道:“我都没得喝了。”   “你出息了,跟猪抢奶喝。”花芽笑眯眯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朵赤寻花。   他身上穿了一件遍地锦的袍子,整个人花团锦簇的。   苏好意蹲在地上抬头看他,有些阴沉地问道:“你近来是不又长高了?”   “师兄弟们差不多都在长,就你不长,刚上山的时候,咱们两个一般高,”花芽也蹲下来,拿了片叶子逗猪。   苏好意磨牙,没回他的话。   难为水的圆鼻子上下一耸,就把地拱了一个小坑,它闲的没事就到处拱地,就像猫磨爪子。   花芽问苏好意:“这猪你要你一直喂着啊?”   “我也愁呢,”苏好意一边给猪喂牛乳一边说:“眼下它还小,喂着也不打紧。可真要等到上百斤,我真不知道把它安置在哪里好。杀又舍不得,养又养不起。”   “依你这么说,它永远长不大就好了。”花芽笑:“那样就能一直养着了。”   “你多大了,还说这种话。”苏好意笑他天真:“它这么能吃怎么能不长大呢?”   喂完猪,苏好意起身道:“我去丹凤夫子那儿看看,你要去吗?”   “反正我闲着也没事,跟你一起去吧。”花芽挺喜欢粘着苏好意的,从一进仙源山就是。   两人到丹凤夫子那里去,丹凤夫子闲得无聊,叫苏好意给他弹琵琶。   他那里有一张上好的螺钿琵琶,是当年一个相好的歌姬送的。   苏好意坐在窗边弹了几首,因为没有指甲套子,手疼就停了。   在这里吃过了午饭,苏好意他俩才回去。   走在路上,花芽向苏好意抱怨道:“上元节都不能下山,真是无聊死了。”   “明年就好了,”苏好意安慰他:“这不是第一年上山嘛!”   “其实我听说往年的新弟子也有上元节下山去玩儿的,”花芽道:“只是如今的这几位夫子都太严厉了,一点也不能通融。若是花颜还在……”   他说到这里就不往下说了,苏好意明白他的意思,花颜算是这几位夫子里最平易近人的,对待弟子们也一向宽容。   像这样的事,他多半会应允。   “天都的上元节是不是好玩极了?我一直想去,可惜到现在都没去成。”转过一个弯,花芽十分遗憾地说。   “只要你想去,总是能去的。要是有合适机会,我可以给你当向导,陪你在天都吃喝玩乐,包你满意。”苏好意别的不敢打保票,若论在天都吃喝玩儿乐没有她不通的。   “一言为定,到时候你可不许不耐烦。”花芽高兴极了。   两个人就在荷花池那里分了手,苏好意回了青芜院,花芽回了芷芸轩。   “苏公子回来了,我们公子正在里头等您呢。”墨童恰好从屋里出来,看着苏好意满面含笑的说。   “师兄找我有事?”苏好意听了,立刻加快脚步往里走。   “苏公子慢些,是好事。”墨童在身后好意提醒。   “师兄……这身衣裳真好看!”苏好意一进来,就见司马兰台穿了一身新衣,格外醒目。   依旧是他平常最喜欢的白色,素锦暗纹,博肩广袖,把司马兰台原本就清冷的气质衬托得更加出尘。   人们常用画中人来夸赞一个人长相出众,可苏好意在见了司马兰台之后,方知真人比画上的还要俊俏,无论什么样的丹青妙笔,也无法将他的风姿完全展现出来。   比如此刻的司马兰台站在那里,没见过的人极有可能把他当做下凡的神仙。   苏好意天天见他,还忍不住惊艳。   “怎么发起呆来?”司马兰台见苏好意怔怔的,便开口问她。   “嫦娥也不一定是女的吧?”苏好意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比如师兄你,如今要是抱只白兔在怀里,真就是男嫦娥了。”   司马兰台的相貌,饶是在众多品貌端正的弟子夫子们中间,也没人超过他去。   “别闹,收拾收拾随我下山去。”司马兰台催促苏好意。   “下山?这就走吗?”苏好意很意外:“要到哪里去?”   “苏公子不知道吧?山下东边的有余镇今晚有灯会。虽然比不得京城,不过也还算热闹。”墨童走进来说。   苏好意听了当然高兴,说道:“我还没去过东边呢!我这就去换衣裳。”   “这身就很好,再加件披风吧,夜里冷,把这个带上。”司马兰台指了指桌上的面具。   “咦?”苏好意走上前拿起来一看,更意外了:“这面具不是咱们去年上元夜戴的吗?师兄你还留着呢!”   这两张面具本来是苏好意准备的,因为当时她答应上元节陪同司马兰台一同游玩。   怕被仕女们围追堵截,才买了两张面具,谁想后来司马兰台因为救人导致面具滑落。   当时引起了一片混乱,现在想起来还记忆犹新。   只是想不起后来把这面具扔到哪里去了,没想到司马兰台还一直留着。   “还很新,丢弃了太浪费。”司马兰台轻描淡写,理由高尚又充分。   “墨童不随我们一起去下山吗?”苏好意问。   “小的负责看车,到了那里苏公子只管跟我们公子逛就是了。”墨童说道:“苏公子带上些碎银两,万一有什么东西要买呢!”   “拿着这个就够了。”司马兰台递给苏好意一只钱袋,里头装了不少散碎银子,鼓鼓的。   苏好意接过来,把钱袋抛起来又接住道:“那咱们就下山去给师兄的钱袋消消肿!” 第334章 那时候男人不叫   苏好意他们到有余镇的时候天刚擦黑。   镇子小小的,街上却很热闹。   彩灯点亮了,锣鼓也敲了起来。   这样的热闹和天都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可苏好意却满心欢喜。   因为这里让她想起小时候在姜崖县生活的情形来。   从离开那里,她再也没回去过。   天都繁华富庶,自然是好的,可这里却让她感到亲近。   幼年的记忆仿佛被重新刷了色彩,变得鲜活无比。   因此她刚从马车上下来,就一头扎到人堆儿里去了。   司马兰台紧随其后拉住她的手说:“别乱跑,当心走散了。”   苏好意听了就笑:“这么小的镇子怎么会走散呢?师兄还怕我丢了不成?或者是怕我被江洋大盗掳去?”   他们在来的路上看到沿途贴有布告,说有一个江洋大盗流窜到这附近,要周围的百姓小心。发现可疑的人要及时向官府报告,并言明不可窝藏要犯。   还附了画像,但是画得黑乎乎一片,根本看不清到底长什么样子。   司马兰台自然是担心的,对苏好意,他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苏好意追着舞龙的队伍跑,转眼又被卖糖人的小摊吸引,一时不知如何取舍。   “你跟着去看吧,我在这里排队买糖人。”司马兰台就这样站在几个小孩子后面排起了队。   苏好意跑了几个来回,忽然发现司马兰台不见了。   可就这么大个地方,他能到哪儿去?   苏好意找了棵树爬上去,四处张望,远处有个荒废的戏台,司马兰台不知为何去了那里。   苏好意从树上跳下来,径直追了上去。   那戏台已经很破败了,两边小门上挂着破布帘子已经不出原本是什么颜色了。   苏好意往这边走的时候,就看见司马兰台从东边的侧门进去了。   她也跟了过去。   这戏台后面还有几间破旧的屋子,原本是给戏班子的人上妆用的,如今也早废弃了。   苏好意绕过去就见司马兰台弯着腰,不知在看什么。   说实话,她从没见司马兰台这个样子,再加上此刻玩心正炽,便悄悄走过去,在司马兰台的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问道:“师兄做什么呢?”   司马兰台被她吓了一跳,猛地回身,一把钳住苏好意,顺势捂住了她的嘴。   “别出声,我好想看到那个江洋大盗了。”司马兰台在苏好意耳边说。   苏好意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心想老天保佑,千万别是真的。   可司马兰台却还想看个究竟,他向苏好意耳语道:“你在这里,我进去看看。”   苏好意怎么能放心,一把拉住他道:“要去一起去,也有个照应。”   他们小心地进了屋子,里面很黑,月光只能照到有窗的那一侧。   司马兰台怀疑的那个人进了最里面的一间,苏好意他门不敢冒然闯入。只能尽量靠近,想听听他在里头做什么。   等靠近了才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个女人,他们两个在说话,声音很低。   看来那女人应该是先一步到这屋子里来的,两个人必然是之前就约好了的。   只听那女子说道:“这么多年你还是找来了,也不怕被官府抓了去。”   “你原本就是老子的女人,”那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十分蛮横:“就算你改嫁到这地方,也别想逃出我的手心去。”   “你就放过我吧!我在这有儿有女,只想过安生日子。”女人苦苦哀求,显然不想再和这个人有什么牵连。   “少做梦了!”那男人粗鲁的撕扯着女人的衣服说:“你乖乖的伺候好我,我就给你们家人留一条活路。不然的话一个都别想活!”   那女人就算不情愿,也不敢反抗。   司马兰台拉了苏好意一把,两个人慢慢的往外走。   他们得趁着这功夫去找人,好把这个江洋大盗给抓住。   不然别说那女人一家的性命可能不保,这镇上还不知有多少无辜的人要受牵连。   倒霉的是就在他们快要出门的时候,苏好意不知踢到了地上的什么东西,弄出了动静。   其实这时候他们已经离最里面的屋子有一段距离了,但里头的人还是听到了动静。   那个江洋大盗常年行走江湖,格外小心谨慎。   当即就从那女人身上下来,提了刀往外走。   这时候就算他们两个拼命往外跑,也不一定能跑得掉。   况且真把那人引到外头,一旦大开杀戒可就糟了。   现在街上到处都是人,老弱妇孺比比皆是,弄不好就会尸横遍地。   电光火石之间,苏好意和司马兰台都想到了这样的后果,所以两个人谁也没动。   司马兰台将几只银针扣在手上,同时把苏好意推到自己身后。   对方不但有刀,还是个常年刀头舔血的恶魔。   司马兰台连三成的胜算都没有。   就在这时,苏好意猛地抱住他,两个人倒在一旁的稻草堆上。   没等司马兰台反应过来,苏好意便开始了不轻不重地叫了起来。   这回换她的手捂住司马兰台的嘴。   苏好意的声音太销魂,似痛似喜,欲哭欲醉,司马兰台周身如遭火焚,双手紧紧握着,拼命控制才没搂住苏好意。   他当然知道苏好意是为了保命才这么做,可依旧遏制不住心中的狂潮般的悸动。   那个人还没等来到跟前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是一对偷情的男女在此私会。   行走江湖的人生死不怕,但也有忌讳。   比如遇到男女交合就要自动避开,否则就要惹晦气。   何况他现在还想在这里多待一阵子,一旦杀了人,可就没法再待下去了。   想到这里,他轻手轻脚地返回去。   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支起耳朵,仔细听外头的动静。   说好也顾不得司马兰台全身僵硬,硬着头皮把戏演完。   然后又佯装穿衣服,还不忘埋怨几句:“你弄得人家疼死了,下次不和你来了。”   然后才拉着司马兰台的手走出来。   两个人不敢快走,怕里头的人起疑心。   等彻底走出来之后才连忙去找人。   因为事情紧急,苏好意根本顾不上害羞,只跟司马兰台说了一句:“我当时捂你的嘴没别的意思,是因为那个时候男人是不叫的。” 第335章 到底造了什么孽   月影转到中天,荒废的戏台被几百人围住。   站在最前边的都是镇子里的青壮,每人手里一支火把,另一只手里都握着刀斧,还有人准备了弓箭。   里正骑在马上大声喊话:“里头的人听好了,识相的就快点儿出来,不然我们就放火了!”   江洋大盗再可怕,也一样寡不敌众。   苏好意和司马兰台没有上前,他们坐在马车里,远离人群。   把消息通知给这里的人就算尽到责任了,抓贼不是他们的强项。   之所以还留在这里,是怕稍后有人会受伤,可以及时救治。   好在最终这个江洋大盗并没有选择鱼死网破,他甚至没有让那个女人暴露。   本来苏好意他们也没有提及那个女人,只是说江洋大盗躲在废弃的戏台里头。   也许是知道反抗终是徒劳,又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行也善。   苏好意远远看着那个狼犺大汉被五花大绑地押往衙门,终于松了口气。   “啧啧,下山逛个灯都能遇上这事儿,说书的都不敢这么说。”苏好意咂嘴:“回去给石勉他们讲了,羡慕死他们。”   “回去吧。”司马兰台放下车帘,吩咐墨童赶车回山上去。   苏好意坐在车里不时偷眼看一看司马兰台,对方不理她,多少有些尴尬,所以也就没再找话说,一路上两个人都很沉默。   苏好意心里倒还好,觉得当时是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又何况两个人彼此都那么熟了,尴尬也只是一时。   司马兰台却很不好受,天知道当时那种情形之下,他手里的那几根针都用来扎自己了,否则一定会出丑。   可强行让血气逆行,是很损耗身体的,他此时胸腔憋闷,且隐隐作痛。   回到山上,夜已经很深了。苏好意困了,哈欠连天地说了句:“师兄,我去睡了,明天别叫我,我得赖床。”   司马兰台应了一声,等苏好意去睡了,墨童也退了出去,他才找了几味药吃下去。   夜里睡得不是很安稳,咳嗽了几次,直到天明时候气才顺了。   苏好意那个没心的哪知道这些,在里间睡得四仰八叉,难为水在外头拱门她都没听见。   还是墨童给司马兰台取了早饭来,又拿了热牛乳出去喂猪。   苏好意还没睡够就饿醒了,披散着头发赤着脚,只穿着中衣跑到司马兰台屋里来。   “师兄,早啊!”苏好意笑嘻嘻的,她从小就脸皮厚,早把昨天的事抛到二门后去了。   见了司马兰台没有丝毫的尴尬,还像往常一样嬉皮笑脸的。   “饭凉了,别吃。等墨童给你拿热的来。”司马兰台正在练字,见苏好意要吃桌上的冷饭,便放下笔说。   “那我再睡一会儿。”苏好意说着就跑司马兰台床上去了,一眼看到床下有司马兰台换下来的中衣,便伸手去拿:“我今天刚好要洗衣裳,帮你洗了吧!”   “不用!”司马兰台一把就扯过去了,还团成一团又塞到了床下。   苏好意吓了一跳,司马兰台何时如此疾言厉色的对过她?   “怎么了师兄?”苏好意凑上去试图和司马兰台对视:“干嘛对我这么凶?”   司马兰台缓下一口气,说道:“我的衣裳自己会洗,你不是困了吗,再睡一会儿。”   可苏好意却不想睡了,司马兰台一直不和她对视,眼神躲闪,分明就是不对劲。   莫非……   司马兰台见苏好意安静了就重新坐回去练字,此刻他需要静心。   苏好意左思右想,认定了司马兰台是在躲着自己。   应该是昨天晚上的事让他对自己起了戒心,以为自己对他有别样的心思。   所以才会这样躲躲闪闪,不像平时那样全无防备了。   苏好意可不想让司马兰台误会,而且她知道误会这东西若不及时解释只会越来越深,等时间久了,想再解释也晚了。   “师兄,你先别写字了,我有话跟你说。”苏好意凑到司马兰台跟前。   “你说。”司马兰台虽然停了笔,却还是不看她。   “昨晚的事你是不是对我有些误会?我虽然生长在欢场,可从来也没和谁有过不干不净的事。之所以会那样叫,也是耳濡目染的结果。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苏好意一本正经的说:“在我心里,把你当成最好最好的兄弟,从来也不敢亵渎。可昨天形势所迫还是冒犯了你,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我这人对男人不感兴趣的,当然了,目前为止对女人也不感兴趣。”   “你真把我当兄弟?”司马兰台心里发苦。   “我发誓,”苏好意举起三指:“把你当成我亲哥哥。”   “好了,不用发誓。”司马兰台轻轻打落她的手:“去把衣服穿好,该吃饭了。”   他到底是做了什么孽?让这讨债鬼把自己当兄弟。   “你不生我气啦?”苏好意用肩膀撞了司马兰台一下,亲昵又义气,她和吉星怄气快好的时候就这么做。   男人嘛,不能太小气。   司马兰台点点头,苏好意见他还有些放不开的样子,就故意闹他。   一下蹿到司马兰台身上,司马兰台推她,她不肯下去,干脆双手搂住司马兰台的脖子,双腿盘在他腰上。   “下去。”司马兰台看着苏好意,板着脸说。   “就不,好兄弟抱一下怎么了?”苏好意嬉皮笑脸:“你给我笑一个我就下去。”   司马兰台笑不出来。   “你要是不笑,我就一天不从你身上下来。我这绝招可是跟我们馆里宝儿姐姐学的,保证一天都掉不下去。”苏好意还闹:“像不像猴子抱树?”   她整个人紧紧缠在司马兰台身上,只穿着薄薄的中衣,身子柔若无骨,怎能不令人想入非非。   “下去!”司马兰台几乎咬牙切齿了。   “那你笑一个。”苏好意不肯让步,她才不要和司马兰台生分呢。   司马兰台笑不出,气得朝苏好意的屁股拍了一下。   “嘤……”苏好意叫了一声,腰肢扭了两下。   司马兰台闷哼一声,直接吐了口血出来。   苏好意一下子就松了手,慌忙扶住司马兰台道:“师兄,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啊!”   然后就要去找青鸾夫子。   “我没事,”司马兰台一把扯住她:“只是一时血不归经,我自己找些药吃就好了。” 第336章 方知神农百草会   司马兰台吐的是淤血,于身体并没有什么大伤害。   其他人压根不知道这事,包括墨童。   而两个当事人也心照不宣地再没提起,事情就这么翻篇了。   风和日暖,转眼已是二月了。   司马兰台把着苏好意的手写完了九九消寒图上的最后一笔。   苏好意喜滋滋地拍拍手就跑出去玩儿了,司马兰台则等墨迹干了,把那张纸妥善收了起来。   九天结束,春天也彻底来了。   白昼更长,天气也越来越温暖,仙源山四季如春,但依旧有区别。   看那漫山青葱和馥郁的花朵就知道了。   春天不是读书天。   这是丹凤夫子告诉苏好意的,因为他要下山去浪荡一段日子,不能教苏好意了。   又怕她无聊,索性做主让她暂且回不已堂去听讲,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苏好意算是领教了她这个师父有多不靠谱,为了下山吃香椿拌豆腐和黄泥烤乳鸽,全然不顾她这个关门弟子屁也没学会。   “你别啰嗦了!”丹凤夫子坐在小竹轿上强词夺理:“你本来也不想学,姑且瞎混一阵子好了。”   “你不教我我怎么会啊!”苏好意满腹委屈,就算她不成器,也不想真的做混子:“你这老馋鬼!少吃几顿不成吗?”   “猴儿崽子欠打!”丹凤夫子作势要打她:“我这把年纪了,吃一顿少一顿。你晚几年出徒打什么紧!”   苏好意气得跳脚:“你去吧去吧!少吃些香椿拌豆腐,那东西产气,别放屁太多臭死人!”   丹凤夫子前脚刚走,苏好意就被不已堂的师兄弟们给请了过去。   苏好意受宠若惊,笑道:“各位可真是有心了,准备了这么一大桌子好吃的,还请我上座。”   她以为这些人是欢迎她重回不已堂,心里着实很感动。   “八郎,你看着一桌子菜都是我们按照你平常喜欢的口味准备的。”宇文朗给苏好意倒了杯竹叶青酒殷勤说道。   苏好意见那桌子上不但有油焖春笋、蜜豆驼酪,还有刘双喜自制的熏腊猪腿肉。   这些人来仙源山半年多,逐渐摸上了门道去。   买通了思源堂的厨子,只要不是过于刁钻的菜色都能吃到。   刘双喜做的熏腊肉还是用年前他们抓的那头猪的肉做的,平时宝贝的跟什么似的,今天却端上了整整一盘。   “兄弟们也太费心了,真叫我受宠若惊。”苏好意连忙客气。   “你不在学堂里,大伙儿都想得紧,如今回来了,又能重新热闹一番了。”牛寿端起酒杯向苏好意敬酒,苏好意连忙站起身,他们几个的年纪都比苏好意大,平日里虽然没少在一起嬉闹玩笑,但苏好意从来也不敢托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那几个人互相使眼色,最后还是黄汝竟开口了。   “八郎,你说咱们兄弟几个的关系好不好?”   “当然好啊,不好的话,咱们能在一处吃吃喝喝吗?”苏好意笑了。   其实她想说的是在一处没少干坏事儿,何必明知故问呢。   “我们都知道你是个伶俐人,又最讲义气,所以也就不跟你见外了。”黄汝竟多少有些难为情,假咳嗽了几声说:“兄弟们,今天是有事要求你,你可一定要帮忙啊!”   苏好意听他这么说,一下子就反过味儿来了。   敢情他们是有事要求自己,并不是单纯的庆贺自己重回不已堂。   可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又何况吃人嘴短,苏好意也不好不应承,于是说道:“不知道是什么事?得看小弟有没有那个手段,若是实在为难的事我也束手无策。”   “这个你放心,兄弟们怎么舍得你为难呢!”宇文朗就坐在苏好意旁边,将胳膊亲昵地搭在她的肩膀上,把苏好意往自己身边拉近了一点说:“兄弟们都知道你在天都可是个风流种子,必定没少拈花惹草。就想跟你学几招,你可不许藏着掖着。”   “你们怎么突然想学这个?”苏好意十分奇怪:“莫非是春天到了,你们开始集体思春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老祖宗早就教过我们窈窕淑女,君子好求。”牛寿红着脸说,也不知道他是酒喝多了,还是有些害羞。   “话是没错,可咱们仙源山上都是男子,哪儿有淑女呀?”苏好意笑道:“离下山还有小半年呢,你们也未免太好学了吧!”   “你这些日子被关禁闭了是怎么着?”花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别说那么大的事儿你不知道。”   “什么大事?我没听说啊。”苏好意彻底蒙了。   “神农坛百草会呀!”宇文朗狂敲苏好意的头:“这么大的事你竟不知道?!”   原来这神农坛百草会每三年举行一次,除了仙源山还有其他三个医学圣地的人前来参加。   有封山国的松风岭,北植国的青霄峰,还有中渚国的越溪谷。   除了松风岭和仙源山一样都是男弟子,青霄峰男女弟子均有。   最让仙源山弟子神往的是越溪谷,那里全是女弟子,而且都是相貌端正,体态姣美之人。   神农坛百草会由来已久,迄今已有近三百年的历史。   自然是为了各处交流切磋医术设的,也的确发挥了应有的作用。   只是这样盛会,对外是密而不宣的,为的是避免麻烦。   只有成为仙源山的弟子才知道,且提前并不告知。   苏好意平常只在在司马兰台和丹凤夫子两处混,这两个人谁也没跟她提过这码事,以至于她听都没听过。   而宇文朗他们在知道之后,自然会向上头的师兄们打听。   一打听不要紧,知道越溪谷的女医们终身不嫁人,但每逢百草会的时候,若遇到心仪之人,便会以身相许。   且事后并不纠缠,只是有了孩子男方必须承认。   “你可知道丹凤夫子为何匆匆下山去?”赵守财喝醉了,大着舌头问苏好意:“月溪谷的一个女夫子就是他的闺女,但每次见面都很不给他脸面,所以他提前下山避风头去了。”   “听说她们那有一个才貌兼备的大师姐,”花芽打了个酒嗝儿说:“是兰台师兄的红颜知己呢!”   任千秋忙着去捂他的嘴,还是迟了一步。 第337章 今日有朋远方来   二月末的仙源山一派春光大好。   天空碧湛湛的,微风暖熏熏的。   鸟鸣花香,树影泉声,让人心醉神迷,慨叹造物者之慷慨。   一早仙源山的数百名弟子便身着竹青色弟子服,一个个容色端凝,身姿笔挺,在夫子们的带领下迎接其他三处前来参加神农坛百草会的同仁。   上山的台阶早已清扫干净,疏桐夫子带了几十名弟子早早在山下等候。   其余的人都在山上列队相迎。   一些伶俐的弟子被安排了陪同客人们上山以及熟悉山上各处路径的任务。   苏好意他们因为是新上山的,所以没被安排做什么事。   刚好不需忙碌,只做悠闲看客。   最先上山的是松风岭的人,他们的弟子服是藏青色的,显得稳重老成。   他们选拔弟子的标准和仙源山多有不同,夫子和弟子们都不甚在意外貌,因此这一队人高矮胖瘦什么样的都有,甚至还有侏儒和跛足之人,可谓多彩多姿。   随后便是青霄峰的人,他们男女弟子分作两队,分别由三四个男女夫子带领着。   男弟子身着品蓝长衫,女弟子则着浅黄衣裙。   大约是平日男女弟子多有接触,这些女弟子们不怎么拘谨,更毫不掩饰对仙源山的弟子们审视打量。   青霄峰的男弟子中难免有吃醋的,狠狠朝苏好意他们飞了几记眼刀。   石勉咕哝道:“瞪什么瞪!没见过世面。”   “自励啊,小孩子别那么多心。”刘双喜拍了拍石勉的头说,还不忘把自己健壮的胸脯又挺了挺。   “别说话,月溪谷的人来了!”宇文朗咳嗽一声压着嗓子说。   果然在卫营师兄的引领下,一群身着紫白两色衣衫的美女姗姗而至。   端的是环肥燕瘦,美得不重样。   苏好意习气使然,忍不出嘘了一声口哨出来。   那队伍中的几个女子便朝这边看了过来,神色明显不悦。   不过在看到苏好意的样子后,眼神到底还是柔和了几分。   之前来到的两队人也站在旁边,那些男弟子更是眼睛都直了。   青霄峰的女弟子们则不怎么高兴,女人的嫉妒心是世间最难控制的东西,就好比男人的好色心。   这两样东西天生地造,不用人教,当然也不受人管。   在月溪谷的一众美女当中,有一位格外引人注目。   皮相自然不用说了,难得的是气质实在出众。   秾而不艳,清而不傲,如海棠烟雨,梨花戴月,令人移不开眼睛。   连苏好意这等阅美无数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一位的人才的确出众。   “看到没有,那位就是月溪谷的大师姐卓云心了,”牛寿这个包打听,早就把人家的名字都问清楚了:“真是见面胜似闻名啊!”   月溪谷弟子们不以年龄论,而是以入师门的先后顺序来称呼。   卓云心是在月溪谷出生的,资历自然高些。   据说她母亲便是月溪谷的夫子,只是早几年就过世了。   她的父亲是谁,外人并不知道。反正月溪谷的女医们终身不婚,遇到心仪的人便将身子许了,也无人干涉。   “牛寿你别惦记了,”黄汝竟朝牛寿泼凉水:“卓仙女可落不到你手里。”   “那会落到谁手里?”牛寿不服反问。   这时月溪谷的队伍忽然躁动起来,那些小姑娘们嘁嘁喳喳地说着什么,又把卓云心往前推。   原来是司马兰台从那边过来了。   卓云心没有像一般女子那样缩手缩脚的,反倒落落大方地走上前,腮边挂着微笑,梨涡浅浅迷煞人。   “兰台师兄,”卓云心见了司马兰台主动问候:“许多时不见了,一切安好吧?”   “都好,”司马兰台对卓云心也很亲近,还了一礼,说道:“一路辛苦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开口。”   他们两个说话,月溪谷的女弟子们大多都含笑望着,眼神在两个人之间穿梭。   而仙源山的人则不断看着司马兰台和苏好意,神情凝重。   苏好意看着眼前的一对璧人,真心觉得般配。   心想难怪这么多年没见司马兰台身边有女人,原来早就心有所属。   只是月溪谷的女子终身不婚,否则司马兰台只怕早就上门求亲了吧!   看来兰台师兄还真是痴情,三年三年的等,只为三个月的相聚,堪比牛郎织女了。   等发觉周围的人都在看自己的时候,苏好意还奇怪:“你们看我做什么?那边的美女还不够养眼么?”   “八郎啊,你看开点。”花芽一把搂住苏好意的肩膀说:“我们都站你这边。”   “什么意思?你们不站这边还能站到那边去呀?当心月溪谷的女夫子把你们打回来。”苏好意道。   “行了行了,知道你脸皮薄。”宇文朗示意众人都别说了:“他们不过在这里逗留三个月,你姑且忍耐三个月就得了。”   “我忍耐什么?”苏好意气笑了:“再说了,我什么时候脸皮薄过?”   花芽还要说什么,断鸿夫子他们已然走了过来,吩咐相应的人带客人去安排好的住处先歇息,然后再去思源堂赴接风宴。   松风岭的人被安排在了竹露轩,青霄峰的人住在一枕清风的东西跨院,月溪谷的人则安排在了最讲究的明月在,那里不但风景最好,到各处去的路径也最方便。   “我瞧中了戴珍珠押发、小兔牙的那个,”回去的路上黄汝竟没羞没臊地说:“你们谁也别和我抢!”   “那丫头还没长开呢!青杏似的,亏你不嫌酸!”牛寿嘲笑他。   “她只是生的小巧,哪里没长开了?”黄汝竟立刻反驳:“这里明明很显嘛!”   他说话的时候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前胸。   “我喜欢那个大眼睛,嘴角有痣的姑娘。”宇文朗贼兮兮地说:“我觉得她像杨贵妃。”   “原来宇文兄喜欢丰满的。”众人了然。   “八郎你呢?可有看上的?”贺天酬忽然问起了苏好意。   “我?”苏好意被问愣了:“我还是算了吧!”   她本来就是个冒牌货,还是别乱招惹了。   众人心照不宣地互看一眼,花芽忍不住拍了拍苏好意的肩膀说:“兄弟,你还是得看开啊!”   得,他已经第二次让苏好意看开了。 第338章 知情识趣退一步   仙源山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   客人远道而来,接风宴后要先休整三天,然后百草会才正式开始。   午饭后苏好意被宇文朗他们缠着,询问如何能快些把心仪之人哄上手。   等回青芜院的时候发现司马兰台并不在,她也没问,直接回自己房里午睡了。   苏好意这一觉睡得有些久,再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   她起来到外间,见司马兰台正在那里看医案,便揉着眼睛招呼了一声。   司马兰台随口应了一句,并没有抬头看她。   苏好意又往前走了两步,见司马兰台看的那医案上的字迹并不是他本人的,很是娟秀清丽,于是就问道:“师兄,这是谁的医案了?”   “是卓师妹的。”司马兰台道。   “那你的医案……”苏好意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在她那里,”司马兰台回答得轻巧又自然:“我们两个早有约定,每逢百草会的时候互换医案。”   苏好意听了了然,心想难怪司马兰台从来都是雷打不动地整理医案,原来是与佳人有约。   这两个人还真是志同道合,里外都般配。   她本想说两句祝福的话,却见司马兰台神色凝重。   原来他看到了卓云心医案上记录的一个裂肤症的病例,于是一边起身一边对苏好意说道:“这个病症和咱们之前遇到的黄仙姑的病症很有几分相似,我要去跟卓师妹探讨一下,晚饭你自己吃吧,不必等我。”   说完就走了。   苏好意眨巴眨巴眼,在原地发了半天愣。   窗外薜荔藤萝上原本落着两只鸟儿,忽然一只飞走了,飞到了那边树上,原来那里也有一只鸟儿,那两只鸟在树上站了一会儿,又一起飞走了。   苏好意不禁失笑:“苏八郎啊苏八郎,你有什么不习惯的!人家有情人两厢悦,不和你一起吃饭很正常嘛!你就该识相地退到一边去,别给人家添乱。”   晚饭她自己吃了,吃完之后看外面的天气实在好,干脆就跑去芷芸轩找其他师兄弟玩儿。   谁想相熟的那几个只有花芽在,于是问道:“其他人都到哪儿去了?”   “自然是学以致用去了,”花芽一笑:“我也正觉得没意思呢,不如咱们两个也出去转转吧!”   其他三个地方的人因为是新来仙源山,所以觉得新鲜。   三三两两的到处闲步看景。   苏好意和花芽随便转转,就见黄汝竟已经和那个兔牙小师妹凑在一起看金鱼了。   他们知道那个兔牙小师妹名叫凌彩,第一次来仙源山。   而宇文朗则已经与肖清霜在荼蘼架下说笑,肖大美女体态丰腴,肌肤润泽,笑起来尤为销魂。   花芽忍不住夸赞苏好意:“别说,你这法子果真好用。”   “你看中了哪个?用不用我帮你支支招?”苏好意问他。   “算了吧,这些人里没有我看上眼的。”花芽摇头,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他们经过飞霜亭的时候,看到司马兰台和卓云心正在那里交谈,两人手上都拿着一本医案,时不时互看一下。   苏好意往那边看的时候,卓云心也恰好抬头看见了她,朝她笑了笑。   然后侧过脸跟司马兰台说了一句什么,又转过来看了苏好意一眼。   “咱们去那边吧!”苏好意不想在这碍眼,拉着花芽向远处走去。   走了没多远,迎面有两个月溪谷的女弟子走过来,其中一个个子高些的向苏好意说道:“这位师兄,你就是苏八郎吧?”   苏好意急忙还礼,说道:“在下正是,不知师妹有何指教呢?”   那女子笑着说:“我叫王冬儿,听说苏师兄是天都人,我一直想去天都,可惜没机会。想请你给我讲讲天都的风俗,不知行不行?”   “师妹不耻下问,这是我的荣幸啊。”苏好意笑的比此刻的晚风还温柔,不是她刻意要勾搭谁,而是她本来就笑得好看。   而另一个女弟子则对花芽说:“咱们去那边转转吧!你给我讲讲赤寻木。”   苏好意和王冬儿两个人边走边聊,这王姑娘还蛮健谈的,苏好意和她一起反倒是话少的那个。   “苏师兄,我听说你和兰台师兄的关系是极好的,”王冬儿道:“你们认得多久了?”   “承蒙兰台师兄不弃,”苏好意笑道:“是他带我来的仙源山。我们认识的时间也并不很长,满打满算两年。”   “俗话说的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想必你一定有惊人之处,才能得兰台师兄的青眼。”王冬儿含笑看着苏好意,说实话,苏好意真是让她一见就心生好感的人。   “王师妹过奖了,我不过是个俗人,只不过是幸运罢了。”苏好意不敢自夸:“倒是你们越溪谷的姐妹们,个个钟灵毓秀,真真让人钦羡。”   王冬儿抿嘴一笑说道:“说实在话,我们都羡慕大师姐。她和兰台师兄相识近十年了,虽然每隔三年才能见一面,可他们彼此相待如初,没有丝毫改变。”   苏好意听了连连点头,没有说话。   她其实很好奇,想问问他们是不是连孩子都有了。   但这问题实在有些冒昧,于是就算了。   等到她把王冬儿送回明月在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司马兰台。   以为他和卓云心必定还在长谈,不想回到青芜院司马兰台已经坐在那里看书了。   苏好意忽然想到自己现在应该搬出去住,否则太影响人家有情人卿卿我我。   于是便主动说道:“师兄,明日我搬去花芽那里住吧!他屋里反正还闲着一张床。”   “好好的搬出去干什么?”司马兰台放下书问。   苏好意被噎了一下,心说这不是为了方便你么!   不过又不能说出来,只好笑着说:“神农坛百草会三年一次,我们师兄弟自然也要常凑在一起讨论事情,住在一出更方便。何况我如今又回不已堂去了……”   “不准,”司马兰台一句话就把她嘴堵上了:“赶快洗漱了睡觉。”   “师兄大概是放不下面子,”苏好意暗自琢磨:“毕竟他平常正经惯了,果然真正经的人自己受罪。” 第339章 一泓春水起涟漪   风和日暖,阳春时节万物光辉。   三月初一这一日,神农坛百草会正式启坛。   四处人各占一个方位,弟子们列做方阵,恭整肃静,聆听四个地方的大夫子训话。   所谓的大夫子就是大会上各处的总管夫子。   仙源山的大夫子是泊云夫子,凤眼修眉,仪态谦谦,很是出尘飘逸。   松风岭是刘夫子,身躯壮硕,憨态可掬,他到了这里还穿着皮袍子,皮面早已磨得发亮,几乎能照人了。   青霄峰的是白鹤夫子,瘦瘦高高,三缕长髯。一双眼珠黑漆漆的,像两眼月下的古井。   越溪谷则是岫云夫子,清癯冷傲,目不斜视。她年纪有六旬上下,却依旧肌肤光洁,眉目清秀。   据说她就是丹凤夫子的女儿,之一。   这四个地方分属于不同国家,但都是医家圣地,能做大夫子的都不是等闲之辈。   大多数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因为四位夫子所说的都是近三年来他们各处所取得的突破,很多疑难杂症都得到了有效治愈或缓解。   苏好意顶多算半个门里人,夫子们说的又比较深奥,她听得似懂非懂,不一会儿就走了神。   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一会儿朝左偏头,一会儿朝右伸脚,虽然动作不大,却没一会儿消停。   训话完毕,接下来其他三个地方的夫子和弟子要观摩仙源山的学堂授课,苏好意他们要回到各自的学堂去。   这堂课是断鸿夫子的经脉课,那个王冬儿主动坐到了苏好意旁边。   苏好意心里一阵惭愧,因为到现在为止她并没有好好上过几堂课。   其他弟子都认认真真的听讲,记笔记。   苏好意本子上却没写几个字。   因为她那手字尽管经过司马兰台的教授,却还不是很能拿得出手去。   也不是她实在不用功,毕竟练字这件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   可王冬儿却觉得苏好意哪儿哪儿都好,见她不记笔记,反倒更加崇拜,以为她脑子好使,用不着笔记。   观摩完了,也到了中饭时候。   夫子们先出去了,苏好意本就坐在最后,所以就站着没走。   王冬儿朝着苏好意甜甜一笑,说道:“苏师兄,咱们一起去吃饭吧!”   她是个挺可爱的姑娘,虽然主动,却只限于和苏好意说说笑笑,并没有更逾矩的举动。   越溪谷风俗特异,但不代表那里的人不知自重自爱。   苏好意刚要张口答应,有个人走过来向王冬儿道:“冬儿师妹,你还是跟我走吧!我叫人占了座位给咱们,何况他们这里的饭菜口味都太清淡,我特意带了胡椒盐巴。”   其实苏好意早注意到了,松风岭和青霄峰的人在思源堂吃饭的时候都会自己再加些调料进去,大概是他们平时口味比较重的缘故。   苏好意认得这个人是松风岭的弟子,名叫欧阳春明。   他显然对王冬儿很有好感,自然也知道越溪谷的习俗,想要在这里斩获一段艳遇。   若换做旁人,苏好意多半会顺水推舟,毕竟王冬儿跟自己根本不能有什么结果。   可她却不打算便宜这个欧阳春明,这小子生了一双桃花眼,且是峭壁头,明显是个滥情好色之徒。   王冬儿这朵鲜花可不能落到这么个货色手里。   于是苏好意用折扇一挡,站在王冬儿身前,笑道:“欧阳师兄说晚了,我和冬儿师妹早就约好了。”   欧阳春明自然不高兴,冷哼一声道:“你个小白脸也配出来挡横?!别看这里是你们的地盘,我们可不惯着。实话告诉你,我就是看上冬儿师妹了,你要是识趣就快闪一边去,别碍手碍脚的!你一个兔儿爷,还充什么英雄!谁不知你是给司马兰台暖床的,如今卓云心一来你失宠了,竟让也想干偷香窃玉的勾当,也不看自己什么身份!”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真是没教养!”王冬儿见他如此数落苏好意,便忍不住和他争吵:“告诉你我要和谁在一起,由不得你做主。我不但今天不同你去吃饭,以后也不会同你去吃饭。”   本来宇文朗等人都走了出去,结果发现屋子里有人争吵,便又返了回来。   “这是做什么?以多欺少呢。”黄汝竟冷眼看着欧阳春明问。   欧阳春明旁边还站了几个松风岭的师兄弟,都是膀大腰圆的壮汉。   “老子见了小白脸就压不住火,”欧阳春明一点儿也不客气:“你要上来垫拳头,我也没意见。”   “欧阳师兄嘴上积德吧!”苏好意一边拉住黄汝竟不让他动手,一边笑嘻嘻的对欧阳春明说:“你难道不指望日后你那嘴生个一儿半女的吗?”   “你放……”欧阳春明想了半天才明白苏好意的话是什么意思,忍不住爆粗口:“你才用嘴生孩子呢!”   “不用嘴生孩子干嘛用嘴喷粪呢?”苏好意一点儿也不恼:“难道孩子不比粪干净?!”   欧阳春明的眼睛都红了,伸手就要打苏好意。   仙源山这边的人如何能让他得逞?   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候,雪枭父子走了进来,沉着脸训斥道:“都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散了!有这功夫不如好好读两本医术,争风吃醋道无师自通了。”   松风岭的人见有夫子在跟前也不敢造次,欧阳春明瞪了苏好意一眼,低声道:“姓苏的,咱们擂台上见!”   说罢扬长而去。   苏好意知道神农坛百草会历时三个月,在这三个月中,自然是以交流为主,但也会有几次切磋。   都是以擂台的形式举行,输赢各有赌注。   虽说都是点到为止,但也不乏闹得不可开交的先例。   究其原因,多半还是和越溪谷的弟子有关。   男人这东西一到女人跟前,便少不得争风吃醋,好勇斗狠,跟牲畜没两样。   “你们别忘了自己的身份,”雪枭夫子向苏好意等人说道:“待客要有礼,当然了,也不能让他们反客为主。”   苏好意他们原本还担心夫子会狠狠地训斥他们,谁想只是这么轻描淡写的说了两句。   在去吃饭的路上,牛寿道:“雪枭夫子是出了名的护犊子,上一次大会他就亲自上手打过松风岭的人,怪不得今天他会折返回来。” 第340章 物华天宝需亮相   苏好意做了一晚上缭乱混沌的梦,睁开眼就忘了大半。   她在床上伸展了几下腰腿,又来回翻了两个身,这才起床穿衣。   到外间一看,司马兰台果然早就不见了。   她也不觉得怎样,自己吃了留下来的早饭,墨童特意用隔水给她温着,所以不凉。   苏好意刚吃完饭,外头就有人来请。   说是断鸿夫子叫她过去一趟,苏好意不是为的何事,但断鸿夫子一向严厉,她心里是有些怕的。   于是连忙答应着,漱了口,又在镜子前检视一番自己的穿戴是否整齐才出门。   小猪难为水见她出来便冲了过来,在她脚边哼哼。   苏好意摘了两片叶子敷衍它,然后随着来人去了。   到了断鸿夫子的住处,苏好意进门恭恭敬敬地请安,问道:“不知夫子叫弟子来有何吩咐?”   断鸿夫子放下手里的书,难得十分和蔼:“再过两日就要亮宝了,每年亮宝都要有个人负责讲解,今年本来派的是卫营,可他昨天不小心摔坏了腿,无法上亮宝台去,急需找个人替上去。”   苏好意早听人说神农坛百草会是为了各家交流共同进步才有的,期间会有四场比试。   既然有比试自然就得有利物,每家都得出四样宝物出来,一旦输了,就要把自己的利物拿出来给赢的人。   因此在比试之前就要亮宝,也就是将各家准备的宝物亮个相。   “多谢夫子信任,弟子只怕担不起这重任。”苏好意说。   “你不必担心,说辞卫营早已准备好了,你可以照用也可以再加润色,”断鸿夫子说着还给苏好意倒了一杯茶:“总要找一个口齿伶俐的才行。”   苏好意想了想,这件事夫子既然找了自己,不答应总是不好的。   况且也不过是上台介绍一下而已,又不用多么渊博的医学知识,因此就点头说道:“多谢夫子信任,那弟子稍后就到卫营师兄那里去,向他讨教讨教。”   “去吧!”这时恰好又有人来找断鸿夫子,他也就没多留苏好意。   苏好意从断鸿夫子那里出来,并没有直接去卫营的住处,而是绕了个弯,到思源堂带了两样点心给卫营。   卫营已经是圣心殿的弟子了,比苏好意早上山六七年,聪明伶俐,为人通达,很得夫子们的赏识。   苏好意见了面,自然要问他病情的。   卫营含笑说道:“无妨,不过是昨夜走路的时候摔了一跤。没伤到骨头,只是扭了脚而已。”   “伤筋也要好好养着,腿脚上的伤可不能怠慢,必竟要承受全身的重量。”苏好意把点心放在桌子上说:“大约是有客的缘故,思源堂的厨子最近卯足劲儿做了许多花样点心,我随手带两样来给师兄尝一尝。”   “苏师弟有心了,”卫营含笑道谢:“想必夫子已经找过你了。”   “夫子是赶鸭上架,”苏好意笑道:“我如今只觉得头皮发紧,这么件大事交给我,实在有些心虚。”   “我头一回上台也紧张得很,第二次就好多了,”卫营安慰苏好意:“你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且又大方,没什么可担心的。不必将台下的人看得太重,更加不必将自己看得太重,随意一些也就好了。”   “师兄这么说我倒真是心宽了不少,”苏好意笑了:“尽量平常心就是了。”   “你这么想就对了,我把那四样宝物先跟你说一说,你好了解个大概。”卫营说着就给苏好意介绍起来:“咱们仙源山今年准备的四样宝物分别是寒冰玉尺,九茎金芝,通天犀角和息风蛇胆。”   “先来说说寒冰玉尺,它是从极寒之地的地底采出来的,颜色和质地都和冰一样,始终冰冰凉凉,即便火烤也不会变热,对烧伤创面以及高热惊厥有很好的疗效。就是无病,也可拿来按摩皮肤,可以灭癍消痕,令肌肤润泽。”   “再来说说这九茎金芝,它虽属灵芝,却比灵芝还要珍贵。颜色金黄,如敷金粉,生长极为缓慢,每百年才会分长一茎,一般三茎四茎就已经十分难得了,这九茎的实属稀罕。它是神补之物,一切虚弱亏损都可用之补益,尤其对先天的弱症和大病产后的虚不受补都有奇效。”   “犀牛角一向是入药的神物,最有灵性的是通天犀角,也就是一根白线从底到尖贯穿整只犀角,因此唤作通天犀角。药效是普通犀角的十倍不止,若用它制成犀角杯,可值万金。”   “息风蛇天下少有,且奇毒无比。有的采药人穷其一生,也未必能找到一条,即便找到也未必能捉住,还有可能搭上性命。它的蛇胆可治肝胆病和眼疾,哪怕是沉疴,只要得法,一样可以治愈。你也知道,肝胆上的病一向难治。”   卫营完忙喝了几口茶,他说一个,苏好意便赞叹一番。   这些东西她都是头次听说,可算是长见识了。   “师兄说的这四样东西哪一个拿出来不是价值连城?不但是药材更是奇宝。”苏好意道:“有这样的利物何愁场面不热闹?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知谁有本事得了去。”   “设利物的本意就是鼓励众人在学业上精进,咱们的东西不凡,其他那三家的也必定十分难得,往年就都不相上下,今年也必定如此。”卫营道。   “可惜了,我才疏学浅,是没有指望了。”苏好意叹了一声。   “兰台师兄每次都得的,”卫营道:“你何不从他那里借来看看,反正你们一向不分彼此。”   苏好意正要问司马兰台往年都得了什么利物,忽然外面有个娇滴滴的声音,问道:“卫师兄可在里头吗?”   苏好意一听,多半是越溪谷的女弟子来了,于是连忙对卫营说道:“既然有客来了,那我就不打扰了,若是还有什么事再来向师兄请教。”   卫营笑着拉她一把道:“坐着吧你!我又不要见她的。”   然后对窗外说道:“卫某如今不便见客,姑娘暂且回去吧!” 第341章 英雄救美送人情   苏好意隔着窗子偷偷往外看,认得是越溪谷的冷美人秦潇潇。   这位大美人对于众人的示好一向冷眼相待,不肯假色。   苏好意见她转身时神情颇为落寞,才明白原来她对卫营动了真心。   “师兄为什么拒绝秦姑娘?”苏好意不解。   在她的认知里,一般女子主动男子很少拒绝,又何况是个绝色的大美人,还不用男人负责的那种。   可以说与之相恋不必有任何顾虑,何乐而不为呢?   可偏偏卫营拒绝了人家,这道长苏好意觉得奇怪了。   “秦姑娘自然是好的,可我也有自己的打算,”卫营很坦诚,没有丝毫隐瞒:“我若是动了真心必要和那人白头偕老的,日升月落,春夏秋冬,都务要在一处。越溪谷的人是不可能过寻常人的生活的,虽然她们那样也没什么不好,但与我无法一致就是了。我若和她来一场露水姻缘,不但占了人家姑娘便宜,也违背了自己的本心,所以还是不要招惹人家了。”   “卫师兄这番话说的诚恳,”苏好意佩服地说:“世人都觉得艳遇难得,师兄却觉得本心珍贵。师弟我实在佩服!”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句话不单纯应用于仕途,男欢女爱也一样。   说到底,卫营到底比他们都年长,心思也更为成熟。   哪像不已堂的那些毛头小子,个个跃跃欲试,简直就像春天屋顶上四处乱叫乱嗅的公猫,盼着有段风流韵事来装点自己的年少时光。   “这也没什么好钦佩的,不过各人的看法不同。”卫营不以为意:“相偕白首固然珍贵,流水落花也未必不美。这世间本就多姿多彩,大可不必拘泥于一种形式。”   卫营这几句话让苏好意更对他刮目相看,能坚持本心又不强求他人的,世间又能有几人呢?   随后卫营便把自己之前准备的说辞稿子拿了出来给苏好意,说道:“这个其实有许多地方都不好,你拿回去后千万再润色润色。”   苏好意连忙客气了几句,又问卫营有哪些需要注意的地方。   卫营也都毫不保留地告诉她了。   两个人说的投机,时间过得就快。   苏好意这才想起来已经过了午饭时候了,两个人却都没吃。   “真不好意思,耽误师兄这么久的时间,害得你连午饭都没吃。稍等等,我这就去思源堂拿些饭菜过来,想必还有热的。”苏好意一边起身一边说。   “你不是带了点心吗?吃这个就够了,不必麻烦。”卫营随和地说:“何况我坐在这里不动,也不怎么消耗,还不饿呢!”   苏好意于是是和卫营就着茶水吃了几块点心,就算是午饭了。   然后说道:“师兄休息一会儿吧,晚饭我给你送来。”   从卫营这里离开苏好意直接回了青芜院,进门见桌上还放着饭菜。   司马兰台在看书,见她回来了就说:“跑到哪里去了?饭也不吃。”   苏好意实在有些累了,就随口说道:“我已经吃过了,叫墨童拿下去吧。”   其实苏好意本来想和司马兰台说说今天的事,可话到嘴边却又算了。   回到自己屋里躺下,把卫营给她的纸拿出来看了看,觉得上头写的都蛮好,自己背下来就是了,没什么需要改动的。   迷迷糊糊睡着了,再起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司马兰台又不在,他这阵子实在忙得很。   苏好意便思源堂去,给卫营带了一份饭食送过去。   这是她早就答应了的。   等她再往回走的时候,天色已经全暗下来了。   远远的听到有人说话,苏好意听着不对劲儿,似乎是起了什么争执。   可这时天色很暗,又有花木掩映,她看不清楚,于是便走近了几步。   见是两个男的正拦着个女子在调戏。   苏好意又仔细瞧了瞧,认得那两个人都是松风岭的弟子,而那个女的应该是越溪谷的夏明秀。   她是个内向胆小的姑娘,从没见他和哪个男子说过话。   不知怎么被那两个人给堵在了路上,尽管她已经在厉声呵斥了,可她的呵斥在对方听来,简直就跟猫叫一样,起不到震慑的作用,反倒让他们变得更加放肆。   苏好意不禁皱眉,心说这松风岭的弟子怎么个个无赖?   因为众人大多在饭堂里吃饭,这时路上没什么人。   苏好意本想上前去制止,可又一转念,牛寿很喜欢夏明秀,不如把这个人情送给他。   她离开的时候,其中一个登徒子正问人家姑娘是不是处子呢。   苏好意腿脚快,找到牛寿之后便告诉他快去救美,把地点告诉了他,牛寿一听撒丫子就跑。   当时代华等人是和牛寿在一起的!听了也要上前帮忙。   苏好意拦着他们说道:“且慢,咱们随后跟上去就好。便是到了跟前,也只远远的看着别上前。”   “这是为何?”众人不解。   苏好意笑道:“一来免得松风岭的人说咱们欺负他们,二来只有英雄救美,哪有群雄救美的?”   “可要是长石吃了亏怎么办,对方两个人呢!”师寄道。   “那样夏姑娘只会更感激他。”苏好意挑挑眉,言简意赅。   众人自然都懂她的意思,牛寿英雄救美,夏明秀自然会感激他。   若是这英雄因此负了伤,在夏明秀眼中,他的形象自然更加光辉。   又何况松风岭的人再野蛮,也不会真把牛寿怎么样,顶多就是皮肉伤罢了,大家都是大夫,谁不会治。   当然了,牛寿若真的受伤,这伤只能夏明秀来治,说不定一来二去就有了故事。   这倒不是说人家越溪谷的女弟子们轻浮,容易上手。   事实上,便是人们苦苦追求也未必能成。   有的就算已经有了好感,彼此往来,多半也走不到最后那步去。   可就算有一分的希望,这些男人们还是忍不住要试一试,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等众人赶过去的时候,松风岭的那两个人已经被牛寿赶走了,夏明秀正在向他道谢。   据说近二三十年来,这松风岭的弟子有很多都是推举来的,往往凭的是关系。   因此很是良莠不齐,更有不少的无赖败类在里头。   这也是仙源山引以为戒,极少推举人入门的反证。 第342章 先声夺人越溪谷   春日的芳菲总是能令人愉悦。   如果再添上盛事,那就更加难得。   亮宝是百草会不可或缺的一环,只有经过它,方才能开始之后的几轮比试。   除此之外,亮宝更是显示各家身份实力的契机,所以格外引人关注。   亮宝这一日,苏好意早早起床,梳洗停当换好新衣。   司马兰台昨天夜里根本没回青芜院,苏好意估摸着他应该是和卓大美人一刻值千金去了。   墨童把早饭盛好了,说道:“苏公子,快过来吃一口吧!一会儿还得忙大事呢!”   苏好意道:“给我盛半碗就行,吃得太饱了不好,万一到时候打嗝可就出丑了。”   又补了一句:“这莲子粥虽好,可是泄火,最好还是熬些山药枸杞粥给师兄补补。”   墨童听了奇怪,问道:“我们公子挺好的呀,哪用得着补?”   苏好意看他一脸呆,也懒得再往下说,闷着头把半碗粥喝了,仔细漱了口,又照了照镜子才出门。   各处的人都往亮宝台那里赶,所以山上一时间热闹非凡。   苏好意今天穿的是红色衣裳。   远看是一色的红,近了就会发觉这衣裳处处讲究。   里头是银红内衬,外头罩着一层茜纱。   显得轻灵飘逸,又不失庄重。   领口袖口用丝线绣着如意纹的样式,线是红色,不过颜色比衣料深些。反倒比用其他颜色更能压得住。   腰上系着嵌白玉的板带,让腰身看上去更加玲珑。   足登薄底小蛮靴,行走间衣袂飘飘。   她头上系着的红发带垂下来,镶嵌了金坠脚,随着脑后的青丝来回摇晃,光是背影就已经让人移不开眼了。   她出门时拿了把泥金的扇子,那扇子在她手上时开时合,或转或立,如同戏法一般。   更何况一张芙蓉面,两只秋水眸,笑如三月风拂面,颦似四月花雨落。   一颦一笑间似有情若无情,让人意马心猿拴不牢。   若论卖弄风流,她苏八郎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在天都城如此,在仙源山也一样。   各处的人都按队伍站好,王冬儿笑眯眯的朝苏好意招了招手,苏好意回了一笑。   然后赶紧到夫子他们那里,因为那几样宝物已经用红布盖着放在那边了。   苏好意也是头一回见,一会儿他要到台上去介绍,得先把这几样东西认一认。   这时候苏好意才发现司马兰台和卓云心两个人姗姗而来,心中越发笃定两个人昨夜是在一处做了不可为外人道的事。   她只看了一眼就扭过头,把之前背得滚瓜烂熟的说辞小声温习了一遍。   亮宝正式开始。   仙源山因是东道主,所以放在最后说,第一个上台的是越溪谷。   先是四个一样衣裙发饰的女弟子各捧着一只黄柏木的盒子上台。   随后登台的是负责介绍宝物的凌彩,她穿了一身鹅黄裙袄,粉色发带双丫髻,微微露着小兔牙。   她本就活泼可爱,此时又带了点紧张,因此分外讨喜。   苏好意他们忍不住看黄汝竟,那厮的脸也泛着红晕,一双眼亮得像贼。   凌彩多少有些手足无措,偏偏松风岭那边不知谁喊了一句:“小师妹腿软了吧?一会儿下台师兄给你压惊。”   越溪谷这边的人想要要骂回去,被岫云夫子用眼神止住了。   凌彩努力平静下来,开始介绍起自家的四样宝物。   “各位夫子、师兄弟、师姐妹们,今天我有幸给众位介绍我们越溪谷所带来的宝物,”凌彩小手一伸,拿着第一个盒子的女子便打开了盒盖:“这是一株上千年的玄紫参,根须俱全,无一根断须。益气补血,固肾安神,比寻常人参药力更强却性更温和,小儿亦能用得。更是对难产妇人有奇效,只要一片,就能吊住气,护住心脉。”   凌彩介绍完,台下众人不禁窃窃私语,都在讨论这玄紫参。   人参虽不是格外罕见,但千年老参却实属难得,又何况万里无一的玄紫参。   越溪谷的第一件宝物便有如此分量,众人不禁更期待后面的了。   等下面的议论稍稍平息,凌彩便开始介绍第二件宝物,那是一颗龙眼大的珍珠,光华璀璨,色泽莹润。   “第二样宝物是东海鲛珠,它不是从母蚌身体里取出的,而是从一具涸毙的鲛人腹中剖出来的。可镇静驱邪,杀虫避瘴。世间只怕难找出第二颗来。”   这东西更令人惊叹不已,青霄峰有女弟子便质疑道:“说的这么珍贵,别是假的吧?”   “闭嘴!”没等别人开口,他们的夫子就率先发怒了:“你当这神农坛百草会是儿戏吗?凡是拿出来的宝物,绝不可作假,否则便毁了自己的清誉。况且是鲛珠是蚌珠各位夫子一看便知,二者虽相像,属性和功效却有差别。你再胡说就将你逐出师门!”   那女弟子当即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再不敢胡说。   “第三样宝贝便显得有些寻常了,”凌彩这时已经完全放松下来,做到收放自如了:“只是一块龙瑞脑香,不过比寻常的都大一些罢了。”   众人一看,何止是大了一些,简直如一个大西瓜一般。   形如人脑,色泽暗青。   略微懂些香料的都知道,龙涎香是各色香料中最名贵的。   而龙瑞脑香又是龙涎香中品质最顶级的,价钱是同等重量黄金的十倍。   体积越大香气越纯正,也就越值钱。   它不但是香料,更是一味名贵的药材。有活血、益精髓、助阳道、通利血脉的作用。   这样的瑞脑香若用来熏香,香气可保经年不散。   且更难得的是它颜色发青,亦被称为青龙。若是与白蜜蜡合成香料,便是天宫也不敢多焚的。   因白蜜蜡也叫白琥珀,青龙遇白虎,一两香料足以买下京城一处宅子了。   虽然越溪谷的最后一样宝贝还没展示出来,苏好意就已经惊叹的直咬手指头了。   心道:“这些学医的也未免太财大气粗,每三年就这么搞一轮,得有多厚的家底。”   “前面三样虽然难得,可最后一个才是我们越溪谷真正的压箱之宝。”凌彩笑容可掬地走到第四个盒子跟前。 第343章 压箱宝贝不起眼   众人都好奇越溪谷的压箱宝贝是什么,等看清了里头放着的不过是一沓残破泛黄的书页时,不禁失望地叹息起来。   凌彩莞尔一笑,不疾不徐地说道:“这部残书,虽然只有十几页,却是《青衿录》的残本。”   “什么《青衿录》啊?这东西怎么能和之前那些宝物相比?用来点火还差不多。擦屁股都怕破了!”松风岭的人粗鄙地开起了玩笑。   “啪!”秃头的张夫子一巴掌甩过去,骂道:“不开眼的东西!你才吃了几年硬饭!”   苏好意心里也摸不上门道去,但看各家夫子都十分郑重,便知道这东西非比寻常了。   “我们的宝物就是这些了,叫各位同仁见笑了。”凌彩朝台下环视一周,笑微微的行了个礼就退下去了。   众人更加疑惑不解,她并没有对这残本进行详细介绍。   众人更无从得知这东西究竟有哪些宝贵之处了。   苏好意心里像猫挠似的,恨不得马上就找个夫子问一问。   可现在这种情形她不能造次,只能老老实实站在原地。   和她有一样想法的大有人在,只是前后不守规矩的已然被教训了,谁也不敢再冒险。   接下来上台的是松风岭的人。   那个人苏好意认得,就是前些天调戏夏明秀的其中一个,名叫王义。   据说那个矮个子小眼睛的田夫子是他的亲舅舅。   松风岭也是四个人拿东西,一个人介绍。   “我们的第一个宝物是九尾麝香,它可比普通麝香贵重百倍。”王义有些摇头晃脑地说。   “瞧他那骨头没有三两重的轻浮相!”牛寿啐道:“那天若不是他跑得快,早打折他的腿了。”   王义在台上洋洋得意,只顾着朝越溪谷那边唾沫横飞,才懒得看仙源山这边。   “这九尾麝生活在深山老林之中,已经快成了精了,狡猾无比。就算是有经验的猎人,一旦被它发现,头一件事就是自己把麝香咬下来,用蹄子踏烂。因此想要弄到这东西,光是码踪寻迹没有个三年五年都做不成。找到了它藏身的地方,还得小心翼翼不被它发现。只能趁着它和母麝交配的时候一下把它杀死,才能将这麝香取下来。   各位也都知道,这麝香可用于各种神昏之症,是醒神的良药。还可通络活血,催生消肿、解酒毒。   若是女人不想怀孕,只需贴身佩戴一小片,便可终身不孕了。   即便不小心有了,也会在三天之内流产,绝无后患。”   “瞧他那恶心样,一味名贵药材竟让他给说成是江湖郎中卖的打胎药了。”石勉恶心不已。   “可惜他挑错了人,”赵守财冷笑道:“不该对着越溪谷的人说,那青霄峰倒是有几个风骚不安分的,又怕肚子大了麻烦。”   “再看我们的第二样宝物,”王义洋洋得意:“朱砂狗宝!”   众人都是认得狗宝的,因为在药材库里都见到过。   这东西是狗肚子里生成的结石,有降逆气,开郁结,解毒、治噎膈反胃的功效,也可治疗痈疽和疔疮。   但寻常的狗宝颜色都是黑灰色或白色,松风岭带来的这块不但大,且是红色的,所以被称作朱砂狗宝。   “这是狗腹内出血形成的,除了具备寻常狗宝的功效,更能治疗心瘕这种绝症。”王义这么一说,台下便响起一片抽气声。   要知道这心瘕自古以来就是绝症中的绝症,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人得了这种病还活下来。   心瘕就是心上长了毒瘤,得这种病的人到了晚期会在左胸口长出一颗毒痈。   一旦毒痈破了人也就死了。   不管是提前切除还是将毒血吸出都无法将病人救活。   而一般的解毒药只能延缓病程,病人最终还是难逃一劫。   并且虽然缓解了病程,病人所受的罪也会加倍。   极度消瘦、皮肤皴裂,每次呼吸都痛彻心扉,可以称得上生不如死。   松风岭的人敢这么说,显然他们已经用着朱砂狗宝救活过得心瘕的人。   这如何能不令人称奇?   在台上的王义见台下人如此反应,不由得万分得意,鼻孔几乎要朝天了。   “看他这德性,好似巴不得自己现在就长心瘕,当场让大伙看看这朱砂狗宝效力。”冯友汇大翻白眼。   “但愿他用的计量大一些,”王双喜抱肩冷笑:“治好心瘕却得了痢疾,拉死算了!”   苏好意的这些师兄弟们嘴巴都够损的。   “这第三件嘛是一块龙鳞。”王义说着把盒子里的东西举了起来。   那是一块类似鱼鳞的东西,足有磨盘大小,质地似石似骨。   大家都知道这龙鳞是一种药材,治疗风湿有奇效。   虽然称作龙鳞,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动物的鳞片还是骨头。   一般都是从地里挖出来的,的确很少有,这么大且完整的就更稀有了。   “这么稀有的东西亏得他们从哪儿挖出来。”贺天酬多少有些羡慕了,他祖母便是常年为风湿所苦,一直无法根治。   “这东西别是台上那个王八蛋自己的紫河车埋了二十年又重新挖出来的吧?”黄汝竟骂。   紫河车便是婴儿出生时的胎盘,一般人家头胎男孩儿的紫河车埋在树下,多少年都不腐烂,药性也是最好的。   “我们都知道风湿最是折磨人,而一旦湿气入心,这人最多再撑个三五年也就死了。”王义夸夸其谈:“可这元阳龙鳞,即便是湿气入心依然能将病人救活。”   “看来这松风岭还真有不少好东西,”花芽忍不住赞叹:“若是咱们能把他们这些东西赢过来多好。”   “就我们现在这点儿道行,只怕还差得远呢。”众人听了都有些泄气:“若换成兰台师兄他们还差不多。”   “兰台师兄今年下场吗?”贺天酬很关心这个问题,便直接问苏好意。   “我哪里知道?”苏好意大摇其头。   “你不知道谁知道?”众人几乎异口同声。   “我一天都未必见得到他一次,”苏好意把手一摊,无可奈何的说:“你们要问还不如直接去问他。” 第344章 一宝更比一宝奇   贺天酬问司马兰台下不下场是有自己目的的,他想让司马兰台把那朱砂狗宝赢回来,自己跟他借几钱,好把祖母的病治好。   松风岭的压箱之宝是一套天石神针,和一般针灸用的针不同,这天石神针是用天外飞来的石头磨制成的,通筋活络,止痛行淤有奇效,更有许多未知的效力有待探求。   平心而论,苏好意倒觉得这套东西最适合司马兰台。   王义等人下了台,再上场的就是青霄峰的人了。   四个容貌端正的女弟子持宝,一个男弟子介绍,名叫颜达。   “这味药是我们的几位夫子共同研制出来的醉仙散,”颜达介绍道:“主要作用虽然与麻沸散差不多,但同样剂量的效力却比麻沸散大了不止两倍。最了不起的是,病人使用后全身无知觉却意识清醒,不像麻沸散,剂量一旦过大,病人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如真有这样的药,那可太神奇了!”众人惊讶不已:“真想见识一下!”   “和醉仙散搭配在一起用的就是我们的第二件宝物,名为百芳膏,”青霄峰的第二件宝物是一瓶淡红色的药膏:“它由几十种药材和胶质炼成,气味芳香,粘合性极强。可以迅速止血,粘合破损的肌肤和脏腑,更能去腐生新,让愈合后的疤痕只有一条线那么细。”   不得不说,青霄峰自制的这两样药物的确令人称赞。   一直以来严重的外伤,或是需要割开皮肤才能处理的病患,疼痛和失血是最大的难题。   苏好意见司马兰台处理过外伤,止血时用的是一种混合成的粉末。   虽然止血的效果很好,却不能粘合伤口。   而一些细小的伤口虽然能自行恢复,但如果创面过大,就必须要缝合。   仙源山用的是羊肠制成的细线,大部分人会随着伤口愈合将这些线吸收。   但依旧有小部分人吸收不了,导致伤口溃脓,反反复复不能愈合。   这个百芳膏简直是神来之想,实实让人佩服。   “那东西那么粘,万一不小心弄在身上,粘到了好的皮肤怎么办?”花芽笑道:“譬如黏住了两根指头,难道从此只能并指了吗?”   青霄峰负责介绍的颜达自然也听到了,微微一笑道:“这一点我们自然也想到了,如果一旦粘上了,只需要用清酒浸泡就可脱开了。”   “哦,原来这东西怕酒。”众人恍然。   “这青霄峰制药的技艺还真是高妙!”连一向傲气不低头的松风岭弟子都不得不称赞:“真该跟他们的女弟子套套近乎,说不定还能偷艺。”   前半句话听着还像人话,后半句就又令人齿冷了。   青霄峰的第三样宝贝是一块骨头,看上去毫不起眼。   但因为有前面的两样,让众人也不敢对它小觑。   “这块骨头看似平常,实则大有用处。我们到深山里采药的时候,或是赶路夜行,只要身上带着它,可保百兽不侵。”   “莫非这是块虎骨?”台下有人开口。   苏好意觉得不是,因为这个骨头明显比虎骨小上很多。   他们这些学医的自然免不掉到处采药。   而那些稀有的药材往往都在大山深处或是险峰绝壁,都是冒着生命危险才能采到的。   在这样的地方往往会遇到野兽,所以很多人就从猎人那里取了经。   进山的时候带上一块虎骨,据说带着它其他诸如狼、豹子之类的野兽就不会靠近了。   只是这虎骨并不算稀有,何以青霄峰的人竟把它当宝贝展示出来了呢?   “这块骨头并不是虎骨,”颜达笑着说道:“虎骨虽然能避百兽,但遇到虎依旧无用,况且一山不容二虎,反倒因为身上带着虎骨更容易受到老虎的攻击。这块骨头是连老虎都怕的犼骨,我们试验过了,老虎见了这东西会吓到全身发抖,退避三舍。”   犼这种东西一般人都没见过,苏好意曾经在听书的时候听到过。   说的是有一个人上山打猎的时候,见悬崖对面有几十只大老虎聚在一起。   他觉得奇怪,因为老虎这东西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便是两只在一起也得一公一母。怎么会成群结队的在一处?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便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小心观察对面的情形。   过了一会儿,远处传来奇怪的叫声,那些老虎竟然像绵羊听到了狼叫一样,瑟瑟缩缩,全身瘫软。   不一会儿走来了一头野猪,老虎当然不会怕野猪。   他再一看,发现这野猪身上还骑着一个火红色的小兽,样子长得很奇特。   原来刚才那奇怪的叫声就是它发出的。   野猪驮着那小兽到了老虎跟前,老虎们一个个匍匐在地,惶恐得要死。   那小兽从野猪身上跳下来,在每只老虎跟前嗅了嗅。   最后选中了一只最肥最大的,用爪子拍了拍那老虎的头,那老虎便哀鸣两声,翻过肚皮来。   那小兽一口咬住老虎的咽喉,开始吸血。   其他的老虎纷纷走开,如蒙大赦。   猎人看得目瞪口呆,却一声也不敢出。   随后,那小兽似乎是吸饱了血,跳到野猪身上悠然而去。   而那只老虎已经死了。   猎人也吓得腿软,匆匆忙忙回家去了。   后来问村里的老猎户才知道,那红色的小兽就是犼。   虎为百兽之王,但犼却是老虎的天敌,至于老虎为什么会怕比它体型小上许多倍的犼,谁也不知道。   可万物相生相克,自古有之。   更有许多珍禽异兽不为人们常见。   譬如犬中的獒、狼群中的狈、虎中的彪,都不能以常理去认知。   但都是的的确确存在的。   “我就曾听说有人花了几十年的时间在深山追踪犼的踪迹,”不知谁说了一句:“就是不知道这东西能不能入药。”   犼骨的药用价值至今为止没人去探寻过,因为实在稀有难得。   可他们这些人最喜欢钻研药材医理,不少人都对着这犼骨跃跃欲试。   能令老虎闻风丧胆的东西,必定非同凡响。 第345章 司马兰台打人了   青霄峰的四样宝物已经介绍完了三样,还剩下最后一个压箱宝贝。   众人提前就有留意,因为第四个宝物明显比前三个都大上许多。   它被放在一个白玉缸里,上头用东西遮住。   有人怀疑是水里养的活物,否则不可能放在缸里头。   虽然持宝的是四个女子,但第四样东西先是由几名男弟子抬上来的,那个女弟子只是站在白玉缸旁边。   “这白玉缸中养的是一朵肉灵芝,”颜达说着从缸里把那东西捞了出来,展示给众人看:“且是非常难得的红芽羊脂玉色,肉灵芝一向被奉为本经上品,久食可轻身不老,延年益寿。且这肉灵芝随意切割依旧可以再生,只要养护得法,就不必担心用尽。”   苏好意也是上了仙源山才知道,人们平时格外畏惧的太岁,竟然也是一味药,学名叫做肉灵芝,而且比较稀有难得。   她见颜达手上托着的那一块东西,仿佛白色的肉块,上面有星星点点的红色肉芽。   这东西通常都在生长在土里,几丈到十几丈的深处不等。   据说是每年太阳黄赤相交的那个点投射到地上,那里的就会生出一株太岁来。   太岁的颜色大小都各不相同,据说有的还会喘气。   不过太岁这东西有良有恶,好的自然可以对人体补益,坏的是能要人命的。   况且老百姓往往很畏惧这东西,并没有几个人敢吃它,但习医的人则不然,他们的胆子都比较大。   尤其是来参加百草会的这些人,是四国医术最高的一群人,他们与寻常的大夫想比,已经不把养家糊口作为头等大事。   而是更想在医术上有更高的建树,尤其乐于探求未知的药物和疗法。   青霄峰的人下来后便轮到仙源山了。   苏好意上得台去,眉眼含笑,落落大方。   无论口齿还是长相,甚至气度,都是出类拔萃的。   等仙源山亮宝完毕,整个亮宝会也就结束了。   泊云夫子上台去,鼓励台下众人道:“接下来的比试,到时候可凭本事,将别家的利物赢取过来,这是对你们的鼓励,各处弟子千万不要谦虚。”   这四处拿出来的宝物,任何一个都足够吹嘘一辈子了。   众人散了,还犹在谈论刚刚的那些宝物,想比一比哪个最厉害。   不过苏好意对于越溪谷的压箱宝物还是有些好奇:“那部残书究竟是什么来历,你们可知道吗?”   “我们可不知道,要不问问兰台师兄?”宇文朗随口道。   “我看得问夫子们,”花芽笑了:“兰台师兄也不比咱们大多少,况且又是越溪谷的东西,并不是咱们仙源山的。”   “可惜丹凤父子下山去了,不然他一定清楚。”黄汝竟道:“你说是吧?八郎。”   “这几天我可能会下山去看他,到时候问问。”苏好意道。   “我留心看了,越溪谷的女弟子大约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来历,倒不如去问问越溪谷的岫云夫子,八郎去问吧!你嘴甜,何况还是丹凤夫子的关门弟子。”牛寿使坏。   “我师父招你了还是我招你了?”苏好意气笑了:“我师父为了躲岫云都下山去了,我还送上门去挨骂?想知道问夏明秀去!”   “别扯那个了,”石勉说话了:“咱们还是好好准备准备第一场比试吧!能不能赢是其次,总要试一试才甘心。”   虽然这些人嘴上都说那些利物和自己无缘,可他们从小心高气傲惯了,又怎么能真正甘心。   “对对对,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咱们二三十人难道就一样东西也赢不回来?”王双喜拍着胸脯道:“快回去背书。”   “那你们快回去用功,我也回去了。”苏好意打算回青芜院去。   谁知花芽一把扯住她道:“八郎你可不能置身事外,要用功兄弟们一起用功。”   苏好意身不由己被他们带去了芷芸轩,她虽然不爱背书,却也不想扫了兄弟们的兴。   因此在芷芸轩里混了大半天,傍晚的时候众人肚子都饿了,边招呼着到思源堂去吃晚饭。   苏好意本来是在青芜院里吃的,但如今既然已经在芷芸轩了,索性也就跟众人一起去思源堂了。   反正人多热闹。   到了饭堂,众人一边吃饭,一边看越溪谷的女弟子,因此这顿饭吃的比平时要慢上许多。   从思源堂出来,苏好意就和众人分开了。   那些人回去还要挑灯夜战,苏好意却无论如何也支撑不住了。   因为刚吃过饭,她走的有些慢。   每天晚饭时候都是仙源山最清净的时候,尤其往青芜院这边来,一路上也没碰见几个人。   转过栖霞坡,有一段路因为两边都是竹林,所以不但幽静而且昏暗,苏好意是常走的,也就不在意。   她刚走了没几步,忽然从两旁的竹林里跳出几个黑影,往她头上罩了个布袋,然后开始拳打脚踢。   苏好意的第一反应就是报住头蜷起身子,一边大喊救人。   那几个人大约怕被她认出来,自始至终都没说话。   苏好意看不见,只觉得无数的拳头和脚都在朝自己身上招呼。   她拼命在地上滚来滚去,她的一条腿是有旧伤的,生怕再被伤到。   “住手!”终于传来一声断喝,苏好意明显感受到打自己的那些人迅速停了手。   被人撞见,他们想要立刻逃跑。   苏好意甚至顾不得摘下自己头上的布袋,凭着直觉向右前方猛地扑去,抱住了一个人的腿,把那人也拉倒在地。   如果真叫那些人就这么跑了。一来查找起来麻烦,二来就算有所怀疑,为了各家和睦,多半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那样自己岂不是白挨打了?   救自己的那个人已经冲了过来,踩住了苏好意扯倒的那个人。   “八郎,你没事吧?”   苏好意先就觉得那声断喝有些熟悉,扯下头上的布袋,向司马兰台挤了个苦笑道:“应该没什么大事。”   “跑掉的那几个人都叫什么名字?!”司马兰台喝问打人者。   “我不知道。”苏好意认得这个人是松风岭的孟孜一,对自己一向不怎么友善。   “嘭!”司马兰台一拳怼在那人小腹上,孟孜一疼得弓起后背,变成了一只虾。   紧接着又是几拳,拳拳到肉,孟孜一的脸都没有人色了。   苏好意在一旁彻底傻眼了,满脑子就一句话——司马兰台打人了。 第346章 俗之又俗苏八郎   直到孟孜一实在承受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苏好意才猛地回过神,上前使劲抱住司马兰台的胳膊,说道:“师兄,别打了,你快把他打死了!”   此时的苏好意感到面前的司马兰台有些陌生。   不是这段日子两个人没有像之前那样亲近造成的。   而是她抱住的那只手臂蓄满了力气,好似钢铁浇铸成的。   包括司马兰台整个人,都在昏暗中透着狰狞的戾气。   那不是她熟悉的温文尔雅、喜怒不形于色的兰台公子,更像一个武夫,甚或是暴徒。   有点像之前在天都被英王郡主陷害那次,还有踹飞朝古拉拿回,但这次更直接更犀利。   苏好意猛然发觉,司马兰台越发向男人靠拢,不再是略显稚涩的少年了。   “说!”司马兰台咬牙对孟孜一说:“那几个人是谁!”   “你他娘的也没容空儿让我说啊!”孟孜一几乎要断气了。   那么不歇气地打,他连呼痛都上不来气,要是还能说话他就是神仙了。   司马兰台还要打,苏好意死命抱住了他的手。   “你别再打了我就说。”孟孜一真是怕了,不是说仙源山的人都是君子做派吗?怎么也打人?还打的这么狠。   不是他不义气,而是眼前这个人的气势太吓人了。   他毫不怀疑要是自己不说,对方绝对会弄残自己。   那可比打人被惩罚严重多了。   “快说。”司马兰台的声音依旧是冷的,别说孟孜一觉得胆寒,苏好意也忍不住浑身发冷。   “有欧阳春明、王义、还有索城,”孟孜一捂着肚子说:“我不行了,快叫夫子来给我治治。”   “你哪里伤得重?”司马兰台没理孟孜一,而是询问起了苏好意。   “肋骨疼,”苏好意如实道:“还有右胳膊。”   “让我看看。”司马兰台隔着衣服小心检查,好半天松了一口气:“没有骨折,只是挫伤了。”   这时那边恰好来了几个人,苏好意认得是仙源山的人。   看他们身上穿的衣服应该是负责夜巡的,这会儿还没到巡逻的时候,想必他们也是吃完了饭在消食。   那几个人见这边有情况,连忙赶过来。   苏好意把事情简单说了,那几个人当然也气愤。   一个领头的说道:“兰台师兄,你带苏师弟回去吧!这个人交给我们,把他送到夫子那里去。”   司马兰台把苏好意抱回了青芜院,墨童吓了一大跳,追着问道:“这是怎么了?谁干的?”   之后一边准备热水手巾跌打药一边骂松风岭的人不是东西。   苏好意身上虽然没受重伤,可青青紫紫好多处,嘴角还被打破了。   “师兄,你把药放在这儿,我自己上就行了。”苏好意往外推司马兰台:“你还没吃饭吧?去把饭吃了。”   司马兰台待要说什么,墨童在外头说道:“公子,卓姑娘来了。”   司马兰台出去见卓云心,墨童跑出去打听消息。   苏好意本来全身都疼,不知为什么就想听听卓云心来找司马兰台做什么。   于是悄悄下了地,溜到外间来。   卓云心没进屋,就在外头跟司马兰台说话。   只听她说道:“这个药膏涂上很快就能消肿止痛,味道还好闻,你拿去给他用吧!”   苏好意这才知道卓云心是给自己送药来的,虽然奇怪她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消息,但也着实感谢这位大美人。   “你这苏师弟真是好一个秀丽人物,今天在台上抢尽了风头,难怪松风岭的人看他不顺眼,”卓云心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也是人之常情。这些天你好好照顾他吧,咱们两个来日方长。”   苏好意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卓云心实在是个难得的女子,人美心善又大度,难怪兰台师兄喜欢她。   自己还偷听人家说话,真是太小人见识了。   就在她准备溜回去的时候,司马兰台开口了。   “她不过是个俗中又俗的人,哪里值得你这么称赞。”   等司马兰台进来的时候,苏好意早回了自己的床上。换上一身干净的中衣,已经盖上了被子。   “起来把这几颗丸药吃了,防止有内伤。”司马兰台催促苏好意。   苏好意慢吞吞爬起来,低眉低眼的把药吃了。   “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司马兰台伸手想要去试试她的额头。   苏好意轻轻躲过了,说道:“没事的,我只是困了。”   “这个药膏很管用,记得明早起来擦一遍。”司马兰台给她焚上一炉华胥暖香,这种香可以安眠。   苏好意挨了打,夜里多半睡不踏实,有这个可以好一些。   “让师兄受累了,”苏好意客客气气的:“帮我把灯熄了吧。”   司马兰台又特意看她两眼,觉得她似乎有些不对劲儿,可有摸不找头脑。   “若是哪里不舒服就叫我。”司马兰台吹熄了灯不忘叮嘱她。   苏好意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抱着被子把脸埋了进去。   她说要睡觉,可哪有那么容易就睡着。   浑身疼得心里发闹,又不敢翻身。   好容易硬挨着,朦朦胧胧的睡着了。梦里翻了个身,不禁哎呦一声。   司马兰台在外间和衣而睡,听到苏好意哎呦,连忙进来。   把灯点着了,问她:“是不是疼的厉害?”   苏好意稀里糊涂的没有完全清醒,看司马兰台一脸关切地望着自己,就笑了一下说:“没事儿,就是翻身猛了。师兄别管我了,去睡吧。明早我再上一遍药就没事了。”   她承认自己心里不痛快,是因为司马兰台之前的话。   那句“俗之又俗”像根刺一样扎进她的心里,让她很不舒服。   可想着司马兰台对自己一直照顾爱护,不但救过自己那么多次,更对自己有再造之恩。   又怎么能因为那一句话,抹杀他对自己的恩义呢。   “那就再睡一会儿,”司马兰台伸手揉揉苏好意的头:“明天不必起来,就在床上好好养伤。”   夜深了,屋子又重归黑暗。   苏好意在浓黑的夜色中大睁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她没有伤心,也没有不平,她只是觉得分外的寂寞。   那寂寞又深又重,比此时的夜色还要深沉。 第347章 请将不如激将快   苏好意被打,打他的那几个人一个也没走脱,全被揪了出来。   据他们讲,打苏好意的原因是看她不顺眼,没有别的。   不用说苏好意也知道,那个欧阳春明之前就因为王冬儿的事和她起过龃龉。   而那个王义,则是知道了当初他调戏人是苏好意告的密,况且苏好意又在亮宝台上抢了他的风头。   这几个人一合计,决定收拾苏好意一顿。   孟孜一和索城是王义和欧阳春明的狗腿子,干什么坏事都少不了他们。   这几个本以为打完就跑,到时候死不承认,苏好意也奈何他们不得。   只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司马兰台,摁住了孟孜一,那货不禁打,三两下就招了。   这四个人向苏好意当面道了歉。   又有松风岭的田夫子刘夫子亲自来探望苏好意,并送给她一瓶治伤灵药。   这事也就过去了,总归不能闹得太难看。   苏好意本就无大碍,又何况这两天内服外擦治得十分周到。   不过连着下雨,她也就窝在屋里没出去。   这天午后雨势稍歇,宇文朗等人又来探病,恰好司马兰台有事出去了。   若他在,这些人来免拘束,比如上次。如今却都放开了,大骂松风岭的人是“青皮驴子”。   牛寿说道:“这两日因为下雨,比试未能开始。你刚好养养伤,回头咱们一起收拾那群青皮驴子。”   其他人也都附和,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话,花芽忽然问苏好意:“八郎,你坏笑什么?”   “我是想着在比试之前,先气气他们。”苏好意没瞒着众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苏好意主张与人为善,可不代表她是好欺负的。   又何况她如今心里总有股邪火,虽不知从何而起,却必要发泄出去。   于是松风岭的人自然就成了她的靶子。   “那你可想到法子了?”石勉问。   “你们应该知道松风岭的人都在打越溪谷女弟子的主意吧?”苏好意问:“他们不是喜欢争风吃醋吗?那就给他们好好酿上两缸醋,让他们喝个够。”   “这法子好啊!”宇文朗摩拳擦掌:“为了气一气那群驴子,我们兄弟甘愿做些牺牲。”   “说什么牺牲不牺牲,好像逼着你们就义似的,”苏好意笑着揭穿道:“又不是上演苦肉计。”   “八郎主意最多,你只说要怎么做就是了。”赵守财催促。   “咱们把越溪谷的女弟子邀过来,一起画船听雨岂不好么?”苏好意笑问众人。   乱红碧波那里有画船,只是大家平常很少上去,毕竟那船得十几个人才划得动。   “这当然是件美事,可人家姑娘肯来吗?”众人互相看了看,眼中都露出犹疑的神色。   越溪谷的女弟子虽然比寻常女子活泼外向,可并不随意轻浮,直接邀请人家到花船上游玩儿,只怕会遭拒绝。   “那就给她们下战书好了,所谓请将不如激将。”苏好意点拨道:“只说想和她们比试比试,想看看她们的本事。”   “这法子好,”宇文朗拍手笑道:“那群姑娘们最是要强的心性,见有人挑衅,多半都是要来的。”   “我怎么觉得只要她们够聪明就能看出来不是挑衅是调戏呢?”石勉翻了个白眼,他这些日子很是瞧不起这些师兄们,觉得他们只知儿女情长,把正业都耽误了。   “一边去!你懂个什么。”王双喜一巴掌把他扒拉到旁边去了。   “起草战书的事就让牛师兄和黄师兄去做吧。”苏好意分派道:“日子就定在明天,看这样子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   “到时候就只是在船上看景吗?”代华问:“是不是无聊了些?”   “有谁会乐器?”苏好意问:“我会弹琵琶,我师父那里有一张琵琶可以拿过来用。”   “我会吹笛子,”花芽道:“只是上山后就没再吹过了。”   “我会吹箫,”冯友汇道:“不过会的曲子不多。”   “这就够了,反正最多也就大半天。”苏好意道:“一会儿你们两个留下,咱们练两套曲子。”   又说:“宇文师兄、代师兄、赵师兄,我教你们几个适合多人一起玩儿的小游戏,到时候务要把姑娘们哄得高兴。”   玩乐这一套,才是苏好意最在行的。   苏好意冒着小雨到丹凤夫子房里取了那张螺钿琵琶。   调好了弦,弹了几声。   对花芽和冯友汇说道:“我先把曲子弹一遍,你们大致听一听。”   说罢弹了一首《楼心月》,第二遍花芽就已经能用笛子和了,冯友汇虽慢一些,三遍以后也就通了。   果然这些人学什么都快。   越溪谷的女弟子们拿到了挑战书,年长持重些的只是一笑了之。   但那些小姑娘却都个顶个的不服气,当即就回了信,说一定要赴约。   苏好意他们看了回信,笑的前仰后合,宇文朗抖着信说道:“这可叫正中下怀了。”   第二天一早,天气还是阴脉脉的,细雨如丝。   不已堂的弟子们用心打扮了,早早到画船上去等,船上准备了点心茶水,打扫得干干净净。   又过了一会儿,见一把把花伞穿花拂柳而来,还伴着莺声燕语。   这群好色之徒哪里还等得,早一个个到岸上去接人。   只有花芽、苏好意和两个年纪最小的坐在那里不动。   姑娘们上了船,才知道这些人存的是什么心思,可来都来了,对方又如此诚意,也就不好再走了。   宇文朗他们提前给了山上火工们好处,让他们负责划船。   一时间碧波荡漾,乱红飞过,丝竹声声,笑语盈盈,真是人间天上乐而忘忧。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吸引了不少人前来观看,哪怕是雨天。   松风岭的人个个气歪了鼻子,就差跳脚大骂了。   只可惜毕竟要脸,只能忍着。   美中不足的是中午时雨停了,阴云退散,露出天来。   姑娘们便下船去了,苏好意他们也只好散了。   “真是天公不作美!”牛寿看着天发恨。   玩儿游戏的时候一时忘情,他还摸了人家夏明秀的小手。   更妙的是人家姑娘只是害羞,并未表现出丝毫反感。   “你没跟夏姑娘约着一起赏月吗?”宇文朗捣他一下:“我跟肖姑娘可是约好了的。”   牛寿一拍大腿:“我怎么没想到这茬儿?!” 第348章 不看天色只看云   苏好意和花芽留在最后。   慢慢把琵琶的弦调松,苏好意觉得心里的郁结似乎舒缓了一些。   花芽回头看她,笑道:“你琵琶弹得真好。”   “是琵琶好。”苏好意其实心里想说:“跟我娘相比差得远了。”   姹儿姨的琵琶是京都一绝,苏好意只学到七八分。   她这些天不知为何格外想家,昨天在梦里回了楚腰馆,又做回了那个风流潇洒的苏八郎。   “我陪你把琵琶送回去吧!”花芽跳下船去,他似乎又长高了一些。   天晴了,雨后的阳光总是格外刺眼。   苏好意在他身后眯了眯眼睛,随意说了一句:“你笛子吹的也好,我应该之前没见你吹过,却不知为何有些似曾相识。”   “真的?”花芽转过脸来,半边脸被太阳照着,半边脸是阴影,是个极好看的孩子:“说不定咱们两个上辈子便认得,所以才会觉得似曾相识。”   苏好意一笑也就过去了。   他们往丹凤夫子住处走的时候,见有不少人正往比试的台子上铺毡子抬桌椅。   花芽就说:“明天就要开始第一场比试了,不知谁会赢。”   “反正我就是个看热闹的,”苏好意笑:“你不下场试试?”   “我是心有余力不足,”花芽道:“有究识馆和圣心学宫的那些师兄们,哪里用得着我们出来丢人现眼。今天越溪谷的孙眉说起她家大师姐,我听着简直就和咱们仙源山的兰台师兄一样。都是自幼学医,天资超群,看来人与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说完忽然觉得不对,小心翼翼地看着苏好意,赔礼道:“八郎,我是不是不该说这些?”   “你跟我犯得上有顾虑吗?”苏好意笑着敲敲他的头:“况且你又没说错,卓云心的确是个出类拔萃的。别说你羡慕,我何尝不羡慕呢?”   “可是她再好在我心里也没有你好。”花芽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样子:“没你好看,也没你有趣。”   “好端端的拿我跟人家比什么?”苏好意踢他一脚:“我好我的,她好她的,犯不上比较。”   花芽并没有让苏好意踢到他,笑嘻嘻地跑的前头去了,站在一棵树下朝苏好意招手:“你过来,这儿有个顶好玩儿的东西。”   苏好意佯装不知走上前去,猛地朝那树上踹了一脚,然后快速跑掉。   刚下过雨的树上积了很多雨水,哗啦一声落了下来,花芽躲闪不及,淋成了落汤鸡。   “哎呦,我以为你会躲开呢。”苏好意连忙上前:“亏你还想设计我,竟然不知快些跑开吗?”   “我可没想到你那么坏,”花芽一边抹脸上的雨水,一边委屈的说:“还跑那么快。”   两个人嘻嘻哈哈到了丹凤夫子的住处,看管屋子的人见花芽身上湿了,就说:“在这找几件衣裳换了吧,湿衣服穿久了会生病。”   丹凤夫子虽然上了年纪,又看不见,可偏偏喜欢颜色鲜艳的衣裳。   花芽在一大堆花花绿绿的衣服里选了身白的,屋里就剩下他和苏好意,他三两下就脱掉了上衣,又去脱裤子。   苏好意多少有些不自在,便把脸转了过去。   “你害什么羞啊?”花芽一边脱裤子一边问苏好意:“还想等天气热的时候邀你一起去河里洗澡呢!”   “我是怕你不自在。”苏好意嘴硬。   “行了,你转过来吧,我换完了。”花芽把湿衣服拿在手上说:“你一会儿要去哪里?”   “我想回去歇歇,”苏好意揉了揉手:“没戴指甲套子,手指头疼。”   “有机会下山弄一副来,省的你再弹的时候手疼。”花芽道。   “再说吧,反正我也不常弹。”苏好意兴致索然。   他们离开丹凤夫子那里,半路上就分开了。   苏好意回到青芜院,见司马兰台站在院子里,正仰头看天。   她便笑着问了一句:“师兄在看什么?”   “看云。”司马兰台转过脸来,脸上的神情有几分落寞。   “你怎么没去找卓师姐?”苏好意问道:“这些天头次见你这么闲。”   苏好意觉得司马兰台说在看云,这么多景致不看就看云,显然是心里想着那个名字里有云的人。   “谁说我总和她在一处?”司马兰台跟着苏好意进了屋子:“我们要讨论的事讨论的差不多了,这些天我都帮着师父做事。”   可是苏好意却觉得他应该和卓云心闹了别扭才会这样。   这种情形,她在楚腰馆里见得多了。   不过她也不说破,情侣之间的矛盾再深,也轮不到外人插嘴。   苏好意始终明白疏不僭亲,后不僭先的道理。   论亲近,人家两个郎情妾意,蜜里调油,自己顶多算个朋友,至多算个知己;论先后,司马兰台和卓云心相识近十年,自己和司马兰台认识也不过两年多。   苏好意对卓云心没有丝毫的不满,反倒觉得理所应当。   就像花芽说的,司马兰台和她的确般配。   果然,两个人进屋没多久,卓云心就找来了。   “苏师弟也在,你的伤可都好了吗?”卓云心笑微微的问,她的眼睛生得极美,笑起来的时候尤其好看。   “多谢师姐惦记着,早就没事儿了。”苏好意忙起来让座:“我去外头烧壶水给你们泡茶。”   “我来的时候喝过了,”卓云心示意苏好意不必忙:“跟兰台说两句话就走。”   苏好意觉得人家卓大美女一定是前来求和的,她在这儿跟个棒槌似的,太碍眼。于是就找了个借口出来了。   一时又哪也不想去,就在山上晃荡。   遇见几个青霄峰的弟子,彼此站住了,说了几句话。   因为不怎么熟,都是点到为止。   苏好意听对方话里的意思,是在打探自己的底细。   其他三个地方的人不少对苏好意感兴趣。   说来也不奇怪,谁让她是丹凤夫子的关门弟子呢?   这样的境遇对任何人来说都算得上是奇遇了。   有的人羡慕,有的人好奇,说不定也有人嫉妒。   只是这些人并不清楚,苏好意在医术上毫无建树,并不是他们所想象的天赋异禀,颖悟非常。 第349章 点名挑衅苏八郎   春日熙和,连风都是甜的。   只有荷叶上的水珠还能证明昨日下过雨。   第一场比试正式开始,四家轮流上台。   每家擂台上有十个人守擂,每个人面前放着一味毒药。   正中央则放着一只大笸箩,里面放了上百味药。   所有毒药的解药都在这里头,但更多是用来混淆的,如果用错就不能解毒。   攻擂的人上台后依次服下毒药,之后再找出正确的解药给自己解毒,十关全过就算成功。   如果没能坚持到最后,则会重新摆擂,将之前那人试过的毒药全部撤下去,换上新的。   当然,通常情况下就算攻擂的人没能给自己成功解毒,台上的人也会为他解毒的。   更何况各处的夫子也在,因此一般都不会死人。   苏好意和几个师兄弟站在台下瞧热闹,他们就算不上台,在台下看着也长见识。   这是难得的观摩机会,谁都不想错过。   王冬儿和孙眉手挽着手跑到苏好意跟前,说了几句话一起等着看比试。   台下人很挤,王冬儿被人冒犯了,香腮带赤又不好发作。   苏好意看清了是松风岭的郭伟才,这个侏儒竟是个好色之徒。   趁着人多摸人家姑娘屁股。   苏好意不动声色的走过去,把他和王冬儿隔开。   谁想那矮子竟然就势倒在地上,叫唤道:“哎呦,苏八郎打人了!”   台下松风岭的人一下子都围了过来,他们本就和苏好意闹得不愉快,这会儿更是怒目而视,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我的手都没抬起来过,怎么会打你呢?”苏好意笑着上前试图扶起郭矮子:“郭师兄怕是看错了。”   “苏师弟,你可不能仗着东道主的身份就欺负我们这些外来的。”郭矮子躺在地上不起来:“更不能信口污蔑我们的医术。”   “我们怎么没听见他说什么?”牛寿他们立刻反驳:“你才是含血喷人!”   “仙源山的苏师弟说了这些都是骗小孩的玩意儿!”台上忽然有人喊了起来:“不如我们请他上台来一展身手!”   “没错儿,他要是真能过了这关,我就痛痛快快的起来。”这郭矮子人虽矮,嗓门却奇高,他这么一喊,所有人都不禁看向了苏好意。   “八郎何曾说过这话?!”花芽叫道:“你们分明是故意挑衅!”   “这话可就太冤枉人了,谁不知苏八郎是你们仙源山的高徒?”台上的王义装出一脸和善的样子,笑眯眯说道:“这百草会是供大伙儿比试切磋的,怎么能叫挑衅呢?苏师弟,你说是不是?”   苏好意当然知道他们没安好心,多半是想借这个机会让自己出丑,或者试一试自己的深浅。   “苏师弟不上来,显然是不看不上我们这个擂,怕上来跌份。”   “我看不像,他多半是要做缩头乌龟了。”   郭伟才和王义两个人一唱一和,尽情奚落苏好意。   可偏偏松风岭的夫子竟不制止。   “这擂台也不需点名上吧?”苏好意笑了:“我的师兄弟们个个都比我强,我还是算了。”   “呦,这么痛快就认输了?”王义脸上显出不可思议的神态来。   “认输也可以,把你腰上系着的那个小金龟拿过来,就算你认输,我们保证不再难为你。”郭矮子翻了翻眼睛道:“看来你只空有个名头,只会会弹弹琵琶唱唱曲儿的那些下作事,正经的本事一点儿都没有。”   “凭什么?!”宇文朗质问道:“你们这是哪儿的规矩?”   “我们不过是想见见他的本事,又没有什么恶意。你们这么推三阻四的,要不就是瞧不起我们,要不就是欺世盗名!”松风岭的人起哄架秧子。   “他这个关门弟子,别是关起门来给师父舔腚吧!”   松风岭的人一向粗俗,说出来的话分外难听。   “欺人太甚!我去!”石勉说着就要上台。   苏好意怎么能让他去,一把拦住了。   其实她也跟丹凤夫子学了点儿东西,但不确定这擂台上的水有多深。   虽然本意是不想上去的,可形势所迫,一味退缩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   更何况她此时心里很不痛快。   刚刚看见司马兰台站在不远处,他本打算过来,却被卓云心一把拉住了。跟他耳语了几句,两个人看上去亲近极了,果然她说完之后,司马兰台就站住了脚。   苏好意想起以前自己有什么危险为难的事,司马兰台必定会挡在自己前头。   如今却不像以前那么护着自己了。   松风岭的人一味胡搅蛮缠,除了不已堂的这些师兄弟护着她,仙源山的其他人也并没有出面。如果自己不上台,这个事只怕没有了局。   “就算我才疏学浅,不能过关也没什么。”苏好意打了个哈哈,做出一派完全不在意的样子来:“总不好驳了松风岭各位师兄的面子。”   花芽扯住苏好意,跟她耳语了几句。   台上的那十味毒药,他会解三种,把解法都告诉了苏好意。   其他师兄弟也帮苏好意出主意,他们合在一起,能解五个。   “这些就够了,不算丢脸了。”苏好意低声向众人说:“我到第六个直接认输就是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比试,”宇文朗等人都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放心,我这人从来脸皮厚,何况在你们面前也没少丢脸。”苏好意又恢复了往常嬉皮笑脸的样子:“回头再想法子气气这些青皮驴就是了。”   她上了台,不慌不忙的把十味毒药都看了一遍。   然后从第一个开始试毒解毒,台下众人屏声敛气,没有人喧哗。   第一味乌头,第二味断肠草、第三味雷公藤,第四味钩吻,第五味砒霜。   这五种毒药苏好意都一一化解了,按照计划,她也就该点到为止了。   石勉等人都松了口气,可苏好意在台上却迟迟没有开口。   众人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因为苏好意忽然非常诡异的笑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王冬儿焦急的问。   “他应该是中毒了吧?”不知是谁接了一句。   可刚才的五种毒药,没有一个中毒后反应是这样的。   紧接着,苏好意忽然像害怕一样,一下子趴倒了抱住桌腿死活也不起来。   花芽他们见这情形,急忙要上台去。   可一个人却比他们都快,是司马兰台。 第350章 今日我欲乘风去   神农坛百草会的第一场比试是为了纪念神农氏当年尝百草而定下的,有一定风险。   苏好意上台试毒,毒虽然解了她却不对劲儿起来。   司马兰台上台去,到苏好意跟前蹲下身问道:“八郎,你怎么了?”   苏好意一听他的声音,立刻扑进他怀里,紧紧搂住司马兰台的腰,惊恐万分道:“师兄,快找个绳子把我拴住,我要飞起来了!”   “你好好的在地上,并没有飞起来,不要怕。”司马兰台安抚她。   “哈哈哈,苏师弟这是怎么了?也太会开玩笑了吧。”王义在一旁笑呵呵的说。   这个司马兰台来的也太快了些,他们本来还想让这个苏八郎多出一会儿丑呢。   反正他不就是喜欢在人前显摆!   司马兰台虽然蹲在地上,抬头看向他的目光冷冽犀利,让王义立刻闭了嘴。   苏好意却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非说自己要飞起来了,吓得死命抱住司马兰台。   司马兰台清楚苏好意应该是中了某种致幻的毒,这样的毒不会致命,只会让人产生幻觉,最多大半天也就好了。   这显然是松风岭的人干的,就算追究下去,他们只会说是不小心将致幻毒药粘在了台上的某个物件上,最多道个歉也就完了,并不能真把他们怎么样。   司马兰台起身,苏好意紧紧抱着他的腰,仿佛一旦松手,自己就要飞上天去。   “重新摆擂,我来攻。”司马兰台当然不能让苏好意白受欺负。   “司马兰台要打擂了!”台下众人兴奋起来,纷纷踮起了脚。   台上重新摆上十味毒药,司马兰台从容不迫地服毒解毒,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将所有毒都解了。   “第一局破!”令官在台上高声宣布。   台下响起热烈的欢呼。   松风岭的四样宝物,除了压箱宝天石神针外,另三样任司马兰台挑选。   “九尾麝香、龙鳞和朱砂狗宝你要哪个?”司马兰台低下头,轻声问苏好意。   她虽然神志不清,却还记得石勉的心愿,哆哆嗦嗦道:“要朱砂狗宝,给石勉的祖母治病。”   “好。”司马兰台取了朱砂狗宝,带着苏好意下台去。   台上松风岭守擂的人低眉臊眼地收拾东西,他们本以为总能超过撑过三局去,没想到第二局就破了。   可就在他们准备下台的时候,忽然一个个面色发白,手摸向了喉咙。   众人才觉有异,台上的人就纷纷昏倒不省人事了。   “只是昏厥过去了,还有气。”松风岭的张夫子试了试几个弟子的鼻息说道。   众人心下了然却都不说破,明摆着是司马兰台动了手脚。   松风岭的人也不好追究,因为一旦要追究起来,苏好意中毒的事也要查下去。   况且这几个人也只是昏厥,并没有其他中毒症状。想来也和苏好意的毒一样,过段时间就自行解开了。   青芜院。   司马兰台赶走了所有来探视的人。   屋子里门窗紧闭,因为苏好意怕自己从门或窗户飞出去。   墨童小心地端着一甌清水过来,忍了又忍才没笑出来。   他家公子身姿笔直地坐在那里,神情也像往常那样端凝谨肃。   只是衣襟已经被扯歪,因为苏公子的拉扯左边半个肩膀都露了出来。   苏好意手脚都缠在司马兰台身上,她本来就会这项绝活,何况此时又中了毒。   这个姿势已经坚持了两个多时辰了,墨童感叹自家公子好定力。   而且司马兰台只要稍一动,苏好意就会害怕得大叫:“师兄救命,我要飞了!”   “喝些清水,毒解得快。”司马兰台给苏好意喂水。   “不行不行,师兄,我越来越轻了,可怎么办?快找个绳子把我绑在床上!”苏好意的幻觉更厉害了。   “你不会飘起来的。”司马兰台道:“况且现在是在屋子里。”   “那也不行,如果我飘上去,脸就会撞在天棚上,那样鼻子会撞扁呐!”苏好意死活不干:“快把我捆上。”   “捆上你的手脚会麻,”司马兰台当然不会把她捆上:“放心,我在这里你不会飞上去的。”   “我就知道师兄不会不管我的。”苏好意像得到保证一样,又重新搂紧了司马兰台,生怕一松手自己就飞上天去。   窗外的日影渐渐偏西,最后只剩下昏黄的余晖。   苏好意就这样挂在司马兰台身上将近四个时辰。   司马兰台知道苏好意的幻觉还要持续一阵子,如今她整个人吊在自己身上,可自己总不能解手的时候也带着她吧。   “抱着这个枕头。”司马兰台把苏好意弄到床上去,塞了个枕头到她怀里。   “不行不行,枕头太轻了,我还是会飘起来。”苏好意都要哭了,她觉得自己现在比一根羽毛还要轻。   要命的是羽毛如果没有风还不会飞起来,她身体里就像有股力量拼命的把她往天上推。   “师兄不是说不离开我吗?”苏好意无助地哭起来:“那就把我捆在床上吧。”   “我只是离开片刻,很快就回来。”司马兰台哄她。   “那我怎么办?”苏好意怕得发抖。   “你去找个重些的东西来。”司马兰台吩咐墨童:“但不能太重,当心砸到她。不要有尖锐的棱角,不能有异味,还要干净。”   苏好意现在有幻觉,分辨力很差。一不小心就很可能伤到自己。   要说墨童也够机灵的,出去转了一圈儿,抱了个绿皮大西瓜回来,足有二十斤。   果然,苏好意抱住这个西瓜后欣慰地笑了起来。   像个孵蛋的母鸡似的,四脚抱住西瓜,整个人趴在床上。   司马兰台悄悄叹了口气,如厕去了。   “公子,你怎么不给苏公子施针让他睡过去?”回头墨童不解的问司马兰台。   “如果对身体没有实质伤害,毒素尽快发出来才是最好的。”司马兰台道:“如果用针灸压制,会让病程变缓。”   墨童知道了,这是典型的长痛不如短痛。   又何况这样的苏公子还挺可爱的,估计公子也不愿错过他这么可爱的样子吧!   “过来。”司马兰台走到床边,重新把苏好意抱进怀里。   自己抱着她可以让她放松一些,否则总是这么紧张,到时候一定会浑身酸痛,要休息好久才能缓过来。 第351章 从此无心爱良夜   苏好意坐在床边,表情木然地吃着西瓜,有一口没一口的。   距离她中毒已经过去了一天多,她全然不记得当时的情形是怎样。   但就现在浑身酸痛的情形来看,必定脱不开狼狈二字。   比如屋子里莫名奇妙多出来的大西瓜。   平日里是见不到的,因为司马兰台说西瓜性寒,非酷暑不宜食。   如今却弄了这么大一个在屋里,苏好意也问了,但无论是司马兰台还是墨童都只说是拿来给她解渴的。   苏好意信他俩个大西瓜!   不过她从来都不是个刨根问底的人,何况不是什么光彩事。   她已然知道司马兰台凭一己之力单挑了松风岭,也知道卓云心横扫了青霄峰。   目前擂台上正是越溪谷的人在守擂,只可惜她如今什么热闹也不想瞧。   这时,墨童又笑眯眯地端了两碟果脯进来,是司马兰台亲手做的。   苏好意很爱吃,但平时司马兰台不许她多吃。   说吃太多甜食会伤心脉,对牙齿也不好。   如今她可以尽情吃了,可却没了胃口。   “苏公子不到外头去瞧瞧热闹吗?”墨童陪着小心问:“说是那擂台激烈着呢,换了多少拨人上去都不行。”   “师兄没上去吗?”苏好意呆着脸问。   “我们公子怎么能上去呢?”墨童笑了。   苏好意点点头不再说话了,继续发呆。   墨童眨巴眨巴眼,趔趄着走出去了。   望着琥珀样晶莹的果脯,苏好意又变得呆愣愣的,全然没了往日的机灵劲儿。   大约是体内余毒未清,神智还不是很清醒。   “不知道兰台师兄有没有给卓师姐带了果脯吃。”苏好意的心思随着香炉里缥缈的烟雾飞远了。   她连忙晃了晃头,心想人家两个的事儿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本想找点事做,可又实在提不起精神,不知不觉的,心思又开始围着司马兰台和卓云心转:“要说这两个人,的确堪称一对璧人,实力也旗鼓相当。难怪有多少女子向司马兰台示好,他都视若无睹。自己之前就有些疑心他的心早有所属,如今看来是应验了。那卓云心一走,司马兰台岂不伤心?”   “我怎么又……”窗外一声鸟鸣,苏好意忙把心绪收回来:“我如今真是有病了。”   苏好意变得有些气急败坏,可她又无从发泄。   干脆把手里的西瓜一丢,蒙头躺下睡大觉。   原本以为睡不着的,谁想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还睡了好久。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知道这时候山上人最少,苏好意决定出去散散心。   走到外间来一看,一个人也没有。   司马兰台没回来,墨童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苏好意有些鬼祟地出了青芜院,去了丹凤夫子的住处。   看屋子的人应该也是出去吃饭了,并不在。   苏好意有这里的钥匙,自己开了门进去。   丹凤夫子藏酒的地方她一清二楚,摸出来两小坛梅花酒。   又从怀里摸出用纸包着的蜜饯来,边吃边喝,自得其乐。   也许是太久没喝酒了,也许是心情不舒畅。   总之,一坛酒不知不觉就见了底。苏好意晃了晃,有些不甘心地把空酒罐放到一边,又摸过了另一坛。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苏好意干脆唱起了李青天平日里最爱吟唱的《行路难》。   给丹凤夫子看管屋子的人从外头进来吓了一跳,屋里黑魆魆的,还弥漫着酒气。   走近一点儿才看清是苏好意,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八郎啊。你好些了吗?怎么跑到这儿来喝酒来了?”   尽管有许多人看不惯苏好意,可陈伯在丹凤夫子身边服侍了许多年,反倒挺喜欢苏好意。   “陈伯,你回来啦!”苏好意强睁醉眼,努力证明自己没醉:“我不打扰你了,这就回去了。”   “这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可不成。等着,还是我把你送回去吧。”陈伯见苏好意喝醉了,生怕她摔着。   苏好意却像所有喝醉的人一样,嘴硬的不得了,死活也不让陈伯送她。   一边说一边出门去了,而且还走的飞快,陈伯根本追不上。   此时正是农历十五,月光明晃晃地照着,苏好意嘀咕一句:“这么亮,陈伯还说黑灯瞎火。”   又疑惑地四处看了看,嘀咕道:“怎么这么安静,人都跑哪儿去了?”   按理来说,这样可爱的明月夜正应该是男男女女相邀赏月,卿卿我我的好时机。   那些躁动的师兄们,怎肯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她不知道的是夫子们怕各处的弟子因为打擂的关系互相报复。索性要求众人晚饭后都回各自的住处去,不准随意走动。   苏好意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时不时打个酒嗝。   晃荡到乱红碧波那里,酒劲彻底上来了,她自知不能再走。   又何况她白天睡多了,此时还不困。   又不想回青芜院,不想见司马兰台。   苏好意慢吞吞爬到赤寻木粗大的树干上,仰面躺了下来。   透过浓黑的树干和殷红的花朵去看天上的月亮。   “真是人间仙境啊!”苏好意喟然长叹。   水里一个月亮,天上一个月亮,天和水都是那样清明,仿佛最纯净的璧琉璃。   赤寻木的花香气很轻微,似有若无。   常常毫无征兆地落下,不待枯萎,亦毫不留恋,就那么大一朵訇然堕下。   苏好意觉得这花不需要人惋惜,因为它也从不怜悯自己。   月华如银霜,泼天洒下来,让原本美丽的景色更加如梦似幻。   苏好意心里生出无穷无尽的怅惘,她望着月亮,不知怎么忽然间就四大皆空了。   如果让她此时此地死去,她也不会拒绝。   毫无痛苦地死去,就像睡着一样。   脚步声由远及近,苏好意虽然醉着,也听得出是谁的脚步声。   可她一动也不想动,不想司马兰台找到她,不想和他说话。   可司马兰台还是走了过来,苏好意干脆闭起眼睛装睡,毕竟装睡的人更不容易被叫醒。 第352章 乱红飞过一吻深   苏好意装睡,任司马兰台走近。   如果换做以往,她没有把握骗过司马兰台。   可今天不一样。   她喝了酒,而且还醉了。   应该可以蒙混过关。   在苏好意的预计里司马兰台要么叫醒自己,要么把自己抱回去。   而自己完全可以仗着酒劲儿装傻充愣,有什么事且等到酒醒后再说吧。   其实说白了,如今的她不想搭理任何人,一句话也不想说。   赤寻木是斜横着生长的,树干粗壮却并不高,从岸上一直伸到水潭上方,许多枝丫垂到水面,鱼儿跃起来就能吃到那上面的花蕊。   苏好意的头枕在树上,乌黑的发丝和漆黑的树干融在一起,蜿蜒数丈长,上头缀着灼灼红花,让她看上去活像赤寻树精。   她整个人被月光的清晖照着,脸颊娇脆如潭中月影,红衣妖娆,实在是一副精美的皮囊。   “八郎。”司马兰台轻声唤她。   苏好意一动不动,她的呼吸轻稳绵长,且酒气很重,真的好像沉睡一样。   司马兰台没再叫她了,苏好意心中窃喜,看来是蒙混过关了。   然而就在下一刻,司马兰台便贴近了她,仿佛有些犹豫,有些迟疑,总之小心翼翼。   苏好意闭着眼看不到,却敏感地察觉到司马兰台的呼吸拂在自己脸上。就像蝴蝶拍打翅膀带起的风,弄得她脸颊痒痒的。   苏好意执意装睡,连眼珠都不动一下。她以为司马兰台是在查看自己醉成什么样。   直到司马兰台轻轻捧住她的脸,她都没往别处想,尚且有些得意自己装得像。   司马兰台看着苏好意的脸,眼中流露出毫不遮掩的热切。   她醉了,醉得真可爱。   她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睡着,像一朵暗许人偷掐的花。   司马兰台不禁忘情,低头吻了下去。   随着一吻下去,天地仿佛倒转,清风拂过,红花簌簌坠落,苏好意吓得心跳都停了,全身的血汩汩倒流。   她正四大皆空呢,这人能不能六根清净些?!   司马兰台并未浅尝辄止,他吻得很深。   苏好意心里又羞又怕又后悔,她不该装睡的,如今只能硬着头皮装下去,不然怎么收场?!   她从未见识过如此不依不饶的司马兰台,他厮磨自己的唇瓣,吮吸自己的舌尖,甚至还咬人!   咬完了亲,亲完了咬,缠绵个没完没了。   苏好意从最初的震惊渐渐缓过神来,开始分析起了原因。   “他只怕是前日试毒有余毒未清,所以脑子一时迷糊,把我认作了卓云心。”苏好意心中如是想:“否则又怎么会这样。”   “只是他们两个只怕亲密得也不多,兰台师兄多少显得有些生涩,不是老手。”   “不过公允来讲,兰台师兄也算得上是个极品了。长相不必说了,吻技虽生涩了些,但味道着实不赖,还是红豆味的。”   苏好意想到这里不由得顿住了,红豆味?她记得在很早之前,自己就在心里认定司马兰台的嘴是红豆味的了。   她是怎么得出这结论来的?!做梦梦到的吗?!   太过震惊的苏好意睁了一下眼,可看到司马兰台紧闭着眼,就立刻也闭上了。   若真是四目相对了,那岂不是要羞得无地自容。   虽然现在脑子很乱,可她还是笃定以前没和司马兰台吻过。   司马兰台没有要停的意思,他着了迷一样依恋着苏好意的唇齿,像一只最勤劳的蜜蜂,卖力地汲取花心里的蜜汁。   不厌其烦,毫不懈怠。   苏好意恨不能昏死过去,她的嘴唇和舌头都麻掉了,口水不受控制地分泌出来,又不敢吞咽。   她担心这样下去自己会被口水呛死,那可死的太冤了。   杂踏的脚步声响起,苏好意知道是巡夜的人过来了。   司马兰台使劲亲了最后一下才依依不舍地起身。   唇齿相离时发出的水声让苏好意恨不能立刻呜呼哀哉去见阎王。   “是谁在那边?”巡夜的人边走近边询问。   “是我。”司马兰台声音清泠,全然没有了方才的狂热。   “我们当是谁呢?原来是兰台师兄,”巡夜人的语气立刻客气起来:“是看着月色好来赏月的吧?我们不打扰了。”   虽然现在规定各处弟子在夜里不得随意走动,但司马兰台本就是仙源山的人,入门又早,为人又正直。没人会怀疑他做坏事,只当他是出来赏月的。   苏好意趁这个机会假装醒过来,迷迷糊糊地说道:“我怎么睡在这儿了!”   司马兰台看着她,眼神明灭,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师兄什么时候来的?”苏好意打了个哈欠问:“时候不早了吧?快回去睡吧。”   说着从树上爬下来,装作没事人一样回来青芜院。   可睡下之后,她的心里却是乱乱的。   好像什么都没想,又好像想了很多,千头万绪,如一团乱麻一般。   “苏八郎啊苏八郎,原来你是这么个没出息的,不过认错人亲了一下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苏好意在心里讥笑自己。   “又不会少块肉,又不会大了肚子。就当被狗咬,不不不,不能这么说兰台师兄。就当被蜜蜂叮了一下,又何况还没有蜜蜂叮的疼。只当做了个梦吧,就是一个梦罢了。”   苏好意用被子紧紧蒙住自己的头,好像只要这样做就可以不再回想当时的情形。   “这件事到此为止,必须烂在肚子里。大丈夫要拿的起放得下,不能这么娘们唧唧的。”   苏好意是女的,可她对外的身份是男子,她此刻努力催眠自己,不要过多在这个意外上纠缠。   外间,司马兰台躺在床上,床帏挂着,月光照进来,像一匹霜白缎子落在他身上。   他也没睡。   睡不着。   苏好意的小嘴好甜,小舌头好软,一想起来就让他血气翻涌无法平静。   现在的时机也还不成熟,可惜自己没忍住。   她醉着的,应该没有察觉。   司马兰台不知该不该庆幸,做贼的都不想被抓,可为了苏好意,他甘愿做贼。   只是下次偷亲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一想就觉得辛苦。 第353章 金蝉脱壳弄塌床   后山,苏好意躺在一棵树上,脸上盖着一张大荷叶。   荷叶已经蔫了,显然她在这里已经躺了许久。   前头还在打擂,仙源山的擂台已经坚持了五天,还没被攻破。   只是这样的热闹,她如今也懒得去瞧。   “我找了你许久,你怎么躲到这里来了?”花芽头上出了汗,一边抬手擦汗一边向苏好意抱怨:“天气这么好,前头那么热闹,你怎么一副要归隐的样子?”   “人挤人有什么好的,”苏好意把荷叶拿下来,懒洋洋笑道:“哪里有这么清清静静地好。”   “就算为了躲清静也不能不吃饭吧?”花芽说着递给她一只包子,用手帕包着,还是热的。   “多谢想着。”苏好意接过来向花芽道谢:“你总是记着我没吃饭。”   “少跟我这么客气,”花芽也爬到树上,和苏好意并排坐着:“你最近格外消沉,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苏好意自顾自把一个包子吃完,就用那手帕擦了嘴和手,说道:“我能有什么心事,你别瞎猜了。”   “你不想说就算了,”花芽有些懊丧的垂下头:“也许是我冒昧了。”   苏好意连忙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可没不拿你当朋友,我真没什么心事,就是有些想家了。”   “从没听你说几个家里你家里人都有谁呀?”花芽好奇的问。   “只我娘,还有几个姐妹。”苏好意并不想说太多:“你家里人呢?你想不想家?”   她和花芽关系虽然不错,可还没到无话不说的地步。   世道人心,总是要有所保留才好。   “我家里有祖父母、爹娘,还有叔叔伯伯和堂兄弟们。”花芽道:“我是顶小的,其实我也想家。”   两个人一起往远处看,谁都没有说话。风一阵阵的吹过,草木翻起波浪。   苏好意是有心事的,只是不能对任何人说。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好几天,苏好意努力想要忘了,可就是忘不掉。   司马兰台还像往常一样,没什么不同。   可是苏好意却不行,她不敢和司马兰台对视,并且一旦靠近就浑身不自在。   尽管她努力装得自然,可装得十分辛苦。   所以苏好意常常躲出来,只有睡觉的时候才回青芜院去。   “我刚才来的路上还看见兰台师兄和卓师姐在一处,只是隔得有些远,没过去打招呼。”花芽道:“原来一直觉得兰台师兄不食烟火不解风情,没想到对着卓师姐却笑的那么开心。”   苏好意的心像被刺了一下,很不舒服。   可理智想来,她也一样看好这一对。这是为什么听到他们两个的事,会让自己胸腔憋闷呢。   还是那个该死的吻,让一切都变了味。   “兰台师兄有没有跟你说过?”花芽忽然凑近,神秘兮兮地问苏好意。   “说什么?”苏好意有些不自在。   “说他和卓师姐有没有那个。”花芽的眼睛特别亮,挤眉弄眼的时候特别鬼祟。   “他怎么会跟我说?你当他是那么大嘴巴的人吗?”苏好意翻了个白眼。   “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花芽瞪起眼睛看着苏好意问。   “胡说什么,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和兰台师兄是清清白白的兄弟,就像咱们两个一样。我有什么好吃醋的?”苏好意说的斩钉截铁。   “嘿嘿,你别生气。其实我也知道,你和兰台师兄不会是他们说的那种关系。”花芽笑嘻嘻地说:“你不知道,黄汝竟那家伙好事成了。大伙儿都猜还有谁得了手,想来想去也就剩兰台师兄了。”   “那你们没敲诈黄汝竟请客么?”苏好意笑着问。   “怎么没有?他当即就答应了,不过说等闲下来再说。”花芽道:“代华的床招了木蠹,床脚塌了,如今在我屋里住着呢。”   “好好的怎么招了木蠹?”苏好意道:“不是说那东西吃木头飞快,一张床几天就能吃完吗?”   “那东西倒也好除,而且它们有个习惯,只在一个地方蛀,蛀完了才会移到下一个地方。代华的床发现床脚塌了,就赶紧拿出去烧了。不过新床还没做完,姑且在我那儿将就几天。”   苏好意脑袋里灵光一闪,脱口说道:“石勉对这些东西最感兴趣,他没收集一些吗?”   “怎么没有?”花芽笑了:“你还真是了解他。”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苏好意忽然想到一个办法,她打算从石勉那里弄些木蠹过去,放在自己床上。   到时候弄塌了床,就以这个为理由搬出青芜院去,就不必天天对着司马兰台了。   起码也给个时间让自己调整调整,等调整好了再回青芜院也不迟。   苏好意想到这里从树上跳下来,对花芽说:“走走走,找师兄弟们玩去。”   花芽也从树上跳下来,两个人一起去了芷芸轩。   和师兄弟们说说笑笑,待了一会儿。苏好意便单独找到石勉,说要跟他借木蠹。   只要苏好意开口,石勉没有不答应的。   几天前,苏好意还特意跟司马兰台讨了一块朱砂狗宝给他。   那可是他一直求而不得的宝贝。   苏好意拿着装木蠹的瓶子回了青芜院,然后将里面的东西都倒在了自己的床脚。   多则五日,少则三天,这个床脚就会塌掉。   到时候她就有了一个十分正当的理由离开这里了。   想到这里,苏好意不禁松了口气。   就在这天下午,仙源山的擂台终于被攻破。   第一轮比试也就结束了。   下一轮比试要在十天以后,因此接下来的日子众人都比较放松。   苏好意装成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   时不常跑到外头去,和师兄弟或是越溪谷的女弟子们说说笑笑。   到第五天上头,苏好意的床终于如愿塌了。   她按捺住心中的喜悦,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对司马兰台说道:“我的床如今不能住了,想搬到芷芸轩去住几天,等床修好了再搬回来。”   司马兰台正在那里写医案,墨童找了几个人往外抬床。   “用不着搬走,”司马兰台头都不抬,手里的笔也不停:“暂且和我在一张床上住几天就是了。” 第354章 夜色阑珊语惊人   苏好意的床坏了,可是马兰台却不许她搬出去住。   苏好意就说:“师兄这阵子又忙又累,我怕和你住一个床影响你休息。”   “床这么大不会挤,何况你又不是没在我床上住过。”司马兰台语气随意,却把苏好意的话给堵得死死的。   她没再多说话,因为如果还执意要搬出去难免显得矫情做作,只怕司马兰台就要疑心自己知道了什么。   “那我出去找冬儿师姐他们去玩儿了。”苏好意刻意点了王冬儿的名字,想让司马兰台明白她也是喜欢女人的。   “去吧,记得回来吃饭。”司马兰台的反应平静极了。   他这样子让苏好意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有庆幸,庆幸他对自己没有特别的情愫。   也有失落,只是这失落苏好意不敢深究下去。   她说是去找王冬儿,终究并没有去。   而是去了丹凤夫子的住处,在那里消磨了半日,随手拿出本医书来,没看几页困劲儿就上来了。   把书抛到一边,打了个哈欠道:“师父下山快一个月了,我应该去看看他老人家。”   说完立刻坐起身,自言自语道:“我真是傻了,下山去见师父这是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想要躲开司马兰台,只要下山去找丹凤夫子不就成了!   到了山下,就以侍奉师父为名死活不上山。   反正那个百草会她也懒得参与,等什么时候丹凤夫子回山,她再跟着回来也就是了。   不过今天肯定是不成了,怎么也得明早再走。   苏好意想到了这个好主意,不禁豁然开朗。   高高兴兴地回了青芜院,对司马兰台的态度也变得自在舒展了许多。   苏好意的反常司马兰台都看在眼里,只是不动声色。   吃过午饭,苏好意开始收拾东西。   墨童便问了一句:“苏公子要收拾什么?要不要小的帮忙?”   苏好意忙说:“不用不用,我只是拿几件衣裳,明天下山去看师父。”   “你要下山?”司马兰台微微挑眉。   “是啊,师父下山已经快一个月了,我得去看看他老人家,不然不放心。”苏好意一派光风霁月,简直就要骗过司马兰台了。   其实丹凤夫子下山之前告诉过苏好意尽量不要去找他。   不过司马兰台并不知道。   苏好意说得真诚,眼睛看着司马兰台都不眨。   和这几日眼神飘忽不敢正视判若两人。   “那就……早去早回。”司马兰台把苏好意细微的神情尽收眼底。   到了晚上休息的时候,苏好意自己先洗漱过了,抱着被子到了司马兰台床上。   “师兄,我先睡了。”她一边打哈欠一边对正在看书的司马兰台说。   司马兰台通常都不会太早休息,他要读书,要整理医案,有时甚至还要配药。   司马兰台回头看,见苏好意紧靠在床里侧,被子裹得紧紧的,缩成小小的一团,像一只茧。   就算她白天装得再像,这时候还是露了馅儿。   司马兰台微微眯了眯眼睛,显然这小讨债鬼那晚被亲是有知觉的。   她这个样子明显是躲着自己。   那夜的情不自禁,司马兰台想起来也有些后悔。   他这么久一直隐忍着,全然是为了苏好意,为了她能毫无顾虑全心全意地和自己在一起。   虽然这一招不慎不至于满盘结皆输,可计划就得相应的变一变了。   苏好意自从躺在床上,脸就一直向里。   她努力装睡,可脑子里总有一根弦紧绷着,让她放松不下来。   终于,司马兰台也准备上床休息了。   他吹熄了灯,屋子里一下就暗了。   苏好意在黑暗中徐徐吐出一口气来,天黑看不清,司马兰台对她的威胁就小了许多。   “被子裹的那么紧不热吗?”司马兰台问她。   苏好意一直在装睡,这时候当然不能接话。   司马兰台知道苏好意对自己起了防备,并且他敢笃定苏好意根本没睡着,因为她的呼吸是乱的。   “一直这个姿势不累吗?”司马兰台扯了扯苏好意的被子。   苏好意在心里欲哭无泪,心说你管我怎么样呢?你睡你的就是了。   司马兰台见苏好意还在那里掩耳盗铃,干脆不跟她兜圈子了。   他早知道这小东西惯会自欺欺人,更滑的像条泥鳅,一旦溜了可就难抓了。   “晚上睡觉就不要戴束胸了,于身体不利。”   司马兰台这句话让苏好意再也装不下去,要不是有墙拦着她都得吓得滚到床下去。   “你、你、你……”苏好意话都说不利索,只会个你你你。   她嘴上虽然说不出完整的话,心里却明白司马兰台知道自己是女子了。   他怎么知道的?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要对自己做什么?   他是把自己当成朋友还是……   那个吻……   虽然是在黑暗里看不清苏好意的神情,可司马兰台知道她此时一定是吓坏了。   好在这种情形下,她想跑也跑不掉。   自己好好跟她说,应该可以安抚下来。   “你别怕。”司马兰台伸手去拍苏好意,被她迅速躲开了。   “我……”司马兰台收回了手,准备好好解释。   这时忽听外头墨童问了一声:“是谁?”   “兰台师兄,是我。”苏好意一下就听出是卓云心的声音,只是不知为何居然拖着哭腔。   司马兰台当即就起身穿衣到外头去了。   苏好意只听他叫了一声云心,问道:“怎么了?”   “我做了噩梦。”卓云心哭着说:“我……”   之后说的是什么苏好意便听不清了,也没有必要听下去了。   卓云心做了噩梦来找司马兰台,二人是什么样的关系这还用多说吗?   苏好意的心像坠在江心里的石头,沉重地翻滚着,几乎喘不上气来。   先前那一点点暧昧不明,还没开出花来就被连根铲除得干干净净。   这一夜,司马兰台没再回来。   苏好意睁着眼睛到天亮。   这一夜,好长好长。   有些事想清楚了,有些事想不清楚。   不清楚也没关系,不去想就是了。   她穿好衣裳背上包袱,没知会任何人,径直下山去了。 第355章 往事堙灭烟尘绝   小风炉的火正旺,香浓的肉味儿溢了出来。   绿树浓荫下两把竹椅上坐着一老一小。   苏好意把泡好的茶递到丹凤夫子手上,又回头去扇火。   丹凤夫子喝了一口,差点儿烫掉舌头。   “小兔崽子你是要欺师灭祖哇!”夫子把茶碗放下。   苏好意忙上前,弄了些冷水递过去。   “你这么丢了魂儿似的到底怎么了?”丹凤夫子问:“是闯了祸还是丢了人?”   苏好意嘴硬道:“乱猜什么,不过是茶水热了些,我哪里就丢了魂儿了,分明是你难伺候。”   “猴儿崽子少跟我嘴硬,你当我眼瞎又糊涂,其实我心里明白着呢。不单是茶水热了,你炖肉都忘了放盐。”   苏好意揭开盖子尝尝,一边往里撒盐一边说:“后放盐味道更好,我哪里忘记了。”   “你趁早说实话,”丹凤夫子拿话敲打苏好意:“我才不信你那么好心,特意下山来看我。”   “本想等吃饭的时候说,谁想你这么等不及。”苏好意强压下有些烦闷的心绪,问师父:“是有件事儿一直在心里没弄明白。”   “说来听听。”丹凤夫子用冷水漱了漱口说。   “越溪谷今年的压箱宝贝叫什么青衿录,这东西究竟是个什么来历?我们都不知道。”苏好意道:“不过十十几页的残本,如何会那么宝贝?”   “这东西又现世了么?”丹凤夫子的神色难得郑重:“怎么会在越溪谷人的手里?”   “这东西真有那么宝贝吗?”苏好意不解。   “你们小一辈的人当然不清楚了,”丹凤夫子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说:“毕竟大家都刻意不再去提那件事。”   “什么事?难道这本书还藏着什么大秘密?”苏好意更好奇了。   “跟你说说也无妨,”丹凤夫子道:“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儿。”   “什么事?”苏好意问。   “我不管你跟兰台那小子闹了什么别扭,一会儿吃完了饭都给我乖乖回山上去。”丹凤夫子道。   “你怎么知道我……”苏好意欲言又止:“其实我们也没闹什么别扭。”   “你们女娃子就爱多心,”丹凤夫子道:“兰台平日里对你怎样你心里不清楚吗?”   苏好意一下从地上跳起来,头撞在树枝上,疼得直哎呦。   “你你你……”苏好意吓得都结巴了:“你怎么也知道我是女的?!”   “我第一次遇见你时就知道了,男孩子哪有那么香。”丹凤夫子笑呵呵地说:“女孩子的体香可是遮不住的。”   “呼……”苏好意长舒口气。   丹凤夫子眼睛看不见,嗅觉就格外灵敏,何况他是个老色胚,能猜出自己的身份并不奇怪。   害得她以为山上所有夫子都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呢。   “你要是不回去,一会儿兰台就得找来。”丹凤夫子道:“何必让他着急担心呐。”   “他不会找来的。”苏好意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小小的,委委屈屈。   如今的司马兰台再不是以前的司马兰台了,他身边有了卓云心,那个一句话就能让司马兰台整夜不归的女人。   “你首先得看清自己的心,”丹凤夫子用拐杖敲了敲地说:“你心里是不是有他?”   “应该……”苏好意迟疑了一下:“应该不是那种吧!只是不再像以前那么亲近了,我心里难免失落。”   “傻孩子,失落便是有心了。”丹凤夫子摸摸苏好意的头。   “这事情终归怪不得别人,是我自己没守好自己的心。”到如今苏好意不怪司马兰台也不怪卓云心。   她不该贪心,不该心存奢望,尽管一再小心翼翼地斩断妄想,可还是不可遏制地萌出了小小的芽儿。   她须得将这不该生出来的草芽连根拔去,对谁都好。   “满嘴的胡说!没志气!”丹凤夫子生气了:“我的徒弟难道配不上他司马兰台吗?!乖徒儿放心,等山上清净了,师夫回去给你做主。”   苏好意心说算了吧,你怕是还不知道司马兰台喜欢的人是越溪谷的高徒。   你倒是想给我撑腰,奈何岫云夫子是你怕得要死的亲闺女。   到时候你怕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我还是不拉你老人家下水了。   “师父你别担心,我一会儿就回去了,你跟我说说青衿录的事儿吧。”苏好意是个懂事的,不愿让别人跟着自己为难。   “这事儿说起来话就长了,得到几百年前。你可知这神农坛百草会原本是有五家参与的?”丹凤夫子不待苏好意回答就往下说:“除了如今这四家还有个大巫山。”   “大巫山在什么地方?怎么我从没听说过。”苏好意真是从未听闻。   “这是仙源山的禁忌,一向不提起。”丹凤夫子叹息一声说道:“也就是夫子们知道些,到你们自然什么也不清楚了。”   “这大巫山其实就在大夏国内。人们习惯把仙源山称作清世,把皇权辖制之地成为浊世,而大巫山被称作恶世。   这大巫山地处荒僻,又有天堑阻挡,是一般人到不了的地方。其实那里才是医术的发源之地,只是后来他们的路越走越偏,才和另外三家断了关系。   这已经是将近三百年前的事了。   四十多年前,仙源山收了一个新弟子,那个时候我正究识馆授课,眼睛还没有瞎。   那个徒弟格外的聪明灵秀,是个难得的奇才。她在仙源山上待了三年,和圣心学宫的叶寒星相恋了。哦,忘了告诉你,她和你一样,也是女扮男装。   后来我们虽然知道她是女子的身份,却也并没有为难她,反而还让她和叶寒星成了亲。   她那时的医术已经比我们所有人都高超了,我们甚至还私底下商议过,让她做仙源山的首位女夫子。   原本以为是一段佳话,谁想到她竟是大巫山的掌坛巫女。她私自从大巫山逃了出来,大巫山的人找了她好几年,最终找到了仙源山。   她不想拖累丈夫,一个人跑下山去,至今生死不明。   大巫山的人找不到她就围住了仙源山,我们与之恶斗了几个回合,终于把他们逼退,我的眼睛也是那时候瞎的。   那个掌坛巫女是个医学奇才,她融汇了仙源山和大巫山两处的医术,写了一本青衿录。   只是那本书我们谁都没见过,就连叶寒星也不知其下落。” 第356章 你心里全是邪念   听丹凤夫子讲完了《青衿录》的事,苏好意乖乖回了仙源山。   司马兰台没有找她。   她也没回青芜院。   还打算以后都不回去了。   反正司马兰台已经知道她女子的身份,这层窗纸一旦捅破,也就没必要再装下去了。   她是丹凤夫子的关门弟子,要住在这里自然没人拦着。   苏好意在山下吃饱了饭,到了丹凤夫子的住处,觉得累了,就躺到睡榻上睡了一会儿。   醒过来天还没黑,她实在无聊,又不愿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就想来个一醉干休。   两坛酒喝下去,苏好意依然觉得自己头脑清醒。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的酒量似乎变大了。   她把手放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并没有头晕。   “那就再来一坛!”苏好意豪气地说:“不信喝不醉。”   司马兰台处理完事情,本要下山去找苏好意的。看山门的人告诉他说苏八郎已经回来了。   司马兰台于是回了清芜院,墨童却说他压根儿就没见到苏好意的影子。   等到司马兰台找到苏好意的时候,她蜷缩着趴在床沿,旁边倒着四只空酒罐。   屋子里酒气熏天,苏好意活脱一只醉猫。   “怎么又喝酒?”司马兰台蹲下身扳过苏好意的脸问。   “啪!”苏好意打开他的手,醉醺醺恶狠狠地说:“走开!”   司马兰台当然不跟她一般见识,伸手要把她抱起来。   苏好意醉了力气却不小,死活不让他抱。   “你走开!”苏好意抓起桌上的镇纸胡乱地挥动,不让司马兰台靠近她。   司马兰台怕她伤着自己,看准机会夺了过来。   “跟我回去好不好,”司马兰台看出她心情不好了,低声哄她:“等你酒醒了好好解释给你听。”   “不听不听不听!”苏好意捂住耳朵拼命摇头,头发都快摇散了。   “好,不听。”司马兰台心疼了:“不听不听。”   说着还要去抱苏好意,苏好意恼了,啊呜一口咬住他的手腕,小狼一样。   司马兰台任她咬,把她圈进怀里,另一只手拍着她的后背。   苏好意呸地一声松了口,把司马兰台推开,自己往床上爬,还不忘威胁:“离我远些!去找你的卓云心去!”   “我和她什么也没有,”司马兰台怕她摔了,紧在旁边护着:“当心。”   苏好意爬到床上脱了鞋袜,拉过被子来盖上,也不管被子盖反了。   “跟我回去还不好?你醉了,得喝些醒酒汤,不然头会疼。”司马兰台没想到自家小祖宗醋劲儿这么大,他昨晚好歹该进屋跟她交代一声的。   “我、再、也、不、去、你、那、里!”苏好意一字一顿:“从此后撒开手,你是你,我是我!”   “不许胡说!”就算是醉话,司马兰台也伤心:“我待你还不够好么?你还不明白我的心?”   “哼!”苏好意冷笑:“你的心?我当然明白你的心。”   她强睁着醉眼,用手指着司马兰台,可惜看什么都重影,怎么都指不准,一只小手指就那么点啊点的。   司马兰台只好迎上去,让她点在自己额头上。   “你心里头对我全是邪念!”苏好意捺住了手指醉态嫣然,气呼呼地又补了一句:“全是他娘的邪念!”   司马兰台又怜又气,笑道:“你倒是明白得很!”   苏好意不再理他了,翻身盖好被子。   司马兰台知道她一会儿必定要闹酒,就到外间去准备醒酒汤。   看守屋子的人知道苏好意要住在这儿,乐得去找人打夜牌喝酒。   下弦月已经升了起来,司马兰台把醒酒汤端进来放在桌上。   苏好意闭着眼,已经睡着了。   “八郎醒醒,”司马兰台扶起她:“喝了醒酒汤再睡。”   “你走开,我不要!”苏好意不老实,手刨脚蹬的。   司马兰台毫不怀疑她会把醒酒汤打洒。   只好自己喝了一口,捧住苏好意的脸哺到她嘴里去。   苏好意顿时暴怒,一口咬下去,把司马兰台的嘴唇咬破了。   还没等司马兰台怎样,她就已经哭得稀里哗啦:“你欺负人!”   “我错了。”司马兰台见苏好意哭成这样子,只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万分怜爱地给她拭泪,忍不住把她往怀里带。   “不要这样对我,求你不要。我是欠你好多,可是不要这样。”苏好意拼命推开他,跌坐在床上泪如雨下。   她说话的时候双手捂着心口,司马兰台以为她心口疼,这是醉酒时危险的征兆,严重时会要了命。   “你是不是心口疼?”司马兰台上前要给她号脉。   苏好意一边往后躲一边摇头:“没有,不痛。”   “那你为什么捂着胸口?”司马兰台不信。   “是我,”苏好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是我的错,我……我没能守住自己的心。它不听话,它不懂事,以后不会了……不会了。”   司马兰台心如刀割,苏好意不是个爱哭的人,哪怕是醉了。   她必定是伤心极了才会这样。   “好宝贝,不哭了,”司马兰台恨不能给自己两刀:“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是真的。”   “不听不听不听!”苏好意死活不要听司马兰台的表白:“你走开走开走开!”   她情绪十分激动,嗓子都哑了。   “好好好,我不说。乖,只要你把醒酒汤喝了我就走,好不好?”司马兰台骗她:“你喝了我就走。”   苏好意喝醒酒汤的时候,眼泪还大滴大滴的落在汤碗里。   司马兰台多想给她小心的擦干了,再抱进怀里安抚。   可苏好意不肯让他靠近和触碰,像受了伤的小兽,只想独自舔舐伤口。   司马兰台看着苏好意躺下才到外间去。   半夜苏好意迷迷糊糊地要水喝,司马兰台给她喂了两碗温水。   又趁机号了脉。   怕她激动,没敢多触碰。   苏好意的神智混沌极了,做了一个格外冗长和混乱的梦。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正午,她只去了趟茅房又喝了碗水,就接着睡。   她头疼咽痛,昨夜的事却是半分也不记得了。 第357章 苏八郎之心似铁   苏好意睡得全身骨头都酸了才爬起来。   天黑了,屋子里更黑。   期间司马兰台来送过两次饭,一次苏好意真睡着,另一次装睡。   傍晚的时候她爬起来把门从里头插上了,司马兰台是君子,不会干逾墙而入的勾当。   赤脚下地点着蜡烛,看吊在墙上的影子,头发蓬乱衣衫不整,简直像鬼一样。   苏好意知道,总这样避着也不是办法,有些话总要说明白,有些人总要割舍开。   一场大醉,让苏好意元气大伤,多少有几分心灰意懒。   她睡了太多睡不着,干脆烧了水栉沐。   湿着头发又去热饭吃,她记着姹儿姨的话——情字上当断则断,拖泥带水只会害人害己。   当初姹儿姨听闻妙哉圆寂,把自己关在房里整三天,不饮不食。   三天后沐浴更衣,饮食如常,彻底把那人放下,再也不牵挂。   苏好意在这事上虽然难过,但她陷得不深,所以割舍的时候也并不是多么痛苦。   断情的事她见过太多,知道再怎么难熬,只要时间足够长,就能让伤痕愈合。   何况,她和司马兰台并未真正在一起过。   不过是一些暧昧的情愫,就像春天的一阵风,夏天的一场雨,刮过了、下过了,天总归要晴的。   苏好意散着头发收拾屋子,她的头发柔软浓密,得耐着性子等它干。   等到天色破晓,苏好意的头发也干了。   她开始穿外衣,只觉得红色碍眼,选了一件蛋壳青的袍子。   头发全都束上去,戴了一顶素纱冠,看上去干干净净的。   天亮了,苏好意开了门走到院子里,看朝霞把东边的天都铺满了,晨风沁脾,让人精神一振。   院门被敲响,苏好意一听就知道是谁。   她走过去开了门,大大方方向司马兰台请安:“师兄早。”   她的嗓音微哑,像刚刚醒来的花。   她乖乖巧巧地站在门里,一身打扮像个小书生。   似乎更瘦了,下颌尖尖的,眼皮有些肿,鼻尖有些红,显然是之前哭得太狠了。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我给你带了早饭。”司马兰台陪着小心问,苏好意这样他更慌。   不哭不闹,彬彬有礼,可礼貌也意味着客气,甚或是疏离。   “多谢师兄,我已经是个大人了,会照顾自己,以后不必这么麻烦了。”苏好意的语气不怨不愤,可司马兰台宁愿她跟自己吵跟自己闹。   “我能进去跟你说说话吗?”司马兰台一辈子从没这么低三下四过。   “在这里也一样的,”苏好意站在门里不动,也不许司马兰台进来:“一直都得你的照顾,八郎感激不尽。若前日醉酒有失礼的地方,还请师兄不要怪罪。那都是疯话醉话,认不得真的。”   苏好意完全不记得那天醉了之后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不过多半说了些傻话。   “我怎会介意,”司马兰台真是从心里苦到嘴里:“都是我不好,如今你酒醒了,我须得好好向你赔罪。”   “师兄言重了,”苏好意躲开司马兰台来拉自己的手:“你并没错,何来赔罪一说。错在我,隐瞒身份的是我,虽不是刻意,也到底是欺瞒。师兄是金玉之躯,我不过是个卑贱的庶民,得你青眼实属万幸,只是以后还望师兄多保重。”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司马兰台要疯了:“你打我骂我都使得,不能……不能这么恩断义绝!”   “师兄不要误会,师兄永远都是我的恩人,”苏好意忍住哽咽说道:“以后师兄但凡有用到我的地方,八郎一定不推辞。只是男女有别,还是顾忌些好。以后我便不回青芜院去了,已然同师父说了,先住在他这里。”   司马兰台仿佛被流放到天涯海角的罪臣,连苏好意的一个眼神,一抹浅笑也得不到。   他双眼泛红,这些天茶饭无思,夜不成眠,苏好意煎熬他更煎熬。   若不是为了守住秘密,他早就跟苏好意解释明白了。   “八郎,一切都是我的不是,”司马兰台打算从长计议:“你先把饭吃了好不好?喝那么多的酒,必然伤脾胃。”   “多谢师兄,”苏好意真诚道谢:“我已经吃过了。”   “我……”司马兰台的心像被无数钢针戳刺着,他不喜欢与世人亲近,唯独不要苏好意把他推开。   还要再解释,只听那边吵嚷嚷的,还有人大哭。   苏好意和司马兰台都不知怎么了,花芽气喘吁吁跑过来,拉起苏好意的手道:“快……快去劝劝黄师兄!”   “黄师兄怎么了?”苏好意大惊。   “是凌彩,”花芽皱眉道:“她出事了。”   苏好意知道黄汝竟喜欢凌彩,而且听学堂里的人说他们两个已经私定了终身。   “凌彩怎么会出事的?”苏好意不解:“她……”   “边走边说吧!”花芽拉起苏好意的手就走,司马兰台真想上前分开他们。   只是苏好意就那么跟着花芽跑了,把他一个人扔在原地。   凌彩出事的地方是溪水边的蔷薇丛,她昨夜失踪,众人找了大半个晚上,早晨才发现她死在了蔷薇丛的后面。   苏好意他们赶到时,黄汝竟正抱着凌彩的尸体嚎啕。   凌彩身上裹着黄汝竟的外衣,但能看得出来她原本的衣衫已经被扯得破破烂烂了。   她喜欢穿黄色衣裙,那丛蔷薇也是浅黄色的,春日里开得正盛。   几处的夫子都在,还有各处的弟子在一旁围观。   苏好意看见王冬儿她们都在哭,凌彩是她们的小师妹,机灵讨喜,大家都很疼爱她。   “是谁干的,这么缺德!”石勉的小拳头握得死紧:“查出来千刀万剐!”   几位夫子命人把凌彩的尸体抬走,可黄汝竟却死活不肯松手,他执拗得像个孩子。   那么高的个子跪在那里,弯着腰,头几乎触到了地上。   他怀里的凌彩小小的,像个精巧的娃娃。   宇文朗他们边哭边劝,黄汝竟就是不放手。   “黄师兄,”苏好意走过去,难过得呼吸都不稳:“把她抱进屋子去吧,别叫这么多人看着,她一个姑娘家会害羞的。” 第358章 摧花凶徒是何人   凌彩被人扼颈而死,死前还被糟蹋了。   给她验尸的是岫云夫子和卓云心,没让任何男子靠近。   昨夜都很晚了她也没回明月在,同住的姑娘一开始并没着急,因为知道她常和黄汝竟花前月下,还玩笑说这小妮子多半是会情郎忘了时间。   可等来等去也不见她回来,孙眉就说这样不成,得出去找找。   她们出去恰好碰见巡夜的人,就让他们帮忙看看黄汝竟在哪里,凌彩多半和他在一起。   谁想黄汝竟一直在芷芸轩,晚饭后就没出去了。   众人这才真的着了慌,到处找凌彩。   最后见到凌彩的人是于静贞,她说那天她从外头回来,恰好遇见凌彩出去,问她干嘛去她也没说,有些神神秘秘的。   她也没多问,以为是她去找黄汝竟了,这也是小情人之间常有的事。   还嘱咐她快些回来,因为要宵禁了。   凌彩的指甲里有血污,应该是反抗时抓伤了凶手,此外没有发现别的线索。   于是泊云夫子下令,命山上所有男子一律接受检查,查看身上是否有抓伤。   人们都被集中起来,苏好意和花芽他们站在一起,黄汝竟的眼睛猩红,像疯子一样。   众人都相信,一旦凶手被查出来,黄汝竟一定会上前撕碎了他。   “要查也得先查胳膊吧?”花芽咕哝道,一边把袖子挽了上去。   苏好意有些心慌,要是只看胳膊还好,就怕别的地方也要看。   那边的人群有些骚动,众人看过去,是松风岭的队伍。   “那边怎么了?不会真是他们的人干的吧?”花芽跳着脚往那边看。   黄汝竟抽冷子冲了过去,苏好意等人吓得忙追上去。   “不是我干的!”有人见黄汝竟过来吓得大叫。   是松风岭的欧阳春明。   他紧紧握着自己的袖子,一边往别人的身后躲:“真的不是我!我什么也没干!”   黄汝竟身材高大又在暴怒之时,一把将他抓了过来。   “别动粗!”欧阳春明高声叫道:“这里头有误会!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   可黄汝竟哪里肯听,他一手抓住欧阳春明的衣领,一拳打在他肚子上。   欧阳春明的脸立刻变成了猪肝色,整个人蜷缩起来像一只大虾。   嗤嗤几声,黄汝竟将他的两条衣袖撕了下来。   人群中响起惊呼声,欧阳春明的两条胳膊上布满了抓痕,血痂凝固不久,明显是新伤。   “还说不是你?!”黄汝竟的声音像是要吃人。   “冷静些!把他打死了咱们就理亏了!”宇文朗下死力抱住黄汝竟的腰:“别逞一时之勇!”   欧阳春明如今有嫌疑在身,夫子们定然会审问他。   可在他还没认罪之前,黄汝竟若将他打死,就等于把落了把柄在松风岭的人手上。   这时疏桐夫子等人也过来让人把黄汝竟带到一边去了。   “夫子,我是真的冤枉!”欧阳春明满头大汗,满脸的鼻涕眼泪,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弟子昨夜不知怎么就昏睡在外头,醒来就有了这伤痕了。”   “谁能给你作证?”雪枭夫子问他。   “这……”欧阳春明傻了:“弟子实实的冤枉啊!”   他找不到人给他作证,更无法说清这伤痕的由来。   “张夫子,田父子,刘夫子,事已至此,只能先把他带走。”疏桐夫子向松风岭的三位夫子说道:“当然了,审问他的时候,咱们各处的夫子都要在场。”   “其他人的也得看一看再说吧?万一别人的胳膊上也有伤痕呢?”刘夫子开口了。   “那是自然,”泊云夫子道:“其他人都要接受检查。”   可是众人的胳膊都露出来之后并没有抓伤,虽然有几个人胳膊上也有伤痕,但却是其他的伤导致的,并且都已经是几天前的旧伤了。   疏桐夫子又特意交代,如果谁知道什么线索,可随时向夫子们禀告。   就这样,欧阳春明被带走,众人也都慢慢散了。   黄汝竟的情绪极不稳定,苏好意等人都陪在身边照顾他。   如此一来,她也就没回丹凤夫子的住处,司马兰台想要向她解释也苦无机会。   “你去我屋里歇歇吧,我看你精神不大好。”花芽悄悄对苏好意说:“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你若去饭堂,就给我带两个包子回来。”苏好意道:“我先去躺一躺。”   苏好意躺到床上却睡意全无,她脑子里一会儿是凌彩在亮宝台上侃侃而谈的样子,一会儿是黄汝竟眉飞色舞跟他们说自己喜欢那个小兔牙的姑娘。   不过一个月,那鲜活的女孩子竟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真的是欧阳春明吗?   苏好意心里有些怀疑,因为欧阳春明当初对王冬儿感兴趣。   而王冬儿和凌彩两个人,是两个无论长相还是性格都迥然不同的姑娘。   欧阳春明的口味会忽然变了吗?   还是说他这个好色之徒根本不忌口呢?   苏好意对欧阳春明并不怎么了解,单知道他好色性急,心胸狭隘。   “八郎睡了吗?没睡起来吃包子。”花芽走进来说。   苏好意坐起身,从他手里接过包子来:“谢了。”   “跟我客气干嘛,你怎么到丹凤夫子那去住了?”花芽问苏好意。   “是夫子让我去住的。”苏好意不愿深谈:“一个人独门独院的,岂不自在?”   “那有什么好,怪无聊的,你看我这屋里头闲着一张床,不如你过来。”花芽眼巴巴望着苏好意,像一只粘人的小狗。   “我这人睡觉不老实,”苏好意道:“磨牙打呼噜还说梦话。”   “兰台师兄都受得了,我有什么受不了的。”花芽不在乎:“有你陪着我,晚上也有人说话了。”   “还是算了吧,”苏好意再也不会和别人一屋住了:“我可不想搬来搬去的。”   到后来,断鸿夫子给黄汝竟弄了些药,让他服下去,才让他昏睡了。   苏好意估摸着他明天早上才会醒来,所以就回了丹凤夫子的住处。   然而一觉醒来,刚出院子就听见了欧阳春明畏罪自杀的消息。 第359章 司马兰台好霸道   欧阳春明服毒自尽。   有人信,有人不信。   不过还是信的人多,因为那些夫子审问他的时候并没有严刑逼供。   他如果不心虚,又为什么当天夜里就自尽了呢。   黄汝竟变得十分颓丧,没有了最开始的急切焦躁。   苏好意走进他的房间,把清粥放在桌上,说道:“黄师兄,你吃些吧!”   黄汝竟坐在窗边,手里握着一串手串。   苏好意认得,那是凌彩手上戴着的。   想必那天夜里挣扎的时候弄断了,黄汝竟在溪水边找了好久,又重新穿了起来。   “今天是她十七岁生日,她跟我说这手串是她十岁的时候她娘临终前留给她的。告诉她每过一个生日就再加上一颗珠子,她已经准备了第十七颗,给了我,让我这天给她加上去……”黄汝竟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低垂了头。   有多少人、多少事,欲说还休。   苏好意看那手串是蜜蜡做的,每两颗蜜蜡珠子中间还用小银珠隔着,只是黄汝竟虽然已尽力找了,那小银珠还是少了几颗。   从黄汝竟屋里出来,苏好意就遇见了花芽,随口道:“好半天不见你,跑到哪儿去了?”   “我在前头转悠的时候遇见了卓云心。”花芽答道:“她叫住我说有事要我帮忙。”   苏好意听是卓云心就没再问下去了。   花芽却凑过来笑着问她:“你也不问问她找我做什么?”   “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我有什么好过问的?”苏好意笑了笑。   “才不是我的事呢,其实是你的事。”花芽道。   “关我什么事?”苏好意不解,她和卓云心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卓云心问我为什么好端端的你不在青芜院住了?”花芽道:“我就说我不太清楚。她又说你落了东西在那里,叫我帮你拿回来。”   “我落了东西?”苏好意有些奇怪,昨天她已经把放在青芜院的行李都收拾过来了,自己也清点了,没发现有什么遗漏的。   “东西我拿回来了,在我屋里头呢!你自己去看吧!我现在要去吃饭,你和我一同去还是让我给你带回来?”花芽问。   “我已经吃过了。”苏好意道:“你自己去吧!”   进了花芽的屋子,小猪难为水撒着欢儿跑过来,哼哼着在苏好意脚边蹭。   苏好意一见它就笑了,蹲下来给它挠痒痒,抱歉道:“把你给落下了,真是对不住啊!”   不过难为水一点儿也不记仇,依旧亲昵地跟苏好意撒娇。   等到花芽回来,苏好意就告辞了。   难为水跟着她,一人一猪往丹凤夫子的住处走。   经过泽兰溪的时候,苏好意见王冬儿在溪边站着,似乎要下水。   苏好意便叫住她,上前问道:“冬儿师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王冬儿一见她就笑了,说:“我打这儿过,见一个鸟巢不知怎么就落在水里了,想把它捞上来放回树上去。”   苏好意往水里一看,果然见水中凸起的石头边卡着一只鸟窝,里头有两只小鸟叽叽喳喳的叫。   应该是刚刚孵出来没多久,身上的秃秃的。   “那大鸟应该是捕食去了,回来不知怎么急呢,”苏好意道:“姐姐别下水了,我下去吧。”   “那就多谢你了。”王冬儿感激地一笑,这两天正是她的小日子,她本来就有些犹豫的。   苏好意脱了鞋袜,慢慢地走下水去。   溪水不深,连膝盖都不到,不过多少有些凉,水流也蛮急的。   苏好意将那鸟窝拿在手上,平平地端稳了,刚要回身,就听王冬儿叫了一声“兰台师兄”。   苏好意回过头来,司马兰台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到了岸边。   苏好意同他平平静静地打了声招呼,然后一步一步走过来。   王冬儿也知道苏好意从青芜院搬出去了,可她并不知道苏好意和司马兰台之间的纠葛。   所以也没觉得这两个人和平常有什么不同。   苏好意上岸之前,先把鸟窝递给了王冬儿。   司马兰台伸手去拉她,因有人在旁边,苏好意只得把手递过去,借了力上岸。   王冬儿见小鸟获救,很是高兴,只是余光一瞥,似乎看到司马兰台的脚动了一下,苏好意的鞋随即就落到了水里。   苏好意回头去找鞋袜的时候,发现已经随着水流漂远了。   “捡回来也是湿的,穿不得了。”司马兰台不由分说,将好意打横抱起,丝毫也不管旁边瞠目结舌的王冬儿。   “你放我下来!”苏好意声音虽低语气却切峻:“这是趁人之危吗?”   “你说是便是,但要我放你下来绝无可能。”司马兰台双眼平视,并不看向苏好意。   “这一路上不断有人,”苏好意心里气苦:“你这样子叫我如何立足?!”   本来人们就传言她和司马兰台不清不楚,这样子让人撞见了,岂不更是添了口实。   以前不管别人怎样说,苏好意都不放在心上。   那时她和司马兰台也没少有亲密举止,可她一直觉得两个人光风霁月,谁都没有邪念。   故而人言不足畏。   可此一时彼一时。   如今,司马兰台早已知道她是女儿身。她也知司马兰台对自己并非单纯的友情。   更何况还有一个卓云心。   苏好意便不愿纠葛不清,只想独善其身了。   路上的行人虽少,但每个人的目光都让苏好意如芒在背。   她试图挣脱司马兰台的怀抱,但那人却紧紧困住她。   “你,你再这样逼我,我便下山去。”苏好意气道:“该说的早就说清楚了,还请师兄别再为难我。”   “哪里就说清楚了,你说的那些我都不同意。”司马兰台一句话就把苏好意之前的决定给否定了。   苏好意被他气得干噎,她甚至怀疑自己之前认识的司马兰台都是假的,他竟然如此无赖,如此霸道!   “前面的路平坦了,师兄把我放下来吧。”苏好意忍了又忍,还是没和司马兰台撕破脸,毕竟自己得他的恩惠实在太多了。   “就算平坦了也一样会有小石子和泥土,”司马兰台看了看苏好意莹白柔嫩的小脚丫:“你忍心我还不忍心。”   苏好意气得嘴唇都咬破了。   女人的脚本是最隐秘的地方,根本不能随随便便让人看,让人摸。   司马兰台这么说,简直等同于公然调戏自己。   偏偏自己之前以为他是个圣人君子,又以为她不知自己是女子。   同他在一处毫无防备,不知他有多少回怀着别样的心思打量自己。 第360章 别君去兮再不还   司马兰台抱着苏好意进了门还不将她放下,苏好意气得全身发抖,非要挣开。   此时不必顾及别人的眼光,苏好意便不再收敛着了。   司马兰台又急又痛,说道:“你能不能先别闹,好好的听我说话。”   苏好意哪里是要跟他闹,只是想撇清了,一干二净。   因此板着脸道:“我不要听,师兄也莫要浪费口舌,只当我冥顽不灵吧!”   她不要对错,不要解释,她只要清净。   “你平日里是最懂事的,为什么连个解释的机会也不给我?”司马兰台何尝不委屈。   但凡苏好意肯听他说也不至于闹到这地步。   苏好意的决绝他算是见识了,不是负气捻酸的试探,也不是牛心左性的偏执,而是江河东流、月落西天的绝不回头。   凭你怎么恳求,怎么商量,都不肯有一丝回转。   苏好意此时偏偏最听不得“懂事”二字,这分明是在告诫她要守分寸,知进退。   说到底,司马兰台也不过是把自己当成个玩物,再怎么宝贝也不当人看。   说白了,哪有人会对玩物动真情!   因此心里一直压着的火,此时窜起来有八丈高,冷声道:“敢问师兄对我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司马兰台见她执意要把自己推开,既不给自己解释的机会,更将之前的情谊一笔勾销,真真是个全没心肝的小冤家,因此语气也比平时稍微硬了一些:“我把钱都交给你管,你说我安的是什么心?!”   “师兄并不缺管账的,”苏好意冷着一张小脸,小嘴叭叭地往外甩刀子:“昨日我已经将所有的银票金瓜子零散银子都交割清楚,若信不过,尽可以查账就是了。”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司马兰台那么清慎稳重的人都被苏好意气得在地上来回走:“你说我逼你,却不知你已经快要把我逼疯了。”   苏好意自然知道司马兰台所谓的解释,也不过是说心里有自己。   可那又怎么样呢?那方寸之地还不是有卓云心一半,甚至一大半。   他说自己快要把他逼疯了,也不过是因为自己不肯让他安享齐人之福罢了。   苏好意不再说了,也不再听。   咫尺天涯,原本无话不谈的两个人,如今好像隔了一道鸿沟。   沉默如坚冰,本就寡言的司马兰台一时找不出破冰之语。   屋子里异常安静,像一个空寂的白日梦。   “兰台师兄在吗?”外头有人高声询问。   司马兰台本不想出去,可来人却不依不饶地一再叩门。   “兰台师兄,卓师姐有要事请您过去。”来人是替卓云心找人的。   “八郎,你一定要信我,我是真的有事。”司马兰台留下这句话就转身出去了。   开门声很轻,在苏好意听来却异常刺耳。   苏好意忽然就想回家去,她什么都懒得顾忌了。   起身去收拾行李,当然了,她准备轻装上路,能不带的就不带。   一个东西掉在地上,苏好意把它捡了起来,是当初离京时姹儿姨给她的那个锦囊。   苏好意一下想了起来,当初母亲给她这锦囊的时候嘱咐了想回家的时候再打开看。   苏好意把锦囊打开,里头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七个字:“兰台公子可托付”。   苏好意使劲儿抬头,快速地眨着眼睛,才没让眼泪流下来。   母亲当初一定是百般为她预料,认定司马兰台是值得托付的人,才会让自己随他来仙源山。   可如今看来,留下来只是自取其辱。   越是身份卑微的人,就越要有自知之明。   苏好意不抱任何幻想。   字条被烧掉了,成了灰也还是蜷曲成薄薄的一条。   仿佛里头住着个不甘心的魂魄,竭力保持着原本的样子,只是轻轻一吹就彻底灰飞烟灭了。   青芜院。   墨童见苏好意来了,忙兴高采烈地迎上去,嘴里说道:“苏公子你可回来了!前几日小的被打发下山办事,回来就听说你搬出去了。如今床已然修好,又抬了回来。你的行李在哪里?小的过去搬吧!”   “多谢你记挂着我,不过不用了。”苏好意知道墨童的关切是真心的:“我一直没少麻烦你,却从不曾好好道谢。”   “苏公子这话折煞小人了,”墨童惶恐起来:“您是不是找我们公子?我这就去把他请回来。”   “师兄忙得很,我就不耽误他功夫了,”苏好意拦住了墨童,把手里的匣子递了过去:“这个匣子劳烦你替我转交给师兄吧!这小猪你一直喂着,它也不亲近别人,还是交给你管吧。当然了,你要怎样处置都成。”   “苏公子……”墨童吓傻了:“你这是要……”   苏好意朝他作了个揖,什么也没解释,转身就走了。   “这下可真糟了!”墨童急得直跺脚:“苏公子这是要走哇!”   虽然不知道苏公子和他家公子究竟怎么了,但一定是闹别扭了。   墨童拿着匣子飞奔去找司马兰台,解铃还须系铃人,想留住苏公子,只有他们家公子亲自出马才成。   可要命的是,墨童找来找去,竟然没有找到司马兰台。   反复问过了看守山门的人,都说司马兰台并没有下山。   “我的个亲娘,这是要人命啊!”墨童跑得满头大汗,猛地一拍手:“卓云心!”   司马兰台果然和卓云心在一起,墨童找到他的时候,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公子!苏公子,让我把这个交给您。”墨童把匣子递了过去。   卓云心好奇地过来看,墨童狠狠瞪了她一眼。   卓云心笑问司马兰台:“苏八郎太小心眼了吧?这就跑了?”   司马兰台不理她,把匣子打开。见里头放着玉石菡萏和灵柏木护身符,还有一封信。   那信是苏好意写给他的,笔墨不多。   上头那些绝情的话司马兰台都没细看,只关注苏好意说从此一别再不回仙源山来。   “哎,公子你要下山啊?!带着小的呀!”墨童还没喘匀气,就见司马兰台飞似地走了。   “他那么大的人丢不了。”卓云心扯住墨童:“我这正好缺人手,你留下帮忙吧!” 第361章 走马兰台只为卿   四月的艳阳天,落花飘零,蜂蝶成阵。   一辆带蓬马车不紧不慢地在路上走着。   这段路有些难走,再转几个弯也就平坦了。   赶车的是个六十出头的老丈,手里拿着个酒葫芦,时不时抿上一口,安闲自得。   车声辘辘,在一片树林中穿行。从后面追上一个人来,策马仗剑越到前面拦住了马车。   赶车的老丈吓了一跳,心想莫非遇见了强盗?   只是看马上的人,一身白衣,长身玉立,手里虽然有剑,却并没有杀气。   就算世道再变,强盗也不能长这样吧?   “公子,这是做什么?”老丈下了车问。   “老丈莫怕,我是来找人的,”司马兰台也下了马,礼貌地说道:“不知车里坐的是什么人?”   老丈听了有些为难,说道:“这里头……坐的是我的小孙子。”   他虽然如此说,眼神却有些犹疑。   “能让再下看一眼么?”司马兰台当然不能就这么轻轻放过。   “这位公子,莫非你是官差吗?”老丈问。   “不是,在下只是在寻找任性出走的弟弟。”司马兰台道。   “原来如此,”老丈恍然大悟,怪道雇车的小公子非要他那么说呢!   司马兰台上前挑开车帘,车里坐的果然是苏好意。   “下来。”司马兰台看到是她终于松了口气。   三天前知道苏好意下山去,他立刻就下了山。   准备自己驾车找苏好意,可山下养马的却说这些天那些马都病了,根本走不了。   司马兰台便步行几十里,到镇子上买了马。   往京城去的路有好几条,司马兰台已经在前两条路上分别追了上百里,没有找到苏好意才又改走的这一条。   苏好意有些不甘地下了车,司马兰台同往日相比狼狈许多,显然四处奔波,吃不好也睡不好,甚至衣裳都没换。   司马兰台给了赶车的老丈一锭银子,老人很是惶恐,这锭银子都够买一辆好马车的了。   “这个就算车费了,您回去吧。”司马兰台道。   “这……公子给的也太多了。”老丈只觉得这银子有些烫手。   “你回去吧,老人家。”苏好意不愿让人为难:“他给你就收着。”   等老丈走了,苏好意也不看司马兰台,垂着眼道:“公子拦住我做什么?”   她既决意离开仙源山,便连师兄也不叫了。   “我只想要一个解释的机会,”司马兰台低声恳求:“你听我说完,若依旧觉得不可原谅,我绝不再阻拦。可好?”   苏好意知道,如果不叫他说,自己就别想走。   于是就说:“好,你说我听着。”   “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到那边去吧。”这里毕竟是路上,偶尔会有人经过,不是说话的地方。司马兰台便提议到那边竹林里的凉亭去。   这凉亭也不知什么时候建的,有些破旧。   平日里也没人打扫,虽然不脏,但堆积了许多枯叶落花,石凳上也落了灰。   司马兰台用手帕扑在上面才让苏好意坐下,他自己则蹲在苏好意面前。   苏好意觉得不自在,把脸偏向一边。   “我最想要说的就是我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你,绝没有第二个人。”司马兰台紧盯着苏好意的脸开了口:“我知道你不信,总觉得我和卓云心之间有什么。其实也只是我们自幼相识,她在医术上十分有灵性,我们便约定每三年将各自所学的医术交换,互相增益。越溪谷在治疗心疾上造诣尤高,我母亲自幼便患有心疾,沉疴难疗,亦是我的一桩大心事。   况且在遇见你之后,我就更想将母亲的病医好。这样以后我不能在她身边侍奉,也可以放心些。”   听到这里,苏好意的心便有些许活动了。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与司马兰台极不般配,两个人在一起多半不能为世俗所容。   司马兰台考虑到了这点,先是有长久打算的。   “我与卓云心至多算是朋友,她如今又遇到了难事请我帮忙,我禀明了师父,但却没有对你说。不是信不过你,只是因为事情凶险,情况又不明朗,怕你知道了对你不利,所以就瞒着没说。”   “那如今能说了吗?”苏好意问。   “你想知道我说就是。”司马兰台道:“之前都是我考虑不周,自认为是为了你好,一直隐瞒。”   “我并不想刺探秘密,可如果我不知道具体情由,怕会因此看不清你的心。”苏好意慎重考虑了一会儿道:“我不愿患得患失,疑神疑鬼,希望你能明白。”   “我明白,”司马兰台终于见到了曙光,没有什么比两个人彼此信任没有隔阂更重要的事了。   “卓云心的生父是花颜夫子。”司马兰台刚一开口,苏好意就吓了一跳。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司马兰台自然知道她的惊吓从何而来:“我之前也不知,是卓云心告诉我后才知道的。她问我花颜夫子去了哪里?我反问她知道多少。   她说她与花颜原本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但从去年就断了联系。   去年的某天她梦见花颜,在梦里花颜已经死了。   那天恰是花颜夫子失踪的日子。   大家都以为花颜是仙源山的叛徒,可她却认为花颜夫子是被冤枉的。   她把可疑之处同我说了,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又问她为什么不向山上的夫子反映。   她说花颜既然是被人陷害的,那陷害他的人一定在山上。如果贸然说出来,只会打草惊蛇。   那天夜里,她来找我,说做了噩梦。就是梦见了花颜夫子的藏尸之处,让我和她去查找。   我便同她去了,果然找到了。”   “在哪里?”苏好意听了十分震惊,她从没想过事情会是这个样子。   他们都以为花颜下山去了,却不想他已经死了,并且尸体一直就在仙源山。   “我们是在敬贤室找到花颜夫子尸体的,”司马兰台道:“那里的确是个藏尸的好地方。”   敬贤室本来就是藏尸体用的,而且不常有人去。   凶手的心思极其细密。 第362章 春心已共花争发   得知花颜被害,苏好意心里很不舒服,比当初知道花颜陷害自己还要难过。   花颜夫子一向和蔼可亲,苏好意一开始进仙源山时遭受不少白眼。除了司马兰台就只有花颜夫子对她好,每次犯错受罚,他都会替自己求情。   “这件事你们没有再问过花芽吗?”苏好意问:“那天去搜查花颜夫子屋子的时候,他不是在里头?”   “雪枭夫子和断鸿夫子经常询问他,他一直都说自己想不起那天的事,只要一回忆就会头痛欲裂。”司马兰台道。   这件事扑朔迷离,光是听着就已经够让人一头雾水了。   “另外你总见卓云心派人去找我,其实是我们约定的暗号,我和她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极少,泊云夫子和我师父都在。”司马兰台说:“之所以这么说,也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免得真正的凶手有所察觉。这样的解释,你肯原谅我吗?”   其实不用苏好意说,司马兰台从她的神情上也已经看到了希望。   因为她不再冷着脸了,还跟自己说话。   苏好意看了司马兰台一眼,说道:“师兄别高兴太早,我还有话要问。”   “你问就是。”司马兰台无可不可。   “你要保证如实回答,不得有半句虚言。”苏好意强调:“否则我便永远不理你。”   “我绝不说谎,”司马兰台指天发誓:“自此以后,对你绝无半句谎话。”   “也不必起誓发愿,只要不违心就好了。我且问你,就算要掩人耳目,也没有必要说我的坏话吧。”苏好意想起这个就不舒服。   “谁说你坏话?什么时候?”司马兰台忙问。   “就是我被打那次,卓云心去送药,你们在外头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苏好意说这话的时候,耳朵微微发烧,因为那些话是她听墙角听来的。   可如果不说清楚,她心里总会有个疙瘩:“卓云心夸赞我生得好,当然,这只是人家的恭维话,我并没有当真。可你却说我是俗之又俗的一个人,原来我在你心里竟是这样的。”   “于我而言,你近她远,她夸奖你,我自然要谦虚些,并不是真话,”司马兰台忍着笑解释,这个小讨债鬼居然还听墙角,真是太可爱了:“况且,你便是真俗,我亦未能免俗。再者卓云心其实怪讨人嫌的,我不想她和你亲近。”   这是苏好意第一次听司马兰台说别人的坏话,心说他为了挽回自己也未免太丧心病狂了。   卓云心要是知道他背地里这么评价自己,不气死才怪。   后来苏好意才知道,司马兰台已经嘴下留情了。   “好吧,就算这件事解释过去了,还有别的事。”苏好意一笔一笔跟司马兰台算总账:“去年底,咱们到山下去行医,回来的路上你将钱都交给我保管。我当时便有些疑心,所以问你,你对我是不是有一点儿别的心思。可你当即就否认了,反倒成了我自作多情。”   “我当时的话并未说完,”司马兰台道:“我说不是,并不是否认我喜欢你,而是否认一点。”   “否认一点?”苏好意一时解不过来。   “我对你不是有一点,而是全心全意。”司马兰台刮了刮苏好意的鼻子:“现在你可明白了?”   “那你……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把话说完?”苏好意脸红了。   “其实按照我的预想,现在也不是向你表明心意的最好时机。可你的小牛脾气犯了,我再不说只怕就从此失去你了。”司马兰台道。   这小祖宗狠心起来真是要人命,他算是怕了。   “那你原本打算什么时候说?”苏好意很好奇。   “想要等你学有所成,那样你就会少一些患得患失。”司马兰台说。   “我这样子什么时候才能学有所成?”苏好意感叹司马兰台真有耐心:“怕不是得到八十岁才能静心。”   “哪会,五年足够了。”司马兰台摸摸她的头,爱惜极了。   苏好意还有话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对我有那意思的?”   “春明茶舍,一眼入心。”司马兰台永远记得他和苏好意的初见,雕花窗户旁的红衣少年,笑语盈盈,光彩照人。   “你既对我一见钟情,莫非你原本就喜欢男的?!”苏好意不禁警惕。   “我当时便知你是女子。”司马兰台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苏好意大惊:“你就那么远远的看了一眼就就知道我是女的了?!”   这也未免太神奇了。   “你眉心攒紧,贞气凝结,”司马兰台说起原因也不禁脸红:“一看便知是处子。”   “你、你、你……”苏好意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亏你说得出口!从哪里学的这些浑话!”   “我答应了对你不说假话的。”司马兰台有些委屈:“这是师父教我的。”   “青鸾夫子也是个老不正经!”苏好意啐道:“亏我一直当你们师徒是正人君子。”   司马兰台被她骂得低了头:“不过是探讨医术时偶然涉及到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还有问题,”苏好意心里的小疙瘩多了去了:“你唤卓云心的名字,听上去那么亲近。我也告诉过你我的名字,你还给我取过字,可从来都没叫过,我心里好难过。”   “我叫过无数遍,”司马兰台心疼苏好意却也不禁自怜:“都是在独自一人的时候。”   “那是为何?我的名字有什么问题吗?”苏好意不解,她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司马兰台。   “他人之名,发乎咽喉,止于唇舌,不动心,不留情。卿之名,出于肺腑,绕于心间,缠绵悱恻,一唤三叹。我怕泄露心事,所以不敢。”司马兰台一席话听得苏好意面红耳赤。   才子佳人的戏文话本子里也没见过这样肉麻的话。   苏好意要起身,司马兰台按住她道:“你还有话要问吗?”   “我……”苏好意语塞:“应该还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司马兰台笑了,如玉树婆娑,芝兰生香,苏好意不禁看呆了。   “既然问完了,就该我了。”司马兰台起身,将苏好意拉到身前。   “你要问我什么?”苏好意问,隔阂消除了,苏好意也恢复了之前乖巧的样子。   “我不问什么,”司马兰台捧起她的脸,爱不够似的看着:“我只是要尝尝你这小醋精的嘴酸不酸。”   说着便吻上来,苏好意想躲也躲不掉。   司马兰台的吻生涩急切,完全没有章法。苏好意便将给樱桃梗结的绝活施展出来,司马兰台先是沉醉激动,后来便慢慢品味,有样学样。   一吻毕,两人都脸红气喘,双腿发软,心虚似的不敢看对方。   “不愧是仙源山的高徒,学什么都快。”苏好意说完就笑着跑了。   司马兰台从后面追上去,将她扑倒在落满花瓣的草地上,郑重其事道:“你的嘴一点儿也不酸,是甜的。” 第363章 只羡鸳鸯不羡仙   “十年花骨东风泪,   几点螺香素壁尘。   新愁换尽风流性,   偏恨鸳鸯不念人……”   歌声虽然低低的,却婉转动人。   山间小路上蹄声清脆,马背上载着一对璧人。红衣白衫,墨发玉颜,恰似仙子偶入凡间。   苏好意手里拿着一枝晚桃花,那桃花开得正好。   花美人更娇,苏好意眼梢含情,嘴角含笑,人比花枝俏。   她与司马兰台误会尽释,心意相通定了情。   找了个客栈休息一晚,洗漱更衣,选了一条最迂纡的路径回仙源山。   春景浩瀚,山路崎岖,二人慢慢行来,衣襟上惹了不少落花飞絮。   苏好意靠在司马兰台怀里,懒懒地问他:“这曲子好听么?”   “好听,”司马兰台温柔地亲了亲苏好意的后颈:“渴不渴?”   “不渴,第二场比试已经开始了,不知道谁会赢。”苏好意有些不过意:“你不在山上不大好吧?”   要不是因为她司马兰台也不可能下山。   “大可不必担心这些,我只对你是不可或缺的,至于其他人,其他事,随缘就是了。”司马兰台的手揽在苏好意的腰上,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髻。   苏好意忽然间坐直了身子,像是被蛰了一下。   司马兰台已经习惯了这一两天她总是如此反应,问她:“你又想起了什么?”   苏好意在马背上半扭过身子,看着司马兰台的脸问:“你既然一眼看出我是女子,那仙源山上的夫子们是不是也都看出来了?!”   司马兰台将苏好意的身子扶正,因为她那样转过脸,他担心会扭到脖子。   “这个我也不清楚,但我师父是知道的,”司马兰台道:“我在京城时就已经写信跟师父说了。”   “其他人呢?”苏好意有些慌:“你你既然能看得出来,那些夫子们道行更深,岂能看不出来?”   别到最后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只有她自己小丑一样不自知。   “我也担心这点,所以在你上山之前封住了你几处穴道,多少能遮掩一些。但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确保一定没人看出来。”司马兰台实话实说。   “你什么时候对我做的这些事?”苏好意只觉得又一个雷从头顶滚过:“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在你睡着的时候。”司马兰台连忙亲了亲苏好意的脸颊,安抚道:“我瞒着你也没有恶意,如果说了,只怕你会躲着我。”   “难怪我自从上了山就再也没有那样了,”苏好意终于找出自己不来月事的原因了:“这样对身体是不是有损害?”   “如果单纯这样会的,”司马兰台多少有些心虚:“不过如果配合着其他调养,伤害就微乎其微了。”   苏好意没再说话了,低着头把手里的花瓣一片片揪下来。   “生气了?”司马兰台小心问。   “没有,”苏好意摇摇头:“你是为了我打算。”   “那怎么闷闷的?”司马兰台察觉到苏好意情绪低落。   “我是想医术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苏好意叹息道:“就比如你,想要杀死谁实在太简单了。一根银针,连伤口都找不到。”   “话虽如此,可既然习医术是为了济世,又怎能滥用医术杀人呢?”司马兰台由衷说道:“若是连这点敬畏之心都没有,那也不配为医了。”   “你自然是律己极严的,”这一点苏好意丝毫不怀疑:“可一定有人不是这么想的,比如害死孙师兄和花颜夫子的人,还有……害死凌彩的那个畜生!”   这些人不知敬畏,不懂怜悯,轻易就取了他人性命,太可恨了。   医者杀人,比寻常人杀人更令人齿冷。   “不过话说回来,有些人害人,大约也有迫于无奈的成分吧。”苏好意道:“所以说兰台师兄,若是哪天你不再喜欢我,尽可以明说,我绝不纠缠你。千万别起杀心。”   “胡说!”司马兰台气得要打苏好意的屁股。   “我说的是真的,我娘早就告诉过我,缘来不必推拒,缘尽不可强求。爱的时候,一定要全心全意。若不爱了,就趁早放手。”苏好意一张嘴跟蹦豆子似的:“还说了你若是变了心,我一定要退步抽身早。”   “越发说的狠了!”司马兰台被她气得脸都白了,大手在苏好意的屁股上不轻不重拍了几下。   苏好意笑着求饶,抓着司马兰台的手不叫他打。   难得见司马兰台这么气急败坏的样子,忍不住故意闹他:“也别怪我这么说,你虽然大多数时候看起来是个正人君子,但其实也会做偷偷摸摸的事。比如那天在赤寻木那里,你做什么偷亲人家?!人家同意了么?你就亲。趁人之危不羞么?”   司马兰台的脸红了,自己的确是偷亲,不是君子行径。   他越不说,苏好意就越要逗他:“心虚了?别呀,堂堂兰台公子,多少女子的梦中情郎,怎么会做偷亲人这种事呢?一定是我诬陷。”   “我是一时忘情,”司马兰台红着脸说:“何况就算偷亲,我也是会负责到底的。”   苏好意听提这么说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正色道:“我还有话问你。记得当初在兰台医馆。木惹儿公主咱们一起玩儿游戏,问都谁偷亲过人,我记得你是有的。你还偷亲过谁?怎么不对人家负责?”   “还能有谁!”司马兰台忽然有些恶狠狠地啃咬苏好意的唇:“还不是你在奇园醉酒,非要表演什么绝活,害得我把持不住。”   “我那时醉了,什么都不记得,”苏好意企图逃开,一边推司马兰台一边辩解:“你趁人之危还倒打一耙。”   “就知道你没良心。”司马兰台到底咬了苏好意一下才放过她。   “你属狗么?”苏好意的嘴唇又麻又痛:“我造了什么孽天天被狗咬。”   结果又被某位正人君子拉过去咬了几口。   两个人闹了一会儿,苏好意累了,又重新软软地靠在司马兰台怀里,眼睛似睁非睁,昏昏欲睡。   “累了就睡一会儿。”司马兰台一边摘下落在苏好意发间的一片花瓣一边说。   “好,”苏好意口齿缠绵,看着眼前的路,倚着身后的人,嘴角翘忍不住起来,声音低得几不可闻:“这条路要是没有尽头该多好。” 第364章 春和景明处处新   苏好意和司马兰台回到仙源山,第二场比试已经接近尾声。   比的是针灸、制药和外伤处置这三项。   四处的夫子联合出题,看哪家弟子更胜一筹。   今年的百草会出了人命,众人的情绪多少受到影响,尤其是越溪谷的人,对松风岭格外仇视,导致双方关系很僵。   苏好意只远远看了一眼,并没到跟前去。   她怪累的,骑马就是不如坐车舒服。   “一会儿休息的时候我给你推拿推拿,”司马兰台体贴入微:“好好歇两天就缓过来了。”   “那就有劳司马大夫了!”苏好意嗯了一声说:“说好了我是穷光蛋,没诊金。”   “你叫我什么?”司马兰台借着宽大衣袖捏苏好意的手:“不要诊金,只要你叫一声好听的。”   “没羞,”苏好意退开一步,故意吊他胃口:“叫你大夫不好听么?那就叫神医好了。师兄都显得不尊重,哥哥什么的就更不像话了。”   “你明知不是,”司马兰台一边气得牙痒痒一边又爱到骨子里:“快些换了称呼,否则……”   “否则怎样?”苏好意坏笑:“大不了我还下山去,叫你凶我。”   这时卓云心发现了她和司马兰台,抱着肩走了过来。   她今天穿了一身蓝黑相间的衣服,显得英气又娉婷。   苏好意不得不承认卓云心的确是一等一的美人,哪怕她不施粉黛,身上头上也并无多余的装饰。   “兰台,你急匆匆下山做什么去了?”卓云心似笑非笑地问。   虽然问的是司马兰台,可眼睛却一个劲儿地打量苏好意。   苏好意大大方方地朝她笑了笑,问了个安。   “八郎啊,我早听那些师妹们夸你,说你有趣,可惜我一直忙着,没空找你玩儿。不如哪天……”卓云心似乎对苏好意很好奇,说着话又往前走了两步。   “她没空,”司马兰台挡在苏好意前头,不客气地拒绝道:“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你这样子真是欠揍,”卓云心瞪着司马兰台,一副怀恨在心的样子:“咱俩有账没清呢,你别忘了。”   司马兰台不再理她,直接拉了苏好意离开。   “卓师姐说的账是什么?”苏好意问司马兰台:“她对我也没恶意,你何必那么疾言厉色的。”   “你离她远些,”司马兰台不解释:“记着我的话就是了。”   “你们俩要早这么说话我哪至于吃醋,”苏好意翻白眼:“难道之前都是演戏给我看的吗?”   “不是演给你看,”司马兰台纠正道:“是演给所有人看,就是为了查事情。”   苏好意还想再说什么,恰好卫营从那头过来,就连忙打住了话头,笑问:“卫师兄的脚早好了吧?”   卫营先是向司马兰台称了声师兄,然后笑着回苏好意的话:“早好了,多谢你惦记着。你们想必也刚从擂台那边过来吧?我也正要过去看看呢。”   “我看不大明白所以就走了,”苏好意自嘲道:“只怕下个三年我还是看不懂。”   “你是聪明绝顶的人,下次定能一鸣惊人。”卫营也是个会说话的。   “多谢师兄鼓励。”苏好意笑着应了。   跟卫营分开后,苏好意回了丹凤夫子的住处。   这段路上没人,苏好意就勾了司马兰台的手,尾指一下一下划着他的手心。   司马兰台让她走在前头,这样就能一直看着她。   快到门前,两个人才松开手,有些恋恋不舍的。   看屋子的陈伯见苏好意回来了,笑着说道:“我正奇怪你怎么好端端的下山去了,连个口信儿也不留。这回好了,你回来了我就自在了。”   “我还得在这儿住一阵子,等夫子回来了再走,”苏好意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您不必特意照应着。”   “怎么还要住在这儿?咱们两个和好了,你还是会青芜院去吧!”等陈伯出去司马兰台对苏好意说。   他原本以为苏好意回来是拿东西的,距离丹凤夫子回山还得有一个多月,一想就难受。   两人正是情浓的时候,如胶似漆,不忍有片刻的分离。   “你别生气嘛。我是想着总搬来搬去的不好,怕有人看出什么来。”苏好意拉住司马兰台的手说:“等夫子回来了我就搬回去。”   “该吃午饭了,回青芜院去吃吧。晚上在这里住就是了。”司马兰台心有不甘也只得让步,抱了抱苏好意,又把她摁在罗汉榻上亲了一阵。   苏好意把带上山来的包袱放下,就随着司马兰台去了青芜院。   墨童见她回来了,喜出望外地迎上来,小猪难为水也围着苏好意直哼哼。   它脖子上挂着的铜钱晃啊晃的,那还是除夕夜苏好意给它戴上去的。   “这会儿太阳怪热的,苏公子快进屋吧。”墨童连忙说:“屋子里有刚泡好的茶,我这就去拿午饭。”   自从苏好意和司马兰台相继下山去,墨童的心就一直悬着。   他家公子的心思他是最清楚的,又不知道这两人什么时候能回来,只能做随时回来的准备,每天该做的事一样也不落下,为的就是主子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方便。   司马兰台见苏好意还蹲在地上,便有些担心地扶住她问:“是不是头晕了?”   苏好意站起来,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她指着难为水对司马兰台说:“这只猪怎么好像一直都没长啊?”   难为水是快过年的时候买上山的,到现在已经一百多天了。   每天都好吃好喝的喂着,可它似乎并没有长大多少。   只是这些日子事情太多,苏好意压根儿就没关注到它。   “也许是它每天到处跑吧?”司马兰台一时也说不清原因在哪里:“它挺欢实的,应该没生病。”   像是听懂了司马兰台的话,难为水一溜烟儿似的跑远了。   墨童拿饭回来,隔着窗子瞧见苏好意倚在司马兰台肩上。   司马兰台牵着她的手,两个人一副你侬我侬的样子。   心说自家公子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一会儿伺候着他们吃完饭自己得去木工那里找些东西来。   里间那张床还得抬出去,不能留着。   就算以后两个人闹别扭,也是床头打架床尾和。 第365章 男儿热泪小银珠   苏好意午睡醒来,司马兰台已经出去了。   她如今心内安定,也不问司马兰台去了哪里,起来稍微整理一下,打算去芷芸轩看看相熟的几个师兄弟。   花芽见到苏好意高兴的眼睛放光,瘪了瘪嘴说:“我以为你再不回来了,害得我这几天难过的要死。你走怎么不都打声招呼?莫非我都不算你朋友?”   花芽的确像是哭过了,别人问他怎么了,他也只说是有些想家。   苏好意自然觉得抱歉,自己当时太冲动,竟把所有人都抛开了,如今想来的确是有些绝情了。   花芽这样子让她恍惚看到了吉星,说起来他比自己还小一些呢。   “是不是兰台师兄欺负你了?”花芽小声问苏好意:“我知道你和他比同我好,可若真是他欺负你,我是一定要帮你出头的。”   “没有的事,”苏好意笑:“我只是想下山玩儿几天。”   她没指望花芽会信,他又不是傻子。但起码这么说会让他明白自己已经没事了。   “你没事就好,”花芽果然一点就透:“我去给你沏茶,屋里没有热水了,去牛寿屋子里讨些来。”   等花芽拿了茶壶进来,苏好意忽然对他说:“要不我搬过来和你一起住吧!”   花芽听了先是愣了一下,随后高兴极了,说道:“谢天谢地你终于肯搬来了!不过这事儿总得跟夫子们说一声才好,你说呢?”   “那是自然,”苏好意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茶杯的外壁,竹石的图案潦草写意,透出一股疏放的韵味:“反正不着急。”   “你这几天下山去,我一直把自己闷在屋子里。”花芽盯着自己面前那盏茶升腾的热气,语速比平常都慢上许多:“躺的时间久了,后脑发疼,可却想起一些事情来。”   “什么事?”苏好意问他。   “你还记得我当初被打晕的事情吧?”花芽说:“事情过去大半年了,我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你当初受了那么重的伤,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苏好意安慰他:“多亏除了想不起那些事情也没有留下太严重的病根,否则更糟糕了。”   当初花芽被众人发现装在一只箱子里,他后脑被重物敲击,肿起很大的一个包。   山上的人都是大夫,自然看得出来,那绝对是有人从后面击打造成的,即便自己狠命去撞也撞不到那种程度。   所以说当初从花芽背后下手的人是想置他于死地的。   “这几天我想起些当时的情形来,但也都是零散的片段,”花芽道:“我只恍惚记得自己当时是要去找一个什么人,但是为什么去找他,找的是谁还是想不起来。此外就是还想起在我昏倒之前看到了那个人的脚,他穿着夫子们常穿的云履。此外就想不起别的来了。”   “既然能想起一些,说不定慢慢的就都会想起来了,”苏好意对花芽说:“你也别太着急,欲速则不达。”   从花芽这里离开,苏好意又去了黄汝竟的屋子。   才几天没见,他瘦的眼睛都陷进去了。   看到苏好意,也只是朝她点点头,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像木刻的一样。   苏好意走近了,朝他伸出手去,说道:“黄师兄,我在路上找到了这个,你穿上吧。”   她掌心里躺着一只小小的银珠,是凌彩手串上的。   黄汝竟怔怔的看着,忽然一大颗泪毫无防备地落下来,正砸在苏好意的手心里,将那颗银珠淹没了。   满心欢喜地迎来,又毫无防备地失去。   凌彩就像一只蝴蝶,美丽又脆弱。   黄汝竟无法让自己平静地接受,他的心到现在还为了那姑娘滚烫着,可她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苏好意没再多说什么,黄汝竟的泪是热的,可有的人心却那么阴冷。   密室内,司马兰台站在那里,面色沉静。   卓云心冷笑一声,说道:“你真跟那个苏八郎好上了?你先不是说你不喜欢男人吗?”   “她就是她,跟男女没关系。”司马兰台一边整理医箱一边说。   “少来了,”卓云心撇嘴,在司马兰台面前她总是很随意:“那他可够倒霉的,你这么老气横秋的,无趣死了。”   司马兰台不跟她斗嘴,只说:“你师妹的事查的怎样了?”   “松风岭的人死活不认是欧阳春明干的,”卓云心坐下来,一只脚踩在椅子上:“那小子虽然不是个好东西,可他死的的确有些蹊跷。”   “可有怀疑的人吗?”司马兰台问。   “一时间还摸不上头绪去,”卓云心说:“毕竟这山上的人太多了,又大多都是男人。”   “欧阳春明如果不是真凶,那么陷害他的人一定是个城府很深的,”司马兰台道:“诬陷之后又杀人灭口,这手段倒有些像那个人。”   “你是怀疑奸杀凌彩的人和陷害我父亲的是同一个人?”卓云心皱起了眉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的目的就不单纯是凌彩。”司马兰台道:“多半另有所图。”   卓云心眸光闪了几闪,忍不住脱口而出:“难道是《青衿录》?”   “害花颜夫子的人,一定经不住《青衿录》的诱惑,”司马兰台道:“因为他既然修习大巫山的武术,就一定会将其视为至宝。”   “可《青衿录》目前为止并没有失窃啊,”卓云心苦恼地说:“就说明那个人并没有动手。”   “如果偷走的话未免太明显了,”司马兰台提醒她:“那个人比你们想的还要聪明。”   卓云心愣了一下,忽然恍然大悟。   那个人没必要把《青衿录》偷走,他只要去偷看就是了。   越溪谷的压箱宝贝本来不是这个,卓云心上山后和司马兰台发现了事情不对,才同岫云夫子商议了,用这本书钓真凶。   书上涂抹了特殊药水,保证丢失后也能找到。   如此一来,顺藤摸瓜就能找到那个人了。   可没想到的是,那人居然如此小心。   “那可怎么办?”卓云心不禁发愁:“如果他只是偷看的话,说不定早已经看完了。”   仙源山上的人哪个不是聪明绝顶,过目不忘?   便是记性差点的,当时抄下来也就够了。 第366章 兰台洗手做羹汤   夕阳昏黄,离天黑还有些时候。   只是山上树木葱茏,遮挡了不少亮光。   苏好意蹲在地上,歪着头看火。银铫子里水声沸沸,之前放进去的冰糖就快要全部融化了。   飘散的热气里裹着冰糖特有的味道,温和含蓄,不张不扬。   苏好意侧过头去,看一旁的司马兰台。   他坐在竹制的小杌子上,一丝不苟地削荸荠。   紫色的荸荠皮被一圈圈削下来,变成莹白如玉的小球。扁篮里已经削好了一堆,码得整整齐齐,看上去怪可爱的。   苏好意今天在山上闲逛的时候,看到思源堂的人从山下提了几大篓荸荠上来。   她想起在天都的时候姹儿姨常常叫人买来荸荠用冰糖煮着吃,说是家乡的一种吃法。   苏好意当时不怎么爱吃,此时却又念起旧来。   于是向那人要了一篮,当然,不是白拿的。   她把这篮荸荠拿到了丹凤夫子的院子里,因为这里有小风炉和银铫子,她想自己煮来吃。   刚进院,司马兰台就寻了过来,主动帮她削荸荠。   苏好意看着司马兰台,心里头开出一朵又一朵的花来。   司马兰台的眼睛不是很大,但很长,睫毛浓密,眼仁又黑又亮。长眉入鬓,不宽不窄,这样的眉眼让他看起来格外深情。   只是眼眸低垂的时候就遮住了所有心思,让人捉摸不透。   他的鼻子很高,鼻梁直得仿佛墨线弹出来的。   苏好意一直觉司马兰台的鼻子是他脸上最显贵气的地方。   如果不是鼻子如此硬挺,他的面相当然不至于变丑,却多半会显得阴柔。   因为司马兰台的肤色白皙,唇瓣润泽,唇线清晰,色泽粉嫩粉嫩的。   只是他平时喜欢把嘴抿着,但情动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微张,苏好意见识过好多次,每次都被迷得神魂颠倒。   咳咳……苏好意偷偷咽了口口水,把心思往回收了收,但视线却没收回来,依旧盯着司马兰台。   司马兰台十分专注,并没有察觉苏好意在看自己。   他是第一次做这活,但做得有模有样。   只因他既有耐心又聪明,况且这又不是什么精细活,他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   果然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好看,削个荸荠都美不胜收。   苏好意看过许多美人,男的女的都有。   也看过许多美人画像,抚琴的、作画的、骑马的、看书的。   甚至逗猫逗狗逗鹦鹉,赏月花赏悬崖。   可就没见过削荸荠的美人图,要是吴涯先生在就好了,可以让他将眼前的情形临摹下来。   她必要挂在床头,天天睡前看一遍,睡醒了再看一遍。   公子如玉,公子无双。这样美好的人偏偏是自己的,想想就开心。   因此还没吃到冰糖荸荠,苏好意心里就已经甜滋滋的了。   “我来放,你躲远些。”司马兰台削好了荸荠,一个个放到锅里去。   “这东西不能久煮,否则就不脆了。”苏好意在一旁说:“我喜欢放凉了吃。”   “知道了,你若累就到屋里去躺一躺,一会儿墨童把晚饭送到这边来,”司马兰台揉了揉苏好意的后脑:“如果饿了就先吃块点心。”   苏好意凑过去在司马兰台脸上啄了一口,在被拉回去之前笑着跑远了。   她中午没睡,躺下去就睡着了。   等司马兰台进来叫她吃饭,见她睡得香就有些不忍心叫醒。   苏好意感应到有人,但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恍惚间还是在楚腰馆的情形,似醒非醒地咿唔了两声。   司马兰台伸手去摸她的脸,苏好意也把手挨到司马兰台脸上来,捏了捏说:“吉星,你的脸怎么变硬了?”   司马兰台听她认错人,忍不住吃醋,就势咬住了她的手。   当然不可能真的咬,只是用牙叼着,但又不松开。   苏好意的眼睛还闭着,含糊地训斥道:“吉星,你怎么变狗了?”   她因躺在那里,领口有些松散,脖子修长纤细,颈窝凹下去,隐隐能看到锁骨。   司马兰台便松开苏好意的手指,把脸埋在她的颈项处,痴迷地嗅那宜人的体香。   苏好意被他闹得睡不着,笑骂道:“兰台公子,求求你做个人吧!不知道还以为你被狗附体了。”   司马兰台伸手在苏好意腰上掐了一把,她的腰异常的软,又细,像条蛇。   苏好意哼了一声,本能地躲闪,却被司马兰台禁锢住了,躲不开。   “我错了,错了,”苏好意服软求饶:“师兄饶了我吧!”   司马兰台不抬头,只是稍稍放松一些,说道:“你好好叫我一声,就放了你。”   苏好意忍不住笑,司马兰台向她索要爱称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苏好意一直敷衍着,不肯好好地叫一声。   “那你先叫我,”苏好意讨价还价:“我先听听。”   “你喜欢我叫你什么?”司马兰台撑起上身,认真地看着苏好意:“八郎?好意,还是念卿?”   “你喜欢怎么叫?”苏好意反问他:“你一个人的时候叫我什么就叫我什么。”   司马兰台的脸微微红了,但没有回避,说道:“我在心里叫你哄人精、讨债鬼,尤其是想要抱你亲你却不能的时候。”   苏好意的脸也红了,被司马兰台灼灼的目光盯着,竟不敢看回去,把脸偏向了一边,小声说道:“我在心里只叫你哥哥、或是兰哥儿。”   她声音低低的,就在司马兰台耳边,明明不是什么肉麻的字眼,司马兰台还是听得心口发烫。   捧住她的脸亲了又亲,才说:“墨童把饭菜送来了,还带了一壶酒。荸荠也凉了,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我觉得让你做这样的事好罪过,”苏好意坐起了身说:“我这么作孽,将来会被天打雷劈的。”   司马兰台捂住她的嘴,不许她胡说:“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又不关你的事。倘若将来咱们两个四海为家,饮食起居少不得要自己动手,也别有一番乐趣。”   苏好意听他这么说,心里又安慰又难过。   不过,这终究是以后的事,谁能料的准呢?苏好意不喜欢做太长远的打算,因为计划永远都没有变化快。   她调整了心绪,笑着向司马兰台道:“咱们去吃饭吧,吃完了跟你说点儿正事。” 第367章 雨声沥沥天未晴   平明,雨声细密,室内昏冥一片。   床帐低垂,桌上的香炉还飘着些许残烟,显然里头的香料即刻就要燃尽了。   一个响雷滚过,窗棂也跟着抖了几下。   苏好意睡意正浓,她自幼就有这么个毛病,一到雨天就睡不醒。   就算有雷声也不怕,只是把被子又裹得紧一些,心满意足地伸展了一下腰腿,继续跟周公下棋。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木屐声,苏好意认得是司马兰台来了,披了衣裳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湿冷的风便扑了过来,苏好意打了个突,笑道:“好冷风!”   又说:“这么大的雨你来做什么?”   “别在这儿站着,当心着凉,快进去。”司马兰台轻轻推着苏好意往里间走。   他的外衫有些湿了,就脱下来搭在衣架上。   两个人进了屋,苏好意打着哈欠去洗漱。   司马兰台将她的被子叠好,苏好意睡觉喜欢满床乱滚,被褥弄得那叫一个乱。   整理好床铺又从食盒里把早饭端出来摆在罗汉榻的小几上。   不过是清粥小菜,外加一碟山药糕。   苏好意洗漱过了,赤着脚爬到榻上,把脸贴着司马兰台的胳膊伸过去,司马兰台就把一块糕递到她嘴边。   苏好意咬了一口,边吃边坐好了   ,向司马兰台道:“我想着等天晴了到花芽那里,说说去他那儿住的事。”   司马兰台正在喝粥,抿了一口道:“问问就好。”   苏好意嗯了一声,也端起碗来喝粥,半碗粥喝下去又好奇地问司马兰台:“为什么你吃饭的时候匙箸几乎不碰碗,声音特别小?”   “慢一些就是了。”司马兰台放下了碗筷,他已经吃完了。   苏好意把剩下的半碗粥喝了,又被塞了一块山药糕。   司马兰台倒了半杯温水给苏好意,让她漱口。   两个人嘀嘀咕咕说了一会儿话,此时外头雨势渐歇,虽然没停,却只是牛毛般的细雨了。   “我这就去吧!”苏好意道:“你知道我这人性急。”   说着也穿上一双棠木屐子,撑了把伞就出门了。   雨虽然小多了,地上的积水却不少,还在她穿了棠木屐,不必担心弄湿鞋袜。   花芽已经吃过了早饭正在看书,见苏好意进来,便连忙放下书笑着迎上来,一张脸好似芙蓉花呢,问道:“还下着雨,你怎么来了?”   苏好意随口答道:“在屋子里闷的实在无聊,就到你这儿转转。”   “兰台师兄不在吗?”花芽一边接她的雨伞一边问。   “他下山去接人了,第三场比试就要开始了,那些病人都在山下,得接上山来。”苏好意跺跺脚,把棠木屐脱了下来。   神农坛百草会的第三场比试是辨症施治,每处找两名患有疑难杂病之人,这些人的病都不致命,但却异常痛苦,而且病因错综复杂,光是辨症就要花费许多时间。再加上后续的治疗,最少也要一个月。   这些人先都在山下住着,等比试开始前再到山上来。   苏好意来了,花芽也就把书放起来了。沏了壶茶,两个人坐在窗边,边喝茶边闲话。   说着说着苏好意便问道:“听说那些病人里有一位湖州人,说不定你还认识呢!”   花芽听了就笑道:“我在家里也不怎么出门,来的那个人也未必认得。”   苏好意又问他:“你出来这么久不想家吗?如今他乡遇故知,就算他不是你的故知,也总归是故乡人。见见面、听听乡音也是好的。”   花芽自嘲地一笑:“我便是见了他,也不会治他的病,反倒让他失望,还不如不见呢。”   苏好意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是,其实我在京城的时候也认识一个湖州的绸缎商,他说你们湖州城里有一座静灵寺,那里供奉着佛祖的法器,你可见过吗?”   花芽道:“那里供着好几件法器呢?不知你说的是哪个?”   苏好意道:“说是佛祖的头发。”   花芽道:“那倒是见过的,只是和普通人的头发也没什么区别。又何况我并不信佛,也不觉得那东西有什么神圣的。”   大夏崇佛,但也有少数人例外。   他们这些学医的尤其不信,大家都清楚。   雨小了,先前躲雨的鸟儿便有飞出来觅食的,一只灰喜鹊尾巴一翘一翘地啄食地上的草籽吃,啄两下就抬起头警惕地朝四周望望。   苏好意又道:“说起来这神农坛百草会也已经两个月了,时间过的还真快呀!”   花芽便也跟着她感叹了两句。   于是两个人又说到各家比试的利物上,苏好意不禁笑道:“说起来是为了交流相长,不过也多半都存着私心。比如越溪谷那压箱的宝贝,其实他们手上可不止那么几页。”   花芽不信,道:“你是听谁说的?多半是以讹传讹的吧。人多口杂,难免把话传成假的。”   苏好意摇头道:“若是别人说的,我也不当真。这话是兰台师兄说的,他不是和越溪谷的卓云心。总在一处?是卓云心那天不小心说漏了嘴。”   花芽听了倒也没有怎样的表示,只是说:“存私心也正常吧!左右那东西跟咱们也无缘,就凭咱们这点本事。又怎么能得到人家的压箱宝贝呢!”   苏好意喝了口茶,附和道:“你说的不错,况且那东西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几页残纸罢了,不信它还成了天书。”   “有了凌彩的事,这些人的心也淡了,”花芽另起了话头:“牛寿他们如今也不总去找越溪谷的那些姑娘们了。”   “黄师兄这两天还好吧?肯吃饭了吗?”苏好意毕竟住的远,只能隔三差五地过来看看。不像花芽他们,本就住在一个院子里,早晚都能见。   “他当然不至于寻短见,但煎熬是一定的,总得熬过一段日子。”花芽道:“不都说情伤难疗吗?又何况凌彩是那么个死法。”   “前两天,欧阳春明也火化了,骨灰要带回松风岭去,”苏好意道:“若他真是凶手,到九泉之下叫阎王再审判吧!” 第368章 青鸟频传云外信   “瞧我这记性!”苏好意伸手敲了敲自己的头,说道:“那天我说搬过来,你后来问过夫子了没有?”   花芽听了她的话,立刻做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使劲敲着自己的头说:“我这记性如今喂狗都不要了,那天见了断鸿夫子本来是要说的,后来雪枭夫子过来了,我便没敢上前,结果一拖就又给忘了。”   苏好意听了笑着摆手说道:“不急不急,到时候再说吧。”   花芽很抱歉,说道:“我自然十分乐意你搬过来的,只是这些日子我多少想起了一些之前的事情,就总忍不住把心思放在那上头。”   “何必跟我这么客气,你又想起来什么没有?”苏好意问他。   “并没有,”花芽十分痛苦地说道:“有时候半梦半醒间有什么片段从脑子里闪过去了,可想记起来的时候又无论如何也抓不住,真是太痛苦了。”   “这件事不必强求,免得再引起头痛。”苏好意道:“有些事就这样,刻意去想,反倒想不起来。倒不如放一放,说不定哪个时候就忽然记起来了。”   “说的也是。”花芽叹了口气:“反正就算想起来大约也没什么用,花颜已经跑了,又犯不上要我作证人。”   这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彻底停了,太阳虽然还没出来,但因为已经到了正午,总要有一个时辰左右不下雨。   花芽便叫苏好意一同去思源堂吃饭,说是饭堂里新出了几道菜,   味道着实不错。   吃饭的时候碰到了宇文朗他们,于是相约着吃完饭一起去看黄汝竟。   黄汝竟到现在也不肯出门,每天也不怎么吃东西。   师兄弟们轮流看顾解劝他,虽然翻来覆去也不过是那几句解劝之词,但总好过他一个人钻牛角尖。   因为苏好意来了,石勉他们便也都过来了,虽然一屋子的人,可众人都觉得言辞苍白,便没怎么说话。   还是牛寿提了一句:“这天气让人气闷,不如来曲子解解闷。”   苏好意便道:“若用到琵琶还得再去拿,不如就让花芽吹笛子吧。”   众人便都说让花芽吹一曲,花芽也没推辞,回自己房间拿了笛子来,吹了一曲《梅花落》。   众人都听得出神,苏好意斜倚在墙边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整个人显得格外安静。   到了下半天,苏好意就离开了芷芸轩。   绕到青芜院去,看司马兰台回了没有。   进了院子墨童笑嘻嘻地说道:“苏公子快进屋,那桌上有您两封信呢。是今天头午信差送过来的。小的原以为您不过来,就想稍后送过去。不想你来了,那就更好了。”   苏好意笑着道:“这么说我来的正好,免你跑一趟腿了。”   说着进了屋子,坐到司马兰台的床上看信。   第一封是吉星写来的,看信皮就知道。   只是没想到打开后里头竟然还附着云青的一封信,这让苏好意很是意外。   不过又一想,自己离京时托付过吉星照应云青,想必他的确关照了。   信中云青告诉她,自己去年中了秀才。今年秋闱打算再战,希望有所收获。   苏好意看了心里很是宽慰,云青终于算熬出头来了。   秀才这个功名虽然不高,但好歹也算是有了个读书人的身份。   以后无论是坐馆还是替人写写书信做做账房,总归是一个差事。不必像以前那样砍柴为生了。   更何况以他的刻苦韧劲,考中是必然的,只是不知能否一举夺魁。   苏好意原也打算在今年下半回京城去,多少还要再接济他一些银子,好让他能安心地攻读。   在信的末尾,云青叮嘱苏好意在外照顾好自己,千万注意身体。   再看吉星的信,满篇都是想念,并不提一句读书的事。   其余只说苏好意不在的时候他是如何的胡闹被罚。   苏好意看了他的信,情不自禁想起当初在天都的时候两个人在一起胡闹闯祸的日子。   不知这么久不见,吉星这家伙又长高了多少?   原本苏好意比他高,到了十六岁的时候,吉星便和苏好意一样高了,后来渐渐地超过了苏好意,如今一定比自己高上许多了。   苏好意对吉星简直比同胞弟弟还要亲,仙源山离京城虽然远,两个人的书信却从来也没断过,最少也得一个月一封。   吉星有什么事都跟她说,他的信总是写的啰啰嗦嗦的。   并没有想到多伤感的事情,可苏好意的眼角还是湿了。   这时小猪难为水跑了进来,哼哼地冲苏好意叫。   苏好意知道它是在要吃的,便说:“外头又不是没有吃,做什么跑进来?”   可小猪还是冲她一个劲儿的哼,并且还还站起来,将两只前蹄放在榻上。   苏好意于是站起来,走到窗台前拿了两只生荸荠来给它。   它并不在屋子里吃,而是将荸荠叼了出去。   苏好意看了看它,还是那么小,一点儿也没长大。   另一封信是玉如璧写来的,问苏好意是否一切安好。   又说了自己的近况,她一个深闺女子,每日也就是守在房中准备嫁妆。   如今的日子比之前好过了许多,家里人对她都很好。   衣家隔三差五的就派人来送东西,或是时令瓜果,或是补品衣料。   家里人等都有份,包括隋氏和她的两个亲生女儿。   玉如璧的性情本来就十分随和,又何况和他们毕竟是一家人,隋氏当初对她刻薄,她尚且隐忍,又何况如今风波已经过去。   苏好意知道高门大户的人家很是讲究这些,既要顾全自己的名声,又得顾及家族的脸面。   心中也慨叹,好在衣家对玉如璧十分看重,别人也就不敢再轻视她了。   但不管怎样的境遇,玉如璧自始至终都不发一句怨言,这是让苏好意最佩服她的地方。   感慨一番之后,苏好意打算给吉星他们几个写回信。   这时雨又下起来了,淅淅沥沥,绵绵密密。   苏好意提起笔来写了几行,不是觉得手腕痛就是肩膀酸。   想起来自己中午没睡,于是干脆把笔抛到一边,拉过枕头来直接躺了下去。 第369章 你侬我侬情正浓   掌灯时分,司马兰台才回到山上来。   上山的路很长,即便有雨具身上还是淋湿了。   青芜院只有外间亮着灯,墨童在灯下坐着,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见司马兰台回来了,脸上才显出活泛的神情来。   一边给司马兰台宽衣一边说道:“苏公子在里头睡着呢,过午就来了。”   “她吃了晚饭没?”司马兰台问墨童。   自从把苏好意带在身边,司马兰台每天都过问她的饮食起居。   “苏公子说他中午吃的有些多了,晚上就不吃了,免得积食。我见他睡得那么熟,就没再进去打扰了。”墨童道:“公子吃了饭没有?把人都接上山来了?”   “我在山下吃过了。”司马兰台道:“你不必再准备了。”   “那小的去给您准备热水洗一洗吧,”墨童忙说:“左右您头发也湿了。”   “好。”司马兰台喜洁,墨童服侍他这么多年自然是知道的。   墨童去准备水的功夫,司马兰台掀开帘子朝里头看了看,苏好意正在床上睡着,把被子骑在身下,睡得正熟,他也就没进去。   等到洗浴完了,换上干净的衣裳,墨童小心地请示:“公子这就休息还是有别的事做?”   “今日累了,”司马兰台道:“你收拾了也就睡吧。”   “既然这样,小人想告个假。”墨童笑嘻嘻地说:“宋公子的小厮朝露今儿生日,我们几个想……”   “那就去吧,别闹出太大动静也别吃太多酒。”司马兰台嘱咐他。   “小的知道,多谢公子了。”墨童笑得脸上都开了花儿。   他们这些小厮们平日里也都有交情,伺候完主子也会聚在一处玩儿。   今天是朝露生日,他们原就约好了,若是无事就聚一聚。   赶上今天下雨,主子们不出门,且都睡得早,倒让他们能好好玩玩儿了。   墨童出去后,司马兰台缓步走到床边。   此时外头的雨越发大了,司马兰台知道苏好意今夜是不能走了。   于是便脱了鞋上床,把苏好意的外衣脱去了,想要抱着她一起睡。   苏好意睡眼惺忪地问了一句:“回来了?”   “回来了。”司马兰台轻声应到。   苏好意便往他怀里拱了拱,司马兰台握住她的手,觉得她指尖有些凉,便拉过被子给她盖上说:“睡冷了?怎么不好好盖被子。”   苏好意便把手往司马兰台的怀里伸,司马兰台也不躲,任由她伸进来。   如此两个人便贴得更近了。   “山上累了吧?”苏好意心疼地问:“可吃了饭?”   “都还好,”司马兰台拍拍她:“吃过饭了。你饿不饿?”   “思源堂出了新菜式,我午饭吃多了,这会儿还觉着饱。”苏好意笑:“再不吃那么多了。”   司马兰台身上的药香一直都让苏好意格外迷恋,以前还克制着,如今两个人在一起了,她便无所顾忌,抱着司马兰台边吸边蹭,腿也缠上来。   “你闻什么?”司马兰台不解:“怎么像害了罂粟瘾一样?”   苏好意闭着眼,一脸醉态,根本不答话。   她鼻尖微凉,鼻息咻咻,如同小兽一般,从司马兰台胸口向上,一路轻触轻吻。   到下颌处,司马兰台终于忍不住了,一口咬住了苏好意的唇,然后便是一副攻城略地的架势。   苏好意嘤咛一声,整个人就软成了一滩春水,只剩下轻吟细喘顺带求饶。   她这个样子分明是要司马兰台的命,他本就动心早陷得深,对苏好意情根深种三千尺。   此时不禁气血翻涌,浑身都热了起来。   苏好意被他亲得喘不过气来,求饶道:“不成,不成,我喘不过气来了。”   “谁叫你乱招惹,”司马兰台抵住她额头,努力平息自己:“害得我把持不住。”   苏好意缓过一口气来又开始皮:“你把持什么?如今只有你我二人,天黑了外头又下着雨。你便要真把我怎样,我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   司马兰台气得要打她屁股,这讨债鬼居然这么说自己。   苏好意就拉住他的手不让打,她头发铺陈在枕席上,一张脸小巧如玉雕。   床边高几上放着一盏明角灯,灯芯捻得很短,照得帐子里暧昧不明。   苏好意忽然笑了一下,搂住司马兰台的脖颈,悄悄在他耳边道:“你不是说夜里睡觉不要穿束胸的?不如帮我解开了吧!”   她的声音又轻又娇,神态那么亲昵,这样的耳语就算是让司马兰台去做杀人放火的事,他都忍不住要答应,何况是如此香艳的请求呢。   司马兰台的手从苏好意的衣襟下探了进去,苏好意微微有些瑟缩,但并未退却。   她不是深闺教养出来的女子,什么发乎情,止乎礼,她通通都懒得遵守。   既然两情相悦为何不及时行乐?   况且良辰美景也不该辜负不是?   司马兰台的心跳如擂鼓一般,他不是不爱惜苏好意,也不是要趁人之危,他只是抵挡不了。   情不可却,情难自禁,他早就无法自拔了。   解掉了束缚,苏好意的脸却更红了。   可她还是红着脸去脱司马兰台的衣裳。   “你……”司马兰台犹豫了一下,按住她的手道:“你这是做什么?”   “你说呢?”苏好意一脸醉态,眼尾的红痕勾魂摄魄,扯住司马兰台的衣襟道:“自然是……我宽衣解带,只因你情窦初开啊!”   司马兰台只觉得血一下都涌到了头上,什么也顾不得了,手颤地解开苏好意的衣裳,那么精巧的一副皮囊,自己在梦里不知爱抚过多少次了。   可真正见了,依旧无比惊艳。   “是不是太小了?”苏好意看着自己胸前,语气歉然:“一直用束胸束着,根本没办法长大。”   司马兰台的眼睛早就直了,说道:“这样就好,可爱极了。”   “司马兰台!你个王八蛋竟然骗我!”   帘子呼地一声揭起来,苏好意吓得叫了一声,司马兰台立刻将她抱在怀里用被子裹好。   卓云心凶神恶煞地走进来,指着司马兰台大骂:“你不说苏八郎不是女的吗?!”   司马兰台面如寒霜,对卓云心冷斥道:“谁叫你偷听的?!滚出去!” 第370章 辨症施治第三场   天放晴,整个仙源山如水洗过一般明净。   苏好意夜里睡得不太好,昨夜被卓云心一吓,什么闲情逸致都没了,只剩下惊慌羞怯。   她是脸皮厚,可也分情形。   长这么大头回跟人“坦诚相见”,还被撞破了,多大脸也不禁这么丢。   随后还是在司马兰台一遍遍安抚下才睡了两三个时辰,起来依旧觉得头昏脑胀,早饭也吃不下去。   司马兰台咬着牙去找卓云心算账,苏好意就没见他那么咬牙切齿过。   不过也懒得跟着,她总觉得卓云心应该对司马兰台有点意思,不然干嘛出来干涉他们两个?   总闷在屋子里也不成,更何况自己还有事要做。   苏好意不紧不慢地穿好外衣,因为对镜照了照觉得自己气色不是很好,特意选了一件珊瑚赫色的箭袖长袍。   配洛神珠腰带,腰带上依旧系着小金龟。   湘竹折扇,粉底小靴,一头乌发束至顶心,别了一支碧玉簪,成色极好,如冰似水,透着一股子宝气。   那簪子虽然不大,却十分显眼。   和身上的衣服并不是大红大绿,红是浅红,碧是深碧,两厢对看,醒目不俗。   “也没脂粉遮一遮眼下的青痕。”苏好意看着司马兰台屋子里除了书就是笔,没半点儿女儿家用的东西,倒有些想吉星了。   那家伙身上总有各色胭脂水粉和眉黛,还有一把檀木梳子。   好像随时随地都要给人梳妆打扮似的。   都收拾妥当了苏好意才出门去,墨童在院子里喂猪,见了苏好意忍不住赞叹,这苏公子还真是风流俊俏得紧。   昨夜公子他们两个是一床睡的,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苏公子很疲累的样子。   墨童打算去找饭堂的桂师傅,让他炖些清补的汤水,这些许小事就不劳公子操心了。   外头和风拂柳,翠竹生烟,更有各色鲜花争艳。   苏好意看着美景,心情也轻盈了起来。   信步走来,招了不少人的眼。   第三场比试今日开始,因此众人都往一处聚。   苏好意的眼睛在人群里扫过来又扫过去,石勉和贺天酬两个从来焦不离孟,见了她跳钻钻地挤过来。   石勉道:“苏师兄,你怎地失眠了?”   苏好意嫌他哪壶不开提哪壶,说道:“我夜里做了美梦,哪里失眠。”   “那就是做了春梦,”贺天酬在一旁插嘴:“不然怎么一副肾亏的样子。”   他们两个年纪虽小,却是学医的,这些自然都知道。   “不错,”苏好意拿扇子挡了嘴,嬉笑道:“还是个绝世美人呢!”   “你当心伤元气,就你那小身板一夜能折腾几次?”宇文朗从后头搭住苏好意的肩膀调侃:“回头从我那儿拿点参须子给你补补。”   他们这群人平日里都是玩笑惯了的,没什么不能说。   苏好意拿扇子拍他的手:“你没骨头呐,不知道我正虚呢!”   宇文朗也不把手拿开,笑着问苏好意:“你别是不举了,趁早让人看看,吃点药。”   “也不用别人,找兰台师兄就成。”牛寿也跟着起哄。   苏好意忽然想起来,昨夜司马兰台一直在安慰她,她却忘了问司马兰台,被那么一吓不会不举么?   “真要是不举了可怎么治?”苏好意忙问。   那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小声问道:“你还真不举了啊?!”   “没有!”苏好意没好气,她菩提本无树,谈何举不举的。   那几个对视一眼,心说:否认就是承认,不然干嘛这么气急败坏。   “回头跟兰台师兄说说吧!”牛寿一脸担忧:“八郎大约难为情,不肯说。”   苏好意却没听他们商量什么,问道:“花芽怎么没来?”   “他前两日就说头疼,早晨我们去叫他,他说头疼又犯了,就不来凑热闹了。人多天又热,来了也是找罪受。”石勉踮着脚往台上看随口对苏好意说。   台上还没人,但台下的人却早站满了。   卓云心也来了,站在人群外的高地上,苏好意无意中看见她的时候卓云心恰好和她目光相遇。   苏好意只觉得脸上的发烧,但还是稳住了,慢慢把目光移开。   卓云心却一直盯着她,神色高深莫测。   随后司马兰台也到场,目光也总是落在苏好意身上。   第三场比试是辨症施治,顾名思义,就是辨明病因给予治疗。   从来治病都要如此,病情只是表象,病因才是根本。   往往相似的病情,病因却有差别,如果一样治法,不但治不好,更有可能治坏了。   不过既然是比试,有时间限制,就不能随心所欲的找病人。   必须症状明显,且病因难辨的病。并且要在一月内治疗见效,时间久了耗不起。   已经有人上了台,台下众人都安静下来。   宣布了比试规则,接下来就要介绍几位病人了。   这场比试很有看头,因为每次找来的病人都是罕见的疑难杂症。   因为一般病症对他们来说都不是难事,根本上不了擂台。   越溪谷的两位病人最先上台,其中有个人是抬上去的。   “该不会是个瘫子吧?”台下有人猜测。   那个人不是瘫子,他自己能站起来。   “能站起来为什么还让人抬着?”石勉不解:“莫非他只会站不会走?”   这个人会走,只是他只能倒着走。   “此人十数年来只能倒行不能正走,无论如何也改正不了。”越溪谷的人介绍道:“便是用人推着他,他也不能向前迈步。”   “嚯,的确稀奇!”众人都称奇:“他是骨节长反了吗?”   “不是,他二十岁前都正常,二十岁时生了一场大病,好了之后就变成了这样。”负责介绍的人说。   “那个人是什么病?”有人指着台上的第二个人问。   “他不能喝水,只要一喝水就会醉。”越溪谷的人说:“不信的话拿一碗水来试试。”   一碗清水端上来,那人张口喝了下去,不一会儿就面红耳赤,浑身透着酒气,好像他刚才喝的不是水而是陈年老酒。   “这是怎么回事?这也太省钱了吧!”有人甚至嫉妒了:“水是不要钱的,酒可不能白喝,更何况这酒气起码得是陈了五年以上的酒才有的。” 第371章 有话要说借一步   越溪谷的人下台后,松风岭的人上台。   他们的两个病人一个不断打嗝,除非睡着,否则就会不停地打,据说已经连续八年了。   各种偏方都试过,却毫不见效。   另一个更稀奇,明明是个男人,却不断溢乳。   他的前胸垫着厚厚的棉垫,可还是过不多久就全被浸湿了。   他的双乳比正常人要大一些,但也没到夸张的程度。   据他自己讲,这种情形已经持续三年多了。   一开始只是胸部发胀发痒,后来就开始泌乳,先少后多。以至于不能正常劳作,还常被人笑话。   期间他还奶过一个弃婴,那孩子吃他的奶一年多,身体竟颇壮实。   “我的天,男人能产奶,这跟公鸡会下蛋有什么区别?!”有人不禁感叹。   但苏好意却没那么意外,她之前虽然没见过男人产奶,可到仙源山后曾收到木惹儿公主一封信,说朝古拉自从惹了她就一直倒霉。   幽荦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害得他一个粗犷大汉泌乳,简直丢死人了。   “说不定这人的病幽荦就能治,他既会害人自然也能救人,”苏好意在心里暗想:“只是那厮太可恶。”   到现在她还记着幽荦给她下的毒,害得她几乎没疼死。   青霄峰的两位病人病得也很怪,一个总是不断流泪,一个口臭得要不得。   尤其那个口臭的,凡是闻过的人起码三天吃不下饭去。   按理说口臭并不难治,但他这个却一直也没治好。   这人原本有老婆孩子,就是因为口臭得太厉害,导致老婆领着孩子躲回了娘家,再也没回来。   周围的人也都躲着他,毕竟谁也不愿被熏死。   “别说人受不了,就是我家的看门狗也受不了。”那人在台上哭诉,其他人都捏着鼻子躲得远远的:“都说狗不嫌家贫,可我家的狗却嫌我口臭,挣断绳子……跑了……”   “狗不是连屎都吃吗?”松风岭的人嘀咕道:“他这也太吓人了。”   “实在不行,治他的时候脸上多蒙几条手帕吧!”有人出主意:“不然会被熏死。”   “手帕怕是不成,”有人驳他:“起码得棉被那么厚。”   最后是仙源山,他们找到的两位病人,一个全身都包裹着棉花,另一个鼾声如雷。   裹着棉花的那位是因为身上的皮肤异常脆弱,稍一摩擦就会破裂,因此雪枭夫子给其命名“脆肤症”。   哪怕是睡觉翻个身,床铺都会因此血迹斑斑,所以这病人异常痛苦。   他天生就如此,随着年纪增长病情越发厉害。   另一个打鼾的,无论行走坐卧都鼾声不断。   一般人都是睡着了才打鼾,可他不是,只要呼吸就会发出雷鸣样的声响。   而且通常情况下,都是体态偏胖的人容易打鼾,他却很瘦,也并不喝酒。   这八个病人各有各的怪,乍一看去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介绍完了病人,台下的众人便可以上台来对这些病人望闻问切。   由于那个口臭的太特别,他被单独安排到了一边。   众人都有猎奇心理,因此那个泌乳的跟前围的人最多。   苏好意并没往人堆里挤,她正琢磨着是去看看花芽还是回去补眠。   “苏八郎!”身后有人叫她。   苏好意回头一看是卓云心。   就算尴尬也不能装没看见,苏好意按捺住起伏的心绪,四处看看也没见司马兰台,不知去哪里了。   “卓师姐,”苏好意笑着走上前:“你叫我?”   卓云心站得比她高,上下打量了她一遍,说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到那边去。”   苏好意从来知道是祸躲不过的道理,况且有些话必须要说开了,否则后患无穷。   她跟着卓云心走到一处柳荫下,挨着太清池,树下有两块大石头,可以坐着。   苏好意坐下来也不说话,等着卓云心开口。   卓云心在说话之前又打量了她一番,苏好意多少有些不自在。   苏好意被她看得有些发怵,她当然不心虚,就算卓云心对司马兰台有意,可司马兰台从来也没对她动过心,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事苏好意见得多了,没什么大不了。   自己和司马兰台才是你情我愿两厢情好,卓云心没有立场反对。   可就算清楚这些,苏好意还是被她看得不自在。   卓云心明显在品评自己。   说实话,自己虽然在容貌上不输卓云心,但体态上却远不如人家婀娜,尤其是胸部,苏好意低头,好他娘的一马平川。   “你真是女的?”卓云心盯着她问。   苏好意点头,这个没法不承认,卓云心之所以问,并不是不确定,只是要自己亲口承认罢了。   “司马兰台骗得我好!”卓云心银牙咬碎:“枉我当他是个君子!”   “师姐很在意我是不是女人?”苏好意见她一脸恼怒,不禁问了一句。   “你说呢?!”卓云心看着苏好意,目光如刃。   苏好意咽了口口水,她明白卓云心的意思。   如果自己是个男的,就算司马兰台跟自己有些暧昧也不过是玩玩儿罢了。   毕竟没有那两个男人死守终生的。   可自己是个女的性质就变了,意味着可以生儿育女,甚至更长远的可能。   “我告诉你,司马兰台不是什么好东西,”卓云心忽然凑近,拉住苏好意的手劝她:“你情窦初开涉世未深,不知司马兰台这样的男人最靠不住,我劝你还是早早抽身。”   苏好意被她说得笑了:“卓师姐,兰台师兄还不至于这么不堪吧?”   “怎么不至于,”卓云心正色:“他这人老气横秋,冷清乏味,却又色心最重。你看他自幼生长在这都是男人的地方,过得是和尚一样的清修日子。俗话说得好:不毒不秃,不秃不毒,转秃转毒,转毒转秃。他这人恶毒着呢!吃了你都不吐核。”   “兰台师兄有头发的,”苏好意含笑道:“他哪里秃了?”   “头发秃只是表面,还不打紧,”卓云心推心置腹道:“最要命的是司马兰台这样的心秃之人。” 第372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苏好意听卓云心如此说更想笑了,“心秃之人”,亏她想得出来。   这时司马兰台走过来,面色不善地对苏好意道:“过来。”   苏好意对卓云心说了声失陪,就颠颠地跑到司马兰台跟前去了。   “以后离她远些。”司马兰台戒备道。   “哦。”苏好意应了一声,司马兰台这人天生的面冷,他是不怎么讲情面的。   太阳升得很高了,苏好意觉得有些热,就把扇子打开挡在头上。   “你饿不饿?早饭就没好生吃,”司马兰台把她往树荫里推了推,语气缓和了下来:“回去吧!吃完饭好好歇一歇。”   “这离我师父那儿更近,不如去他那儿。”苏好意提议。   “也好。”司马兰台一向不会在小事上跟苏好意有什么异议。   夫子们的住处都僻静,一般人无事都不会到这边来。   走在路上,苏好意对司马兰台说:“其实你也不必担心卓师姐为难我,她只是一时还不能死心罢了。我倒觉得她这人心地不坏,虽然叫我离你远一些,却并没有做什么歹毒的事情。”   “你不了解她,”司马兰台似乎不太愿意和她多谈卓云心:“只要记住我的话,离她远一些就是了。千万不要以为她会对你抱有善意,你有多防备朝古拉就要多防备她。”   苏好意听了忍不住笑,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司马兰台未免将卓云心太妖魔化了。   看司马兰台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苏好意也就不再谈论这个话题了。   问他:“今天的那几个病人,你可有把握治好?”   “我没近前细看,但初步判断那个倒着行走的人应该是脑子生了病,”司马兰台推断道:“另外仙源山的那两个应该有几份把握,因为之前就接触过,至于其他的就不好说了。”   “没能近前细看也的确不好判断,不过现在人太多了。等过两天你再去看也不迟,反正要一个月呢。”苏好意道。   司马兰台在医术上是十分用心,像这样的疑难杂症,他不可能不去研究。   只不过他此时更顾及自己的感受,总是先照顾自己的情绪。   想到这些,苏好意的心里就甜甜的,走到司马兰台身后,在他的影子里面走。   “楚腰馆的春香姐说他们老家有个说法,只要踩住了一个人的影子,跟着他到家,就能跟那个人永远在一起。”苏好意小心地走着,一步一步的都踩在司马兰台的影子上。   “你想要和我永远在一起吗?”司马兰台听她这么说,嘴角微微扬起来。   “我不知道。”苏好意的脚步慢了一拍,司马兰台站住了等她。   “不过,只要你的心不变,我就不会离开你。”这一次,苏好意说得很笃定。   “这是你娘教你的?”司马兰台问她。   “不错,”苏好意点头:“其实我娘早就看出来你对我有意思了,所以才会给我那个锦囊。”   “什么锦囊?我怎么不知道。”司马兰台对苏好意的一切都好奇。   这时已经走进了门,院子里没人,苏好意说:“就是我离开京城的时候,我娘给我的一个锦囊,告诉我想回家的时候再打开看。”   “那你打开了?”司马兰台关了院门,一把拉过苏好意来抱在怀里。   “前些日子和你闹了误会,我不是要回家去么,收拾东西的时候就把它翻了出来。”苏好意想起来不禁感慨:“那锦囊里有个纸条,上头写着兰台公子可托付。”   当时苏好意对司马兰台失望透顶,所以就将那字条烧了。   可如今想起来,却觉得母亲真是有先见之明。   “其实在离京前你母亲曾经单独见过我一次,”司马兰台到此时才把当初的事情告诉苏好意:“她问我把你当成什么人,还问我心里是怎么打算的。”   “想必你们两个都已经商量妥当了,才一起决定让我来仙源山的吧!”苏好意有种被人合伙卖了的感觉:“现在想起来,其实当时好多人都点过我,比如木惹儿公主、软玉她们。可我却一直不信,看来只有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你母亲把你教养的很好,”司马兰台道:“她是一位好母亲。”   苏好意听他如此评价,眼眶忍不住红了。   她当然知道姹儿姨是个好母亲,可这话从司马兰台嘴里说出来,分量却不同。   简直比他夸自己还要让苏好意觉得贴心。   两个人正说着话,门敲响了。   原来是丹凤夫子捎信来,叫苏好意下山给他送几件衣裳去。   “师父一定是不放心我,”苏好意把捎信的人打发走后,对司马兰台说:“上次我去见他时心绪不宁,这个老人精一定还惦记着呢,不然也不能特意点名叫我给他送去。”   “你准备什么时候下山去?”司马兰台问她。   “明天吧,这会儿已经到中午了,”苏好意看了看天说:“我还得把他的衣裳找出来晒一晒,这几天下雨放在箱子里,估计都有霉味儿了。”   “明天我陪你一起下山吧。”司马兰台道:“咱们两个如今已经在一起了,该和你一起去见见夫子的。”   说实话,如果不是丹凤夫子庇护,苏好意在仙源山也不可能这么顺遂。   “也好,反正白天的时候也不必太担心有什么变故发生,”苏好意道:“咱们明日天黑之前就返回山上,也不会耽误事的。”   说着就进屋去给丹凤夫子找衣服。   司马兰台在身后跟着她,无论苏好意做什么,他都忍不住要伸手帮忙。   “对了,我现在想起来,当初我中毒,我师父去看我,这未免也太巧了。是谁告诉他的?”苏好意手里拿着件葡萄褐色的短衫问司马兰台。   “是我求了我师父,”司马兰台答应过苏好意,不对她说谎:“你的身份迟早会暴露,如果有丹凤夫子为你说话,这件事就不算事了。”   “卓云心说的很对,”苏好意眯起眼睛看着司马兰台:“你的确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我只对你不是,”司马兰台看着她一脸小狐狸的样子,心里就忍不住痒痒的,上前抱住了她:“为了把你弄到手,我还真是下了不少功夫。” 第373章 存心与你共白头   下山的这条路,苏好意走过许多次,但从未如今日这般欢喜。   浅红色的身影在灰白的石阶上蹦蹦跳跳,那红色浅淡,有个名儿唤作“美人祭”。   苏好意一乍听这名的时候以为必定是极艳极浓的红,谁知却是又浅又暗的红。   后来想大约美人的祭奠总不会那么惨烈,又或者风吹雨淋,终归只剩下淡淡的颜色。   “慢些,小心摔倒。”司马兰台的眼睛始终盯着她,生怕一不小心受伤。   那神气简直跟护崽的老母鸡一个样。   苏好意在台阶上转过身,爱娇地抱怨道:“上山虽然累些,歇一歇也就是了,下山其实才难受,我的腿肚子都快转筋了。”   “早让你走慢些,”司马兰台上前拉住她的手:“上来我背你。”   苏好意吓了一跳,忙说:“别别别,被人看见了就不好了。”   “有什么不好,本来就没少在人前抱你。”司马兰台毫不在意,态度很坚决,苏好意扭捏了一下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趴在司马兰台肩膀上,苏好意看着他的衣裳说:“其实你穿什么颜色都好看,不单是白色。”   司马兰台今天穿的就是一件筠雾色的衣裳,比韶粉深,比瓷秘浅。   因为料子好,那么浅的颜色丝毫也不显得晦暗单薄,反倒柔和中透着高贵。   “衣裳颜色不过是个人偏好罢了,”司马兰台缓步走着,气息稳稳地说:“我自幼就喜欢白色。”   “难怪你不入官场,像你这样清高的人必然不肯违心,”苏好意笑道:“做官的话只怕你不高兴,旁人也不高兴。”   又问司马兰台:“你累不累?要不我下来走一会儿吧。”   “你这么轻,累什么。”司马兰台不让她下来。   “我好歹这么大个人,哪里就轻了。”苏好意道:“待我念个遣山咒,搬两座山来压你背上。”   “你的确比常人轻,”司马兰台认真道:“大约跟六七岁孩子差不多重。”   “我又没瘦的皮包骨,”苏好意不信:“莫非就是因为胸小?那两团肉有那么重?”   司马兰台差点崴了脚,气得拍她的屁股道:“怎么一点正经也没有!”   他打的也不痛,苏好意扭了两下,继续没正经:“跟你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喜欢正经的,就不要摸人家也别亲人家,做什么还要关上门来跟人家这样那样,没羞!以后我都把衣裳穿的整整齐齐,一个纽子也不松,跟你说话全都照着礼记说,可好不好?”   “越发说得狠了!”司马兰台稍微用力地掐了苏好意两把。   苏好意躲不开就去咬他耳朵,司马兰台的耳朵格外怕痒。   两个人闹了一会儿,苏好意老老实实趴在司马兰台肩膀上,问道:“我真有那么轻?”   “你天赋异禀,”司马兰台道:“身轻如燕。”   “咦,那不是能像赵飞燕那样做掌上舞?”苏好意笑:“回去跟你试试,看你能不能把我托在掌上。”   两个人说说笑笑,似乎一转眼就到了丹凤夫子那里。   老人家又在树下纳凉,旁边有个农妇在晾衣裳,他跟那农妇有说有笑的。   “这老不正经的,”苏好意替师父臊得慌:“随处就要勾搭人。”   司马兰台捂她的嘴:“悄声,不可对夫子不敬。”   丹凤夫子听到他们来了,笑呵呵的说道:“兰台小子也来了。”   司马兰台忙上前,向夫子问安。   丹凤夫子道:“我那没出息的徒弟上次为着你心神不宁,你可知道?”   苏好意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说道:“师父老糊涂了,我何曾有过那时候。”   司马兰台却说:“不怪她,都是我的错。”   丹凤夫子点点头,对司马兰台的态度很是满意,说道:“你小子是个有良心的。我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这没出息的徒弟成亲?”   苏好意吓了一大跳,说道:“哪有一见面就催着人成亲的!”   丹凤夫子板起脸呵斥她道:“我是你师父,如同你父母。他勾搭了你!就要负责到底!难道想吃完就走?”   苏好意还想说什么?司马兰台用眼神止住了她,向丹凤夫子恭敬地说道:“弟子打算下半年回京城,就向家中长辈说明此事。”   丹凤夫子听了他的话笑了,说道:“你家族显贵,受阻是必然的。不许你们成亲也无妨,到时候自可回仙源山来,我给你们主婚就是了。”   司马兰台郑重向丹凤夫子道谢,苏好意看着他为自己下跪,心疼得不行。   知道司马兰台是铁了心要给自己名分,甚至不惜与家族决裂。   苏好意没天真到认为自己会被司马家认可,就算司马兰台让她做了仙源山的弟子,也并不能够完全掩饰其出身。   如果司马兰台单纯把她留在身边,没人会在意,可给了名分就不一样了,不但会遭遇反对,甚至还会沦为笑柄。   苏好意此时只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肉就快炖好了,一起吃饭吧!”丹凤夫子扶着司马兰台起身:“尝尝刘大嫂的手艺。”   他们两个陪丹凤夫子吃过了饭才往回走。   云淡风轻柳絮满山,一路浓荫遮蔽,长长的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苏好意一边踩着司马兰台的影子一边说:“其实你大可不必为了我费周章,我可以不要名分,只要你的真心就够了。”   “是我执意要如此,”司马兰台回应道:“与你无关。”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苏好意追问他。   “不想你患得患失,只想你心中安稳。”司马兰台答道。   “明明是为了我,为什么还说与我无关?”苏好意像吃了一颗七分熟的李子,又甜又涩。   “是为了我自己,”司马兰台摸摸她的头:“我私心要和你白头偕老,并未征询你的意见,因为怕你不同意,所以说到底与你无关。”   苏好意不再说话了,她默默地跟在司马兰台身后,亦步亦趋。   从天光朗朗走到日落黄昏,每一步,都和着心跳。   倦鸟归巢,落霞满天,苏好意常常会在黄昏时莫名惴惴,但今天,她无比安定。   像一个游子,终于有了归宿。 第374章 鱼儿终于上钩了   因为走路多了些,苏好意有些累,早晨赖床不想起。   司马兰台把早饭放桌上,叮嘱她尽快起来吃,然后就走了。   苏好意知道他忙,其实不止他忙,因为第三场比试的关系,几乎所有人都忙着分辨病因,思考治愈的办法。   就算不得其法,也会参与探讨,毕竟是增进学识的好机会。   满山大概就她一个闲人,不务正业不说,还整日里谈情说爱。   苏好意一边唾弃自己一边起床,她早起通常没什么胃口,又没司马兰台看着,就只喝了一碗粥。   今天又是个大晴天,艳阳高照,苏好意望着门外的太阳地,犹豫着要不要出去。   正纠结的时候,卓云心来了。   她也不敲门,走进来问苏好意:“司马兰台不在你这里么?”   苏好意礼貌地笑笑,道:“不在,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不如师姐到别出找找。”   “算了,”卓云心把屋子打量了一遍道:“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苏好意莫名觉得她和初见时差别满大,第一次见她,觉得她和玉如璧的气质有几分相似,如今看来却是洒落有余,贞静不足,难道真如司马兰台所说她在人前都是在演戏?   “苏师……弟,能不能跟你讨杯茶喝?”卓云心大概想称呼苏好意为师妹,最后还是没叫:“天气热,有些口渴。”   “自然可以,”苏好意并不是个小家子气的人:“师姐请坐吧!只是我这里只有瓜片,不知你喝不喝得惯?”   丹凤夫子屋里只有这一种茶,苏好意这人对茶没什么偏好,有什么就喝什么。   “有劳了。”卓云心点头致谢,然后坐了下来。   苏好意给她沏了茶端过来,卓云心忽然说道:“我对司马兰台根本没那意思,你不必猜疑。”   苏好意听了笑笑,因为之前自己的确认为卓云心对司马兰台有点爱慕,所以不禁自觉有些小人见识了。   “我那日同你说的话也不过是不想你被他蒙骗,”卓云心道:“我是看你可怜,毕竟旁观者清。”   苏好意也不跟她争辩,忍着笑道:“多谢师姐提醒。”   “算了,不说这些了,”卓云心端起茶来吃了一口,对苏好意说:“你放心,你的身份我虽知道了,却不会对别人说的。”   “多谢师姐体谅。”苏好意这一次是真心实意地道谢了。   “其实你是个顶有趣的人,”卓云心笑了:“我早该和你交朋友的,如果不是司马兰台有意隐瞒你的身份。可惜再有一个月我们就要走了。”   “能得师姐的青眼,是在下的荣幸。”苏好意客气道:“只是八郎粗鄙,不堪得很。”   “司马兰台虽然孤介讨厌,但眼光却是不错的,”卓云心道:“你又何必自谦。我看你面色有些气滞,他可是封了你的穴道么?”   “师姐真是神医,”苏好意知道司马兰台为了隐瞒自己的女子身份,特意封了自己的几个穴位,卓云心既然知道自己是女子,这件事自然也没必要瞒着她:“这都看出来了。”   “我给你号脉看看,”卓云心道:“这样很伤身的。”   见对方如此好心,苏好意不好拒绝,便伸了手过去。   卓云心的手刚搭到苏好意手腕上,司马兰台就进来了,语气冷冷地质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卓云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你很闲吗?那么多疑难杂症不去看。”   “我有没有告诫你离她远些?”司马兰台面色不悦:“出去!”   “卓师姐她……”苏好意忍不住要解释一下。   司马兰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冷冰冰的,吓得苏好意立刻禁了声。   “见过这么小气的男人么?”卓云心朝苏好意无可奈何地笑道:“你啊,以后有罪受了。”   “出去!”司马兰台的声音又抬高了几分。   卓云心丢给苏好意一个无可奈何又含有深意的眼神,然后转身走了。   “你这么凶干嘛?”卓云心走后苏好意上前安抚司马兰台:“她这次没为难我。”   “记住我的话,离她远些。”司马兰台又一次正告苏好意。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离她远远的。”苏好意不想为一点小事跟他吵。   一边去给司马兰台倒茶,心里却也奇怪他和卓云心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有时看着像情侣有时又看着像仇人?   司马兰台喝了茶情绪逐渐平复,苏好意不是揪着不放的人,何况当初司马兰台已经跟她解释过他和卓云心的事,所以就此打住不再追问。   苏好意出去芷芸轩转了一圈,她的那些师兄弟正在研究那个流泪不止的病人。   “我觉得还是兰台师兄说的靠谱,”代华道:“这人的问题应该出在鼻子上,而不是眼睛。”   “可兰台师兄也只是猜测吧!”师寄反驳:“他也没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会不会察言观色?”牛寿敲着桌子道:“兰台师兄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可是十分笃定的,他那样的人会打诳语么?”   “兰台师兄又不是出家人,什么打诳语不打诳语,”赵守财道:“你真是臭词滥用。”   苏好意在一旁听着,忽然想起卓云心说司马兰台是“心秃之人”的事来,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众人回头看她:“你不许回去告密听见没?!”   苏好意瞧了一阵子热闹,又晃回去吃午饭。   “这日子有些太平得叫人发慌啊!”苏好意躺在床上伸懒腰。   “鱼饵已经安排下了,上钩是早晚的事。”司马兰台镇定自若。   这天夜里,各处准备安寝。   明月在却吵嚷起来,因为又有人不见了。   鉴于上次凌彩的事,这一次更加人心惶惶。   越溪谷的夫子们连忙让众人帮忙寻找,苏好意听到了动静,一把抓住司马兰台:“是不是鱼儿上钩了?”   “去看看。”司马兰台掌灯起身。   苏好意忙穿了鞋,跟着他一起出去。   只是他们并没去找失踪的女弟子,而是径直去了芷芸轩。 第375章 月黑风高捉真凶   午夜的风像一只大手,拂过来又拂过去,到处都是一团一团的黑影。   苏好意的两只手攥成拳头,手心出了汗,薄薄一层。   她跟在司马兰台旁边,看着四处寻人的火把,不知怎的想起之前山神娶亲的事来。   也是这么黑的夜里,火把照得树木半明半暗,阴气森森的。   还没到芷芸轩,就见里头出来了好多人,黄汝竟手里握着长剑,眼睛亮的吓人。   他们也听说又有人失踪的消息了,黄汝竟最激动,所以提了剑出来。   苏好意在人群中看见了花芽,说道:“你们都没睡么?”   “听到动静就起来了,”花芽走过来:“知不知道是谁失踪了?”   “好像是孙眉,”苏好意道:“你的手怎么脏了,给你这个擦擦。”   说着把一只帕子递了过去。   “没脏吧?”花芽接过手帕来,随意地擦了两下,又还给苏好意。   苏好意看着他的手,心里默数着“一、二、三……”   “哎!你的手……”刘双喜忽然指着花芽的手道:“你的手怎么发光啊!”   就算有火把照着,四周依旧很暗。   昏暗中花芽的手闪着奇异的银光。   这时青鸾夫子和疏桐夫子带着十几个人过来,迅速把花芽围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花芽一脸懵懂:“不是要找人吗?”   “花兰芮,你去岫云夫子的房间做什么?”疏桐夫子扭住花芽的手质问他:“趁早痛快地交代清楚。”   “弟子没有,”花芽吓坏了,一脸的无措:“弟子不知夫子说的是什么。”   “你休得抵赖,”青鸾夫子对他说道:“你手上的东西就是我们留的记号,你以为自己做事周密,却不知这是我们早就设好的圈套。”   花芽神色仓惶地环顾四周,最后落在苏好意脸上:“八郎,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用你的帕子擦了手就变成这样了?”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活脱脱一个被吓坏的孩子。   苏好意看着他,心里特别不舒服,她曾经把花芽当做朋友,虽然不是特别亲密的那种,但相比不已堂的其他师兄弟已经算最亲近的了。   “你不用再演戏了,”苏好意看着他那张依旧很稚嫩的脸,忽然觉得很疲惫:“那《青衿录》是假的,不过是个诱饵。上头涂了一层霜叶蛾的粉末,遇到硼砂就会发光。我刚刚给你的那条手帕上就沾了硼砂粉,所以你的手才会发光。”   “那也一定是别人陷害我,”花芽不认账:“我这双手一天不知要触碰多少东西,随便在什么上涂抹了那粉末我都会中招的。”   “你真的很聪明,心性也老成,”苏好意比其他人都清楚,所以跟花芽对峙的事就落在了她头上:“可你不知道霜叶蛾的粉末沾到皮肤上后,就不会再沾染到其他东西上去了。不信我们现在可以拿硼砂试试,到你屋里各处涂一涂。”   花芽听她如此说,没再抵赖了,只说:“是我一时迷了心窍,想去看看《青衿录》里到底写了什么。我承认这件事是我不对,怎么处罚我都认。”   那些师兄弟们听花芽如此说,虽然觉得他这样做不太好,但也并不认为他罪大恶极。   毕竟他们都对那本书感到好奇,花芽年纪小,心性又活泼,难免一念之差做错事。   但苏好意却清楚,他的真面目远不是展现给众人的天真无邪,更非一时糊涂:“花芽,我有太多话想要问你。但我最想问你的是,你在面对黄师兄的时候,心中都不会有愧疚吗?”   苏好意的话说出口,连风都好像停了。   众人都安静极了,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花芽瞪大了眼睛,他的眼睛水汪汪的,眼神清亮,让他看上去格外干净。   “你就是这样,如果不把你推到绝路上,你是不会承认的。”几个回合下来苏好意就已经看透花芽是那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了:“那天我去你房里,从你床下捡到了凌彩手串上的小银珠。那银珠上的银钩扯脱了,想必是她挣扎的时候挂在了你的衣服上。因为那东西小你并没在意,所以带了回来。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要查所有人身上是否有抓痕,你便有意无意地暗示抓痕在胳膊上。   欧阳春明因为说不清胳膊上的伤痕和自己头天晚上做什么,所以就成了嫌疑人。结果被关押的当天夜里他就死了,的确是中毒但不是自尽。   你必定是早就设想好了这一切,在害死凌彩后,弄晕了欧阳春明,之后在他手臂上留下抓痕,如此,他就成了一个很好的替罪羊。   而你身上的抓痕必定不在手臂上,可能在前胸也可能在后背,总之是比手臂更隐秘的地方。   不信你现在脱下衣服让我们看看,你身上必定还有抓伤之后的疤痕。   因为凌彩那几天帮岫云夫子制药,指甲上粘了灵蛇藤的汁液,这东西会让伤口难以愈合。   你害死了凌彩,却隔三差五去看望黄师兄。还那么镇定自若,真让人胆寒。”   “花芽,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死了她?!”黄汝竟双眼通红,目眦欲裂,如果不是刘双喜他们几个下死力拖着,他早就冲过来跟花芽拼命了。   可是花芽却看也不看他,只是看着苏好意微笑着问道:“不过是一个小银珠子而已,也许是我走路时无意踩上的。况且按照常理推断,都应该是胳膊受伤吧?你怎么就断定是我呢?”   “记得凌彩出事后的第二天,你带了包子给我吗?”苏好意问他:“你递给我包子的时候,我注意到你手上的指甲剪的很干净。而你平日里从来不会把指甲剪的那么干净的,因为我们都要拣选药材,总要留一点指甲。”   “我那天忽然就爱干净,想要剪指甲不行吗?”花芽反问。   “事情还要往上推,”苏好意道:“其实你并不是存心要奸杀凌彩,只是这个可怜的姑娘太倒霉,她恰好撞见你偷进岫云夫子的房间。” 第376章 抽丝剥茧理得清   就在苏好意花芽对峙的时候,越溪谷的人也赶来了。   岫云夫子和卓云心都在。   这时候孙眉也已经找到了,她被人迷晕塞进了一个树洞里。   “你已经不是第一次偷进岫云夫子房间偷看《青衿录》了,对吧?”苏好意虽然在问花芽,却并不等他回答:“我知道你很在意那本书,所以才会跟你说岫云夫子手里不止展出的那几页,你一定会再去的。”   “你很了解我么!”花芽挑眉,很赞赏地说:“你有什么证据我之前曾经进去过?”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抵赖,展出的那几页里涂的是雄蛾粉,那几页假的涂的是雌蛾粉,他们遇到硼砂显示出来的颜色不一样。如今你手上只有银色,你没道理不去翻看那些多的,而单单只拣那两页假的去看。   更何况原来的那些放在更为显眼的地方。一般人进去都能找的见,而那两页假的,却藏得很隐秘。”   “原来你早就怀疑我,”花芽看着苏好意笑得异常开心:“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你身上的疑点很多,”苏好意道:“小猪难为水一直不长大,记得我当初曾经担心它长大了不好养,这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过,你当时还问我要是它一直那么大是不是就没事了。   后来它就真的没再长大了。   还有,你吹笛子的样子很像一个人,那个人算是我的旧相识。他懂巫医,会的东西很邪门。   大家都认为花颜夫子修习邪术,但其实他是被人陷害的。当时他的屋子里只有你,而花颜夫子的尸体却已经被藏在了敬贤室。你敢说这些都和你没关系吗?”   众人听说花颜夫子死了,无不震惊。   卓云心则垂下了头,一脸哀戚。   “苏八郎,你真的很聪明啊!”花芽轻声感叹:“都快赶上我聪明了。”   “你的确很聪明,真的。但是你心术不正。你因修习邪术,所以对《青衿录》格外感兴趣。你偷偷潜入岫云夫子的房间,只看不拿。这样就不会有人发现,可不巧的是被凌彩撞见了。   你当然要杀人灭口,可如果直接杀了她,未免惹人疑心。反倒是奸杀能够更好地掩人耳目。   众人只会以为是哪个丧心病狂的登徒子见色起意,并不会怀疑到别的事情上去。   而你又安排好了替罪羊,想办法弄晕欧阳春明,再抓伤他的手臂。反手再把这个替罪羊杀了,让人以为他畏罪自尽。”   花芽的计策真的很绝,如果不是苏好意起了疑心,用计策引他上钩,根本无法把他摁住。   疏桐夫子旁边的人上前,把花芽的衣服扯了下来,他的胸前果然有几道长长的抓痕。虽然已经过去一些时候,但疤痕依然很清晰。   “真的是你!你这个畜生!”黄汝竟歇斯底里地大喊,疯了一样扑向花芽。   但被众人阻拦着,连花芽的衣角都没碰到。   “孙眉的事可以进一步佐证,你并不想糟蹋女子。把她藏起来,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好让众人都去找人。你好趁机进入岫云夫子的房间偷看。”苏好意道:“你不想惹太多麻烦,毕竟大家都以为凌彩的事是欧阳春明干的。如果你再奸杀了孙眉,就等于说欧阳春明是被冤枉的,那样你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苏八郎,你说的都对,但有一点你不知道,”到这时候,花芽也依旧笑逐颜开,更显得他这个人冷血恶毒:“我在糟蹋凌彩的时候,是把她当成你的,否则没兴趣。”   苏好意一阵恶心,她能肯定花芽对自己并没有什么男女之情,他只是要恶心自己。   她拦住企图上前的司马兰台,低声道:“别理这个疯子,我不会往心里去的。”   但还是有个人冲上前去,往花芽脸上狠狠甩了几个嘴巴。   是卓云心。   卓云心的确有立场打花芽,因为花颜是她的父亲,而凌彩又是她的师妹。   不过最终,卓云心也被拉开了。   “花颜夫子的事不宜当众审讯,把他带回去吧。”疏桐夫子道:“其余人都散了吧。”   不知什么时候天阴了起来,四周都黑漆漆的,令人沉闷异常。   疏桐夫子他们已经押着花芽走了,可众人还头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仿佛这件事对他们而言太过震惊,到此时还不能回过神来。   “黄师兄,你快回去吧。”苏好意看着黄汝竟说:“凌彩师妹应该可以安息了。”   黄汝竟的眼泪流了下来,他瘦的两腮都塌陷了,但眼神总算不再像之前那么死灰一般:“八郎,多谢你了。如果不是你细心,那个败类还不知要逍遥多久。”   那么可爱乖巧的小丫头,被蔷薇花刺扎一下都要掉眼泪。   那夜的残忍,她该有多害怕,多无助。   “黄师兄,容我再跟你说一句节哀。你该好好保重,替她活下去。”苏好意正是跟司马兰台浓情蜜意的时候,明白相爱的两个人天人永隔是多么的痛苦。   “断鸿夫子来了,应该是要搜查花芽的房间。”宇文朗看到那边又来了一队人:“咱们都回去吧!静等夫子们审讯的结果。”   可话虽然这么说,大家心里都明白,今晚注定是要无眠了。   花芽竟然是杀人凶手,并且还修炼邪术。   而之前被大家认为是仙源山叛徒的花颜夫子居然是被人陷害的。   这两件事严重颠覆了他们的认知,如今看谁都带着狐疑的目光。   苏好意和马兰台跟断鸿夫子他们打过招呼后就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司马兰台紧紧拉着苏好意的手。   苏好意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跟花芽对质的时候,她镇定自若。如今却觉得两腿发软,几乎要支持不住。   “我抱你。”司马兰台将苏好意抱了起来:“你做的很好,就像黄汝竟说的,如果不是你细心,这件事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水落石出。”   苏好意搂住司马兰台的脖子,身体轻微的哆嗦着:“其实我心里很怕的,但因为有你在身边,我就觉得自己能行。” 第377章 作恶手段令人惊   一夜之间,花芽的事轰动了整个仙源山。   这世间没有脚却跑得最快的东西不是风,而是坏消息。   因为他的手段实在太过恶劣,牵涉的人又多,所以关注的人自然也多。   因此众人早起都在纷纷议论,甚至顾不上去看第三场比试的那几个病人。   这样的事不但怂人听闻,甚至闻所未闻。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居然把这仙源山搅得天翻地覆,谋害同窗、陷害夫子、奸杀妇女、偷盗秘宝。   随便一件都叫人胆寒,何况桩桩件件都是他一人做下的。   人们在愤恨的同时也不禁暗暗惊心他的手段和胆量。   众人推断认为花芽修习邪术应该有些时候了,也许从进入仙源山就开始了,也许比那更早。这一点除非他自己交代,否则众人都判断不了。   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是单独住一个房间,没人和他同住。   白天偶尔会有人去他那里,夜里却只有他一个人。   做了些什么只有天知地知他自己知。   而孙康也必然为其所害,因为孙康的事是一切的源头。   从那件事起,仙源山上就开始不太平了。   至于原因,现在虽然还没审明,但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当初也许是孙康撞见了花芽的秘密,让他不得不将其灭口。   就像凌彩撞见他偷进岫云夫子的房间。   也许是因为孙康向夫子告密惹得花芽愤恨,毕竟那时候众人都因此受了责罚。   总之花芽把他给杀了。   在害死孙康后,他必然要找替罪羊。这也是他一贯的作风,从凌彩的事就能看出来。   于是便企图陷害苏好意,因为那时候苏好意和孙康的矛盾最深,不已堂的人都知道。   他和苏好意当时关系又最好,陷害起来更容易。   只是他陷害苏好意未能得逞,期间苏好意也曾中毒,差一点就死了。   这又和他害死欧阳春明的手法一模一样。   如此相似的犯案手法,的确如出一辙。   而花颜夫子必然发现了他的端倪,所以他便进一步谋害了夫子,并让夫子替他背了黑锅。   同时,又走了一招险棋,把自己留在了花颜夫子的屋内,装作遇袭昏迷的样子。   这招虽险,却是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   因为与其留下与自己相关的蛛丝马迹惹人怀疑,还不如干脆伪装成自己被打晕在那里。   如此一来,便是有什么和自己相关的东西出现在那里,也不会让人觉得可疑。   若是有人询问他与之相关的事情,他便用头痛遮掩过去。   当然了,这毕竟只是众人的猜测,一切都要等到审明他之后才能真相大白不过因为之前苏好意和他对质时已经揭开了大半,所以众人知晓了一部分情由,顺带推断了剩下的部分。   如今四处的夫子共同审讯花芽,毕竟他不但害死了越溪谷的弟子,还害死了松风岭的人。   仙源山作为东道主,花芽又是仙源山的人,必须得给其他几处有个交代,否则会很影响彼此之间的关系。   可就算如此,松风岭的人还是和仙源山的人起了冲突。   毕竟花芽落网,就证明欧阳春明是冤枉的。   他们一向强横,如今更是得理不饶人。   还是雪枭夫子带人镇压了下来,否则只怕还要见血。   苏好意这些天一直绷着一根弦,早起照镜子,发现自己的脸色有些憔悴。   昨夜睡得晚,早晨起得又早。   洗了把脸,坐下来和司马兰台一起吃早饭。   今天的早饭有鱼片粥、马蹄糕和凉拌山药。   苏好意虽然没睡好胃口倒不错,吃得饱饱的。   司马兰台拿过手帕来给她擦了擦嘴,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就是没睡好,”苏好意一边拣碗一边说:“要真有不舒服我早就说了,不用你问。”   “那就好,今天无事可以补一补眠,但饭都要按时吃才行。”司马兰台对苏好意的关切永远都那么细致。   苏好意说道:“有你盯着我敢不吃吗?不过我琢磨着还有件事,该跟泊云夫子他们说一说。”   司马兰台问她:“什么事?”   苏好意道:“花芽来仙源是御风夫子举荐他的,但他在人前从未提起过御风夫子,提家人的时候也很少。起初我也并没有觉得怎样,以为他是被举荐来的,自然不愿提举荐的事,免得被其他师兄弟排斥。   后来觉得他可疑,总觉得这样不大对劲,最好查一查他的家里。前些日子我也有意试探过他,虽然没有察觉出什么明显的不对。可保险起见,还是应该到湖州去看看。”   司马兰台听了就说:“你考虑的是,如今才识破了他的面目,自然要细查的。一会儿我就去找师父,让他想办法联系御风夫子让他上山来一趟。不管怎么说,花芽都是他举荐的,总要有个交代。”   苏好意点头,她知道慈溪此事干系重大。只怕经过这件事以后,仙源山举荐人的规矩都要改了。   “说起来我一直也没见过御风夫子,来仙源山这大半年都没有看到他上山一次。”苏好意说。   “御风夫子自五年前就不在山上执教了,平日里都是四处行医,有时经年不归,都习以为常了。”司马兰台对山上的这些夫子都是了解的,毕竟他在这里呆了十年。   苏好意就说:“像御风夫子那样闲云野鹤般的人物,只怕一时联络不上。还是派人去湖州花家探一探虚实更好,说不定他家里也有人修习邪术呢。”   司马兰台道:“你那时说花芽吹笛子很像一个人,可是幽荦吗?”   “就是他,”苏好意答道:“总觉得他们两个有相似之处。你也知道幽荦那人全没正经,但他治病的法子却都稀奇古怪的,透着邪门。”   司马兰台是跟幽荦打过交道的,不知他是怎样的来历,但的确有些本事。   “不过那只是我个人的感觉罢了,说明不了什么。”苏好意补了一句:“也不必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司马兰台道:“我知道了,你可要和我一同去见夫子们?”   苏好意摆摆手说:“算了吧!别让他们以为我是讨赏去了。”   司马兰台不禁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说了声调皮,就起身出去了。 第378章 该叫司马管得宽   司马兰台前脚刚走,卓云心随后就来了。   苏好意稍感错愕便立刻站起身,只是问了安,并不问她来干什么。   卓云心走进来开口道:“别怕,我是特意来谢你的。”   苏好意便知道她是为花芽的事而来,连忙给她让座倒茶,含笑说道:“师姐何必见外呢?说什么谢不谢的。不过是机缘巧合,何况有凌彩师姐在天之灵的保佑才让我察觉到了他不对。”   卓云心是越溪谷的大师姐,她是有这个资格的。   卓云心用茶盏盖轻轻拨了拨浮茶,从容说道:“凌彩的事固然应该谢你,但我更因我父亲的事对你感激不尽。你应该知道花颜夫子就是我的生父吧?”   苏好意稍微犹豫了一下,答道:“兰台师兄曾经略微提起过,但没细说。”   卓云心道:“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大可不必这么小心翼翼的。”   虽然如此说,脸上的神情却很是有些落寞,说道:“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一个好父亲。”   “师姐节哀。”苏好意只好如此解劝。   卓云心抬头一笑,将脸上的情绪往下压了压,说道:“我打小就没有母亲,每三年才能见一次父亲。原来打算等到他不在山上执教了,我就接着他到某处去侍养天年,可谁知子欲养亲不待这句话却应在了我身上。”   听她如此说,苏好意也不禁唏嘘。   她自己的亲缘就很薄,生母在她出生不久后就去世了,和生父付玉又是仇人一样。   她根本就曾见识过父爱,但也清楚就算不是多么浓烈的亲情,对他们这些人来讲也都是弥足珍贵的。   “昨夜你与花芽对质,我在一旁听着,实在佩服你。”卓云心夸赞苏好意:“你的心思缜密,口才也了得。否则怎能将那个凶顽之徒逼到绝路?”   “师姐太过奖了,”苏好意被她夸得不自在,略微红了脸,说道:“我不过逞一时口舌之快,将他抓获是众人的功劳。”   “那你也该拿头功。”卓云心毫不吝啬自己对苏好意的赞美:“难怪连司马兰台那个木头人对你也动心,实在当得起钟灵毓秀四个字。”   苏好意急忙自谦,说自己不过是个平庸之辈。   卓云心又说了一些她和花颜之前的事,苏好意见她似有落泪之意,便将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   卓云心抓住她的手,哽咽说道:“不管怎么样,我都得谢谢你。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做谢礼,就把这个玉佩给你吧!这是我母亲和父亲定情之物。”   苏好意听了,吓了一跳,慌忙推辞道:“万万不可,这东西实在太贵重了。师姐千万收回去,莫要折煞了我。”   但卓云心的态度却很坚决,说道:“你不知道那些日子我有多受折磨,夜夜做噩梦,总梦见我父亲惨死,要我给他报仇。我自己虽然相信父女连心这句话,可却不能拿这个让别人当真。   好容易来到了这里,却寻不见他,还被告知他已经是仙源山的叛徒。我没有办法,只能找司马兰台商议。不管怎么说,我们两个自幼相识,他还算个可以共事的人。   等到发现我父亲尸体的时候,我的心都凉透了。我不愿信,却又不得不信。当时心中真是五味杂陈,伤痛他死得冤屈,却又庆幸他不是仙源山的叛徒。   既然知道他是清白的,就急于为他复仇。可千头万绪该从哪里入手?若不是你让真凶落网,这煎熬我还不知道要承受多久。   所以我是真心实意地谢你,你一定要收下才是。”   苏好意被她的一番言辞感动,说道:“能为夫子的事尽一份力对我而言实属幸事,花颜夫子待我一向亲厚,我作为弟子理应该为他昭雪。怎能以此居功,要你的谢礼呢!”   卓云心听她如此说更加感动,拉着苏好意的手说:“之前的误会是我不对,请你不要介怀。从此以后,我们都将以前的不快抛开,私下里姐妹相称,可好吗?”   她说得情真意切,生怕苏好意不答应似的。   苏好意笑道:“这有何不可,承蒙师姐不嫌弃,实属是我的荣幸。”   卓云心听了笑逐颜开,说道:“既然如此,师妹就不要见外了,把这玉佩收下吧。哪天寻个好日子,我和你结成金兰姐妹,也算在这世上又多了一个亲人。”   苏好意为人八面玲珑,善于与人相处,知道礼物这东西不能随便收,也不能随便不收。   只是这玉佩意义重大,她还是有些犹豫,一时没有答应。   这边卓云心还在催促,硬把那玉佩塞过来。   “做什么?!放手!”这时司马兰台回来了,见此情形十分不悦。   苏好意和卓云心都吓了一跳,一时愣在了那里。   司马兰台快步上前,拉开了两个人的手,把苏好意扯到自己身后。   苏好意从没见他这么粗鲁过,忍不住要替卓云心分辩。   刚要开口,卓云心却对她轻轻摇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转脸向司马兰台说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又不吃人。”   又对苏好意道:“我先走了,你若有时间就找我去玩儿。”   “卓师姐慢走,我就不送了。”苏好意见司马兰台一脸冷气,就没再惹他。   卓云心走后,苏好意见司马兰台依旧脸色不善,便说道:“卓师姐是来谢我的,她并没有为难我,你何必如此疾言厉色?”   司马兰台却说:“我之前跟你说的话,你都忘了不成?”   一遇到卓云心的事,司马兰台就反常,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苏好意不禁生起气来,说道:“你不要叫司马兰台了,你叫司马管得宽吧!最开始明明是你和卓云心瞒着我去做事,让人误以为你们两个是一对儿。害得我吃醋拈酸,活像个妒妇。如今又三番四次告诫我离她远些,你们两个又不是生死对头,怎么防着她像防贼?若她真的是贼,也是你引贼入室的!”   说完甩开司马兰台的手就走了,这还是他们两个自定情以来头一次闹别扭。 第379章 软硬不吃小蹄子   屋子里坐了不下十人,却静悄悄的没人说话。   气氛凝重,夫子们都一脸严肃,但站在中间的花芽却笑得异常开心,像是心满意足极了。   他的手脚都用铁链拴着,为了防止他逃跑或自尽,每天都有专人盯着他。   “花芽,你为什么不肯老实交代你犯下的罪行?”疏桐夫子沉声质问:“你以为这样就能抵赖得过吗?”   花芽还是不说话,只是笑。   这几天他没少受罪,可总是笑吟吟的,从没有喊疼求饶过。   “你如果再这个样子对你的刑罚只会加重,我劝你休要自讨苦吃。”疏桐夫子告诫他:“你犯下的种种罪过无可抵赖和辩驳,你痛快地承认将犯案的情形说明白,便给你一个痛快的了结。你当知道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   其他人对他或是劝诫或是警告,但无论是好话还是坏话,对他而言,通通都没用。   “你还是不说吗?!”松风岭的田夫子怒而拍案,呵斥道:“信不信我剔了你的膝盖骨,再抽了你手筋脚筋?!”   花芽一点儿不怕,伸了个懒腰道:“我早说了,你们若是恭敬着我我才说,动硬的我可不怕。”   “那你要怎么恭敬?”岫云夫子问。   “我要吃桂花糖藕和碧粳粥,”花芽懒洋洋的,嘴角噙笑:“还要糟鹌鹑和醉蟹。”   “岂有此理!”刘夫子也怒了:“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依我说,事实已然清楚了,没有必要审问他,直接将他弄死也就是了。”   “他不过是要吃一顿饱饭,满足他就是了。”岫云夫子在一旁解劝道:“别的都还罢了,他是如何害死花颜夫子的总要说清楚。堂堂一个夫子被害,难道就那么稀里糊涂地算了吗?何况这些天一直逼问他也没见效,也许换个法子能成。”   几位夫子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泊云夫子开口:“让他吃吧。”   花芽慢条斯理的享受了一顿美餐,打了个饱嗝,开始心满意足地闭目养神。   “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些交代!”田夫子的性子急,催着花芽快说。   “我这人有个毛病,吃饱了就必须睡一觉。你这时候叫我说,我的头脑都是混沌的,根本说不清楚。”花芽懒洋洋地说。   他的态度如此轻慢,的确令人气愤。   泊云夫子极有涵养,说道:“既然如此,就让他休息一会儿,若是再不说,可就不再姑息了。”   众人听泊云夫子如此说,也只能暂作忍耐。   花芽要了一张舒适的床,躺在上面呼呼大睡,直睡了两三个时辰才睁开眼来。   醒来后又要茶水润喉,又要人给他捶背。折腾了大半天,还是什么也不肯说。   “众位都出去吧,”疏桐夫子起身:“这个畜生竟然戏耍咱们,我定要给他过堂到天明!”   苏好意躺在睡榻上,脸朝里。   手脚都规规矩矩的放着,似乎睡得很熟。   司马兰台走进来,脚步很轻。   走到近前,看了她片刻,开口道:“别装睡了,总是一个姿势不累么?”   苏好意给他气笑了,转过脸来说:“你怎么知道我装睡?”   司马兰台道:“你睡觉的时候必脱袜子,否则便睡不着。”   苏好意没忍住又笑了一下,但还是板起脸道:“你那么了解我么!不知道我这人最小心眼吗?干嘛来找我。”   司马兰台走过去,挨着她坐下,搂住苏好意的腰说:“你不小气,就是有点儿笨。若我不管着你,只怕你会被人骗。”   “现在知道我笨了?!”苏好意瞪眼:“后悔了是不是?!背地里一定没少骂我笨蛋榆木脑袋吧?”   她气汹汹的,像只张牙舞爪的猫。   “你明知我不会骂人,”司马兰台捏她的脸,指腹上便有了细腻柔嫩的触感,让人上瘾:“倒是你,一张嘴不饶人。”   他一边说一边捏苏好意的脸,苏好意被他说得火起,一张嘴咬住了司马兰台的手指。   但随即就吐了出来,因为司马兰台趁机摸她的舌头,那举止简直色气得要命。   “你你你,你这色坯!”苏好意啐道:“果然男人天生就会欺负女人。”   司马兰台见她双腮带赤,眉目含情,哪里还把持得住,一把抱进怀里,不管苏好意挣扎扭动,硬是在她唇上吸吮了两口。   苏好意被他闹得搁不下脸,只好缓和了语气道:“头午不是还疾言厉色的吗?怎么回头又来闹我?”   “疾言厉色又不是对你,”司马兰台嗅着她脖颈上的体香道:“这会儿还困不困了?抱着睡一会儿吧?”   苏好意打了个哈欠还嘴硬:“我不睡,要睡你睡。”   司马兰台笑了,伸手去给她脱袜子。   苏好意赤着脚坐在司马兰台腿上,问他:“你真没骂过人?”   “你听我骂过?”司马兰台摁着她躺下。   “就见你骂卓师姐滚,”苏好意实话实说:“不过那也不算骂。”   “还这么骂过英王郡主。”司马兰台提醒她。   “哦,是!”苏好意点头:“怎么你骂的都是女人?”   司马兰台掐她:“怎么叫你一说就变味,自然是因为她们欺负你。”   “英王郡主是的,”苏好意说:“可卓师姐……也不算吧?嗯,那天她确是有些过分了。”   司马兰台也躺下,把苏好意圈在怀里。   “要不我教你说荤话吧?”苏好意在司马兰台耳边悄悄说:“像你这样有教养的人一定没说过吧?”   “胡闹!”司马兰台拍她的屁股:“哪有教人说荤话的。”   “你耳朵红了,”苏好意兴奋地说:“你居然害臊了!”   司马兰台绷着脸道:“不许再闹,睡觉!”   苏好意偏不,把光着的脚丫蹬到司马兰台肚子上,问他:“这是什么?”   “脚。”司马兰台握住了,顺势给她按摩穴位:“你昨夜就没睡好,趁这时候把觉补回来。”   “说的不对,”苏好意笑得坏坏的:“听我说呀小哥哥,若是你说对了,我就让你摸。”   司马兰台被她撩拨着,呼吸都变快了。   那晚的好事被卓云心打断之后,他就没再摸苏好意的身子了。   “不然是什么?三寸金莲?”苏好意的脚的确小巧,十分可爱。   “不对,”苏好意抿嘴一笑,靠近司马兰台耳边小声道:“记住了,这叫小、蹄、子。” 第380章 家破人亡好凄凉   天色将明,湖州城的城门刚刚打开,便有两个人骑着马进了城。这两个人,一个五十上下,一个三十出头。   虽然都不算年轻,但气度不俗,很是惹眼。   年长的那个穿着石青长衫,年轻些的穿着窃蓝箭袖。   二人所乘的马毛色油亮,神骏不凡,但此时却都鼻孔大张,遍体流汗,显然赶了很长的路。   “夫子,咱们赶了一夜的路,不如先找个地方吃些早点,顺便问问花家住在哪里。”年轻些的说。   “也好,”年长的答应了:“既然已经进了城也就不必也就不必太着急了。”   说着下了马走到路边的一个早点摊子前。   原来这两个人就是仙源山的夜岚夫子和他的弟子敖子安,他们是特意来湖州拜访花芽家人的。   早点摊子也才支起来,卖早点的夫妻两个正忙着烧火包馄饨。   老板娘手脚麻利嘴也快,一边干活一边招呼道:“二位贵客是外地来的吧?要不要来两碗馄饨尝尝?猪肉荠菜馅的,肉多菜少,一会儿就得。”   “那就来两碗吧!”敖子安没少走南闯北,吃小摊子更是常有的事。   “二位先请坐,这骨汤马上就要熬好了,随后就下馄饨。”老板娘说着就包出了一盖帘儿的馄饨。   她常年做这营生,手上很是有准头,这么一盖帘足够他们两个人吃了。   果然,不到一刻钟就端上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那骨汤熬成乳白色,馄饨包的小小巧巧如元宝一般,中间的皮儿最薄,能隐隐约约看到里头的荠菜馅儿。   敖子安取了筷子和勺子先递给夫子,然后自己才去拿,对于又饿又渴的人来说最适合来一碗馄饨。   等馄饨凉的功夫,敖子安便和卖馄饨的夫妻俩搭话,不过是问问他们的生意怎样,做了几年,家里都有什么人等等。   熟络之后才引入正题,问道:“不知这城里可有行医的世家?”   “敢情您二位是来看病的?”老板娘问道:“这城里倒是有几家行医的,只可惜医术都平常。”   “怎么会?这偌大一个湖州城难道就没有高明的大夫吗?”敖子安故作惊讶:“我们是听人说这城里的花家医术不错,才特地从几千里外赶来的。”   “你打听的倒是不错,老花家的医术的确是好的,可你来的不巧了。”老板说着给自己和老婆也下了一碗馄饨,原来他们也没吃饭呢。   “怎么不巧了?”敖子安喝了口汤问。   “去年的时候花家失了火,一家子八口都烧死了。”老板娘说着叹息了几声:“那叫一个惨呀!”   “全都烧死了?!”敖子安有些不相信:“难道一个都没跑出来吗?”   “说也是呢!也有别人家着火的,可都没有他们家这么惨。大约是夜里起的火,众人都睡熟了,在梦里被烟呛死了,所以一个都没出来。”老板娘把众人议论的结果说了出来:“若是白天,只怕就不会了。”   夜岚夫子皱了皱眉,他已经察觉这件事透着蹊跷。   “我听说他家有个小公子叫花芽,是也不是?”敖子安试探着问。   “没错儿,那位小公子可招人喜欢了,时常就到我这来吃馄饨,每次都要多给两个铜板,”老板说起来更伤感了:“可惜呀,才十五六的年纪就遭了不测。”   “你是说花芽也烧死了?!”敖子安差点儿从凳子上跳起来。   “这位客官怎么了?”卖馄饨的夫妻二人被他如此反应吓了一跳:“我们可不敢胡说,官府是来验了尸的,那尸体虽然烧得残缺不全,可都能对应的上。”老板娘说:“好像除了他家人还有个外人,但谁也不知他是什么来历。事情发生这么久也没有人来认尸体,后来还是花家大奶奶的娘家人把他也一并安葬了。”   原来在去年八月份的时候,半夜里花家起了火。   等到众人去救的时候,火势已经蔓延开了。   好不容易扑灭了火,却发现里头的人都已经被烧死了。   花家的老太爷、太夫人;老爷、夫人,还有大少爷一家三口并小少爷花芽都烧死了。   此外还有一个当天住在他家里的客人也遇难,但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花家当然也是有下人的,但因为那天是八月十五,花家人仁慈,在晚饭后就把仆人们都打发回各自家里团圆去了。   只留下一个老妈子,两个小丫头,还有个看门的老头儿。   当然了,这几个人也没能幸免。   花家人平日里与人为善,口碑极佳。   在这城里很受人们的敬奉,而且花家人的医术也不错,听说他家小公子年纪虽小,却也已经能开方子了。想来如果不是出了这样的意外,将来也一定会成为一方名医。   他们设想过种种可能,但绝没想到这湖州城里已经没了花家。   敖子安将一把铜钱放在桌子上,算是馄饨钱。   老板娘说道:“贵客多给了。”   敖子安只是摆摆手,和夜岚夫子头也不回地去了。   日头渐渐升高,街上的人也多了。   各种声音混在一起,热闹嘈杂,这便是市井气息了。   夜岚夫子和敖子安来到了花宅所在的胭脂巷,巷子很宽绰,两旁的宅子建的也整齐,能看得出来在这里居住的大多是小康人家。站在花宅残破的门前,整个宅子已经烧得破败不堪。虽然已经过去了大半年,风吹雨淋也依旧没能消除掉那股子焦糊味。   “夫子,你说花家人被烧死是天灾还是人祸?”敖子安看着眼前的废墟问师父。   “这多半是个阴谋。如果真正的花芽已经烧死了,那如今仙源山的那个又是谁?如果在仙源山的是真正的花芽,那么顶替他被烧死的又是谁?”夜岚夫子道:“还有那个多出来的人到底是谁,我们都得想办法查清楚。”   如今能找的,只有花家的亲友了。   他们决定先去找找替花家人收尸的人,也就是花大奶奶的娘家人。   也许从他们那里能够得到些有用的线索。 第381章 不如这就结拜吧   苏好意一大早就被鸟叫声吵醒了。   这时节乳燕离巢,正学飞,大燕子循循善诱,不厌其烦地让小燕子飞出窝来。   燕语呢喃,让人不禁感叹鸟儿的爱子之心丝毫不比人差。   司马兰台不在,被宇文朗他们央着去治病,第三场比试还在进行,总不能把正事耽搁了。   这些日子不上课,苏好意也就懈怠起来,又旧病复发赖起了床。   可此时已经日上三竿,再不起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穿衣下床吃早饭,苏好意一气呵成。   想着去外头瞧瞧热闹,看看他们能不能治好。   苏好意少不得要上前见礼,问她:“师姐今日不忙吗?”   卓云心个子高挑,她的衣裳总是颜色浅淡,样式简洁,但更显得与众不同,说道:“刚刚把那个溢乳的病人治好,暂时歇两天,换换脑子再看别的。”   不想还没到比试的地方就遇见了卓云心。   她正跟肖青霜在那里说什么,见了苏好意就叫肖青霜先走了。   然后问苏好意:“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苏好意道:“我想去前头瞧瞧热闹。”   苏好意听了之后,不禁佩服道:“师姐好厉害,这样的疑难杂症,这么快就治好了。”   卓云心脸上并没有丝毫的骄矜神色,只是平和地一笑,说道:“这有什么,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本分。”   卓云心听了点头道:“那就好,我先还有些不放心。”   苏好意就说:“师姐别介意,兰台师兄就是那个牛脾气。”   卓云心又问她:“那天我走了之后,兰台没再难为你吧?”   “我们两个早就好了。”苏好意笑着说,多少有些害羞。   卓云心道:“那还是我们小的时候呢,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有一次他采药差点掉到悬崖下去,是我救了他。”   “那你可真是他的恩人。”苏好意诚心诚意地说。   卓云心听了不在乎地笑笑说:“我才不跟他一般见识呢,他别的都好,就是有些小心眼儿。说起来若不是当初我救了他,只怕他早就重新投胎去了,哪还有机会在这儿谈情说爱。”   苏好意听了很是意外,不禁问道:“师姐救过他?是什么时候的事?”   其实经过这几次往来,苏好意觉得卓云心这人不坏,不像一般女孩子那么娇气,也不怎么记仇。   “你肩膀酸不酸?”卓云心忽然问苏好意。   司马兰台也跟她提起过卓云心对自己有恩,所以苏好意并不怀疑。   至于司马兰台为什么对卓云心疾言厉色,大概是因为卓云心那次撞破了两个人的好事,司马兰台对此依旧耿耿于怀吧。   她的手法很特别,力道不大,却切中要害,让苏好意觉得特别舒服。   苏好意是个好学的,之前在楚腰馆就跟那些姑娘们学绝活,如今觉得卓云心按摩的手法挺不错就忍不住也想学,于是笑着说道:“卓师姐能不能教教我?等我回家去好给我母亲揉一揉按一按。”   苏好意一愣,有些奇怪地问:“卓师姐怎么看出来的?”   “我看你整个人有些紧绷,人一旦紧张,肩颈就会不舒服,我给你按按吧!”说着便把手放到苏好意的肩上替她揉捏。   卓云心又说:“那天在丹凤夫子住处我说想和你结拜,你可愿意吗?”   “师姐厚爱,我就是觉得有些自惭形秽。”苏好意道。   “难得你这么有孝心,有什么不行的,你要是想学,改天来找我就是了。”卓云心答应得好不爽快。   苏好意见她答应得如此痛快,不禁连连道谢。   卓云心却说:“我这人不耐俗套,心意才是要紧的。咱们撮土为香便使得,只要情意是真的就够了。”   可苏好意还有些犹豫,主要是怕司马兰台生气。   “有什么好自惭的,”卓云心推她一下:“不如咱们就在这里结拜吧!”   苏好意听了就说:“这未免有些草率吧。又没备三牲,也没有见证人。”   苏好意忙问:“找我有什么事?这么急忙忙的。”   “自然是叫你看热闹,兰台师兄要给人割鼻子了。”石勉喘着粗气道。   那人生起气来就不吃饭,还得她放下身段死皮赖脸地哄。   正在这时候,石勉跑了过来,冲着苏好意喊道:“八郎,我可找到你了!”   说着便拉着苏好意走。   苏好意回头跟卓云心说道:“卓师姐,那我就先走了,改天再去找你。”   苏好意吓了一跳,问:“割鼻子?割谁的鼻子?!”   石勉笑着说:“是兰台师兄要给人治病,就是那个总流泪的。快去看吧!”   此时,那个总流泪的病人已经躺在了平板床上,四周围了许多人。   司马兰台之前就提示过宇文朗他们,说这个人的问题可能出在鼻子上。   卓云心挥挥手道:“快去吧!”   苏好意跟着石勉来到了一间空屋,这一溜屋子都是用来处置病人的。   像这样的病没有别的治法,只能动刀将那多长出来的骨头拿掉。这件事对不已堂的弟子们来说都太难了,根本无法实现。   于是便请司马兰台帮忙,他的经验丰富,成功的把握大些。   后来他们顺着这个思路查下去,发现这人的鼻骨有问题,靠近眼睛两侧有增生的情况,因为鼻骨不断向上生长,压迫了泪腺,使得这人不断地流泪。   可找到了病因不算完,还要给他治疗。   司马兰台如此,让他们在平素的仰慕中又增添了几分亲切。   苏好意不禁感叹司马兰台其实很会收买人心。   司马兰台也没推辞,只跟他们说如果成功了,不能算是自己的功劳。   叫宇文朗他们去选利物,且也必须归他们才行。   平板床的上方有一张木架子,上面堆满了瓶瓶罐罐,还有刀剪之类的利器。   司马兰台已经给那病人用了止痛的麻药,小心切开鼻梁两侧的皮肉,用上止血药,以免流血浸染,看不清骨头的位置。   将多余的骨头用特制的银剪子剪掉,再仔细处理伤口并缝合,再撒上厚厚的药粉,能防止出血还能促进伤口愈合。   那人果然不再流泪了。   “这些日子要保持伤口清洁,不能沾水,”司马兰台嘱咐宇文朗他们:“伤口虽浅也有风险,千万小心在意。” 第382章 空穴来风谣言起   苏好意走在路上,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儿。   她看了看身上,又摸了摸头发,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何况她出门前是照过镜子的,脸上若是有脏也应该看得见。   司马兰台一大早有事下山去了,她一个人出来闲逛。   可路上遇到三三两两的人,总是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着她。   那眼神里有好奇,有鄙夷,有兴奋,还有羞耻。   总之,复杂得很。   苏好意思前想后也想不出是什么原由,又不好贸然上前询问。   她知道在这种情形下,即便是问了人家也不会说,索性装作看不见。   走到朱羽彩锦的时候,见宇文朗他们一伙人正在那里闲聊。   自从凌彩出事后,越溪谷的那些女弟子便都不再跟男子多说话了,把这些血气方刚的爷们儿都晾在了一边。   他们既然不能谈情说爱,便把精力用到正事上来,加之上次成功治愈了那个流泪不止的病人,便想着乘胜追击,再赢一次。   只是他们见了苏好意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那神情,跟便秘颇为相似。   苏好意心说这些人怎么一个个都这个样子?   于是走上前去问他们:“我哪里不对了吗?你们看见我怎么像看见鬼一样!”   宇文朗和牛寿他们几个互相看了看,说道:“你这几天吃得下睡得着吗?”   苏好意笑道:“我有什么吃不下睡不着的?我又没做亏心事。”   宇文朗听了就说:“你这脸皮还真不是一般厚,亏我们一直当你是好兄弟,谁想你却做出这么不地道的事儿来,让人怎么说你好。”   苏好意反问:“我怎么不地道了?你们把话给我说清楚。”   她和这些师兄弟关系都很亲厚,所以说话也不那么客气。   牛寿干咳一声道:“说就说,做贼的不心虚,我们心虚什么!我问你,你是不是和卓云心好上了?”   苏好意的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问道:“这是从哪儿说起的事?!”   宇文朗按住她道:“你急什么!大伙儿都这么说,你还装呢?”   苏好意扭过脸问他:“大伙儿都怎么说了?你给我学学。”   石勉道:“就说你和卓云心好了呗,还能怎么说!”   牛寿恨铁不成钢地对苏好意说道:“八郎啊,兰台师兄待你不薄。举荐你上山,处处袒护你。就是亲兄弟怕也到不了这份,可你居然把他的相好给抢过来了,我是你兄弟可也看你不起!”   苏好意这会儿却又不急了,笑道:“你们一天天还不是看了美女眼睛发直?怎么倒不许我知慕少艾呢?”   刘双喜一本正经地说道:“卓云心再好,你也不能因为她对兰台师兄恩将仇报啊。总得讲究些,别叫人背后戳脊梁骨。”   “我们不是……”苏好意刚要解释,赵守财就跟着起哄,说道:“不是什么不是,你和卓云心私会都被兰台师兄撞见了,他当即暴怒,外头可是有人听的清清楚楚。当时兰台师兄说你们做什么?!又喊松开!这不是明摆着怎么回事么?又何况前两天光天化日的你们两个举止亲密,这可是众人有目共睹的,你抵赖不得。”   苏好意知道他们说的应该是那次卓云心向她道谢被司马兰台撞见的事。   每次他看见自己和卓云心在一起都会不高兴,神情激动,大喊大叫,全然失了往日的风度。   前几天卓云心给自己按肩膀,也必定是有人瞧见了。   好事者把这件事添油加醋地宣扬出来,传得不成个样子。   只是她不心虚,所以丝毫也不生气,只是觉得好笑。   心想把这些人能的,居然把卓云心和自己栓成了一对儿,却不知自己和司马兰台正打得火热。   回头把这事跟司马兰台告诉了,保证他也要笑的。   宇文朗等人唠叨了苏好意一气,统统偏向司马兰台。   认定卓云心是负心女,苏好意是忘恩汉。   劝她立刻跟卓云心断了,否则便不认她这个兄弟。   苏好意知道他们三个人的事,不知在众人的嘴里翻炒了多少遍,肯定是传的有鼻子有眼儿的。   可这又能怎样呢?他们三个当事人心知肚明就好了,没必要多做解释。   跟这些人胡搅了一气,就到了中午,他们都去吃饭了,苏好意也跟着去了思源堂。   众人虽然嘴上嫌弃她,可终究还是把她当自己人。   苏好意嬉皮笑脸的,众人也实在恨不起来。   吃过饭苏好意回去午睡,之后就没再出门。   司马兰台下山去了一整天,苏好意等他一起回来吃晚饭。   可等到饭菜都凉了,他也没回来。   苏好意自己也没胃口,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半夜里外头一阵吵嚷,苏好意被吵醒,一个机灵坐起来。   此时屋子里没点灯,黑漆漆的一片。   “谁在外头?”苏好意一边摸索着起身一边问。   墨童从外头进来,端了烛台放在桌上,向苏好意说:“苏公子还不知道吧?花芽跑了!大伙儿正四处找呢!您可千万别出去。”   苏好意先是一愣,又忙问:“兰台师兄呢?他可回来了?”   墨童一边给她倒了杯茶一边说:“应该是回来了,只是山上又出了事,得先找人不是。”   苏好意的心怦怦乱跳,想出去看看又怕添乱,只能在屋里挨着。   也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司马兰台就进来了。   苏好意一见他忙上前,抓住司马兰台的手问:“花芽真的跑了?”   “别怕,”司马兰台搂着她安抚:“我也是刚上山,生怕他逃出来对你不利。”   “他不会来找我的,”苏好意摇头:“倒不是说他不会报复我,而是他从来都不是鲁莽的人。如果真让他逃了,只怕后患无穷。”   “你随我出去找找吧!”司马兰台当然知道花芽是个危险人物:“他应该还没跑下山去。”   原来看守花芽的那几个人不知为什么都中了毒,让他给跑掉了。下半夜去换班的人发现了连忙通知了人,只是众人找了一夜都没有见到他的踪影。   花芽那家伙竟然如泥鳅一般溜掉了。 第383章 离苏八郎远远的   花芽失踪,人们撒网一般在山上山下寻了三天也没找到他。   苏好意直觉花芽已经不在山上了。   这天孙眉来找她,拿了个厚厚的本子递到她手上:“这是卓师姐叫我给你送来的,上头记着推拿的手法。她这两天身体不适,就打发我来了。”   苏好意忙接过来道了谢,看纸张和墨痕都很新,应该是卓云心这几天现写出来的。   苏好意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想着自己应该去看一看她,否则于礼数上有缺。   于是送走孙眉后便去了明月在,卓云心单独住一间屋子,此时院子里静悄悄的,众人都不在。   苏好意在院子里问道:“卓师姐在吗?”   里头轻嗽两声,说道:“是八郎吗?进来吧。”   苏好意进了屋,见卓云心坐在床沿上,穿着家常的对襟褂子,松松地挽着头发,脸上带着几分倦意,大有春睡初起的媚态。   她陪笑问道:“听说师姐有些不适,我特意来看看,不要紧的吧?”   卓云心抬手掠了掠头发,笑着说道:“你站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人。既然来了就不必拘谨,我们这里的夫子和师姐妹们都不会在意这些的。”   苏好意低头笑了一下,说:“我是怕别人说师姐的闲话。”   卓云心听了把头一扭,道:“由他们说去,我又不活在那起人的嘴里。”   苏好意来的时候提了两包蜜饯,放在桌子上说道:“山上不比别处,没什么可送的,师姐别嫌弃。”   卓云心看她一眼说:“怎么会呢,东西不在多少,重要的是有情有义。”   又问:“孙眉可把那推拿的笔记给你了?”   苏好意连忙应道:“给了,我是从孙师姐那里听说你病了的,特意过来看看。”   “难为你有心了。”卓云心含笑点头。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卓云心指着窗边桌子上的一碗药说:“麻烦你帮我把那药端过来。”   苏好意去拿,不小心弄在了手上,起初并不在意,但过了一会儿就觉得痒,慢慢的从手一直蔓延到了胳膊上。   皮肤上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点,痒得钻心。   苏好意不禁有些害怕,说道:“这是怎么了?”   卓云心变颜变色地说道:“这药里有毒药,怕是你不耐受,快将衣服脱下来,我给你上药。等到了胸口可就要命了。”   苏好意一听更慌了,顾不得分辨,急忙就要脱衣裳。   就在这时从外头闯进一个人来,苏好意回头一看是司马兰台。   卓云心则朝天翻了个白眼。   这一次,司马兰台的脸色更难看。眉峰狠狠皱起,两眉之间的那道竖痕显现出来,状如悬针。   浑身冒着冷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杀人。   “师兄……”苏好意只叫了一声,就被司马兰台一把扯了过来,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   “你还不死心?!”司马兰台呵斥卓云心:“我警告过你多少次,居然还敢!”   “是她自己来的,又不是我把她骗来的。况且她一个大活人,又不是什么物件,难道就不许她交朋友吗?”卓云心梗起脖子跟司马兰台分辩,但听上去多少有些色厉内荏。   “我再说最后一次,”司马兰台的声音冷冰冰的,苏好意在他身后听着都忍不住哆嗦,不知站在他对面的卓云心怎么承受得了:“离苏八郎远远的,不准再打她主意,否则我绝不手软。”   卓云心忽然恼羞成怒,跳脚大骂道:“司马楚,你个王八蛋!忘了当初你答应我的事了吗?”   司马兰台冷眼看着她,语气平得不带一丝温度:“我答应帮你保守秘密,没忘。”   “不是这个,是另一个!”卓云心叫道:“别忘了我救过你的命!”   司马兰台从一旁的桌子上抽过一把裁纸刀扔到卓云心面前,嘡啷一声刀子落在地上,苏好意吓得又一哆嗦。   心说这两个人真是水火不容,怎么说着说着竟动起刀子来了。   “你要我的命拿去,”司马兰台对卓云心说:“你那个条件我从一开始就没答应过,是你一厢情愿。劝你别做白日梦了,她只能是我的。”   说着也不管卓云心是死是活,拉着苏好意就出了门。   苏好意看着自己手上的红点,害怕地说:“师兄,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她骗你的,不必用药,只要用清水洗一洗就好了。”司马兰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她为什么要骗我?”苏好意不解:“她当初还让你答应什么?”   司马兰台不回答她的话,进了青芜院就让墨童打水给苏好意洗浴。   “你别生气了好不好?”苏好意拉着司马兰台的手说:“你和她到底怎么回事?”   “我答应帮她保守秘密,”司马兰台也有些无可奈何:“所以不能跟你明说。”   “你告诫我别靠近她,”苏好意此时才真正去思索司马兰台反常的原因:“是她会伤害我吗?”   “差不多,”司马兰台的气息平稳了许多:“洗澡吧!洗完红疹就会消退了。”   “你说不准她打我主意,”苏好意回想着司马兰台告诫卓云心的情形:“她会打我的什么主意呢?”   司马兰台给了她一个复杂的眼神,似乎在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你还说要我像防朝古拉一样防着她……”苏好意的脑袋里打开了一扇又一扇小门,终于走到了关着答案的最后一道门前,她用力一推,一道光劈下来,令她有些眩晕:“她该不会是喜欢女人吧?!”   司马兰台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你猜对了。”   原来卓云心天生对男人不感兴趣,反而喜欢女人。   但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司马兰台替她保守的就是这个秘密。   当年卓云心救了他,司马兰台表示感谢,卓云心当即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她先是说以后司马兰来有了喜欢的女子必须要让给她,但司马兰台没答应,她就要司马兰台帮她保守秘密。   “原来卓师姐喜欢女子,她竟然还想你把自己喜欢的人让给她,”苏好意一时还难以接受:“她的要求也太奇怪了。”   “她有病。”司马兰台说。   苏好意知道他说的有病,并不是指卓云心喜欢女子,而是她非要跟自己抢人这件事。 第384章 倘若他还有同谋   倏忽又过了数日,第三场比试已经过了泰半。   这天,夜岚夫子和敖子安回到了山上。   他们在湖州一番查访,且偷偷开棺验了尸。   确认花家被火,全家人都死于非命。   但死因另有隐情,他们应该是中了某种毒药,以至于起火后无法逃生。   只是这毒药不常见,寻常的仵作验不出来。   那个不知来历的人应该就是御风夫子,因为他贴身放着针灸用的银针还在,夜岚夫子是认得的。   并确认了花家的小少爷也已遇难,来到仙源山的那个花芽是个冒牌货,他真正的身份不得而知。   “他既修习邪术,会不会是大巫山来的?”青鸾夫子皱眉道:“只是他来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想要偷学我们的医术,还是要将这里搅乱?”   ——   “斩草不除根,必有后患,”雪枭夫子恨恨:“依着我的意思就该早早把他给结果了,免得再生枝节。”   可花芽已经失踪,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问遍了花家的亲戚,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泊云夫子听后说道:“不消说了,必是那凶徒杀人灭口李代桃僵。”   “想来御风父子的确要举荐花家的小少爷上山,只是被那凶徒窃取了举荐函和信物。”疏桐夫子深以为然:“就是不知他背后的水有多深。”   而欧阳春明已经火化了,骨灰现就放在仙源山。   夫子们于是商议定了,在第三场比试结束后就给这几个人举行吊唁。   花芽跑了,黄汝竟恨得要死。想要找他去报仇,被众人拦了下来。   泊云夫子想了想说道:“这凶徒虽然逃匿,可有些事还是要及时处置。花颜夫子含冤许久,我们须得将他下葬,入土为安。还有越溪谷的那个女弟子凌彩,也要好好祭奠一番。包括松风岭受冤的欧阳春明,都不能怠慢。免得寒了众人的心。”   “师兄说的是,将凶徒抓获固然重要,但后事也要尽快安置才是。”一直没说话的断鸿夫子接言道。   凌彩自从出事后,她的尸身便一直放在冰窖里保存。   四月十八日,第三场比试结束。   除了仙源山那个倒行的人没有治好,其他的难题都攻破了。   十九日祭奠花颜夫子的在天之灵,卓云心披麻戴孝,在灵前举哀。   花芽年纪虽小,却心思诡谲。黄汝竟去找他报仇,多半会栽在他手里。   当然,仙源山也不可能就此放过他。画了画像,写了告示,四处缉拿。   也派了人下山暗访,一年找不到就两年,两年找不到就三年,直到找到他为止。   加上他先被冤枉,背负了好几个月的骂名,如今更让人心痛追思。   仙源山的夫子们死后全部火化,花颜夫子也不例外。   在场的众人,每人都在他的棺木上放了一朵兰花。   此时众人才知道,原来她竟是花颜夫子的女儿。   所有人都是一身缟素,垂手而立。   花颜夫子与同僚一向交好,在弟子们中间也颇有威望,又平易近人,很受爱戴。   隔一天后祭奠凌彩和欧阳春明。   两个人都是花朵般的年纪,却横遭摧折断送了性命。   就算不认识的人听说了也不免痛心。   泊云夫子亲自念的悼词,一番哀悼之后,平日与他最亲厚的月溪夫子点燃了棺下的兰木堆。   火化后,花颜夫子的骨灰就埋在了仙源山上。   他没有家室,一生的大半光阴都在山上度过。当然,这也争取了卓云心的意见。   黄汝竟听了怎么能受得了?当即便大骂王义。   松风岭的人自认有理,因为欧阳春明死的冤枉,且恰好是被仙源山的人害死的。   “那凌彩又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将来还会成家,既不会和她藏在一处,干吗霸着不放?!”松风岭的人不肯示弱:“我们没让你们仙源山抵命就已经算大度了。”   虽然苏好意他们之前和欧阳春明有些不快,但死者为大,因此众人也都很严肃。   但令人不快的是中间又出了岔子。   起因是松风岭的王义多嘴,说他师弟欧阳春明死的实在冤枉,既然凌彩也死了,不如给他们两个配个**,也算是一桩美事。   双方吵了起来,谁也不服谁。   最后还是越溪谷的岫云夫子站出来说道:“我越溪谷的弟子终身不嫁,阳婚都不结,更没有配**一说。你们若是觉得欧阳春明死得孤单,大可回去给他找十个八个夭亡的孤女葬在一处。休要打我徒儿的主意!”   仙源山和松风岭的夫子也出来,喝退了各自的弟子。   “你们松风岭的人就是脸皮厚,大约是常年被风吹的吧?又不是我们不肯赔命给你们,之时元凶跑了,得抓到他才算数,总不能让无干的人抵命吧。又何况你们虽然搭上了一条人命,可我们也没少赔你们东西,要不然怎么就把你们的嘴给堵住了?!”仙源山的人也是一肚子气。   “我们松风岭又不是没有那些东西,当我们稀罕么?!不过是给你们个面子。”   “既然那么清高,何必收下呢?!令人齿冷!”   春意快要褪尽,夏日的炎热一步步逼近。   苏好意心里沉沉的,闷闷的。   当她看到花颜夫子的棺木被烈火包围,看到凌彩的尸身放在的柴堆上,看到欧阳春明小小的骨灰匣被青布包裹,她心里就特别难过。   因为祭奠是在黄昏举行的,祭奠完毕之后,天色也完全暗了下来。   众人纷纷往各自的住处走,苏好意走的有些慢。   天幕上零星的星子闪烁,蝙蝠在头上盘旋。   苏好意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但又一时想不出来。   “你怎么了?”司马兰台从后面赶上来,也不管周围有多少人就拉住了苏好意的手。   苏好意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树,就在不久前,她躺在那棵树上,花芽站在树下,笑着递给她一只包子。   花芽天真的笑脸就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她想不出那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到底都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他的心那么狠?   “我没事。”苏好意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两个人并肩走着,回到青芜院的时候,苏好意忽然问了一句:“师兄,你有没有想过花芽还有同谋?” 第385章 少年红烛昏罗帐   时近五月,仙源山开始多雨。   但往往是黄昏下到平明,等天亮了雨也停了。   苏好意泡了个热水澡,整个人松泛泛地躺在司马兰台臂弯里。   床帐垂得低低的,烛光透进来,越显得帐子里隐秘暧昧。   苏好意把自己的一缕头发在手指上绕来绕去,又牵过司马兰台的一缕来,把两缕头发系在一处又解开,再系上再解开,如此把玩。   夜还不深,如果不是因为下雨,不可能这么早就上床。   但苏好意一听雨声就犯困,只想待在床上。   “等等再睡,头发还没全干呢。”司马兰台见她眼眸迷离,低声提醒。   苏好意洗完头发都是司马兰台给她擦,擦到不会有滴下来的水。然后在枕头上铺上一条又厚又大的浴巾,这样就不必担心弄湿枕头,也能让头发干得快一些。   “就让我睡嘛。”苏好意撒娇:“我今天中午都没睡。”   司马兰台就亲她的脸,捏她的耳垂,用一缕头发去扫她的鼻子。   苏好意被闹得睡不着,就推他:“早知道这样就不留在这儿了,你这人蔫坏,杀人不用刀。”   “我是疼你,哪里是坏,竟然扯到杀人上去。”司马兰台捏住苏好意的脸,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   苏好意夸张地叫了一声,然后开始捂着脸坏笑。   司马兰台见她如此就拉开她的手问:“笑什么?又想到什么坏事上去了?”   苏好意不说话只是笑,花枝乱颤的,引逗得司马兰台握住她的手腕举过头顶,整个人欺上来。   “不肯说?”司马兰台看着苏好意,虎视眈眈。   “我说我说,”苏好意讨饶:“别这样嘛,手腕痛死了。”   其实没有多疼,可她偏要装出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来。   司马兰台果然应声松了手。   但没把手挪开,而是一下一下地给苏好意顺着头发,她的发丝柔软又凉滑,司马兰台忍不住亲了亲。   “我说了你不许打我,”苏好意讨价还价:“你最近越来越爱打我了。”   因为苏好意总爱瞎撩拨,往往惹得司马兰台打她屁股,当然不能打疼,打完了还要揉一揉,还给好吃的。   “那你说来听听,”司马兰台把她往怀里带了带,又在苏好意的嘴上啄了一下:“不许故意怄人。”   噗嗤,苏好意没等开口自己先笑了。   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严肃一些:“刚才跟你说话,想起个笑话来,所以就笑了。你可要听么?”   “听。”司马兰台不肯让苏好意跟自己存着话,哪怕是个笑话。   “就是说一家有个独生女儿,爹娘疼得要命。打小儿娇生惯养,没受过一点委屈。等到这姑娘要出嫁了,他娘不放心,非要跟过去住几天,姑爷家也同意了。”   这些市井闲话司马兰台平时是听不到的,可偏偏苏好意却装了一肚子这东西,时不时就抖落出一两个来。   “成亲的当天晚上,老太太就在外间住。小两口头回亲热,等到最后关头,姑娘怕疼死活不让。姑爷年轻冒失,就想强要。姑娘于是就喊“杀人了!”老太太在外间听了,慌忙跑进来。一把攥住了,说道:“女儿别怕,为娘抓着刀把儿呢!””   司马兰台先还想问攥住了什么,随后一下子解过来,脸不禁红了,说道:“这明明就是讨打!”   苏好意一边躲一边叫:“杀人了!杀人了!”   她穿着薄薄的中衣,玲珑的身躯若隐若现。   司马兰台的脸更红了,大手捞着苏好意的小屁股,拍了两下,喘着粗气道:“再这样子我真把持不住了。”   苏好意双手搂着他的脖子,脸也红红的,说道:“兰哥儿,我一直觉得奇怪。”   司马兰台抵着她的额头努力平息,问道:“奇怪什么?”   “为什么有些事说得做不得,有些事却又做得说不得呢?”苏好意声音低低糯糯,慵懒又爱娇:“比如两个人若是斗气,总会扬言要杀了对方,可到底没有几个真的动手。这男女间的事却都讳莫如深,明明连孩子都有了,还是羞于启齿。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世人尚气,故而斗狠。又以情为耻,秘而不宣。”司马兰台分析道:“况且这本就是极其私密的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苏好意听了不置可否,停了半晌,才向司马兰台耳边说道:“我只要和你做做得却说不得的事,你说好么?”   司马兰台没答话,他只是下死力地亲吻苏好意。   他动情的时候就是这样,苏好意每次被他亲过,都像死过一场。   等再缓过神来,身上的衣服都被脱掉了。   苏好意多少有些怕,然而司马兰台随后的举动又让她羞怯不已。   “不要,你怎么哪里都亲。”苏好意抱着被子缩紧身体:“我不要和你玩了。”   司马兰台眼睛都红了,握住苏好意的脚踝把她拖到自己身下:“你撩拨起来的,不许说不要。”   苏好意精巧的小身子嫩花骨朵一样,司马兰台见了就饥饿无比。   “你这样子好像要吃了我,”苏好意颤颤,此时的司马兰台不复平日里的清冷自持,霸道得让她陌生:“你欺负人!”   她的头发披散在身上,雪白上臂落着一点殷红的守宫砂,眼睛水汪汪,嘴唇红艳艳,委屈得一塌糊涂。   司马兰台终究狠不下心,轻轻把她压倒在枕席间,说道:“没有欺负你,我怎么舍得。”   可苏好意这妖精偏要磨他,用脚丫蹭着司马兰台要命的地方,啜泣着说:“你就是欺负人,就算前头不欺负,到最后也还是欺负。它这么大,我会死的。明天我要下山去呢,你不可以那样。”   司马兰台直抽气,告诫苏好意说:“乖,别动它。”   苏好意偏不!   脚丫打着圈转来转去,使坏道:“不如我们来打赌吧,我用脚就能帮你弄出来,信不信?”   司马兰台都快憋吐血了,说道:“别闹,我忍忍就过去了。”   “为什么要忍?你平日里自己都不舒解一下吗?”苏好意一边不老实一边说:“我脚上是有绝活的啊,今天刚好拿你试试。” 第386章 青瓷银匙红豆冰   端阳节一过,第四场比试就开始了。   每处派四人上台,其他三处也各派四人,共十二人,向台上的人发问,只要不是无药可医之症即可。   问题总数不超过一百个,答得出得一分,答不出失一分,每处一天,分上下两场,最后以各处所得总分来分高下。   第一的随意挑选四处的压箱宝贝,其余的无权获得。   司马兰台自然是要上台的,苏好意本来是在台下看的,可渐渐觉得不舒服。   先前还能支持得住,后来实在挺不了,怕司马兰台看见了要分神,于是便悄悄离开。   她去了丹凤夫子住处,想着夫子不日就要回山上来,应该把屋子好好收拾了。   可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又头晕得厉害。   “莫非是前日下山淋雨闹的?”苏好意躺下来心里犯嘀咕:“可他当时就喂我喝了姜汤啊!”   司马兰台对苏好意一向尽心,有他照顾着,苏好意几乎是百病不生。   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司马兰台上一场比试完了找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觉得有些热,切了脉却没发现有问题。   这时苏好意也醒了,惺忪着眼睛问:“什么时候了?”   “该吃午饭了,”司马兰台道:“你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事,就觉得没力气。”苏好意蔫蔫的:“不用理会,再睡会儿就好了。”   司马兰台却不敢掉以轻心,给苏好意喝了清热的茶饮,又用温热的手巾擦拭了手脸。   苏好意哀求道:“祖宗,别管我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快去吃饭,再歇一歇,过午还得上台呢!”   司马兰台问她要吃什么,苏好意闭着眼睛道:“我不饿,静静地慎着就好了,你快吃去。”   司马兰台出去了,苏好意松了口气,翻身向里,准备再睡一会儿。   又不知过了多久,司马兰台又回来了,亲手做了一碗冰雪红豆丸子,把苏好意扶起来说道:“我猜你也许是端午那日下山中了暑,吃一些清凉的东西应该会好些。”   “正忙的时候,你腾出功夫来做这干什么?”苏好意不禁有些生气了。   这小小的一碗就要费不少功夫,司马兰台的午觉肯定睡不成了。   “台上又不止我一个人,更何况不过午睡而已,并不碍着什么。”司马兰台哄苏好意就像哄孩子。   豆青色的斗笠小碗,雪白的小丸子颗颗圆润,大小如一。配着朱红蜜豆,上面撒了一层碎冰。   光看着就赏心悦目极了。   苏好意本来心中烦恶,是没有胃口的。可这东西一来本就是她爱吃的,二来滋味清凉也的确适合此时吃。   司马兰台要喂她,苏好意自己夺过碗来说:“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了,吃个冰还要人喂。”   “慢些吃,若是喜欢,明天再给你做。一下吃太多冰不好。”司马兰台就坐在旁边看着她,眼中的怜爱将苏好意密密包裹,如春蚕吐丝。   “你别这么看着我,”苏好意咽下一口绵密清甜的红豆说:“好像再也看不到了似的。”   “胡说!”司马兰台不是迷信的人,可他就是听不得苏好意说这样的话。   苏好意见他急了,连忙把话往回收,端着碗坐到司马兰台怀里,用小银匙舀了一颗丸子几颗红豆往他嘴里放:“是我说错话啦,不要生气嘛。你也知道我病着呢,说的都是胡话。吃口冰压压火气,回头还要上台呢。”   她这么软语温存,司马兰台有什么火不能消的?   当即抱着她亲了亲,说道:“吃完了就好好的再睡一会儿,别急着出门。等我回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这时墨童已经在门外催了:“公子另外那几位都到前头去了,只等着您了。”   “快去吧,我能有什么事,略微发个烧而已。”苏好意轻轻推司马兰台,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她因吃冰,嘴巴又凉又湿,亲在脸上舒服极了。   司马兰台到底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烧的不厉害,才起身出去了。   等到下半天的时候,苏好意睡醒一觉明显好多了。   晚饭喝了一碗粥,洗了澡躺在床上。   司马兰台在一旁陪着她,两个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话。   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拐到生孩子上去了,苏好意摸着自己平坦的肚子问司马兰台:“以后我的肚子里也会有小娃娃吗?”   “你想要吗?”司马兰台问她。   “说实话吗?”苏好意看了他一眼:“我有点儿怕。”   其实不怪她怕,她从小就见过太多女人生产。   遇到难产自然是九死一生,即便是顺产也要遭遇一番痛苦。   没见过的人或许还不会那么害怕,经过见过的再提起来一定会心惊。   “放心,不会那么轻易就有小娃娃的。”司马兰台安抚他,避孕这件事对他而言未免太容易。   “可是,”苏好意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似的说:“以后我想和你有小娃娃。”   她的头发柔顺地披在肩上,脸色比平常更白一些,两只手扭在一起,有一点害羞,有一点紧张。   在司马兰台看来,她还是个小娃娃,远远没到该当娘的年纪。   “如果你想要,到时我们就先要一个,”司马兰台把她抱过来:“先生一个试试。”   苏好意把头靠在司马兰台的怀里,他身上浅淡的药香气让苏好意安心无比。   “其实我想和你多生几个小娃娃,”苏好意今天也不知怎么了,总想以后的事:“最少也要生三个,两个像你,一个像我。”   “都像你。”司马兰台毫不犹豫:“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   “不要!”苏好意摇头:“我小时候可淘气了,特别招人烦。你一定从小就特别稳重,人又聪明,学什么都快。”   “你不觉得我乏味?”司马兰台笑了一下:“我总觉得孩子们个个像你那么有趣才好。”   “那就生四个吧,两个像你两个像我。”苏好意又放宽了一个:“这样总行了吧?”   司马兰台亲亲她的额头,已经不发热了。 第387章 兰台公子学接生   晨雾岚岚,整个仙源山笼在一层空灵的轻纱薄雾里。   岫云夫子习惯了早起,在仙源山的这三个月,她每天都要早起散步。   这时候人们大多未起,就算起来的也多未出门,是以山上很是清净。   走到卧狄听雪的时候远远就见有人站在那里,长身玉立,风姿卓然。   那人见了岫云夫子便迎了上来,态度谦恭地问安。   “兰台,你在这里做什么?”岫云夫子性情严厉,但对司马兰台这样的好学生还是很亲切的。   “弟子在专门等候您。”司马兰台拱手低头,雪白衣衫在晨风中飘飘拂拂,如一幅画。   “你找我?”岫云夫子有些意外,但也很好奇:“什么事呢?”   “弟子诚心向您请教,”司马兰台一直微微弯着腰,执弟子礼:“想学习接生之法,不知夫子可愿意教授一二?”   司马兰台是仙源山的高徒,他的医术不比越溪谷的任何一个弟子差。   同样,仙源山的夫子们个个学识渊博,也不比岫云夫子差。   但毕竟术业有专攻,越溪谷也是有自己独步之处的。   尤其在妇人疾病和接生上,是其他三处不能与之比肩的。   岫云夫子听了司马兰台的请求后,先是沉默了片刻,随即开口问他:“你为什么要学这个?据我所知,你们平时几乎是不给妇人接生的。便是遇到难产需要你们出手,也都是开药施针,并不用亲手接生的啊。”   大夏就算风气开放,也远未到让男人接生的地步。   这一点岫云夫子是知道的。   “弟子学习接生之法,是为自己,”司马兰台并没有遮遮掩掩,何况他从心里就没觉得这有什么好遮掩的:“为防以后妻子生产时有什么凶险,也为她生产时少受些痛苦。”   “你……”岫云夫子没料到他的目的是这样,震惊之余却也宽慰:“难得你有这样一片心,谁嫁给你有福了。”   她自己终生不婚不爱,但见到司马兰台如此还是颇为感动。   “教授你也无妨,”岫云夫子没有拒绝,因为这虽是她们越溪谷的长项,但并不适于男医学,司马兰台是为了自家妻儿,且以他的品性,不必担忧他会外传:“不过你不要在传给其他人。”   “多谢夫子!弟子谨记。”司马兰台深深下拜,这是他为了苏好意跪拜的第二个人。   “你起来吧!你我也不必行什么虚礼,”岫云夫子浅浅一笑:“我只把要点简略告诉你,剩下的你可以不懂就问,但毕竟时间有限,能学到多少就要凭你自己的本事了。再则,学是一回事,用又是另一件事,真到了紧要关头,个人情形千差万别,我不敢保证一定派得上用场。”   “师父说的弟子明白,”司马兰台称呼岫云夫子为师父,是从心里对她感激和敬重:“弟子自当用心。”   “那好,就从今日开始,每天的这个时候就在这里,”岫云夫子从来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以你的资质,七天左右就能听完,剩下的就是多去领悟揣摩了。”   司马兰台又是一揖,说实话,他本没想到岫云夫子这么痛快就答应自己,以为总要苦求几次才能如愿。   “兰台,你听好,”岫云夫子坐下道:“自古女子生产有难有易,容易的,从破水腹痛到孩子落地也不过一刻钟。这样的人,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但也有先兆,其人皮肤粗糙、骨节大、髋宽、喜动不喜静,脉象洪大者,多不难产。   反之,食少喜睡,身姿窈窕,手足纤细、腰窄的女子往往难产。”   司马兰台一听,他家的讨债鬼一样没偏都占了。   “容易生产的没什么好说的,自然是皆大欢喜,”岫云夫子继续说道:“要说的是各样难产的,先说胎儿,胎儿出生前就该头颅朝下,但也有不是的。有的是双腿先出,有的是屁股先出,还有一条胳膊先出来的……”   苏好意睁开眼就不见了司马兰台,她一骨碌爬起来,神清气爽,没有任何不适。   “奇怪,昨天到底是怎么了?”苏好意自言自语:“别是撞客着了。”   该吃早饭了,墨童从外头小心问:“苏公子起了没?小的把饭端进去。”   “进来吧,”苏好意走过去给他开门:“师兄哪儿去了?”   “小的也不知,”墨童笑着说:“公子一大早就出去了,说了吃饭时候就回。”   听他这么说苏好意也就不在意了,自顾自去洗漱。   等司马兰台进来她刚好洗完脸。   “有不舒服的吗?”司马兰台走过来,自然而然拿过梳子来给苏好意梳头:“头还晕不晕?”   “全好了,”苏好意从镜子里看着司马兰台说:“你跑去哪儿了?”   “出去转转,”司马兰台没对她说:“看你睡得熟就没叫你。”   苏好意喜欢睡懒觉,叫也叫不起来。   司马兰台把她的头发束起一半,扎成发髻,用象牙发簪固定。   苏好意在镜前照了照,十分满意:“这头发比我自己梳的好看,以前吉星也给我梳过这种样式。”   “以后只准我给你梳,”司马兰台在这上头一向霸道:“不许别人再碰。”   “你吃醋呢?”苏好意笑起来,散着的发丝在肩背上滑来滑去,漾出一圈圈墨色涟漪:“你该知道我和吉星是个什么关系,若我和他有什么,又怎么会落在你手上。”   “说了不许就不许,”司马兰台把她扯到自己怀里,狠狠亲了两下:“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那我以后要是梳女子发式呢?”苏好意故意怄他:“吉星会梳好多,你会么?”   “我学就是,”司马兰台寸步不让:“绝不会比他差就是了。”   苏好意看着他忍不住笑出来:“你干嘛这么紧张,像小孩子一样。你放心,便是吉星梳得再好,我也只让你梳。”   司马兰台也笑了,他真的很少这样子。   “谁叫我喜欢你呢!”苏好意眼波横斜:“可怜的小吉星。” 第388章 苏好意醉态嫣然   六月初三,仙源山上大设筵席,为松风岭、青霄峰和越溪谷三处的师徒们饯行。   历时三个月的百草会至此结束,再要重聚就得等三年后了。   虽然中间有些波折,但四处毕竟有着百年之谊,更何况仙源山也受了不少损失。   筵席间,有人自斟自饮,还有呼朋引伴,劝酒拼酒的。   苏好意自知酒量不行,所以没敢多喝。   只是架不住王冬儿她们过来敬酒,推辞太过显得失礼,少不得喝了几杯。   卓云心远处见了,不禁心痒难耐,瞅着司马兰台不在近前,便擎着酒杯走到苏好意他们这桌上来,向众人一一敬酒。   苏好意自然不能免,她虽然知道卓云心喜欢女的,可总不能当着众人面表现出来。   又何况卓云心还是花颜夫子的女儿,苏好意总觉着她未必对自己有情,不过是想要和司马兰台抢,于是也陪着喝了一杯。   卓云心见她醉态可人,比平日更添了几分风情,心中不禁恨恨,暗骂司马兰台这个狗畜生实在好福气,把这么个尤物弄到手。   她本心并不坏,但此时喝了酒,又心绪不佳,便忍不住做点什么。   恰好苏好意他们旁边那桌有人见了卓大美人,便说道:“卓师姐可算过这一走带走我们多少人的魂儿去?”   这本是几句醉话,纯属借酒遮着脸,没事瞎撩骚。   卓云心听了也不恼,露齿一笑,颠倒众人:“自古道无情不似多情苦,我是个无情的,你们是多情的,可怪不得我。”   众人听了,轰地一笑,说道:“师姐怎么不多情些?省的苦了我们。”   卓云心依旧笑模笑样地说道:“逢场作戏我也会,不如就给你们演个多情的,只是得有人跟我搭个手。”   说着眼睛瞟向了苏好意,众人听了就敲盘子敲碗地起哄,苏好意有些不知所措。   卓云心定定地看着她道:“怎么样苏师弟,这么点小事儿你不会拒绝我吧?”   “不知师姐要我帮什么忙?”苏好意陪着笑问。   “不如咱们两个喝个交杯酒,”卓云心的一双眼睛朝众人一扫一收,就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众人的心:“演个多情的样子给大伙儿助助兴。”   “这……这不大好吧,”苏好意试图逃开:“不是别的,怕亵渎了师姐。”   “我一个女子都不怕,你个男人怕什么?别忘了,我们越溪谷的女子从来不要你们男人负什么责,”卓云心拿话堵死了苏好意的退路:“这么推三阻四的,实在扫人的兴!”   这时不少人都过来凑热闹,把两个人围在中间水泄不通。   偏偏司马兰台不知被哪位夫子叫走了,这情形自己若是不答应,只怕弄得不好收场。   于是便说道:“既然如此,就陪师姐演一场。”她特意把那个“演”字咬得很重,这是让卓云心明白自己对她没有任何想法。   “知道了,何必那么婆婆妈妈呢,”卓云心答应得很爽快:“我亲自给你倒酒。”   苏好意诚惶诚恐地用两只手托着酒杯,卓云心慢慢把酒斟满。   众目睽睽之下,竟没有人看得出卓云心往她的酒杯里撒了东西。   在众人的笑闹声中,苏好意和卓云心喝了交杯酒。   随后,卓云心果然没有留连,转身就走了,众人随即也散了。   苏好意前后看了看,都没见着司马兰台,不禁松了口气。   那心情就像是做贼没被抓到一样庆幸。   司马兰台是被岫云夫子叫到一边去了,自然是有一番要紧的话嘱咐他。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那边的闹剧早都结束了。   卓云心见了他,笑嘻嘻地走过来,说道:“司马楚,我临走送你份大礼。”   司马兰台看了看她,没说话。   卓云心冷笑一声,她最讨厌司马兰台高高在上的样子。   “你见过苏八郎醉酒吗?”卓云心的眼神飘过去,看着远处的苏好意。   “你少打她主意。”司马兰台的语气冷冰冰的,那几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没打她的主意,”卓云心瞪眼瞪圆了眼睛,笑的特别开心:“你也别想打她主意。”   司马兰台猛的把脸转过来,紧盯着卓云心,像是要把她吃了。   “你要杀人是怎么着?”卓云心喝的有几分醉了,晃了晃头说:“其实就是跟你开个玩笑,玩笑你知道吧?不是认真的。”   “关于她的玩笑也不要开。”司马兰台警告卓云心。   “晚了,”卓云心拍着手笑的特别开心,得逞的快感怎么也掩饰不住:“我刚刚往她的酒杯里放了洛水娇娃,你听说过这东西没有?”   司马兰台皱眉,他没听过,但明摆着不是好东西:“赶紧把解药给我,否则别想从仙源山离开。”   “那东西没有解药,你别枉费力气了,”卓云心打了个酒嗝儿,显得有些粗俗:“那天她来我屋里,我看到她手臂上的守宫砂了。这洛水娇娃还有个名字叫守贞草,处子服用后若与人交合,必定大失血而亡。不过我只给她用了很少的量,药效只能维持三个月。”   司马兰台气得眼珠子都红了,卓云心吓得忙跳开,离他远远的:“你可别对我动粗,否则我可不保证自己做出什么事来。这也不过算是对你的薄惩,谁叫你不把她让给我。”   司马兰台忍了又忍,才没冲上去把卓云心的脖子扭断,压着怒气问:“这东西对她可有别的损害?”   “只要你不碰她就没有什么损害,”卓云心吸了吸鼻子说:“反倒还有些好处,女子服食了这东西容颜越发娇美,连呼吸都是甜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三步并两步的跑了。   司马兰台的牙都快咬碎了,才让自己没有失态。   卓云心这混蛋,分明就是给自己下的套。   可懵懂的苏好意却全然不知自己已经中了毒,她只觉得酒劲儿往上冲,想离开酒席回到住处去。   一眼瞥见了司马兰台,连忙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   “师兄,我醉了,带我回去吧。”苏好意低声央求司马兰台:“八郎好困。” 第389章 偏宠偏疼偏矫情   暮雨纷纷,室内半明半昧。   苏好意翻了个身,见司马兰台坐在那里看书,她便下了地去点灯,有些瑟缩。   仙源山很少有炎热的时候,哪怕此时已经是六月了。   何况此时又下着雨,多少有些冷凉。   司马兰台就说她:“刚睡醒,别急着下床。要么到床上去,要么披件衣服。”   苏好意笑嘻嘻地不肯上床,也不披衣服,赤着脚往司马兰台怀里钻。   司马兰台由她坐在怀里继续看书,苏好意挂在他身上撒娇:“我都饿了,你摸摸我的肚子,都瘪了。”   司马兰台不摸,只说:“墨童已经去拿晚饭了,再等等。”说完继续一本正经地盯着书。   苏好意转了转眼睛,一边往他身上贴一边说:“好累呀,你给揉揉身上好不好?”   平日里这是顶寻常的事,可如今司马兰台却迟疑起来,说道:“先吃饭,泡个热水澡,我给你放些香料进去,就能舒缓下来。”   苏好意认定司马兰台不对劲,这几天他总是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这是以往从未有过之事。   想到这里,她便环住司马兰台的腰,歪着头枕在他身上,故意往他脖颈上吹气。   果然,没一会儿司马兰台就说:“我忙着,你坐到一边去。”   苏好意偏不,说:“我在这里也不打扰你。”   司马兰台道:“怎么不打扰,你害得我颠倒。”   “颠倒?哪里颠倒?”苏好意坏笑着问。   司马兰台又不肯说了。   苏好意不露声色地站起来说道:“我不闹你了,你好好看书吧!”   再看司马兰台,竟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晚饭很清淡,苏好意只喝了一碗粥就去洗澡了。   泡完澡出来,苏好意故意装头晕,手扶着门,有气无力地叫了声师兄。   司马兰台急忙过来,扶起苏好意问她:“怎么了?”   苏好意软软靠在他身上,说道:“头晕呢,天旋地转的。”   “是不是泡的有些久了?”司马兰台把苏好意抱起来放到床上去,又调了杯蜂蜜水给她喝。   苏好意半闭着眼睛,也不说话。   司马兰台问她:“可好些吗?”   苏好意忽然委屈起来,说道:“死不了,你快去读书。”   说完向里翻身,自己盖上了被子。   司马兰台哪里放的下,强行把她转过来,却见苏好意已经哭了。   司马兰台顿时慌了,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本能抱紧了她。   苏好意却轻轻推开他,垂着眼睛道:“不用管我,只去做你的正事好了。”   虽然这么说,眼泪却滚珠般落下来。   司马兰台自打认识苏好意一共也没见她哭过几回,每次都让他心疼得发狂。   一边给她拭泪,一边轻声哄着。   苏好意暗骂自己矫情,面上还要显出委屈巴巴的样子,抽泣着说:“不怪你,从来人都有厌倦的时候。”   听她这么说,司马兰台恨不能把心剖出来给她看,忙说:“我何曾对你有过一丝厌倦,不要乱想。”   苏好意仰起头,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问:“真的吗?可你这些日子总是疏远我。”   司马兰台道:“那是我忙着,一时没顾及到。”   苏好意信他才怪,搂着司马兰台的脖子送上自己的唇去。   可怜司马兰台本就忍得辛苦,又不忍心她如此委屈,便低下头亲了下去。   苏好意有意迎合他,便悄悄使了些手段。   司马兰台全身的血都热了起来,恨不能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一吻毕,二人都气喘吁吁。   苏好意面色压倒桃花,向司马兰台耳语道:“兰哥哥,今夜不要读书了吧?”   司马兰台本要拒绝,又怕苏好意伤心,于是道:“你先躺着,我洗漱了就来。”   等他上床,苏好意就猫儿似的钻进他怀里。   司马兰台拍着她,想让她快些睡着。   两人挨得近,苏好意身上的香气直往他鼻子里钻。   再加上她手脚不老实,不是摸这里就是碰那里,司马兰台后悔自己怎么在上床前没扎自己两针。   “你有什么事瞒着我?”苏好意的手落在了某处,她的手柔若无骨,像两只花苞。   “别闹了,快睡吧。”司马兰台试图推开她的手。   苏好意抓住了就是不松,还轻轻揉搓,司马兰台的额头上见了汗。   “乖,别闹了,”司马兰台煎熬得痛苦:“放手。”   “我不!”苏好意任性道,越发变本加厉。   司马兰台难耐地仰起脖子,呼吸粗重,右手情不自禁地掐住了苏好意的细腰。   他的面目俊美清冷,常年如玉雕一般。   此时却染上了迷离,像受了蛊惑的仙子。   苏好意本意是要逼他说实话,可眼前这情形也让她身不由己地陷了进去。   她主动去亲司马兰台,发出难耐的低喘。   明明应该干柴烈火,司马兰台还是克制住了。   安抚苏好意道:“乖,再忍忍,等回京禀明了长辈不迟。”   “我娘早就答应了,你父母多半不会答应。”苏好意还扒在司马兰台身上不肯松手:“况且你之前又没这样的打算,为什么忽然间改了主意?”   司马兰台情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只好对她说了实情。   苏好意听了愣在当场,好半天才说:“卓云心这是做什么?是存心要恶心你吗?”   司马兰台哼一声表示默认。   “那你为什么早不告诉我,非要我这样猜疑?”苏好意嘟着嘴:“害得我胡思乱想,以为你不喜欢我了。”   “我是怕你自责。”在苏好意身上,司马兰台总是会多想:“因为我之前一直告诫你要小心她,最后你还是着了她的道儿。”   “我才不会自责呢,自古就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况且那么众目睽睽之下,谁会想到呢?更何况我也不知道世间还有这样的毒,”苏好意嘟嘟囔囔:“你为什么不还回来?你惩治她了吗?”   “没有。”司马兰台如实说:“我当时身上什么也没带。”   “好了,我也不是真要你把她怎么样,好男不跟女斗。”苏好意说的替司马兰台胡撸几下后背顺气:“早点儿睡吧,明天还得给我师父做饭去呢。这些日子我偷喝了他那么多坛酒,不做几道好菜给他怕是说不过去。” 第390章 一夕惊变瘟疫起   丹凤夫子回了仙源山,苏好意不免常常过去侍奉。   夫子每日给她传授些医理药性,苏好意不懂就问,比在学堂里自在许多。   不过这师徒二人,一个教的随便,一个学的散漫,没多少正经。   倒是吃吃喝喝,玩玩笑笑,每日过得都很快活。   这天风轻云淡,丹凤夫子便说:“猴儿崽子,前两日一直下雨,如今天晴了,你倒是摸两条鱼上来,祭一祭这五脏庙。”   苏好意有点儿犯懒,就笑着说:“昨儿才炖了肉,隔两天再吃吧。须知省衣增福省饭增寿,我还想让你老人家多活两年呢!”   丹凤夫子听了笑骂道:“猴儿崽子一天跟我贫嘴,看我不拿拐杖敲掉了你的牙。趁早乖乖地该干什么干什么,回头把兰台也叫过来一起吃饭。”   苏好意每天都往丹凤夫子这儿跑,司马兰台自然也少来不了。   苏好意听他把司马兰台搬了出来,抿嘴一笑说道:“那今天就算你沾师兄的光吧!一会儿他来了,你不许再说我坏话。”   “哼,把你无赖的。兰台也不知是被什么鬼迷了眼,非得瞧上了你?!”丹凤夫子虽然这么说,可心里却还是偏向苏好意的。   “这会儿不热,我带你出去吹吹风。”苏好意只是喜欢和丹凤夫子斗嘴,孝敬起来是一点儿也不打折扣的。   师徒两个出了院子,来到了溪水边。   苏好意挽了裤脚下河摸鱼,就让夫子在树荫下乘凉。   摸上来两条尺把长的鱼,苏好意就在溪水边宰剥冲洗干净了,用柳枝穿了腮提在手上,和丹凤夫子不紧不慢地走了回来。   苏好意忽然想起在花魁大会的时候海清秋露的那一手,就想也试着做做。   反正这些日子烤鱼炖鱼已经有些吃腻了。   刚动手,司马兰台就来了。   问苏好意:“要不要帮忙?”   苏好意无论如何也不让他沾手,说道:“这东西不比别的,太腥了,求求你了祖宗,你去陪夫子说话吧。”   苏好意这鱼做得只有六七分像,不过味道吃上去也不赖。   吃过了饭,她便和司马兰台出来了,因为每天中午丹凤夫子都要午睡。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回走,半路上,墨童找了过来。   他走的有些急,脸上沁了汗。见了司马兰台忙说:“公子,青鸾夫子找您,叫快去呢。”   “可说了什么事吗?”司马兰台问。   “说是山下的村寨有了瘟疫,”墨童也只听了个大概,并不知道详情:“似乎很凶险,澄云夫子和他的两个弟子下山行医的时候恰好遇到了,但不幸三个人也都染上了,只是写了信回来。山上的掌事夫子们都知道了,多半是要集合了人手下山去。”   仙源山的人从究识馆算起,只要遇到瘟疫,都有资格和义务前去救治。   这一点苏好意也是知道的,可此时她还是忍不住担心,伸手拉了司马兰台一把。   司马兰台回过头,知道她在想什么,捏了捏她的手,说道:“不必担心,我先过去看看夫子怎么说。”   如此,苏好意便一个人回到了青芜院。   桌子上有新沏的茶,还有新鲜的瓜果,可苏好意却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过了半个多时辰,司马兰台才回来。   他一进屋,苏好意就忙迎上去,问道:“夫子们怎么说?可要紧么?”   “别怕,没事的。这病是从放马坪传出来的,目前那附近的几个村子都有人染上了。症状轻重不一,病源也没有断定。明天我随夫子他们下山去,一共三十个人,彼此都有照应。”司马兰台轻描淡写地对苏好意说。   其实他所知道的情形远比这严重的多,这种瘟疫目前目前还是头一次遇见。   染上的人高烧昏迷,口舌生疮,腋下和脖颈会有不同程度的肿大,全身遍布红疹。   而且发病时间极短,短的一两天,长的也不过三四天。   一旦发病症状就会十分凶险,且不分男女老幼。   染上瘟疫的人十有五六都会死去,到目前为止,每个村子里都有人家死绝了。   苏好意不知道实情,听司马兰台这么说,稍稍放下了心,说道:“那放马坪离这里也不过三四百里路,不如我也去,多少能帮帮忙。”她总觉得自己跟着司马兰台比每天留在山上胡思乱想强的多。   司马兰台当然不会答应,说道:“你就不必下山去了,留在山上陪着丹凤夫子吧。况且下山的人选是泊云夫子定的,还有不少人也想去,夫子都没答应。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你放心,只要情形稳定了,我便回来。”   “那你千万千万要小心,”就算苏好意知道司马兰台会小心,也有处理瘟疫的经验,可她还是要叮嘱:“别急着靠近染病的人,别废寝忘食,那样会把身子拖垮,更容易染病。”   司马兰台捧住她的脸,能明显明显察觉到她在微微颤抖:“放心吧,为了你我也会照顾好自己。”   苏好意拼命忍着,让自己不要失态。   仙源山一下子派这么多人下山,显然那瘟疫不是轻来轻去的。   她此时只希望司马兰台他们能够尽快止住瘟疫,平安回来。   她和墨童一起给司马兰台收拾行装。   晚饭时特意给司马兰台做了爱吃的小炒,仙源山上也有许多忘忧草,未开的花蕾采下来,用开水烫过后清炒,味道很不错。   这道菜还是当初在天都她请司马兰台游船时吃的。   再看司马兰台,他还像平日里一样心静如水,该吃饭就吃饭,该读书就读书。   不过比平时早休息了一个时辰,因为明天一早就要下山去。   苏好意蜷缩在他的怀里,听着他心跳,没说话,怕打扰他休息。   夜里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窗边阶下,点滴到平明。   天还没亮,司马兰台就起身下山去了。   苏好意夜里就没睡实,每天这时正是她睡回笼觉的时候,此刻却毫无睡意。   听着窗外的雨声,一颗心也随着司马兰台下山去了。 第391章 瘟神狰狞心胆寒   仙源山的人下山的当天就收到了知州的求援信。   因为仙源山所处的明州本就在三国交汇处,隶属大夏南疆。   年后与乌宛国交界处的几个县匪患严重,干系重大。   知州亲自去弹压,所以就命放马坪所属的惠昌县知县何明伦与仙源山的神医们接洽。   何明伦来惠昌尚不足一年,对治下各处还不甚熟悉,偏偏又闹起了瘟疫,难免有些焦头烂额。   仙源山的师徒虽无功名在身,却因医术高妙历来有“白衣卿相”之称,比他这个小小知县身份高上许多。   何明伦在路边恭迎,见了青鸾夫子等人忙上前来见礼。   仙源山这次一共派了三十人下山,青鸾夫子处置瘟疫最有经验,便由他总领。   此外还有月溪和夜岚两位夫子。   剩下的二十七名弟子中,除了司马兰台和敖子安是修完圣心学宫全部学业的,其余的都是在读,还有几个究识馆的弟子。   不过年纪都在二十岁以上,太年轻的弟子是尽量不让参与进来的。   这也是仙源山不成文的规矩。   山下比山上热,何明伦苦着脸道:“今年的天气也不知怎么了,不是下雨就是闷热,实在反常。”   仙源山的众人都知道这样潮湿闷热的天气最不利消除瘟疫,气候对于瘟疫的传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澄云夫子和他的两个弟子目前被安置在寨子外山坡的草庐里,何明伦解释道:“不是下官有意怠慢,实在是这三位不肯离开。澄云夫子说他支撑得住,在众位到达之前,有他在百姓们多少能安心些。”   “何大人不必多做解释,身为医者,必定要尽到己任。好在我们明日就能赶到,”青鸾夫子道:“如今还是抓紧上路,有什么话边走边说。”   何明伦听了忙答应:“好好好,咱们这就往放马坪赶,明日午后应该就能到了。”   青鸾夫子他们在看了澄云夫子的信后,就已经制定了初步的对策,只是染瘟疫的人过多,山上的药材不够用,须得从别处运来。   虽然没亲自了解,单凭经验也知这次瘟疫非同小可。   如果只是寻常的瘟疫,澄云夫子绝不会如此束手无策。   退一步讲,就算一时不能治愈,也断不能师徒三人连自保也不能够。   所以青鸾夫子提醒众人,绝不可冒进,不可轻易接触病患。   包括饮食起居都要格外谨慎。   众人急于赶路,只做短暂休整。   快到放马坪的时候,何明伦小心问青鸾夫子:“下官不懂医术,一切都听夫子的吩咐。不知如今有什么东西需要准备的?还请您告知,下官好带人去准备。”   青鸾夫子便道:“何大人可让手下人聚拢干柴草,焚烧成灰。再将这草木灰铺在屋内和茅厕内,可除潮杀虫、止污去秽。   多多准备青麻布,让百姓家把床单衣物都换了。寝具和贴身衣物每日更换,换下来的通通用沸水浸泡煮过,再通风晾干。   此外贴出告示,叫人们都喝熟水,不可随地排泄。炊具碗筷也每日用沸水煮过一次,不可懈怠。”   “好好好,下官这就准备。”何明伦听了连忙应承:“我留几个官差在您跟前,方便随时差遣。”   “何大人就尽量不要进村寨了,”青鸾夫子道:“您是一方父母,须得主持大局,安抚周边村镇。”   “一切都听夫子的,”何明伦擦了擦头上的汗:“下官一概听您差遣。”   他不是大夫,便是整日待在寨子里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还不如各处调度,安排协调,保证神医们要用的东西及时到位,也算是人尽其用。   放马坪在山间的一处平地上,三面环山,只有南面空旷,无所遮拦。   村子里一共几十户人家,如今染上瘟疫的已经有二三人,最早染病的两家六口已经都殁了。   众人赶到的时候恰是正午,天半阴着,灰暗成一片。   因为雨水充沛,气候温热,这地方四季常青,草木茂盛。   因为瘟疫的关系,周边田地明显荒秽,无人劳作。   来到澄云夫子他们存身的草庐外,青鸾夫子命众人下马原地休息,他只带了司马兰台一个人上前。   目前官兵已经将染病的几个寨子看管起来,不许村民出入。   青鸾夫子和澄云夫子隔着窗子说话。   此时他们三个人,除了澄云夫子还算意识清醒,那两个弟子已然于昨日早上陷入昏迷,情形十分危急。   青鸾夫子和司马兰台随后披上青麻布的斗篷,手脸都保住了,只留眼睛。   这斗篷是在药汁里浸泡过的,对于一般的瘟疫都有隔绝的作用。   然后将草庐里的三个人都抬了出来,放进刚刚搭好的帐篷里,随后将那草庐焚烧了。   青鸾夫子查看了三人的情况,那两个弟子高烧得厉害,口唇都溃破了,浑身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将药汁灌下去,又都流了出来,显然已经失去了吞咽的能力。   他们想了很多办法来降温,但刚刚降下去很快就又烧起来,反反复复十分难缠。   “这次的瘟疫非同小可,这些药灌下去后,过半个时辰再看看。”青鸾夫子说道:“若药不对症,就得换方子再试。”   “高师弟只怕危险,”司马兰台皱着眉,看着躺在那里的人说:“他的腋下和脖颈都肿大起来,呼吸也明显弱了。”   青鸾夫子叹息,他虽然见识过太多生死,可面对仙源山的弟子时还是忍不住难过。   “还是快些制定对策吧!”青鸾夫子振作了精神道:“澄云的话你也听见了,这里的百姓不肯把家里的病人交出来,这样只会让越来越多的人染上瘟疫。”   依照澄云夫子的意思,最好把患病的人集中在一处治疗,但寨子里的人却不同意。   这些染病的有老有小,有男有女,一来担心照顾不周,二来也觉得有伤风化。   “实在不行只能让官府出手,”司马兰台道:“不过有些人只怕眼下未病实则已经染上了。”   “不错,得像米里捉虫一样,”青鸾夫子点头:“总有捉净的时候。” 第392章 见惯生死亦心惊   除了放马坪,周边的顺山坪、大福庄、龙头寨和冯家湾也都有人得了瘟疫。   青鸾夫子分派了人到这几个村寨里去,连同官兵一起劝说患病的人单独分出来,避免更多人感染。   他和司马兰台等十个弟子守在放马坪,和官兵一起搭建帐篷,熬汤药。   只是贴了告示让那些染病的人都搬到寨子外的帐篷里,让其他村民都搬迁到上风上水处去,村民却大多不肯配合。   帐篷里燃着蜡烛,司马兰台和青鸾夫子正埋首斟酌药剂方子。   外头又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陈立本从外头进来,因为走得急,帐篷里的蜡烛忽闪了几下。   “夫子!”陈立本的声音有些哽咽。   青鸾夫子抬起头,一看陈立本的脸色就明白了,闭了闭眼睛,微微低下头道:“说吧!”   “高师弟……怕是……不成了。”陈立本一句话都说不顺畅,他们学的是医术,此时却无法自救。   “我去看看,”青鸾夫子放下手里的活说:“兰台你就不要去了,继续把没干完的活干完。”   司马兰台平日就做师父的助手,有些事除了青鸾夫子只有他能胜任。   不是他不想去探视高家良,只是事情有轻重缓急,该克制的时候须得克制。   当天夜里高家良到底没撑过去,他师兄古瑜也陷入了弥留。   这令仙源山众人很是悲痛,所幸澄云夫子略有好转,还算是令人高兴的事。   夜雨潇潇,药锅咕嘟咕嘟地响着,酸苦的药味弥漫开来,从山上带来的青麻布一匹一匹地煮过再搭出来。   青鸾夫子强逼着司马兰台去休息,司马兰台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起来接替夫子。   天将明,雨丝细如牛毛。   里正按照吩咐挨家挨户叫人排队去寨子外领取汤药麻布和草木灰。   因为物品不足,今天只能供应有病人的人家领取麻布。   药水煮过的麻布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减缓病痛隔绝传人。   司马兰台站在山披上,望着寨子里参差飘起的炊烟。   前来领药的人排起了长队,有的人心急,总想插到前面来。   司马兰台示意旁边的官差:“看好了队伍,绝不能乱,按先后顺序领物品。有乱序的,一律领到最后面重新站。”   官差应声去了,秩序也因此井然许多。   司马兰台是经历过瘟疫的,知道守序何等重要,因为如果不能尽快止住瘟疫,只会越来越混乱,到时候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面对生死,大多数人都难免恐惧失态,真到那个时候,人心就会变得比瘟疫更可怕。   汤药一碗一碗地分发,麻布一片一片被领走,草木灰不足,各家可以想法子,焚烧自家柴草。   在领药的时候,司马兰台和官差们不断劝说村民把家里的病人集中在一处,但收效甚微。   队伍的最后是个八九岁大的孩子,她瘦仃仃的,打着赤脚,头上顶着一块破油布。   “家里大人呢?”司马兰台把汤药倒进她拎着的小竹筒里问。   “我娘病倒了,”那孩子额前的头发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脸上,有些害羞地说:“家里除了我没别人了。”   “师兄,麻布没有了。”这时卫营走过来提醒司马兰台。   那孩子听了,立刻咧了咧嘴,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想也知道,孤儿寡母在这村里只能挨欺负。如今这种情形,更是没人照顾她们。   司马兰台把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来给这孩子披上,说道:“回去吧!这汤药你和你母亲都要喝。”   “多谢神医!”那孩子还是哭了:“我娘会好的吧?”   “回去跟你娘商量,最好从寨子里出来,我们会尽量给她医治的,”司马兰台指着不远处的一溜帐篷道:“比在自己家里方便。”   那孩子点点头去了。   卫营有些担心道:“师兄,你把斗篷给了人,你怎么办?”   “麻布过一两日就会到了,不急,”司马兰台轻轻带过:“况且这东西所起的作用也有限。”   青鸾夫子也来到了帐篷外,站在那里望着阴郁的天沉默良久。   “如果今日村民还是不肯让染病的人出来,我们就只能进村了。”青鸾夫子道:“希望今日天会晴。”   “那些死者的尸体要尽快烧化,”司马兰台知道师父盼天晴的原因:“这件事村民若不同意便只能让官兵用强了。”   要控制住瘟疫,最基本的道理就是防止传人。   当然,能将染病的人治好固然是最好的,若不能,也要尽可能阻断传播,防止扩散。   “我问了里正,村民不愿意交人的原因还有一个,”青鸾夫子道:“他们害怕把人交出来后会被活活烧死。”   “不怪村民担心,”司马兰台道:“前朝处置瘟疫的确用过这个办法。”   不但用过,而且很是普遍。   这办法十分惨忍,但又不得不承认它非常管用。   发现一个烧死一个,总有烧完的时候。   况且任凭再霸道的瘟疫,只要被火一烧,都会灰飞烟灭。   不必用药,也省了物品,甚至不需要大夫,只要有人点火就成了。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的帐篷传出了哭声,古瑜也没能撑过去。   “这两具尸体要尽快焚化,”青鸾夫子的双眼布满血丝:“骨灰一定要放好,到时好带回山上去。”   澄云夫子痛失两名爱徒,心痛之下又陷入了昏迷。   “我看澄云夫子的脉象,症状应该有所减轻了,”司马兰台道:“师父您觉得呢?”   “这说明清神丸起了作用,”青鸾夫子道:“只可惜对那两个弟子也是如此用药却并未见效。”   清神丸是仙源山的灵药,炼制十分复杂,不可能大量供应。   最好能找到常见些的药物代替。   等到雨终于停了,柴堆也搭好了。   青鸾夫子事先已经让众人准备了几十桶火油,泼在柴堆上,能让柴堆快速燃烧。   高家良和古瑜的尸体用布裹着,被安放在柴堆上。   众人站在两侧默哀。   火光腾起,众人都不约而同地背过脸去,谁也不愿眼睁睁地看着。   过午焚烧村民尸体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争执,不过慑于官差的威吓,最终还是将那几具尸体焚化了,将骨灰交给家属,死绝户的,直接埋在了村外的荒地里。 第393章 平生方解害相思   司马兰台才下山三日,苏好意的心便没了着落。   她以前从不曾体会,一个人想另一个人,会想到这般地步。   以前听过的戏文唱过的曲儿,里头关于相思的情话都涌到心头来,每一句都像在说自己。   雨落了又停,天阴了又晴。   苏好意行走坐卧,想的都是那个人。   “苏公子,”墨童在一旁看着怪不忍心,试探地说道:“这会儿不下雨了,要不您出去走走?”   苏好意懒懒的,有气无力道:“出去能做什么?怪无聊的。”   “今日宇文公子他们也没功课,不如去那边转转。”墨童陪着笑说。   “见了面也没什么好说,”苏好意不想去:“左不过要议论瘟疫的事,我听着只能干着急。”   墨童在心里直叹气,他家公子若是个把月不能回来,这苏公子多半会憋出病来。   生怕交代不了的墨童起身出去,不一会儿丹凤夫子的随从青石便过来了。   苏好意见了他忙起身,问道:“青石大哥,你怎么来了?”   青石年纪二十出头,憨憨厚厚的一个人,对丹凤夫子照顾得很是尽心。   他虽然是个下人,苏好意对他却很尊重,从来不怠慢。   “八郎啊,夫子这两日脾气很不好,也不知怎么了?”青石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样子:“要不你过去看看,也就你能哄他开心。”   “这两日雨多,我走动的不如往日勤。”苏好意也觉得怪不好意思:“我这就过去,看看那老顽童又闹什么呢。”   墨童在一旁说:“苏公子这时候过去,午饭就得在那头吃了吧?恰好昨日从京城来的肉脯和干果送到了,要不您就顺手给夫子带过去些。”   “多亏你提醒了,要不我还想不起来。”苏好意这两天没情没绪的,京城来的东西她没心思看,也没胃口吃,反倒忽略了。   跟着青石往过走的时候,恰好看思源堂的刘师傅背了篓荸荠上山,苏好意想起前些日子和司马兰台一起在丹凤夫子院子里煮荸荠的事,于是便拦住刘师傅,用半只熏腊鸭换了一小筐荸荠。   刘师傅还有些不好意思,荸荠这东西便宜得很,京城香风斋的烧腊鸭,可得好几两银子。   “拿着吧,平时也没少麻烦您。”苏好意从来都不是个只算小账的人。   平时她没少找刘师傅帮忙,虽然不过是一头蒜半颗葱的事儿,可终归是常常麻烦人家。   苏好意到了丹凤夫子那儿,老人家正在窗边坐着。   因为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多年前的某一个相好,便情不自禁地失落起来。   苏好意才不惯着他臭毛病,笑着说道:“一个不回头的老浪子,装什么痴情种!我都替你臊的慌。今天用腊味给你煮荸荠吃,可看好了你那几颗牙,别一并吞到肚子里去。”   “你个猴儿崽子,”丹凤夫子被她一通嘲笑破了功,又耐不住腊味的诱惑,说道:“这两天在屋子里挺尸来着?这会儿才想起来孝顺我。”   “一会儿那鸭腿单留着,专用来塞你的嘴。”苏好意故意气狠狠地,其实脸上始终带着笑。   这些特产都是司马家的人寄来的,其实司马兰台并不喜欢吃这些东西,以前家人也从没给他寄过。   后来苏好意偶然提过一嘴,司马兰台给家里写信的时候便特意嘱咐了。   其实这些东西姹儿姨自然也买得起,可是要运到仙源山来却是千难万难,不是花银子就能解决的事。   司马家就不同了,可以用驿站,保证路上不耽误,更不会少东少西。   “今天先将就着吃着,等哪日我高兴了,给你做金银蹄。”苏好意一边削荸荠一边说。   “猴儿,别跟我装了,你整天只顾着想兰台小子,要不是青石去找你,怕是早把我忘到爪哇国去了。”丹凤夫子眼睛看不见,可是看苏好意一看一个准儿。   苏好意也不忸怩,叹口气说:“他若下山去做别的,我还放心些。这次瘟疫听着就凶险,又总是这么个天气,我能不担心吗?”   “还算你有良心,”丹凤夫子把拐杖在地上轻轻地磕了磕:“说起瘟疫来,其实大巫山的人对瘟疫的治法,比咱们要厉害得多。”   “大巫山?”苏好意听了就问:“你见过他们治瘟疫?”   “当年那个陈鱼,就是我之前跟你提到过的掌坛巫女,”丹凤夫子又提起了往事:“她在仙源山的时候,相邻的州县就发生了瘟疫,那次的情形也十分凶险。当时我们几乎被逼得束手无策,可她一出手,居然很快就将瘟疫控制下来。”   “真有这么厉害?”苏好意听得有些呆了。   “是啊,只是她在出手之前就已经说好了绝不将药方示人,任何人不得再追问。”丹凤夫子说道:“我们既答应了她,自然要遵守诺言。但她法子显然和仙源山不是一个路数,我们当时便是山上的夫子,这一点是不会看错的。”   “她既会这么厉害的医术,难怪有人觊觎。”苏好意叹息:“不知越溪谷人手里的青衿录可有记录那法子。”   “应该不会,”丹凤夫子摇头:“其实凡是写到书里的内容,就是为了给人看的。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应该不是要私藏,只是那法子真的不足为外人道。”   “这么说这个陈鱼,她一点儿也不坏。”苏好意喃喃:“她长得可美吗?”   “自然是好看的,只是太古灵精怪了些。”丹凤夫子摇摇头:“也就只有叶寒星那样的好脾气能受得了。”   “你这老不正经当时没打人家的主意吗?”苏好意眯着眼问丹凤夫子。   “胡说八道!我身为夫子,能做这没人伦的事吗?”丹凤夫子气得抡起拐杖要打苏好意。   “好啦好啦,是我不对。”苏好意笑着赔不是:“赶紧把拐杖收起来,要不别想炖腊味了。”   等饭熟的时候,丹凤夫子让苏好意给他弹一曲琵琶。   苏好意说:“连天的下雨。琵琶弦都涩了。”   可还是取出琵琶来坐在窗边,想也没想就信手弹出一曲《长相思》来。   一遍遍,不厌其烦。   最后丹凤夫子受不了了,说道:“停了吧,再弹就要把我送走了。” 第394章 此心唯求尽人事   仙源山的人劝说村民,就算不能把病人交出来,最起码也要单独安置,不要和家人住在一起,这算是折中的法子,村民大多都不反对。   只是有个别人家是老人病了,怕这样做显得不够孝顺,死活也不肯把老人单分出来住。   这天夜里没下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司马兰台他们就已经开始熬药了。   苦涩的药味四处弥漫,好像永远也呼吸不完一样。   四周静默,连一丝风都没有。   这里的人原本是敬重仙源山众人的,可这瘟疫实在霸道,他们到现在还没找到真正有效的办法。   村民便动摇了。   面对生死,信与不信,原本就在一念之间。   “师父,我一刻钟之前刚刚给澄云夫子把过脉。”司马兰台向青鸾夫子禀报:“脉象比昨日更稳了些,口中的脓疱也出现了愈合之相。”   青鸾夫子听了长舒一口气,说道:“如此便又添了三分把握了,寒冰玉尺还要继续用着。”   “知道,只是夫子如今还不能进食,”司马兰台道:“弟子煮了龟息饮,这几天先给夫子喝着吧。”   “咱们来的时候带了不少,后续还会再送来。”青鸾夫子道:“这东西成本虽高,炼制却不难。什么也抵不过人命贵,给百姓也是能用则用,不要吝惜。”   所谓的龟息饮是专门用来给无法进食的病人保存体力的,因为人只要不吃不喝,最多七天就会死亡。   更何况是持续高烧的人,格外消耗体力。   “昨日咱们进寨子里把明确患病的人都看了一遍,”青鸾夫子背着手看了看天,还是没有放晴,好在已经将近一天不下雨了:“那几个病得重的最好能移出来。”   “昨日咱们已经同他们说的很清楚了,只是这些人还不肯信。”司马兰台也深感无奈。   “这时候若是有人带个头就好了。”青鸾夫子喟叹。   那些村民始终怀疑他们会把患病的人烧死,有的让青鸾夫子他们保证把人带走三天后就治好还回来。可这样重的病症三天又哪里能够治愈?   更别说那些病人随时都有可能死亡。   “夜岚夫子他们捎信过来,那几处村寨本不严重,但因村民们不肯分开,导致又有人染上了。”司马兰台道:“实在不行,只能让官府出面,强行隔开了。”   “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尽量不要动硬的。”青鸾夫子道:“为了镇压匪患,知州将各处的兵勇带去了大半。所剩的这些官兵,也仅能维持个基本秩序。倘若村民暴动,多半是压制不住的。”   明州今年不太平,年前就有过瘟疫,年后又有兵患。   师徒俩说话的功夫,司马兰台就见远处有人走了过来。   这时天色还有些昏暗,又有树木掩映着,看不太真切。   等到走近了,能看得出来是个孩子扶着一个大人,那大人还拄着拐杖。   “应该是那对母女,”司马兰台看出来是谁了:“昨日我劝说她们的时候,那母亲就似乎有些心动。”   果然前来的就是那对母女,那孩子就是司马兰台给她斗篷的那一个。   这对母女来到近前,已经气喘吁吁了。   那母亲因为染了瘟疫,面色赤红,唇焦舌敝,整个人都脱了相。   “神医,我娘的病又加重了。”那孩子名叫淑娣,见了司马兰台忍不住哭了起来:“马二娘说这瘟疫是我家带来的,撺掇村里人把我们娘俩都烧死。”   马二娘是村里的神婆,村子里的人颇信她的话。   自从有人染了瘟疫起,她便四处宣扬,自己画的符能消灾。   因此骗了不少钱。   可她那符毕竟不能真的管用,因此便要想办法开脱。   恰好半个月前,淑娣的舅舅曾经来过他们家一趟,送了些米面。   他舅舅住在龙头寨,回去也染了病。   人都说他是来放马坪才染上的,可马二娘却说是他把瘟疫带进来的。   村民们俱是愚蒙之人,被那神婆一忽悠,竟有大半人都信了。   因为纵使仙源山的人来了也没有将瘟疫治好,村民便觉得这瘟疫邪门得很,怕是真如马二娘所说,这是阎王爷派了瘟神,到人间来索命的。   “你们母女两个都留下来吧。”青鸾夫子道:“现在空帐篷很多,你们两个分开住。”   “多谢神医,多谢神医!”淑娣母女两个千恩万谢。   “你们怕是还没有吃早饭,我们刚好煮了粥。”司马兰台道:“吃饭的时候也各吃各的,等吃完饭后再给你母亲看病。”   “总算有病人肯出村子了,”青鸾夫子道:“这女人病的还不是特别严重,咱们好好将她治愈。村里的人看了就会相信咱们了。”   如果能将淑娣的娘治好,无异于添了一块活招牌。   等村民来领完药后,司马兰台又带人进了寨子。   只是这样一家一户的走很耽误时间,并且又发现有几个人出现了被传染的症状。   这样的消息令人恐慌,然而村民的固执也超乎司马兰台等人的预想。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村里的男人都这么说:“你们自己的人不也没治好吗?”   高家良和古瑜都死了,澄云夫子还半昏迷着。   “你们虽是神医可终究不是神,”马二娘大放厥词:“自古就有治病治不了命的说法,不信你们斗得过天意。”   这天村里又有两个人死了,依旧连夜火化。   不过也有几个病人有了好转的迹象。   司马兰台和青鸾夫子连夜斟酌方子,想尽快治愈几个。   “夫子,兰台师兄,”卫营跑进来,语气急切道:“澄云夫子醒了!”   这消息自然令人振奋,司马兰台和青鸾夫子急忙过去看。   澄云夫子如脱了一层皮,整个人干瘦如柴,但眼神清明,对青鸾夫子道:“我无事了,明日随你们进寨子。”   “不成,”青鸾夫子不同意:“总得再休养几日。”   “叫他们抬着我就成。”澄云夫子道:“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何况如今的形势不能多耽搁。” 第395章 天色破晓见曙光   又是一个黎明。   天边泛白,晨雾未开。   澄云夫子喝下了半碗白粥,这是这段日子以来他第一次进食。   粥很稀,米粒清晰可数。   他吃得很慢,吞咽的时候咽喉还有些不适。   吃完粥又喝了几口清水,清了清嗓子朝众人点点头道:“诸位费心,我已经无大碍了。”   在场的仙源山师徒无不长舒一口气,这么多天悬着的心总算能放一放了。   澄云夫子是他们治好的第一个人,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   性子活泼的卫营说他们如今就是从瘟神手里头抢命,只要抢下来一条,瘟神就会打怵一分。   抢的多了,瘟神就跑了,毕竟神鬼也怕恶人么!   他们自己也不敢怠慢,每天都仔细的用药水清洗手脸,衣物换下来通通用沸水煮过。   还要喝下满满一大碗预防瘟疫的药,和每日里村民来领的一样。   帐篷外,烟火弥漫,又开始煮药了。   淑娣捧着一只碗走进她娘住的帐篷。   那个干瘦的妇人躺在简易的床上,有气无力地张开了眼。   帐篷被掀起的一角露出天光,让她知道自己又熬过了一夜。   淑娣来到跟前,叫了声娘,说:“喝药吧,不烫了。”   她娘说:“把碗放下,离远些,当心把病过给你。”   淑娣却说:“我身上有神医给的斗篷,不妨事的。”   她说话的时候只露出两只眼睛,又黑又亮。   “唉,也不知你舅舅怎样了。”妇人说着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她连药碗都端不起,只能探过身,把嘴凑到碗边喝药。   “那边寨子也有神医,况且舅舅的身体一直都好,娘不用担心。”淑娣不知道舅舅那边的消息,可她知道安慰人。   她娘已经病了,要尽可能让她少担心。   等她娘喝完了药,淑娣又问:“娘,你觉着身上轻快些了?”   “没见轻也没见厉害。”妇人如是说。   “那就是有起色了,”淑娣高兴地说:“澄云夫子前两日也是这么僵持着,可过了两三天就能吃粥了。”   淑娣的娘看着女儿说道:“我不多求,老天爷再让我活几年,看着你嫁人就成。”   他们卑微如蝼蚁,除了祈求上苍没有其他什么可做依凭。   “娘一定会好的,”淑娣笃定地说:“有神医在,娘一定没事的。”   那个神医公子,让她莫名信赖。   她只见过泥塑的神像,可在看到司马兰台的时候,总觉得他就是神仙。   青鸾夫子和弟子们每人端着一碗粥,手里拿着个馒头,或站或蹲在那里吃早饭。   大帐篷里只有一张桌子,上面摆满了各样医书图册,根本没有放碗的地方。   他们每一餐都要如此,并且还要快吃,因为还有很多事有做。   卫营擦了擦嘴说:“一会儿日头上来,我们几个在进寨子里看看那几个新患病的怎么样了。自从换了方子之后,明显比以前起效了。”   “就算那些病情危重的挽救不得,能够将这些病症轻的治愈也是好的。”马有禄说。   “虽然暂时没有找到完全对症的药,但咱们的措施也起了很大作用,起码没有让瘟疫大肆传播。如果按照没来之前那个程度,只怕这寨子里大半人如今都已经染上了。”佐恕道:“何况如今天晴了,对咱们更有利。”   哪怕只是一点点希望,也足够除去他们连日来的疲惫。   又过了一日,澄云夫子进寨子里,挨家挨户去劝说村民把病人集中到一处,方便给药施治。   “我们仙源山的人将治病救人作为己任,哪里会戕害百姓呢?生病了就得治,不能保证个个治好,可总是能抢回几条命来。”澄云夫子耐心劝说:“这次瘟疫确实很棘手,咱们得齐心协力。将病人放在家里,弄不好就会传给别人,你们千万不要心存侥幸。”   因为他的痊愈,村民看到了希望。   有人说:“要说真把人烧死,也犯不上让这些大夫们来,直接派兵就是了。马二娘多半是骗咱们的,这位老神医没用她的保命符不是也好了吗?”   “我早起领药的时候,还看见淑娣的娘坐在帐篷里,还朝我点头呢,”又一个妇人说:“气色竟不算差,我猜想着她多半也要好了。要不然这么多天,三个她也死了。”   这些日子仙源山众人的所作所为,村民俱看在眼里,戒备也就一点点放下了。   “说起来人家不图金子不图银子给咱们治病,咱们还总是防着人家,不该这样哟!”一个老太太说起了公道话:“把咱家他二伯送过去吧!”   村民纷纷同意将病人送到寨子外。   只有马二娘依旧坚持着她的不经之谈,冷眼看着众人道:“瞧着吧,你们早晚都是要后悔的。”   月明如洗,青鸾夫子负手站在帐篷外。身后不时传来病人的痛呻声。   就在刚刚,他们才将一个重病的老人救过来,却不知他能不能撑过今夜去。   司马兰台走过来,向夫子说道:“夜深了,师父快去歇息吧!这里我守着。”   青鸾夫子看着他,说道:“你也辛苦了,巡视一轮后适当休息,不必总紧盯着。”   “前日用了含天花粉方子,药效似乎更明显的一些,弟子想着可否再加些柴胡进去。”司马兰台心里始终想着攻克瘟疫的办法。   “药量莫要大了,”青鸾夫子叮嘱:“试药还是从年轻人开始,药效稳定了再给老人和孩子用。”   “弟子知道。”司马兰台见夫子脸上还有忧色,便说:“师父也不必过虑,目下一切都渐渐可控起来了。”   其实他们也有备用方案,万不得已只能将病人与众人隔绝,尽量不再让人染病。   至于已经病的,实在无力回天就只能让他们自生自灭了。   只是这个方案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用,在这之前,他们都会想尽办法来治愈病人。   好在这时无论是天气还是疫情都朝着有利的方向走,比一开始要好上很多。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青鸾夫子喃喃。 第396章 酷暑难当不祥兆   天气一下子变得酷热难当,好似要弥补之前的阴雨绵绵。   陈立本扯了扯紧贴在身上的衣服,可一松手,衣料又和肌肤黏在了一起,又湿又黏,特别难受。   “这老天是害了失心疯吗?”陈立本扯开领口,大口喘着气。   可吸入呼出的气都是憋闷黏腻的,令人厌恶。   “我都多少年没遇见这么热的天了,”和他一起的佐恕也忍不住抱怨:“这是要热死人啊!”   “咱们快些走一遍,”陈立本努力张开眼睛,汗水从额头流下来,弄得他看不清。   “这斗篷无论如何不要脱,”佐恕大口喘息着说:“以防万一。”   如今村寨里的病人都搬到外面的帐篷去了。   但他们每天还要在村子里走一遍,以防有人出现瘟疫症状。   “这也太臭了,真是要命了。”就算隔着斗篷,陈立本还是闻到一股恶臭。   “前些天下雨,有很多积水的地方,这些死水被太阳一照就发绿发臭,”佐恕捏着鼻子说:“草木灰不够用了,可现在没有多少干柴,好容易有那么一点还得用来煮饭熬药。”   “知县不是去筹办火油和柴草了吗?”陈立本道:“希望别在路上耽搁太久。”   “前边怎么聚了那么多人?”佐恕向前看了看说:“不是跟他们说没事不要聚在一起吗?!”   平日领药领物品排队都要有间隔的,此时这些人似乎忘了,都聚在了一起。   “都散开散开!”陈立本和佐恕隔着老远就冲那些人喊:“回各自家里去!”   里正也在,上前来解释道:“二位神医莫怪,是因为张旺家的老母猪病死了。”   “一个猪死了有什么好看,”佐恕道:“赶紧烧了埋了。”   “我们也正商议呢,”里正说:“天气这么热,万一再是猪瘟可就糟了。”   “你们知道就好,赶紧找几个年轻力壮的,把那猪弄出来烧了埋了。直接埋土里是要发臭的,要是猪瘟还会传,烧了彻底。”陈立本说着拉起佐恕就走,这附近的味道实在太难闻了。   走过了这一段,两个人站住了大口喘气。   佐恕说:“我口渴的要命,得讨碗水喝。”   “去淑娣家吧!”陈立本指着不远的一处茅屋道:“他们娘俩如今搬回家住了。”   淑娣娘被治好后就回了家,如今已经能下地做饭了。   看到陈立本和佐恕来了,不知怎么招待才好,只可惜家徒四壁,实在没什么可做待客之用。   “你们别忙,我们就是来喝水的。”佐恕一进屋就把斗篷上的帽子拉了下来。   他全身像是水淋了一样,发髻都湿透了。   陈立本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两个人每人喝了两大碗水,这才起身出去了。   “马二娘,你家人都没事吧?”走到马二娘家的门口,佐恕开口询问。   马二娘正斜倚着门剔牙,一脸的不待见,说道:“好着呢,不劳你们费心。”   等到他们走远了,马二娘望着两人背影啐了一口道:“毛还没长齐,是什么神医!”   然后就一扭一扭地进屋去了。   马二娘家只有老两口,原本有个女儿,准备招赘的,谁想那丫头不安分,十五岁上跟一个货郎私奔了。   如今过去了二十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马二娘的丈夫外号叫做“死长虫”,不爱说话,只要不下地干活,一整天缩在屋里不出门。   不过家里的活也归他做,马二娘享福享惯了。   进屋来见丈夫还躺在床上,马二娘就有些不高兴,数落道:“死热的天,你也不怕躺臭了!该做饭了,好歹弄些酸浆面鱼吃。”   死长虫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还真像一条死长虫。   马二娘堵着气走过去,推搡了两把,死长虫略微动了一下,有气无力地说:“我身上疼,怕是得了瘟疫。”   马二娘一下变了脸,随后又呵斥道:“胡说八道!咱家有真神保佑着呢,怎么会得瘟疫!你这是时气不济了,等我给你烧道符,喝了就好了。”   再怎么样死长虫也是她丈夫,这世上也只有他能陪着自己。   寨子外集中病人的地方虽然有树木遮挡也一样酷暑难当。   有些重病人挨不住这般酷暑,陷入昏迷。   “夫子,宋家老太太和周家的那两个病人怕是挨不了多久了。”卫营走过来禀报青鸾夫子。   他站在那里只一小会儿的功夫,脚下就是两个湿湿的脚印。   这么热的天气别说得了瘟疫的人受不了,就是没得病的人也觉得万分难熬。   “再给每人灌一碗药下去。”青鸾夫子的眉头紧皱着。   砍下来的毛竹尽管已经晒在了太阳底下,却不可能很快就干。除了每日烧火做饭熬药用到的干柴之外,攒不下来多少。   更主要的是火油只剩下了一桶,如果要焚烧尸体,干柴之外必须再加上火油,否则是烧不干净的。   “备马!”眼前这样的形势,青鸾夫子不能再等下去了:“我去找何明伦。”   “师父,还是我去吧。”司马兰台拦住了青鸾夫子。   “天气太热,此时又是正午。”青鸾夫子想了想说:“便是急也不能急于这一时,傍晚时候你再去吧。”   司马兰台出身高贵,官场上的人没有不知道司马家的。他出面去找,比青鸾夫子更合适。   等到傍晚时分,司马兰台骑了马离开。   此时虽然没有了烈日暴晒,可依旧闷热难当。   人们仿佛活在一口大锅里,被蒸煮着、煎熬着,恨不得将天捅个窟窿,好能透一透气。   月到中天司马兰台赶了回来。   “师父,何明伦摔伤了腿,将采买运输的事交给了他小舅子吴泰,”司马兰台把情况说了:“东西明天午时就能送到,您不必过于担心了。”   “这天气实在太反常了,”青鸾夫子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他看着司马兰台,语气忽然急切起来:“你回仙源山去吧!回去了就不要再来,不要任何人下山,更不要任何人上山。”   “师父,你这是怎么了?”司马兰台从未见师父如此失态:“你知道我不可能走。”   青鸾夫子颓然的垂下头,是啊,他的亲传弟子他怎么会不了解?   在这种情形之下,司马兰台是绝不会离开的。 第397章 天灾人祸躲不过   赤日炎炎,照在裸露的肌肤上,就如被烙铁烙过一般。   一连数日的暴晒,晒干了积水,晒裂了地面,晒得草木都干枯了。   人们不堪其苦,有不少人中了暑,头晕头痛、上吐下泻。   牲畜们被热死,半天就发出腐臭的味道。   “那个吴泰是死在半路上了吗?”仙源山的弟子气得大骂:“药材和火油都没了,这让咱们如何支撑?!”   面前是生死一线的百姓,身为医者却束手无策。   “是钟师兄他们!”马有禄一眼看到远处有人骑马过来:“是咱们的人!”   “他们一定是收到咱们的信了,”众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太好了!”   原来前几日青鸾夫子写信给山上,让送些解暑的药下来,因为吴泰他们就算如期到了,也只是带来应对瘟疫的物品。   这一次,仙源山送来八大车药材,又来了三十人增援。   这些药材和人分派到各处,来放马坪的一共有六个人。   带队的就是钟秦。   可是见面的欣喜还没持续片刻,就听见一个帐篷里发出扭打的声响。   钟秦等人被司马兰台拦住了:“你们先不要靠近病人。”   那帐篷里住的是牛三,他是个屠户,症状本不算重,只是特别怕死,加上这几日天气反常,药品不足,又有两个严重的病人去世了,他便越发疑神疑鬼。   方才宋沁去给他送消暑药,他便跳起来去扯宋沁的斗篷。   “你们身上的斗篷管用,给我们的都是糊弄人的!”牛三疯了一样嚷。   青鸾夫子一再叮嘱弟子们在与病人接触时绝不可脱下斗篷,因此宋沁一边护着斗篷一边跟他解释。   但牛三哪里听得进去?他身材壮硕力气又大,宋沁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等众人强行把他们分开的时候,宋沁的斗篷已经被扯烂,手臂也被抓伤了。   众人大惊,几个人摁住癫狂的牛三,另有人拉着宋沁去处理伤口。   青鸾夫子也赶了过来,正要说话,那边又来了几个人,是知县何明伦。   “夫子,”何明伦双腮凹陷,一脸憔悴:“请借一步说话。”   没有等来吴泰,何明伦亲自来了,众人心里掠过不详。   青鸾夫子站在一株老树下,看着何明伦,等他开口。   何明伦硬着头皮道:“吴泰他们在注州遇到了洪水,物品大多被冲走,剩下的小部分也泡了水……烂了……”   青鸾夫子一口气闷在胸口,说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四天前,只是昨晚才收到信。”何明伦始终低垂着眼,不敢和青鸾夫子对视。   “四天前?!”青鸾夫子不觉声高:“按行程他们七天前就该过了注州了!”   何明伦把头垂得更低,像一只被掐死的鹌鹑。   “那吴泰就是个废物!”一向言谈文雅的青鸾夫子忍不住骂起了人:“你居然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亏你还是寒窗十载的读书人!亏你还是一方百姓的父母官!你不知道人命关天还是不知救人如救火!”   “夫子!”何明伦顾不得体面,掩面痛哭起来:“我何某如今悔青肠子了!”   “等等!”青鸾夫子忽然冷声打断他的哭诉:“我们同去的那个弟子呢?!”   因为要购买药材,必须有内行人随行,青鸾夫子便派了一个名叫朱志知的弟子跟着去了。   “夫子!何某万死难赎!”何明伦跪地不起:“令高徒……他……他在洪水中,为了……为了护住药材……被……被洪水……冲走了……”   青鸾夫子胸口如遭重击,往后退了好几步,被树干挡着方才停下来。   “你……你们……”青鸾夫子语声颤抖:“败类……无耻……”   “夫子,”司马兰台走过来扶住了青鸾夫子:“先节哀。”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何明伦,一语道破天机:“朱师弟是被你那个饭桶小舅子害死的,你得让他偿命。”   历来官府买办都是肥得流油的差事,这次采买的物资所费不赀,吴泰极有可能从中贪污。   而同去的朱志知必定反对,所以他们便耽搁在注州没有动身。   而后趁着洪水之乱害了朱志知的性命。   看何明伦的反应,这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了。   “夫子、兰台公子,”何明伦哀求道:“在下无颜面对父老,已经向知州大人提交了请罪书。也已经派了人四处购买药材和物品,只希望能弥补一二。”   司马兰台扶着青鸾夫子转身去了,没再和何明伦说话。   到了下半天,卫营等人发现村子里又有人染了瘟疫。   “师兄,药只够一天的了,”佐恕看着司马兰台低声说:“咱们怎么办?”   “别急,”司马兰台安抚他:“先把病人带过来,能治多久治多久。”   青鸾夫子疲惫地坐在山坡上,望着落日出神。   除了他和司马兰台,这里的人都还不知道吴泰的事。   一旦知道了,尤其是老百姓,必定会惊慌失措。   何明伦说是去求购药材,可哪有那么容易,如果附近买得到,当初也就犯不着去江州了。   “夫子,喝碗解暑药吧!”司马兰台端着药递给青鸾夫子,在他对面坐下来。   暑气包裹在周遭,密不透风,令人绝望。   “兰台,你走吧!”青鸾夫子又一次让司马兰台离开:“回山上去,这里为师守着就够了。”   “夫子,弟子不能走。”司马兰台一如既往地坚定。   “八郎还在山上等你,”青鸾夫子忽然提到了苏好意:“你要为她想想。”   司马兰台的心一阵疼痛,深可见骨,苏好意是他软的不能再软的那根肋骨,是他紧贴心口谁都不能动的逆鳞。   他何尝不想好好回去见她,可如今……   “弟子不走,”司马兰台决绝:“让秦师弟他们回去吧!”   青鸾夫子于是让钟秦他们回去:“这里用不到太多人,你们还是回去吧。”   可钟秦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走,说道:“我们来的时候,泊云夫子特意叮嘱了,要多接替你们。这些日子来你们实在太辛苦了,我们怎么能到了就走呢?”   “这样,你们再回去运些药材下来,我把需要用到的药材写在信上你们带回去。”到了这时,青鸾夫子不能明说,只能用计了。 第398章 火上浇油苦熬煎   天气依旧酷热,原本还算防控有序的瘟疫也因为天气和缺药恶化起来。   瘟疫这东西就是这样,如果不能很好地控制就会一个传两个两个传八个,甚至更严重。   药物不济,各村只能拿解暑药顶着,可根本不管用。   更火上浇油的是,原本以为这瘟疫只是人患,不成想牲畜居然也染上了。   很多村民不是被人传上,而是被家里的牲畜传染了瘟疫。   为了求稳,青鸾夫子等人要求官府出面将附近几个村寨的家禽家畜统统集中起来杀死焚烧,以绝后患。   百姓哭喊连天,要知道,对于一般的农户来说牛马就是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了,有的人家要攒两三辈才买得起一头牛。   更让青鸾夫子揪心的是,宋沁也染了瘟疫。   其他几处也有仙源山的人染病,更令他们措手不及。   “夫子……”陈立本走过来欲言又止。   “说吧!”青鸾夫子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不是好事。   “澄云夫子似乎……又出现了瘟疫的症状。”陈立本硬着头皮把话说了出来。   “怎么会……”青鸾夫子的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弟子们也拿不准,所以才想请您去看看,”陈立本道:“兰台师兄去了寨子里。”   如果司马兰台在,他应该就能断定得差不多。   “好,我去看看。”青鸾夫子艰难地迈步。   几乎与此同时,司马兰台在寨子里遇见了淑娣。   “兰台神医,”淑娣哭着赶上来:“我娘又病倒了。”   “别急,多半是中暑了。”司马兰台安慰她:“我随你去看看。”   “但愿是,”看到司马兰台淑娣就觉得安全多了:“可这些天我和我娘一直都吃解暑药的。”   “你娘有没有到外头来过?”司马兰台边走边问。   “这是天快亮的时候和天黑以后出来解手,其他时候都不出来。”淑娣紧走两步,司马兰台腿长步子大,她有些跟不上。   “水喝的多吗?”司马兰台问。   “每半个时辰都喝一次水,这是你叮嘱我的。”淑娣忙不迭的说。   凡是司马兰台说过的话,她都谨记在心里,一个字都不敢忘,老老实实地照做。   司马兰台心中起了疑惑,但没对淑娣说,怕增加她的恐慌。   淑娣家的房子破破烂烂,原本养了几只鸡,前些日子也被杀掉了。   因此就显得更加破败荒凉,好似一个穷困潦倒又病入膏肓的人,辛苦破烂地支撑在酷暑中,随时都能倒塌。   淑娣的娘躺在竹床上,双眼和脸颊都深深地凹陷下去,脸上显出一种灰败的颜色。   那是只有将死之人才会有的脸色,司马兰台见过太多次了。   “娘,娘,你醒醒,神医来了。”淑娣上前推了推母亲,却只得到了两声含糊的回应。   司马兰台给她号了脉,又翻开眼皮,掰开嘴看了看,然后拉起淑娣就往外走。   淑娣不明所以,仓惶地问道:“这……这是怎么了?咱们要去哪儿啊?”   “你不能留在这儿了。”司马兰台道:“你娘瘟疫复发,已经没救了。”   “怎么会呢?”淑娣呆住了,站在那里,试图甩开司马兰台的手:“我娘的瘟疫不是已经好了吗?他们都说得过就不会再得了。”   如果说这话的不是司马兰台,淑娣肯定是要骂他的。   她娘明明已经好了,怎么能咒她死呢?   “我知道你不愿相信,可这是真的,”司马兰台心里也很难过,但他一向是不善于流露真情:“一会儿我会叫人过来处理。”   “我不走,我不能离开我娘。”淑娣狠狠摇着头,把眼泪甩得飞溅出去:“她明明已经好了,我也向菩萨还过愿了。我一定是热得发昏,梦魇住了。”   接着她一边大叫醒来一边狠命抽自己的嘴巴。   她今年虽然也不过才十一岁,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自小没了父亲,三四岁就已经能帮助母亲做活儿了。   司马兰台伸手在她的后颈骨上狠狠捏了一下,淑娣颓然倒地,晕了过去。   司马兰台将她抱起,带出了寨子。   青鸾夫子给澄云看过了,确认是瘟疫。   “凡我所遇到过的瘟疫,得过的人或是终身不会再染,或是病愈后的几年不会被染上。还从没有遇到过这样,刚刚治好却又复发的。”青鸾夫子摇头,眉心攒得紧紧的。   “也许先前只是症状消失,并未痊愈。”司马兰台说的也只是猜测:“如果药能一直供应上,他们继续服用,说不定……”   青鸾夫子发出长长的叹息,现在说这些都只是假设,已经于事无补了。   “如今越来越多人染病,又无药可用,”青鸾夫子万般无奈,他活了七八十岁,头一回被逼到如此绝境:“我写信告知澄云夫子再不许派人下山来,现在这种情形越少人卷进来越好。”   “那夫子打算下一步怎么办?”司马兰台问。   “我们三个夫子留下来,照顾染病的弟子和这些生病的人,能治多少算多少吧。你带着其他人回山上去,记得先别上山,留在山下半个月,确认无人染病再上山去。”   “师父,弟子不能抛下你独活。”司马兰台绝不肯如此:“你带着其他师弟们回去吧!”   “这件事就别和我争了,你一向最听为师的话。”青鸾夫子不和他多说:“何明伦说了,他接到知州的回信。南边剿匪已经获胜,派了先遣部队过来。叫先把未得病的村民都移到上游去,把染病的村民都集中在放马坪,并且会沿途采办药材物资,七天左右也就到了。”   何明伦也知道情况危急,早就打算将其他村寨的病人都集中过来,这样一来容易管辖,更能避免疫情扩散。   这是先前碍于人手有限,不敢妄动。   如今得了知州的命令,自然放开手脚去做了。   这天夜半司马兰台看着卫营等人把青鸾夫子抬上车去,随后又把用青麻布裹得严严实实的淑娣单独抬上了一辆车。   “兰台师兄,夫子醒了,我可怎么交代啊?”卫营苦着脸。   “实话说便是。”司马兰台道:“只要记住不管他怎样动怒,都不要回来找我。”   “那如果八郎问起……”卫营哽住了,司马兰台的眼神告诉他,他的这个问题太伤人了。   “只需将我的书信交给她就好。”司马兰台道:“记得将我的信用艾草熏过后再交给她,如果她闹就打晕了她,千万不许让她来找我。”   抱歉,今明两日不更新   病毒感冒,实在撑不住了,万分抱歉,烧退后一定尽量加更。希望大家都身体棒棒的! 第399章 公子身亦染重疾   日升月落,又是几日过去。   暑气虽然回落,瘟疫却已无力回天。   清晨的竹林下,一顶帐篷孤零零地立在那里,陶制的药炉飘散着淡淡药香,烧过的余烬里还有几星火炭,明明暗暗,不甘心就此熄灭。   何明伦领着知州策马前来,看到药炉前面的司马兰台便下了马。   司马兰台正将药炉里的药汤篦入粗瓷碗里,听见有人来,连头都不曾抬。   知州看着明明已经处境堪忧却依旧白衣胜雪,容色齐整的司马兰台,不禁慨叹,眼前这位果真是神仙般的人物。   他在这里任职也有六七年了,早知道司马家的七公子在仙源山上,也曾兴起过拜访的念头,但终究还是没有成行。   有些事,还是慎重的好,否则有可能适得其反。   可这场瘟疫还是让他们见面了,只可惜,是谁也不愿见到的局面。   何明伦已经不知在心里叫苦几百几千遍了,可面上还要装作老成持重的样子。   “大人,属下实在已经苦求兰台公子多次了,可他就是不肯离开。”何明伦低声说:“属下口拙计穷,又不敢用强,只能劳烦大人亲自出面了。”   司马兰台的身份让他们不能不忌惮,不能像对待百姓那样,只能用软的,可又劝不动。   “兰台公子,老夫昨日才回到明州,这些日子实在辛苦你们了,请受老夫一拜。”知州大人不提官职,只以老者自居:“公子连月劳累,很该休息了,这里自有别人照管。”   司马兰台这才把目光调转,清冷的眸子如月魄,直看得两位大人一阵心虚。   “是让官差来接管吧?”司马兰台并不疾言厉色,但直指要害:“把村子围起来,直至百姓死光。”   之前何明伦还打算把染病和未染病的分开,但并没付之行动。以现在情形看,村子里每天至少会有十数人染病,又无药可医,分明就是让人等死。   “已经下令让染病的留在村里,没染病的搬出来了,”何明伦急忙解释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这瘟疫无药可医,再不控制,只怕其他州县也会被殃及。”   “是啊公子,不是我们心狠,而是到了紧要关头,须得拿出壮士断腕的决心才成。”知州沉沉叹息:“有什么罪责,造多少杀孽都算在我的头上吧!”   何明伦在一旁哭了起来,哀求道:“公子,在下知道你医者仁心,可就算你在这里守着也于事无补,还是起身回仙源山吧!”   知州也说:“公子不是迂腐的人,道理不需多言,老夫比你痴长几十岁,今日倚老卖老,请你速速离开这不祥之地吧!”说着就要上前去。   “二位切莫近前,”司马兰台制止道:“我也染了瘟疫,你们还是离远些好。”   他话音未落,知州知县便都腿软的跪下了。   司马兰台染了瘟疫,这个晴天霹雳让他们肝胆俱裂。   有些话不必说出来,二人心知肚明得很。   对他们而言,全县的人都染了瘟疫也不及司马兰台一人染疾可怕。   因为就算全县的人都死光了,他们也有法子交待。   知州可以说自己忙于剿匪,未能兼顾。况他剿匪有功,也可抵消一部分过失。   知县可以说这瘟疫太过难缠,天气异常,再加上周边州县闹洪灾,药物不济,何况这病本就连仙源山的神医们也束手无策。   朝廷自然也会申饬,甚至还有可能罚奉降职,可都还有回转余地。   挨上数年,走走关系,便又能官复原职了。   比不得司马兰台出事,他是司马家的少爷,当朝廷尉的独子,靖国公的亲外孙。   在他们治下染了瘟疫丧了命,他们就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赔的。   “二位回去吧!我还要照顾师弟。”司马兰台说完就再也不理他们两个了。   端起药碗走进帐篷,宋沁躺在帐篷里奄奄一息。   司马兰台用竹叶和周围山上采来的草药煮了汤药给他喝,但也只能稍减痛苦。   “师兄,”宋沁浑身疼痛难挨,又一次哀求司马兰台:“你别再管我了,没用的。”   “把药喝了,”司马兰台扶起他的上身道:“一会儿我给你行针。”   “师兄,”宋沁不肯喝药:“我现在只求速死,你帮帮我吧!”   司马兰台不语,他从来只救人不杀人。   宋沁也没再哀求,他不想让司马兰台为难。   悄悄藏起一根针,长痛不如短痛,他自己了结吧!   何明伦问知州:“大人,咱们该怎么办?”   “尽人事,听天命吧!”知州长叹:“只求老天网开一面,能给你我留条活路。”   竹林里起了风,反倒让这里变得更加寂静。   司马兰台伸手摸了摸咽喉,肿痛的感觉越来越明显,要不了多久,他也会高烧不退,全身疼痛。   让青鸾夫子他们离开的那天,司马兰台就已经知道自己染了瘟疫。   既然有人要留下,那就自己留下吧!   知州和知县并没走,司马兰台也不去理。   天灾人祸聚在一起,总是百姓受苦就是了。   他只恨自己没能找到治愈瘟疫的法子。   南风吹过来,扬起他的衣角。   他又想起了苏好意。   这些天他大半时间都在想她。   想两个人的初见,想苏好意偷果子被吊在树上,想她在海家公子满月宴上言辞犀利,想她小心翼翼邀请自己游船。   想她每次向自己道谢,想她偶尔的晃神,想她唱曲儿的时候妖娆销魂,想她偶尔偷耍的小心机。   想她吃嗦手螺满手油渍,想她吃冰雪红豆丸子微微眯起双眼,想她喝醉了两腮酡红如施脂,想她刚睡醒时星眼微蒙似乖猫。   想她顽皮时的娇俏,体贴时的温存,想她情动时的大胆,也想她绝情时的冷淡。   天空高远,南风浩荡,可都比不上司马兰台此时的想念。   那么活泼泼鲜亮亮的小人儿,那是老天施舍的恩物。   他小心捧着,用心护着,苦心谋划着,要和她天长地久。   却不料,如今竟是自己先抛弃了她。   司马兰台想的太入神,连有人走到他身后都没有察觉。   后颈被击,眩晕也不过是一刹那,紧接着就是毫无知觉。 第400章 人间炼狱火逐烟   夜色深浓,没有人家点灯。因为鸡犬都被杀光,寨子里静得瘆人。   风里飘着一股怪味,那是焚烧尸体的味道。   一个月来,这种味道总是挥之不去。   如果人间有炼狱,那么这里已然是了。   静谧不过表面,实则是死气的笼罩。   所谓病急乱投医。   有的人将自己埋在沼泽里,想让污泥吸走身上的瘟疫,结果却弄得满身红疹,皮肤溃破。   有的人以为放掉身上的毒血就会好,最终却失血而死。   还有人认为只要至亲的人从身上割下一条肉煮来吃就能治愈,可吃了几顿依然没有效果。   于是有人选择早早自尽,有人变得疯疯癫癫。   然而经过前一阵子的喧闹呼号之后,最近几天又一下子安静起来。   寨子外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说明这里有人,而且很多人。   官兵把寨子围了起来,不许任何人出入,违令者乱箭射死。   这是知州下的命令,他的手腕可比何明伦硬多了。   可还是有人逃,他们想逃到深山里去,不想留在这里被传上瘟疫。   留在这里,染上瘟疫是迟早的事。   而逃往深山总还有一线生机,甚至有人希冀着进入深山后会有奇遇,说不定能逃过一劫。   死亡的逼迫,让这里的人都变得不再像人。   有些没染病的主张将染病的人聚在一起烧死,认为这样就可以杜绝后患。   必然有人反对,毕竟谁也不愿被活活烧死。   村外官兵日夜把守着,凡是有瘟疫的村子都如此。   于是就有人提出要跟官兵火并,反正也活不成了,还怕什么呢?   他们能想到的官府自然也想到了。   因此严加防备,丝毫不敢松懈。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鱼要死了就会去撞网。   也许鱼死网破,也许鱼死了网也没破。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就是网破了鱼逃了。   这天半夜,寨子里无论是谁,只要还能走得动,无论染病还是未染病的村民,都要往外冲。   与其这么半死不活地耗下去,不如来个痛快!   风凝住了,不知谁射出了第一箭。   有人中箭有人摔倒,但没有人退缩。   官兵射出去的箭织成了一张网,村民用锅盖桌子之类的东西遮挡,拼了命往前冲。   这些平时在官老爷面前唯唯诺诺的草民们此刻都狰狞着一张脸,咬紧牙关怒目圆睁。   最叫官兵们震撼的是这些人既不呼喊也不呼痛,他们一声不出地冲上来,却比嘶吼谩骂更令人胆寒。   “后退后退!否则格杀无论!”何明伦大喊。   没人听他的。   其实何明伦多少有些于心不忍,他原本想要给没染瘟疫的人一条活路。   可知州说了,在这紧要关头,绝不能有妇人之仁。   姑且不说初得瘟疫的人症状轻微,很难察觉,倘若混入了这样的人瘟疫还是难以遏制。   就算这些人都没有染病,在此形势下也留不得。   因为他们会生出怨恨,轻者会谣言诋毁官府,重者揭竿造反,为匪为患,于地方更是大不利。   不对等的杀戮在天将明时结束了,官兵没有太大伤亡,因为用弓箭,多是远距离交锋。   “大人,这些尸首怎么办?”手下过来请示。   何明伦背转了身子,没再朝那边看一眼:“倒上火油,连同这寨子一起烧了。各人注意不要接触尸体,凡与这里村民有接触的,自觉避开众人在山上待七日,有违令者格杀无论。”   “那仙源山那个弟子的尸体怎么办?也烧了吗?”   “烧是自然要烧的,但他是兰台公子的师弟,要记得把他的骨灰收起来送回仙源山去。”何明伦道。   “知道了大人,属下这就去办。”   在司马兰台被人打晕带走后,宋沁选择了自尽。   他死得很体面,衣衫整洁,面容安详。   寨子里还有活着的人,但都已经走不动了。   没有人去过问,也不需要过问。因为不久之后他们都会变成死人。   朝阳升起来的时候一只火把被点燃,这使得火把看上去不怎么亮。   但当它被丢在地上,瞬间就铺开了一片火海。   火舌肆虐,很快就将整个寨子卷了进去。   飘散的黑烟汇成一条粗大的烟柱直上苍穹,像一条黑色的大蟒蛇在天地间扭动。   何明伦仰着头,盯着这烟柱出神许久,然后低下头,揉了揉发酸的脖子:“留下五十人在这里处理残局,其余的人都跟我走。”   放马坪已经消失了,周边还有几个村寨,用不了多久也会像这里一样。   他那个窝囊废小舅子还在大牢里关着,但他也顾不得了。   现在大牢已经是最安全的地方,起码在那里不会得瘟疫。   至于追责问罪的事总要忙过这一阵再说,何明伦对自己的仕途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他原本就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否则也不能四十几岁还在知县这个位子上混。   与此相隔五十里的汇昌县衙,一个官差急忙忙从外头跑进来,向暂时住在这里的知州大人禀报:“烧起来了!烧起来了!放马坪那边烧起来了!”   那么大的火,即使隔着几十里路还是能看得见,简直比点起烽火台还要壮观。   当然了,如果换成夜里会更显眼。   “把县衙的所有兵都加增到各个村子去,”知州吩咐:“这把火一起那几个村子必然也耐不住了。”   汇昌县如今已经成了一个烂疮,必须剜下去,一点残余不能留。   “大人,刚刚秀竹苑那边传了信过来,”知州的心腹走过来小声禀报:“说兰台公子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了?他们没有好好的侍奉吗?”知州一听就急了。   “您知道的,兰台公子不许任何人靠近他,怕瘟疫传染。”心腹道:“难免疏忽了。”   “这……这叫我如何交代啊!”知州愁得直甩手:“他能去哪里呢?”   “要不小的派人去仙源山看看。”心腹试探着问。   “他如果要回早就回去了,何必等到现在呢?”知州苦恼地摇头:“也罢,我亲自去一趟仙源山吧。免得隐瞒不报,罪加一等。” 第401章 直教生死作相思   苏好意的眼皮又跳了,她伸手按住,揉了揉。   窗外绿树浓阴,她的心却满是不安。   好几日了,她总是做噩梦,半夜惊醒,心跳如擂鼓,冷汗湿透中衣。   其实从司马兰台下山起,她的心就开始了隐隐不安。   前些日子,钟秦他们下山送药,苏好意就想要随行同去,可众夫子不准,她师命难违。   随后钟秦他们又回来了,她特意跑过去打听司马兰台的消息,得知他那时尚且平安,当时暂时放心了些。   但没多久又怵怵惕惕起来,惶惶不可终日。   此时她还不知青鸾夫子等人已经撤回了山下,亦不知瘟疫已经失控。   毕竟无论是官府还是司马兰台他们都刻意隐瞒,苏好意在山上如何得知?   墨童从外头采了莲蓬回来,进门向苏好意说道:“苏公子,日头晒着了,小的给你把椅子挪一挪吧?当心头晕。”   苏好意有些呆愣愣的,半天才缓过神来,她自己全然没察觉,听墨童如此说才发现自己坐在太阳地里,摸了摸手背和脸颊,早已晒得滚烫了。   墨童见她如此,心里不忍。自从公子下山,苏公子就像丢了魂一样,食不知味,睡不安稳。戏里头说的害相思也不过如此吧!   天上飘过一片云,遮住了日头,屋里光影随之一暗。   墨童挪开了椅子,苏好意却不想坐了。   “我出去走走,午饭时再回来。”苏好意丢下一句话就出门去了。   从青芜院出来,路上见负责通禀事情的刘管事迎面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个匣子。   苏好意便问:“刘管事,您这是……”   刘管事笑了笑道:“山下有人拜访,我去跟夫子们禀报一声。”   苏好意便忍不住问:“谁来了?”   刘管事手里拿的匣子一看就是放名刺拜帖用的,花梨木的料子,上头还镶着珊瑚,可见那人是有身份的。   刘管事道:“不瞒您说,是知州大人。”说着就去了。   刘管事跟苏好意说话的时候多少有些心虚,不是别的,前些日子卫营本来拿了封信说让他转交苏好意,可青鸾夫子又给要回去了。   他自然知道那是司马兰台写的,也知道青鸾夫子为何要回去,不过是要瞒着苏好意而已。   苏好意看着刘管事的身影消失在转弯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悄悄跟了上去。   墨童站在门口,翘着脚左看右看。   午饭早拿回来了,苏公子却还不见回来。   他有心出去找,可又怕和苏好意走岔了。   好容易看见苏好意从那边过来了,走到跟前却发现不对劲儿。   苏好意整个人像是飘过来的,走路的时候膝盖几乎不回弯。   墨童赶着叫了声“苏公子”,她压根儿没听见,还两眼放空,直愣愣地往前走。   “苏公子,您这是去哪儿了?怎么热成这个样子?”墨童见她满身都是汗,便忍不住拉住了她问。   苏好意总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中邪似的回了一句:“热?”   说着却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她一点儿也不觉得热,她快冷死了。   墨童吓坏了,顾不得高低,轻轻晃了晃苏好意的肩膀,问她:“苏公子,你可别吓唬小的。究竟是怎么了?可是中了暑吗?”   苏好意又不说话了,挣开他往院子里走。   墨童看着她,仿佛看到一只断线的纸鸢,生怕她一眨眼就栽到地上,连忙赶上去搀扶。   “小的先扶您进去歇着,回头找个夫子来看看。”不管是中了暑还是中了恶,这样下去可不成。   墨童扶着苏好意进了屋,半按着她坐在椅子上,回头取了块湿手巾来放到她手上:“苏公子自己擦擦脸吧,小的不敢造次。”   苏好意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动也不动,成了泥塑。   “我的个天爷!怎么出去一趟人就变成这样了!”墨童叫苦连天:“公子啊,你快回来吧!你不在家瞧瞧苏公子都成什么样儿了。”   他刚说完这一句,苏好意的眼泪忽然就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不是一滴两滴,而是滂沱的泪雨,几乎将苏好意的整张脸都淹没了。   墨童彻底吓坏了,扎煞着两只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好意流着泪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墨童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看她不但拿了自己的衣裳,还拿了司马兰台的一身衣裳,连忙问:“苏公子,你这是要做什么去?现在咱们可不能下山。”   “我要去找师兄,你不能告诉别人。”苏好意的声音抖得厉害,那种颤抖细小而又连续,控制不住的,上下牙互相磕碰着,只有冷极了怕极了的人才会这样。   “出什么事了?”墨童的心沉了下去,只觉得眼前发黑并且开始耳鸣,膝盖发软,忍不住要跪下去:“苏公子,你留在这儿,小的下山去找公子。”   “你不成,”苏好意的语气里没有一点儿客气,很生硬也很决绝:“只能是我!”   “是不是公子出事了?您告诉小的成不成?”墨童急得发疯,给苏好意跪下了:“真要是公子有什么闪失,也该是小的下山去找他,这会儿瘟疫闹得厉害,您去了太危险。”   “他失踪了,你找不到的。”苏好意不看他,继续飞快地收拾东西。   “那您也一样找不到哇。”墨童哭着道:“公子临下山前,一再嘱咐我伺候好您,您要是这么下山去了,我怎么交代?”   “我要去找他,我要陪着他,”苏好意犟的像头驴:“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孤单单的,就算死我要陪着他一起死。”   她什么都听到了,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司马兰台染了瘟疫,知道他把自己藏了起来。   苏好意的心从没那么疼过,像被一把冰刀直直穿透了。   一颗心血肉模糊,还扎满了冰渣子。只是它还在跳着,一时死不了。   起初是麻木,紧接着寒意刺骨,到现在才开始泛起疼痛,疼得她不敢大口喘气,疼得她必须禁咬着牙关,才能把涌到嗓子眼的那口血憋回去。   司马兰台还在受苦,她不能倒下去。   他抛下了所有人,可唯独休想抛下她。   苏好意背上包袱,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今天谁敢拦着她下山,她就死在谁面前。 第402章 八郎此去难再回   苏好意以死相挟,无人敢拦。   墨童跟在她身后替她拿着包袱,哭成了泪人。   从山上下来有上千级台阶,苏好意每走一步,心就疼得抽一下,她心里想的都是司马兰台。   这条路是司马兰台带她上来的,他们两个一起走了许多次,几乎每一次都开开心心的,她也曾好多次在山上等司马兰台回来,像妻子等待丈夫,只是不知这次下山去能否顺利找到他。   到了山下,看山门的人早去山上禀报管事夫子了,他们不敢硬拦着。   苏好意在山下遇到了一群人,他们把青麻斗篷严严实实的穿在身上,每个人只露出两只眼睛,小心地与苏好意保持距离。   可苏好意还是一眼就认出打头的是青鸾夫子。   他是司马兰台的师父,苏好意自然是尊敬的。   恭恭敬敬地问了安,垂手侍立。   青鸾夫子见她如此,便知她要去做什么,忍不住劝她:“知道你担心兰台,但他现在不知身在何处,你一人去找不妥当。”   青鸾夫子说的是实情,如今他们自己不确定是否染了病,所以不能随意走动。   纵使有心去寻找司马兰台,可万一因此让疫情复燃,那么之前的所有牺牲就都付之东流了,他们比谁都清楚这后果有多严重。   有时候意气用事容易,克制冷静才是真的难。   苏好意原本微微低着头,此时抬起头来,谁都看得出她哭过了,可也因此显得脸上的神情更加坚决。   “多谢夫子提醒,这些弟子都知道,”苏好意感念青鸾夫子的好意:“弟子心意已决,但求一尽人事。”   “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可兰台如今也染了瘟疫,那瘟疫是无药可救的呀。”青鸾夫子一提到司马兰台就忍不住五内摧伤,他无儿无女,早就将司马兰台视如己出,这件事对他的打击何尝不重。   “八郎,兰台师兄悲悯苍生,更不想你牵涉进来,如今他躲开众人,就是不想连累任何人。”卫营上前一步劝说苏好意:“你的心思我们都明白,可你千不看万不看也要想着兰台师兄一力要护你周全。若你去寻他,真出个好歹,最痛心的正是他啊。”   在场众人谁不知道苏好意是司马兰台心尖儿上的人,换成是谁都不想挚爱之人身涉险境。   司马兰台于他们都有恩义,他们自然也想替他保护苏好意。   苏好意那么伶俐的一个人如何会不懂他们的意思,只是她心意已决,除非司马兰台此刻就站在她面前,否则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可能让她更改主意。   “夫子、卫师兄,你们看那棵树,”苏好意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树说:“我上次下山的时候它还开着花。”   那是一棵木香树,此时已经枯死了。   “可当时我就知道它要死了,”苏好意的声音很轻,像梦呓:“它虽然表面没伤,可因为伤了根,所以就会慢慢死去。”   众人看着苏好意,总觉得她和那木香树有几分相似。   “如果我不去找兰台师兄,虽然不会染上瘟疫,可也一样活不了多久。就像这木香树,被伤了根,虽然一时不死,却也挨不了多久了。”苏好意没有丝毫夸大,司马兰台倘有不虞,她是不可能独活的。   一个人的心意是否坚决,别人是能够分辨得出的。   没有人再劝苏好意留下了,因为无论怎么说她都不会留下来。   “八郎,这里有封信是我们从放马坪离开时兰台师兄托我交给你的。”卫营递给苏好意一个扁扁的青麻布包,散发着艾草味。   苏好意接过来深深道谢:“多谢卫师兄!”   她把那封信紧紧攥在手里,并没有打开。如果没有找到司马兰台,那这封信就是他最后留给自己的东西。   “苏公子,你就叫小人跟着你去吧,在路上也好侍奉你。”墨童使劲儿抹着眼泪哀求:“千万别把我一个人丢下。”   他自幼跟随司马兰台,主仆情深。如今恨不得能给司马兰台替命,可又知道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根本不可能。   于是就想也随着苏好意一道去了,也算全了这场主仆情分。   “你的心意我明白,可去找他,我一个人就够了。你还是留在山上,有些事情还得你料理我才放心。”苏好意伸手拍了拍墨童的肩膀:“我这么做已经很自私了,所以你就不能再任性了。”   墨童听她如此说,险些哭背过气去。苏好意说让他留在山上,到时候料理事情,料理什么事情呢?自然是她和司马兰台的后事。   这话让墨童听了如何不伤心?可苏好意的话又说得在理,他纵使千般不愿,也得为公子的身后事考虑。   “那苏公子,你路上一定要千万小心,找不到公子就早早的回来吧。”此时,墨童心里矛盾极了,他不知道自己该希望苏好意如愿找到司马兰台,还是该希望她找不到。   苏好意在青鸾夫子跟前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这个礼是她替司马兰台行的。   站起身从墨童手上拿过包袱来背在肩上,往前走了几步,苏好意才转过身向众人深深施礼:“各位多保重,八郎去了。”   众人见她瘦瘦小小的,仿佛弱不禁风,可脚步又是那样坚决。   青鸾夫子眼中含泪,仰起头去看天。   如果真的有天神,希望他能垂怜这两个孩子,莫要让金毁玉碎,徒增遗憾。   仙源山上,丹凤夫子听闻苏好意下山去寻司马兰台,急得把拐杖都摔了出去。   大骂道:“狗屁知县知州都该通通烧死!八郎和兰台若是好好回来便罢,若不能,我这老头子连命也不要了,跟那两个狗娘养的拼命去!”   气过了又伤心,老泪纵横道:“我的乖徒儿啊!天底下头一个可人疼、知人意儿的水晶心肝玻璃人儿,你这是要老头子我白发人送黑发人,要了我的命啊!”   除了丹凤夫子大哭大骂,山上众人都沉默不语。   他们心中也一样悲伤,知道苏好意这一走多半不可能再回来了。 第403章 路长人乏蹇驴嘶   苏好意从仙源山出来骑了一匹马,来到几十里外的骡马市。   乡间所卖的牲口大都是耕田犁地用的,没有像苏好意骑的这样高头大马。   她在市场上前后走了一趟,相中了一头青皮驴子。   卖主是个中年汉子。   “我用我的马换你这头驴成不成?”苏好意直接问他。   那汉子听了先是上下打量了苏好意几眼,然后围着那匹马看了又看。   “少爷你要消遣人可别来消遣我,”汉子冷笑:“当我不知道行情还是分不出驴马?”   “我没消遣你,说的是真的。”苏好意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用马换驴?要我倒找给你多少?”那汉子试探着问苏好意。   “不用找。”苏好意干脆地说:“就是以物易物。”   听她这么说,那汉子更犹豫了:“你这马别是病了吧?要不就是赃物。”   也不怪这汉子多想,换成是谁也不敢就这么信了。   按寻常的价格来看,苏好意的这匹马够换十头驴了。   可如果病了或是赃物,那可就另说了。   前者砸到手里,后者被官府追回,不管哪个都是赔钱的买卖。   “你看我像是偷东西的人吗?”苏好意笑得有些无奈。   这时旁边的人都聚拢过来看热闹,和那汉子一样,他们都不相信会有这么大的便宜。   “豁子,天上可没有掉馅儿饼的事儿。”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人提醒道:“你可别一时财迷了心窍。”   苏好意留意到这卖驴的中年汉子左边耳朵缺了一块,刚才那人叫他豁子想必是绰号了。   “可不,就算这马没病,不是他偷的,这小公子也多半不大正常,”又一个年长些的说:“万一回头他家里人找来,你把马还回去不说,多半还得挨顿揍。”   众人这么一说,那豁子便说什么不敢答应了。   “亏你还是个大男人,一个驴的事也做不得主。”这时又一个妇人走了过来,高声说道。   “孙寡妇,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豁子被她一挤兑脸顿时红了,梗起脖子反驳道:“你要是敢,就把你那头牛跟这位公子换了。”   到这里来都是买卖牲口的,那妇人牵着一头瘦牛,是那种老得耕不动田只能杀了卖骨头的老牛。   “我不要牛,只要你的这头驴。”苏好意想速战速决。   “这我可没办法了,”孙寡妇一拍手说道:“我倒是想换,可人家不干啊。”   “你要是有那个胆儿,咱俩先换换。”豁子叫板道:“你要是不敢就远点闪着,别在老子跟前说风凉话。”   这孙寡妇也是个泼辣性子,听他这么一说,当即接话道:“换就换,有什么不敢的。”   这头牛虽瘦虽老,可也抵得上一头驴钱,豁子没什么犹豫的,向众人说道:“大伙儿都在场,给我们做个见证,这是她自愿要换的,到时候她那头扯出官司来可不关我的事!”   “别啰啰嗦嗦的了,亏你还是个带把儿的!”孙寡妇啐道:“我要是出尔反尔,就倒贴给你做小老婆。”   众人哄然大笑,他们的乐子就在于此。   跟豁子说话的时候,孙寡妇很是泼辣。可转回身看着老黄牛,她又心软了,摩挲着牛头说:“老牛啊老牛,要不是急着料理婆婆的后事,我说啥也不能卖了你。咱们俩都欠老孙家的,这辈子还完了,下辈子我给你当牛。   老牛舔舔她的手,像是听懂了她的话。   豁子接过牛,怕孙寡妇反悔,直接牵着牛到那边的的宰杀铺子去了。   这边苏好意把马给了孙寡妇,又额外给了她十两银子。   “公子,您这是……这……这我可不敢要。”孙寡妇吓得直摆手。   “你拿着吧,大嫂。”苏好意执意给她:“看得出你是个心善的人,这马给了你,我也放心。这银子你拿去料理婆母的后事,应该足够了。”   说完也不多停留,牵起驴子就走了。   之所以把马换成驴,是因为她要进深山,山路崎岖,反倒驴子的耐力更佳。   司马兰台失踪必定躲到人烟罕至之处,她也只能碰运气,只希望能见司马兰台一面。   此时正是三伏天气,纵使夕阳西下,也并不如何凉爽。   苏好意找了一处看上去还算干净的客栈,要了一间房,就在屋里吃了晚饭。   天还没完全黑下来,苏好意就已经准备上床休息了。   她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一只纱布口袋挂在床头,那里头装着几样草药是司马兰台给她配的,用来驱赶蚊虫。   然后又把司马兰台的信取出来,依然不打开,只是紧紧贴在胸口上。   这一夜她睡得还算可以,虽然心中依然惦记着司马兰台,可知道自己须得养精蓄锐,否则没等找到司马兰台,自己的身体就先垮了。   第二天一早,苏好意起身算还了店钱,又从店家那里买了十几个馒头,然后骑了驴上路。   她推测着司马兰台从县衙出来多半会往西南的深山老林里走,所以便抄近路往那边赶,走的都是荒僻的山路,往往要走上几十里才能遇见一处有人烟的地方。   天太热,她不能带太多吃的,除了之前就准备的肉脯干果,干粮什么的都是随时补给。   如此走了五六天,路越来越不好走,人烟也越来越稀少。   后来跟一个猎户打听到再往前走就没有人家了,她才出了钱从猎户家里买了不少吃的,因为再往前走,想买也买不到了。   “小公子,你一个人到那深山老林里去做什么?那里头豺狼虎豹什么都有,弄不好就要丢了性命的。”猎户劝阻苏好意:“就连我们猎户要进去也得好几个人带着猎狗,可不敢单身去闯。更何况就算你没遇到猛兽,在里头迷了路,也同样危险。”   可苏好意此时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所以浑不在意,笑着说道:“多谢大叔提醒,我知道了。”   “小公子要执意进去,也得拜一拜山神,好让山神保佑你平安回来。”猎户见劝不动她只好如此说。   这一回,苏好意听进去了,她拜了山神,但并没有求他保自己平安,而是求他保佑自己能够尽快找到司马兰台。 第404章 深林寂寂危机伏   苏好意骑着驴进了林子,这里头古木参天,清凉极了。   她运了运气,双手拢在口边,大喊了几声:“师兄——你在哪儿?——”   回应她的只有鸟鸣。   苏好意一边走一边留心观察,生怕错过了和司马兰台有关的线索。   可苦寻一天之后却什么也没发现。   苏好意难免有些泄气,看看天色已经晚了,她便找了棵大树,把驴留在树下,她自己则带了包袱爬到树上去。   她特意没有拴驴,因为夜里会有野兽出没,如果把驴拴着更容易遭到野兽进攻。   还不如就这样,它或许还能逃一条性命。   更何况再往里走,地上满是藤萝野草,驴也没办法骑了。   夜里原本寂静的老林子变得热闹起来,苏好意也不知道那都是什么声音。   总之,不是鸟叫就是兽吼,若换在平时,她早吓破胆了。   等到天亮时,苏好意往树下一看,驴子早已没了踪影。   倒是有不少野兽的足迹,苏好意不禁说了声侥幸,躺或夜里有豹子经过她只怕也在劫难免。   苏好意简单的吃了口干粮,然后才从树上下来。   背着包袱徒步走着,隔一会儿便在旁边树上刻下记号。   说实话,在这里不太能分得清东西南北,不过没关系,只要走过的地方不再重复就行了。   第二天依旧一无所获,苏好意咬着嘴唇,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疲惫和煎熬像一个个浪头,不断往她的身上砸,这一路上她都没有听到看到和司马兰台有关的任何消息。也不知是司马兰台压根儿就没走这条路,还是说他避开了所有人。   苏好意只好不断在心底给自己打气:“苏八郎,你要相信自己的判断,要相信你和他是有感应的,你一定能找到他,一定能。”   在这里偶尔也能见到结着野果的树,尽管不怎么好吃,但苏好意若遇到还是会摘几个拿来果腹。毕竟她身上带着的干粮有限,还不知道要在这里逗留多久。   这天夜里,树下来了一头野猪,它发现了树上的苏好意,于是吭哧吭哧地撞了半晚上的树。   好在苏好意选的这棵树够粗,任凭这野猪如何使用蛮力,也没把树撞倒。   这憨家伙也是个实心眼儿的,撞累了也不肯走,就在树下头守着。   苏好意早晨醒了,坐在树上慢条斯理的吃早饭。   然后将剩下的半个馒头倒上毒药,丢下树去。   她就算学艺不精,总也比常人懂得医理药理。   这野猪还真不挑食,多半也是饿坏了,一口就把那馒头吃了。   结果没到半柱香的时间就死在了树下。   苏好意嘴里头念叨着罪过罪过,背着包袱从树上滑下来,整整衣裳继续找司马兰台。   事情在第四天出现了转机。   这天刚过午,苏好意正在前面走着,忽然就觉得后头有什么东西在跟着自己。   她猛地回头去看,发现是一只毛色漆黑的野兽,样子有点儿像狼,也有点儿像狗,两只眼睛闪着绿光,正伺机要扑上来。   苏好意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腿就先动了,她本来跑的就比一般人快,如此情急之下,更是快得吓人,生生把那野兽给甩掉了。   可她也累得几乎要吐血,又怕那东西追上来,虽然不知道它能不能爬树,但自己还是爬到一棵树上去休息。   刚才跑的时候她拼命抓着包袱,那里头有吃的,还有她和司马兰台的衣裳和一些使用物件。   打开看看里头的东西都在,只是放在腰间的钱袋子丢了,一定是跑的时候甩脱了。   苏好意没想着回去找,反正在这里有金子银子也没处花去,就当送给山神爷了。   狠狠喘息过一阵的苏好意忍不住在树上东张西望,忽然,她的瞳孔紧缩了一下,在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只死去的山猫。   有死了的野兽当然不奇怪,奇怪的是没人吃它。   在这深山老林里,甭管是活的死的还是烂的,都会被很快吃掉。   没被吃只能说明一点,这山猫和自己之前遇到的那头野猪一样,是被毒死的。   野兽们嗅觉灵敏,如果死去的鸟兽尸体上的气味不对它们通常是不会吃的。   苏好意看了看周围暂时没有危险,就从树上下去,走到那山猫尸体旁边仔细看了看,断定它的确是中毒而死。   这么多天,苏好意此刻的心跳的最厉害,比刚才逃命时还要激动。   如果她判断的没错,这山猫中的是他们仙源山的毒药。   这说明司马兰台就在附近!   因为他知道那瘟疫是人和牲畜都会患上的,这山猫一定是想要咬他,他才不得已将其毒死,总比让这山猫染上瘟疫再传给林中的其他野兽强。   想到这里,苏好意对着山猫的尸体拜了几拜,说道:“山猫老弟多谢你了,我忙着找师兄,暂且顾不得你,等回头定会好好安葬你。”   拜完了苏好意站起身,急切地到处寻找。   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一直到快黄昏的时候她才终于发现了一处断崖,上面爬满了藤萝,乍一看去似乎没有让人容身的地方。   不过仔细看看就会发现,在藤萝后面应该有一处山洞。   此时林子里已经十分昏暗了,苏好意咬紧牙攀上了藤萝,下面就是万丈深渊,一旦失手将会粉身碎骨。   一阵风来,吹得藤萝左摇右晃,苏好意使出出吃奶的劲儿,一刻不停地向上攀爬。   她暗暗告诉自己千万不可低头,心里只想着兰台师兄就在上面。   果然如她所料,断崖上的确有一个山洞。   那山洞不大,并且有一大半已经用碎石块封死了。   见到这样的情形,苏好意越发笃定司马兰台就在里面。   他想从里面把山洞彻底封死,这样就不会有什么东西能进到里头去,他身上所带的瘟疫也就不会遗害他人了。   想到这些,苏好意的鼻子便忍不住发酸,使劲儿忍着才没流下泪来。   小心翼翼地爬进山洞,因为里头太过昏暗,她什么也看不清。   苏好意紧靠着洞壁,从怀里掏出火折子,这东西她一直贴身带着,在大山里若没有火,是活不下去的。   火光燃起,苏好意的视线从洞口移向洞内,一个人匍匐在那里,看不清脸。   但那一身白衣,确定是司马兰台无疑。 第405章 石壁无言诉衷情   苏好意深吸一口气,慢慢站了起来,举起火折子走上前。   刚走出去几步,却又顿住了。   之前她只顾着找人,并未仔细看四周的情形,如今才发觉洞壁上刻了许多的字。   只要是人手够到的地方都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字,俱是她的名字——八郎、好意、念卿。   字迹都不是很深,可每一笔都极认真。   这显然是司马兰台刻上去的,他困囿于此,不念自己的生死,却一心念着苏好意。   每个名字都是他的一声呼唤,情真意切,刻骨铭心。   当苏好意看到“小讨债鬼”那四个字的时候,再也忍不住,一声呜咽,泪雨倾盆,扑到司马兰台身上哭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情绪稍稍平复,苏好意才将司马兰台翻过身来。见他面容憔悴,双目紧闭,苏好意用脸贴了贴他的额头,火炭似的烫。   司马兰台现在就算不是病入膏肓病势也足够沉重了,苏好意甚至不敢奢求他还能醒来。   他用石头堵住洞口,原本应该是要堵死的,但山洞里的石头不够用,他只能封了大半。   他不想瘟疫贻害人间,竭力做到这地步,让苏好意心疼不已。   但也庆幸,不论如何,司马兰台还活着。   苏好意小心地点起了蜡烛,把水壶拿过来,小心地给司马兰台喂水。又把手帕打湿,仔细地给他擦脸。   “师兄,你瘦了好多啊!”苏好意低喃:“不要睡了,快些醒来,八郎来陪你了。”   司马兰台本来已经昏迷,被这么一弄不禁缓缓睁开了眼睛,看清是苏好意,一度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吃力地抬起手,想要去触碰苏好意的脸,可又不敢。   多真切的梦啊,他不愿醒来,只想一直这样下去。   苏好意见他醒过来,含笑轻声唤道:“师兄,你还好吗?饿不饿?”   司马兰台的嗓子早就哑掉了,他好几天水米未进,又一直发着烧。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别急,我再喂你喝些水。”苏好意说着把水壶又放到司马兰台唇边。   等到司马兰台终于能说话且知道眼前并非梦境的时候,语气便不由得严峻起来:“你怎的来了?!快回去!”说着就去推苏好意。   他嗓音暗哑,手上也使不出力气。   苏好意没有办法,怕他动气伤身,只好披上了青麻斗篷,说道:“我带了这个的。”   说完连忙穿上,只露出两只灵活的眼睛。   司马兰台道:“有这个也不一定能防止瘟疫,你还是快些回去是正理。”   苏好意才不听他的,放下水壶,把干粮用水泡了,全当米粥喂给他吃。   司马兰台不肯吃,他不能让苏好意留在这里,就这就等于拉着她陪葬。   “你让我喂你吃了东西再吃药,”苏好意哄孩子似的说道:“之后我便走。”   司马兰台浑身无力,难以相强,又想让苏好意快走,只能答应。   苏好意凑过去,喂他吃了半碗糊糊,又把带的几样药也不管有用无用,都拿出来一粒喂给他吃。   吃完了药司马兰台又催促她:“可以了,你走吧。”   苏好意问他:“你都不问问我是怎么来的吗?”   司马兰台狠心说道:“不问,你只管走就是。”   苏好意不管他,自顾自地说:“我一个人在深山里寻了你四五日,好几次差点儿被野兽给吃了。”   司马兰台听了怎能不心疼害怕,可还是不肯有一丝松动,干脆骂她:“你滚!我不要你照顾!你害我功亏一篑,着实令人讨厌!”   苏好意不生他的气,打开包袱说:“我带了衣裳,给你换换吧!顺便擦擦身,你不是最爱干净嘛!”   司马兰台不肯,苏好意就说:“做完这些我就走,免得有遗憾。你不答应我就不走,你看着办吧!”   司马兰台无法,只得又依了她。   忙完了这些,又开口催促她:“该做的都做完了,这回你可以走了。”   苏好意向外望了望说:“可是你看看外面现在天都已经黑了,我出去太危险。”   “你留下来也危险。”司马兰台冷着脸,早知她会寻来,还不如自己早早了断了。   苏好意买菜似的打着商量道:“那我就住一晚,明早再走可好?反正山洞这么大,也不差我一个。”   司马兰台无可奈何,总不能这么晚了让她离开,只得说:“你离我远些,当心传给你。”   苏好意嘴上答应,心里却不当回事,该怎么照顾就怎么照顾他。   司马兰台精力不济,不一会儿又半晕了。   原本他自己预计着最多也就再撑个两天,但苏好意给他吃了喝了,会再多延长两日,但顶多也就五天,不会再多了。   蜡烛光轻轻摇曳着,驱蚊的药囊散着淡淡药香。   司马兰台的呼吸很重,每一声都像叹息。   苏好意忍住泪,隔一会儿就喂他喝些水,又不断地给他擦身降温。   她能做的,微乎其微。   夜里下起了雨,苏好意的耳畔寂静又喧嚣。   好在山洞里没有风吹雨淋,在这深山里已经算是一方乐土了。   “山神爷爷,我进山时向你许的愿已经成真了。求你再显显灵,保佑师兄好了,我愿意用我的命来换他的命,”苏好意跪在山洞口,望着漆黑的夜诚心祈求:“只是最好能给我留几年的性命,不要太长,三五年就成,让我再陪陪他。”   她拜过很多神佛,但很少许愿心,也许是不信也许是懒得许。   可如今,她却愿意相信这世间有神明,哪怕要用同样的东西交换,她也愿意。   雨声潺潺,无悲无喜。黑夜里不见一丝光亮,苏好意心中忐忑,她是真心实意地祈求,却也知道自己的愿望实属奢求。   她慢慢起身,回到司马兰台身边,蜷缩成一团依偎着他。   “别怕,我会陪着你的。”苏好意握着司马兰台的手说:“永远陪着你,到哪儿都陪着你,不叫你一个人。”   到了后半夜,苏好意实在撑不住,熄了蜡烛,囫囵睡了一觉。 第406章 悠悠生死横眼前   天光透过密密的藤蔓照进山洞里,像筛子筛下来的。   苏好意睁开眼,头件事就是去探司马兰台的鼻息。   手触到他的肌肤,依旧滚烫,就连呼吸也是烫的。   水壶里的水已经没了,得出去找水,好在山上的水并不难找。   苏好意拿了水壶,又把司马兰台换下的衣裳带着,攀着藤萝出去,因为昨夜下了雨,藤萝湿滑,苏好意真是捏了把汗才下到地上。   来到地上深深吸了几口气,听着水声找到不远处的山涧。   山水冰凉,苏好意自己喝了几口又洗了脸,然后给司马兰台洗衣裳。   衣服上有许多破口和血渍,可见司马兰台一路上多次摔倒受伤。   有时候,人宁愿吃苦受罪的是自己,也好过心爱的那个人遭受磨难。   洗完衣裳,苏好意也哭够了,把水壶灌满,连同湿衣服都带着回了山洞。   司马兰台醒来没见到苏好意,最初的一刻心里空落落的。但紧接着又觉得安慰,天亮了,她的确该走了。   谁知没一会儿,她又爬了回来。洞中昏暗,苏好意背着光,乍一进来什么也看不清。   “你又回来做什么?!”司马兰台怒气攻心:“昨晚不是说好了吗?天亮就走。”   “你醒了,好些了吗?”苏好意连忙上前问:“渴不渴?饿不饿?我这就给你弄吃的。”   “我不要你管!你走!”司马兰台拿起旁边一块鸡蛋大的石头朝苏好意丢过去,力道是偏的,没有打中她。   “让我再留下照顾你一天,”苏好意一边倒水一边说:“明天我就走。”   可司马兰台却再也不肯相信她了:“你言而无信,我要你现在就走!”   “言而有信的是君子,我又不是,”苏好意彻底耍起赖来:“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染病,所以故意凶我。可不管你怎么凶,我都不会走。”   “我和你的情分早就尽了,”司马兰台冷着脸说:“从此之后恩断义绝,你不要在这里烦我。”   “呵,你说断绝就断绝?”苏好意这个市井小无赖有的是看家本领:“既然恩断义绝,为什么满墙刻的都是我的名字?你当我眼瞎还是不识字?”   司马兰台心里叫苦,表面上依然嘴硬:“那是先前写下的,算不得数,如今我心里早已没有你了。”   “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苏好意拿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来:“我照顾你一天便可抵消这石壁上的一个名字,等到都抵消完了我就走。到那时候才真的算是情断义绝,否则我可不答应。”   司马兰台被她气得直咳嗽,那石壁上刻的名字成百上千,按照那个计算,苏好意能在这洞里待上好几年。   “我不跟你啰嗦,你立刻马上给我走。”司马兰台不知什么时候拿了把匕首横在自己脖子上:“否则我就自尽!”   苏好意见他如此,不但没被吓住,反而哗啦一声将洞口的藤蔓拨开,自己探了大半个身子出去。   “好啊,那我就从这儿跳下去,看谁死的快。”苏好意头也不回地大喊道:“你用匕首在石壁上刻了那么多字,只怕早就卷刃了。多半还是我快,只要闭上眼睛就行了。”   嘡啷一声,司马兰台手中的匕首落在地上。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扑到苏好意身后,将她拉了回来。   “师兄,你别怕,我不会死的,刚才只是吓唬你。”苏好意明显感觉到司马兰台整个人都在颤抖。   “你这个磨人精,讨债鬼,”司马兰台真真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想要你活着,结婚生子,长命百岁。”   “师兄,我不怕死,只要和你死在一起就好,”苏好意忍住眼泪说:“别叫我独活,没了你,我生不如死。”   “你如今怎么变得这么傻,”司马兰台心疼又自责:“你原本是多聪明伶俐知道变通的一个人!”   “还不是你教坏了我,”苏好意埋首在司马兰台胸前:“堂堂大夏的贵公子,非要跑到深山老林来自我了断。再说了,傻一点儿不好吗?男人不是都喜欢傻女人。”   “你若是真傻就好了,”司马兰台被她气笑了:“便是久闯深山的猎人也未必能这么快就找到我。”   “应该是山神爷爷保佑吧!”苏好意也笑了:“对了!我一会儿得下去厚葬那只山猫老弟。”   “什么山猫老弟?”司马兰台不解。   “就是一只被毒死的山猫啊!”苏好意道:“因着它我才判断你在附近,否则绝不能这么快就找到你。”   “之前的确有只山猫要袭击我,可你怎么知道它是公的?”司马兰台好奇。   “我觉得但凡是个母的都不忍心朝你下手,”苏好意笃定地说:“所以它一定是公的。”   司马兰台万没想到她的理由竟是这个,说道:“亏你想的出来。”   苏好意笑嘻嘻的起身去晾衣服,就系在洞口的藤蔓上。山风大,要不了多久就被吹干了。   他知道司马兰台生性喜洁,她总要让他体体面面的才成。   司马兰台到底是病着,没一会儿,便支撑不住倒下了。   “我来喂你吃东西,”苏好意急忙说:“你可觉得轻些吗?”   “不必再徒劳了,这病无药可医。”司马兰台看着她缓缓摇头:“我时日不多了,你要听话,待我走后就离我的尸体远远的。倘若你也不幸染了瘟疫再回来找我。倘若没有,就要想办法走出山里去。”   苏好意心如刀割,就算已经做好了和他一同赴死的准备,可还是忍不住惋惜痛心。   世间好物不常在,一想到自己要亲眼看着珠毁玉碎,苏好意的心就一片惨痛。   可她脸上还是浅笑着,在司马兰台额头上亲了亲道:“我陪你。”   无论自己染不染瘟疫,苏好意都不会离开。   这件事她早就决定了,谁也改变不了。   山风起了,吹得洞口的藤蔓沙沙作响。   像是吟唱,也像呢喃。   苏好意动作轻柔地给司马兰台准备吃的,像妻子照料病中的丈夫。 第407章 今生誓词两心知   又一天过去,司马兰台大半时候都在昏睡,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苏好意每次出山洞去,都要背回几块石头。就放在洞口边的地上,越积越多。   她还是小心地给司马兰台擦身换衣裳,换好了衣裳又给他慢慢梳头。只是他如今已经不能进食,只能喝水。   苏好意每次喂他喝完水,再用手帕沾了水轻轻擦拭嘴唇。   忙完了这些她才顾得上自己。   昏昏沉沉中,司马兰台张开眼,看见苏好意在那里换衣裳。   背对着自己,身影窈窕可人。   大红色在烛光的映照下艳丽又端庄,苏好意长发委地,正在那里装扮。   “好意……”司马兰台只能发出气声,但苏好意依旧听见了,轻轻转过脸来。   “你在做什么?”司马兰台问。   “师兄,”苏好意握着头发凑到司马兰台身边问他:“我好看吗?”   “好看。”司马兰台看着她,眼中深情千尺。   “那你可喜欢?”苏好意又问。   “喜欢。”司马兰台嘴角努力上挑,是真的喜欢。   “我们拜堂吧!”苏好意倾身上前,她的眼睛在烛光下粼粼泛波,比天上的星星还亮:“我想嫁给你,你可愿意?”   司马兰台的时候不多了,如果不趁着他还算清醒时把事情说了,只怕就没机会了。   只要拜了堂,他们就是夫妻,到了阴曹地府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好,”司马兰台应得也痛快:“只是委屈了你。”   他早就设想过二人的婚礼,虽不必隆重热闹,却一定是万分用心的。   只是不曾会要在这山洞里,实在有些简陋了。   “有嫁衣,有红烛,哪里委屈了,”苏好意笑了,乖巧极了:“倒是委屈了你,我都没能给你准备一身成亲的衣裳。”   来的路上太匆忙,她平时穿惯了红衣裳,所以就带了一件。司马兰台没有红衣,只能用白衣将就了。   “只要娶的是你,我就没有半点委屈。”司马兰台拉住她的手,娶苏好意为妻是他的夙愿。   他一生未曾怨天尤人,也不曾将功名利禄放在心上。此时心里却多少有了怨怼,只因不能和苏好意相守到老。   他所求不多,却不得如愿。   “那你等我把头发盘上去,”苏好意扶他躺好:“然后我们就拜堂。”   暮色四合渐黄昏,一对红烛将山洞照得很是明亮。   “今日十六,”苏好意望着洞外的夜幕说:“等月亮升上来,我们便让它做个见证吧!”   司马兰台勉力支撑着,微微点了点头。   没有亲友,请月亮山神来见证;没有酒,就用水来替。   只要心意是真的,这婚事便是真的。   “明月在上,山神敬听:   今时今日,司马兰台与苏好意结为夫妻。   福祸与共,生死不离。   便有来生,不负前盟。   生生世世,此缘不断。   世世生生,此情不移。   天上地下,彼此心有灵犀,一见即钟情。   贫贱富贵,你我不离不弃,夫唱并妇随。   此誓同发,此愿同心。   如有违背,人神共弃!”   苏好意二人发过了誓愿,又喝了合卺酒。   司马兰台疼惜地摸着苏好意的脸说:“若有来生,我定要早早娶你,与你相携白首,生儿育女。”   “那你要记得,”苏好意把头轻靠在他肩上:“莫要认错了人。”   “我便忘了自己也会记得你,”司马兰台吻她的额头:“只求老天开恩,让我来生把今生的亏欠都补还给你。”   苏好意的泪扑簌簌落下,将大红的衣襟打湿成深红色。   两个人静静地依偎着,过了许久,司马兰台的头垂了下来,苏好意慢慢将他扶着躺下,给他盖了件衣裳。   也许他熬不过今夜了,苏好意也不愿他再受折磨了。   站起身,拿了匕首,在自己的每个名字旁边补上他的姓名。   有一个八郎就有一个兰台,有一个苏好意就有一个司马楚。   往事种种涌上心头,苏好意回想自己短短的一生,最快乐最留恋的都是和司马兰台的过往。   想他对自己的轻怜重惜,想他对自己的精心照顾。   想他表明心意时发红的耳朵,想他削荸荠时的一丝不苟。   那么好的光阴那么好的人,他都给了自己。   刻完了名字,苏好意把带回来的石头小心地塞住洞口,虽然有缝隙,但也只有风和小虫子能进来,不必担心把瘟疫传出去。   司马兰台不想瘟疫为害人间,她要帮他完成心愿。   “师兄,我抱着你睡吧!”做完了这些,苏好意挨着司马兰台躺下,紧紧抱着他。   司马兰台已然昏迷,无法再回应她了。   “师兄,你说千百年后会不会有人发现咱们?”苏好意小声说:“他们看了墙上的字就会知道咱们是夫妻了。”   “师兄,我们把头发系在一起吧!不是说结发夫妻么!我不大懂成婚的礼仪,我们家里也没人成亲。”   “师兄,我很少扮女装,来生我就做个普通人家的女儿,做做女红,读读女戒。”   “师兄,投胎的路上你不可以丢下我,我们离得近一点儿,这样从小就相识。”   “师兄,我给你唱个曲儿吧!你不是最喜欢听我唱么。”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月亮沉下西天,司马兰台的心跳更微弱了。   他呼吸越来越急促,嘴唇被烧得裂了口,起了干皮。   “师兄,你是不是渴了?”苏好意捧着司马兰台的脸问:“可是没有水了,你喝我的血吧!”   她也不想活了,取出一颗药丸吞下。又用匕首割开手腕,横到司马兰台嘴边。   然后躺下去,闭上了眼睛。   她刚才服的药会让她在睡梦里安详地死去,不会有痛苦。   “师兄,其实死一点儿都不吓人,”苏好意昏沉迷蒙,声音低到自己都听不见:“就和睡着一样。”   她手腕上的血慢慢地越流越少,   两只红烛也燃到了底,跳跃几下,一前一后灭了。   山洞一片漆黑,像混沌初开,也像天地末日。 第408章 大难不死喜欲狂   司马兰台在一片黑暗中醒来,初时以为自己到了阴间。   因为他身上的痛楚都消散了,只是有些虚弱无力。   他动了动手脚,察觉身边有人。不用细看,便知道是苏好意。   他伸手去摸苏好意的脸,一下愣住了,因为苏好意的脸是温热的。   再试了试她脖子上的脉,虽弱却在跳动。   “怎么会……”司马兰台满心疑惑,自己怎么会没死呢?   他虽然号不准自己的脉,却知道绝非回光返照。   此时不知白天黑夜,司马兰台轻轻推了推苏好意,她动也不动。司马兰台四处摸索,发现洞口已经完全被堵住。   担心因为洞中过于气闷导致苏好意闭气,他便一块块的地去推堵着石洞的石头。   推了不到十块就已经累的气喘吁吁,却也见了天光。   此时刚刚天黑,夜空还只有几颗星星。   司马兰台缓了缓,又推掉几块石头,露出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缺口。   洞口的藤蔓上有不少水珠,应该是之前下了雨。   司马兰台小心地用水壶收集起来,爬到苏好夜身边,把不多的水喂给她喝。   苏好意手腕上的伤口很深,但早已结痂了。   她应该失了血,但远不到致命的程度。   司马兰台给她号脉,苏好意的脉象比刚才更弱了。   “八郎!八郎!”司马兰台一边叫着她的名字,一边推她。   但苏好意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随后司马兰台发现苏好意手里握着的瓷瓶,打开一看,里头的丸药殷红如血,只有黄豆大小。   他顿时就明白了,原来苏好意服用了仙源山的寒丹,这种药吃下去会让人在睡梦中死去,毫无痛苦。   司马兰台记得苏好意是带了不少药的,于是赶忙在包袱里翻找。把能用上的药都给苏好意吃下去,又用银针给她针灸穴位。   经过一番救治,苏好意似乎有了些知觉,但依旧不清醒。   司马兰台给她包扎了手上的伤口,之后在包袱里找了些吃的,就着洞口的雨水吃了下去。   他得尽快恢复体力,好照顾苏好意。   夜渐渐地深了,月亮升起来。   司马兰台见那月亮只剩一大半,想起拜堂那日还是满月,如今应该过去了至少三天。   苏好意是被肉香味勾醒的,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山洞洞顶,但并不认为是那个山洞,因为这里头的光线太过明亮。   稍稍侧脸就看见司马兰台在那里烤野鸡,他精神不错,穿戴得整整齐齐。   他们果然已经死了,否则她怎么会醒来,司马兰台更不可能如此有精神,只是——“死了也能吃东西吗?”苏好意好奇地问。   司马兰台看她一眼,也不说穿,只说:“不但能吃肉还能喝水。”   苏好意真渴了,摸了摸旁边的水壶,里头的水是满的。   “哎,死了也能喝出水的滋味呢!”苏好意惊喜极了:“这么说来,死真没什么可怕的。”   “小心烫,”司马兰台递给她一只野鸡翅膀:“本来想给你炖鸡汤的,可是没有锅。”   “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可补的,”苏好意凑过来说:“这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原本以为死了只能闻香烟的。”   苏好意的牙又细又密,几口把个鸡翅膀啃得干干净净。   司马兰台又递了只鸡腿过去,苏好意接过来问他:“你不吃吗?你都瘦了,做了鬼还能长胖吗?”   “嗯,”司马兰台应了一声:“能的。”   “你说咱们怎么没到阴曹地府去?”苏好意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别人听了去:“该不会是死得太隐蔽,鬼差都没找到吧?”   “鬼不是怕太阳吗?”司马兰台指了指洞口道:“你可觉得不舒服?”   洞口的藤蔓被割去了一半,阳光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   “对啊,”苏好意眨眨眼睛:“戏文上是这么说的。”   看来戏文上说的也不对,没有阴间,鬼也不怕太阳。还能吃能喝,还……   “我……”苏好意伸手摸了摸自己前胸,她的心在跳。   她又去摸司马兰台的:“你的心也在跳!”   然后又捏自己的脸,是疼的。不放心,又去捏司马兰台的脸。   她的手油腻腻的,弄得两人脸上一片油光。   “我们……我们……”苏好意吓得把鸡腿都扔了:“这……这是……”   “我们没死,”司马兰台又把另一只鸡腿给她:“拿好,不要掉了。”   一只野鸡只有两只腿,他好不容易捉到的。   “怎么可能呢?”苏好意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怎么会没死?!明明你已经……,我也服了毒药了啊!”   苏好意压根就没报希望,所以对眼前的事实格外难以接受。   “我也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说起原因,司马兰台也同样困惑不解:“但我们是真的没死,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们熬过来,只能说是奇迹吧!   苏好意看看手,又看看脚,看看山洞,再看看司马兰台。   摸摸石头,扯扯藤蔓,又啃了一口鸡腿。   然后“哇”地一声哭开了,什么叫劫后余生,什么叫大难不死,她算是彻底领教了。   实在没想到还能活过来,这得积多少德才能换回两条命啊!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涕泗横流,简直丑死了。   可有人不嫌弃,司马兰台把她搂在怀里拍背顺气。   苏好意抓着鸡腿捧着司马兰台的脸,一边哭一边揉,还时不时亲两口,弄得人家脸上都是她的鼻涕眼泪。   “我不是在做梦对不对?”苏好意一再求证。   甚至还想把手伸进火里看看疼不疼,被司马兰台抓住了。   “不是做梦是真的,我比你早醒两天,一开始也不敢信。”司马兰台给她擦眼泪擦鼻涕,可没有劝她不哭。   苏好意哭了一会儿又笑了,紧紧抱着司马兰台道:“一定是山神爷爷听见了我许的愿,又或者咱们拜堂冲了喜,把鬼差给吓跑了!要不就是这么多年你救人无数,积下的福报。”   “都是你的功劳,”司马兰台亲亲她的额头:“你就是我的福星。”   “我不敢闭眼,”苏好意心有余悸:“怕再也睁不开。” 第409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   自从知道没死后,苏好意寸步不离司马兰台。   不管他做什么。   好在她有支撑不住睡着的时候,否则司马兰台别想有一点隐私时间。   半夜里,苏好意猛地惊醒,慌乱地四处乱摸,确认司马兰台在身边,且有呼吸,才又重新睡下。一夜总要如是几次。   但早晨醒来自己又记不得。   白天的时候,苏好意总是盯着他,仿佛只要别开眼睛司马兰台就可能不见了。   司马兰台知道劫后余生的人大多都会如此,所以也就任由她去,只有看她太累了,才会让她闭上眼睛歇一会儿。   每当这时候,苏好意便什么都不许他做,只让他抱着自己。   两个人的身体都有些虚弱,这样子根本不能走出大山。   苏好意带的干粮已经吃没了,所以每天两个人都得出山洞去找吃的。   苏好意发现,其实跟着司马兰台在这深山老林里找吃的并不是什么难事。   作为仙源山的弟子,他有进山采药的经验。   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他分辨得清清楚楚。   比如苏好意自己是不敢在山里摘蘑菇吃的,但司马兰台就不同,他能找到很多蘑菇,并且滋味特别鲜美。   他还会做绳结捕鸟兽,多是野鸡兔子之类的小鸟兽,但也足够他们两个吃了。   司马兰台摘野果,苏好意就拿了包袱皮在一旁接果子。   司马兰台打绳结,苏好意就趴到他背上。   林间溪水潺湲,司马兰台站在边上汲水。   顺手摘了一朵小兰花,给苏好意簪在鬓边。   这些天她被折磨得不轻,一张脸越发小得可怜,下颌尖尖的,大眼睛乌溜溜,眼尾泛红,因为她如今每天都要哭几场。   想起司马兰台不告而别要哭,想起司马兰台病重要哭,想到自己辛苦跋涉要哭,想到自己差点死了也要哭。   苏好意的头发乌油油的,发间那朵浅紫色的小花带着淡淡的幽香。   “我像不像个小媳妇儿?”苏好意把一缕碎发掖到耳后,笑着问司马兰台。   “不大像,”司马兰台认真地端详一会儿道:“更像个小娃娃。”   苏好意抿着嘴,笑意从眼里冒出来,说道:“回去吧!我肚子饿了。”   “那就回去,给你烤菌子吃。”司马兰台单手提着包裹,里头是刚采的野果和菌子。   苏好意单手提着水壶,空出来的那只手和司马兰台十指紧扣,慢悠悠地往回走。   细细碎碎的满足溢满心间,苏好意忽然就想如果他们就此隐居深山也是很好的。   “累不累?”走过一段路,司马兰台问苏好意:“我背你。”   “不累,”苏好意拉起他继续往前走:“你昨天烤的那个菌子真好吃,有鸡肉味。”   “今天的也好,”司马兰台说:“还能补元气。”   二人爬回山洞,苏好意倚在洞壁上,有些懒得动了。   司马兰台已经开始生火,他找了几块石头搭了个简易的灶台,上面架着一块扁平的石头,菌子撕开放在上头,一会儿就熟了。   苏好意看着他忙,想起当年的事来,问他:“你还记得前年十月我在兰台医馆给你烤肉的事吗?”   “当然记得,”司马兰台眉宇朗朗,清瘦的面容丝毫不减他的俊美:“你还答应给我烤鹿肉,但一直未兑现。”   “这都记得,”苏好意嘀咕,继而又说:“等到咱们两个七老八十了,你还会不会记得这些?”   “应该还会。”司马兰台点头。   “我觉着未必,”苏好意笑:“倒不是因为老糊涂了,而是一起过了几十年的日子,事情那么多,如何能件件记得清楚。”   “那就写下来,”司马兰台道:“像整理医案一样,这样就不会忘了。”   “哪有记这些的,”苏好意不肯:“叫小辈们看了笑话。”   “又不给旁人看,”司马兰台一边拨火一边说:“只有你我知道。”   “师兄,你若真记下来也好,”苏好意忽然就伤感了:“倘若我先你而去了,这东西或可做个念想。”   司马兰台心里叹息一声,知道苏好意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果然,等他走到跟前,苏好意已经开始哭了。   “都说了你会长命百岁,我会一直陪着你。”司马兰台不厌其烦地哄着苏好意:“等我们百年后,就叫子孙把我们送回这里来。安安静静,无人打扰。”   “亏你想得出,”苏好意被气笑了:“难道年年都让子孙进这深山老林来祭拜吗?!也不怕被狼叼去!”   她破涕为笑的样子好看极了,司马兰台忍不住亲了几口,才又回去干活。   “这些日子让你跟着我受苦了,”司马兰台一边用树枝做的筷子把烤熟的菌子捡到树叶做的盘子上一边说:“等休养得差不多了咱们就回去了,到时再用药膳饮食给你好生补补。”   “跟着你讨饭我都不觉得苦,”苏好意从后面抱住司马兰台的腰:“我多吃几顿就能恢复了,用不着特意补。”   之前她一心寻死,所以根本不顾及身体。   如今大不一样,她得好好活下去。   这次的经历让她明白,她和司马兰台若失去了彼此都无法独活,所以就算为了他,也要好好保重自己。   “不知能不能在你生日的时候赶回去,”苏好意望着洞口被风吹的哗哗作响的藤蔓叶子说:“夫子们大约都以为咱们两个已经不在了。”   “今日应该二十二三的样子,”司马兰台估计道:“再养个五七天就差不多了。顺利的话应该能赶回去,也免得夫子他们惦念。”   苏好意尝了一口菌子,咂嘴道:“真好吃,你快尝尝。”   “你先吃,我再多烤些。”司马兰台摸摸苏好意的头:“不是早就喊饿?快吃吧!”   午后天阴起来,雷声轰隆隆由远及近。   没一会儿就下起了雨。   山里的天气就是这样,一日三变。   苏好意吃饱了,听着雨声就犯困。哈欠连天,眯着眼睛前后摇晃。   司马兰台让她枕着衣服卷成的枕头睡,怕她冷,又往火堆里添了两根干柴。 第410章 情意缱绻盟百年   日影西落,晚霞铺满了半个天。   山中日月悠长又倏忽,一日似百年,百年如一日。   苏好意坐在那里,手里托着件衣裳,是司马兰台的。   上头有个破洞,她已经盯了好半天了。   “把这衣裳包起来吧!”司马兰台在旁边说:“过来吃饭,今夜要早睡,明日还要早起。”   苏好意不起来,坐在那儿叹气:“唉,可惜没带针线,要不然就能给你补补了。”   司马兰台伸手拿过衣裳,叠好了放进包袱里,一边问她:“你会做针线吗?”   苏好意脸一红,咕哝道:“那有什么难的,不过是缝了这边缝那边。”   司马兰台伸手扭了她的脸一下说道:“不会便不会,我又不嫌弃。”   他当然知道苏好意自幼被当做男孩儿养,不会针指女红。   苏好意听他这么说,心里不知怎么的有些不舒服,可又发不出来。   自己闷了一会儿,不甘心地说:“那东西有什么难,我的手指又不是棒槌。”   她的手指修长纤细,应该是一双巧手。   恨不得现在手边就有针线,立马做给司马兰台看。   这边司马兰台又催她:“快过来吃饭,凉了发柴不中吃。”   苏好意腹诽道:“吃吃吃,整天价就知道让人吃。”   不情不愿地过去,又闻着的确怪香的。   司马兰台把烤好的兔肉最好的地方都给她。   苏好意先不吃,问他:“你确定身上的瘟疫已经好了吗?”   司马兰台点头:“无事了。”   苏好意道:“那你如今可想明白病愈的原因了吗?”   司马兰台摇头,他病愈得太蹊跷,只能归结为奇迹。   苏好意又说:“不知道我之前丢的钱袋还能不能找到,要是能找到最好了,可以买牲口还能买吃的。”   他们两个储备下的食物,最多支持三四天,出了深山还有好长一段路没有人烟,讨饭怕都没处讨去。   司马兰台却说:“你不要操心这些,先吃东西吧。”   苏好意道:“不操心怎么成,你是管这些俗务的人么?”   吃完了饭,苏好意一边擦手一边说:“不知青鸾夫子和卫师兄他们怎样了,还有那些故去的师兄可安置了未?说不定也给咱们两个立了灵牌。”   “若按你之前所说,知州用了那样的手段,瘟疫应该是止住了。”司马兰台把苏好意用完的手帕拿过去说。   “那知州深怕乌纱不保,恨不得请来大罗金仙把你治好,”苏好意撇嘴道:“你这番回去定然把他高兴坏了。”   “官场上的事我从不过问,”司马兰台道:“他的得失自有吏部的人来核实。”   “那不是撞到东升他爹手里了,”苏好意拍手笑道:“不如我去敲诈敲诈那老家伙,看他愿意出多少钱贿赂。”   “当心把你抓起来,”司马兰台吓唬她:“不许乱动歪念头。”   苏好意拉着他手笑道:“怕什么,把我抓进去不是还有你去救么!你可是为了我闯过好几次大牢的,不信他们敢动我。”   “还是平平安安的好,”司马兰台搂住她的腰说:“别叫我担惊受怕。”   “不好玩儿吗?”苏好意反问:“你不觉得那样怪威风的?”   “有什么威风,我每次都吓个半死。”司马兰台打她的屁股。   苏好意扭了扭,拿了根细树枝去拨火,一边说:“我回去了先要好好玩儿半个月,你不许逼着我读书写字。”   “好,”司马兰台都应下:“只要你高兴就好。”   “我这番也算是遭遇了磨难,想必再回去夫子和师兄弟们定然都要高看我一眼了。”苏好意道。   “他们本来就不曾轻视你。”司马兰台爱惜地看着她。   这么玲珑体贴又有趣的人,世间能有几个。   “不如咱们半夜回去吓吓他们!”苏好意忽然兴起促狭的念头:“反正他们也以为咱们死了。”   “胡闹,”司马兰台才不助着她:“你不怕丹凤夫子赏你几拐杖?”   苏好意眨眨眼睛,坏笑道:“他便是要打我也不叫他打,总有你替我挡着就是了。”   “那你可舍得我挨打?”司马兰台问她。   苏好意想了想,自然是舍不得的。   稍微侧身抱住司马兰台的颈子,把脸埋在他肩上,声音闷闷的:“我再不要失去你了,一次就足够了,再有一次我就真死了。”   天色暗下来,洞里的火更亮了。   苏好意翻了翻身上,只剩下小金龟和一只香囊。   她把这两样东西拿在手上看了又看,面色有些凝重。   司马兰台见她如此便问:“你想什么?”   “我是想明天离开的时候留个什么东西在这里,”苏好意道:“这山洞算是咱们的大恩人,总该谢谢它的。只是这香囊似乎太轻了,这金龟么……”   这金龟她又有些舍不得,虽然不值多少钱,可她戴了好几年,已经有感情了。   “把我的发簪留下来吧!”司马兰台头上有只白玉簪,通体莹白,温润细腻。   “那……好吧!”苏好意道:“我的发带分你一个就是。”   “不束发也没关系,”司马兰台莞尔:“非常之时不必计较。”   “你若不束发自然也是好看的,”苏好意捧起他的脸认真地看着:“不像我,散着头发像鬼。”   苏好意的脸很小,头发又长又稠密,披散下来便把脸遮得只剩下窄窄一条。   “胡说,才不像鬼,”司马兰台情不自禁地亲亲她:“像个小妖精。”   古灵精怪又魅惑人心,不是妖精是什么。   苏好意摇头,说道:“我觉得还是鬼好些。”   “为什么?”司马兰台不解。   “你的讨债鬼啊!”苏好意笑,眼睛弯弯的,榴籽样的小牙闪着珠光。   “我愿意欠你好多,多到数不清,”司马兰台拥她入怀,抵着她的额头说:“这样你就会一直跟在我身边讨债。”   “可你对我这样好,”苏好意欢喜得叹气:“明明是我欠你太多。”   “那我们就互欠,”司马兰台声音温柔至极:“纠缠不清,到下一世也还不完。” 第411章 甫出深山见烟火   晨光羲和,万物同沐光辉。   苏好意用红发带给司马兰台简单束了头发,又帮他整了整衣襟,满心欢喜,满眼倾慕地说:“你这样子真好看,随性又风流。”   “我还是头一次这样束发,”司马兰台自己也觉得新鲜:“像魏晋时的人物。”   “你生在什么时候都是龙凤之姿,”苏好意毫不吝惜溢美之词:“我再也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人。”   “信口胡说,”司马兰台抬手刮她的鼻子:“快收拾了,我们好下去。”   今日他们便要从这里离开,回仙源山去。   包袱早就装好了,没有什么可收拾的。   “真要走了,还有些不舍。”苏好意看着这个不大的山洞,略显伤感。   “若你愿意,我每年都可陪你回来一次。”司马兰台说。   “这有什么可回的。”苏好意笑了:“深山老林的还是少来些好。”   在外人看来司马兰台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可苏好意却觉得他有些时候痴痴傻傻的。   司马兰台背了包袱先下去,在下面接应苏好意。   苏好意把白玉发簪装进香囊里,小心地放在一块石头后面,虔诚说道:“多谢神明庇佑,这一点点微物不成敬意。”   说完站起身,看着洞壁上两人的名字,想着这十几日的大悲大喜,竟如同经历了十几二十年。   怕司马兰台在下面等急了,苏好意这才攀着藤蔓下去。   到了地上,二人回首山洞,都没再说话。   有些东西不必言明,是要一辈子记在心里的。   司马兰台出山的方法很简单,顺着溪流的方向走。   因为水向下流,只要沿着溪流的方向就一定能够到达山下,不会在山里兜兜转转。   到山脚若是与回去的路有了偏差,也不必怕,因为平坦处更好辨别方向,沿着山脚走过去就是了。   下山比上山快,他们在山里走了两个白天,夜里在树上睡了一晚,就来到了山下平旷处。   虽然也有草木,却都不是那种参天古木了。   苏好意累得坐在一个树桩上,一边擦汗一边说:“要是那头走失的驴能自己回来就好了,咱们就能骑驴赶路了。”   七月底的天正热,何况他们又走了许多路。   “缓一缓再喝水,”司马兰台也是满头的汗,他们到底还有些虚弱:“但愿能遇见个把人,或是就近找个人家。”   “这地方多半没有人家,”苏好意一边用衣袖扇风一边说:“除非有进山的猎户。”   “那就再往前走走,”司马兰台道:“再有一个多时辰天就黑了,我看这附近蜜蜂很多,说不定能遇到养蜂人。”   如果这山脚还有人住的话,倒真有可能是养蜂人。   他们通常离群索居,养蜂造蜜,如同隐居。   两个人稍微歇了一会儿,又喝了些水便继续赶路。   大约又走了小半个时辰,苏好意见林木之外飘着一股炊烟,不由得欣喜若狂,说道:“师兄快看,那边好像有人家!”   转过眼前的树林,山坡上果然有一间小小的茅草屋。   木篱笆围出一个小小院落,里头种着菜蔬,还有几棵不大的果树。   很惹眼的是院子里放着一排蜂箱,成百上千只蜜蜂爬进爬出。   “师兄你猜的可真准,只是不知这家主人是否好客,”苏好意道:“不管怎么说,今天好歹得弄一顿热乎饭吃。”   两个人走到院外,看了看没人出来,想来主人正在屋里做晚饭。   “主人可在家吗?路过的讨碗水喝。”苏好意在门外不高不低地叫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屋里方才走出一个人来。   看步态应该是个老人,他头上戴着养蜂人的纱幕斗笠,看不到脸。   不等对方开口,苏好夜连忙客气地说道:“这位老丈打扰了,我们二人从深山里出来,实在又累又乏,不知可能在您这里歇歇脚、讨口饭吃吗?”   “你们两个年轻后生真是不知深浅,怎么能到那深山里去呢?”老人说着,走到近前来开门:“不嫌我家里破烂就进来吧,我正好在做饭,没什么好吃的,只有糙米粥和咸菜。”   “多谢您了!”苏好意连声道谢:“给您添麻烦了。”   他们两个进了屋坐下,老人用粗瓷碗给他们一人调了一碗蜂王浆端进来。   “这是我自家酿的,二位尝尝吧!”老人说着放下碗:“我去瞧瞧锅里的粥好了没。”   “可用我帮忙吗?”苏好意问:“怎好让您老人家一个人忙里忙外的。”   “不必不必,一来我做惯了的,不觉得累。二来你们是客人,怎么能劳动客人呢!”老人说着就去外间了。   苏好意喝了一口蜂王浆,又香又甜,解渴又解饿。   这茅屋虽然简陋,却充满烟火气,令人亲切。   一张缺腿方桌,清漆剥落。一碟咸菜,一碟熏肉,一盘清水煮菜,一条风干鱼。   “二位慢用,”老人把这些东西端上桌后说道:“老汉失陪了。”   “您和我们一起用饭吧!”司马兰台开口道:“我们叨扰已是十分过意不去了。”   “我得去看看那些蜜蜂可都回来了没有,”老人笑呵呵地说:“锅里还有不少饭呢,一定要吃饱啊!”   “这老丈可真是个好心人呢,”苏好意喟叹:“可惜咱们如今囊中羞涩,没什么可以报偿人家的。”   “放心,我会还他一份大礼的。”司马兰台道:“别忘了你相公我可是有技傍身的人。”   “是什么?”苏好意好奇:“你这么有把握?”   “先吃饭,”司马兰台把菜都推到苏好意面前:“不是早就嚷着饿了。”   苏好意好奇心太炽,追问道:“那老丈可是患了什么病?”   “嗯。”司马兰台应了一声就开始喝粥了。   “你也没给他号脉啊,”苏好意觉得奇怪:“怎么就能判定他生病了呢?”   “望闻问切,虽未切脉,也能得知。”司马兰台道:“你不妨也来猜一猜他得了什么病。”   “他一直戴着那个……”苏好意想了想说:“莫非他的病……在脸上?” 第412章 经年宿疾一饭偿   吃过饭那老丈又进来,笑着问道:“二位可吃饱了吗?有招呼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   司马兰台和苏好意都向他道谢,苏好意说道:“冯老丈,您也快用饭吧!因着我二人已经耽搁了您的饭时好些时候了,着实过意不去。”   “不妨事,不妨事,二位公子不嫌弃就好。”冯老丈说着把碗筷收拾出去,自己就在外间吃了。   苏好意见他吃饭的时候也不把斗笠摘下来,便想他果然是有隐疾,否则何必如此。   待到饭毕,冯老丈又进来给二人沏了茶,说道:“这茶我自采的花草做成的,没有多少茶味,但总比白水强些。”   说完又要出去,司马兰台出声止他道:“老丈留步,在下有事请教。”   “公子问就是,”冯老丈站住脚道:“请教可不敢当。”   “在下冒昧问一句,您身上可有什么不适吗?”司马兰台没绕弯子,开门见山道。   冯老丈听了,有些愣住,半天方才说道:“公子如何得知?不过我这病并不招人的,二位莫要担心。”   他以为司马兰台如此问,是怕他的病会传给别人。   司马兰台道:“我听您的声音有异,且又以斗笠遮面,故而相询。并无他意,老丈莫虑。”   苏好意也发现冯老丈的声音沉闷,但以为是他年老的缘故,并没有多想,谁知竟是病态。   冯老丈叹息一声,说道:“实不相瞒,老汉我的确是因为生了怪病,才来到这无人烟处,做了养蜂人的。”   司马兰台便说:“在下稍识医理,不知能否让我给您诊治诊治?”   冯老丈说道:“多谢公子好意,只是我这并不是寻常的病症。又怕吓到二位,反倒是罪过了。”   苏好意在一旁说道:“老长莫担心,我师兄是仙源山的高徒,你让他看看不妨事的。”   冯老丈听了又惊又喜又惭愧,说道:“方才是小老儿有眼不识金镶玉了,既然是仙源山的神医,那自当别论。只是我一贫如洗,这诊金……”   司马兰台道:“不必顾虑,先看可不可治。能治最好,至于诊金么,一饭足偿。”   冯老丈听了感激无比,说道:“我从二十岁起脸上便长了个瘤子,初时不甚在意,谁想后来越长越大,渐渐盖住了半张脸,如今的模样更是不堪见人。因为这个,我连亲也没成,将老母送终后边离开了家,靠养蜂过活,四处走了几年,年纪越来越大,也就懒得四处奔波,于是就在这里住下了。”   说起来这病算是毁了他的一生,也曾就医,但那几个大夫见了都说没办法。   他当然也知道仙源山的医术高明,但囊中羞涩,根本不敢去想。   司马兰台道:“劳烦您将斗笠摘下来,让在下看一看。”   冯老丈稍一犹豫,还是摘下了斗笠。   病人不避医,别人看不得,大夫确是能看的。   苏好意看时,只见他的左脸从眼下一直到腮边都被一个紫红色的大肉瘤遮盖。   眼睑被扯的往下,露出大片眼白,嘴唇也随之向下垂着,一张脸很是可怖。   司马兰台伸手触了触,问他:“可疼吗?”   “白天还好,到夜里的时候就会疼,常常睡不好觉。”冯老丈说:“有时还会痒。”   司马兰台又给他仔细诊了脉,查看完毕后说道:“这病虽然看上去骇人,却并不致命,只需要将其切掉即可。只是我身上如今带的东西不足,可先给你施针,祛除疼痛,回头再割去它。”   冯老丈听了吓了一跳,说道:“这东西还能割去?!那不要了命了吗?你只要让它不痛我便知足了,况且已经这么多年,早都习惯了。”   司马兰台却道:“这东西虽然不致命,但如今你的左眼已经不能闭合,又影响面貌难以见人,还是割了去为好。放心,若无十分的把握,我也不敢应承这件事。”   苏好意在一旁说道:“老丈放心,我师兄说能治便能治,只是如今药物工具不全,回头定然给您治好。”   冯老丈听他们如此说,自是感激不尽:“二位真是菩萨心肠,老汉我真是交了好运了。”   “是您行善在先,才有如此善果,”苏好意笑道:“若不是您收留我们还给饭吃,我们也没机会略做回报。”   “小公子真是好口才,我见你一身红衣,倒真像画上画的观音身边的善财童子。”冯老丈笑道,他还真没见过像这两位这么俊俏的后生。   苏好意看着司马兰台抿嘴笑,她若是善财,那司马兰台岂不是观音了。   他一身白衣,面容端凝又俊美,的确像一尊白衣观音,只差一只莲花了。   只是自己是女的,理应是龙女,最好再来个吉星扮善财,那就齐全了。   随后司马兰台给老人施针,因这瘿瘤使得脸上的经脉被阻塞,才引起疼痛。   苏好意便走到院子来,随意转了转,再回来已经针灸完了。   二人就在冯老丈家歇了一晚,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冯老丈十分高兴地对二人说道:“真是托公子的福了,老汉我昨夜一点儿也没察觉到疼,一觉睡到天亮。”   “如此甚好,过几日我再来。”司马兰台道。   用过早饭后,二人告别了老人上路。   经过一夜休息,二人神采奕奕,   走在路上,苏好意向司马兰台说道:“难怪你不担心没饭吃,有好医术只要有人的地方就饿不死。我回去之后也要好好的学医,省得落难时无法糊口。”   司马兰台听她如此说,忍不住笑道:“若能因此让你改邪归正,那还真是一宗功德。”   “我哪里就邪了?”苏好意瞪起眼睛,皮猴子一样跳到司马兰台背上:“我还是不要学了,要你当牛做马养着我。你做不做?”   “做。”司马兰台答应得无比痛快:“我治病你管钱。”   苏好意笑得前仰后合:“攒够了钱我就跑。”   “跑去哪里?做什么?”司马兰台问她。   “跑到一个繁华富庶的地方,开一家大花楼!”苏好意张开手臂,像个小疯子:“这是我打小儿的的志向。” 第413章 真真无巧不成书   往前走了约有三四十里,因为天气太热,走一会儿就得停下来喝口水歇一歇。   苏好意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手搭凉棚,向远处望了望,那边似乎有一个小小村落。   于是松下一口气说道:“总算有村子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车马送咱们回去,到了地方多给些车钱也使得。”   因为天热路长,他们这么步下走着实在受罪,但此时身上没有钱,就不能买车买马。   但雇车马却并不用先付钱,只要叫主家跟着,到了地方再付钱就是了。   他们走到村头,见路边立着个小小石碑,刻着村名“红石村”。   “正是吃午饭的时候,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苏好意往路上看了看说:“今天这太阳真毒,简直就是老君的炼丹炉。”   她头上戴着个柳条编的草帽,时间久了柳叶都蔫了,软踏踏地垂着。   苏好意看了看,指着一户人家说道:“师兄,咱们就到这家去吧。你看他家的烟囱还冒着烟,一定是刚刚做好饭。咱们进去先说讨水喝,要是这家人朴实好客,自然会邀请咱们吃饭。到时候咱们就半推半就的吃一顿,然后再跟他们说雇车的事儿。”   “都随你。”司马兰台从不在这些小事上和苏好意计较,何况她又是个伶俐人。   苏好意他们走到门前,刚要叫门,就从里边走出一个人来。   苏好意觉得这人甚是面善,还没等她开口,那人先说话了:“小公子怎么是你?”   “真是好巧。”苏好意也忍不住笑了。   原来这人不是别人,就是苏好意进山寻司马兰台之前在骡马市上遇到的那个孙寡妇。   当时苏好意为了进山方便,特意将自己骑的马换成了驴子。   当时卖驴的那个人怕上当不肯换,是这位孙寡妇用自己的牛换了驴,之后又跟苏好意做了交换。   “快别在这大太阳底下站着了,赶紧进屋来。”孙寡妇来不及和苏好意多说,连忙把她和司马兰台往屋里让。   苏好意再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熟人,便问孙寡妇:“孙大嫂,不知这家是你什么人?”   “这是我娘家,”孙大嫂说着给苏好意和司马兰台端了两杯茶上来:“是粗茶,我们贫苦人家实在没什么好招待。”   “大嫂客气了,这位是我师兄。”苏好意向孙寡妇介绍司马兰台:“我们两个现在正往回赶呢。”   孙寡妇向司马兰台行了个礼,有点儿不太敢看他。   “真是不知道今天有贵客到,”孙寡妇有些愧疚地说:“不然说什么也得割二斤肉去。”   苏好意一边喝茶一边和孙寡妇聊天。   原来,孙寡妇在得了苏好意给的银子后,回去便安葬了婆母。   没过两天得知自己的母亲病了,于是便带着孩子回来照顾。   “我那兄弟在县城里给人做长工,这时正忙着,回不得家来。”孙寡妇笑着解释:“我头晌刚到,忙着洗洗涮涮又做饭,刚才听到外边有动静,还以为是我那丫头从她舅姥姥家回来了。谁想出去一看,竟然是你们二位。”   苏好意方才在进院子的时候就看见草棚里拴着她当初交换的那匹马。   “我也料想不到会有这么巧的事,本来就是想找户人家讨杯水喝。”苏好意说。   “这就叫无巧不成书,”孙寡妇笑道:“其实自从您周济了我之后,我这心里总是不落忍。要不是您慷慨解囊,我是实在没法子安葬婆母了。二位还没吃饭吧?不嫌弃我们这粗茶淡饭的就将就着用一口。”   “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苏好意等的就是这句话,也就没虚客气。   孙大嫂给他们盛上饭菜后,又单独盛了一份儿到西屋去,喂自己的母亲吃。   “这位大嫂真是个孝顺的人。”苏好意小声地向司马兰台感叹:“先是为了安葬婆母,把家里的牛卖了。如今听说母亲病了便回来伺候,这样的人上天理应多眷顾她些才是。”   “你若愿意,自然可多帮衬她一些。”司马兰台道:“她觉得你对她有恩,其实她又何尝没有帮你我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如一会儿去给他家老母亲看看病。”苏好意道:“反正你有袖里吞金的本事。”   “不过举手之劳,只是我现在身上没带着药,只好给她开方子,让她自己去抓药了。”司马兰台道。   “那也使得,你开的方子总比一般人要高明多了。”苏好意笑了。   吃过了饭,苏好意向孙大嫂道谢,又提出让司马兰台给他家老太太号一号脉。   孙大嫂自然感激得无可不可,说道:“我正想着找个游方郎中开个草头方子,这地方偏僻,并没有个像样的大夫。”   司马兰台给老太太请了脉,说道:“老人家有些痰湿之症,待我开一副方子,你照方抓药,吃上七天应该就无事了。”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孙大嫂连声道谢,看司马兰台的样子就知不是凡人。   见孙大嫂收好了药方,苏好意便说:“不知这村里可能雇到车马?我和我师兄想雇一辆回去,到了以后多付车钱。”   “公子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您那马现就在棚子里拴着呢。”孙大嫂道:“这么热的天,赶路要是没有车马不得中暑?你们在这儿歇个晌,天凉快了就骑着马往回走。往前再走个六七十里路就是陈家店,你们在那儿住一晚,天亮了再走。”   “这马我已然换给你了,就是你的,”苏好意道:“我们身上如今没有钱,你若不介意,待我们返回仙源山后再把钱和马给你送回来。”   谁想她这么一说,孙大嫂却生气了:“公子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难道我们穷人眼里只认得钱吗?我如今也不跟你算细账,你若还看得起我,就什么也别说,骑了马回去。知道你们不愿占我这寡妇的便宜,我也不闹虚的,你们或是派人将马送来,或是将这马折成银子给我都使得。但不要又给银子又给马,那样你们就自己去找车嘛吧,我不管了。” 第414章 莫非白日撞见鬼?   苏好意和司马兰台二人乘了马晓行夜宿,不到三天的功夫就来到了仙源山脚下。   山下无人,只有风吹鸟鸣,石阶寂寂。   那棵枯死的木香树被挖走了,补种了一株翠竹。   “青鸾夫子他们一定已经上山去了。”苏好意看着那棵竹子道。   虽然相隔不到一个月,再站到仙源山脚下,苏好意大有恍如隔世之感。   山下有一间小小门房,此时是正午,里面的人在打盹儿。   苏好意上前,以指扣窗,笑着招呼道:“崔大叔醒一醒,劳烦您通禀一声。”   按理说她和司马兰台是仙源山的人,本是不用通报的。   但因为瘟疫的缘故,苏好意觉得还是谨慎些好,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崔大叔听见有人叫他,答应了一声睁开眼,看到是苏好意,立刻坐了起来,口中说道:“苏公子回来了。”   苏好意下山寻司马兰台的事他是知道的,众人都以为她一去怕再无归来日。   崔大叔也是这么想的,故而颇感意外。   苏好意满面含笑,说道:“扰了您的觉驾了,实在不好意思。”   崔大叔说道:“哪里话,我整天都是闲着。”   说着就走到了门外,一眼看见司马兰台,顿时惊得跳了起来。说道:“兰台公子!这是……这是……”   最后一拍手一跺脚:“这真是菩萨保佑啊!”   司马兰台笑着对他点点头,说道:“劳烦您上山给通禀一声,就说我们回来了。”   崔大叔连连点头,一边提上鞋一边说道:“我这就去,这就去!”   又回头对苏好意和司马兰台说:“你们二位进屋等着吧,炉上的水就快开了,不嫌弃的话,我那柜子里有两只新茶杯,你们可以喝些水。”   苏好意又说:“崔大叔且留步,您上去跟夫子们说一声,我们应该已经没有瘟疫了,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请个夫子下山来给看看再上去。”   “知道知道,我保证把话捎到。”崔大叔说着就往山上跑。   四十几岁的人了,却像小年轻小伙儿一样灵活。   苏好意看着司马兰台笑道:“师兄,你看这儿的人都盼着你回来呢。”   司马兰台走过去,牵起她的手说:“也盼着你回来。”   苏好意又看了一眼那新栽的竹子:“这竹子倒让我想起一首诗来。”   “哪首诗?”司马兰台问。   “我也记不得是谁写的,也记不得名字,只是听人念过,”苏好意稍稍有些羞赧,她读的书不多,会的诗也没几首:“好像是什么谷口春残黄鸟稀,辛夷花谢杏花飞。”   “始怜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阴待我归。”司马兰台接上了后两句。   那种竹子的人想必也是知道这首诗的吧!   仙源山上苍翠葱茏,一如既往的清幽空净。   崔大叔一口气跑了三千多个台阶,上得山来气喘如牛。   此时山上众人多在午睡,没什么人走动。   崔大叔脚步稍稍慢了些,不是他不想快,实在是走不动了。   他别的地方都没去,径直奔向青鸾夫子的住处云水居。   到了那里,只见院门关着,里头寂静无声。   崔大叔不常在山上,也知道青鸾夫子因为司马兰台的事黯然神伤,闭门不见人。   于是上前握住门上的铜环,不轻不重地拍了几下。   停了停,见无人应答,便又加重了些力道。   院里青鸾夫子的随从听到有人敲门,不禁奇怪,说道:“这时候谁来打扰夫子?”   一边走出来,一边说道:“来了,来了,别敲了,夫子刚能睡上一刻。”   打开门见是崔大叔,红头胀脸大汗淋漓地站在门外,便问:“这是怎么了?”   崔大叔说道:“兰台公子和苏公子回来了,我来禀告一声。”   随从一听,赶紧去捂他的嘴,说道:“悄声!明知道夫子听不得这个。”   崔大叔奇怪道:“这有什么听不得的?”   随从压低声音说道:“敢则您没老就先糊涂了,兰台公子这一去,等于剜了夫子的心去。我们在他面前都不敢提,就是怕他伤心。”   崔大叔这才明白,随从以为他说的回来,是两个人的尸骨回来了。   便说道:“不是我糊涂,是你会错了意。我说的是他们两个大活人回来了!”   随从一听,呆若木鸡。   崔大叔只得推了推他,说道:“你愣着做什么?快进去禀告一声呀!”   随从下死眼看了看崔大叔,又看了看天说道:“您别是撞客着了,哪有大白天见鬼的?”   崔大叔气得给了他一脚,说道:“你爹才见鬼了呢!真的是回来了,你快去告诉夫子!”   随从却还是将信将疑,走进屋里,青鸾夫子已经醒了。   问道:“外面是谁?”   随从答道:“是看山门的崔敬。”   “他来做什么?”青鸾夫子伸手按了按眉心问。   “他……他说……他说,兰台公子和苏公子回来了。”随从回答得期期艾艾。   “什么?”青鸾夫子一下就坐起来了:“是谁……是谁送回来的?”   和随从一样,青鸾夫子第一感觉也是有人把司马兰台的尸骨带来了。至于苏好意,他不能确定生死。   “崔敬说他们两个人活着回来了,”随从吃力地咽着口水道:“也不知是真是假。”   就句话响在青鸾夫子的耳畔,好像一口大钟在猛敲,好半天才追问道:“他真的是这么说的?你没听错?”   “没听错,”随从说着就往外走:“不然我把他叫进来,让他亲口对您说。”   可青鸾夫子却等不及了,那么注重仪态的人,连鞋都顾不得穿,赤着脚跑了出来。   崔敬还在门口等着,见夫子出来了,连忙迎上去。   “你说什么?你说他们活着回来了?!你可见到了?!还是听谁说的?”青鸾夫子抓着他的肩膀,恨不能将他倒提起来,直接把他肚子里的话抖落出来。   “夫子别急,”崔敬说道:“一开始小人也吓了一跳,可真的是他们两个活着回来了。苏公子还说,他们如今身上已经没了瘟疫,可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请父子下山确认一下,他们才好上山来。” 第415章 白日放歌须纵酒   丹凤夫子坐在罗汉榻上,一头白发披散着。   伸手去摇旁边的酒坛,里头空空如也。   老人家忍不住叹息一声,长吟道:“但愿长醉不复醒!怎么他娘的就不醉呢?定是那猴儿给我的酒里掺了水。”   苏好意头溜到窗下听得师父如此说,忍不住笑了一下。   丹凤夫子立刻停止叹息,高声问道:“谁在外头?!”   半晌没人回答,又泄了气,喃喃道:“哪会有谁,不过是我自己听错了。”   苏好意在窗外叫了声师父。   丹凤夫子笑着摇头道:“醉了,醉了,真是醉了。”   苏好意起身,走进来说道:“刚刚还说我往你酒里掺水,怎地又醉了?”   丹凤夫子吃惊道:“你回来了?!真的是你!”   苏好意走到跟前说道:“如假包换。”   丹凤夫子拉住她说:“你可担心死我了。”   抓了抓她的手,说道:“瘦了,一定吃了不少苦。”   苏好意道:“也还好,就是差一点儿让狼给吃了。”   丹凤夫子问她:“那你可寻到兰台了?”   苏好意点头:“寻到了。”   丹凤夫子小心翼翼地问:“那他回来了没有?”   司马兰台染了瘟疫的事他已经知道了,青鸾夫子上山后也特意来见过他,情知司马兰台难逃此劫。   见苏好意回来,也未料想到司马兰台已经平安无事,总以为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苏好意道:“他如今在外头呢!”   丹凤夫子点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苏好意忍着笑问他:“你就不想见见?”   丹凤夫子问:“你们可打算好了如何安置?”   苏好意道:“有什么可安置的?”   说这话的时候,司马兰台也走进来了,向丹凤夫子请安。   丹凤夫子惊诧道:“怎么?你没染瘟疫吗?原来是传错消息了。”   苏好意抿嘴一笑,司马兰台道:“弟子是染了瘟疫,托您的福已经痊愈了。”   丹凤夫子道:“究竟如何治愈的?我听青鸾说,这瘟疫无药可医呀。”   司马兰台道:“弟子亦不知究竟是何缘故。”   丹凤夫子道:“那必是天佑了,不管如何逢凶化吉总是件大喜事。”说着又拉过苏好意来,用拐杖去打她,说道:“不告诉一声就私自下山去,害得我这把老骨头担惊受怕!听闻你那日甚是威风,刀横在脖子上,谁也劝不住。如今怎么又回来了?!我这老脸都给你丢尽了!”   司马兰台挡在中间,替苏好意挨了好几下。   苏好意抢过拐杖来说道:“成了,成了,打几下做做样子就好了,好像你真怕丢脸似的。”   丹凤夫子被他气笑了,说道:“猴儿崽子一天到晚就知道跟我顶嘴。”   苏好意笑道:“不顶嘴你不是还不舒服么?你若是厌烦了,我们这就走。”   丹凤夫子道:“念在你九死一生的份儿上,不和你计较,乖乖的陪我好好吃顿饭,我便原谅了你。”   苏好意笑着说:“青鸾夫子一会儿也来,陈伯去叫人准备饭菜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青鸾夫子也来了,师徒四个便坐下来叙话。   一时饭菜来了,吃完饭又稍待了一会儿便各自回去了。   此时已是黄昏,回到青芜院,墨童早早的在门外等,见二人回来了,便抢钱抢到跟前说道:“公子、苏公子你们可回来了。”   苏好意见他眼睛红红的,必是哭过了,温言道:“这些日子叫你担心了。”   墨童抹着眼泪道:“你们回来就好,别的可算个什么呢?”   墨童在午后便听说司马兰台和苏好意回了仙源山,一开始还不敢相信,跑去云水居打听。   知道是真的自然高兴坏了,只是那时候苏好意他们已经去了丹凤夫子的住处。   他没跟去,回到青芜院来收拾房间等着。   苏好意进了屋子见窗明几净,桌上摆着瓜果,瓶子里插着鲜花。司马兰台平时用的笔墨纸砚也都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和往日并无区别。   墨童道:“洗浴的水和换的衣裳都准备好了,公子,苏公子洗一洗风尘再休息吧!”   司马兰台道:“难为你,有心了。”   墨童笑道:“这都是小的应该应分的。”   司马兰台叫苏好意先洗,苏好意却非让他先去,司马兰台拗不过先去了。   他刚离开,苏好意便对墨童说:“我之前交给你的信可还在吗?”   墨童说:“自然在的,您叮嘱小的三个月后不回来便把这些信寄出去。”   苏好意笑眯眯道:“如今用不着了,你拿给我吧!”   墨童便将那些信拿来给苏好意。   这些信是苏好意匆忙之下写的,有给姹儿姨的、吉星的,还有玉如璧的。   本来是打算自己回不来给他们报个信,谁知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墨童拿过一个铜盆和火折子来。苏好意笑:“你可真是个伶俐鬼。”   将那些信件点着,放在铜盆里头烧了。   收拾完了,墨童跪下来,恭恭敬敬地向苏好意磕了三个头。   苏好意吓了一跳,忙去拉他:“你这是做什么?”   墨童两眼含泪道:“苏公子,别人都说我们公子病愈是老天保佑,可小的却认定了我家公子的命是你救的。若不是你舍命去寻他,我们公子用哪能平安回来呢?   小人是个下人,人微言轻,但从此就认定苏公子也是我的主子。但得你一句吩咐,必定尽忠竭力万死不辞。”   苏好意把他扶起来,说道:“你何必如此,师兄待我恩深意重,我自该报答他的。这些日子你担惊受怕也够了,如今回来了,你可放心了。”   墨童擦着眼泪破涕为笑道:“苏公子说的是,从今以后,小小人尽心服侍你们二位就是了。”   等司马兰台出来,墨童便去换水,苏好意见司马兰台白衫微褪,发丝濡湿,脸被水汽蒸得如出水芙蕖。   便搓着手上前调戏道:“美人出浴如娇花。”   司马兰台单手揽住她,说道:“别闹, 连日来赶路累坏了,快去洗浴了然后休息。”   苏好意道:“那我要抱着你睡。”   司马兰台道:“这个自然,左右你里间的床也不见了。”   苏好意还没等去,外头又有人来。   原来是青鸾夫子派来传话的。   “夫子叫我转告公子,明日雪枭和月溪夫子会亲自下山去给冯老丈治病,您刚回山上,只需好好静养。”   司马兰台连忙说:“多谢。”   苏好意道:“你把冯老丈的事跟夫子说了?”   司马兰台道:“我本是想知会夫子一声。”   苏好意道:“有这两位夫子去,必然手到病除,咱们也不必担心。”   又说:“还有孙大嫂呢!”   司马兰台道:“明日叫墨童去就是。”   苏好意道:“我想与其给她马,还不如多给些银子实用些。”   司马兰台道:“你拿主意就好。”   苏好意道:“那就这么定了吧!明天叫墨童拿了银子给她送去。” 第416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苏好意终于能好好地睡上一觉了。   这一夜她连身都没翻,梦也没做。   待到天亮,司马兰台先起床,等墨童拿了早饭来才叫她起来。   苏好意把薄被裹在身上,像个蚕蛹一样在那里扭来扭去,有些不想起来。   “若是想睡,等吃过饭了再睡,总要先吃饭。”司马兰台伸手把她拖起来:“这些日子饮食不周,已经伤了脾胃,绝不能在这上头任性。”   苏好意被迫从被窝里爬起来,倒也不生气,笑道:“想得美,吃了饭就别想再睡了。”   但还是起身穿戴好了,两个人一同吃了早饭。   墨童收拾下碗筷之后便下山办事去了,他要把银子给孙大嫂送去。   果然如苏好意所言,吃了饭后便有人来了。   最早是卫营等七八个师兄弟前来探望,一进门就说:“昨日听说你们回来了,我们高兴得一夜没睡。可知道你们必然一路奔波劳累,所以忍到今天才来。”   苏好意忙招呼道:“叫大伙儿惦记了,快都请坐。”   众人自然要问起当时的情形,苏好意简短说了,大伙儿少不得慨叹一番。   等到他们走了,没一会儿,宇文朗等人又都一拥而至。   比起卫营,他们和苏好意更加亲热。   宇文朗说道:“真有你的苏八郎,当时我们知道了几乎没吓死,还好你们福大命大。”   黄汝竟看着苏好意,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说道:“我是真心佩服你。”   如今的黄汝竟比以前开朗了些,苏好意下山去寻司马兰台,是抱了必死的决心的。   别人都痛惜,唯独黄汝竟羡慕,曾几何时,他也希望能够和深爱之人同生共死,可是却连机会都没有。   苏好意看到他的手腕上还戴着凌彩的手串,知道他如今依然不能忘情,心中也不禁黯然。   等到他们走了,又来了几拨人。   虽然每次来人待的时间都不算长,可架不住人多,转眼就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   午后,司马兰台被泊云夫子叫去,留苏好意一个人在青芜院。   苏好意午觉睡得很足,醒来无事可做,想着快到司马兰台的生日了,得好好送他一份礼物。   “可是送什么好呢?”苏好意自言自语:“什么珠玉宝贝对他来说都不是稀罕物,琴棋书画我又不在行。况且那东西也并不能显示我的心意,他每年过生日都会收到许多的字画,从没见他打开看过。”   “要不把我送给他?”苏好意恬不知耻地盘算着,可低头看了看自己扁平的胸口,不禁灰心道:“本来就不大,这些日子饿得更扁了,根本拿不出手去。何况如今师兄身子还虚着呢,可不能伤了根本。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是顺其自然,等到能够干柴烈火的时候再越雷池吧!”   打消了这个念头之后,苏好意又开始琢磨,究竟送给司马兰台什么好。   一眼瞥见挂在衣架上司马兰台的衣裳,那是司马兰台在山里时穿的。   “我知道了!”苏好意的眼睛一亮,知道自己要送司马兰台什么礼物了。   “墨童下山去了,回来总得两三天。”苏好意掰着手指头盘算:“到那时候让他下山去买,只怕就来不及了。”   想到这儿,她起身拿了些零钱去找了山上平时负责采买的刘师傅,托他从山下给自己捎些东西上来。   刘师傅平常也没少得苏好意的好处,这随手能帮的忙自然就满口答应下来了。   往回走的时候,苏好意和一个人迎面遇上了。   那人长得人高马大,苏好意认得是袁典袁成则。   这人一向看自己不顺眼,除了在思源堂有过一次小冲突之外,两个人就再也没说过话了。   苏好意轻易不愿与人结仇,更何况此时,于是便低了头准备走过去。   谁想袁典却叫住了她。   “不知袁师兄有何指教?”苏好意站住了脚,客客气气地问。   在不清楚对方意图之前,没有必要疾言厉色。   “苏八郎,我以前只当你是绣花枕头,觉得你和兰台师兄过从甚密,也不过是贪图他的富贵出身。没想到你竟是条真汉子,敢为了他豁出性命去,”袁典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以前是我看轻你了,还请你别放在心上。”   苏好意听他如此说,便笑了:“多谢袁师兄褒奖,我也不过是尽了一份该尽的心而已。”   苏好意知道,有这样想法的不止袁则成一个。   往回走的路上,苏好意的心格外欢畅,这一刻只觉得天地万物都无比可爱,而自己是最最幸运的那个人。   司马兰台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苏好意便拉着他一同去思源堂吃晚饭,饭后两个人就在山上散步。   “现在的莲子正好吃,那天墨童采回去几个,我都没顾得上吃就去找你了。”苏好意小小抱怨道:“我要你今天赔给我。”   两个人说着话便往荷花池那边去了,司马兰台摘了个大莲蓬,把里边的莲子一颗颗地剥给苏好意吃。   苏好意也拈起一个放进他的嘴里,说道:“还说呢,我一吃莲蓬就想起来你第一次带我去奇园。谁想那次你竟然偷偷的亲了我,现在想起来还吃亏。”   “怎么吃亏了?”司马兰台微笑着问她:“我不是负责到底了吗?”   “怎么不吃亏?”苏好意最会胡搅蛮缠:“你亲了我,我却没亲回去,岂不是吃亏吗?”   夜色昏冥,荷花的香气似乎比白天更浓郁了。   蛙声嘶鸣,去却让四周显得更安静。   司马兰台觉得有一点热,因为苏好意离他很近,她身上的香味他无法抵御。   她乌溜溜的眼睛,小巧的鼻尖,娇脆的面颊和柔软的嘴唇都在蛊惑他。   “那你就亲回来,”司马兰台伸手搂住苏好意的腰:“我绝不会像你那么计较就是了。”   苏好意的脸忍不住发烧,可是美色在前,她又怎能落荒而逃,于是把心一横,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让我来尝一尝莲子味的兰台公子甜不甜。” 第417章 祝君年年有今日   这两日,司马兰台忽然找不见苏好意了,只有在吃饭的时候她才现身。   “你去哪里了?”司马兰台问她。   苏好意一边扒饭,一边含糊地说:“没去哪儿。”   似乎觉得不妥,又解释道:“我不过是四处走走。,不是好久没回山上了,怪想的。”   吃完饭把碗筷都捡到食盒里,苏好意伸手去拿,司马兰台道:“我来吧,反正我也要去师父那边一趟,你不必等我,自己午睡就好。”   苏好意听了格外高兴,推着他出门道:“快去快去。”   好像恨不得司马兰台快些离了她的眼前。   司马兰台去了青鸾夫子那里,本欲想多谈些的,但青鸾夫子见他似乎有心事,便说:“你回去吧,我也该歇着了。”   司马兰台总觉得不大对劲儿,苏好意似乎有什么事瞒着他。   悄悄走进院子,里头甚是安静。为了让难为水不乱叫,他还特意在路上摘了把桑葚丢给它。   司马兰台长这么大都没偷听偷窥过,可因苏好意全都破了例。   走进屋子里,隔着湘竹帘子,见苏好意坐在床上,脸朝里,不知在鼓捣什么。   司马兰台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便轻轻揭起了帘子。   苏好意听到有动静,吓得连忙扭过头。   司马兰台见她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飞快地藏了起来。   “你干嘛吓人啊!”没等司马兰台开口问,苏好意便恶人先告状。   司马兰台走上前,问她:“你在做什么?”   苏好意此时已经面朝着他了,可是手还背在身后,说道:“没什么。”   司马兰台不信,侧着脸往她身后看,苏好意干脆把两只手放在了屁股下面,问司马兰台:“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去青云夫子那里了吗?”   司马兰台道:“没什么重要的事,说几句话就回来了。”   又问苏好意:“你手上拿的到底是什么?”   苏好意说:“没什么,没什么,我要睡觉了。”   说着便躺下来,可是手却不拿出来。   她越是这样司马兰台就越好奇,伸手上来抱她。   苏好意生怕露馅儿,叫道:“哎哟,肚子好痛!”   司马兰台芒问:“怎么疼了?”   苏好意满床打滚儿,叫唤道:“疼死了,疼死了!”   司马兰台顾不上别的,忙按住她的肚子。   苏好意趁机把手里的东西藏了起来,说道:“应该是刚才吃急了,你给我揉揉。”   司马兰台耐着性子给她揉肚子。苏好意意像一只被顺毛的猫,舒服得直哼唧,不一会儿就困了。   司马兰台问她:“好些了没?”   “好了。”苏好意答道。   “那就睡吧。”司马兰台拍拍她。   苏好意说:“那你要答应我。”   “答应你什么?”司马兰台问。   “不要再问我做什么了,到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苏好意声音软软的。   司马兰台亲了亲她的额头,说:“好,不问。”   苏好意闭上眼睛笑了笑,反身抱着司马兰台把脸贴在他的胸口睡着了。   墨童在司马兰台生日的前一天赶回了仙源山,禀告道:“小人到了孙大嫂的娘家把银子给了她,孙大嫂一开始不收,小人劝她收下了。她叫我向两位公子转告谢意,她家的老太太用了公子开的方子,如今已经大好了。”   “你也辛苦了,去歇歇吧!”司马兰台道。   “不辛苦,就权当游山玩水了。”墨童笑嘻嘻地说。   他下去之后,司马兰台见苏好意总揉眼睛,就问她:“你可是眼睛不舒服?”   苏好意说:“还好,就是有些干。”   司马兰台道:“一会儿给你滴些眼药,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就好了。”   等到司马兰台生日这天,苏好意一大早就爬了起来,去思源堂后面的小厨房给司马兰台做了一碗长寿面。   “寿星佬儿赏个脸吧!”苏好意笑吟吟地端着碗说。   司马兰台接过来道:“有劳了。”   墨童在一片在一旁帮腔道:“非但有劳更是有心了,苏公子特意请教了白案的陆大娘,学了好几天呢。”   苏好意催促司马兰台:“快尝尝,这是头一回做手生得很。”   司马兰台尝了一口,说道:“好吃。”   苏好意高兴得眼睛都笑弯了。   墨童也是一大早就给司马兰台磕了头,京城里送的寿礼半个月前就到了,只是那时候司马兰台不在山上,墨童也没心思看,所以东西都没拆封,打算一会儿拿过来让司马兰台一一过目。   司马兰台吃完了面,苏好意便拿出个盒子来,说道:“这个也是我亲手做了做的,费了好几天功夫,只是有些拿不出手,但好歹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司马兰台把她扯过来,坐在自己腿上,就着她的手打开盒子。   见里面衬着红锦缎,放着一只玉色荷包,上面绣着一丛兰草,便问苏好意:“这是你绣的?”   “嗯,差点儿被你发现,藏起来的时候还被针扎了手。”苏好意道。   司马兰台牵过她的手来,见好几个指腹上都有针眼。于是就把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问:“现在还疼吗?”   “早不疼了。”苏好意笑着抽回手。   司马兰台拿出那荷包来对苏好意说:“你给我带上吧。”   苏好意一边给他系在腰上,一边说:“这里头了广木香和蕙草,香味清淡,很适合男子佩戴。”   又问:“不怎么好看,你可喜欢吗?”   司马兰台道:“很好看,这是你用心做的,我自然喜欢。”   苏好意听后心里甜甜的。   一向安静恬适得仙源山忽然热闹起来,众人争相转告,好奇打探,不少人找个借口就往青芜院跑。   不为了别的,就是为了看一眼司马兰台佩戴的荷包。   “可看到了没?”修剪树木的方花匠问修屋顶的孔瓦匠。   “没瞅见。”孔瓦匠有些懊恼地说:“浆洗房房的白大婶看见了,说那荷包果然丑的要不得。”   “那兰台公子为什么不摘下来?”方花匠问。   “不但不摘下来,还当宝贝呢!”孔花匠一拍手。   正说着,专管洗菜的代婆子和专管烧火的周婆子两个人一起往那边跑。   “你们这是做什么?慌脚鸡似的。 ”孔瓦匠问。   “兰台公子出门了,正往云水居去呢!我们也去瞧瞧去。”两个婆子说着就走远了。   司马兰台走在路上,路旁好多人。   好在他见过太多比这大的阵仗,根本不在意。   众人脸上带着笑,纷纷寒暄,可眼睛却都往他腰上看。   司马兰台的腰上挂着苏好意给他绣的荷包,随着走动轻轻摇晃。   这荷包果然丑得惨不忍睹,针脚大又不齐,绣的兰花简直就是一捆烂韭菜,布面也被弄得皱巴巴的。   众人一致讨论,认为这东西根本就不是荷包,更像一个瘪茄子。   可是司马兰台本尊却未觉得有丝毫不妥,还把这东西当宝贝一样随身带着。   到了云水居,青鸾夫子和他探讨瘟疫的事情,正是因为这瘟疫没能治愈,所以才要尽心钻研。   青鸾夫子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兰台,你平日里是十分注重仪表的,怎么如今不甚在乎了?”   司马兰台看了看自己腰上系的荷包,说道:“这是八郎亲手做的,徒儿甚是喜欢。” 第418章 午睡醒来却失明   八月天气常有雷雨,快到正午时雨停了。   苏好意午睡未醒,司马兰台有事要出去,叮嘱墨童别吵醒她。   墨童知道公子如今的第一要务便是要养胖苏公子,他一边洗着新摘的李子一边说:“小的明日下山去买两只烤鸡,今天一早苏公子就念叨呢。”   司马兰台道:“那个绵豆沙山药糕也买一些,不必买多,够吃一两顿就好。”   墨童道:“小的知道,明天一早就去办。”   司马兰台走后,墨童怕吵到苏好意,便到院子的竹阴下去坐着了。   苏好意睡足了,醒来一睁眼,发现天都黑了。   生身了个懒腰道:“怎么这一觉睡了这么久?”   听了听,屋子里十分安静,奇怪道:“人都去哪儿了?吃晚饭也不叫我。”   八月的天黑得晚,每天晚饭的时候天都还亮着。   苏好意见此时屋里深沉如墨,便猜着已经是半夜了。   想睡又睡不着,又奇怪司马兰台去了哪儿,想来想去还是起来了,摸索着去点灯。   嘀咕道:“怎么这么黑?一丁点儿亮也没有。”   墨童在院子里听到屋里有动静,知道苏好意醒了,便从外头走进来。   问道:“苏公子,你醒了?可是要喝茶么?”   苏好意道:“不喝茶,你把灯点上吧。”   墨童奇怪道:“点灯做什么?”   苏好意笑道:“这么黑,不点灯会撞到的。”   墨童上前道:“苏公子别是没睡醒吧?快醒醒。”   苏好意道:“我早就醒了,该不是你在说胡话。”   墨童道:“现在天大亮着哪里黑了?”   苏好意瞪大了眼睛道:“明明伸手不见五指,你才昏了头呢!”   墨童伸手到她眼前晃了晃,见苏好意连眼睛都不眨:“苏公子,你可看得见小人吗?”   苏好意道:“别说是你,我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牧童吓得发抖,说道:“苏公子,你可别吓小的!这青天白日的,你怎么会看不见呢?”   苏好意此时才觉得不好,对墨童说道:“你把灯点上,快!”   墨童不敢怠慢,连忙将蜡烛点燃。   苏好意道:“拿过来。”   墨童把蜡烛端到跟前,苏好意又说:“拿近一些。”   墨童又把蜡烛往前递了递。   苏好意已经感觉到灯焰的热度,便伸手去触碰,墨童连忙拿开。   苏好意的指头一阵灼痛,这表明灯是点着的,可她却什么也看不见。   墨童吹熄了蜡烛,扶着苏好意坐下,说道:“苏公子别急,我这就去找公子。”   临出门前又叮嘱苏好意:“您可千万别乱动。”   墨童跑着去找司马兰台,可司马兰台不在水云居。   他只好又来到藏渊阁,司马兰台正在那里头查古籍。   这里原是不许喧哗的,可墨童此时什么也顾不得了,一进门就对司马兰台说道:“公子快回去!”   司马兰台放下书问道:“怎么了?”   “苏公子不知怎么了,醒过来后就看不见了。”墨童着急地说。   司马兰台立刻起身奔了出去,墨童在后面追也追不上。   司马兰台进了门,见苏好意坐在床边,大睁着眼睛一脸茫然。   他连忙上去握住苏好意的手,只觉得她指尖冰凉。   “师兄,我看不见了。”苏好意声音低低的,委屈极了。   “别怕,让我看看。”司马兰台说着就去给她号脉。   苏好意的脉象没有什么异样,再看她的眼睛也不红不肿,眼仁乌黑。   唯一不对的就是瞳孔变得格外小。   “你可撞到了头吗?”司马兰台问她。   “没有。”苏好意摇头。   “那你可是吃了什么?”司马兰台又问。   “我只是睡了一觉就变成这样了。”苏好意自己也难以置信。   司马兰台道:“我试着给你施针疏通一下肝经,看看是否有效。”   苏好意乖乖点头,司马兰台扶着她躺下,悉心为她针灸。   为了防止苏好意紧张,还特意焚了一炷香。   “你先把眼睛闭上,等拔针之后再睁开。”司马兰台轻声对苏好意说。   苏好意闭上了眼睛,却问:“我怎么会忽然看不见呢?难道是因为绣荷包太费眼睛吗?”   那几天她的确有些用眼过度,觉得不舒服,可也不至于就瞎了吧。   女人哪有不做绣活的,可也没见谁眼睛因此瞎了。   司马兰台道:“别乱想,不会是因为这个。”   一炷香后,司马兰台撤掉了针。   苏好意睁开眼睛,司马兰台紧紧盯着她。   苏好意依旧什么也看不见,情急之下不禁哭了。   司马兰台道:“不怕,我带你去丹凤夫子那里。山上这么多夫子,一定能给你治好。”   苏好意遽盲,司马兰台忧心如焚,可当她的面,却必须要沉稳。   当即抱着苏好意去了丹凤夫子的住处,此时丹凤夫子正准备吃晚饭。   听到苏好意来了便说道:“小王八蛋好几天不来,今天是来跟我抢饭吃来了。”   “我如今真成了你的亲传弟子了,”苏好意苦笑:“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丹凤夫子道:“少跟我套近乎,做到底做什么来了?”   司马兰台道:“八郎忽然看不见了,弟子查不出原因,恳请夫子出手。”   丹凤夫子听了不由得问道:“怎么会这样?”   苏好意叹气:“我也不知道,只是睡了一个午觉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丹凤夫子道:“让我看一看。”   司马兰台把苏好意放下来,把她的手腕递过去。   丹凤夫子给她号了号脉,面色凝重道:“好怪的卖相,看似平稳,实则暗流汹涌。”   然后又问司马兰台:“你是否封住了她的穴位?”   司马兰台道:“之前弟子为了掩饰她女子的身份,的确封住了几处穴位,不过刚刚已经解开了。”   丹凤夫子道:“按理说封住穴位也不会有这样的后果,但人体经脉如渊似海,还有太多咱们参悟不透之处。你再在她眼周的四处穴位针灸看看。”   司马兰台听了便给苏好意施针,过了片刻,将针取下,苏好意依旧看不见。   “是不是我再睡一觉就好了?”苏好意问。   可司马兰台却不敢心存侥幸。   丹凤夫子道:“当初我这眼睛失明是中了大巫山的玄鸟鸩,当时因为不在山上,未能及时解毒。当时中毒的脉象也不是很明显,若是再不好,不妨就按那个治一治。”   苏好意听了忍不住说:“莫非是花芽回来了?他给我下了毒?”   花芽并不是他的本名,但因为众人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何况一直都那么称呼,所以也就那么叫了。 第419章 番外一 请君记取当年事(1)   粗瓷碗里的宽心面玉带一般柔白匀净,卧在碗边的荷包蛋又圆又满,恰似中秋的月亮。   一撮翠绿的芫荽叶子撒在雪白的面条上,衬着清亮亮的鸡汤,扑鼻的香味整条街都能闻见。   只可惜,这碗面渐渐凉了。   苏姥姥重新绾了有些散乱的花白发髻,嘴里喃喃地骂了一句,走出大门向街口张望,老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   这时候家家都在吃午饭,无人在街上走动。   “苏姥姥,阿慈还没接回来?”东院的郝婶子扒着墙头问:“这来回不过七十里的路,也该到了。”   “谁说不是呢!奶奶个腿儿的!”苏姥姥心里等的焦急,说道:“我他娘的把面都做好了,想着让她下车就吃热乎的,谁想这早晚了还没见人影。”   “罢哟!毕竟是头一回当娘,姑爷又不在家,收拾娃儿那些东西就要费好半天的事,再者若有什么忘了拿的,势必要回去拿。您也甭急,总是再等等就回来了。”东院的瞎眼老太太也隔着墙劝慰苏姥姥。   郝婶子忙说:“娘啊!你咋出来咧!快进屋去,我给你盛饭,赶紧吃了好歇晌。”   说着婆媳俩进屋去了。   苏姥姥依旧倚着门等,她是个利落能干的小老太太,从年轻时就独自带着女儿苏怀慈过活。爱喝酒,爱骂人,但是个热心肠。   家里的日子不算富裕,可也还过得去。虽然没有男人支撑着,好在苏姥姥会收生,这附近十里八乡的孩子有三成是她接生的。   此地是隶属禹州的姜崖县,当地人管接生婆叫“吉祥姥姥”,所以人们都叫她“苏姥姥”,至于本名则无人提起,反正她原也不是本地人。   “唉,面凉了,再做一碗吧!”苏姥姥转身进了厨房,拿起桌上的酒壶抿了一口,系上围裙准备重新和面。   刚把面舀出来,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苏姥姥来不及拍干净手上的面粉,急忙从屋里出来。   可进门的却只有前院的朱大嫂子和她的大丫头凤梅。   “这……阿慈娘俩呢?”苏姥姥问道:“没接回来?”   前两日她就央了朱大嫂子帮忙去三家集接阿慈娘俩回娘家,朱大嫂子家有驴车,阿慈生完孩子才满月,得坐车才行。   凤梅今年已经十二了,又是家里最大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早就算半个大人了。   苏怀慈没嫁人的时候,凤梅总爱跟在她身边,所以这次说啥都要跟着她娘去接阿慈姐和孩子。   此时凤梅红着眼睛,一见苏姥姥眼泪又止不住了。   朱大嫂子也哭过了,嗓子有些哑,上前拉住苏姥姥说道:“苏姥姥,我那阿慈妹子的命真是太苦了!”说完忍不住呜咽起来。   苏姥姥早就觉得事情不好,忍着焦急问道:“到底咋了?可急死人!她大嫂子,你快告诉我!”   “我们去付家接阿慈,到了他家就见院子里站了不少的人,说阿慈病了,里头有郎中给诊脉呢!”朱大嫂子抹了把眼泪说道:“我们也就没敢进去,在外头等着。问他家的那两个嫂子阿慈是什么病,只说是恶露不净。谁想又等了半天,那郎中出来摇着头说治不了。”   “治不了?我去他爹的棺材板!”苏姥姥听了说道:“叫他们请刘金针啊!”   “他们家请的是本村子的郎中,”凤梅哭着说:“您老早就说那付家不是什么好人家,他们哪里舍得钱去请刘金针呢!”   “一窝子挨囚攮的,我去请!”苏姥姥道:“你们先都回家去吧!”   “姥姥!”朱大嫂子一把扯住苏姥姥:“没用了,阿慈她……”   “啊?!”苏姥姥的脸一下子彻底没了血色。   朱大嫂子忍着眼泪,一咬牙一跺脚道:“那郎中前脚刚走,阿慈就去了。我进屋一看,身下的血把席子都浸透了!人都凉了!”   “阿慈……我苦命的儿啊!”苏姥姥痛呼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桌上的酒壶打翻,摔在地上裂成七八辦。   “快!去拿碗凉水来!”朱大嫂子对凤梅喊。   这一嗓子把邻居们也都给招来了。   众人七手八脚的地给苏姥姥拍背顺气掐人中,好半天,苏姥姥才又哭出声来。呼天抢地的哭个不住,边哭边骂,谁也劝不好。   邻居们也跟着掉眼泪。   苏怀慈今年也不过二十岁,模样好看得让人心疼,性子温和还识字,一点不像苏姥姥。人都说这样的姑娘嫁给县太爷都不算高攀,可她偏偏看上了付玉那个穷小子。   苏姥姥一开始是不乐意的,倒不是因为付家穷,而是觉得付玉的爹娘为人不够厚道。   另外他家的那两个妯娌也不是良善之辈。   苏姥姥清楚自家女儿的秉性,怕她吃亏受欺负。   可苏怀慈却是痴心一片,就是非嫁付玉不可。苏姥姥拗不过,只得不情不愿地把女儿嫁了过去。   和前头的两个哥哥不同,那付玉是读书的,三个月前就去了州里学馆听学顺便应试,到现在还没回来。   苏怀慈生孩子的时候他不在家,如今死了,也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苏怀慈嫁到付家将近两年,因为身子弱,头一年并未怀孕,第二年才有了这个孩子。   谁想红颜薄命,孩子出生才满月,当娘的就撒手去了。   苏姥姥哭得撕心裂肺,骂得嗓子都哑了。众人好歹把她扶进了屋,叫她躺在床上,七言八语地劝着。   此时付家报丧的人也进门了,是付玉的亲弟弟付宝,今年十五岁,还没娶亲。   向长辈报丧是要下跪的,那付宝进了门跪在地上,说道:“苏大婶,我三嫂过身了!”   苏姥姥虽然已经知道女儿殁了,但是听了付宝的话还是忍不住又失声痛哭。   她那花朵般娇艳、菩萨般慈悲的女儿就这么没了,怎不叫她疼死!   “妞儿三朝的时候我去看她还好好的,怎的说没就没了?”苏姥姥披头散发哑着嗓子问:“那是一条命啊!一个大活人!落叶儿似的就没了?!”   付宝嘬喏道:“婶子这么说我可不知该咋说了,我就是来报丧的,有啥事你和我爹娘去说吧!”   苏姥姥点头道:“这屁放的不错,你不过是个小孩子家,这些话我跟你说不着。你回去吧!我明儿去你家,问问你那挨千刀的爹娘,我女儿究竟是怎么没的!”   和苏怀慈柔顺安静的性子不同,苏姥姥一向干脆利落,恩怨分明。   “姥姥,明儿我赶车送你去!”凤梅在一旁说道。   “我也去,”朱大嫂子说:“要不你们老的老小的小怎么成?” 第420章 番外一 请君记取当年事(2)   驴车走在乡间小道上,朱大嫂赶车,凤梅扶着苏姥姥坐在车上。   三月初的天春光和煦,风物宜人,可苏姥姥满眼的泪,看什么都断肠。   到了三家集,原本以为付家有了丧事,必定一派凄怆。   谁想到了门前却见满院子人头攒动,竟然都是来贺喜的。   原来苏怀慈的夫君付玉考中了秀才,一大早就有人从州城来家里报喜。   于是那些原本来吊唁的人转过身开始道喜,付家人则一点哀伤也不见,个个喜气盈腮,恨不得敲锣打鼓放鞭炮。   苏姥姥下车时脚步有些踉跄,朱大嫂子和凤梅一边一个搀住了她往院子里走。   付家院子里的人有不少认得苏姥姥,便上前说些安慰的话。   付家人也都过来见礼,付玉的爹叫付广财,母亲吴氏。   这对夫妻不过五十上下年纪,从面相上看就不是良善之人,尤其是吴氏,黄眼仁透着精光,很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   见了苏姥姥忙从腋下抽出手绢,在眼睛上抹了抹,假意哭道:“亲家母,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祸事!我把阿慈当做亲闺女,她这一走可等于把我的心活活摘了去了!”   付金付银的媳妇也跟着婆婆假模假样的嚎啕,好像三只乌鸦在比赛聒叫。   苏姥姥冷眼看着,一句话也不说。付家婆媳嚎了半天嚎不动了,就把苏姥姥往屋里让。   苏姥姥木着脸问:“阿慈呢?我是来看我女儿的。”   苏怀慈停灵在西厢房,苏姥姥一进去就看见女儿的遗体上盖着白布,躺在卸下来的门板上。   因为失血过多,白布单下露出的手惨白如霜。   地上除了一个烧纸的火盆,里头有些纸灰,其余并无别的祭品。   苏姥姥叫了一声“孩子!你怎么不等等娘啊!”就扑到女儿尸体上痛哭起来。   付家人也陪着掉了几滴泪,好歹把苏姥姥拉起来按在椅子上坐下。   “亲家母,我这心里也和你一样难受。”吴氏抹着眼泪说,准备大哭特哭给外人看。   “你哪能和我一样?”苏姥姥打断了她的话,含着两汪泪说:“你们付家死了媳妇可以花钱再娶,我女儿没了花多少钱能再买一个回来?”   吴氏被她抢白,脸上便有些讪讪的。   这时棺材铺的伙计赶了车来送棺材,是一口白茬的杨木棺材,又薄又小,俗称“狗碰头”。   这样的棺材埋下去不久就会被野狗刨出来,几下就会把棺材板撞破,把里头的尸体拖出来吃掉。   “这棺材是谁叫买的?”苏姥姥一见再也忍不住了,厉声质问:“我女儿嫁到你们付家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如今悄没声息就去了,你们这么薄待她,不亏心么?”   付广财一听立马就翻脸了,对苏姥姥说道:“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她是我们付家的媳妇,她死了又不是我们害的。我们也想风光大办,可又不是财主家。难不成为了个死的活人都不活了?!”   “我女儿不是你们害死的?!你这老畜生满嘴喷粪!她生完孩子第三天我来看她还好好的,怎么不到一个月就没了?!到底生的是什么病?!都请了哪些郎中?女人生孩子本就是在鬼门关打转,你们可有好好照顾她?!”苏姥姥质问。   付广财还要说话,吴氏一把把他拉到身后,自己上前道:“亲家母,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再怎么样也不能啥话都往外说啊!阿慈自己命不好,这也怪不得旁人。”   “放屁!”苏姥姥一口啐过去道:“分明是你们没照顾好她!当初我要留下伺候月子,你们死活不让,怕的是多添一张嘴吃你们家的饭!如今口口声声说我女儿命不好,她确实命不好,要不怎地嫁到你家来!”   吴氏也按捺不住,跳起脚来骂道:“你个老不死的!我看你今天不是来吊丧的,是专来寻晦气的!你嫌我们家薄待她,你怎地不让她进京做娘娘去?!说实话,你那女儿生的妖精似的,看着就不让人省心。我儿子是读书人,圣人的门徒,谁高攀了谁还不一定呢!”   他儿子如今中了秀才,岂是那些挑粪放牛的人能比的?   这个苏怀慈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生的太好的女人哪有安分的?引得四邻街坊的男人们总在这门前打转,早晚给付家丢人。   要不是她乐意倒贴,能给自家省下一笔彩礼,才不会让她进门呢!   两个妯娌也看她不顺眼,常跟婆婆说苏怀慈的坏话。   偏偏苏怀慈头胎又生了个丫头片子,谁耐烦伺候她?   苏怀慈在月子里自己煮饭洗衣,还要听婆婆妯娌的冷嘲热讽。   丈夫又不在家,左右没一个知近的人。   她知道这门亲事母亲不愿意,因此有了什么委屈也从来不跟苏姥姥说,只是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咽。   “早知道你们家没一个好人!公狼母狼一窝子畜生!”苏姥姥冷笑道:“付玉呢?我有话要问他。”   “我们老三还在州城没回来呢!城里的举人老爷赏识他,留他盘亘几日。要知道他可是咱们这儿最年轻的一个秀才了。”付金的老婆邹氏拿腔作调地说道:“您老有话跟我们说也是一样的。”   “妻子殁了不回来奔丧,忙着给举人老爷溜须拍马舔腚去了。”苏姥姥恨声道:“这可真是知书达理圣人的门徒!”   “你这老婆子莫要在那儿阴阳怪气,”吴氏盛气凌人地说道:“你要是觉得你女儿死的蹊跷就去衙门报官!看看能给你断个明白不!”   是苏怀慈这小贱人自己不禁气,得了血崩之症,又不是他们把她毒死的,便是仵作来验尸也不怕。   正在此时付玉从外头骑了马回来,身上穿着一件簇新的袍子,挺胸抬头,不似往日模样。   他与苏怀慈的感情不错,毕竟对于男人来说,美貌又温柔的妻子谁都喜欢。   所以听了妻子的死讯他还是很伤心难过的,因此一进门就哭了。   朱大嫂子小声对苏姥姥说:“这姑爷还是个有情有义的,姥姥你就别太难为他了。”   苏姥姥心疼自己的女儿,可也知道此时已经无力回天,付玉这样子让她心里多少好受了些,因此说道:“付玉,我没有别的说法,念在你们夫妻一场给阿慈买一口像样的棺木,把她好好葬了,也算是全了你们夫妻的情分。”   付玉刚要答应,吴氏立刻阻拦道:“一个年轻媳妇要什么厚棺材?不当家花花的,你这番中了秀才更要用功苦读,家里供应你就够吃力了,哪有钱去买棺材!老四还没娶亲,你真要逼死你爹娘?”   付玉立刻垂了头不做声了。   苏姥姥见了,看着女儿的尸身冷笑道:“罢了,时至今日阿慈你也该看清了吧!照这样子,以后有没有人给你上坟祭奠都不一定。算了,我的女儿我管,连你们付家的祖坟都不必入了,自当她不是你们家的人。” 第421章 番外一 请君记取当年事(3)   自那日苏姥姥去付家带了女儿的遗体回来安葬,一转眼又过去了三个月。   苏姥姥本就伤心欲绝,再加上在付家受了气,回来就病倒了。   好在有左邻右舍照应着,将养了一个多月总算能下地了。   这天西院杜家的儿子小牛给苏姥姥送他娘新蒸出来的麦饼,苏姥姥见他脸上好似带着气,就问他:“你这孩子是怎么了?又跟你哥怄气了?”   “不是,”小牛道:“我是气那付家不是人。”   杜小牛的哥哥大牛比苏怀慈大一岁,从小就喜欢苏怀慈,不过他忠厚老实,虽然苏怀慈后来嫁给了付玉,他心里委实难过,可对苏姥姥母女没任何怨言。   小牛知道哥哥的心思,难免替他感到不平,尤其是付家对苏怀慈一点也不好,更让他觉得可气。   苏姥姥知道他是个耿直的孩子,就说:“付家一窝子狼,不提也罢!反正阿慈再也不会在那个家受搓磨了。留着他们让老天去收吧!”   “姥姥,您还不知道呢!”小牛气呼呼地说道:“那付玉又要再娶了!”   “你说啥?!”苏姥姥一下就站起来了,问小牛:“你是不是听差了?”   “我哥在舅舅家帮工听说的,他还去问付玉了,付家人不说好的,差点跟我哥打起来。”小牛说道:“我哥问他阿慈姐过身才三个月他怎么就能再娶,付家那老贼婆就说阿慈姐不算他家明媒正聘的媳妇,要不咋连他家祖坟都没入呢!”   “那缺德的付玉要娶的是谁家女儿?”苏姥姥问。   “好像是州城仲老秀才的独生闺女,孙举人是她的舅舅。听说付玉那个小白脸在州城听学的时候那孙举人就看中了他,说他将来会发达,常常留他在家里吃饭,只怕他早就跟仲家的臭婆娘勾搭在一处了!”   苏姥姥眼前一阵阵发黑,胸口憋闷得生疼,原来付家早就打定主意不要阿慈,就算她还活着只怕也会休了她,好给仲家姑娘腾地方。   不是苏姥姥刻意用坏心揣度人,这事情放在别人家身上不可能,但付家人绝对做的出来。   这时杜大娘也赶过来了,进门就说:“小牛你这孩子是不是又胡说了?苏姥姥你可别当真啊!你才养好了,可别再气病了。”   “我才没胡说,”小牛梗着脖子道:“那付家太缺德了,阿慈姐的孩子他们也容不下……”   “孩子……”苏姥姥一听就急了:“他们把孩子怎么了?”   杜大娘见瞒不住,一边骂儿子道:“还不快去地里帮你爹把麦子割了!”   一边又对苏姥姥道:“你也别急,他们就是把妞儿过继给她二伯家了,大约是怕仲家小姐嫌麻烦。”   “那付银的媳妇宋氏是出了名的泼妇,她能好好待妞儿吗?”苏姥姥辛酸地说道:“她自己生的两个丫头她还朝打暮骂的,妞儿到了她手里还不得被搓磨死?!”   “那有啥办法?他姥姥啊,你都这个年纪了,又没人帮衬,可不能再往自己身上揽事了,”杜大娘苦口婆心劝道:“一时拿回来容易,可她不是个物件儿,是要吃要喝要穿的,养活大一个孩子多不容易啊!何况她姓付不姓苏,将来还是要认祖归宗的。”   “她大娘,我也知道不易,可阿慈就留了这么一点骨血在世上,她若是在付家过得好也就算了,可如今这情形只怕不成,那些没良心的会把她给活吞了的,”苏姥姥叹息道:“我这把老骨头暂时还支撑得住,要是老天保佑,让我把这孩子带大。我养她自然随我的姓,就像阿慈一样。”   杜大娘见劝不住也就不说啥了,叹息道:“那你也先把饭吃了,明天我叫小牛跟你去三家集。”   苏姥姥等不及明天,送走了杜大娘,她收拾收拾就出门了。   到了三家集果然听说付玉要和仲家小姐结亲了,不过不是娶仲小姐进付家,而是他入赘到仲家去。   仲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且家境殷实。   付家儿子多,一个出去入赘不算什么。   更何况如此一来仲家的家产就等于全白给了付玉,上哪儿找这好事去?   不过也因此付玉不能带着苏怀慈给他生的这个女儿,索性过继给他二哥,免得仲家不满意。   苏姥姥进了付家,除了付玉稍微有些羞惭之外,其余的人都面有得色。   苏姥姥懒得再跟他们纷争,直接就说:“你们既不承认我女儿是你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她生的孩子你们想必也不稀罕。我今天来就是要把孩子抱走的,以后咱们老死不相往来。这孩子和你们付家没半点关系!”   那宋氏正巴不得如此,要不是婆婆硬要她接手,谁稀罕这赔钱货?!   因此就对自己的大女儿招娣说:“去把那个小白养抱出来。”   苏怀慈的孩子从出生还没有名字,原本是要等着付玉回来给取的,但如今哪有人顾得上这个。   所以宋氏干脆就给她取了个小名叫“白养”,意思是白养活,赔钱货。   那孩子被交到苏姥姥手上,瘦的像只猫,哭声都细细的,有气无力。   苏姥姥抱起孩子,冷眼看着付玉道:“付老三,我劝你以后少走夜路,雨天也别出门,省得招鬼遭雷劈!连胎也投不了。”   “你这个老不死的怎地咒我儿子?!”吴氏跳脚骂道:“我儿子福大命大着呢!孙举人可是请人给我儿子相过面的,说他能做到太守。你快抱了这个小丧门星走,出生就克死了她娘,一看就是个灾星!”   苏姥姥冷笑:“她娘死了是她克的,她爹中了秀才怎么说?你们把坏事都推到个刚出生的孩子身上,你那嘴是养汉老婆的裤裆吗?想怎么敞就怎么敞?”   说完抱起孩子就走,付家人虽然恼怒却也不想纠缠,他们正忙着巴结仲家。   吴氏看着苏姥姥的背影啐道:“我们家去了穿红的还有挂绿的,等我儿子做了大官看你还敢不敢胡说!”   他们付家的祖坟如今可是冒青烟了,能跟举人老爷成亲家,就是县太爷都要给面子的,以后这姜崖县她还不得横着走! 第422章 番外一 请君记取当年事(4)   苏姥姥抱着孩子负气走了几十里路,到后来孩子饿得直哭才站住脚。   “小祖宗,你可轻着点儿哭吧!姥姥的耳朵都要让你震聋了。”苏姥姥颠着怀里的孩子说:“知道你肚子饿了,这就给你找奶吃。”   苏姥姥认得面前的村子叫白蟒沟,她也常来。就近找了一户姓杨的人家,她三个月前给这家的媳妇接过生,是个七斤重的大胖小子。   进去一说,人家就把孩子接过来给喂奶了。   苏姥姥看着外孙女虽然瘦小可逮住了奶就狠命的吃,像狼崽一样护食,甚至还用脚踹人家的孩子,把另一只奶也给霸占了,不是一般的霸道,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喜滋滋地说道:“这小王八羔子是个命大的,嘴这么壮不愁他娘的养不活。”   杨家人忠厚,也知道这孩子可怜,特意喂得饱饱的。   这孩子吃饱了也就不哭了,打个饱嗝开始吃手玩儿唾沫。四个月大的孩子刚开始会吃手,吃得津津有味,百遍不厌。   苏姥姥给她重新包了尿布,谢过杨家人,又抱起孩子继续往回走。   六月的天很是闷热,饶是净拣树荫走,祖孙俩还是一头一脸的汗。   孩子玩了半天,慢慢地在苏姥姥怀里睡着了,苏姥姥疼爱地骂了一句“小狼崽子”,凑过去亲了亲孩子柔嫩的小脸,心中感慨万千。   二十年前,她抱着一个小婴儿来到这里。二十年后,又是同样的情形。   世间事仿佛都有轮回,苏姥姥一时有些怔忡。   “小犊子,你还没有名字呢!”喘了口气,苏姥姥看着襁褓中酣睡的孩子道:“想当年我抱着你娘来到这里,是穷通寺的惠远给取的名儿,如今还是叫那老秃驴给你取个名字吧!”   穷通寺是姜崖县里的一座寺庙,只有四个和尚。   除了住持惠远大师,还有一个云游挂单的和尚,法名妙哉。   不过他在这里挂单二十年,早已变成常住的了。   此外就是惠远的两个徒弟,空云和空月。一个四十出头,一个二十几岁。   苏姥姥来到穷通寺,赶上农忙时节,没什么香客,几个和尚闲得无聊,除了敲敲木鱼念念经也无事可做。   妙哉就拉着空云空月掷骰子赌钱,惠远偶尔也玩几把。   苏姥姥一来,空云空月就回禅房了。   妙哉和尚便问:“妹子,你怎么来了?这是谁家孩子?”   极少有人知道穷通寺里的妙哉和尚其实是苏姥姥的胞兄,当年苏姥姥之所以来到这里也是投奔她胞兄而来。   “这是阿慈的女儿,我从付家抱过来的。”苏姥姥坐下说道:“想让惠远大师给取个名字。”   “付家那些王八混账,依着我早该他妈一刀一个全都捅死,再扔进火堆里嘎巴嘎巴烧成黑炭!”妙哉骂道:“妈了个巴子的,让他们统统给阿慈陪葬!”   “你一个出家人少说些脏话,又犯口戒!”苏姥姥捂住他嘴道:“好容易找个清净地方躲起来,莫要再惹是生非了!万一被认出来神仙也救不了你!”   苏姥姥在她兄长面前尽量不骂人,为的是以身作则,省得妙哉犯口戒。   妙哉不甘心地翻了翻眼皮,二十年,他杀人放火的性子已经收敛多了。   “住持没休息吧?”苏姥姥问:“带我去见见。”   “见那老秃驴作甚?”妙哉问道:“老得连豆腐都啃不动了。”   “妞儿还没名字呢,我想让他给取个名。”苏姥姥说。   “你先吃饭吧!我去厨下给你盛碗素斋,”妙哉道:“吃完再带你去。”   等苏姥姥吃完饭,妙哉便领着她来见主持。   惠远大师的年纪有八九十岁了,一部雪白的长须,秃头锃光瓦亮,不说话的时候,还真有几分得道高僧的样子。   可惜一张嘴口吃的厉害,故而一般都不说话,只用笔来写字。   苏姥姥说明来意后,惠远大师点点头,燃起一炷香盘腿打坐入定去了。   等香烧完才睁开眼,拿过纸笔写了首偈子:   莫问福祸与吉凶,   自有上天造化工。   几番波折风雨后,   留取好意待欢容。   苏姥姥看了,便给这孩子取名苏好意。   谢过惠远住持,抱着孩子出寺去了。   等苏姥姥回到家,天已经黑透了。   左邻右舍都过来看孩子,有的拿来几颗鸡蛋,有的送来两碗白面。   前街的王二嫂哄睡了自家的三个孩子,一进门就把苏好意抱过去喂奶。   她家的小三子才两个月,奶水正足,一个孩子吃不完,刚好能多奶一个。   “瞧这孩子长得多像她娘啊!”郝大婶说:“才一点大,眉毛眼睛就这么清秀,将来一定是个美人儿。”   “瘦是瘦了点,可有骨头不愁肉,只要有人精心照顾着,不出两个月就白白胖胖的了。”朱大嫂子说:“苏姥姥最会侍弄孩子了,再说了还有咱们大伙儿呢!”   “谁说不是呢?大伙都帮着拉一把孩子就长大了,到明年这时候就满地跑了。”王二嫂说:“姥姥你要是忙就把孩子直接送我家去。”   “我家凤梅也能帮照看,”朱大嫂子也忙说:“省得她天天就知道贪玩儿。”   苏姥姥平时和邻居们相处的好,如今她有难事大家都愿意伸手帮忙。   苏姥姥谢了大伙儿,她把孩子要过来就下定决心,不管怎样艰难也要把她抚养长大。   “我先前还劝苏姥姥把孩子留在付家,回去就被我家孩子爹给骂了,他说与其把孩子留在黑心黑肺不知仁义的付家,还不如跟着她姥姥过活,起码这孩子不会学坏。”杜大娘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一想也是,小羊跟着大羊走,上梁不正下梁歪。你看那付家哪有一个好东西?便是那付老三将来做了官又如何?终究是歪心邪性的损阴德。”   众人七嘴八舌聊了半宿,看看苏姥姥和孩子都困了,这才各自家去。   苏姥姥关了门,给自己和孩子都铺好了床,一边轻轻拍着一边念叨:“小王八蛋乖乖睡,姥姥给你盖花被。小王八蛋晚点儿醒,姥姥给你烙糖饼。”   小苏好意不哭不闹,很快就睡着了。   炎夏的夜风透过窗棂吹进屋里,白棉纱蚊帐鼓起又落下,像一片羽翼遮蔽着床上的祖孙俩。 第423章 番外一 请君记取当年事(5)   流年暗换,转眼七年过去了。   小小的苏好意背着收生包裹腿脚麻利地跟在苏姥姥身后,她们刚从岳家店收生回来。   是个七斤八两重的大胖小子,那户人家三代单传,得了这么个根苗可高兴坏了。硬是留苏姥姥祖孙俩吃了饭,又包了个红包。   “姥姥,今天那孩子是横生,多亏你去了,要不只怕要糟。”苏好意边走边说。   “妇人是天生的命苦,”苏姥姥叹口气说:“命好的都投胎做男人去了。”   苏好意见姥姥有些累了,就说:“咱们到前头树荫下坐坐吧!我脚疼了。”   “你一天脚不挨地,还知道疼?!”苏姥姥回头看她一眼道:“是我老了,走不动喽!”   苏好意笑嘻嘻的,她天生来一张笑面,格外招人喜欢。   “您可别说这话,前儿拿棍子满院子追着我打的时候怎么没见您哪儿老啊,我现在屁股还疼呢!”她一边扶着苏姥姥坐下一边说。   “你个小王八蛋!谁叫你欺负人家小三子,”苏姥姥横她一眼教训道:“你小时候可没少吃他娘的奶,做人可不兴这么忘恩负义的。”   “我哪有,”苏好意笑着叫屈:“那小狗崽儿刚生出来冷得直抖,我不过叫他揣怀里给暖暖。谁想大狗以为他要偷小狗,自然追着他撵。我都告诉他往树上爬了,他非上墙。狗急了就是会跳墙的,可爬不上树去。他不听我的被狗咬了,怎么能算我头上。”   “你少跟我梆啊梆的,”苏姥姥还不消气:“满街的孩子就你心眼子最多,哪个没被你欺负过?我成天的跟你屁股后头给人家赔不是。”   “哪有的事?”苏好意笑:“大伙儿都喜欢我,您前儿打了我,王家二婶子还给我两个鸡蛋安安疼呢!说这事儿不怪我。”   “那还不是你会演戏,”苏姥姥哼一声,可并不是真的生气:“一张嘴就知道哄人。”   这几年苏好意吃百家饭长大,从五岁起跟着苏姥姥去各处收生,她懂事嘴甜,人都叫她小机灵鬼儿。   祖孙俩歇了一会儿又起身赶路,走过一段田间的小道,就进了镇子。   拐进巷子,一路上苏好意的小嘴就没停过,到了家附近更是“婶子”、“大娘”、“爷爷”、“奶奶”叫个不停。   众人都喜欢她,这个给颗枣子,那个塞把炒豆儿,不一会儿苏好意的口袋就装得满满的了。   “小狗东西,”苏姥姥亲昵地叫着苏好意:“歇了晌把这篮子东西送到穷通寺去。”   苏好意跳过去,掀开篮子上的盖布看到里面装着半条狗腿一瓶酒。   “又是给那老秃驴的?”小苏好意瞪圆了眼睛问。   “别乱叫,那是你舅爷爷!”苏姥姥伸手拍了她一下,只拍掉衣服上的一点灰土:“不许偷酒喝!”   一个时辰后,苏好意蹦蹦跳跳地走在路上。   穷通寺到她家将近三十里路,要走一个多时辰才能到。不过她走惯了,每个月都要来回跑好几趟。   今日十三犯月煞,穷通寺闭寺不接待香客。   苏好意也不叫门,走到寺庙的围墙边,在一丛荒草后面藏着一个狗洞,她人小灵活,一闪身就爬进去了。   惠远方丈还健在,只是更老了一些,耳朵聋了,因此更不爱讲话。   空月几年前还了俗,如今孩子都已经三岁了。只剩空云一个徒弟,好在半年前寺里又来了个“舍身儿”,只有六岁,天天跟着空云学念经。   妙哉还是老样子,每日里吃吃喝喝还喜欢乱骂人,每次见了苏好意都会骂她是“小耗子”,随后又会抓一把糖给她。   “小耗子,你又来了!不走大门又从耗子洞里钻进来的吧?”妙哉露着大肚皮躺在禅床上,雖然閉著眼睛卻也聽見了苏好意的脚步声。   “怎么你总能听见我的脚步声?我自己都听不见。”苏好意有点儿不高兴。   “你过来我教你,”妙哉招了招手道:“先让我看看你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   接下来妙哉一边啃狗腿喝酒,一边教苏好意轻功要诀。   苏好意听了一会儿就觉得累了,跑出门去找惠远老和尚玩儿。   老和尚年老嗜睡,经常打坐着就睡着了,苏好意每次都过去拔他的胡子,拔下来之后去草丛里钓蟋蟀。   过了许久,还没玩儿够的苏好意看了看天色就知道该回去了,和一般人家的孩子相比她格外懂事。   苏姥姥当然疼她,可年纪也大了,很多地方都需要她反过来照顾。   “老秃驴,我回去啦!”苏好意朝着妙哉住的山房喊了一声,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小王八羔子,我是你舅爷爷!”妙哉气得哇哇大叫。   一路上晚照熙熙,炊烟四起,到了做晚饭的时候了。   苏好意走到离家三条街的地方被拽上了一辆马车,她手里提的篮子掉在地上,被车轮碾过,登时面目全非。   “姥姥!姥姥!不好了!好意被付家的人抓走了!”王二嫂家的小二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来报信:“我在前街玩儿的时候看见的。”   “什么?!付家的人?他们不是早都搬离这里了吗?”苏姥姥以为二子看错了。   付玉入赘仲家的第二年就中了举人,随后入京科考,中了两榜进士,已然成了“付大人”。   付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没几年便都搬离了姜崖县,做起了城里人。   “不会有错的,姥姥,那付家的人前几日便回来了,不过听说只是他们家的一个管家带着几个下人。他们家的马车我见过好几回,绝不会认错的。”二子说道。   “他们如今还在那客栈里头?我这就去看看。”苏姥姥急忙扯下围裙,三步并两步地跑到街上去了。   福生客栈是姜崖县街面儿上唯一一家像样的客栈,付家的管家等人就住在这里。   苏好意被他们掳了来,又哭又喊非要回家去。   正闹着苏姥姥就来了。   “青天白日的竟抢起孩子来了!你们还有没有王法?!”苏姥姥又气又急,声音抖得厉害。 第424章 番外一 请君记取当年事(6)   “哟,这不是苏姥姥吗?”付家的管家姓仲,原本是付玉妻子娘家的仆人:“我是奉了大人和夫人之命来接小姐回去的,知道姥姥您这么多年抚养个孩子不容易,特地叫我跟您道谢,并把这十两银子给您。”   “呸!一群不要脸的狗东西!这孩子姓苏,跟你们付家没半点关系!”苏姥姥看也不看那银子,走上前就要拉着苏好意回去。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的。”管家见苏姥姥不肯就范,立刻沉下脸来:“我们大人早就跟这里的知县大人通了消息,张老爷得知后承诺一定鼎力相助,让大人骨肉团圆。你拦着不许,我便叫人把你抓起来!看你这把老骨头硬还是铁锁硬!”   “你们,你们真是仗势欺人!”苏姥姥被气得眼前发黑喉头发甜,根本站不住,一下坐倒在地上。   “姥姥!姥姥!你们这群狗奴才!”小苏好意拼命地挣扎着,想要上前把苏姥姥扶起来。   “你们几个快把小姐带上车,若是哄不好就先把嘴堵上!”管家吩咐那几个仆人。   “不行!你们不能把孩子带走!”苏姥姥抱住了管家的腿:“你们不能把她带走!她是我养大的!”   “你给我松开!”管家想要抽身,却发现苏姥姥下了死力气:“这老乞婆给脸不要脸!”   恼羞成怒之下官家狠狠踢了苏姥姥几脚,犹不解恨道:“这老不死的!要不是还忙着回复老爷夫人非把你送去坐牢不可!”   言罢带着人扬长而去。   “不好了!不好了!打死人了!”随后跟来的二子看到苏姥姥躺在地上满脸是血,忙大声喊叫起来。   店里的伙计也急忙上楼,把苏姥姥抬到了郎中家。   谁知找了好几位郎中,见了苏姥姥后都直摇头,没有一个肯接的。   众人无法,只好把她抬回了家。   苏姥姥醒过来后一直咳血,她自己知道撑不过去了,便叫人去穷通寺把妙哉叫来。   妙哉到了她家已经后半夜了,苏姥姥把街坊们都支开,强忍着交代后事。   “三哥,我不行啦!你一定要把好意找回来!”苏姥姥流着泪对妙哉说:“那付家绝对没安好心,孩子不能落在他们手里。”   “我知道,你安心养伤,我这就去追。”妙哉此时已经动了杀心,可是怕妹子担心,只能忍着。   “三哥,不要替我报仇,照顾好孩子是最要紧的。”苏姥姥又咳嗽了两声:“这孩子命苦,你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她……她就没人可指望了。”   妙哉忍着泪点头,他妹子又何尝不命苦,唉!真是苦到一块儿去了。   “三哥,听我的话,找到好意之后就不要再回来了,寻个付家人找不到的地方隐居起来,”苏姥姥嘶声道:“还有,把这个给她,告诉她千万别弄丢了,说不定,说不定有一天还能……回去……”   苏姥姥说完便溘然长逝,手还半握着,垂在枕边,来不及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兄长。   妙哉痛呼一声,把左邻右舍都惊动了。   苏姥姥在这里住了几十年,跟街坊们处得同亲人一样,她这么一去,多少人都难以接受,哭的骂的都有,更有担心小苏好意的,不知道她被带到付家会受什么欺辱。   妙哉简单处理了妹子的丧事,及至上路去追赶付家的那些人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   不过他知道付玉如今在云州做官,往云州去的路他熟悉,因此日夜兼程地追赶。   又何况付家的那些仆人并不知道还有人追上来,因此也没急着赶路,晓行夜宿,如此而已。   妙哉第六天的时候追上了这些人。   不过他没急着露面,而是看着这些人进了客栈,弄清楚他们都住的哪间房。   等到夜深人静,四下里都没了声音,妙哉才翻窗进来。   他上了二楼,先往最里边走。   果然看见苏好意被一个胖大的仆妇带着睡在最里面的客房里。   白天赶路的时候,他们只是紧紧看住小苏好意,到了晚上睡觉怕她溜走,就用绳子把她的手脚捆起来。   妙哉看那妇人胖得像头母猪,把苏好意挤得紧靠着墙。   孩子身上好多淤青的掐痕,可见没少被欺负。   妙哉二话不说,一刀捅进胖妇人的咽喉,让她直接在梦里就死透了。   此时苏好意还没睡醒,被血溅了一脸。   妙哉把苏好意手脚上的绳子解开,单手把她抱起来。   开了门,将睡在门外地铺上的两个男仆一刀一个搠死。   这两个睡梦中连哼都没哼一声。   妙哉犹不解恨,又去开了另一间的房门。   这间房里住着的是管家和一个丫鬟,妙哉挺着刀走上前,苏好意恰好醒了,看到妙哉叫了声“舅爷爷”。   “把眼闭上别看。”妙哉伸手把苏好意的头往自己肩上按了按。   这么一来就惊动了房里的人。   那个丫鬟先醒了,立刻杀猪一般叫唤起来。   管家随后也醒了,作势要起身。   两个人都没穿衣裳,慌忙间用被子遮着身体。   妙哉上前把这两个也杀了,因为是那管家踢死的苏姥姥,又几刀把他大卸八块,叹息道:“许久不杀人了,手段都不利落了。”   这时楼下的店伙计听到动静,忙点了灯上楼来查看,踩得楼梯一片响。   妙哉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抱着苏好意从这间房的窗户跳了下去,轻飘飘落地。   而后迈开大步,旋即消失在夜色里。   黎明时分,妙哉抱着又重新睡熟的苏好意站在分岔路口。   孩子脸上的血污已经清洗干净了,衣服上的血渍洗不掉,干脆就扔了。   如今苏好意身上穿的是妙哉从一户人家的晾衣杆上扯下来的小孩衣裳。   应该是个比苏好意大的小男孩的衣裳,灰褐色的土布,袖子挽了两挽。   “人也杀了,家也回不去了,”妙哉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又看了看怀里的苏好意:“还得找个地方把你安顿了。”   此时旭日刚升,路上还没什么人。   妙哉望着眼前纵横的路口思忖了片刻,最后朝东南方走了下去。 第425章 第一要紧先治病   苏好意怀疑花芽又回了仙源山,丹凤夫子却道:“他应该没有回来,姑且不论你是不是中了恶世的毒,即便是也应该是早就中了毒,不过到如今才发作。毕竟这山上的人,除了你都不是吃素的。何况你和兰台朝夕在一处,下毒的人防备被察觉也要万分小心才是。”   苏好意听了道:“你这话说的,我就算没瞎也得被你气瞎了。”   丹凤夫子道:“你还有脸生气,整日的游手好闲,不算计你算计谁。”   苏好意气得两脚乱蹬:“可说得好,干什么总暗算我呢?!我又没撅了谁家祖坟!”   “现在还没定准你是病了还是中了毒,”丹凤夫子缓下一口气说:“也许是穴道封闭导致的,听我的话先回去,明早起来再看。”   苏好意被司马兰台带了回去,墨童想问又不敢问。   司马兰台安慰苏好意的同时也说给他听:“不妨事,等一晚上再看,若是依旧不好再服药。”   等墨童出去拿晚饭,司马兰台又问苏好意:“你怕不怕?”   苏好意坐在那里,什么也看不见,说道:“有你陪着倒没觉着怎样。”   两个人晚饭都吃得不多,饭后司马兰台又给苏好意号脉,依旧难以辨明病情。   此时夕阳下山,天色晦冥,屋子里也没点灯。   司马兰台问苏好意:“你可要睡一会儿吗?”   苏好意道:“午觉睡得长,这时候还不困呢。”   司马兰台又问她:“那你可觉得闷吗?”   苏好意点点头,就这么枯坐着也确实无聊。   司马兰台道:“不如我抚琴给你听可好?”   苏好意笑着答道:“当然好,许久没听了。”   司马兰台便让她倚在床头,从墙上取了琴下来。   墨童恰好进来,知道公子要抚琴,连忙把桌案收拾干净,又焚上一炉香,之后便出去了。   司马兰台端坐在那里问苏好意:“你想听什么曲子?”   “你随意就好了,”苏好意道:“反正你不拘弹哪一首都好听。”   司马兰台略为思忖了一下,弹了一曲《千秋岁》。   苏好意听得入神,说道:“这曲子太缠绵了,总得深情的人来弹,方不辜负它。”   “这样的曲子我也只有对着你才弹得出来。”司马兰台道。   随后又弹了一曲《浪淘沙》,这曲子倒比先前的昂扬些。   苏好意想起旧事来,问司马兰台:“你可会弹《长相思·浅情人不知》这一曲?”   司马兰台道:“未听过。”   苏好意道:“我弹一遍给你听,你一听必能记得住的。”   司马兰台起身她他扶到琴前,苏好意坐下来,伸手摸了摸琴,弄清楚琴弦的位置。   丝竹管弦她没少把玩,闭着眼睛便可以弹奏,此时虽然看不见,却并不妨碍什么。   试了两下音,轻轻弹了一曲。   缠绵悱恻,余音缭绕。   苏好意问司马兰台:“你可会了?”   司马兰台道:“我试试看。”   苏好意方才弹的时候便把调子放缓了,司马兰台是第一次弹,因此也是非常缓慢。   因此格外显得音调凄婉,低徊动人。   苏好意赞叹道:“你弹得可真好,我再也没见过比你弹琴弹得更动听的人了。”   可司马兰台却不想再弹一遍,说道:“这曲子太伤感,不宜此时听。”   苏好意问他:“你可知这曲子是我从何处听来?”   然后不等司马兰台回答继续说道:“是我母亲在得知舅爷爷圆寂后,将自己关进房中三日,只弹了这一首曲子。当时我守在门外,想记不住也难。”   司马兰台将她揽进怀里,亲了亲她的后颈。   苏好意握着他的手道:“师兄,你莫要担忧我,其实就算我就此瞎了,也没什么。那日在山洞里,你已弥留,我向神明许愿,只要你能活过来,我愿意减去自己的寿命,只留个三五年。后来你果然复生,我如今忽然盲了,说不定就是当时所许愿的报应。上天已经够厚待我,我不再奢求。若我就此瞎了,你也切莫自责,更无需苦心钻研,为我医治,顺其自然也就是了。”   司马兰台听了她的话,静默许久,但心绪汹涌。   他从不信鬼神,但是对苏好意,他宁愿有鬼神有来生。   因此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苏好意的话,只是说道:“无论怎样我都会陪伴着你不离开。”   若苏好意不能复明,他便做她的眼睛。   人力渺小,有太多的事情不可控,可无论苏好意变成什么模样,他爱她绝不会减去分毫。   这是司马兰台唯一能够笃定的事。   这一夜苏好意睡得还算安稳,次日睁开眼睛依旧看不见。   司马兰台吃过早饭后,便带她来见丹凤夫子。   丹凤夫子已经将玄鸟鸩的解药配好了,说道:“你姑且试一试,这药有微毒,服下去后会腹痛,但也不必怕,不会致命。”   苏好意将解药服下,一刻钟后,果然肚子开始疼。   司马兰台给她号脉,只能够看得出有轻微中毒的征兆。   丹凤夫子号脉亦是如此。   过了半个时辰,苏好意的眼睛依旧不见有任何变化。   丹凤夫子摇摇头道:“如此,他便不是中了玄鸟鸩的毒,还是再请别的夫子给诊治诊治吧!”   想了想又说:“这丫头的身份如今不宜让太多人知道,姑且将青鸾、断鸿、月溪、泊云几位请来也就够了。”   司马兰台亲自去请,这几位夫子听说苏好意忽然盲了也觉得奇怪。   于是来到丹凤夫子的住处,一起商议着该如何给苏好意诊治。   “几位夫子,如今有件事不得不言明,”司马兰台向几位夫子请罪:“是弟子有意隐瞒了苏八郎女子的身份,将她带上仙源山来。这一切都是弟子自作主张,与他人无干。请各位夫子重罚,弟子绝无怨言。但也恳请夫子们为八郎诊治,弟子感激不尽。”   几位夫子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泊云夫子发话了:“苏八郎女扮男装的是押后再说,还是先给她治病要紧。”   明摆着青鸾夫子是知道内情的,丹凤夫子也一样。   如今便是想要处罚司马兰台和苏好意,既要碍于这两位夫子的情面,又得考虑苏好意如今病人的身份。   因此只能先放一放。 第426章 离群索居孤云峰   “她这脉象似乎正常又似乎怪异,在平稳和杂乱之间,”泊云夫子道:“一时难以断透。”   青云夫子说:“也许她这只是情志病,毕竟大悲大喜之后,难免有些不可预之症,这在以往也是有过的。依我看不必过于着急,莫如缓下来,观察些时候再下定论。”   月溪夫子认同青云夫子的看法。   断鸿夫子在一旁一直没说话,泊云夫子便问他的意见。   断鸿夫子道:“我亦未有定论,不过方才听丹凤夫子的话,怀疑她是中了恶世之毒,我想不妨请一个人给她诊断一下是也不是。”   断鸿夫子的话说完,屋子里变得异常安静,好半天都没有人作声。   最后还是丹凤夫子开口道:“不错,你若不提我倒一时没能想起他来。若八郎的病真与恶世有关,怕只有他能断明了。”   苏好意听得一头雾水,轻轻扯了扯司马兰台的衣袖,司马兰台便俯下身,苏好意在他耳边问道:“夫子们说的是哪一位?”   司马兰台低声回复道:“我亦不知。”   泊云夫子是主事夫子,这件事最后还得由他来拍板。   于是发话道:“我先去问问他是否愿意,总不好强求。”   青鸾夫子道:“我与你同去吧!”   苏好意是司马兰台的心上人,他这个做师父的总得替徒儿出头,若是那人不答应,他还可以舍着老脸求一求。   众人走后,苏好意问丹凤夫子:“师父,您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好生神秘。”   丹凤夫子道:“你们两个是知道轻重的,告诉你们也无妨。   还记得当初百草会的时候,你曾下山询问我关于《青衿录》的事,提起了四十多年前的旧事。当年大巫山的掌坛巫女女扮男装,化名陈鱼来到仙源山。后来就与仙源山的弟子叶寒星结为夫妇,这些你都是知道的。   之后,陈鱼被大巫山的人追杀,下落不明。叶寒星也受了重伤,只是他命大活了下来。此后也曾四处找寻陈鱼的下落,却始终无果。   他觉得愧对仙源山的众人,因为陈鱼的事山上的人死伤甚重,更何况他始终未能寻得妻子的下落,因此难免心灰意冷。   于是便将自己幽禁起来,算是自惩自罚。这几十年来,他一直在后山的孤云峰上住着。只是众人都不提及,知道这些事的便越来越少。   当年我中毒便是他出手才保住了性命,如今你的病无法辨明原因,请他出手应该会稳妥些。姑且等着青鸾和泊云两位回话,这事总要他自愿才行。”   苏好意听了忍不住叹息,说道:“这位叶前辈也是个苦命的人,其实他又有什么错呢?只能说天意弄人了。”   第二日一早,几位夫子和司马兰台苏好意上了孤云峰。   孤云峰在仙源山的后山,要到那里去需得经过一座吊桥。   这吊桥平日里都是吊起来的,只有允许通行的时候才会放下来。   倘若这桥不放下,孤云峰便真的是一座孤峰了。   众人过了桥,又走过一段山路,司马兰台看到一处用石头和木栏搭成的牢房。   里头坐着一个身着白袍,披散着头发的人。   原来丹凤夫子所说的幽禁竟是真的建了牢房将自己关在里头,足见叶前辈自责之深切。   众人走上前,牢房里的人抬起头。   司马兰台第一次见叶寒星,他六十岁出头,不修边幅,却依旧难掩其出尘的气质。   叶寒星脸上无甚表情,眼波平静地扫过众人。   泊云夫子指着苏好意向他说道:“叶师兄,这个便是昨日我同你提起的弟子了,劳烦你给她断一断病因。”   苏好意眼睛虽然看不见,可该有的礼数却不能缺,含笑说道:“叶前辈,劳烦您了,弟子苏八郎这厢有礼。”   “你眼睛看不见,不必行礼了。”叶寒星不说话的时候显得很疏离,一但开口又让人觉得他是位谦谦君子。   司马兰台也向叶寒星行礼,叶寒星看了看他,又看看苏好意,问道:“你是如何看不见的?”   苏好意便把自己失明的经过简短说了。   叶寒星听了之后不置可否,只是说道:“把你的手伸过来。”   苏好意把手伸过去,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叶寒星的眼眸低垂着,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司马兰台的心悬得厉害,便是他自己失明了也不会如此焦急。   过了许久,叶寒星把手从苏好意手腕上移开。   “叶前辈……”司马兰台抢先开口询问:“八郎的眼睛……”   “你是她什么人?”叶寒星反问他。   众夫子在旁一凛,尽管他们已经猜出苏好意和司马兰台是什么关系,可被叶寒星这么当众一质问,难免觉得有些尴尬。   丹凤夫子不在,若他在只怕还好些。   “她是我的心上人,”司马兰台毫不避讳:“是我的妻子。”   “既然如此,你可愿意将你的眼睛换给她?”叶寒星双目炯炯地盯着司马兰台问。   “愿意,”司马兰台向前一步:“前辈果真能把她治好吗?”   “这怎么行?!”苏好意急得一把抓住司马兰台:“你不许犯傻!我瞎了就瞎了,没什么大不了。这病我不治了,咱们回去吧!”   叶寒星忽然笑了一下,伸手到苏好意的后脑上摸了摸,说道:“何必急成这个样子,我不过同你们开了个玩笑而已。”   “叶师兄,那八郎的病可能治好吗?”青鸾夫子问。   “不必治,过两天就会自愈的。”叶寒星收回手,又恢复了之前的疏离神情。   “当真?”众人都颇为震惊:“她这究竟是什么病因?”   “病因一时难以说清,”叶寒星道:“不过不要紧,过几天她一定会复明的。”   叶寒星说完之后就不再说话了。   这几十年,他离群索居,众人与他接触甚少,见他如此也不便深问。   苏好意和司马兰台向他道谢,他也只是摆摆手,并没有再说话。   离开孤云峰,司马兰台又向众位夫子说道:“有劳各位夫子,弟子感激不尽。”   “希望叶师兄说的是真的,”泊云夫子道:“你把八郎带回去吧,静候几日,看看能不能复明。” 第427章 月色皎皎影双双   从孤云峰回来,司马兰台尚有疑虑。   苏好意却老神在在,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荡然无忧。   闲下来的时候,苏好意拉着司马兰台的手,让他挨着自己坐下。   一边吃他剥的莲子一边说道:“师兄,你不必担心。叶前辈既然说我不日就会复明,咱们只要安心等待即可。”   虽然司马兰台不说,她也能感觉得到他的担忧。   司马兰台伸出手给她理了理头发,见苏好意原本的横波妙目如今失去神采,心中还是难过,轻轻地将她揽入怀中,说道:“难得你遇到这样的事还能如此安定,比我镇静多了。”   苏好意笑道:“我自己当然不着急,若换成你看不见了只怕我也没法子镇定。”   相爱至深的两个人,总是心疼对方胜过心疼自己。   此时快到仲秋,丹桂的香气透过纱窗缭绕在周身。   苏好意不禁想起了在京城的日子:“记得往年每到八月,吉星都会叫我和他一起去打桂花,亲手做了桂花油巴巴地拿来给我用。可惜我不喜欢用那些太香的东西,总是随手给了别人。”   “吉星和你仿佛孪生的一般,”司马兰台失笑:“只是你比他要稳重。”   “他虽然脾气古怪,却不失赤子之心,”苏好意道:“只是不知他若是知道了你和我在一起会不会大闹。”   “以你在他心中的地位,只怕不好干休。”司马兰台一提这个也觉得头疼。   “没办法,到时候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苏好意叹了一声:“总归是要闹一闹的。”   苏好意从来没向司马兰台要过承诺,司马兰台也从未问过苏好意是否后悔。   他们两人,一个是孤高自许不染凡俗的贵胄公子,一个是生长欢场女扮男装的市侩人精。   这两个人想破脑袋也不可能在一处,却偏偏凑成了一对儿。   因此两个人相处起来也不能以常理推之。   “说来也好笑,不知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见叶前辈,我却觉得莫名安心。跟你带给我的感觉很像。”不知什么时候苏好意的心思又转了回去。   其实这两日司马兰台也常常想起叶寒星,也许是因为他的遭际太过悲苦,也许是他对苏好意的诊断太过轻易:“叶前辈是个情笃之人,所以你会觉得他可靠。”   当他再低头看苏好意的时候,她已经闭上了眼睛,两只脚轻轻搓着。   司马兰台伸手给她去脱鞋袜,一边说:“觉得困了就睡一会儿吧!”   “眼前黑漆漆的只想睡觉,”苏好意轻声应道:“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不必陪着我。”   “我无事可做,陪你才是正事。”司马兰台扶着她躺下后说。   苏好意忍不住笑,说道的:“初识你的时候觉得你冷冰冰的,不敢亲近。哪想到如今甜言蜜语张口就来。”   司马兰台道:“那些话都是由心而发,并非刻意为之。偏偏每次一说,你就要调侃我。”   苏好意忙摆手道:“不敢不敢,说实话,我见过的人真是不少,可只有你最对我的胃口。就如同我最爱吃的红豆冰雪丸子,看上去是冷的,闻上去是香的,吃起来是甜的。红豆寓意相思,冰雪如如你的相貌。就该细细地品味,好好地端详,才不辜负你这样一个妙人啊!”   她浅笑低语,令司马兰台心中荡漾,不禁抱紧了她,说道:“你这个哄人精,合该是我命里的劫数。”   苏好意忽然就黯淡下来,道:“师兄,是我拖累了你。就算我眼睛看得见,身份地位也配不上你。”   司马兰台忙说:“不许胡说,只因你我才觉得世间万物可爱,若没了你还有什么趣味。”   苏好意嘻嘻一笑,果然不再说了。   又过了一天多,夜半时分,苏好意恍惚从梦里醒来。   她本来是脸朝里的,这会儿翻了个身,虽然闭着眼睛却也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睁开眼,看到的是悬在头顶的纱帐,月亮已经圆了一大半,清凌凌地照进来,素白纱帐几乎变成了蝉翼。   苏好意躺在那里,发了一会儿怔,这才想起来自己能看见了。   侧过脸,司马兰台在她一旁睡着。   苏好意并没有大动作,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司马兰台。   他的脸无论看过多少次,再看的时候都不会有一丝厌倦,反而还要慨叹,天下竟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   窗外一片萧萧,苏好意知道那是夜风拂过院子里的竹林。   不过四五日看不见,就仿佛经历了好多年。   苏好意其实一直在有意屏住呼吸,因为不想打扰司马兰台。   可也许是由于她目光的注视司马兰台在梦中也感应到了,竟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   二人四目相对,一时间仿佛都被点了穴。   苏好意鬼使神差地凑过去,亲了司马兰台一下。   “你能看见了?”司马兰台顺势搂住她问。   苏好意点头:“叶前辈说的果然不错。”   “那你可还觉得有什么不适?看东西清楚吗?”司马兰台说着就起身去点灯:“可有畏光刺痛?”   “都没有,大半夜的你就别折腾了。”苏好意半支起身子道:“我还想再睡一会儿呢。”   可是马兰台终究不放心:“你躺着别起来就不会走了困,我简单看看。”   苏好意知道,不叫他看他一定不放心,就由着他去了。   “脉象的确平稳下来了,眼睛也没有什么异样。”司马兰台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睡吧,若是有哪里不舒服就叫醒我。”   他把苏好意圈在怀里,轻轻吻过她的额头说。   “师兄,这些日子辛苦你。”苏好意闭着眼睛回吻他。   “傻瓜,你在山洞里照顾我的时候比这辛苦千百倍。”司马兰台丝毫不觉得有什么辛苦,他只怕苏好意受委屈。   “我那时一点儿不觉辛苦,”苏好意喃喃:“只求你能好起来。”   夜凉如水,月光如银。   苏好意眉宇坦然地进入了梦想,不知司马兰台一直注视着她,目光比月色还要温柔。 第428章 佳节方至循迹来   苏好意复明,众人都知道了,不少人前来探望。   忙乱了几日,就到了中秋。   仙源山的月饼是最好的,瓜果也比别处新鲜。   墨童一大早就下山去买熏兔和烤鸡,司马兰台去给她做红豆冰雪丸子了。   苏好意偷空儿用竹篮装了月饼和水果去了后山。   到了与孤云峰相连的地方,看那吊桥今日是放下的。   苏好意左看右看不见一个人,于是就过了桥。   上次来的时候她眼睛看不见,所以记不得路,因此过了桥走了大半天,才看见叶寒星建的牢房。   苏好意走过去叫了声“叶前辈”,叶寒星从里头的屋子走出来,在栏槛前站定。   他依旧不束发不穿鞋,一副囚犯的打扮。   可是剑眉朗目,身材挺拔,丝毫不见落魄之相。   面容虽有几分沧桑,却如风蚀雕像,不但未减其英俊,反倒添了一段端严气韵。   这是苏好意第一次看见他的样子,说不上哪里熟悉,可又确定自己之前没有见过他。   “你来做什么?”叶寒星问苏好意,他脸上淡淡的,一副不好亲近的样子。   “晚辈的眼睛复明了,何况今日中秋,所以来看望看望您。”苏好意走上前说,她不怕叶寒星,哪怕他冷着脸。   “大可不必,我也没出什么力,你是自己好起来的。”叶寒星道:“我不喜欢见人,你把东西也带走。”   “不是您叫我来的吗?”苏好意觉得委屈。   “我何曾叫你来过?”叶寒星看也不看苏好意,像是有些不耐烦。   “那日诊脉的时候,您拍了我的后脑,又用手指在我手心上写字。我今日来的时候,吊桥是放下来的。您不想我来,当初何必那样呢?”苏好意反问。   叶寒星原本面无表情,听了苏好意的话,忽然笑了笑,说道:“你果然聪明。”   苏好意看见他笑,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禁问道:“叶前辈,您叫我来为着什么事?”   叶寒星道:“你此番复明,可有人说什么?”   苏好意道:“能说什么?自然都是恭喜的话了。”   “还有么?”叶寒星又问。   “还有?哦,还有疑惑的。因为我病的蹊跷,好的也蹊跷。”苏好意答。   “再没有了吗?”叶寒星又问了一遍。   “没有了。”苏好意笃定地摇头。   叶寒星看了看她,问:“那些夫子们可有给你再诊脉?”   苏好意道:“有的,可都没看出什么异样来。”   于是叶寒星就不再问苏好意病的事了。   而是问她:“你一个人来见我不害怕吗?”   苏好意笑了,说道:“怕什么,我经常满山乱跑的。”   “我是问你难道不怕我吗?”叶寒星脸上的神情又收紧了。   “我为什么要怕您呢?”苏好意微微歪着头,挺认真地看着叶寒星说:“您又不是坏人。”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坏人?你平日里都这么轻信人吗?”不知为什么,叶寒星似乎动怒了。   “我又不是三岁孩子,”苏好意现在觉得叶寒星不是个坏人,但他的脾气却挺古怪:“自然有自己的判断。”   “你我今天不过才见第二面,你怎么就能判断出我不是坏人?”叶寒星微微冷笑了一下。   “实不相瞒,在见您之前我师父曾简短跟我提起过您的往事,”苏好意道:“坏人是从来不会自责的,只有心地善良的人才会。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叶寒星看着苏好一,眼神复杂极了。   “更何况我也说不清因为什么,就觉得您不会害我。”苏好意多少有些难为情,刚刚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如今却又拿出这么一个近似荒唐的理由来。   “就当是你我有缘吧。”叶寒星没有嘲笑她:“我叫你来的确有事,你既然知道我的过去,我也不必多说了。况且回忆于我而言实在太过痛苦,每次重提都像把伤口重新撕开。就如你莫名信任我一样,我从见到你起就想收你为徒,不知你愿不愿意?”   因为太过意外,苏好意愣了半天。   缓了一会儿才说:“叶前辈,晚辈深信您的厚爱,可我自己是有师父的。你也知道,就是丹凤夫子。”   “我当然知道,可这并不相悖,”叶寒星笑了,他笑起来如同微风拂面:“我在这里幽闭了四十年,与世隔绝如同死人。不想把自己的所学的医术埋入黄土,在有生之年传授给你,也算是一件功德吧。”   苏好意听了十分为难,说道:“前辈您怕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我其实是仙源山上最不成器的弟子。师兄弟们不论谁都比我强,您的医术想要找个传人,应该选资质佳又好学的,这才不辜负您的期望。”   若换成是别人听到这样的事,必定十分欣喜。可苏好意却只觉得惶恐,她清楚自己不是那块料。   “那你为什么做了丹凤夫子的弟子呢?”叶寒星反问。   “我师父和您不是一路人,他那个老顽童本来也没指望我成器,”苏好意硬着头皮把实话说出来:“他不过是贪图我能给他做些好吃的,陪着他玩笑。其实我们师徒两个何尝好好学过一天医术?山上的松鸡、鲤鱼倒是吃了不少。”   说着说着,苏好意忽然灵光一闪,问叶寒星道:“叶前辈,您该不会也是因为无聊,想找个人解闷吧?”   叶寒星的目的当然不是这个,可听了苏好意的话后,他没有反对,反而点头道:“就是你想的那样,你学不学的好都不要紧,只要你愿意经常陪着我说说话就够了。”   苏好意万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如果是丹凤夫子那样的人,苏好意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可叶寒星明明是一个持重内敛的长者啊!   “怎么?即便是这样,你还是不答应吗?”叶寒星看着苏好意问:“我绝不会害你。”   苏好意只觉得叶寒星无比孤独,这件事原本应该慎重考虑的,可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这时司马兰台见苏好意久久不归,便找了过来。   “我师兄来了,我得回去了,叶前辈你多保重,过两天我再来看您。”苏好意把自己带的篮子放到叶寒星面前说。   “这件事暂时保密,谁也不要说。”叶寒星小声叮嘱他。 第429章 莲子如玉清如水   苏好意并没有正式拜师,过了两天她又来看叶寒星。   给他带来两颗新摘的莲蓬。   她见过孤独的人,却没见过比他更孤独的。   叶寒星见到她,脸上的神情虽然没什么变化,但眼中的神采却活泛起来。   苏好意并不点破,一派轻松地走到他面前:“叶前辈,前日我给您带的月饼可吃完了?忘了问您喜欢吃哪个味道的。”   “红豆。”叶寒星说话总是很简短,和司马兰台很像。   苏好意听了意外又高兴:“我居然和您的口味一样,我也最爱吃红豆味儿的东西。”   叶寒星看着她,如同凝望一朵崖畔的花,好半天才说:“你自幼便被打扮做男孩模样吗?”   “从七岁起就如此了,”苏好意低下头,短促地笑了一下,又把头抬了起来:“就是为了少惹麻烦。”   “你很喜欢吃莲子?”叶寒星指着莲蓬说。   “挺喜欢的,仙源山的莲子尤其好。”苏好意一边说一边拿了只莲蓬递过去:“我来的路上采的,您不嫌弃就尝一尝吧。”   硕大的莲房里挨挨挤挤的有十几颗莲子,颗颗如明珠。   这样的莲蓬在天都可以卖到三五两银子一只,还往往买不到。   可在仙源山上有好几十亩,也就算不得什么罕物儿了。   叶寒星看着她,忍不住把记忆中的那个人和他重叠在一起。   “你家中都有什么人?”叶寒星在问的时候语气轻松,实则两手在袖中紧紧握着,全身都绷紧了。   苏好意没察觉到异样,她只是以为叶寒星孤独太久,只想找个人说说话。   因为一般人初相识都难免会问问对方的家事。   “我的身世有些坎坷,怕您听了不舒服还是不说了。”苏好意语气歉然,她一直觉得把自己的心酸悲苦一股脑地说出来,不是很合礼数。   何况叶寒星本就是个苦命人,若是说也该说些开心的事。   “你怕我是坏人,所以才不讲吗?”叶寒星问她:“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不,不,不,叶前辈千万不要误会,”苏好意忙摇头:“其实我师父也把您的事情同我讲过,我自然知道您不是坏人。”   “不如这样,”叶寒星提议道:“你同我讲讲你的事情,我也跟你说一说我的事。”   苏好意瞪圆了眼睛,她万没想到叶寒星会提出这样的条件。   当年的那些事已经成了仙源山的秘辛,是可以说给她一个小小弟子听的吗?   罢了,也许叶前辈是真的太孤独了。   “不必交换,前辈既然对我的事情感兴趣,那我跟您说就好了。”苏好意笑道:“又不是什么大秘密。”   叶寒星没再说话,他把一只莲蓬拿在手里,慢条斯理地剥开,将里头的莲子一颗颗剥净,放在旁边一只洁净的磁盘里。   他的手修长有力,苏好意发现医术高明的大夫往往都会有这样一双手。   苏好意把剩下的一支莲蓬拿在手转啊转的,语气轻松随意:“我是姥姥养大的,她是个吉祥姥姥,专给人接生。”   叶寒星剥莲子的手顿了顿,极力掩饰着脸上的凄怆:“你娘她怎么没有在你身边?”   “我娘命太苦,”苏好意道:“她嫁到了付家,两年后生下我。付家人待她不好,加上产后失于调养便去世了。”   每次提到生母苏怀慈,苏好意都不禁黯然。   “听姥姥说我娘是极温柔的性子,从不会与人争执。她心灵手巧,我虽然不记得她的样子,却见过她给我绣的一件小衣裳,流云蝙蝠的花样,好看极了。”那件衣裳苏好意没能留住,本来苏姥姥一直保管着,后来苏好意被付家人抢走,就再也没回过姜崖县了。   “你母亲怎会如此轻易就去世?”叶寒星既痛心又十分不解:“难道你姥姥竟不能将她治愈吗?还是当时出了什么差错?”   “叶前辈怕是误会了,我姥姥专管接生,并不会太多医术。”苏好意解释道:“如果她真的会医术就好了,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我娘撒手人寰呢!”   “你姥姥竟然不懂医术?”叶寒星不禁皱眉:“那她如今在哪里呢?”   苏好意叹了口气,努力将眼泪忍了回去:“我母亲去世后,付家就攀了高枝。嫌我累赘,把我过继给他家二房。我姥姥不放心便将我接了出来,把我养到七岁。后来付玉做了官,遇到了不顺遂的事。便想要把我送入寺庙做舍身儿,替他们赎罪积福。我姥姥当然不让,被他们手下的恶奴给活活打死了。他们把我带上了马车,扬长而去。后来我舅爷爷追了上来,把他们都杀死在客栈里。然后将我带去了京城,交给我如今的母亲抚养。”   “你舅爷爷?”叶寒星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是个什么人?”   “他是我姥姥的亲哥哥,落发为僧却不守戒律。”苏好意提起妙哉不禁莞尔:“只是他前年也圆寂了。”   “你母亲和你姥姥长得像吗?”叶寒星问苏好意。   “我没见过我娘可听邻居们说她生得格外好看,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美人,只可惜遇人不淑。”苏好意一边回忆往事一边说:“他们还说,我娘和我姥姥长得一点儿也不像。我娘是鹅蛋脸,双眼皮大眼睛。我姥姥是圆脸单眼皮,至于脾气就更不像了。我姥姥喜欢喝酒,还爱骂人。人们都说她就是没投生成男人,否则早去做土匪了。也难怪,她和我舅爷爷是亲兄妹,脾气性情也很相近。所以我常常想,我娘一定是像我外公了。只是我从来也没听姥姥提起过外公,凭我怎么问她也不说。”   苏好意说着一抬头,见叶寒星的神色十分恍惚,以为他听不下去,于是连忙打住:“我到了京城便改做男孩儿打扮了,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你娘她……叫什么名字?”叶寒星的声音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我是说你亲生母亲。”   “苏怀慈,”苏好意道:“这还是穷通寺的惠远大师给取的。”   “心怀慈悲……”叶寒星喃喃:“是个好名字。” 第430章 青冥垂翅无纵鳞   京城。   鱼鼓街芳菲巷。   晨光微露。   崔礼由打西头骑了马进来,到了一处宅院门前下了马。   门里早有人迎着,两个人见了,声音都压得有些低:“大人昨夜睡得可好?”   “因回来的晚,到三更才歇下,早起我们也不敢惊动,依着我说就该买个丫鬟婆子进来。都是些大男人,哪里能够伺候得周到。”   “也不是没提过,可大人不要。这么多年,你可曾见过大人身边有女人?”   “谁说不是呢,也就打去年起才置了这么一处外宅。”   “要不怎么说咱们大人一心为主呢!这么大的官职,几乎不享乐,全天下能找出来几个?”   “呦,您这马上还放着香烛呢。这是要做什么?”   “石贤殁了一年了,同僚一场,我得去祭奠祭奠。”   “你可真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石大人泉下有知,必然十分感慰。”   “我可不知这人死后还有没有灵,不过是尽自己的一份心罢了。”   “这话说的在理,有道是烧香佛知,上供人吃。不过求活的人心中安稳,其余又能管的了什么呢?”   “那我先出城一趟,不过半个时辰就回来。大人若是醒来问起,你替我回复一声。”   “放心吧,有我在呢。”   “今日里放榜,街上的人必定多。叮嘱那几个下人,若是看热闹,也要等大人走了以后。”   “他们都是知道轻重的,不敢造次,我到时再叮嘱一遍就是了。”   催礼走后,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权倾世才阴郁着一张脸醒来。   他总是这个样子,很少有人看到他笑,否则又怎么会叫他活阎王呢?   这间院落小小的,房屋也都很精巧,不像衙门里那样高大的斗拱,尖翘的飞檐,跋扈凌厉不可一世。   没有人敢打扰他,除非他开口叫人。   他从小就是这样,每次刚刚睡醒都会怅然若失。   全然察觉不到一丁点儿生的趣味,只有满心浓重的厌弃。   他当然没忘记今天放榜,秋闱落幕,自然又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云青一夜没合眼,他也不想这样,但一颗心在腔子里跳得太厉害,心跳得如擂鼓一般,摁都摁不住。   快天亮的时候,邱氏在对面的屋子里哼哼唧唧。   云青知道她是饿了,因为如果是尿床的话,她会把声音拉得很长。   其实每当想的邱氏,云青都在心中作呕。   只是他掩饰得极好,除了他和邱氏心知肚明,外人是看不出来的。   隔壁家的鸡叫了又叫,云青起身,像往常一样去烧火做饭。   他的心还是咚咚咚的跳个没完,今天就要放榜了,他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那榜上有自己的名字。   当然,和他厌恶邱氏一样,如此热烈的期盼也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外人是看不出来的。   石臼里的黄糙米剩的不多了,他几乎每天吃的就是这个。   仿照当年范文正公苦学的典范,将这黄糙米煮了粥,放凉后分做三份,做一日的口粮。   邱氏吃得比他好,所以别看她瘫痪了,却比没瘫痪的时候还胖了许多。   当然了,云青今天没心思吃饭。   “倘若今天中了,就买一份羊汤大饼犒劳自己。”云青在心里暗暗地说。   喂邱氏吃完饭,云青拿了件八成新的竹布袍子出来,想了想又放回去,把自己平日穿的那件有补丁的衣裳拿了出来。   还是莫要张扬,免得为人诟病。   邻居们也都知道今天放榜。所以都热心的走过来,叮嘱云青道:“你早些去吧,免得挤不进去。我们帮你照看着,不用惦记家里。”   “那就多谢众位婶子大娘了。”云青深深作揖:“我尽量快去快回。”   “快去吧,状元郎!”众人都笑着催促他:“做了大官儿,别忘提携提携我们就行了。”   “不敢不敢,多谢大伙吉言。”云青永远一副谦和的样子,众人都夸赞他沉稳老成。   走在路上,云青拼命压抑着自己才没有小跑起来。   来到放榜的地方,果然里三层外三层被围得水泄不通。   云青最先看到的是高家的马车,吉星和几个堂兄弟都坐在车上,有说有笑的。   云青知道吉星今年压根儿就没考,因为他大伯父要他再多磨练几年。   因着苏好意的缘故,吉星有好几次都帮了云青的忙。   云青也知道,高家的这位小少爷根本无意于仕途。   可那又如何?就算他不入仕途,也会活得风光无限。   谁叫他会投胎,成了高家人呢!   高照没留意到云青,毕竟周围都是人。   云青也就没上前打招呼,免得让人以为他趋炎附势。   越是贫苦子弟出身就越是清高,因为他们总习惯用清高来遮掩寒酸。   云青费了好些时候才挤到榜前,在这期间,他耳边充斥着的欢笑和悲声。   从来都是如此,有人得意便有人失意。   云青紧绷着一根弦,从上往下看。   每一个名字都看得异常仔细,生怕错过了。   他本就来得不算早,挤到榜前又费了好一番功夫。   等到他看到最后一张榜的时候,周围的人已经变得稀少了许多。   榜上最后一个名字是曾南归。   没有云青。   他于是又从最后一个名字向前溯,这一次看得更慢更仔细。   几乎用了整整两柱香的时间。   一百多个名字里, 有云也有青,只可惜就是没有这两个字连在一处的时候。   旁边似乎有人跟他说话,可云青什么也听不清,他不想理任何人,他没有力气再去应付。   他慢慢转过身,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眼前是模糊的,根本看不清路。   神奇的是,他竟然没有摔倒。   回到家,街坊们都迎上来。一开始都七嘴八舌的问,后来见他如此,便都安静下来。   云青总也没听清他们说的是什么,最后还是邱氏哼接上把他拉回了眼前。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邱氏拉尿在了床上,骚臭无比。   云青的恨意一下子就涌出来,像绝了堤的河口。   他猛地冲上去,掐住邱氏的脖子。   这个令人作呕的女人,他曾经在心里杀死过她千百次。   可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她一个手指头。   就是因为留着她还有用。   然而落榜的痛苦让他失去理智,第一次对邱氏动了手。 第431章 博得嫦娥应借问   月华如练,虽已不是满月,却依然皎洁。   这几日苏好意总是往后山跑,回来就一个劲儿发呆。   司马兰台伸手试了试茶盏壁,茶汤上依然笼着一层薄烟,刚好可以入口。   这茶是安神的。   他留心这几日苏好意时常有些恍惚,夜里也睡得不大安稳。   因此亲自配了这茶,让墨童在茶炉上煮了,温着喝下去有很好的养神功效。   “你晚饭吃的也不多,这会儿可饿了?要不要叫墨童拿些点心过来配着这茶吃。”对于苏好意,司马兰台总是细心又耐心。   苏好意单手支颐,望着窗外的月亮,不知在想什么。   司马兰台的话她只听到了半句,愣了一下才说:“我喝一杯茶就行了。”   “夜里有风,你坐在那里当心着凉,过来。”司马兰台见苏好意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衫,便叫她过去。   苏好意乖乖起身走到他跟前,司马兰台一伸手她便坐了下去,正坐在司马兰台腿上。   司马兰台身上独有的清浅的药香气息将她围拢起来,苏好意忍不住舒畅地叹息了一声。   还是在他身边,自己才最放松。   烛焰跳了两跳,苏好意发现灯芯有些长了,便拿起一旁的烛剪。   恰在这时,司马兰台的大手伸上来拢住了她的腰,苏好意手一抖把蜡烛剪灭了。   屋子里顿时一暗,但因为有月光照着,也能看清个六七分。   “不如不点灯了吧。”苏好意放下烛剪说道:“就像中秋那天赏月一样。”   “好,”司马兰台说着把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冷不冷?”   “刚刚是有点儿凉的,这会儿不冷。”苏好意扬起头,后脑枕在司马兰台的肩上。   她的侧脸在月光下轮廓娇脆,如临水的莲瓣。   司马兰台的唇贴上去,轻轻吻那面颊和下巴。   墨童跑到外头去找别家的小厮玩儿了,整个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   这样的月色这样的夜,原本该发生些什么。   可苏好意的心有些乱,拿不出闲情逸致来和司马兰台谈情说爱。   “这几天你睡得不太好,不如上床去歇着。”司马兰台抬手给她轻轻按揉的太阳穴。   “师兄不读书了吗?”苏好意见桌案上的书籍理得整整齐齐,没有哪本是摊开的。   换做平时司马兰台读书、整理医案都是雷打不动的,光这一点就让苏好意钦佩不已。   “陪你说说话,”司马兰台温柔又紧密地把苏好意禁锢在自己怀里,声音不疾不徐:“你可是有什么心事吗?”   秋夜里,虫鸣声此起彼伏,让整座山显得静谧又喧嚣。   “也不能说是心事吧,”苏好意斟酌着词句,生怕哪个字用得不准:“就是觉得有些疑惑。”   “哪里来的疑惑?可能同我说说?”司马兰台见苏好意的眉尖微微蹙着,便知道有什么事让她想不通了:“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   苏好意被他逗笑了,司马兰台是很少讲笑话的人:“你顶多算我师兄,哪里就是我的师父了。”   说到这里,又猛地想起当初木惹儿跟自己说过的一句荤笑话,不禁笑得更狠了。   “三人行必有我师,这么说也没错。”司马兰台曲起食指刮了刮苏好意的鼻子:“说来听听,看我能不能帮你解惑。”   “其实也没什么,你也知道,这几天我隔三差五的就到后山去见叶前辈,”苏好意把那杯茶拿在手上却并不喝:“他似乎对我的身世极感兴趣,我起初以为他与世隔绝太久闲极无聊,才想想听些闲话。后来发现就算我同他讲其他有趣的事,他也并不怎么爱听,反而兜兜转转又回到我身上来。”   “他打探你的身世,目的何在呢?”司马兰台一时也想不通。   “确切的说,不但对我,连我生母、我姥姥,他也似乎非常关注。”苏好意自己百思不得其解:“他还说明日要我去,给我讲一讲他的事情。你说我是去还是不去?”   “叶前辈如此的确有些反常,若你想去,不如我陪你一同去吧。”司马兰台道。   苏好意是个聪明人,能够让她心生疑惑的事必然是有原因的,司马兰台可不敢掉以轻心。   “不不不,你不要误会,我虽然疑惑,却也能确定叶前辈对我绝无恶意,否则我也不会隔三差五的就去看他了。”苏好意转过身,脸对着司马兰台:“若你也跟着去了,只怕叶前辈心里会不舒服。”   “那你打算怎么办?”苏好意背着光,司马兰台看不清楚她的脸。   “师兄,你一向是个克制冷静的人,也许不能理解我现在的心情,”苏好意今天说话比往常都慢了许多:“记得我之前就同你讲过,我对叶前辈总有种莫名的信任和亲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若他年轻几十岁,我定然要吃醋的。”司马兰台道。   “我还真没见过你吃醋的样子,”苏好意心里痒痒的:“好想看看。”   “最后遭殃的还不是你,”司马兰台无奈的苦笑:“你还是盼着我别吃醋吧。”   “好,不开玩笑。实打实说你和叶前辈真的有几分相像,”苏好意说道:“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样子,想到的就是你七十岁时多半就是那样的。”   “这么一说我绝不许你再去后山了。”司马兰台有些粗鲁地把苏好意紧紧箍在自己怀里,语气也变了异常霸道:“说不定他把你当成了当年的陈鱼。”   “怎么会呢?你是哪儿冒出来的这想法?”苏好意当然不信。   “怎么不会?别忘了陈鱼当年也是女扮男装上的仙源山。”司马兰台明显在吃醋:“就算你以后要去见他也必须有我陪着。”   “你连个老人家的醋也要吃?!你还是我认识的谦谦君子司马兰台吗?”苏好意双手撑着司马兰台的胸前和他分开一段距离,仿佛要重新看清他的样子。   “我在你面前从来都不是君子。”司马兰台双手用力,苏好意重新跌回他的怀里:“因为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小人行径。”   说着便吻下来,苏好意的嘴被堵得死死的。 第432章 而今乐事他年泪   吃醋的司马兰台自然需要安抚。   苏好意费了好些力气,折腾到后半夜才睡。   第二日醒来,司马兰台已然出去了。   “苏公子,您可要洗漱吃早饭吗?”墨童在门外隔着帘子问。   “我这就起来了。”苏好意边起身边说。   “那小的先准备水,再去拿早饭。”墨童连忙说。   “师兄呢?他没吃早饭吗?”苏好意问。   “公子随青鸾夫子下山去了,云水居的随从一大清早就过来请了。”墨童一边倒水一边说:“应该是去山下诊病了。”   “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了吗?”苏好意心里空落落的:“师兄的身子还没大好呢!”   “掌灯的时候怎么也回来了,您别太惦记了。”墨童笑着说,苏公子是真心疼公子。   “早饭也别拿太多,”苏好意穿了衣裳下地:“一碗粥一块糕就成,多了浪费。”   “不要来碟小菜吗?”墨童请示:“只有粥和糕,未免太淡了。”   “今天不要了,”苏好意喝了口温水道:“我嗓子不大舒服。”   今天的早饭吃的比往日都少一些,墨童收拾了碗筷出去,苏好意也走出门来。   站在院里看了看天,秋阴漫漫,风中隐约透出几丝凉意。   苏好意不禁抱了抱肩,咕哝道:“难怪师兄提醒我多穿些,还是回去再添件衣裳吧!”   墨童出去后好半天不见回来,苏好意百无聊赖,便想起和叶寒星的约定。   决定还是去孤云峰一趟。   来到后山,苏好意似乎看到有个人影一闪而逝,这情形竟有几分似曾相识。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吊桥是放下的,苏好意便过了桥来见叶寒星。   她今天穿了一件红衣裳,因为走的有些急,微微有些气喘,额头上沁了一层薄汗,整个人像一朵带着露水的花儿。   叶寒星看着她由远而近,心中一阵恍惚。   如同置身梦境,又回到了几十年前。   “叶前辈早安,”苏好意笑着问安,顺便将自己带的点心递了上去:“您吃了早饭吗?”   这山上是有人给叶寒星送饭的,只是苏好意一次也没碰见过。   每次苏好意和叶寒星见面他都不怎么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苏好意。两只眼睛微微眯起,透着说不尽的沧桑和悲切。   如果换成别人用这种眼光看自己,苏好意一定会引起警戒,并敬而远之。可对叶寒星她却没有什么防备之心,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栅栏旁种着一棵红豆树,看样子应该种下去有几十年了。   上面累累垂垂,结着许多豆荚。有的豆荚炸开了,像一只只蝴蝶。艳红的豆子露出来,有不少散落在地上。   “京师的女孩子喜欢将红豆装进琉璃罐子里,放一颗便在心里默念一句心愿,据说这样便会有好姻缘。”苏好意看着这棵红豆树说。   “你也这样做过吗?”叶寒星问她。   苏好意笑着摇头:“我在众人面前是个男子,又怎么会做这些女儿家的事呢?”   “这棵树是我决定将自己禁闭起来时种下的,”叶寒星语气幽幽,双眼放空,思绪已然回到了当年:“当年她曾送我一只荷包,里头就放了一颗红豆。她说心意这东西只有一颗,放多了反倒不灵了。”   “是陈鱼前辈吗?”苏好意试探着问:“她一定是个有趣的人。”   “她极聪慧,又很促狭,在这山上没少惹祸,”时隔几十载再重提爱人,叶寒星满眼都是温柔:“你可是只我第一次见她,她在做什么?”   苏好意当然猜不到。   “她在偷酒喝,而且还醉了。”叶寒星浅笑:“那时候我已经入圣心学宫,而她则是不已堂一个小小的弟子。她见了我不但不怕,还拉着我和她一同喝酒。”   “那您可答应了?”苏好意总觉得像叶寒星这样的人,平日里一定特别冷静自持,绝不会坏了山上的规矩。   “我答应了,”叶寒星脸上的神情宠溺极了:“但讲了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苏好意不禁好奇。   陈鱼这个人太神秘了,况且不是谁都有缘听叶寒星亲口讲述她的事情。   “我说只要她肯揭下面具,我便跟她喝酒。”叶寒星道:“因为我看得出她脸上戴了一张精巧的人皮面具。”   苏好意不禁想起当初她和司马兰台一起上仙源山时,所遇到的赤松仙。   “这人皮面具是陈前辈自己做的吗?你当时是否怀疑了她的身份和动机呢?”苏好意觉得一个敢用人皮面具的人,多半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那人皮面具并不是她做的,”叶寒星知道苏好意误会了:“她脸上戴的那张已经有些年头了,是她机缘巧合得到的。”   “那叶前辈后来就一直戴着人皮面具吗?”苏好意问。   “是的,这山上的人除了我,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叶寒星的笑容里蕴着苦涩:“她实则异常美丽,但那个面具让她变得容貌平平。”   “她是为了隐藏身份吧?”苏好意道:“不想被恶世的人发现。”   “没错,当年大巫山内乱,她趁机跑了出来。 她不喜欢那里,所以不想回去。思来想去,仙源山是个不错的安身之处,所以就跑到这里投身做弟子了。”   “难道别人就没有看出她戴着人皮面具吗?”苏好意不解:“那样她岂不是很危险?”   “我是因为家族的缘故对人皮面具有所了解,山上的夫子们虽然医术高明,却对这个知之甚少。再加上她为人机灵,所以没人识破。那天若不是她喝了酒。我也未必能看得出来。”叶寒星想起往事,就如同昨日一般。   “原来是这样,那也足以说明你们二位有缘分。”苏好意道:“在嘞。缘分这东西似乎是冥冥中安排好的,由不得人。”   “是啊,你说的很对。”叶寒星轻轻叹了口气:“我给你讲讲我和她的事吧。”   风起了风又停,天上的云聚了又散。   苏好意听完叶寒星和陈鱼的故事,一颗心变得沉甸甸湿漉漉,竟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安慰他。   “要下雨了,你回去吧!”叶寒星看着苏好意像隔着山海望过来。   “叶前辈,你为何选了我来倾听?”苏好意还是把心里的话问了出来。   “因为你和她长得很像。”叶寒星的眼里有了泪:“把我的故事和你的故事拼成一个,就完整了。”   。 第433章 悲从中来难自持   司马兰台再回山上,天已经黑下来了。   墨童翘着脚在门前等,老远看见了急忙迎上来。   “我的个天爷!公子你可回来了。”墨童接过司马兰台手里的药箱,看着不远处还有别人,便把声音压低了说:“快回去看看吧!”   “怎么了?”司马兰台顿时想到了苏好意:“八郎呢?”   “苏公子在屋里头呢,”墨童在前头走着侧着脸对司马兰台说:“午后回来就一直躲在房里哭,小的略微问了问,却是什么也问不出。”   司马兰台听了心顿时提了起来,苏好意这人皮实得很,轻来轻去是绝不会哭的。   想当初她被人陷害打断了腿,在大牢里关着也只是见到司马兰台才掉了几滴泪。   再则就是百草会时他们两个之间有了误会,苏好意在醉后曾经大哭过一次。   今日又是什么事让她整整哭了半天呢?   “她今日都去了哪里?”司马兰台明显加快了脚步:“还是什么人来找过她?”   “这事也怪小的了,”墨童说起来就后悔不迭:“小的早起在外头跟别人多说了会儿话,回来的时候苏公子就出去了。等再回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凭小的怎么问也不说。”   司马兰台身高腿长,几步就进了青芜院。   墨童想了想,没有跟进屋里去,老老实实地在屋外头等着。   室内黑漆漆的,没有点灯。   司马兰台走进去,先把桌上的明角灯点着了。   苏好意趴在床上,听见有人进来也一动不动。   司马兰台走过去,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把她扳向自己怀里。   苏好意此时已经没有多少泪了,眼睛肿的厉害,鼻子也是红的。   “怎么委屈成这样子?”司马兰台刚开口问,苏好意立刻又哭了起来。   委屈得如同被打的孩子孩子见了娘。   哭过一大气,苏好意才渐渐地停下来。   “现在可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了吗?”司马兰台一边给她拭泪一边问:“怎么我离开一天你就哭成这样,下次必得要带着你才成。”   “师兄,我心里太难受了。”苏好意说着又抽噎了几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心里乱极了。”   “那就慢慢说,”司马兰台轻拍她的背:“我去给你倒杯茶,流这么多泪,要多喝水才行。”   茶水一直温着,苏好意也的确渴了,就着司马兰台的手喝光了一杯茶,可又发起呆来,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可是有人欺负你?”司马兰台问。   苏好意摇头:“若有人欺负我,我才不会这么哭。”   从小到大,她被欺负的次数数都数不过来。   不过绝大多数情况下她都能自己摆平,并不会吃多少亏。   “那便是有什么伤心事了,”司马兰台把她乱了的发丝理顺:“说出来总是会好过些。”   苏好意瘪着嘴,泪汪汪的眼睛看着司马兰台,哽了两下才说:“我其实自己都有些不敢信,可是又不能不信。我姥姥,就是把我养大的姥姥,她不是我的亲外祖母……她应该是我亲外祖母的仆人,还有我舅爷爷……他也不是我的亲舅爷爷,当然了,他是我姥姥的亲哥哥。那个叶前辈,他……他实则是我的亲外公……”   “这么说你是陈鱼的外孙女?”司马兰台一下就理清了:“叶前辈告诉你的?”   “嗯,”苏好意点头:“我外公当初找了我外祖母整整三年,只是查到她被人逼得跳了崖。   以为我娘也被人害死了,后来才知道外祖母生下了孩子,交给了忠心的仆人,就是我平日里同你提到的姥姥。   她带着刚出生不久的我母亲逃到了姜崖县,她哥哥原本是个江洋大盗,后来落发为僧,她是投奔他去的。因为我的亲外祖母曾经教给她一些接生的手段,她便以此谋生了。   为了掩人耳目,她干脆说我母亲是她的孩子,她也确实当成亲生的一样养大。我亲生母亲的身世只有他们兄妹两个知道,后来我母亲长大后嫁给了付玉,之后才有了我。   我听了这些才知道,原来我家人身世都这么坎坷。越想越伤心,就忍不住哭了。”   “那叶前辈是如何笃定你就是他外孙女呢?毕竟他当年也不过只查到陈鱼跳崖而已。”司马兰台又给苏好意倒了杯水。   “我之前就听师父说过,我亲外祖母是个医术奇才。她写了一本医书,上部是《青衿录》,下部是《玉簪录》。所有学医的人没有不想看的,再加上她手里有一批财宝。这两样东西足以让许多人生出贪念,也是最终导致我外祖母被人追杀的根由。”苏好意鼻音重重地说:“我外祖父之所以认定我,一来是因为我和外祖母长得太像。二来是因为……”   苏好意后面的话压得甚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得清。   “原来是这样,”司马兰台听了之后,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如此一来便能解释得通,我的瘟疫为什么会好了。”   “你的意思是?”苏好意起先只顾着难过,根本就没往别的地方想。经司马兰台提醒,她才恍然大悟:“我记得师父曾经跟我提过,当年也曾有一场瘟疫无论如何也治不好,后来是我外祖母出手才止住了瘟疫,难道就是因为她的血?”   司马兰台猛地捂住她的嘴,眼中的神色惊恐极了:“这件是万万不可对人说,记住没有?!”   “什么事?”苏好意被吓住了,她还没见过这样的司马兰台。   “绝不可再告诉任何人你的血可以治瘟疫,”司马兰台的两只大手紧紧的握住苏好意的双肩,捏得她骨头生痛:“听见没有?!”   “好痛啊!我听见了,你快放手!”苏好意一边说一边企图挣脱。   “你发誓!”司马兰台不松手,反而更用力地禁锢住她:“发誓你再不会对任何人说。”   “师兄,你别这样,我害怕!”苏好意快哭了。   “快点儿发誓!”司马兰台的眼珠子都快红了,看上去像个疯子。   “我发誓,我发誓不会告诉任何人我的血可以治瘟疫。”苏好意忍着疼说。   司马兰台这才放松了对她的钳制,转而把她搂进怀里,声音也恢复了以往的温柔:“好八郎,不是我吓你,如果这件事让别人知道,你就太危险了。” 第434章 忘川之水六根净   夜里起了风,早晨起来地上落了许多树叶。   苏好意的眼睛用冰敷了许久,肿得已经没那么厉害了。   “外公说叫你今日陪着我去见他。”苏好意喝了口粥说:“说是有话要嘱咐你。”   “好,吃过饭就去。”不用苏好意说,司马兰台也知道。   “血脉亲情这东西真是不由得人不信,难怪我第一次见外公就觉得他特别亲近。”苏好意放下碗,叹息一声:“如今想起来,我们路上是经过那个女儿寨,她们所说的圣姑,多半就是我外祖母了。当时那婆婆就说我和圣姑长得一样。我当时并没多想,只是以为天下长相相近的人也不是没有。就从时间上来推算,也必定就是她了。”   “还好这山上只有外公见过她的真容,”司马兰台说道:“看来世间许多事冥冥中都是注定的,如果我没有把你带来仙源山,你和外公也不可能相认。”   “外公第一次见你,不是就问你是我的什么人吗?还吓唬你,要你把眼睛换给我。”苏好意忍不住笑了:“其实都是在试探你呢。”   “那他对我可还满意吗?”司马兰台问她:“如今这山上又是你师父又是外公,替你做主的人多了,我更不敢欺负你了。”   “本来你也没欺负我,”苏好意抿嘴笑:“今天你和我一起去,我想请你帮个忙。”   “你要做什么?”只要是苏好意想做的,司马兰台都会帮着她。   “你也知道外公把自己监禁起来已经快四十年了,你能不能帮我劝劝他,让他出来?”苏好意眼巴巴地望着司马兰台:“我不想让他继续折磨自己了。”   “我尽力。”司马兰台握着苏好意的手,她的指尖是凉的:“我想有你在,他已经甚感安慰了。”   “我同他讲了给母亲报仇的事,”苏好意微微垂着头说:“外公也没责怪我,他说我的性子像外祖母,恩怨分明。”   “不要再伤感了,这是好事,疼你的人又多了一个。”司马兰台抱了抱苏好意,他的小东西娇气着呢。   “我还犹豫着这件事跟不跟师父他们说,”苏好意有些纠结:“只怕说了我就没法在这待下去了。”   “外公什么意见?”司马兰台问。   “昨天事情太多,我忘记问了。”苏好意有些不好意思,她昨日太失态了,和往常简直判若两人。   “还是先问外公的好,”司马兰台一向慎重:“能不能在这山上待并不是什么大事,但要防着麻烦找上门。”   他们两个吃过饭后便来后山见叶寒星。   今日的叶寒星和往日不同,他的头发束了起来,别着一根玉骨簪。   衣衫穿得一丝不苟,看上去仙风道骨,很有遗世独立的风范。   因为知道了他和苏好意的关系,司马兰台再见他比前几次更加恭敬。   端端正正地跪下来,朝他行了个大礼。   叶寒星受了他的礼,抬手道:“起来吧!好意能遇上你也是她的福分,我年纪大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外公放心,孙婿一定遵命。”司马兰台认亲不是一般的快。   “我听说你们过些日子要会京城去,”叶寒星问道:“可订好了启程的日子吗?”   “定在九月十八,”司马兰台道:“如今从这里到京城的官路已经修通,一个月左右即可到了。不知外公有何吩咐?”   “依着我的意思,你们这两天便收拾收拾行李上路吧。”叶寒星说道。   “这是为何?”苏好意问:“外公也随我们一起下山吗?”   “我发过誓,有生之年不离开这里。”叶寒星看着苏好意满眼慈爱地说:“能见到你已经是上天眷顾和你外婆的保佑,我不能再奢望其他了。”   “外公您何必如此自苦?当年的事并不是你的错。”司马兰台可没忘了苏好意拜托自己的事:“何况如今你已经和好意相认,该让我们尽孝才是。”   “只要你们两个好好的,我就知足了。”叶寒星伸手拍了拍司马兰台的手臂:“今天还有件重要的事要跟你们说,好意前些日子盲了,这并不是意外。她虽然复明但病根并未去除。”   “那好意究竟是什么病?为什么病因如此难测?”司马兰台忙问。   “确切的说她是中了毒,”叶寒星难过地摇摇头:“这种毒很难被察觉,所以你们号脉的时候都无法确定。这种毒药名为忘川水,又曰六根净。   因为中了这种毒的人,会出现眼盲、耳聋、口哑、无嗅、无味、失忆六种症状,等到这几种症状都发错过了,人也就丧了命。这种毒药产自恶世,本是无药可医的。   但你外婆却攻克了这个难关,只是这种毒解起了非常麻烦,我亦不知道具体解法是什么,只能暂时缓解。   解毒的法子记载于你外婆所著的医书上,我让你们早些下山去,便是去寻找它,尽快解了好意所中的毒。”   “那么这种毒发作起来的时间有多长?”司马兰台紧张得不得了:“万一耽搁了时间……”   “这种毒药下毒的时间极长,总要半年以上。发作之后也要三年左右才会让人丧命,不过早一天找到解药早一天解除痛苦。”叶寒星说道:“这件事要保密,不能对任何人说。你们到时只借着回京城的理由下山去就好,若有人问起你们为何频繁出入后山,也只说我要收好意为徒就是了。”   叶寒星说完指着旁边的红豆树对司马兰台说:“你将这树根刨开,将里头的东西取出来,它会帮你们找到解药的。”   苏好意看着叶寒星恳求道:“外公,我不想和你分开。我自幼便亲缘薄薄,好容易和你相认了,又怎么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傻孩子,对我而言,你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何况外公在这里还是安全的,如果离开这里可就不好说了。”叶寒星摸着苏好意的头说:“你乖乖听话去找解药,再回来好好孝顺外公就是了。” 第435章 整理行装欲下山   苏好意他们不日要回京城的消息在仙源山传开。   有些人不当回事,有些人却觉得奇怪。   这天,石勉和贺天酬两个小的特意跑到青芜院来找苏好意。   他们是看着司马兰台出去才跑进来的,墨童屋里屋外的收拾东西,跟他们打过招呼沏了茶就忙自己的去了。   “今天学堂里不上学,你们两个跑到哪儿野去了?一头一脸的汗。”苏好意待他们如同长姐:“落落汗再喝茶,免得岔了气。”   “你们哪天动身?”石勉擦了擦汗问。   “东西还没收拾完,总要再过个三五天才能动身。”苏好意说:“桌子上的瓜果点心随便吃,我就不把你们两个当客人招呼了。”   “原来不是说九月十八才走吗?”贺天酬拿起一颗白桃问道:“怎么忽然间就提前了?是因为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我离京也一年了,自然惦记着家里头。”苏好意不胜在意地说:“你们两个有什么想要的,等我回来送你们。”   “等你再回来怎么也得等到明年春天,”石勉喜欢吃瓜,这时候的西瓜最好,又甜又起沙:“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你看着办就是了。”   两个人陪着苏好意说了会儿话,也就告辞出去了。   走到外边贺天酬对石勉说:“你刚才有没有觉得不对劲儿?”   “哪里不对劲儿了?”石勉反问他:“我没察觉呀。”   “你没发觉八郎拿茶杯的时候格外小心吗?”贺天酬看看前后无人才对石勉说:“都是先摸到杯子再两手捧着拿起来。”   “你的意思是?”经他这么一提醒,石勉也意识到了:“她的眼睛又看不见了?”   “可前些日子不是说已经好了吗?怎么又失明了呢?”贺天酬费解地挠了挠头:“她没说我也没问,也许她不想让咱们看出来吧。”   “不如回去问问他。”石勉说着就要往回走。   贺天酬一把拉住他说:“这样不好,他若想说不用问也会说的。你这么回去一问咱们彼此都尴尬,还是算了。”   这时恰好有人从那边过来,两个人便不再说了。   晚饭的时候,司马兰台端了碗给苏好意喂饭。   “师兄,我自己来就成。”苏好意试图把碗接过来。   “你眼睛不方便,还是我来吧。”司马兰台稍微侧了侧身,苏好意的手就扑了空。   “吃饭又不一定非要用眼睛看,左右吃不到鼻子里就是了。”苏好意还笑,并不怎么忧心自己的病情。   “那你又夹不到菜。”司马兰台又给苏好意喂了一勺饭:“吃完饭后我领着你在院子里散散步,然后就睡吧。”   “那就再喂我吃一块肉吧!”苏好意笑嘻嘻的道:“反正一会儿还要消食。”   司马兰台果然夹了一块肉给她,还不忘用手帕给她擦擦嘴角的油渍。   “今天石勉和贺天酬那两个崽子来了。”苏好意说:“坐了好半天才走。”   “他们可察觉什么了?”司马兰台把最后一口饭给苏好意喂下去。   “谁知道呢?”苏好意把饭咽下去后才说:“该知道的总会知道的。”   随后,司马兰台也吃了饭,墨童进来收拾。   他们两个就到院子里去散步,转了一会儿才又进屋里来。   转眼又过去两天,他们的东西已经收拾完了。   因为第二天一早就要下山去,所以司马兰台领着苏好意去向丹凤夫子告别。   “师父可有什么喜欢的、想要的?待徒儿从京城回来给您多带些。”苏好意一进门儿就问丹凤夫子。   “你多学几个新曲子回来就最好了,闲下来的时候弹给我听。其他的嘛,就随意了。”丹凤夫子午饭的时候喝了点儿酒,多少有些醉熏熏的。   “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您等着瞧好吧。”苏好意笑着说:“我不在山上陪您的这几个月,您可千万别喝太多酒。更别动不动就下山去,听到了没有?”   “你个猴崽子,一天管三管四的,啰嗦死了。”丹凤夫子不耐烦道:“有时间多盯着你自家相公,我一辈子不娶妻,就是不喜欢被人管着。”   “你这老头子别不识抬举,你当我愿意管吗?”苏好意哼了一声说:“你不娶妻哪里是你不想娶,分明是没人愿意嫁给你。瞧瞧你又爱喝酒又好色,脾气还不好。得有多想不开才想嫁给你呀。”   “你这混账行子!”丹凤夫子气得抡起了拐杖:“不看兰台的面子,今天非打掉你的下半截儿!”   “成了成了,你快躺下睡吧,我这就走了。”苏好意笑着起身:“有些事儿还是跟陈伯商量的好。”   “你又想让他看着我,对不对?!”丹凤父子气哼哼的胡子都飞起来了:“早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   “谁耐烦多管你呢?左右你下山去也不过是吃吃喝喝。”苏好意满不在乎的说:“浪也浪不动了。”   “你个王八犊子,快点儿给我滚!”丹凤夫子气的把拐棍扔过来了,被司马兰台抓住,轻轻地放了回去。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苏好意笑着安抚老人家:“我这不是怕你想我才气气你吗?好好保重着,最好等我回来的时候给我添个小师弟小师妹的。”   苏好意已经是丹凤夫子的关门弟子了,他不可能再收徒。   所以苏好意说的师弟师妹是丹凤夫子的孩子。   “你从去到回来也不过半年光景,哪里就有什么师弟师妹,有了也不是我的。”丹凤夫子捶着胸口说:“你这孽障还是快走吧!”   苏好意出来又跟陈伯说了会儿话,也不过是拜托他好好照应师父。   又说:“我们院里的那头小猪这几个月就拜托您了,可千万别叫我师父把它烤了吃了。”   “放心吧,八郎。我会好好给你喂着的。”陈伯笑着答应了。   两个人从丹凤夫子这里出来,又去了青鸾夫子的水云居。   等回到青芜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明早就下山,今晚早些睡吧。”司马兰台亲手关了窗子,夜里有风,要当心些。 第436章 秋日晨起动征铎   晨风曦和,树影花香。   司马兰台背着苏好意走下三千级石阶。   马车早已备好,行李也放到车上去了。   送行的人都被留在了山上,只有他们主仆三人下了山。   “有几位夫子和师兄弟比咱们早下了山,没来得及告别。”苏好意的语气中带着些许遗憾。   这些人都是下山办事,就在仙源山是常有的事。   “来日方长,见的时候还多着呢。”司马兰台让她倚在靠垫上:“起的有些早了,再睡一会儿吧。”   “那我闭上眼睛歇一会儿。”苏好意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好:“我最喜欢在马车上睡觉了。”   因为是第一天赶路,又何况往京城去的方向要走上百里才会有客栈,他们午饭就在车上吃了,因为带了点心。   到黄昏的时候才赶到一处镇子上。   “在马车上晃悠了一天都快散架了,”苏好意动了动胳膊腿,感觉全身都酸胀乏力:“师兄,你累不累?”   “我还好,一会儿住了店洗个热水澡,好好的睡上一晚就能恢复了。”司马兰台扶着她上了台阶,格外留心脚底下,生怕她摔倒。   这时节住店的人不多,房间大多空着。   掌柜的老远就看见了他们的马车,这时早早地就在店门前恭候着了。   “几位请进,不知是要住店呢,还是要吃饭?”掌柜的矮矮胖胖,笑起来满脸都是褶儿。   “既住店也吃饭。”墨童在一旁答应道:“楼上朝阳的房间给我们两个。”   “好,好好,我这就叫小二领着几位上去。”掌柜的说着,把最伶俐的一个小二叫了过来。   房间虽然不大,胜在干净整齐。   “二位公子,小店有刚蒸出来的豆沙包,还有新汆冬瓜的丸子汤。”小二十分殷勤地招呼道:“可要尝尝吗?”   “这两样都要,再另炒盘青菜上来。”墨童站在门口说:“要新鲜的菜心,收拾得要干净。”   小二答应着下去了,没一会儿就用了个大托盘把饭菜都拿了上来。   墨童看了看,果然很是干净。   “这丸子汤好香。”苏好意提鼻子闻了闻说:“豆沙包给我一个。”   吃过晚饭,墨童又提了热水上来。   苏好意洗漱过了,换上中衣,准备上床休息。   “身上哪里酸痛,我给你揉一揉。”司马兰台问她。   “泡了澡好多了,你也快去吧。”苏好意道:“我头发还湿着,先不躺下。”   司马兰台还没去洗浴,就听外面一片吵嚷声。   原来是后院的马棚失了火,店伙计和掌柜的都忙提了水去救火。   墨童跑到外面看了看,半天回来说:“不必担心,火救下去了,咱们的马和车都没事儿。”   “没事就好,你也去歇着吧。”司马兰台关上了窗户说。   经过这一番折腾,店里的人都累了,没像往常一样摸牌吃酒。   不曾想睡到半夜,苏好意又被惊醒了。   “别怕,应该是楼下有人生病了。”司马兰台比她还先醒,按住了苏好意说:“你躺着,我去楼下看看。”   原来是楼下的一个伙计腹痛,因为实在疼得受不了,忍不住叫唤起来。   司马兰台来到楼下,掌柜的正急的满头大汗:“这黑更半夜的,我到哪儿去找郎中啊?!”   那伙计疼得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脸上滑落。   整个人弓起身子像一只大虾米,腹痛极了的人都会这样。   “且让开,让我看看。”司马兰台开口道:“把他抬到床上去。”   那伙计因为疼的太厉害在地上打滚儿,众人听了司马兰台的话,连忙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到床上去。   “原来公子懂医术,真是谢天谢地。”掌柜的以手加额大呼侥幸。   “我手按到哪里,哪里痛你就说。”司马兰台对那伙计说。   众人谁也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打扰了他。   司马兰台查看一番后得出了结论:“是得了绞肠痧。”   “绞肠痧!这……这可怎么办呢?”众人一听就慌了:“这病可是传人的。”   绞肠痧这种病一旦发作很是剧烈,经常会出人命。   更可怕的是,这种病还会传人,通常都发生在夏秋季。   “把他单独安置在这间房里,其他人都离开。”司马兰台道:“绝不可饮生水,碗筷等使用家具全部用沸水煮过。茅厕也要用草木灰盖上,不可疏忽。”   其他人听了连忙照做。   这时墨童也下了楼,把司马兰台的医箱送了来。   司马兰台给那个伙计用了药,又针灸了穴位,使他的疼痛缓解了不少。   “要多喝水,否则会很危险。”司马兰台告诫他。   “多谢您了,”那伙计十分感激:“等小人能下床了再给公子磕头吧。”   “不必拘礼,若能睡得着,你便睡一会儿。期间会发烧,还会呕吐腹泻,叫人拿个恭桶进来。”司马兰台说完走出了这个房间,掌柜的不放心,还在外面等着。   “把其他人都叫来,我来号一号脉。”司马兰台说道:“我已经让我的随从去煮汤药了,安全起见,一会儿每个人都喝一碗。”   掌柜的自然感激不尽,把店里的人都叫过来,请司马兰台诊断。   苏好意在楼上先还醒着,随后渐渐地听到楼下的呼痛声低了下去,知道有司马兰台出手,那人必然没有有大碍。   屋子里黑漆漆的,司马兰台出门的时候没有点灯。   苏好意来回翻了两个身,渐渐又有了睡意。   众人都在楼下,没人留意楼上的动静。   黑暗里有个人影闪到了苏好意住的房间外。   一根细长的竹筒隔着窗纸伸了进去,白色烟雾从竹筒里冒了出来,渐渐弥漫了整个屋子。   苏好意的眼皮沉重极了,无论如何也睁不开。   她心里觉得奇怪,怎么还没睡着就开始梦魇了呢?   她不但睁不开眼睛,甚至连手指头都动不了,更别提张口叫人了。   她的头脑变得越来越昏沉,尽管努力想要保持清醒,却最终还是失败了。   就在她陷入昏睡的前一刻,门轻轻地被推开,一个人灵活的闪身进来,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床边。 第437章 偷儿伸手必被捉   子夜如墨。   风也好似睡着了。   司马兰台走进房中,迷香的余味尚未散尽。   他把门敞开了,走到床边去叫苏好意,好半天才弄醒了她。   苏好意睁开眼睛,在昏暗中问道:“有人来过了?”   司马兰台点头。   苏好意又问:“可捉住了?”   司马兰台道:“他们跟上去了。”   苏好意挣扎着要起身,说道:“鱼儿终于上钩了,咱们得去看看。”   “你中了迷香,还是缓一缓,不急在这一时。”司马兰台说着递给她一杯温水。   苏好意把水喝了,向枕边摸了摸,笑道:“难怪外公这么多年都摸不清他的底细,这人果然狡猾。他偷盒子的时候将银子也偷了去,如此一来,就可能让人误以为他是一般的盗贼。”   司马兰台道:“不知那个人与你猜测的是否是同一个人。”   苏好意叹了口气说:“我也不希望是他,但愿是我猜错了。”   “到时知州的人自然会回报,你且再睡一会儿。”司马兰台给苏好意掖了掖被子。   “我睡不着,要不然你抱着我吧。”苏好意向司马兰台伸出手去。   司马兰台便脱了鞋上床去。   平明时分,外头有人敲门,苏好意和司马兰台起来。   门外是墨童和一个车夫打扮的人,见了司马兰台连忙请安,说道:“小的是知州府的差役,名叫佟敬,奉了差遣为公子办事。”   司马兰台便说:“有劳了,事情进展如何?”   佟敬道:“回公子的话,那人离开这里后,我们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他连夜去了西边的散花谷,离这里有三四十里路。那里有一处茅屋,他进去后就没再出来。我们的人悄悄把那里围住了,按您吩咐的没敢太上前。”   “你们可看清了那人长得什么样子?”苏好意从旁问道,   “那人穿着一身黑还蒙着面,实在看不清。只能看得出他身材高大。”佟敬回答道。   “如此,我们还是过去看看吧。”苏好意道:“事不宜迟。”   众人便下了楼,昨夜那个腹痛的店伙计也已经好了许多,按照司马兰台给他开的方子服药就可痊愈了。   为了行路方便,苏好意和司马兰台等人都骑了马,三四十里也不过两刻钟的光景就赶到了。   快到的时候,只听的那边一声炸响,伴随着惨叫。   苏好意的马儿惊了,前腿立起来,要不是她握紧了缰绳,只怕会摔下来。   那声音就是从前面的茅草屋发出的,司马兰台和苏好意对视了一眼,苏好意道:“咱们快过去看看。”   众人催马赶到茅屋前,埋伏在那周围的衙役也都现身围了上去。   还未进门就闻到了火药气,佟敬一马当先踹开了门,说道:“两位公子还是先别进去了,待小人进去看看。”   知州大人特意吩咐,绝不能让这两位涉险。   佟敬和另外两个人进去,不一会儿就抬出一个人来。   那人已经昏死过去,依旧穿着一身黑衣。   他双手被炸伤,指头断了四根,手掌也变得残缺不全。   “你果然没有猜错。”司马兰台看着苏好意说。   “师兄,你还是先给他治伤吧,”苏好意低垂了眼帘:“等他醒了再问他。”   这人的双手受伤严重,若不及时处置,极有可能恶化,甚至危及性命。   等司马兰台给他止了血包扎完,天已经亮了。   司马兰台拿出银针,在他的几处穴位上扎了下去,这样即使他醒了也动弹不了。   “把他放到马车上,送我们回仙源山去。”司马兰台吩咐道。   他们前头赶来,墨童在后面赶着车,这时候也到了。   “这……这怎么……”墨童见了那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必问太多,到时候你自然知道。”苏好意跟他说了一句。   “苏公子,你的眼睛好了?!”墨童看着苏好意很是惊讶,苏公子子的眼睛明明看不见的呀。   “别急,有你知道的时候。”苏好意笑着向他点点头,眼波流转,另有深意。   墨童立即会意,便不再多问了。   从这里回仙源山也不过几十里的路,午饭前也就赶到了。   看山门的崔大叔见苏好意和司马兰台去而复返颇感意外,从门房里迎出来问道:“你们二位怎么又回来了?可是忘下了什么东西?”   苏好意说道:“是有些事没有处理完,回来收收尾巴。”   这时佟敬等人已经把那人从车上抬了下来,他已经醒了,但紧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那样子很像是被捉的野兽在装死。   崔大叔看见了,吓了好大一跳,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受伤呢?”   “崔大叔,我们先上山去了。”墨童一边挥手让佟敬他们抬着人上山,一边对崔大叔说:“这事儿我们也不清楚。”   “可……”崔大叔还想问些什么,这些人已经上山去。   “夫子怎么会受伤呢?”崔大叔自言自语道:“前日下山还好好的呢。”   “你腿脚快,先一步上山去禀报泊云夫子和我师父。”司马兰台吩咐墨童:“就说我们一会儿把人抬到后山的孤云峰去。”   墨童得了令,撒丫子往山上跑,多一步也不敢停留。   “师兄,一会儿你们去外公那里我去请我师父,这件事总不能瞒着他。”苏好意低声对司马兰台说。   “我派两个人跟你去。”司马兰台不放心她一个人。   上了山后,司马兰台带着人去了后山。   苏好意则去了丹凤夫子住处。   “你怎么又回来了?”丹凤夫子很是意外。   “有件大事儿得请您老人家去做个见证。”苏好意道:“请您屈尊移驾,同我到后山去一趟。”   “去那里做什么?见叶寒星吗?”丹凤夫子不解:“他不是不爱见人吗?”   “此一时彼一时,何况今天真的有重要的事情。”苏好意说着便将师父搀了起来:“少了您可不成。”   “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非要折腾我这把老骨头?”丹凤夫子虽然这么说却也和苏好意走了出去。   他这个徒弟他是清楚的,虽然平时没少和他开玩笑斗嘴,可实际上却是个知道轻重的。 第438章 断鸿所失为何群   泊云夫子等人赶来后,就见司马兰台他们已然等候在那里了。   “兰台,这是怎么回事?”青鸾夫子率先问道。   “各位夫子,还望原宥弟子不告之罪,并非有意欺瞒,实在因为这件事不敢提前走漏一点风声,因此到如今才跟诸位说明。”司马兰台向几位夫子请罪。   “师弟这是怎么了?”泊云夫子随后便看到了那个受伤的人,忙问:“你不是下山行医去了吗?”   “夫子,还请听弟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一讲,”苏好意上前道:“我们昨日下山去不过是布了一个局,并非真的想回京城去。”   这时丹凤夫子发话了:“那就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都到这里来了,事情一定不简单。”   泊云夫子和青鸾夫子也知道事情干系重大,别的不说,叶寒星这个人就够有看头了。   “事情还要从那个假花芽说起,”在看了司马兰台一眼后,苏好意开了口:“当初孙康师兄被害,人都以为是花颜夫子害了孙师兄。后来,假花芽的真面目被揭穿,我们方才知道花颜夫子是冤枉的。   但随着假花芽落网,我心中的疑虑却也越来越重。因为当初孙师兄出事那天,我在后山遇见花颜夫子之前还远远地看到过一个背影。   虽然因为隔得较远,未能看清,可也能确定应该是一位夫子的背影。   后来,人们在花颜夫子屋中的衣柜里发现了被人打昏的假花芽。随着他身份暴露,便推断他是害了花颜夫子后故意那样做来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   但其实假花芽那次应该是真的被人从后面袭击,打他的那个人也一定是想置他于死地。   他的伤我们都看到过,一个人要那么伤了自己是很困难的。也正是因为这点,假花芽的嫌疑才被排除。”   在场的几个夫子都点了头,事情确实如苏好意所说。   苏好意继续往下说:“前些日子我忽然失明,很难查出病因。当时我师父就猜测应该是中了恶世的毒,但又不确定。因此便找到了叶前辈,叶前辈当时没说什么,因为这个人也在场,他只是说过些天就会痊愈。   后来我来向叶前辈道谢,他才告诉我,我的确是重了恶世的毒,这种毒至少要在半年前开始下,因为要做的极其隐秘,不被人发现。   那个人给我下毒,目的是想探寻上清玉玉珠下落。他潜伏在仙源山上几十年,为的就是这个。”   “不错,他以为上清玉珠在我这里,这么多年来屡屡逼问,却一无所获。”叶寒星接过话来说道:“当初八郎被当做杀害孙康凶手的时候,他就曾经将她弄昏带到这里来威胁我。只是他每次见我的时候都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让我看不清他的真面目。”   “他为什么要拿八郎威胁你?”青鸾夫子不解:“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这歹人消息灵通得很,他不知从哪里得了信,知道八郎其实是我的外孙女,”叶寒星道:“因为在八郎那里没有找到上清玉珠,他就更加确定那东西在我的手里。”   “什么这小混账居然是你的外孙女?!”丹凤夫子顿时坐不住了:“我说她这么能气人是像了谁,原来是陈鱼留下的祸根!”   “难道陈鱼还活着?她并没有被逼的跳崖?”泊云夫子看着苏好意问。   “我外婆当年的确跳了涯,只是她在跳崖之前已经将我母亲生下来托付给了别人。”苏好意解释道:“而我母亲也在生下我不久后就撒手人寰了。”   几位夫子听了不禁唏嘘,想当年陈鱼和叶寒星两人伉俪情深,羡煞多少人。   哪想后来居然遭遇诸般坎坷波折。   “不管怎么说,你们祖孙两个相认都是喜事。”青鸾夫子道:“你们的计划究竟是怎样的?”   “我们既然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在山上,便想办法让他现形。”苏好意道:“想来想去,只能抛出个诱饵引他上钩。这么多年他一直惦记着上清玉珠,那么我们就将计就计好了。   那天我和兰台来到外祖父这里,他让我们从相思树下挖出一只匣子。跟我们说那匣子里的东西可以治好我中的毒,还催促我们快些下山去找。   其实那匣子里装的不过是我外公和外婆的定情信物,并非什么上清玉珠。我们回去后便开始收拾行装,师兄也已经悄悄送了信给知州,让他安排人手在山下的客栈周围把守。   因为我们猜测他绝不会在仙源山上动手,那样太不保险。最有可能动手的地方就是我们下山后住的客栈,其实沿途的客栈都安排了人手,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心急,在我们第一天住店的时候就动手了。”   “那他的手是怎么受伤的?”泊云夫子问,看样子就伤的不轻。   “我们悄悄把匣子里的东西换掉了,放上了一颗硫磺霹雳珠。”苏好意道:“只要他打开了匣子就会受伤,这么做也不过是想让真凶无可抵赖。毕竟一旦放虎归山,只会贻害无穷。”   “你确定是他吗?”泊云父子还有些难以置信:“会不会他只是一时起了贪念,想要夺上清玉珠,之前那些事与他并无关系?”   “夫子,您想一想,有谁可以随意出入花颜夫子的住处而不被怀疑?有谁把尸体藏进敬贤室而不被他人察觉?假花芽逃走,必定是有人帮着他,才能逃脱得如此顺利。   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怀疑假花芽是有帮凶的。只是那个人一定藏得极深,很难抓到他的把柄。   不但上面这些事是他做的,他本身也是恶世的人。因为这仙源山上的人除了我外公,根本没有人知道我外婆的真面目,更不可能知道我和我外婆长得极其相似。   可是他却清楚的很,这说明他在我外婆上山之前就见过她。”   “不信的话,夫子可以去亲自搜查一下他的住处,看看有没有修炼恶世巫术的痕迹,”苏好意说着蹲下身,对着那个受伤的人说道:“我也是后来才想清楚,孙康师兄对药石和经脉学都游刃有余,唯独对你教的药理学有些吃力,他应该常向你去请教才是。”   大人冷眼看着苏好意,依旧一言不发。   “其实我早就想问,你取名断鸿,究竟失的是哪个群?”苏好意微微冷笑,并不将对方的沉默放在眼里。 第439章 成则为王败则寇   苏好意看着断鸿夫子,眼中并无太多恨意,只是一味的冷凉:“我当初被关禁闭中毒,其实是你下的毒吧?反倒让人以为是你救了我。外公说前一天晚上你还把我带去见他,他说上清玉珠不在他手里,你便要给他颜色瞧瞧。”   “你认定了是我,我再辩驳又有何用。”断鸿本来就是个冷面寡言的人,此时更表现得不屑置辩:“成王败寇,随你们怎么说。”   “何必还装清高呢,再冷的脸也遮不住你那颗利欲心不是么?”苏好意可不吃他这一套,假正经的人她见得多了:“人赃俱获,也无甚开脱的了。”   “你装得也很像,”断鸿道:“让我以为你又失明了,放下了警惕。”   “彼此彼此吧,你好歹教过我,”苏好意道:“不是说兵不厌诈才能出奇制胜么?你的手段不低,我们也得打点起精神来对付不是?”   “就算我觊觎上清玉珠,却也未曾真正害过你们,”断鸿说道:“否则,我要想杀了你和叶寒星也是易如反掌的事。只是我一时心软没有动手。”   苏好意才不领他的情:“你没杀我们,便是仁慈么?你是怕杀了人令事态严重,得不偿失。你把我当做诱饵,想钓出上清玉珠的下落,自然不会轻易要了我们的命。起码在玉珠没到手之前,是不会灭口的。何况孙师兄不是你杀的吗?还有花颜夫子,难道不是丧命于你的手里?”   “我说了,我不会辩驳,”断鸿又闭上了眼睛:“随你们处置吧!”   “那个假花芽究竟是谁?”泊云夫子问他:“你可知他如今在哪里?”   断鸿一言不发,如同没听见一样。   “若不是他这次心急了些,是不会暴露的,”叶寒星道:“他知道自己无法脱罪,自然不肯痛快交代,审讯的事我不在行,还是交由掌刑的夫子吧!”   “如此便叫人来把他带去禁室,”泊云夫子道:“派可靠的人看守他。”   负责掌刑的是疏桐夫子,审讯的事就交给他了。   “如今事情算是有了定论,”断鸿被带走后丹凤夫子对叶寒星道:“你们祖孙也已相认,你也不必再把自己关在这里了。或是在山上执教,或是下山安闲度日,都使得。”   “是啊叶师弟,”青鸾夫子也说道:“你与八郎相认,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事情都过去四十年了,你也不须再自责了。”   “二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叶寒星含笑道:“在下还要多谢你们对好意的照顾。之前这两个孩子也恳求我出去,但我觉得没必要。我在这里很好,哪里也不想去。   此外还有事要恳求几位,不要再让别人知道好意是我的外孙女。上清玉珠早已随着亡妻去了,当年的事就让它尘封了吧!免得招来无妄之灾,让众人都不得安生。”   “甚是甚是,”泊云夫子道:“一旦这事情被心术不正之人听了,必要掀起风浪。说不定恶世的人又会像当年一样找上门来,到时候可是会殃及”太多无辜了。”   一旦苏好意的身份透漏出去,必然会有人闻风而动,他们才不会相信上清玉珠已然找不到了,只会用尽手段折磨苏好意。   “那八郎身上的毒可有办法解除吗?”青鸾夫子问。   “她中毒不深,我已经给她解了大半,”叶寒星道:“再过个一两年应该就没什么事了。”   “断鸿是如何下的毒呢?”丹凤夫子不解道:“这毒实在蹊跷,我竟查验不明白。”   “现在想来应该是假花芽给我下的毒,”苏好意道:“断鸿与我接触甚少,而外公说了,我至少被下了五次毒,每一次剂量都很轻。当初假花芽总会从思源堂带包子给我,他下毒是最方便的。”   “他们两个的联盟也并不牢固,”一直没说话的司马兰台开了口:“当初断鸿应该是要取了他假花芽的性命的,只是他命大没死。断鸿无法,只能与他结盟。这两个人彼此都有对方的把柄,所以一时不会出卖对方。”   “不错,假花芽当初被抓无论怎么审讯,都只是笑不说话。他必定是心里笃定断鸿会去救他,才会那样有恃无恐。”泊云夫子也想起了当初的情形。   “假花芽想必也来自恶世,他一定比我们更能看出断鸿的身份有问题。”苏好意道:“断鸿感到威胁,想要除了他,却未能一招致命。留下了后患,便只好妥协。如果他们两个真是牢不可破的同伙,他就不会背着假花芽企图独吞上清玉珠了。”   随后,泊云夫子派人搜查了断鸿的住处,果然找到修炼恶世巫术的痕迹。   看来当初陷害花颜夫子的东西都是从他这里拿过去的。   回到青芜院,苏好意一下就瘫倒在床上,疲惫地说:“断鸿未免也太想不开了,这么多年两张面孔活着,时时刻刻绷着一根弦,他难道不累么?”   “审讯的你可要去看看?”司马兰台问她。   苏好意摇头:“我不喜欢看,还是算了。把他找出来就是图个心安,剩下的就不归我管了。”   “可惜还有一个没落网,”司马兰台依然担忧:“还是要防备着他害你。”   “他如今也只能躲在暗处,”苏好意道:“仙源山的人还在四处找他,实在不行咱们就再来一招引蛇出洞吧!反正我手上还有一招棋。”   “这么厉害为什么下棋总输?”司马兰台捏她的鼻子。   苏好意笑着往他怀里钻:“不许揭我的短儿,布局的时候你也参与了。要不是你派兵遣将的,哪会这么容易就逮住他?!”   “你演戏也演得好,”司马兰台一本正经道:“像真的盲了一样。”   “我会演的还多呢!”苏好意笑道:“我饿了,先吃饭吧!”   “要吃什么?时候的确不早了。”司马兰台说。   “反正不是包子就行,”苏好意摸着肚子说:“吃完了我就要睡,你不许拉着我起来消食。”   。 第440章 于无声处听惊雷   雨声如咽,一整夜都在檐下阶前点点滴滴。   苏好意拥着被子睡得异常安稳,甚至有了轻微的鼾声。   寅时三刻,司马兰台准时醒来。   他把苏好意揽进怀里,埋首在她的颈窝处嗅体香。   苏好意身上有一股细细的甜香,像乳臭混着花香。   苏好意全然没有醒来的迹象,司马兰台便轻轻起身下床去。   窗根下有一只小小的风炉,上面放着碗大的一只银铫子。   银骨炭被点燃,殷红的火苗舔着炉壁,没有一点儿烟。   昨夜发泡好的燕窝就着山泉水小火炖着,渐渐氤氲出一股甜暖的味道来。   自从回到山上来,司马兰台就开始每日早起给苏好意炖燕窝了。   因为她在山里不但挨饿受怕,还失了血。   消耗了不少元气,体质也变弱了。需得认真调养,方可恢复。   苏好意今日也和每天醒的时候差不多,照例闭着眼睛先伸个懒腰,然后再打两个哈欠。   拥着被子坐起来,说道:“到底是下了一夜的雨,这时候觉着怪凉的。”   这时炉上的火也已经熄了,单等着燕窝凉下来。   司马兰台拿了件夹袍过来,给她披在肩上说道:“热身子当心被冷风扑了,等吃了燕窝再睡个回笼觉。”   说着顺势捏了捏苏好意的手腕,只有薄薄的一层肉。   “这燕窝你不拘交给谁炖都好,为什么非得亲自动手?”苏好意把脸搁在他的手心里。   那么小巧的一张脸,眉眼精致得难描难画,司马兰台忍不住凑过去,在她的额上亲了亲。   “你就是应该多吃些,等回到京城,众人见你瘦了,一定怪我没有照顾好你。”其实不用别人说,司马兰台自己就已经心疼得够呛。   苏好意的确比以前轻减了,可并没有变丑,反倒更显得风流袅娜。   腰肢细弱得如同柔柳,下颌尖尖的,妖媚横生。   “这算什么,回京城的路上还得走一两个月,一路吃吃喝喝的就养胖了。”苏好意丝毫也不担心这个。   “燕窝好了,吃了吧。”司马兰台把燕窝放进一只素白盖碗里端给苏好意:“吃完了再讲话。”   苏好意便拿了金银错的小羹匙吃燕窝,吃了两口,便停下来说:“为什么你炖的燕窝比别人炖的都好吃呢?”   “哪里有什么区别,不过都是一样的法子。”司马兰台把苏好意额前的一缕头发顺到耳后。   苏好意看着司马兰台,眼尾弯弯的含着笑意:“别人再怎样也不及你炖的燕窝有情有义啊!”   这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既像是夸赞,又像是引诱。   司马兰台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这个哄人精,大约是从娘胎里就开始修炼勾魂术了。   苏好意吃完了燕窝雨依旧未停,她每天都要睡个回笼觉的,今天也不例外。   用温水漱了口又躺了回去,把头在枕头上蹭了蹭,忽然想起正事来,说道:“也不知他们审讯得怎么样了,可有了结果没有?”   司马兰台听了就说:“吃过早饭我去看看。”   只是还没到早饭的时候便有人来请他们去禁室,苏好意和司马兰台一听就知道有事。   顾不得多问,连忙穿戴整齐出了门。   这时,天上还飘着细雨,又湿又冷。   苏好意出门时穿的是夹袍,依旧觉得袖底一个劲儿的进凉风。   到了禁室,几位夫子都在那里了,个个面色凝重。   “发生了什么事?”司马兰台向几位夫子问请过安后问。   “今日凌晨断鸿服毒自尽了。”疏桐夫子眉间的川字纹仿佛一夜之间加深了许多:“明明关押他的时候已经仔仔细细的搜过身了。”   他们不可能不做防范,甚至为了安全起见,把断鸿身上的衣服都换过了。   “看守他的人只是转了个身,”泊云夫子也很无奈:“他就把毒药服下去了。”   仙源山的人都是解毒高手,断鸿自然是深知的,所以他服的毒是一般人都解不了的。   “后来我们才发现,是他躺的那张床的床柱夹缝里被提前放了毒药。”疏桐父子无奈的摇头:“谁会想到他提前就已经在这屋子里藏了毒药呢?”   “夫子您不必过于自责,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他必定是早就料到会有事情败露的一天,为求速死,提前在那里放了一包毒药。”苏好意道:“可见他早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虽然已经确定他的确犯了罪,可有很多细情还没有问清楚。”青鸾夫子多少有些不甘心:“包括那个假花芽的身份和下落,他一死多少线索都断了。”   苏好意和司马兰台站在门口朝里头看了看,只见断鸿的尸身直挺挺地躺在木板床上,七窍淌出来的血已经干了。   “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办法。”泊云夫子长叹一声道:“暂且将他的尸体移到空屋里去,待天晴之后烧化了吧!”   断鸿大约四十年前到仙源山学医,他求学刻苦,不苟言笑,很少离开仙源山。   也不曾听说他娶妻生子,平时里也常常独来独往。   后来便留在山上做了夫子,这一做就是二十年。   众位夫子和他共事,却不曾料到他居然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鬼。   如果不是这一次,苏好意他们设了陷阱把他抓住。众人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看清他的真面目。   从禁室离开的时候,雨终于不再下了,但风却更冷了。   苏好意多少有些瑟缩,望着灰蒙蒙的天,心中五味杂陈。   “在想什么?”司马兰台轻声问她:“可是觉得不甘心吗?”   苏好意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想着断鸿的一生,为了得到那部医书和宝藏,每日活得处心积虑,遮遮掩掩。只怕从未有一天是快乐的,他有没有问过自己这样做究竟值不值得呢?”   司马兰台没说话,因为这个问题除了断鸿自己,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他只是牵起了苏好意的手,带着她一起往前走去:“也许每个人都有势在必得的东西,得不到就会生不如死。”   “那你有吗?”苏好意问他:“你势在必得的是什么?”   司马兰台没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包含了千言万语,苏好意自然明了。 第441章 又是一场惊天变   仙源山又变得压抑起来。   断鸿从人人尊敬的夫子变成了修习邪术、杀害同门的恶魔。   山上的众人当然不知道苏好意和他之间的恩怨,只是知道当初的事另有隐情,而真凶并不只是那个假花芽,还有断鸿。   为了防止留有隐患,疏桐夫子等人将山上众人的住处都细细搜捡了。   所幸的是,除了搜出几本春宫图来,其余犯碍的东西一律没有。   午饭的时候,苏好意的胃口不是很好。   但桌上的那盘山药红豆饼却真不赖,苏好意只吃了一块便不吃了。   司马兰台问她:“你平时不是最喜欢吃红豆味的东西?怎么不多吃几块?别的你也没吃,哪里不舒服吗?”   “我想把剩下的给外公送去,”苏好意朝窗外望了望,天渐渐的晴了:“也该告诉他断鸿自尽的事。”   “那你把这碗汤喝了,我陪你一起去。”司马兰台给她盛了一碗香蕈火腿汤。   那汤是用清鸡汤吊出来的,汤色如茶,滋味鲜香。   苏好意其实不大想喝,可司马兰台如今最在意的就是她的身体,倘若这碗汤不喝,他必定是要担心的。   “做什么就皱眉头?”司马兰台催促她:“快些喝了。”   “你怎么比我娘还啰嗦?”苏好意苦了脸:“你和别人在一起怎么都不爱说话?偏偏喜欢对我唠叨个没完。”   司马兰台被她气笑了,捏了她的脸一下道:“不想被我唠叨就赶快喝了,你的良心是叫猫叼去了不成?”   “说出去没人肯信,”苏好意无可奈何的把汤喝完了:“堂堂兰台公子居然会盯着人家每天吃饭喝汤。”   两人吃过了饭,叫墨童拿过一个食盒来,把那红豆饼装上。   “再沏一壶茶吧,”司马兰台说:“外公茹素,那火腿汤他必然是不喝的。”   “还是你心细,比我这个亲生的强多了。”苏好意笑嘻嘻的用胳膊轻轻捣了一下司马兰台。   空山新雨后,外头的景致格外动人。   路面有些湿滑,两个人都穿了棠木屐子,嗑哒嗑哒的声音带着些许回音,苏好意顿时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匹马。   过了吊桥,来到孤云峰。   叶寒星见他们两个来了,便站起了身。   苏好意见他正在吃午饭,依旧和往常一样的素白馒头配着咸菜,忍不住一阵心酸。   “你们两个怎的来了?”叶寒星问:“我不是说闲的时候尽可以来看我,绝不能耽误了吃饭睡觉和正事吗?”   每天这个时候应该是苏好意睡午觉的时候,老人家爱孙心切,又总觉得她弱不禁风,跟司马兰台一样,恨不能做个摇篮,把苏好意放在里头。   “我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能不知道保重身体呢?”苏好意笑着上前,隔着木兰拉住外公的手:“何况,就算是我要胡闹,他也不可能纵着我。”   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往旁边一瞟,恰好和司马兰台的目光相遇。   “多亏有兰台在你身边,否则我真是放心不下。”叶寒星对司马兰台是一百个满意,别的不说,单就他对苏好意绝无二心就值得托付。   “瞧我给您带什么来了,热乎的红豆山药饼,可香了。”苏好意献宝似的把食盒递过去:“可别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   “不要动不动就给我送吃的,”叶寒星心里自然是暖的,可还是板起脸告诫苏好意:“我若是每日里饫甘餍肥,哪里还有自罚的样子?”   “外公律己极严,当然值得敬佩,”没等苏好意开口,司马兰台就把话接了过去:“只是站在好意这边看,您是她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且多少年不得相认,她觉得有亏欠,难免想要尽一份心。且我们不日就要下山去,她自然是牵挂着您的。看在她一片孝心的份上,便允了她这一次吧。”   “是啊,是啊。”苏好意连忙附和:“您就当心疼心疼我,免得我总是惦记着。”   他们两个如此,叶寒星也便不再多说什么。   苏好意看了司马兰台一眼,两个人心照不宣,要等到外公吃过饭后再跟他说断鸿的事。   叶寒星就着茶水吃了两个红豆饼也就饱了,将剩下的放了起来,留到下顿吃。   “外公,其实我们今天来是有事要告诉您。”苏好意终于开口。   “什么事?”叶寒星问道:“我也想问问你们,可审讯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没有?”   “今天一早我们就被叫到了禁室,”苏好意道:“原本以为是审讯出来了什么,谁想到那儿一看,断鸿居然服毒自尽了。”   “什么?!”叶寒星的眉毛一下子就皱紧了,苏好意总觉得他皱眉的样子和司马兰台特别像。   有的人就是这样,连生气发愁都让人觉得好看。   “看管他的人怎么那么不小心?居然让他服毒。”叶寒星气得直拍栏杆。   “已经加了十分的小心了,在关押他之前将身上都搜了个遍,还换了衣裳。”这一点苏好意自然要解释清楚:“可没想到的是,不知他在什么时候将毒药藏在了禁室的床柱里。到了后半夜,趁人不备就拿出来服了下去。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救不过来了。”   “他中毒是怎样的症状?”叶寒星似乎格外警惕。   “面色青紫,七窍流血。”司马兰台道:“等我们去看的时候,已经僵直了。”   “不对!”叶寒星大摇其头:“他现在在哪里?可有人看管吗?”   “被抬到一处空房里去了,有两个人看着。”苏好意感到奇怪:“外公觉得哪里不对吗?”   “你们赶快回去看看!”叶寒星双手握拳,语气很是急切:“事不宜迟,快去快去!”   “为什么?”苏好意一头雾水:“他的尸体有什么问题吗?”   “我怀疑他是诈死。”叶寒星几乎咬紧了牙关:“若是疏于看管,只怕就此逃了。”   “诈死?怎么可能!夫子们可都检查过了,他的确已经死了。”苏好意自己也是看过的,断鸿明明已经死了呀!   “我们还是回去看看。”情况紧急,来不及多解释,但司马兰台觉得叶寒星不可能无缘无故这么说。 第442章 飞天遁地去无踪   苏好意和司马兰台两个人顾不上许多,飞也一般从后山直奔前头。   一路上遇见人都顾不得打招呼,只是往停放断鸿尸体的空屋子跑去。   “他们这是怎么了?”恰好石勉和贺天酬在旁边见了,不禁大感费解:“苏八郎乱跑一气倒没什么,为什么兰台师兄也跟着他一起跑呢?”   “这完全是一副私奔的架势。”宇文朗从那边走过来说:“要不就是后面有狼追。”   他们虽然这么说,却都忍不住好奇,从后面不紧不慢地跟上来。   木屐子不合脚,跑起来特别费劲儿。   苏好意顾不得脚上疼痛,她深知外公比众人都更了解恶世,他察觉事态不好,那就是很危险了。   此时恰好青鸾夫子从对面走过来,见两个人慌慌张张的,便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见是青鸾夫子,两个人不得不站住脚。   “夫子,”苏好意气喘吁吁道:“我们……我们……要到那边去。”   她手指着断鸿停尸的方向。   “去那里做什么?”青鸾夫子不明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兰台你说。”   “师父,我们刚刚到后山告诉了外公断鸿服毒自尽的事,”司马兰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却还是微微气喘着:“外公怀疑他是诈死,所以我们才着急赶过去看一看。”   青鸾夫子一听也愣了,但他知道叶寒星绝不是狂三诈四之辈,因此顾不得多问,直接说道:“我也去看看,千万不要是真的。”   师徒几个人匆匆忙忙地赶到那处院子,里头甚是安静。   因为其他人都被分配到各处去搜查了,只留下两个人在这里看守。   停尸那间屋子的门关着,司马兰台上前推开。   苏好意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事情糟了。   看守尸体那两个人倒在地上,显然已经死了,而原本停放断鸿尸首的长条案子上空空如也。   “叶师弟所料不差,”青鸾父子懊恼得直拍门框:“咱们都中了那厮的奸计。”   这时宇文朗等人也随后赶了过来,一看尸体没了,看守的人死了便问饿不:“是不是假花芽回来把他的尸体偷走了?”   苏好意不想让他们知道太多,所以什么也没说。   如果真的是尸体就好了,只是假花芽又怎么会来偷一个尸首呢?他和断鸿之间亦敌亦友,彼此的关系根本就不牢靠。   “你们赶紧去只会泊云和疏桐两位夫子,好叫他们知道这件事。”青鸾夫子吩咐道:“另叫人快速将上山下山的各个路口封死,赶紧派人四处寻找断鸿的下落。”   “我不放心外公。”苏好意此时最怕的就是断鸿回头去伤害叶寒星。   “我和你一同回去。”司马兰台也不可能让苏好意落单。   “你们快去吧,这里人多的是。”青鸾夫子当然理解。   也不怪苏好意担心,毕竟断鸿想要报复,首当其冲的便是叶寒星祖孙俩。   “你也别太担心,我估计他不会去找外公的。毕竟他受伤很重,又服了毒药,虽然不致命,但也一定非常伤身体。想必他此时极度虚弱,一定躲在哪里,不敢出来害人。”司马兰台见苏好意神情紧张,便忍不住一边走一边安抚她。   果然,苏好意听了司马兰台的话后平静了许多。   “断鸿心思缜密,他蛰伏在山上几十年,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他既然敢于提前在禁室里放毒药,那么也一定会想好退路。寻常的道路他只怕不会走,以我的意思,最好派人去仔仔细细再搜一遍他的住处,说不定会有暗道之类的隐秘地方。”   “你说得极对。”司马兰台很是认同。   恰好在这时,黄汝竟从那边走了过来,司马兰台便叫住了他:“黄师弟,你赶快去找雪枭夫子,让他带着一众人再去重新搜断鸿的住处,看看有没有密道暗室。断鸿诈死,现在不知所踪。但依据时间估算,他应该还没离开山上。”   黄汝竟还不知道断鸿诈死的事,听了之后惊疑不止,连忙说道:“我这就去!”   苏好意和司马兰台继续往后山走,这时已经有不少弟子和山上的侍从几十个一队开始寻找。   叶寒星一见他们两个的神情就知道自己所料不差。   “外公,他真的跑了。”苏好意很是懊丧。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大约是叶寒星见识过太多风浪的缘故,此时并没有如何失态:“能找到他最好,若是找不到,大约也是天意。”   “我别的不担心,就怕他会害您。”苏好意的眼眶都红了。   “放心,他虽然没死,只怕也剩半条命了,是没有力气来害我的。”叶寒星隔着木栅栏伸手摸了摸苏好意的头,让她别担心。   “这倒跟师兄说的一样。”苏好意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   “好了,你们回去吧!看看有什么地方需要你们。”叶寒星催促苏好意他们离开。   “那可不成,我绝对不走。”苏好意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虽然断鸿多半不会到这里来,可哪怕有一点点可能,她也要小心防备,绝不可能丢下外祖父一个人。   “我说了没事就没事,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执拗?”叶寒星的神情比先前冷了许多。   刚下过雨山风大,苏好意穿得单薄,来回跑出了汗,这样最容易得风寒。   “说我执拗,难道你不执拗吗?把自己关在这里四十年,凭谁怎么劝都不肯出来。”苏好意伶牙俐齿,打嘴仗从来都不会输。   叶寒星又不可能从里头出来,所以两个人便大眼儿瞪小眼儿,好像一对乌眼鸡。   后来还是牛寿带着七八个人过来,接替了苏好意和司马兰台。   “兰台师兄、八郎,你们回去吧!青鸾夫子派我们过来的,放心,我们会在这儿一直守着。”牛寿先向叶寒星行了礼之后,对他们两个说。   “那就有劳各位师兄了。”苏好意向众人道谢,介于有人在跟前,不方便对叶寒星多说什么,也只好行了个礼,就和司马兰台离开了。 第443章 争名逐利何时休   山风吹散了浮云,又露出湛蓝蓝的天来。   人们在山上苦苦寻了两三天,依旧没有找到断鸿。   在他的住处床下的确找到了暗道,通到半山腰一处隐秘的地方。   那周围的草坡上还染有血迹,显然他是从这里逃脱了。   泊云夫子立刻派了人循着踪迹找下去,务必将他找到,带回山上来。   已经进了九月,苏好意他们真的该起程回京了。   然而她还是放不下外祖父,所以这几天往后山跑得格外勤。   “可定好了哪天走?”叶寒星问她。   “还没想好,不急。”苏好意将落在地上的红豆一颗一颗的捡起来。   “东西不是早就收拾好了?明日就下山吧!”叶寒星说。   苏好意不接话,装作没听见。   “听我的话,明天就启程。”叶寒星这次不对苏好意说了,把脸转向司马兰台。   “我们还想再陪您些日子。”司马兰台说出了苏好意的心里话:“晚些天走也无妨。”   “你们的孝心我都看在眼里,”叶寒星不禁喟叹,既欣慰也心疼:“前些日子事情太多太杂,我怕你们小孩儿家心里存不下事,所以就没说。”   苏好意见他说得郑重,连忙站起身来:“外公,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听着呢。”   “外公没能护好你,是外公该死!”叶寒星说着,眼里泛起点点泪光:“你中的忘川水毒,我并不能根治。前些日子当着那些夫子的面所说的话并不属实。”   “那实则是怎样的?”司马兰台一听,心顿时就提起来了。   “这种毒产自恶世,百年来无药可医。后来你外祖母用心钻研,减缓了这种毒发病的进程。当时我也参与了,所以是知道所用方法的。”   “如此说来,这种毒依旧无法医治。”苏好意的心沉了又沉。   司马兰台脸色也顿时变得晦暗起来,减缓病程,不过是将急性毒药变做了慢性毒药,但最终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不,是可以治愈的。”叶寒星说道:“你外婆最终还是解了这毒的,只是当时我因为有事下山去了,没在山上。所以不知具体的解毒方法是什么,但她把方子写进了《玉簪录》中。   我当时在山下收到她的信,那时她已经怀了你的母亲。信中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去,还说她已经找到了解开六根净的办法。   可惜还没等我回到山上就已经出现了变故,你外祖母只身逃离。她将那批宝藏和两本医书藏在了某个隐秘的地方,并将线索留在了上清玉珠里。   我们当初相认识你曾经同我说过,妙哉把你送到京城后曾给过你一个护身符,那里头装的应该就是上清玉珠了。”   “可是那护身符被我弄丢了,”苏好意无奈地摇头:“想找回来哪有那么容易。”   “所以我才催促你快些回京城去,尽可能找到它。”叶寒星语重心长:“我已经把我知道的法子用在了你身上,如此一来,原本半年发作的病症会延缓至三五年。这些时间你要好好加以利用,务必把上清玉珠寻到。”   “外公,你是已经将好意身上的毒压制住了吗?”司马兰台问:“可还有什么禁忌没有?”   “并没有完全压制住,也不可能压制住。”叶寒星无可奈何地说:“这要俗名六根净,我之前也解释过。毒发之后先失明再失聪,然后失去味觉、失去嗅觉,直至失去记忆,紧接着人也就没命了。   但用了你外婆的法子将病程减缓后,症状还是会时不时的出现。且时间无法预料,出现哪种症状也不好说。但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恢复,比如你今天失明,过两天就会自行恢复。又不知过多久,忽然就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叶寒星的确一片苦心,他尽可能让其他人认为上清玉珠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遗落了。   因为倘若他们知道苏好意曾长久佩戴过,难保不会有人动坏心思。   时至今日,能够让叶寒星全心全意信任的人,已经超不过三个去了。   他必须要小心提防,因为他的亲人只剩下苏好意一个了。   “这么多年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没能陪在你外祖母身旁,和她一起患难,”叶寒星悠悠地说:“这世上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她们母女两个,而如今我又不能护你周全。”   “外公,你千万不要自责。即便是神仙,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当年你何曾料到会有那样的凶险发生呢?外祖母在天之灵,也不希望你如此折磨自己。我娘是个最温柔慈悲的人,她也一定舍不得。”到了此时,苏好意必须要尽量宽慰外祖父:“放心,我回去之后会尽快找到上清玉珠的,那些去了的亲人会保佑我的。”   “好, 好孩子,你安心地回京城去吧,不用惦记我。”叶寒星忍不住摸了摸苏好意的头:“听兰台的话,不要任性。到京城以后记得写信回来报平安,写给青鸾夫子就好,到时候他自然会捎话给我的。”   他们祖孙的关系对外还是不能公开,所以苏好意最好不要直接写信给他。   “我知道了外公,你也不用惦记着我。”苏好意笑了笑:“照顾好自己,等着我回来。”   从后山回来,天已近黄昏。   苏好意一步一步走得比往日都慢。   “是不是担心解毒的事?”司马兰台和她并肩走着,把好走的那一边让给她走。   “说不担心是假的,但也不是特别担心,可能是因为还有时间吧。”苏好意笑了笑:“其实我从小就是这么得过且过的性子,不喜欢做太长远的打算。师兄,其实我们从本质上来说就不是一路人。”   “我不需要你和我是一路人,只要你和我在一起就够了。”司马兰台这人也是个怪胎:“其实我常常嫌弃自己无趣,是遇见你我才真正懂得活生生的人该是个什么样子。”   “我就是觉得有些心累,那么多尔虞我诈,你争我夺,最终还不是尘归尘土归土。”苏好意望着天边的落日沉沉地叹了口气。   。 第444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   天边飘着几丝流云,太阳还没全升起来,只露出半张脸。   苏好意转身回望仙源山,眼中明明暗暗,像月下的碧波潭。   她想起去年第一次来到山下的情形,云影锦屏横在山顶,山下满是前来应选的人。   还不到一年的光景,却好似隔了半辈子。   大约是经历太多波折,回望的时候心中满是悲喜。   司马兰台站在她身边,静静地陪着,容她怔忡出神。   直到苏好意觉得脖子酸了,收回仰望的视线,司马兰台方才开口:“上车吧,京城的亲友都等着你呢。”   “走吧!”苏好意迈开了步子:“但去莫复顾,努力加餐饭。”   墨童拍了拍马背,把鞭子扬起来,在空中甩了个响儿。   马儿高仰起头嘶鸣一声,四蹄一蹬,哒哒哒地跑了起来。   苏好意半倚在车厢板壁上,从晃动的车帘缝隙中间,看着仙源山渐行渐远。   心里多少是有些伤感的,所以就不说话。   司马兰台把车窗上的帘幕翻上去,让她就着车窗看沿途的景致。   虽然已经入秋,可路边的山花开得依旧繁盛,挨挨挤挤的热闹极了。   晨曦照耀下,清香扑鼻。   苏好意的心添了一点点雀跃,不禁问司马兰台:“你可知如璧最喜欢什么花?”   “是什么?”司马兰台问。   “一般像她这样的公侯小姐,喜欢的都是兰花、莲花之类的,她最喜欢的却是山野间的无名小花。”苏好意提到自己的闺中密友,脸上的神情变得亲昵又柔和:“外人看来,她是知书识礼的千金小姐,安静温柔,实则她的性子比许多男子都刚强。”   “你可写信告知她抵京的时候了?”司马兰台知道苏好意之所以回京,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玉如璧在今年年底成亲。   “不必告知,我们早就约定好的。”苏好意道:“朋友之间怎么会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接着又满是遗憾的说:“可惜这样的好景致如璧无法看到。”   “等见了面你可以说给她听,”司马兰台道:“到时候我和衣旭帮你们找一个安静隐蔽的地方,让你们好好聊天。”   苏好意一下就扑进司马兰台怀里,心里的甜又多了好几分:“我娘总说倘若能遇到一个既肯为你一掷千金又愿与你细话家常的人,那便是找对了人。”   “你觉得找对了就好。”司马兰台抱着她,在她的左右脸颊各亲了一下:“现在心里是不是好受许多?”   “嗯,”苏好意有些难为情:“原来你都看在眼里。”   “我也只对你这么细心,”司马兰台在这上头可不是木头:“你若有良心,回京后不要只顾着别人冷落了我就好。”   苏好意听了忍不住笑,斜着眼问他:“你这是吃醋呢?哎呦,酸死。”   “若不吃醋便不是真心的,”司马兰台丝毫也不觉得吃醋有什么丢人:“不信你问衣旭,他必然也是会吃醋的。”   “我知道了,”苏好意美滋滋地说:“我回京城后也常住在医馆里好不好?”   “算你有良心,”司马兰台点她的额头:“回去后无论去哪里、见什么人务要提前告知我。你身上的毒不知什么时候会发作,我是放心不下的。”   “唉,”苏好意忍不住叹气起来:“回了京城我都不知该从何找起。那么大点一个物件,丢在了荒野里,也许被土埋上,也许被人捡去,又不能大张旗鼓地找。”   “我会叫人秘密找寻,也会尽力钻研解毒之法,”司马兰台给她吃宽心丸:“下山之前我已经详细地问过外公他所知道的相关药理,在这基础上再做尝试就已经省了不少力气。”   苏好意忽然就抱住了他,脸埋在他肩上:“师兄,我不怕的,有你陪着我什么都不怕的。你不要那么辛苦,能找到固然好,不能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外婆二十岁就殁了,我娘也是,我……”   “你住口!”司马兰台将苏好意扯离自己怀抱,像看仇人似的看着她:“苏好意,原来你早就安了不跟我白头偕老的心思!谁给你的胆子?!”   苏好意吓得一颗心乱跳,想要重回他的怀抱里去。   可司马兰台就是不许,非逼着她:“说你错了,说你再也不敢有这样的心思。”   “你干嘛这么凶?”司马兰台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她,苏好意忍不住心里委屈:“谁都想长命百岁,那又不是用嘴说出来的。有道是天命难违,我也是想让你心里早有准备……”   “我要什么准备?!”司马兰台脖子上的青筋乱跳:“苏好意你的良心呢?!”   “是我没良心吗?还是你非要自欺欺人?!”苏好意的脾气也上来了:“凡事做个最坏打算总没坏处,就算有一天我死了,你也要好好的活。”   “你就是没良心!当初你跑到山里找我,我让你走,你不走。如今却拿这话来堵我。”司马兰台气得要死,脸都白了。   “我不要你生死相随,只要我死后,你能好好照顾外公和我娘,我就感激不尽了。”苏好意觉得自己这么想一点错都没有。   “说得越发狠了!”司马兰台一把扯过苏好意,照她屁股上狠狠打了两巴掌。   他不许苏好意这么说更不许她这么想,他一定会治好她,两个人一起白头。   苏好意哇哇大叫,可是挣脱不开。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过司马兰台会打她,还打得那么疼。   “以后不准说这种丧气的话,”司马兰台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告诫:“听到没有?”   “你打我……”苏好意涕泗横流:“你个王八蛋,刚下山就打我!”   “只要你好了,每天打我一顿我都高兴。”司马兰台也后悔自己打重了:“让我看看。”   苏好意躲到一边,把脸扭过去,不理司马兰台。   “过来,”司马兰台伸手过去:“刚刚是我不对。”   “哼!”苏好意只回应这一声,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过去。   这混蛋居然打自己屁股,是可忍孰不可忍。 第445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   这是两个人自定情后头一次吵架,苏好意的牛脾气犯了,死活不理司马兰台。   司马兰台伸手意欲拉她过来,苏好意正色道:“我自己也有打算,你不能什么事都替我做主。”   司马兰台气得说不出话,两个人就此僵持着,谁也不肯让步。   赶车的墨童抬头看了看天,早起还是响晴的,这会儿又阴了上来。   就像公子和苏公子,前一刻还好得蜜里调油,有说有笑,这会儿又吵起来了。   两个人因为堵着气。所以中午也没有下车打尖儿,就这么一路走下去。   经过上次的客栈,墨童向司马兰台请示道:“公子,咱们今天晚上在这儿过夜吗?”   “前几日才来过,免得有人多问。还是继续走吧,到前面就算没有客栈,找一户农家住下也使得。”司马兰台道。   墨童答应了,赶着马车又往前走了一二十里,找了一户人家落脚。   此时已经黄昏,西天云霞如火,能看得出明日必然是好天气。   苏好意从车上下来,觉着腿麻了,司马兰台想要上前扶她,苏好意却装作没看见,自己慢慢地往院子里走。   这户人家是一对老夫妇,巧的是也姓苏,五十上下年纪。   只有一个儿子,三月里进京探亲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我们家只有这两间破屋子,真是委屈二位公子了。”苏大伯有些难为情地说。   “您太客气了,”苏好意只是和司马兰台怄气,对其他人的态度还像往常一样:“是我们打扰了。”   “公子真是太多礼了,”苏大娘看着他们两个从心里头喜欢:“不是老身多嘴,二位应是从神仙处来的吧?”   苏大娘口中所说的“神仙处”就是当地百姓对仙源山的称呼。   “我们确是从仙源山来的,”司马兰台没有隐瞒:“因为贪赶路错过了宿头,所以想借住一,晚明早必有所谢。”   “哎呦呦,神天菩萨!公子这么说可折煞我们老夫妻俩了,”苏大伯和苏大娘听了连忙摆手:“这样的福分可是我们求都求不来的,切莫再提谢不谢的,难不成你们二位住一晚还能把我们的房子带了去?”   “如此就更是多谢了。”司马兰台向二位老人行礼,两位老人还礼不迭,又连忙把他们往屋里让。   “我们正要煮饭,不知二位可有什么忌口的?”苏大娘一边往围裙上擦手一边问。   “您不用特意准备,你们吃什么就给我们吃什么。”苏好意道:“我还能帮您打打下手。”   “可不敢可不敢,公子金尊玉贵的人,哪能做这些粗活呢?我们老两口就足够了。”苏大伯忙说。   “公子,苏公子,你们且坐着,小的出去喂喂马。”墨彤说着就到院子里去了。   苏大娘沏了两碗茶上来,之后也和苏大伯两个到院子里去捉鸡、摘菜。   苏好意不想和司马兰台和解,于是起身到院子里帮忙。   晚饭是糯米粥和蒸糕,芋头炖土鸡,还有两碟泡菜。   苏好没吃午饭,此时早就饿了。向两位老人家道过谢便吃了起来。   那芋头炖土鸡又香又烂,滋味鲜美,两碟泡菜也格外爽口。   司马兰台见她大口扒饭,心头软得一塌糊涂。   他爱惜苏好意胜过爱惜自己,一想到这么活泼泼鲜灵灵的一个人要被毒药折磨,他就忍不住心口刺痛。   夹了一只苏好意最爱吃的鸡翅膀放到她的碗里,苏好意顿了顿,继续若无其事的吃饭。   虽然她没和司马兰台说话,可是把那只鸡翅吃掉了。   “老头子,我跟你说,我还从没见过吃饭也能这么好看的人呢。”在外间,苏大娘悄悄跟苏大伯说:“真是神仙下凡一样。”   “老婆子,今天也是老天爷照顾咱们,让这两位公子到咱们家来投宿。不如一会儿跟他们说说你的病……”苏大伯眼里闪着希冀。   “哎呦,使不得!人家就在这儿住一晚吃顿饭,怎么好意思叫人家给瞧病,这不成趁火打劫了吗?咱们可不能这么干。”苏大娘果断摇头。   他们两个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从来不会占人家的便宜。   这时候已经掌灯了,吃过了饭,苏家老夫妇便准备让苏好意他们休息。   “你们从山上下来到这里,也有上百里路,人困马乏,快歇着吧。”苏大娘把碗筷收拾下去后说。   “先不忙,”司马兰台止道:“我们受二位的盛情款待,无以为报,倘若您二位有什么病痛尽可开口,当效绵薄之力。”   原本苏大娘和苏大伯是不准备让司马兰台他们给看病的,可对方既然提出来了,又难免心动。   一来着病痛实在折磨人,二来有这样的机缘,错过了也实在可惜。   苏好意见两位老人家不说话,只是互相使眼色,便劝说道:“您二老可别见外,哪里不适尽管说出来。”   “我倒还好,没什么大毛病。最多有个头疼脑热的,喝一壶烧酒,发发汗也就好了。”苏大伯说道:“只是我这老婆子近一二年来总是心慌心悸,夜里盗汗,时常睡不好。虽然不是什么大毛病,可也实在折磨人。”   苏好意一听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大毛病,司马兰台一副药就能治愈。   谁想司马兰台却指着她说:“我这位小师弟就能治,让她给您号号脉。”   “我?!”苏好意又惊又恼,下死眼看着司马兰台。   她现在知道了司马兰台根本就是在捉弄自己。   可苏家老夫妇却不知她的底细,只知道她是从仙源山来的,必定是一位神医。   “那就有劳小公子了,”老夫妻两个向苏好意陪笑:“穷人家平日哪敢劳动神医?这真是菩萨显灵了。”   苏好意左右为难,她对自己的医术不自信,可又怕伤了这两位老人的心。   这时司马兰台从旁鼓励道:“这病你是能瞧清楚的,不用顾虑。”   苏好意好歹也在仙源山混了一年,虽然和一众师兄弟相比,她是个不成器的,可和平常的郎中放在一起,还是会高明几分。   苏好意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阵,号过了脉又开了方子。   手心里满是汗,心里更生司马兰台的气了。 第446章 青鸟又传云外信   春愁河荡起了秋波,笛声起了,与琵琶声相和。   船家摇着橹靠岸,月初没什么月色,游河的人也少。   黄米饭的炊烟还未散尽,女儿红的香气就飘了过来。   河南岸的穷人与河北岸的花街永远格格不入,可却终年相对望着,徒惹叹息。   入夜,楚腰馆门前挂着的崭新茜纱灯笼便亮了起来。   灯下的流苏伴着夜风摇曳生姿,像轻摆的软腰,也像频招的素手。   这里的灯笼差不多每三个月就会换一次,因为今夏雨多,茜纱褪色得厉害,所以姹儿姨便命人早换过了。   楼下人声鼎沸。   客人们一拨一拨地来,姑娘们如穿花蝴蝶一般左右逢迎。   有的人买醉,有的人买笑。   有的人没喝酒却已经醉了,有的人喝醉了,却更加清醒。   人世百态,在这一家花楼内粉墨登场,闹哄哄的却又寂寞难耐。   姹儿姨站在二楼的看台上,雪青夹袄配着石青裙子,脑后的发髻上只插着一只扁方,素雅又耐看。   她漫不经心地摇着手里的团扇,偶尔和楼下的客人视线相对,便浅浅地笑一笑,微微的福一福,算是见过礼了。   点心的甜香伴着酒香,漫得到处都是。   姹儿姨不用看就知道是哪样点心哪种酒。   馆里又新添了几个姑娘,客人中也多了不少新面孔。   戏文也排了几个新的,曲子更不必说。   然而这些对姹儿姨来说,都是太寻常的事情,没有一丝新鲜劲儿。   软玉走过来,靠在曲栏上说道:“人都说立了秋把扇儿丢,您可好,都进了九月了,扇子还不离手呢!”   “你倒是闲,楼下有你的老相好,怎么不过去见见?”姹儿姨打趣她。   “我的老相好多的是,如果个个都去见,岂不是跑断了腿吗?”软玉一伸手把姹儿姨的扇子拿过来:“我也试试,看看这把扇子扇出来的风有什么不一样。”   “我倒是不用它来扇风,就是觉着这上头的画儿好。”姹儿姨把扇子重新拿在手上,边看边说。   这扇子是吴涯先生一次酒后临兴挥毫画的,上面只画了一个人的侧影,红衣墨发,衣带飘飞。   吴涯先生的画自然是好的,但对姹儿姨来说也不是特别难得。   “你这是想八郎想的,看着扇子就想起她来了。”软玉把手帕子在手里绕过来又绕过去,一边朝楼下的客人抛媚眼一边说:“八郎的信不是到了吗?我今天也是忙,都没顾得上问写了一些什么。”   提起苏好意,姹儿姨的神情变得越发慈爱温柔:“她来信说若是没什么意外,十月里就能回来了。给我写的信的时候她还没下山,只是提前做了打算,我猜着便是有事情耽搁一些时候,总归也不会太晚。”   “真的?!那可太好了!”软玉听了也高兴得不得了,比打牌连赢十局都开心:“这个小没良心的终于要回来了,也不知道这一年脱胎换骨成了什么样儿了!”   “不知道呢,这一路别折腾瘦了就行。”姹儿姨一颗慈母心,最担心的就是苏好意的身体。   “我说您这就是杞人忧天,有兰台公子跟着能生什么病?”软玉掩口笑道:“必定跟水葱儿似的。”   “想来也不会差,”姹儿姨自然是信得过司马兰台的:“他们去的时候因为绕路走了两三个月,这回应该用不了那么久了。”   “可说呢,这皇帝明年弱冠要大巡天下,想来也是好事。可准备接驾大兴土木,苦的还是老百姓。”来这里喝花酒的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难免会在酒酣耳热之际议论一两句朝政。   软玉常在一旁听着,也学了几句。   “这些事可轮不到咱们管。”姹儿姨从来不议论这些事:“你替我想着,明日把八郎房里的被褥都拿出去晒晒。”   “这离回来还有一个月呢,着什么急,况且她那屋子每日都打扫的。”软玉道:“您老人家也忒急了些。”   “她回来刚好赶上围炉,”姹儿姨道:“我准备给她好好接个风。”   “这点事儿就不劳您操心了,姑娘们还不知道她要回来呢,要是知道了必定高兴死了。”软玉道:“她们哪个一天不念叨几遍八郎的名字?”   苏好意人缘极佳,想她的人的确不少。   “八郎这次回来能住几个月?”小三子端着一盘点心从边上路过,软玉伸手抓了一把瓜子边嗑边说:“不是说要在那山上至少学三年吗?”   “怕是过了正月就要回去的。”姹儿姨说到这里忍不住轻叹一声,把苏好意放出去是她的主意,可想念也在所难免。   “那也能留三四个月呢。”软玉连忙宽慰她:“人家巴郎这是长本事去了,待到学成下山,可就不同一般人了。”   “但愿如此,也算我没白操了一世的心。”姹儿姨道。   “放心吧,我还没见过比八郎更懂事儿的孩子呢。”软玉道:“您老人家终身有靠,就等着享福吧!”   软玉的话正撞在姹儿姨的心坎上,她眉头舒展地笑了。   红尘滚滚,世事纷扰,人人都在苦海里挣扎。   姹儿姨的命尤其苦,年幼丧母,为父卖身,好容易遇到可以托付真心的人,却又遁入空门,老死未能相见。   也只有苏好意是她命里的一颗糖,既是贴心的女儿又是能干的儿子。   等客人们到得差不多了,楼下的大戏也开了。   姹儿姨嫌闹,跟软玉说道:“你替我盯着些,我回屋去躺着。”   因为太吵,软玉忍不住大声回道:“快去吧,这儿有我盯着就成了。”   姹儿姨回了自己的屋子,关上房门。   从梳妆台的匣子里拿出苏好意的信来,又细细读了一遍。   桌上的牛油蜡烛燃着,一件半成的衣裳放在针线笸箩里,绯红的颜色,像春日梢头的第一朵桃花。   那是她给苏好意做的,最好的衣料,最细密的针脚。   姹儿姨坐下来,认真地给衣服镶领子。   丝竹声隔了门窗传进来,姹儿姨心情愉悦,不知不觉跟着一起唱了起来。 第447章 原来早知潮有信   鸡鸣声唤醒了苏好意,一睁眼红日映窗,可见时候不早了。   苏好意连忙爬起来,穿好了衣裳下地。   苏大娘也早把饭做好了,菌子粥配窝头还有一盘子煮鸡蛋。   见到苏好以后满脸堆起笑来,拉起她的手说道:“小公子,真是要多谢你。你开的方子可真管用,我昨晚睡前喝了一碗,这一夜睡得可香了。不愧是神医!”   因为苏给苏大娘开的药方里的那几味药他们车上是备着的,所以昨晚就让她熬了一碗喝下。   苏好意见苏大娘如此感激,心里真是又高兴又惭愧:“神医是万万不敢当的,何况您又不是什么大毛病。”   可苏大娘还是连声道谢,弄得苏好意有些尴尬。   偏偏司马兰台在旁边,只是微微笑着看热闹,根本不帮她解围。   苏好意只好谎称自己饿了,苏大娘这才忙放开她把饭菜端上桌。   吃过早饭后,向两位老人辞行。苏大娘和苏大伯站在门口,目送着苏好意他们的马车渐渐走远。   上了车苏好意还是一言不发。   虽然已经没有昨天那么生气了,可到底心里还有一些不舒服。   何况对方也没给她合适的台阶下,苏好意也拉不下脸来。   马车不紧不慢地走着,苏好意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   也就走了半个时辰左右,苏好意就觉得自己眼皮发沉。   心里头还觉得奇怪,昨晚上睡的明明不错,怎么这么快就困了,难道是坐车的关系?   她往后靠了靠,眼睛还是望着窗外。   隐隐觉得身体比往日发沉,肚子也有点不舒服。   “难道是昨夜睡凉了?”苏好意在心里嘀咕:“不应该呀,我一直好好的盖着被子呢。”   不过这不舒服并不严重,所以她也没当回事。   困意渐浓,苏好意索性侧过身躺好,准备去见见周公。   片刻后,司马兰台见她睡着了,怕她着凉,便拿过一旁的薄被给她盖在身上。   “把车驾稳。”司马兰台吩咐墨童:“八郎睡了。”   “小的知道了。”墨童听如此说,便拉住了缰绳,让马儿走得更慢一些:“公子若是累了也睡一会儿吧。”   最好搂着苏公子一起睡。   苏好意原本以为自己只是眯一会儿,打个盹儿就能恢复精神。   却没想到这一觉睡了两个时辰,等再醒来已经快到正午了。   “怎么会睡得这么沉呢?”她自己不解:“莫非是秋乏?”   “有哪里不舒服?”司马兰台去拉她的手,想要给她号脉。   苏好意躲了一下,说道:“没什么不舒服,贪睡又不是病。”   “我看你脸色不大好。”司马兰台欺身上前:“乖乖听话,让我看看脉。”   苏好意坐起来,刚要说话,只觉得一股热流从下面涌出来。   她从心里叫了声倒霉,窘得脸都红了。   见她如此,司马兰台忙问:“我之前就见你有些不大对,让我看看是怎么了。”   “还能是怎么了?当然是你把我气坏了。”苏好意没好气的说。   “昨天的事的确是我不好,态度太强硬了些。”司马兰台何尝不后悔:“只要你能消气,怎么样都行。”   “你离我远些,别靠这么近。”苏好意把他往旁边推:“你……你最好找个有商铺的地方。”   “你要买什么?”司马兰台问她:“咱们车上带的东西还算全,说不定有你想要的。”   苏好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将近十个月没来月信,让她把这回事都忘到二门后去了。   如今忽然来了,且把衣服都弄脏了,真是够丢人!   可一会儿还得让司马兰台去买草纸,她这个样子是没办法下车的。   司马兰台见她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眼神游移不定,再结合她的气色和之前的情况,便猜出了七八分来。   “你……可是月信来了?”司马兰台问得挺小心,主要是苏好意还在和他生气。   “知道了还问。”苏好意一脸的不耐烦,似乎女人这个时候总是特别容易心烦。   “那你先躺下,”司马兰台说着把靠垫摆正,扶着苏好意躺下:“不必找商铺买,我都准备着呢。”   说着打开一只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只方方正正的包裹,苏好意一看就知道是他亲手包的,能把棉布包裹包得方方正正,她认识的人里也只有司马兰台了。   把包袱打开,里边放着两沓裁得整整齐齐的丝绵,衬着细纱布,每一条都三指来宽八寸来长。   此外还有几条亵裤和中裤,用来热敷的草药包。   苏好意除了目瞪口呆,还是目瞪口呆。   “你居然……早就替我准备了这个。”苏好意说不感动是假,司马兰台就是这样,细心入微又从不自夸,越是这样就越让人不可自拔。   “都是我惹的祸,”司马兰台伸手捏了捏苏好意的脸,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也有些凉:“因为我自作主张封住了你的经脉,如今再来月信难免有些气血瘀滞。所以会有些疼,还会嗜睡。”   “那你先下车去,”苏好意的语气有些焦急,自己的情形自己最清楚,再一会儿,只怕外衣都要污了:“叫墨童也走远些。”   司马兰台于是叫墨瞳停车,这时路上没有其他行人,司马兰台便叫墨童和他到一边去。   苏好意听他们走开了,连忙换上衣服收拾好。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气虚,手微微抖着。   好容易换好了,又将脏了的衣服卷在一起,找了衬布裹上,掖进自己的医箱里。   做完这些长吁一口气,觉得小腹越来越痛,肚子上像放了个冰块。   “真是的,”苏好意心里发恨:“付玉这个老王八蛋,当年要是再努努力,把我生成个男的不好吗?何必如今遭这份罪?”   等到司马兰台回到车里,苏好意一脸哀戚地望着他,仿佛自己是这世上最可怜的人。   虽然一句话没说,却已经把娇撒出去了。   “是不是肚子疼?”司马兰台赶紧拿了草药包敷在苏好意的小腹上:“再走十几里路就到前面镇子了,我们今天不赶路了,让你好好的歇一歇。” 第448章 惟愿与君共白头   到了镇子上的客栈,司马兰台把苏好意抱下了车,径直抱进了客房里。   苏好意不像一般女孩儿家脸皮儿薄,何况她这时候真的很不舒服。   腰肢又酸又软,小腹坠痛,精气神都散了。   “脱了外头的大衣裳,能舒服些。”司马兰台把她放到床上:“稍后我给你按摩。”   司马兰台又跟店家要了热水,加上草药给苏好意泡脚。   “你别折腾我了,我只想好好的躺着。”苏好意苦着脸。   “泡了脚你就好好的躺着,”司马兰台给她除去鞋袜:“血流的慢你会更疼。”   “可这水也太热了,”苏好意忙把脚缩回来:“会烫掉皮。”   “不会的,你放心。”司马兰台把住她的脚腕:“你一点点适应,过一会儿就会很舒服了。”   “你这样子好像赚林冲烫脚的董超薛霸,”苏好意这时候还不忘玩笑:“你可当心隔壁有鲁智深。”   “鲁智深才不会管别人家夫妻的事,”司马兰台轻挠苏好意的脚心:“你还是安分点儿,少难受些是正经。”   “若不是你昨日惹我生气,我才不会这样。”苏好意气哼哼的,实则不过是小抱怨:“女人这时候可不能生气。”   “你知道就好,”司马兰台把她的脚全都放进水里:“心情平和才能养生,不准动不动就乱发脾气。”   “哎呀,我疼。”苏好意才不听他的教训,往后一仰耍起赖来:“我头痛、肚子痛,屁股也痛。”   尽管司马兰台知道她有几分是装的,可还是心疼,他把苏好意当成自己私有的来养,精心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可有胃口吗?有什么想吃的?”司马兰台摸着她的额头问。   苏好意翻了翻眼睛,真心实意地来了一句:“我想吃冰。”   这话简直是讨打,司马兰台根本不可能让她吃冷凉的东西。   “我叫店家煮了粥,这时候要吃些清淡易消化的,”司马兰台点着她的鼻子说:“还有清朝菜心。”   “这么久才来一次,我的小日子会不会变长?”苏好意有点儿担心:“这样赶路很不方便啊。”   “我们暂且住在这里,等你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再继续赶路。”司马兰台早就打算好了:“如今天气反复,万一路上遇到不好的天气会很麻烦。”   “我也是多虑了,明知道你是最细心的。”苏好意不禁自嘲:“我也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   “大约是前一世我欠你太多了,”司马兰台蹲下身给她按摩脚心:“所以这一世我要加倍对你好。”   “也许就是因为你对我太好,所以我们才有可能不长久吧。”这句话苏好意只是自己心里想着并没有说出口,因为她知道司马兰台忌讳的是什么。   “躺好,”司马兰台给苏好意擦干了脚,让她平躺在床上:“我来给你推拿。”   针对痛经的按摩手法,司马兰台虽然是第一次使用,却并不生涩。   关元、丹田、神阙,一一按揉过去,一直到两肋。   尤其是当他按摩到两肋的时候,苏好意明显感觉自己身上有两股气在来回乱窜。   “是不是这气顺了我肚子就不疼了?”苏好意问。   司马兰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你这样揉的好舒服。”苏好意微微眯起了眼,很享受的样子:“好像真的不那么疼了。”   “该到后背了,”司马兰台帮她轻轻翻了个身:“你放松下来效果更好。”   等到司马兰台按摩完,苏好意已经又打起了瞌睡。   司马兰台没有动她也没有叫醒她,只是将被子盖住了她的腰腹部。   不过这一觉时间很短,大约也就一炷香左右,苏好意就醒过来了。   刚好店家也已经准备好了饭食,墨童从楼下端了上来。   “不想起来我就喂你。”司马兰台轻轻摸着苏好意的脸,她的脸色和唇色都有些苍白。   “嗯,”苏好意真的不想起:“要不你先吃,吃完了再喂我也行。”   “还是先喂你。”司马兰台不会告诉苏好意,只要她没吃饭,自己是绝吃不下去的。   苏好意的胃口不是很好,只喝了半碗粥,吃了两片菜心。   “若是不合口味,我一会儿到街上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点心。”司马兰台没硬逼着苏好意吃,但她吃的真的有点少。   等司马兰台吃完饭,墨童进来收拾碗筷。   “公子,咱们今天就不走了吧?”墨童才有机会跟自家主子说话:“我瞧着西天又有点儿阴上来的样子,怕是过午还要下雨。”   “不走了,暂且在这儿歇几天再说。”司马兰台从容答道。   “小的知道了。”墨童这个机灵鬼,知道不该问的决不能多问,看这样子一定是苏公子有恙,又怎么能禁得住车马劳顿呢?   这里住店的人不多,很多房间都空着。   墨童住的屋子就在隔壁,见没什么事就回屋歇着了。   苏好意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睡够了,可没想到一会儿就又进入了梦乡。   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黄昏。   司马兰台正蹲在地上洗着什么,苏好意仔细一看,原来是自己弄脏的衣物。   “你怎么能洗这东西?!”就算是马兰台平时特别体贴疼爱自己,可看着他做这样的事,苏好意依旧无法容忍:“哪有男人做这事的?”   “这有什么?”司马兰台的脑子里没有那些男尊女卑的想法:“你正不舒服,需要多休息。及时清洗才不容易留下血渍,再说这又不脏。”   司马兰台说苏好意染了血污的内衣不脏,这比他说过的所有情话都让苏好意感动。   “师兄,前天的事是我不对,我以后再也不说那些混账话了。为了你我也要好好的活着,要陪着你白头到老,要给你生很多很多个孩子。”苏好意一口气说了许多话:“你就当我那时候糊涂了,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我怎么会怪你?”司马兰台笑了:“你要永远记得今天说的话,不可以反悔。” 第449章 金尊玉贵天家女   天将放亮,秋风薄寒。   禁宫甬道的地上落满了梧桐叶子,脚踏上去窸窸窣窣,因为落了霜,须得小心些走,尤其是手里端着东西的时候。   往年这时候会有宫人四更天就起来清扫落叶,可今年公主回来了,说是喜欢落叶,因此靠近公主寝殿的地方便都不许扫落叶了。   四个小宫女鱼贯而行,一样的衣衫裙袄,连头发都梳得一样。   每人手里都捧着一只填漆托盘,里头或是盖碗或是漆盒,器皿都十分精巧。   玉山公主住的地方叫沉香阁,进门就是一座玲珑假山,上面攀爬着香草藤萝,就算到了这时候依旧青翠可爱,香气怡人。   转过假山便是二重门,垂花门楼最要紧的两样颜色是靛青翠绿,轮廓都用金线描绘,显得又端庄又富丽。   过了二门还要再走上百步才到正殿的台阶下。   早有几个三等宫女等在门外了,双方也不接言,只把东西交接过了。   那四个小宫女便退到了一旁,垂手侍立,不说不动,俨然泥塑木雕一般。   门外始终立着两个传事太监,半哈着的腰仿佛从来也不会直起身来,帽子的系带垂在颈下,像脖子下挂着铃铛的塞外骆驼。   那几个三等宫女进了寝殿,也并没到内室去,而是一字排开了,站在玉石雕花的屏风外,等候吩咐。   这屏风是用一整块玉雕的,起伏的山峦上立着一只凤凰,公主贵为天家女,自然配得上使用凤凰。   这屏风是太后赏赐的,按理说该叫太皇太后,但因皇帝还未亲政,未行冠礼,因此太后便也还未正式获封太皇太后。   又何况皇帝生母早就病逝,这宫里也无别的太后。(参照甄嬛传里的宜修,太后太皇太后也不是自动升级的。)   公主的贴身宫女有四个,其余的多在外间使唤。   击磬的声音不疾不徐,伴着诵经声令人心境澄澈。   公主每日早起,洁净过了便为太后诵经祈福,宫里人人都是知道的。   又过了小半柱香的功夫,诵经声停了,衣袂窸窣,应该是侍女扶公主起身。   这几个三等宫女才从屏风后转出来,隔着素锦的门帘捧着托盘。   帘子一挑,出来两个二等宫女,一左一右撩开帘子,又有四个一样裙袄装饰,一样高矮胖瘦的宫女过来,从三等宫女手上把托盘接了过去。   这四个也不是公主的贴身侍女,她们专管在里间和外间传递东西或传话。   但已经足够让外头的一众人歆羡不已了。   这宫里头谁不想做沉香阁的人,离公主越近福分也也就越大。   别的不说,单是上头的赏赐就领不过来。   不论四时衣裳还是月例月银,是别的地方的好几倍。   除了太后、皇上的赏赐,宫外的王爷大臣家里也不时会送礼物进来。   他们这些宫人,将来多是无依无靠的,因此格外想要攒些体己,只为将来有个保障。   那四个托盘被端进去,两个大宫女过来,她们是贴身侍候公主的玉洁和冰清。   打开盖碗,里头还有个更小的盖碗。漆盒里放着的是碟子,这么做自然是为了保温。   冰瓷盖碗和朱漆食盒被小心地放在香檀云母心的圆桌上,那几个端着托盘的宫女不待吩咐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冰清安放好匙箸,玉洁进去里头请公主。   同为大宫女的素秋正将一串绿玉念珠收进锦盒里,霜娥则伸手让公主把手搭上来。   公主这顿吃的不是早膳,她每日的三餐几乎都是和太后一起用的。   但因为公主每日要做早课,天不亮就要起来。而太后年纪大,自然起得晚。   所以就在早课后用些燕窝、银耳之类清补的东西,等去给太后请安后再一同用早膳。   等公主坐下后,玉洁才将碗盖揭开。   一碗炖银耳,一碟云片糕,一碟仔姜,还有一碗龙皮膏。   每样俱是小小的一份,两三口便能吃完的。   只是公主至多能把银耳和龙皮膏吃完,其余的两样还是会剩下大半。   玉山公主用膳时十分安静,只微微有些匙箸声。   她素白的手纤长柔软,手腕上没有任何饰物却也一样显得高贵。   宫里规矩大,可宫人们背地里也会议论主子们。   都说玉山公主虽无十分姿色,可容色端庄,肌肤细腻,也是一位难得的美人儿。   若有些些不足,便是她生了一张覆船口,不笑的时候嘴角微微向下撇,多少显得有些刻薄。   但了解公主脾气的人都知道,她是最菩萨心肠的一个,毕竟是在佛门修行过的,当得起慈悲柔和四个字。   一时公主用毕,素秋端过一盏温茶来给公主漱口,霜娥则捧了漱盂接着。   外头的宫女进来收拾餐具,公主则起身进里头去了。   “时候差不多了,奴婢们伺候公主更衣去给太后请安吧!”玉洁柔声请示。   “昨日武侯太夫人进宫请安,太后多说了会子话,只怕今日要起得晚些,今早又格外亮,不如晚些过去吧!”素秋道。   “太后自然可以晚起,我却不能迟到,”玉山公主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发髻:“这就过去吧!大不了穿厚些。”   “是奴婢欠考虑了,”素秋自悔多嘴:“公主的孝心是最虔的,岂容得奴婢多嘴。”   玉山公主笑了,她笑起来的确格外和善:“这有什么,你也是心疼我。”   外间的宫女朝传话的太监点点头,太监便知道公主要出门了,点手让人准备驾辇,到门口候着。   说是要出门,可又足足等了一刻钟公主才出来。   起驾后,不紧不慢地往太后寝宫去。   自从公主回京,京城的达官显贵家有适龄男丁的都动了心思。   进宫来探口风的诰命们接连不断,都想沾一沾皇家的边。   只是太后疼爱玉山公主,不愿强替她做主,总要合了她的心意才成。   所以现在无论宫里还是宫外都在议论,公主到底会下嫁到谁家,凭着太后和永王的疼爱,那势必是一桩泼天的富贵姻缘。   多少世家子弟熬红了眼、伸长了脖子等着。   更有因家中尊长过世而怅惘欲死的,守孝三年方可婚配,那时候公主只怕早已嫁为人妇了。 第450章 母慈子孝乐融融   玉山公主前去晨省太后,几位后妃也在,彼此问过安,太后拉着她的手问:“你冷不冷?他们说外头起风了。”   “不怎么冷,”公主笑道:“我抱着手炉呢!”   太后身边的嬷嬷捧过热茶来给玉山公主,其他几位妃子太妃坐坐也就走了,只有她留下来用饭。   “每日都叫你跟着我一起吃老太婆的饭,真是委屈你了。”太后摩挲着玉山的手说。   “一点儿都不委屈,我清修的时候比这吃的还要清淡,早就已经吃惯了,反倒不喜欢那些浓油赤酱的。”玉山公主两只素手捧了太后的一只手轻摇着说。   “唉,说起来咱们母女俩就是有缘份,想当初你生母难产,拼死生下了你,含泪将你托付给我,我在她灵前发过誓的。谁想到还没照顾你几年,你却为我进山祈福去了,我对你实在有些亏欠。”太后说起往事不禁唏嘘。   玉山公主道:“太后千万不要这么想,您将我视作亲生,能为您祈福,也是女儿前世修来的。何况虽然是为了您进山清修,可又何尝没修行我自己呢?”   太后拍着她的手背道:“我这一生最遗憾的就是没有个亲生女儿,可最宽慰的就是你比亲生的还要亲。”   这时太后身旁的嬷嬷笑着说:“自古以来便是生恩不及养恩大,太后母仪天下,公主独得疼爱,真真是难得的。”   这时早膳也已经摆了上来,二人便一起用膳。   太后见玉扇公主吃的不多,便说:“你总是吃的那样少,如今天冷了多吃些,免得生病。”   玉山公主答应一声,说:“已经吃的很多了。”   吃过了饭,母女两个便坐下闲话。   太后说道:“永王昨日传话进来说今日要进宫看看哀家,你不必回去,就在我这里待着,等他来了好说话。”   玉山说了声遵命,因太后每日饭后都要百步走,玉山亲自搀扶着,在大殿里走了上百步,又扶着她坐下歇着。   她每日也要在太后的房里抄上一两个时辰的经文,抄经的东西早已经准备好了,公主就到那边去抄写经文。   桌案上点着檀香,玉山公主的蝇头小楷清秀极了。   自从回到京城,她已经为太后抄了十几卷经文了,每抄完一卷便送到庙里去供着,算是太后的功德。   到了辰时,永王进宫。   他们兄妹俩年纪相差甚大,感情却极好,大约是因为玉山公主自幼就养在太后身边的缘故。   玉山在宫外清修时,永王每年也要探望她几次,因此玉山一见他进门,便笑着迎了上去,说道:“王兄每日操劳政务,我都快一个月没见你了。”   太后也说:“前几日听说你有些风寒咳嗽,我打发了人去问,知道无事才放了心。”   永王连忙说:“叫母后和妹妹担心了,不过是些小毛病,不算什么。”   永王坐下后太后又说:“前两日有新进贡的果品,让他们端上来给你尝尝。”   永王便笑道:“多谢母后想着儿子。”   玉山公主见永王鬓边的银丝更多了,忍不住眼圈儿都红了,说道:“王兄,你也不要太辛苦,总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一句话听得太后也伤感起来,说道:“你父皇和皇兄都壮年早逝,皇上年幼,好在还有你匡扶。如今皇帝快要亲政,可还是离不开你,你着实辛苦了。”   永王道:“母后和妹妹不用担心,我的身子骨尚能支撑,只是盼着皇上早早亲政,我肩上的重任也能卸下去一些。”   本来皇帝应该在二十二岁加冠亲政,可勇王却坚持让皇上早两年。   太后不禁叹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独百姓家如此,天家也是一样。”   永王宽慰道:“母后且请宽心,皇上一天天长成,相信不久就会诞下皇子,咱们李家必将更加昌盛。我从宫外带了些吃的玩儿的,妹妹的那一份已经派人送到她宫里去了。母后的一会儿叫她们拿进来过目。”   太后于是换上笑颜,说道:“这就拿进来看看,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吃的就是用王府新聘的厨子做的几样点心,因是南方过来的,所以口味要清淡些,很合太后和公主的口味。   至于玩儿的则是用胶泥做成的小人小房子,生动有趣,像一出戏文似的。   每一台都只有棋盘大小,用琉璃罩子罩着。   看的时候将罩子取走,把玩够了再用罩子罩上,免得落灰。   “这东西还真有点意思。”太后端详了半天笑着说:“做这个的人手可真巧,别看这东西小却做得惟妙惟肖,一点儿也不含糊。”   太后留永王在宫里用午膳,把皇帝也请了来。   一家人坐在一起,很是和睦融洽。   吃过午饭后,永王便出了宫。   玉山公主也回了自己的住处。   她去太后那边的时候是冰清和玉洁跟着,素秋和双娥则留在沉香阁。   “公主回来了,可有些累了?奴婢们已经把床铺好了,您睡个午觉吧。”素秋一边给公主脱外衣一边问。   “还不觉得累呢。”玉山公主今日高兴,没什么困意。   “王爷命人送来的东西在外间呢,奴婢拿进来给您过过目吧。”霜娥知道公主和永王十分亲厚,凡是他送来的东西,公主都必定要过目的,其余人的则看也不怎么看。   “拿进来吧,王兄每次送我的东西都格外用心。”玉山公主含笑道:“让我看看有什么稀罕物儿。”   几个宫女把东西捧了进来,公主一眼看过去就被一个物件吸引住了。   那东西和永王送给太后的小泥人儿差不多,但只有一个,且明显更讲究更精致。   里头的小人儿白衣如雪,姿态飘逸,正坐在那里抚琴。   “这个好像是兰台公子啊!”素秋是公主回宫之后才在身边伺候的。   因为公主的四个贴身大宫女素女病夭,太后便把她赐给了公主。   这个名字还是公主给改的,她原本并不叫这个名字。   因为她之前在太后身边服侍,所以见过司马兰台几面,因此今天一见这个小人儿便立刻脱口而出。 第451章 小小八郎肚儿圆   休息了三五天,苏好意恢复得差不多了,于是选了个好天气上路,她和司马兰台两个人亦和好如初。   如此晓行夜宿走了几天,因为上了官道,路格外好走。   沿途有驿站可供休息,只是他们只偶尔会在驿站喂喂马,站一站,并不会住在那里。   因为一旦住进去,就要亮出司马兰台的身份,实在不愿看驿站里的那些人诚惶诚恐的样子。   一转眼就到了楚州境内的清惠城,这一天天气不大好。墨童一边慢悠悠地赶着车,一边说道:“公子,依小的看咱们今日就别往前走了,就在这里住一晚。何况也该添置些东西了,比如临时充饥的点心和手炉里要用的碳。”   越往北走天气越冷,这些东西需要及时的备在车上。   苏好意扒着车窗看街上的铺面和行人,司马兰台便问她:“可想进哪家吃饭?”   苏好意指着一家羊肉馆道:“好久没吃羊肉了,今天天气冷,刚好可以吃些羊肉驱驱寒解解馋。”   司马兰台是知道苏好意爱吃羊肉的,于是便下了车和她一同进了店里。   此时还未到正午,饭铺里刚刚上人。铺面虽然不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听店里人说的话,便知道这是一家夫妻店。老板娘在前头带着小二招呼客人,老板则在后头掌勺。   司马兰台和苏好意两人长得太过俊俏惹眼,一进门众人便都盯着他们两个看。   要不是老板在后面把勺子敲得山响,众人还回不过神来。   老板娘催着小二到后厨去端菜,自己上前招呼苏好意和司马兰台,问道:“二位公子是头次来吧?有什么想吃的?”   苏好意笑着问:“大姐,你家拿手的是什么?”   “有炸羊尾,水煮羊,红烧羊头肉和酸汤羊羊肋条。”老板娘对自家的吃食了如指掌。   苏好意的手在桌上叩啊叩的,又提着鼻子嗅了嗅,说:“你家可卖羊汤?”   “这……公子也吃这个吗?”老板娘见苏好意他们穿戴和气度都不凡,晓得他们必定是有身份的人。而这羊汤通常都是下等人喝的,上不得台面。   苏好意笑着说:“我闻着有羊汤味儿,所以想喝一碗。快一年没喝了,一直馋这一口。”   老板娘的脸红了,说道:“后厨的确煮着一锅,只不过不拿来卖的,因为我爱吃羊小肠和羊肝,所以我们当家的隔三差五会给我煮上一小锅。公子要是不嫌弃,我就给你们盛几碗上来,不要钱的。”   苏好意瞪圆了眼睛,一副他乡遇故知的样子:“原来大姐的口味和我一样,咱们都是有口福的人,那就有劳您了,别忘了我们的小童儿。”   之后又要了几样招牌菜。   羊肉馆儿和别的饭铺酒馆不大一样,开着几口大锅,灶里头的火昼夜不熄。   要的就是这煮了十几二十年的老汤。   每日里把新切的羊肉放进锅里煮,客人要什么便从锅里捞出来装盘儿。   保证又香又嫩,还不失热乎气儿。   煮羊下水的是一口老砂锅,比别的锅都小上很多。   老板娘亲自到后厨,盛了满满三大碗羊汤放进托盘里。想了想,又切了一碟芫荽,一碟紫苏叶子,一起拿了出来。   “不知二位能不能吃得惯,反正我喝羊汤的时候喜欢放点儿元荽和紫苏。”老板娘这么说是因为她觉得苏好意是个平易近人的,换做是对着司马兰台,她可就没有勇气张口了。   “多谢,多谢!”苏好意连声道谢,想当初她在天都的时候,隔三差五就要跑去吃顿羊汤。   不管是吉星还是云青都被她拉着一起吃过。   在看这家的羊汤,汤色乳白,没什么油腥,闻上去香气纯正,没有邪味儿。   “师兄,你还没同我一起喝过羊汤呢!”苏好意笑眯眯地说:“我知道你小时候是吃过唆手螺的,那可喝过羊汤吗?”   司马兰台摇头,他的经历让他和羊汤没有接触的机会。   苏好意试着喝了一口,满意地眯起了眼睛。她就是这样,吃到好吃的的时候就会一脸满足。   “真是太香了,这里头的料下得真足,这老板一看就是个疼媳妇儿的。”苏好意香得直咂嘴:“看着羊肠羊肝和羊肚切得多细,细品一品,还有黄酒的味道。”   司马兰台尝了一口,苏好意的眼睛一直紧盯着他,直到他点点头说:“味道的确不错。”   苏好意才又露出满意的笑容。   随即其他几样菜也都端了上来,各个小饭铺的规矩都是如此,要随赠四碟自制的小菜。   无非就是酸豇豆、拌黄瓜、花生米、萝卜丝之类的。   “其实像这样的小饭铺,只要看它的小菜好不好吃,就知道这家厨子的手艺了。”苏好意说着把几样小菜都尝了一遍,点了点头。   “你今天胃口不错。”司马兰台见她这么活泼,心里也高兴。   前几日,苏好意一直食欲不振,如今总算恢复了。   这家的主食是干烙饼,就是不用油烙出来的饼,又干又硬,但也有股特殊的香味儿。   这东西拿来配羊汤堪称一绝,苏好意又怎么能放过呢?   本来她平时的饭量一般,但今天的饭菜实在太对胃口,就忍不住多吃了不少。   司马兰台拿了手帕递给苏好意,叫她擦嘴。   苏好意一边接过手帕一边打了个长长的饱嗝,可是马兰台丝毫也不嫌弃,还伸手帮她拍背。   他们算还了饭钱,司马兰台又主张多给了些。   老板娘连同老板都从后厨出来,把他们送到了门口。   往前走不多远,挨着有两家客栈,墨童进去比了比,选了一家更好的。   苏好意吃饱喝足,进了客房便一头扎进司马兰台怀里喊困。   “先不要睡,当心积食。”苏好意今天吃的太多了,装着这么一肚子肉睡觉多半会生病。   “让我睡吧,让我睡吧,就一小会儿。”苏好意软磨硬泡。   “你有多久没练字了?过来写一会儿字。”司马兰台强拉着她去写字。   结果苏好意坐在他怀里,困得东倒西歪。   司马兰台终究不忍心,把她抱到床上去,自己则用手给她轻轻按摩肠胃促消化。   。 第452章 哪里来的登徒子   苏好意睁开眼,看着帐顶愣了一会儿,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天亮了,外头有人走动的声音。   稍稍动了一下身体,意识到自己只穿了中衣。   被褥很舒服,残存的困意让她还想再睡会儿。   于是又闭上了眼睛。   她模糊地记得自己做了一个特别凌乱的梦,应该睡了很久吧!以至于现在脑子里一片混沌。   稍微动了下脚,嗯?好像碰到了什么。   苏好意忽地又把眼睛睁开,再一侧头,顿时吓得惊叫了一声,身子几乎是横着弹开,可惜没能如愿躲开太远,因为她那边就是墙壁了。   之前的困意嗖地一下溜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了惊恐。   她的心慌乱地跳着,用手去捂胸口,第一时间给到的印象是——我是个女人。   之所以如此反应过度,是因为她身边睡着个陌生的男人。   在苏好意刚看到他的时候,他应该还在睡着,但此时已经醒了。   他在枕上单手支起头,微微眯着眼睛。   不得不说这个男人长得十分出众,可那又怎样?自己不认识他啊!   苏好意心里咆哮,就要疯了。   “怎么了?做噩梦了?”男人刚睡醒,嗓音有些暗哑,伸手过来拉苏好意,想把她搂进怀里。   他领口微敞,胸膛结实又干净。   可就算是这样美男,苏好意也无心欣赏,她此时正处于极度的震惊和恐慌中,将对方视作洪水猛兽,一把拍开他的手。   看他不死心还要上前,苏好意干脆使出吃奶的力气两脚猛地一蹬。   噗通一声,把那个男人踹到了地上。   那男人裹着被子摔了下去,很是狼狈。   “这里是哪里?!你是谁?!”苏好意拼命忍着心慌,努力做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来质问那男人。   男人被摔得闷哼一声,扶着床沿爬起来。   他手里提着被子,放到床尾。   苏好意怕他再靠近自己,连忙拿了个枕头挡在自己身前。   “趁早把话给我说清楚!我可不是好惹的!”苏好意一边说一边环顾四周,这屋子不大,陈设也比较简单。   想要找个防身的家伙都找不到,真是急死人。   更要命的是,她自己完全没有印象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想来根本原因就出在这个男人身上。   一定是他暗算了自己,然后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   “公子,有什么吩咐吗?”外头有人敲了敲门,不用说一定是这男人的随从了。听到屋子里有动静,所以跑过来问。   好家伙,居然还派人守着门,看来想要跑出去是不大容易了。苏好意心里的恐慌又扩大了几分。   “没什么事,你先退下吧。”男人站起身,将自己身上的灰尘拍打下去。   他也只穿着中衣,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虽然苏好意认定他并非善类,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的长相气度跟猥琐俗气毫不沾边,甚至还带着几分仙气。   这样的人要是愿意,身边一定会围绕着一大群莺莺燕燕,何必用这下三滥的手段对自己做出这种不齿的事呢?   莫非……他有不可告人的癖好?   “不许胡闹,跟我说到底怎么了?”男人看着她,眼神平和略带疑惑,完全没有一点儿做贼心虚的样子:“怎么一睡醒就要踢人?”   “你问我?!你还没回答我问你的问题呢!你老实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为什么把我弄到这里来?”苏好意咬牙切齿,这王八蛋装的还真像,肯定是个老手。   “你不知道我是谁?”男人似乎听到了一个极为好笑的笑话:“你莫非是昨天羊肉吃的太多,虚火上升?把手伸过来,我给你号脉。告诉你不要那么早睡,任性不听。”   “谁吃羊肉了?”苏好意瞪圆了眼睛:“少跟我打马虎眼,你要是不肯说,我可就喊人了。”   这个登徒子把自己弄到这里来,一定没安好心。   最气人的是他居然还装正经装无辜,难道把自己当傻子吗?   苏好意在心里告诉自己,绝不能任人宰割,务必要弄个水落石出才行。   “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那男人忽然凑近了,两只眼睛紧紧的盯着苏好意。   他的眼仁漆黑漆黑,晶亮晶亮,有股摄人心魄的魔力。   苏好意本就心虚,被他这么盯着,不由得两眼乱窜,不敢盯回去。   但随即唇上就被亲了一下,虽然只是蜻蜓点水,可苏好意还是如遭炮烙。   “你……你这小人,欺负我是个弱女子。”苏好意一边擦嘴一边拖着哭腔:“我跟你拼了!呜呜呜……”   她嘴上说着拼了,却只是窝囊地蜷缩在床上哭。   太混乱了,一切都是陌生的、奇怪的,她该怎么办?   那男人似乎于心不忍,好生哄着她说:“你先别急着哭,好好回答我几个问题。”   苏好意哭得梨花带雨,觉得自己无助极了。   “你先别急着问我是谁,我且问你,你记不记得自己是谁?”那男人的声音此时已经恢复了清明,是非常动听的嗓音。   苏好意的泪一下子就止住了,对呀,自己是谁呢?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家中都有什么人,你可还记得吗?”男人看着她问。   “我……”苏好意懵了,这些她一个都答不上来。   男人不再追问,而是给她时间去想。   苏好意拼了命在自己的脑海中搜寻与之相关的记忆,却发现那里似乎变成了一个黑漆漆的大洞,深不见底,更不见光亮。   “我……我想不起来了。”苏好意无助的望着那男人,泪珠还挂在睫毛上。   男人心疼的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我是你的相公,你是我的妻子。你姓苏,小名八郎。我叫司马楚,字兰台,你平日里喜欢叫我师兄。”男人握住苏好意的手:“你生了病,所以会想不起以前的事,不过别怕,过几天就会好起来的。”   “我真的能相信你吗?”苏好意还是将信将疑,像一只迷了路的小老鼠。   “能,”司马兰台把她揽进怀里:“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第453章 该不会是你不行   苏好意一觉醒来失去了记忆。   她混沌懵懂,司马兰台却清楚地知道,这是忘川水的毒起了作用。   他们在下山前,叶寒星是交待过的。因为他将苏好意体内的毒进行了压制,导致它变得更加不稳定。   否则按照正常的毒发顺序应该是最后失去记忆。   不过司马兰台也不是很担心,因为叶寒星说过,这些症状出现后不久就会自愈。   只要在苏好意失忆的时候自己把他带在身边,就不会出现意外了。   如今苏好意失去了往日的活泼机灵,还抗拒司马兰台的亲近。   她坐在车里两眼发直,努力回想着以前,可是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手里紧紧握着小金龟,因为这东西是唯一一个让她感到熟悉的事物。   这天傍晚投诉的时候,苏好意无论如何也不和司马兰台住同一个房间。   因为她觉得别扭。   为了避免刺激她,司马兰台也只能答应。   好在这家客栈有个套间,苏好意住了里间,司马兰台住了外间。   墨童也忍不住跟着发愁,好好的一个人忽然什么都记不起来,这不是要了命吗?自家公子和苏公子怎么看都是一对儿,可这好事也太多磨了些。   这以后我若是隔三差五的就闹这么一出,可怎么是好?   第二天,苏好意的情绪稍稍好了些,可是坐在车上还是双手抱肩下颌放在膝盖上,呆坐很久。   昨天在路上,她盘问了许久司马兰台,司马兰台对她知无不言,可就算是这样,她脑子里现在存的都是些片段,依旧拼不出完整的记忆。   和昨日相比,她没那么防备司马兰台了,但还是没有完全放下戒心和防备。   马车缓缓向前行着,苏好意终于开口说话了:“你说你不会骗我,我们真的是夫妻?”   “千真万确。”司马兰台道。   “可是昨晚我换衣服的时候发现我身上守宫砂还在。我不信和你是夫妻,你为什么要骗我?”   苏好意虽然不记得人了,可常识却是有的。她看到了自己手臂上的守宫砂,便知道自己还是处子,那么司马兰台说他们是夫妻,显然就不是事实了。   她的话让司马兰台为之语塞,过了会儿才说:“我们的确是夫妻,拜过了堂,只不过没有所谓的夫妻之实。”   “那就是有名无实咯!”苏好意说。   这说法虽然难听,可也算符合事实,司马兰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   苏好意继续追问道:“那是为什么?为什么已经拜堂成亲,却还是没有夫妻之实呢?”   司马兰台道:“这中间的事情太曲折复杂,一时说不清楚。”   苏好意就盯着他,过了好半天才说:“该不会是你不行吧?”   司马兰台差点儿一口气上不来,耳朵都红了,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不是。”   苏好意又提着小金龟问他:“这东西是谁给我的?”   司马兰台道:“是你的一众姐妹送的。”   “我的姐妹很多吗?”苏好意道:“昨天你不是告诉我只有个娘吗?”   司马兰台道:“你娘管着许多姑娘,是她们送给你的。”   苏好意问:“我娘她是做什么的?管家娘子吗?手底下有那么多姑娘。”   司马兰台道:“不是,她是京城最大花楼的妈妈。”   苏好意听了倒吸一口凉气,说道:“这么说,我是在妓院长大的?!”   “嗯,但是你出淤泥而不染。”司马兰台摸摸她的头。   苏好意要投道:“我才不信。”   司马兰台只好说:“你娘从小把你当男孩子养,大家都不知道你是女儿身。”   苏好意牌手道:“有趣有趣,那些姐姐妹妹为什么要给我打个小金龟呢?”   司马兰台道:“是因为你得力能干,能收账能管事,大家都喜欢你,所以凑份子给你打了这么个小金龟。”   苏好意得意地笑了,说道:“那必定有许多人喜欢我,可有想嫁给我的?”   司马兰台看她一眼说:“不知道。”   苏好意道:“你一定知道,看你这样子就是吃醋了,这么说我和你真有可能有一腿。”   然后又问:“我们第一次是在哪里见面的?”   司马兰台道:“是前年我回京的时候,你当时在茶楼上,我一抬头看见了你,这便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了。”   苏好意疑惑道:“你身份高贵,我们两个相差太悬殊,按理说不怎么能接触得到。是不是你后来去逛花楼和我相熟起来的?”   司马兰台道:“我从来不去逛那地方,是我们一起经历了许多事才相熟起来的。”   苏好意又问:“那之后呢?是谁先动的心?”   “我。”司马兰台回答得好不犹豫。   看他那么着急,苏好意反倒忍不住笑了,问他:“那你家人可知道我和你私定终身的事?”   司马兰台纠正道:“不是私定终身。”   苏好意笑着摇头:“才怪,凭你这样的出身,你家里人怎么可能容得下我?你把我带到这么远的地方,明摆着就是为了避人耳目。”   苏好意失忆之后变得格外古怪刁钻,司马兰台常常有些无力招架。   于是便问她:“你不困吗?往常你坐到车上就会想要睡觉的。”   苏好意道:“你还没回答我呢!”   司马兰台到:“就算我家人不愿意,也不能改变我的决定。”   苏好意听了之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开口问司马兰台:“我之前是不是特别好骗?”   司马兰台气得要打她的屁股:“你比猴子还精。”   苏好意一边躲一边端详着司马兰台说:“你长得这么个俏模样,难道就没人打你的主意?”   司马兰台道:“我不喜欢沾花惹草。”   苏好意一拍手说:“看吧,我就说你不行。”   司马兰台气得直咬牙,说道:“苏好意,你给我记住了,等你好了再说。”   好在这以后的第二天,苏好意就恢复了记忆。   想起自己失忆时的种种,笑得自己肚子都疼了。   而此时离京城还有四五千里的路了,估计再有半个月也就抵京了。 第454章 愿我如星君如月   自从吉星知道苏好意十月回京,心里便火烧火燎地按压不住。   在学堂里无心听讲,除了最严厉的傅学正的课不敢逃之外,其他时候自然是想走就走。   在外头还不比在家里,在家里头就算他大伯父不在家,那些下人们也会在大老爷问起的时候如实禀报。   可在学堂里有不少人给他打掩护,而那些学正夫子又不能总去高明臣面前告状。   因此吉星倒比在家里还自由些,只是因为将近一年的时间苏好意不在京中,否则他只怕隔三差五的就要跑去楚腰馆找她。   云青落第,吉星是知道的。因为顾惜苏好意的面子,所以特意替他寻了个馆,给几个六七岁的小童启蒙,每个月也有几两束脩,且并不耽误他自己的学业。   只是他平日里和云青交谈的并不多,不是瞧不起云青,只是觉得他们不是一路人。   这天,吉星和一个姓张的同窗好友从太学出来,准备去楚腰馆打听打听苏好意具体是哪一天到家。   经过四条街的时候,见一个人推着独轮车,车上拉着一个瘫痪的妇人。   因为这时天气已经冷了,那妇人身上裹着一床打补丁的棉被。   那男子身上的衣裳虽然没有补丁,却也是寻常的粗布衣衫。   张博良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是云青,向吉星说道:“你看,那不是云竹书么?”   吉星瞭了一眼笑道:“你眼神儿真好,这么侧着身子能一眼认出他来。”   “要说这云青,也挺值得人敬佩。”张博良赞叹道:“听人说他家中实在清贫,可是就算是砍柴卖苦力也从没放弃读书的志向。他车上推的那女人想必就是他的继母了,听闻对他十分刻薄。可他却能不计前嫌,在父亲殁了之后还赡养这个已经瘫痪了的后娘。这样的人要是放在以前是要被举荐孝廉的,只可惜本朝并未开放这样的先例。”   吉星知道张博良这人最是古道热肠,怜贫惜弱的,但他心里却不这么想。   吉星觉得如果那邱氏对云青有恩,云青这么照顾她无可厚非。   可如果对她一味的虐待,云青却还要以德报怨,这样的人实则极其可怕。   只是当着张博良的面,这些话不能说。于是吉星便戏谑道:“你若是个女人,是不是就要以身相许了呢?”   张博良又好气又好笑,说道:“你呀!除了会投胎,别的简直一无是处,亏我还把你当兄弟。”   吉星便顺着张博良的话又和他开了几句玩笑,之后两个人就说说笑笑的走了。   实则云青是推了他继母去看病,上一次因为落榜,他一时丧失心智,几乎没把邱氏给掐死。   等他清醒过来,觉得这事不妥。他之所以忍辱负重奉养着邱氏,是因为留着她还有用,如果就此把她掐死了,那岂不是功亏一篑?   邱氏自那之后身体更差,云青便时常推着她去医馆里看病。   京城中名医不少,可云青哪一个都看不起,只能找些三流的郎中给邱氏看病。即便是这样,每个月也有不菲的支出。   但也正因如此,京城中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云青是个难得的大孝子。   从早晨起,天就阴着,此时更是变成了铅灰色。   云青推着独轮车,车辕上挂着一包草药。   邱氏坐在车上哼哼唧唧,嘴角流着涎水,她如今生不如死,只可惜不能自我了断。   一阵寒风吹过,云青缩了缩肩膀,才觉得自己今天穿的有些少了,回去得把苏好意送给的那件棉袍穿上。   一想到苏好意,他身上似乎也不那么冷了。   路过羊汤馆的时候,老板娘站在门口叫他:“云公子且停一停,给你拿碗羊汤带上吧。”   这家羊汤馆,苏好意曾带云青来过,后来云青又独自来过几次,老板娘是认得他的。   “不必麻烦了,我们还急着回家。”云青的骨头还是很硬的,轻易不会接受别人的恩惠,除了苏好意那样的。   因为苏好意对他永远不是施舍的态度,她把云青当成朋友一样。   老板娘还没来得及回去盛羊汤,云青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巷子尽头。   “唉,这云公子可真是个难得的。那些考官怎么就不长眼睛呢?像这样的好人,为什么不点他做个状元?却偏偏让他落了榜。”老板娘望着空空的巷子叹息着说。   吉星和张博良来到了楚腰馆,此时已经过了午,楚腰馆的门半开着,姑娘们三三两两的在摸骨牌赶围棋,也有调弦子学曲儿的。   张博良头一次来的时候十分拘谨,但后来也就习惯多了。吉星到这里又不是为了嫖,不过是和姐妹们说说笑笑。当然,三句话离不了苏八郎。   “吉星少爷,你给我们姐妹好好的画个新妆,我们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阿染说话甜甜的,笑起来更甜。   “姐妹们想要画我给画就是,这不是应该的吗?”吉星笑眯眯的,他若是嘴甜起来,也是能甜死人的。   “瞧这漂亮话说的,咱们要是不告诉他倒显得咱们不讲义气了。”阿熏掩口而笑,声音娇滴滴的。   “不闹你了,直接告诉你吧,再过三天呀,八郎就回来了。前头已经派了人捎信回来,你就等着吧。”软玉轻轻推了他一把说:“你这整天盼星星盼月亮的,把个子都给盼高了。”   苏好意不在京城的这些日子,吉星拔高了许多。   可是一张小脸儿还是那么吹弹可破,满眼都是桃花。   “真的吗?!”吉星还真有点儿不敢相信。   “谁忍心骗你呢?”沈慧娘算是这些人里头最斯文的一个:“瞧你那可怜不待见的样子。”   “我就知道慧娘姐姐最疼我。”吉星笑嘻嘻的说:“我给你画个最美的妆。”   “这还差不多,算你有良心了。”沈慧娘笑着还了一礼。   张博良来了几次,将楚腰馆的众人也认了个差不多。   沈慧娘同吉星说话的时候,眼风微微地朝他这边飞了一下。张博良便觉得心绪浮动,颇有几分意马心猿了。 第455章 小小年纪不学好   距天都还有七八百里路的时候,下起了鹅毛大雪。   自从过了长江,天气就越来越冷。   而这两天冷得尤甚,其实也不怪天冷,毕竟节气已经到了小雪。   苏好意穿着狐腋裘,雪白柔软的皮毛衬得她气色格外好,脸上粉光融滑,一双眼睛顾盼有情。   她坐在车上,整个人都缩在披风里,手里抱着手炉,还偏要透过车帘去看那窗外的雪。   “看来今日又得早歇了,”苏好意打了个哈欠,她总是这样,每逢雨雪天气便忍不住发困:“要是再大些,只怕明天都不能赶路了。”   “是不是着急了?”司马兰台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脸,发现苏好意的脸是温的才把自己的手撤回来:“若是没有雪,再有三天就能进京了。”   “这一路上已经算平安了,若是像当初从京城去仙源山那么波折,如今只怕才赶了一半的路程。如今便是因为雪耽误两天也只当赏雪了,没什么大不了。”苏好意说着,把手炉放到两脚中间。   因为坐车,所以她没穿特别厚的靴子,此时多少觉得有些凉了。   司马兰台便把自己的手炉递给她,说道:“前头有个镇子,还有五六里就到了,咱们今天就在那儿歇吧。”   “你上次回京城可在那里住过?”苏好意问他。   “住过的,还记得那里有家面馆,阳春面做的格外好吃。”司马兰台又帮她把衣襟拉得严一些:“一会儿到了带你去尝尝。”   “能让你夸赞一句必然是极好的。”苏好意的确有些饿了:“按理来说,这素菜素饭要真做的好吃,可比荤菜难多了。”   “他家也有熟牛肉和红焖肘子,你若觉得清淡,尽可以点些肉食。”司马兰台揉揉她的脑袋,知道苏好意是个无肉不欢的。   “那就更好了!”苏好意的眼睛亮晶晶的,她一遇到自己感兴趣的事就会变成这个样子:“到时候再温一壶酒,好搪搪寒气。”   “喝酒就免了吧,万一喝醉之后再忘了我是谁,我跟一个醉鬼怎么分辩?”司马兰台摇头。   苏好意听了,立刻凑上去,巴住司马兰台的胳膊,一边摇晃一边说:“好师兄,好哥哥,你就别怄我了。我那时候是真的记不起来,才会说错话,做错事。你大人有大量,可不能记仇。”   “我哪里有记仇,不过说了事实。”司马兰台故意微微板起脸来,一副难亲近的样子。   他越是这样,苏好意心里越是痒痒,忍不住要逗他,于是装作委屈的样子说道:“都是我不对,我不该说你不行。男人最忌讳被这样说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说,更不会告诉别人。”   司马兰台气得捞过她来就往屁股上打了两下,但她穿的厚,司马兰台下手又轻,根本一点儿都不疼。   “我那时候就该对你做点儿什么好,让你知道厉害。”司马兰台又爱又恨,苏好意简直就是他的活祖宗,从不肯让他过上两天清净日子。   “好,我们不闹了,我跟你说一件正经事。”苏好意的脸色忽然就收敛起来,一本正经地道:“你答应一会儿让我喝酒,我就告诉给你个大秘密。”   她说的郑重其事的,怎么看也不像是玩笑。   “你说的可是真的?不许再糊弄我。”司马兰台擒着苏好意纤细的手腕,作势要咬上一口。   苏好意明知道他不会真的咬,却还是忍不住一边笑一边躲闪:“是真的是真的,我对天发誓,绝不骗你,这个秘密绝对值。”   司马兰台揽住她的腰,把她抱进自己怀里:“若是真的,就先拿点儿诚意出来。”   “你现在也学坏了,”苏好意忍不住小声抱怨:“你还记得我失忆时曾问你咱们两个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   “哼,当然记得,你那时问我简直像审犯人。”司马兰台想起来还觉得不甘心,就算知道苏好意是为病所苦,可他永远也忘不了那时苏好意看向自己的眼神是那么的陌生和戒备,比刺他一刀还要痛苦。   “我跟你说的秘密,就是和咱们两个第一次见面有关。”苏好意轻轻搂住司马兰台的脖子,主动在他脸上亲了亲:“包你听了不后悔。”   如此司马兰台的脸色才缓和过来,到了前面的镇子,两个人果然去吃面,还喝了酒。   酒足饭饱之后就去对面的客栈住下。   墨童向店家要了热水,伺候着两位公子洗漱过了,便掩上房门退了下去。   苏好意手里拿了个新式鲁班锁,拆了装装了拆,始终也不能全拼上。   终于不耐烦了,把那东西哗啦一声扔在床上,说道:“这劳什骨子讨厌死人!就是不肯乖乖让我拼上。”   司马兰台拿起来,没怎么费劲就给拼上了。   苏好意假装看不见,往被子里一钻,说道:“困死了,睡觉!”   司马兰台放下床帐也躺了进来,碰了碰苏好意说:“你先别睡,答应我的事呢?”   苏好意吃了酒就想睡觉,打算蒙混过去,就说:“明早醒了再说,我这会儿真的困得要死。”   “你这小骗子,”司马兰台这次可不打算放过她:“再不说就把你的舌头咬下来。”   苏好意被他闹得睡不着,便转过身来,笑了笑说:“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你可知道当初我和公主在茶社楼上做什么?”   “要么喝茶,要么看热闹。”司马兰台一边摩挲着她的脸一边说。   “你猜的八九不离十吧,其实我和公主在那楼上就是为了相看你。”苏好意提起往事,就禁不住觉得好笑:“以往公主看中了谁家公子,便叫我提前去看一看。”   “那有什么可看?”司马兰台不解:“难道她自己看不见别人的长相?”   “相貌公主当然看得清,可内里就不一定了。”苏好意继续卖关子。   “你什么时候会相面?我竟不知,难道你看别人的长相就知道他内心善恶,城府深浅吗?”司马兰台问她。   “那些我是看不出来的,不过我能看中一样,”苏好意带着几分得意:“就是能看得出这男人值不值得一睡。”   她说完,司马兰台便回过味儿来了,盯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苏好意连忙安抚:“你别生气嘛,我当时可告诉公主了,你很值得一睡。”   “谁教你这东西的?!”司马兰台气的咬牙切齿:“小小年纪不学好。”   苏好意看他又要打自己的屁股,连忙躲,同时辩解道:“这有什么?你当时不也看我了,咱们两个也算扯平了吧!况且,况且……”   “况且什么?”司马兰台一只手按住了苏好意的两只手,不许她反抗。   “况且当时不止公主想睡你,我也是那么想的……” 第456章 八郎总算到家了   十月围炉家家设宴,尤其是下了雪,众人的兴致尤其高涨。   相思阁的柳姨今年更加发福,但是她很会穿戴,一件多罗尼皮袍子让她的身形看上去紧衬了不少。   加上她身边伺候的丫鬟莲叶有一双巧手,把她的发髻梳成高耸的飞云螺,让她看上去比实际高了许多。   她的马车刚在楚腰馆门前停下,立刻就有人迎了上来。   柳姨一边从车上下来一边问:“八郎可回来了?”   接着她的小六子,一边搀着她往里走,一边说道:“还没呢,这两日三哥他们整日都在城门外等着,想是前两日下了雪,路不好走给耽搁了。”   “可说的是,这样的天气还是别急着赶路,要是马车坏在了半路上可怎么是好呢?”柳姨才上了几节台阶便气喘吁吁起来。   等她走进大厅,姹儿姨也听到了动静,从楼上走下来。   “今日天冷,你怎么来了?”姹儿姨问了这么一句,连忙叫跟着的人赶快准备茶水点心,又叫他们搀着柳姨上楼来。   “我也是有事出了趟门,回来的时候恰好路过这儿,就想着来看看,还以为八郎回来了呢。”柳姨终于上了楼,坐下之后喘了半天才开口。   “先喝口热茶,顺顺气再说话,瞧把你累的。”姹儿姨亲自给她倒了茶:“亏你还惦记着八郎,回头我叫她去你那儿玩儿上一天。”   “我倒是不急,他离家有一年多了,回来你自己看还看不过来呢。等什么时候落落热气儿再去我那儿也不迟。”柳姨喝了口茶,总算把气喘匀了。   “按之前送的口信儿今日早该回来了,”姹儿姨等得也有些焦急:“我叫小三子他们往前走个一二百里迎一迎,瞧瞧这都过午了还没动静儿。”   “行啊,多都等了,也不差这一天半天。”柳姨宽慰道:“我今日虽说路过,却也是专程。这个月十八,我单独设宴款待你们这儿的人。到时候都过去,千万别落下了谁。”   “你不怕吃穷了自己,我们有什么好怕的,必定都去的,你放心吧。”姹儿姨和柳姨相识几十年了,一直姐妹相称。   她们这样苦出身的人,才能真正理解彼此,所以虽然是同行,却也并不相轻。   柳姨在这儿坐了一顿饭时候,吃了几块点心,喝了一壶茶,这才下楼去。   姹儿姨亲自将她送到门口,看着她上了车才回来。   姹儿姨派去迎接苏好意的人在半路上看见了司马兰台的马车,他们都认得墨童,墨童自然也是认识他们的。   苏好意在这里听见他们相互打招呼,便知道是楚腰馆的人来了。   掀起了车帘,笑着像小三子等人说道:“难得哥儿几个这么冷的天还出城来迎我,只怕午饭还没吃吧?”   “吃不吃饭打什么紧,能接着你就是最大的事了。”小三子他们几个高高兴兴的说:“家里人都盼着你回去呢。”   “稍等等,我归置归置东西。”苏好意说着放下车帘,把脸转向了司马兰台。   “我直接把你送回去就好。”司马兰台当然舍不得。   “不必麻烦了,你离家也这么久了,家里人一定盼着呢。”苏好意将心比心:“反正他们也来了,我坐了他们的车回去,你直接回府就是。”   “那你什么时候去医馆?”司马兰台忍不住抱住了她。   “你也知道这么久没回家,这一番回去必定有好几天是撒不开手的。”苏好意回搂着司马兰台的腰,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地安抚:“可你放心,最多也就半个月,我就去医馆找你。”   “要那么久,”司马兰台顿时就不高兴了:“一定要半个月吗?你就不能抽空跑去见见我?”   “我的祖宗!难道你回家不是众星捧月一般吗?”苏好意给他气笑了:“长辈、平辈,本家、外祖家总是要周旋几天的,总要全了礼数不是。”   “我不喜欢应酬,最多有那么三四处,走走过场也就是了。”司马兰台一向冷情,且极其不喜欢交际。   众人都知道他的脾气,所以也不相强。因此就算他一年多没回京,应酬也并不多。   “我跟你可比不了,”苏好意笑道:“你该知道我这人三教九流都相熟,这次回去一时半刻可脱不了身。我答应你,若是有空就一定去看看你。”   司马兰台虽然不愿意,可也没有办法。他总不能把苏好意捆在自己身边,一时一刻也不分开。   苏好意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也的确舍不得司马兰台。   以前总觉得两个人腻在一处,分开个一天半天就要死要活的,未免有些太夸张。   可如今到了自己身上才明白,确实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这不,两个人还没分开呢,就已经开始想念上了。   两个人又腻歪了一会儿,苏好意这才打开车帘,让小三子他们几个帮忙把自己的箱笼搬到那边车上去。   三子他们几个见了司马兰台,恭恭敬敬地请安。   司马兰台说了“免礼”,叫墨童给他们打了赏。   马车一前一后在积雪的路上走着,傍晚时分才进了城。   进城后两人便分开了,司马兰台回司马家去,苏好意则奔向了楚腰馆。   坐在车里的苏好意单是闻头外面吹进来的风,就感觉到了无比的熟悉。   哪怕闭着眼睛,只凭外头的声音,她也能判断马车走到了哪条街,拐进了哪条巷子。经过了谁家的铺面,或是哪一处小摊。   此情此景,让苏好意总觉得自己之前在仙源山的那段日子只是一场梦,这里才是她最熟悉的地方。   离楚腰馆还有半里地的时候,苏好意便挑起了车帘。   远远地看到那一溜茜纱灯笼,苏好意的眼眶就忍不住红了。   而在那灯笼下头有一个人影翘首独立,苏好意只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姹儿姨。   “娘……”苏好意哑着嗓子叫了一声,从车上跳下来,撒开腿朝那边跑去。   就像好多好多年前,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在街上挨了欺负,也是这样跑着扑向母亲怀里。 第457章 吉星急急如律令   天刚亮,街上还是灰蒙蒙的,风里夹着像雪又像雾的稀碎冰渣。冷得人缩肩弓背,恨不能钻回娘胎里去。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辰,命好的都躺在热被窝里睡回笼觉,可有些人却不得不早早出来谋营生。   一个头戴毡帽的中年车夫,赶着辆驴车走在街上。   他口鼻呼出的白气到胡须和眉毛上就结成了白霜,他却擦也不擦。因为即便是擦了过会儿还是有,这天可真叫个冷,好在他心情还不赖。   只因一大早就有买卖可做,不必四处转悠,或者守在一个地方苦等。   路有些滑,车走得不快,他抬头看了看前头的羊汤馆,其实不用看他也知道。   因为羊汤的香气已经飘散到了整条街上。   羊汤馆儿每日天不亮就开门,穷苦人肚子容易空,这样的天要卖力气最好破费两个大钱喝一碗热乎乎的羊汤,从里暖到外,浑身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   车夫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打算做完这趟活也进羊汤馆里喝一碗羊汤暖暖身子。   这时车里的客人发话了:“到前头羊汤馆门前停一停。”   车夫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公子要到哪里去?”   “我说要你到前头的羊汤馆门前站一站,我要买两碗羊汤。”车里的人有些不耐烦。   车夫愣了一下,却不敢多问,他清楚自己的身份,客人的事轮不到他动问。   连忙把车拉到羊汤馆门前,说道:“公子稍候,小的这就进去买。”   “用不着你,我得亲自去。”车里的人说完,掀起了半旧的花布棉车帘跳下车来。   他身上穿着赤红狐裘,小牛皮靴子,眉目俊秀得比画上的人还好看。   车夫低着头,只敢偷偷地看。   这位小公子也不知是哪家的少爷,一大早就钻进自己车里来。   还没等自己开口问,就丢过来一块儿碎银子:“到楚腰馆的后门去,其余的不许多问。”   其实从他上车的地方到楚腰馆也不过十个铜板就够了,那块碎银子怕不是有二两多重。   车夫感叹自己今天真是撞了大运,不过这小公子也的确让人疑惑。   看穿戴谈吐,理应是高门贵地的公子哥儿,可偏偏雇了自己的这辆破车,更要买那下贱人才喝的羊汤。   若说雇车这事,他还算能想得通,怕被人看到,毕竟年纪轻轻身份尊贵,去那地方不是光彩事。   可就算是楚腰馆的人怕也不喝羊汤的吧?   那可是京城最大的花楼,随便个扫地丫头也过得比自己体面。   他这么想着,那小公子已经提了羊汤回来。   车夫不敢乱说话,等人上了车,他才拉了驴往前走。   苏好意睡得正香,却被拍门声吵醒了。   “八郎是我!”敲门的人急不可耐:“快些开门。”   苏好意强睁着睡眼下了床,从里头把门开了。   别看吉星敲门敲得急,等到苏好意把门开了,他却不急着进来了。   “你快回床上去。”吉星在门外催促苏好意:“我从外头来,身上寒气重,当心扑了你。”   苏好意几步回到床上,一进热被窝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吉星随后推门进来,他一进门果然带进来一股寒气。   “小祖宗,你怎么这么早就跑出来了?”苏好意道:“快到熏笼这儿来暖和暖和。”   吉星把羊汤放到桌上,搓着手说:“我是趁大伯上朝的时候,从角门儿偷溜出来的。”   苏好意听了吓一大跳,说他:“你好肥的胆子!万一被逮住了,不打你个屁股开花才怪。”   “为了见你顾不得了。”吉星一边说一边将外面的大毛衣裳脱了。   苏好意道:“你这一年倒真长高了好些。”   “我买了你爱喝的羊汤,等我给你端过来。”吉星说着把苏好意床边的桌子又往跟前挪了挪。   “你可真是有心了。”苏好意心疼的地伸手去摸吉星的脸,又冰又滑,像一块玉。   “我听说你回来了,昨晚一夜没合眼。”吉星身上还凉,所以没去触碰苏好意:“你不知道,这一年多的时间我有多想你。”   吉星和苏好意两个人一起喝羊汤,苏好意刚要喝,吉星笑眯眯地拿出一只小瓶子来。   “放上点儿胡椒粉,滋味更好。”说着把瓶塞打开,小心地磕了两下。   “你还带了这东西,好金贵的。”胡椒粉的气味被热羊汤一蒸,惹得苏好意忍不住要打喷嚏。   胡椒是贡品,寻常人家别说吃了,见都没见过。   喝完了羊汤,吉星也暖过来了,将外衣一脱就钻进苏好意的被窝里。   他们两个从小就一床睡,早都习惯了。   苏好意见吉星眼下的青痕很是明显,便说:“你今日不进学里吗?若没什么事,就在这里好好地睡一觉。”   吉星扯着她的袖子,一边闻一边说:“你身上的味道一点儿没变,真好闻。”   “别闹了,”苏好意把他的手按下去:“要睡就好好睡。”   “那也得抱着你睡,”吉星撒娇:“我都想死你了。”   “那我拍着你。”苏好意半侧身,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吉星后背拍着。   “你们路上走了多少天?”吉星闭着眼问。   “四十七天,”苏好意的眼睛也半眯起来:“因为是官道,所以格外好走。只可惜路上遇到几场雪,耽搁了几天。”   “你哪天去七哥那里?我好早打了招呼,也到那儿去。去别的地方家里人是不许的,但是去七哥那儿没人反对。”吉星的声音越来越含糊了。   “我刚回来,总是还要等几天。”苏好意听他提起司马兰台,困意顿时就消散了不少。   可是她刚刚回家,还有许多的亲友没见,总不能到别处去住。更何况司马兰台这几天多多少少也是要应酬一些的,彼此都不得闲。   “你都瘦了,”吉星抱着苏好意的腰,手渐渐松了下来:“你在外头一定很辛苦。”   “快睡吧!”苏好意又拍了拍他:“在家住上一两个月有多少肉长不回来?你就别操心我了。” 第458章 心有灵犀独眼龙   自从回到楚腰馆,苏好意算是过上了众星捧月的日子。   不管是馆里的人,还是来的客人,见了她便要簇拥上来。   苏好意自然是笑脸相迎,迎合得滴水不漏。   好容易得空儿喝口茶,软玉在一旁抱着胳膊笑着说:“这人呢,天生来就分三六九等。似你这般的,便是应六合来的,走到哪里都有贵人。一样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是格外讨人喜欢,真是老天爷也偏心你。”   苏好意慢慢把一杯茶喝尽了,又用手帕擦了擦嘴才说:“这个我可不敢当,你看我的身世就知道了,若真像你说的那么好,就应该投到个父母双全,衣食无忧的家中去,又何必遭受幼时的那些颠险。”   “世间事哪有十全十美的呢?”软玉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后背说:“再说了,你小时候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难,也不过是为了折准了你后头的福气。因为你的后福实在太大,才不得不在前头给你安排些磋磨。”   “那就借您的吉言吧。”苏好意笑嘻嘻的,一副全无心事的样子。   实则她并不信软玉的话,她自己的情况自己最清楚。在外人看来风光恣意,其实却是危机四伏。   无论是逃走的假花芽还是诈死的断鸿,都一定还在暗中窥伺着自己,而司马兰台背后的司马家又不知会对自己使用什么手段。   甚至自己如今身上所中的毒还不知道能不能够解开。如果不能,那么就是性命堪忧。   “我们还以为你在那清世待得久了,必定厌烦这里的吵闹俗气了,谁想你竟一点儿没变。”阿染走过来,摸着苏好意的脸说。   她身上带着一股酒香,刚刚陪客人喝了几杯酒,多少有了几分醉意。   “说实在话,我在那里拘束的很,还是回到家里自在。”苏好意笑着说出心里话。   回到这里,她就是觉得全身都轻松自在。   苏好意觉得自己终究不是个能坐得住的人,学问的那一套于他而言实在不够擅长。   “我说什么来,八郎就是一个不忘本的人。”莺歌儿拍着手走过来说,她这阵子正同一个淮商打得火热,头上的那只宝石簪子就是那人送她的。   沈慧娘一直在旁边嗑瓜子儿,她倚着栏杆不时向下看着,忽然把瓜子壳往地上一吐,笑着向苏好意说:“瞧瞧谁来了。”   众人往楼下一看,只见一个紫色人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高高瘦瘦,落拓不羁,左眼蒙着一只眼罩,右眼目光如炬,不是幽荦是哪个。   苏好意向下看时,他也抬起了头。两人目光相对,幽荦便吹了声口哨,十分轻佻亲昵。   苏好意也回了他一个笑,然后转过脸对身边的一众姐妹小声说道:“一会儿帮我好好招待招待他。”   说话的功夫幽荦已经走上了楼,众人便拥上去把他团团围在中间,这个说道:“幽公子,你可有半年多没到我们这儿来了。”   那个说:“你是被哪里的姑娘绊住了脚!是不是把我们都给忘了?”   幽荦左拥右抱,还不忘用那只独眼给苏好意传情。   苏好意只是含笑看着他,也不上前,也不退后。   “小耗子,我估摸着你也该回京了。一年多没见可想死哥哥了。”说这便走上来要抱苏好意,被苏好意灵巧地闪过了。   “欲擒故纵。”幽荦一点儿也不生气,用手指头点着苏好意,一脸无奈又甜蜜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两个真的有什么首尾呢!   “你这耳报神也未免太灵了些,八郎回京才不过三天,你就赶了来了。”软玉说着给幽荦端了杯茶。   “都说了不是耳报神,是心有灵犀。”幽荦单手把茶杯接过来也不喝,就让茶杯在他手上滴溜溜转着,看得众人胆战心惊,可那里头的茶水却一点儿也没溅出来。   他跟别人说话的时候,眼睛也只看着苏好意。   可是苏好意却丝毫也不把他的眼神当回事儿,还是笑盈盈的。   这时姹儿姨在三楼上叫苏好意,苏好意一边答应着一边上楼,幽荦挣开众人紧跟在她身后。   苏好意站住了身,在楼梯上扭过脸去问他:“你可是真的为我而来?”   “那是自然。”幽荦难得一本正经。   “你找我为了什么事?”楼梯处比别的地方都幽暗,苏好意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诱惑。   “自然是太想你,要和你叙叙旧。”幽荦懒洋洋地倚在扶手上,完完全全一副浪荡纨绔的样子。   “叙旧当然是要叙的,”苏好意轻轻叹了口气:“不过要看你想怎么叙了。”   “依着你想怎么样呢?”幽荦眯着独眼望着苏好意,两个人这情形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   “有长话短说,也有长话长说。”苏好意始终和他离得不远不近,幽荦若靠近些,她就退后一些。幽荦若后退了,她便又上前一步。   “短说是怎样?长说又怎样?”幽荦坏笑着问苏好意。   “短说便是在这里简单寒暄一两句。”苏好意说:“常说嘛,自然是要炒了菜,温了酒,关上门来慢慢地说。”   “你个小滑头,一年没见你倒比之前更知情识趣了。”幽荦摸着下巴笑得有些猥琐:“出去转了一圈,才发现那个胎里坏其实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样子,这才知道你哥哥我的好了吧?”   “可不是嘛,我现在才明白。还不算太晚吧?”苏好意看着幽荦,她的眼神不但不躲闪,反而带着兴奋的试探。   “不晚不晚,哥哥我一直在原地等着你呢。”幽荦又是挑眉又是飞眼,真是辛苦了他那只独眼。   “如果你的心真的没变,那就三日后到这儿来找我。”苏好意说着轻轻推了他一下,自己则返身向楼上走去:“我今日忙,没空儿招待你。”   “放心,三日后我一定来。”幽荦在身后说。   “记得白天来,若是晚上未免太吵闹了些。”这时苏好意已经上了楼,不忘回过头朝他笑了一下。 第459章 一日不见如三秋   早晨的楚腰馆常年带着一股颓靡气。   夜里的纸醉金迷、假情真意,只能在太阳照不到的地界,天亮了,一切便都歇下来,变成了混沌不起的睡梦。   楚腰馆的人是不早起的,正午之前正门也是不开的。   墨童晓得规矩,所以直接到了后门。   后院的人认得他,连忙请进来。   墨童手里提着个篮子,用棉絮包着,进了门先在楼下的大厅坐了。   灶上的人忙给他沏了壶热茶,又将几样点心热了端上来。   “不必麻烦了,我在这儿坐坐就成,”墨童客气地说:“劳烦哪位上去替我跟苏公子说一声。”   “八郎昨夜里睡得晚,这会儿多半没醒呢!”厨下的人陪着笑脸说:“您稍候,我这就叫小翠上去叫门。”   墨童连说了几句有劳,点心倒是没吃,只是连着喝了两碗茶。   苏好意知道墨童来了,便起身简单穿了衣裳让他上来。   墨童一进门先请安,把带来的篮子放在桌上,笑着说:“苏公子这几日都好吧?我们公子一直惦记着,可又怕你分心,隔了这几天才叫小的过来。”   “外头冷吧?”苏好意边问边让他坐下:“难为你这么一大早的跑来,快烤烤火吧。”   “苏公子就不用操心了,小的刚在楼下喝了两杯热茶,况且这屋子里也暖和,早就不冷了。”墨童说:“扰了苏公子休息,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这有什么,我反正闲着什么事也没有,什么时候想睡就什么时候睡。何况必定是师兄打发你来的,又关你什么事呢?说到打扰也是他打扰我。”苏好意笑着说:“你可回家跟老子娘团聚了?”   “多谢苏公子惦记着,我们回府的当日,公子便打发我回家去住了两天。这不我才回府里到公子跟前去伺候。”墨童说。   这篮子里装的是什么?包裹得好严实。”苏好意指着那篮子问。   “是奇园的果子,我们公子昨日去菰耘居士那里拜访,便带了些回来。因昨日回来的晚,所以今早叫小人给您送过来。”   “师兄这些日子都好吧?”苏好意叫墨童坐下,随口问他司马兰台的近况。   “我们公子这几日免不掉有些应酬,因为都是至亲人家,实在不能推脱。”墨童说道:“这次派小的来,除了把这果子给您送来,还是要知会您一声。后日可到这纸上写的地方去,要您去见一个重要的人。”   说着把一封信递了上来,信皮未封,上面也没写字,苏好意接过来也没忙着看。   “你再等上一会儿,他们后厨正做点心呢。你也知道我们这地方和别家不同,早饭和午饭常常并在一起吃了。一会儿新做的点心出来,你带些回去。”苏好意特意留墨瞳。   “苏公子惦记着我们公子,真是有心了,小的必定好好的把点心送到公子面前。”墨童忙说。   “你误会了,这点心不是给他的,是要你拿回家去给你家里人吃的。师兄回了府,什么样的东西没有?偏巴巴地的吃我家这不上数的点心不成?一会儿我另有东西稍给他就是了。”苏好意笑着说。   “苏公子这样真是折煞小人了,”墨童多少有些惶恐:“叫公子知道了可了不得。”   墨童是清楚司马兰台脾气的,更清楚苏好意在他心里的地位。这点心虽然不起眼,别说只是楚腰馆的,就是宫里的御膳,他家公子还未见得看一眼呢。   可关键这东西是从谁手里送出去的,又是送给了谁。   只要是苏好意给的,哪片是片树叶儿,司马兰台也必定小心地放起来,又何况是这点心呢?   “你也未免太小心了,难道这点东西我也做不了主了吗?”苏好意看出墨童的顾虑:“抛开别的不说,单是你我也算得上是熟人了。平日里你也没少照顾我,不过是几包点心,也算是我的一点儿心意。你家的长辈也是我的长辈,你就不必客气了。师兄若是知道了,也必定不会责怪你的。”   然后苏好意便叫小三子把墨童领到楼下去吃点心。   她则打开司马兰台给她的信,上头说让她后日到某某处去见玉如璧。   司马兰台已然和衣旭商量好了,找了个隐蔽之处让苏好意和玉如璧见面。   后面又附上一行小字,要苏好意见了玉如璧之后,可到兰台医馆去找他。   不过薄薄一张信纸,寥寥数语,也没什么浓情蜜意的肉麻话,可苏好意却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不经意间一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一副小女儿情态,简直陌生得很。   苏好意对着镜子看了半天,忽然叹息一声,说道:“情之一字可真是害人不浅,把人变得都不像自己了。”   可变的又何止是自己,司马兰台又何尝不是呢?   那样神仙般的人物还不是为了自己落入凡尘。   苏好意想了想,还是决定给司马兰台写上一封回信。   虽然两个人也不过只是三五天没见,可彼此都想念得不得了。   哪怕一时不能见面,能看到自己写的信多少也是一种安慰。   苏好意写了信,等墨干了才将信纸小心地折了起来,然后放进司马兰台的那只信封里。   等墨童走了以后,苏好意也无心再睡了,闻着楼下飘上来的点心香味不禁有些饿了。   摸着肚子下楼,恰好遇见了吴涯先生,他这些日子隔三差五的便在楚腰馆留宿。   “先生这么早就起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苏好意笑着问。   “年纪大了,没有那么多的觉要睡啦。”吴涯先生笑呵呵的说:“我昨日在卫王府还见了兰台公子,真是风姿如玉,令人倾倒啊!”   “先生总是这样,见到美人美物总是要品评一番。”苏好意笑道。   “那是自然人生天地间难道不是为了观赏这些而来的么?”吴涯先生笑呵呵的说:“说实话,能入老朽法眼的并不多,你和兰台公子是一对儿,顶顶的般配。再者就是衣家公子和玉小姐了。”   吴涯先生这话让苏好意很是意外,要知道衣旭这人本心虽然十分好,可外貌着实有些令人难以恭维。   玉如璧是京城第一美人儿,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吴涯先生看出苏好意的疑惑,说道:“金风玉露两相和自然是好的,可还有一种美便是憨瓜配娇花,亦是别样的登对。” 第460章 来时匆匆去匆匆   正是越来越冷的时候,因此,虽然天晴,可也一样冻得人伸不出手去。   苏好意今天起得很早,连饭都没顾得上吃就出门去了。   她手里提了个包裹,用一件灰鼠斗篷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中间换了两次车,来到了城西的一处珠宝行。不知是何人所有,但很隐蔽。   苏好意从前并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地方,看上去不大不小,颇有几分惨淡经营的意味。   进门前,苏好意特意把兜帽往下拽了拽,遮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这个样子让人看不出她的性别。   门上挂着厚重的帘子,苏好意有些费力地走进屋。   只见柜台里坐着个五十上下年纪的人,似乎在那里打瞌睡,两手放在袖筒里,头垂得很低。   “劳驾,我到后院看块石头。”苏好意用食指轻轻敲了敲柜台说:“看好了就买,绝不议价。”   一般玉石铺子里都卖原石,但原石有的太大,往往不会摆在店里,而是会放在后院。   客人有想要的便到那里去选,看中了买下来,可当众解开,也可拿回家去。   不过无论在哪里打开,都是买定离手,好坏全凭运气。   但苏好意来到这里却并不是来赌石的,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掩人耳目。   这是之前便定好的暗语,果然,那老人听了便点点头,指了指后门道:“客人进去稍候,过会儿自会有人招呼。”   苏好意到了后院,那门口有两个丫鬟守着,见了苏好意行了礼打起帘子,让她到屋里去。   那屋子很是小巧,里面的摆设中规中矩,丫鬟端上茶和点心来放在桌上,之后便退下去了,一句话也不多问。   大约又过了一顿饭时,院子里又有人走了进来。   苏好意隔着窗子向外望,见一个矮墩墩,胖乎乎的身影走了过来,那么大的头,除了衣旭再不可能有第二个。   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紧跟着一个窈窕身影。   虽然遮得严严实实,可苏好意通过步态就看出是谁来了。   来到门口迎接,衣旭看着她憨憨地笑了起来,说道:“八郎,咱们也算是久别重逢了。”   “衣大少一切安好,”苏好意笑着朝他拱手:“许久不见,您可是越发沉稳雍容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衣旭一点儿也不客气:“你和如璧难得见一面,我就不多打扰了,在外头给你们把风。”   说着还不忘朝玉如璧眨眨眼,亲昵得很。   玉如璧含笑望着苏好意,轻声说道:“天怪冷的,别在这儿站着了。”   又对衣旭说:“那你就在外间,坐的离门口远些,若是冷了就叫他们给你准备手炉脚炉。”   苏好意见他们两个人相处都是真情实意,心里倒也真觉得安慰。   便想起前两日吴涯先生跟她说的话,此时再看衣旭和玉如璧两个,果然有一种泥巴花盆配牡丹的感觉。   一个朴拙可爱,一个娇美多姿。   到了里间,玉如璧握住苏好意的手说:“东升那天跟我说你回了京,我心里边像点了把火似的,总想快些要见你。好在他和兰台公子两个人已经尽快安排了,你是怎么过来的?冷不冷?还没吃早饭吧?”   “我这么大的人了,你就少操些心吧。好久没见你了,就想和你好好说说话。”苏好意也紧拉着她的手不放开:“再有一个月你就要出阁了,大婚前必定十分忙乱,也难分出身再来见我。婚后你便成了衣家的媳妇,更是难得自由。”   “寻常人家的女子都是这样,”玉如璧浅笑着说:“不能像你这样自由自在。我们就如同养在笼子里的鸟,区别不过是从这家的屋檐下换到另一家的屋檐下罢了,谁叫如今的世道就是如此。”   “我是不信佛的,可总记得一句话:众生皆苦。”苏好意轻叹一声说:“想来这世上的人没有哪个是不苦恼的,我看衣大少爷对你是一百个实心实意,尚书大人家也是明理之家,你嫁过去只怕比在自己家还顺心些。”   “这话我对外人是一概不说的,可你不一样,所以我的心事从不瞒你。”玉如璧微微低下头说:“衣家人不嫌弃我,自然是我的大福分。往后的事虽然不可预料,可我也会尽好自己的本分。至于娘家,怕有时候也心有余力不足。”   “是不是你后母又逼着你做什么了?”虽然玉如璧不明说,但苏好意知道她的烦恼多半源于后母隋氏。   “是她那个兄弟,停妻再娶惹出了口舌。”玉如璧道:“被处分了,停职在家。她便从央求我过门后求求尚书把这事了了,可这是礼部管的事,尚书又怎能越俎代庖呢?”   “不该我说,你这个后母看上去像是个软柿子,其实最能用钝刀子割人。”苏好意道:“你还不如就说这事儿你不敢过问,大不了她给你一个不乐意就完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玉如璧笑了:“你也是知道我的,看上去也像是个软柿子。”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又一起用了些点心。   看看已经到了正午,不能再多停留,只能依依惜别。   临走的时候,苏好意把自己给玉如璧精心准备的结婚大礼送给她,是一整套的翡翠头面。   连玉如璧都不得不慨叹,她真是好大手笔。   苏好意在他们走后又等了一会儿才出去,雇了辆车直接去了兰台医馆。   刚进门就被司马兰台拖过去一顿揉搓,苏好意一边小小抗拒着一边笑着说:“明明是如玉公子,怎的这般虎狼性情?”   “今天不回去了好不好?”司马兰台一边啃咬她的脖颈一边说:“我叫墨童捎信回去。”   “在这里住也不打紧,可你要帮我办件事。”苏好意讨价还价。   司马兰台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说:“偏是你这么磨人。”   “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你帮我给人画个像,你也知道我手笨,画不来。”苏好意软声求着。   司马兰台哪有招架之力,只能答应。   只是画像刚化完没多久,扬浊来了。   也不知今天怎么了,心情似乎很不好,非拉着司马兰台陪他喝酒。   苏好意见如此情形便回去了。 第461章 有情饮个茶水饱   这一日,天气依旧寒冷,北风刮得呜呜叫,幽荦却仍是如约上门来。   到了门前刚好碰见姹儿姨要出门,说了两句话才进屋来。   屋里和外头俨然两个世界,几盆腊梅水仙在桌上开得正艳,屋子里飘着一股暖香。   幽荦还是穿着那身万年不换的火浣布紫袍,也没见里头穿什么厚衣裳。戴着黑布眼罩,一脸玩世不恭的欠揍样儿。   这时候楚腰馆的正门也不过刚开,楼下三三两两坐着懒梳妆的姑娘,她们每日都是傍晚的时候才盛装打扮,平日里一张脸要多素有多素。   见了幽荦无不笑着招呼,还有的直接迎上来,没骨头似的倚在他身上。   幽荦算是这里的常客,又帮过忙,何况又是一副天生不见外的脾气,所以和这里的姑娘格外熟络。   他这人,说说笑笑的时候敞的很开,只是从不和哪个姑娘过夜。众人都是知道的,所以嘴上的玩笑开得越发厉害。   “幽公子,你何时脱了这衣裳让我们看看。”有人逗他:“不知你这一上里装着什么宝贝,这么冷的天都不见你冷。”   “我不怕冷是天生的血热,跟这衣裳没什么关系。”幽荦挑眉道。   嬉笑片刻后幽荦便要上楼去,恰好软玉从楼上下来,向他说道:“你是来找小耗子的吧!她还没起呢!”   幽荦一听,独眼立刻放着光来,说道:“没起好啊!我正好去堵她的被窝。”   软玉拉了他一把道:“你还是等等吧!”   幽荦哪里肯听?绕过软玉便往楼上跑去,软玉在他身后高声喊道:“小耗子,幽公子上去了!”   苏好意的房门虚掩着,一推就开了。   幽荦一脸邪笑地进了门,才发现屋里坐着不少人。   阿染阿熏等人都在,一个个珠围翠绕,脂香粉浓,却唯独没有苏好意。   幽荦奇道:“八郎呢?”   众女都笑:“八郎叫我们好好服侍你呢!你怕不怕?”   幽荦笑道:“有什么怕的?难不成你们还能吃了我?”   连珠上前说道:“若吃也轮不到我们吃,明告诉你吧,今天是八郎要吃了你。”   幽荦一听来了兴致,说道:“那好,只要她肯张口,我就送给她吃。”   众人听了无不掩口笑,莺歌儿推他一把道:“真不是玩笑话,今日你进了这屋子,便如唐三藏进了盘丝洞一般。只看你玩儿不玩儿得起,若是怕了就快快走吧!”   幽荦道:“玩儿什么?玩儿我吗?”   “很对,很对,就是要玩儿你!”众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幽荦坐下来,两条长腿一伸,说道:“谁要玩儿我?是你们还是八郎?”   “自然不是我们,我们可没那胆子。”阿染笑道。   幽荦也笑:“早说了是八郎要玩儿我,我一定给她就是。”幽荦一副十分乐意送上门的神情,说道:“只是怎的不见她呢?”   “八郎在里头洗澡呢,还说的叫我们把你捆起来放到床上等着他。你可敢让我们捆?”沈慧娘娇滴滴地说。   幽荦听了懒洋洋地伸出手去说道:“捆自捆,有什么好怕的。她竟然喜欢这调调,由着她便是。”   众女便真地笑嘻嘻拿出绳子来把他捆了,捆好后放在床上。   阿熏朝屏风后叫了声:“八郎,幽公子已然好了,你慢慢享用吧!”   说完众人便簇拥着出去了,随后又把门掩上。   有几个不死心的还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被其他姐妹拉下楼去了。   幽荦躺在床上,听着屏风后果然有人从浴桶中走出来,接下来便是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不禁浮想联翩。   片刻后,苏好意果然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   只是并非幽荦事先预想的慵懒娇媚的美人出浴图,而是穿戴得整整齐齐。   她的头发虽然还湿着,却也束了起来,穿着一件交领团花的大红箭袖,四指宽的板带束在腰上,平肩长颈,素手玉面。   苏好意既有男子的矫健明朗,又有女子的妖娆清妩,让见惯了美人的幽荦着迷不已。   苏好意看着他道:“你今日果然如约前来,没叫我空等。”   幽荦道:“言出必行,这才是大丈夫嘛。”   苏好意含笑点了点头,说道:“大清早的不宜喝酒,那我就请你喝茶吧!”   桌上放着茶壶茶杯,苏好意斟了一杯捧到幽荦的唇边,说道:“你动不了,我服侍你喝吧!”   幽荦自然巴不得,抬头就着苏好意的手一口气喝光了那盏茶,说道:“八郎就是知情识趣,我刚好渴了。”   “既然渴了,那就索性饮个双杯吧!成双成对。”苏好意说着又倒了一杯给他。   茶水是温的,刚刚好入口。   幽荦喝完了问她:“你如今怎的如此喜欢亲近我了?”   苏好意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猜。”   幽荦舔了舔上唇,说道:“莫非那胎里坏惹你伤心了?”   苏好意叹了口气,说道:“他处处管教我,让我不得自由。”   幽荦冷笑道:“我早就说过,他死板冷清,根本不懂得怜香惜玉。最是无味。”   苏好意又倒了杯茶送到他嘴边,说道:“他的确不似你这般。”   看她幽怨的小模样,幽荦心里直痒痒。   把茶喝了,向苏好意说:“你如今知道我的好了吧?听话,给哥哥解开,如今捆着不大方便。”   苏好意摇头道:“不好,我今天只想和你好好的说话,不喜欢一开始就动手动脚的。”   她这么一说,幽荦立刻说:“好,好好,依着你不解开就是。”   苏好意又倒了杯茶,说道:“这茶是我亲手泡的,你可尝出里头的情意来了?”   幽荦连忙喝了,说道:“自然,自然,比别人泡得都可口。”   苏好意笑了一下,又满上一杯说:“那你可要喝完,不能辜负了我的心。”   幽荦此时哪有不答应的,说道:“当然要喝光了,绝不辜负你。”   苏好意把最后的茶倒给他喝了,之后又从旁边捧过来一只茶壶,说道:“还有这个呢!这里头沏的是白茶,滋味特别得很。都说酒醉人茶醒人,今日我就想让你清醒着跟我说说心里话。” 第462章 八郎翻脸不认人   桌上摆着五六只空茶壶,苏好意手里还捧着一盅茶给幽荦灌水。   幽荦的神情已经显出了痛苦,说道:“小祖宗,哥哥我真的不渴了,也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你要问什么便问吧,我什么心里话都对你说还不成吗?”   苏好意却说:“我不但要你清醒,还要看看你的肾好不好?够不够大。”   幽荦听了似有所悟,笑道:“如何?那胎里坏是不是不大中用?”   苏好意道:“你怎知他不中用?”   幽荦笑道:“凭你跟他厮混了一年却仍是黄花处子,我便知道他不中用。”   苏好意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这么说你很中用咯?”   幽荦挺起挺起胸膛道:“那是自然。”之后斜着眼睛看苏好意道:“不信你试试。”   苏好意的眼神从上溜到下,在幽荦腰间停留了片刻,说道:“那好,我就试试。”   说着又倒了一杯茶给幽荦,问他:“那你如今还喝不喝得下呢?”   幽荦只好硬着头皮又喝了下去,谁叫他刚刚把大话说出去了呢。   之后,苏好意便起身到内间去洗茶杯。   幽荦憋得难受又碍于脸面,只能哄苏好意道:“好八郎,哥哥我被捆的手脚都动不得,给我松松绑吧!我绝不动手动脚就是了。”   苏好意却不说话,慢条斯理地在那里洗茶杯。   水流声让幽荦更加烦躁,拼命忍耐着说道:“你捆住我又不同我说话,那就放了我吧,改日我再来同你叙话。”   苏好意还是不理他,慢慢地将茶杯和茶壶都洗好,擦干净了手才走出来。   幽荦像是看到希望,以为她要来解开自己了。   可是苏好意却走过去,从抽屉里拿出一只小小的匕首来,那匕首还是幽荦送给她的。   幽荦见她拿出刀来,不由得心中一紧,连忙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可别伤着自己。”   苏好意道:“自然是要看看你的肾好不好。”   幽荦一听,吓得大叫道:“我又不是让你割了它!”   苏好意坏笑着在他腰间比划了两下,幽荦吓得大吼。   苏好意切了一声,说:“我不知道你的肾好不好,却知道你的胆子足够小了。”   说着反手一刀挑开了幽荦的眼罩,露出他的左眼睛来。   乍一见光,幽荦忍不住眯了眯眼睛。他左眼皮上的紫鸢尾胎记显得诡魅而清晰,的确可以让人过目不忘。   “好八郎,咱们玩笑归玩笑,你告诉我今儿唱的是哪一出?”幽荦憋得难受只想去茅房。   他可是喝了六七壶的茶,换成谁也受不了。   “你怕是记性不大好,我得从头给你捋一捋,”苏好意笑得很坏,幽荦感觉越来越不妙:“当初你离京的时候,自作主张喂我吃贞洁丹,害得我受一百天的苦。你说我不该好好的回报你吗?”   “哎呦,我那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况且也是因为在乎你。”幽荦贱兮兮的陪笑:“况且我再回来,你已经离京了。这一年多我想你想得寝食难安,也算折得过了。”   “这话说的不对,你喂我吃药,不是我情愿的,害我痛苦也不是我甘愿承受的。”苏好意看着他说:“我并没有让你想我,也并没有让你因为我寝食难安。一个是被迫的,一个是自找的,怎么能一样呢?何况我也并没有把你怎么样,同样是开个玩笑罢了。”   说着,苏好意便吹起口哨来。   幽荦憋得快爆炸,听了这口哨声脸都青了。   “小祖宗,你饶了我吧!”幽荦哀求道:“我以后再不了。”   “好吧,我信你一回。”苏好意答应的很痛快。   幽荦脸上痛苦的神情还来不及收回去,就愣在了原地:“你真的愿意给我机会?”   “当然,不然还能怎样?要你的命么?”苏好意叹息一声,有些无可奈何的说。   “你真是个可人疼的!”幽荦顿时觉得苏好意可爱无比。   “你还得帮我个忙,”苏好意道:“必须跟我说真话。”   “好,你说你说,什么我都告诉你。”此时的幽荦恨不能立刻满足苏好意的所有要求。   “我这里有幅画像,你认一认这上面的人。”苏好意说着把前日央求司马兰台画的那幅画像拿出来打开。   “这是谁画的?”幽荦看清画像之后,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语气也变得严肃极了。   “你先告诉我你认不认识这个人,”苏好意道:“他和你一样,是恶世的人,对不对?”   “你都知道了?”幽荦看着苏好意,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   “我知道的不是很多,但我知道你接近我一定是有目的的,和画上这个人一样。”苏好意此时也收起了笑脸:“就看你愿不愿意开诚布公了。”   “本来我也没刻意瞒你,”幽荦苦笑了一下说:“实不相瞒,画上这个人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叫幽萌。我从京城回去之后便被他和他母亲给关了起来,后来我母亲带了援兵将我救出,他便逃走了。你在哪里见过他?”   “他是我仙源山的同窗,只是他在那里并不叫幽萌,而是叫花芽。”苏好意道:“后来他在山上犯了事,被我们查出身份有异,他便逃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原来他竟奔着你去了,这诡计多端的家伙。”幽荦恨恨:“好了,你把我放开吧。以后咱们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同心协力呢。”   “我为什么要放开你?”苏好意翻脸不认人:“你给我下药,你这个弟弟也一样,你们兄弟两个没一个好东西!”   “苏八郎,你刚才可答应过我的。”幽荦急了:“你说你原谅我了。”   “我是说我信你以后不会再那样做。可以码归一码,你上次害我,我总得讨回些利息来。”苏好意冷笑:“我这也是为你好,给你好好的长一长记性,免得你到时候又忘了。”   “这算什么长记性啊,再这样下去我就尿在你床上了,你不嫌脏吗?”幽荦痛苦地扭来扭去,他真的快要坚持不住了。   “你也可以选择憋死。”苏好意一抬下颌。   “活人让尿憋死?!”幽荦声音都抖了:“苏八郎,可真有你的!”   “都这时候了还嘴硬!”苏好意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还敢说我师兄不中用!”   说着一脚踩到幽荦的小肚子上:“我看看你到底有多中用!” 第463章 贫贱之交不可忘   苏好意收拾了幽荦,就直接下了楼准备出门。   出门前告诉软玉:“我这几日不在家住,早起跟我娘说了的。”   “那幽公子怎么办?”软玉拉住她问。   苏好意往楼上看了一眼,说道:“你们要是不忍心就放了他,我那床也不要了,抬出去扔了吧!”   她本来是要去拜访木惹儿公主的,但到了府门前,却听说公主今日不在家。   又要去探望海清秋夫妇,但人家海帮主也出门去了,她到底对外是男子身份,不能单独和张氏见面,所以也只好作罢。   站在十字街头,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苏好意嘀咕道:“这时候还早,我要是去了医馆,难免让他觉得我有些迫不及待。还是去跟云青见个面,回头再去医馆吧!”   她和云青也一年多不见,前几日已然从吉星口里知道云青秋闱落榜的事,心里很替他遗憾。   若是别人,苏好意不会那么难受。   因为别人家的日子都比云青好过,所以能不能考中于他而言也就分外重要。   苏好意在一处点心铺子买了几样点心,又叫了辆马车,一径去了云青家。   到了他家的巷子口,苏好意便叫停了马车,算还了车钱让他走了。   她自己走过去,到了云青家门前,朝里头看了看,高声叫道:“竹书兄在家吗?”   东西院两家都有小孩子,听到声音都跑出来看,见了苏好意又好奇又不敢靠近。   苏好意见了就笑着朝那几个小孩子招手,她买点心的时候特意买了一包糖果。   知道云青的邻居家有小孩子,也知道这些街坊邻居平时没少照顾他。   等云青从屋里出来,就见一群孩子正围着苏好意叽叽喳喳地闹。   他的心一下子就满当当的,眼眶发起热来。   他大致知道苏好意回京的日子,可无颜去见她。   说实话,云青那么急切地想要博取功名,幻想着考中后的情形。   想的最多的并不是如何显贵如何优渥,而是他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苏好意面前,像高照那样做她真正的朋友。   “云青!”苏好意一眼看见他,高兴地挥手,然后把剩下的糖给了旁边那个年纪最大的女孩子:“你给他们分了吧。”   云青的手上还有水,他正在给邱氏洗衣裳。   “八郎,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就来了,害得我都没准备。”云青难掩窘迫:“该是我去看你的,你都一年多没回京城了。”   “你同我客气什么,我今日得闲儿就跑过来看你了。”苏好意笑嘻嘻的:“咱们进屋去吧。”   云青伸手拦了她一下:“还是别进去了,省的弄得一身腌臜气。”   邱氏终年拉撒在床上,屋子里的气味当然不会好闻,云青自己习惯了,不觉得怎样。可他万万不能让苏好意进去,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那这样吧,你把这点心放到屋里去。这是我给你和你继母带的,算是一点心意。”苏好意永远都不会为难云青,因为她知道云青在意什么:“你进屋擦擦手,咱们两个到外头的二荤铺去吃午饭,边吃边聊。”   “那好,你稍等。”云青接过她手里的点心进屋去了。   不一会儿就又走出来,苏好意见他换上了一身半旧的棉袍,盖住了之前的补丁衣裳。   云青的个子似乎又长高了些,身板也更宽了,显露出成年男子的沉稳,可见这一年他日子过的比往年要顺心些。   “还没恭喜你考中了举人,”到了二荤铺坐下,苏好意亲自倒了一杯酒给云青:“如今你是有功名在身的了,我真替你高兴。”   云青的脸红了,半低着头说:“你千万不要这么说,举人这名头若是在乡间,或许还算得上是个人物。可在这京城里,一砖头打下去就能砸到好几个五品官,我这实在算不得什么。”   “瞧你说的,你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又聪明又用功,中进士也不过是早晚的事。”苏好意真诚地说:“我敢断言,不出三年你必定平步青云。”   若这话是出自他人之口,云青绝不会往心里去,可苏好意说出来却不一样了。   云青心里又欣慰又感激,一扫之前的灰败,心中生起了豪情:“就凭八郎这一句话,我便是头悬梁锥刺骨,也定要榜上有名。”   “这才是我的好兄弟!这才是我认识的云竹书!”苏好意神采飞扬,跟云青碰了个杯:“我就佩服你身上这股劲头,知道你将来一定会成就一番事业。”   云青听了她的话,心神激荡,眼泪几乎不曾流出来。   他的朋友不多,关心他的人更少。   师父自然是关心他的,可太过于严厉,从不说一句鼓励的话。   师母很慈爱,可只是关心他吃饱穿暖,其余的并不多说。   只有苏好意不止一次的告诉他,他非池中之物,将来一定会建功立业,成为人上人。   云青觉得,这世界上所有人的好,加起来都抵不过一个苏好意。   他曾经深深怨恨自己为何来到这世上,可自从他遇到苏好意,便觉得这世间还是很美好的。   两个人点了两盘热菜一碗汤,外加几个果碟。   边吃边聊,说着各自别后的情形。   冬日天短,不知不觉就到了黄昏。   苏好意多少有了些醉意,看看时候也不早了,想着该去兰台医馆,否则司马兰台定然是要不高兴的。   于是便起身算还了饭钱,就和云青在饭馆门前作别。   因为喝的有些多,怕身上的酒气惹司马兰台不高兴,苏好意特意没有雇车,而是慢慢地走着,准备散散酒气,再雇一辆马车。   云青站在原地,目送着她渐行渐远。直到苏好意转过街角去了,他才迈步往回走。   到了家,邱氏又拉尿在了床上,屋子里的气味异常难闻。   破柜子上放着两包点心,是苏好意之前拿过来的。   邱氏望着那点心,嘴角涎水流得更厉害了,嘴里吚吚呜呜,明显是要吃点心。   云青冷冷的看她一眼,将那两包点心拿起来,紧紧抱在怀里。   这两包点心他不会分给任何人,一块都不。 第464章 我们大人能帮您   本来还不到天黑的时候,可因为下起了雪,天色看起来如同掌灯时分。   苏好意往前走了两条街,总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心里不由得想:“今天真是奇怪,那二荤铺里的酒都是掺了水的,就说喝得多些,也不至于就醉成这个样子。”   她晃了晃头,努力让自己清醒,却越发的头晕脑胀。   渐渐的,她甚至听不清周围的声音,只觉得各种声响混在一起,像一锅粘稠的粥,怎么搅也搅不开,一塌糊涂。   苏好意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她努力让自己走到路边,倚在墙上。   她想着多半是六根净的毒发了,因为眼前一阵阵发黑,她以为自己还会失明。   但紧接着头上似乎有一只锤子在不断地敲打着,让她的思绪变得断断续续。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苏好意沿着墙蹲了下去,剩下的唯一念头便是她要去见司马兰台。   天彻底黑下来了,因为又下着雪,路上的行人格外少。   有几个游手好闲的人从这里经过。   其中一个眼尖的指着路边说:“快看,那里似乎倒着个人。”   苏好意身上落满了雪,只能看清一个大概的人形。   “这时候怎么就有喝醉的了?”旁边的人说。   “管他呢!过去看看,说不定能顺几个铜板。”又一个人说。   “这人一定是个穷光蛋,这地界儿哪有富人经过?”眼尖的那个小子说:“况且真是有钱人,身边必定跟着奴仆的。先不管他了,若是实在没钱将他身上衣服扒了,也能换一壶酒喝。”   几个人果真上前,到了跟前又难免有些迟疑。   “这人一动不动,别是死了吧?可别惹上晦气。”其中一个胆子最小的说。   “说的是,万一真出了人命,只怕解释不清。”又一个附和道。   “你们他娘的全是软皮蛋!”眼尖的那个胆子也大:“你们都怕就躲远些,真要有什么东西,谁也不准伸手跟我分!”   说着蹲下身,搬着苏好意的肩膀把她翻了过来。   “哟,看这穿着打扮是个有钱人呢!”众人一看苏好意都十分意外,这可惜他们平日里只在穷人的地界混,并不认得她。   “啧啧,别的不说,光这件皮裘就够咱们吃用一辈子了。”众人的眼里都放出了光。   “可惜太烧手。”眼尖胆大的那个心思还挺细:“况且这大当街的,总有人看见。”   “说要拿东西的是你,不敢拿的也是你。”有人开始嘲笑他。   “值钱的东西多了,有命拿还得有命花不是?”这个人冷笑一声:“反正这皮裘我是万万不敢拿的,这人多半是喝醉了,有这件皮裘便是没人管,他也不会冻死。谁要是把它拿走,让这人冻死了,难道他家里人肯干休吗?”   一席话说得跃跃欲试的几个人又把手缩了回去,他们当然没那个胆量,否则早就干杀人越货的勾当去了,何必每天苦哈哈的在街上混呢?   那个人在苏好意身上打量了打量,看中了她腰上系着的小金龟。   伸手过去扯了下来,说道:“我有这个东西尽够了,说好了谁也别和我抢。”   说着便站起身,往远处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   那几个人还在原地没动,他们都在天人交战,既想趁人之危又怕惹出乱子。   “你们差不多也就行了,把他腰上的钱袋解下来分了吧,其余的都别动。”那人指了指苏好意腰上系着的荷包说。   这时雪更大了,路上的行人更加稀少。那几个闲汉拿了东西之后也就散去,只有苏好意独自卧在雪地里。   又过了一会儿,她渐渐苏醒过来。   “我这是在哪儿?”苏好意的手都快冻僵了,她瑟缩着爬起来,茫然四顾。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崔礼从城外办事回来,绕道去了城西的某一处。   他只带了两个手下,三个人都骑马。   “都指挥使可从陈州回来了?”其中一个手下问。   “应该就在这两天。”崔礼性情随和,这在白鸦卫中是十分少有的。   “那咱们这两日还是小心些,绝不能再吃酒了,”另一个手下说:“大人最讨厌咱们这些人贪杯。”   “可是这么冷的天不喝两杯实在难熬啊。”另一个人说的也是实情:“不如咱们到前面的铺子里吃点儿喝点儿暖暖身子。”   “前面的人是不是个傻子?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雪,他怎么在路边站着一动不动?”见崔礼没搭腔,两个手下便只好岔开话头。   说话的功夫三个人就已经来到了近前。   崔礼是公门中人,眼睛尤其毒。隔远就看着这人影眼熟,到了近前才发现是苏好意。   连忙滚鞍下马上前请安道:“您什么时候回的京?小人失礼了。”   苏好意使劲儿看着崔礼的脸,却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您这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崔礼见苏好意神色有异,便开口问她。   “你……认得我?”苏好意试探着问。   “瞧您这话说的,小人怎么会不认得您呢?”崔礼脸上陪着笑,心里却也觉得疑惑,苏好意不可能不认识他。   “那你可知道我是谁?”苏好意问他。   “您……您不是苏公子吗?”崔礼一边说一边留神观察苏好意。   “你是怎么认得我的?”苏好意又问:“你和我是朋友?”   “哎呦,折煞小人了,可不敢当。”崔礼吓得脑门都出汗了,他哪敢以苏好意的朋友自居,这要叫他家大人知道可糟了:“您是我家大人的朋友,小人只是个下人。”   “你家大人……”苏好意一脸茫然:“他又是谁?”   那三个人听了苏好意的话,崔礼还好,没过于失态。那两个人几乎把腰给扭了,遍京城谁不知道活阎王权倾世!   “苏公子,您这是怎么了?”崔礼如今断定苏好意不对劲儿。   “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苏好意痛苦的摇头:“你能不能帮帮我?”   “小人……小人……不敢做主啊。”崔礼说的是实话,苏好意在权倾世心中的地位他是一清二楚的。自己若是稍稍有些过分的举动,那就是找死。   “这样吧,苏公子,您要是信得过小人,我就把你送到我们大人那里去。”崔礼道:“放心,有什么事他一定会替你做主。” 第465章 误以为常来这里   崔礼把苏好意护送到了权倾世芳菲街的私宅。   “苏公子,我们大人出外办事去了。今夜不回来,明天也应该回来了,您耐烦在这儿等一等,可好?”崔礼恭恭敬敬地问。   “有劳你了,”苏好意点头:“等我记起以前的事来,再好好的谢谢你。”   “您太客气了,”崔礼忙说:“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崔礼出了门,他的两个手下问他:“您怎么把苏八郎带这儿来了?怎么不把他送回楚腰馆去呢?”   “楚腰馆太乱,他如今神志不清醒,送回去太危险,谁知道会遇到什么人呢?”崔礼道:“你们两个暂且在这儿守着,这里伺候的人都不得力,我到别处去调两个细心又能干的丫鬟过来服侍。”   苏好意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没有什么熟悉的感觉。   她站起身走到妆台前,坐下来静静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镜子里的人眼中一片茫然。   她叹了口气,随手打开旁边的妆匣,里头是空的。   又拉开下边的抽屉,那里头倒是有个东西。   苏好意目光刚触到那东西上面,便感到莫名的熟悉。   她将那东西拿起来细细打量,虽然记不起来,可却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我经常来这里?”苏好意皱起了眉头:“否则为什么会觉得这东西如此亲切?”   她其实之前也有问崔礼自己的身份,可崔礼什么都不说,只说一切都得由大人来告诉她。   “大人?究竟是什么大人?还是我的朋友?”苏好意脑中一片空白,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握着那东西不松手,仿佛抓住了它便抓住了凭证。   不知过了多久,有两个长身细腰的丫鬟走了进来。   她们穿着一样的衣裳,梳着一样的头,都白白净净的,很伶俐又很温顺的样子。   “奴婢春柳夏桃给主子请安。”两个侍女双双朝苏好意行礼。   “不不不,我不是你们的主子。”苏好意连忙说。   “崔大人吩咐过了,您就是我们的主子。”两个侍女得了崔礼的吩咐,对苏好意毕恭毕敬。   “你们以前可见过我?”苏好意问。   “奴婢两个是今天才被分派到这里来的。”夏桃道:“以前不曾服侍过您。”   苏好意在心里叹息一声,看来也别想从这两人口中知道自己以前的事了。   “时候不早了,奴婢伺候您沐浴吧!”春柳柔声道:“也不知主子您饿不饿,要不要提前用些点心?”   “不必了,直接洗漱吧。”苏好意说着自己动手脱外衣。   那两个侍女慌忙上前来,她们可不敢有一点儿不尽心的地方。   苏好意穿了中衣和睡鞋到屏风后面的套间去洗浴,那屋子里生了好几盆炭火,热融融的,走进去便不由得出了一层细汗。   春柳忙说:“我给您脱了中衣吧!”   这些贴身的丫鬟服侍主子是毫不避讳的,苏好意难免有些拘谨,可还没来得及制止,最上面的两个扣子已经被解开了。   上衣扣子全部解开,苏好意和两个丫鬟都愣了,因为她胸前紧紧的裹着一层护胸。   “我……”苏好意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女的:“我自己来吧!”   “有我们呢,主子何须亲自动手。”春柳此时已经稳住了心神,崔大人说了,在这里不准乱说乱问,更不能大惊小怪。   不管这位是男是女,她们只要尽心服侍便是了。   聪明的下人都是守本分的,否则早不知投胎几回了。   夏桃去了外间,衣柜里放着好多衣裳。   看大小样式应该是两个人的,一个全是黑色,无论内衣还是外衫。   另一个颜色就多了,有男子衣衫,也有两套女子裙袄。   夏桃见了,便知这些衣裳一定都是苏好意的,想来这一位平日里喜欢穿男装。   苏好意在水里泡了许久,因为泡澡会让人放松下来。   她紧绷的情绪得以稍稍缓解,可以前的记忆依旧荡然无存。   因为头发湿着不能马上就睡,所以两个侍女便要她在熏笼前坐着,一边给她梳头发一边给她揉脚。   “姑娘明天要穿哪身衣裳?”春柳打开衣柜请示道:“奴婢好提前给您熨好了。”   苏好意抬眼看了看,这里头的衣裳自己穿显然都是合身的,莫非自己以前经常来这里?   而且这里头还有两件女子衣裳,看来这里的主人是知道自己女子身份的。   “我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苏好意在心里嘀咕:“他一定是很了解我才对。”   春柳和夏桃见她不说话也不催促,一直微笑等着。   等苏好意回过神来,指着那件苏梅色的衫裙道:“要不就这件吧!”   也许换上女装会让她想起些什么来。   “时候不早了!姑娘歇息吧。有什么想吃的,告诉奴婢,明早叫人备着。”夏桃见苏好意的头发已经干了,况且此时已经二鼓过了,该歇息了。   “奴婢们就在外间上夜,姑娘有事尽管叫我们。”春柳给苏好意盖好被子,放下床帐,又在屋里留了一盏灯,灯芯掐得很暗,不会影响休息。   说实话,苏好意也的确累了。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否则又怎么会什么也想不起来,并且身体异常疲惫。   “真希望睡醒一觉后什么都能想起来。”苏好意在睡前默默祈祷。   没过多久,她便进入了梦乡。   不知此时的风雪夜里,权倾世正带着一队人往京城赶。   “大人,咱们只怕无论如何今夜也回不到京城了。”随行的人迎着北风,声音都被刮得七零八落。   “沿途没有休息的地方,争取明天早晨城门开的时候便进城去。”权倾世道:“都跟紧了,别掉队。”   他从九月末出京,将近一个月才返回,最近上面分派下来的事情越来越多,权倾世几乎没有片刻的清闲。   夜色沉沉,风雪交加。   权倾世惨白的脸上双目如寒星,他知道。在不久的以后,他的权势会愈加炙手,而大夏的官场必将血流成河。 第466章 权大人美梦成真   权倾世一行人果然在清晨进了城,先到了衙门把公事交割明白。   白鸦卫每日点卯不容迟到,崔礼也早到了,见了权倾世便上来请安:“大人一路辛苦,甫回京城来该稍事休息。”   “早都习惯了,有什么可歇的。”权倾世不以为意,何况手头还有不少事。   崔礼却说:“再怎么忙还是您的身体重要,况且这几日永王殿下在宫中侍奉太后,您便是要见他老人家也见不到的。”   权倾世听了微微皱眉道:“太后身体不适?”   崔礼道:“不是大病,年长之人难免有些小恙,不打紧的。”   权倾世听了之后默默无言,按理说,他应叫太后一声祖母的。   只是他也只是远远见过太后几面,都说太后是最慈爱不过的,可自己从来也没有受过来自长辈的疼爱。   这边崔礼还在劝他:“大人,今日若是无格外要紧的事,您还是回去歇歇吧,连夜奔波都未合眼,很该好好歇歇。”   他是权倾世的老部下了,更是一同出生入死过好多次,因此相处起来也相对随意些。   权倾世道:“我在衙门里睡一会儿就是。”   权倾世常年失眠,他之所以养猫,就是因为听着猫的呼噜声可以让他浅眠片刻。   这已经是他们李氏的家族病症,永王也是如此。   永王世子则更甚,他本来就先天不足,再加上常年失眠,瘦弱倦怠一副病秧子模样。   崔礼看看四周无人,便低声说道:“大人还是回芳菲巷的宅子里好。”   权倾世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崔礼笑了,脸上显出秘而不宣的神情来:“这可不能说破,大人回去便知。”   要知道,平日崔礼是从来不会跟权倾世卖关子的。   所以权倾世心中便更加疑惑:“那里有什么事吗?”   “不是有事,是有人。”崔礼忍着笑说:“小人昨天夜里遇到一位贵客,便把他请去了那里,大人该去见一见他。”   权倾世的心格外快地跳了几下,有个名字呼之欲出。   “就是大人想的那个人。”崔礼被权倾世盯着,不敢不说:“不过苏公子似乎……”   “似乎怎么?”权倾世的声音不自觉抬高。   “小人也说不清怎么了,他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崔礼道:“小人不敢擅作主张,便把他带去了大人的私宅,想等您回来之后再做定夺。”   苏好意今日醒得比较早,那两个丫鬟在外间听到动静,连忙进来伺候。   春柳含笑问道:“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苏好意道:“还成,只是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   夏桃忙说:“奴婢伺候姑娘穿衣梳妆吧!早饭厨下已经备得了,不知您喜欢什么口味,就多做了几样。”   苏好意闻言,不禁在心里苦笑,别说别人不知道她的口味,就连自己也忘了自己喜欢吃什么了。   穿好衣裳,坐在妆凳上,苏好意看着梳妆台心想:这屋子里既然有这些陈设,那主人必定知道我是女子的。可妆匣里又没什么粉黛,只有一盒檀香胭脂,可见自己平时是不怎么打扮的。   夏桃给苏好意梳头发,说道:“姑娘的头发可真好,像青缎子一般。我给您梳个庸妆髻吧!反正今天不出门。”   苏好意自己没什么主意,就随她去了。   梳完了头,春柳又打开胭脂盒,给她唇上薄薄地涂了层胭脂。   虽然这两个丫鬟被叮嘱不许多嘴,但见苏好意梳妆完毕,还是忍不住夸赞道:“姑娘可真美!”   美人她们也见过几个,可像这般绝色的实在少有。   苏好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更陌生了。   权倾世策马来到芳菲巷,看门的人见他回来连忙开了门请安。   权倾世把马鞭和缰绳丢给他便大踏步进了院子。   春柳和夏桃听见脚步响,忙要到门口去看,可还没走几步,权倾世就挑帘子进来了。   两个侍女吓得慌忙请安,头都不敢抬起来。   苏好意闻声转过身来,就看见一个惨白脸色,神情阴刻的瘦高男子站在那里。   苏好意第一感觉竟是:这人怎么长了一张太监脸?不大像是好人。   屋子里的四个人各怀心腹事,两个丫鬟又怕又敬,苏好意满腹疑惑。   而权倾世心中此时早已是山呼海啸。   崔礼告诉他,苏好意在这里。   他努力按捺住心中的悸动,尽量让自己神情如常。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看到的居然是身着女装的苏好意。   和她男装的时候虽不至于判若两人,但那感觉却是完全不同的。   女装的苏好意柔美动人,尤其是她用那种略带茫然的眼神看向自己,当真是我见犹怜,让人移不开眼睛。   “你……”苏好意往前走了两步,试探着问他:“你就是这里的主人吗?”   “你们两个先下去,没有吩咐不准进来。”权倾世的眼睛自始至终也没从苏好意脸上移开,他心中的疑惑丝毫不比苏好意少,看来有些事情必须要尽快问明白。   两个丫鬟原本就大气不敢喘,听到这句话如蒙大赦,连忙出去了。   “我们是朋友?”苏好意又往前走了一步。   “你觉得呢?”权倾世不动声色地反问她。   “我觉得应该是,”苏好意轻轻咬了咬下唇,她的记忆全没了,只能靠推断:“我全然不记得自己是谁,可是到了这里看到了这东西就觉得莫名熟悉。”   她手上托着一个挂坠,权倾世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那东西还是他一年多前躲避追杀在破庙里捡到的。   “而且这衣柜里有这么多衣服,我穿刚刚合身,”苏好意继续说:“有男装也有女装,显然是我平时爱穿男装。但你也一定知道我女子的身份,所以也准备了两套女子衣服。”   衣柜里的那些衣裳的确是权倾世命人给苏好意做的,可他从来也没想过苏好意有一天会真的穿上它们,不过是自己心里一个空落落的念想罢了。   之所以有那两件女装,是因为他醉酒的时候把苏好意和破庙里为自己疗伤的女子身影重叠,幻想出来的那么一个人罢了。 第467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苏好意的心打起了鼓,权倾世的眼神冷极热极,像是看亲人又像是看仇人。   “您好歹给句话啊!”苏好意怯了,早该知道这不男不女的人不是好相与的。   权倾世内心的呼啸让他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   原来,苏好意竟然是个女孩子。   原来,那个在破庙里让自己神魂颠倒,几乎把持不住的女子极有可能就是她!   为了确定自己的想法,权倾世一把将苏好意扯进怀里。   抱住了便确认了,那天夜里的女子就是她。   苏好意内心本来就很焦虑,想要尽快回忆起之前的事。   对权倾世本来是抱着极大期望的,可谁知他居然是这副鬼样子。   苏好意挣开他,脸红了:“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告诉我我是谁?”   “你是我的。”权倾世心里的山呼海啸翻滚平息了些,便在心田上又开出一片艳丽的花海来,主动送上门的苏好意,他当然不可能放手。   “你说什么?”苏好意的眉头拧了起来:“我是你的什么?”   “女人。”权倾世说得斩钉截铁,他甚至伸出手,试图再把苏好意抱进怀里。   可苏好意却笑了,并且迅速躲开:“别闹了!我怎么可能是你的女人?”   “为什么不能?”她的哂笑让权倾世很不高兴,甚至怀疑苏好意并没有失忆。   “你看这是什么?”苏好意说着挽起了衣袖,露出白藕般的手臂,内侧一点殷红,是守宫砂的标记。   “想必你是在宫里任职吧?”苏好意放下衣袖说:“这也没什么可丢人的。我既然常来你这里,你应该是了解我的。我虽然想不起以前的事来,可也猜得出我和你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所以别闹了,好好说话。”   权倾世脸上的神情难描难画,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她自己假凤虚凰就罢了,竟然以为自己是太监!   还有,她还是处子,那么可是司马兰台不行么?   “你怕是胆子太大,把脑子给挤没了,”权倾世冷哼:“居然怀疑我说的话。”   “你一直都这么阴阳怪气吗?”苏好意伸手推了他一把:“你若是不肯说就算了,我出去问别人就是。”   说着她便要去找自己昨天穿的衣服,准备改回男装。   权倾世一把拉住她,苏好意被扯了个趔趄,又跌进他的怀里。   “别走,我说。”苏好意的身体又软又香,权倾世死都不想放手。   “那好,咱们就坐下来好好说。”苏好意抗拒他的触碰:“别这么动手动脚的。”   她从权倾世的怀里挣脱,怀抱空了的感觉让他特别不舒服,但又无可奈何。   “我是谁?家住哪里?”苏好意一本正经地问:“和你怎么认识的?”   权倾世道:“我只能告诉你我们第一次见面是我去抓人,把你抓住了。其他的都不清楚。”   “你不清楚?!”苏好意跳了起来:“连我家在哪里叫什么都不知道,你算什么朋友?!”   “谁说我是你朋友?”权倾世眉毛一挑,论颠倒黑白,他可是老手。   “你你你……”苏好意指着他,气得发抖:“我我我……”   “你结巴什么?”权倾世冷笑:“忘了我和你当初有多怕我了?”   “你不是我朋友?!”苏好意咬牙切齿:“姓崔的竟然骗我!早知道我才不要来这里!”   “坐我怀里我就好好跟你说,”权倾世见她气急败坏的样子俨然小兽炸毛,忍不住逗她:“否则我便走了,把你关在这里,谅你也跑不出去。”   苏好意刚才气势汹汹的,这会儿一股气憋在嗓子眼,要发不敢发要咽咽不下。   她太大意了,这个死太监必然是个心地恶毒之人。   想来他是想把自己当金丝雀养的,也许自己是逃出去的,结果又被诳了回来。   否则怎么会那么巧就被他的手下给碰见了。   “我还没问你当初骗我的事,”权倾世太懂得怎么威慑人了:“你存心戏弄我,可知罪么?要不要再去大牢里住几天?”   “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苏好意瘪嘴:“你吓唬我也没用。”   “没听见我刚才的话么?”权倾世拍了拍自己的腿:“坐过来。”   苏好意摇头后退:“我不要,你不能强人所难。”   “那好,”权倾世起身:“你自己慢慢想吧!”   “哎!你别走别走!”苏好意连忙拦在他面前:“你别这么急啊!有事好商量。”   她真怕权倾世走了不回来,自己从此就被软禁在这里,那可不行。   “那个春柳夏桃,把早饭端上来,大人还没吃饭呢!”苏好意朝外头喊,不管怎么样先把这个死太监稳住再说。   然后拉着权倾世的手,陪着笑说道:“我肚子饿了,大人想必也一样,先吃点东西吧!不然虚火上升,容易生病。”   她的小手又软又滑,两只手勉强握住权倾世一只手:“您请坐,我伺候您把早饭吃了。”   虽然权倾世还是冷着一张脸,可苏好意依旧敏锐地察觉到他对自己是宽容且亲近的,这就好办。   早饭端上来,苏好意忍着饿让权倾世:“大人请慢用。”   权倾世看她偷偷咽口水,心早软了,说道:“一起吃。”   苏好意也不知道自己之前是不是个有骨气的,但现在肚子不争气,她觉得还是别硬撑着了,反正失忆了,干脆就软弱一些。   况且这个死太监似乎吃软不吃硬,那就对症下药投其所好,反正他也不能真把自己怎么着。   吃了几个包子,苏好意便假装头疼起来。   权倾世果然上了当,揽住她问:“怎么了?不舒服么?”   苏好意有气无力道:“我的头好晕,怕是不能伺候您吃饭了。”   “你先躺着,我叫人请个御医出来给你诊脉。”权倾世抱起苏好意放到床上。   “好痛!好痛!”苏好意捂着脑袋喊疼:“我要死了!”   “来人!”权倾世声音都颤了:“快进宫请御医!”   看他如此紧张,苏好意心里更有底了。   原来这家伙这么宝贝自己,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她只是失去记忆,又没失去狡猾的天性。   何况敌强我弱,此时为了自保也只能耍些手段,算不得伤天害理。   于是苏好意便装起病来,躺在那里抱着头,一副气若游丝的样子。 第468章 苏好意戏精本精   苏好意敏锐地察觉到权倾世对自己心怀不轨,也知道他舍不得伤害自己。   而这两者之间恰恰又存在着矛盾。   她心里便有了数,知晓自己该如何自保。   果然,宫里的太医很快就到了。   苏好意一面装头疼一面在心里想:这死太监想必在宫里颇有权势,看御医对他那毕恭毕敬的样子。   “大人,这位小姐的脉象的确不稳,”御医给苏好意号过脉后说:“不知她除了头疼还有什么别的症状?”   “我全然记不起以前的事,”苏好意说:“为什么会这样?”   “可是头上受了伤?”御医忙问。   苏好意摸了摸了自己的头:“应该没有。”   “在下才疏学浅,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病症。”御医很惶恐:“只能暂时开几副安神的方子。”   “好了,你下去吧。”权倾世挥了挥手。   苏好意沉默不语,权倾世问她:“还是头疼得厉害?”   苏好意闷闷的:“还撑得住。”   “一会儿服了药看看能不能缓解。”权倾世这时候一点儿也凶不起来了。   苏好意趁机下猛药,做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来,虚弱地说:“我定是得了不治之症,也不必浪费汤药了。”   “胡说,”权倾世被她这句话刺痛了:“刚才太医的话你都听见了,若有不治之症,他必定诊断的出来。”   “可太医也说了,从没见过我这样的脉象。”苏好意摇头:“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生死有命,个人是做不了主的,我现在只有一桩心愿。”   “你想要什么?”权倾世恨不能把自己的心剖出来,托给她看。   “我除了你还有别的朋友吧?你把他们找来让我见见,说不定我会想起以前的事。总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过下去,又何况不知什么时候就死了。”苏好意眼神呆呆的,惆怅得要命。   苏好意的朋友权倾世当然知道,可他绝不允许别人知道苏好意在他这里。   他向来不是正人君子,又何况是对于自己一直都想拥有的人。   “听话,你不会有事的。”权倾世扳着苏好意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我会好好照顾你,用心疼你,你只属于我一个人。”   果然,苏好意在心里冷笑,这人根本不想让自己想起以前的事,他只是想要独占自己。   可眼前的情形硬碰硬根本行不通,只会让对方戒心更深,对自己防备得更严。   于是苏好意干脆哭起来,不是嚎啕,只有低低的呜咽,泪水大颗大颗地流下来,一副委屈得要命的样子。   权倾世一下子就慌了,忙问她:“怎么了?我哪句话说的不对?”   苏好意哽咽着哭成了泪人,抽泣道:“我大致……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你猜出什么来了?”权倾世给她拭泪,看着苏好意被泪水打湿的娇美脸蛋,权倾世恨不能把她藏进怀里,供在心头。   “我……一定……一定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犯了……嗯……犯了许多……大罪,被你……被你抓到了,可是你……怜悯……怜悯我,把我……偷偷……藏了起来。怕有……后患,所以让我……让我想不起以前的事。”苏好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两手抓住权倾世的衣襟,几乎要晕厥过去。   “你不是坏人,再说了,我会保护你。”权倾世给她拍背顺气,他的爱一直隐秘于心底,所以格外浓烈。   此时面对苏好意他真的有些把控不住,尤其此时的她那么哀切无助。   “好乖,不要哭了,”权倾世把苏好意抱进怀里,抱得她骨头生疼:“有我呢!有我呢!”   “你对我真好,我是不是拖累你了?”苏好意语气歉然:“而且想不起以前的事,真的感觉怪怪的。”   “是我心甘情愿的,只要你高兴就好。想不起来就慢慢想,别难为自己。”权倾世不自觉捧着苏好意的脸,眼看就要亲上去。   苏好意不动声色地扭过脸咳嗽起来,说道:“我昨天晚上好像着了凉,别把病气过给你。”   此时的苏好意柔弱可怜,像一朵被折下来的鲜花,似乎随时都会枯萎。   “脸都哭花了,我叫她们准备温水来给你洗脸。”权倾世到底牵起苏好意的手亲了一下。   苏好意努力忍着没抽回手。   她精神不济,洗过脸就觉得困倦上来,便合着眼道:“我好累。”   权倾世于是明白为何西子捧心令人着迷了,病恹恹的苏好意分外惹人怜爱,让他不忍心对她强硬半点。   他心甘情愿地骄纵她、呵护她,就算她犯再大的错,他都狠不下心去责怪。   “累了就睡一会儿,午饭的时候叫你。”权倾世伸手摸摸她的头,苏好意的眼睛哭红了,鼻尖也是红的。柔美的后颈上隐隐露出红菱肚兜的系带,日光入室,照见她脸颊上一层细细的白色茸毛,可爱且诱人。   权倾世真的是拼命压着体内乱窜的邪火,若果不是真心疼爱苏好意,只怕早就扑上去肆意妄为了。   苏好意是真的累了,几乎是说完那句话就睡着了。   权倾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想起自己一夜未合眼,很该也补眠。   不吃她还不能抱她么?权大人无师自通地想,从天而降的艳福让他他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像是一个饿极了的人,突然面对着一大桌子的珍馐佳肴,不知该从何下手。   但权倾世不是莽夫,他不会暴殄天物,这么讨喜的小人精,他得细细品尝。   于是除了外衣,也躺到床上来。   苏好意已然睡着,只是本能地向里翻了个身。   权倾世把她揽过来,在她脸上亲了又亲,意犹未尽地抵住苏好意额头。   她真香,真软,抱起来舒服,亲起来也舒服   她的呼吸明明又轻又浅,和猫的呼噜完全不一样。可不知为什么权倾世听来却异常放松,且渐渐起了困意。   似乎从离开生母后,权倾世就再也没有过这样浓重的睡意。   他常年做噩梦,从来也没有今天这样坦然入睡过。 第469章 四处茫茫皆不见   这天过午,吉星又从学堂偷跑出来,到楚腰馆来找苏好意。   依着他自己的心思,恨不能天天跟苏好意腻在一块儿,可惜不是自由身。   姑娘们见到他立刻一窝蜂地拥上来,连拉带扯,央求他画新妆。   吉星抱着柱子,笑嘻嘻地说:“姐姐们别闹,我好容易偷空儿跑出来一趟,实在不容易,先让我跟八郎说会儿话。”   阿染捏着他白馥馥的脸蛋说:“傻孩子,他这几日都不在家里,你不知道吗?”   吉星道:“不在家,那她去哪里了?”   莺歌儿道:“我们可不清楚,前日走的就没回来,走的时候说了出去住几日的。”   吉星哦了一声,说:“我知道了。”   想起之前与苏好意说话,她曾说过几日要去兰台医馆住些时候的,图那里清净。   这时沈慧娘走过来说:“吉星少爷,上次你教我梳的髻子我自己总梳不好,你再教我一遍吧!”   吉星道:“我拿别人的头发给你示范一次,你看了就明白了。”   说着就让如月打开头发,他亲手示范给众人看。   教完沈慧娘梳头吉星就跑了,他得赶在天黑之前见到苏好意,不然这课就白逃了。   兰台医馆。   墨童把墨盒盖上,把毛笔小心悬在笔架上。   公子这两日明显心不在焉,自然也不爱写字,还不如放起来,免得时间久了。   虽然他们回到了医馆,但是并没有开门问诊,因为这次回来并不打算长待,过了年就要走的。   只有相识的人家过来请,才会去看诊。   当然不是什么大病,别人也不好意思麻烦司马兰台。   墨童向外张了张,见司马兰台站在阶前看仙鹤起舞,已经站在那里好久了。   背影孤单单的,怪凄凉。   墨童把披风拿出来,给司马兰台披在肩上,说道:“公子披上些吧,当心着了寒气。”   这时候天气冷得很,公子身上穿的只是一件丝绵袍子,在室内自然是可以的,在外头久了可不行。   司马兰台默然不应,他脸上很少有悲喜,只有格外亲近的人才能知道他的情绪。   墨童又试探着说:“不如小的再去楚腰馆一趟,看看苏公子为着什么事绊住了脚。”   按理苏公子早该来的,可不知怎么竟到现在都没有来。   他家公子推掉了所有应酬,就怕苏公子来了扑个空。还准备了好多苏公子爱吃爱玩的东西,都叫自己好好收着。   连毛婆婆都准备好了荠菜猪肉馅的馄饨,还有虾仁冬笋云片汤。   “去一趟也好,若她有事也不必催。”司马兰台道。   墨童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苏好意请来,不然他家公子只怕要得相思病了。   墨童刚要出门,吉星就拱上门来了。   他一路赶得急,气还没有喘匀。   见了司马兰台忙站住了,规规矩矩地问安。   “你今日没上学?”司马兰台本来只是跟他话家常,吉星却被问得心里发虚。   含糊道:“今日没什么事。”   然后一双眼睛便滴溜溜地往司马兰台身后看,问道:“八郎呢?我来找她。”   墨童道:“苏公子并不在我们这里,小的正要去请他呢!”   吉星便问:“你去哪里请她?”   墨童道:“自然是去楚腰馆。”   吉星瞪起眼睛道:“不对呀,我刚刚从那里来的,八郎这几日都不在家里。我还以为她来了这里,所以才找上来的。”   司马兰台一听顿时有些不安,问他:“她可还说去了哪里吗?没人告诉你?”   吉星摇头道:“这个我倒没问,直接就来这儿了。”   墨童忙说:“公子别急,小的这就去问问。”   吉星不知道其中的利害,说道:“八郎的朋友多,或许是去了公主那里被留下来,之前也是有的。”   墨童去了楚腰馆,见到姹儿姨,   把带来的几样安神养颜茶拿出来。   “这个是我们公子亲自配制的,打发小的给您送来。”   姹儿姨笑着接了,说道:“有劳公子惦记着我。”   又忙叫人拿果子和茶给墨童吃喝,又问:“兰台公子可好么?”   墨童道:“叫您惦记了,一切都好。”   姹儿姨亲手给他剥了个福橘,又问:“八郎在你们那里又淘气了没?你回去告诉她,就说是我说的,要她省着些淘气,莫惹公子不高兴。”   墨童一听傻了,说道:“苏公子不在我们那里呀!小的这次来就是问问您他去哪里了?”   姹儿姨听了愣了一下,说:“前日她的确跟我说要去兰台医馆,没说要去别的地方啊!”   稍微定了定神说:“莫慌,兴许是去别人家了。你也知道,她一向朋友不少。了,又刚刚回京,在街上遇见了谁,走不脱,也是有的。我这就叫小三子他们出去找找。”   姹儿姨不知道苏好意中毒的事,而墨童却是知道的,只是不敢说。   司马兰台早叮嘱过的。   楚腰馆的人出去寻了一圈,都没有找见苏好意的影子。   看看天都要黑了,墨童便只好回了医馆。   吉星因为是偷跑出来的,不敢逗留太久,早回去了。   “公子,小的去了楚腰馆,姹儿姨说苏公子的确在出门前说了她要来咱们这里。他们的人也出去找了,没找到。”墨童禀告道。   司马兰台听了,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心中的担忧更甚了。   墨童也着急,说道:“公子,要不咱们也多派人出去找找吧!”   以他对苏好意的了解,知道她是绝不会连个信也不给就这么找不见人的。   司马兰台果然派了不少人去找苏好意,可是找了一夜又一天还是不见苏好意的影子。   “要不叫海帮主的人帮帮忙吧!”墨童出主意道:“苏公子是他的义弟,您又有恩于他,这个忙一定会帮的。咱们的人只能在明面上找,可这京城三教九流,也有咱们伸不到手的地方。”   “备车,我亲自去海府。”天知道司马兰台的心里有多焦灼,苏好意为人机灵不假,可万一毒发了,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第470章 天寒更望一抔暖   权倾世来到永王府。   他常来此地,但每次都是直接到王爷的书房去禀报公事。   他与永王见面,从来只谈公事。然而今日王爷却不在书房,王府的管家说道:“权大人,王爷在后宅的荣茂轩跟世子下棋,叫你过去那边回话。”   权倾世知道荣茂轩是世子的住处,“荣茂”二字是永王对世子的期许。   因为他天生体弱,永王便期望他身体康强,长命百岁。   权倾世很少踏入后宅,当年他的生母——那个白羯歌姬,便是从后边门进到府里来,后来又被王妃的人从后门抬了出去,埋在了乱坟岗。   青麟石铺就的路,每走一步,都让权倾世的左腿泛起不可遏制的隐痛。   荣茂轩建得甚是文雅,据说这里的图样是永王亲手绘制的。   院子正中央更是种着一株千年古柏,这棵树是院落建成后从别处移来的。   难怪世人都说永王不但是个贤王,更是一位慈父。   权倾世上了台阶,水纹跃鲤的门帘被揭起来,顿时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世子体弱怕冷,这屋子里进了八月便生了碳火,如今更是不敢让寒气透进去一点儿。   权倾世刚进门,便被管事的拦住了,说道:“大人在此略站一站,等暖过来再进去。”   权倾世知道这是怕自己身上带着寒气进去。   屋里的人穿得都很单薄,权倾世没一会儿就出汗了,立刻有丫鬟上来帮他脱掉了披风。   隔着三道门,权倾世能够听到里面有下棋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进去禀告,随后出来向权倾世说道:“大人请进来吧。”   权倾世随着丫环走进去,第一道门里是好大一间书房。   占满四面墙的楠木书架顶天立地,架上摞着满满的书,书案上陈设着砚台笔墨。   因为世子体弱,为了免去奔波,永王便直接在他的住处建了书房。   第二道门里是茶室,供世子平日饮茶观赏字画,还养了一大缸金鱼。   缸里头放着太湖石的假山,这东西可以湿润屋子。   因为终日碳火不息,难免干燥。   进了第三道门方是世子的卧房,地中央放着一架大屏风。   权倾世在屏风前站住了,向里面的人请安。   世子李嘉显比权倾世大一岁,但因为自幼娇养,仍旧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他这几日身体还算好,只是有些轻微的咳嗽。   “父亲,我还是回避了吧!”世子低声说。   “不必,你也该学着些了。”永王的声音里含着无限耐心。   随后问权倾世:“这次回来都理清了多少北五州的内情?前头的事可有进展了没有?”   权倾世一一回复了,和往常每次禀报公事一样。   其间世子也发问了几次,永王总是耐心解答。声音是那样的温和慈爱,这样的态度权倾世是从未享受过的。   又过了两炷香的时间,世子说了声好饿。   永王听了很高兴,尽管公事未完,却还是打发权倾世离开,说道:“明日再到外书房详细说吧。”   然后就没有再理他,而是问世子:“难得你觉得饿,想吃什么?”   权倾世走了出去,听见世子说:“父亲,我不喜欢那个人,他像个游魂,又像条狗。”   永王听了,非但没有斥责他,反而笑了,说道:“你无需喜欢他,只要懂得使唤他就够了。”   权倾世惨白阴刻的脸上毫无波澜,他耳力过人,隔着两道门依然能够听得清那对父子的对话。只是他已经习惯了。   在此之前,他与世子也见过面,早知道他讨厌自己。   只是走到院子里,他觉得分外寒冷,所以把牙齿咬得格外紧。   他是永王的私生子,但是从来没被永王亲口承认过。   他没有资格姓李,只能随他那白羯母亲的姓氏。   权慕这名字也是别人给他取的的,那个人是王府的老乐师,算是他母亲的师父。   此时已经快到正午,苏好意眼巴巴地在窗前望着窗外。   见有人进来,手里提着个食盒,苏好意立刻认出那人就是崔礼。只是他在院子里就被人拦住了,丫鬟从他手里接过食盒。   苏好意如今是女子身份,当然不能再见他,这是权倾世吩咐过的。   苏好意把挂坠拿在手上摆弄,哀叹自己什么也记不起来。   丫环提了食盒进来,放在桌子上说道:“崔大人从外头酒楼点了几道菜送了来,姑娘可要过过目?”   苏好意反正无事可做,说道:“那就看看吧!”   春柳将食盒打开,和夏桃一起把里面的菜端出来放到桌上。   一共有四样菜——桂糖莲子,四美鲈鱼、芸豆瓜片和黄酒酥蹄。   苏好意一一看了,忍不住一笑,说道:“这崔大人好会点菜,这几样放在一起光颜色就让人看着高兴。”   夏桃便问:“姑娘可要吃吗?厨房煲了野鸡香蕈汤,还蒸了紫米饭和松糕。”   苏好意想了想说:“还是先放着吧,等大人回来再说。”   话音未落,权倾世就勾着头冷着脸走了进来,两个丫鬟几乎不曾吓得叫起来。   权倾世每次都是杀气腾腾的样子,叫人心惊。   然而苏好意却是不怕他的,起身说道:“大人回来了,刚刚准备好午饭,可要喝杯酒暖暖身子么?”   权倾世一言不发,走过去一把将她扯进怀里,牢牢抱紧了。”   两个丫鬟连忙出去,不敢多看。   “冷。”苏好意皱着眉头试图推开他,可权倾世却把她抱的更紧了。   他身上带着隆冬特有的寒气,混合着冰霜和野兽皮毛的味道。   苏好意在心里大翻白眼,权倾世整天都阴阳怪气的让人不得不防备着。   可是她既然打算打定了主意要扮小白兔,自然要做出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来。   “我喜欢你等我回家,”权倾世贪婪地嗅着苏好意身上的味道:“喜欢你等我一起吃饭。”   这样体贴又乖顺的苏好意,就是他内心深处幻想的小妻子。   酒温好了,苏好意亲手给权倾世斟酒。   看着自己娴熟的斟酒手法,苏好意心中的疑惑更深,莫非自己之前常做这些伺候人的事?   否则何以如此驾轻就熟? 第471章 兰台何处觅芳踪   紫榆百龄桌上的山猫香炉轻烟散尽,香灰如亡去的蝶翅,乍看有形,却是经不得半点风丝儿。   权倾世在宿醉中醒来,头微微发痛。   他从不是个贪杯的人,这一次却喝醉了,且醉的不省人事。   缓缓调转目光,看着窗纸上的日影,权倾世知道时候已经不早了。   放在往日,他已经起了两个时辰了。   旋即便惊坐起来,因为屋里只有他自己,苏好意却不见了。   他刚要叫人,青山绿水织锦的门帘一动,有人走了进来。   绯红衣裙,长发齐腰,削肩薄背,正是苏好意。   她手里端着托盘,眼中带着关切,向权倾世道:“醒了,口渴了吧?”   茶味很淡,但很清润,权倾世一饮而尽。   苏好意看他的眼神莫名多了悲悯,让他有些不敢直视。   多半是昨日醉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会如此。   权倾世是个冷血的人,屈辱和苦难他都能忍受,唯独厌恶怜悯,因为他不需要。   可苏好意的怜悯他却讨厌不起来。   “崔礼来过,说衙门里没什么要紧的事,叫你再歇两天。”苏好意说着把香灰磕掉。   “这些事不用你做。”权倾世拉着她坐在床上,在他心里苏好意是最宝贝最尊贵的。   “闲得无聊,只能找些事做,”苏好意叹了口气:“我想出去走走,终日在这屋里太憋闷了。”   权倾世不说话,苏好意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起身去窗边坐着。   兰台医馆。   童三爷带了几个人进来,见了司马兰台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   司马兰台叫墨童给他看坐上茶,童三爷忙说:“公子您不必麻烦了,我们帮主这些日子不在京城,小人听说了苏公子的事,便叫兄弟们四处打探。今日找到了这几个行货,从他们那里搜出了这两样东西。”   说着便拿给司马兰台看,是苏好意的小金龟和的钱袋子。   “小人摁住了这几个狗男女,并没来得及细问,只知道他们正准备把那小金龟出手。钱袋里的金瓜子和碎银子几个人分了,除了花掉的五两多,其余的都追回来了。”说着童三爷叫着其中两个领头的说道:“潘四温九,你们两个当着公子的面,把那天的事情说清楚吧!”   这正是同三爷的精明处,他不事先审问,而是直接把人带到司马兰台面前,就是怕其中有什么隐情,司马兰台不愿让旁人知晓。   那群人早吓得腿软,跪在地上连声请罪。   司马兰台把苏好意的两样东西拿到手里,问他们:“你们是从哪里拿到这东西的?”   “是从一位小公子身上拿的,那天我们几个鬼迷了眼,猪油蒙了心,见他倒在地上,便起了歹心。不过小的们只是拿了这两样东西,怕那小公子冻坏了,可没敢乱动他的衣裳。”潘四忙说。   “你们确认她当时昏了?”司马兰台问,他的心像被一只铁手攥着,又紧又痛。   “没错儿,也不知他是吃醉了还是怎的,趴在地上不省人事。”温九说着一边看着司马兰台的脸色,见他脸色不善,赶忙补了一句:“那小公子确乎是有气的,并没有死。”   “你们拿了东西之后又做了什么?”司马兰台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惶恐不安。   “不敢,不敢,拿东西已经是抖胆了,之后我们便走了。”那几个人真恨不得倒回去那天晚上,他们一定把苏好意好生扶起来,恭恭敬敬送到医馆。   童三爷气得踢了他们两个几脚,说道:“你们知不知道那个人是谁?!竟敢如此作死!”   那几个人吓得乱磕头,说道:“小的们只是见那小公子穿戴的体面,知道他必是有钱人家的公子,我们几个穷掉了底,做下了这样的祸事。求公子和童三爷饶了我们的狗命!”   童三爷道:“那位小公子是兰台公子的知己,也是我们帮主的义弟,我们帮中所有兄弟都要称他一声小爷的。你们不要命了,居然敢打他的主意!”   那几个人听了,吓得眼睛都直了。急得连眼泪都哭不出来,面红耳赤地说道:“真是不知道他的身份,否则死也不敢动他一根毫毛啊!”   司马兰台平复了一下心绪,沉声道:“现如今姑且不论你们的罪,若是能找到她便是万事大吉,你们把详细的地点和当时的情形事无巨细一一讲来,不可有任何隐瞒。”   那几个人哪还敢隐瞒,恨不得自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将当天的事情都说了。   童三爷听他们讲完后,对司马兰台说:“公子,既然地方有了,我们便在那周围细细的问一问。那天虽然下着雪,却并不算太晚,不信一个看见的都没有。”   正说着,吉星也带了云青来。   他知道苏好意不见了,自然急的要命。   就想和苏好意相交的人都有谁,于是就想起了云青。   跑去一问,苏好意失踪那天果然和他在一起。   于是便拉着云青来见司马兰台。   因为他自己不是自由身,找苏好意的事还得指望司马兰台。   云青见司马兰台衣冠楚楚,气度超凡,忍不住自惭形秽,但他掩饰的很好,也知道找到苏好意是如今第一要紧的事。   “那天八郎快到正午到我家里来的,我们两个便一同到了个二荤铺去吃午饭。聊了一两个时辰的天,后来八郎说他还有事,何况那时候天已经开始下雪,我们两个便分开了。”云青说话很有条理:“他并未同我说要去见谁,但看他离开的方向,多半是要到这里来。也怪我,当时若是陪着他走一段路,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事。”   云青是真的后悔,只是那天苏好意虽然喝了酒,却并没有醉。   况且天色又不是很晚,苏好意又是个最聪明伶俐的。   云青真是没想到苏好意会遭遇不测。   “几位也别太担心,苏小爷一向吉人天相。”童三爷道:“咱们多加派人手出去找,顺着线索往下查,总是查得到的。” 第472章 夜黑风高伏杀机   一大早,权倾世便到衙门公干去了。   苏好意起得晚,百无聊赖地洗漱吃饭。然后就坐在窗前发呆,两个丫鬟也不敢打扰她。   苏好意再好脾气也是主子,她们自然要守分寸。   巳时刚过,权倾世又回来了,一进门便对苏好意说:“走吧,我带你出城打猎去。”   苏好意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说道:“真的?!”   她真没想到权倾世会真的放她出去,看得出来他不想让自己与外人接触。   看她这么高兴权倾世忍不住笑了一下,像久不开晴的天露出一丝日光。   苏好意这两天不爱说话不爱笑,无精打采,他实在狠不下心。   城里是不能逛的,但雪后两三天是打猎最好的时候,野兽饿得出来觅食,雪上的踪迹也看得清楚。   苏好意当即高高兴兴地去换衣裳,再出来时已经穿戴得整整齐齐。   头发束紧了,戴了一顶雪狐小帽,身上穿着银鼠皮箭袖,脚蹬银貂小蛮靴,外头大红星星毡的斗篷,像个成精的小狐狸。   “我们坐车出去,到郊外再骑马,”权倾世伸手帮她把斗篷又系得紧了些:“说好了天黑就回来,冻病了不是玩儿的。”   苏好意嗯嗯嗯地点头,拉着权倾世的衣袖催促道:“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这都快到正午了。”   他们坐上车出了城,因为打猎是临时起意,所以只带了十几个随从。   权倾世命人给苏好意备了一匹小马,一张小弓,都是哄孩子玩儿的东西。   野外四顾茫茫,吸口气心肝都凉透了。   苏好意的脸冻得红彤彤的,骑在马上左跑一圈右跑一圈儿,倒是很高兴的样子。   “当心别跑太快!”权倾世策马紧跟着她。   他越说苏好意越逞能,干脆挥着马鞭往山下冲。   权倾世吓得一把扯住缰绳道:“别胡闹,马失前蹄摔下去,如果是好?!”   苏好意笑嘻嘻的,像皮猴子一样,说道:“不妨事,雪这么厚摔不疼的。”   权倾世坚决不许,苏好意便失了兴致又不说话。   她不高兴起来也不见愠怒的神色,单是垂着眼抿着嘴,一副无依无靠没人做主的样子。   权倾世被她拿得死死的,他从来对谁都不假以辞色,在苏好意面前却忍不住虚心下气。   “试试这弓箭好不好用,回头打了野物叫他们炮制了,按你喜欢的口味做。”   苏好意勉强提起精神,打了一只野鸡。   冬日天短,没过多久天就黑了下来。   山风起了,冷得渗人。   权倾世便带着苏好意下山去,打算从北门进城。   下了山要走四五十里路才能进城,苏好意坐在马车里,抱着手炉打哆嗦。   因是便道,路有些不平,车走得不快。下了山没走出多远,马车便陷住了。   苏好意没有反应过来,权倾世叫了声“小心”,将她拉进怀里一起滚下车去。   苏好意刚要问怎么回事,只听嗖地一声,不知从哪里射出一支箭来,透过车帘射进了车厢里。   权倾世随行的十几个人立刻戒备上,赶车的迅速将车前的马灯打灭,因为敌暗我明很容易吃亏。   有人埋伏在这里暗杀权倾世,苏好意听着打斗声,便知道敌众我寡,心里自然害怕。   权倾世牢牢地把她护在怀里,不顾肩上和后背受了伤。   “大人快走!我们还能抵挡一阵子!”权倾世的手下一边还击一边说。   马车不能坐,权倾世便带了苏好意上马,伏地身子找个缺口冲了出去。   苏好意藏在他怀里,什么也看不见,耳边只听呼呼的风声和箭雨破空声,利刃相交声。   “别叫权倾世跑了!”   有人大声嘶吼:“乱刀砍死他!”   “放下我,你快跑!”苏好意抓着权倾世的衣襟对他说:“两个人骑一匹马太慢了。”   而且权倾世为了照顾她又不能迅速还手。   “别乱动!”权倾世将苏好意紧紧地搂在怀里,抿紧了唇死盯着前方策马疾驰。   “从侧面包抄,拦住他!不能让他们进城!”   苏好意听到那声音越来越近了。   “听话,抱紧马脖子,别抬头!”权倾世在她耳边说:“这马识途,能带你回城去。”   “那你呢?”苏好意问他。   “我留下来周旋,有我他们就不会再追赶你了。”权倾世自料不能全身而退,这些人是来杀他的,只要没杀了他就会穷追不舍。   “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独自逃命的事苏好意做不出来。   权倾世狠狠心说:“蠢话!你留下来也救不了我,还会跟着我一起丧命!”   “你受伤了,他们那么多人……”苏好意摇头:“我不能……”   权倾世扣住她的后颈狠狠地亲下去,在她唇上咬了一口说:“乖,生死有命,我只愿你好好活着。”说完把苏好意按在马背上,自己则跳了下去。   权倾世跳下马的时候在马屁股上刺了一刀,那马儿腹痛,箭一般地冲上前去。   风更烈了,卷着雪花飘荡在荒野上。   权倾世虽然受了伤,可没了苏好意这个顾忌,他像黑豹子一般勇猛。   围上来的七八个人,竟然都被他手刃,但随即又涌上来十几个。   对方抱了必除之的决心,一个个不要命地冲上来。   权倾世的随从此时已经死伤过半,他自己也负伤好几处。   “这死瘸子跑不了了!”有人嘶哑着嗓子冷笑:“把他剁成肉酱,咱们兄弟分着吃了!”   腿上的血流到脚上,权倾世憋着一口气让自己站稳了。   夜色漆黑,风雪呼啸,他想起若干年前自己被一群狼在野外围攻的情形。   “大人,属下拖住他们,你快走!”权倾世的手下冲上来,他们都是白鸦卫的精锐,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这些人很狡诈,他们把白鸦卫的马都砍伤了,这样就让他们无法逃跑。   所以马蹄声响起的时候,众人都愣了一下。   苏好意去而复返,她身后跟着一群黑影。   “我把狼引来了!”苏好意大喊:“不想死的就快跑!” 第473章 又救权大人一命   苏好意迷了路。   雪大风狂,四处不见光亮,辨不清方向。   再加上刚刚躲过了狼群,又弃了马,他们根本走不远。   无论是随从还是杀手都被冲散了。   苏好意架着权倾世深一脚浅一脚地乱走,好几次摔倒又挣扎着爬起来。   权倾世伤得有些重,失血又多,已经半昏迷了。   苏好意祈祷老天开恩,否则他们只怕要死在这荒郊野外。   正当苏好意绝望的时候,发现了一处废弃的破窑。   苏好意念了声佛,忙将权倾世拖进去。   摸索着寻了些枯枝败叶点燃,好在权倾世怀里的火折子没被血水浸湿。   借着光亮急忙查看权倾世的伤势,他的脸色白得吓人,身上到处都是血。   苏好意解开他的衣裳,见他肩上后背还有左肋和腿上都受了伤。   伤口都不算浅,腿上的伤口尤深。   苏好意要给他止血,没有别的东西,只好把权倾世的里衣撕成布条用来裹伤。   破窑里可烧的东西不多,这样大雪的天气,别想到外边去找柴烧。   权倾世昏迷着,上下牙嗑得咯咯响。   苏好意在火光熄灭之前,将权倾世的大氅铺在他身下,上头盖上自己的披风。   知道他失血多怕冷,为了保住他的体温,唯一能用的上的取暖法子便是自己的体温。   苏好意脱掉外衣盖在披风上,只着单薄的里衣抱紧权倾世。   这破窑中尽管寒冷,可苏好意还是希望风雪再大一些。这样仇人就找不到他们,野兽也不会嗅着血腥气找上来。   权倾世的心跳声苏好意听得清清楚楚,知道他暂时性命无虞。   静下来忍不住在心里想:“我刚才为什么能跑得那么快?”   她逃跑的速度明显比其他人要快很多,否则也不可能甩脱了杀手和狼群。   “好像我也会治伤。”苏好意又想,因为包扎的时候她并没有手忙脚乱。   “那么我之前到底是做什么的?”苏好意又开始琢磨起自己的身份来。   权倾世被刺杀,白鸦卫自然得到了消息。半夜出动了几百人,到城外来找。   但也是等到天亮才在破窑里发现了苏好意他们,彼时权倾世依旧没有清醒,并且已经出现发热的症状。   崔礼见苏好意舍命护住权倾世,不禁感激地说道:“苏公子,多亏有你,不然就算我们赶来,只怕也凶多吉少了。”   因为天气冷,权倾世又失血。如果不是苏好意及时止血,他不冻死也会失血而亡。   但苏好意却不愿居功,只是说:“我不过是尽了一点力而已,快将你们大人带回去,请了大夫给他治伤吧!”   权倾世再醒来已经是两天后了,他睁开眼睛就看到两个丫鬟守在旁边。   见他醒了,那两个人十分高兴地说:“大人醒了,我们这就去告诉崔大人和管家。”   权倾世却叫住了她们,夏桃问:“大人可是要喝水吗?”   春柳也问:“大人可是饿了么?”   权倾世摇摇头,他的嗓音有些嘶哑,问道:“她呢?”   两个丫鬟互相看了一眼,立刻明白“她”指的是谁。   说道:“姑娘染了伤寒,怕把病气过给您,已经把她搬到另一间屋子里去住了。”   权倾世听了,便立刻挣扎起来。两个丫鬟慌的连忙去扶他,说道:“大人小心,您身上有好几处伤。大夫叮嘱过了,要静养。”   “扶我去见她!”权倾世哪里听她们的劝。   两个丫鬟不敢做主,因为之前得到管家和大夫的叮嘱。   春柳给权倾世披上外衣,夏桃急跑出去禀告管家。   当时崔礼也在外头等着,听说权倾世醒来,众人急忙进来参见。   权倾世冷眼看着一屋子人,苍白的嘴唇吐出一句:“滚!”   见这情形,崔礼便立刻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忙上前解劝道:“大人别急,苏公……苏姑娘现在没什么事,只不过她因为那天夜里受了风寒,如今有些发烧咳嗽。等过两天就好了,到时候自然就能来见您。”   权倾世下死眼看着他问道:“是她救了我?”   崔礼说道:“属下大人赶去的时候,在一处破窑里发现了苏姑娘和您,当时您已经不省人事,是她用身体给您取暖,才护着您平安过了一晚。”   权倾世点头道:“我知道了。”如果没有苏好意,他肯定早就死了。   苏好意那天受了惊吓,又挨了冻,回来没过半天就发起热来,而且咳嗽不止。   于是便单独到另一间屋子里去住着,大夫诊断是风寒,给开了药,每日按时服用。   权倾世进来的时候,苏好意服了药正睡着。   屋子里很温暖,桌上摆着一盆重瓣水仙,开得正盛。   权倾世走到床边,见她严严实实盖着被子,两只手叠放在胸前,手背上有许多细小的伤口,应该是刮擦伤,如今都已经结了痂。   苏好意的脸色不似往常的白嫩红润,而是透着枯黄的病态。   就算是睡着也时不时地咳嗽一两声。   大约是鼻子不舒服,她的鼻子用两团细纸塞着,有些滑稽。   “你们都下去吧。”权倾世特别不喜欢别人打扰他和苏好意在一起。   等那几个人都退出去之后,权倾世将自己的外衣一抖扔在地上,紧挨着苏好意躺在床上,将她轻轻的揽进自己怀里。   苏好意发着烧,一直迷迷糊糊的,身上也疼得厉害。   梦里扯天扯地地下着大雪,苏好意茫然四顾辨不清方向。   在她前头有一个人不紧不慢地走着,只给他一个背影,始终不肯回头。   苏好意看着那背影,莫名觉得熟悉,可却想不起来他究竟是谁。   她拼命往前跑,想要拦在那个人的面前看看他的脸。   可不论她多么努力,那个人始终和她保持着几十步步远的样子。   苏好意心急如焚,以致于哭了出来。   迷迷糊糊中有人轻轻地摇她,苏好意睁开眼,一点点看清眼前人的样子。   狭目鹰鼻,脸白如纸,薄唇抿成一线。   上唇和下巴生着青黢黢的胡渣,苏好意认出这人是权倾世。   她甚至没顾得上问他的病情如何,开口就是:“原来你不是太监。” 第474章 百里挑一入法眼   一大早,司马府的管家就亲自到兰台医馆来传话,太后宣司马兰台即日进宫去。   “太后她老人家这程子一直玉体不安,听说公子回了京便叫内臣出来相请。以为公子在府里头住着,懿旨传到了府里。夫人叫小的来,让公子略准备准备便进宫去吧。”   墨童听了虽然不敢插言,但知道自家公子正为苏好意的事焦心,可太后宣召又不能不去。   司马兰台听了沉默片刻,便起身更衣去了。   他的枕边放着苏好意的小金龟,司马兰台将它拿起来握紧在手心里,沉沉叹息一声。   已经过去七天了,苏好意还是杳无踪迹。   好像有人故意抹去了与她有关的线索,姹儿姨那头也急,司马兰台亲自去安抚过一次。   进了宫,面见太后。   太后拉着司马兰台的手一脸慈爱地说道:“好孩子,一年多未见你了,还是重阳节的时候你母亲进宫来赴宴,我看她气色比往年都好,问你起,说要等十月才回京。”   “有劳太后惦记动问,”司马兰台一向得长辈们的喜爱,太后又是个最慈祥的老人家,所以在她面前司马兰台并不拘束:“兰台早该进宫问安的,但听闻您在斋戒,所以未敢轻易入宫。”   “你这孩子,是个最知理的。”太后笑道:“我这点小病小痛缠绵了个把月了,还是不利索,看来医缘还是在你这里。”   司马兰台的医术太后是亲身验证过的,毫不怀疑。   “如此,兰台便为您请一请脉,光从面色上看,应该只是小小外感。”司马兰台说话的功夫一旁的宫女便拿过引枕来放好。   司马兰台凝神静气,将左右手都诊过了。   点点头说:“的确是外感,肺火有些旺,用药清一清就无碍了。”   “那就劳烦公子给开方子吧。”太后身边的嬷嬷就要让宫女拿文房四宝过来。   “不必,我这里有配好的丸药,每日临睡前服上一粒就好。”司马兰台说着从自己的医箱里拿出一只小小的玉色瓷瓶,交到那嬷嬷手上:“这里有二十粒,不咳嗽之后再服三天也就可以了。”   “这必是仙源山的圣药了,”太后听了十分高兴:“你不知,自入冬起,我这汤药都喝了几十副了,真是厌烦得狠了。”   太后年事已高,用药需得格外小心。   宫里的这些御医们都不敢用药性猛烈的方子,一味轻治,自然不会损伤身体,可药效也随之打了折扣。   以至于一个外感治了两个多月还没痊愈。   “这里还有一味玉英散,每日早起用煮沸的山泉水晾温和一茶匙服下,可调和五脏,平顺血脉。”司马兰台又拿出自己提前为太后准备好的清补药粉。   “好孩子,真是有心了。”太后看着司马兰台真是打心里头喜欢。   又向一旁的嬷嬷问道:“玉山今日怎么没来?”   伺候太后的下人们也觉得奇怪,为首的沈嬷嬷笑道:“奴婢们也奇怪呢,换做往常公主早过来请安了。”   玉山公主是最孝顺的,每日里晨昏定省从来不会错。因为这些日子太后身体不适,起得晚,她便不过来和太后一起用早膳了。   但每日早饭过后一定会过来陪着太后说话解闷,天天如此,但今天已经过了往日的时候,她却还没来。   实则玉山公主本来已经准备过来见太后了,可是下台阶的时候不小心扭了脚,身边伺候的人连忙去太医院请了太医。   虽然伤的不重,可太医还是叮嘱要略微静养些时日,因此便没能过来见太后。   “公主如今可好些了吗?还痛不痛?”冰清拿过一个帕子来,一边给公主擦手一边问。   “本来也没什么事,瞧把你们一个个吓的。”玉山公主道。   “都怪那个鸟儿胡乱叫什么,害得公主因抬头去看它踩空了台阶,一会儿就叫百顺他们去把那鸟窝从树上摘下来。”玉洁到这时候还记恨着早起那个乱叫的鸟儿。   “鸟儿本来就是要叫的,是我自己不小心,端人家的窝干什么?”玉山公主摇头告戒道:“不许再兴这样的念头。”   “公主息怒,奴婢再不敢了。”玉洁连忙跪下说。   “你不过是护主心切,我也没有怪你。”玉山公主温和地说:“你们要记住,太后问起你们再说我的脚扭了。若不问,千万别主动去说,免得他老人家担心。”   玉山公主就是这样体贴人,心性又随和,宫里上下没人不喜欢他。   司马兰台给太后瞧完了病,便起身告辞出宫去了。   太后本想留他,可又没个正经由头,于是便含笑说道:“如此你今日先回去吧,改日再进宫里来。”   又赏赐了司马兰台许多东西。   司马兰台走后沈嬷嬷道:“太后原不是打算今日让玉山公主见见兰台公子的吗?怎么就让他走了?”   “我的确是这么打算的,可他们头回见面又不能表现得太刻意,万一不成反倒不好。”太后有些累了,向后倚在靠枕上闭目养神:“反正来日方长,不差这一回半回。”   “说起来兰台公子和咱们公主还真是天生的一对,”沈嬷嬷自幼就在太后身边服侍,更是陪着太后进宫,因此别人不敢说的话她说出来却是无妨:“两个人都是安静的性子,若是能在一起必然是相敬如宾的。”   “你是知道的,玉山这孩子因为我吃了不少苦,”太后说道:“因此她的婚事我格外上心,必要给她寻一个满意的。”   “能入您的法眼,又怎会是凡人呢?”沈嬷嬷端过一杯茶来说:“单等着咱们公主点头便是了。”   司马兰台出了宫,骑在马上走得并不快。   他是想着能在街上看到苏好意,虽然知道这希望渺茫,可还是不死心。   “公子,不然你去佛前拜一拜。让菩萨指点指点,说不定就能找到苏公子了。”墨童自然也替自家公子着急,所谓病急乱投医,看到前面有个寺庙,便忍不住开了口。   前面那个寺庙叫大悲寺,并不如何恢宏,但名声却不小。   这里的住持无相禅师是天王寺了然和尚的师父,精通佛理,性情淡泊。   来这寺里的人最多,他却一般都不见。因此大悲寺的香火并不如何兴旺,只有一些高士会到这里来跟无相禅师参禅盘道。   司马兰台之前曾经随着家里的兄长来过一次,与无相禅师有过数面之缘。   如今他苦寻苏好意无果,听了墨童的话也忍不住动了心,便说:“去看看也好。” 第475章 大困顿时找贫僧   大悲寺的禅院里有一株百年老梅树,花红如炬树干漆黑,映着檐上的白雪,显得格外精神。   寺里的僧人不多,一个小沙弥恰在树下扫落花。抬头见司马兰台和墨童进来,连忙放下扫帚,双手合十上前行礼。   司马兰台还了一礼,问道:“敢问小师父,无相禅师可在家吗?”   “住持闭关半月,今日刚好出关,”小沙弥长得眉清目秀的,说起话来一板一眼:“施主若要见住持,待我去通禀一声,二位在此稍候。”   司马兰台便在那树下等着,院中寂寂,时间都仿佛停止了一般。   墨童以为还要等上一会儿,谁知道小沙弥进去之后不久便出来了,向他们主仆说道:“住持说已等候多时,叫施主这就进去。”   “你留在外头看车马,我一个人进去就好。”司马兰台吩咐了墨童一声抬脚便走。   为了苏好意,不信的他也愿意去信。   “早听说这无相禅师最是个有道高僧,希望他真的能给公子指点迷津。”墨童在心中默默祝祷。   他家公子的性情他是最清楚不过的,这些天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冷清自持,好几次要去报官,都被童三爷劝住了。   司马兰台随着小沙弥进了禅房,无相禅师身如枯松,额头开阔,长长的白眉垂下来,几乎遮住了眼睛。   还没等司马兰台开口,无相便笑了:“公子请坐,老衲等候多时。”   “大师何出此言?”司马兰台不解:“在下不过临时起意。”   “公子不必奇怪,凡事有因果,世事皆缘法,”无相道:“公子与佛有缘,来这里是迟早的事。”   “大师可知在下因何而来?”司马兰台问。   “公子面有忧色,心中必有烦恼,双目逡巡,应是寻人。不知老衲说的对也不对。”无相看着司马兰台,神色淡然地说道。   “大师说的不错,在下的确是在寻人,不知您可否指点迷津,当感激不尽。”司马兰台说着深深施了一礼。   他忧心如焚,却不知苏好意身在何处。如今无相说出这一番话来正中他的心事,便忍不住出声相求。   “公子所求之人就在这京城,你只要在三日后午时策马向东走,便能见到那人了。”无相禅师点点头说。   “果真?”司马兰台听了大喜过望:“如果明日真能找到她,弟子必将诚心感戴,绝不失言。”   “贫僧只说明日你们二人能够相见,算不上真正找到,”无相禅师提醒道:“不过公子放心,你们这次并不算大分离。”   无相禅师的话司马兰台不是很明白,想要再问,禅师却挥挥袖子说:“若此次公子能够如愿也不必特意来谢,只要记住,以后有大困顿之时,能想起贫僧就好。”   之后便闭目打坐,入定去了。   见他如此,司马兰台不好多留,端端正正行了个佛礼才转身出去。   墨瞳见了急忙迎上来,向司马兰台说道:“公子,你可见到那老禅师了,他怎么说?”   “禅师说我三日后可见到八郎,”司马兰台抬头看了看天说:“但愿如此。”   “阿弥陀佛,禅师既然如此说便一定是真的了,这是佛祖保佑。”墨童说着跪下来,朝禅房磕了几个头。   苏好意的伤寒很快就好了,这一场病让她又消瘦了几分。   权倾世身上受了不少的伤,可他这人似乎好得格外迅速,没两天就能下地了。   两个人也算是同生共死过,因此,权倾世不再像以前那样禁锢着苏好意。   “这其实天气好,不如我们到街上去转转。”苏好意摸着头顶对权倾世说。   “你头皮痒吗?”权倾世看着她问:“干嘛一直摸头顶?”   “我憋的快出犄角了,”苏好意苦着脸说:“再不出去透透气就要变成怪物了。”   权倾世被她逗笑了,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就这么不喜欢被金屋藏娇。”   “我虽记不起以前的事,却知道我一定是个野性子,你若不怕我长得满脑袋羊角,就隔三差五的放我出去浪一浪。”苏好意其实并不喜欢和权倾世太过于亲昵,但她知道权倾世很喜欢这样,如果自己表现的排斥,只会让他不高兴。而她现在却希望权倾世心顺,这样才更有可能答应她的要求。   “你想去哪里?”权倾世顺势握住苏好意的手:“上次遇袭,你不怕吗?”   刺杀权倾世的那伙人很快就被查出幕后主使是谁,以权倾世的性子当然不可能饶了他们。   不过具体怎么处理的,并没有让苏好意知道。   这些事太过于血腥残忍,权倾世自己可以无动于衷,却不忍心让苏好意觉得不舒服。   “也不一定非去哪里,只要到街上透透气就行。”苏好意摇晃着权倾世的手,近乎哀求地撒娇道:“我保证不乱跑,就坐在车里。”   “再过两天我陪你出去, ”权倾世捏捏她的脸:“去银楼吧!给你买些首饰。”   当然了,他得提前让手下把苏好意要去的地方清场,不许闲杂人等在那里。免得有人看到苏好意,也防着她看到别人,想起以前的事。   苏好意当然不想要什么首饰,她只想要找机会到外头去。   权倾世的确待她很好,可就算再好,苏好意也不会喜欢被当金丝雀养。   虽然现在她和权倾世的关系缓和很多,表面看上去一派和睦。但她心里却十分清楚,她必须要弄清楚自己究竟是谁。   因此,就算权倾世待她极好,她在心里还是有所保留。   “你还没恢复好,还是到床上去躺着吧。”苏好意说着不着痕迹的站起身来,扶着权倾世说:“药快熬好了,我叫她们端上来。”   权倾世贪恋苏好意的关怀,就连身上的伤都不觉得疼。   虽然他和苏好意如此相处也不过十天光景,却觉得已经一起过了好多年。   这样下去,再过个一年半载,就算她想起以前的事来,心意也不会变了吧?   权倾世看着苏好意的背影想。 第476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这一日是冬天里难得的好天气。权倾世更是破天荒地换上了便装,且是难得的凉月白。   苏好意见了,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她最近梦里的那个只有背影的人也总是一身白衣。   权倾世见她盯着自己,便有些不自在起来,他几乎常年一身黑衣,如今换上了白衣,自觉得不搭,便转身说:“我去换了。”   苏好意拦住他道:“为什么换?我正要夸你穿白色的衣裳好看呢!”   权倾世还是觉得别扭,问道:“真的吗?我自觉并不好看。”   苏好意忙说:“好看,好看,快走吧!车早就备好了,”   权倾世的脸色比平时绷得更紧,不是不高兴,恰恰是因为心中喜悦,只是不想表露出来。   因为有上次遇刺的事,这一次出门特意加派了随从。   但表面上随行的只有四五个人,其余的全都做了暗卫。   上了车,车帘也不许揭起来,权倾世毕竟有伤在身,苏好意特意叫人给他准备了靠枕,上了车就让他倚着。   马车出了芳菲巷,人声渐渐嘈杂起来,苏好意经不住外头的热闹,便从车窗缝里向外看。   权倾世要带着她去选首饰,定了京城里有名的庄姜银楼,那里不但经营珠宝首饰,还有上等的胭脂水粉和名贵的香料衣料,是小姐贵妇们最爱去的地方。   权倾世带苏好意来这里,提前已经叫人清空了场子,以他的权势,店家自然不敢违拗。   马车在店门前停下,权倾世先下了车站在台阶上,把手递给苏好意,准备接她下来。   苏好意刚打起车帘,才迈出一条腿,就听不远处有人喊了一声“八郎”。   她并没在意,可权倾世的脸色却变了,猛地将她扯到身后,苏好意被拽了个踉跄,险些摔倒。   “放开她!”有个人冲上来,对权倾世冷声说。   苏好意在权倾世身后探出头来,看清说话的人也是位年轻公子。   长身玉立,容颜清润,着实令苏好意眼前一亮。   权倾世当然也算得上是美男子,但面相阴狠,气质忧郁。   就苏好意个人看来,他们两个人,一个是冰,一个是玉。俨然不是一路人。   奇怪的是,这年轻公子竟紧盯着自己,一脸的焦急。   “八郎,你怎么和他在一处?快过来!”那人对苏好意说着边走上前来,试图把她拉过去。   “你离远些,她是我的人。”权倾世眯起眼睛,全身都绷紧了。   他的随从挡在前面,不让那人靠近。   “你认得我?”苏好意迷惑又好奇:“你又是谁?”   “别听他的,你是我的才对。”那年轻公子说着拿出来一个东西给苏好意看:“你还记不记得这东西?”   他手里拿的是个小金龟苏,苏好意的确觉得很熟悉。   可权倾世那里也有让她看着眼熟的护身符啊!   “哼,她怎么可能是你的?!”权倾世冷哼道:“你自己不中用,还不趁早放开手。”   “我看你也未必中用,”那人的神情虽不像权倾世这般锋利,但更显得沉稳从容:“她现在还是处子之身,你没资格嘲笑我。”   “咦,你怎么知道?”苏好意更觉得好奇了。   “我远比他了解你,你喜欢吃烤肉和蜜饯,雨雪天气特别爱睡觉,”那人向苏好意说道:“而且睡觉的时候必须脱掉袜子,盖上被子,否则便睡不着。”   他越说苏好意越心惊,因为他说的都对。   权倾世却受不了了,揽着苏好意就要往银楼里走。   没想到那位公子居然推开权倾世的侍从追了上来,一把扯住了苏好意。   “你们都是废物吗?!”权倾世怒极了,朝随从们骂道。   几个随从便拿出了兵刃,可那人根本不怕,只说:“除非你们将我杀了,否则我必须带她走!”   苏好意真是为他捏了一把汗,因为权倾世和他的手下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场面如此剑拔弩张,周围的人都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敢插手。   她的两只手分别被两个人扯着,谁也不肯松一点。   而权倾世的手下终究没有对那个人动手,苏好意便觉得这个人也一定是有来头的,起码权倾世和他的手下对他都有忌惮。   “八郎,跟我回去。”那人的眼睛像夜空像深潭,苏好意只要看过去,就觉得自己被深深地吸住了。   “别听他的。”权倾世手上又加了力气,握得苏好意骨头都疼。   苏好意看着权倾世,他的眸子里满是伤色,他不是在威胁自己,他是在祈求。   此时的苏好意左右为难,她不知道该相信谁。   她真恨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我可不可以问他几个问题?”苏好意问权倾世:“他应该是认识我的。”   “我叫司马兰台,你平日里喜欢叫我师兄。我们不止认识,我们还拜过堂,”那人似乎怕苏好意疼,并没有再用力拉扯:“你若不信,我可以带你去找你的母亲。”   “不许!”还没等苏好意开口,权倾世便发了疯似的大喊起来,他将苏好意用力扯到身后。   他力气太大,苏好意还是摔倒了。   “你弄疼她了!”司马兰台也生气极了,他企图推开权倾世扶苏好意起来。   但权倾世又怎能让他如愿?于是两个人便疯狂地扭打在一起。   权倾世的手下见了,自然要上去帮忙。   这时从远处跑过几个人来,口里喊着:“反了天了,居然敢打我们公子!”   不用问了,这些人一定是司马兰台的随从。   两伙人也不用兵器,就比谁的拳头硬,谁的脚尖狠。   站在一边的苏好意茫然无措,看着打得乱糟糟的两伙人,只觉得头痛欲裂。   “苏八郎!你怎么回来京城也不来找我?!”打斗声中插进来一个高亮娇憨的声音:“你这见色忘友的小蹄子!”   苏好意一看,说话的是个外族打扮的美貌少女,她坐在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里,身上珠光宝气,一看便是极有身份的人。   “这么多人为你争风吃醋,是不是格外过瘾?”那女子笑吟吟地问好意:“依我说你要一个就够了,把另一个匀给我吧!我不嫌弃!” 第477章 投鼠忌器互提防   苏好意正不知所措,恰好遇见了外族丽人。   那女子一脸玩味地对她笑着说道:“你厉害,都让这两个人当街为你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我早就说你是妲己转世,怎么样?他们两个在床上谁更厉害些?”   此时权倾世和司马兰台两伙人正打得不可开交,苏好意根本劝不住。   更何况她如今更加混乱,难辨是非,权衡再三,觉得在未明真相之前投靠那个异族女子比跟这两个男人搅在一处更稳妥。   这两个人都是第一次见面就说是自己的男人,从居心上就不得不防。   于是便跑上前,对那女子道:“姑娘是我的故人?我丝毫记不得以前的事了,能不能上你那里躲躲?”   “哎呦,”那女子听了眉毛一挑,一双媚眼睁得更大了,伸手到苏好意脸上掐了一把道:“我说你怎么见了我还那么犹犹豫豫的,为什么不记得以前的事了?谁给你下了蛊吗?”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苏好意一回头见权倾世正狠狠地盯着自己,只是被司马兰台挡住了,否则一定会扑上来抓自己回去:“您且带我回去咱们慢慢地说。”   那女子当即就把手伸给她,拉着苏好意上了车。   权倾世原本以为司马兰台是个文弱书生,谁想到那人身上的力气竟丝毫不比自己差。   再加上他身上有伤,因此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好意跟木惹儿公主离开。   司马兰台自然也看见了,但并没有追上去,更未出声阻拦。他觉得让苏好意跟着木惹儿走,未必不是个好选择。   同样因为苏好意离开,双方的争斗也就此为止。   “大人,你身上的伤不要紧吧?这附近就有医馆,属下带你过去看看。”崔礼连忙上前对权倾世说。   “他死不了。”司马兰台在一旁冷声道,架虽然不打了,他却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着权倾世,以防他追上去。   崔礼这才想起来,司马兰台就是京城最有名的大夫。   权倾世只回了他一个冷眼,对手下吩咐道:“你们去公主府门前守着,不管前门还是后门。”   他的意思很明显,虽然不能去公主府里抓人,可只要苏好意从公主府出来,就必须带到他面前。   “你们也去守着。”司马兰台身边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不能让任何人为难了她。”   司马兰台当然得护着苏好意,他不强求苏好意立刻回到自己身边,但也绝对不能让权倾世得逞。   权倾世心里恨得要命,他觉得苏好意不记得以前的事,就是老天爷给自己一个天大的机会。   让他能够和肖想了许久的人如此亲近,更妙的是,得知苏好意是女儿身,让他更是喜出望外。   他以为只要再给他一些时间,就一定能够让苏好意对自己动心,可没想到,竟然又被司马兰台从中作梗。   有些东西一旦得到过,比从未得到要难以割舍得多。   “回去!”权倾世见司马兰台就站在那里不动,懒得和他在这里耗着,冷着一张脸上了车。   等车帘放下,他才伸手捂住了自己肚子上的伤口。   权倾世手下自然有一部分去往公主府,司马兰台的侍卫也紧随其后。   司马兰台只等到权倾世的马车离开,且并没有朝公主府的方向走,这才上了马回医馆去。   等这两拨人都走了,之前站在远处的人们才都一窝蜂似的拥上来。   好像这里能捡到金子似的。   “他们两个到底为什么打架?”有人小声问。   “你也不摸摸自己脖子上有几个脑袋,还敢乱打听这二位的事。”旁边立刻有人告诫他。   虽然人人都知道,可也并不妨碍权倾世和司马兰台打架的事很快就传遍了京城。   再说苏好意,她上了木惹儿的马车,等到了府门前,下了车一看,才知道木惹儿的身份是公主。   苏好意刚要道歉,木惹儿哪里肯听她的,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就往府里拖,嘴上说道:“别闹那些虚的,你知道我根本不在乎。快进来给我讲讲,你跟他们在床上是怎么玩的?”   公主府那么多的下人在旁边,苏好意的脸涨得通红。   其实这就是她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倘若还记得便不会难为情。木惹儿这个人离经叛道不归天朝管,她自己的风流韵事,苏好意连一个小指头也比不上。   “备下些羊肉和烧酒,我和八郎两个要边吃边喝边说话。”木惹儿吩咐身边的下人:“再准备几样八郎平时爱吃的,给我准备一碟野韭花。”   木惹儿虽然常年在京城,但饮食却还是草原上的习惯,喜欢吃羊肉喝烧酒,且蘸料只用野韭菜花,天气越冷就越要这么吃。   苏好意见她这样,便知道两个人应该是极熟识的,因此刚坐下便向木惹儿问道:“公主,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木惹儿一愣,转过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说:“你从什么时候起忘了以前的事?”   “也不过就是半月前。”苏好意没有任何隐瞒:“我迷迷糊糊的在一条路上醒来,就遇见了崔礼,是他将我带到了权倾世身边。”   “我的天,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就跟他睡了?”木惹儿倒吸一口凉气:“你可真会玩儿。”   “不是你想的那样,”苏好意苦笑,这位公主的心思似乎总在床第之间:“你先告诉我我的身世。”   “你名叫苏八郎,是京城总花魁的养子。当然了,你对外是男子身份,知道你是女子的人并不多。”木惹儿道:“今天在街上为你打架的那两个人,都是想和你睡觉的人。那个权倾世是白鸦卫的都指挥使,人称活阎王,满朝文武少有不忌惮他的。另一个叫司马兰台,出身极高贵,你随他去仙源山学医,学了一年又回到京城。按平日里我知道的关系来讲,你和司马兰台更亲近。至于那个权倾世么,背地里有什么纠葛我不知道,表面上一直都淡淡的。” 第478章 暂时避难公主府   凤尾绡帐子被熏笼的暖气微微拂动,桌案上供的柑橘佛手的香气也越发浓烈。   苏好意坐起身,拥着被子发呆。   木惹儿公主的屋子常年都香得浓烈,就好似她的人,泼辣张扬,不肯加一点掩饰。   丫鬟香草从外间进来,手里托着茶盘,笑着向苏好意问安:“八郎醒了,先润润喉咙吧,早饭一会儿就来。”   “我没什么胃口,就来一碗粥吧。”苏好意把茶碗接过来说。   “一碗粥怎么成?这么冷的天气,总要多吃些才好。”大丫鬟水梅走进来说,她是木惹儿特意拨过来服侍苏好意的,心思通透,手脚又勤快:“何况你昨天水米未沾牙。”   苏好意的头还有些痛,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来到木惹儿府里的第三天,她便记起了以前的事。   把自己关在房里,用被子蒙着头,直挺挺地躺了一天一夜。   苏好意是真的没胃口,她恨不得自己干脆饿死算了。   这时外头一阵脚步响,一听就是来了不少人。   果然,木惹儿公主被五六个侍女簇拥着走了进来。   昨日她出去寻欢,天都黑了才回府里,并且吃了酒,众人也就没告诉她苏好意的事。   今天早上醒来才知道苏好意昨天不吃不喝,于是便起身到这边来看。   苏好意见她来了,只能下床迎接。   因她进府时也是男装打扮,所以这府里的人并不知道她是女儿身。   木惹儿当然也不说破,吩咐屋里的丫鬟:“你们都下去吧!把门关上。”   几个丫鬟不敢多问,悄悄的退了出来。   彼此心里却都以为苏好意昨天反常,对半是因为木惹儿争风吃醋,如今公主既来了,两个人自然要和好的。   苏好意在中衣外头披了件外衫,两个人就坐在床边说话。   “你昨日是怎么了?”木惹儿公主直接问她。   “我想起以前的事了。”苏好意叹息一声。   “所以就觉得没脸见人?”木惹儿往前凑了凑,紧盯着苏好意的脸。   苏好意艰难地点了一下头,都没有点第二下的勇气。   木惹儿见她如此,顿时兴奋起来。   拉着苏好意道:“那你快说说他们两个谁在床上更厉害?”   自始至终,公主最关心的都是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苏好意红着脸说:“还远没到那一步呢!”   木惹儿追问道:“没到那一步?你跟谁没到那一步?”   “跟谁也没到那一步。”苏好意苦笑着说:“公主你想多了。”   “我不信!”木惹儿使劲摇头:“你拿我当三岁孩子呢?若说权倾世没碰过你,我还勉强能信。那司马兰台和你在一起厮混了一年多,怎么可能还你是你我是我!”   “是真的,我又何必骗你呢?”苏好意说着挽起衣袖,露出自己手臂上的守宫砂。   木惹儿公主见了,惊得跳了起来,指着苏好意道:“苏八郎,你是不是不行啊?”   “我一个女人有什么不行的?”苏好意哭笑不得。   “那难道是他们两个不行?!”木惹儿的眼睛都快立起来了:“你不是会给男人相面吗?居然都看走眼了!”   “没有谁不行。”苏好意耐着性子解释,因为她知道如果不说清楚,木惹儿是不会放过他的。   “那是为什么?”木惹儿真是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敢则你和司马兰台不是去学医了,而是去出家了。”   “我们两个也算是定了终身,”苏好意叹息一声说:“只是中间事情太多就到了现在。”   木惹儿又是撇嘴又是摇头表示不信:“少来了,就这么点子事儿,抽空都办了,还至于一耽搁就一年多?!”   见苏好意垂着头不说话,便又戳了戳她的肩膀,压低了声音问:“就算没真的那个,亲亲抱抱总是有的吧?”   苏好意点了点头,并没有否认这一点。   木惹儿公主重又兴奋起来,坏笑着问道:“那你和权倾世呢?你们两个有没有……”   这一点正是让苏好意懊恼的地方,虽然和权倾世没有真正的肌肤之亲,可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到底也算是逾矩。   木惹儿高兴得直拍手:“我早说什么嘞,那活阎王根本对你心思不纯,你当初还不信。”   “他当初的确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苏好意有气无力地分辩:“我总不能见一个就怀疑人家对我有别样的心思。那样不成了自作多情了吗?”   “这种事情往往当局者迷,”木惹儿作为情场老手自然是清楚这些的:“这下可热闹了。”   “公主你就别跟着起哄了,我这儿都要愁死了。”苏好意是真的发愁,不知道该怎么跟司马兰台说。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记得以前的事,因为这样的症状以前也发作过一次。可自己终究和权倾世在一起待了半个多月,换成是自己,心里也一定会不舒服的。   “说起来你为什么会不记得以前的事呢?”木惹儿这时候才想起正事来。   “我在仙源山的时候不小心中了毒,如今余毒未清,所以才会这样。”真正的原因, 苏好意并没有向木惹儿说明,因为没有必要把她牵扯进来。   说到这件事,不幸中的万幸就是自己在权倾世那里找回了自己的护身符。   “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司马兰台派人送信来,说他已经知会了姹儿姨,告诉她你在我这里,叫她不要担心。”木惹儿道:“你打算回家去还是去司马兰台那里?”   “公主,我还是在你这儿住些日子吧。”苏好意心里发虚:“如今也就你这里还算太平,我要是出去了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能怎样?难道那姓权的还真敢把你抢去不成?”木惹儿可不怕权倾世。   “也不光是他,”苏好意觉得自己得罪太多人了:“我现在可真是瘸子狠,瞎子愣,秃子逮着要了命。”   木惹儿忍不住笑道:“瘸子是权倾世,瞎子是幽荦,那秃子是谁呀?”   “是司马兰台。”苏好意一提他的名字心就打颤。   “他哪里秃了?明明有头发的呀!”木惹儿不解。   “他是心秃之人,”苏好意忍不住把卓云心对司马兰台的评价说了出来:“我现在实在没胆子去见他。” 第479章 猫儿不知鱼鲜味   苏好意在木惹儿这里住了下来,她只想安安静静第地做一阵子缩头乌龟。   可惜这位公主是闲不住的,没过两天就拉着苏好意要她帮忙。   “八郎,我跟你讲,今日无论如何你也要跟我出去一趟,”早起吃饭的时候,木惹儿公主就一个劲儿地央求苏好意:“这事儿只有你能帮上我的忙。”   “为了什么事?”苏好意正在那吃马蹄糕,她胃口不太好,那糕放在嘴里嚼来嚼去,也不愿意往下咽。腮帮子鼓鼓的,像一只小金鱼。   “还能是什么事?当然是让你帮我相看个人去。”木惹儿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春情荡漾。   不用说,一定是她又有看上的人了。   “其实软玉姨也会的,不如叫她跟着你去。”苏好意自己实在不想出门,怕权倾世找她的麻烦,也怕遇见司马兰台。   “有你在我找别人干什么?况且这事儿一直都是你给我把关的。”木惹儿不愿意:“你真是越来越不讲义气了。”   苏好意忙说:“公主别生气呀,我跟您去一趟还不成吗?”   木惹儿立刻回嗔作喜,挽了他的手道:“这才像话嘛!放心,便是出了门,我也必定不让那些臭男人找你的麻烦。”   于是吃过了饭,两个人便穿戴整齐地出了门。   之前权倾世和司马兰台派来的人都被木惹儿赶走了,如果有也是藏在暗处的,起码苏好意没看见。   上了车,苏好意才想起来问:“公主这次看中的是个什么人?”   “先不告诉你,等到了指给你看你就知道了。”木惹儿朝苏好意飞了个媚眼,故意藏着不说。   苏好意笑了笑,也不再问,反正再等一等也就能见着本尊了,何必急着这一时呢?   又何况她本来也并不多么好奇,木惹儿在男女情事上好似一盆炭火,但对谁也就是那么一股子新鲜劲儿,随后便看得如同马棚风一般了。   马车径直前往天王寺,因为来得早,里头的人不是很多。   苏好意心里有了疑团,以往她帮木惹儿公主相看,多是在沿街的商铺或茶楼里,或是到园林之类地方游玩。   还是头一回进寺庙,这点反常让苏好意提起了好奇心。   木惹儿公主进了庙,也并不到大殿上去烧香拜佛,只是一个劲儿地往里头走。   一径来到后边的偏殿,这地方香客一般是不来的。   “告诉你,一会儿不管看到什么都不准大呼小叫。”木惹儿公主压低了声音对苏好意说:“我领你看点儿好东西。”   苏好意心里隐约觉得不妥,但此时骑虎难下,只能随着她。   木惹儿拉着她,两个人贴着墙边慢慢的走。寺院里头树木多,还有不少半人高的灌木丛。   公主按着苏好意蹲下,指着前头在她耳边说:“一会儿他就出来了。”   苏好意没到过这里,但猜着这院子应该是僧舍,心想公主这次看上的该不会是个和尚吧?   这么想着,就见陆陆续续有人从里头走了出来,来到离她们不远的一处空地上。   这些僧人有几十个,都是年轻力壮年轻和尚。   这么冷的天,他们身上却只着单薄的僧衣,但一个个精神抖擞,毫无畏缩之态。   “他出来了,你快看!”木惹儿猛地捏了苏好意一把,掐得她直咧嘴。   苏好意顺着木惹儿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个二十五六岁上下的和尚,身量很高,身板特别结实,隔着布料都能看到他身上隆起的腱子肉。   面目俊朗,却透着威严冷峻,让人不敢亲近。   “公主,您真的看上了一个和尚?”苏好意早知道木惹儿惊世骇俗,却没料到她连佛门弟子也敢染指。   “怎么样,看上去不赖吧?”木惹儿美滋滋地问她。   “这恐怕不好吧?”苏好意忍不住替她心虚。   “有什么不好的?你看他哪儿不好了?”木惹儿此时满眼都是那个和尚,因此很不爱听苏好意的话。   “他是个和尚啊,这怎么成?!”大夏国崇佛,僧人的地位极高,因此也就更不容亵渎。   “他是个和尚,又不是太监。只是没了头发,又不是没了XX。”木惹儿大翻白眼:“你帮我看看他厉不厉害就行了。”   “看他这样子像个武僧。”苏好意隔着灌木丛看了看。   “你猜的没错,他是这寺里戒律院的执法僧,法号妙印。”木惹儿虽然和苏好意说着话,但一双妙目却紧紧盯着妙印,生怕错过一点儿:“我可是馋他好久了,迟迟没动手,就等着你帮我把关呢!”   “若抛开他身份的话,那方面的确不差。”苏好意如实说道:“很是有些天赋异禀。”   她每说一句,木惹儿便低低欢呼一声,好像自己押对宝了一样。   “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他,就见他在掌刑,”在回去的马车上,木惹儿向苏好意讲起了她和妙印的初识:“他那铁面无私、冷酷无情的样子,当时就把我看化了。我当时就想把他拖到床上去,让他也给我行刑。”   苏好意没接话,她只是觉得木惹儿这次看上的人实在有些不合适。   “喂,你干嘛不说话?你是不是也在想他?!”木惹儿立刻吃起醋来:“告诉你苏八郎,不许你和我抢!”   “我怎么会?!”苏好意苦笑道:“公主您多虑了。”   “我也觉得你不会和我抢,毕竟你身边又不缺人,”木惹儿也笑了,又重新亲亲热热地搂住了苏好意的胳膊:“我还有件事想问你,妙印和司马兰台他们两个谁更强些?当初第一次见司马兰台的时候,你就说他很厉害的。”   提到司马兰台,苏好意不禁大囧,整个脸都红了。   “你害羞什么?”木惹儿推她一把道:“干什么一提那个人你就害羞?”   “这有什么可比的?”苏好意不愿意说。   “比一比怎么了?”木惹儿不以为然:“你这猫儿还没尝过鱼的滋味呢,不然又怎么会在我府里待着?只怕早跑去给司马兰台暖床了。” 第480章 好大一碗闭门羹   权倾世又来到了荣茂轩,依旧隔着青绿山水屏风站定。   永王世子咳嗽得有些重,满屋子的药味儿,上好的檀香都压不下去。   权倾世想起小的时候,王妃的陪房常骂他是野种,还说野种命硬,当狗养着连病都不生。   那时也是数九寒天,他身上穿着单薄的粗布衣裳,却连个喷嚏都不打。   而比他大的世子,却每日不离大夫。   那时也曾有人向王妃提议让权倾世到庙里去做舍身儿,为世子祈福。   但王妃却没有答应,因为那样做就等于承认了他的身份。   因为世子喝药,他便只能在外头等着。   有丫鬟捧着蜜饯进去,那是给世子服药过口用的。   “父亲,我胸口痛,叫她们拿了手巾来敷一敷。”世子喝完药后说。   永王忙命人照做。   王妃过世五年了,永王也未再续弦,世子体弱,所以格外依赖他。   等到里头都折腾完了,早又过了一顿饭时。   权倾世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在永王和世子面前是从来都不会被允许坐下,就那么站着。   用世子的话说,养狗不可以喂得太饱。   他把权倾世当狗,比下人还不如。   “你上月遇刺是施百筹派人动的手,他们北五州的几个武官自恃有些兵马,便总是生异心,长此以往,必要出大事的。”永王语调平缓,他鲜有发怒的时候。   “属下已然查实他们相互勾结结党的证据,王爷只要一本奏折递上去,便足以令其丢官丧命了。”权倾世说道。   永王却摇摇头,说道:“让他们丢官自是不难,但只怕斩草不除根,风吹复又生啊。”   “那依着王爷的意思是要将他们抄家诛九族吗?”权倾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眨也不眨,他平时干的就是这些勾当,早都已经习惯麻木了。   永王道:“杀人容易,得人心却难。明年开春,皇上要巡视四方。若地方不太平,岂不是让圣上忧心么?为臣子的要懂得为君分忧,这些事只会让皇上为难。不如你先处置了,再禀明圣上。免得到时候他们到皇上跟前搬弄是非,横生枝节。”   权倾世顿首道:“属下明白了。”   永王又说:“如此,还需你亲自去一趟,旁人怕是办不好。”   权倾世道:“是,属下明日便动身。”   永王道:“你此次前去身边一定要带足了人,且不可掉以轻心,否则后患无穷。我这有两个新送来的丫头,赏了你吧!”   权倾世平时是从不违拗永王的,但今天的赏赐他却不想要。   他稍一迟疑,世子便说话了:“王也赏赐还不快谢恩?领了赏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就算隔着屏风,他也觉得权倾世碍眼。   权倾世道:“王爷恕罪,这赏赐属下不想要。只要替王爷专心办事就好。”   世子冷哼道:“装什么清高?你当你的事我们不知道吗?还是你怕这两个丫头是我们安排在你身边的眼线?”   永王道:“显儿,你现在咳喘着,少动气,少说话。”   又对权倾世道:“饮食男女,没什么可避讳的。你一向孤独,身边添几个人服侍也是好的。”   权倾世只得谢了永王的赏赐,在永王面前,他终究还是要顺从。   永王又说:“你出去吧!也不必明日动身,过午你便出京去,免得夜长梦多。”   权倾世不能不遵命,在别人面前他是活阎王,是都指挥使,可在永王父子面前,他不过是打手走狗。   赏也好,罚也罢,都得全盘受着。   权倾世从屋子里出来,永王赏赐的那两个丫头就站在台阶下。   年纪也都只有十六七岁,一个穿着湖绿衣裳,一个穿着秋香色的衣裳。鲜嫩水灵,目光都怯怯的。   权倾世只扫了一眼,便径直走了。   王府管家抬了抬下巴,朝着两个丫头说道:“还不快跟上去,以后你们就服侍权大人了。”   那两个丫鬟急忙忙跟上去,像两只胆小的雀儿。   权倾世勾着头,拳头捏得很紧,他腹部和腿上的伤还未痊愈,冷风一吹格外疼。   永王让他今天便动身离京,权倾世心里还惦记着苏好意。   自从那天两个人在街上分开后,他便再没能见到苏好意了。   公主府不比别处,他不敢造次,就算他手中有权力,却也得听命于永王。   而永旺却一直竭力想和木惹儿的父亲塞北王交好。   去年的时候还想让世子和木惹儿联姻,但因为木惹儿不肯,所以此时便只得罢了。   那塞北王很是宠爱他这个独女,只要她不愿意便不会相强。   骑在马上,权倾世觉得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他的怀抱是空的,想要怜护的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大人这两个丫鬟到哪里去?”随从问。   总不好一直带着她们在路上走。   权倾世看也不看,只是挥了挥手。   随从便将永王赏赐的那两个丫头带到别处去,而他自己则骑着马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街上的人见了他都小心躲远,仿佛离得近就会沾上晦气一般。   权倾世的脸如万年寒冰,眼神犀利得如同两把冰锥,他一直都这么阴冷冷的,今天更甚。   等他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到了羞花公主府门前。   大门紧闭,只有东西角门开着。他的手下曾回报说苏好意曾出过一次门,但是和公主一起出去的,他们自然不敢阻拦。   权倾世下了马,公主府守门的家丁认得他,走上来问道:“不知权大人有何贵干?”   权倾世道:“我要拜见公主。”   守门人说:“不巧了,我们公主这些日子病着不见外客。您请回吧!”   权倾世自然知道这不是真的,但也没法多说,只能说道:“那就叫苏八郎出来,我有话要同她讲。”   守门人早得了吩咐,说道:“苏八郎在侍奉公主,也离不开。大人还是不要为难我们这些下人了。”   木惹儿给权倾世安排了好大一碗闭门羹,偏偏权倾世不吃也得吃。   最终他冷着脸离开,今日必须要离开京城,想要和苏好意见上一面却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第481章 银炉暖香梅花饼   权倾世不知道他在门外求见的时候,吉星正在公主府和苏好意木惹儿一起吃点心喝茶。   他得知苏好意被找到后,高兴的不得了,怎奈他大伯父不放他出来,硬是熬了两天才偷了个空儿跑出来。   先到楚腰馆拿了几件苏好意平日穿的衣服才到公主府来,屋子里热融融的,他们几个都只穿着单衣。   吉星手上拿着一只冰皮桂花梅饼,嗅了嗅说道:“这桂花味不算太浓,糖也放的少,吃起来不腻人。”   他紧挨着苏好意坐着,两个人都穿着红衣,俨然双生子。   只是吉星虽然长高了,但依旧唇红齿白,一脸的娃娃肉。   他把手里吃的递到苏好意嘴边,苏好意张口吃了一半,剩下的吉星随手放到自己嘴里。   木惹儿看了忍不住一笑,伸出脚来去碰吉星。   她习惯赤足,指甲上头涂着红色的蔻丹。   吉星见她朝自己伸脚,正嚼着东西,眼神却也透出制止。   木惹儿偏把脚丫蹬在吉星的膝盖上,笑着说道:“吉星八郎你们两个只差投胎到一个娘肚子里了。”   吉星往后挪了挪,笑道:“便不生在一家,我们两个也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并不差什么。”   木惹儿侧过身,懒洋洋地说道:“小少爷,不如你也给我打扮打扮,我好出去找人玩儿。”   吉星道:“那也没什么难的,只是公主最好把你的首饰和衣裳先叫我瞧瞧,好有个打算。”   苏好意问:“公主去哪里?”   木惹儿朝她飞了个眼儿,说道:“你猜呢?”   苏好意因吉星在跟前,便没再说话了。   吉星给木惹儿梳妆用了将近一个时辰,打扮完了,木惹儿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说道:“你可真有一手,怪不得八郎家里的姑娘见了你,如同见了活佛一般。经你的手一打扮,我觉得我都能跟嫦娥比美了。”   又对苏好意说:“你们两个玩儿吧!午饭想吃什么,就叫厨房的人好好准备。我怕是天黑后才回来呢!”   木惹儿走后,吉星便拉着苏好意道:“先前有公主在,我没好好的细问你,这些天你到底在哪儿了?”   苏好意也不能瞒着他,说道:“那天我去见云青往回走的时候,突然头疼得不得了,就昏倒在了路边。再醒来的时候天也黑了,我竟不记得自己是谁。”   吉星听了又惊又怕,问道:“怎么会这样?”   苏好意说:“说来话长,我是中毒才会如此。”   吉星一听就急了,说道:“怎么会中毒呢?你自己不是也学医了吗?再说还有七哥呢!他怎么不给你治?”   苏好意拦住他道:“你自然是知道我现在的娘不是我的生母,也知我生母是苏怀慈。”   吉星点头,他自然是知道的。当初付家进京,苏好意还让他和自己一起做套,为苏怀慈和苏姥姥报仇。   苏好意继续说道:“我生母苏怀慈也并非是苏姥姥亲生的女儿,我外祖父是仙源山的弟子,外祖母年轻时女扮男装,到仙源山去学医,同我外祖父相爱。后来,外祖母遭人追杀,她在逃亡的路上将我母亲生下来交给了姥姥照顾。外祖父自责,将自己囚禁在仙源山。因为我外祖母所著的医典,引起许多人的争夺。纵然她已身死,那些人却依旧不甘心。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在追查外祖母的后人,还有人潜伏在仙源山。我上山后,他们知晓了我的身份,便暗中对我下毒,这毒不是寻常的毒药。所幸的是我和外祖父相认,他虽然不能清除我所中的毒,却可以让其减缓。而真正治愈的方法便在我之前戴的那个护身符里。”   吉星一听,更着急了,说道:“可是你的护身符丢了呀!”   苏好意捏他的脸道:“要不怎么说天无绝人之路呢!那一日我清醒过来,茫然无措,恰好遇上了白鸦卫的崔礼。他把我带到了权倾世那里,而我的护身符不知怎么被权倾世拾到了,因此我便拿了回来。”   吉星听了就说:“那前几天七哥和姓权的在街上打架,必然就是因为你吧?”   苏好意叹息声道:“那时候我还没有记起以前的事,恰好公主经过那里,我便跟着她一起回来了。”   吉星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你如今可好了吧?”   苏好意道:“护身符既然已经拿了回来,想解毒也就不是难事了,你不必担心。”   吉星又说:“那你为何不到七哥那里去?如今你不是已经想起以前的事来了吗?”   苏好意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她和司马兰台的关系告诉给吉星。不是她有意要隐瞒,而是心里明白,一旦把这件事说出来,吉星必定要大哭大闹的。   这是在公主府,不大合适。   “我过几天先回家去,毕竟我娘也怪惦记的。”苏好意把话从司马兰台身上引开。   ”对了,那权倾世没对你做什么吧?”吉星想到这里又急忙忙地问苏好意。   “没有的,你放心。”苏好意安慰他:“不过我最好还是躲着他些,毕竟我不过是个草民,惹不起大佛。”   “也算是虚惊一场吧!不过我看你还是尽快找七哥,让他帮你把毒给解了,有这毒在身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万一哪天你再忘了所有的事,还不知会怎样呢?”吉星想起这些天找不见苏好意仍不免心有余悸。   两个人在一起又说了会儿话,也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公主府的厨子自然也是极好的苏好意和激情两个人便点了。几样平日里爱吃的。   急性吃过饭后,又和苏好意待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走了。他大伯这些日子得空就盯着他,机型不敢太放肆,况且他出来也有大半天的时间了,再不回去怕是又要露馅儿。   你路上当心,过些天我就会出妖馆去了,你说是得了空。边去那里找我。   你不去七哥那吗,之前不是说要到那里去的,就行问他。   再说吧。苏好意笑了笑,心里还是打鼓。你出来一趟怪不容易的,别再为我担心了。回去多看几眼书也让你家大老爷高兴高兴,他一高兴,对你自然管的松鞋。也不会这么紧逼着了。 第482章 给你出个骚主意   吉星走后苏好意困了,便回房睡了一觉。   黄昏时天阴了上来,一阵北风刮过,便落下了雪片。   寒意因此更重,苏好意躺在床上都感觉到了。   香草进来点灯,问苏好意用不用多加一床被子。如今是三九天,一年当中最冷的日子。   “不用加,已经够暖和了,”苏好意笑了笑说道:“外头这么冷,公主可回来了没有?”   还没等香草开口,木惹儿跟前的丫头阿柔便笑着走进来,向苏好意说道:“八郎起来了,我是特意来请你的。公主想要喝酒吃烤肉,请你过去陪她呢!穿了衣裳跟我过去吧!”   苏好意边起身边问公主:“公主可还说别的了?”   阿柔凑过来低声说:“公主从外头回来不太高兴呢,你是最会劝人的,哄着我们公主高兴些。”   苏好意点点头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等她穿戴好了出门,那雪已经下得有半尺深了。   府里的下人扫出仅供一人走的窄路,但随着清扫,又落上了一层雪。   到了木惹儿房中,四下里黑着灯侍女们不敢乱说乱动,怕触了公主的霉头。   苏好意亲手将蜡烛点亮,见木惹儿躺在床上,脸朝下一动不动,便上前问道:“公主怎的了?谁惹你不高兴?”   木惹儿忽地爬起来骂道:“还能有谁,自然是那个死秃驴!”   苏好意噗嗤一声笑道:“公主昨日还一口一个妙哥哥的叫呢,怎的又骂人家秃驴了。”   木惹儿气呼呼地甩脱了鞋子,把手上的宝石串珠扯下来丢在地上,咬牙切齿道:“他比司马兰台还要不解风情!我今日好心好意去见他,他先是避着不肯见,后来躲不过,竟骂我无耻下流。我说佛家讲众生平等,做什么看低我?!他说若我不肯守规矩,便要请法杖杖责我,真是气死我了!”   苏好意道:“妙印师父是执法僧,确乎有这个权利。”   木惹儿道:“我本要再缠他一会儿的,结果被别人搅散了,只得回来,真是越想越气!”   苏好意捡起手串给她戴上,说道:“公主不用气,天下男人多了去了,不信没有更好的。你不是要喝酒吃烤肉嘛,叫他们把炭盆和炙子拿来,我亲自伺候你。”   苏好意烤肉是一绝,木惹儿是吃过的。   果然气消了些,说道:“我午饭都没吃,那庙里的破斋饭清汤寡水,我一见就没胃口。”   又说:“也真是奇怪,那秃厮自幼出家,常年不沾荤腥,怎么有那么一副结实的身板呢?”   一想起妙印那虬结的身躯,她便忍不住浑身发热,恨不起来了。   苏好意一边烤肉一边和木惹儿谈笑,引她把烦心事放到一边。   喝过几杯酒后,木惹儿忽然道:“我先前气糊涂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苏好意问:“是什么事?”   木惹儿道:“我回来的时候遇见权倾世带着不少人出城去,我特地叫人问了,说他出京办事去了。虽然去哪里不知道,但一时半会儿应该是回不来的。否则何必这个时候出城呢?”   苏好意一听,忍不住顿了一下,望着窗外的大雪,神情担忧。   木惹儿推了她一把道:“你发什么呆?”   苏好意叹口气道:“我是想这么冷的天,他的伤还没好呢。”   木惹儿大惊,扳着苏好意的肩膀道:“苏八郎,你醒醒!该不会是对那活阎王动了心吧?!你不要司马兰台了?!”   苏好意摇头道:“当然不是,我只是就是说事而已。”   她对权倾世没有儿女私情,可不得不承认权倾世待自己还是不错的,何况他在危急的时刻却始终护着自己。   苏好意不是没良心的人,何况权倾世身上的伤还没好。   木惹儿道:“你若是喜欢他也成,正好把司马兰台让给我。有了他,我也不必去费心费力勾搭那个秃歪剌了。”   苏好意笑道:“公主尝尝这鹿尾,烤得刚刚好。”   木惹儿边吃边问:“你可想好了怎么跟司马兰台交代?”   苏好意低着头想了想说道:“如今权倾世出京去了,我也不必躲在您这里了,明日便回家去。其它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不知道司马兰台是否还在生她的气,可是总要先回去见一见姹儿姨,好让她放心。   木惹儿擎着酒杯笑道:“你不必发愁,我教你一招,保准司马兰台不生你的气了。”   苏好意忙问是什么。   木惹儿慢慢地把杯中的酒喝尽了,说道:“你找个时候,最好趁天黑以后,到他的医馆去。脱光光的往他被窝里钻,不信他还舍得赶你走。若他不理你,你便哭给他看。”   木惹儿说完见苏好意不说话,继续怂恿她道:“我这可不是骚主意,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说的好,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为什么是在这床上不是在地上,也不是在别的地方呢?就是因为这床上能做的事儿太多了,男人就是吃这一套的,不管你惹了什么祸,只要他心里还有你,你在床上陪些小心,他必定还像以前一样待你。更何况你和他从来没有过那种事,第一次给了他,他哪里还会再追究别的。这一点不用我说,你自己心里也是知道的吧?”   “我再给公主倒杯酒吧!”苏好意红着脸说。   木惹儿伸手点着她道:“可是说好了,你不要司马兰台千万告诉我,我不嫌弃。”   木惹儿酒量好,但耐不住喝得多,到底是醉了。   苏好意知她自己想要喝醉,所以也没拦着。   和阿柔她们把酒肉撤下去,安顿了公主睡下,她才回自己的屋子。   时辰虽然不算早了,可她还是收拾了自己的衣裳,准备明天回家去。   外头的雪依旧下着人,比先前小了些。   苏好意望着窗外发了好一会儿呆,还是香草进来送汤婆子,她才回过神来。   “夜深了,快歇息吧!”香草走过来对苏好意说,顺便把窗帘拉上。   “好,姐姐们也歇着吧!”苏好意说:“我自己宽衣裳就好。” 第483章 不忘给颗定心丸   苏好意翌日陪木惹儿吃过早饭就回楚腰馆去了。   一进门,众人呼啦一声围过来。   众人都以为她一直在公主府里,姹儿姨在得知苏好意不见了之后并没有声张,所以馆里的人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况苏好意捉弄完幽荦后,跟众人说了要出去躲些日子的,众人也不怀疑。   苏好意跟她们寒暄过后,说道:“我去看看我娘。”   “你去吧!”阿染笑道:“幽公子那日被你折磨了个够呛,姹儿姨过后替你好一通赔不是。”   苏好意眉毛一挑道:“那个不要脸的还敢让我娘给他赔不是?!”   “他自然是不敢受的,”沈慧娘手里拿着一只苏绣的绢子,细声细气道:“不过自那之后没两天,幽公子就走了,似乎有什么急事。”   “阿弥陀佛,”苏好意听了双手合十道:“可把这个祸害给退送了。”   她倒是不怕幽荦,知道他也不会真把自己怎么着。但他一定会跟自己闹,苏好意一想到幽荦的死缠烂打就头疼。   上了楼,姹儿姨正跟软玉她们几个年纪大的摸骨牌,见她进来了,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摸牌去了。   苏好意笑着跟众人打了招呼,就到姹儿姨背后站着,一边给她捶肩膀,一边帮她看牌。   又玩儿过两轮牌后,软玉笑道:“今日就这么着吧!我得下楼吃些点心垫一垫,离午饭还有一会儿呢!”   那三个人下了楼,苏好意把门关了,笑嘻嘻对姹儿姨说:“叫母亲担心了。”   “你知道就好,”姹儿姨长叹一口气,神情不复之前的平和:“墨童那日只说找到你了现在公主府,让我别惦记,多的一句没说。你到底去了哪里了?”   “这事说来话长。”苏好意回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怎么跟母亲说。   有些事瞒不住,比如权倾世和司马兰台当街大打出手,别人不知缘由,姹儿姨也必然猜得出的,所以不能瞒着。   但关于自己中毒的事就没必要跟她说了,只能让她担心。   苏好意说完后,姹儿姨盯了她半晌,苏好意一脸平静地让她看。   末了姹儿姨道:“那权大人知道你是女子了?”   “知道了。”苏好意微微垂下头。   “那你们……”姹儿姨的声音都颤了:“你有没有做出对不起兰台的事?”   “没有,”苏好意摇头:“我们没有那样。”   “这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姹儿姨的心稍稍放下来了一些:“我的儿,兰台对你一片真心,你可万万不能负了他啊!”   “娘,我知道的,”苏好意乖顺地答应道:“我过两日就去师兄那边跟他好好地解释。”   “找不见你这些日子,兰台公子几乎发狂,”姹儿姨眼里有了泪光:“我还从未见他那般失态过。你也不必等到明天再去,难道不知他度日如年么?一会儿过午便去吧!”   苏好意答应了一声,姹儿姨又说:“八郎,娘如今再叮嘱你一遍,以兰台的心性,他必是对你一心一意的。只是往后的路怕是多有波折,有些事人力不可违抗,但娘要你记住,在他放手之前,你绝不可放手。这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姹儿姨的话苏好意自然明白,她自己也不是没想过。   只是刚过午,墨童就来了。   带了不少奇园的果子,见了苏好意笑着请安。   姹儿姨早叫人端了各色点心上来给墨童吃,又让他坐。   墨童站在那里说道:“小的来是要告诉苏公子一声,我们公子昨日去东都了,苏公子要去医馆暂且等等,免得走空。当然了,公子便是这会儿过去也是使得的,反正有我和毛婆婆伺候着。”   “原来师兄去东都了,”苏好意不无失落:“那我还是等他回来再去吧!”   “公子本是没有出门的打算的,可是前日东都的大姑奶奶捎信回来,说她家婆婆病重,想我们公子过去给看看,”墨童把情由说给苏好意听:“既是至亲又是长辈,公子也是不好推辞的。”   “这是救命的事,师兄理应去的。”苏好意怎会不明白,换成是谁也不能坐视不理。   “好孩子,快坐下!”姹儿姨让墨童坐下说话:“这么冷的天,你从城西跑到城东,快喝杯热茶。”   墨童道了谢却还是不肯坐下,他是极有分寸的,知道苏好意是他家公子心爱的人,所以在苏好意面前从来也不肯造次。   “小的喝完这杯茶就回去了,”墨彤笑着说:“等我们公子回来,小的就来接苏公子过去。”   临走的时候姹儿姨把那些点心都装在篮子里叫墨童带回去和毛婆婆吃。   送走墨童以后,姹儿姨对苏好意道:“墨童这次来一定是兰台的意思,怕你担心,所以给你吃一颗定心丸。”   “娘,你就不要担心了,”苏好意拖着姹儿姨的胳膊说:“左右他也不在家,我从回来还没去拜访义兄和嫂子呢,等准备些礼物,明天过去看看。”   “很应该去,你回到京城也快一个月了,实在有些怠慢人家,”苏好意在人情世故上通透,当然少不了姹儿姨的功劳,是她自幼便悉心教导,才让苏好意如此伶俐。   因此第二天一早,苏好意便准备了礼物,坐了马车到海清秋府上去拜访。   因为童三爷的关系,海清秋自然知道苏好意的事情。   知道她来了,便将他请到内宅叙话。   珈官如今已经快两岁了,会跑会跳,淘气得不得了。   张氏见了苏好意,一边殷勤招呼一边问她:“之前的事只是虚惊一场吧?可有什么事要你哥哥帮着摆平吗?”   “叫嫂嫂和哥哥惦记了,我什么事也没有。”苏好意是真从心里感激。   “一家人何必说见外的话,”海清秋刚照着珈官的屁股拍了两下:“真要有什么事,你可一定要开口。”   “你学了一年的医了,不如给我号号脉吧。”张氏说着就把手腕拿了出来。   “我连皮毛还没弄懂呢。”苏好意忙摆手:“可不能乱看。”   “看看有什么,不过是图个乐子罢了。”海清秋在一旁说。   “如此,那我就斗胆一试。”苏好意笑道:“看嫂子面色应该无病才是。” 第484章 糖炒栗子和野狗   苏好意来到海府,海清秋夫妇让她号脉。   苏好意静下心来调匀了呼吸,先诊右手,忍不住咦了一声。   又换了左手,只觉得张氏的脉象如荷露,如走珠,便说:“嫂嫂这脉象倒像是喜脉,只是我学艺不精,有可能误诊。”   她说完,海清秋便哈哈笑道:“你嫂嫂的确是有了,前几日头晕恶心,请了大夫来瞧,确乎是有喜了。”   “哎呀,这可真是大喜事!”苏好意连说恭喜。   “你这医术学的不赖!”海清秋道:“将来定是一位神医。”   张氏也说:“八郎是个最聪明的,学什么都快。”   苏好意被夸的不好意思,红着脸说:“哥哥嫂嫂千万别夸我,实则我是最不中用的,好几次差点儿被赶下山。只因这喜脉是最容易断的脉象,我才能看出来,若换成别的,我就得露怯了。”   “你一年才回来一次,我已经叫人去请童三爷了,”海清秋说话从来都不会低声,把苏好意的耳朵震得嗡嗡响:“今日咱们好好喝几杯!”   “八郎是姑娘家,你别动不动就让人家喝酒。”张氏从来不惧怕自己的丈夫。   她是海清秋养大的,性子柔和天真,总有几分长不大的样子,但又丝毫不做作。   “嫂嫂疼我,”苏好意笑道:“不过这不是外人家,我喝几杯也不妨,何况不能辜负了哥哥的手艺。”   “哈哈哈,说的是!”海清秋说着把围裙系上:“我特意炖了鱼,还烧了牛肉,等童三爷到了,我们两个再包饺子。”   张氏是从不做饭的,她也不会。   苏好意每次来海府,都是海清秋主厨,张氏只是陪着她说话,实在忙了,也就做做剥蒜拿碗筷的小事。   不一会儿,童三爷果然来了,进门抖落了披风上的雪道:“这几天雪下得顺了,动不动就一块云彩过来,下上一阵子。”   苏好意跟他见礼,童三爷还礼道:“苏公子安,自从去了清世,越发俊朗飘逸了。”   “您过奖了,”苏好意笑道:“平日里多承您照拂了。”   姹儿姨跟她说,苏好意不在家这一年多,船帮的童三爷没少给楚腰馆平事。   “您客气了,帮主和夫人时常叮嘱在下,更何况也并没帮上什么忙。”童三爷说着就去洗手,他给海清秋打下手都习惯了。   “你尝尝这糖核桃,”张氏和苏好意坐在一边哄孩子一边吃零嘴儿:“这是你哥哥给我们娘两个做的。”   白净的核桃仁和冰糖舂碎了,装在一只琉璃罐子里,盖着盖子怕返潮。   “这么多核桃仁都是大哥剥的?”苏好意知道张氏喜欢吃零嘴,这也是海清秋给惯下的。   “他晚上有空儿就剥,连上面的细皮都捻下去了,”张氏边吃边说:“还有那罐子里的榛子仁儿和风干栗子,都是他剥好了装进去的。”   “嫂子你上辈子一定是个大善人,做了不少修桥补路的好事,这辈子才会遇见大哥这么个好丈夫。”苏好意酸溜溜地说:“真是看得我牙都酸。   正说着,海清秋从里头出来,端着一只碗,里头放着半碗肉汤和几块炖好的牛肉,对张氏道:“你早起胃口不好,这会儿先吃几块肉垫垫。”   张氏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碗道:“怎么放葱花和芫荽沫儿?”   海清秋忙说:“你以前喝牛肉汤不是最喜欢这么放的?”   “我现在不喜欢这么吃,闻了就要吐的。”张氏捂着嘴说。   “好好好,我马上给你换了。”海清秋像个闯了祸的笨孩子,连忙端着碗走了。   再回来又端了一碗新的牛肉汤,又给张氏倒了一碗水:“润润喉咙再吃肉。”   “其实你大哥这几个月也不省心,”张氏喝了口汤对苏好意说:“只是他什么烦心事也不跟我说,就只是夜里的时候会叹气。”   “帮中兄弟几千人,事情又多,大哥是当家人,操心是免不掉的。”苏好意宽慰张氏道:“嫂嫂如今又有了身孕,可得好好保养。大哥最在意的便是你了,只要你好好的,他便什么难事都不怕。”   在海府吃过了午饭,苏好意便告辞了。   海氏夫妇极力挽留,但苏好意想着张氏有孕易疲劳,海清秋事情也多,还是不打搅了。   童三爷被留下商量事情,海清秋派了人互送苏好意。   苏好意道:“不必麻烦,如今雪也停了,青天白日的,路又不远,我走着回去就是了。”   她在权倾世那里被关了半个多月,到公主府也一直缩着不动,好容易出来一次便想要走走。   她本来是在大路上走的,经过一条小巷子忽然闻到了糖炒栗子的香气。   苏好意一年多不吃这东西了,先前每逢入冬都要买的,姹儿姨也喜欢吃。   因此便拐了进去,买了一包栗子,用油纸包包着往回走。   谁想在拐过巷子,准备过街口的时候,忽然从旁边窜出来一只大恶犬。   那狗浑身脏兮兮的,应该是饿极了,闻到苏好意怀里抱着的糖炒栗子味。   苏好意被它吓了一大跳,糖炒栗子掉进了雪堆里。   她虽打不过这恶犬,但跑还是跑得掉的,所以也并不是如何害怕。   可稍一晃神的功夫,又有几只大狗围了上来。   “我这是跑狗窝来了?”苏好意额上冒了冷汗:“这栗子给你们吧!”   苏好意说着把掉在地下的栗子朝那几只大狗踢了踢。   可是那些狗对栗子不感兴趣,还一个劲儿地朝苏好意靠近。   苏好意猛然醒过来,她在海清秋家里吃饭,身上沾染到了肉香,这些狗一定是闻到了她身上的肉香味才凑过来的。   “它们该不会是要吃我吧?”苏好意努力克制着自己心头的畏惧,想从这几条狗中间找一条能够逃出去的路。   可让她绝望的是,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居然又跑过来好几条。   这些狗一看就是饿了许久了。这些狗一看就是饿了,眼睛几乎冒着绿光。   天子脚下也有饿犬,今年各地闹灾,粮食减产了不少。   自然也有捕狗的,因此没被捉住的这些狗都是又凶狠又狡猾的。 第485章 今日种下一善因   苏好意在小巷子里被一群恶犬围住,情形有些危急。   忽听两声口哨,那些恶犬像是接到命令一样,都停下来向后看。   只见街角出现了一个半大孩子,确切的说是一个小乞丐。   破衣烂衫,头发蓬乱,脸上也脏兮兮的,看不太清楚长相。   那小乞丐把两只指头塞到嘴里,又吹了声响亮的口哨,这口哨比前面的都要长一些。   那些狗听了,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也只是看看苏好意,就扭头跑到了那小乞丐的身边。   苏好意看明白了,这些狗都是听着小乞丐差遣的。   “对不住,它们只是太饿了。”小乞丐伸手摸了摸那只离他最近的狗头:“吓着你了吧?”   “我也没受伤,没事儿的。”苏好意笑着说:“这位小兄弟,多谢你了。不知道能不能赏在下一个脸,请你吃点东西。”   “多谢,不必了。”小乞丐倒是十分耿直。   “苏小爷,你怎么在这儿?”这时,童三爷从海清秋府里出来,在巷子口看到了苏好意便走了过来。   “这些狗没伤着你吧?”童三爷是什么人,一看这情形便猜了个大概。   “没有,没有,多亏了这位小兄弟。”苏好意这人是极主张随和待人的。   “苏小爷,还是我把你送回去吧。”童三爷不太放心道。   “那好,有劳三爷了。”苏好意说着就和童三爷走了出去。   刚出巷子,那小乞丐便追了上来。   “你的东西掉了。”小乞丐朝苏好意伸出手,他手里拿着一只钱袋。   原来是之前苏好意不小心把钱袋掉在了地上,他们走后,小乞丐发现了,便追了上来还给她。   “小兄弟,真是多谢你了。”苏好意把钱袋接过来,她这钱袋里少说也有七八十两银子。   对小乞丐来说,可是一笔横财。可他竟然分文不动还了回来,足见这孩子的品性。   “小兄弟,容我多嘴,多问你一句,”苏好意看着小乞丐面黄肌瘦,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你是哪里人?怎么会和这些狗结成伴儿呢?”   “我是淮阳来的,自幼没了爹娘,跟着师父耍狗戏猴戏,因为南边闹灾,我们一路向北到了京城。夏天的时候师父染病没了,我年纪小,撑不起场子。训得最好的那几只猴还被人讹了去,我带着几条狗,饥一顿饱一顿。后来又收了几条在这街上流浪的狗,好歹有它们挤着我,夜里还不至于冻死。”小乞丐说着抹了抹眼睛,也不知是想起了去世的师父,还是哀怜自己的处境。   “你叫什么名字?”苏好意听了他的遭遇也不禁唏嘘。   “我也没个正经名字,自幼师父就叫我狗娃,便一直这么叫了。”那孩子说。   苏好意听了便对童三爷说:“三爷,我有件事想拜托您。”   “苏小爷这话说的,咱们是自己兄弟,你有话只管吩咐就是。”童三爷道。   “这小兄弟怪可怜的,我看他为人颇义气,有心想要拉他一把,”苏好意道:“想请您把他收为帮中兄弟,也算是一桩功德。”   “如此甚好,”童三爷点点头向狗娃说道:“小兄弟,你可愿意入我们船帮吗?”   “船帮兄弟都是好汉,我自然是愿意的,可是我太小了,只怕出不了多少力。”狗娃明显很乐意,但又有些惭愧。   “有志不在年高,就冲着苏小爷替你作保,帮主也会高看你一眼。”童三爷笑着拍了拍狗娃的肩膀说:“一会儿我喊个兄弟过来带你去香堂,你的这些狗可得管好了,别叫他们伤了人。”   苏好意有心要拉狗娃一把,想着若是把他带回楚腰馆,也不过是做个小龟公。   不如托付给船帮,说不定他还能挣扎出一番天地来。   苏好意回了楚腰馆,帮着姹儿姨打理生意。   客人们见了她,总是亲热中带着恭敬,毕竟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已经知道权倾世和司马兰的因为她在街上大打出手的事了。   直到夜深,苏好意才回到自己房中歇息。明明很累了,躺在床上却睡不着。   她摩挲着司马兰台送给她的灵柏木吊坠,心里想的全都是和司马兰台有关的点点滴滴。   如此一直到了三更天,苏好意却还是了无睡意。   夜寂静,窗外有轻微的响动。   苏好意动也未动,只是侧耳倾听。   窗外有人。   只是那个人发出的动静很轻,如果不是苏好意醒着,周围又太过于安静,她也是听不到的。   “又跑过来尿床吗?”苏好意对着窗外的人说。   “我就知道你没睡。”外头的人说话了,他的声音很轻,怕吵醒别人。   “当心被巡夜的人抓去,”苏好意警告他:“还是赶紧找个地方歇着,有什么事天亮了再说。”   “有人发现了幽萌的踪迹,我得尽快去找他。”幽荦道。   “那你还不快去?”苏好意翻了个身:“要走赶紧走,别吵着我睡觉。”   “你这没良心的小耗子,我来就是跟你告别的。”幽荦在窗外恨恨:“我这些日子为你几乎跑断了腿,你却连一句好话都没有。”   “好走不送。”苏好意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幽荦总是这样,拿腔拿调瞎矫情。   是不是因为自己苏好意不知道,但他们兄弟两人势同水火,谁也容不下谁确是真的。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一定是心里有事。”幽荦说:“不如我留下来跟你谈谈心。”   “多谢了,可不敢当。你还是快快走吧。”苏好意说着裹紧了被子,表示不愿和幽荦多谈。   但幽荦并没有离开,他拿出笛子细细地吹奏起来。   苏好意听着那笛声,困意便逐渐涌上来。   幽荦坐在屋檐上,对着西天清冷孤寒的圆月。   笛子横在他唇边,他的手指缓缓按动,却没有一点声音。   但苏好意却能听得见,这曲子本就是吹给特定的人听的,寻常人根本听不见。   苏好意沉沉睡去,坠入到一个轻灵虚幻的梦里。   在梦里,她去到一个从未到过的地方,可是却又觉得莫名熟悉。 第486章 苏八郎负荆请罪   墨童拿着竹帚在清扫院里的雪,敲门声一起便立即丢了扫帚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苏好意。   墨童满面含笑,那两只圆圆的小梨涡憨憨甜甜:“苏公子来的正好,省得小的跑一趟了。”   苏好意把眼睛往里一溜,悄声问道:“师兄回来了?”   她并不知道司马兰台是否真的已经回了医馆,只不过是来碰碰运气。   墨童道:“刚回来不到半个时辰,苏公子快请进吧!”   苏好意进了门,恰好毛婆婆收了碳准备烧火。见了她笑着请安,苏好意笑着还礼。   墨童拿起扫帚道:“小的活儿还没干完,苏公子自己进去吧!”   苏好意嗯了一声,头皮不免发紧。   可既然来了,无论是伸头还是缩头,都免不掉要挨刀。   咬咬牙迈步上了台阶,走到里间,见司马兰台坐在书案旁读书。   屋子里静悄悄的,苏好意清楚地听见自己心跳声。   司马兰台抬起头,苏好意挤了个笑出来,说道:“师兄回来了,路上辛苦!”   司马兰台只是嗯了一声,苏好意慢慢蹭过去,拿起茶壶来给他倒茶。   把茶杯递给司马兰台道:“师兄喝茶。”   司马兰台也不接,只是看着她,神色平静自持。   苏好意见了心中越发忐忑起来,但还是硬着头皮凑近,跪坐着说道:“这些日子叫师兄担心了,都是我不好。”   这个错是必须要认的,她当然知道。   “你哪里不好?”司马兰台认真地问她。   “呃……”苏好意忍不住迟疑了一下,一转念,想到司马兰台本就是个较真的人,于是就说:“我不该私自去见朋友,不该疏忽大意,不该和权倾世待在一起,不该在街上认不出你。”   “就这些?”司马兰台的声音比之前还要上扬,苏好意更加不安了。   显然,她所说的那些都不能令司马兰台满意。   于是只好柔声求饶道:“师兄,我真的不是存心的,你也知道我中了忘川水的毒,说记不得便记不得了。我和权倾世并未真的逾矩,你应该看得出来。”   “你错了没有?”司马兰台打断了她的话,神情更加严肃。   “我错了。”苏好意低头回答,声音闷闷的。   “错在哪里了?”司马兰台又把问题绕了回来。   “我……”苏好意梗了一下:“我说不准。”   “为何现在才来见我?”司马兰台叹息一声,那叹息沉重极了,让苏好意的心也随之变得更加沉重起来。   “你这不是去东都了么?”苏好意道:“我就算来了你也不在呀。又有什么用呢?”   “你在公主府便已经恢复了记忆,为何不第一时间来找我?”司马兰台眉头拧紧。   苏好意不敢和他对视,的确,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司马兰台还未离京。   只是她自己心虚,不敢见人家罢了。   “你是怕我责问你?苏好意,你对我的信任只是如此吗?”司马兰台握住苏好意的手腕质问他。   “我错了!”苏好意连忙求饶:“我就是莫名的害怕,才不敢立时见你。”   “你可知我担惊受怕的要死?!”司马兰台的声音颤抖,到现在他还忍不住后怕:“你可知你平安就足以抵消我所有的气愤担忧?是不是我待你还不够好?你躲我一天,我便煎熬加倍。你竟如此没有良心!”   说到后来声音明显带着痛苦,他一向不苟言笑,如今却失了常态。   “师兄,是我不好。”苏好意哭着往司马兰台怀里扑:“我太辜负你了,我真该死!我早该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人。只想自己,没替你也想一想。你必定是比我还要难受的。”   她边说边哭,到后来气都喘不上来。   司马兰台的心早就软了,之前的冷漠也不过是一层薄薄的壳儿。当即把苏好意抱在怀里,给她拍着背说道:“你知道就好,以后万不可再如此了。”   苏好意哭得眼睛通红,鼻塞声重,揽着司马兰台的脖颈说道:“师兄你都瘦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担心了。”   “那你需要向我郑重赔礼,我才能真的原谅你。”司马兰台一边给她擦泪一边说。   虽然司马兰台说他还未真正的原谅苏好意,可苏好意却知道他心里早就不怪自己了。   因此脸上虽然还哭着,心里却已经欢喜起来。   更主动凑上前,亲了亲司马兰台的两颊。   又在司马兰台耳边撒娇,道:“相公,都是我的错,你就不要生气了嘛!”   她这一声叫得司马兰台浑身的血都烧起来了,当即把她压在桌案上,不要命地亲了起来。   苏好意之前哭的太厉害,这会儿鼻子还堵着,嘴巴又被司马兰台占住,整个人头晕目眩,全身都软了。   她极力回应着,舍不得推开司马兰台。   这分别的日子里,她何尝不是相思成灾?   苏好意如此,司马兰台焉能察觉不到?更是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直到苏好意的手软软的垂下来,司马兰台才离开她的唇。   此时的苏好意面色嫣红,双目半睁,已经快要晕死过去了。   她的头向后仰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一条被抛上岸的鱼。   司马兰台爱极了她,低头在她颈项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只换得了一声软软的呜咽,人还是那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苏好意这错认得诚心实意,司马兰台再也不觉得憋闷了。   “我今天来便住下再不回去了,”苏好意的甜枣一颗接着一颗:“我娘如今嫌弃我得很,只能你收留我了。”   “滑头,”司马兰台拍她的屁股:“真是我命里的魔星!”   苏好意笑嘻嘻的,神神秘秘的拿出一个物件儿来:“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又是什么宝贝?”司马兰台轻笑一声,就见不得她这鬼鬼祟祟的样子。   可等到苏好意把手打开,司马兰台一见便立刻大惊失色,说道:“这东西你是从哪儿找到的?!”   “是从权倾世那里,”苏好意道:“所以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第487章 今夕共剪西窗烛   入夜,清宵无声。   室内温暖如春,苏好意洗了个美美的热水澡,先钻进了被窝。   司马兰台去沐浴了,他不介意用苏好意剩下的水。   这里床上的药香气是最令苏好意放松和着迷的,许久没嗅到了,忍不住抱了被子把脸埋进去。   司马兰台头发半湿着走进来,见床帐放下一半,苏好意坐在床里,头发披散着,身上只穿了一件红绫肚兜,细胳膊细腿被发丝半遮半掩着,像是要被祭河神的童女。   “不好好穿衣裳,当心着凉。”司马兰台嘴上训斥着,快步走上去,将另一半床帐放下来。   苏好意就势抱住他的腰不撒手,仰头说道:“你知道吗?若是再不见你,我只怕就要死了。”   她几乎光溜溜的身子让司马兰台爱不释手,又怕她着凉,便拉过被子来裹上,嘴上还嫌弃着:“总算你还有点良心。”   “我哪里没良心了?”苏好意嗔他一眼道:“你的良心在哪里?叫我看看。”   说着她便去扯司马兰台的衣带,解开了在他胸口亲了亲。   她的两只手攀着司马兰台的双肩,整个人吊在人家身上。   “你……”司马兰台呼吸乱了:“你这样子我可把持不住自己。”   “谁叫你把持了呢?人家不是早就叫你相公了么?”苏好意的眼角眉梢都带着风情,两条腿更是盘到了司马兰台的腰上。   两个人是怎么跌倒在枕席间的已经分不太清,只是司马兰台一直用手护着苏好意的后脑。   他身上的衣裳已经被苏好意手脚并用脱得差不多,苏好意身上的肚兜带子扯松了,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两个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薄汗透出来,彼此都难耐极了。   “小东西,你胆子好大,”司马兰台气吁吁地按住苏好意不让她乱扭:“轻一点儿点火。”   苏好意咬着下唇坏笑,她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司马兰台,眼睛又亮又迷离,里头有桃花春水、秋月梧桐,还有夏天黄昏时的熏风。   “不怕么?”司马兰台轻咬苏好意的嘴唇,又移到她的耳垂:“以前每次都哭啼啼的,害得我要不成。”   他们两个之所以还没走到最后那一步,主要是司马兰台太疼爱苏好意,不忍心她受委屈。   “这次我不躲了,”苏好意的眼眸垂着,满脸小女儿的娇羞:“以前是我不懂事,早该给你的。”   “好乖……”司马兰台的心被苏好意填得满满的,可也更怜惜她了,亲亲她红透的小脸说:“我特意调制了止痛的药膏,这就去拿。”   “不要离开我,”苏好意抱着他不松手:“不要走。”   司马兰台笑了,伸手点她的鼻子:“只是去拿个药膏而已,就在外间的抽屉里。用上那个之后,可以润滑更能止痛,免得你初次受苦。”   “可若是我愿意为你痛呢?”苏好意说完在司马兰台的手臂上咬了一口:“好哥哥,你不觉得痛一点儿更有趣儿吗?”   她这样子明显带了风尘味,可偏偏司马兰台丝毫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反倒被撩拨得更起兴,握着苏好意的腰又摸又掐。   “说起来这种事是不能无师自通的吧?”苏好意在这当口想起要紧的事来:“你以前没有过吧?”   “那又怎样?”司马兰台厮磨着她的鬓发:“你不也一样。”   “不一样,”苏好意摇头:“我没吃过猪肉好歹听过猪叫,你过的是和尚日子,哪里会呢?”   司马兰台从上方俯视着苏好意,眼神幽黑如古井,然后龇了龇牙道:“你这头小乳猪可做好被吃的准备了?”   苏好意要说的话都被他堵住,手腕也被握住举过头顶。她被钳制在司马兰台身下,无处可逃。   司马兰台不知偷偷学习了什么,凡是他触碰的地方,苏好意都被引得轻声尖叫,渐渐迷失了进去。   直到最后一刻,苏好意已经软成了一只小羔羊,那疼痛却还是让她呜咽流泪,双手乱抓。   司马兰台忍得额头见汗,却舍不得退出半分。   “不要……痛死了……”苏好意还是不争气地哭出声来:“不好玩,不要了……”   “来不及了,”司马兰台又往前进了一寸,他真的已经尽力克制了:“乖乖,很快就好了。”   苏好意只觉得自己快被劈成两半了,两只小脚乱蹬,被司马兰台握住了,好一番揉捏。   接下来的事苏好意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惊涛骇浪里的一叶孤舟。   总觉得下一刻就要毙命,却又能在绝境处峰回路转。   她细嫩的身体均匀地透着粉色的红晕,叫声也由最初的哭喊变得暧昧不明。   司马兰台早知道她是尤物,却不想竟是这般销魂。   方寸之间,滋味玄妙。世间最要命的蛊也不过如此了吧?!   快乐层层叠叠地涨起来,苏好意的眼泪不争气地滑落,整个人绷起来,害怕得直叫。   这感觉太陌生太强烈,她承受不住。   “好哥哥……”苏好意哈着气,声音都是破碎的:“好热……”   她这样子像极了不谙世事却已经被带坏了的女娃儿,司马兰台太过迷乱,手上嘴上便失了分寸。弄得苏好意身上青青紫紫,像是被凌虐了一般。   折腾了半个时辰,司马兰台终于在苏好意的哭叫哀求中饶了她。   搂在怀里安抚了一会儿,见她还是疼,便去拿了药膏给她清洗涂抹。   本应该心疼的,却又被她可怜兮兮的伤处勾起了火,半哄半强迫又来了一次。   苏好意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哀叹自己遇上了吃人不吐渣的魔头。   好在那药膏真的管用,第二次的确不那么痛了。   “让我睡吧!”苏好意有气无力地哀求:“我不行了。”   睡到半夜,苏好意翻了个身,找不到司马兰台的怀抱,不禁委屈地哼唧两声。   结果被司马兰台大手捞过去,顺势压在身下,又是一番疼爱。   苏好意被折腾得浑身疼,气恼地抱怨道:“你是属什么的?!怎么翻个身就能来一次!” 第488章 玉家千金出阁去   玉如璧今日大婚。   天还没亮,苏好意就拖着酸软的身体坐起来穿衣。   这几天她被司马兰台医馆藏娇,除了出恭,其他时候都在床上。   “要去送玉家小姐?”司马兰台也起了身,替苏好意把衣裳拿过来。   “虽然只能远远看一眼,可也算全了心意,”苏好意把头发托起来,让司马兰台帮她穿衣:“你今日别再折腾我了,给我留口气吧!”   “炖了参片给你,补一补就好了。”司马兰台轻轻吻她的后颈。   苏好意脖颈细长白皙,靠近了能闻见她甜甜的体香。   苏好意才不领情,欲哭无泪道:“少来了,你根本就是猫哭耗子。用参汤吊着我一口气,好继续欺负我。跟你讲,再这么吃不够,我可不在你这里了。”   说着腿又一软,跌坐在床上。   “不准走,”司马兰台语气强硬:“我忍两天不动你便是了。”   “真的?”苏好意斜眼看他:“那你叫墨童去白婆婆点心铺子给我买鱼肉卷子和芝麻油煎饺。”   “汤呢?”司马兰台问。   “毛婆婆做的蛋花汤就好,”苏好意摸着肚子说:“这也太累人了,我才起来就犯困。”   吃过了早点,苏好意和司马兰台上车,赶到玉家东边的重华街。   彼时已经有不少人站在街上看热闹了。   苏好意坐在车里,捂得严严实实,后背倚在司马兰台怀里,车帘撂着,虽看不见外头,却听得见人们议论的声音。   “老天爷就是不公平,”有人酸溜溜地说:“像玉家小姐这等绝色美人儿,白白便宜了衣家傻子。我们这些人倒是不憨不傻,可惜连个麻臉婆娘也讨不到。”   “怪咱们不会投胎,”他旁边的人嘿嘿笑了两声:“人家虽傻,可是尚书府的独苗。依我看不但能娶个如花美貌的正妻,只怕还得再纳几个姨娘呢!”   “你们也犯不着替那玉小姐抱屈,”又一个人开了口:“她虽然貌美,名声却没了。衣家肯提亲,也算是恩典了。”   “你们说的都不对,”越说越热闹,又有人忍不住了:“这些有权有势的人家讲的是门户和好处,其他的都不考虑。衣家儿子傻,讨个美貌媳妇。玉家贪图衣家的权势,自然也乐意结亲。说到底不过各取所需,你们有什么可不平的!”   苏好意听了,忍不住向司马兰台说道:“真是谁人背后无人说,如璧那样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儿家,竟被这些俗人的嘴说得如此不堪。”   “世人昏昏,你又何必计较太多,”司马兰台握着她的手,一个一个看她指肚上的螺纹:“只要她和衣旭夫妇相和,其余的事情又算得了什么。”   “还是你看得开,”苏好意把车帘挑了个缝隙往外看了看说:“你说衣旭不傻,如璧也这么说,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呆气。人自然是好的,只怕如璧以后要操心太多。”   正说着迎亲的马队已经露了头,街上看热闹的人都拥过去,苏好意他们的马车动也不动,就在原地停着。   苏好意坐起身,扒着车窗往外瞧。   看衣旭骑在马上,穿着大红喜服,戴着金翅帽。   心说这衣大少果然还是穿着粗布衣裳更让人顺眼些,身着华服把他衬托得更丑了。   花轿在后头,苏好意自然是看不到玉如璧的,但能看到栀子和奶娘都在轿子旁跟着。   锣鼓声热闹喧天,燃放鞭炮的硫磺味道令人心安。   苏好意双手合十,看着玉如璧的花轿,心里默念着对她的祝愿。   墨童慢慢地赶着车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直到尚书府的那条街才又停下。   “你下车吧!”花轿进了府,看热闹的众人也都散去,苏好意对司马兰台说:“喝喜酒的时候把我的那份也带上。”   “好,你先回去歇着。”司马兰台抱抱苏好意,他可以去和衣旭的喜酒,但苏好意却不能。   “小的先把苏公子送回去,再回头来接公子。”司马兰台下车后墨童赶忙说。   “不用太急,午时三刻过来就好。”司马兰台道。   墨童把苏好意送回了医馆,恰好楚腰馆的人前脚刚走。   是来给苏好意送衣裳的。   那天苏好意来兰台医馆并没有带随身的衣物,怕的是司马兰台不在家白跑一趟。   如今姹儿姨见她没回去,便知道司马兰台回来了,于是打发了楚腰馆的人把她的东西给送了来。   一进门,苏好意便瘫在床上。   本以为要睡一觉的,谁想司马兰台不在身边,睡意竟也被他带去了。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苏好意实在无聊,便将姹儿姨送来的包裹打开,一件件翻里头的衣裳。   最后挑了一件换上,从书架上取了九连环来解着玩儿。   玩儿了几遍又嫌烦,干脆摸了本书,耐着性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读,果然没一会儿便打起哈欠来。   然后把书一抛,躺在床上梦周公。   期间,毛婆婆做得了午饭,可见苏好意睡着,便没忍心打扰她。墨童驾了车,去接司马兰台。   等司马兰台回来,苏好意听到动静才把眼睛睁开。   “怎么不吃午饭?”司马兰台走到床边问她。   “困了就先睡一会儿,”苏好意伸个懒腰坐起来,往窗外看了一眼说:“怎么又阴天了?”   “已经开始下雪了,”司马兰台道:“把午饭吃了再接着睡。”   他知道苏好意每逢雨雪天气,必然如睡神附体。   一觉是不够的。   苏好意笑嘻嘻地搂住他的脖子,闻了闻说:“你喝酒了?”   “喝了两杯。”司马兰台眉头微微皱起,然后便把苏好意按在床上:“你身上怎么会有这种味道?”   苏好意被他问得一愣:“是我娘给我送来的衣裳,哪有什么味道?”   “明明是催情香的味道。”司马兰台说着便去扯她的衣裳。   苏好意一边推开他一边说道:“哪里有?你净胡说!”   “是灵猫香的味道。”司马兰台万分笃定。   “哦,是了,想必是我在公主府待的时候不小心染上的。你也知道公主房里喜欢熏这个香料,不过这衣服我拿回去后已经洗过一水了。”苏好意自己贴近闻了闻,似乎隐约有那么一点儿,但已经很淡很淡了。   “分明是在引诱我。”司马兰台给她定了罪,且不容分辨。   “你混蛋!当初公主房里焚了那么大一炉香你都无动于衷,我身上染这么点儿你就抓着不放!”苏好意都快气哭了:“况且刚刚不还说让人家吃饭的,这会儿又脱人家衣裳!” 第489章 出家人不打诳语   妙印到了公主府,才发觉自己上当了。   出家人不通俗务,何况他又是个一根筋的。   寺监告诉他,去公主府作法驱邪,这是他们僧人的本职行当,没什么不对的。   他带着师弟妙真一同前来,刚进府,他的袈裟便被一个上茶的丫鬟不小心给泼湿了。   管家随后进来道歉,又说他家有几件做好的僧衣,本来打算他们走时相赠的,如今可先去换了。   妙印便叫师弟在奉茶室稍等,自己则随着管家到后院去。   他自幼出家,虽也出入俗家,可从来不进后宅。   因此也并不知管家领他进的屋子便是木惹儿的闺房。   等到身后的门被关上锁住,他还奇怪为什么要这样。   金箔牡丹花屏风只堪堪遮住他高大的身躯,屋子里的香气浓郁得令他屏住了呼吸。   佛堂也总是焚香,但那香气是冲淡幽远的,只会令人心安。   这屋子里的香气却让人烦躁,他想出去。   “小哥哥,你来了?”木惹儿的声音带着沙哑,像被大漠风吹过的野花。   “公主,为什么叫贫僧到这里来?”妙印的眉宇拧起。   这位公主之前就纠缠过他,只是被他骂走了。   谁想她竟然又把自己骗到这里来,真是业障。   “自然是要你换衣裳,”木惹儿笑了:“你躲在屏风后做什么?”   “僧俗有别,男女不同,”妙印道:“自然是要避嫌的。”   “佛家不是说众生平等?为何要生区别心呢?”木惹儿惯会讲歪理。   “请公主开门,放小僧出去。”妙印的声音更高了一些,明显不悦。   但木惹儿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不能轻易造次。   “我便不放你,你又能怎样?”木惹儿笑问。   “那就莫怪贫僧粗鲁,”妙印道:“这道门还拦不住我。”   他是个武僧,力气颇大,这房门便是结实,他两脚也能踹开。   “你若敢动粗,我便叫嚷起来,说你调戏我,看看谁能保你?”木惹儿说的是威胁的话,可还是笑嘻嘻的,态度并不认真。   饶是如此,妙印也不敢造次了。寻常女子必然珍视名节,但木惹儿不在其中。   她根本把名节当狗屁,但真要吵嚷起来,自己又如何能说得清?   到头来木惹儿自然什么事也没有,自己可就难保了。   “你若真想出去也成,进来给我念段经文吧!”木惹儿看出了他的犹疑,柔声道:“若念得一字不差,我便放你出去,否则便不成。”   “不知公主想听哪一段?”妙印压下心中的怒火道。   “你喜欢的都好。”木惹儿咯咯笑着说:“你喜欢的我必也喜欢。”   “小僧便如公主所说,”妙印道:“但经文诵毕,还请公主一定放我出去。”   “这个自然,”木惹儿道:“我说话向来是算话的。”   妙印双手合十,刚开口,木惹儿便道:“你倒是进来啊!隔着屏风我如何听得清?”   妙印无法,只得绕过屏风。   他垂着头,尽量只看自己身前一两尺的地方。   但这屋子的豪华奢侈,他也看得出来。   木惹儿躺在大床上,身着开襟翡翠纱衫,赤足绾发,十分的侬丽妖艳。   见妙印走过来,她便下了床,趿着嵌明珠的拖鞋走上前。   她一走近,那香气更浓了。   妙印英挺的眉眼带着野性,不同于世家子弟的娇养习气,他是清修出身的人,气度清肃宁静,如同高山冷松。   偏偏近来木惹儿就喜欢这个调调儿,因此只觉得身上火热,恨不得一把将他拖到床上去。   可恨此时火候未到,只能耐着性子。   “这有蒲团,师父请坐。”木惹儿彬彬有礼,妙印难于推辞,只想快些把经文念完,然后好出去。   妙印盘膝坐下,刚念了几句,木惹儿便走到他跟前跪下。   她虽然是做出礼佛的样子来,但衫垂带褪,酥胸半露,害得妙印只好侧转了头。   “小哥哥,你猜猜我是脸白还是身上白?”木惹儿说着又往前倾了倾身,白馥馥的肌肤就要贴到妙印手上。   “岂有此理!”妙印气得站了起来,脸都白了:“小僧是出家人,自然要守清规戒律。公主身份尊贵,怎能自甘堕落?!”   木惹儿丝毫不把他的训斥放在眼里,凑上来道:“你们这些汉人,惯会四个字四个字地说话,我也会!不信你听着:干柴烈火、勾搭成奸,瓜田李下、露水姻缘,眉来眼去、藕断丝连,喜新厌旧、色胆包天……”   “够了!”妙印厉声打断木惹儿的话:“小僧告辞!”   “你给我站住!”木惹儿虎了脸:“讲好的念完经才准走,说话不算话么?!”   妙印被她如此一说,便又只得站住了。   “我也不过试试你的定力,”木惹儿笑道:“你们参禅的时候不是都要克制心魔么?”   妙印无法,只得继续念经。   他下定了决心,无论木惹儿怎样招惹,他只静心念经,到时候她就得依约放自己出去。   退一步讲,便是她不放自己出去,自己念完经便可夺门而去,其余的也管不了那么多。   可木惹儿哪能让他如愿,看他专心念经,先是围着他转,后来又干脆坐到他怀里。   妙印只当看不见,继续念自己的经文。   木惹儿便揽住他的双肩,贴近他耳畔道:“好一副结实的肩膀,我只想让你把我的腿扛在你肩膀上。你想不想?”   妙印心烦意乱,再加上这屋子里所焚的香气特意,他虽已经拼命忍耐,却还是做不到无波无澜。   木惹儿明显感觉到了他的躁动,故意引诱道:“这里只有你我,不会有人知道的。何况你们佛门中不是也有欢喜佛的?我在东都的时候还见过,你见过没有?”   妙印闭上眼睛,天人交战。最后一股热血涌上来,鼻血汹涌而出,全喷在了木惹儿身上。   “你!”木惹儿避之不及,刚要骂人,只听噗通一声,妙印整个人倒在地上,昏死过去了。   “气死我了!”木惹儿跳脚:“来人啊!进来伺候!” 第490章 吉星心肝拔拔凉   天色未明,就有人急匆匆跑到医馆来请司马兰台。   是司马家的世交严家的小少爷得了急惊风。   苏好意迷迷糊糊的,闭着眼含糊地问道:“谁叫门?怎么了?”   “有人病了,我出去一趟。”司马兰台拍拍她道:“你好生睡吧!”   苏好意嗯了一声,头一歪又进了黑甜梦里。   她太累了,连手指头都懒得动。   司马兰台快速穿好衣裳,又在她的脸上亲了亲,把被子掖好,然后才出门。   苏好意的习惯就是不起早,回笼觉是一定要睡的。   何况这些天和司马兰台贪欢无度,那种事是最消耗体力的,两个人乍尝滋味,不累才怪。   今日的天气格外冷,虽然没下雪也没有风,但伸出手去,就好像有千万根钢针在扎一样,冻得生疼。   毛婆婆往屋子里的熏笼里又添了些碳,夜里的碳烧的差不多了,不续上些只怕会冷。   她动作很轻,防着吵醒苏好意。   馄饨已然包得了,用笼布盖着。什么时候苏好意要吃,再下锅煮就好。   她刚从正房出来,就听见有人在敲后门,毛婆婆连忙答应了一声:“就来了。”   来到后门口先问了一句:“您是哪一位?要找谁?我们公子不在家。”   门外的人显然冻得不轻,瑟缩道:“婆婆快开门,是我,高照。”   “原来是高公子来了,”毛婆婆说着,连忙去拔门插:“快请进来吧!这天实在冷得很。”   吉星进来后,一边跺脚一边说:“你刚说七哥不在,他去哪里啦?”   “天没亮的时候严家过来请走了。”毛婆婆说着又把门关上:“您怎么一大早就跑来了?吃了早饭没有?”   “我是偷跑出来的,哪顾得上吃早饭。”吉星笑嘻嘻的,他的鼻子尖儿都被冻红了:“八郎可起来了?”   “苏公子还睡着没醒呢。”毛婆婆道:“您既然来了可进去问问,看他可要吃早饭。我包了馄饨,给你们两个人一人煮一碗,热乎乎的吃了肚子舒服。”   “我猜她就还没起,等我去闹她!”吉星处心积虑地跑出来,就是要找苏好意的。   听了毛婆婆的话便快步往房里跑,只是他虽然这么说,到了外间还是停了下来,怕身上的冷气扑了苏好意。   外间也很暖和,吉星待了一会儿便缓了过来,将外头的披风脱了下去。   本以为自己进来苏好意在里间会听到动静,谁想竟没出一点儿声音吉星嘀咕道:“这家伙真睡得这么熟,还是故意逗我呢?”   想着搓了搓手,便去掀西间的帘子,谁想走进去之后那屋里床被叠得整整齐齐,竟然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咦,八郎不在这里吗?”吉星不由得挠了挠头。   因为东边的房间是司马兰台的屋子,吉星便想当然地认为苏好意定然是住西屋了。   可西屋里没人,吉星只能到东屋来。   掀开帘子,一股热浪扑过来,这屋里头可真叫个暖和。   床帐拉得严严实实,吉星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几下。   叫了声苏好意的名字没有应答,便走过去将帐子掀了起来,见苏好意脸朝里睡得正香。   吉星的手还举着,尽管床帐已经从他手上滑落下去。   他眼睛直直地瞪着,看到苏好意的脖颈和露在外头的胳膊上满是青青紫紫的痕迹。   很显然,苏好意身上没穿衣裳。   也不知过去多久,苏好意在梦里似乎有了感应,便翻了个身。   虽然还没有完全清醒,但明显意识到床边站着人。   她睁开眼就见吉星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整个人像傻了一样。   苏好意被吓了一跳,似乎有一桶雪水当头浇下,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瞬间就清醒了。   “吉星,你怎么来了?”苏好意紧紧抱着被子,努力挤出个笑脸来给他:“外头冷不冷?”   “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吉星质问苏好意。   “这……”苏好意看着自己胳膊上的痕迹,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你先坐下来,听我慢慢跟你说。”   “七哥打你?!”吉星的声音抖得厉害:“我去找他算账!”   说着转身就要跑,苏好意一手抱着被子,一手死命拉住他:“他没有打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等吉星再回头,已然泪流满面,他看着苏好意,一脸的心痛:“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睡在他床上?他呢?昨晚又睡在哪里?”   苏好意此时心里也是百般滋味,她早知道吉星会如此反应,也想着要找个合适机会跟他摊牌。   可因为这些天自己耽于情爱,乐不思蜀,竟然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好吉星,我真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你先出去,让我把衣服穿好成不成?”苏好意哀求道。   吉星撇过头,闭上了眼睛。   苏好意这个样子,他实在看不下去。   吉星最终还是退到了外间,苏好意拿起床头栏杆上的衣服,刚穿了上衣,就觉得身下一片温热,司马兰台留在她身体里的东西流了出来。   苏好意懊恼地骂了一句,拿过枕头下面的细纸来擦拭干净。   然后匆忙地换了衣裳,将染着不堪印迹的床单卷起来,塞到了床下。   穿了鞋,洗了手脸,提着一口气到外间来见吉星。   “我知道你生气,这事的确是我做的不对。”苏好意艰难地说着:“我早就应该跟你说的,可一来没有太合适的机会,二来这件事也实在不好张口。”   “你觉得不好张口是为着什么?”吉星满面泪痕:“你去仙源山之前,我担心你和七哥会怎样。可你信誓旦旦告诉我,你们之间风清月白,叫我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时至今日,你都睡在了他的床上,却跟我说不好张口。是因为你也知道这事情见不得人吗?”   “我也没料到会走到这一步,”苏好意觉得,哪怕是在刑部的公堂之上,她也没有这般为难过:“当初我以为他不知道我是女子,便以为他只是把我当成好朋友,你也知道我身份低微,从心里根本不会往那上头想。” 第491章 你就知道吃吃吃   吉星听苏好意如此说,便不禁冷笑道:“你不用再说了,我已经都明白了。他处心积虑,早就已经对你动了心思。可恨的是,我一直把他当成君子,却不想他已经把我最在乎的人抢走了。”   “好吉星,我知道你伤心,可事情也不能一味地怪他。”苏好意真的怕因为这件事吉星会恨司马兰台一辈子,那是她最不愿意见到的:“主要还是错在我,我怕你知道了难过,心里犹豫。越犹豫越不敢说,所以就耽搁到了如今。”   而此时的吉星根本听不进苏好意的分辩,他的心被拉扯得生疼,每喘一口气,都疼得要呕血。   “不怪你们是我太蠢,早就应该看出来他对你别有用心的。像他那么冷情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去闯白鸦卫的大牢?又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山棚倒塌的时候,把你护在怀里?可笑的是我当时竟以为,他外冷内热,同情弱小。”   吉星伤心欲绝,苏好意见了自然疼得不行。   拉住他的手,一边拿着手帕给他擦泪,一边说道:“是我对你不起,不该瞒着你。”   “你瞒着我,是怕我知道了会生气,还是怕我会恨他?”吉星从未对苏好意如此疾言厉色过,他生平把太多人不当回事,可没想到最珍视的人会这样做,他觉得自己被狠狠背叛了。   “你说过,你会永远和我好,”吉星哭着说:“你七岁那年就说过!十二年了,我一直把它当成真的!”   苏好意平时伶牙俐齿,此时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回复吉星:“我自然还是和你好的,不会因为和他在一起了就……”   “就怎样?!”吉星打断她的话:“就不会不理我对吗?可是你和他更亲密对不对?我们中间,始终多了一个人,再也不会和以前一样了!”   吉星的话刺得苏好意万分难过,她拉住吉星哭着说:“你听我说……”   “不用了,祝你们两个百年好合,我做我的孤魂野鬼去!”吉星说着把苏好意的手撕撸下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甚至没穿披风,苏好意在后头喊他,他也充耳不闻。   毛婆婆还在厨下煮馄饨,见吉星气冲冲地走了,不知是怎么回事。   想进去看看苏好意,又怕不合适。   好在又过了些时候,司马兰台回来了。   毛婆婆忙去开门,说道:“公子可回来了。”   司马兰台问道:“八郎起来了没有?可吃了早饭?”毛婆婆把声音压得很低,说道:“公子进去看看吧!高家的小少爷来过了,不知道怎么生了气,走了。苏公子在里头哭呢!”   墨童在身后听了直咧嘴,司马兰台道:“我知道了。”   等他进去一看,苏好意瘫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吉星的披风,哭得死去活来。   “怎么坐在地上?”司马兰台上前去拉她:“快起来。”   苏好意哭得眼睛红肿,推开司马兰台的手道:“都怪你!你把吉星还我!”   她心里自然知道并不是司马兰台的错,可她太伤心了,难免要使小性子。   司马兰台把她抱起来,苏好意死活不放吉星的披风。   被抱回到床上,苏好意还在哭。   “吉星知道咱们两个的事了?”司马兰台给她擦泪。   “你说呢?!”苏好意凶得紧:“都怪你,每天夜里使劲儿折腾人家,害得我起不来。但凡吉星没看到我那么不堪,也不会那么生气。”   她这会儿把错都推到司马兰台身上,全然不提自己也是喜欢的,主动又热情。   可司马兰台自然不会在这事上跟她计较,把责任都揽了过来:“都是我不好,快别哭了。身上冷不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苏好意哭得太厉害,早饭又没吃,就忍不住干呕起来。   “毛婆婆煮了馄饨,我喂你吃些。”苏好意哭得可怜死了,司马兰台自然心疼。   “吃吃吃,你光知道吃!”苏好意炸毛:“我不要在这里了!我要去找吉星!”   她这么一生气,倒是不流泪了。   “你去找他他会见你吗?”司马兰台好声好气地帮苏好意分析:“你听话,把饭吃了,我回头去找他说明。”   “你去了他只会更气,”苏好意不想再激吉星:“何况你那么冷冰冰的,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不会的,总要把事情说开了,”司马兰台抚摸她的头发:“我比你更合适。”   “说开了又怎样?不需要你再告诉他一遍,”苏好意道:“你是嫌他还不够伤心么?”   “你们两个自幼相识,岂是说断就能断的?”司马兰台把苏好意按回被窝里:“我务必把他劝回来,你放心。”   听了他的话,苏好意的眼泪又涌出来了:“真的吗?你真能让他回心转意?”   “听话,先吃东西,”司马兰台拿了大手巾给苏好意擦脸:“你乖乖的,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就好。”   “呜……”苏好意扑进司马兰台怀里,委屈地说:“你真的能把吉星劝回头吗?真要是那样,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那现在就亲亲我,”司马兰台刮她的鼻子:“等你们真和好了,白天的时候不许不让。”   “你整天就想那事!”苏好意又要哭:“你算是吃定我了。”   “好了,先不说那些,好好把饭吃了。”司马兰台见苏好意总算平复些了,提着的心也放下了。   毛婆婆重新煮了馄饨端上来,司马兰台也没吃早饭。   本来严家的人极力留他吃早点的,但司马兰台执意推辞了,他本就打算跟苏好意一起吃的。   只是没想到吉星会来,惹出这么一场风波来。   “严家的孩子可好了?”苏好意吃了一个馄饨后问。   “无事了,”司马兰台点点头:“三日后再去复诊一次。”   “眼看着快过年了,”苏好意吸吸鼻子:“到时候你要回家去,我也得回去了。”   “不过是几天的事,等过了元宵节咱们就出京去,先把你的毒解了。”司马兰台早就打算好了。 第492章 司马兰台见吉星   高府。   吉星自从回去后就闭了房门不见人。   他那天哭着走回家,天气这么冷自然是冻病了。   可他不许家里人请大夫给他瞧病,因他大伯不在家,众人自然都是惯着他的。   只会一个劲儿地哄劝,并不会动硬的。   再者便是请来了大夫也被吉星骂了出去。   正一筹莫展之际,司马兰台上门来了。   高家长辈们听说他不请自来,自然高兴,连忙请他进来。   司马兰台只说他来探望吉星,大夫人和三夫人便让他给吉星瞧病去。   司马兰台来到吉星房中,见他蒙着被子直挺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屋里的东西能砸的几乎都被砸坏了,有几个丫鬟战战兢兢地在一旁伺候着。   见司马兰台进来,连忙请安。   “你们先出去吧,我不叫人谁都别进来。”司马兰台如此说,那几个丫鬟自然急忙退了出去。   等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司马兰台才开口:“我先给你诊脉开方子,这个时候病了不是闹着玩儿的。”   “很用不着,死了才好呢。”吉星冷哼一声说。   “我来见你,不单是给你瞧病,还是来跟你把事情说清楚的。你也可以避而不谈,我也不会纠缠。只是以后你若能保证将这事放下,既不会恨八郎也不再去纠缠她,我这便走。你说可好吗?L司马兰台对吉星完全没有对苏好意的耐心,什么循循善诱、轻声低语都是没有的,有的只是男人对男人的冷静直白。   吉星当然心有不甘,可他也知道司马兰台不是在和他开玩笑。他放不下苏好意,否则也不会这么折磨自己了。于是便呼地一声将被子掀开,坐了起来。   “八郎如今十分难过,她觉得对不起你。”司马兰台提到苏好意忍不住叹息:“她怕你从此不再认她这个朋友,她对你是异常看重的,极力想要挽回。”   “不必了吧!她不是已经有了你?”吉星又何尝不伤心,这几天每当想到苏好意已经和司马兰台在一起,他就又气又痛,生平还未如此痛苦过。   “人生在世,没有谁是只守着一个人过的。总还要有亲人朋友。”司马兰台毕竟年长,说出的话让吉星不好反驳:“你可以娶妻生子,她自然也可以嫁人为妻。这也并不能改变你们两个自幼的情谊。”   “我们两个不一样!”吉星的牛脾气犯了。   在他心里,苏好意是最动不得的那个人。现在司马兰台不但动了,还彻底全都抢了去,这让他如何甘心!   “是我在先的,是我先认识她的!你不过是个后来的,疏不僭亲,后不僭先的道理你不懂吗?还在我面前振振有词,真的以为你比我年长,便可以对我如此说教吗?”以前吉星对司马兰台是存有敬畏之心的,可如今在他心目里,司马兰台成了个小偷,成了强盗!抢了他最珍贵的东西。敬畏便没有了,变成了愤恨。   “情缘是早就注定的,不在于相识早晚。有的人自幼相识,有的人只看一眼,关键在动不动心。”司马兰台看着吉星,他的眼神毫不回避,完全没有一点儿心虚。   “你……你最是个心机重的。”吉星反唇相讥:“你实话告诉我,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打八郎主意的?我如今最讨厌你们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八郎也是被你骗了,她是被你骗到手的!”   “我不否认在八郎身上的确用了心机和手段,为了把她抓牢,我的确慎之又慎,没有让她在早时发觉端倪。”司马兰台嘴上说自己用了心机和手段,可脸上却全无愧怍之色:“至于我何时对她动心,我可以告诉你,在我见她第一面的时候,便已认定她是我的人了。”   “你……你可真是厚颜无耻!”吉星甚至都找不到该用什么话骂她了:“我现在只恨我眼瞎,没能看出你是一条披着人皮的狼!”   “何必这么说我?难道八郎不可爱吗?对她动心的不止我一人,”司马兰台神色从容,吉星觉得他步入仕途实在可惜:“我并非如你所想单纯用手段把她骗到手,其中的甘苦艰难,只有我自己知道罢了。”   “何必得了便宜还卖乖?”吉星真想一口啐到他脸上:“你若觉得吃亏,那就把八郎让出来啊!”   “你恨我抢走了八郎,实则不是,我心里是羡慕你们两个的。”司马兰台道。   “羡慕有什么好羡慕?你这分明就是在笑话我。”吉星气得眼睛都红了。   “你们两个自幼相识,性情相投,不是双生胜似双生。这样的亲密无间,我自认比不上。   这世间男欢女爱多的是,或生死相许,露水姻缘。但终究圆满的少,缺憾的多。又何况还有日久生厌、反目成仇。   所以男女间的情爱远不如你们两个之间的情谊纯粹牢固。好意这一生也许会爱上许多个男人,未必只有我一个。   可在她的心里,你始终是唯一且无可替代的。你对他的情意,我自愧不如。因为我总是存着私心,想要和她白头偕老,生儿育女。   可你不是,你只是望她好,怕她被辜负。你可以试想一想,你究竟是想要和她永远维系着年少时的亲密,还是要将她娶为妻子生儿育女?”司马兰台的一番话让吉星默默无言。   他单知道自己对苏好意的情意深重,却并不清楚到底是哪一种。   司马兰台问他是否愿意娶苏好意为妻,并与她生儿育女。他心里竟是惊骇的、推拒的。   他不愿意亵渎苏好意,不愿意破坏两个人自幼的情谊。那情谊那么纯粹,掺不得一点假,容不得一点儿杂。   用男女私情来比较,的确显得俗气了。   而司马兰台早就通透地审视清他们两个人之间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关系,所以他从来也没有吃过吉星的醋,并且也不担心吉星会真的弃苏好意而去。   “这么多年,多谢你对八郎的维护。”司马兰台真心道谢:“对我有气,尽可以奈何我,只要你说出规矩来,我必定奉陪就是。” 第493章 酩酊大醉为红颜   司马兰台走后,苏好意一直心神不安。   她在床上躺不住,便下地来回走,可还是心慌得不行。   一会儿希冀着两个人能握手言和。们,一会儿又觉得这不可能。   毕竟吉星离开的时候是那么决绝,怎么可能司马兰台稍微一劝他就回心转意呢?   又想到万一两个人起了冲突动起手来,那可怎么好?   按理说司马兰台的力气比吉星大,个子也高,只怕吉星要吃亏。   又一转念,司马兰台去的是高家,高家人自然会护着吉星的,那么司马兰台就有可能吃亏。   她现在当真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个也舍不得伤了。   又埋怨自己做事情不够周到,让吉星伤了心。   总之,一时间千头万绪,都涌到心头来,真叫一个烦闷难当。   胸口好像是堵了一团乱麻,无论如何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老天爷!你还是降个霹雷,把我劈死好了!”苏好意崩溃道:“我死了,他们两个肯定就不闹了。”   可现在正是隆冬时节,哪里会打雷?   等到过了午,司马兰台还没回来,苏好意也吃不下饭,尽管毛婆婆已经把饭菜做好了,给她端了进来。   好容易又挨了一顿饭时,司马兰台终于回来了。苏好意听到外面有动静,既想马上迎出去,又害怕司马兰台带回来的是不好的消息,所以便在门口踟蹰。   最后还是墨童把司马兰台背进来的,一进屋苏好意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气。   忙问饿不:“他这是怎么了?在哪里喝了酒回来的?”   墨童累得气喘吁吁,让苏好意帮着把司马兰台放在床上,喘着粗气说道:“我们公子在高家……跟高照少爷一起喝酒来着。我进去的时候,他便已经醉成这个样子了。”   “那吉星呢?”苏好意一听自然着急。   “高照少爷也喝醉了,比公子还醉得厉害。”墨童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   “这是怎么回事?两个人这在闹什么啊?”苏好意又是担心又是生气。   可此时也顾不了许多,连忙叫毛婆婆准备了热水,她亲自拧了热手巾给司马兰台擦脸。   “这里有解酒的丸药,苏公子给我们公子吃上几粒吧!”墨童在一旁提醒道。   “瞧我这记性!”苏好意一拍脑袋,她已全然没想到这点。   转身拿了药,喂司马兰台吃下,对方还是不省人事。   就苏好意所知,司马兰台虽然不爱饮酒,但酒量还是不错的。醉成这个样子,可见真是喝了不少。   “他们两个有没有吵架或是打架?”苏好意问墨童。   “应该没有吧!小的在外头并没听到什么动静呀!再说公子身上也没有伤。”墨童一向机灵,他可没发觉司马兰台有和人起冲突的迹象。   苏好意又仔细看了看,确认司马兰台身上脸上的确没有伤。   “苏公子,要不还是小的留在这儿伺候我家公子吧!”墨童说道:“只怕是一会儿还要吐。”   “你出去吧,我一个人就行。”苏好意道:“你还没吃饭,出去把饭吃了。”   墨童出去后,苏好意给司马兰台擦了手,又喂了些水给他喝,但司马兰台一直不怎么清醒。   苏好意见他这样子当然心疼,一边照顾着他,还要一边想着吉星。   到了傍晚的时候,司马兰台的酒闹了上来,要吐。   苏好意把漱盂捧到床边让他吐,可是马兰台却不肯,推开她踉踉跄跄跑到外头去吐。   苏好意连忙抱了披风追上去。   司马兰台这人比一般人都要爱洁净,如今看着他扶着树扇肝抖肺地大吐特吐,苏好意心疼得直掉眼泪。   好容易吐完了,墨童又端过温水来给司马兰台漱口,然后和苏好意一起把他搀扶回了房里。   这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苏好意将屋里的灯点燃,自己坐在床边,守着司马兰台。   司马兰台吐完之后,明显清醒了些,拉住苏好意的手,有气无力地说道:“放心吧,已经没事了。”   “你和吉星,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喝起酒来了?”苏好意问他。   “我说只要他能说得出来、我能做到的,一定奉陪到底。他便提出要和我拼酒。”司马兰台笑了一下说:“放心,吉星的酒量还不如我。”   “那他其实岂不是醉的更厉害?”苏好意担心道。   “安心,不会有事的。我在同他喝酒之前已经开了解酒的药方给他家里人,他们照方抓药,到时候给他喝下去,很快就能醒酒。”司马兰台轻轻拍了拍苏好意的手背,示意她别担心。   “那你怎么不想着给自己找些吃药呢?”苏好意又是心疼又是埋怨:“亏你还是神医。”   司马兰台笑了,有几分无奈更多的是宠溺:“我是故意不吃药的,这样吉星心里能好受一些。他能早些与你和好,也免去了你的担忧,我便知足了。至于醉酒,也不过就难受那么一两天,没什么大不了的。”   “吉星真的会原谅我吗?还会认我吗?”苏好意眼里闪着莹莹泪光,她自己还是没把握。   “会的,不用再担心了。倘若他没有这个打算,又何必跟我喝这一顿酒呢?吉星年纪虽然还小,可他也是个说话算话的男子汉,说出去的话是必然要做到的。何况他跟你说的是气话,和我却不会,你放心吧。”司马兰台醉酒头疼的厉害,可他还是伸出手轻轻的摸了摸苏好意的脸:“瞧你,这才不到一天的功夫,就憔悴成这个样子了。”   “这件事本来就是我的错,还要你去替我摆平。”苏好意难过地抓着司马兰台的手。   “这本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有份的。”司马兰台捏了捏她圆润柔软的小耳珠:“我很乐意去做这些事。”   “你真好,自从我遇见你以后,凡是我有难时候,你总是会站出来挡在我前面。”这一刻,苏好意的心满满的,觉得自己遇到了值得托付的人。   “算你有良心,别在床边坐着了,上来宽宽衣裳睡吧。”司马兰台道。   苏好意的精神一放松,才觉得自己浑身都疼。于是脱了鞋,宽了外头的衣裳爬到床上去。 第494章 人生难得一知己   这以后又过了两天,眼看着进了腊月。   苏好意到底还是病了,当然不是大病,也不过是惹了点伤寒,头重鼻塞,稍稍有些发热。   有司马兰台在,当然不用担心。   服药、针灸,再加上推拿,没几天就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   “居士送来了石榴和酥梨,”司马兰台亲手从果篮里拿出水果来,放到苏好意的枕边:“现在太凉不能吃,放在枕边闻闻味道吧。”   “我现在又闻不到味道,”苏好意弱弱地说:“还是拿下去让毛婆婆煮糖水吧。”   “梨子煮糖水还成,石榴煮了糖水可不好吃。”司马兰台道:“今天胃口有没有好一些?”   “还是不想吃东西,”苏好意抬了抬手,看着自己纤弱的手腕,上头的血管似乎更清晰了:“我以前小时候也常常这个样子,每当快要过年便要病一场的。”   司马兰台的大手抚上她的手腕,带着温热:“可怜见的,我还能做些什么让你更快好起来?”   “这已经很好了,换到旁人身上,只怕要病个十天半个月的。”苏好意说道:“唉,要是吉星能来看看我,我一定马上就好了。”   她刚说完,墨童急忙忙地走进来,站在外间说道:“公子、苏公子,高照少爷来了。”   苏好意听了,急忙从床上坐起身来,因为起得急,眼前一阵发黑,司马兰台连忙扶住了她。   “别急,稳着些,你现在身子虚。”司马兰台在旁边低声嘱咐道。   “我没事,”苏好意一听吉星来了,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好歹让他先进来。”   “请高公子进来吧。”司马兰台对墨童说:“你去沏茶,再把点心和果品都准备好。”   然后回过头问苏好意:“要不要我帮你梳梳头发?再穿件衣裳?”   “不必了,就这样随意就好。若是刻意,反倒让他觉得生分。”苏好意咳嗽了两声。   苏好意和吉星两个人自幼便喜欢腻在一处,同吃同睡,早就习以为常了。   司马兰台起身,亲自到外间去迎接吉星。   吉星进来后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我来看看八郎,听说她病了。”   “她就在里面,你进去吧!我有事出去一趟。”司马兰还故意给他们两个留出说体己话的机会。   吉星没再说什么,掀开帘子进了里间。   他和苏好意也不过四五天没见,彼此再见是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苏好意见吉星明显消瘦了,两只眼睛变得大而深沉,还带着几分伤痛之色。   而吉星眼里的苏好意也十分憔悴,大有弱不胜衣之感。   虽然只是片刻对视,可两个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心疼。   “你怎么过来的?外头冷不冷?快到床上来!”苏好意说着自己往里挪了挪,给吉星留出一块地方来。   吉星走过来,悄悄低了头,把眼泪努力咽回去。   “你大伯没在家吧?”苏好意关切地问,把吉星的手拉过来,用自己的两只手捂着取暖。   “家里没人为难我,你不用担心。”吉星知道苏好意这些天一定很惦记自己。   “那就好,那就好……”苏好意喃喃道:“没事就好。”   吉星沉沉地叹了口气,他还是低垂着头,不看苏好意。   苏好意也沉默,不再说话。   她知道吉星今天来这里,是一定有话要同自己讲的。   只是他一时还难以开口,所以苏好意便等着他开口。   墨童送了茶水点心进来,放在桌上便转身出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吉星终于说话了:“这几天我过的生不如死。”   他这句话一说出来,苏好意的眼泪也跟着滚落下来。她当然知道,不用吉星说她也知道。   “我先是风寒,之后又大醉,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那天实在太意外,我没有准备,所以说了很多过激的话。我想你也知道,那并不是我真心要说的。   那天他去找我,我心里自然是恨他的。可我也知道,就算我再恨他,也不会对他怎样。因为他是你选中的人,我若是伤了他,你定然会心疼。”   “对不起,吉星,我对不起你。”苏好意哭着说。   “不要说你对不起我,你没有错的。”吉星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浮在半空中的烟尘:“这些天我虽然身上很痛苦,可脑子却慢慢清醒了,所以我今天来见你。”   “你说吧!”苏好意道:“无论你做了怎样的决定,我都认。”   “八郎,于我而言,你是最最珍贵的人。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虽然你和他在一起我痛得如遭凌迟,可我是放心的。以后我们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可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吉星说这些话的时候,豆大的泪珠一滴滴地落下来,砸在他和苏好意的手上,轰然碎裂。   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一颗心被撕碎到底有多疼。   “吉星,我的好吉星……”苏好意说着抱住了吉星哭了起来:“在我心里,你的位置也永远不会变。你是我的吉星,我是你的八郎。我们同年同月同日生,我们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司马楚说的对,我对你的情意不是寻常的男女私情。那样的情太俗气,根本配不上你我。如今你和他在一处,我可以退后一步。可倘若哪天他对不住你,我必定是他为仇雠。”吉星一字一句的告诉苏好意:“在这世上,就算所有人都弃了你,我高照也不会。我不知司马兰台爱你到什么程度,他或许爱你的性情,或许爱你的聪慧,或许爱你的容貌。可我吉星只爱你苏八郎这个人。无论你变丑变老还是变坏,我永远都和你在一起处。就算负了这世上所有人,我也要和你站在一处。”   “多谢你,吉星!多谢你还肯原谅我,多谢你还把我当成最要紧的人。”苏好意泪流满面,哽咽难言。   吉星原宥了自己,苏好意自然是高兴的。   可在她心里,却觉得自己配不上吉星的好。   “我真是个卑鄙的人。”苏好意腹诽自己。 第495章 寒夜霜浓杀机动   夜半寒气深重,烂头巷黑得一塌糊涂。   可依旧有夜行人,踩积雪冒严霜走在路上。   这样窄而乱的巷子一有动静,便会惊起一片狗吠声。   偏偏今夜,这巷子里有不少人经过。   一个跛脚老汉因尿急起夜,见院外有人打着灯笼经过,便走到门口向外张望。   被人呵斥道:“老不死的!乱看什么?!”   吓得他急忙缩回头,喊话的人带着杀气,弄不好便要杀人放火的。   老头哆嗦着回了屋,走路的人继续走路。   巡更的人都不到这地界来,这里住的都是穷命人,又穷又破没什么可巡的。   没有人留意这群走夜路的人最后都去了同一个地方,那一处原本是一家赌坊,不过这些人并不是真来赌钱的。   院门由几个大汉把守着,来人进了门后要穿过几间屋子到更里头去。   屋子里点着几盏昏黄的油灯,摆着几条破烂板凳和长条桌子,墙角堆着不少酒坛。   屋子里的气味很难闻,混合着汗味、脚臭,还有生熟肉的味道。   “歪嘴狗,你的胯骨怎么也歪了?”有人对刚进门的汉子嘲弄道:“被田寡妇拖歪的吧。”   这样粗俗的玩笑惹得屋子里的人一阵哄笑,连带着好几个人也都说了几句脏话。   大体都在说那田寡妇是何等的淫贱,又是何等的惹人厌烦。   “时驴子,你笑话老子怎地?老子便是歪了嘴,也是老虎,比你这驴子强多了。”被奚落的人反唇相讥,这样的戏谑在他们当中再常见不过了。   “兄弟们来的差不多了吧?大头怎么还不来?”一个脸上有道疤的精壮汉子从墙角拎出一坛酒来,抿了一口问道。   这些人都是亡命徒,和街上那些小偷小摸的地痞无赖还不一样。   “大蟒,你好歹也算是位爷了,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又一个人走进来,这个人年纪五旬上下,眼里透着精光,一看就是个城府深沉的。   “八爷,您老沉得住气,可我问你,这么多年被那姓童的总压着一头,你可舒服吗?”叫大莽的汉子又喝了一口酒,然后把酒坛递了过去。   “能沉得住气的谁来这里呢?”叫八爷的人笑呵呵的说,虽然一脸和气,可是语气里却掩饰不住长久以来的不忿:“那姓童的是帮主心腹,有孔明在,哪有周瑜什么事呢?”   “您这么比方可不怎么吉利,”旁边一个尖脸汉子说道:“说书唱戏的嘴里可从来是诸葛亮气死了周瑜。”   “哼哼,到我这儿没准儿就给他来个反客为主,到时候且看是诸葛亮吊周瑜,还是周瑜吊孔明吧。”八爷说着坐下来:“我叫孙大勺煮了几条狗,待会儿兄弟们都吃些。”   “他娘的!这腊月寒天最宜吃狗肉,八爷真是照顾兄弟们。”有人立刻被勾起了馋瘾。   “呵呵,你们当这狗肉好吃吗?孙大勺的两个徒弟为了捉这几条狗,差点没被咬死。”八爷冷笑着说。   “管他怎么样,这几条狗还不是最后进了咱们兄弟的肚子。”有人在旁边讨好地说。   “那姓童的新近捡了个小乞丐,”八爷旁边的狗腿子说:“那小子养了好几条大狗,那天八爷去找姓童的说事,那小子的狗朝着八爷一个劲儿地叫。小臭要饭的不但不跟大爷赔罪,还说他那狗绝不咬好人。真是他娘的反了天了,不给他点儿颜色看看,还真当咱们是软豆腐。”   正说着,门一开,又有一个人走了进来。   众人见了他,连忙起身行礼,可见这个人在众人中颇有权势和威严。   “兄弟们都辛苦了,我也叫人弄了些吃的,一会儿都抬进来。”那人说着坐下来:“大蟒你出去看看,当家的给兄弟们备了不少东西,这不是赶到过年了吗?都过个肥年。”   众人一听,立刻兴致高涨,说道:“当家的想着咱们这帮兄弟,果然没跟错人!”   那人听了和八爷对视一眼,微微笑道:“有句话说得好,一腔热血只卖给识货的。兄弟们都是草莽英雄,咱们也不闹文人那些虚套。当家的究竟能不能成为真正当家的,全看咱们兄弟了。人生在世,总不能处处受人压制。咱们兄弟凭什么不能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把银子花的着?”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一旁的八爷说道:“人若不欺人就要被人欺,兄弟们都是舍得一身剐的真汉子,当然要博个出人头地。”   一时间,吃的都端了上来,另外还有上百套棉衣和一些散碎银两。   “兄弟们不用抢,人人都有份儿。”八爷对众人说道:“这些东西,就算是给大伙儿过年的分红。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以后的好处取之不尽!”   “还是咱们当家的仗义!那姓海的自己吃的肥了,便想着约束兄弟们奉公守法,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有人一边往嘴里塞着狗肉一边说道:“他自己有了儿子,便想要修福积德。可怜我们这些光棍汉子,连个能下蛋的鸡都找不到!”   “说的是!又不准劫船又不准卖人,哪儿来的银子呢?”发牢骚的不止他一个。   “别说咱们这些兄弟,当家的也是有苦说不出,”有知情人说道:“大买卖总是那几个人把持着,咱们根本插不进手去。给的那点儿分红,还不够喝几顿酒的。憋着劲儿想干票大的,却不想有人走漏了风声。当着众人的面给当家的没脸,还说顾念兄弟情分。”   “这世道从来都是这样,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有人已经喝醉了:“可说到底哪天动手呢?兄弟们可是等不及了。”   “今天请兄弟们来就是吃吃喝喝,大伙儿都要尽兴才是。”有人把话头故意岔开了:“这狗肉煮的可真烂,八爷,这条狗腿给了您吧。”   这些人很快又被酒肉给勾住了,顾不得谈论其他。   夜更深了,月亮落到了西天。   一片阴云飘过来,遮住了月光,整个京城也因此更黑了。 第496章 朝罢谁携两袖烟   早朝,裕庆帝坐在大殿之上,看着两班朝臣分列左右。   他坐在威严的宝座上,尽管穿戴整齐,可身形依旧显得稚嫩。   平天冠上的冕旒遮住他大半张脸,尽管他高高在上,却还是微微仰起头。   并不是他多么傲慢,而是他知道臣子从下头看上来,很容易看清他的脸。可如果仰起头,就看不清了。   他不喜欢被人看得太清楚,尽管从小到大,总是有太多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净鞭已经响过三下,但早朝还没有开始。大臣们在等,皇上也在等。   因为永王还没到。   永王摄政十余年,早朝的时候轻易不会迟到。   果然,众人也没有等太久,永王便上殿了。   他身份尊贵且劳苦功高,皇上特许他进殿不必下跪行礼,还可以配剑。   这在本朝是前所未有的殊荣。   “臣来迟了,请陛下赎罪。”永王上殿先谢罪。   他的谦卑大度,不但满朝文武,甚至连百姓都知道。   “叔父何必多礼,”皇上笑了,但也不失尊重:“连一刻钟也还不到,算不得来迟。”   掌事太监向皇上请示,得到许可后便高声向殿下的众位臣子宣示:“今日早朝,众臣有事奏来。”   大臣们在上朝之前都要在朝房里待上小半个时辰,彼此之间都是通过气的。朝上该谁先说,该谁后说,心里都有数。   除非有了分歧或是有意让彼此下不来台才会抢话说。   今天户部侍郎第一个站了出来,说从西南调粮的事。   说一句调粮容易,可中间的运送核实,都至关重要。   稍有不慎,便会酿成大祸。   有涉及到沿线是否赈灾补给的事宜,件件都不能马虎。   这一个话题抛出来,皇帝自然让大臣们都说说各自的看法。   讨论到最后,众人把目光都投向了永王。   国家大事还得永王来定夺。   这也是这么多年约定俗成的惯例。   以前高太傅在朝的时候还能够和永王争一争,如今高老太爷致仕多年,只挂着个太傅的名头。   当然了,众人都听永王的,主要还是因为永王处理事情得当,能分得清轻重缓急,让人信服。   近一年来,朝堂上的风向渐渐有了变化,并不是有人想要和永王平分秋色,而是永王觉得皇上渐渐长大,很多大事都应该由皇上来决定。   于是便有了如下情形。   “皇上,依您的圣断此事该如何处理?”   “这……还是叔父定夺吧!”   “皇上乃一国之君,这样的大事该由您来决定。”   “寡人考虑不周,恐贻误了国事。还是叔父代为处理吧。”   “臣已年迈,百姓和臣子们都盼望着皇上早早亲政。所谓君王之肩不可稍憩,君王之责不可旁贷。先时臣越俎代庖,实为不得已。还请皇上以天下为念,以百姓为念,早日担起大任。”   “叔父春秋正盛,哪里老迈了呢?况且我明年巡幸天下之后才正式亲政,这是之前就商量好的。”   叔侄两个人如此僵持,旁边的大臣们自然要站出来劝谏。   皇上无法,只得妥协道:“如此大事由叔父来决断,我处理一些小事总可以了吧?”   皇上都这么说了,大臣们也不好驳回。想来也是,总要有一个过场,才能水到渠成。   等永王处理了几件大事之后,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因为能上朝堂的必然都是大事,哪有什么小事让皇上处理的。   几位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使眼色,大约是要给皇上台阶下。   最后还是高明臣开了口:“三日后到京郊祭天,皇上是要乘马去还是坐轿子?”   “往年都是坐轿子的,今年也还是坐轿子吧。”皇上想了想说:“否则风太硬,朕只怕怕吃不消。”   “如此,臣便命人准备龙辇。”高明臣应道。   高大老爷正要回到队列中,皇上开口了:“高爱卿且慢,朕有话要问你。”   “陛下请问,臣知无不言。”高家人对皇上一向如此敬畏谦恭。   “你家的小少爷现还在太学里吗?你什么时候准他下场呢?”皇上饶有趣味地问。   朝臣们都知道,高家的小少爷其实是高明臣的亲生儿子,皇上也是知道的。   “此子顽劣异常,毫无真才实学。臣不愿他抛头露面沽名钓誉。还是再杀几年性子再放出来吧!”高大老爷一提吉星就头疼,更那堪皇上在朝堂之上提起这个混世魔王。   “爱卿太过自谦了,我听说你家小少爷和我同庚,不如哪天请他进宫来,和我说说话。”皇上笑着说,的确,他也不过还是个少年。   “使不得,使不得,皇上将天比地。”高明臣惶恐的说道:“没的让他污了圣听。”   “这么说可就太见外了,高家人才辈出,绝非凡夫可比。”皇上似乎对吉星格外感兴趣:“我还是幼时见过他几面呢,如今一晃已经多年不见了。”   吉星小的时候,偶尔会随着高太傅进宫。   皇上跟高明臣说完了,又对吏部尚书衣大人说道:“令郎大婚,我派宫人送了一对明珠做贺礼,前儿他们收拾库房,又收拾出许多稀奇古怪的西洋玩意儿。我听说令郎平日里便喜欢摆弄这些东西,也一并送了他吧。”   “臣替犬子多谢皇上赏赐。”衣大人连忙跪谢。   衣旭成亲的时候,宫里的确是送了赏赐。   第二天一早,衣大人夫妇便带着儿子和儿媳到宫门前谢恩,这也是素来的规矩。   皇上在早朝上提到了衣旭和高照,谁也没多想。   皇上必竟还年轻,对同龄人自然感兴趣,又何况这两位是世家子弟中顶顶不成器的。   一个痴傻,一个顽劣。   甚至有些大臣在心里偷偷的幸灾乐祸。   毕竟无论是高家还是衣家,都位极人臣。出了这样的后人,便是家门衰败的征兆。   此时太阳已经升高,众人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   只是太监也请示过了,皇上也没什么事,因此早朝也就散了。   下了朝后,永王并没有出宫,而是和皇上一起去给太后请安。   “请叔父先行。”皇上让永王走在前边。   “不可不可,陛下贵为天子,臣应当所随其后。”   “如今已经下朝,便不行君臣之礼了。您是长辈,理应在前。” 第497章 走街串巷小货郎   京城往南七十里,有个施家村。   临近过年,家家户户都忙着杀猪宰羊,做豆腐、炸丸子,忙得不亦乐乎。   农家日月总是如此,只有到快过年的时候,才会专心地做些像样吃食。   今日天气好,一条街上各家门前都有做活儿的人。   大家互相搭着话,手上也不停地忙,两不耽误。   腊月里虽然没有农活,可却是一年中最累也最隆重的。   尤其是祭祖用的贡品,那可是一点儿也不敢马虎。   小孩子们一大群混在一处,追着打着闹得很欢实。   平日里家家都是粗茶淡饭,进了腊月才沾荤腥。   小孩子们都盼着过年,打从入了冬就开始天天数着日子过了。   “你们这群野娃子,别在这儿跟前儿转。当心把土扬进豆腐盆里!”大人们呵斥着,让孩子们道一边去。   可小孩子们哪里可能听?闹得更凶了。   到底还是新过门不久的小嫂子来了一句:“乖乖到一边儿去,回头炒了龙豆给你们吃!”   “哦,有龙豆吃喽!”孩子们欢呼着跑远了。   “真是记吃不记打,一群小猪!”二伯娘笑了:“怎么样?他小嫂子,来年你们家也该添一口了吧?”   年轻媳妇儿顿时红了脸,还是婆婆把话接了过去:“那敢情好,到时候请大伙吃喜面!”   小孩子们跑到街口去玩儿,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妞妞一抬头,恰好看见那边有人走过来,立刻像见了亲人一样跑过去,嘴上喊着“小山哥哥”。   其他孩子也紧随其后,像一群小燕子似的,都朝那个人扑了过去。   来人把小女娃举了起来,引得她咯咯咯地笑。   银铃儿似的笑声,把天都衬得格外晴朗。   大人们见了也笑,纷纷同那人打招呼。   “小山,今日回来的早啊!货都卖完了?”   “你这腿可够快的,才多久就打了个来回?”   “城里人多不多?又有戏班子要下来了吗?”   那个叫小山的是个年轻后生,年纪也不过十七八岁,生的俊俏,长得伶俐。   他肩上挑着担子,一身货郎打扮,穿的虽然是粗布衣裳,可干净利落,让人看着舒心。   他一边从怀里掏出大把的糖果分给身边的小孩子,一边大娘婶子地叫着,满面含笑地回答道:“今日赶得机会好,我把担子挑到老爷庙门口,不一会儿就被拜佛的香客们买完了,我就回来了。”   “叫你别给他们买零嘴儿,没得惯坏了这些馋娃子!”   “现在他们一天天睁开眼就念叨小山哥哥,见了你比见了亲妈还高兴!”   “你挣钱不容易,快省着些吧!攒够了好娶媳妇。”   街坊大妈们一个个苦口婆心地劝,小货郎笑嘻嘻的,嘴上答应着:“知道了,知道了,就这一回。”   “你呀!嘴上答应得好好的,没见真的是最后一回!”   众人都知道,小货郎说的不是真话。   小货郎把糖分完了,挑着担子准备回家。   “小山,把这馒头拿着!新蒸的,还热乎着呢!”   “这碗麻油,我叫小冬瓜给你端过去。”   “这一块是后臀尖儿的肉,香着呢!你和你爹包两顿饺子吃。”   “还有这个!我娘家侄子今早给送来的,放在后窗户台上能吃七八天。”   小货郎也不推辞,一一谢过了,把大伙儿送的东西装进他挑着的箩筐里,笑吟吟的回家去。   他走后,众人都忍不住谈论起他来。   “五婶子,其实你家槐花招了小山做上门女婿正好!”有人热心地牵起了红线:“你们两家还都有了照应,免得他家没有做饭浆洗的,你家没有砍柴赶车的。”   “话是这么说,可不知人家愿不愿意。我看那小山别的都好,只怕心气太高。”五婶子有些犹豫:“我家槐花是个不爱说话的,只怕两个人过不到一块儿去。”   原来这小货郎是去年入秋来到这里的,说是父子进京投亲不着,身上带的盘缠不够回老家的,因此便到了这里。   毕竟城里挑费高,不是谁都能承受起的。   他老爹六十上下年纪,看上去身子骨很是硬朗,只可惜双手残疾。   这父子俩都是好体面模样,为人又和气,众人可怜他们,帮忙找了房子住下。   他父亲不能做活儿,小货郎便重新做起了本行,进城贩些杂物卖了糊口。   小货郎走进自家的院子,将箩筐从扁担上摘下来提进屋子里。   虽然只有两间陋室,草窗竹床,但好在柴火烧的足,屋里头不算冷。   他爹坐在窗前的破椅子上,见他进来也不搭理。   小货郎从箩筐里拿出拿着一只油纸包抛过去,说道:“星河斋的酥肉。我在外头吃过了,你都吃了吧!”   “说了多少遍,我喜欢吃素,你总是拿这些大鱼大肉回来。”当爹的很不高兴,把那油纸包放到了窗台上。   “别不知足了,这不是为了孝敬你吗?”小货郎说着,把外头的衣裳脱了。   “你又进城了?”他爹不悦地看着他说:“上次差点儿被识破,你还不长记性吗?”   “灯下黑这东西最管用。”小货郎说着躺在床上,把鞋子踢到地上:“别以为走得远就能不被他们抓住,你以为我们两个能跑得过那些人?别做梦了。”   “你可寻见那东西的下落了?”他爹问。   小货郎不耐烦地说道:“告诉过你多少回了,别用这种居高临下的口气跟我说话,演戏给外人看的,你真当你是我爹呀?!”   那个年长的立刻僵了一下,说道:“我问你的话没听见吗?演戏也好,不演戏也罢,我终归比你年长。做你爷爷都够格,让你叫声爹我还嫌吃亏。”   “没找到,苏八郎身边的人太多,明里暗里有太多人护着她,轻易近不得身。”小货郎说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年长那位继续追问。   “等着吧!反正中毒的是她,不信她不去找解毒的法子,我们只管盯着就是了。话说回来,若不是你当初太心急,也不至于打草惊蛇。”小货郎冷哼着说。 第498章 八郎回了楚腰馆   腊月廿四这一天,苏好意回了楚腰馆。   每年这个时候都是歌馆花楼生意最冷清的时候,一直到来年上元节。   姑娘们闲下来,不是三五成群去街上逛,就是几个凑一台摸骨牌斗骰子。   整个楚腰馆就像是卸了妆后倦怠怠的美人儿,满是颓靡散漫的味道。   姹儿姨不在家,被交好的老姐妹请去看戏了。   苏好意回来无事可做,姹儿姨今年也没叫她收账,说她好容易回来几天,能不做的就不做了。   几个姑娘叫苏好意一起打牌,被苏好意婉拒了,她只想好好睡上几天。   第二天快中饭的时候吉星跑了来,叫厨下做了辣鱼,拉着苏好意一起吃。   “再配几个青菜,光吃那个脾胃受不了。”苏好意吩咐小丫头。   “你什么时候脾胃不好了?”吉星躺在苏好意床上,一边拨弄床钩一边问。   “没有不好,就是防着些。”苏好意笑:“我这儿还有清茶饮,一会儿也沏上些。”   “司马楚配的?”吉星不管司马兰台叫七哥了,只叫名字。   “嗯,”苏好意答应一声:“你以前不是喝过的。”   “他就是这么一点点把你骗到手的。”吉星撇嘴。   苏好意抿嘴笑了一下,拿起一只石榴来剥开,把那艳红的石榴籽剥到玛瑙碟子里端给吉星:“别气了,尝尝这石榴。”   “奇园的?”吉星问。   因为司马兰台的关系,苏好意这里总不断奇园的果子。   “还记得那年咱们两个到奇园去被那个南山老女领着狗追的事儿吗?”苏好意笑问吉星:“人家姑娘成亲了。”   “是哪位仁兄这么忍辱负重?”吉星倒也好奇:“真乃壮士!”   “积点儿口德吧!”苏好意笑着推他:“好歹人家当时饶了咱们两个。”   吉星忽然就沉默起来,他想起当年和苏好意在一起亲密无间的日子。   去奇园偷果子的时候,司马兰台回京没多久,那时自己还很怕他。   那次三个人乘了一辆车,彼此无言。   哪想如今,苏好意已经被他抢去了。   话虽然已经说开,可心里的小疙瘩还是有的。   两个人吃过了午饭,苏好意觉得屋子里的饭菜味太重,就把窗子开了一点儿。   “你要么躺在床上,要么就披上些衣裳,当心冷风。”苏好意怕冻着吉星。   “别光说我,还是先顾着你自己吧。”虽然如此说,吉星还是躺到了苏好意床上,他从小就习惯这样了。   没过一会儿,墨童来送东西,只说是司马兰台让他送来的。   因为临近年关,苏好意回了楚腰馆,司马兰台自然也要回他家里去的。   因为有吉星在,苏好意不好意思多问,只是简单地跟墨童说了两句。   墨童走后,吉星上前打开他送来的包裹,有衣料有玩物,还有胭脂和香粉。   “好端端的,送我这些东西做什么?”苏好意奇怪道。   她平日都是男子打扮,用不上这些。   “这胭脂名叫水流红,极挑人的,一百个人用了九十九个不好看,”吉星捺了一点在手上,端详了半天说:“便是你用了也不好看。”   “这个衣料倒是贵得很,可惜也一样太挑人,年纪大的穿上显轻佻,年纪小的穿了又显老。”吉星频频摇头:“他这品味真是一言难尽。”   “他还真以为我国色天香呢?!”苏好意失笑:“这些都给你吧,反正我也用不着。”   “我自己制的比这个好多了,”吉星不屑:“真是不当家花花的。”   “他的确不会买东西,”苏好意附和着吉星道:“你也知道的,他一向都不在这上头用心。”   “所以说他这个人无趣得很,一点儿闺房情趣都没有。”吉星哼了一声说:“你呀,就是被他道貌岸然的样子给蛊惑了。实则他这样的人是典型的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诶,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苏好意把食指点在自己的腮帮上,转着眼睛想了想:“好像你家大老爷总是爱这么说你吧?”   吉星的脸不禁红了一下,随即用一副毫不在意的语气说道:“我大伯总是看我不顺眼,实则他哪知道我胸中的志向呢?”   苏好意听了,一边忍着笑连连点头一边说:“很是很是,高大老爷对你爱之深责之切。实则完全不用担心,将来必定是雏凤清于老凤声的。”   她这么说,吉星的脸色果然好多了,立刻变得喜笑颜开,拉着苏好意的手说道:“今年上元夜你和我一起去逛吧?别人都怪没意思的。我跟你说,咱们就弄一条船在河上,根本不用到岸上去,省得挨挨挤挤的闹死个人。”   “这个我得跟他商量商量,带上你没问题,可你也得容下他。”苏好意说道。   “前年上元夜我替你们两个挡人的人情他还没还呢!今年若是敢跟我争,那可就太狼心狗肺了。”吉星又龇牙了。   “好好好,都依你,谁让我家吉星受委屈了呢?”苏好意连忙安抚吉星,伸手在他俊俏的小脸上捏了捏。   两个人又说了会儿话,冬日天短,这时候太阳就落山了。   吉星虽然不愿意,可也不能继续留下去,依依不舍地对苏好意说:“八郎,你们过了年也再多待些时候吧,别过了上元节就走。”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委屈,明显的留恋不舍。   苏好意又何尝不想,但自己身上中了毒,总要尽快的解毒才是,就算她能等,司马兰台也等不了,再说也免了外祖父牵挂。   “放心吧,我这次再走也不会像上一次这么久了。多则半年,少则三五个月便回京一趟。”苏好意一边帮吉星穿上披风一边说。   吉星难免扫兴,心里沉沉的,但也没再说什么。   吉星走了以后,楚腰馆静得吓人,姑娘们都早早回房睡觉了,楼底下黑灯瞎火的。   苏好意也不饿,躺在床上也并未点灯。   一下子安静下来,她便开始想司马兰台,两个人也不过才分开一天多。   黄昏的时候,似乎格外容易犯相思。   一开始还清清浅浅,渐渐就变得浓得化不开了。   就在苏好意相思泛滥的时候,有人上了楼。   苏好意猛地坐起身,那脚步声太熟悉了,她一听就知道是谁来了。 第499章   苏好意欢欢喜喜地开了门,果然是司马兰台。   “你怎么来了?怪冷的,天又黑了。”苏好意虽然嘴上这么问,可心里甜的都要溢出蜜来了。   “想你了,家里待不下去。”司马兰台紧紧箍住苏好意的细腰把她往怀里带。   “门还没关呢!”苏好意急得直跺脚:“你进来的时候可有人看到你了?”   “楼下没有人,我直接进来了。”司马兰台不肯放手,甚至还作势亲吻苏好意。   “我的天爷!你等我把门关上。”苏好意把司马兰台往屋里推了推,又探头向门外张了张,见的确没有人才把房门关了。   她刚把门关上,司马兰台便一把抱起了她往床上走去。   “怎么像个急色鬼一样?”苏好意娇嗔:“哪有半点儿神医的样子。”   “在你面前只想做色鬼,做神医有什么好。”司马兰台重重地亲她,呼吸明显粗重。   苏好意被他逗笑了,捧着他的脸儿说:“小哥哥才几日没见荤腥,便这么耐不得了?”   “你就是个妖精!”司马兰台略显粗鲁地撕扯苏好意的外衣:“天生便会勾魂术。”   “冤枉死我了,”苏好意装模作样地抗拒,实则更勾得司马兰台冲动:“人家才不是妖精,不过是想你罢了。”   “真的?你这小没良心的也会想我么?”司马兰台边问边啃咬苏好意的脖颈和肩膀:“我听墨童说吉星来了,我送你的那些东西可喜欢?”   苏好意吃吃的笑,也不知是因为司马兰台触碰了她的痒痒肉,还是在笑司马兰台吃醋。   “你笑什么?”司马兰台的手已经探进了苏好意的衣襟,她的肌肤幼滑细嫩,令人欲罢不能。   “我天生爱笑,你又不是不知道。”苏好意偏不告诉他:“你送我那些东西都太难驾驭了,你真当我是国色天香吗?”   “你自然是国色天香。”司马兰台万分笃定这一点:“也就你能配得上。”   “哎呦!我的好哥哥,你还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苏好意笑的更厉害了:“花了不少银子吧?”   “花在你身上怎么会多呢?”司马兰台开始伸手解苏好意里衣的纽子。   “唉!可惜了。”苏好意忽然叹息起来,司马兰台手上的动作也不禁停了。   “怎么可惜了?”司马兰台不解。   “像你这么好体面的模样儿,又这么出手阔绰,哪个花魁娘子不被你拿得牢牢的?”苏好意道:“好哥哥,你今天一定要留在这里吗?”   “自然,”司马兰台道:“难道你忍心赶我走?”   “你知道我这人心最软的,”苏好意似乎极为无奈的叹了口气:“可是我劝你要想好。”   “我有什么可想的?”司马兰台不解:“你今天怎么扭手扭脚的?”   “这里可是花楼啊!”苏好意瞪圆了眼睛:“你要在这里留宿,那可就有狎妓之嫌……”   “那又怎样?”没等苏好意说完,司马兰台就打断了她的话:“你只说你想我不想?”   “那还用说,自然是想的。”苏好意乖乖的承认,这让司马兰台愉悦极了。   “好乖,说一说你是怎么想的。”司马兰台一边亲吻她的脸颊一边诱哄着问。   “嗯……”苏好意思索道:“心里空空的,身上懒懒的。两条腿不知是并上好还是分开好,想睡也睡不着。”   司马兰台简直要爱死她了,哪里听得了这些话?当即便冲动起来,恨不得一口把她吞到肚子里。   “别急嘛!”苏好意声音软软的,但还是尽最大努力把司马兰台稍稍推开些:“难得你今天花了大价钱,不如咱们玩儿点儿不一样的。”   “你要怎么玩儿?”司马兰台喘着粗气问。   “等我扮个女装,”苏好意笑嘻嘻的:“然后多玩几个花样。”   司马兰台怎么也没想到,苏好意竟然把他的眼睛蒙了起来,而且还把他的手也捆了起来。   之后,苏好意便去换衣裳梳妆了。   过了好半天,苏好意施施然走到床边。   轻轻解开司马兰台眼睛上的布巾,灯光暗暗的,苏好意梳着俏皮的发髻,身上裹着一层薄薄的红纱,里头竟然未着寸缕。   如果不是双手被捆着,司马兰台早一把将她抱过来压在身下了。   “好哥哥,你喜欢在上面还是下面啊?”苏好意解开司马兰台的衣襟。   “都好,只要是你就好。”司马兰台浑身胀的发疼。   “那你可喜欢我这样打扮吗?”苏好意问。   “喜欢,像妲己。”司马兰台终于明白纣王为何会那般迷恋狐妖了。   “狐妖可是要吸人精气的,”苏好意伏在司马兰台耳边一遍吹气一边说:“你不怕吗?”   “乖,都给你。”司马兰台眼睛都红了:“把我手解开。”   “现在还不行。”苏好意咬了一口他的下唇:“妖精可没这么听话。”   今夜的苏好意格外大胆妖媚,司马兰台被她服侍得心花怒放。   可她终究体力有限,弄了将近半个时辰,便瘫倒在司马兰台身上,大口大口的喘气,浑身软得没一块骨头。   “让我歇歇吧!明天早上再说。”苏好意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来,将司马兰台的手解开。   司马兰台哪里肯?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亲了亲她汗淫淫的小脸:“宝贝累了,换我服侍你。”   苏好意失了的力气却更容易体会欢愉,她又不能大声叫喊,隐忍得痛苦又迷乱,身子颤得控制不住,色气的水声更是大得刺耳。   到最后关头,苏好意实在忍不住,只能咬着被子喊了几声。   可是马兰台却不打算就此放过她,自己守住了精关,待苏好意情潮退去,又冲杀过来。   苏好意此时没有一点儿力气反抗,只能可怜兮兮的求饶。   可她的求饶声在司马兰台听来,却成了上好的春。药。   苏好意天生奇趣,只要泄过一两次身后子宫口便会微微张开,周围探出一丛丛肉芽,紧紧缴住男人那里,不停蠕动,令人全身酥麻不能自已。   “不可以!不可以!”苏好意自身的感觉同样强烈,几乎要把她逼疯了:“不要这个样子……太深了……不要……”   这一夜,司马兰台把她弄到晕厥。   不省人事的苏好意看上去宛如一具艳尸,司马兰台暗骂她妖孽。 第500章 舐犊情深反哺义   暖房培植的栀子花恰好在新年前开了,满屋子都是清甜的花香。栾氏的气色相较于两年前明显好了许多,全然看不出是个病人了。   “你这次带回来的药比原先的还见效,我如今没有丝毫的心慌,夜里也睡得格外安稳。她们说前儿夜里头外间百宝阁上的缠枝葫芦瓶儿掉下来,把上夜的都吓醒了,我竟一点儿没听见,你说我睡的有多熟?”栾氏高兴的得像个孩子。   这么多年她一直病着,可除了病之外,并不操心愁闷,因此也不显老。   坐在她对面的司马兰台听母亲如此说,不禁微微笑了,他这次回来笑得比以往都多,栾氏自然也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今日再看看,脉象若大好了,便可把药停一停,等有不适的时候再服就好了。”司马兰台说着把诊脉用的引枕放好。   栾氏听了,便忙把手伸过去。   屋内静得能听见熏笼里炭火小小爆裂的声响,晴光透过窗纸照进屋宇。   凝神诊脉的司马兰台像是一座玉雕,温润清和,惊艳绝绝。   “怎么?可是不大好么?”时间有些久,栾氏不禁心疑。   “如今看来的确已经无碍了。”司马兰台收回了手说道:“母亲不必担忧。”   栾氏听了喜的念了句佛,满屋子的丫鬟婆子也都高兴得直拍手。   “只是病情稳下来了而已,并未根除,”司马兰台见母亲如此高兴,只怕是今天晚饭要饮酒庆祝一番,连忙提醒道:“饮食休息上都不可掉以轻心,否则还是会复发的。”   栾氏好酒,司马兰台是知道的,但因为病她不得不戒酒。   栾氏本来以为自己的病好了,可以放松放松,却又被儿子告诫不许饮酒,她自然知道司马兰台说的是对的,只是难免扫兴。   “太太也不必觉得扫兴,想必吃些糟醪汤圆之类的是使得的吧?”一旁的庄妈妈说。   “隔三差五少吃些无妨,”司马兰台点头道:“不多食就是了。”   栾氏听了,脸上才又显出些喜色来。   毕竟在往年,这些东西也是不许她吃的。   司马兰台又说:“儿子有事情要同父亲说,母亲若无事儿子便去书房了。”   栾氏听了忙说:“去吧,去吧!你们父子也难得在一处说说话,他中年忙于公务,你又不常在家。”   司马兰台起身,丫鬟忙掀起帘子,把他送到门外。   因官员放年假,司马崦也在家中。   司马兰台到了书房,见父亲正和一个幕僚下棋。   那幕僚见他来了,连忙起身告退。   司马崦坐在圈椅上,笑着问儿子:“你从哪里过来的?”   “告父亲,儿子是从母亲院里过来的。”司马兰台道。   “坐下吧!昨儿高大老爷还叫人送了好些古刻本过来送你,说是谢谢你前些日子给他家小少爷瞧病。”司马崦一边捡起棋盘上的黑色棋子一边说。   “不过小伤寒而已,高伯父的谢礼也太贵重了。”司马兰台帮父亲把白棋也捡起来。   “一会儿叫人把那些书抱回你房里去,我昨日因出去赴宴,就给忘记了。”司马崦笑道:“你又去给你母亲号脉了?她的病已经无碍了吧?”   “母亲的病着实见好,若是像平素那般精心养着,应该不会再犯了。”司马兰台语气颇为笃定。   他前年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将栾氏的病治好了六七分,后来百草会又跟卓云心和越溪谷的几位夫子探讨学习,在治疗心疾上更进一步。   司马崦听了,不禁松了一大口气,脸上的神情更加喜悦,看着芝兰玉树般的儿子,不禁感慨道:“当初你去清世学医,为父既喜且忧。你当时尚且是个幼童,便远离父母亲人,纵使寻常人家也不至如此骨肉分离。但如今你医术大成,不但治好了你母亲的宿疾,更救治了许多人。也算是求仁得仁,为父老怀甚安。”   司马兰台微微低了头,语气平和地说:“也是儿子命中有此一段因果,父亲大可不必自责。”   司马崦感慨了一回,才问他:“你来见我所为何事?我竟如今才想起来问你。”   司马兰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母亲如今身体大好,难免馋酒。方才我当着她的面嘱咐不可饮酒,但怕她禁不住,倒不如父亲让她每个月小饮个三五回,每次都不可超过三杯,只说是瞒着我的。如此母亲既不会多饮,也不必心中不喜。”   司马崦听了,不禁失笑,拍着儿子的肩说:“你也是用心良苦了,我们父子两个还得合伙演戏。”   其实这么多年,他们一家人都聚少离多,司马兰台很少和父亲像今日这般促膝长谈。   见父亲的鬓边已经有了星星白发,不禁伤感,虽然自己学医是为了给母亲治病,但父亲从来对母亲疼爱有加。虽然有两个妾室,但也感情疏离,连庶子女也没有一个。自己又不能朝夕侍奉,父亲在国事家事上都很辛苦。   于是不禁说道:“父亲,你也要在意身体。前日我给您请脉,发觉您肝热脾虚,虽眼下无甚大碍,可也要用心保养才是。”   “放心吧!你给我的药我都吃着呢!”司马崦道:“你如今长大了,我前日还与你母亲谈论起你的终身大事。你常年不在京中,怕也未有心仪的姑娘,不如……”   “父亲,”司马兰台打断了他父亲的话:“我的亲事……”   他正要往下说,外头的下人进来禀报道:“老爷,刑部的楚大人前来拜见。”   司马崦于是向儿子说道:“这件事也不急于一时,来日方长。改日咱们一家三口坐在一处再说,今日你楚伯伯来了,我须得见他,毕竟我们虽然我们有同门之谊。司马兰台闻言便起身向父亲行了个礼,说道:“如此,那儿子便先告退了。”   司马兰台早就打算要跟父母交代他和苏好意的事,不过他选定的合适时机是年后。   今日父亲既然提起他便想直接摊牌,谁想又被打断,那也就只好搁置,等到日后再说。 第501章 春风送暖又一年   元月初一,各家诰命需得进宫向太后请安。   太后懿旨,特准鸾氏带着司马兰台同去。   司马家不疑有他,因为司马兰台不同于别家子弟,时常出入后宫给太后瞧病。   这一日,太后身着朝服在恩德殿受礼,三品以上官眷入宫,人着实不少。   司马兰台是为数不多的男子,因此始终微微低着头。   行礼毕,众人又都去萱晖堂吃年茶。   按照往年的座次,栾氏坐在太后左手边的第二个位子,司马兰台在母亲身后侍立。   几十个一样装束的宫人端着填漆托盘给各桌上茶,有茶水还有点心。   太后说道:“快给兰小子赐座,别叫他站着。”   一旁的太监连忙搬过椅子来!司马兰台谢了恩坐下。   太后笑着向栾氏说道:“你如今的气色可真好,简直像二三十岁的人一般。”   栾氏连忙谦逊几句,笑道:“只是无病一身轻罢了。”   太后道:“你养了个好儿子!这人啊,到老了有福才算是真的福气呢!”   众人听了都说:“谁能跟太后老人家相比呢?您的福气如山如海,我们都是沾了您的光。”   太后听了笑道:“我如今确实没什么可操心的了,皇帝即将亲政,身边又有玉山陪着解闷儿。我的身子骨也还好,就是有些小病小痛。”   玉山公主就在太后的身边,和往日相比,略略装饰了一些,看上去清纯可人,也称得上一位美人了。   众人陪着太后坐了半日,便退下去了。   临走前,太后特意留下栾氏,嘱咐她初五日一定要进宫来赴宴。   栾氏自然满口答应,了。   回到家,自然要歇歇的。   在宫里大半日,不免觉得身上乏得很。   初二日这天,司马兰台又陪着母亲回了外祖家。   初三实在耐不住,出了府去寻苏好意,打算和她一起鬼混半日。   哪想说好意竟不在家,原来是陪着姹儿姨到庙里上香去了。   因初五前不许在外住,司马兰台只能回家去。   到了初五这一天,木惹儿请客,苏好意去公主府赴宴。   此时公主还对妙印死缠烂打,只是还未有结果。   苏好意一去,木惹儿一见她便眼前一亮,一把扯住了低声问道:“猫儿偷了腥吧?”   苏好意的脸红了,不禁问她:“公主怎么看出来的?”   木惹儿给了她一个爆栗子,说道:“小妮子,这种事情岂能瞒得过我?看你那腰身和眉眼,定是偷吃过了!”又贼兮兮地问:“如何?那司马兰台果然如你所相的那般厉害吗?”   苏好意红了脸不说话,木惹儿便一个劲儿地闹她。   好在没一会儿又有别的客人来了,木惹儿方才作罢。   苏好意在公主府直待到日暮时分方在离开。   回到楚腰馆,软玉朝着楼上努嘴儿。   苏好意便问:“谁来找我了?”   软玉道:“还能是谁?自然是你想见的那个。”   苏好意也不多问,只是笑了一笑便上楼去了。   屋子里没点灯,昏昏然一片。   关了房门,走到床边一看,司马兰台果然躺在床上。   苏好意满心欢喜的扑上去,闻他身上的药香。   司马兰台揽住她的腰,声音有些冷的问道:“野够了?”   苏好意笑嘻嘻地说道:“公主不是也请你了?谁叫你不去的?”   木惹儿公主特意给司马兰台下了帖子,不过苏好意料着司马兰台多半是不会去的。   “喝了酒?”司马兰台闻到苏好意身上有浓重的酒气,还夹杂着木惹儿府中特有的灵猫香。   “那是自然,正月里赴宴哪有不饮酒的道理?”苏好意说着懒懒地躺在司马兰台的臂弯里,手绕着他的脖子撒娇:“你口气那么凶干嘛?不知人家也想你么?”   此时屋子里虽然暗,可他们脸对脸还是能看得清,酒后的苏好意一脸媚态,魅惑如妖。   司马兰台只是等她等得久了无聊,见她如此早都心软了。   “你这没良心的讨债鬼,还好意思说想我。”司马兰台说着在苏好意的屁股上拍了一下:“那怎么现在才回来?必定是贪杯!”   苏好意忍不住笑,说道:“你说的对,兰台公子火眼金睛,我的狐狸尾巴是藏不住了。”   算起来司马兰台总有十天没见到她了,听她如此说,便将大手顺着她的腰探了进去,说道:“让我看看你的尾巴在哪里。”   说着气息就变得粗重起来。   苏好意边躲边笑,可是她被司马兰太禁锢在怀里,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因她扭来扭去的,司马兰台忍不住掐了她一把。   苏好意有些夸张的叫一声,然后就开始不依不饶起来,说司马兰台弄痛了她。   司马兰台见她撒泼的样子,分明就是个小酒疯子。可又有什么办法,自己总是忍不住的要宠她,只好轻声哄着:“好了好了,是我错了。不该弄痛你,你要怎么办才肯不气?”   苏好意本来就没生气,是故意怄司马兰台的,听他这么说不禁住偷笑,一脸小狐狸的神情。   “好哥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苏好意神气活现,一脸得意地骑在司马兰台身上,手指头摁在下巴上思索道:“那我可得好好想想,绝不能平白饶了你。”   司马兰台看着她,像看着自己亲手豢养的调皮猫儿。   “有了!”苏好意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三圈儿之后,猛地一拍手:“你要是诚心认错,那么便依着我的法子来。我说一句,你学一句。可使得吗?”   “你叫我学你说话?”这法子倒的确出乎司马兰台意料之外,不过也没有太意外,因为苏好意一直都这么古灵精怪的。   “就是的,你肯不肯呢?”苏好意挑衅似的问。   “肯。”司马兰台不但答应了,心里头还有点儿期待。   “你也知道我不善于为难人,”苏好意说着,伏低了身子:“我只要你学一句话,说不出来便不是诚心道歉,我可不理你了。”   “你说吧。”司马兰台微微笑着,苏好意不理他的时候小模样也格外讨喜。   苏好意见他如此又忍不住坏笑了一下,然后贴着司马兰台的耳边说了句荤话。   司马兰台听了当即耳朵红了眼睛直了。   那样的话便是一个人在心里想都会面红耳赤的,司马兰台当然学不出口。   “咦,你这人怎么这个样子,明明答应的好好的,结果就反悔。”苏好意其实知道司马兰台是说不出口的。了,偏偏在一旁煽风点火,故意挑衅。   但紧接着她就开始告饶,因为司马兰台被她那句话撩拨得兴起,把她往死里折腾。   苏好意于是知道,司马兰台虽然说不出口,可心里还是喜欢的。 第502章 玉人有颗铁石心   栾氏进了宫又出来,前后也不过两个多时辰。   到了家跟着的大丫鬟一边替她宽衣一边问道:“夫人在宫里没吃什么,可要春草拿些点心过来?”   栾氏一脸的疲态,摇头说道:“不必了,我不饿。”   一旁的庄妈妈忙说:“如此,夫人就先歇一歇。”   栾氏坐下来,想了想说:“春草,你去前头看看老爷得不得闲,若无事就请他过来。”   丫鬟答应着去了。   栾氏心里发烦,对余下的人说:“你们都下去吧!我想养养神。”   司马崦不知是什么事,忙放下手头的事过来。   栾氏见了他便说:“老爷,我今日入宫,太后特意将我叫过去说了些话。”   司马崦听说太后单独叫夫人说话,便知道有事,忙问:“是什么事?”   栾氏道:“是兰台的亲事。”   司马崦听了倒不意外,太后一向器重司马兰台,为他指婚是极有可能的。   “既然太后要指婚,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不是小姐,是公主。”   “公主?哪位公主?”   “你可是糊涂了,还能是哪位,自然是最受宠的玉山公主。”   司马崦听了,沉吟片刻道:“若说兰台也堪配公主,不知这位公主性情如何?”   或许人人都愿意让自家儿子尙公主,更何况是最受宠的那一位。但司马崦夫妇却不大一样,他们只司马兰台这么一个儿子,又对他心有愧疚。尚且不求他踏入仕途,婚姻上也想让他美满合意。公主虽好,但身份太高,只怕是要委屈自家儿子的。   栾氏道:“玉山公主品貌端严,性情也是极好的。”   司马崦道:“既然太后开了口,只怕也只能应下了。”   栾氏道:“太后也未说死,只是问我的意思。我好一通谢恩,又说回来同你和兰台商议商议。”   司马崦道:“商议?难道能拒婚吗?我们虽是世族,可也是臣子。”   栾氏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怕兰台他……”   “他怎样?他不愿意么?”司马崦不知有苏好意,但栾氏却是知道的,只不过她觉得两个男人在一处终究不会长久。   司马兰台总是要娶妻生子,至于苏好意,司马兰台愿意养着他,也由他去。   只不过自家儿子的心性执拗,只怕一时转不过来,需得好好劝一劝。   “之前也同他提过,他都不答言。”栾氏终究没有说出苏好意来:“还是问问他好。”   司马崦道:“如此便叫他过来问问,这孩子多半是学医学傻了,眼里怕是只有病人全无男女之情。”   当即就叫丫环去请司马兰台过来,可司马兰台并未在家。   直到第二天回来,栾氏将他叫到房中。   司马崦欲问他昨日去了哪里,栾氏用眼神止住丈夫先问儿子:“早饭可吃了吗?”   司马兰台道:“吃过了。,父亲母亲叫儿子过来,为着什么事?”   栾氏还在措辞,司马崦清了清嗓子道:“昨日你母亲进宫,太后同她说了你的亲事。”   司马兰台一听便皱起了眉,说道:“母亲是怎么说的?”   栾氏道:“我能怎么说,只能听太后的,太后赏识你,如今要把最疼爱的玉山公主指婚给你。”   “我不要!”司马兰台未等母亲说完,便甩出一句不要来。   “你……你可知这是太后的意思?,”司马崦不禁语气变得严厉了起来。   栾氏忙端起一杯茶给丈夫,说道:“老爷消消气,喝口茶。”   又说:“那日进宫,你也想必见了公主,难道不满意吗?”   司马兰台道:“儿子始终不曾抬头,并不知那位公主是个什么样子,也不想知道。”   司马崦道:“你看都没看,怎知人家不好,了?”   “她好不好与我什么相干?”司马兰台道:“我又不娶她。”   “岂有此理!”司马崦怒道:“你一向是最懂事的,何况男大当婚,你如此抗拒,可是心里已有了人吗?既有了合意的就该早说,况且太后指婚,你当是好推脱的吗?”   “抗婚也没有什么,十二叔当年不就不肯娶武城公主吗?”司马兰台道:“况且儿子的确……”   “兰台!”栾氏打断了司马兰台的话:“我心口好疼……”   父子俩连忙停了争执,上前扶鸾氏上床休息。   栾氏始终没让丈夫知道苏好意,把他支出去,单独同儿子细谈。   “你不肯应这门婚事,可是为了苏公子?”栾氏靠在床头,气息有些不稳。   司马兰台的眼神毫不避讳地答道:“是。”   栾氏无奈道:“可他是个男子,你同他是不能长久的。听娘的话,你应了太后的旨意。至于你和他,只要不闹到人前,为娘,我一定替你遮掩。”   栾氏觉得自己已经做了莫大的退步,换成别家的长辈,是绝不会这般宽容的。   谁想司马兰台根本不领情,说道:“儿子本来要禀明母亲的,八郎其实是女儿身,且儿子已经与她在仙源山订了终身。我师父和她师父是主婚人。”   栾氏听了一口气上不来,若不是司马兰台用银针刺她的虎口,她真得闭过气去呢。   “你,你……”栾氏颤声连说了几个你,却终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和这个儿子并不如何熟悉亲密,甚至比不上身边侍奉的人。   栾氏悲从中来,心里说不出的无奈。   司马兰台知道母亲为难,说道:“母亲不必忧心,儿子这就进宫去求太后收回成命。”   “然后呢?”栾氏问他。   “儿子便带着八郎离京,回仙源山去。”   “你当真要如此吗?”栾氏的眼泪流了下来,也不去擦,任由泪水从脸上滚落砸在衣襟上:“她是男子也好,是女子也罢,身份都太过低微,甚至比不上穷人家的女儿。你……”   司马兰台心中何尝不痛苦,可他知道这时如果他听从了父母之命,就意味着辜负苏好意,背弃了他们两个之间的盟誓。   “你就不能为我和你父亲想一想?为司马家的名声、你自己的名声想一想吗?”栾氏声音嘶哑,痛苦得不能自已。   “儿子不孝。”司马兰台跪下来,向栾氏磕了三个头:“无论如何,儿子的心意都不会改变。”   栾氏疲惫极了,看着跪在面前的儿子,往日觉得他是个玉人,如今看来,他竟是石头做的。   于是她便干脆一句话也不说。 第503章 总有一方败下来   司马兰台想要即刻进宫见太后,表明心意,退掉这门婚事。   可他父亲又怎能让他如愿?   早派了人把府中上下把守得铁桶一般,更言明了谁若放司马兰台出去,便打死无论。   那些下人们有几个胆?自然都乖乖听令。   父子两个谁也不肯让步,一连数日僵持不下。   偏偏父子两个都是属牛的,这一次真的如同两头牛顶在了一起。   栾氏好不容易恢复的气色,又变得大不如前。   司马崦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这天丫鬟又禀报说,夫人三顿饭都没吃上一碗,睡得也不好。   司马崦为了让夫人安心,便过来说道:“你放心,我必定让他答应就是。”   他堂堂廷尉,有的是手段,只是不愿意用在自己儿子身上罢了。   栾氏幽幽叹了口气,说道:“老爷不来,我也打算派人把您请来呢。”   “有什么话你说,”司马崦道:“说出来,心中的烦恼便会轻些,千万别闷着。”   “兰台还在府里吗?”栾氏问。   “放心,他跑不了。”司马崦道。   “那就好,”栾氏点点头:“千万把他看好了,别做傻事。”   “你别太忧虑了,他毕竟还年轻。闹归闹,过了劲儿,我再找几个长辈来劝一劝他。他常年闲云野鹤惯了,不喜欢受拘束,觉得皇家的礼数太多,难免不愿意。”司马崦苦笑道:“大不了到时向太后讨一道懿旨,许他自由些便是了。”   “老爷,我明日进宫去。”栾氏说话从来轻声细语的:“把这门亲事退掉。”   “你……你说要去退亲?”司马崦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啊,他不愿意,我便去退掉。怎么说他还是个孩子,当初太后是同我议的亲,退亲当然得我出面,总不好叫他自己去。”栾氏轻轻扯了扯嘴角,笑的有些伤感。   “你……这是为何?放心,我一定能让他回心转意。”司马崦忧心忡忡地看着妻子。   “这几天我睡不着,把事情在心里翻来覆去不知过了多少遍。按理说,晚辈的亲事该是由长辈来选定的,可兰台却不在其列。   一来,他不似别人家的儿子,要仰仗父辈鼻息。或是身在官场,需得权衡利弊。   他医术过人,完全不必为生计发愁。又性情淡泊,不喜欢被束缚。这一点你我夫妻二人早有共识,你是认同的。   虽然我们身为父母,有生育他的恩情。可他十年学医为我疗疾,也足以抵偿得过了。   别说兰台不孝,他本就不像别家的孩子那样受父母的养育恩泽。所以我对他,从来不敢过多约束。”栾氏说完这一大篇话,早已累得气喘吁吁,司马崦轻轻为她拍背。   “我没事,让我把话说完,”栾氏缓了缓说:“何况别人不懂他尚可,你我却不能不懂。别人可以逼迫他,你我却不能。当年我体弱多病,公公婆婆也是不愿意你娶我的。可你却宁肯跪祠堂绝食也要把我娶进门,倘若你当初听了父母之命,也就不会有他了。”   司马崦长叹一声沉默不语,栾氏说的一点不错,他也是个执拗的人。   “就这样吧。”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栾氏松了一口气:“明日进宫,我对太后也是这样一番言语。她老人家最是慈悲怜下的,想必也不会十分怪罪。何况这件事还未公之于众,也不算伤了玉山公主的脸面。更何况兰台那性子指不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就算咱们瞒上欺下,胡乱凑成了这段婚姻。将来他们二人不合,太后老人家也是不省心的。”   “你都如此说了,也就这样吧。”作为父亲和丈夫还能再说什么呢?   从那天起到现在,司马兰台一直绝食。   简直跟他当年如出一辙。   然而此时的司马兰台并不清楚父母已经做了这样的决定,他还在想着怎样才能进宫去。   第二天,快到午饭的时候。   墨童苦苦的哀求道:“公子,您就多少喝些粥吧!人是铁饭是钢,您这身子骨饿坏了,谁能替得了啊?!”   司马兰台却不理他。   他如今不吃饭不喝水,也不同任何人讲话。   墨童毫不怀疑,要是事情没有转机,他家公子真的会活活饿死。   正为难的时候,栾氏身边的丫鬟过来了,先向司马兰台行了礼,然后说道:“公子,夫人请您过去。”   司马兰台有些虚弱地站起来,墨瞳连忙上前扶着。   司马兰台原以为母亲见他,不过还是苦口婆心地劝,让他接纳了这桩亲事。   谁想到了那儿之后,满桌子上摆的都是饭菜点心。   “饿了吧?先吃饭。”栾氏说着,亲自拿了双筷子递到司马兰台手上:“那几日就全当斋戒了,从今后须得好好吃饭才行。”   “母亲,你这是答应让我进宫见太后了吗?”司马兰台忙问,他的嗓音暗哑得厉害,全然失去了平日的清润动听。   “你进宫做什么?”栾氏笑了:“太后若是叫你瞧病还罢了,没事不要乱跑。”   “可是……”司马兰台还要问。   “我去过了,你放心吃饭吧!”栾氏朝儿子笑了笑。   司马兰台却更迟疑了:“那您……”   “我推掉了这门亲事,”栾氏给儿子夹了一只虾仁:“我记得你小时候很爱吃这个。”   虽然母亲说的轻描淡写,可司马兰台的喉头还是一下哽住了。   违抗太后的懿旨,退掉与公主的亲事。自己若前去,凭的是一腔孤勇。可母亲呢?   “怎么不吃?这虾仁是我亲手剥的呢。”栾氏笑着催促司马兰台:“从小到大,我为你能做的事本就不多。你我虽为母子,可缘分却很浅薄。我常常遗憾不能尽一个母亲的本分,如今能为你做一些事,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司马兰台见过太多病人,有很多人因为病痛的折磨性情大变,要么暴躁狂妄,要么阴刻尖酸。   可栾氏却始终温柔善良,司马兰台于是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父亲都一直深爱着母亲,从不离弃。   若一个人能永远像你当初见他(她)的样子,他(她)便应该能留住你的喜爱吧! 第504章 今日别离多珍重   上元节的热闹被苏好意生生错过了。   因为六根净的毒又复发,这一次苏好意失了聪,什么也听不见。相较失明失忆还算是好的,但终究不便。   姹儿姨不知道怎么回事,司马兰台骗他说这是小毛病,过些日子就好了。他的话姹儿姨自是深信不疑的。   等到只剩下苏好意他们两个的时候,司马兰台告诉苏好意,这几日便要动身离京。   一则苏好意的毒必须尽快解了,二来和公主的亲事虽然未成,可也足以令人心惊。   京城已非久留之地,还是早走为妙。   苏好意原本就知上元节后要离京的,提前几日已经陆续和众人告别。   特地告诉母亲,再过个一年半载,便接了她一同去南边。   妙哉圆寂后,姹儿姨便有了收山之意,只是苏好意去了仙源山,她也只能暂时留在京中。   “十八日这天宜出门,我看过黄历了,”姹儿姨摸着苏好意的头说:“路上多在意,如今天气还是冷,莫要着凉。”   苏好意虽然听不见,可姹儿姨说得慢,看口型也能猜出个七八分来。   “我知道的,娘自己也要多保重,”苏好意何尝不惦记姹儿姨:“再耐烦些时候,咱们就再也不分开了。”   “傻孩子,我好着呢!这次多带上些银票,穷家富路,不能总花人家的钱。”姹儿姨手里拿着一沓银票递给苏好意:“不够了就写信告诉我。”   苏好意笑着推开姹儿姨的手说:“用不着,他的钱也都收在我这里呢!”   “不一样的,”姹儿姨硬是塞到她手上:“你们若能长久,婚事总要办一办的。你的嫁妆我攒了十来年,到了哪里,买房置地全凭你。”   “还没说到那上头呢!”苏好意笑:“母亲先留着吧!”   司马兰台也早早命墨童整理行装,他辞去了太后给的右军一职,退回侍卫。   考虑到路上可能有危险,特意雇了十几个身手好的保镖。   知道苏好意要离开京城,吉星不免又哭了一鼻子。   苏好意作好作歹哄住了他,答应每个月都写封信给他,吉星这才勉强收住泪。   走的这一天,姹儿姨亲自下厨煮了热汤面给苏好意,碗底卧着一颗双黄荷包蛋。   栾氏也把司马兰台送到门外,看着他上车。   天气颇冷,司马兰台看着栾氏道:“母亲回去吧!千万多保重!扬浊师兄不日就要来京,母亲若有不适,可随时请他给瞧瞧。”   栾氏微笑道:“去吧!我好着呢!”   司马兰台与苏好意依旧在城外会合,苏好意穿着司马兰台送她的白狐腋斗篷,戴着兜帽,只露出巴掌大的一张脸。   她如今听不见,只一个劲儿朝司马兰台笑,也不说话。   见了她,司马兰台心中的郁结顿时烟消云散,拉着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   “你有心事?”苏好意看着司马兰台的眼睛问。   司马兰台摇头,伸手按住她的后脑,让她倚在自己肩上。   有些事不需要告诉苏好意,他不愿让苏好意知道自己为她牺牲多少,因为那是自己甘愿舍弃的,与她无关。   “我们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苏好意透过车窗。看着南城门,语气有了些伤感:“也许只是几个月,也许要更久。真希望接下来能顺利些,到时我们先回仙源山去见外公,再回京帮我娘把买卖归置了。”   苏好意数着手指头盘算以后的事。   司马兰台却没有想太多,他只是想尽快把苏好意的病治好,余下的事都不值一提了。   车走的不快,路又平坦,轻微的颠簸让苏好意不禁打起了哈欠。司马兰台拍拍她的肩,说道:“睡吧!”   苏好意每次早起都要补个觉才行,他养的小东西娇气着呢。   苏好意闭上了眼,司马兰台怕她冷,替她紧了紧披风。   苏好意的脚伸在他的衣服里,隔一会儿就不舒服的动一动。   司马兰台知道她的习惯,于是给她脱去袜子。   手心贴着她的脚心,给她取暖。   果然,苏好意满意地叹息了几声,两只脚丫伸了伸,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因为刚出城,路上的车马还很多,再往前走了几十里便稀疏下来。   天气从早上就阴着,快到午时飘起了雪,好在不大。   苏好意睡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就醒了,喝了些水又要了蜜饯吃,然后趴在车窗上看雪。   “再往南边走雪也不常见了。”苏好意喃喃道:“记得阿染喜欢唱那首‘雪似故人人似雪,虽可爱,有人嫌’。行路的人自然喜欢天气好,可若是坐在家中红泥小火炉,温上一壶酒,那可就美死了。”   司马兰台于是知道苏好意馋酒了。   第一天他们没走太远,刚到日暮就找了客栈歇下。   店老板和伙计见一行人浩浩荡荡,知道是有身份的,连忙过来招呼。   他们订了最好的客房,酒水和饭菜也都十分精细。   司马兰台特意要了一壶酒,和苏好意分着喝了。   第二日醒来,苏好意的听力便恢复了,忍不住笑道:“多半是昨晚那几杯酒起了作用。这次听不见也有听不见的好,安安静静睡得更香。”   司马兰台听了就说:“你这次听不见,连话也说的少了。”   苏好意道:“那还不好?”   司马兰台问:“那有什么好的?”   苏好意摇头晃脑地说道:“男人不是最烦女人唠叨?”   司马兰台也笑了:“我又不烦你。”   苏好意忽然心血来潮,说道:“女人都是越老越爱唠叨的,我年纪渐渐大了,会变得唠唠叨叨,烦死你!”   司马兰台道:“好,那你就烦一辈子。”   苏好意就笑得前仰后合,说道:“我就是奇怪,你对别人都沉默寡言,怎地跟我在一起总是有那么甜言蜜语?”   “你觉得那是甜言蜜语,其实都是我的心里话。”司马兰台抱住她:“不像你,天生的哄人精。”   两个人闹了一气便起床吃饭,上清玉珠里的秘密如何参破,叶寒星早已告诉过苏好意。   他们只有按照上面的指示,找到当年陈鱼藏宝之处就可以了。 第505章 英雄死于宵小手   离京三日,苏好意便觉得无聊起来,在车上多半蒙头大睡,司马兰台叫也叫不起来。   因路不太好走,他们这三日也才走了不足四百里路。   这天歇在淳安县的酒楼,苏好意非要在楼下要张桌子吃饭。因为这里的雪大投店的人多,楼下闹哄哄的。   一个店伙计过来招呼他们,还没等问苏好意他们要吃什么?苏好意先笑着问他:“小兄弟,你是店老板的亲戚吧?”   店小二很意外,说道:“客关怎知道的?这店是我舅舅开的。”   苏好意道:“我看你这面相,以后也是要做老板的。”   那小伙子听了十分高兴,连声道谢。   苏好意他们点了四菜一汤,等那伙计走了,司马兰台问她:“你怎么知道他是老板的亲戚?”   苏好意抿嘴一笑,低声说道:“这小伙计生得小眼厚唇,又矮又胖,一般店里是不招这样的人做小二的,只能是老板的亲戚。”   司马兰台听了忍不住笑,说道:“小鬼头,偏你知道这么多。”   苏好意吐吐舌头。   酒楼里三教九流都有,客房也分上中下三等,酒水吃食也一样。   苏好意他们定的是天字号客房,本来住在这样房间里的客人多半是叫伙计把饭菜送到房里吃的,可苏好意为了凑热闹就留在了楼下。   酒菜还未端上来,一对卖唱的父女便凑过来。   那女孩儿只有十二三岁,瘦丁丁的,身上的衣裳十分单薄,缩肩拱背怪可怜的。   那当爹的明显是个酒鬼,拿胡琴的手止不住地抖,苏好意知道只有酒喝的过多的人才会这样。   “二位爷,可怜可怜我们父女,让我们给您二位唱个小曲儿,求您赏几个钱,别叫我们饿死。”   说着那当爹的便拉起琴来,小丫头唱了一首竹枝词。   她的嗓子又细又弱,并不怎么好听,但苏好意还是让墨童给了二十个铜板。   父女两个千恩万谢,又到别的桌子上去。只是那桌的客人并不买账,把他们轰走了。   苏好意他们的酒菜端了上来,菜色看上去很不错,苏好意拿起筷子刚要吃,门口呼啦一声进来了十几二十个壮汉,面相都凶神恶煞的,屋子里顿时安静了。   掌柜的连忙上前招呼,说道:“几位爷可是要住店吗?”   为首的汉子粗声粗气道:“谁住你这破店!我们是来找人的!”   说着便推开了店老板,让跟着他的人仔细地看这里有没有他们要找的人。   “这是做什么?!你们不像官差,倒像是土匪,如今天下已经这般不太平了吗?!”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抗声道。   恰好刚进来的那伙人中有一个就在他跟前,便立刻骂了回去,说道:“你这半瓶醋!老爷们来找人,你只管闭上你的鸟嘴便是。横竖没找到你娘的裤裆里去!”   那书生虽然弱不禁风,脾气却硬,因那人出口侮辱自己的母亲,当即就要动手。   苏好意怕那书生吃亏,便叫跟着的保镖去拦一拦。   这些人都是走江湖的,为着这点小事也不必动手,只是抱拳说道:“原来是船帮的兄弟,咱们有事说事,找人便找人。打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只怕是说不过去。”   那些人打量了几眼这些保镖,估摸着双方不相上下,便说:“既然如此,便卖兄弟们个面子。”   苏好意也留意到进来的这些人手腕上都有刺青,是船帮的标志。但听这些人的口音并不是京城的,她也没有见过这些人,不知道这些人究竟要找的是谁。   这些人在楼上楼下都找过了,又揪住老板的衣领,问道:“这些日子,可有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带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和一个两三岁的孩子来过这里?”   “没有没有,”店老板连忙摇头:“这大正月里的,都是男人家出门,并没有什么女人带着小孩子。”   旁边有一个船帮的人对领头的那个说道:“想必他们没朝这边来。”   领头的那个人十分恼怒,骂道:“妈的!这头功可不能让别人抢了去。这姓海的虽然死了,可是若不能斩草除根,新帮主如何能安心?”   苏好意听了这句话心不由得咯噔一声,司马兰台忙按住她的肩膀,没让她起来。   那伙人骂骂咧咧地走了,店里又重新变得吵闹起来。   苏好意拉住司马兰台,手抖得比方才那个卖唱的男人还厉害:“怕是义兄出事了,这可怎么好?”   司马兰台总是更沉稳些,说道:“你先别急,我叫人去打听清楚了再说。”   苏好意再也无心吃饭,干脆上了楼。   可是在客房里也一样心神不宁,根本坐不住,干脆就在地下来回的走。   说道:“方才听那些人说的好像是童三爷和嫂嫂珈官,难道他们逃出来了?现在藏身在哪里呢?”   司马兰台派去打探的人半夜才回来,把事情详细的说了。   原来就在两日前,船帮内讧。二当家的和四当家的反水,杀了海清秋,夺了帮主之位。   海清秋的妻儿目前没有下落,但那些人开出高价悬赏。只要抓到海清秋的妻儿和童三爷,不但赏位次,还赏金银和女人。   难怪白天那些人如此穷凶极恶。   苏好意听了之后眼泪落下来,哭道:“谁想我大哥堂堂英雄竟然会落得如此下场!那二当家的平日里最是忠心耿耿的,没想到他竟然藏的这么深!嫂嫂和珈官处境危急,可如何是好?!”   海清秋是苏好意的义兄,虽然他们来往得不是十分亲密,但情谊却是真的。   听到这个噩耗,苏好意心胆俱伤,向司马兰台哭道:“师兄,我得回去。漫说替义兄报仇,好歹也得找到嫂嫂和珈官,嫂嫂如今又有了身孕,这两个孩子是我大哥留在世上的骨血,我无论如何也得找到他们,护他们周全。也算是对得起我们结拜一场,否则便是到了天涯海角,我也放不下心。”   司马兰台一边给她擦泪一边说:“别哭了,咱们回去就是。”   苏好意急不可待,催促道:“现在就出发吧!早一刻是一刻。” 第506章 死不瞑目海清秋   一行人夤夜返京,苏好意坐在车厢里,双臂抱膝。   乌溜溜的大眼睛在暗夜里反倒更亮了,司马兰台明显察觉到她全身紧绷,硬是把她拉过来,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回到京城最快也要两天的时间,你现在就熬着,到时候根本撑不住。”他把手放在苏好意的太阳穴上轻轻按揉。   “嫂嫂和孩子现在应该都平安吧?”苏好意的心悬着,根本放不下:“珈官是在观音娘娘神像前生的,菩萨会保佑他的对吧?”   “会的,”司马兰台心疼苏好意,更敬重她如此义气:“到了京城我亲自出面,请刑部和京兆府的人帮着寻找,他们公门中人也是常和帮派中人打交道的,总是知道些内情。”   “嗯,有你在我就安心多了。”苏好意知道司马兰台在京中权贵面前都能说得上话,除了他的家族之外,更是因为这些人都请司马兰台看过病,有好几家都是救命之恩。   “那你听话睡一会儿,天亮了我叫你吃早饭。”司马兰台把被子给苏好意盖好,夜里赶路,不备上行李是不行的。   苏好意知道,等进了京城才是最要紧的时候,自己不能先垮了。   于是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一开始是自然是睡不着的,总觉得脑子里有一根弦紧紧绷着,无论如何也放松不下来。   但随着司马兰台给她按摩,困意便渐渐上来了。   只是虽然睡着了,却并不安稳。   半梦半醒间,似乎一下是在观音庙里为张氏接生。   张氏难产,哭得呼天抢地。   可这次生的却不是珈官,而是个小姑娘。   苏好意抱着那孩子去找海清秋,却怎么也找不见。   一下又到了海府,帮中许多人都在。苏好意见二当家和四当家也在,就想着赶快告诉海清秋和童三爷,一定要防着这两个人。   可无论走到哪里,这两个人都紧紧跟着自己,无论如何也甩不脱。   她想要快跑,因为她平日里跑得极快。可这时竟然跑不动,两条腿竟像有千斤般重。   苏好意在梦里急得要死,司马兰台察觉到了,一边轻轻推她一边喊她的名字。   苏好意这才猛地醒来,额头上满是冷汗。   “做噩梦了?”司马兰台给她擦汗:“别怕。”   苏好意大喘了几口气,心跳慢慢平复下来才说话:“没事,现在到了哪里了?”   “离京城还有三百里,”司马兰台道:“早着呢!”   “没再有什么消息么?”苏好意问,尽管她也清楚希望杳杳。   “我已经又派了人进京,只是没这么快,”司马兰台摸摸她的头:“再等等。”   夜依旧暗沉沉的,天上连一颗星也看不见。   这样的寒夜满是肃杀之气,苏好意身上不冷,心里却冷透了。   天微微亮时,找了个小店吃早饭。   里头有从京城出来的人,闲谈间都在议论船帮帮主海清秋被害之事。   海清秋到底算一号人物,没有人不知道的。   吃了早饭,换了马,他们又重新上路。   又走了一天一夜,总算回到了京城。   进城的头一件事,苏好意便去给海清秋收尸。   海清秋是在春愁河上的一艘渔船内遇害,之后便被弃尸在岸边的偏僻处。   帮中他的人大多被剿杀,因此这么多天也没有人给他收尸。   官府也不过问,苏好意知道必定是那些人花钱买通了管事的。   司马兰台陪着苏好意来到海清秋陈尸之处,因为下了雪,他的尸体上盖着一层厚厚的雪。   “快将这几条狗赶走,它们是来啃尸体的。”身边随行的人说。   “应该不是,”苏好意摇头:“这周围的雪地上满是狗爪印,但并没靠近我大哥的尸身。”   “那它们干嘛在这周围转来转去?”   “我看这些狗眼熟,”苏好意朝周围看了看,叫了一声:“狗娃兄弟,可是你吗?”   不一会儿,从远处一座废桥的桥洞里走出来一个小乞丐。   他就是之前苏好意托童三爷照顾的狗娃。   “苏小爷,海帮主死得实在太惨了,你可要为他报仇!”狗娃一见苏好意就哭了起来。   他身上的衣裳应该是换了新的,可这些天处境狼狈又变得脏兮兮的。   “好兄弟,我在京城外才听到大哥遇害的消息,急忙赶了回来。你可知道嫂嫂和童三爷他们在哪里?”苏好意问狗娃。   “那天夜里乱起来的时候,童三爷叫我赶紧逃。他带了几个心腹去救嫂子,等到天明的时候,我早被冲散了。怕被那些狗娘养的抓去,就躲到了郊外。后来知道帮主被他们丢弃在这里,我没法替他收拾,就只好带着狗在这附近。好歹护一护,也算尽一份心了。”狗娃说着抹了把眼泪。   “好兄弟,多谢你了,我先把大哥的尸身带走。”苏好意说:“你也跟着我吧,否则不安全。”   把海清秋身上的积雪除去,苏好意才看清他的死状,实在是惨不忍睹。   海清秋的身量虽然不高,但却是个无比凶悍的人。他身上穿着一件青缎袍子,前胸后背满是窟窿,每一处都被血迹浸染成紫黑色。   他的双手都被砍去,脖子上也被利刃割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海清秋一定是至死反抗,所以他的眼睛瞪得特别大,但眼仁已经浑浊了。   “大哥,我来晚了。你放心,我会尽全力找到嫂子和小侄儿的。”苏好意跪在海清秋尸身前,她伸出手去,企图帮海清秋合上眼睛,却是徒劳。大概他心中还有放不下的事,所以不肯闭眼吧。   他们来的时候便准备了一副棺木,司马兰台命人寻了一处院落,专做海清秋停灵之用。   苏好意知道二当家和四当家的人必定远远的监视着这里,可那些人是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倒不是真的忌惮自己,而是惹不起司马兰台。   “胡大人找了船帮的长老孙五爷,他虽然早已不过问帮中的事情,但身份毕竟在那里。由他来询问张氏母子的下落要比别人问可靠些。”司马兰台告诉苏好意:“你先回去等消息,我再去拜访几个人。” 第507章 须得去见权倾世   苏好意为海清秋设了灵堂,并且丝毫也不怠慢。   请了和尚道士来念经做道场,一应的香烛纸马也都通通备齐。   狗娃跪着灵床前和苏好意一起烧纸,他披麻戴孝,极尽虔诚。   “苏公子,外头来了人。”看门的进来通报:“说有重要的事要见你。”   “你可知来的是什么人?”这个时候苏好意不得不小心,更何况司马兰台如今没在这里,出门去了。   “看不出是个什么人,”看门的摇摇头说:“看穿戴,应该是个有钱人吧!”   苏好意站起身说道:“还是我出去看一看吧!”   狗娃不放心,带着他的狗跟在苏好意身后。   这院子不是很大,没一会儿就来到了前门。   角门儿开着,的确有人站在门外,苏好意一看那人瞳孔立刻缩紧了,虽然他今天身上没穿着官服,可苏好意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是白鸦卫的崔礼。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已经看见了,没有再回去的道理。   崔礼见了苏好意,还想以前一样恭敬有礼,双手抱拳道:“苏公子安。”   苏好意还礼,开门见山道:“不知崔大人前来有何事?”   白鸦卫耳目众多,海清秋的事他们自然一清二楚。   苏好意猜度着崔礼此次前来八成和海清秋的事有关,只是不知道他们的目的究竟是怎样。   崔礼微微一笑,也没有绕弯子:“苏公子,我家大人想要见您,劳烦您跟小的走一趟。”   听了崔礼的话,苏好意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崔大人,恕我不能从命。”苏好意的脸上还是笑着的,像是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不瞒您说,我这儿实在走不开。”   “大人早就料到了,所以叫我拿个物件儿来给苏公子瞧一瞧。”崔礼说着拿出一只小小锦盒,递到苏好意手上。   苏好意心中自然疑惑,但还是接了过来。   待她打开盒子,看到里头的东西,不禁全身大震,险些将这东西脱手。   崔礼对她如此反应毫不意外,只是垂手站在一边,微微低着头。   苏好意拼命压着心中的激荡,可说出话来声音还是颤的:“这东西是打哪儿来的?他们人呢?”   那盒子里装的是一只小金虎挂坠,只有雀卵大小,但做工精巧。小金虎的两只眼睛是用宝石镶嵌的,看上去神采奕奕。   这东西正是当年海珈官请满月的时候,苏好意送给他的满月礼。   后来,张氏一直给儿子戴着这东西,因为他是苏好意接生的,苏好意于他们母子有救命之恩。   因此苏好意一见这东西,顿时方寸大乱。   “苏公子,我们大人派我来请您过去,这东西就是凭证。当然了,去不去全在您。”崔礼多一句话也不肯说,只说自己是奉命办事。   苏好意抿紧了唇,权倾世拿准了她正苦寻张氏母子的下落,叫崔礼拿了这东西来给她看,让她根本无法拒绝。   “不过我们大人也说了,苏公子如果要去,也不能告诉任何人你是为了什么去的,”崔礼低声对苏好意说:“否则就不能让您见他们了。”   “好,我这就随你去。”苏好意懒得浪费时间,回头对狗娃说:“你进去吧,好好给海大哥守灵。”   “苏公子,你到底要去哪里?万一兰台公子问起我们也好回话。”看门的人说。   “你只需告诉我师兄,我去见权大人了。”苏好意丢下一句话就和崔礼走了。   权倾世要见她的地方并不在白鸦卫,还是在芳菲街的那套宅子里。   再到这里来,苏好意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院子里的梅花开了,冷香寂寂,梅花开得再艳,也终究是冷清的。   还是那两个丫鬟打起了帘子,她们服侍过苏好意一些日子,虽然不敢多说什么,可眼神中还是透露出关切和依恋。   苏好意只是朝她们轻轻点头,也没说什么。   屋子里比苏好意住着的时候冷了很多,记得那时候只需穿一件薄薄的单衣就够了。   权倾世正襟危坐,身着白鸦卫的官服。   官服漆黑,他的脸色惨白。这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阴鸷狠绝,仿佛没有半点人情味儿。   屋子里有酒气,不像是刚刚喝过,倒像是宿醉留下的。   苏好意格外熟悉这种气味,在楚腰馆每日早晨起来,到处都弥漫着这股宿醉的味道。   苏好意进了门,站在那里不说话。   虽然张氏和珈官极有可能在权倾世手里,但苏好意决定还是不要从一开始就把姿态放得过低。   她做出拘谨的样子来,两手交叠放在身前,低头只看自己的脚。   权倾世果然绷不住了,从听到苏好意的脚步声起,他的心就忍不住的狂跳。   原本以为她会像猫儿一样,低声软气地向自己询问那几个人的下落,谁想居然是这样一副矜持样子。   白鸦卫的人以眼光毒辣著称,权倾世是他们的头,更是一眼就看出苏好意和以往不一样了。   她更娇美了,以前像是挂在枝头熟了七分的桃子,如今却变做了九分。   虽然只有二分之差,给人的感觉却大不相同。虽然她只是静默的站在那里,似乎更多了许多勾魂摄魄的风韵。   权倾世心里忽然涌起滔天恨意,他恨所有人,最恨他自己。   如果他当初再狠心一些,苏好意如今必定早已是他的人了。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说话?”权倾世紧紧盯着苏好意,仿佛随时都会扑上来。   “是大人叫我来的。”苏好意不看他,依旧低着头。   “你有这么听话?”权倾世的眉毛不自觉地挑起来,苏好意的两只手紧紧的绞着,让他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不是我听话,是我没得选择。”苏好意极快地抬头看了权倾世一眼,语气中有小小的怨怼。   权倾世的心房禁不住荡漾起来,她在怪自己,刚刚说话的时候,小嘴巴微微撅着,似乎还翻了个白眼。   哪怕只是一句小小的怨言,可她敢朝自己使性子,这足以令权倾世动容了。 第508章 孀妻弱子最堪怜   苏好意说完就不再说话,她这样子,权倾世倒不好把她怎样。   手段自然多得是,要多阴损有多阴损,要多狠毒有多狠毒。只是哪一个也不忍心用在苏好意身上。   权倾世在心中长叹,领教了一物降一物的厉害。   “船帮水深,你本就不是这里头的人,干吗要搅进来?”权倾世手里把玩着那只小金虎,小小的一只,乍看像只猫。   “海清秋是我义兄,大人您是知道的。”苏好意恭敬疏离,他把分寸拿捏得很好:“出了这样的事,我怎么能不闻不问?”   “那些人敢反水,自然不会顾忌你,就不怕惹祸上身吗?”权倾世直直地看向苏好意,唇边带着冷笑。   “我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可我做事从来都看这事该不该做,其他的多想无益。”苏好意回答得干脆利落,这本来就是她心中真实的想法。   “我叫崔礼去见你,是因为你要找的人在我手上。”权倾世把小金虎放在桌子上:“不出所料,你果然来了。”   “大嫂他们……”尽管心中早有预料,可真的从权倾世嘴里说出来,苏好意还是难掩激动:“他们现在在哪里?我可以去见见吗?”   “你想要见他们?”权倾世站起身走到苏好意跟前,他个子很高,俯视着苏好意。   离得很近,苏好意身上的香气似有若无传到他的鼻端,权倾世的心跳得更快了。   苏好意向后退了两步,神色有些紧张:“我想知道他们是否平安,不知大人能不能答应我的这个请求。”   “你在求我?”她的后退让权倾世心中十分烦躁,忍不住又往前迈了一步。   “大人若是允许,我自然是感激的,可若是诚心为难,也就算了。”苏好意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准备夺门而逃了。   “你觉得我会为难你?”权倾世嘴里发苦:“好似我经常为难你一般。”   “大人……是有恩于我的,”苏好意斟酌着说:“可您权势太大,煞气又太重了,我自然害怕。”   这并不是苏好意真实的想法,她心里明白,权倾世自始至终对自己都有非分之想,她不能不防。   可明白归明白,却是不能说出来,倘若说开了就等于扯掉了权倾世的遮羞布,他只会变得无所顾忌。   “我不为难你,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权倾世忍住心痛:“你要说实话,不可说谎。”   “好,大人请问。”这一次,苏好意扬起了头直视着权倾世,表示她绝不会撒谎。   “你可曾对我有一点点动心?哪怕是你失忆的时候。”权倾世的拳头紧紧握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   “没有。”苏好意坚决的摇头:“我发誓说的是真的。”   权倾世猛地转过身去,苏好意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地戳透了他的心脏。   又凉又痛,让他不敢呼吸。   苏好意沉默,没有再做解释。   过了许久,权倾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这一次,他回到了苏好意第一次见他时的神情。   冰冷绝情,看人和看狗没有区别。   “跟我走。”丢下这句话,权倾世率先迈开长腿走了出去,甚至不等苏好意。   苏好意知道,就算此时自己回去,权倾世也绝不会再留住她。   但她还是请跟了上去。   权倾世带着她来到了白鸦卫的大牢,苏好意对这里并不陌生,虽然她只来过一次,但也足够刻骨铭心了。   原来张氏和珈官他们被白鸦卫的人带到了这里。   他们虽然住在牢房里,但并没有穿着囚服,并且被褥和什物也都齐全干净。   “嫂嫂,我来了!”牢房的门没锁,苏好意推开走了进去。   张氏正拍着珈官哄他入睡,一直低着头,这里头经常有人进进出出,她也并没在意。   听苏好意说话才猛的抬起头来,她的脸瘦了很多,这里光线昏暗,使得她的眼睛看上去格外大。   “八郎……”张氏只叫了一声,便泪如泉涌。   苏好意也不禁跟着落泪,握住张氏的手说:“嫂嫂你受苦了,我出了京城才知道大哥出的事,急忙赶了回来。”   张氏哭的哽咽难言,好半天才说:“这些日子我们一直在这里,外头什么消息通通都不知道,你大哥他……”   “大哥的遗体我已经收殓了,请了人做法事。”苏好意早留意到张氏鬓边戴了朵白花,便明白她清楚海清秋已然身死之事,所以也就没瞒着她。   “多谢你!”张氏跪下要给苏好意磕头:“如此我就放心了。”   苏好意连忙扯住了她说:“这是我应该做的,嫂子不要如此多礼。你如今还有身孕,千万要保重。”   “若不是珈官还小,肚子里又有一个,我一定跟着他去了。”张氏向苏好意哭道:“我可怜的丈夫!死的好惨啊!”   她与海清秋伉俪情深,比寻常的夫妻都要情笃。   又何况海清秋是为人所害,她当然意难平。   苏好意自然要劝慰一番,如今海清秋已经死了,便是再痛苦也得打起精神来,首先要保全自己,其次便是伺机报仇。   “童三爷在哪里?他也逃出来了吗?”好容易让张氏止了哭泣,苏好意问起童三爷的下落。   “三爷在男牢房那边,”张氏道:“他受了点伤,但不严重。”   “童三爷还在就好,”苏好意的心放下了不少:“嫂子你听我说,如今只要把自己和珈官都照顾好,剩下的事有我和童三爷。”   “八郎,那些人已经杀红了眼,咱们的人不剩多少了。”张氏拉住苏好意,满脸担忧:“你千万不要冒险,你哥哥死了,我比谁都伤心。可也知道他做的就是这刀头舔血的勾当,你千万不可涉险,否则我们的罪过就更大了。”   张氏天生善良,何况苏好意本就不该被卷到这里头来。   “我知道了,嫂嫂,你不用惦记我。”苏好意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这里虽然不见天日,可眼下来看却是十分安全的。你们暂且在这里将就些日子,到时候我定会把你们接走。” 第509章 长痛不如短痛好   安慰过了张氏,苏好意又抱了抱珈官。   孩子睡得很熟,手里还抱着父亲做的小马。   海清秋是个体贴的丈夫,也是个慈爱的父亲,苏好意不问也知道,孩子也必定很想念他。   “嫂嫂,你们有什么缺的少的,尽管告诉我,我给你送来。”苏好意问张氏。   “你也看到了,该有的东西都有,”张氏努力露出个笑脸来,她依赖惯了的人不在了,只剩下依赖她的人:“况且眼下这情形也不是摆谱的时候,我得学着做个大人了。”   苏好意听得心酸,不愿再说伤感的话,只说:“那你要多歇息,我去看看童三爷。”   童三爷的头发明显白了许多,但精神还好。   见了苏好意先是道谢,然后就说:“这里不是久留之处,苏公子还是离开吧。”   “童三爷,往后怎么办?你可有打算?”苏好意问。   “苏公子聪明绝顶,不用我说也该知道的。”童三爷的一双老眼在烛光下闪烁着,苏好意和他对视片刻,心下洞然。   “那三爷你多保重。”苏好意点了点头:“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   牢房幽深,走廊似乎长得没有尽头。   权倾世在前面走,苏好意紧随其后。两个人都没说话,牢头和狱卒都回避了,前后都看不见一个人。   白鸦卫的牢房众多,分甲乙丙丁戊五个区,这是丙字区,总共也没关押几个犯人,因此大部分的牢房都空着。   苏好意心里想着事情,不免有些分神。   权倾世忽然站住脚,她没防备,一下撞了上去。   别的地方还好,只是鼻子又酸又痛,眼泪都给激出来了。   苏好意不禁在心中暗骂,这个死瘸子,脊背简直像铁板一样硬。   还没等她缓过劲儿来,权倾世便一把抱住了她。   苏好意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顾不上再捂着鼻子,手脚并用地去推他。   权倾世由着她在怀里闹腾,把她抵在墙上,整个人靠上来,一副不管不顾的架势。   苏好意简直要疯了,她的双脚徒劳地悬在半空,即使用尽全力踢蹬,也不见权倾世有丝毫退却的意思。   “你放我下来!这是做什么?趁人之危吗?!”苏好意整个人被困在权倾世的阴影之下,两个人贴得太近了,以至于苏好意想要蜷起膝盖都不能。   权倾世的脸笼罩着一片阴影,整个人都阴恻恻的。   他一言不发,全身都绷得很紧。苏好意浑身发凉,这种恐惧比第一次权倾世把她带回白鸦卫的大牢还要深重。   她告诉自己需得尽快哭出来,只有这样才能引起权倾世的怜悯,从而放过自己。   可因为太害怕了,竟然无论如何也哭不出来。   她哆嗦得厉害,就像是一个冷极了的人,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   权倾世的一只手抚上了苏好意的脖子,第一次见她就有一股要扭断她脖子的冲动。   如果无论如何也得不到,就不如毁了吧?毁了她是不是就能从此断了念想,不用再牵肠挂肚了。   这念头在权倾世的心里滑过,如风吹池水,只停留了片刻。   他的手并没有丝毫握紧的意思,归根到底还是舍不得。   可他也不肯放开,把脸凑过去,生硬又急切地吻住苏好意。   苏好意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时间去衡量利弊,只有不顾一切地咬下去。   她的牙齿很锋利,也如愿将侵略自己的唇舌咬破,铁锈味弥漫开,苏好意满嘴的咸腥。   可权倾世毫不退缩,他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任由苏好意咬自己。   直到他察觉苏好意的手摸索上自己腰间,企图掣出藏在那里的匕首。   “你要杀我还是自杀?!”权倾世按住苏好意的手:“我就这般让你厌恶吗?”   “我又不是人尽可夫,自然无法接受除他以外的男人。”苏好意的脸很冷,她的唇边染着权倾世的血:“要么毁了我,要么让我走。我知道在你面前只能任人宰割,可总还有一死。”   “他能给你的我也能,”权倾世的心已经疼的没了知觉,可他还是不愿放手:“我不想逼你,我想对你好。”   他可以的,可以一辈子只动一次情,只爱一个人。   “我知道你恨我绝情,可再过些日子你就知道,这样比犹豫不决更好。情字上头,永远是长痛不如短痛,你总会遇到更合心意的人。两情相悦,才能天长地久。”苏好意的情绪稳定了许多,世人眼中的权倾世无恶不作,但平心而论,他对自己还是不错的。   只是她不知道,此时的权倾世恨不得跪下哀求,求她怜悯自己,施舍一点点真心给他。   在许多人眼中,他几乎已经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心中空无一物,比乞丐还要一贫如洗。   他多么渴望体贴呵护,期待被想念,被需要。   他打扫干净心房,想要让苏好意住下来。   可她太残忍,无论如何也不肯进门。   最终权倾世还是放开了苏好意,看着她瘦小的身影消失在昏黄的台阶尽头。   苏好意知道,船帮的事白鸦卫会过问。   因为不可能那么巧合,他们的人恰好救了张氏和童三爷。   白鸦卫耳目众多,说不定他们早就知道二当家等人反水的事,只是冷眼旁观,到时候再坐收渔利。   起初苏好意没有想到这一层,是童三爷点醒了她。   对于权倾世等人来说,海清秋显然不适合做傀儡。   二当家四当家既然敢造反,也绝不是省油的灯。   与其和这些老谋深算的人打交道,倒不如扶持一个小小的珈官,就算有童三爷在旁辅助,也要等到二十年后才能成势。   既然想清楚了这点,苏好意就无需再对权倾世过多表示感谢,他们不过是各取所需。   但这也并不是坏事,正因为张氏他们对朝廷有用,反而不需要担心他们的安危。   苏好意出了白鸦卫的大牢,就见有人已经等在门外了。   她想起以前每当自己来到这里,司马兰台都会火急火燎的赶来,这次也不例外。   “师兄,我没事,咱们回去吧。”苏好意走过去拉住司马兰台的手:“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不必再为嫂子他们奔走了。” 第510章 公主有事要请教   苏好意他们既然回了京城,没有就走的道理。   虽说船帮的事不需要他们再去交涉了,可怎么也得等到海清秋入土为安才成。   虽然已经立春,可天气还是冷。加之来了月事,苏好意就回楚腰馆去了。   她回来的第二天,姹儿姨就得着信知道她回来了,毕竟苏好意给海清秋收尸,京城里的人都知道。   姹儿姨没像寻常母亲那样,对苏好意此举表示担忧和畏惧,不过见到苏好意无事,她的确松了一口气。   “海帮主的后事处理得怎么样了?”等苏好意回了自己房间,姹儿姨关了房门问她。   “我问了大嫂的意思,二月初三日下葬。”苏好意手里捧着一碗新沏的姜茶,小口啜饮着说:“前儿你去上香也看了,道场再有几日才能做完。”   “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呢?”姹儿姨把汤婆子放到苏好意的脚下:“那边的事不急?”   她说的那边指的是仙源山。   “还好,总是能通融的,”苏好意笑笑:“娘别担心。”   她和司马兰台急的是解忘川水的毒,姹儿姨是不知道的,只当他们要回仙源山继续学医。   可解毒也不必太过着急,左右是慢性毒药。   苏好意困倦的得厉害,这些日子她一直奔波操劳,多少有些吃不消了。   姹儿姨便叫她快休息,苏好意浑浑噩噩的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在被窝里听着外头好热。   原来今日姑娘们没像往常那般睡懒觉,一个个浓妆艳饰,打扮好了跑出去看天子出宫。   姹儿姨带着小丫头端了稀粥馒头给苏好意送来,苏好意拥着被子坐起来,笑道:“娘不出去看看?怪难得的。”   姹儿姨道:“我嫌挤得慌,有什么可看的。”   今日皇上出巡,鸿蒙街一大早就挤满了人,都想要一睹天颜。   “吉星今天大约要来,”苏好意笑道:“他之前说皇上常叫他进宫去下棋,如今皇上出巡,他自然也要送行的。完事之后,必要跑过来腻一会子。”   姹儿姨听了道:“他同皇上年纪相当,将来也是要入朝为官的,提早多亲近也不是坏事。   又对苏好意说:“快吃吧,凉了不好。”   果然不出苏好意所料,快到中午的时候,吉星就跑来了,一进门便扯脱了外头的衣裳,拉掉靴子,钻到苏好意的床上去。   打着冷战道:“今日化雪,实在是冷得要命。”   苏好意一边往她腿上盖被子,一边说:“你在外头站了几个时辰,穿的再厚也冻透了。”   又握了握他的手,果然冷得透骨。   忙叫小丫头:“端了热茶来给他喝,不要放姜片,他不喜欢。”   正说着司马兰台也来了,吉星见他来了,便抱着苏好意不撒手,没口子地喊冷。   苏好意抿嘴笑,拉过被子来,把他从肩膀至下都盖住:“倒像个去姥姥家串门的娃娃了,只差个虎头帽子。”   司马兰台走过去拍吉星的手说:“鬼爪子冰凉,拿开。”   吉星的手被打疼了,自然不高兴,说道:“八郎喜欢给我捂着,要你多管闲事!”   司马兰台道:“她不舒服呢,别闹她。”   吉星听了便把手拿了回来,忽然又想起一个人来,说道:“那独眼龙死到哪儿去了?以前动不动就到这里来显魂。”   幽荦的确有好久没露面了,可怜的是也没人想他。   司马兰台像没听到吉星的话一样,拉过苏好意的手来把脉,又把自己买的红豆糕拿出来,让苏好意趁热就吃。   苏好意取了一块先给吉星,吉星接过来朝司马兰台做了个鬼脸,司马兰台也不理他。   苏好意留了他们两个一起吃中饭,吃完饭后吉星虽然舍不得,可也得回去了。便对司马兰台道:“你送我回去吧,不然家里人又得查问我。”   司马兰台倒没拒绝,苏好意眼巴巴地看着他不说话。   司马兰台摸摸她的头说:“你先睡,我送他回去就回来。”   吉星撇了撇嘴,觉得这屋子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跺脚道:“快走吧!再不走,我可改主意了。”   司马兰台将吉星送回了家,高大老爷果然不盘问,满面笑容拉着司马兰台吃茶。   闲话片刻后,又请他给老太爷诊脉。   司马兰台诊过脉后出来道:“老太爷的身体好的很,倒是伯父您需要适度休息,否则便会觉得胸闷气短。”   高明臣道:“贤侄提醒的对,我防着些便是了。”   司马兰台又将仙源山的一味玉露清湛丹留下来给他,叮嘱道:“伯父若有不适,含服一粒即可缓解。”   司马兰台在高家没待多长时间,便告辞出了门。   刚转过鹿鸣街,他的马车便被两个禁军拦住了。   墨童不知所以,正要问,司马兰台掀起了车帘。   那两个禁军便说:“司马公子,劳烦您移步,我们主子要见您。”   司马兰台便问:“不知是哪一位?”   两个禁军只说:“公子到那里便知道了。”   司马兰台于是下了车,墨童想要跟过去却被拦下来。   司马兰台随着那两个禁军来到一家名为清禅的茶社,这是一个清静去处,今日更是门可罗雀。除了守在门口的几个禁军不见半个人影,甚至连掌柜的和茶博士也不见。   司马兰台的眉头微皱,猜不出是哪位贵人要见自己。   但必定是宫里的人,否则也使唤不得禁军。   紫榆茶桌上放着一只冰裂纹的花觚,斜插着一只兰花。   玉山公主轻轻伸出手,桌上放着一杯茶,茶烟袅袅。   她语声轻缓道:“兰台公子,冒昧请你前来,请恕无礼之过。”   司马兰台站在那里并不往前走,也无落座的打算,只说:“公主言重了,不知叫在下来有何事?”   他垂眸低目,如同那日进宫见太后时一般。   玉山公主迟疑了一下,但她此行目的明晰,不能因此偃旗息鼓。   “兰台公子,我只想请教一件事,”玉山公主温温柔柔的,不见丝毫愠色:“你为何要拒婚?” 第511章 早春轻寒马蹄声   二月转眼就到了,船帮二当家和四当家等人被以强盗论处,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   屁股下的交椅还没坐热,就都成了冤死城中的鬼魂。   海清秋风光大葬,童三爷和张氏母子现身,整顿了旧部下,算是复荣了。   只是船帮已经元气大伤,一时半会都难以复原,且从此受了权倾世的恩惠,以后少不得为其牵制。   苏好意陪着张氏忙完了海清秋的丧事,也算是全了一桩心愿。   从城外骑了马回来,见柳梢已然泛了青,向阳的桃枝上也孕有花苞,不禁慨叹光阴迅捷,时令匆匆。   楚腰馆又是一派生意兴隆,只是与往年相比,姹儿姨没再新买姑娘。   司马兰台依旧住在医馆里,苏好意想了想没回家去,而是去了医馆。   一进门就见司马兰台在那里看书,因不出门,便不戴冠,头发随意束着,更显得飘逸出尘,不染世俗。   苏好意见了他便要闹的,跑过去挨着他坐了,把一旁的书签抽出来拿在手上把玩。   “东西收拾得如何了?”司马兰台知道这书读不成了,索性放到一边,问苏好意别的事。   “你怎么这么急?”苏好意没察觉有什么不妥当,只是觉得奇怪:“是不是担心我又发病?”   “你当好玩儿么?”司马兰台有几分无奈。   “不知再发病又是什么,也蛮好玩儿的。”苏好意没心没肺地说,实则是不想让司马兰台担心。   司马兰台却揪着这事不放,对苏好意说:“我们候日便启程,你回去看看,把东西都带齐。”   苏好意放下书签,看了他片刻,问道:“可是有什么事吗?”   司马兰台摇头道:“没有,本来咱们就是因为意外回来的,给你解毒是大事,早弄完早放心。”   “我知道了,之前的东西都好好放着没动过,最多再添些进去就是了。”苏好意的疑惑如同天上的浮云,很快就飘过去了。   随后,墨童笑嘻嘻地进来,向司马兰台和苏好意说道:“衣家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来了,在前头医馆坐着。”   兰台医馆如今是不营业的,可衣旭玉如璧夫妇平日里和司马兰台苏好意就有往来,因此墨童便做主让他们进来了。   “他们怎么来了?”苏好意虽然意外却也高兴,连忙起身穿过院子到前头去。   衣旭夫妇是坐马车来的,只带了栀子一个丫头进来。   “到后院去吧!这屋子里久不生碳,怪冷清的。”苏好意笑着向他们二人说。   司马兰台随后也到了,衣旭他们两个彼此拱了拱手,算是见过礼了。   “是我心血来潮,去城外烧了香,路过这里便想看看你在不在。”玉如璧嫁为人妇,褪去了小女儿的腼腆青涩,变得更为雍容贵气。   眉宇间从容欢喜,显然在婆家的日子颇为舒心。   “我还在想着走之前顶好能见你一面,可又怕你不方便。”苏好意看她如此变化真真替她高兴。   “这就叫心有灵犀了。”玉如璧轻轻一笑,回头对栀子说:“食盒里的点心都是苏公子爱吃的,给她放到那桌上去吧。”   墨童早捧上茶来,苏好意悄悄对玉如璧说:“叫他们两个大男人在这里吧,咱们到另一个屋里说体己话去。”   说着拿了些司马兰台自制的蜜饯,又端了两杯茶水,到西屋去。   “说实话,听说你又回了京城,我早就想出来见见你。可前几日婆母一直病着,我不好离开。”玉如璧有些歉然的说。   “衣夫人可好些了吗?”苏好意听了忙问:“你同我客气什么,咱们两个能见固然是好的,便是不见,情意也不会有丝毫改变。你如今既成了人家的媳妇,自然得把分内的事做好。”   “我知道你必然是体谅我的,婆婆已经大好了。这不,今天我们两个到庙里还愿去了,恰好路过这里。”玉如璧笑眼弯弯,她比之前更爱笑了:“不过我家公公婆婆都是极其通情达理的,待我格外的宽厚,这是我未嫁之前从不敢想的。”   “你是有福气的,你公婆也有福气,”苏好意愉快的叹息了一声:“你娘家也都好吧?”   “也都好,”玉如璧点点头道:“上些日子海帮主遇害,我二叔还哭了一场。他们虽不是一路人,可海帮主到底有叫人敬重的地方。”   苏好意听了心下侧然,想当初,她就是为了帮玉桂解围才结识的海清秋,从而引出了后面的事情。   不过短短数年,就已阴阳两隔了。   现在想起来恍如昨日一般,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玉如璧见她伤感,连忙说道:“是我多嘴了,又勾起你的伤心事来。”   “这有什么,咱们两个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苏好意笑了笑,把情绪压下去。   “这一回打算什么时候走?”玉如璧问:“不等花朝节吗?”   “刚才和他说,打算后日就走呢。”苏好意如实相告:“不打算多留了。若顺利的话,秋天的时候再回来。”   “之后呢?”玉如璧轻声问:“许是我多嘴了,你和他5到底是怎么打算?”   “我们就算是定了终身吧!”苏好意多少觉得脸上有些发热:“有他师父做主婚,只是以后不常在京城,免得麻烦。”   玉如璧听了,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忍不住拉了苏好意的手说:“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你没有看错人。”   “你是知道我的,以前从没想过要跟谁白头偕老。可是他一片痴心,到如今我也难以撒开手。”苏好意和玉如璧自幼相识,半大不大的时候什么疯话没说过。   “知足吧你!”玉如璧掐了她一下:“把这么一位谪仙似的人物哄到手,也就你有这本事。”   苏好意也觉得自己先前那番话颇有些得了便宜卖乖的味道,撑不住也笑了。   “你成亲也有三个月了吧?”苏好意看着玉如璧平坦的小腹问:“还不准备着给人家开枝散叶吗?”   玉如璧被她说得羞红了脸,低头道:“这总是要看缘分的。”   苏好意悄悄挨到她身边说道:“叫他给你们开付方子,保证不出三个月就有了。” 第512章 潮静谁知风波恶   今年春天的喜鹊仿佛格外多,一大早就翘着尾巴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   姹儿姨伸手在苏好意的肩上拂了拂,说道:“别穿太薄,这时候冻人不冻水,路上当心。”   苏好意答应着,一边上车,一边叫她和送行的姐妹们都回屋子里去:“过不了几个月就又回来了,快都回去吃饭吧。”   姹儿姨却还站在台阶上,她也不知怎的,总是莫名地心慌。   可在苏好意面前,她又不能露出来,只说:“你走吧!我看着你走才放心。”   直到苏好意坐的马车走远了,软玉走过来扶住她,说道:“孩子大了,翅膀硬了,由着她飞去吧。到时候,知道给您打食吃也就是了。”   “不叫我为她操心就是了。”姹儿姨叹息一声,转过身来往屋里走:“眼下且用不着她孝顺我呢。”   “您老可得了,有几个像八郎这么懂事又能干的。”软玉笑着说:“您老的福气且在后头呢!”   和上次出京相比,这一次天气暖和了许多。   一气走了上百里路,中间吃了个午饭,又继续赶路。   苏好意在车上睡了午觉,因为天长,太阳落山之后才投店,一连三日均是如此。   到第四天上,苏好意实在受不了了,说要提前停车洗澡换衣裳,还要吃顿好的。   司马兰台绷着的弦也松了下来,自然答应了她的请求。   在客栈里,苏好意洗浴过了,湿着头发跑到司马兰台跟前,赤着脚,绯红里衣的领口微湿。   司马兰台拿了手巾给她擦拭头发,苏好意就势坐在他怀里,两个人一递一句说着话。   过了一会儿苏好意一边从他手里拿过手巾一边道:“我自己来吧,你去洗,再过会儿水凉了。”   司马兰台按下她的手说:“不急,你自己总擦不好。”   苏好意就笑:“你不能总这样,惯坏了我,可对你没有一丁点儿好处。”   “哪里就惯坏了,”司马兰台轻笑,双手轻柔地在苏好意的发梢反复擦拭:“寻常人都当洗发是小事,却不知头发湿着最易生病,尤其是女子。”   “冒了风当然是不好的,可是这窗子和门关的严严实实,屋里头又生着炭火,保证没事。”苏好意伸手去摸自己的头发:“已经不滴水了,我在这儿坐一会儿,等干了再上床。”   “不差这一会儿,大不了叫墨童在提了些热水兑上。”司马兰台对苏好意的事精心得过分。   “你不肯让我生一点儿病,是要把我养成个几百岁的老妖精么?”苏好意把两只脚并在一起,脚趾头翘起来,指甲上还染着木惹儿公主给她涂的蔻丹,那样艳丽的红色把她的脚衬托得越发莹润白皙,好似羊脂玉雕。   “想要和你白头偕老不好吗?”司马兰台伸手在她的腮上扭了一下,仿佛嗔怪她不识好人心。   “我觉得现在和你就有老夫老妻的感觉了。”苏好意细细叹了口气,把下巴放在支起的膝盖上:“我说上一句,你便知道下一句是什么。你一伸手,我便知道你要做什么。站在这里往后看,往后的十年,二十年,一直到我们七老八十,好像都在眼前似的。”   “怎么,你厌烦?”司马兰台放下手巾,把苏好意圈进自己怀里。抱得紧紧的,脸贴着她的侧脸连同微湿的头发。   “我怎么敢?”司马兰台的鼻息拂在苏好意的耳畔,让她痒痒的,忍不住缩起了脖子:“我要真有这个想头,怕不是要遭雷劈了。我就是想说,和你在一起实在太安稳了,让我全然没有一般女子常有的患得患失。”   “安稳些不好吗?”司马兰台亲亲苏好意的耳垂,她的耳朵软软的,有点儿像糯米糕。   “好是好,就怕你厌倦。”苏好意开玩笑:“哎呦,你的手往哪摸?”   司马兰台这样温文尔雅的人,对苏好意却喜欢动手动脚。   说不了几句话,那手便不老实,直往苏好意怀里探去。   偏偏苏好意不如他的愿,左扭右扭,嘴里还说:“求求你了,别再弄了,都被你弄大了,束胸都束不住。”   她越是这个样子,司马兰台越是不肯罢休。   两个人闹着便到了床上,司马兰台偏要解开她衣襟看一看那里到底有什么变化。   苏好意便左栏右挡,不肯就范。   可终归两个人体力悬殊,没一会儿苏好意就败下阵来。   结果是司马兰台不但看了,还做了更过分的事。   等到云散雨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那洗浴的水早已凉透,好在墨童体贴,及时换了新的。   苏好意闭着眼睛,手指尖都懒得动一下。   司马兰台把她的头发轻轻拢到上头去,问她:“可还要洗一洗吗?我抱你去。”   苏好意只想睡,含糊道:“不要了,怪累的。”   司马兰台不强求,在她眉间亲了亲。   苏好意脸一侧就彻底睡着了,全然不知道司马兰台给她细心清洁。   夜里起了风,吹得窗棂瑟瑟作响。   司马兰台洗浴后,坐到桌前看书。   床帐里的苏好意翻了个身,也许是风声扰了她的清梦,也许是感应到身边无人,她不满地咿唔了两声,眉头也皱了起来。   司马兰台忙放了书卷,走过去轻轻拍她的背。   苏好意红润的脸贴着他的胳膊,像猫儿一样蹭了蹭,心满意足地又睡熟了。   司马兰台看着她舍不得离开,凝视了许久,干脆上了床,把她搂进怀里。   他的头发还没全干,和苏好意的挨在一起,让他想起结发二字。   窗外的风声一阵紧似一阵,可因为苏好意在怀里熟睡,司马兰台的心平得犹如镜湖一般。   古人云,此心安处是吾乡。   只要同心爱的人相伴,便是在天涯海角、穷巷陋室,也一样觉得安稳欣喜。   只是他并不知晓,这样的安稳在不久后会万劫不复。   烛台上的蜡烛燃到了尽头,噗地一声灭了,暗夜中两个人并头睡得很香,全然不知前路上还有诸多的风波险恶。 第513章 一骑红尘又召回   出京城八百里,司马兰台的马车便被从后赶来的一众禁军给截停了。   为首的首领司马兰台认得,名叫左飞,是当朝御史大夫的次子。   年纪比他大个五六岁,红黑面庞,不苟言笑。   左飞手里拿着懿旨,对司马兰台却很客气。   下了马把懿旨递给司马兰台,说道:“太后染恙,召公子回京诊治,还请随我等速速返归。”   苏好意在车里不敢乱说,但见司马兰台似乎颇为迟疑,便悄悄地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司马兰台回头,苏好意不好多说什么,只低声说:“师兄快接懿旨啊。”   她知道司马兰台担心自己身上的毒,可太后病了,将他召回,不可也不该违抗。   抛开别的不说,当初自己被白鸦卫抓了,司马兰台就是去求了太后才将自己带离大牢的。   早春的风难掩料峭,墨童调转了马头。   太阳在东南,将一众人马的影子拖得老长。   回去的路堪称日夜兼程,不过一昼夜便又进了京城。   苏好意在心中叹息,他们也不知是怎么了,三番两次离不得京城。   进城后司马兰台便直接进了宫去,苏好意自然不能同去,只能回了楚腰馆。   姹儿姨见她又回来,倒真是吓了一跳,听说是太后病了召司马兰台回来看病方才放下了心。   “阿弥陀佛,我还以为又出什么事了!”姹儿姨拍着胸脯道:“你娘我可禁不得吓了。”   司马兰台给太后诊过脉,太后道:“听说你出城去了,我本不欲召你回来,只是这次似乎比以往都沉重,他们拿不得主意,只好又把你追了回来。”   “太后放心,并不是要紧的病,”司马兰台轻声道:“不过是阳气转升,牵动了旧疾。太后可是近日多吃了些甜食?先忌口半个月吧!合着药饮,过些日子便能见轻了。”   “好孩子,我就喜欢你这沉稳的性子,从不大惊小怪拿腔作势,”太后听了司马兰台的话大感宽慰,拉着他的手说道:“我老了,所谓风烛残年,指不定哪天就油尽灯枯了。”   “太后身无大病,是可以长命百岁的。”司马兰台莞尔道。   “那也多半是你的功劳!”太后微微咳嗽了一声说:“若不是前年那次有你在,我早就是个老瘫子了。”   虽然司马家拒绝了太后提的亲事,可太后并不觉得受了忤逆。   她劝玉山公主,从来强扭的瓜不甜,强撮的亲不连,就算是天家,也不能仗势欺人。   更何况京中的年轻才俊不胜枚举,再放出眼光选个你情我愿的岂不更好。   “给兰台看茶看座,”太后有些倦怠:“我且歇歇。”   司马兰台随着宫人到外间去,先给太后开了药方,也并不喝茶,就准备出宫去。   刚出了太后的寝宫门,就见永王的侍从已然等在那里了。   “司马公子,王爷说了,要你今日都留在宫中,以备随时为太后请脉。”   “这是王爷的意思?”司马兰台觉得大可不必,因为太后的病并不凶险也不沉重。   “这个你就不用多问了,既是王爷的意思也是太后的意思。”那人说完,就示意身边的两个小太监:“好生服侍着公子,有一点儿差错就扒了你们的皮。”   司马兰台于是只得在宫里住下,太医院本就有值宿的地方,他被安排住在了太医院旁边的一处院落。   按理说太医们对于外头的大夫都是不屑一顾的,若有外头的大夫进来,他们也必是要群起而攻之。   但司马兰台的身份却是他们不敢惹的,倒是有心想要巴结,但知道司马兰台一向清高,因此,并不敢造次。   虽说服侍司马兰台的只有两个太监,可这里无论是吃的用的,都十分精致考究。   除了每日三次给太后诊脉,司马兰台便只能在这院子里待着。   想要找永王又见不到人,在太后面前又不好多说什么。   看来只能等太后痊愈,自己才能出宫去了。   “公子,这是御膳房做的金钱春笋和芦芽面筋,”送饭的小太监殷勤地介绍道:“应该合您的胃口。”   这几日,司马兰台吃的饭菜都偏清淡,和仙源山的饮食很像。   司马兰台什么也没说,他心里惦记着苏好意,虽然知道她回了楚腰馆不会有什么事,可只要不在自己身边就满心里装的都是她。   又一日清晨,司马兰台给太后请过脉回到自己的住处,发现桌案上多了一只玉色细净瓶,里头插着一只早桃花。   那花枝有些细弱,上头的花朵也并不多。   但胜在一个早字,毕竟这时候桃花大多还未开。   可司马兰台看着它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他的眉头又微微蹙起,两眉间的一道竖痕隐隐可见。   心里头不祥的预感似乎越来越清晰,就像这逐渐暗下来的天色。   他抬头看了看外面昏暗的天空,一只乌鸦恰好从窗外飞过。   它一面发出难听的叫声,一面朝自己筑巢的树上飞去。   全然不知此时有人正羡慕它,羡慕它有翅膀可以飞。   夜阑人静,这院子又地处偏僻,所以格外寂静。   司马兰台的心却无法像往常那般平静,墙上挂着古琴,这琴在他来这里时便已经有了,蛇腹断纹,古拙落拓,是难得的好琴。   将琴取下,放在桌案上,司马兰台用指腹轻轻捻动琴弦,室内便响起了如松涛垂露般的声响。   烛焰轻轻摇曳,将它儒雅精致的面容投映在雪白的窗纸上。   还是月初,那月亮只是浅浅的一痕。   月有阴晴圆缺,可有的人却总是如那满月一般,无论何时都清晖皎皎,如琢如磨。   斯人皎皎如明月,这样的人谁不想长逝入君怀呢?   “公主,夜深了,且睡吧。”宫人小心提醒玉山公主:“明日一早还要去给太后请安呢。”   夜的确深了,只是有的人还不想睡。   可如果不睡,又怎么能很快到明天?   “把灯移出去吧!”玉山公主上了床,宫人小心地放下床帐:“点着灯睡得不踏实。” 第514章 捕风捉影乱猜疑   太后的病情反反复复,司马兰台一时出不得宫去。   每日诊脉施治时,玉山公主均在一旁。   她一向孝顺,这些日子更是尽心尽力,虽不至于衣不解带,却也称得上侍汤奉药、事必躬亲了。   关于太后的病,司马兰台心中稍有疑虑,按理应该有个三五日便能痊愈的,却不想会延挨这么久。   但太后每日的用药饮食都是严格查验过的,什么问题也没有。   想来想去,应该是太后到底上了年纪,恢复得要比一般人慢。   这一日,天气和暖,太后寝宫院子里的那株寿山桃开得热闹,玉山公主亲手给太后说梳好了发髻。   铜镜映着她浅笑的面庞,和悦温柔,雍容大方。   “这些日子生受你了,”太后拉过她的手,说道:“瞧,你眼下都青了。”   玉山公主道:“那也不是因母后的缘故,是我自己贪看书熬夜闹的。”   太后道:“你呀,总是不肯让我操一点心。”   公主笑道:“今日院子里桃花开的好,一会儿我陪母后到那树下赏赏花。”   太后也觉得今日身上轻快了不少,便说:“这就到外头去吧!一会儿兰台小子过来就叫他也陪着咱们在树下赏赏花。”   宫女太监们忙先把座椅等物搬到树下去。   司马兰台到了之后,便在树下给太后请了脉。   面对公主的时候,他脸上始终淡淡的,将公主是如无物。   妙的是公主竟也不恼,没事儿人一样,仿佛她也将司马兰台看做了木偶泥塑。   他二人如此,太后也放心,暗想这真是两个懂事的孩子,虽有之前的事如今却能全无芥蒂,否则她心中只怕难安。   时近正午,公主陪着太后用过午膳后回到了沉香阁。   侍奉她的人虽多,但正房是轻易不许进去的,只有几个贴身服侍的宫女太监可以。   大宫女如花和彩儿今日看家,见公主回来了,便含笑迎上来请安,说道:“公主累了大半天,奴婢服侍着您宽宽衣裳,歇个午觉吧!”   玉山公主进了屋内,早有宫女捧过水盆来,她净了手,除去簪环和外头的衣裳,又喝了一口香茶。吩咐众人道:“都下去吧!”   宫女们知道公主喜欢独处,便都纷纷退了下去。   公主走到床边,见寝具一色雪白,干净得如同新裁出来的一般。   她坐在床沿上,小心地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被褥。   布料柔软的细纹从她的指腹下滑过。抚摸许久,公主俯身枕在枕头上。   枕头和床褥沁着清冽的药香,她轻轻合上眼睛,嘴角透着笑意。   因公主休息了,院子里的人都格外小心,非必要绝不乱走动。   在旁边的偏殿里,有两个小宫女抬着一桶水,打算趁这会儿走动的人少,把山房前的石阶清洗干净。   一个左耳后生着青色胎记的小宫女埋怨道:“这活儿本不该是咱们两个的!从天不亮就忙到现在,大晌午的连个觉也睡不成。”   和她一起做活儿的小宫女是个老实的,一边放下水桶一边说:“阿春姐姐如今病着,娟儿姐姐又被分派了旁的事,这也是没法子。”   “没法子?哼!也就是你这个老实头觉着没法子。”胎记宫女撇嘴道:“阿春还罢了,病得七死八活,怕是得了女儿痨好不了了。娟儿可不一样,人家是攀了高枝儿了,哪还做这些粗活呢?!”   老实宫女一边擦地,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娟儿姐姐本就比咱们入宫早,办事稳当嘴又严。”   言下之意,娟儿被提拔是理所应当的事。   胎记宫女冷笑道:“说你呆,你还真呆!娟儿是怎么爬上去的?她是巴结上了如花姐姐。”   如花是玉山公主身边的一等宫女,是他们这群人中最得势的一个。   老实宫女嗯了一声,没再接话,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平的。   胎记宫女显然不甘心,继续说道:“旁人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   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左右看了看,说:“今早我打浣衣局那边过来,见娟儿一个人往太医院那边走。”   老实宫女听了道:“想必她是去给阿春姐姐拿药了。她们两个素来好。”   胎记宫女呸了一声:“她有那功夫去管快死的人?!”   老实宫女道:“那是别的谁生了病不成?还是她自己病了?”   胎记宫女道:“我也觉得奇怪,本想跟上去问个究竟,谁想她并没去太医院,而是去了旁边的若素轩。”   老实宫女听了觉得意外,问道:“她去那里做什么?”   胎记宫女见她如此不由得得意起来,脸上的神情越发生动,说道:“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谁住在那里。”   宫里的宫女们都知道,被太后招进宫的兰台公子住在那里,这宫中除了皇帝之外,难得再见几个男子,而那些太医们又一个个都是老头子。   司马兰台每次进宫,这些宫女们都会想方设法地偷偷看他两眼。而如今他住在宫中,更是有不少宫女跃跃欲试,只是谁也不敢真造次。   老实宫女忍不住问:“她去那里做什么?”   “说出来吓死你,她进了若素轩,我只能躲在树后头。过了一会儿,见她抱了个大包袱出来,那包袱皮我是认得的,每次往浣衣局送主子们要洗的东西都会包在那里头。她拿了这个可没去浣衣局,而是一径回了咱们这里,交给了如花。”   “她……这是做什么?”老实宫女不解。   他们这里的人是专管服侍公主的,司马兰台那边自然有别的人服侍。更何况便是有往来也算不上把司马兰台的衣物拿到这边来吧。   “你还真是个笨脑壳儿!娟儿拿的是兰台公子的东西,交给了如花,必然是要讨她欢心的。以我看如花心里多半是存了别的想头,仗着自己是一等大宫女就打起兰台公子的主意来了。依照我说也只是痴心妄想罢了,兰台公子是什么身份,怎么会理她一个宫女?”   在这宫女看来,定是如花爱慕司马兰台。娟儿为了巴结她,便偷偷伙同伺候司马兰台的太监偷了司马兰台换下来的衣物或被褥,拿到这边给如花,聊解相思之苦。 第515章 春风举国裁宫锦   苏好意坐在二楼窗前的栏杆旁,望着窗外出神,连门口来了人都没察觉。   柳姨喘嘘嘘地下了车,抬头刚好看见她,便高声叫道:“八郎,你这是发什么呆呢?见了我也不招呼一声,我看我还是回去吧。”   柳姨虽然如此说,却并没有生气,脸上还是笑的。   苏好意连忙换上笑脸,起身迎下楼去。   姹儿姨听到动静也从房里出来,笑着向柳姨说道:“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我早起还同他们说,有些日子没见你了,怪想的。”   过了个年柳姨更加发福了,踩得地板咯咯吱吱一片声响。   苏好意扶着她坐下,特意让她坐在那张最宽敞的大圈椅上。   柳姨喘了好几口气才说得出话来:“如今什么风也吹不动我了,我是听说八郎在家,特意过来看看。话说你怎么又回来了?”   “多谢柳姨想着,”苏好意笑着说:“其实该我过去瞧您的,也没因为什么,就是太后有些不适,将我师兄召了回来。”   她看上去神情无异,实则心里却空落落的,已经半个多月没见司马兰台了,并且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姹儿姨吩咐小丫头端了新做的点心和茶水过来,请柳姨吃茶吃点心。   “他们伙房新做出来的样式,你尝尝看可有哪里不好。”姹儿姨特意把点心盘子往柳姨跟前推了推,若论吃,柳姨可真是行家。   “看着卖相倒真是不错,”柳姨说着拈起一块芙蓉花样的点心来送进嘴里,闭着眼睛嚼了嚼,说道:“栗子粉再减去一成吧,否则噎人。”   “可还要加糖吗?有客人嫌不够甜呢。”姹儿姨笑着问。   “依我看够了,太甜腻得慌。若真有格外爱吃甜的,给他浇一勺桂花蜜就是了。”柳姨摆了摆手说。   “成了,就这么着吧。”姹儿姨回头向一边的小丫头说:“你跟三娘他们说一声。”   小丫头答应着去了,柳姨喝了一大口茶道:“我的姐姐,你花朝会也不出来,馆里也不添新人。我看着怎么像有收山的意思呢?”   姹儿姨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说道:“可没有的事,你知道我懒,八郎又不在家,凡事差不多得了。上了年纪,不爱张罗了。”   柳姨听了叹了口气,说道:“你有福气,八郎能养你的老,我们可比不得。将来还是要自己挣命,不知要多凄凉呢!”   姹儿姨安慰道:“哪不至于?想当初白妈妈不还是咱们几个给她送的终吗?你对你的那些人也不苛刻,擦亮了眼睛,选一个可靠的给你养老,也是一样的。”   柳姨听了苦笑,摇头道:“我何尝没想过?当初也想着学你的样子,打小养一个。可养了那么两三个,长大翅膀硬了,就都跟着汉子飞了。我现在也不想了,管他的,凭命去吧!想多了更是活不得了。”   苏好意见柳姨的茶喝得差不多了,忙给她重新倒上一杯。   柳姨的胖手上带着七八个戒指,个个镶珠嵌宝,她端着茶杯不喝,倾身向前,向苏好意母女道:“进来你们可听到什么风声没有?”   “什么风声?”苏好意和姹儿姨都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柳姨小声道:“皇上巡幸的事,沿途……”   说到这里左右看看没人才接着说:“铺张得厉害。也不知是皇上还是他身边的人狐假虎威,反正可是有人议论。”   无论楚腰馆还是相思阁都是人多口杂之处,什么消息都能听得到。   这些风言风语,姹儿姨他们当然也早听说了,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姹儿姨道:“皇上年轻,知道什么?依我看多半是手底下的人干的。”   柳姨道:“我也说呢!听他们说寻了许多好人家的姑娘陪伴在皇上身边,也不知道是真假。”   姹儿姨忙摇手道:“这些可不能乱议。”   可是越是不能明面说的话,私底下就传得越厉害。   苏好意于朝廷的事上一窍不通,但也觉得不大可能,毕竟和皇上一同巡幸的还有许多老臣,不可能不劝谏。   柳姨清了清嗓子,又低声道:“我还听说皇上嫌马车劳顿,不走旱路了。命人开凿河渠,要坐船到南方去呢!”   姹儿姨听了愣了一下,说道:“哟,这官道可是修了一两年,就是为了皇帝出巡。怎么才走了不到十一就又改乘船了呢?”   她没往下说,言下之意也是皇上这样未免太劳民伤财了些。   柳姨听了说道:“恐怕是真的,我们那儿的几个姑娘,家里的兄弟都被招募了壮丁,说是要开挖河渠了,又造龙船呢!这小皇帝的兴致还真高。”   “唉,谁叫这是人家的天下呢!”姹儿姨摇头苦笑道:“当初修官道就叫咱们捐了不少银子,这一回开发河渠修龙船,只怕又得放血了。”   “可说是呢!”柳姨皱着眉头:“这回只怕还少不了。”   姹儿姨和苏好意也不好多说什么,干脆就引着柳姨又说了些别的事情。   喝光了两壶茶,吃掉了两盘点心,看看快到正午,姹儿姨母女便留柳姨在这里吃中饭。   柳姨笑着摆手:“还是改天吧。今日有人请我了。”   说着便叫跟着来的小丫头把自己扶起来,又喘吁吁地出门去了。   到了下半天,楚腰馆照常营业。来的客人们形形色色,其中有不少自视甚高的清流,酒酣耳热之际,自然也谈到了皇帝出巡的事。   苏好意不怎么留心还是听了一耳朵,也不过说皇上的马队踩踏了诸多农田,或是沿途哪里的官员接驾不力,被免官受罚。   苏好意想着皇帝到底年轻,十几年来养在宫中。一旦离了京,未免欢脱了,忘了顾忌。   “好在吉星这狗东西没跟着去,否则有他在,只怕更闹的不像样子。”苏好意心里想着。   再一回神,那边的人已经议论上开凿河渠的事了。   “这不是效法隋炀帝吗?”有人摔了一只酒杯,愤愤然道:“如此下去,国将不国!”   苏好义正听得心惊,门外呼啦进来一帮人。   打头的便是权倾世,冷着一张脸命手下的人将刚才在这里胡乱议论皇上的都捉起来。   苏好意远远的站着没上前,权倾世深深看她一眼,转头走了。 第516章 游船赏花解相思   春意渐浓,苏好意却百无聊赖。   今日是她的生日,早起吃过了长寿面,又收了不少礼物,她尽力做出欢喜的样子,可不到一会儿就推说累了,回自己房里躺着。   墨桐来请她的时候,苏好意正把司马兰台送给她的灵栢福拿在手上看。   听到是墨童的声气,连忙整了整衣裳开了门。   墨童见了她,先是请了安,然后走上前小声说道:“苏公子生辰安,我们公子在船上等着您呢!”   苏好意大喜过望,问道:“师兄从宫里出来了?”   “我们公子是今早出来的,因今儿是您的好日子,特意备了船,两岸桃花杏花开的正好,邀您一同赏花去。”   别说司马兰台邀她一同游船赏花,便是能见上一面苏好意就已心满意足了。   当即跟墨童下楼去,对姹儿姨说:“我去找师兄了。”   “去吧,去吧!晚上也不要回来了。”姹儿姨点头笑道:“不用惦记家里。”   苏好意几乎是一路小跑来到,后院的码头,早见一只船停在那里。   墨童连忙上前,扶着苏好意过了艄板。   帘幕微晃之处,早看见司马兰台站在那里朝着她看。   苏好意毫不矜持地进了船舱,被司马兰台一把抱住,在她耳边沉沉叹道:“可想死我。”   他抱得很紧,苏好意被勒得骨头生疼,可心里却是欢喜的。   她有时也觉得奇怪,按理说司马兰台是个冷情的人,跟自己的父母都算不上亲近,可唯独对自己永远浓情蜜意,好像不知厌倦似的。   苏好意的脸埋在他的胸口,说出来的话声音闷闷的:“再见不到你,我都快要死了。”   这世间最痛苦的莫过于相思煎熬,他们两个人算是领教过了。   “今天是你生辰,不许说死。”司马兰台捧起她的脸。   苏好意的脸小小的,五官娇脆,总能勾起他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处。   司马兰台情不自禁地亲了两下:“我的小寿星,要长命百岁。”   苏好意笑嘻嘻的伸出手来,向司马兰台讨礼物:“寿礼呢?快拿来。”   “早准备好了,不过在医馆。一会儿同我回去,拿给你看。”司马兰台搂住她的细腰,明显察觉苏好意的腰更细了:“这些日子都没好好吃饭,又得花时间补了。”   说话的时候岸上有人招呼,原来是在酒楼订的酒菜到了。   墨童连忙拿过来,给了送菜人几个赏钱,把他打发走了。   等到酒菜都摆好了,船也就驶离了岸边。   游玩的人不在少数,两岸的桃花杏花开得灼灼烈烈,无论是河上还是岸上,都有不少人。   虽然司马兰台和苏好意两个人说是游船赏花,可谁也没心思往外头瞧一眼。   司马兰台那么清高矜持的人,光天化日之下非要把苏好意抱在怀里。   苏好意捂着脸笑,司马兰台一边拉着她的手一边问:“你笑什么?”   “怪臊的,”苏好意稍微忸怩了一下说:“不是要吃饭么?干嘛抱着人家。”   “你在替我害臊?”司马兰台低了头,轻轻咬了一下苏好意的耳垂。   苏好意怕痒,一边躲一边笑得更厉害了:“我可不是替你害臊,我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这些日子一直没胃口,觉得什么都不好吃。可如今见这满桌子的东西,觉得哪个都香。你行行好吧!我实在是饿得很。”   “那你叫声好听的,”司马兰台一边亲苏好意一边说:“可知我想你也想得食不知味。”   苏好意乖乖搂了他的脖子,贴在耳边,叫了声“好哥哥”。   司马兰台又要她叫相公,苏好意红着脸叫了,然后又捂着脸笑。   又闹了一会儿,两个人才开始吃东西。   苏好意看着悠悠河水,忽然想起皇帝造龙船的事来,张了张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一来不想在这时候扫兴,二来朝廷的事也轮不到她来议论。   “太后已经痊愈了吗?我们还要哪天走?”吃完了饭,苏好意就半躺在司马兰台怀里跟他说话。   “既然无碍了,”司马兰台轻轻摸着她的头发说:“大后日是我外公的寿辰,总要给他祝寿之后再动身。往年不在家中也就算了,否则离得这样近,没有提前走的道理。”   “原来是这样,理应留下来的。”苏好意当然理解:“咱们不差这几天。”   “你最近可有发病?”司马兰台问她。   “并没有,”苏好意摇头:“外公给的药我一直吃着呢。”   两个人说了好一阵子话,苏好意的困意渐渐上来了。   司马兰台见她语声缠绵,眼睛似睁非睁,知道她要睡。   可不想让她在船上睡,于是便轻轻摇晃她道:“可不能在船上睡,当心着凉,咱们还是回去吧。”   于是便下了船,坐了马车回医馆。   “这些日子睡的也不好,”回到医馆,苏好意便脱了鞋,趴在司马兰台的床上心满意足地说:“这回能睡个好觉了。”   可司马兰台又哪能让她安安稳稳的睡,早关了房门,拉了窗帘。   苏好意扯过被子蒙住脸,说道:“不知羞,光天化日的。怎么着也要等到太阳落山吧?”   司马兰台却等不得了,大手握住苏好意细细的脚踝。轻轻一拉,便将她的腿扯了起来。   苏好意嘴上虽然说着不要,可身体却反抗不了。   两个人在床上折腾到天黑,连晚饭也没吃便相拥着睡去。   半夜里苏好意醒了一下,司马兰台立刻察觉了,搂着她轻声问道:“怎么了?”   “我才想起来,那个药只剩下两丸了。”苏好意迷迷糊糊的说:“明天别忘再配上些。”   “知道了,快睡吧。”司马兰台轻轻拍她的背:“若不是你如今身上有毒,我们也很该要个孩子了。”   司马兰台给苏好意配制了药,每次于行房后一天之内服下,可防有孕。   苏好意没再说话,她只是微笑着沉沉睡去。   在梦里,她和司马兰台隐居在山间,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还生了两个可爱的小娃娃,圆嘟嘟的小脸大眼睛,可爱极了。 第517章 人心惶惶天降灾   上巳节刚过,城中便起了瘟疫。   不少人传言,说这瘟疫是西域的驼队带来的,因此都称其“骆驼瘟”。   这天,毛婆婆从外头买菜回来,脸上变颜变色的,说道:“街上可去不得了,各城门都关了,不许进出。官差满街抓人,看谁脸色不好便要查看有没有染瘟疫。”   “怎得如此厉害?”苏好意纳罕:“这瘟疫怎么好像天上掉下来的一般?”   的确,凡是瘟疫必定有个过程,全然不会一下子就变得如此骇人。   司马兰台一大早就被召进宫去,想必也是为了这事。如今已经正午却还没回来,可见形势紧要。   “苏公子,您快把饭吃了吧。大不了咱们关了门不到街上去,何况还有我们家少爷呢,想必很快就能找到治病的法子。”毛婆婆宽慰苏好意。   “婆婆也快去歇一歇吧,师兄说了,不管什么瘟疫,多洗手,常通风总是不错的。”苏好意说着端起饭碗。   她胃口不好并不是因为瘟疫,而是她最近失去了味觉,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好容易挨下半碗饭,苏好意还是决定回楚腰馆看看。   她跟毛婆婆说了一声,出门也不叫车,自己步下走着。   路上行人稀少,沿街的店铺也基本上都关了张。   京畿瘟疫盛行,人心变得惶惑不安。苏好意走了这一路,就清晰地感觉到了。   到了楚腰馆,她从后门进去,看门的婆子见了她颇意外,说道:“你怎么回来了?”   “大伙都没事儿吧?”苏好意一边问她一边走了进去:“我回来看看。”   “上半天街上闹嚷嚷的,这会儿又静得瘆人。”婆子唠唠叨叨地关上门说:“不知哪里来的一股邪风,依着我说,就该把那帮跑骆驼的都下大狱。”   苏好意根本没听她说的是什么,径自上了楼。   按理说往常这个时候姹儿姨是歇午觉的,但今天却没睡。   见苏好意回来,她一下站起来说道:“神天菩萨!你怎么回来了?!如今闹得这么凶,你还不老老实实在医馆待着。”   “我回来看看您,”苏好意扶着她坐下说:“这阵子买卖肯定是做不成了,你跟我去医馆吧。”   “我不去,就在这儿。有我在他们也有个主心骨不是?一旦我走了更不知要吓成什么样子呢!”姹儿姨道:“有时候未必像他们想的那么糟糕,人呢只要心不乱,什么难关都好过。”   苏好意情知母亲如此说,便是已经下定决心了,自己劝也劝不动的,于是就说:“娘说的也是,那我陪着你吧。”   “你留在这儿干吗?”姹儿姨摇了摇头说:“只怕这次你们也没法出城去了,需得待上些日子。你还是好好地回医馆去,你和兰台在一处,我倒还放心些,留在这里我反而不安。”   可苏好意又怎么放心得下母亲?便执意留下来。   姹儿姨只好劝她:“如今官府也不许咱们做生意了,把门一关,和外头的人不往来,等风头过了也就是了。”   “可……”苏好意刚一开口,姹儿姨又说:“听我的话准没错儿,何况就在这城里,真有什么事儿去找你或叫你回也来得及。”   苏好意还想多留一会儿,姹儿姨也不许,推搡着她下楼去:“你也算是泼出去的水了,别动不动就往娘家跑。你们两个好好的我就安心了,很不用来管我。”   苏好意没办法,只能回了兰台医馆。她前脚刚进屋,司马兰台随后也回来了。   “师兄,这次的瘟疫到底怎么样?可有外头传言的那么厉害?”苏好意一边给他捧了杯茶一边问。   “目下来看有些棘手,不好对付。”司马兰台接过茶来一饮而尽:“今日永王召我进宫便是商议这件事,咱们只怕是走不成了。”   “便是耽误一年半载的也还耽误得起,”苏好意不忍他为难:“别说是王爷吩咐了,便是要咱们自己做决定,也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瘟疫肆虐,搞不好会要了成千上万人的命,苏好意自己虽然是个蹩脚郎中,却一样敬畏人命。   何况她是最了解司马兰台的,知道他医者仁心,绝无可能放任不管。   司马兰台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去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只是你又要多受些苦了。”   “这算什么,反正要不了命。”苏好意笑得没心没肺:“你还没吃饭吧?把衣裳换换,歇一歇再吃饭。”   毛婆婆见司马兰台回来,早已经到厨下去忙了。   苏好意亲手帮司马兰台宽了外头的衣裳,两个人坐下说话。   “这次的瘟疫真的是来往西域的驼队带来的吗?”苏好意问。   “虽然不少人这么传言,但依我看不像。”司马兰台在这上头一向谨慎,没有把握的话从来不会说:“还有待查实。”   “我听人说染了瘟疫的人高热惊厥,浑身黑紫,可是真的?”苏好意并没有见到感染的人,只能道听途说。   “这是严重时的症状,”司马兰台道:“初期不会这么明显。但这次的瘟疫致死极高,从发病到死亡也不过三五天。”   “这么快?!”苏好意听了也不禁害怕:“那你现在有几分把握?”   “还说不好,”司马兰台道:“我回来给你交代一声,今夜就不能在这里了。我跟朝廷建议,把已确定染病的人都集中在一处,就像当初我们在放马坪治瘟疫时那样。这样可以尽量避免更多人染病,治起来也相对便捷。”   “我跟着你吧!”苏好意听司马兰台说他短期内不会回来,不禁起急:“这样我还放心些。”   “那里又脏又累又乱,你跟着做什么?还是在这里吧。”司马兰台好生地安抚她。   “你忘了我的血……”如果司马兰台说他有把握将瘟疫之好,苏好意是绝对不会提这件事的。   她刚一开口,司马兰台神情立刻就不对了,双手骞住她的肩膀,低声喝道:“谁准你提这个?!你不是发过誓的吗?!”   苏好意被弄疼了,连忙说:“你松开我,是我一时失言,以后不再提就是了。”   可司马兰台并没有放开手,又紧盯着苏好意告诫道:“你信我,我一定会尽快找出治病的法子。但无论如何,这个秘密你都不可以让别人知道。” 第518章 伤情最是落花风   “如今这样你还敢往外乱跑?!”苏好意又惊又怕,看着吉星道。   “我不过是来看看你,哪里就是乱跑了。”吉星不以为然:“他把你丢下了,我可不放心。”   苏好意被他逗笑了,说道:“你把他说的好像是个负心汉。他是受朝廷之命去救人的,不许你这么说。”   吉星撇撇嘴,顺手拿过苏好意吃茶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一边喝一边说:“听说这次瘟疫着实霸道,不知能不能很快治住?”   “现在还真不好说,”苏好意心中也犯难:“只求老天保佑,早早地消退了灾难吧!”   “还说呢,如今街上如此冷清,只是寺庙里似乎香火更旺了。”吉星笑道:“都祈求佛祖保佑呢。”   “前儿我娘他们还去求了平安符,你家里人可给你求了?”苏好意问吉星。   “心诚则灵,我又不信那个。”吉星满不在乎道:“你不是也没戴吗?”   “话虽是这么说,可这时候你不信还有长辈们信呢。”苏好意道:“想必你大伯娘和你娘一定早早给你求了的。”   “还真是,”吉星失笑道:“叫我给掖到枕头下了,压根儿没带出来。”   “你呀,总是这么阳奉阴违的。将来有了夫人可不能这样,”苏好意道:“当心她扭你的耳朵。”   “你头发越发好了,我给你梳头吧!”吉星伸手摸了摸苏好意凉滑的发丝,不觉手痒,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那把檀木梳子来。   苏好意也正闲得无聊,于是便把头发打散了,坐在那里让吉星给她束发。   “按理说你今年可该科考了吧?”苏好意微微闭着眼睛问吉星。心里暗叹这小子梳头的手法可真叫人舒服。多亏他不是小门小户家的孩子,否则就凭这一手本事,也能巴结得差不多了。   “家里头倒是那么说,其实我都不怎么想考。”吉星嘟着嘴巴,还是一团孩气。   “话可不能这么说,一年大二年小的。你家里的兄弟们个个争气,你总不能差得太远。”苏好意跟吉星说话从来也不拐弯抹角:“现在你有父母祖父在,自然样样都好,将来还是要靠你自己。”   “你现在同那个人在一起待得久了,越发像他,老气横秋的一点儿都不好玩儿。”吉星的话里还带着对司马兰台的嫌弃。   苏好意当然不生他的气,笑着道:“这可不是跟他学的,从我私心来讲,也是盼着你飞黄腾达,将来我好跟着沾光呢。”   她这么一说吉星果然就起了兴致,说道:“果然的吗?如果你真的想,我还能勉为其难的试一试。”   说话间就已经帮苏好意把头发梳好了,吉星转到正面来,仔细端详了半天,说道:“你的骨相匀停,五官生得也好。头发梳得高些就显得贵气,低些则显得温婉。”   “又来了,以后在经史子集上多用些功夫,比什么都强,记着我的话吧。”苏好意点着他的额头说。   “遵命!”吉星难得一本正经:“等我走马夸官的时候,你一定要在旁边看着。”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吉星看了看时辰不早也就起身告辞了。   苏好意送他到门口,吉星摆摆手去了。   苏好意望着他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然说不上来的难受,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吉星应声站住脚回过头来,问道:“做什么?”   他笑得没心没肺,日光透过树荫照在他脸上,斑斑驳驳的。他双眼明亮,灵气又俊俏。   苏好意忽然觉得嗓子发干,轻轻咳嗽了一声才说:“若是万一,我说是万一,你若是染了瘟疫,千万要告诉我。”   “难不成你有秘方?”吉星玩笑道:“你照顾好自己吧,我不会有事的。”   “你当然没事了,”苏好意也笑:“我这不是胆子小嘛。”   “你想着我就够了。”吉星美滋滋地说:“我走了,你回去吧。”   苏好意朝他笑笑,装出不耐烦的样子摆手道:“快走吧!越发的婆婆妈妈了。”   吉星朝她做了个鬼脸,然后调转身子,头也不回地去了。   苏好意站在原地,目送他渐行渐远。   长街寂寥,只有落花被风卷席着,飘荡成阵。   往年春意正浓的京城,繁华富庶,热闹无两。   如今却像一座空城一般,连春意都被减去了大半。   一辆老牛车吱吱呀呀地走过去,竟然没有赶车的人。苏好意猛然惊醒,不知自己已经失神多久了。   再看吉星,早就没了踪影,而她自己不知为何,早已经泪流满面。   “我这是怎么了?”苏好意一边拭泪一边苦笑道:“没来由的哭什么!真是自寻烦恼。”   说着转身回了医馆,这里更是寂静。   苏好意轻手轻脚地回了房间,把她和吉星喝剩的残茶倒了,一回身见桌案上放着吉星的那把檀木梳子,竟是他忘记拿了。   “这小子也是,丢三落四的,我先替他收起来吧,等哪天来了再还他。”苏好意将梳子拿了起来。   而此时司马兰台和一众御医们正在商讨瘟疫的治法,这些御医们讨论得格外热闹,唯有司马兰台坐在那里一声不响。   几个争得面红耳赤的御医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便想让司马兰台做裁断。   “兰台公子,您来看一看,我们哪个人的方子更高一筹?”一个姓沈的太医捧着自己开的药方到司马兰台面前说道。   “既然如此,也请公子看看我开的方子。”有一个姓刁的太医呈上了自己的药方。   司马兰台的视线从这两张药方上一划而过,如蜻蜓点水一般。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然后站起身到外头去了。   扔下满屋子的太医面面相觑,原本还争得面红耳赤的几个人,此时竟又奇迹般地成了同盟。   “这一位也未免太傲慢了。”沈太医捋着山羊胡子摇头道:“年少成名……呵呵!”   “一会儿说他必定也没把握,不如咱们找几个病人试试,看看哪个方子更有效。”刁太医也说。   然而司马兰台和他们想的全然不是同一件事。   虽然现在这瘟疫的治法还未确定,但他却隐隐约约觉得这次的瘟疫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第519章 麻绳偏从细处断   守后门的宋婆子早起就觉得身子格外沉,她捶了捶腰,扶着床板坐了起来。   一边哎呦一边说:“真是天生的穷命!什么事都没有叫歇着反倒觉得难受了。”   和她同住的田婆子听到动静也起来了,同她打趣道:“想是昨日见了你家男人的缘故,也不悠着些。”   宋婆子听了笑骂道:“老货,偏你有那些不正经的想头,都七老八十了,两副老骨头可有什么折腾的劲头?”   宋婆子的丈夫负责给楚腰馆送粮食和菜蔬,每隔个三五天送一次。   因他原本就在城西的庄子种菜,如今瘟疫横行,朝廷便把城门都关了,不许城外的人进城,也不许城里的人出去。   好在楚腰馆自家在城西有菜地,否则几十上百号人吃饭都成了问题。   “瞧瞧你,谁乱想了?我是说昨日你男人来送菜,你往厨下抱菜累着了。”田婆子笑的前仰后合,她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女人一贯喜欢这么玩笑。   宋婆子虽然嘴上和田婆子说着话,可心里头着实觉得自己身子沉重不痛快。   她一边捶着肩膀和腰腿,一边把被子叠了起来。然后像往常一样开始清扫后院,活动开了,似乎稍微轻快了些。只是总觉得今日好像气短似的,做一会儿活儿就要歇上一歇。   姹儿姨站在门口,晨风微凉,今天是个响晴的天气。   她看了看街上,轻轻叹了口气。往常这时候楚腰馆的正门是不开的,如今不许做买卖了,前门倒是整天开着。   以往白天关门是为了拒客,如今既然没有客人上门,也就无所谓了。   小三子拿了条手巾掸了掸身上,走过来对姹儿姨道:“依照我说,把馆里的人分出一半送到庄子上去吧!那样还能省些。”   “话虽是这么说,可现在朝廷不让人乱走动,也只好都在这里了。”姹儿姨道。   “其实也不难办,分几拨过去就是了。”小三子人很机灵:“就算是遇见了官差,顶多塞两个钱也就完事儿了。”   “可大伙儿都不愿到庄子上去,你也知道,那里就几间田屋,眼看着到了雨多的时候,还没来得及修葺呢。”姹儿姨道:“先都在这儿将就着吧。”   “您老还在门口观景呢,快进来吃早饭了。”软玉笑着招呼姹儿姨:“吃完了,咱们摸骨牌去。”   整日被圈在这屋子里没有事做,众人便只有打牌来消磨时间。   稀里哗啦的打牌声此起彼伏,众人凑了好几桌,有大有小。   田婆子吃过早饭,把后院的柴草堆好,觉得有些热了,进屋子里准备歇一歇,喝碗茶。却见宋婆子躺在床上,便问她:“这是怎么了?难受的厉害?”   宋婆子有气无力地道:“也不知是怎么了,别是染上了骆驼瘟了吧?”   “瞧你说的,哪有那么寸的。”田婆子不当回事:“这几日也就你家男人来过,他都好好的,你怎么就能染了瘟呢?多半是累着了,你好好歇歇吧。也许是天气热了,回头我叫厨房的人熬些绿豆汤给你。”   下半天的时候,就有官差连同朝廷招募的郎中挨家挨户查看。   发些清热解毒的草药,顺便看是否有染病的人。   宋婆子便跟田婆子商议:“我要是叫他们见了,万一当成瘟疫必定得带到北边去。这可怎么好?”   他说的北边就是朝廷如今用来安置染了瘟疫的人的地方,那原本是一处军营,如今现腾出来,给染病的人住。   街上有传闻说,凡是发现病的人,一律都带到那里去。明明没染瘟疫,最后也染上了。   “不叫他们见着你不就完了。”田婆子胆子大,主意也正:“一会儿人问起,我就说你到河边洗衣服去了。谁还那么刨根究底的?况且咱们这里人口多,不差你这一个半个。”   果然等官府的人来了,也并没有问起宋婆子。   众人吵吵嚷嚷,乱的不行,楚腰馆里也没有人想起她来。   如此又过了两日。   这天,软玉替姹儿姨四处查看,见几个帮厨正在那里削糠了的萝卜,便问道:“这萝卜已然这样不中吃了,干嘛还弄它?”   “我的个姑奶奶,你是不知道,这菜马上就用尽了,可送菜的还不见来。”帮厨的也是一脸苦相:“这上下几十上百口,总是要吃饭的呀。”   软玉听了就说:“不是老宋管送菜吗?三天一回,今儿早该送到了呀。”   “可是呢,这都快中饭了,也不见个人影。想是路上被盘查,不让过来了。”厨房的人一边做活一边说。   “不该这样吧,当时城里禁严,也说了随时买卖不让经营了。可日常的吃喝还是要供给的,只要不在城外,一两个人来回走动还是让的。”软玉道:“再者说了,咱们和地面上的人都熟,不至于这点儿面子都不给。”   “那你快问问当家的,咱们到底怎么办吧?吃了这顿下顿可真没什么吃了。”厨房的人说。   “别急,我先叫小三子到前头去打听打听。这么点事儿犯不上让姹儿姨操心。”软玉挥了挥手帕子道:“便是老宋不来,咱们也不至于饿肚子。只不过是自家地里的菜不要钱,大不了咱们花钱买去。”   软玉这话倒真不是吹牛,楚腰馆算是京城里最大的花楼。这么多年,无论是人脉还是根基,都比别的地方要扎实稳固得多。   所以她才说这是件小事,不必劳动姹儿姨。   软玉从厨房里出来,点手叫小三子道:“你再带个人到前面路头去打探打探,这老宋怎么还不来?看看到底有什么事儿,知道了也好放心。”   小三子正愁在家里拘得慌,听了软玉的话,连忙答应道:“放心吧,我这就叫小乙陪着去。”   两个人搭了伴儿,往西走去。以往老宋来的时候都是沿着这个路走的,他们逆着寻过去,说不定在半路就碰见了。   他们也不过才走了一条街,迎面就遇到了地方上的官差。平时都是见的,于是便站住了打招呼。   那官差问他们两个:“这时候不让乱走,你们两个到哪儿去?”   “我们的菜快吃完了,按理说老宋今天该送来,可不见他人影,就想问问。”小三子笑嘻嘻的说,他们是伺候人的,见谁都是笑脸。   “我打那边儿过来并没见着他,可听人说城西如今闹得厉害,他别是染上瘟疫了吧?” 第520章 心存侥幸可还行   楚腰馆人心惶惶,后院的两个婆子染了时疫,已然被带到北大营去了。   最怕的就是厨房和打杂的人,他们平日里一天总要和那两个婆子打几回照面的。   其他人也忧心忡忡,就算没跟那两个确定染病的离得近,确是同厨房的人都见面的,何况就在一座楼里,又不是隔得多远。   且如今官差已然把这里围了起来,不许一个人出去。   每日有官府雇的人把米菜送到门前,放下担子离开,楚腰馆里的人再出来拿。   自然是要算钱的,比平日里要贵,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姹儿姨早起才念了经,桌上的清粥小菜一口没动。   “您老可是没胃口?怎么也得吃些。”软玉的脸色也不是很好,虽然她还算看得开,但架不住有胆小怕死的,半夜里哭闹,她还得过去解劝。   “人是铁饭是钢,怎么能不吃饭呢?”姹儿姨慢条斯理地喝着粥说:“真到了这一步,也是没法子活一天算一天吧。”   “您老一向看得开,”软玉笑着坐下来,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把扇子,一边看那上面的画一边说:“依我说还是八郎不在这里的缘故,否则你必定也担心。”   姹儿姨闻言笑了笑,也不说话,只是又喝了一口粥。   只是她的早饭还没吃完,楼下便吵嚷起来。   姹儿姨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垂着眼帘听了听,是笑笑和翠竹吵起来了。   软玉咳了一声,说道:“这两个丫头咬群骡子似的,待我下去说说她们。”   姹儿姨却叫住了她:“还是我下去吧。天天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早晚闹卷堂大会。”   说着款款站起身来,软玉连忙打开门,扶着姹儿姨下了楼。   虽然吵架的原本只有两个人,但旁边的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等到姹儿姨她们到了楼下,便已然吵成一团了。   “这是闹什么?!”姹儿姨不大有生气的时候,因此今日不过是略微严厉些,众人便都闭了嘴。   “这时候众人心焦,难免火气大些。吵便吵了,也不必放在心上。可是有一宗,这么吵若是有用、可以保命,大伙儿可尽情地吵,就是把天吵下来我也不管。”   姹儿姨说这话的时候,拿眼睛把在场的众人都溜了一遍,人人低头。   “方才你们吵闹,我也听了几句在耳朵里。”姹儿姨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也不过是早知如此,就该搬到外头去住。又或者说不该贪便宜叫庄子上的人给送菜,以至于后边的两个妈妈染了瘟疫。这都是马后炮了,没什么意思。俗话说,早知三天事富贵一千年。可谁又有多少前后眼呢?更何况谁又能保证你搬到外头去住就不染病了?宋婆子的当家的,不是就住在外头吗?如今城里城外都闹得凶,谁知道哪一块地方是净土?”   “是啊,这个时候大伙儿还是稳住了心,消停待着吧。所谓的天作人受,一切只能凭命罢了。”软玉也开了口:“越是这个时候越该和和气气的,都不是三岁孩子了。”   “回各自屋里去吧,天气也不冷,把窗户都打开,人都说了要多通风才好。”姹儿姨挥挥手,让众人散开。   苏好意得知楚腰馆有人染了病,不由得心急如焚。   立刻收拾的东西想回来,却不防司马兰台回医馆来看她。   苏好意知道司马兰台是无论如何不允许她跑回去救人的。因此便不跟他提起这事,只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见他面上显露疲态,十分心疼,说道:“如今可治得怎么样了?摸得上头脑去吗?”   “这瘟疫怪得很,”司马兰台轻轻叹了口气说:“但好在只要痊愈就不会复发了。”   “老天保佑,少死些人吧!”苏好意真心实意的说:“这年头也不知怎么了。”   “还好,”司马兰台轻轻抱了抱苏好意道:“还好你不会染上。”   “上次你走,我就让你喝一点儿我的血。”苏好意小声道:“免得我日夜悬心。”   “我那一次喝的够多了,再说前后还不到一年,不用再喝的。”司马兰台握了握她的手:“我不要你做圣人,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苏好意自幼看过的丑恶也不少,知道司马兰台的担心是有理由的。   尤其是生死关头的时候,一般人为了保命,是不惮牺牲不相干的人的。   “你在那边一定吃不好睡不好,我去和毛婆婆给你做些吃的,你躺下歇歇如何?”苏好意心疼地捧着司马兰台的脸,瘟疫大盛,他实在是太辛苦了。   “我先洗个澡。”司马兰台道:“你不是也没吃饭?过会儿一起吃。”   等吃过饭,天也黑了下来。   苏好意点起了灯,司马兰台翻阅医书,她也不便打扰,就坐在一旁,手托着腮静静地看着他。   司马兰台在翻书的间隙里抬起头来,见她像个玉雕娃娃一样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忍不住心生怜爱,轻声道:“你还是先去睡吧,不用陪着我熬。”   “我怎么睡得着?”苏好意坚决摇头:“再说这些天实在想你想得厉害,就让我看看你吧,你不用管我。”   司马兰台想她想得也苦,听了这话,便把医书放下了,起身将他抱起来。   “你不看书了?”苏好意的眼睛乌溜溜的,心底有着小小的窃喜,但同时又自责:“我这样是不是在害人?”   “害人的从来都不是你我。”司马兰台有心事,他觉得这瘟疫像是有人故意为之,只是那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并不清楚。   “可我还是觉得自己有些造孽,罢了明天我多念几遍经文,算是祈福吧!”苏好意不是圣人,在司马兰台面前她只是个被宠坏的孩子罢了。   春宵一刻,不知今夕何夕。   等苏好意酸软着身子睁开眼时司马兰台已经穿戴整齐了,吻了吻她的眉心道:“我要出去了,你乖乖的。”   苏好意点了点头,尽量不让自己显出不舍,否则司马兰台一定会很难过。   “丸药只剩下一粒了,别忘了吃。”司马兰台把一只小巧可爱的玉瓶放到苏好意手里,里头有轻微的声响。   “我知道了,你去吧。”苏好意握着司马兰台的手轻轻亲了一下。   等司马兰台走后,她的心空落落的,再也睡不着了。   将玉瓶拿起来在手上晃了晃,然后打开,把仅剩的一颗丸药拿了出来。   正要放进嘴里,手却抖了一下,那丸药便咕噜噜掉在地下,不知滚到哪里去了。   苏好意眨巴眨巴眼睛,自言自语道:“就这一次,不吃也不妨事吧。” 第521章 患难与共不离弃   太阳已经升起两竿多高,街市一片沉寂。   春愁河畔的大街上只有几个脚夫挑着担子贴着路边走,除此外便是官差和背着药箱的大夫了。   苏好意走得很急,快到楚腰馆的时候她停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调匀了呼吸。   看守楚腰馆的这拨人,打头的那个苏好意认识,名叫周旺。   苏好意上前,脸上堆着笑说:“周大人,您早起了。”   周旺也是认得苏好意的,对她也不怠慢,知道苏好意认识不少人物,忙自谦道:“哪里就敢称大人了,我不过是个跑腿儿的。”   “不知大人和众位差爷可吃了早饭?”苏好意笑着拿出一包碎银子来,放到周旺的手上:“些许薄礼不成敬意,一会儿大人们且喝碗茶润润喉吧。”   这银子周旺却不敢接,面露难色道:“苏小爷,如今形势不好,我们……”   “周大人千万别多想,我绝不会为难各位的。”苏好意忙出言打消他们的疑虑:“这银子当真只是我的一点儿心意,千万别见外。”   “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儿,你们这院子里有两个婆子染了瘟疫,其余的人自然更不能动了。”周旺还是把银子推了回来:“官府早贴了告示,像这样的绝不能和外头的人再见面了。你还是回去,等什么时候消停了自然就能再见面了。”   周旺知道苏好意不可能无缘无故塞给他银子,一定是让自己行个方便。   若是换在平时,自然不妨事的,反正人在眼皮底下跑不了。   可现在不行,这次的瘟疫邪乎得很,不知怎么就染上了。   “我自己也学医,知道这里头的利害。周大人如此才是对的,在下着实敬佩。”苏好意说着又做了个揖:“我只是想让大人行个方便,让我进去。”   “你要进去?!”周旺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不要命了?”   虽然他们也知道苏好意已经是仙源山的徒弟,更跟司马兰台交好。可如今这瘟疫,就连兰台公子也没有找到治愈的法子,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进去不但不能救人,反而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多谢周大人关心,可我娘在里头。”苏好意笑了笑说。   “你倒真是个有孝心的,可你进去也于事无补啊!”周旺还是想把她劝住。   “我都想好了,大人就不用再劝了。”苏好意谢了周旺的好心:“我叫您一声周大哥吧!我若是不进去陪着我娘,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心安的。这事情是我心甘情愿,也没人逼迫我。何况这里本来就是我的家,我不到这里要去哪里呢?”   周旺见劝不住,也只好点点头,把那包银子塞给苏好意说:“你是个大孝子,你若执意进去便进去吧!所谓孝心感动天,说不定你进去了,老天爷就不会在为难这里的人了。”   “多谢您了。”苏好意到底把那包银子又推了回去,然后脚步轻快地奔向楚腰馆的门。   常年的习惯让楚腰馆的人没有早起的,苏好意拍了半天门,小三子才起来去开门,见到是她吓了一大跳,竟然像见鬼一样叫了起来。   苏好意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下,说:“你这是做什么?想把我吓死吗?”   这时姹儿姨等人也听到了动静,出来见是她,纷纷说道:“你回来做什么?还不快走!”   苏好意笑嘻嘻的走进来,说道:“我可是花了银子进来的,谁也别想赶我走。”   说着就上了楼,姹儿姨跟着她进了屋,没好气道:“你胡闹什么?!是想把我气死吗?!”   只说了这一句,眼泪就下来了。   苏好意赶紧回身抱住她,撒娇道:“说什么死呀活呀,我好歹也是仙源山的徒弟,还是丹凤夫子的关门弟子,我回来是救人的。”   “就你还能正正经经的学医?”姹儿姨啐道:“你虽不是我亲生的,可比我亲生的还亲。就你那点儿花花肠子,我还能不知道?”   “反正我是不会走的,再说我已经进来了,你便是把我赶出去,那些官差也不容我再走了。”苏好意干脆耍起了无赖:“有这斗气的功夫,还不如咱们娘两个好好说些话。”   姹儿姨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知道苏好意说的是实话。   “娘,你跟我说,如今这馆里可还有其他人染了瘟疫吗?”苏好意一边把自己的衣柜打开拿了两件衣裳出来,一边询问家中近况。   “前两天倒是有个小丫头发了烧,但随后又好了。本来是要报官的,后来我见她好了也就压着没说。”姹儿姨替苏好意把窗子开了。   “我带了些药才过来,一会儿煮些汤药,给大伙儿喝了。”苏好意说道:“这还是我从师兄那儿讨的方子呢。”   “那又怎样,若是真好用,早就铺开了用了。”姹儿姨不是蠢人,如今这形势她还是能看得清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万一再加上我的孝心呢?”苏好意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什么药不都得有药引子吗?要不妲己当年为什么要让纣王剖了比干的心呢?”   虽然姹儿姨知道如今没有真正解瘟疫的药,可是苏好意既然如此说了,总算是有一份心。再说,多多少少也能安抚一下众人。   “我昨儿还听外头的官差说永王正在斋戒,到时候要到各庙里去祈福求神。求得了福水散给城中的百姓喝。”姹儿姨说到这里念了一句佛:“说实的。这永王殿下倒真是个忧国忧民的。只可惜这小皇帝到如今不但不回京城,反而还要南下。催着造龙舟凿运河,至今不停。”   这些话姹儿姨对外人自然是不说的,可跟苏好意却不同。   “你在想什么?”姹儿姨说着发现苏好意在发呆,于是便推了推她。   “没怎么,”回过神来的苏好意笑了笑:“我是想着这么一来皇上只怕更失民心,永王却因此更受爱戴了。”   “可不是吗?自古都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姹儿姨说到这里自觉失言,忙打住不再往下说了。 第522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高明臣没有随着皇上巡幸。   反倒是他家的三老爷跟着同去。   这天,他和二老爷陪着高老太爷在书房闲坐。   高老太爷年近九旬了,却依旧耳聪目明。   看着两个儿子说道:“你们两个有话不必瞒着我,街上的人虽少,可风言风语还是传得开。”   高大老爷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不知父亲指的是什么?可是近来的瘟疫吗?”   “瘟疫当然也是大事,可你知道我说的不是它。”高老太爷咳嗽了一声:“皇上年幼,虽然走的时候身边跟着几个得力的人,但只怕此时也早已被架空了。”   “我们之前就担心的事只怕还是要发生。”高景晨摇头道:“偏偏祸不单行。”   “皇上临走前是给咱们留不了密诏的,”高明臣说道:“依父亲来看,咱们什么时候有所动作?”   “为时尚早。”高老太爷缓缓闭上眼睛,如老僧入定一般:“永王树大根深,心机谋略又过人。况且他是皇上的亲叔叔,若不是有十分把柄,咱们都掀不翻他。”   “在朝中永王忌惮的也不过是咱们高家和司马家,”高景臣分析道:“只是如今全城戒严,咱们互通消息也不大方便。”   “与其说是忌惮,还不如说只有咱们两家还没被永王收入麾下。”高明臣苦笑着摇头道。   “去年科场,他还打算让吉星高中,以此来收买咱家,”高景臣颇有些气道:“好在吉星这孩子于仕途上本就稀松,说不叫他下场也就不下场了。”   “吉星年纪小又莽撞,入了官场只会成为咱们的软肋。”高明臣不得不承认。   司马家此时也还好,虽然因为瘟疫的关系人多不出门去,但因为有司马兰台事先交代好的一些事项,家里人都照样执行,所以虽然有几个下人染了瘟疫,但并没扩散开。   如今天气暖和,下人们便在檐下里放了躺椅,叫夫人在外头呆着。   栾氏心里始终惦记着司马兰台,虽然自己的儿子是神医,可这瘟疫如此吓人,到现在还没有妥善的整治办法。司马兰台天天和那些染了病的人在一处,必然吃不好也睡不好。   栾氏几次派人过去探视,都被司马兰台远远地赶了回来,并叮嘱再也不许过去。   栾氏知道儿子的脾气,尽管十分的放不下,也只好听他的。   别的不能做,只好每天早晚念经祈福,祈求神佛保佑自己的儿子。   “今日气色不大好,是夜里没睡好吗?”司马崦走过来问,虽然如今全城戒严,他还是每日都到衙门里去,忙到快正午才回来。   “怎么没睡好?许是在外头待的时间长了些,倒觉得有点儿冷了。”栾氏心脏不好,常年畏寒怕冷。如今众人都觉得暖和的天气,她却还是会感到一丝凉意。   于是司马崦亲手扶起夫人,两个人到房中去。   “我见你近来也是眉头紧锁,可是公务上有什么叫人忧心的事吗?”栾氏给丈夫倒了杯茶。   他们夫妻两个之间并不像一般人家那样,妻子不过问丈夫在外的事,丈夫不过问妻子管家的事。   栾氏因为体弱也并不掌家,而司马崦也并不刻意隐瞒自己的事情。   这是很多时候考虑到妻子体弱,有的事情不叫她知道罢了。   “也不过是忧心这瘟疫的事。”司马崦道。   “不是说永王已经去祈福了吗?该平安了吧。”栾氏到底是女人,万般无奈之下就会寄希望于神佛。   “但愿吧。”其实司马崦担忧的并不是这个。   替百姓祈福消灾,这本是人君该做的事。如今皇上不在京中,永王便取而代之。   偏偏此时百姓只会感激,绝不会口出怨言,可身为重臣的他却清楚这件事举足轻重。   他不禁想起当年皇上腊月里郊外祭天的事,当时皇上因为怕冷不肯出轿,想让永王代为祭奠,但永王无论如何也不答应。   现在想来,也许皇帝当时就有试探的意思,但永王城府太深了,不肯露出一点儿破绽。   花褪残红青杏小,衣家院子里的那棵老杏树上结满了累累青杏。   “说来也怪,这树已经好几年都不结果子了。之前还说要砍掉,可大少爷说什么也不许。”一个在玉如璧身旁服侍的婆子仰头看着那杏树笑道。   树上衣旭正在吃力地去摘那树枝上的杏子,他矮矮胖胖的,因为用力脸都红了,露出又白又圆的一段胳膊。   玉如璧也在树下微微眯着眼看他,不时贴心的提醒道:“相公当心,摘一把也就够了。”   她穿着耦合色纱衫,系着雪青湖绸裙子,面容恬静,气度娴雅。   小腹微微隆起,显然已有了身孕。   衣旭奋力地又摘了两把杏子,就揣在自己怀里,然后慢吞吞地下了树。   看着玉如璧一脸的傻笑,旁边的丫鬟婆子看了都觉得寒碜。只有玉如璧情人眼里出西施,也笑眯眯地回望着他,还走上前替他把挂在头发上的两片叶子摘掉。   “你尝一颗看看可酸吗?”衣旭喜滋滋地从怀里掏出一颗青杏,在自己衣服上蹭了蹭递给玉如璧。   玉如璧一点儿也不嫌弃,拿起来吃了一口点头道:“就是这个味儿。”   其实众人人都奇怪,这棵树本来已经不结果子了。但因为大少奶奶有了身孕,想吃酸的。这大少爷不知在这树下鼓捣了些什么,这颗杏树今年居然开了花,还结了不少的果子。   玉如璧嫁到衣家已经半年多了,在这半年里,夫人早把管家的权利交给了她。   一开始自然是有人不服的,觉得玉如璧既年轻名声又不好,因此便暗里使了几个绊子,却不想都被玉如璧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便是有些上了年纪的下人倚老卖老,想到夫人跟前去告状,却不妨夫人反倒给大少奶奶撑腰,不许任何人说她的坏话。   而且他家的傻少爷更是把玉如璧当成宝贝,整天不离她的左右。   更何况如今玉如璧已经有了身孕,那身价就更是今非昔比了。下人们只能对她又敬又怕,再没人敢新有别的心思了。 第523章 浮生为甚苦奔忙   说来也怪,自从永王祈福之后,城中的瘟疫似乎真的有所减轻。   人们于是更加拥戴永王,甚至不少人在家中供奉起永王的生辰牌,早晚一炷香。   还有人说,这瘟疫之所以如此厉害,本就是上天降下来的惩戒。   因为当今皇上德行不够,所以他一要亲政,就有如此灾殃。   说到底还是永王体恤百姓,福泽深厚。   这么多年国家多是风调雨顺,正是因为他摄政的缘故。   这话不知是谁第一个说的,可是却越传越广。而且,有很多人相信。   自从喝了苏好意熬的汤药后,楚腰馆的人如今倒也都平安,原本有那么一两个稍感不适的,也很快就好了。   姹儿姨的心也暂得放下,但还是不许苏好意下楼去,就让她在自己的房里待着。   苏好意趴在窗边,看春愁河的流水,她隐在袖子里的手腕上那道伤痕已经结痂了,微微有些发痒。   她知道再过几天血痂脱落,就看不出来那里曾经被割伤过了。   春愁河的水脉脉流淌,同往年相比,实在太过清净,让看惯了热闹的苏好意觉得陌生。   她心里想着司马兰台吉星等人如今是否平安,被送到北大营的那两个婆子据说已经死了。然而官差还在这周围守着,这里的人依然不能出去。   “也不知云青那家伙如今怎样了,他家最贫,又有个瘫子后娘,”苏好意思及此,不由得叹了口气:“可惜如今不许走动,否则真该去看看他。”   苏好意惦记着云青,而云青此时却忙得不可开交。   按理说这时候几乎都被圈在家中,没什么事情可忙。   但云青却是个例外,他如今比平时都忙。   原本破旧的两间屋子被拆剩了一间,他把拆下来的砖头瓦砾重新搭建起一个小小的祠堂。   四面墙已然盖了五尺多高,只是还没封顶。   云青自幼做苦力,泥水匠的活他完全做得来,且他又是个细心的,每块砖都垒得一丝不苟,虽然用料破旧,可任谁一看都是用了心的。   左右邻居从他第一天拆房子起便好奇极了,可是问他做什么,他又不说,只是笑笑。   五月的天已经很热了,云青把最后一铲掺着碎麦秆的稀泥抹平,再码上一层砖头。用手里的瓦刀小心地敲击,让其粘得更牢固。   抬头看了看天,一丝云彩也没有,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今天上午的活儿算是忙完了。   然而他也只是闲下来片刻,屋里头邱氏又开始哼哼唧唧地叫了起来,云青知道必然是她拉尿完了。   邱氏不是个好东西,所以她每次都是拉尿完之后才叫唤。   反正每次云青都会给她收拾干净,并且不会打骂她,除了那次反常想要掐死她之外。   邱氏知道云青不会弄死自己,因为他留着自己还有用。否则在当初给自己的那碗鸡汤里就应该再多加些毒药。   既然如此,她也就没什么顾忌。反正云青要的就是个孝子的名头,那就成全他好了。   果然,云青走进屋子里就闻到一股馊臭味儿。邱氏歪着头看着他,眼神说不清是在嘲笑还是在求饶。   她嘴斜眼歪,样子很是怪异。   云青走上前,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手脚麻利地给邱氏换洗。   云青算得上是个异类,寻常人若不得不去做某些事,也必定带出不情愿的样子来。重者叫骂连天,或是拳打脚踢,轻的也会皱起眉头,苦着一张脸。   但他不一样,一旦决定做某件事,他便不会有半分的不情愿。   哪怕他在心里恨透了谁,但是只要这个人还有用,他就一定会神色如常地对待,比如邱氏。   永王的突然造访,让司马府的人多少有些失措。   永王还是那副和蔼的样子,笑着向司马崦说道:“得知廷尉今日公休,所以做个不速之客,还请原谅冒昧之罪。”   司马崦连说不敢当,躬身请王爷到客厅叙话。   后面栾氏从小丫头口中得知永王突然来访,心也砰砰砰跳个不停。   可身边都是下人,没有个能说话的,栾氏只好耐着性子等。   每隔一刻便叫小厮到前头去打听,生怕有什么意外。   第四次派去的小厮还没等出院门,司马崦已经进了院子。   原来他已经把永王送出府门,知道夫人惦记着,便特意过来一趟。   栾氏屏退了左右,问丈夫道:“永王来做什么?”   纵使她只是一介女流,不喜过问朝廷的事,可毕竟出身不凡,该有的见识还是有的。   “倒也没什么,不过是闲聊而已。”司马大人笑了笑,不想让妻子担心。   可栾氏却知道,如此非常之时,便是闲聊,也是另有用意的,于是便问:“那依老爷的意思看,永王此番前来到底为的是什么?”   “别的还罢了,永王临走之时,又问起了兰台的婚事。”司马大人微微皱起眉头道:“还夸奖了他一番,不免让我心下有些狐疑。”   “这事不是已经揭过去了吗?怎么又提了起来?”栾氏一听就急了:“难道……”   “你先别急,人家不过是问了问,又没明说什么。”司马大人宽慰夫人道:“何况我也只是装糊涂听不懂。”   “别人都罢了,永王最是疼爱他这个妹妹的。”丈夫的话并没有让栾氏宽心,她颇为焦急地说道:“况且他是什么身份的人?有些话还用得着明说吗?”   “就算他是试探那又怎样?如今瘟疫还未消除,皇上也未还驾。便是真要怎么样,也得等到局势平稳了再说。”司马大人道:“在形势未明之前,咱们可不能疑神疑鬼。再把你急个好歹,倒真是犯不上了。”   “这到底是哪辈子的冤孽?”栾氏叹息道:“偏偏这时候不许人随意走动,否则我必要进宫见见太后她老人家的。”   当初提这门亲事的是太后,取消这门亲事的也是她。   更何况永王就算一手遮天,可太后的话也不能不听,而以太后的性情是绝不会强人所难的。 第524章 六军不发无奈何   五月十五,永王在金光寺的大雄宝殿之上发誓终身茹素,只为求得社稷康宁,百姓平安。   且言明待皇上回宫之日,他便卸去摄政王之职,甚至将此次瘟疫的罪过揽过来,说上天示警,皆是因为他德不配位所致。   权倾世在大殿外站着,惨白的脸上看不清表情。   永王正在里头祈福,他带着手下人在外守卫,已经三天三夜了。   好在寺庙之内古木参天,毒辣的日光无论如何也照不进来。   否则就他们身上穿着的黑色官服也能把他们热个好歹。   里头诵经的声音就没断过,权倾世知道这声音在接下来的半天里还是不会停。   他不说话,只是给旁边人一个眼神,手下便立刻会意,朝着他点了点头。   权倾世于是走出来,准备寻个清净的地方待着。   然而还没走出多远,他的眉头便皱了起来。无他,只因寺庙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寺庙外便是大路,有马儿经过并不奇怪,可因为永王在这里斋戒的缘故,路是被封死的,如无特殊情况,是不可以有人骑着马经过这里的。   果然,等权倾世来到前殿,就看见一个人从马上滚落下来,跌跌撞撞往里跑。   因为太过于仓皇,一时之间竟没有看到他。   权倾世一把将那人的衣襟揪住,那人身上的汗水已经将衣服湿透,抓在手里黏腻腻的,让他很是反感。   可就算是这样,权倾世也还是没松手,冷声喝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人的嘴唇都是白的,他手里捏着一块令牌,权倾世认得,那是专门供皇家驱使的青雀卫的令牌。   “权大人,我要见永王,出大事了!”那人浑身发着抖,不知是着急还是害怕。   “王爷在里头斋戒!任何人不许打搅。”权倾世不松手,那人根本无法挣脱。   于是他索性瘫倒在地上,拖着哭腔道:“六军哗变……逼皇上退位……已然……已然……”   “已然怎么?!”权倾世两只手揪着他的衣领,将他又提了起来:“皇上不是应该在随州吗?跟随他的大臣呢?是谁带头造的反?”   “我只知道皇上已经被他们软禁了起来,带头的是禁军首领白蒙,还有……”   “还有谁?快说清楚。”   “还有那些劳工……那些人不堪驱使,索性就……就造了反。至于跟随皇上的大臣,有的被杀,有的被俘。最惨的要数高家的三老爷,他因誓死回护皇上,已经被那些人抓起来吊死在了城门楼上。”   原来皇帝向南巡查,在随州境内时,便已经乘龙舟走了上百里路。   因为是逆水而行,需要很多纤夫。   天气炎热,又为了赶路程,监工的人难免手段毒辣了些。   禁军中有人看不下去,替纤夫们说了几句话,于是两边争吵了起来,以至于酿出人命。   皇上因此责罚了禁军首领,再加上之前的积怨,最终酿成了大祸。   如今这些人就占据了随州,也不知皇帝是死是活。   按照惯例,历朝历代皇上巡幸,凡是所过之处,必免除所经之地的赋税三年,以此安抚百姓。   可这次皇帝出巡,竟然连这一项也没有。   因此百姓们也都怨声载道,出了这样的事,反倒认为禁军情有可原。   “把他带下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裳,再让他吃顿饱饭。”权倾世有些厌恶地甩开了那个人,但还是不让他去见永王。   手下的人把那人带走了,稍后白鸦卫的密探也从随州赶了过来。   他之所以比青雀卫的人晚到,是因为有些事情务必得打探清楚才好回报。   他报告的情形和之前那个人说的差不多,但更为细致一些,已探明皇上只是被囚禁起来,目前性命尚且无虞。   “你同我到后边去吧。”权倾世说着头也不回地先走了。   那人连忙在后头跟着,一起来到了大雄宝殿外。   此时念经的声音还未停止,他们两个在外头的台阶上又站了一会儿,里头才算安静下来。   永王礼佛后要回到一旁的禅室读佛经处理奏折,权倾世便带着那个人到那里去。   只是今天在听完密探的禀报后,他便起身离开寺院。   六军哗变,逼宫皇上,这是天要塌了!   很快,朝中的重臣便都被召集进宫,众人一听这消息便都炸开了锅。   “皇上安危要紧,此次我要亲自出征,讨伐那些逆贼!”永王老泪纵横,一副爱侄心切的模样:“若皇上有个山高水低,我以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殿下万万不可,营救陛下之事,自有我等。您还是坐镇京中,否则只会更乱。”   “此诚存亡危急之秋,必得有个主心骨才成。否则民心动荡难安,势必会有宵小之辈起不臣之心。”   “京畿瘟疫才见好转,谁想又出了这样的事?!这可如何是好?”   众大臣议论纷纷,都认为永王必须留在京城。当然了,皇帝也需要营救。   “在下冒死进一言。”在一片嘈杂的议论声中,有人抗声道:“此番言论大逆不道,因此在我说完后将我处斩即可。”   说话的是刑部员外郎郑聪,他是近两年才从外职调入的,平时最是个三缄其口的人。   “六军哗变,自然是以下犯上的大逆不道之罪。可也不是毫无缘由。正是因为皇上穷奢极欲,劳民伤财,才犯了众怒。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没有人不懂得这个道理。皇上还未亲政,便已如此暴虐,若真让他亲政,天下将被如何涂毒,谁能预料?何况如今他已被叛军囚禁,即便带人去营救,叛军只需杀之灭口或以其性命相威胁使朝廷屈服。到那时又该如何应对?以我愚见,要断了进军的念想,又要安抚百姓,为国运着想,莫不如请永王继任大统。如此顺应民心又彻底败坏了那些反贼的诡计。”   这番话无异于石破天惊,以至于他说完后,许多人久久不能回神。   还是高明臣呵斥道:“好大的胆子!你读的圣贤书,说的却是一派胡言。你说皇上暴虐,可是你亲眼看来?!以下犯上,其罪当诛。国祚之事,岂能儿戏!” 第525章 覆巢之下无完卵   五月廿日,日食,大风断木。   鹿鸣街孝祥巷暗如子夜。   大约一刻钟后才渐渐复明,风却未停。   高家一片缟素,正在为三老爷高承臣举哀。   白纸灯笼被刮得不知所踪,招魂幡也被烈风扯得稀烂。   哭声哀哀,带着嘶哑。   灵堂内吉星披麻戴孝,怀里抱着父亲的灵位,跪在地上恸哭。   他旁边及身后跪满了高家的晚辈。   吉星的母亲宫氏已经卧床不起,无法到灵堂来自从知道丈夫的死讯,她还没说过一句话。   火盆里的黄纸被火舌卷起吞没,纸灰如白蝴蝶一般飞腾又落下。   吉星哭得麻木了,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是在做梦。   一阵脚步响,三位老爷进了灵堂,一一上香。   高承臣被吊死在随州城头,高家人无法给他收尸。   高家一向兄友弟恭,三老爷的死让其他三兄弟痛不欲生。   且他又是这么个死法,高家人既悲且愤,四老爷高德臣主动请缨要去平定叛军,已经被驳回过一次还要再请。   毕竟高家历代都是文臣,并非武将,被拒也不奇怪。   高大老爷那日在朝堂上和郑聪等人据理力争,即使心中再悲痛也得挺着。   文武百官都见他面色铁青,并看不出有多少悲色。   那日下朝后,高大老爷一言不发,出了宫门上了马车,直到进了家门,才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这件事想要瞒也瞒不住,因此高家的老太爷也知道了。   晚年丧子,悲不自胜。   可高老太爷必竟不是一般人,相较于自己儿子的惨死,他更忧心的是国事。   终究上了年纪,难免一时支撑不住。   睡倒了两天,高大老爷下令不许小辈们去打扰。   “先起来去吃饭。”高明臣对吉星道:“不可哀毁过度。”   “伯父,我要去见爷爷!我要去给我爹报仇!”吉星的眼睛早已经哭肿,眼仁都是红的,嗓子也哑了。   这次高明臣没有再呵斥他,只是说道:“你还小,报仇且轮不到你。”   “那我爹就这么白死了吗?何况还有皇上呢!”吉星直挺挺地跪着,倔强极了。   高明臣看着他,心中百般滋味,刚要说话,有人进来了。   “大老爷,老太爷起来了。”高老太爷身边伺候的人过来传话。   高明臣一听,便同另外两个弟弟一同到高老太爷这边来。   老人家依旧穿得整整齐齐,腰板还是挺得很直。可不管怎么说,终究难掩哀痛的神色。   “站着做什么,都坐下吧。”高老太爷拍了拍椅子说:“不必劝我节哀,为臣子的忠君为国是正事,别人不知,咱们高家人却世代如此。承臣……”   提到三儿子的名字,老太爷还是忍不住哽咽了一下:“承臣为国事而死,上可对得起天地祖宗,下对得起百姓子孙,是我高家的好儿郎。”   高明臣三兄弟无不落泪,都是年近半百的人,却哭得如同孩子。   “老四啊,为父知道你心疼你三哥,可如今不是义气用事的时候,巢将倾覆,非止一家啊!”   “父亲,难道真的不能挽狂澜于既倒吗?”高明臣的眼泪还挂在腮边,父亲的话让他哭不下去:“我们……”   高老太爷闭上眼,缓缓摇头:“永王如今占尽人心,皇上太年轻了,根本不是对手……”   “如果我们豁出性命去呢?!”高景晨言语颇激愤:“永王外忠内奸,设计陷害皇上,百姓被蒙蔽,儿子愿效仿专诸……”   “永王死了局势只会更乱,”高老太爷道:“黎民怎可在短时内被教化?你刺杀他,一来成算本就不大。退一万步,刺死了他,他还是以贤王之名寿终,算是成全了他。更何况皇上还在叛军的手里,永王被刺,皇上只怕也将不保。”   “依我看,那些叛军早就已经是永王的人了。”高明臣苦笑:“之前我们就疑心皇上被架空,永王鼓动皇帝巡幸天下,就是要告诉天下人,当今圣上是个昏君。可恨我们这些臣子处处被掣肘,无法护皇上周全。”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他是皇叔,又太善于矫饰。”高景臣也只能仰头兴叹。   永王摄政十几年,树大根深,比当年的曹操有过之而无不及。   “父亲,那我们究竟该怎么办?”高德臣问道:“难道就只能坐以待毙吗?”   眼前的局势非同一般危急,且今日无法料想明天的事。   “宁尽忠而死,绝不丧节而生,”高老太爷沉声道:“这是我们高家的祖训。无论如何也要保住陛下性命,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高老太爷此言一出,三个儿子都不再说话了。   当初就有一干人鼓吹天子巡幸之事,高家人极力反对。   但一来永王支持,二来小皇帝自己也想要去。   做臣子的从来只能劝谏,而不能决定。   否则历朝历代都不缺忠正之臣,为何还是会亡国呢?   “夜里还要守灵,你们都回去歇歇吧!”高老太爷疲惫地挥挥手:“如今朝中人鬼莫辩,谨慎小心为上。”   “父亲也要保重,”三兄弟起身道:“如今泰山将倾,凡是忠心的臣子无不仰望父亲。”   “后日我要去面见永王,”高老太爷道:“牺牲我们高家满门子弟的性命也要保住皇上,你们回去后都告诉房里人,让各自有所准备。”   “是,儿子们知道了。”三人行了礼,依次退了出去。   “把吉星给我叫过来吧!那孩子是个痴心的,当心哭坏了他。”高老太爷道:“让我再看看他。”   高三老爷举哀,高家人不许任何人吊唁。   对外只说是瘟疫的缘故,实则是在帮人避嫌。   风总算小了下来,吉星的腿跪得生疼,由两个小厮扶着经过中庭去往祖父院中。   那棵大灵柏树被风吹得枝丫乱摆,吉星站住了,望着那树出了半天的神。   “少爷在看什么?”小厮问。   吉星不说话,走过去从那树上折下一根树枝。   “出来的匆忙,没给祖父带东西。”以前每次吉星去祖父房里都会带些自己准备的东西,要么是折枝的花草,要么是自己的一幅字。   两个小厮没多问,这灵柏树是不许乱动的。   不过小少爷自幼就在上头爬来爬去,折根树枝也没什么。 第526章 成则为王败则贼   仿佛在转瞬之间,大夏国就从太平盛世翻做了风雨飘摇。   朝廷虽然派了大军前往,可总要十天左右才能赶到。   也下了讨伐檄文,责令临近的楚州和金州的长官先一步去围剿。   可在随州的叛军不但未被削弱,反倒又有不少临近州县的人前去投奔。   而楚州和金州行动迟缓,根本不与随州的人正面交锋。   叛军头目白蒙更是打出了“除暴君,立贤王”的旗号,恳请废除皇帝,拥立永王为君。   如此一来,百姓们更将其视为英雄。   这还不算完,朝中的一干人也开始屡屡上书,恳请永王继位。   永王说什么也不肯,甚至意欲出家。   身边人自然死拦着不让,简直如唱戏般热闹。   更让人忧心的是,各地盗贼蜂起。在此情形之下,支持永王继任大统的大臣们群聚在高家和司马家的门外,请求这两家出面劝说永王登基。   这一日,司马府门前又黑压压地跪满了大臣。   “老爷,你还不出门看看吗?”栾氏问。   这几日,司马崦一直称病不曾上朝。   “如此情形,只能看高家老太爷的意思了,我不好做表率。”司马崦颇为无奈地说:“如今的局势波诡云谲,稍有不慎,只怕就是灭族大祸。”   栾氏听了自然心惊,捂着胸口道:“前些日子,永王突然造访。你说他是在试探,是不那时候他就已经……”   司马大人看着夫人缓缓摇了摇头:“慎言,以后都不要再提了。”   如果就像栾氏所说的,永王前些日子是在试探司马家,那么六军哗变就应该在他意料之中。若他已经预料到却未做任何防御,只能说明他另有所图。   他展现在世人面前的都是假象罢了。   云青家简陋的院子里站满了人,他拆了自家的一半房子,给永王建了一座生祠,吸引了附近的人都来朝拜。   一队官差走过来,将人群分开。   这些人都是穷苦人,最怕见官,于是个个都畏畏缩缩地让到一边。   云青定睛一看,这群人簇拥着一位穿着大红官袍的中年人走了过来,云青认得这人,就是京兆尹曹大人。   他不慌不忙地走上前,躬身行礼。   “你就是云青?”曹大人上下打量了云青一遍,语气还算随和。   “学生便是云青。”云青微微低着头,神色恭敬又内敛。   他如此不卑不亢,倒真叫曹大人刮目相看,语气中便带了几分赞赏:“你抬起头来说话,按理说你也是举过业的人了,不是布衣。”   云青果然抬起头来,他穿着虽然破旧,但浆洗得干净。眉目清朗,神色安然,并无瑟缩之态。   “你为何要建这生祠?”曹大人问。   “不过由心而发,感激而已。”云青道。   “那好,如今万民请命还缺一个合适的举子表率,我看你不像个久居人下的,可敢一试么?”曹大人问云青。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学生若能尽上一份绵薄之力,就知足了,不奢望其他。”云青道:“若以此做进身之阶,那未免违背了本心。”   “好!既如此你便随我去吧!”曹大人笑了:“事不宜迟。”   司马兰台终于找到应对瘟疫的有效办法,疫情因此平稳下来。   高家。   高德臣苦笑道:“如今满城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全是在恳请永王登基。”   “甚至有不少人死谏,”高景晨摇头:“这才多早晚,咱们府门前已经跪满了请命的人。”   “父亲前几日去见永王,他一味地虚与委蛇,不肯说一句实话,”高明臣明显瘦了很多,整个人苍老了十几岁:“他知道咱们耗不起,这条毒蛇!”   高老太爷坐在那里一直没说话,缓缓的叹了口气,开口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取我的朝服来吧!”   六月初一,太傅高肃廷尉司马崦等人跪请永王登基。   永王推拒再三,但高太傅等人以黎民社稷和隐帝安危力劝,永王迫于无奈只好答应。   此时太后在宫中卧病,一切消息都不敢让她知道。   永王还未举行大典便写了招安文书,只要叛军必须保证隐帝的安全,便饶了他们,否则杀无赦。   “父亲,如此真能保全皇帝吗?”高太傅回到家中,三个儿子便都来商议。   “应该无事了。如果按照咱们之前的推算,白蒙是永王的奸细,那么他绝对不会弑君,否则他必定会被处死。那么永王向他许下的荣华富贵便都无从兑现,”高太傅道:“并且永王虽然奸诈却是极爱惜自己名声的,否则也不可能到如今才动手。”   “那我们……”高明臣心中悲凉,一句话说了半句,还有气无力。   “凭天由命吧!”高太傅道:“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如今一样不占。”   老人家没在往下说,但三个儿子都明白。   永王虽然答应接任大统,但并没有举行大典,更没有住进宫里去,依旧还在他的永王府。   因为天气闷热,傍晚时分他和世子在院中纳凉。   水晶缸里湃着新鲜瓜果,四个妙龄丫鬟在一旁打扇。   每到夏天都是世子最好过的时候,无论是气色和精神都比冬天的时候好上了许多。   这也让永王觉得,只要再细心调养几年,便可与常人无异了。   “没想到那两个人的医术还真是不错,”永王莞尔道:“你也不过才吃了十副药,便不再咳喘了。”   “都是托父皇的福。”世子也很高兴:“我真是觉得比往年都更轻快些。”   父子俩正说着话,权倾世从外走了进来。   世子冷冷的看他一眼,便将脸别了过去,看旁边那个美貌的丫鬟去了。   “你们都下去吧。”永王看出权倾世有事情要禀报,便将丫鬟们都赶了下去。   世子虽然不悦,却也没表露出来。   “陛下,我们真的要保全废帝的性命吗?”哪怕永王已经成了皇帝,权倾世也依旧是他最重要的心腹。   “我只要成事,何必一定要杀他呢?”永王道。   “你这个蠢货!”世子讥讽权倾世道:“杀了他不就等于坐实了某些人的怀疑么!有空还不如好好想一想怎么把高家给除了!” 第527章 忽喇喇似大厦倾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瘟疫平伏,万民同庆。   楚腰馆的封禁解除,苏好意来到街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恍如隔世。   苏好意在街上一边含笑同熟人招呼,一边脚下不停往兰台医馆走。   好容易到了,却发现前后门都扃锁得严实,竟是一个人都不在。   苏好意不禁狐疑,平素毛婆婆是一直都在的,或许这时候上街买菜去了?   可是见那锁头上因为前几日落了雨已经生锈,便知道已经锁了许多天了。   不禁心下怅然,坐在后门的石台阶上发怔。   百无聊赖中,从旁边墙根处拾了个尖角的石子,在门扉上刻字。从清晨坐到正,又从正午挨到黄昏,到底不见有人回来。   苏好意的肚子都已经饿得生疼,却还是不想走。   这时忽然听到街东头哄嚷得厉害,侧耳细听,竟说的是高家被抄了。   苏好意一听,如遭雷击,忙站起来跑过去,揪着一个人便问:“哪个高家被抄了?”   那人不认得苏好意,说道:“还能是哪个高家?你怕不是京城人吧?”   苏好意不敢信真,拉着那人不放:“你说的可是高太傅家?”   “是啊,是啊!你且撒开手!”那人说着就去推苏好意。   苏好意却抓死了手不放,追问道:“为什么就被抄了家?”   “高家造反当然要被抄了,难道要留着吗?!”那人说着硬是甩开苏好意的手走了。   苏好意被轰去了魂魄,呆在原地,被人挤来挤去,有几次险些摔倒。   有个人过来扶着她道:“这不是苏公子吗?你这是怎么了?我扶你到那边去坐坐吧!”   苏好意全然看不清那个人的脸,连他说话的声音也像是隔着好远,心里乱作一团,脑袋里轰轰直响。   她前些日子听说吉星的父亲被杀,知道吉星必定万分伤心,可那时楚腰馆被禁,她出不去。   如今好容易出来了,可以她的身份也去不到高家见吉星。   本来今天到兰台医馆,就是想托司马兰台代为宽慰的,已经给吉星写了封信,想让他带过去,可谁知医馆竟整天没人。   “不成,不成,我得去找吉星。”苏好意浑身抖得厉害,一把推开拉着自己的人,撒开腿就跑,一辆马车被逼得急停下来,赶车的人大怒,骂道:“横死不长眼的!这是要赶着去投胎吗?!”   苏好意根本没听见,她一路狂奔到鹿鸣街。   整条街黑压压围得全是人,挤得水泄不通。   此时天已经黑了,沿街点起了灯笼。   苏好意看着那些瞧热闹的人脸上都被打上了暗影,带着几分鬼气。   更远些的地方,官差将查封的东西封在箱子里抬着。   苏好意使劲儿往前挤,招来周围人的埋怨和白眼,可她毫不在乎。   “出来了,出来了!”人群忽然一下子就沸腾起来,原来是高家的人被押解出来。   “啧啧!这么显赫的高家说败了就败了。”有人惋惜道。   “咦,怎么不见高太傅呢?”有人仔细看着被押解出来的高家人却遍寻不见高老太爷。   “这你都不知道啊!当今圣上宽宏大量,说高太傅居功甚伟,他的几个儿子虽然造反,但祸不及他,因此高太傅还是高太傅。”   “这可真是奇了,既然有高太傅在,那高家就不算败了吧。”   “你可说呢,就剩他一个人了,其余的子孙都成了犯人,你说到底算败还是不败呢?”   “别乱说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事,叫官府听去,把你也抓起来。”   苏好意,一边听着周围的人议论纷纷,一边拼了命往前挤。期间挨了不少人的拳头手肘,可她丝毫不觉得疼。   最先出来的是高明臣等几个兄弟,然后便是高家与之平辈的男子。   再往后则是小一辈的子弟,苏好意认得有吉星的哥哥高熙,高家人丁兴旺,人口庶众,光男丁就有上百人。   吉星年纪小应该排在后面。   果然,又等了一会儿,吉星也露面了。   虽然隔得远,苏好意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吉星瘦了很多,身上穿着囚服。苏好意心如刀割,眼泪便落了下来,喊了一声吉星。   她因难受得厉害,这一声喊的并不高。又何况周围人声杂乱,按理说吉星应该是听不着的。可这一刻他像有感应一般,猛地回过脸来,一眼就看见了苏好意。   苏好意喃喃叫着他的名字死命往前挤,再前边就是负责看守的官兵了。   “靠后,靠后!乱闯什么!”一个官差使劲推搡着苏好意,不准她再向前。   吉星音看到了苏好意,便站住了脚。   一旁押送的官差见了,便上前给了吉星一脚喝骂道:“延挨什么?!再不走就打断你的骨头!”   吉星被踹得踉跄倒地,苏好意忍不住惊呼一声。   吉星被旁边的兄弟扶了起来,他看着苏好意,咧嘴笑了笑。   苏好意顿时心如刀割。   京城第一大族,敕造卫国公府,呼啦啦如大厦倾倒,成了朝廷罪臣。   苏好意还想追上去,可只觉得脚底发虚,一步也迈不动了。   这一天她都没吃东西,又一路狂奔,担惊受怕,力气早已经耗尽了。   她被人潮推拥着,挤到了街边,就势坐在墙根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高家的人都被押解走了。看热闹的人无热闹可看,也都散了。   一阵夜风吹来,苏好意打了个冷战。   抬眼看满天星斗,半轮孤月,方才想到已经夜深了。   她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左右环顾不见半个人影。   “我该怎么办?怎么样才能救吉星?”苏好意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   “师兄,找师兄,他应该能的。”如果让苏好意找出一个最能给她希望的人,那只能是司马兰台了。   想到这里,她咬着牙迈开步子,又往兰台医馆走去。   兰台医馆依旧锁着门,苏好意瘫倒在台阶上,她现在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石台阶上昏睡了几个时辰,直到天色微明。街上已经有早起卖馄饨的了,苏好意挪到馄饨摊前要了两碗馄饨。   她打算吃饱了之后就到司马府去,看看司马兰台在不在家里。 第528章 自古心软难成事   太后寝殿,刚登基不久的熙正皇帝跪在地上,垂手俯耳聆听太后的训责。   太后坐在罗汉榻上,身旁只有玉山公主陪着,其余的宫人均被赶了出去。   “真是该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如此大的喜事只瞒着我老婆子一个,是拿我当外人呢!”太后脸上笑着,眼睛却没笑。   熙正皇帝连忙说:“母后恕罪!儿臣自知不该如此,只是情势所迫,群臣死谏,又受制于叛军。出此下策,诚不得已。”   玉山公主也在一旁说道:“母后,皇兄是怕您知道这些事忧虑伤身才不许人说的。”   太后冷哼一声道:“你们合起伙来瞒着我!如今你是皇帝也做了,功臣也封了,木已成舟,知道我无可奈何了,方才告诉我!”   玉山公主也连忙跪下了。   太后看着她道:“以前是我小看你了,只道你是个不谙事的女娃娃。如今看来,出了这样的大事,你竟能在我面前一丝不露,城府可真深啊!”   玉山公主忙哭道:“母后如此说,真叫我无容身之处。”   皇上也连忙替她开脱道:“玉山也是一并被瞒着的,她也只是比母后早知道一半天。”   太后撇开玉山公主,问皇上:“我且问你,你这皇帝当的是真心还是假意?”   皇上不解道:“母后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是真心,什么是假意,还请明示。”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如果你是真心当皇帝,那没什么可说的,你如今已经在这位子上,只要你不愿意,没人能让你下去。”太后道:“若不是真心要做皇上,只是权宜之计。那么就等嘉慕回来,好好地把皇位重新还给他,你还做你的贤王。”   “儿臣一切都听母后的,”熙正皇帝抬起头,看着太后道:“母后要儿臣怎么办都好。”   听他如此说,太后脸上才又重新有了慈爱的神色:“好孩子,娘知道你是最孝顺的。你做了十几年的摄政王,为国鞠躬尽瘁,对得起你已经死去的父皇和皇兄。我是你的娘,不愿意你晚节不保。反正你早就打算等嘉慕亲政后歇一歇的,这么多年也的确辛苦操劳。”   “母后的意思儿臣明白了。”熙正皇帝点点头。   太后见他跪了这许久,心中不落忍,伸手去扶他起来道:“起来吧,我的儿。别怪我这当娘的狠心,说到底也是为了你好。”   熙正皇帝站起身说道:“母后,前边还有些事情急待处理,毕竟嘉慕还没回来。”   “如此,你就快去吧。千万别出了什么纰漏,不是已经跟那些人说好了吗,千万要保全嘉慕的性命。”太后忙说。   “这个自然,如果他们不想被诛九族,自然不敢伤他一分一毫。”熙正皇帝道。   “玉山啊,替我送送你哥哥。”太后叫玉山公主送熙正皇帝出门去。   “那我叫云桃她们进来服侍。”玉山公主脸上没有丝毫的怨怼,依旧是一副平和恬淡的神色。   在外头候着的宫人听到吩咐后鱼贯进了太后寝殿来服侍。   玉山公主陪着熙正皇帝往外走,离他们两丈远的身后跟着服侍的太监宫女。   “就送到这里吧,你回去吧。”走过穿堂,熙正皇帝站住了对玉山公主说。   “皇兄可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玉山公主眉眼纤细,她脸上唯一生的不好的地方便是那张嘴,嘴角向下,显得刻薄。   因此,她平日里总是喜欢微微笑着,这让她整个面容看上去很温和。   “前些日子我送来的茶,你可看太后喜不喜欢。”熙正皇帝也生着一双象眼,其实仔细看他和玉山公主长相真的颇为相似。   玉山公主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显出迟疑的神色。   “你若不喜欢沏茶就算了,不必勉为其难。”熙正皇帝笑道:“你知道我一向最疼你,从不喜欢勉强你做不愿做的事。”   “多谢皇兄体谅,”玉山公主福了一福:“便是喝茶也不急于一时。”   玉山公主送走了熙正皇帝,又回到了太后的寝宫。   太后拉着她的手说道:“好孩子,刚才让你受委屈了。”   “母后千万别如此说,折煞我了。”玉山公主忙摇头:“您怕是也累了,我给您宽宽衣裳,躺下歇歇吧。”   “好孩子,还是你最知道心疼人。一会儿屋子里不必留这么多人了,只在外间留下两个就行了。”太后拍了拍玉山公主的手背:“我这两天着实睡得不好,待会儿你在旁边给我念段经文,我好静静心,睡一觉。”   “你们都下去吧!”玉山公主挥挥手,让伺候的宫人都出去。   她亲手帮太后宽了衣裳,扶着太后躺到床上,又说:“母后,过些日子,我想去庙里住上些时候。”   “好好的又回庙里做什么?”太后诧异道:“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不过是我自己心不净罢了。”玉山公主苦笑着说。   “傻孩子,你可还是为了兰台么?”太后问。   玉山公主的眼泪流了下来,哭道:“母后,我放不下他。”   “傻孩子,你自幼是在空门修行的,应当知道情缘不可强求。”太后怜惜的摸了摸她的头说:“你虽然贵为公主,可咱们也不能做强人所难的事。两情相悦,方才是良缘。你没有遇到真正有缘分的人,要不要为心里没你的人伤神。听我一句话,忘了他吧。”   玉山公主捂着脸哭了许久,之后拭干了泪说道:“母后的意思我明白了。是我不懂事,害得你为我操心。”   “你还年轻呢,再过个几十年就明白我的苦心了。”太后笑着说:“哭一哭,心里的郁结也就散了。”   “女儿才想起来,有最近新得的一罐茶,最能安神,不如我沏一碗来给您尝尝。”玉山公主的眼睛还红着,但语气明显已经平复下来了。   “好,好好,难得你有孝心,沏一碗来给我尝尝吧。”太后本来不想喝茶的,但此时为了让玉山公主能高兴些便说自己想喝。   玉山公主亲手泡了茶,给太后端过来。   她微微低着头,脸上没有了平时的笑意。唇角下耷,显得冷血刻薄。 第529章 从来多少违心恨   苏好意在司马府前站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走上前问问。   “这位大哥,请问兰台公子在家吗?”苏好意客客气气的。   那两个人从上到下打量了她几眼,说道:“我们公子不见客。”   “我是他的师弟,”苏好意不得不借住自己仙源山的身份:“有要紧事见他。”   “什么要紧不要紧的,跟我们都没关系,我们只知道公子不见客。”看门的态度强硬,压根儿不把苏好意放在眼里。   苏好意当然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将早就准备好的碎银子递上去。   可那两个人却说什么也不收,语气也变得更强硬了:“赶紧快走,别在这儿站着。我们是得了吩咐的,再赖着不走,就把你拖到一边去。”   苏好意咬咬牙,强忍着心里的焦急,还是一副笑面孔道:“那能不能让墨童出来?我跟他说几句话也成。”   “你别做梦了,墨童如今也出不来。”看门的说道:“你最好放识相些,赶紧离开,别逼着我们动手。”   苏好意见此情形,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   她不知道司马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也明白兔死狐悲的道理。想必因为高家的事,司马家如今也自战战兢兢不暇他顾吧!   此时日头已经升起很高,天气也热了上来。   苏好意定了定神,让自己先别想那些没用的,救吉星要紧。   她招手叫过来一辆马车,去往羞花公主府。   司马府内。   司马兰台自从那日被父亲叫回来后就再也没能出得门去。   他知道高家被抄,也早就料到苏好意心急如焚。   可父亲母亲却说什么也不许他出去。   这一次的态度比上一次更加坚决,丝毫找不到回转的余地。   他原本想让墨童出去,好歹给苏好意捎个信,多少能让她宽慰些。   可墨童也被抓回来,还挨了顿揍。   打得走不动路,被抬到下房去养伤了。   栾氏一直哭着,看看丈夫,又看看儿子。   最后还是对司马兰台哀恳道:“儿啊,这一次,别怪爹妈狠心。实在是已经只剩下一条路,没得选了。这一次是皇上亲口赐婚,咱们推不掉了。何况前头有高家的例子,咱们若是抗旨,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不用我说。就算我们两个愿意陪着你一起死,可是还有一大家子人呢!你堂姐因为咱们家的缘故,特许她带着湄儿回娘家来,否则也要以高家内眷的身份没入奴籍。咱们家虽然不如高家显赫,可上下也有几百口人。你不能为了个人的私情,让这几百人都跟着陪葬啊。又何况事到如今,又怎么可能让你遂了心愿呢?”   “儿子要进宫去见太后。”司马兰台的嗓子哑了,可他仍不认命。   他的父亲司马崦暴怒道:“你还有脸提太后!圣上都说了,太后这次风瘫就是因为咱们家上次拒婚使太后郁结致疾。这么大个罪名悬在咱们家的头上,你若应承了亲事还则罢了,若再拒婚,当真是死无葬身之地。我劝你醒醒,难道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吗?!”   “儿子进宫去给太后治病,”司马兰台道:“其他的事情等太后痊愈了再说。”   “如今且轮不到你呢!圣上身边如今有了两个能人,据说医术不在你之下。”司马崦冷哼道:“更何况你一直不同意和公主的婚事。人家怕你把太后治死,这样公主就得守孝三年不能成亲了。”   “好孩子,听听劝吧。天命难违,皇上就是天呀。”栾氏哭着求自己的儿子:“我们不是那不明事理,嫌贫爱富的爹娘。当初我们没有强迫你接纳这门亲事,是因为我们可以不在意所谓的面子。可你爹既做一家之主,就不能不为全族人着想。你也一样,难道就为了自己的两情相悦,不把司马家人的性命放在心上吗?”   这个道理,司马兰台不是不知道,可他心里无比痛苦。他不愿违心,不愿屈从。   可局势是如此迫人,代价又格外惨烈。   是的,谁都告诉他,在此情形之下,他不该自私。   不该只考虑自己而罔顾他人。   可苏好意呢?没有人为她说一句话。   所有人都觉得她应该被牺牲。   “你还不肯松口,是要我给你跪下吗?!”司马崦几欲呕血:“不如给你一把刀,先把我杀了吧!免得受狱吏折磨!”   “老爷,你也累了,出去歇歇吧!我再劝劝兰台。”栾氏轻轻推了推丈夫。   司马崦又看了儿子一眼,沉沉叹了口气,举步出去了。   “你们也都先下去吧。”栾氏对一旁的下人们说道。   等屋子里只剩下他们母子两个,司马兰台道:“母亲,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可以保全家族?”   “别傻了,孩子。你这样做只会让皇上和公主更为恼怒,我们的下场只会更惨。”栾氏苦笑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   “可我不能对不起她。”司马兰台摇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她。”   “孩子,娘这么做也是为了她着想。如果你执意不答应和公主的亲事,那么她也势必被迁怒。皇家处置人命如同碾死蝼蚁,何况她又是那样的身份。”栾氏小声贴着司马兰台的耳边说:“听娘的话吧,你们两个有缘无分。还不如就此撒开手,两两相忘。总好过玉碎花残,白送了性命。她离开你以后未必不能再遇良人,你也一样,时间久了,和公主也必能举案齐眉的。”   “母亲,我忘不了她。”司马兰台自十岁起从来没在母亲面前流过泪,然而此时泪水却滚落下来,砸在衣襟上。   “忘不了,那就藏的深一些。”栾氏抱着儿子陪他一起哭:“以前人人夸你,为娘面上有光。可我现在却后悔,倘若你不是这样好,也许公主就不会紧抓不放。”   珍宝美玉会引起人的贪心争夺,人也一样,无论男女,只要有过人之处,自会博得他人的喜爱。   何况司马兰台这样惊艳卓绝的人物呢! 第530章 心酸潦倒阶下囚   暑气熏蒸,牢房里又闷又臭,简直就是炼狱。   高家人被关在这里已经有好几日了,还未开审,却每日里都要受狱吏的盘剥欺辱。   牢头中有个姓皮的,尤其可恶,人称皮狗子。   每逢他当班,必要搜刮些什么才满足,不然轻则辱骂,重则鞭打,绝不会好好干休。   这一日又该他当班,大约是在外头受了气,进了牢房便瞪起眼睛一通乱骂。   牢中的犯人们都低了头,只当听不见。   皮狗子骂的不过瘾,便叫手下狱卒开了关押高家人的牢房门,手里甩着鞭子吓唬道:“你们这些反贼!装什么死?!见了我也不问候,合该砍头!”   说着拉起一个高家青字辈的人来,伸手到他怀里去摸,一边问:“私藏的东西快拿出来孝敬老爷,饶你一顿打。”   “没有私藏,有也早被收去了。”那人躲闪了一下道。   皮狗子冷笑道:“这话骗得了旁人,却骗不过我!你们高家那十口大柜,不就是五柜子书,五柜子兵器吗?敢造反的人什么事做不出?如今犯在我手里,趁早认命。否则把你脊背打开花!”   二老爷高景臣怒喝道:“没有便是没有。就算杀头也不过一死!”   皮狗子听了怪笑道:“好大的官威!可惜你们一时还死不了,就得受些活罪。所谓县官不如现管,谁让你们落在我手里头呢!你们高家巍巍赫赫几百年,如今都成了阶下囚。还敢跟大爷挺腰子,活该的满门抄斩!”   他说着便要用鞭子去抽高景臣,吉星猛地从旁边冲出来,一头撞在他身上,把他撞了个趔趄。   “小王八蛋,反天了你!”皮狗子彻底成了疯狗,瞪着两只三角眼,跳起来就去抓吉星。   高明臣把吉星护在身后,一双老眼如虎,毕竟是身居高位多年,那眼神不是一般人当得住的。   皮狗子没来由地一阵心虚,气势也变得弱了些。   但等他看清吉星的脸后,便立刻淫笑起来:“我滴个乖乖,你还真生的细皮嫩肉,比小娘们儿还勾人。前几日我怎么就没看清呢!”   说着便凑上前来,企图把高大老爷推一边去。   “狗奴才!就算我高家人成了囚犯,也轮不到你来欺辱!”吉星横眉立目,好似乳虎发威。   可皮狗子这个酒囊饭袋,尤其见不得美色。   全然不在意吉星骂他,只是眯缝了眼,一个劲儿地往前凑:“我看管犯人可有二十几年了,什么样的大官没见过?到了这地界,全他妈的不如狗!实话跟你说,只要你乖乖的依了我,保证让你过几天神仙日子。连同你的这些大爷叔叔们,我一个也不为难。你道可好吗?”   “做梦!”吉星啐了一口道:“你要不怕我给你开膛破腹,你就尽管来招惹。”   “嘿嘿,性子可真烈。”皮狗子一边坏笑一边说:“从今日起便不许你们吃饭,看你能挺几天。”   “你少放屁了!就算我们是犯人,也自有上公堂的那天,被你饿死在牢里,你就不怕吃不了兜着走吗?”高熙冷笑道。   “只给水喝不吃饭,你们撑个十几天都不会死,只是饿的发昏而已。”皮狗子笑道:“再不给你们倒粪桶,多放些苍蝇进去,那你们好好享受享受。”   “狗东西,不得好死!”四老爷高德臣怒骂。   “一群不识抬举的东西!”皮狗的甩起鞭子,没头没脑地打去。   不少人身上都挨了鞭子,一道血痕接着一道血痕。   高明臣紧紧把吉星护在怀里,他的整个后背都让了出去,纵横交错几道鞭痕,衣服都抽裂了,血珠子滴下来。   吉星急得要哭,高明臣道:“不许哭!记住,从现在起,无论千难万难,不许再掉一滴泪!”   “大伯,大伯,是我害了你。”吉星努力想要护住大伯,可高明臣如在地上生根了一般,无法撼动。   “我没事,这都是小伤。”高明臣中气十足地说:“这小子虚着呢!自当他给我松泛松泛筋骨!”   皮狗子一听,顿时大怒,那鞭子便如雨点一般落下来。   高熙等人都连忙上前护住,每人都挨了几鞭子。   等到皮狗子终于打累了,才一把扔下鞭子,骂道:“算你们有种,咱们走着瞧。还没有人能从我手底下逃个囫囵身子去!”   然后又对一旁的狱卒说:“把这地上的稻草都收走,再泼几桶水进来。让这些高贵的老爷少爷们在这泥坑里好好打几天滚!”   皮狗子发够了疯终于走了。   吉星一边查看大伯的伤势,一边难过的说:“都怪我,要不是逞一时口舌之快,也不会连累大伙挨打。”   “他们无缘无故就要欺压人的,便是一忍再忍也终究逃不掉。”高明臣不把这事放在心上。   只对吉星说:“不要怕,只要有我在,绝不会让他们伤到你。”   吉星听了忍不住鼻子发酸,从小到大,大伯父都是最严厉的,不是骂他就是罚他。   自己最怕的人也就是他了。只要大伯父在家,他就如同被上了紧箍咒一般,天天盼着大伯父快点儿离家,最好是到京城以外去巡查。   可如今,他却宁愿回到以前。好好的读书,做个让大伯父满意的孩子。   只怕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吉星,倘若有一天你能离了这里,”高明臣向吉星耳语道:“记得要……”   夕阳昏黄,四处炊烟起了。   苏好意站在羞花公主府门前,抬头望了望那匾额。   她再也想不到,风流成性的公主居然会为了一个和尚斩断尘缘去出家。   她也是到了这里之后才知道,在这段期间,妙印染了瘟疫,几番救治无效,还是撒手去了。   妙印在弥留之际,认定自己是因为未能遵守佛门戒律,破了色戒,方才有此报应。   他不怨公主引诱,只说是自己立身不坚。   彼时,他已经和公主在一起有数月了。二人如胶似漆,感情甚笃。   也许是前世的宿孽,自从和他在一起后,公主竟再也没有对别人动过心思。   妙印一死,公主于俗世再无留恋,已于数日前剃度出家了。 第531章 只疑此身在梦中   时近正午,天气闷热得如同蒸笼。   虽然阴着天,可是没有一丝风。稍微动一动,便是一身黏腻的汗。   苏好意的两条腿又酸又涨,这些天她走了太多路,只可惜到如今也没能奔波出一个结果来。   她想给吉星送些吃的,找了个姓张的牢头,塞给他不少银子。   高家人是重犯,她当然是见不到的,只能拜托狱卒了。   街上异常拥挤,有许多人家往城外送丧。   染瘟疫而死的人太多了,死后就被烧化。但因为前些时候城门关着,所以到如今才能到城外去下葬。   死者为大,苏好意于是让到路边。   恰在这时,从城外进来一队车马,披红挂彩,巍巍赫赫,一看就非同小可。   前头有两个喝道的,对着送葬的人群喊道:“快快让开!这是给公主大婚用的彩缎车!”   “原来公主真的要大婚了!”路边看热闹的人小声议论。   “这难道还有假的吗?早几天就透出消息来了。”有人先知先觉。   “按理说也的确该让喜事来冲一冲晦气了,”玉山公主的婚事很得民心:“何况当今圣上最疼爱这个妹妹,公主大婚必要大赦天下免除赋税的,咱们都受益。”   “可说呢,驸马是谁?这么好命。”能娶公主的人,谁不羡慕?   “还能是谁?当然是举世无双兰台公子了。除了他,还有谁配得上公主呢?”   “既然是兰台公子,那就不奇怪了。他那样的神仙人物,别说是尚公主,就是娶天上的仙女也不奇怪。”   苏好意看着眼前红白交杂的景象,只觉得诡异又刺眼。   她想自己多半是在做梦,否则如何会看到这么荒唐的景象?   她拨开看热闹的人群,沿着一溜商铺门前慢慢走着。   一间小饭铺门前,老板娘倚门而立,见有人走过来,便招呼道:“客官可要吃饭吗?新蒸的馒头,现切熟肉。”   苏好意一低头便进了店里,她恍惚记得自己已经好几顿没吃东西了。   就是不知道在梦里吃东西管不管饱。   那老板娘见苏好意眼睛发直,一头一脸的汗,以为她是热的,殷勤地说道:“客官稍等,我去给你端碗水来。”   青釉碗里盛着温热的茶水,随后雪白的馒头和切好的熟肉也端了上来。   “客官请用吧!再要什么只管吩咐。”老板娘边说边把筷子递到苏好意手上。   苏好意坐在这桌前,如同木偶一般。   “客官这是怎么了?不合胃口吗?”老板娘脸上的笑容有些发僵。   苏好意把筷子松开,伸手去抓面前的馒头。   大口大口往嘴里送,两腮被撑得圆鼓鼓的,还在不停地吃。   老板娘见此情形越发慌了,这人怎么像害了失心疯一样?   她想说什么又不敢,只能小心翼翼地退到一边。   那盘切好的肉,苏好意一口没动,只是把一盘馒头吃了个精光。   她解下钱袋,拍在桌子上,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路上有人狐疑地打量她,苏好意全然不顾。   她还是觉得饿,那一盘子馒头吃下去,她的心反倒更空了。看来梦里吃东西并不管饱。   苏好意苦笑着,忽然又觉得恶心。蹲在路边一棵树下开始呕吐。   她想要快些从这个荒诞的梦里醒过来,她于是开始掐自己、咬自己。   可竟不觉得疼。   那该怎么办?   苏好意急的要死,她觉得自己被梦魇住了。   梦魇了的人,除非外头有人叫醒她,否则自己是醒不来的。   苏好意站在路边,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那些人也都用怪异的眼光望着她,像在看一个疯子。苏好意没有求助,因为她知道这些人对自己都没用,梦里头的人都是假的,他们根本叫不醒自己。   忽然间,这些人都开始奔跑起来。   苏好意觉得这景象非常的古怪,便裂开嘴笑了笑,但是没有声音。   铜钱大的雨点砸落下来,路上的尘土被砸了起来,看上去热气腾腾的。   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大雨便瓢泼一般,兜头浇了下来。   苏好意一下子就湿透了,可她还是什么也感觉不到,感觉不到湿,感觉不到凉。   只感觉到天地间空空落落,只剩她自己。   雨势大得吓人,人人都找地方躲雨。向外望去,白茫茫一片,只能看见房屋和树木的轮廓。   苏好意在如此暴雨中呆立了许久,最后慢慢地躺下来,头枕在胳膊上。   她想要睡去,既然在梦里醒不来,那就干脆睡吧。   恐怕不会有人相信,在这样的狂风暴雨中,还有人能睡得着,但苏好意真的睡了。   炸雷一个接一个在耳边响起,狂风刮断了树枝,低洼处的积水越来越深。   苏好意在梦里又回到了春鸣茶社,在二楼的雅间里,她和木惹儿公主凭栏眺望。   那个人白衣胜雪,眉头轻皱,骑在马上望过来,朝苏好意招手。   “八郎,过来!”   “我不过去,你走吧!”   “你不跟我一起?”   “我还有事。”   大红的队伍吹吹打打走过来,那人被一群人簇拥着去迎亲。   好像有许多人在苏好意耳边说她配不上兰台公子,兰台公子就是该和公主白头偕老的。   苏好意只觉得她从不认得司马兰台,他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那什么才是真的呢?   苏好意猛地想了起来,是吉星!   “对呀,我怎么这么糊涂。我不是在想办法救吉星吗?”苏好意在梦里使劲锤自己的头:“你怎么这么该死!把这么大的事都忘了!”   苏好意一个激灵从梦里醒来,雨还在下着,只是小了些。   顾不得身上狼狈,苏好意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挣扎着站了起来。   街上还是没有人,苏好意湿淋淋地站在街心,茫然四顾。   一群黑衣黑马的人冲过来的时候,她压根儿想不起要躲避,被点了穴一样杵在那里。   分为首的人勒住马缰绳,利落地从马上翻身下来。   他戴着油布斗笠,帽檐压得很低,身量又高,只露出惨白的下半张脸,和紧抿成一线的嘴唇。   他走上前,揽住摇摇欲坠的苏好意,用自己的斗篷裹住她单薄的身躯。   苏好意抬起脸,咧开嘴笑了,刚要说什么,却两眼一翻,整个人委顿下去。 第532章 海誓山盟已成空   从权倾世把苏好意带回来,她就一直发着烧。整个人浑浑噩噩,牙关咬得死紧。   能用的法子都用上了,可苏好意还是昏迷不醒,整个人烧得火炭一般。   “大人,这药喂不下去,烧也退不下来呀。”御医在权倾世面前屁都不是,见他那么宝贝苏好意便知道是要紧的人物,生怕说错了话掉脑袋。   “这样的话就只能硬掰了。”又一个御医抖着胆子说:“不然的话,还真是性命堪忧。”   “把药放下,你们都出去。”权倾世惨白着脸,眼神刀锋一样飞过去,御医和服侍的下人几乎是抱头鼠窜夺门而出。   换上干净睡袍的苏好意躺在权倾世的臂弯里,如果不是她脸色异常,多半会让人以为正在熟睡。   权倾世苦笑,除了她失忆,也就只有生病的时候自己才会有这样的机会吧!   白鸦卫的人都会些行刑的好手段,遇到紧咬牙关的犯人,他们有的是办法让其张嘴。   当然,权倾世对苏好意动用的手段柔和了许多。   等下人们再进来伺候的时候,那碗药已经喂完了。   “大人,皇上召您进宫去,”权倾世的手下在门外小心地请示道:“说有要事。”   权倾世又伸手试了试苏好意的额头,虽然已经把药喂下去了,可这么短的时间也看不到明显的效果。   “大人放心,奴婢们一定好好伺候着。”春柳小心地说。   她之前就服侍过苏好意,是个老实勤谨的。   权倾世起身进了宫,等到再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他一进门,丫鬟就连忙向他禀报苏好意的情形:“姑娘虽然还没醒,但烧已经退下来不少了。身上出了汗,奴婢们用温水擦拭了,又换上了干净的睡袍。”   “你们先下去吧,没有吩咐不要进来。”权倾世喜欢和苏好意独处,不喜欢下人在旁边看着。   苏好意额头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方湿手巾,权倾世把毛巾拿走,试了试她的额头,果然不像以前前那样干热了。   晚上还要服一顿药,权倾世亲手喂她喝了。   窗外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夜晚因此更加宁静。   权倾世常年失眠,这几个月尤其厉害。   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在苏好意身边,他总是很容易就起了睡意。   不得他的吩咐,丫鬟们谁也不敢乱问。   尽管给他准备的洗澡水已经快凉了,可谁也不敢请示一句。   权倾世看了看苏好意床上多出来的那个枕头,他本意只是想着躺一会儿就好。因此只是将外面的官服除去,身上的衣裳还穿得整整齐齐。   谁想到一挨枕头就睡了过去,再睁开眼已经天亮了。   他自悔睡得太沉,看了看旁边的苏好意,她身上还是热的,但比之前好些了。   苏好意昏睡了三天三夜,权倾世眼睁睁看着她消瘦下去。   就像看着一朵花渐渐憔悴。   他让太医开滋补的方子,太医却说使不得。因为一个人身体太过虚弱,是不可以用补药的。尤其是苏好意连续几天高热,在此情形之下,用补药等于杀人害命。   “大人也不用急,这几天喂些粥汤,等醒过来就可以慢慢地食补了。”太医说道:“这不是什么大病,何况她又年轻。只要好好的吃饭睡觉,不出个把月就恢复过来了。”   可尽管如此,苏好意在昏睡的时候能喂下去的东西却不多。只能吊着一口气,不至于饿死。   等到苏好意再睁开眼,她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来。   可是在看清在自己身旁的人是权倾世时,她还是伸出手去,紧紧抓住他的袖子。   “先把这碗汤喝了再说话。”权倾世看出她有话要对自己说。   这碗汤苏好意喝了很久,因为太久没进食,她的喉咙似乎都不大好使了。   喝完汤,又用清水漱了口。苏好意还是很虚弱,声音也轻得不能再轻:“吉星,我求求你,救救吉星!”   “高家犯的是重罪,你应该知道。”权倾世语声冷切,拒人千里之外。   苏好意当然不会知难而退,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想办法救吉星:“你一定有办法的,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   “虽然现在还没有定论,但高家男子一定会被问斩,他若是女的,或许还能留下一条命,但作为男丁,就没有指望了。”高家人最后会落得什么下场,权倾世心里明镜似的,他也不打算瞒着苏好意,纸终究包不住火。与其自欺欺人,不如从一开始就说个明白。   “那你也一定有办法,你一定有办法!你掌管白鸦卫这么多年,办过那么多冤案,错案,你既然会诬赖人就一定要能救人。”此时,苏好意已经顾不得如何措辞,她只剩下了一个目的:“只要你肯救吉星,我什么都答应你。”   “你就不问问司马兰楚吗?”权倾世扳过苏好意的肩膀,残忍地问她。   就在苏好意昏睡的时候,司马兰台已经和玉山公主举行了大婚。   场面盛大隆重,举国欢腾。   皇上更是加封司马兰台一等公,赏赐了府邸和封邑。   司马家一时风光无限,便是一般的皇亲国戚也要退一射之地。   苏好意没说话,只是垂下了头,过了许久才把头抬起来。   权倾世看到她眼中闪烁的泪光,也看到她最终把眼泪又咽了回去:“驸马爷的事不是我这等平民可以妄议的,权大人,你只说帮不帮我。”   “为什么?”权倾世端起苏好意的下颌,她瘦的太可怜了,一张脸还没有自己的手掌大。   “什么为什么?”苏好意没有躲,她还没天真到以为权倾世什么都不图就会帮自己。   “为什么一定要救吉星?”权倾世原以为苏好意会为了救司马兰台如此牺牲。   “吉星是我,”苏好意的眼睛大而黑,浓郁得如同子夜,她直直望着权倾世,脆弱中带着疯癫:“我是吉星。”   “你自己都快没命了,凭什么救他?!”权倾世收回手,冷哼一声道:“赶快把自己养胖些,我嫌你的骨头扎手。” 第533章 举案齐眉意难平   瑞脑香尽,玉漏声残。   龙凤喜烛的光焰微微跳动,合欢花帐依旧高悬。   玉山公主侧了侧酸痛的脖颈,头上的凤冠便发出细脆的声响。冠上的珍珠颤微微漾出一片宝光,这凤冠太重了,压得她有些难受。   这点小不适可遮不住她的满心欢喜,抬眼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司马兰台,大红喜服穿在他身上,如同赤金泥裹着一段美玉,当得起赏心悦目四个字。   玉山公主在司马兰台朝见太后时见到他,便感慨世间竟有这般人物,当真是金玉不足拟其贵,霜雪不足喻其洁。纤尘不染,无情也动人。   自然这世间如此倾慕司马兰台的绝非只她一个人,可无人能与她的身份相提并论。   玉山公主实在有些倦了,按预想应该是司马兰台为她除去凤冠,可对方迟迟没有动作,公主无法再矜持下去,于是出声道:“驸马,时候不早了,咱们歇息了吧!”   她的声音无比温柔,那是她心中的柔情蜜意流露在外,是伪装不来的。   可是司马兰台却像没听到一样,他一直低垂着眼帘,不肯看玉山公主一眼。   玉山公主知道他心中不悦,这门亲事,司马兰台拒了又拒,可是那又怎样?他不过是一叶障目,还未来得及见识自己的好罢了。   玉山公主自信自己有的是耐心,况且是对司马兰台。她的身份无比尊贵,可为了司马兰台,她乐于放低身段。   因此下了地,走到司马兰台身边,伸手去拉他的手。   她刚触及指尖,司马兰台便把手缩了回去。   只是这么短暂的接触,玉山公主也明显感觉到司马兰台的指尖微凉。他真像个玉做的人呢!   玉山公主不怕司马兰台冷,只要有足够的时间,生铁也能捂热,又何况是一块美玉呢?   更何况,如此更显得司马兰台不是个善变的人。如果他立时就回转,和自己亲亲热热,玉山公主心里反倒不喜欢。   因此玉山公主并没有太为难司马兰台,她只是体贴地说道:“驸马若是想独自睡,可去外间书房,自有人侍候。”   说完自己便到妆台前,卸去簪环上床躺下。   她脸朝里,却并未睡着,又过了片刻,听见司马兰台起身到外间去了。   龙凤喜烛是要燃一整夜的,玉山公主将司马兰台的那只枕头抱进怀里,把脸紧紧贴上去,仿佛贴在他的胸膛上。   芳菲巷的宅子里,厨娘从外头进来,手里提着一尾用柳条穿了腮的鲜鱼。   那鱼不停甩动尾巴,鳞片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闪光。   苏好意坐在窗前,窗户大开着。   她在这里换上了女装,稍微妆饰了一下,娇美柔弱,谁见谁怜。   夏荷从外头进来,拿着一只包裹。   苏好意认得那包袱皮,知道必然是楚腰馆拿来的。   果然,夏荷进了屋便向苏好意说道:“姑娘,这里头都是你的东西。”   苏好意在权倾世这里,自然是要告诉母亲的。   姹儿姨当然也知道司马兰台已经成亲,除了叹息之外别无他法。而对于苏好意的选择,姹儿姨也只是默许了。   苏好意变得十分沉默寡言,下人们也得了吩咐,轻易不去打扰她。   夏荷将包袱放在桌上便悄悄退了出去。   苏好意对着窗外发了许久的呆,直到一只鸟儿飞过来,落在窗台上,歪着头看她,苏好意才回了回神。   转过脸来看那桌上的包裹,伸手打开了。   里头有自己的几件衣裳,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苏好意随手翻看,那里头夹着一封信。   苏好意便将它拿了起来,这封信是当初司马兰台在放马坪治瘟疫时,知道自己感染,料定不能治愈,便托卫营等人带这封信给苏好意。   只是苏好意始终也没有拆看,便留到了如今。   封皮上面只有四个字——八郎亲启。   苏好意对着封皮上的字久久出神,这封信她本来是想一直留着,永远也不拆开的。   可情随境迁,如今她和写信的人再也不能相携白首,这封诀别信倒是可以看一看了。   司马兰台的字和他的人一样,雅致端庄,风流蕴藉。   开篇便称苏好意为卿卿,这是两个人在一起时,他从未称呼过的。   “见此信,当知我已不测。亏欠汝良多,惜天不假年,难偿万一。   楚自谓薄情,但与卿一见倾心,再无更改。常愿生生厮守,不离不弃。   不料我竟食言,弃汝孑然,纵有千般不舍,空余叹叹。   余爱汝至深,故不忍汝为之伤神。   务要啼哭有时,伤痛有节。否则必使我魂魄难安,罪孽深重。   自此后,余不能时时照拂,汝千万珍重。   不可贪杯,不可贪凉,少走夜路,万勿逞强。   所留财物尽皆归汝,不必睹物思人,必能再遇良缘。   万勿悲痛,恐伤其身。若死后无知,汝悲吾亦不知。   若死后有知,吾必徘徊流连。   有风拂过,是我之魂环汝身侧。有雨倾落,为我之灵前来看视。   虽生死相隔,牵念不断,亦可宽慰……”   不知何时,苏好意已经泪流满面。   知道司马兰台的婚讯,她没有寻死觅活。   不是她爱的不够深,而是她明白司马兰台身不由己。   这世间太多事都容不下情愿两个字。   又何况是在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特殊时刻,司马家的根基尚且不如高家,司马兰台便是对自己再深情,又怎能罔顾整个家族的生死。   可她还是忍不住伤心,她心中最最珍贵的那个人,最无可替代的那个人,终究还是失去了。   苏好意把那封信紧紧捂在胸口,她的心太疼了,疼得她全身发抖,不敢呼吸。   如果能就此死了该多好,苏好意蹲在地上缩成一团。   她的心被一刀刀凌迟,密密麻麻的伤口血淋淋。那样密集的伤口,永远都不会愈合。   她必须得使劲捂着胸口,否则就要痛得死过去。   权倾世进门的时候,就见苏好意蜷缩在地上,面色惨白嘴唇青紫。   像是中了剧毒,又或者被人当胸捅了一刀。 第534章 睹物思人最伤情   新婚三日,玉山公主连同司马兰台要进宫去拜见太后和皇上。   公主府的气氛有些微妙,下人们都高兴得有些刻意。   新婚燕尔,理应是最如胶似漆的时刻,可驸马爷始终冷着一张脸,看都不看公主一眼。   贴身服侍的丫鬟们都知道,驸马爷这几日都歇在书房中,根本就没和公主同房。   然而玉山公主的面上却始终挂着甜美的笑意,亦步亦趋地跟在司马兰台身边,一副小女儿情态。   太后如今已口不能言,只能躺在床上让人服侍。   司马兰台和公主向她行礼,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个人,一串老泪顺着眼角流下来。   “母后,你放心吧,我和兰台会好好的。”玉山公主上前捧着太后的手说:“虽然女儿如今不在宫里住了,可还是会时常回来看您的。”   太后看着她,身体努力地向后躲着,可是她半边身子已经不听使唤,根本挣脱不开玉山公主的手。   “我们还要过去见皇兄,你们好生服侍着太后。”玉山公主用自己的手帕给太后拭干净唇边的涎水。   在下人们眼中,她依旧是那个孝顺至极、细心至极的玉山公主。   皇上见到玉山公主眉目含笑,知道她遂了心愿,便叫总管太监把准备好的礼物赏赐给公主夫妇。   在宫中用过了午膳,玉山公主才同司马兰台出宫来。   刚出了宫门,玉山公主便吩咐道:“先别回府里去,到兰台医馆看看。”   然后又侧过脸问司马兰台道:“我一直想到你的医馆看看,不如就今天吧!你怕是也许久没回去了。”   玉山公主如此做,也不过是为了讨司马兰台的欢心。   不管怎么说,这兰台医馆也是司马兰台的心血。玉山公主不想把他拘束得太紧,那样他只会更疏远自己。   他们是从正门进去的,毛婆婆因为年纪大生了病,被儿子接回去养老了。   墨童开了门,因为许久没人打扫,屋子里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经过中庭到了后院,看到那棵梨树,司马兰台便想起当初在树下和苏好意一同分吃桃子的情形。   看到廊下的竹椅,便想起苏好意躺在上面悠哉悠哉闭目养神的样子。   这里的每一处都能让他想起苏好意在时的情形。   雪天架起火炉烤肉,起风了便在竹荫下看鹤舞。   天热的时候在树下纳凉,夜晚跑到屋顶上看星星。   苏好意最爱雨天,每逢下雨,必要躺在床上大睡特睡。   她的睡态可爱极了,嫣红着小脸儿,睫毛长长的,喜欢抱着司马兰台的胳膊,小脚丫叠放在他的脚上。   如果再喝一点儿酒,呼吸便夹着酒香。   她的身体又轻又软,像一朵云成了精。   “这里头放的医书都是你最喜欢的吧?不如带回府里去慢慢看,也算是个消遣。”玉山公主知道司马兰台研医成痴,他不像别家子弟那样,喜欢飞鹰走马,或是吃喝玩乐。   怕她在公主府里无聊,于是便建议他将这里的医书都带去。   “还是小的来收拾吧,别人都不用动手。”墨童连忙说。   司马兰台不置可否,他只是走到书案边,将自己整理的医案拿了出来。   随手一翻,那一页恰好夹着一朵干花。   司马兰台记性极好,当然也记得这朵花的来历。   那还是当年他带着苏好意到仙源山去,途中因为绕路,遇见了一片开得正好的野花。   苏好意特意跑下去摘了一朵,就别在司马兰台的衣襟上。   这朵淡紫色的小花,如今已成了薄薄的一片,颜色也变得又薄又暗。   可当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司马兰台清晰无比地记得苏好意的鬓发被山风吹乱,含笑的眸子望着自己,娇嗔地嘟着嘴,让自己拉她上去。   玉山公主见他对着那一页发呆,便走上前去。   “这是一朵什么花儿?”她歪着头凑过去,很亲昵地说。   司马兰台却厌恶地别开脸,并回手将医案合上了。   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有些尴尬,墨童连忙打圆场,将桌上的医案和书籍都收拢起来:“这文房四宝也带上吧,都是公子用惯了的。”   司马兰台睹物思人,看到什么都能想到苏好意。   他的心已经荒芜成一片,衰草连天,拔也拔不净。   玉山公主见他满面伤痛之色,心里自然不痛快,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见墨童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便吩咐人都搬到车上去。   “把马车赶到后门,搬东西更容易。”墨童道。   “如此也好,我们一会儿就从后街走,也可见见不同的风景。”玉山公主笑道。   司马兰台依旧不同她说话也不看她,先一步从后门走了出去。   玉山公主毕竟是女子,又要注重仪态,因此落在了后面。   等他们出来的时候,见司马兰台还站在后门前的台阶旁。   东西都搬完了,墨童将后门关上准备上锁。   因为太久没人打扫,且又背阴,台阶上已经生了青苔。   司马兰台的目光顺着那青苔往门上一掠,本是不经意的一眼,却愣在那里。   门扉靠下的地方,有人刻了字。   大约是刻字的东西不顺手,那几个字也刻得歪歪扭扭的。   可司马兰台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苏好意的笔迹。   师兄,快回来。   他不知这是哪一天刻上去的,但一定是在两个人最后一次见面之后。   他痛苦的闭上双眼,满脑子都是苏好意可怜兮兮的坐在台阶上,眼巴巴望着街上的人来人往,渴盼着自己的身影。   她一定很急,很怕,很想念。   她一定一遍遍地念叨着“师兄快回来”,否则不会把这句话刻在门上。   那时自己在哪里呢?   在北大营救治病人?   还是被软禁在家里不许出门?   好意,好意!   司马兰台在心里一遍遍叫着苏好意的名字,他忘不了,他放不下,他可以违身,却终究难以违心。   “公子,公子,你这是怎么了?!”墨童见司马兰台捂着胸口脸色煞白,急忙上前询问。   司马兰台的身躯晃了晃,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周围的人都吓得惊叫不止,玉山公主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抱住司马兰台。 第535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司马兰台在昏睡中恍惚听到玉山公主同一个人在说话,那人的声音竟有些熟悉。   他胸膈憋闷,忍不住咳了一声。   玉山公主立刻过来,关切地问道:“你可觉着怎么样?真是吓死我了。”   司马兰台不理她,紧紧闭着眼睛。   人就是这般奇怪,若是喜欢,便是挨打受骂,心里也欢喜。   若是不喜欢,便是金山银山堆在那里,整日像供佛似的供着,也只会心生厌烦。   “公主莫要担心,驸马已无大碍,多休息几日便可恢复如常了,”那人的声音亲和动听:“在下先告退,公主有事随时遣人叫我过来。”   公主向那人道谢,吩咐道:“好生送岳大夫出去。”   司马兰台想看看那人的长相,他从不认识一个姓岳的大夫,可那人的声音却很耳熟,只是等他睁开眼,那人已经走了出去。   玉山公主回过头见司马兰台醒了过来,不禁眼圈儿红了,走过来柔声道:“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司马兰台虽然睁开了眼睛,可依旧如木雕泥塑一般,对公主不理不睬。   玉山公主忍着失落,把药碗端了过来,哄孩子一样对司马兰台道:“先把药吃了吧!”   司马兰台自知没有什么事,不过是急火攻心,血不归经而已。   可玉山公主在一旁又哭又劝,他实在不耐烦,坐起来一把夺过药碗喝了下去。   玉山公主忙又拿了手帕过来给他擦拭唇边的药汁,被司马兰台偏头躲过了。   玉山公主的手僵在那里,一旁的侍女都低了头,装作看不见。   司马兰台下了床到书房整理医案去了。   玉山公主便出来叫墨童过来问话:“驸马平时的口味怎样?可有格外爱吃的?”   墨童低头想了想道:“我家公子平素饮食清淡,不喜欢过于油腻的。”   公主的侍女在旁听了,便笑道:“咱们公主也一样,可见驸马和公主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玉山公主在庙里清修十年,吃的都是素斋,自然养成了清淡的口味。   “你这丫头也太爱多嘴,偏你什么都知道。”玉山公主含笑看了那侍女一眼:“寿山郡主送的那串珠子我不喜欢,赏了你吧!”   玉山公主亲自下厨为司马兰台做羹汤,她这手厨艺最早是为了侍奉太后练的。   毕竟太后常年礼佛前,且老年人本就爱清淡的饮食。   墨童给司马兰台磨完墨后出来,被公主身边的如花叫住了。   “你忙不忙?”如花笑着问他。   “姐姐有什么吩咐?”墨童垂手站立。   “什么吩咐不吩咐的,咱们一样都是伺候主子的。”如花笑靥如花,墨童是司马兰台的近侍,公主都要高看一眼的。   “你这孩子也太老实了,走,咱们到那边说说话去。”如花说着便拉着墨童到了那边的树荫下:“我想问问你,你这名字究竟是因为你长的黑叫墨童,还是你喜欢默不作声叫默童?”   墨童心说,老子一直都这么黑,却不是一直都这么闷闷的。你这丫头想套我的话,我只给你个装傻充楞罢了,反正你们主仆没一个好东西。   于是便嘟囔道:“自是因为我长得黑。”   如花便捂着嘴咯咯咯地笑,又问他:“咱家驸马在仙源山的时候也是终日只爱整理医案看书么?我那日去医馆,见墙上有琴,你怎地没拿过来?”   “我们公子也不常弹,”墨童道:“那不过是一位故人送的。”   那要如花还要再说什么,墨童便道:“我还要给公子晒书,就不和姐姐多说了。”   如花听了忙说:“最近天气潮湿,书的确该晒晒,不然该生虫了。我和你一起吧,一个人不大忙得过来。”   墨童当然不耐烦,冷着脸道:“我家公子的书不许人乱碰的,你们手上都沾着胭脂水粉,弄到书页上当时看不出来,久了就会发黄。”   说完头也不回地去了,把如花一个人晾在那儿。   玉山公主花两三个时辰煲出来的忘忧香蕈汤,里头稍稍放了两片云腿。   汤色清亮如茶,不见半滴油星。   旁边的侍女道:“公主这汤就连御膳房最老道的厨子也学不来,驸马爷可真有口福。”   “这汤是我按平日的习惯做的,究竟不十分贴合他的口味。”玉山公主的笑多少有些苦涩:“但愿他肯喝,我也好改进。”   她贵为一国公主,在旁人眼中,自然是金尊玉贵,万事随心的。   可在司马兰台面前,她却总是求而不得。   哪怕已经卑微到尘埃里,却连对方的一个眼神一句话也得不到。   “公主最是个有耐心的,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驸马爷早晚能明白你的真心。”旁边的侍女能说会道,这让玉山公主的心情好了不少。   司马兰台已经写完了医案,坐在那里读书。   墨童在一旁打扇,六月里几乎都是热天,新婚的屋子里又忌冰,因此只能靠扇风来去热。   “驸马看了许久的书了,歇一歇吧!”玉山公主看司马兰台端坐在那里读书,一颗心就变得又软又甜,好似八月枝头熟透的蜜桃。   玉山公主是信因果的,她笃定司马兰台就是自己命里的劫数。   因为从第一眼看到他起,自己的心便已经不由自己掌控了。   她当然知道司马兰台不爱自己,她也知道强行逼婚并不光彩。   可那又怎么样呢?凡此种种,都抵不过司马兰台在她面前。   慢说是肌肤相亲两情相悦,便只是能在他身边,终日里看着他,就已经万分欢喜了。   而司马兰台却给自己筑起一道高墙,把属于玉山公主的一切通通隔绝在外。   玉山公主当然也能察觉到那堵看不见的高墙,可她却执拗地想要把那堵墙破开。   司马兰台动也不动,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她说话。   玉山公主微微一笑说道:“那就把汤放下吧!记得趁热喝。”   汤碗被小心的放在书案上,玉山公主轻轻走了出去。   说得太多只能让司马兰台更厌烦,她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   那碗汤直到凉透了,司马兰台也没看上一眼,更别提喝了。 第536章 也应攀折在他手   七月初一,玉山公主到相国寺还愿,还要为公婆祈福,因此便请司马兰台与之同往。   从庙里出来刚上车,玉山公主隔着车上的珠帘朝外一望,不禁笑了:“权大人也来烧香拜佛么?”   不远处,权倾世正从马车上下来,他今日着的是便装,但依旧一身黑,和他惨白的面色一比照,显得黑的愈黑白的愈白。   这么热的天气,人们几乎都不穿黑的。唯有他,一身黑衣也罩不住周身的冷气。   公主见笑,必然也是知道权倾世素来有活阎王的称号。   司马兰台坐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无意和玉山公主接言。   玉山公主也不恼,依旧笑吟吟地看着车外。   墨童在外头站着,自然也看见了权倾世。   他倒是没觉得多意外,可是随着那车上又下来一个人,墨童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那人穿着一袭薄汗紫的夹纱箭袖,身段风流,肌肤莹白。   墨童只看见她的侧脸,却也一眼就认出那是苏好意。   她依旧是一身男装打扮,人瘦了一些,可风流不减分毫。   司马兰台在车里似乎有所感应,抬起头来,一望之下,整个人便痴了。   恰好苏好意转过脸来,眉心微微攒着,眼中带着忧郁。   她随即便看见了墨童,怔了一下,又旋即低下头去。   苏好意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司马兰台。   虽然看不见,但也知道他就坐在车里。   不用问,看车旁站着的侍女,苏好意便知道公主也在车上。   她深吸一口气,低着头绕着马车走过去,权倾世紧随其后。   相国寺常年香火鼎盛,但今日来的人却不多。   公主车上的珠帘能隔住外头的视线,车里的人看着外头却清晰得很。   司马兰台眼睁睁看着苏好意上了台阶,进了寺门。   眼前的这一道珠帘不盈一寸,却如同雷池鸿沟,不能踏出半步。   “去廷尉府吧!”玉山公主的声音总是柔和温煦的:“该去陪陪公公婆婆了。”   没有哪个男人不想要贴心的妻子,玉山公主身份高贵却从不自恃。虽然别府另居,却每隔几日就要上门拜望公婆。   “我知你心中仍有芥蒂,但这是你我之间的事情。”玉山公主自成亲以来第一次这么同司马兰台讲话:“前几次回去,公公婆婆见你如此冷淡,免不掉要忧心的。虽然我无意用皇家的身份压你,但二老多少都会心生忌惮。为人子女,又怎能总让双亲担忧呢?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你怎样对我,我都不会有怨言。可既然回府拜访老人,多少也要做些样子出来。”   司马兰台心里难过得翻江倒海,因此根本就不回答玉山公主的话。   玉山公主也不气馁,轻轻地伸手过去,将司马兰台衣袖上沾的一小片灰尘拂去:“我有的是耐心等你回心转意,你怨我恨我也罢,恼我怒我也罢,我的一颗心终究只在你身上。”   相国寺里一共供着三尊主佛,苏好意径直进了观音殿。   权倾世是从来不拜佛的,他到这里来单纯就是陪苏好意。   等苏好意上过香,又奉送了香资,求了一只平安符出来。   权倾世在殿外的树荫下站着,本来这里还有几个香客,但因为他来了,便都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苏好意站在石台街上,觉得那日光很是刺眼。   她觉得有些眩晕,便站在那里定了定,大约是方才在殿里跪得久了,一乍出来有些不适。   权倾世飞快走过来,扶住苏好意的胳膊。   “我没事。”苏好意笑了笑:“回去吧。”   上了车,苏好意把头靠在车厢板壁上,闭上了眼睛。   权倾世看了看她,有些别扭地开了口:“你是不是怪我?”   “不怪,”苏好意闭着眼说:“今天上的香一定很灵,因为菩萨面前只有我一个人跪着。”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权倾世的手不自觉地攥紧:“玉山公主……”   其实苏好意并没打算今天出门,是权倾世问她要不要出来走走。   苏好意不置可否,但为了救吉星,她不能太拂逆权倾世,于是便说出来走走也好。   权倾世又问她要不要给吉星求个平安符,苏好意当然说好,于是就到了这里。   权倾世如此说,苏好意心里自然明白,一定是他和公主事先约好了要在这里见上一面。   目的当然是让司马兰台看见自己和权倾世在一处,好让他死心。   苏好意的心早就死了,但公主必然是不办一司马兰台的态度,所以才会有今天这件事。   苏好意笑了笑,且笑容并不怎么苦。   “你笑什么?”权倾世紧盯着她的脸问。   “多好笑啊!”苏好意的笑容变得更大:“你可是活阎王权倾世,为什么对我如此小心翼翼的说话?何况如今是我有事求你,我早说了,只要你答应我的请求,让我做什么我都毫无怨言。可你偏偏不,这难道不好笑吗?公主更好笑,她贵为天女,何必跟我一个市井小民一般见识?能让她费此周章,我也不枉了吧。”   “这一点儿也不可笑,”权倾世把脸扭到一边:“你看到的只是身份,却不知我们早就一败涂地了。”   苏好意还是笑,甚至笑出了眼泪。   权倾世恼羞成怒,搬过她的肩膀来喝问:“你笑什么?!嘲笑我可怜么?!”   苏好意猛地把眼睛睁开,她的眼睛异常清亮,眼角上挑,带着几分怒意,更多的是漫不经心:“你们若是没有地位,又怎么能明知一败涂地却还要强求呢?”   权倾世时的心像是被扎了一刀,他忍着疼搂过苏好意,眼睛都被烧红了:“随你怎么说,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不爱就不爱吧,只要还能让他守着人,总好过日夜煎熬可望不可即。   苏好意躲也不躲,以前她对权倾世还有畏惧和躲避,如今却全然是一副啥啥不怕开水烫的德行。   她越是这样,权倾世的心就越空。   越是空的难受,就越想要填补。   他扣住苏好意的后脑,就要亲上去。   就快要碰上的时候,苏好意猛地推开他,趴在车窗上干呕起来。 第537章 风雨如晦天地悲   七月十四,高家的罪终于判定了。   除高太傅以外,男丁一律处斩,女眷除司马氏母女放还娘家外,其余均没入贱籍。   以往处决犯人都要等到秋后,但高家断的却是斩立决,就定在七月十五行刑。   决断下来,举国震动。   这一日,前去观刑的有几万人,几乎整个京城的人都去了。   前往法场的路被堵得水泄不通,官差再三喝道,方才给囚车让出一条路来。   “高家真是英明一世,可惜晚节不保,”有人慨叹道:“若是他们拥立新皇,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谁不知这都是莫须有的罪名,”有人冷笑:“有人忌惮高家树大根深,不好使唤罢了。”   “你可当真胆大,敢说出这样悖逆的话来!”有人警告:“当心把你也送上法场。”   “那又怎样?上月淮南举子们联名上书,为高家请命,朝廷杀的杀关的关,也不差我一个!”那人竟硬气得很。   “快别惹事了,如今已无力回天,咱们升斗小民,且把嘴闭上吧!”有人做和事佬。   “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不过是成则王侯败则贼,哪有什么公理!”愤愤不平者大有人在。   “要说这高家着实可怜,满门只余一个老太爷。”有人哀叹高家不幸:“真是杀人诛心。”   “高家也当真称得上满门节烈了,那些女眷听说被没入奴籍乐籍,便都在牢里自尽了。”有人钦佩:“真是宁可守节而死绝不丧节而生啊!”   卫国公府。   高肃高端己拄着拐杖站在房门前。   天上阴云翻滚,如同墨海倾覆。   老家人哭着走上来劝道:“老太爷,天快要下雨了,进屋去吧!”   老太爷仰头望着天际,雪白的须髯被风吹得飘飘欲飞。   老家人见劝不动,便只好陪着他站在屋外。   “不必管我,去把备下的香烛纸钱拿到祖先堂去吧!午时到了,明臣他们该上路了。”高老太爷伤痛入肺腑,就要站立不住。   老家人哭着答应了,拿了香烛纸钱去了祖先堂。   如今阖府只剩下他和老太爷一主一仆两个人,还不许另寻住处。   这偌大府邸,空旷寂寥得令人害怕。   祖先堂的门被推开,里头打扫得很是干净。   老家人年纪也有六十几岁了,偌大的院子打扫不来,只能拣要紧的几处打扫。   历代祖先的灵位按照顺序摆放在供桌上,成百上千。每个灵位前都点着一盏长明灯,荧荧幽幽,汇作一片灯海。   最靠下的地方安放着一只小小灵位,是前几日放上去的,上头写的是高照。   原来就在高家人正式行刑之前,高照就已然在狱中病死了。尸身焚化后就埋在了城外的荒地里,高老太爷连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老家人跪下来,把纸钱放进铜盆里,口中念念有词。   高老太爷拄着拐杖走到祖先堂外,庭中的灵柏树被狂风吹得呜呜作响。   刑场上,阴风卷起刽子手刀柄上系着的红绸。   高家人跪成一字,为首的便是大老爷高明臣。   牢狱折磨已经让他们面黄肌瘦,身上的累累伤痕,是每次过堂时留下的印记。   纵使如此,高家也无一人承认有罪。   刑部不得已,只能潦草结案。   但纵使如此,结局也没有丝毫改变。高家人仍是要被处死,哪怕是未满周岁的男婴。   阴风匝地,草木含悲。   令官看好了时辰,一声令下。   刽子手举起屠刀,胆小的人捂住了眼睛。   鲜血喷涌而出,头颅滚落尘埃。   因为高家人太多,无法一次处决,所以要分做几批。   令人惊奇的是,这刑场是如此安静。   每一个高家人都跪得笔直,不啼哭也不求饶,不叫骂也不喊冤。   死不可免,那便视死如归。   一具具尸身倒下去,一滩滩鲜血流出来。   抬下去一批又带上来一批,刑场上血气冲天,触目猩红。   就连掌刑几十年的刽子手都撑不住手软,两股战战几欲跪倒。   行刑到最后,天上闪电乱舞,雷声炸响,倾盆的大雨落下来,在地上砸起一片血雾。   不知谁在人群里吼了一声:“高家冤啊!”   官军过来抓人,人群顿时乱了起来。   相互推搡撕扯,有的是为了躲避官军,有的是为了避雨。   以至于相互踩踏,被误伤的不计其数。   高家祖先堂,纸钱燃烧成了灰烬。   一道霹雳打下来,灵柏树被击中,顿时烧了起来。   哪怕雨势如注,那火势也未能止住。   可惜一棵百年老树,竟毁于天劫。   “老太爷,咱们回去吧!”老家人搀着高老太爷道。   “让我再陪陪他们。”高老太爷望着儿孙们的灵位喃喃道:“你先下去吧!”   老家人不忍心打扰他,看看外面雨势稍歇,灵柏树也已经烧得只剩下一段,便想着再取些灯油过来。   他刚出了祠堂,就听着前头恍惚有敲门声。   老家人起先以为自己听差了,毕竟这时候哪还有人会来高家。   可再听了听,的确有人敲门,他才走过去,开了门一看,竟是司马兰台和墨童。   “驸马爷……”老家人愣住了,一时忘了请安。   “我来看看太傅,”司马兰台身上落了雨,但神情并不狼狈:“劳烦你带我过去。”   老家人回过神来,连忙答应着。   他心中十分感激,司马兰台必然是担心老太爷的身体所以才冒雨前来。   大雨下了三天三夜,春愁河涨水,地势低洼的街道都被淹了。   待到天晴,满城都是腥臭味。   高家行刑时有上百人被踩踏而死,数名官员引咎辞官。   高老太爷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听到外头似乎有脚步声。   “是谁?”高老太爷问了一句。   老家人出门买菜,家里应该没有人了。   高老太爷挣扎着下了床,拄着拐杖走出门。   外头没有人,只是台阶上多了一只小小花盆。   “这是谁放的?”老太爷狐疑地走上前,把花盆端了起来。   那里头栽着一棵插芊小树,细看叶片,应是一棵灵柏苗。   高老太爷伸手到花盆里摸了摸,靠近盆边的土里埋着小小一只金坠子。   高老太爷手颤得厉害,把那金坠子擦干净后,立刻跪了下来,低声道:“天不亡我高家!谢天谢地!”   老家人买菜回来,才发觉老太爷躺在床上已经故去了。   高家祖先堂庭前多了一株小小的灵柏树幼苗,迎着朝阳,绿意盈盈。 第538章 恼羞成怒生杀机   夜阑寂寂,虽无明月清晖,夜风伴着荷香徐徐吹拂,也足以令此夜怡人。   司马兰台每日睡前都要沐浴,他如今还在书房起居,不肯与公主同房。   墨童准备好了洗浴的水,正准备把香炉拿进去。   来宝走过来说:“墨童哥哥,公主打发我过来叫你过去。”   墨童不禁问道:“这么晚了,公主叫我做什么?”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你且过去吧!这香我送进去。”来宝儿是公主府里的小厮,平日里就跟在墨童后头伺候司马兰台。   既然公主发话了,墨童当然不能违拗,便把香炉递给来宝,径自过那边去了。   谁知到了那边,如花笑着道:“公主在里头抄佛经呢,等一会儿再进去。”   墨童无法,只能在外头等着。   司马兰台进去沐浴,香炉就放在浴室的墙角。   里头焚的是蕙草香,清淡宜人。   司马兰台整个人浸在水中,头微仰,枕在桶沿上。   他眼帘轻阖,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想什么。   他本就是个安静的人,自从和公主成亲后,变得尤为沉默寡言。   香炉烟气升腾,香味也变得浓郁起来。   司马兰台毫无察觉,他的心事无法与人言说,只能在无人的时候独自沉湎。   那滋味如同在苦海里泛舟,到不得岸边又弃不得船。   有人走了进来,司马兰台并没有察觉。因为他此刻正在神游,再者那人是赤着脚走进来的。   室内只有一盏蜡烛,烛焰飘忽了两下又稳住。   司马兰台睁开眼,就看到玉山公主身着蝉翼纱的睡袍站在自己面前。   公主面相清纯,却生了一副玲珑身躯。   那薄薄的衣衫欲遮还露,她的面色潮红,不知是害羞还是激动。   屋子里的香味变得越来越浓郁,甜腻腻的,令人沉沦。   司马兰台微微皱起了眉头,他的目光清冷冷的,看着玉山公主跟看一块石头没什么差别。   “驸马,”玉山公主缓步向前:“我来服侍你沐浴吧!”   “公主自重。”司马兰台的语气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让公主痛苦万分,她哀求道:“我们成亲已经满百日了,你纵使再有怨气,也该平了吧?我们好歹是夫妻,是要白头到老的。难道就这么怨怼着过一生吗?我对你的心意如何,你应该明白。可是你心扉紧闭,不肯让我进去。这样既苦了你,也苦了我。又何必呢?”   “早在之前,我已经再三表明心意,是公主自己执迷不悟。”成亲百日以来司马兰台第一次跟玉山公主讲这么多话:“匹夫不可夺志,我亦难以违心。公主强他人所难,就该知有今天的局面。”   “可我是真心爱你啊!”玉山公主的脸更红了,她受香气蛊惑变得口干舌燥,而近在咫尺的司马兰台在她眼中已经化身成解渴的清泉:“我的心早不属于我了,你就可怜可怜我,施舍给我一点疼爱吧。”   玉山公主说着解开了衣衫,睡袍倏然滑落,露出一片莹白玉色。   她煎熬得厉害,甚至忘记了羞耻。   司马兰台却不受迷香的干扰,更不说玉山公主的蛊惑。   “你为什么不看我?”玉山公主的声音变得暧昧妖艳:“看看我好不好?不信你不动心。”   司马兰台转过脸来正视着玉山公主的身体,他的眼神又一次将玉山公主伤得体无完肤。   他并非羞怯,也不是害怕,而是漠视。看到了就像没看到,眼中漾着一片死气。   “为什么?!”羞愤、恼怒、耻辱、绝望,一股脑都涌上了心头,玉山公主扑过去,哭着质问司马兰台:“我竟然如此不堪吗?!我堂堂一国公主,难道配不上你吗?!你的心呢?!我对你多好,你都看不见!”   “我已经死了。”司马兰台不为所动,眼皮都不眨一下:“早在和你成亲的那一天,我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司马兰台每天都如同活在炼狱中,痛苦无比。   人都说大不了一死了之,可是他连死也不能。   但是马兰台的心已经死了,人们看到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因此哪怕是公主赤身裸体站在他面前,哪怕屋子里点着大分量的催情香,也撩拨不起他半丝激情。   可玉山公主还不死心,她执拗地去拥抱司马兰台,企图把自己的身体和他缠绕在一起。   司马兰台厌恶地推开她,扯过浴袍来裹在身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玉山公主瘫坐在满是水渍的地上,身上的燥热还未退去,心底的冷意就已经遍布全身。   她从未料到温润如玉的司马兰台会冷血至斯,自己精心呵护的躯体在他面前竟如猪狗一般的不入眼!   为什么这样?自己不够温柔吗?不够痴心吗?   为什么他宁愿喜欢一个那般下贱的人,也不肯给自己一夜温存?   为什么他明明都已经看到那个贱人琵琶别抱,委身于别的男人,却还是不肯放下旧情,给自己一个机会!   玉山公主痛苦得无以复加,她不禁想起岳小山曾对自己说的话。   “苏八郎善于蛊惑人心,司马兰台被她迷了心智。只要她在,司马兰台就不可能再属意别的女子。”   玉山公主冰凉的指尖狠狠攥起,她全身发着抖,不知是冷还是愤怒。   “我错了,不该对那个贱人心怀仁慈。”玉山公主咬牙切齿地说。   她把所有的恨意都给了苏好意,认为若不是她在,自己就不会受到这般耻辱。   原本以为把她推给权倾世,就会让司马兰台死心,可现在看来全然不是如此。   玉山公主又想起那日在马车上司马兰台看苏好意的眼神,是那样隐忍又是那样情深。   他眼底的泪光能让世界任何一个女子溺毙其中,如果他能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一眼,那么死也值了。   偏偏他看自己的时候,只有冷漠无情。   “我要杀了你!”玉山公主的眼泪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滔天愤恨:“你死了,看他还能再想谁?!”   断了司马兰台的念想,让他只有自己。 第539章 最是痴心留不住   马车在距楚腰馆还有一里左右的路边停了下来,高大的梧桐撑起一片绿荫,不远处就是春愁河,河水匆匆,水气让这里更显得清凉。   赶车的人停好车后,远远地走到一旁。   他的本分就是赶车,其他的时候最好做个聋子哑巴和瞎子。   车厢里坐着苏好意和权倾世,两个人的坐姿都十分端正,没有半分暧昧。   “你下车吧,我就送你到这里。”权倾世发话了。   苏好意侧过脸,看着权倾世,问他:“你真的愿意放我走?”   权倾世的脸又变成了万年不化的冰山,那惨白的肤色仿佛霜雪凝结,他咬了咬牙,吐出一句:“苏八郎,你真是没有心!”   “为什么这样说我?”苏好意笑了:“我哪里没心了?”   她语气轻松自然,甚至带着几分戏谑,就如同在和多年的老友说话。   曾经权倾世是她最畏惧的人,只要提到这个人的名字,她都要做噩梦。   那个时候,她和所有人一样,觉得权倾世阴狠毒辣,简直没有人性。   后来二人的关系有所缓和,苏好意却也总是抱着几分戒心。   毕竟权倾世这样的人心黑手狠,翻脸不认人的事做起来毫不费力。   再后来,知道他对自己心存觊觎,苏好意自然是敬而远之了。   否则,明知对方对自己有意还不划清界限,那就属于有意撩拨了。   不但不道德,而且很危险。   之后为了吉星向权倾世求助,苏好意那个时候是打定了主意用自己的下半生来交换的。   她自然是不爱权倾世的,可为了吉星总要牺牲。她也不认为权倾世卑鄙自己可耻,说白了,不过是各取所需你情我愿的交易。   可如今权倾世却不再要她偿还,而是决定放她走。   至此,苏好意才从心里由衷感激权倾世,并觉得自己亏欠了他。   “你居然还问我为什么?”权倾世气得心口疼:“我不想再重复第二遍。”   别人永远无法知道他说出让苏好意走那句话用了多大的力气,以至于根本没有力气再说第二遍。   除了对母亲,他再也没有对谁有过那样的期盼和寄托,哪怕对他的生身父亲。   可他又是多么渴望从苏好意那里获得些许温存,给自己漆黑血腥的人生添上一段柔软。   他曾经想过无数次,只要苏好意在他身边,哪怕她不爱自己,也认了。   可终究,自己还是狠不下心。   “好好好,我不问了,你别生气。”苏好意向他赔罪:“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的恩人,这份恩情我会永远记得的。”   “不需要你记得,”权倾世的声音冷而硬:“你只要快些离开这里就是了,越快越好。”   苏好意自然知道权倾世表现出来的不过是假象,既然已经决定放手,就不会再向自己展露软弱的一面。   毕竟权倾世是个极其自尊的人。   “权大人,听说你又要出京公干,”苏好意笑着问他:“不知能不能赏个脸,让我请你吃顿饭。”   权倾世有些犹豫,他本不想答应,但苏好意随后又补了一句:“我也知道,我不宜留在京城,离开这里后,我会隐姓埋名。所以此一别,可能我们永生都不会再见。不知你能不能赏个脸呢?”   苏好意的话,如同一阵风拂过,权倾世的心里顿时落叶满山。   没有比永生不再相见的道别更令人伤感的了。   红颜青丝作此别,白发苍苍不得见。   权倾世没有遇见过比苏好意更令他惊艳的人,他的心迄今为止只动过一次。往后余生,也多半不会再起波澜。   他无比渴慕,却从未得到。擦肩而过,从此再无交集。   以后的岁月,他只能靠回忆来填补心中的缺憾。   那本就不多的回忆,将作为此后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慰藉。   多一点回忆,就能够让自己在以后的日子里多一分暖意吧!   权倾世在心里苦笑,笑自己像个乞丐。   可是他也在一瞬间看透了很多,哪怕苏好意对他不曾有过一丝爱恋,哪怕从此之后她将自己遗忘。   那又怎样呢?   他还是为她心动,还是无比爱她,还是愿意为了她忍着痛放手。   什么都不为,不为得到,不为占有。   只为她曾让自己的心那般悸动,便也值得了。   于是权倾世和苏好意来到了至味居,依旧是二楼朝北的那个雅间。   不等苏好意开口,权倾世便熟练地点了四道菜。   桂花糖莲子、四美鲈鱼、黄酒酥蹄和芸豆瓜片。   这正是当初苏好意请他吃饭时所点的四道菜。   “大人真是好记性。”苏好意笑了,她也还记得这四道菜。   只是她不知道,在那以后权倾世每隔些日子便到这里来,每次点的菜也都是这四样。   这一顿饭吃的还算融洽,虽然权倾世依旧沉默寡言,但苏好意一直在旁边讲笑话。   这次的账还是苏好意结,就像她第一次请权倾世吃饭一样。   出了酒楼门,苏好意正式向权倾世告别。   她笑着把一只护身符递给权倾世,说道:“这个护身符是我替吉星求的,但是没能给他戴上。就转赠给你吧!也愿你平安顺遂,能得善终。”   这番话说给旁人不大合适,可说给权倾世却是再妥当不过的。   无论是他所处的地位,还是他做过的事,都是很难得善终的。   权倾世把护身符接过来,揣进了怀里。   他始终未再开口说话。   苏好意上前抱了抱他,然后松了手退开,说道:“权大人保重,八郎走了。”   她没能看到在方才拥抱的时候,权倾世眼里的泪光。   她只是笑着挥了挥手,向远处的楚腰馆走去。   权倾世在山后望着她,绿树浓荫,街市绵长,她渐行渐远,再也没有回头。   夕阳只剩小半个,恋恋不舍地攀在墙头上,黄昏的风还带着些许燥热。   这不过是漫漫人生中司空见惯的一天,却注定要被铭记至死。   权倾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曾深切浓烈地爱过一个女子。   她就像此时炎夏日落时孔雀紫的天幕,躁动方息,欣喜刚起…… 第540章 各自须寻各自门   自从闹瘟疫起,楚腰馆就已经关了门。   等到解了禁,京城依旧乱哄哄地,姹儿姨也无心经营。   苏好意回到楚腰馆,姹儿姨倒觉得意外,可当着人,也只说一句“回来了”。   等容出空来,方才到她房里,见苏好意在那里整理床帐,便问她:“你这就回来了?”   苏好意笑着点点头说:“嗯,权大人开口让我走。”   “那他……”姹儿姨顿了一下说:“自始至终没难为你吧?”   “这人情算是欠下了,”苏好意苦笑着摇摇头:“只怕这辈子也还不上。”   姹儿姨听她如此说,便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叹息一声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山不转水还转呢,谁就能料到没有偿还的时候呢?”   苏好意拉了姹儿姨的手说道:“娘,我正有事要跟你商量。咱们离开京城吧!”   “兰台的事……”自从知道司马兰台和公主成亲,姹儿姨还没有见过苏好意,更没有和她说起这事情:“你心里可怨他?”   “娘不是早就告诉我,若是决心两个人在一起,便要义无反顾。可一旦他不爱了,我就得尽早抽身。如今他的心怎样另当别论,他的人却是不得自由。”苏好意低着头,屋子里没点灯,看不清她的神情:“我没什么可怨的,当初也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我可怜的孩子。”姹儿姨心疼地把苏好意搂进怀里,虽然她说的这样洒脱,可心里一定是痛苦煎熬,否则也不会瘦成这副可怜相。   “娘,我们收拾收拾走吧。”苏好意又说:“回仙源山去。”   “你说的对,此地不宜久留。就这两天吧。”姹儿姨知道到了该走的时候,苏好意和司马兰台的关系迟早会传到公主耳朵里去,免得夜长梦多,还是早走为妙。   这天夜里娘两个盘算了大半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姹儿姨便把众人都聚到了一起。   人们都奇怪,这楚腰馆开了多少年,姹儿姨还从没在清早的时候训过话。   只见她穿着一身青梅色素面裙袄,头发挽了个平髻,只插了一只玉簪。   姹儿姨越到晚年打扮得越是简素,且早晚礼佛,不知情的根本看不出她在欢场混了大半辈子。   苏好意站在她身后,把两只匣子放到姹儿姨旁边的桌子上。   “从我开了这楚腰馆,到如今整整三十年,新曲子变成了旧曲子,小姑娘变成了老太婆。多少人来了又走,就连丞相也换过了好几个。”姹儿姨说起过往不禁感叹:“都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也是到了该歇歇的时候。”   听她如此说,众人忍不住互相看了看,面上都显出悲戚的神色。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何况只是这小小的楚腰馆呢!咱们相聚了一场,都是缘分,钱财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多了反而是累赘。因此我和八郎商议了,凡是楚腰馆的人,每人可领五十两银子的银票,并把你们的身契拿回去。”姹儿姨说这话的时候,苏好意便把桌上的那两个匣子打开。一个里头装的是银票,另一个里头是众人的卖身契。   “从此后,你们何去何从都听凭自己。”姹儿姨道:“从今日起,总共有三天的时间,各人收拾东西离开。三日后,我们便关了这里也走了。”   众人纷纷落泪,虽说这结局着实不错,可分离还是让人难受。   “我早就看出你老人家有收山之意,也罢,千里搭帐篷,没有个不散的宴席。大伙儿从此之后得了自由身,又有了傍身钱,总不至于饿死。”软玉一边拭泪一边说:“我算是这儿的老人儿了,更是看着八郎长大的。你们娘两个也多保重,这一别就未必能再见了。”   听她如此说,众人不禁更加伤感。   苏好意想起当初自己来楚腰馆的时候,第一个遇到的人便是软玉。   如今一晃,已是十多年过去了。   楚腰馆的这些姑娘们平日里也都攒了些钱在身边,姹儿姨并不像别的妈妈那样使劲儿克扣手底下的人。   再加上楚腰馆的生意本来就好,莫说是一等二等的姑娘,就是三等姑娘,只要不是大手大脚的,一年下来总也能攒个百十两银子。   众人哭了一场,各自拿回身契。   阿染阿熏等人没要那五十两银子,他们手里都有不少钱,叫姹儿姨把自己的那份给底下的人分了。   那些跑堂的做饭的自然高兴,这五十两银子对于那些姑娘们来说,不过是客人随手赏的一个荷包,对他们来说却是后半辈子的养老钱了。   忙完了这些姹儿姨母女也回楼上去收拾东西,因为急着走,便只是拣最要紧的收拾。   其余的人也都不怠慢,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一番收拾归置下来总要个两三天。   整个楚腰馆最先走的便是那些下人们,一来他们东西本就不多,二来不在楚腰馆这里了,还得赶着去找下家。   只有沈慧娘走得最早。   她原本就和黄州的一个绸缎商相好,这二年两人打得火热。   因此,她自己心里早就有从良的念头。   但沈慧娘必竟是花魁出身,而那绸缎商也并不是什么大商贾,家里还有老子娘主事,他能动用的钱并不多。平日里喝喝花酒、追欢卖笑还使得,真要动大笔银子可就不行了。   沈慧娘虽然赚的多,可她毕竟入这行的日子还浅,总共也才两年多。手里头也有千八百两银子,可赎身是远远不够的。因此这笔赎身钱便将二人难住了。   没成想姹儿姨忽地将众人遣散,不但没要赎身的银子,反倒还贴补大伙儿。   沈慧娘遂了心愿,高兴得无可不可。一面使人去城外追那商人,把这消息告诉他。   那人本要回黄州去的,刚刚上路。   接了沈慧娘的信又立刻返回城中。   沈慧娘收拾好了东西,同那商人一起向众人告别。   又特意谢了姹儿姨,然后坐了船离京。   众人在码头上送别了沈慧娘,又回过头来继续收拾东西。   苏好意母女俩尽管已经能省则省,可因为有几个实在要好的朋友不能不道别,这么一耽搁也就过去了三天。 第541章 欲加之罪必有辞   到了之前说好的第三日,楚腰馆的人已经走了一多半。   还有许多能走却未走的,比如软玉等人,因为平日里就同姹儿姨母女亲厚,所以要送一送她们。   毕竟她们都要留在京城,而苏好意母女却是要出京去的。   早上起来,厨房里做了宽心面,众人准备吃了早饭好送苏好意她们走。   粗使的佣人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厨下的三娘和邵伯还在,众人便都自己去厨房里头端面。   各人的行李都归置好了,码放在一楼的戏台上,等着稍后搬上车去。   苏好意从房里出来,把各个屋子都看了一遍。   晨曦透过窗棂照进来,每一处都空落落的,只有戏台上堆放着包袱行李,显得拥挤凌乱,两厢对照更令人心酸。   她在这里住了十几年,期间悲欢过往难以细数。   昔日热闹奢靡的欢场如今就要人去楼空,想来人生大抵总要有几次离别,之后便再难团聚。   苏好意站在二楼的看台上,旁边柱子上有一道不大显眼的痕迹,那还是当初众人打群架时,有人掷了茶盏过来磕碰的。   苏好意轻轻伸出手去摸那道印痕,眼里不禁浮起了泪光。   这时软玉在楼下招呼道:“八郎下来吃面,我特意给你盛了两只荷包蛋。”   苏好意扭过脸,笑着答应了一声。   说起不舍,实在有太多了。   可再怎么舍不得,该放手时还是要放手。   苏好意把手放在小腹上,轻轻地抚了抚。   她来到楼下,刚要从软玉手里接过那碗面,忽听哐当一声,楚腰馆的门被人从外面踢开。   这一声来得太过突然,软玉的手一抖,苏好意这头也没接住,那碗面便摔到地下,汁水四溅,碗也应声碎了。   进来的是一队官差,打头的人谁都没见过,说实话,自从新皇登基,这朝廷上下已经换了太多人了。   那人黑着脸喝问道:“苏八郎何在?!”   众人顿时觉得不妙,姹儿姨不禁要把苏好意扯到自己身后去。   但苏好意知道这是躲不过的,于是便站出来说道:“在下便是,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那官差从上到下打量了苏好意几眼,说道:“有人告发你与叛党高家来往亲密,且在城中散布瘟疫。且随我们回衙门去!”   众人忍不住说道:“这是谁告的黑状?可是从来没有的事。”   官差却不管这些,直接扯过苏好意就要把她捆起来。   姹儿姨扑过来抱住苏好意,哭道:“你们有什么凭据就要抓人?这简直没天理!”   那些人蛮横地将姹儿姨推倒,骂道:“老娼妇!真是瞎了眼!朝廷的命令由得你争辩吗?!”   又说道:“苏八郎是叛党,这是死罪!你们这些人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待着,一个也不许走!”   说着便把苏好意拖出去,又将楚腰馆围了起来。   玉山公主府。   此时公主并不在府中,而是去了长公主的府上做客。   墨童从外头回来,打西角门儿进了府,他一路上脚步不停,一头的汗,两眼的泪。   司马兰台自从和公主成了亲,极少出府去。就是在府中也并不四处走动,多数时候都只在书房里。   墨童急匆匆闯进来,司马兰台正在书案前习字,墨童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腿跪下,哭道:“公子爷!不好了!”   司马兰台手中的笔掉下来,在纸上落下一朵墨花。   墨童大放悲声,之前这一路他已经在拼命忍着了。   “怎么回事?!”司马兰台也觉得不好,把他拉起来问。   “是……是苏公子……”墨童的两只袖子早已经湿了,他一边擦泪一边说:“我才在街上听说她叫官府……给……给抓起来了……”   司马兰台的心如同被狠狠掼到地上,疼得血肉模糊,颤着声追问:“官府凭什么抓她?”   “说是她勾结高家,还说……还说她是妖人,之前的瘟疫便是她散播的。”墨童哭道。   “胡说八道!”司马兰台目眦欲裂:“她现被关在哪里?!”   “苏公子被装在一辆囚车上游街示众,和她关在一起的,还有几个染了瘟疫、快要死了的人。”说起这个墨童倒不流泪了,而是气愤得要死:“人们避之不及,根本没人敢上前去。”   虽然司马兰台已经找到对付瘟疫的法子,可只是针对轻中症状的人。对于已经病重的,效果并不明显。   瘟疫所以止住,也只是因为将那些刚刚有症状的病人治愈,至于已经病重的,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别人不知道,司马兰台却一下就明白了那些人之所以把苏好意和染了重症瘟疫的人放在一起目的为何。   因为苏好意是不可能染瘟疫的,他们这样做,就是要坐实苏好意是妖人。   因为一般人就算是症状好了,也不可以再与染病之人接触。   这就是这次瘟疫与众不同的地方。   “备马,我要出府去!”司马兰台是绝不能放任苏好意不管的。   此刻的他也根本来不及多考虑。   他平日里对人对事都冷静克制,可一旦牵涉苏好意,便乱了方寸。   司马兰台正要出门,公主恰好回了府。   “驸马这是要做什么去?”公主和她的随从将门挡了个结结实实,她看着司马兰台,眼底多了几丝愠怒。   司马兰台不想同她说话,自从那一夜,他对公主更是敬而远之。   “把府门关上,没有我的话谁也不准出去。”公主喝命手下的人:“否则放走一个,便将你们乱棍打死!”   昔日心善随和的公主已经换了面目,可那又怎么样?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把驸马送回房去,”玉山公主头上戴着高高的花冠,那用宝石攒成的花片闪着高贵冷漠的光泽:“墨童不守本分,将他带离公主府,另找地方安置。”   “是你下的手,”司马兰台看着玉山公主,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愤恨:“为何一定要赶尽杀绝?”   除了玉山公主,没有人一定要把苏好意置之死地,毕竟她对别人又没什么威胁。 第542章 无情人终成怨偶   玉山公主不让司马兰台出府去,更是将墨童赶走。   府里的人个个战战兢兢,生怕被公主的怒火烧到。   房中再无他人。   司马兰台咽下心中的不甘,向公主恳求道:“求你放过她,我和她已然没有瓜葛,就放她一条生路吧!”   “别的事都可商量,唯独那个妖女不行,”玉山公主提到苏好意就咬牙切齿:“我与她不共戴天!”   “你为何如此恨她?”司马兰台叹息:“你贵为公主,何况我已经与你成亲。”   玉山公主闻言不禁笑了起来,指着司马兰台道:“你也知道是与我成亲了么!那为何数月来不尽丈夫之责呢?!我不是不知你与她的事,之前不翻旧账,是在给你机会。可如今我明白了,你根本忘不了她!”   “只要你放了她,我听你的就是。”司马兰台哀求道。   “我要你的心!你能给吗?!”玉山公主说着把司马兰台素日写的医案扯出来,随手翻开一页,指着说道:“你每日耗在书房,写的却都是她的名字!但凡你肯敷衍我一些,也不至于到今天这种地步。我要你心里有我,不只是表面上的敷衍,你可敢答应吗?!”   见司马兰台不语,玉山公主又道:“你无话可说了,对不对?你从来对我三缄其口,可一提到她,你便绷不住了!你不是对我不屑一顾吗?却为何又肯俯就了呢?!可惜我不是傻子,我要你的人更要你的心!那个贱人不能留!只要她在,你心里就永远存着希冀!”   “你真的不肯放过她?!”司马兰台心底一片冰凉,他看着玉山公主道:“她死了,我也活不得了。”   “你若是敢死,我便叫司马家族的人给你陪葬!”玉山公主手里还抓着一张牌:“你若不信,大可一试。”   “你为何如此狠毒,”司马兰台对她失望之极:“就算我不死,也会恨你。”   “就算恨我也好过你总是想着她!”玉山公主神情癫狂:“我猜你会说,就算她死了你也只爱她一个。可爱一个活人和爱一个死人是不一样的,毕竟死者为大,我心里多少会好受些。”   两个人无法再维持之前的相敬如冰,彻底撕破了脸。   司马兰台知道,自己无论哀求还是怎样,玉山公主都不可能放过苏好意。   哪怕自己委曲求全,玉山公主也一样会对她心存芥蒂,且必欲除之而后快。   玉山公主和现在的皇上一样,都是不择手段之人。   之前司马兰台就一直疑心这瘟疫似乎是谁故意为之,现在把前因后果放在一起看,便也知晓个大概了。   而他们现在更是推苏好意出来做替死鬼,着实令人齿冷。   此时此刻,司马兰台眉目凝霜,玉山公主既怒且怨。   连风都好像凝住了,沉闷得令人窒息。   “为什么你心里只有她?难道就不能把对她的心意移到我身上来吗?”过了许久,玉山公主终究割舍不下司马兰台,她苦苦哀求,从出生起从未如此卑微过。   她不过是想和司马兰台两情相悦而已,可就是不能如愿。   这怎么能不让她怒火中烧?!   她最初是想和司马兰台日久生情,可是既高估了自己,又低估了司马兰台。   原本引以为傲的耐心,在每次被司马兰台冷眼相对后都变做了灰心。   尤其是那一夜中了迷香的司马兰台依旧冷清自持,看自己如同看待一条猫狗。   更令她心生绝望。   原以为司马兰台是那山上雪、崖上松,只要自己奋不顾身,总是可以攀上山巅,走到崖畔。   可是后来才清楚,司马兰台是天上的月亮,总是让她可望不可即。   而让他不肯从云端走下的原因,就是那个可恶的妖女。   然而,明知希望渺茫,玉山公主还是出言哀求司马兰台将心意转到自己身上。   她卑微得如同乞丐,颜面尽失,却依旧换不来半丝怜悯。   “公主既如此想,那不如换个人吧。”司马兰台的眉头皱起,他是真真觉得玉山公主不可理喻。   倘若心意说转移就能转移,那么玉山公主又何必自苦,非要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天下男人多的是,不乏青年才俊。以玉山公主的容貌和身份,不难找到与她两情相悦之人。   她在哀求别人改换心意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劝劝自己?   可人永远都是当局者迷。   “她给你下了蛊,对不对?”玉山公主泪流满面,她抱着司马兰台的双腿,卑微地哀求:“你放心,等她死了,我一定遍求名医将你治好。”   司马兰台闻言不禁冷笑,他甩开公主道:“情毒无药可医,又何况我自己就是大夫。”   “她到底有什么好?”玉山公主活脱脱成了怨妇,她站起身来,质问司马兰台:“你睁开眼好好看看,我比她好千倍万倍!你被她骗了知不知道?!你算什么神医,你根本就是个瞎子!”   想她堂堂公主,居然败给一个娼妓之女。   从她知道苏好意这个人起,便认定了苏好意是用下作手段迷惑了司马兰台。   她是怀着拯救司马兰台的心思与他成亲的。   “同她相比,你不过有个高贵的出身罢了,”司马兰台冷眼看着公主,说出的话比匕首还锋利:“风情不及她多矣!”   “她会的不过是些下作手段罢了!”玉山公主眼睛都红了,头发散乱,面目狰狞,全然没有公主该有的尊贵仪态:“哪个好人家的女儿能做得出来?!男人果然都是一个德行!就喜欢那样的下贱坯子!”   “你错了,和她在一起时下作的是我,”司马兰台轻笑一声,哪怕是盛怒之下,提到苏好意他依旧露出温柔的神情来:“在她面前,我从未高高在上过。”   玉山公主肝肠寸断,她嚎哭着,不断撕扯自己的衣裳。   她最近变得怪怪的,可又羞于向人诉说。   她知道,只是因为自己太爱司马兰台了,想要和他亲近又不能,所以才会变得越来越暴躁,全然不像以前那般。 第543章 赶尽杀绝火冲天   虽然数月以来,京城已经历了几番大动荡。   如今三品以下官员被革职处斩等事已经被认为是家常便饭,众人都不当热闹看了,可苏好意的事还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相较外头的人言鼎沸,楚腰馆内则是一片愁云惨雾。   姹儿姨急得旧病复发,软玉等人也急的整日啼哭,可众人都无计可施。   如今楚腰馆被围得铁桶一般,使了银子也说不上话。   官府只是咬定苏好意犯了死罪,宽宥不得。   这还不算完,那些人更逼迫楚腰馆里的众人指认苏好意的罪名,美其名曰将功抵过。   这一日那个郭左使又来到楚腰馆,对于众人训话道:“苏八郎这个妖人已经认罪了,你们却还不肯站出来指认他,是要与她同罪论处吗?!告诉你们,趁早说了便放你们走。否则上头震怒,你们还不知道要怎么死呢!”   姹儿姨头痛欲裂,咬牙骂道:“你们这起走狗,将来也不知怎么死!我儿子是冤枉的,指认她什么罪名?同你们一起颠倒黑白吗?!”   郭左使听了冷笑道:“老虔婆!你死到眼前还不知!你们指不指认,苏八郎都得死。我再说最后一遍,不想跟着陪葬的就赶紧站出来。上头已然发话了,过了今天午时,就要把这贼窝给烧了。看看你们的皮肉是不是铁打的!”   众人一听,又慌又怒。   “这成了什么?!真是比严刑逼供还恶毒,”软玉气得几乎吐血:“这是朝廷该做出来的事么?比强盗还不如!”   “你们别管我,我是死也不离开这里的,”姹儿姨到了此时眼泪早已经流干了:“反正他也说了,指认与不指认八郎都是个死罪,你们都走吧。我不怪你们,八郎也一定不怪。”   “你们都走吧!我留下来陪着姹儿姨,”软玉坐下来说:“我也活够了,如今这大夏国被搅得乌烟瘴气,走到哪里都一样。”   “别说傻话!”姹儿姨急忙阻拦她:“你们和我不一样,好死不如赖活着。还是留一条命吧!”   “我苟活到四十几岁,看惯了这世间冷暖,况且我又无牵无挂,不如早死早托生。说不定还能遇上好爹娘,不会再把我卖了。”软玉笑着,眼里泛着泪光。   到这地方来的谁不是苦命人?   “我也不走!”莺歌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娼妓又怎样?比那些为官做宦的只怕还要干净几分。那个姓花的早就想占了我,那最是个猪狗不如的人。可惜老天不长眼竟让他们这起人得了势,与其落到他的手里,被他和他老婆两个人折磨,还不如死了干净!”   姹儿姨虽然放了楚腰馆里众人自由身,可这些姑娘们平日里就已经叫人垂涎三尺。如今落到外头,就好比一只只肥羊,不由得不被觊觎。   有几个刚离了这里,就被人连哄带骗地套住了,死不得也活不得。   她们卑贱的出身就注定了无论走到哪里,都只能被人踩在脚底下。   沈慧娘虽然和那个商人两情相悦,可谁又能保证她到了黄州一定有好日子过呢?   “没错,就算活着又如何?踩着八郎尸骨换来的命也是贱命一条,还不如狗!”阿染阿熏姊妹两个挽着手道:“要死一起死!”   她们一直都是楚腰馆里的头牌,打她们主意的大有人在。   既然不能体体面面地像个人一样活着,不如轰轰烈烈地死去,倒还落得个干净。   “不如我们编首曲子,叫众人都听听她玉山公主是个什么货色!”阿月怒气冲冲道:“所谓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她污蔑我们是妖人,我们就让世人知道她龌龊的真面目!”   “好,好好!就该这个样子!”众人无不拍手称赞:“那些皇亲国戚官老爷从来都只会作践咱们,今天咱们宁死也要作践作践他们!”   还没到正午,楚腰馆周围便已经聚集了许多人。   官兵要焚烧楚腰馆的消息已经散播开了,很多人都不信,所以过来看一看。   果然见围住这里的官兵已经堆放了许多柴草,又拿了火油放在一边。   “我的天爷,这该不会是真的要把这儿给烧了吧?顶多也就是吓唬吓唬。”人们议论纷纷。   “这楚腰馆的人不肯出来,否则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你说的就可笑,都是些女流之辈,便是不肯出来,强拖出来也就是了,难道一定要放火烧死人?”   “自从高家被满门抄斩,我就已经不信这朝廷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了。”   “小点儿声吧,你就不怕被杀头?”   “你们听这馆里怎么奏起曲子来了?”有人的耳朵尖,在嘈杂的人声中听到了楚腰馆演奏乐声。   “这些人可真够有闲情逸致的了,这会儿还弹琴呢!”   “哟,你们听这琵琶!都多少年没听姹儿姨的琵琶了!想当初可是名噪京城啊!”有上了年纪的人认出了姹儿姨的琵琶声。   “可惜了哟,这一屋子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有人扼腕叹息。   “你这么仗义,把这些人都接回你家去不好么?”有人打趣。   “别别别,我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她们现在也算是朝廷的反贼,我可不敢窝藏。”那人当时就怂了。   郭左使又喝令了一遍,楚腰馆却没有半个人出来。   反倒是那乐声越发激昂,紧接着便有人唱了起来。   “你们听,她们好似在讽刺朝廷。”有读书人听出了其中的寓意。   “咳,不用听也知道,那苏八郎小小的一个人,哪里就能散播得了瘟疫?还不是玉山公主恨他和兰台公子过从甚密。找个借口除了他罢了。”   坊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兰台公子是被迫和公主成亲的。   “这群贱骨头!来人,给我放火!把她们都烧死!”郭左使气得大骂:“手脚麻利些!”   火光腾空而起,烈焰炙烤得众人往后退去。   雕花的窗格和木门被火舌舔舐着,浓烟直上云霄。   被关在囚车里的苏好意朝着楚腰馆的方向哭嚎,恨不得生出双翅去救众人。   可惜,她自己也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猛烈的火势中,人们的体力渐渐不支,一个个纷纷倒地。了,只有姹儿姨的琵琶声响到最后。 第544章 九月飞雪漫天悲   九月初一,京城大雪。   漫天飞雪中,一辆黑色囚车缓缓走向西城楼。   如此罕见的天气里,竟也不乏瞧热闹的人。只是究竟碍于天气,来的人并不多。   苏八郎今日要被处死,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就如同半月前楚腰馆被焚作一堆瓦砾,连同那些不肯离开的人都被烧死。   自那以后,总有人在夜里听见琵琶声,都说是被烧死的人阴魂不散,徘徊在那里不肯离开。   有胆大不信邪的,喝了酒后夜里到那废墟去睡。   梦见与一群美女纠缠,回去后就得了怪病,没几天就死了。   囚车里的人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令人称奇的是,原本同她一起关在囚车里的几个重病人却都痊愈了。   囚车停了下来,栅栏门被打开,两个官差把苏好意拖将出来。   她赤着脚,腿上带着镣铐,在雪地里拖出一道长长的印子。   城楼的柱子上早就系好了一条绳子,妖人苏八郎被判处以绞刑,且要在城楼上暴尸三月。   明明是正午,天却阴沉得如同黄昏。   令官在城楼上宣读写着苏好意罪责的文书,声音被风吹得零零散散,根本听不清。   下面的人大多神情木然,他们见识了太多处死人的场面,如今到这里来,也不过是无事可做罢了。   绳圈套在了脖子上,行刑的人用力一推。   苏八郎的身子便从墙头落下来,荡悠悠地晃了几圈,手脚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   看热闹的人仰着脖子望了一会儿,觉得索然无味。   那瘦小的尸体挂在那里,像是个稻草人。   “散了吧,散了吧!真没什么好瞧的!”有人边说边往回走:“还是楚腰馆烧死人更有看头。”   一辆马车经过,车里的人从外头进城,不知道这里怎么聚了这许多人。   听了路人的议论,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禁叹息一声:“可惜了,这么个伶俐人。”   赶车的是他店里的伙计,向车里说道:“咱们茶社也有小半年没开张了,小的想起来那苏八郎还在咱们账上存着银子呢!”   “等风声小了,买些纸钱给他烧了吧!”春明茶社的老板道。   这一日玉如璧临产,衣家一直瞒着她,不叫她知道楚腰馆和苏好意的事。   但前一日玉桂说走了嘴,玉如璧情急之下便动了胎气。   船帮内,张氏和童三爷已经为苏好意私设了灵堂。   “八郎,我们无能不能救你,”张氏大着肚子跪在地上恸哭:“只愿老天有眼,早早还你清白。”   城楼拐角处,风雪依旧。   看客们早都抵不住寒冷散去了,但还有人迟迟不肯离开。   那人站在那里,紧抿着嘴擦干了眼泪。他如今穿着轻暖的皮裘,再也不复当初的穷酸模样。   积雪已经将近一尺深,如果不是十分着急的事,谁都不会出门。   一队人马自城外飞驰而来,黑鸦鸦的官服在白雪里分外显眼。   真的好似一群乌鸦穿雪而来。   这么冷的天气,马身上却腾起了白森森的热气,雪花飘下来,与那热气相触立刻便化了。   而马身上却覆了一层亮晶晶的冰壳。   天色更暗,那雪却没有要停的意思。   这队人冲进城门,为首的人勒住马头,狭长的鹰眼盯着城楼上的尸体。   时间久了,上头已经落满了雪,看不清面目。   只有赤着的两只脚,僵硬地垂着,毫无生气。   权倾世整个人如同被冰封住了,直挺挺坐在马上,冰冷的雪花吸进口鼻,钢针一样刺得胸腔生疼。   一个多月前,他被派往滁州公干,等听到苏好意被求进的消息便立刻日夜兼程往回赶,但终究,还是没来得及。   “大人,此地不宜久留!”崔礼在一旁小声劝着:“当心附近有耳目。”   权倾世冷冷地哼了一声,非但没走,反而下了马,崔礼等人也急忙下马。   “你们留在这里!”权倾世单手握住披风后摆,扔下这句话便上了城楼。   看守的人上来阻拦道:“上头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死尸。”   权倾世一句话也不说,抬腿便踹了上去。   那人躲闪不及,直接从墙头跌了出去,落在地上摔了个半死。   权倾世却连眼睛也不眨一下继续往上走,其余的人见了,还有谁敢上去阻拦?早都纷纷躲到一边去了。   崔礼到底还是追了上来,紧跟在权倾世身后进言道:“大人,属下方才问了,苏公子是公主授意处死的,且要暴尸三月,您若替他收了尸,只怕不成。”   权倾世太阳穴上的青筋起伏跳动,一张脸更是白得不见人色。   崔礼知道他此时已处于盛怒之下,可作为忠心的部下,必须要犯颜进谏才成。   “大人,你就听属下一句劝吧!”崔礼心一横,张开双臂挡在权倾世身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迎着权倾世杀人似的目光,崔礼觉得自己已经被千刀万剐了一遍。   可他终究是挺住了,没有后退半步。   权倾世是活阎王,手段狠绝没人性,谁想从他面前讨份人情,无异于登天。   可正因为如此,成为特例的苏好意于他而言,便成了孙悟空头上的金箍,碰也碰不得。   崔礼算是权倾世的老部下,对他的脾气总能摸出个五六分。   他从未见过如此盛怒的权倾世,说一句人挡杀神佛挡杀佛毫不为过。   崔礼甚至做好了权倾世一刀劈下来的准备。   两个人僵持了片刻,最后权倾世还是推开了他。崔礼全身虚脱一般瘫坐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权倾世走上城楼,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   悬着的尸体已然冻僵,他小心地把披风给她披上,并且戴上了兜帽。   风雪依旧,权倾世把苏好意的尸体抱在怀里。   他抱的很紧,似乎想用自己的体温暖化她,可残存的理智又让他知道这是徒劳。   没有人敢靠近,因为看背影就知道,他在恸哭。   城楼上的人再傻也知道,只要看到活阎王流泪,那就是死期近在眼前了。   他们一个个背转身走下城楼,老老实实地当聋子瞎子。   连崔礼也不敢逗留。 第545章 迫不得已三年约   司马兰台病得几乎要死,连着三个月卧床不起。   哪怕是皇上和公主身边最得信任的岳小山父子俩,也只能堪堪让他保住性命。   病体支离的司马兰台如同死人,再无半分往日的丰神俊朗,像是散去了宝气的美玉,变做了一块黯淡的石头。   可就算如此,玉山公主依然不肯放手。   她每日亲手喂汤喂药,衣不解带地服侍司马兰台,就是想让他知道自己是真心实意的。   司马兰台依旧不看她,更不同她讲话。   从他脸上看不出恨和厌恶,也看不出悲伤,他全然成了一个活死人。   哪怕玉山公主的皇上面前为司马家求得更多的高官厚禄,甚至把墨童又重新叫回府里来,在他身边服侍。   司马兰台依旧是那副无悲无喜心死的模样。   玉山公主在司马兰台面前温柔和顺,可离了他就变得急躁易怒。   这一日,外头又下了雪。   已经是腊月,天冷得滴水成冰。有个叫莲花的侍女,兴冲冲地折了几枝红梅拿进屋子里来供着。   这本是好事,公主还夸她有心了。   谁知这是女一时得意忘了形,又自作聪明道:“若把这花儿掐下来,放在书里夹着,就成了干花。上元节的时候贴着灯笼上也好看呢。”   旁人都不觉得怎怎样,唯独公主听了脸上的神色立刻变了。   她不禁想起当时随司马兰台回医馆去,司马兰台就曾对着一书里夹着的一朵干花发呆。   后来才知道,那是那个妖女送给他的。不过是一朵路旁的野花罢了,居然也被他如此青眼!   “你这么喜欢做干花,那就多做一些。”玉山公主不笑的时候唇角下耷,看上去十分性狠:“上元节的时候,把你做成人皮灯笼,把那些干花贴到上头去,想必很好看。”   那侍女听了,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磕头,哭喊着公主饶命。   可玉山公主却只是皱起眉头,嫌她聒噪。   这时早有人过来把那侍女拖了出去,这不过又是一个倒霉的下人罢了。   皇上隔三差五就会宣公主进宫去,谁都知道他最疼爱这个妹妹。   “驸马的身体近来可好些了吗?”皇上看着玉山公主又憔悴了些,不禁心疼:“你看你又瘦了。”   “叫皇兄惦记了,一切都还好。”玉山公主牵了牵嘴角,算是微笑。   “何必跟我说假话呢?你们两个成亲到现在也有半年多了,隔阂还未消除么?”皇上和颜悦色,可每句话都让公主万分难过。   “皇兄,他恨我!”玉山公主掩面痛哭道:“他被妖精迷了魂,我怎么待他好,他都看不见。”   “之前我没有过问,是想着有些事情还是你们自己解决的好,如今看来,不插手是不行了。”皇上给公主递过手帕,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说:“不要怕,还有皇兄呢。”   玉山公主扑倒皇上怀里,哭的更狠了:“皇兄,我真的是无路可走了,他怕是永远都不会接纳我。”   “傻孩子,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要说泄气的话。”皇上对待玉山公主像是有无尽的耐心,就如同他对待自己的儿子:“相国寺的了然是个善说因果的人。明日我便叫他到你府上去跟驸马说说因果。说不定他就能参破迷局,回头是岸了。”   “果真?”玉山公主抬起头来,两串珠泪还挂在腮边:“真的能说通吗?他简直心如顽石。”   “尽力吧!这就要看了然的本事了。”皇上说。   “那万一不能怎么办?”玉山公主说着又哭了。   “真的无可挽回的那天,你便离开他好了。”皇上说道:“我的妹妹,想要嫁什么样的人不能?!”   “可是……可是我只要他啊。”玉山公主哽咽道。   “所以说先别想那么多,只能让你白白地消耗神思。先叫了然去劝一劝他,了然劝不通,还有道行更深的人。”皇上温言安抚玉山公主。   一日,果然派了相国寺的住持了然禅师到公主府去,同驸马说因果。   了然禅师和司马兰台是早就认识的,不过如今司马兰台的情形却着实让了然禅师吃了一惊。   “阿弥陀佛,驸马爷怎么憔悴成这般模样?”   “我心已死,自然形如枯槁。”   “驸马何必自苦?人生如露如电,既入红尘,该当及时行乐才是。”   “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   “驸马错了,所谓钟情不过是被色相所迷。”   “禅师这话该对公主去说,我与八郎本是两情相悦。”   了然禅师无功而返。   司马兰台再次病重,这一次比之前都要凶险。   半梦半醒间,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于是说道:“大悲寺的无相禅师或许能救我出苦海。”   公主听了,连忙命人到大悲寺去将无相禅师请来。   “不知公主叫贫僧来,有何吩咐?”无相禅师枯瘦清癯,简直跟庙里供的肉身佛没什么差别。   因为司马兰台危在旦夕,玉山公主便哭着恳求道:“禅师,请你救救驸马吧。”   “公主能救附马的不是我,而是您。”无相禅师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说。   玉山公主一听,哭得肝肠寸断,她两只手紧紧攥成拳头,能看得出有多不甘心。   “若不放手,便只剩痛苦。”无相禅师一语双关:“公主和驸马的缘分重在三年,从成亲之时起,三年的时间,若能消弭隔阂,便能白头偕老,若是不能,便放手吧!公主若是答应这三年之约,贫僧就进去劝说驸马,若是不能,贫僧也束手无策。”   玉山公主就算心有不甘,但是马兰台命在旦夕,容不得她不让步。   更何况,还有两年半的时间。   如果无相禅师真能劝得司马兰台回头,两年半的时间也足够让他知道自己的好了。   思及此,公主便点头答应了,让无相禅师进去劝说说司马兰台。   虽然不知道无相禅师和司马兰台究竟说了什么,但自那之后,司马兰台饮食如常,身体也慢慢恢复了。 第546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流年暗换,倏忽已是五年。   衣家老宅,自从五年前衣尚书因喜得金孙得了风瘫,便向朝廷递了辞呈。   如今早已搬离了尚书府,一家人住在只有三进院落的老宅里。   仆人也只剩了八九个,有一半都是大奶奶从娘家带来的。   中庭有一棵桃树,枝头挂着拳头大小的桃子,看着就甜香无比。   五岁大的儿子想要爬到树上去摘桃,玉如璧抱了两岁大的女儿笑着不许他上去。   两个孩子都生得粉雕玉琢,没一个像父亲。   衣夫人走过来,把孙子抱进怀里哄道:“乖宝贝,你可不能上树去,这嫩胳膊嫩腿的,摔了心疼死奶奶。还是等你爹爹来,叫他上树给你和妹妹摘。”   正说着,衣旭从后院走了过来,还是那副呆头呆脑的样子。   不过他还是像最初那样疼爱玉如璧,走过去从玉如璧怀里接过女儿来,儿子立刻抱住他的腿,央求道:“爹爹快上树去给我摘桃子!”   玉如璧拿出手帕来,小心地给丈夫擦汗,说道:“你也累了,先歇歇吧。”   “再有半年应该就好了。”衣旭朝妻子眨眨眼。   玉如璧听了之后轻叹一声,有几分如释重负的轻松。侧转过脸,能望见永王府高出的飞檐。   他们这里和永王府只隔着两条街,熙正皇帝虽然已经是天子,但每年都要回永王府住上半个月,从除夕到上元节。   栀子从外头买了鲜鱼回来,一进门就笑道:“主子们都不到街上去瞧瞧热闹吗?新科状元正在鸿蒙大街上夸官呢!”   “可是呢,放了榜可不该夸官了么!”衣夫人笑道:“听说今年的状元是海州人,叫什么苏棪。”   “从不知道海州还有姓苏的大户,”她身边的陪房说:“往年的状元多是京畿的。”   “我因买了鱼忙着回来就没到前头去看,看了的人都说今年的新科状元生得极好。”   “年纪想来也不大吧?”玉如璧听到这人姓苏,不经想起旧日的人来。   “总有个二十几岁了。”栀子一边把鱼放进木桶里用水养着一边说:“说是还没成亲,不少人家都想招了女婿呢!”   鸿蒙大街上挤得水泄不通,一个老人坐了车从城外进来,见路堵得实在不堪,便对车夫说:“就到这里吧,把车钱给你。”   车夫倒些过意不去,说道:“说好了送到四条巷的,这还差着好远呢。”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我慢慢地走回去就得了。”老人家很是通情达理,车费也没少算。   下了车,将竹篮挎在胳膊上,那里头原本装着香烛纸马,已经在城外祭奠完了,提了空篮子回来。   今日是高老太爷的冥寿,他就是那位最后陪在老爷子身边的老家人。   如今五年过去,老太爷坟上的草已经长了几尺高。老家人的身形更佝偻了几分,年岁不饶人。   众人都挨挨挤挤地看新科状元,老人家不想凑那个热闹,沿了墙边小心地走。   可还是听了一耳朵的话,也不过都在说这位状元是个难得的青年才俊。   老人家在心里哂笑,这五年朝廷的官员已经换去了大半,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人群猛的后退,险些将老人家挤倒,他不得不停下来,原来是状元过来了。   老人家被挤在街边,恰好跟前放着一溜石门墩儿,他索性站了上去。   远远见有人穿了簇新的大红衣袍骑了高头大马过来,知道这就是新科状元了。   不少人都说:“这状元郎生得也忒俊俏了,真是个玉人。”   老人家往前头看了看,恰好那新科状元转过脸来。   他骑在马上,周围的人又多,自然没留意被挤到街边的老人家。   但老人家就看清了他的脸,不由得眼前一阵发晕,差点晕过去。   他好容易扶着墙坐下来,又缓了片刻,那状元郎已经骑着马走远了。   没有热闹可看,人们也就纷纷散去,还有好事的跟在那队伍后头走着。   “唉,我真是老糊涂了。”老人家自嘲地摇着头说:“怎么可能?”   虽然如此说了,可还忍不住在心里反复地回想。   刚刚那位状元郎长得可真像吉星小少爷呀!   虽然身量宽些,个子高些,眉宇间也是成年男子的英豪之气。可是……可是……   可是还是那双明星似的秋水眼,还是那直扫入鬓的飞凤眉。   可又想回来,吉星小少爷早已不在人世了。   况且世间本就有人长得很像,这也不是什么过于稀奇的事。   可是……也未免太像了吧?   若小少爷还活着,也已这般大了。   日落黄昏,一辆马车缓缓走在路上。   路边有个年轻人头插草标,手里举着一块白布,上头用木炭写着卖身葬父四个大字。   马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车帘微启,赶车的人侧着耳朵倾听车里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车帘放下,赶车的人走上前问这个卖身葬父的人:“你可识字吗?”   “小的略读过两年书,些许识得几个字。”年轻人见有人搭话,连忙说。   “那你葬了父亲之后,可还读不读书呢?”赶车的人问他。   “我已经卖了身,哪里还能读书。”年轻人苦笑道。   他无力安葬父亲,只能自己卖身为奴,用典身前作为父亲的烧埋银子。   “我家主人要帮你,不用你卖身为奴,只是问你葬父之后还读不读书?”车夫问他。   年轻人听了忙说:“不读书了,我这个年纪读了书又有什么用?还是早早讨房媳妇,养家糊口为是。”   车夫听他如此说,便丢了一块五六两重的银子给他。   那年轻人千恩万谢,车夫却不受他的谢,心里暗笑这年轻人不识抬举。倘若他说一句还要读书,那么就不是五两银子,而是五十两了。   马车来到玉山公主府门前停下,看门的见附马回来了,连忙迎出来。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这位驸马爷出身寒微,但谦恭好学。更令人敬佩的是他照顾自己瘫痪在床的继母五六年,直到和公主成亲半年后,他的继母才故去。   驸马如今已是吏部大员,极得皇上器重。   和之前的那位驸马不同,这一位对公主真是百里挑一的好。 第547章 公子落发建浮屠   春愁河畔,晚霞漫天。   两岸古柳垂杨,映得河水湛碧。   河上船只往来,多是游河赏景的。   又快到中秋,风里微微带了凉意。   有外省进京的人坐在船上,指着岸边的一座高塔问道:“这北岸不都是花楼吗?什么时候多了座塔出来?”   撑船的艄公闻言捋了捋雪白的胡须,笑问道:“客官怕是近三年都没有进京吧?”   客人听了一笑,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实不相瞒,我还是六年前来过一次京城,此后因为不太平,便没再进京了。”   毕竟当初六军哗变,京畿瘟疫,确实动荡过好一阵子。   “那就难怪了,这座塔是从两年多前开始建的。”艄公道:“如今也才建成没多久。”   “这是座什么塔?怎么会建在这里?”客人问。   “虽说塔身上刻了名字叫安息塔,我们却都习惯叫它艳鬼塔。”艄公道:“您不妨听着名字猜一猜。”   “如何取这么个名字?”客人顿感好奇:“倒像是除祟的。”   “您刚才不也说了,这北岸都是烟花之地。这塔址上原本是京城最大的花楼楚腰馆,五年前这里失火,里头烧死了几十个人。自那以后就不太平,每逢阴天下雨便有哭声,人们在夜里都不敢到那边去。”   “这么说这座塔建起来是还真是为了镇鬼的?”客人一副了然的神情。   “可不是为了镇鬼,是为了超度亡魂。”艄公纠正道:“说起来,这些人死的也怪可怜。”   “原来如此!这塔是朝廷所建吧?”客人看着那塔巍峨高耸,想必只有官府才有这样的手笔。   “可不是,官府哪有工夫过问这些事?”艄公呵呵笑道。   “那是谁建的?”客人忍不住追问下去:“这可是件积功德的事。”   “是个和尚。”艄公道。   “和尚……”客人想了想说:“必是哪位得道高僧了。这些人从来一呼百应,只要牵个头,自然有大批香主送上银子。”   “客人可又猜错了,这一位是个新近出家的和尚,并不是什么有名的高僧。”艄公得意地继续卖关子:“他从出家之日起便四处化缘,就为建成这座塔。”   “照你这么说,想必是这和尚欠了风流债吧!”客人哈哈大笑起来。   艄公也陪着笑,没有在解释。   船只顺水漂流,渐渐地将那座塔抛在了身后。   安息塔是印空和尚化缘修建起来的,建了整整两年。   他与别的和尚不同,因为他出家前是身份尊贵的驸马爷,更是百姓爱戴的神医。   世人或许不知印空和尚,但一定听过兰台公子的名号。   当年玉山公主对他爱而不得,有大悲寺的无相禅师调停,定了个三年之约。   等到三年期满,司马兰台依旧心如铁石。   玉山公主的心也冷了,又何况另一边还有如今的驸马爷嘘寒问暖,伏低做小。   可说到底总是陷得太深,难以抽身出来。   最后还是司马兰台说要削发为僧,公主才断了痴念。   司马兰台果然做了和尚,就拜了无相禅师为师,法名印空。   这样的结果自然令人唏嘘,但众人还没缓过神来,印空和尚就已经开始四处化缘了。   楚腰馆自遭焚后便成了一堆废墟,无人过问也无人经营,虽然都嫌弃这里不吉利。   印空和尚要在这里建塔,按理说应该很容易便募够银两。   他虽然已经出家,但司马家的势力还在。   况且就算不外求,单凭司马家想要建成一座塔也太容易。   就算抛开司马家,光是他自己多年行医,也该有一笔不菲的积蓄。   可他既没有用自己的积蓄,也不肯收当朝为官的任何人的资助,并且不向同一人化缘两次。这样一来,本来轻而易举的事,就变得不那么容易了。   可他毕竟受人爱戴,百姓们都记得当年的恩情,虽然没有多的,但滴水成海,积土成山,不到一年便已经凑够了建塔的钱。   印空和尚不但化缘建塔,更是亲自动手搬砖砌墙,跟泥瓦匠们做一样的粗活。   不少人都觉得心痛,京城第一贵公子,大夏国的名医,不但出家做了和尚,更要做泥瓦匠。   也是因此,玉山公主在民间的名声越发不好。   人们都觉得她仗势欺人,强迫司马兰台与她成亲,又嫉妒心胜,害死了苏好意。   更连累楚腰馆的几十人丧命火海。   更令人不齿的是,她对司马兰台也并未从一而终。   这边司马兰台刚刚断发,她便与云青成了亲。   有刻薄的人戏称,公主怕被窝里冷,一刻也忍受不得。   这附近的人都知道,每逢初一十五,印空和尚都要到这里来上香。   果不其然,夜幕初临,便有一个白袍僧人缓缓走来。   天都寺庙众多,和尚更是随处可见。   但没有哪一个能如他一般挺拔出众,清慎绝俗。   在他身后还跟着个黑衣和尚,人们都知道他便是印空未出家时的随从。   两个人来到安息塔前,却在那里已经有人在做忏拜。   那人是个尼姑,身上穿着灰白的僧衣,年纪也不过二十几岁,虽然不染铅华,可依旧能看得出面容美丽,身姿妖娆。   此时她正双手合十对着塔门诵经。   听到有人来也不为所动,不急不徐地将一段经文念完,方才转过身来。   司马兰台向她躬身行了佛礼,她也还了一礼。   这位师太法名净虚,当初建塔集资的时候,她也曾出过不少力。   两人见了面,虽然行礼却并不交一言,可看那情形竟像是多年老友一般。   静虚师太走在街上,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处处灯红酒绿,歌笑欢闹。   她却充耳不闻,视而不见,把这些都看做泡影一般。   有不知情的寻欢客眯缝着醉眼,盯着那僧袍下玲珑的曲线,意图上前调戏。   却早被一旁的姑娘给劝了住了:“这一位可不能招惹。”   “不过是个俊俏的小尼姑而已,有什么大不了?”客人一口西洲话。   “这可不是一般的尼姑,”姑娘笑了:“她在出家前可是一位公主啊。”   “公主?公主也出家吗?”客人不信。   “她可是塞北王的独女,你若是冲撞了,只怕死得不止你一个。”姑娘告诫道:“前头是有先例的,你可别不当回事。” 第548章 似曾相识棪归来   秋风又起,落叶满城。   夜里落了雨,风里带着湿冷的泥水气。   渔鼓街芳菲巷,卖狮蛮糕的小贩叫卖着走过巷子,吆喝的尾音飞过墙头檐角,直落到院子里去。   权倾世已然封了侯,也赐了府邸,可他依旧每隔几日就到这边的宅子来。   屋子里的陈设同五年前一模一样,权倾世不许别人进这屋里,所有的打扫清洁都亲自动手。   此刻,他正把最后一件衣服放进衣橱里,又将梳子拿起来,擦拭干净桌面,梳齿上缠绕着一根乌软的发丝,他用细布擦干净梳子又把那根发丝按原样绕回去。之后将梳子小心地摆放回妆台上,位置同先前一样。   日光透过翠霞纱照进屋里来,光柱里飘着细小的金色浮尘。他依旧是那副冷硬的神情,五年的光阴并未让他的面容有太多变化,只是嘴唇抿得更紧了。   豢养了许多年的黑猫庸懒地叫了几声,如今它已显出龙钟老态,连桌子也跳不上去了,只趴在脚踏上晒太阳。   权倾世蹲下身,在它的后背上挠了几下。黑猫眯起眼睛,舒服地打起了呼噜。   良久,权倾世抱起黑猫出门去,轻轻地曳上了房门,如同关上自己心里唯一的一处柔软。   这里的一切都保持着五年前的样子,仿佛在等谁回来。   今日朝会散得早,新晋的翰林待诏苏棪刚出了御前门便被叫住了。   叫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驸马云青。   “侍郎大人有何吩咐?”苏棪眉目如画,他虽然初登仕途却颇受器重。皇上钦点他在翰林院任职,有许多人都评价他文笔、书法、人才皆为当朝第一,前途不可限量。   云青笑道:“无甚要事,不过是早起没吃饭,想邀你一同去吃个早饭。不知状元郎赏不赏脸呢?”   他脸上带着笑,眼中的神情却很审慎,像是在参悟一局迷棋。   苏棪的神色坦然,闻言莞尔一笑,如春风过面,说道:“难得侍郎大人垂青,下官也正肚饥。”   云青道:“今日天气有些凉,我们到外头去吃些热乎的。”   于是携了苏棪的手出了公门,坐上马车一径到了城西的索记羊汤馆。   “这东西不知你喝不喝得惯?”云青下了车对苏好意笑道:“我近来只想这一口,这东西虽低贱却合我的胃口。”   苏棪道:“早听说京城的羊汤是一绝,可惜我还未曾品尝过,今日是托侍郎大人的福了。”   两个人进了屋,倒把屋里的众人吓了一跳。   云青的随从道:“尔等切勿慌张,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我们爷也不过是过来吃早饭的。”   二人坐下,云青对苏棪问道:“京城的羊汤馆不计其数,你可知我为何带你来这里?”   苏棪道:“想必是这里羊汤的滋味最佳。”   云青摇头道:“不是这个原故,只因我当年的好友常常请我到这里来。那时我一文不名,她却从不嫌弃,每每周济于我,且从不伤及自尊,真是个极难得的知己好人。还记得那时候我担了柴去楚腰馆换钱,她总是叫住我,端了点心给我,且总是陪着我一起吃一两块。我知道她并不饿,只是怕我感到羞耻而已。”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都在盯着苏棪的脸看,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可苏棪自始至终一副听旁人讲故事的神情,待到云青说完,挑了挑眉道:“这可真是位难得的知己。”   云青复又问他:“你可也有这样的知己吗?”   苏棪摇头笑道:“我天生孤僻,不喜欢交友,也没这么好的运气,遇到这般知己。”   说话间,羊汤已经端了上来,老板娘又单切了两碟芫荽末儿。   云青将芫荽都放进汤碗里,苏棪却皱着眉,似乎不喜欢这味道。云青问他:“你不喜欢吗?我那个知己喝羊汤的时候,最喜欢多芫荽了。”   苏棪道:“我不大吃得惯。”   喝了一口羊汤,也似乎在极力忍着才没吐出来。   云青却吃的很香,甚至额头上已经见了汗。   吃完饭后,云青用丝帛手帕擦干净嘴,问苏木炎:“你自进京,可有人将你认错成别人吗?”   苏棪听了道:“还真是有,不过他们见我像见了鬼一样,苏某自认长得不算丑陋,不知为何会如此。问了他们,却也没有人解释,只是对我避之如蛇蝎。”   云青听了不禁一笑,说道:“别人自然不敢告诉你的,我一乍见你也自惊疑,只因你实在太像一个人了。”   苏棪听了极为好奇,问道:“不知像谁?”   云青道:“你同卫国公高家的小少爷高照长得极为相似。”   苏棪道:“那高家不是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满门抄斩了吗?”   “除了卫国公高太傅,的确满门抄斩了。不过那小少爷并没有到刑场上去,而是在行刑之前就已经病死了。当然,我也并未亲眼所见,只是听人这么说。”云青道:“说起来那高家也实惨,啧啧,上百口人啊,血流成河……”   “原来是这样,”苏棪听后笑了:“那些人该不会以为我是他还魂了吧?高家反叛,理应当斩,我倒不觉得可惜。”   虽然现在朝臣已换了大半,可京城认识高照的人并不在少数,比如云青等人之前就和他相识   可中间毕竟隔了五年的时间,当初的吉星还是个少年,又何况此事干系重大,没有人敢乱说。   上书房,权倾世垂手站在皇上面前。   “让你调查的事怎样了?那苏棪的出身,可真清白吗?”皇上问权倾世。   “卑职去查过了,确实是真的。”权倾世道。   皇上不说话,一双象眼直视着权倾世,很多人都扛不下这样的目光。   “你该是我最信任的臣子,可是有人说你和那个妖人苏八郎过从甚密,而苏八郎和高照又关系匪浅。这里头难道真的没有你什么事吗?”   “当年高家人都被关押在刑部大牢,皇上若要问,该问刑部的人。”权倾世死板着脸说。   皇上被他噎了一下,但竟然也没有发作。   权倾世看重苏好意,他是知道的。当初也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要深究。   但因为苏好意挡了玉山公主的路,不得不除,也就顾不得权倾世愿不愿意了。   在皇上看来,苏好意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女人。而权倾世则是一条忠心耿耿无论如何都背叛主人的狗。 第549章 一局输赢料不真   冬雪初降,又到了围炉宴饮的时候。   家家设宴,今日你邀我,明日我邀你,走动得格外频繁。   每年这时也是京中大小酒馆生意最红火的日子,京城虽大却并非人人有家。   客居于此的人常常三五相约,要上几个菜,烫上两壶酒。一番高谈阔论后,醉饱求卧,如此便混过了一日。   还有那戏班子杂耍班子,也是进账的好时候,虽比不得正月里的堂会,可总抵得过七分去。   只是不那么大演大唱的,多以清辞唱曲为主,小班子反倒更能跑的开。   就连在酒楼里卖唱的生意也是入了冬第一个好时候,他们可盼着进十月呢!   不为别的,总得淘换下几个钱好做件棉衣裳穿。   天都人爱吃羊肉,十月里每家都得吃上几只羊。因此天不亮城门刚开,就有人赶了羊群进城,往各个酒楼和肉铺送。   不过懂吃的的人都知道,最好的羊肉是从水路过来的青州黑头羊,别说肉质鲜嫩肥美,就连剔下来的骨头和羊下水做的羊汤,每碗都能多卖一个铜子儿。   宫里的御膳房也准备了生熟羊肉用作宫中食用或是皇上赏赐臣子们。   每年围炉时宫里都会赏赐羊肉给五品以上的京官,算是天子的恩赐。   就如同寒食节日暮的时候从宫城传出来的蜡烛一样,是皇恩福泽。   每家给的羊肉也有定制,一品官二十斤,二品官十五斤,三品十斤,四品七斤,到五品官便只有五斤了。   当然了还配着御酒和进贡的水果,用红藤萝装了,由内监抬着。   皇城西北有一座不大的府邸,这里虽然不算偏僻,却鲜有人经过,仿佛这里住着吃人的怪物一般。   实则这里住着的是废帝李嘉慕,算是大夏国臣民最讳莫如深的人。   熙正皇帝上位后,那些造反的叛军便都被招安了。   新帝力主保全废帝的性命,等废帝回到京城后便封他为安命侯,不授实职,也不许自由出入。   等同于软禁起来一样,据说是大臣们商议的结果。   安命侯和夫人在此居住,仆从也有三四十人。   当然了,这只是明面上的。实则这府邸内外不知道有多少暗哨盯着,生怕有变故。   这一日来了几个内监,两两抬着红藤萝,装了羊肉、御酒和南边进贡来的福橘、广柑等水果。   原来这些人是给安命侯夫妇送羊肉来的。   夫妻两个叩谢了皇恩,领了赏赐。   待太监们离开后,身边伺候的下人问道:“侯爷,夫人,宫里头送来的有腌制好的琥珀羊肉还有姜酒羊肉,午饭可要做了吃吗?”   夫人看了看侯爷,侯爷浑然不觉,只是看着面前的半盘棋,仿佛老僧入定。   夫人也习惯了,便不问侯爷的意思,对下人道:“吃不了那么多,每样做一盘上来就好,其他的好好冻上,莫要浪费,辜负了圣恩。”   下人答应着去了。   那几样果品装了盘,摆放在案几上。   柑橘的清香浓淡适中,和碳火极为相宜。   夫人剥了一颗柑橘,香气变得更浓烈了一些,但并不恼人。夫人把每一瓣都分开了三分之二,在橘蒂处留了半个巴掌大的橘皮垫着:“吃了多怕是牙酸,吃半个吧!”   “我记得你爱吃这个,回头都给你放到内室去。”安命侯只拈了一半放进嘴里:“你们女人都是爱吃这些小零碎。”   夫人笑了一下,就算是枕边人,她也没见过侯爷爱吃什么,好像什么都成。   夫人又亲手给侯爷倒了杯茶,温言道:“喝口茶吧!除了羊肉还想吃什么?”   “什么都好,”侯爷有些倦怠,打着哈欠说:“我先睡一会儿。”   我叫人看看炭火,夫人说着站起身,她的小腹微微隆起,眼见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   她的手轻轻放在上头,心里头有些酸涩。   他们成亲也有六七年了,头两年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反倒是侯爷被废后已经怀了三回。   可惜的是,头胎的女儿四六风夭折。第二胎是个儿子,对外只说是个死胎。实则那孩子生下来哭声洪亮,不过是产婆早就得了吩咐,不许他活着罢了。   侯爷夫人在心里对肚子里的孩子说:“你若是有命的,就托生成个女儿身吧!”   侯爷躺在床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桌案上那盘棋已经摆放了很久,久到似乎下棋的人已经把它给遗忘了。   侯爷在这里总是自己跟自己下棋,输赢都是自己。   伺候的下人们嘴上不说,心里也知道,侯爷当年还是皇上的时候,最喜欢叫人陪他下棋。   满朝的大臣或是官家子弟都被他叫进宫里去下棋,就连衣家那个傻大少爷都被宣过。   但他棋瘾虽大,棋术却一点儿也不高。跟他下棋的人百般退让,输得好不辛苦。   似乎只真正赢过衣旭,还高兴了好几天。   到如今已经没有跟他下棋的人,他自己又无事可做,做别的又容易引起嫌疑。索性还是下棋,只是往往一局棋要下上几个月。   往往棋盘上都落了一层灰,他才下完一局。   前年夏天,这院子里爬出来一条小蛇,安命侯见了便把它当成宠物养。   夫人害怕,央求他扔了,他干脆就在院子里养着也不带到屋里去。   说来也有趣,那蛇竟也喜欢跟在他身边。安命侯捉了青蛙和老鼠喂它,这二年已经长大了不少,也算给他解闷了。   不过等到天冷,这蛇就要冬眠了。   安命侯每逢冬天也格外喜欢犯困。   平日除了下棋就是蒙头大睡,反正他是全天下最清闲的一个,又有朝廷供着吃喝,他自己倒很是惬意,对失去王位之事也并不放在心上了。   只是他这一觉终究没睡消停,因为太后过世一年,再过两日就到祭日,礼部又来了人,告知祭奠之事。   安命侯不能怠慢,否则就是大不敬了。   礼部的人走了以后,也该吃午饭了。   按理说太后去世是国丧,要举国守孝三年。   可因为之前的动荡已经伤了国本,皇上便下诏自己和太子守制三年,其余的人只需守一年丧就够了。   但该有的祭祀不能免,安命侯是太后的亲孙子,自然要去的。 第550章 踏雪行医心慈悲   残雪凝辉。   转眼到了隆冬时节。   距离京城将近千里的刘家庄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小村子,和往年一样,每逢严冬,人们都窝在家里,守着一口锅、一铺炕,粗粮红薯猫过一冬。   等到来年春天,伸伸腰,又该忙农活了。   这天刘三伯在村口拾牛粪,一抬头见从那边过来了一个人。   刘三伯上了年纪,眼神儿不大好,觑着眼睛看了半天,喃喃自语道:“这个人好奇怪,谁这么冷的天还穿一身白呢?”   等那人又走近一些,他才看清原来是个和尚。   大夏国崇佛,因此人们见了出家人都十分尊重。   刘三伯连忙放下捡粪的叉子,朝那和尚躬身行了个佛礼。   那和尚也站住了脚还礼,刘三伯看那和尚玉面长身,气度卓然,比那佛画上的高僧都体面,连忙道:“长老怕不是活佛菩萨下降,小老儿失礼了。”   说着就要跪下去,被那和尚伸手一把拉住了:“老人家不须多礼,小僧不过是个行脚和尚,远非活佛更不是菩萨。”   他虽表明了身份,可刘三伯心里却丝毫也没有生出怠慢的心思,只觉得这和尚就是非同一般,何况他的声音也极为动听,这要是披上袈裟宣起法号,简直可做浴佛会上的掌坛了。   忽然想到自己还没有请教这和尚的法号,连忙问他。   和尚道:“贫僧法名印空。”   “佛爷既到了我们这里,不嫌寒酸的话就随小老儿回家去,喝碗热粥吧!”刘三伯见这样寒冷的天气,和尚身上穿的却挺单薄,何况他已经说自己是行脚僧了,想必是来化缘的。   果然,和尚听了之后,一边行礼一边道谢。   刘三伯牛粪也不捡了,就在前头带路。   这一路少不得要遇上了几个同村子的人,不一会儿刘三伯家来了个神仙似的和尚这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村子,人们正都闲的无聊,自然要把这个当热闹瞧。   村子里的人也没那么多避讳,大姑娘小媳妇儿地通通挤了过来。   一个个看得脸红心跳,从小到大还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印空和尚坐在板凳上喝粥,对于众人投过来的目光丝毫不以为意,好像他已经习惯了被许多人盯着瞧。   “这么个体面模样,可惜当了和尚。”村里有个泼辣的小媳妇儿,人称栓子嫂,从来都是心里有什么,嘴上就说什么。   旁边儿挨着的柱子媳妇用手肘碰了她胳膊一下,调笑道:“要是不当和尚,你是不是就给栓子带绿帽子了?”   栓子嫂刚要伸手去掐她,身后的刘老八也跟着瞎掺和:“当和尚也不碍着戴绿帽子。”   “老八,你那张驴嘴就是欠打!”栓子嫂回头啐了他一口:“活该你讨不到老婆!”   众人听了也不过一笑,都知道说的是玩笑话。   “玲妞子,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也盘算着以后找这么俊的一个女婿子呢?”栓子嫂看着一直都没说话的小姑娘说:“你过了年也该有十四了吧?”   叫小玲的丫头脸顿时就红了,跺着脚说:“栓子哥怎么不休了你,一张嘴惹人嫌。”   “他可舍不得,除了我,天底下的女人谁愿意和他过?”栓子嫂可不怕:“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可害臊的?你跟我好好的,回头我回娘家,帮你寻一门好亲事。”   “你自己留着吧,我才不稀罕呢。”玲子一扭头,根本不领情。   “哎呦,瞧瞧这张狂劲儿,告诉你吧!”栓子嫂用下巴颏指着印空和尚道:“像这样的,都敬神了,且轮不到咱们呢。”   “我可没敢痴心妄想,”玲子把头甩了一甩:“我只是想着他要是不做和尚,倒是和一个人挺般配。”   “可别闹了,这十里八村的大姑娘小媳妇儿,我哪个不认识?”栓子嫂摇头不信:“这么排头看去,哪一个也配不上呀!”   不但她这么认为,众人也都纷纷附和。   这和尚实在生得太好了,更兼气度非凡,虽然这地方的姑娘也不乏长得俊俏的,可山鸡哪里配得上凤凰呢。   玲子冷笑一声,说道:“小粽子家里头墙上画着的那个仙女总能配得上了吧?”   “原来是她呀!”众人听了恍然大悟:“那不还是画儿上的人么?”   这时印空已经喝完了粥,向众人问道:“小生略通些医术,不知道这里可有生病的人?尽可给治一治,不收钱的。”   “哎呦呦,那可敢情好。高僧真是菩萨心肠啊!”众人听这和尚能给治病都高兴起来,穷苦人家最怕生病,往往有了病都是挨着,实在忍不住了,才找郎中开几副药吃吃。   转眼间,刘三伯家里便成了医馆。   这和尚丝毫也不嫌烦,一个个地看过去。   有的只需要静养,有的需要保暖。有的施以针灸,有的需用药物。   很快就过去了大半天,再加上冬日天短,不知不觉就到了黄昏时候。   众人苦苦恳求印空和尚再留一日,他也没推辞。   到这时众人才明白,他行经四方就是为了给穷人治病。   这时,陈大嫂才想起一件事来,拍手道:“怎么把苦菜奶奶给忘了?她这阵子老寒腿发了,连炕都下不得。昨儿我去看她,疼得连觉都睡不着呢。”   “可高僧都累了一天了,也该歇歇,明天再把苦菜奶奶抬来吧。”刘三娘说。   “小僧还不觉得疲乏,还请个人给我带路,我过去给这位奶奶瞧一瞧。”印空说着已经站了起来。   “您可真是菩萨心肠!”刘三伯说道:“我带你过去吧。”   两个人一路走着,刘三伯便把苦菜奶奶家的情形跟印空说了:“这苦菜奶奶娘家姓刘,因出生的时候正赶上春天吃苦菜,她娘就给她取了苦菜这个名字。大概也是因为她这名字,所以一辈子苦得不得了。不到二十岁就守了寡,好容易给儿子娶了媳妇,不满一年儿子有病死了。所幸媳妇儿肚子里已经有了她家的根苗,生下来把这孩子养到一岁大,也就改嫁了。苦菜奶奶守着个小孙子过活,那孩子生在端午,就取名叫小粽子。可惜却是个傻子,不会说话不会笑。如今长到快十岁了,竟还不认识人。见了谁就跟没见一样,整天痴痴呆呆的。不过这孩子也有一样出奇的地方,就是会画画。看了什么就能画下来,简直是一模一样。瞧,前面就是他家了,这时候烟囱还不冒烟儿,怕是连晚饭都没有。” 第551章 画图省识春风面   刘三伯说着就把印空带到了苦菜奶奶家。   虽说村子里的人家都不富裕,可这户一看就是最穷的。   院子里破破烂烂,连墙都没有一块完好的,倒的倒塌的塌。   院门是木条钉起,用几根麻绳拴着,一脚就能踹得稀烂。   小小的两间矮屋,屋顶上全是雪,几乎要把这房子给压倒。   刘三伯进了院子就大声说道:“苦菜奶奶,小粽子,来贵人了啊!”   一个老太太的声音隔着窗子问道:“是谁来了?他刘三伯吧!”   说话间就进了屋,真是穷的连个凳子都没有,只点着一盏如豆油灯,屋里暗得很。   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坐在炕里,被褥破破烂烂地盖在腿上。   地上站着个小孩子,穿着一身补丁摞补丁的衣裳。勾的头,也不理人。   苦菜奶奶见印了空和尚很是意外,忙问:“他三伯,怎么来我家了?这一位是谁?”   “这位高僧是来给你瞧病的,手段高明着呢。前街虎子的腰不是扭了?好几个月了都不敢动。人家上手没几下,就一点儿也不疼了。”   他说一句,苦菜奶奶哎呦一句,还不忘念佛。   “我们就想起来,你这老寒腿不是又犯了嘛,就请人家来瞧瞧。”刘三伯一边搓手一边说:“说好了不收钱的,你可不用怕。”   苦菜奶奶听了又连着念了几声佛,说道:“这可真是老天爷可怜我了!我今日还说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去,我死了倒是托生了,可这孩子留给谁?”   说着就哭了起来。   “人生病了就爱往坏处想,这不你的救星来了吗?”刘三伯笑着指着印空和尚道:“你们好歹把灯拨亮些,让人家看的清楚。”   苦菜奶奶听了连忙答应,从头上拔下木簪子来,把那灯芯往上挑了挑,那灯光果然变得明亮了些。   “须多烧些热水,把膝盖以下都浸到水里去。”印空道:“如此泡上小半个时辰就可以施针了。”   “我去烧水吧。”刘三伯道:“还能顺道看看仙女。”   “粽子快去帮助你三爷爷抱柴禾。”苦菜婆婆叫自家的小孙子:“没听说你三爷爷还要看仙女吗?”   那孩子听到仙女两个字才抬起头来,慢吞吞地到外头去了。   “这孩子在灶头的墙上画了个仙女,村子里的人都说好看,时常来瞧,全当看画了。我还说今天怎么没来,敢情是高僧到了。”苦菜奶奶笑着说。   小孙子痴傻,唯一让她觉得欣慰的就是这孩子会画画。   逢年过节,也有人让帮着画门神、画年年有余的,都是乡里乡亲,也不用给什么钱,不过是拿些鸡蛋、馍馍来,算是交换。   不一时烧好了水,好在家里还有个破木桶,就用它盛了热水。   印空和尚又往里头放了几味药材,苦菜奶奶他们也不认得。   她的老寒腿太厉害了,这么热的水把脚放进去都不觉得烫。   随后印空和尚悉心地给苦菜奶奶诊治,从自己随身带着的医箱里取出来要用到艾绒和石针。   又拿出了大半根白蜡烛,因为苦菜奶奶家的灯依旧不够亮。   在明亮的烛光下,印空和尚点燃艾绒,又将石针放到上面去炙热。   屋子里飘满了清香的艾草气息,带着一点烟火气,引得刘三伯咳嗽了几声。   “老人家别怕,我找准了穴位扎下去不会疼的。”印空和尚道。   “疼我老婆子也不怕,说实话,每日里这两条腿疼得我恨不得锯下来。况且治病的疼和长病的疼不一样,越疼越好病的。”苦菜奶奶说。   又吩咐小孙子:“好孩子,去给高僧和你三爷爷端水来。”   可那孩子就站在那里,仿佛没听到一样。   “唉,真是对不住了,连口水都喝不上。”苦菜奶奶十分过意不去。   “治病要紧,你就别操心这些了。”刘三伯在一旁说。   印空和尚手里的石针是那种乌黑的颜色,每一根足有三寸长。   他施针的时候手段非常轻巧,似乎没怎么用力,那长针就都刺了进去。   不到一刻钟,苦菜奶奶从膝盖到脚掌的好几处穴位上都扎了针。   “哎呦,这可真神了!”苦菜奶奶惊讶地说:“我怎么觉着顺着这针眼儿往上直冒冷气呢!”   “那必是寒气往外走了,”刘三伯笑着说:“早说什么来?人家神着呢!”   “高僧,真是谢谢你!”苦菜奶奶诚心实意地道谢,复又哀求道:“老婆子我不知足,您能不能看看我这小孙子还有没有的治?”   她说这话的时候,刘三伯已经一把将小粽子拉了过来。   那孩子特别不喜欢与人接触,趔趄着身子想要躲开。   印空和尚给他号了脉,又扳正他的头看了看。   无奈的摇摇头说:“这孩子是天生的性情,怕是治不好。”   苦菜奶奶听了,叹息一声说道:“是我痴心妄想了,我也知道他这不是病。若是傻子能治好,这世上就没有难治的病了。”   “这孩子不傻,只是性情孤僻。”印空和尚纠正道:“他喜欢做什么便让他做就是,不必拘束。说不定长大些就会慢慢好了。”   “他也只喜欢画画。”刘三伯说道:“画的也实在好,不信您来看看。”   似乎想让苦菜婆婆高兴些,刘三伯热情地拉着印空和尚,让她到外间去看小粽子画的画儿。   印空和尚盛情难却,便随他走了出来。   刘三伯手里拿蜡烛,指着灶台旁边被熏黑了的那面墙说:“高僧请看,这仙女画得跟活的一样。”   与其说是画的,不如说是刮出来的。   也不知那孩子用的是什么,在这面烟熏火燎的墙上刮出一个栩栩如生的美人来。   眉眼含笑,身材妖娆。   “瞧这眉毛眼睛,还有衣服上的褶儿。”刘三伯的手一边比划着一边说:“真他娘的……”   他一回头,发现印空和尚在原地呆愣愣地看着那墙壁上的人像,仿佛整个人的魂魄都被吸了过去。   “高僧,你这是怎么了?”刘三伯小心翼翼地问。   “这个人是谁?她在哪里?”印空说话的时候,两眼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水。   “这……这是怎么话说,我们也不认得她是谁。就是小粽子有一天从村外的回来,便把她画在墙上了。我们这里从没有这样一个人,多半是他瞎画的。” 第552章 好似飞鸿踏雪泥   从刘家庄到京城这一路,有个和尚逢人便拿着两幅画像让人来辨认。   那两幅画分别画着一男一女,细看容貌极为相似,只是发髻不同。不知道是龙凤胎,还是原本就是同一个人。   这一日又到了崇阳县内,因为到了年底,各处的买卖封账,在外的人都赶回家,年货也置办得差不多了,因此街上颇为冷清。   只有本地人开的铺面还有的开着门,也是有一搭无一搭的买卖。   小茶馆里头有那么三五张桌子,炉子里的火还算旺,几个闲人围着炉火喝茶。   偶尔门前有人经过,便成了这起人品评的靶子。   尤其是谁家的大姑娘小媳妇走过去,那更是恨不得从头顶看到脚后跟。   “朱老实真他娘的好命,续弦还能讨到这么水灵鲜嫩的婆娘!”一个络腮胡的闲汉咂着嘴说咸道淡:“怎么不把他个憨头累死在床上!”   “你嘴上都是毛也没见积些口德,活该你婆娘又粗又黑。”有人挖他的短:“当心下辈子投胎成猪。”   “扯你娘的臊!那玩儿意把灯一灭谁都一样!”络腮胡啐骂道:“你婆娘好!瘦的没二两肉,挨一下都扎手。”   “你们要是不稀罕都让给我!”掌柜的过来添水,趁机占一把便宜。   “你可别乱说,当心老板娘扇你耳刮子。”众人又一起哄笑掌柜的。   “真他娘的晦气,怎么过来个和尚!我说今日怎么手不顺,一直输钱。”店里头有个赌徒,上半天在赌坊里输了个精光,下半天因没了钱就在茶馆里泡着。   大夏国崇佛,一般人见了出家人都要顶礼,但好赌的人除外。   他们最讨厌见出家人,因为出家人常常会化缘,赌徒不免觉得这样会把自己的财运给败了。   “老王,这街上也只有你这里还开张,怕是来找你化缘的。”络腮胡笑了两声道:“趁早打发他走,否则叫你老婆见了又得管茶管饭。”   说话间那和尚已经进了门,因为风大,他先前用宽大的袖子遮了脸。进了屋子方才露出正脸,倒好一个俊俏和尚。   掌柜的上来招呼:“师父是要化个什么缘?”   “贫僧找人,”和尚说着拿出两张画像来:“请各位看看,可有见过没有?”   几个人闻言围拢过来,看那画像。   “这是个什么人?”络腮胡凑得最近:“你俗家的兄弟妹子么?”   “应该没见过,若见过总会记得。”掌柜的再三看了说:“不是别的,光这长相也能让人过目不忘了。”   这时离的最远的赌徒开腔了:“这是你顶要紧的人吗?”   和尚直起身子,众人都不明白怎么一身粗布僧袍都能让他看起来无比的俊朗飘逸。   “是。”他答得干脆利落。   “那个男的我没见过。”赌徒喝了口茶,话只说了一半。   “那你见过这女子?!”和尚的声音都颤了,快步走到那人跟前。   “这可不能白告诉。”赌徒一副无赖相。   “你穷疯了?!”立刻有人抱不平:“讹出家人的钱!”   “哪里用你多嘴?!回家搂着你的胖娘们儿困觉去!”赌徒一瞪眼睛,络腮胡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输红眼的人可以不要命,他还真不敢硬到底。   “你要怎样肯说?”和尚问。   “上个月我在广财赌坊赢了三十两,原想着可以过个肥年,”赌徒冷笑道:“谁想到他妈的这个小娘们儿进去了,一把就把桌上的钱都赢了去。你要肯给我三十两银子,我便把详情告诉你。”   赌徒实则心里是这么打算的,就算要不到三十两,总能弄几两银子花花,虽说和尚没什么钱,但也不至于分文没有。   谁想他这么一说,那和尚立刻从怀里掏了张银票给他,那上头可是明晃晃的一百两!   屋里的人都愣住了,赌徒最先醒过来,一把攥起银票掖进怀里,恨不得一下子生八张嘴,把当天的情形说出来:“佛爷您且坐下,容小的细说。那是冬月初八,我瞧着日子好,早早就去赌了。那天手气还真不赖,半天下来赢了三十两。   正打算收手去吃顿好的,谁想这娘……这女子就进来了。她穿的挺不赖,模样也俊俏,进门就说要赌几把,因为身上的盘缠尽了。   有几个没眼色的还开她的玩笑,她也不恼,把身上的狐狸披风解下来往桌上一放,说就拿这个做当头。有人问她若输了这个可还赌吗?她说那就再脱一件。   人们顿时就哄嚷起来,想看热闹。因此下场的人就更多了,几乎人人都押了钱。   我仗着自己手气好,押了十两银子。谁想她一出手就赢了,拿了钱想走。可我们哪能让,就说让她再赌一把,谁想她又赢了。   我们自然不想放她走,还有几个想要动手的,没想到她邪门得很。还没碰到她衣裳边,便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后来呢?”和尚紧盯着他追问,生怕错过一点儿。   “后来……后来她便拿了银子领了孩子……”   “她领了孩子?什么样的孩子?!”和尚立刻打断了赌徒的话。   “是个女娃娃,四五岁的样子,”赌徒用手笔画着那孩子的身量:“长得粉团似的……哎,细想想……倒是和高僧您……有那么几分相像。”   和尚听到这里,神情说不出是痴傻还是癫狂。   他像是被雷劈中了天灵盖,身躯摇晃着,随时都要倒扑。   “佛爷!佛爷!”众人一边晃他一边叫:“这是怎么话说!”   赌徒生怕惹出乱子,站起身边走边说:“你们可看见了,我没怎地他。这银票也是他自愿给的,不是我讹来的。”   他说着话,一只脚已然迈出了门槛。   “站住!”和尚似乎又恢复了神智:“告诉我她们往哪里去了?”   “就……”赌徒指了指东南:“往京城方向去了。”   和尚走过去,一把抓住了赌徒。   赌徒吓得哇哇大叫:“你松开我!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那和尚不但没松开,反而抓得更紧,另一只手从怀里又掏出一把银票来。   “都给你!”他说着把银票都塞进赌徒怀里:“这些都是你的!”   店里的人已然看傻了,赌徒更是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扑通一声跪下来,嚎啕大哭。 第553章 精诚所至金石开   公主府的红梅花又开了。   花红如血,总让人记起些什么来。   公主正病着,服侍的人都加着万分小心。   青青掀了帘子出来,对着外间的几个人努嘴儿,众人会意,都往远又退了些。   青青也往外走了走,明显地松了口气。   “睡了?”紫云小声问。   “嗯。”轻轻点点头:“总算能睡一会儿了,这么熬着神人也受不住。”   “孙太医开的方子还是管用了,”紫云念了一声佛说:“谢天谢地!”   “可惜原来的岳太医不在了,”青青道:“如今太医院里的那几位还是比不了。”   她口中说的岳太医,就是当年很受皇上和公主信任的岳小山,他医术高明,人也俊朗,可不知为什么,好端端地就辞去了御医离了京城。   青青原本不是公主身边的头等侍女,只是因为三年前如花嫁了出去,才提拔了她上来。   她倒也是格外的小心勤谨,并没出过什么大错。   这时又有人从外头进来,青青怕吵到公主,连忙迎了出去。却是驸马身边跟着的人,还是皇帝赏赐的,名叫小顺子。   “驸马回来了?”青青问。   “正换衣裳呢,稍后就过来了。”小顺子生得瘦瘦小小的,一双耳朵却大,人们都叫他大耳老鼠:“打发我过来先问问,公主可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   “咱们驸马就是个疼人的,”轻轻舒展了眉眼,她不是顶好看的那一种,但长相柔顺温和,挺讨人喜欢:“公主这会儿刚睡了,依我的见识,还是先别打扰的好。”   小顺子听了连连点头:“如此更好了,驸马爷还一直担心公主睡不好呢。如此,我便回去告诉一声。”   他去了没一会儿,云青还是过来了。   他已经脱去官袍,换上常服。和贫贱时相比,整个人高了也壮实了。气度安闲雍容,不再那么瑟缩畏惧了。   侍女们见了他都纷纷行礼,云青把手一摆,意思叫她们不必多礼。   虽然这位驸马出身低微,可公主府的下人们却都十分尊重他,并非碍于公主的面子。   公主大约是因为司马兰台的缘故,整个人性情变得十分急躁乖戾,对下人们也往往十分苛责。好在驸马体谅人,总是替他们开脱。   云青就在外间也没进去,低声问伺候的侍女,公主今日的情形怎样。   按理说公主得的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小产了而已。   大约这也是她第一次有孕,所以格外看重。   谁想竟还是流产了,只能想办法悉心调养,尽量不留下病根儿。   可自小产后公主便心情抑郁,御医走马灯似的换,却始终没能痊愈。   别的都还罢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失眠,每天都睡不好。一旦睡不好,自然是身心俱疲。   眼看着已经一个多月了,今日方才真正有了困意,因此便把人都打发出来,公主自己在里头休息。   云青进来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听公主在房里失声尖叫。   他忙冲进去,侍女们也紧随其后。   玉山公主被云青紧紧搂在怀里,她的心扑通扑通地狂跳,几乎要从腔子里跳出来。   “别怕,只是做噩梦了。”云青柔声安抚玉山公主,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侍女们见此情形,又都慢慢地退了出去,只在外边等候吩咐。   玉山公主也知道自己是做了噩梦,可就算是醒来了,也还是一样的心胆俱裂。   她紧紧抱着云青,浑身止不住地抖。   “叫人做法事,她又来缠着我了!”玉山公主在云青的耳边说。   “上个月不是才做过法事?”云青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她:“你只是心神不宁才会做这样的梦,等身体好起来就没事了。”   “我说了!再做一遍法事!你听到没有?!”玉山公主尖叫起来,像个疯子一样,全无仪态。   “好好好好,你别生气,叫他们做就是。”反观云青,一直都不疾不徐,似乎有无限的耐心。   原来玉山公主自从有孕以来便经常做噩梦,梦里总是有一盏画着红梅花的灯笼飘飘忽忽地跟在她身边,怎么甩也甩不脱。   当初那个叫莲花的侍女因为说错了一句话,便被公主赐了死。还命人把她的皮剥下来做成灯笼,将那红梅树上的花做成干花贴在上头。   “一定是那贱婢的冤魂附在了树上,才一直纠缠于我。叫人把那棵树给连根挖了!烧了!埋了!”玉山公主咬牙切齿地说。   她原本容貌中上,但因为小产脸上已经没了血色,终日失眠又让她精神倦怠。加上刚才在梦里的惊吓,整个人看上去形容枯槁,神色惊恐,竟是半分姿色也无。   “公主别怕,我这就叫人把树挖了烧了。”云青说着就要起身。   结果被公主一把抱住,死也不松手:“你别走,就在这陪着我。回头跟皇兄告个假,一直在家陪着我。”   玉山公主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云青,她总觉得自己身边只有这么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皇兄虽然可靠,但离得太远,每天那么多的国事,根本无法顾及自己。身边的这些侍女们各怀心腹事,玉山公主毫不怀疑莲花那件事,已经让她们对自己心生畏惧,再也不可能贴心贴肺地好了。   只有云青,不管自己对他做什么说什么,他都会一如既往地安抚和包容自己。   当她知道司马兰台绝不可能回头,而自己只能放手时,她其实并不想找一个新驸马,只不过想找一个任自己作践的人罢了。   恰好在这个时候,云青主动送上门来。   他在玉山公主面前简直就是一条狗,和司马兰台的高高在上天悬地隔。   成亲三年前两年,玉山公主根本不容云青近身。   云青恬然自适,没有丝毫不满。   期间玉山公主为了试探他的真心,曾经派人跟踪他好几个月,甚至命人去勾引他。   可他一直洁身自好,不为所动。   玉山公主不是三岁孩子,并不全然相信云青对自己只有单纯的男女爱慕。   可正因如此她才更加笃定云青不会背叛自己,因为只有自己才能保证他安享尊荣。 第554章 琵琶声声忆旧人   腊月里朔风如刀,割得人皮肉生疼。   天越是冷,人就越想要多些暖意。   在温柔乡里饮酒作乐,自然是这冬夜里最惬意不过的事情。   因此哪怕到了年关,花楼里都还有客人。   门窗虽然关得严,却一样能听到乐声。   于三倒拿着巡更的梆子沿着街摇摇晃晃地走,这几年他的腿脚更不灵便了,咳嗽得也越发厉害。   以前他还会在腊月里领着孩子们打野狐照虚耗,总能得些赏钱。   可这二年早不做了,不是别的,一来咳喘得厉害,莲花落都念不全。二来也没了像楚腰馆那样只需到门口说两句吉利话就给许多钱的慷慨主顾了。   想到这里,于三倒不禁哀叹了数声,春愁河畔再也没有了楚腰馆。   他抬头望了望前面,不远处就是艳鬼塔了。   “可惜那佳人啊做了艳鬼~~”于三倒嘴里哼着自己编的曲儿,脚步踉跄着往前走:“只剩下~~多情地~~小小书生……”   他含糊不清地唱着曲儿,就着旁边歌楼里的丝竹声,越发地有了劲头。   “还记得~~当年啊~~~山盟海誓……”他停下来咳嗽几声,又接着哼哼:“到如今~~全做了~~旧梦新啼……”   于三倒唱着唱着忽然觉得不对劲儿,因为他耳边听的曲子已经变了,不再是柔婉的靡靡之音,而是京中许久无人再弹的《惜分飞》。   之所以无人再弹,并不是因为这曲子失传,或是有多么的难弹。而是因为当年楚腰馆被火,姹儿姨怀抱琵琶一直弹的都是这首曲子。   姹儿姨的琵琶天下第一,这是无人质疑的事。   她最拿手的三支曲子分别是《送良人》、《生查子》还有这首《惜分飞》。   但后来的十几年,姹儿姨几乎不摸琵琶,因此人们也很难听到那天籁之音了。   于三倒站住了脚侧着耳朵使劲听,那琵琶声是从塔上传下来的。   这地方不太平,众人皆知。有谁会这么胆大,在半夜里跑到艳鬼塔上去弹琵琶呢?   更何况这首曲子已经是朝廷不许弹的,这人是找死吗?   于三倒大着胆子准备到塔里去瞧个究竟,刚进了第一层,因为没有外头的声音夹杂着,于三倒更能确认这琵琶声无比的熟悉。   于三倒虽然潦倒,可他并不是个一无所知的浑人,想当初也曾经风光一时,在勾栏院舍里填词谱曲也数得上名号。   因此,算得上是个内行。   姹儿姨的琵琶他听过也熟知,一听就觉得有个七八分像。   “难道真的是阴魂不散?”于三倒在心里琢磨:“说起来也的确怨气深重。”   他并没有爬到塔上去,而是继续巡更。   只是这一晚,有不少人都听到了艳鬼塔上响了一夜的琵琶。   第二天,这个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全城。   有不少人好奇,仗着白天人又多就跑到那塔上去看,只见塔顶上不过空余一堆纸灰,其他的也就再无痕迹了。   印空回到京城,自然也听说了这件事。明知希望不大,他还是到塔上去看。   等他去的时候,就连那堆纸灰也被人践踏完了,只剩一地狼藉。   这样冷的天气里,衣旭满头大汗。   玉如璧心疼地给他擦汗,又拿来干爽的衣物让他换上。   “我自己来,你歇着吧。”衣旭憨厚地笑着,不让玉如璧多操劳:“还不满三个月呢,一定要多加小心。”   玉如璧又有了身孕,这一胎应该在明年八月出生。她粉白的面色鲜嫩如蜜桃,身姿也依旧娉婷。   “又不是头一回了,不用那么小心。”玉如璧含着笑,眼角眉梢都是柔情:“你累坏了吧?我叫他们煮了粥,你可要喝些?”   “歇歇再说吧,不着急。”衣旭也笑眯眯的,只要他对着玉如璧就觉得舒心:“告诉你吧,狡兔已然三窟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玉如璧高兴极了,可又不敢大声:“那东西可放进去了?”   “还不着急,放早了怕是受潮。”衣旭胸有成竹地说:“提前一天就来得及。”   玉如璧两手捂着胸口,像是担心又是像是期盼:“老天保佑,但愿一切都顺顺利利。”   “放心吧,绝对不会出错的。难道还信不过为夫?”衣旭的两只小眼睛亮晶晶的,看习惯了也觉得挺可爱:“到时候不但如愿以偿,还保证没有人会查到咱们头上。”   “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就是有点儿害怕夜长梦多。”玉如璧说出了自己的隐忧:“前日我回娘家,瑾儿的婆婆也在。我自然得陪着吃饭说话,谁想话言话语间她似乎都在有意刺探。”   “那老贼婆刺探什么?”衣旭顿时不高兴了:“你那个后娘着实没什么见识,说是千挑万选,才给自己的亲生女儿找了那样一个人家。”   “他们家也算是朝中新贵了,很得皇上赏识。”玉如璧道:“他跟我说话的时候, 总是在问公爹的情况。你也知道当年公公因病退职,许多人怀疑他是装病,就连皇上也派了人以探病为由查看虚实。可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五六年,怎么他们家还想揪着不放呢?”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你忘了他们家是怎么爬上来的了吗?”衣旭冷笑着说:“他们家姓任,得了个外号叫人牙子。专靠出卖人往上爬,偏偏如今在那位子上坐的就吃这一套。”   “你也不必生气,我拿话把她都挡回去了。”玉如璧道:“我也想了,以后我便以有身孕懒得动为由,少回娘家去。就是瑾儿来见我,我也不和她多说家里的事就是了。”   “怕是他们等不到那时候。”衣旭对这些人不屑一顾:“到时候且有好戏看了。”   “你若是歇过来了,咱们两个到前头去给公公和婆婆请个安。”玉如璧十分孝顺知礼,自从嫁过门来就对公公婆婆晨昏定省。   “老爷子每天装病也很累,我过去给他揉一揉按一按。”衣旭笑着起了身:“他还不知道你又有了身孕,回头我还得跟他讨赏。”   “快去吧,怎么还跟孩子似的。”玉如璧忍不住笑了:“咱们跟亲戚说,家宴安排在元月十六,如此也不用准备什么了。” 第555章 众里寻她不知处   元月十五,上街观灯的人如山如海。   今年的灯格外好看,就连烟火也比往年都要繁盛许多。   人群熙来攘往,有不少人戴着面具。这也是上元节的风俗,因为街道两边的小摊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面具,许多人觉得好玩儿,便买来戴着。   春明茶楼前头的空地上坐着个乞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   经过的人们偶尔会有人施舍几个铜板,扔在他面前的破碗里。那乞丐懒洋洋的,也并不道谢。   “这个要饭的也太懒了,活该他受穷。”有几个外地人经过,见乞丐如此,忍不住说了两句。   可他们不知道,这个乞丐当年可是京城最富的人。   人们都习惯叫他公孙十二少,家中是累世的富商。到他父亲这辈,只得他一个儿子,因此千疼百爱,恨不得用金子把他裹起来。   这位十二少出生就躺在金山上,吃喝不愁,挥霍无度。偏偏他家里有的是钱让他挥霍,他爹娘为了让他多留后,给他纳了无数的姬妾,无论生男生女都有奖励。   他也算争气,十几年前生下了三十多个子女。   但新皇登基后,公孙家便被抄了家。所有财产悉数充公,只留了一处房产让他们家人安身。   他爹娘不堪打击,先后都去了。十二少是个只会享乐不会养家的纨绔子弟,根本养不活众多姬妾和一大帮孩子。   就连那唯一的一处房产也变卖了,可坐吃山空,没到半年,那点儿钱也都花没了。   但他人不坏,便叫这些小妾丫鬟们各谋生路。没多久这些人便都散了,只留下原配妻子和所生的两个孩子还守在他身边。   他落得如此地步,也有人可怜他们的,隔三差五地周济一些,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他妻子又体弱多病,两个孩子还年幼,十二少没办法便出来乞讨。每天讨得几个钱维持家用,一家四口就住在城外的一个破旧的土地庙里。   人群中有一大一小两个女子,脸上都戴着面具。小女孩儿大约四五岁的样子,身上穿着雪白的衣裳,就连头上的发髻都用兔毛圈儿扎着,显得尤其玉雪可爱。   “是云可有喜欢的东西吗?”女子半蹲下身温柔的问。   那女娃儿用手指着旁边摊位上用毛线编的小兔子,就算戴着面具,也掩不住她眼中的喜欢。   看得出女子极疼爱她,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道:“那就买一个,不过得是云自己去买。”   “娘亲去。”女娃儿扯着女子的衣袖央求。   “是云长大了得,自己学着去买东西了。”女子抱了抱她:“娘亲就跟在你身后,好不好?”   女娃又犹豫了一会儿,但实在太想要那个兔子就慢慢地到摊子前,可临开口又有些迟疑。   只是盯着那小兔子看,并不说话。   卖东西的小贩看出来她的心思,连忙说道:“小小姐,你可是喜欢这兔子吗?一点儿也不贵,只要一个铜板。”   小女娃儿听了就从自己身上带着的小小荷包里拿出来一个铜板放在了摊子上,她的小手简直像是用美玉雕出来的一样,可爱得不像话。   终于将喜欢的小兔子拿到手里,女娃儿高兴得小小的跳跃了几下。   “乖女儿,看到那边坐着的那个人了吗?”女子温柔地对小女娃儿说着,同时伸手指着路边的公孙十二少。   女娃乖顺地点点头,表示看到了。   “你去把这个放到他面前的碗里,然后就回来。”女子说着拿过一只荷包放到女娃儿手里。   里头的东西有些沉,女娃儿得两只手捧着。   这之前有人施舍了十二少一杯酒,他喝了之后有些熏熏然,便在那里闭着眼睛。   听到面前咚的一声,也并未在意。只以为是哪个淘气的孩子在朝自己丢石头。   等他慢慢睁开眼睛,只看到一个小小的雪白背影,一晃就挤进了人群。   再一低头就看到丢在自己面前的荷包,公孙十二少一看就知道那里头装的是金银,拿起来打开一看,恐怕得有十两金子。   他立刻站起了身,想要找到给他金子的人,可人群熙攘,又到哪里去找?   “能对我如此大方的,想必是位故人吧。”公孙十二少的眼眶微微发热:“但不知究竟是哪一位呢?”   苏棪被同僚拉出来赏灯,他脸上也戴着面具。   “你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就你这模样,要是不戴面具,不知要背多少姑娘拉住不放呢!”这位同僚比苏棪大几岁,但平时为人处事还没有苏棪稳重老道。   可就算他脸上戴着面具,玉树临风的气质依旧引得不少人侧目。   “人挤人的,实在没什么看头,不如咱们两个找个酒楼坐下来吃一杯酒。”苏棪多少觉得有些无聊。   “别呀,平时翰林院里那么忙。除了低头修书,便是拟圣旨。好容易出来放松放松何必急着吃饭呢?”同僚十分热心:“何况你还没成家,不妨放出眼光来在这街上的侍女中选一位合意的,岂不是一桩美事?”   苏棪笑了笑没搭话,他可没有成家的心思。   然而就在不经意间,远处的人群似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苏棪一见之下如遭雷击。   同伴发觉了他的异常,连忙问道:“这是怎么了?这么快就有一见钟情的了吗?”   苏棪却不理他,拔腿就跑。这路上都是人,大家都慢慢走着,忽然有一个跑起来的,自然会招致许多人都不快。   然而此时的苏棪却管不了那么多,他不断地拨开挡在自己前面的人。甚至恨不得自己长出一双翅膀来,可以飞越人群。   可是他再也没有看到那个身影,烟花漫天,灯彩辉煌,他一个人站在熙攘的街心,却觉得孤独无比。   一个卖糖人的小摊贩扛着草靶子从他旁边经过,那支出来的竹棍挑开了他面具上系着的丝带,面具滑落,苏棪满脸是泪。   “好标致的小郎君!”有个大胆活泼的女子看到了苏棪的真容后立刻叫了起来,同她一起游玩的小姐妹们便嘻嘻哈哈地涌过来。   “你们别乱闹,那不是状元郎吗?”不少人认得苏棪。   “天子还与民同乐呢!状元郎又怎么了?”这是金吾不禁夜,不必守着那么多规矩。   也不过片刻功夫,苏棪便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裹了起来。   同僚在远处看了羡慕得直叹气。 第556章 平地炸响惊天雷   夜已深,灯会却更加热闹。   毕竟这样的盛世一年只有一度。   龙灯已然舞了起来,锣鼓声震耳欲聋。   月光皎洁,却也被如昼的灯焰映得有些黯淡。   人们一边捂着耳朵一边大声说着话,无非是说哪一队舞得好,哪个跑旱船的没正经,哪个高跷踩得妙。   还有些情窦初开的男女,借着这样的热闹送秋波。   因此每年上元节后,便总有哪家的公子少爷开始提亲。   有许多都是源于上元灯会的一见钟情。   小孩子们手里提了灯笼,或是拿着糖人,在街上嬉笑玩闹。   每当这个时候,各个街角都会搭上一个影戏棚子。倒不是为了演皮影戏,因为人们也顾不上看,主要是为了收留走失的小孩子。   更有不少买卖人家图吉利,拿了笸箩四处赏钱。   惹得许多乞丐和小孩子们围着团团转。   有机灵的这一夜总能捡到上百个铜板。   “今夜望江侯家扎了大鳌山,缚了十二响的惊天雷,单等着亥时到便要点起来的。”人群中有人说道:“咱们快到那边儿去占地方。”   “你们看,那不是衣家的傻子吗?”有人指着不远处的衣旭说:“怎么他老婆生的孩子一个也不傻?”   “他们家人来的还挺全,没看到后头车上还坐着他爹娘吗?”有人眼尖,认出了衣旭身后掀开车帘的车子里坐着衣老爷和夫人。   “可惜衣鬼头精明了一辈子,到头来竟弄了个半身不遂。”有人不免感叹。   “嗐,当初这朝廷里是一佛二鬼三阎王,如今佛已归西,鬼也致仕,只剩下一位阎王还算风光了。”   多少声威赫赫的大人物,最后也不过成了市井百姓的谈资。   忽然一声惊天巨响,将爆竹声和锣鼓声全部压了下去。   所有人都惊疑四顾,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众人只觉得地皮发颤,有人大喊着地震了,胆小的已经抱着头哭了起来。   但很快他们就看到东北方向火光冲天,如同一座火焰山一般。   “这是怎么了,失火了吗?”人群顿时乱了。   满城的人谁也没见过这么大的火,将半边天都映得通红。   “刚才那是什么声响?得多大的爆竹啊!怕是得有上百个惊天雷一起点着。”   “该不会是谁家放烟火引发了火灾吧?可这火起得也太迅速了些。”   “那个方向怎么看着好像是永王府啊?!”   “别乱说!谁不知道上元节的时候,圣上和太子都是住在那里的。”   “怎么是我胡说呢?那个方向明明就是嘛。”   人们众说纷纭,有好奇心重的早已经往过跑了,想看看究竟是哪里,出了什么事。   随着又是几声巨响,都是从那个方向发出来的。   这么大的动静,整个京城的人都被震动了。   权倾世这天哪里也没去,就在白鸦卫的衙门里办公。   他心里头隐隐预感着有事要发生,但对谁也没有表露。   之前听到爆炸声,他便觉得事情不好,急忙出了府衙,循着方向带了人赶过来。   他太熟悉永王府了,没到跟前便已经知道是那里出事了。   昔日的永王已是当今的圣上,世子也摇身一变成了太子。   但自从太后驾崩后,皇上和太子每年除夕至上元节都在王府里守制。若在以往,皇帝服丧都会斋戒避正殿,回到永王府也合规矩。   因此永王府前后的两条街也不许宴饮嬉笑,所以这一夜前后两条街的人几乎都到前头去观灯赏景了。   权倾世到了近前,见那火势还正旺,救火的人根本到不了近前。   他登上高处一看,只见整个永王府已经成了一堆瓦砾。没有一处房舍是完好的,刺鼻的焦臭味传来,府外头的地上,墙上,甚至树上挂着零星的人体断肢和内脏。这绝非简单的火灾造成的后果,必定是先前有了爆炸而后引发的火灾。   永王府在建造之时请高人算过,说要乌金填地,就是用煤块在下面铺上厚厚的一层。   这里的房舍大都由木料建成,再加上地下的煤块,简直如烈火浇油一般。   权倾世看着眼前如修罗道场般的惨象,只想到四个字——灰飞烟灭。   整个京城的救火军都赶了过来,文武百官也都急匆匆到场。   有许多人已经瘫倒在地上号哭起来,到此时永王府一个活口都不见,显然皇上和太子也必定凶多吉少。   几乎所有的人都跑来救火,不能救火的也都围过来凑热闹。   却不知此时各个城门都有玄甲卫士执了刀剑冲进来,留下一部分占据城门,然后分做几路,各自行事。   其中更有一队金甲卫士,他们护送着一顶轿子进了宫城,那里的侍卫与之起了冲突,紧接着便是一场厮杀。   而此时宫内已然乱了起来,殿前侍卫中有上百个人造了反,和外头的金甲卫士里外夹击,很快就将宫门打开了。   而那些跑到永王府救火的人,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热闹繁华的上元夜翻覆间就被宫变所取代。   在这天夜里,熙正皇帝和太子被烧死在永王府。   废帝安命侯重新掌权,恢复了裕庆年号。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简直就像一场梦一样。等人们回过神来的时候,皇帝已经稳稳坐在了金銮殿上,开始对各位大臣的赏罚。   不用多说,永王和世子自然是罪大恶极,其实已经死了,也被废为庶人。   他们的宫娥妃子除了几个身份特殊的,其余全都送到寺庙里清修。   对当初拥立永王登基的那些大臣们,一律杀无赦诛九族。对其余的人则不予追究。   此外,更是恢复了以高家为首的几家被迫害的臣子名誉和爵位。设了祭坛,亲自拈香超度。   免天下赋税三年,徭役一年。   并且命人将当年永王如何篡位,捏造谣言中伤皇帝的事情印成公文发放的各处去,以正其名。   衣旭任工部尚书,司马家尊荣如前。   苏棪恢复本姓,提拔为刑部侍郎,袭卫国公爵,依旧将原卫国公府赐还于他。   权倾世功过相抵,降为庶人。   其余人等各有赏罚,不须一一赘述。 第557章 玉山倾倒再难扶   永王府爆炸的时候,玉山公主府也乱做了一团。   这两处本就离得不远,那么大的动静,想听不见也难。   公主还病着,驸马不在府里,而是在衙门里值宿。   “快!扶我起来!”公主在床上十分不安,不管身边人怎么劝阻也不听。   众人无法,只能在她身下垫了厚厚的草纸,再小心地扶她下床。   公主扒在窗户上,那冲天火光看得她胆战心惊:“叫人出府去打听,看看是哪里出了事。”   其实这时候众人差不多都知道是永王府着了大火,只是不敢告诉她。   公主不敢往最坏的上头想,可到底心里发慌,站立不住又躺回床上去了。   火光照得方圆数里明如白昼,玉山公主躺在床上忧心如焚。   随后又听街上哄嚷得厉害,府里的人害怕,将府门关得死死的。   “外面到底怎么了?”公主问侍女,侍女们个个面色如土,摇着头道:“奴婢们也不知道,没人敢出去看。只听着像是动了刀剑,好不吓人。”   玉山公主没了主意,想着若是云青在多少总会好些。   到了下半夜,外头渐渐平息了,云青也回了府。   玉山公主不敢合眼,见了他顿时忍不住哭了。   “你们都下去,谁也不要进来。”云青的脸比往日都深沉。   侍女们不敢违拗,都忙退了出来。   “你告诉我,到底是哪里失了火?”玉山公主抓着云青的衣襟,手抖得不像话。   “永王府。”云青没有丝毫的犹豫。   “那皇兄……”玉山公主已然没有勇气问下去。   “永王府没一个活口。”云青厌恶地拨开她的手:“甚至没人能留下全尸。”   玉山公主听了双眼一番就晕死过去,云青冷眼看着她也不救治,就像看着他后母死前的样子。   可毕竟发昏当不得死,过了片刻,玉山公主呻吟一声,幽幽醒来。   她光是会哭,哭皇兄哭太子,哭自己命苦。   云青就站在边上,看着她痛哭流涕。   许久,玉山公主才把目光转向他,冷笑道:“原来你也一样,不过是个负心薄幸的东西!”   “不必急着骂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云青根本不将她的辱骂放在心上,最初的那两年,他什么侮辱没受过?   玉山公主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他。   云青真心觉得玉山公主无比丑陋,比他继母邱氏还要令人作呕。   “皇上复位了,”云青语气轻松:“从今日起便是裕庆十一年了。”   “你说什么?!”玉山公主忍不住坐直了身体:“你是说安命侯?!”   啪!云青一个嘴巴甩过去:“放肆!还敢如此称呼圣上!”   玉山公主不哭反笑,指着云青的鼻子骂道:“你这烂泥里爬出来的老鼠!敢如此对我?!莫要忘了,是谁给的你官禄地位!没有皇兄和我,你怕不是还在吃糠咽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算盘,又想去抱新皇的大腿,也不想想人家嫌不嫌弃你!”   “你真当我稀罕你们给的残羹冷炙么?!”云青笑了:“我任你践踏,受尽侮辱,不过是为了报仇罢了!”   “报仇?”玉山公主不解:“我们何曾与你有仇?”   “是你们害死了八郎!”云青太阳穴上的青筋蜿蜒如蚯蚓,微微跳动,压低的声音满含恨意:“我要为她报仇!”   “那个贱人……”玉山公主依旧恨苏好意,恨得咬牙切齿,哪怕她已经死了许多年。   啪!云青又一个巴掌甩过去,玉山公主原本松散的发髻被打散了,嘴角也渗了血。   “你才下贱!强夺司马楚为夫,构陷八郎。心如蛇蝎,德行败坏,你哪里比得过她!”云青骂道:“我每次看见你都要咬牙忍着,否则就要作呕。”   “你们都被那个狐狸精迷住了,为什么不跟着她去死?!”玉山公主尖声叫嚷着来抓云青的脸:“我真恨让她死的太容易!早知道如此,就该把她丢到军营里去做营妓!也算是让她做回老本行!”   云青一把扼住她的脖子,让她不能再叫骂,他贴近玉山公主的脸,一字一句道:“她是我的光,这么多年我能从污泥里爬上来,就是因为心里有她给的光。可是你灭了我的光,我就要你陪葬! ”   玉山公主面色青紫,已经窒息了,云青狠狠地将她摔回到床上,从怀里掣出一把刀来。   一个人若动了杀机,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得出来。玉山公主真的怕了,她还拼命强撑着,拿自己的身份吓唬云青:“你别忘了,就算是新皇复辟,我依旧是皇家公主。你以为凭你就可以杀我?你自己的命也不要了吗?!”   “我劝你醒醒!”云青像看蠢猪一样看着她:“我早就已经投靠圣上了,这次举事,我是功臣。但你就不同了,有人已经查实你其实是李崇和萧良妃私通生下来的孽种!”   “你胡说!你污蔑皇族血脉!其罪当诛!”玉山公主声嘶力竭地大叫。   “醒醒吧!否则他为何对你那么好?你要星星都不给你月亮!你与他又不是同母,其他姊妹也不是没有!”云青毫不留情地挤兑她:“这事情不是我查出来的,而是权倾世听到李崇醉后亲口说的。”   李崇就是永王,他对玉山公主的确是非同一般的宠爱。   玉山公主彻底没了依仗,她跪爬着到云青跟前道:“你我好歹夫妻一场,又何必如此赶尽杀绝?我这府里的财物全都给你,只求你放我一条生路。”   “你真说得出口。”云青冷笑:“别说我不饶你,就连圣上也不能饶你!”   “我只要个庶民的身份,到庙里去清修,青灯黄卷了此一生。难道这也不行吗?”玉山公主哀哀恳求。   “你不配!”云青吐出这三个字给她。   “为什么?就连木惹儿那样滥情的人都可以出家做尼姑,立地成佛。我为什么不能?!”玉山公主当真是万分不甘。   “你没她的滥情,更没她的悟性!”云青说着一刀捅在她胸口,嫌不够深,又搅了搅。   玉山公主痛得连声音也发不出,她身下屎尿齐流,满屋子都弥漫着恶臭。   云青把匕首拔出来,又补了一刀,然后奔出门外,不顾一切呕吐起来。 第558章 何人所赋归去来   近日的天都安静得不似一座京城,如同一池被搅浑的水慢慢澄清,许多人都低伏着,像躲在池底的鱼。   “娘亲,我们不回去了吗?”小女娃儿扬着头问。   她娘亲蹲下身,捏了捏她粉雕玉琢的小脸说:“这里不好吗?”   “娘亲不是说只是来祭奠一下外婆就回去吗?”小女娃儿说话一板一眼:“怎么又不走了呢?我有些想舅舅了。”   “你想舅舅,舅舅过些时候也会来京城的。”女子牵起女儿的小手:“舅舅家也不是咱们自己的家,人总要有自己的家才成啊。”   “娘亲,那我们的家在哪里?”女娃儿问。   “我们现在这里买一处合意的院子,然后就可以在里头安家了。”女子一边慢慢的走一边说:“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无论什么花花草草,还是小玩意儿,甚至是猫儿狗儿都使得。”   “在咱们自己家里养猫就不会被人抓出去练针了吧?”女娃儿问。   “当然不会了,咱们自己家里可不许那些调皮鬼进来。”女子道。   “那舅舅真的过些日子就会来这里吗?”女娃儿忍不住又确认一遍。   “会的,会的,娘亲什么时候骗过你?”女子说着又摸了摸女娃儿的小辫子。   “娘亲骗过我的,”小女娃儿说:“桑桑姐都说了,要男人女人抱在一起才会有小娃娃。你却说我是你吃了仙桃生下来的。”   “桑桑那个讨厌鬼,什么坏话都跟你说。”女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如此看来,咱们更不能回去了。”   前面就是牙行,女子领着小女娃儿走了过去。   “这位姑娘好,不知来这里是要买下人呢还是要赁铺面?”掌柜的满脸堆笑,将母女二人迎了进去。   “我要买个院子,”女子直接了当:“不要太大,但必须严实。”   “那您可来对了,我们这儿有不少的院子房子。详情都记录在册,我给您拿来慢慢地选。”掌柜的知道有大主顾来了,在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可不是谁想买套院子就能买的。   女子拿着簿册一页页地翻看,小女娃儿就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等,一点儿也不吵闹。   “咦……”女子忽然盯着上头的一处皱起了眉头:“这个地方……”   掌柜的赶紧凑上前去瞧,说道:“这个地方恐怕不合适,你要买的是院子,总得是屋舍齐全的那种吧?”   “我是奇怪,这里怎么也挂到牙行来卖。”女子道:“况且这里怎么就屋舍不齐全了呢?”   “您有所不知,这个地方原来是兰台医馆。后来这兰台公子做了驸马爷,就不做大夫了。后来也不知为了什么,又与公主和离,然后出家做了和尚。他做和尚之后四处化缘,想要建塔。于是便把这宅子挂到牙行来卖,大约也是为了凑钱。可也不知怎么的。随后没几天,医馆就失了火,烧的什么也不剩。可那地方又大,一般人买不下来。何况有房子还好,房子也没了,就更不好卖了。因此一直耽搁到现在,彻底成了一块鸡肋。”掌柜的说起来也是无可奈何。   “那如今这个地方如今还卖不卖呢?”女子问。   “这又许多年过去了,何况卖主不在京城,他如今做了行脚和尚,四处给人免费治病。一年大约也就一两个月回到京城,您还是看看别的地方吧。”掌柜的说。   “我只想要买下这块地,还请您帮着联络一下卖主,看肯不肯出手,究竟要价几何?”女子说着站起身来,不再往下看了。   “这……这可怎么说?”掌柜的十分为难:“要不您还是再看看其他的吧。”   女子不同他啰嗦,掏出一张银票来放在桌上:“你现在就给我打个收条,权算定金了。我们如今住在西门的如归客栈,得了确切的信儿,就到那边告诉我。”   掌柜的见了一千两银票,咬咬牙点头答应了。   从牙行出来,女子问小女娃儿:“是云的肚子饿不饿?娘亲领你去吃好吃的。”   “小兔子也饿了,”女娃举起手里拿着的线编兔子说:“要吃好吃的。”   “那是云给娘笑一个,”女子抵着女儿的额头说:“娘就喜欢看你笑。”   小女娃儿勉为其难的笑了一下,和一般的孩子相比,她似乎格外不爱笑。   女子又捏了捏她的脸,转身领着她向不远处的平乐居走去。   平乐居在京城里,顶多算个中档酒楼。不过终究也是几十年的老店了,很有几道拿手好菜。   这时候也不过刚刚到饭点,店里的人还不是很多。   跑堂的多是十几岁出头不到二十岁的半大小伙子,见有客人来了,就有一个年纪稍大些的上去招呼。   那女子头上戴着兜帽,进了店门方把兜帽摘下。   小伙子脸一红,他还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女子。   她虽然领着个孩子,可看上去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就是往年的花魁大会,也没见过这等姿色的美人。   一害羞便有些结巴起来:“这……这位夫……姑娘,可是要吃饭吗?”   女子的神情却十分从容,故意装作没看见小伙计的窘态,说道:“有靠窗的座位给我们两个安排上,再把你们的虾仁蛋羹、金银蹄和糯米鹅掌各来一份儿。汤么,鸭血青豆汤就好。”   小伙子心里十分纳罕,他来到这店里已经两年多了,从没有见过这个客人。可是她一来就能点出店里的招牌菜,语气俨然多年老主顾,不能不令他惊奇。   “小子魂儿掉了是怎么着?!”掌柜的见他神情呆滞,不免出声训斥:“不管男女,来的都是客人。你甭眼皮子浅,总盯着人家看。”   “掌柜的,你可认识她么?”小伙计经常挨骂,已经习惯了:“她刚进店里的时候你不在,可我看她像是老主顾一样,对咱们的招牌菜熟悉着呢。”   “我不记得有这号人,一会儿上菜我亲自过去一趟。”掌柜的只能看到那女子的背影,根本看不见她的正脸。   不一会儿,最快熟的虾仁蛋羹做好了,掌柜的用托盘盛着端了过去。   “蛋羹虾仁好了,客官慢用。”掌柜的把菜放在桌子上,特意往那边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几乎让他心胆俱裂。   但那女子只是朝他轻轻一笑,道了声谢,便招呼小女娃儿开始吃菜了。   “不可能,不可能。”掌柜的喃喃自语:“不可能是他!”   那女子长得太像当年楚腰馆的苏八郎了。可苏八郎明明已经被吊死在城西门楼上,还曝尸三个月,这是京城尽人皆知的事。   何况苏八郎是男的,而这人是女的。   应该只是巧合而已。 第559章 不请自来讨债鬼   牙行掌柜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找到印空,说实话,这还多亏了快嘴六。   要不是这小子说起印空和尚已然回了京城,他都打算派人到京城以外去寻找了。   不过一松之后还有一紧,当初印空之所以要卖掉兰台医馆,不过是为了筹钱建塔。可这塔如今早已经建成了,他一个出家人,又不要许多银子,这地方也就未必肯卖吧?   可不管怎么样,定金已经收了,就算最后碰一鼻子灰也得试一试才甘心。   于是牙行掌柜的忙带了个伙计到大悲寺来见印空,谁想连门都没进去。   因为印空根本不见俗客,出了寺庙才给人治病。   不是他性情怪癖,而是不想因为自己弄得整座寺庙不安宁。   这大悲寺与别的寺庙不同,并不要什么香火旺盛。   无相禅师但凡有一分功利心,也早就去相国寺那样的大庙里做主持了。   掌柜的无法,干脆托那小沙弥捎话进去,就说有人诚心要买兰台医馆那个地方。   结果一个黑乎乎的和尚出来,说道:“不卖了,你们那里销了吧!”   掌柜的急得牙疼,可又没办法。   最后一跺脚道:“罢了!算我没这个财运。”   于是便去找那对母女退钱。   那女子听了倒也不恼,只是笑笑道:“掌柜的见不到人难道也捎不进话去吗?”   掌柜的苦笑道:“话也说了,人家说不卖。”   “掌柜的不妨再捎句话进去,”女子道:“你直说我并非买主,不过是讨债鬼上门来了。”   掌柜的一听吓得跳起来道:“这可不成!这话我是万万不敢捎的!”   “你不用怕,一切有我担着。”女子招手让他坐下:“你只要捎这句话进去,那一千两银子就是你的。”   掌柜的一听,心下不免犹豫起来,终究是财帛动人心,说道:“那小的就试一试,成不成可不敢说。”   “掌柜的不必跟我说,全看这一千两银子的面子吧!”女子伶俐清透,废话一句也不多说。   掌柜的二一回来到大悲寺门前,小沙弥见了说道:“施主还来做什么,印空师傅早说了,不见俗客。”   “不见归不见,还请小师傅好歹捎句话进去。”掌柜的陪笑道。   “这人怎的如此歪缠?”小沙弥不高兴了:“之前不是已经给你捎话了吗?”   “我也知道多有打扰,可是那对母女也实在有些可怜,孤儿寡母得求到我面前,也真不好说不帮忙,”掌柜的道:“出家人慈悲为怀,劳烦小师傅再捎句话进去吧。”   “行行行,快说吧。”小沙弥道:“可说好是最后一次。”   “就是这个纸条,你给递进去就成。”掌柜的可不敢把那话说出口来,都写在了纸条上。   小沙弥不疑有他,接过纸条来,也不打开看径自进里的去了。   印空在静室端坐,双眼阖着,一旁陪侍的是觉原,俗家名字叫做墨童。   小沙弥静悄悄进来,不敢直接对印空说话,只是把纸条交给觉原,贴着耳朵告诉道:“是那个牙行掌柜的拿来的,说是给印空师傅。”   觉原的脸更黑了一层,嘀咕道:“这些买卖人简直如苍蝇一般,见不得半分油水。都说了不卖,还有这么多话说。”   说着也不打开纸条,直接放进旁边的火盆里烧了。   小沙弥出来,掌柜的急忙问。   小沙弥丧着脸说:“纸条被觉原师兄烧了,你快走吧!”   “合着印空师傅没看见?!”掌柜的跳脚。   “自然没看,有什么可看的。”小沙弥道:“快走快走!”   掌柜的被推了出来,越想越憋屈,心说我白跑了这几回,连口水都没喝上。一千两银子呢!怎么也得再试试。   说着又跑进去,那小沙弥不知他又回来了,就到后边禅堂去了。   掌柜的不知印空住在哪里,只能按房舍找去。   恰好觉原出来撞见他,呵斥道:“乱跑什么?!”   “小师傅,好歹让我见见印空师傅。”掌柜的死皮赖脸道:“真的就一句话。”   觉原本不想搭理他,但看他这么乱钻不像话,再惊动了住持就更不好了,于是忍着气说道:“有什么话告诉我吧!我替你转告。”   “不成,得亲口告诉印空师傅。”掌柜的怕觉原不告诉,毕竟那纸条也是他烧的。   觉原不由得犯了嗔戒,可终究没有造次,只是没好气地说:“随我来吧。”   掌柜的点头哈腰谢了,随着觉原往印空的禅房走。   “就站在这里,不许再往前了。”觉原只许掌柜的站在门口。   “印空师傅有礼了,”掌柜的躬身道:“那买主要小人给您捎句话。说她不是买房子,是讨债的来了!”   印空猛地睁开眼,掌柜的吓得跳来,解释道:“这话不是小人说的,是那要买房子的人说的。”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印空问他。   “是个年轻女人,领着个女娃娃。”掌柜的道。   印空站起来,似乎在极力按捺自己的激动:“她长得什么样子?那孩子多大?”   “她……”掌柜的一时不知该如何描述。   “可是这个人么?”印空从书架上抽出一张纸来打开,上面是一个女子画像。   “简直一模一样!”掌柜的惊讶万分:“这……”   这画像是印空用来寻人的,但进了京城就没再拿出来给人看了,怕惹麻烦。   “她们如今在哪里?!”印空疯了一般:“快带我去!”   “好好好,您先松开小的。”掌柜的龇牙咧嘴,感觉自己的膀子快被卸下来了。   一旁的觉原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忙说:“我去牵马,骑马快些。”   如归客栈的老板娘正坐在柜台里嗑瓜子,听见马蹄声不由得欠起身子朝门外看。   牙行掌柜的来过,她自然认识,奇道:“怎么还来了两个和尚?”   那和尚下了马,一黑一白,黑脸和尚拿了一张银票给老板娘:“劳驾您把店里的客人都请出去,只留三号房的客人就好。”   “这……”老板娘稍一迟疑,黑脸和尚又放了一张银票在桌上:“就说这里我们包下了。”   这时候还是正月里,住店的人本就不多,老板娘拿了银票就去请人,还不忘偷偷看那白脸和尚。 第560章 恍如隔世又见卿   客栈里的人被清空,觉原看了看老板娘和牙行掌柜。   那两个只顾着陪笑,觉原不得不开口道:“你们二位也请回避吧!记得别乱说。”   那两个人方才醒悟过来,忙出去了。   觉原守在门口,看着印空一步步上楼去。   此时也刚过辰时,日头从东边照过来,红滟滟的,带着喜气。   印空走到三号房门前,心都不跳了。   里头静悄悄的,他举起手轻轻叩响房门,好一会儿里头才有人问:“谁?”   那声音略显暗哑,显然是刚刚睡醒。   印空听了,眼泪就再也忍不住,那个人的声音,他绝不会听错。   “谁在外头呢?”里头的人起了身,似乎在整理衣裳。   印空的喉头哽住了,根本发不出声音。他只能再一次敲响门,眼泪也流得越发汹涌。   门终于开了,苏好意一身黄白游的夹棉丝袍,趿着睡鞋,发髻慵懒地绾在脑后,不施粉黛,眉眼间还带着睡意。   四目相对,二人好似都被点了穴。   印空动也动不得,连声音也发不出来,整个人僵立在门外,只有眼泪不停地流。   苏好意伸手过去,贴在印空脸上,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   印空的心还是疼,是那种化冻有知觉的疼。   苏好意伸手拉他进来,声音也抖得厉害:“外头冷,进来说话。”   到了此刻,印空才像是活转过来一般,小心地伸出手去,先是挽住了苏好意的手,然后一点一点把她拉进怀里,生怕力气大了她会不见了。   “你这样子也不合出家人的行径啊。”苏好意打趣他:“清规戒律呢?印空法师。”   “我不是印空,我是你的兰台。”他为苏好意而出家,如今她又回来了,这法号也就不必再提了。   苏好意被他禁锢在怀里,几乎要断气。   “你松开我吧,难道就不看看孩子?”实在撑不住了苏好意才轻轻推他。   司马兰台这才想起还有孩子,恋恋不舍地松开了苏好意。   苏好意给他擦干了泪,牵着他来到床边。床帐挂起一半,靠里侧安静地睡着个小娃娃。   司马兰台屏住呼吸跪下来,像观瞻活佛一般端详那孩子。   她的头发又黑又软又光洁,哪怕是睡着也不乱。枕头边放着一只线编的兔子,和那年上元节苏好意送给他的那只很像。   她的脸蛋圆鼓鼓的,额头饱满得略显夸张,小孩子还没完全长开,会有些地方异于常人。   睫毛浓黑茂密,到了末端又高高翘起,还翘得那么理直气壮。   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细腻小巧得像是最手巧的面点师傅精心捏出来的。   她睡得那么熟,小胸脯一起一伏,连呼吸都是甜的。   两只小手叠放在身前,圆润的指肚儿透着粉嫩的颜色。   “她……她叫什么名字?”司马兰台小心地伸出手,不可遏制地微微发抖,他只敢轻轻触碰一下孩子的发丝,柔软微凉的触感让他的心都化了。   “苏是云,”苏好意低声告诉他:“回头把她的姓氏改过来。”   “不必,”司马兰台止道:“随你的姓就很好。”   他们两个挨得很近,说话都很小心,怕吵到孩子。   “她……是哪天生的?”司马兰台问。   “三月初三,比我的生日迟一天。”苏好意说着又给女儿掖了掖被子。   “你受苦了。”什么理由甚至不敢细问,这些年苏好意都是怎么过来的。   “回头再跟你细说,”苏好意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你何尝好过。”   这时孩子动了一下,把脸朝里侧了过去,只能看到圆圆的半张脸和眼尾,连鼻尖都看不见。   “这孩子可懒,每天都要睡到太阳晒屁股。”苏好意忍不住笑了:“醒了就要吃陈婆婆家的鲜虾粥和蟹黄馒头。”   “她还要睡多久?我去给她买。”司马兰台起身。   “你这样子怎么去?”苏好意拦住他:“还是我去吧!”   可司马兰台明显不放心,再说也舍不得。   “怕什么,青天白日的。”苏好意笑着安慰他:“你如今到底是出家人的身份,去买这些带荤腥的饭菜不好。”   “我一会儿就回去还俗。”司马兰台急忙道:“师父不会为难我的。”   “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苏好意道:“我们也不走,等着你就是。”   这样平常的话,司马兰台听来却比什么都金贵。   这么多年他以为苏好意已经不在人世,谁想她竟还活着,甚至还把他们的孩子生下来养大了。   “你就在她傍边陪着,若是醒了就喂她些温水喝,”苏好意叮嘱道:“可不能给她糖吃。”   等她穿戴整齐下了楼,就见也同样做和尚打扮的墨童。   墨童见了她,忍不住跪了下去,请了个安,就掩面哭了起来。   “快起来,”苏好意连忙去扶他:“这些年辛苦你了。”   “小的不苦,苦的是我们公子和您。”墨童边哭边说:“如今可好了!老天开了眼!”   “是啊,也算是挺过来了,都省些眼泪吧!”苏好意笑着对墨童说:“你那度牒没丢吧?还俗还要收回去呢!墨童这才摸着自己的光头傻笑起来。   等苏好意买了娘两个的早饭回来,见女儿已经醒了,穿着白绸中衣坐在司马兰台怀里,揉着眼睛吃着糖。   “不是说了不要给她糖吃?”苏好意略微有些嗔怪地看着司马兰台。   “就一块,”司马兰台在女儿面前毫无原则:“已经喝了温水。”   “她这两天嗓子有些紧呢!”苏好意一边把早饭摆在桌子上一边说:“这孩子胎带着热毒,又爱吃虾蟹。”   “不妨事,平时调养着就好了。”司马兰台说着拿起女儿的小手亲了又亲。   “苏是云,你还要不要回舅舅家了?”苏好意问女儿。   孩子摇头,更往司马兰台怀里钻:“不要舅舅了,有这个。”   她说的“这个”自然是指司马兰台。   “好啊,昨晚睡前还哭着说想舅舅呢!”苏好意刮她的鼻子臊她:“你个小没良心的。”   “这个是我爹爹吗?”苏是云问她娘。   “谁告诉你的?”苏好意看了看司马兰台问。   “我觉得是,”苏是云说:“我才不信你吃仙桃生下我那一套。” 第561章 物是人非心如初   卫国公府门前,来了一大一小两个人。   如今高照重新袭爵,成了大夏国年纪最轻的公爷。   只是满门只剩他一个,虽然皇上赏赐了不少奴仆,怎奈高家的府邸实在太大,还是显得十分空旷寥落。   守门的人问:“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不知国公爷可在家么?”那女子笑吟吟地问。   守门的警惕地看了看她,说道:“在家也不见你,你一个女人哪能随便就见我们公爷!”   女子也不同他争辩,牵起小女孩就走了。   “真是奇怪,”看门的费解:“都是有孩子的人了,还敢打我们公爷的主意。”   他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这一个多月来,他们家的门都快被说亲的挤破了。   他家公爷如此抢手,倒让他们这些下人每日不堪其扰。   苏好意领着女儿从正门绕过去,高家占了一条街,看门的可看不过来。   那墙虽高,苏好意也有对策。掏出百链锁来抛上墙,抻了抻,确定不会滑落。   “乖不怕,我把你托上去,”苏好意对女儿说:“你先趴在墙头别动,等娘上去再把你放下来。”   两个人翻墙进了卫国公府,苏好意把百链锁收回来。   “我们为什么不从门进去?”苏是云不大喜欢翻墙。   “这不是为了给你吉星舅舅个大惊喜么?”苏好意忍着笑说:“悄声些,别叫人听见。”   苏好意看了看,她们如今站的地方有些偏,吉星应该住在正房。   于是拉起女儿道:“咱们往东走。”   苏是云不情愿地被她娘扯得踉踉跄跄,小眉头皱着,小嘴嘟着,眼见的不情愿。   她本就不乐意来,是被她那个不靠谱的娘硬拉来的。   她还舍不得爹爹呢,虽然才相认没几天,可苏是云已经完完全全依赖上司马兰台了。   谁叫这个爹爹一句也不呵斥她,还给她做好吃的蜜饯和糖果,为了让蜜饯快些好,就放在碳火上小心地烤,一丁点儿灰都没有。又甜又糯,还不腻。   更好的是还和自己一样喜欢读书写字,一样喜欢穿白衣裳。   讲故事的时候声音也好听,不像娘亲,没读几个字就打起哈欠来。   府邸太大,虽然偶尔也会有仆人经过,但苏好意都机灵地拉着女儿躲在树后或石头后轻松地躲了过去。   苏是云虽然不高兴,可她是个耐性极好的孩子,并没有像一般小孩儿那样哭闹耍脾气。   她娘也是拿准了这点,才无所顾忌地带她来。   高照自那日元宵节后,一直有些心思恍惚。但紧接着又是一番忙碌,且都是公事,根本容不出身。   如今朝纲总算稳了下来,皇上便给了他几日假,让他休息休息。   “公爷喝茶。”一个叫绿云的侍女捧着茶,十指纤纤,仿佛如水葱一般。   另一个叫腊梅的侍女不甘示弱,急忙捧上了点心。   这些丫头们都各藏心事,可彼此打的算盘又都差不多。   公爷年纪轻轻还没娶亲,只要谁服侍的好,得了心意,将来当个姨娘简直不要太容易。   这么多的房子院子随便拨给一处就够她们享用一辈子了,若是肚皮再争争气,生几个儿子出来,就更是有了终身的依靠。   “你们伺候这半天也累了,都下去吧。”高照心里头有事,就不喜欢有人在旁边聒噪。   两个丫鬟虽然不甘心,但知道不能造次,于是便顺从地退了下去。   苏好意的耳朵紧贴在后窗上,确实听到吉星在里头,才开始学猫叫。   那是当初她和吉星约定好的,只有彼此才知道的暗号。   高照起初以为是自己幻听,他心里头难过极了。   上元节那惊鸿一瞥,现在想来似乎很不真实。苏好意怎么可能还活在世上?不过是自己思念成疾,一时眼花罢了。   但没一会儿,他又听到了猫叫声,这次确定绝对没有听错。   他心中掀起狂喜,可又不敢十分当真。   “八郎?是你吗?”吉星站起身大声问。   回答他的是重复的暗号。   吉星几乎是扑到了后窗前,他的手抖得太厉害,拔了好几下才把窗户上的插销拔开。   可除了料峭的北风就是满眼的衰草枯树,哪里有苏好意的影子。   吉星失望的头都抬不起来,沮丧地想要把窗户关上。   苏好意躲在莲花缸后面忍不住笑了,推女儿出去道:“去向吉星舅舅问安。”   吉星眼睁睁看着玉雪可爱的小女娃儿朝自己走过来,胸前戴着一个玛瑙吊坠,上面有天然的纹路形成一个观音像。   “八郎,原来你已经投胎了。”吉星眼睛瞪的几乎要掉出来了。   这孩子从面相上和苏好意总有三四分相像,更何况她脖子上戴的那个吊坠,就是当年自己送给苏好意的生辰礼。   “吉星舅舅安。”小女娃儿走路还不是很稳,可行礼却有板有眼。   “你管我叫舅舅?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吉星隔着窗户便把那小孩儿抱了起来。   “我和我娘来的。”小娃娃一点儿也不怕生。   “你娘呢?”吉星忙问。   “喏!”小娃娃伸手一指,果然,从那莲花缸后头站起一个人来。   苏好意笑眯眯走上前,吉星已然呆住了,双手还举着孩子都忘了放下来。   “几年不见长成大人了……”苏好意看着吉星,一句话未完就已泪如雨下。   接下来的半个多时辰,苏是云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呆着脸看着她娘和这个舅舅相对垂泪。两个人哭了又哭,彼此却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哭得眼眶发酸,嗓子沙哑,才算略略止住了。   “这么多年,我以为你早不在人世了,”吉星死命抓着苏好意的手不放开:“神佛保佑,你还活着!”   “这中间的事说来话长,容我慢慢告诉你。”苏好意叹息道。   “你回京城多久了?可有拜访其他人么?”高照在听完苏好意的经历后唏嘘半晌,最后还是收拾了情绪。   “没呢,总要先见过了你再去见她们。你也算是苦尽甘来,往后振兴高家的重任就落在你一个人的肩上了。”苏好意抽出一只手,捏了捏吉星的脸。   虽然现在的记性已经长成了一个大男人,可是在苏好意眼里,他永远都是那个喜欢赖着自己跟自己撒娇的小吉星。   吉星又何尝不是?在外人面前,他老成持重,可一见了苏好意就还是那个爱哭鼻子爱捣乱的毛头小子。   “你们便住在这里吧!”吉星道:“房子多的是,何况我一个人又孤单。”   “放心吧!我已经打算定居京城了。”苏好意道:“不过怕是不能住下。”   “为什么不能?”吉星不高兴了。   “兰台已经还俗了,”苏好意用眼神指了指自己的女儿:“他们父女两个一天也分不开。”   若换在五年前,吉星一定要跳脚的。但如今经历过诸多波折之后,他早已释然。   “不过依我的意思,你们还是最好在我这里住上些日子。我进宫去求皇上给你个封号,你便以我姐姐的身份嫁给司马兰台。”吉星替苏好意谋划:“当年如果不是你,我也早已做了泉下鬼了。我知道你和司马兰台都不在乎所谓的名分,可总要为孩子着想。”   “难为你替我想的如此周到。只是让你去求皇上,只怕不大好。”苏好意不忍心让吉星为难。   “这件事我就替你做主了。”吉星一副不容商量的口气:“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娘家,谁欺负你我一定替你出头!”   苏好意还能说什么呢?这世界上最体贴的事就是替你做主。   不要你难为情,不要你心有亏欠,只要你好好的,就足矣。 第562章 聚合分离总因情   二月的风里已有了暖意,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   司马兰台还了俗,又得了皇上的赐婚,可谓苦尽甘来。   司马崦辞官闲居,和栾氏到京郊的别院去住。   因为兰台医馆在重建,苏好意和司马兰台暂时并无固定住处,于是在二老的极力邀请下司马兰台便携妻女也到那边去住着,等什么时候医馆盖好了再搬过去。   经过这几年的如晦风雨,司马崦早看透了世事,将功名虚利通通抛开,一心一意安享天伦。   夫妻俩早知儿子心有所属,更何况如今连孙女都有了,着实是意外之喜。   老夫妻两个每日含饴弄孙,更有意无意地要将亏欠儿子的在隔辈身上找补回来。   且爱屋及乌,对苏好意也很不错。   高照也跟司马家商议好了,把嫂子和侄女接回家住着。   司马氏常常带了女儿湄儿来和苏是云玩儿。高照来往的也勤,主要是为了见苏好意。   此外,衣家、海家等人也同样来往甚密。   因此虽然不住在城里,却也很热闹。   苏好意自从回了京城,昔日的亲友大多都见了。只有权倾世一直都没能遇见。   权倾世在推翻永王这件事上鞠躬颇大,但他之前所做的事也让其无法在官场立足。   随后又有云青出任禹州知州的事,他虽然有功,但之前的所作所为也多少为人诟病,故而自请出京去。   苏好意自然要为他送行。   “禹州是我的老家,你若有机会到姜崖县去,可替我多照应照应那些乡里人。”苏好,一边让人将自己准备的礼物放到车上一边对云青说。   “尽管放心,只要你托付的事,我必定尽力而为。”云青痛快地答应。   “以你的才干,要不了多久必将被提拔,届时回到京城我再给你接风。”苏好意真诚地说。   云青笑着点头,他极力掩饰着心底的失落。   和司马兰台一直将云青送到城外,苏好意看着他的车马远去。   云青到了禹州后,每年都替苏好意给苏姥姥上坟,且对那些街坊邻居们也着实照顾。   又过了几日,高照请苏好意母女到自己家中做客。   席间便说起了云青离京的事。   “你和他也算是旧相识,怎么不送一送?难道真忙的那个样子,容不出一点空闲?”苏好意一边剥了瓜子喂女儿一边问吉星。   “有什么可送的?还巴不得他快走呢。”吉星满脸的不在乎。   苏好意也早就发现了,云青出京高照一点儿也不替他惋惜。   于是就说:“你和他到底有什么过节?这么一副容不下他的样子。”   吉星冷哼一声道:“你可千万别把他当好人。要不是我进宫向皇上请求的及时,他怕是已经向皇上恳请要娶你了。他经历这么多事,早已经不是你当年认识的那个穷小子了。况且,做过那些事后他也没剩多少人性了。”   苏好意听了低头沉吟半晌,就不再提云青了,而是问吉星:“你和陆家三姑娘的婚事怎么样了?东西都置办起来了吗?不如我帮你操办操办吧!”   吉星笑道:“别的都还罢了,有的是人去做事。但是我要认云儿做女儿的事,你怎么不答应?”   苏好意道:“你别乱掺和,你是她舅舅又做什么义父?”   吉星道:“娘亲舅大,亲上加亲,有什么关系?”   “你快安分守己地做你的舅舅吧!”苏好意笑道:“云儿的义父,我是有人选的。”   吉星正要问是谁,他嫂嫂司马氏带了女儿过来,便把话给岔过去了。   等到苏好意在高家吃完了饭,带着女儿出来。走不多远,就看到街边有一个人在站着,头上戴着斗笠,穿着一身黑衣。苏好意急忙叫停了马车。   然后带着女儿下了马,走到那人跟前。   苏是云仰起头,见那斗笠下头是一张惨白的脸,狭长的眼睛,嘴唇紧抿。   “是云。这人是你的义父,还不快行礼。”苏好意推了推女儿说。   虽然这个人看上去冷酷疏离,可苏是云却并不怕他,反倒从心底里觉得有几分熟悉,于是便行了礼朝那人叫了声义父。   权倾世蹲下身,试探着伸出手。   苏是云十分乖觉地搂住了他的脖子,权倾世身不由己地将她抱了起来。她小小的身体带着奶香,可爱的双丫发髻蹭着他的脸颊。   “你早知道我回了京城吧?怎么现在才来见我呢?”苏好意含笑问权倾世。   “因为我要离开天都了。”权倾世天生一张冷脸,似乎永远不会笑。可是在面对苏好意的时候,他眉眼间是最温柔的。   “要到哪里去呢?”苏好意当然知道京城不是权倾世的久留之地,就算深居简出,也迟早会被人发现。   “没想好,浪迹天涯,随遇而安吧!”权倾世真的没做什么打算,这么多年,他一直为永王卖命,如今成了自由身反倒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这就要走了吗?”苏好意倒有些难过:“其实我从来都不曾好好地谢你。”   不管权倾世做下多少恶事,对苏好意而言,他都是一位恩人。   “你的谢礼已经很重了。”权倾世看了一眼怀里的孩子。   苏好意让自己的女儿认他为义父,就说明会一生记着他当年的恩情。   “不如我给你饯行吧,就到前头的酒楼。”苏好意说。   “不必了。”权倾世果断地摇头:“若有缘再见,你再请我喝杯酒吧。”   “那你千万多保重。”苏好意的眼中起了雾。   “你也一样。”权倾世的声音很轻,轻到他自己都听不清。   “是云下来吧,义父要走了。叫义父多保重。”苏好意叮嘱女儿。   没想到一向内敛的苏是云居然主动在权倾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说道:“义父路上小心。”   权倾世从来也没有被这么小的孩子如此亲近过,他的胸口微微发热,好像他生命中仅有不多的温暖都是苏好意母女两个给的。   他从自己的颈上摘下一只玉佩,给苏是云戴上说道:“这是义父送你的见面礼,保佑你平平安安。”   苏好意领着女儿站在路边,看权倾世的身影越走越远。   就像是五年前至味居一别,权倾世目送着她远去一样…… 第563章 爱到深处是嫌弃[大结局]   风吹花雨落,又是一年春。   自苏好意母女回京,如今已经又过去了三年。   重建后的兰台医馆,与当年几乎别无二致。   前头依然用作行医,司马兰台坐馆。若他有事外出,苏好意也能代为诊治。   她隐身的那五年医术大增,于妇科儿科技艺尤精。   因近日天气愈暖,苏好意便邀了几位闺阁好友前来,各人都带着孩子,备足了吃的喝的,由着小崽子们肆意玩闹。   花荫下铺了席子,苏好意、玉如璧、海张氏连同高照的妻子妯娌两个几个人吃茶闲话。   一旁几个孩子玩儿的正欢,最淘气的顶数苏好意的儿子云鹤,其次便是高照的长女班若。   这俩孩子是一天生的,模样也差不多,真好似一对双生子。   苏好意和高照被这两个孩子烦得头大,倒是司马兰台和陆氏不觉得怎样。   湄儿颇有长姐之风,有她看管几个弟弟妹妹,大人们尽可以放心了。   “我这几次来都不见是云,”玉如璧已然生育过四个儿女,却依旧美貌如初:“上次叫人送来的书不知可有她喜欢的?”   苏好意一边给众人倒茶一边埋怨道:“这孩子天生的不合群,叫她来陪我们住个几天都不肯,嫌这边吵闹。倒是那几本书是真的喜欢,上月我们去城外头住,夜深了还点灯读呢!”   “是云这孩子性子沉静,是个有慧根的。”陆氏怀里抱着半岁多的儿子,那孩子也跟个活猴儿似的,才一点点儿大,就到处乱爬乱抓,活土匪一样。   陆氏耐性极好,一边从儿子嘴里抠出个橄榄来放到桌上一边说道:“是云又有孝心,也算替你们尽孝呢!”   “珈官如今也大了,轻易见不着。”苏好意亲手给那孩子接的生,又可怜他没了父亲,所以隔三差五就要去看看他们母子几个。   “他如今都十三岁了,家里的生意也该着手了。”张氏看着一边玩儿的小女儿说:“他注定是无人可依靠的,童三爷上了年纪,能帮着他到十八岁就谢天谢地了。”   “这孩子我们都见过,是个能成事的,海夫人放心吧!”众人都安慰张氏。   “过几日我也想攒个局,”玉如璧含笑道:“不知你们几位可能赏光否?”   “下个月使得,这个月怕是不成,”陆氏率先开口:“我得给我们老爷再纳个姨娘,三姨娘再有七八天怕是也要临盆,我走不开。”   “这都多少房了?!”众人都惊:“自打你进门,五房总有了吧?!”   “你也太贤惠了些,”张氏忍不住道:“我还没见过你这样的呢。”   陆氏笑道:“我们家房子太多,总得使劲儿生他个半条街才成。”   当初吉星被关在刑部大牢里,他伯父高明臣叮嘱他,若有机会能活下来,首要一件事便是给高家开枝散叶,能生多少生多少。   这陆三娘是个不一般的,竟和高大老爷想的一样。   因此进门不到三个月就开始给吉星选如夫人,不过三年,已经纳了六七房姨太太了。   可怜吉星白天忙于公事,晚上又忙家事,比当初的公孙十二少还像种公。   到如今,几个妻妾一共为他生育了十一个儿女,再有半个月,第十二个孩子就要出生了。   “依着我说你们夫妻俩怪不要脸的,”苏好意笑道:“这几年光你们家的奶份子钱我们都出了好几千了。合着你们生孩子都是拿我们的钱养呢!”   众人都跟着笑,陆三娘便道:“那又怎么着?我家丫头将来还不是要嫁给你儿子?提前收些礼钱又算得了什么?你若是心疼,叫你儿子倒插门,我保证一文钱不要你的。”   “老天爷,你那土匪女儿还想嫁我儿子?!”苏好意听了直摆手:“是要生个孙猴子出来不成?!”   司马兰台一回来就听见满院子的欢声笑语。   他儿子一见他就丢下玩儿的,泥猴儿一样跳进他怀里,爹爹,爹爹地叫个没完。   他一叫,吉星的女儿也跟着叫。   司马兰台一手一个抱进里头去,给两个孩子洗手洗脸。   “夫人,老爷在门外呢!”玉如璧的丫头过来小声说。   衣旭从衙门回来,直接到这里来接老婆孩子。   “瞧瞧,老夫老妻了,还这么撒不开手!”众人打趣玉如璧。   “叫他等着吧!我还没待够呢!”玉如璧不禁飞红了脸。   “时候也不早了,咱们今日就散了吧!”张氏最年长,由她发话众人都听。   苏好意把这几位都送到门外,这才转身回来。   “今日累了吧?”司马兰台把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还不忘对苏好意嘘寒问暖。   儿子像娘,这孩子简直像从苏好意脸上扒下来的一般。   “我也奇怪呢,”苏好意伸手扶了扶后腰:“总觉得腰有些酸。”   “那就上床去躺一躺,”司马兰台忙把儿子递给一旁的奶娘,亲自扶着苏好意:“晚饭可有想吃的?”   “外公的祭日要到了,”苏好意边走边说:“可惜孩子太小,回不去仙源山。”   “那就遥祭,”司马兰台道:“心诚则灵。”   “亏你说的出口!”苏好意忽然就恼了:“要不是害喜生孩子,哪至于哪里都去不得!”   她原本打算和司马兰台到处游山玩水,过个几年再看要不要孩子。   谁想不上三个月就有了,且害喜害得厉害,吐得昏天黑地,药石无效。   这一番折腾让苏好意彻底怕了,死活不肯再生。   “你……”司马兰台欲言又止:“你此番怕是……又有了……”   苏好意一下子就呆住了,然后就开始哭,骂道:“你个王八蛋!不是说了不再生了吗?!”   “你也知道没有哪种办法一定能避孕啊!”司马兰台一边给苏好意擦泪一边解释:“该用的药都在用,实在是……”   “你给我滚!出去!”苏好意一脸嫌弃:“不许你再进我房间!”   司马兰台怕她用错力,只好出来。   苏好意砰地一声反插了房门,躺床上生气去了。   可是又忍不住困倦,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到晚饭熟了,司马兰台抱着儿子来敲门。   父子两个一个叫娘子,一个叫娘,把苏好意烦得躺不住,只好起来。   饭桌上除了饭菜还有一小碗红豆糯米圆子,只是没放冰。   苏好意一看就知道是司马兰台做的,虽然拿起来吃了,却还是带着嫌弃。   寻常夫妻,大抵如此。 第564章 番外二 除却巫山不是云(一)   苏好意从昏睡中醒来,只看到一团漆黑。   她如今身上没有知觉,又看不见,所以不知道自己哪里受了伤。   她被诬陷,被关在囚车里示众,期间遭受的毒打已经数不清,可令她庆幸的是,恰好在这时她身上的毒发作了,丧失了痛觉。   因而那鞭子抽在身上,就如同打在别人的皮肉上,她自己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你醒了?”有人很快察觉到,点起了灯。   “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苏好意看着面前的女子,那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姑娘莫怕,我们公子应该快回来了,”那女子笑起来很甜,声音也异常温柔:“姑娘渴了吧?我给您倒杯茶喝。”   苏好意被扶起来,靠在枕垫上,屋里生着碳火,被褥也都是簇新的。   苏好意在看自己身上,已经换了赶紧的衣裳,伤口也都涂了药,血都止住了。   女子端了茶过来,说道:“姑娘叫我浅红就好,您身上的伤沾不得水,什么时候平复了再伺候您沐浴吧!”   “多谢浅红姑娘,”苏好意向她道谢:“不住你家公子究竟是哪一位?”   苏好意知道能把自己救出来,必定费了极大周章,这可不单是一腔孤勇能办到的。   浅红抿嘴一笑,说道:“姑娘这么聪慧,不如先猜一猜。”   苏好意自己心里也在琢磨,权倾世离京,高照自身难保,司马兰台不得自由,楚腰馆也烧了,外祖父等人又远在仙源山,能救自己的怕是只有那个人了。   于是说道:“你们家公子可是左眼皮上有紫色胎记的那位?”   浅红听了笑道:“姑娘就是聪明,怪道我们公子说不需要我告诉,您也知道是谁。”   救苏好意的是幽荦,等到快天亮的时候,他才从外面回来。   此时,苏好意已经喝过了一碗粥,又睡了一觉。   “你如今觉得怎么样?”幽荦身上还带着寒气,披风上的雪花进屋后很快化成了水珠。   苏好意笑了笑:“倒是不觉得疼,多谢你。”   “你不怪我就好了,哪里还承望你谢。”幽荦脱去披风:“若不是为了逮住那两个祸害,你还能少受些苦。”   “你指的是谁?”苏好意问。   “等天亮了,带你去看。”幽荦拿过苏好意的手来给她诊脉:“你现在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你自己可知道?”   “先时没察觉,最近也觉得是了。”苏好意微微低着头,她消瘦苍白得厉害。   “我能照顾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但你不可以留在京城,更不能再见司马兰台,你可愿意吗?”幽荦问她。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这样的身份,又怎能再露面。”苏好意苦笑:“能逃得性命就已经算是老天开恩了。不过还有一件事,得说清楚,我不可能嫁给你。”   “放心吧,我没有欺负孤儿寡母的癖好。”幽荦在这件事情上也算洒脱,他虽然对苏好意动过情,可知道苏好意不可能爱上自己,便也撒开手。既不为难自己,也不为难她。   “别胡说。”苏好意眉头皱了起来。   虽然她和司马兰台已经再无可能,可幽荦的“孤儿寡母”,还是让她听了不舒服。   “好吧,算我失言。”幽荦笑着陪了个罪。   苏好意和他都不是傻子,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就已经很明白了。   等天亮了,幽荦给苏好意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抱着她到了另外一间屋子里去。   那屋子里关着两个人,一个是断鸿,另外一个就是冒充花芽的幽萌了。   说起来,苏好意和他们也有一年多未见。却不想再见面时,已是如今这番情形。   只是幽萌依旧是那副和气天真的模样,除了被捆缚着,也看不出吃了别的什么苦头。   苏好意忍不住要审视他,还记得两个人初次在仙源山见面时的情形。   那时的幽萌真是比吉星看上去还要天真没有城府,现在也一样。   “你为了达到目的,也未免太过了。”苏好意又想起黄汝竟佝偻着身子抱着凌彩的情形。   幽萌这个人恶毒得让人诧异,因为他无论做多少坏事,哪怕被揭穿了,也都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何必说这些没用的呢?!”幽萌开心地笑起来:“你没做恶,到如今也没好到哪儿去。要不是幽荦多管闲事救你,只怕你早去阴曹地府跟你的养母姐妹们团聚了。是吧?我的八郎。”   “所以我死里逃生,而你却成了阶下囚。”苏好意又怎么会被他说得理屈词穷。   幽萌呵呵笑了几声,没再说话。其实他在宫里也快待不下去了了,因为司马兰台已经认出了他,时间长了必定会想办法通过公主向皇上吹风,与其那时被动,还不如早走。   更何况他们想要的东西已经弄到了手,也不必恋战了。   “你们也算旧相识了,”幽荦小心地把苏好意放在椅子上说:“我这不争气的弟弟不愧是小娘养的,专会用些下作手段。”   “大哥这话说的就有些冤枉我了,”幽萌道:“最开始接近苏八郎的可不是我,而是你呀!你的目的为何?只要不是傻子都猜得出来吧。”   “他们两个都是你那里的人,”苏好意根本不理幽萌,只是对幽荦道:“你要把他们带回去吗?”   “总是要验明正身的,毕竟还有那些长老们。我一直在寻找这两个人的下落,一个多月前,终于知道他们竟然隐匿在皇宫里头,摇身一变成了御医。”幽荦笑着说:“只是等我赶到京城,你就已经出事了。虽然当时也能救你,但是又怕打草惊蛇,所以又多等了几天。”   “我的护身符被他们夺了去,”苏好意道:“你可搜出来了?”   “他们的目的就是这个,你以为他们真的想做什么御医吗?”幽荦永远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苏好意不禁腹诽,他们兄弟都太大正常。   幽荦却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继续说道:“他们两个拿了东西就想走,结果被我截住了。其实玉山公主要把你除去,少不了他们两个在一旁煽风点火。” 第565章 番外二 除却巫山不是云(二)   听到这里,苏好意不禁笑了一下。她当然也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自己这个护身符对他们两个人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诱惑。   断鸿不惜潜伏四十年,哪怕被炸废了双手也不肯甘休。   幽萌更是接连害了数十条人命,只为得到这上清玉珠。   “给你吧!完璧归赵。”幽荦从自己怀里掏出带着体温的护身符给苏好意戴上。   “多谢你了。”苏好意道谢:“只是还要麻烦你帮我一同去寻找外祖母的藏书之地。”   “你别以为他是好心,不过是想财色兼收罢了。”不等幽荦答话,幽萌就开了口:“苏八郎,你如今就是一只小肥羊,人人都想把你烹了。”   “不过一部医书罢了。”苏好意才不受他的挑拨:“我只要解了自己的毒就够了。绝不会像你们一样,为了它争个你死我活。”   幽萌听了一边摇头一边叹气,仿佛苏好意被幽荦给卖了还帮他数钱。   “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苏好意问,虽然怎么处置他们是幽荦的事,可苏好意还是想要知道。毕竟这两个人如果得了自由,她还是没有好日子过。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当然不能让他们活着。”幽荦一边说着,一边玩味地望着那两个人。   “我劝你别在女人面前逞威风,我的好哥哥,”幽萌一脸不屑:“你弄死了我,你也活不了几天。你忘了不独活了么?”   早在幽萌出生不久后,他的生母便要求其父在他和幽荦之间种上蛊毒不独活,使得幽荦不能杀了他,否则自己也被反噬。   “难得你替我想着这点,放心吧!我会活的好好的。”幽荦用骨笛轻轻拍了拍幽萌的脸颊:“我还没活够呢,怎么能陪着你一起死?黄泉路上你就先走个几十年吧!我的好弟弟。”   幽萌显然不信,他的自信来自不独活根本解不开。   “所以说你没事儿多翻翻大巫山的古籍,别只会和你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娘琢磨着怎么害人,”幽荦干脆蹲下来,平视着幽萌:“寻常情况下,不独活的确是解不得的。可如果有掌坛巫女的血,那可就不费吹灰之力了。”   到这时,幽萌才终于慌了。   “你胡说!你就是在吓唬我!”幽萌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我才不上当!”   “别急呀,弟弟。你都把那么多人送上黄泉路了,轮到自己怕什么呢?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么!”幽荦调侃他:“你不也是去和你娘团圆了吗?”   而自始至终,断鸿一言不发。   等苏好意和幽荦出来不禁问他:“断鸿为什么不说话?”   “幽萌毒哑了他。”幽荦嗤笑道:“他们两个彻头彻尾的乌合之众,偏偏自以为高明得很。”   “有件事我想问你,”苏好意道:“你把我救出来了,玉山公主的人不会发觉吗?想必此时一定在到处抓我。”   苏好意如今并没有完全放下心来,担心自己再被抓回去。   “你把我当成什么?救人不彻底的蠢猪吗?”幽荦故作不满:“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苏八郎已经被吊死在城头,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怎么会?”苏好意不禁瞪大了眼:“难道也找了个死囚代替我吗?”   当初吉星被下狱,苏好意苦求权倾世酒他。权倾世救吉星的法子就是用一个死在牢里的犯人冒充他。对外只说吉星病死在牢里,未来得及行刑便埋到了城外的乱葬岗。   “你听了难免会伤心,”幽荦的脸色严肃起来,不像之前和幽萌在一起时那样嬉皮笑脸了:“我在进京的路上,遇到一位故人。她当时正被人转卖,见到我后自然求救。我救下了她,并将其带至京城,是她自己要代你受死,求我成全她。”   “是谁?”苏好意听到这番话,心里已然承受不住了。   幽荦也长长叹了口气,说出三个字:“沈慧娘。”   “慧娘?!她不是跟那个绸缎商去了黄州么?”苏好意真没想到会是她。   “那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和沈慧娘在一起山盟海誓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偏偏慧娘是个实心眼的,竟信了他。”幽荦道:“他把慧娘带出京城,走的是水路。偏偏又遇见了一个同乡,那人看中的慧娘。简直和《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差不多,我赶过去的时候,慧娘正要投水,被我拦住了。”   “可怜慧娘一片痴心,她必定是伤透了心,所以才要替我去死。”苏好意哭道:“她不过是一时心窄,你怎么不劝劝她?”   “我既没有怂恿她,也不必劝阻她。”幽荦坦荡极了:“我只是告诉她,一定要想好。若她不想,没任何人逼她。我还会给她些钱,让她找个地方安身。可是她知道楚腰馆遭焚,你也被人陷害,就不想独活了。”   “这么说她已经……”苏好意说不下去,沈慧娘走的时候欢欢喜喜,那时候苏好意还想着,总算有一个落得圆满。   “我给她易了容,况且你们又熟悉,她扮你总有六七分像,所以外人看不出破绽。”幽荦道:“我已经祭奠过她了,你若祭奠,就再等几天,到头七的时候好好给她上柱香吧!”   是的,被挂在西城门上的尸首并非真正的苏好意,而是假扮她的沈慧娘。   但京城里的其他人却都不知真相,包括司马兰台和权倾世。   幽荦并没有向苏好意告知具体的情形,他知道那样只会让苏好意更加痛苦和自责。   实则沈慧娘为了不让人看出破绽,提前几日便让人用各种刑具在自己身上造出许多伤痕。   伤痕必须有新有旧,因此幽荦又给她用了些药。   让有些伤口迅速结痂,而有的则要化脓溃破。   这世上,有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亲人手足自相残杀。   而有的人,本无亲缘,明明可以独善其身,却还要舍命相救。   苏好意他们在这个地方休息了几天,祭奠了楚腰馆死去的众人并单祭了沈慧娘才又动身上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