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支穿云箭(探案) 作者:柒仟多   本文文案:   元和十年,镇北大将军束山兵败身亡,其妻杨氏撇下一对年幼的儿女自缢殉夫。   仅有十岁的束家长女束穿云一力挑起重担,携老仆幼弟返回家乡江南小城。   七年后,杏花春雨的小城中,有命案接二连三的发生。   三里铺码头十五人被杀…   游湖的画舫裸身死亡的男女…   山村莫名身亡的情人…   庄子里突然出现的骸骨…   参加秋闱的考生接连死亡…   本想安平度日的束穿云,被十多年前的隐秘拉扯着卷进一个又一个命案中,在探查命案背后真凶的同时,她也在一步步靠近父亲身亡的真相,是功高震主还是另有缘由?   究竟又是怎样的隐秘,能惹得他国细作潜伏小城十年之久?   而在翻云覆雨的皇权之下,她该如何做,才能护得他们姐弟平安?   1.外表温柔美丽,实际心思缜密精明嘴毒-女主 VS 表面纨绔不正经,实际武功高强身份成谜-男主   2.主悬疑破案,架空勿究   内容标签: 强强 穿越时空 悬疑推理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束穿云,元泊 ┃ 配角:大荒,元凌,各案件主角 ┃ 其它:悬疑,推理探案,宠物(大荒是条狗)   一句话简介:破迷案 解冤屈 还清白   立意:寻找真相的道路虽然艰难却不会停下 第1章 三里铺码头命案1   太明皇朝   江南道 平江府   元和十七年春   晨光微熹,城外的三里铺码头,靠岸和离岸的船只川流不息,岸上已是人声鼎沸。   自古就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说法,既靠着山又有河流环绕的平江府,乃是古往今来最有名的鱼米之乡,而这处三里铺码头又是平江府码头里最为繁忙拥挤的地方。   “啊…啊…杀人了…杀人了…”忽而,几道高亢刺耳的叫声此起彼伏的响彻在整个码头。   一艘两层高的楼船安静的停泊在岸边,那叫声正是从船上传出来的,岸上的人纷纷向楼船围拢过去,本要离岸的船也停了下来,船上的人探出头向岸边望去。   几名着粗布衣衫的帮工从楼船上慌慌张张的跑了下来,脚步踉跄间,有人摔倒在甲板上,初升的阳光洒在河岸上,照在这些人苍白的脸上,以及眼中无法掩藏的恐惧。   …   一个时辰后   “让开,让开,官府办案,无关人等回避。”   一道粗犷的声音从围观人群的背后遥遥传来,数名带刀捕快从远处骑马疾驰而至,为首的是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那声音便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看到这情形,人群呼啦散了开来,为捕快们让出了一条道,数名捕快纷纷下马,除了两人留守甲板,其余人等脚步匆匆上了船。   又过了约摸半个时辰,正当围观的人群有些心焦时,那些上了船的捕快从舱里出来了。   有人眼尖的发现,在络腮胡子身后,除了捕快,还有一个衣衫湿透的人被捕快绑住了双手压着肩膀跟在后面。   只见他脸色苍白,头发散乱,眼神飘忽着向岸上张望,形容十分的狼狈。   “那不是杨家少东家吗?”有帮工一眼就认出了这人。   “就是他,上回我给杨家扛活时见过少东家,原来他也在船上啊,”另一个帮工也道。   “他没死?那死的人都是谁?真是可怜呐…”有人唏嘘,不知是在为谁感叹。   “走了,走了,”就在大家议论纷纷时,一名捕快开始驱赶他们,“该干嘛干嘛去,都别杵在这里了,快走…”   待人群散去后,这名捕快回到络腮胡子身旁,垂首低眉,“李头,现在怎么办?”   “派两个人守在这里,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放进去。”   大汉声音浑厚,捕快听了不由浑身一震,“是。”   码头上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但是仔细看去,似乎所有来往的船只都小心翼翼的避开了杨家的楼船。   平江府 十里街   三月的天乍暖还寒,一汪春雨弥漫在平江府的上空,雨丝落入蜿蜒的小河,随后流过平江府的每一条街道。   一艘乌篷船咯吱咯吱的摇来,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艄公站在船尾,隔着船篷一个身着淡青色衣裙的女子,正撑着把黑色的油纸伞站在船头。   她身形瘦弱高挑,纤细修长的手指握着伞柄,另一只手则垂在身侧,她微微抬着头,似乎要透过雨帘看清远处的街道。   “老伯,在前面埠头停吧,”清冷的嗓音隔着雨丝传到了艄公耳里。   “好嘞…小姑娘,站稳了,”艄公说完摇着小船转过一道弯向她所说的埠头而去。   乌篷船轻轻晃动,露出伞下女子的容颜。   眸若寒星,腮若桃李,嘴唇微抿不点而红,乌黑的发仅用一根玉钗高高束起,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多余装饰,就这样举着伞身姿笔直的站在船头。   待船停稳,她转身从船篷内拎出一只红木食盒,和艄公打了声招呼,三两步下了船,踏上河边的石阶,不过转瞬,她淡青色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街角。   十里长街,迷蒙细雨,路上行人寥寥。   茶楼的旗子随风招摇,楼内高朋满座,楼外偶有人驻足。   “话说镇北大将军和北苍国那一战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虽说咱们大将军也在那一战中身亡,可北苍国到底也损失了数十名大将,最近这些年都没有缓过气来…”   茶楼内,说书先生口沫横飞的说着众人已经听了无数遍的故事,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仿佛鼓点般,让人禁不住想起了七年前太明朝和北苍国那场惨绝的战争。   “不是有传言镇北大将军是战败身亡的吗?”有人提出心中的疑问。   “小伙子,一看你就是第一回 来茶馆听柳仙人说书,”他身边的中年茶客瞅了他一眼,先是好心答了他一句,随后又靠近他耳边低声说道:“那位说怎样就怎样,咱小老百姓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咱们就知道镇北大将军束山是咱平江府的骄傲。”   这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旁边的茶客们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茶楼门口,黑色油纸伞下,束穿云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一幕,握着伞柄的手指不由紧了紧。   每回路过茶楼,她都会站在这里听上一听,平江府人似乎只记得从前的光鲜,早已不记得束山兵败带给平江府的耻辱。   果然,人心里都是有杆秤的。   直到手边沉重的食盒提醒她里面的食物要凉了,她才恍然回过神来,在柳仙人抑扬顿挫的说书声中,她抬脚去往不远处的百草堂。   还未到百草堂,就见熙熙攘攘的人群在门外排了老远,束穿云的脚步顿了顿,拐了个弯走向百草堂的后门。   后门正巧在一条小巷里,走进巷子,幽静的只能听见雨滴敲打油纸伞的声音和轻微的脚步声,束穿云抬手敲了敲门。   “谁啊?”随着院里小伙计的问话,嘎吱一声,木门从里面被打了开来。   “是我,”她略略向上举了举纸伞,好让小伙计看清。   “小姐?是您,快进来,”慌忙把束穿云让了进去,小伙计关了门,转身接过她手里的食盒。   束穿云收起了纸伞,一言不发的穿过院子里的长廊向百草堂的二楼走去,小伙计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上了楼。   “等下去告诉妙凌仙子,说我来了,”她让小伙计把食盒放在房间的桌上,随后吩咐道。   “是,小姐,那小的先下去了。”   束穿云点点头,小伙计小心翼翼的替她关了门下去寻人。   坐到桌前,想起昨日得到的消息,她隐约有些不安,也不知杨家表哥出事和束家到底有没有关系?   “叩叩”敲门声响起,还不待她出声,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啊…啊…穿穿,你来了,我想死你了,”一个着鹅黄色衣衫的少女突然从门口扑向她,搂住她的肩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拥抱。   “妙凌仙子…”束穿云轻笑,“我还以为你不过心血来潮,没想到你倒是做的有模有样。”   “才不是心血来潮呢,”被唤做妙凌仙子的少女清脆的否认,随后一把扯下了脸上的面纱,“戴着这玩意快憋死我了,还是和你在一起自在。”   束穿云瞧着面前这张娇俏的撅着嘴巴的可爱脸蛋,忍不住笑出了声,“还没吃早饭吧,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说着打开桌上的食盒,诱人的香味立刻传到了少女的鼻中。   少女嗅了嗅鼻子,滴溜溜的大眼晶晶亮,“唔…我肚子正好饿了,穿穿你对我真好…”   说着便迫不及待的和束穿云一起,把食盒里的碗筷拿出来摆放在了桌面上。   “青笋鸡肉粥,软软的入口就化,鸡爪糯糯的,桂花糕闻着就很好吃,还有小肉包,我最爱吃了,穿穿,你家的园子真是太会做吃食了,你把园子借我几日吧?”   少女一边喝粥一边啃着鸡爪,嘴上还不停的在和束穿云念叨。   束穿云笑着摇头,“阿凌,你想吃我就给你送过来,或是你去我家吃,但让园子去你那是万万不可的。”   元凌闻言抬头,她双眼闪着亮光,嘴里此时正塞了个肉包,双颊都鼓了起来,口齿不清的说道:“那就说定了,我以后会常去你家的,你可不许反悔哦。”   “不反悔,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束穿云点头微笑,碍于种种原因,以前她和元凌每回见面都选在外头。   “对了,穿穿,你也听说杨家的事了吧?”元凌吃的差不多了,忽然抬头问她。   “是,我今日也是为了此事来寻你的,”束穿云并不隐瞒今日的来意。   “我就知道你会帮杨家的,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叮嘱过牢里的狱卒,他们暂时不会对杨守业用刑的。”   束穿云明白元凌的用意,在她没有查到真相之前,杨家表哥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只不过…   “我听说这个案子是李捕头在办,”她还是道出心中的疑虑,“杨家这事肯定不简单,李捕头不是个好相与的,我怕他不肯通融几日。”   “这样啊… ”元凌挠了挠头,有些苦恼,这李捕头软硬不吃,她说的话肯定不管用,元凌蹙起眉想了片刻,随后一拍脑袋大声说道:“我怎么忘记元大公子了,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束穿云挑眉,有些疑惑,“这是为何?”   “穿穿,你就别管了,这事交给我,”元凌吐了吐舌头,又拍了拍胸脯,和人前端庄的妙凌仙子判若两人。   而谁又能想到,那个能妙手回春医术颇高的妙凌仙子,竟然是平江知府元大人的爱女元凌大小姐呢?   束穿云并未穷根究底,她犹豫了下又道:“阿凌,我今日…还有一事求你。”   “穿穿,咱们两个哪里用得着说求这个字,你只管说,赴汤蹈火我在所不辞。”元凌又拍胸脯保证道。   “我想晚上去一趟义庄,但我不懂医术,需要你的帮忙。”束穿云继而和元凌说起了昨夜她在事发的杨家大船上查到的蛛丝马迹。   “你怀疑他们事先被人下了药?”元凌瞪大了眼睛,随后又道:“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这事对我来说小菜一碟,”她目光灼灼,像是要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探过头来小小声问:“我们在哪里碰头?”   “酉时之前,在西城门,你看如何?”   “好,”元凌兴致勃勃,一口应了下来。   元凌本想再和束穿云说说话的,可门外此时却传来了脚步声,敲门声也随之响起,“妙凌仙子,您何时下楼坐诊?楼下的百姓等的有些急了。”   门外是百草堂的掌柜,他并不知道“妙凌仙子”的真实身份,但因束穿云在屋里,他还是不敢放肆的,只是在外面婉转催促。   “就来了,” 元凌皱起了眉头,有些不耐,束穿云拍拍她的手,“以后你有空了就去我家寻我,不要让人等急了。”   元凌听了这话,又想起自己在百草堂坐诊的缘由,叹了一口气,只得恋恋不舍的和束穿云道别后转身下了楼去。   --------------------   作者有话要说:   下本预收:   古代悬疑之二:她从山上来   暴力机灵鬼假道姑 VS 痴迷探案傻叉二世祖   轻松悬疑探案方向,有兴趣的可点作者专栏看文案收藏一个   谢谢小可爱们,么么哒~ 第2章 三里铺码头命案2   束穿云略略坐了片刻,站起身走到沿街的窗边打开了窗户,一阵冷风夹着雨丝吹进了屋内,吹起了她的长发,也露出了她清冷的双眸。   看着街上长长的队伍,在心里微微叹息,她之所以赞同元凌在百草堂坐诊,是因为元凌医术高明,不仅能帮助平江府的那些穷苦百姓,而且也能因此为元凌积攒下些好名声。   元凌虽是知府爱女,但元大人在任平江知府这些年中,多是碌碌无为,在百姓眼中不仅贪得无厌而且是非不分,更何况元凌还有个风流成性,总惹是生非的哥哥。   名声这东西,在这个朝代,还是很重要的。   此刻,百草堂楼下大堂,正是人潮拥挤。   众人都想让妙凌仙子为自己摸一下脉,毕竟妙凌仙子不仅医术十分了得,而且不收诊金,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不过,元凌却有些头痛,她揉了揉额头,看着桌子下端坐在她面前的一只大狗,对,就是一只狗,狗毛金黄,两只前爪搭在她的膝上,嘴里正叼着一张纸条,固执的等着她伸手去拿。   有些嫌弃,又有些烦恼,但看着一眨不眨盯着她的那双大眼,元凌还是伸手从它嘴里取出了纸条。   用两根手指小心的捏着没被大狗的口水浸湿的地方,“江湖救急,海云院,”硕大的字迹她想装作看不见也不行。   这大狗忒精了,口水滴答了一片,愣是没有弄花纸上一个字。   元凌扔下了字条,撅起了嘴巴,无奈的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不情不愿的塞进了大狗的嘴巴,敲了敲它的脑袋,弯下身小声在它耳边咬牙切齿道:“让你主子等着,回去我再和他算账。”   大狗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呲了呲牙,唯恐嘴里的荷包掉出来,又赶紧闭上了大嘴,随后摇晃着尾巴趁着无人注意从桌下钻了出去,顺着墙边的角落悄悄溜走了。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狗子,”元凌嘟囔了一声。   楼上的束穿云自是不知元凌遇到了什么事,她只从窗边看到街上一只黄色的大狗奔跑着一闪而过的身影。   此时,雨已经停了,但街上湿漉漉的,除了百草堂外长长的队伍,行人依旧寥寥无几。   束穿云关了窗户,离开了窗边,然而她却不知道百草堂对面的书肆里也正有一人倚窗凝望,恰恰看到了她被风吹后撩起长发的清冷容颜。   所谓一眼误终生,总是发生在不经意间。   离开百草堂后,束穿云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街上的另一家茶楼,因为她和杨家表妹约好了在此见面。   杨家和束家是姻亲,二十年前杨家是平江府首屈一指的富户,但杨老太爷只有一位独生女儿,也就是束穿云的娘。   当年她娘嫁给她爹时,十里红妆,陪嫁的金银细软良田店铺,前后几十年都无人能超越。   杨家老太爷在女儿嫁人后过继了同宗的一个年轻后生做了儿子,也就是束穿云如今的舅舅杨青山。   七年前杨老太爷和老夫人在得知爱女自缢身亡后,心痛之下没过多久也相继离开了人世。   两位老人在世时,舅舅舅母十分孝顺,等束穿云携老仆幼弟回到平江府后,他们也曾多次让束穿云姐弟住到杨府,但束穿云都没有答应,所以她和杨家的关系并不算亲密。   昨日清晨,杨家去往南边做买卖的大船在三里铺码头靠岸,除了杨家少东家杨守业昏迷未醒,其余人都被一刀抹了脖子,场面十分的骇人。   这是平江府数十年来发生的最为恶劣的杀人命案,所以不过一日,这事便传遍了平江府的每个角落,当然束穿云也听说了。   虽然是杨家出了事,但她却不能置身事外。   一是舅舅只有表哥杨守业这一个儿子,如果杨守业因此丢了命,也枉费了当年外祖父过继舅舅的初衷。   二来,束穿云觉得此事处处透着诡异,背后之人到底是谋财还是害命?   又或是冲着束家而来?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茶楼里,“表姐,他们的名字都在这里,你看看,”束穿云面前坐着一位清秀的少女,她正是杨守业的同胞妹妹杨守衣。   此时她正把一沓名单递给束穿云,单子上面记载的,都是此次随杨守业一起出海做买卖的随从,而这些随从无一例外都死在了船上。   束穿云伸手接过名单,一页页的翻着看了看,名单上记载的人,有死契也有活契。   “守衣,我今日还有事,改日再去探望舅舅舅母,你让他们不必太担心,这事是不是表哥做的,我们一查便知。” 说着她把名单折叠了起来,收到了怀里。   “可是要怎么查啊?我们也不是官府的人。”杨守衣想起家中爹娘愁眉苦脸的样子,也不由的皱紧了眉头。   “我已经有了些眉目,但是暂时还不能告诉你,守衣你愿意相信我吗?”束穿云忽而问道。   “自是信的,”杨守衣脱口而出,她虽和表姐相处不多,但她却对表姐有种莫名的信赖,因为表姐的出身就注定了她和别人的不同,谁让她是大将军的女儿呢?   自古虎父无犬女啊!   而爹爹为人耿直,从不屑于和官府打交道,从哥哥昨日入狱后,爹娘全都六神无主,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去救哥哥,她派人去衙门打探,也完全没有门路得知哥哥的消息。   “如果不是表姐你对我说有办法帮哥哥,我如今还不知道去求谁呢?从来都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无论救不救得到哥哥,我都感激表姐,”杨守衣紧紧拉住束穿云的手,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我们是亲戚,不用说这些客气话,”束穿云反手握住了杨守衣的手试图安慰她,但也仅此一句,再多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从来不会安慰人。   束穿云并不盲目,只要能保证表哥的安危,给她几日时间她一定会查到事情的真相,因为凡事做过就会留下痕迹。   昨日她夜探出事的大船,那些被刻意摆放的尸首还有通铺上的血迹,都在告诉她一个事实,这些人的死一定是有预谋的。   不过,她在船上遇到的那个黑衣人又是谁呢?为何他也会去那里?他和这起案子又有什么关系?   告别了杨守衣,束穿云漫无目的的走在十里街上,一边想着案情,一边盘算着接下来她要做的事情。   这几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她多了一分从容和沉稳,少了些毛毛躁躁,也许她之所以能有重来一世的机会,就是来替从前的束穿云报恩仇的吧,生养之恩,家破之仇……   天色放晴,行人渐渐多了起来,瞧着越来越热闹的街面,束穿云走到埠头招了招手,一艘小船停在了石阶旁边,她沿着石阶跳上船,在街上小贩的吆喝声中逐渐远去。   亥时一刻,万物俱寂,西山脚下的槐树林里传来了沙沙的风吹树叶的声响,束穿云和元凌穿过树林,望向山脚下影影绰绰的几间低矮的房屋。   昏黄的夜灯随风摇摆,晃得人心颤颤,元凌裹了裹衣衫,悄悄靠紧了束穿云。   “穿穿,你说这里有没有鬼?”元家大公子顽劣,从小就爱捉弄人,尤其喜欢讲鬼故事吓唬元凌,所以元凌虽然医术惊人,但却十分的怕鬼。   “没有,这世上根本没有鬼,”束穿云淡道。   “可是这里那么阴森可怖,”一声夜枭啼鸣,元凌一个哆嗦,慌忙抓住了束穿云的胳膊,“这是什么声音?”   “是夜枭,它们只会在夜里出现,”束穿云安慰元凌。   “穿穿,我怕鬼,”元凌有些不好意思的松开了束穿云的胳膊,默默的在心里把哥哥骂了好多遍。   束穿云唇角微微抿起,似被勾起了回忆,沉声道:“即便是鬼也没什么可怕的,因为人只会比鬼更可怕。”   随后她又转身握住元凌的手,开始为元凌打气,“我们阿凌可是武功高强的侠女,来了鬼我们也可以把他给赶跑,你说是不是?”   束穿云的话语里透出几分俏皮的笑意,让元凌也不自觉的跟着放松了许多。   “穿穿,我就爱和你一起出门,真是刺激…”元凌想起上回和束穿云一起做的事情,眼前的景象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两人牵着手悄悄靠近了义庄的大门,黑色的木门在夜色里更是浓重的看不清模样。   义庄的房子因为年久失修,前些日子倒塌了一片,杨家的船上出了命案后,一时没有那么多房子可用来摆放尸首,官府的人只得把尸首暂时留在了船上,等草草修缮了房子,今日才把尸首运了过来。   也因此才让束穿云有了可乘之机,她昨夜去探杨家的大船时,虽然现场已经被破坏了,但还是留下了一些隐约的痕迹。   束穿云之所以和元凌来义庄,也是因为她在船上发现了一些说不通的地方,她需要证实她的猜测。   守夜的老衙役早已入睡,整个义庄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束穿云轻轻推了推义庄的大门,嘎吱一声两扇门被推了开来,竟然没有上锁。   也是,这里是义庄,平日里除了官府的人会过来,其他人躲着这地方还来不及,谁会到这里来寻晦气,有门和没门并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防着一些野兽罢了。   束穿云站在院中,就着刚刚从门外取下的一盏灯笼照了照院中的情形,几间刚刚建好的房子赫然出现在眼前,她扯了扯元凌的袖子,指了指那间已经上了门的屋子,“在那里。”   元凌点点头,随着束穿云的脚步向那个方向走去。 第3章 三里铺码头命案3   屋中横七竖八的摆放着数具尸首,束穿云数了下,十五具,不多不少,都在这里,她挑着灯笼对每具尸首照了照,确认就是船上的那些人。   时值三月,平江府的天气时雨时晴,在还需要穿着薄棉衣的季节,尸首和昨日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束穿云对元凌点了点头,元凌开始翻看离自己最近的一具尸首,片刻后,她对束穿云摇了摇头,“没有中毒的迹象。”   “如果是中了迷药呢?”   “很难说,所以需要这个。”元凌手中一道亮光闪过,晃了束穿云的眼睛,原来是一只散发着乌黑光泽的匕首。   束穿云本还有些担心元凌会因为惧怕解剖尸首而下不了手,但当她看到元凌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拿着匕首划开尸首的胸膛时,她不得不赞叹一声,元凌有做法医的天赋……   “穿穿,你害怕吗?若是你怕的话,不妨背过身去,我很快就好,”元凌的手下血腥一片,但她还不断的在安慰束穿云,和方才那个胆小怕鬼的元凌判若两人。   “我不怕,”束穿云面不改色心不跳,笑话,她可是刑警出身,什么样血腥的场面没见过,她会怕这个?   “那就好,我和你说啊,这人死前一定才吃过饭,你看他吃的东西都还在里面呢,不过杨家的伙食不错哦,啧啧,有鱼有肉的,”元凌一边翻看还一边评论,束穿云本来并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听着元凌啧啧的感叹声,她的肚子里突然开始翻江倒海了。   “阿凌,能不能看出他是否中了迷药?”束穿云暗暗吐出一口气,急急转移了话题。   “我闻闻看啊,” 元凌说着就把自己的手凑到了鼻子跟前,不过一霎那她就疑惑出声,“没有啊,他没有中迷药。”   束穿云眉头皱起,难道是她判断错了?这人没有中迷药,那其他人呢?   “穿穿,你别着急,我再看一下其他人,”元凌说完,从身边的药箱里拿起了针线,准备把尸首的胸膛给缝合起来。   “阿凌,我来吧,”束穿云不由分说从元凌手里拿过了针线,虽然她手艺可能不太好,但这样比较节省时间,后面还有十几具尸首,如果一个个都要剖开来看,还不知道要多久,她们必须在天亮之前离开这里。   如果不是打听过守义庄的衙役是个眼花耳背的老头,她也不敢贸然带着元凌来此。   两人在进来之前就已经戴上了束穿云自制的罩衫帽子口罩和手套,两人全副武装只露出一双眼睛,如果有人此时看到她们俩,估计多半也会被吓晕过去。   “穿穿,你过来,”元凌突然唤道,“这个人身上有迷药的味道。”   束穿云拿剪刀剪下最后一针的线头,收了针线,为尸首重新系上了衣衫,又对着尸首鞠了一躬,在心中默默念道:“你放心,我会为你查清真相的。”   束穿云拎着药箱走到第二具尸首旁,问道:“所以他是中了迷药后,才被人杀了的?”   这话虽是在问元凌,又像是在自问自答。   “我也这样以为,”元凌点头同意,两人正说着话,元凌手下突然一顿,转身熄灭了一旁的灯笼,拉着束穿云向墙角躲去,束穿云被元凌拉的一个趔趄,但还是眼疾手快的拽住了药箱。   “怎么回事?”束穿云有些疑惑。   “嘘,有人来了。”元凌对束穿云小声道。   夜色中,稍微有一点动静就会被无限放大,束穿云也听到了脚步声传来,而且应该不止一人,脚步声渐渐靠近了她们所在的这间房。   束穿云屏气凝神,猜测着外面来的是什么人?   两人此时正躲在屋里的一处墙角边,她们前面正是摆放尸首的台面,高度恰好可以遮挡住她们的身影。   木门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随后她听到了交谈的声音,“是这里没错。”   “那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的办完事我们好回去,真是晦气。”   片刻后,伴随着“哗啦哗啦”的声音,一道明亮的光线照亮了整个房间。   束穿云顿觉不妙,方才那声音…….倒在地上的是酒……   她扯了扯元凌的袖子,元凌却对她摇了摇头。   屋内亮如白昼,束穿云抬头就能清楚的看到屋内摆放的十数具尸首,以及关门离去的背影。   那人并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那两人武功很高,我不是他们的对手,”元凌在她耳边说道。   束穿云明白元凌的意思,她自己是不会武功的,她们此时出去就是去送死,这些人既然敢烧掉这些尸首,如果发现她们两人在这里,一定会斩草除根,绝不会让她们活着离开的。   不自量力的事情她如今是不会去做的,即使这两个人十分可疑……   想到这里,束穿云从身上取下一个水囊,从怀里掏出几块手绢,弄湿后递给了元凌,“捂住口鼻。”   水囊里的水本是她带过来洗手用的,却不料此刻派上了用场。   然而火势却越来越大,眼看着就要烧到她们面前了,她们如果再不出去,就要和这些尸首一起陪葬了,所以她们必须赌上一把,此时出去,只希望那两个放火的人已经离开了。   束穿云和元凌弯着腰掩着口鼻正要从墙角向木门的方向移动,而木门处已是火光冲天,正是摇摇欲坠。   忽然“啪嗒”一声,木门倒在了地上,一个黑衣人影冲进了火海。   元凌握住了束穿云的手,防备的望着黑衣人。   他罩着黑色面纱,束穿云看不清他的相貌,然而他那双犹如鹰一般的利眼淡淡睃了一眼她们二人,低声说道:“还不走。”说完后,他就率先走了出去。   元凌愣了愣,随后回过神拉着束穿云疾步穿过火海,直到站在了院子里,两人才松了口气。   束穿云回头望着屋内的火势,若有所思。   “快走,此地不宜久留,”黑衣人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元凌扯住了犹在发愣的束穿云,追随着黑衣人的脚步消失在了夜色里。   朦胧的月色在树林间忽隐忽现,脚踏树枝的声音和着夜枭的叫声,让人产生一种逃亡的错觉。   也许,她们就是在逃亡。   “方才那两人被我引开了,这会应该又回去了,”黑衣人停了下来,背对着她们,那意思应该是让她们不要再回去了。   “你是谁?”束穿云跟着元凌一路跑来,已经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身边的大树,目不转睛的盯着前面的背影,这是她和他第二次见面了。   “你不必知道,”说完黑衣人头也不回的飞身而去。   束穿云抬头,早已没了那人的身影,“敢情就我一人不会武功啊…….”   束穿云不由有些挫败,她有心疾,虽然这具身体很健康,但心疾仿佛被刻在了她的脑海里一般,只要剧烈运动,她就会浑身不舒服。   哎,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   “怎么那样像?不会的,怎么可能?”束穿云这边犹在感慨,就听到了身后元凌自言自语的声音。   “阿凌,你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我刚刚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元凌说着走上前,担忧的望着束穿云,“穿穿,你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束穿云摆摆手,“我无事,你想到了什么事?”   元凌方才只是觉得那个黑衣人很像某个人,但是这想法也不过一瞬间,很快她就甩掉了这个念头,怎么可能是他呢?   “就是我想起了我哥,”在束穿云诧异的眼光中,元凌顿了顿,忽而说道:“他不是养了一条大狗嘛,那狗叫大荒,你不知道大荒可聪明了,它的鼻子可灵了,你说我们以后再出门的时候,带着大荒是不是有些用处?”   束穿云看着元凌,眼神古怪,她在怀疑元凌是不是和她一样,并不是这个朝代的人,不然为何元凌的想法总是如此让人意外呢?   元凌被束穿云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扭着身子踢了踢地上的树枝说道:“我也是听柳仙人说的,他说前朝就有大狗替人伸冤的故事,所以我就想着也许我们家的大荒也有这本事。反正,带上大荒没有坏事,只要它的主子不跟在身边就行。”   束穿云扑哧一笑,“依你这么说,我肯定是要见识见识这个大荒的本事了。”   “真的,我不骗你,我改天把大荒给弄出来,你见了就知道了。”   元凌原本是想拿大荒堵住束穿云的问话,却没承想,此时她忽然觉得,如果以后再要跟着束穿云一起查什么事情,带着大荒肯定是个不错的主意。   “好,我等着,”束穿云笑道,她也有些期待见那只叫大荒的狗了。   从前她也有个搭档,它既聪明又衷心,她因公殉职时,它就守在她的身边,只是不知道如今它还好吗?   束穿云透过林间的缝隙遥望着远处的星空,星星闪闪烁烁,即便不是在同一片星空下,但它一定也在想念她吧。   这一夜又惊又吓,束穿云和元凌两人确实有些累了,而且即便这会回城,城门也未开,两人索性就在林间歇息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微明时,她们才换了衣衫离开了树林。   然而两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在距她们不远处的大树上,正有一个黑色的身影躺在枝桠间,她们所有的对话都被听的一清二楚,包括两人惦记别人的那条叫大荒的狗。   他双眼紧闭,忽而翻了个身子,黑色的面纱依旧覆在他的脸上,一阵风吹过,微微牵起的唇角藏着隐约的笑意,仿佛一句呓语般伴随着风声传出去很远……   “你们想得真美……”   “阿嚏,”元凌忽而又打了一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尖,又摸了摸耳朵,“有点烫,莫不是有人在背后嚼我舌根?”   束穿云有些无奈,这话她已经听了第五遍了,“阿凌,你这一路打了好几个喷嚏,我看你是有些着凉了,这几日你就别出来了,在家里好好休息。”   “那怎么行,这件案子还没有头绪呢,再说昨天晚上的事情我们还没有做完,就被人打断了,”元凌左右张望,见没有人注意她们,她才附在束穿云的耳边说道。   “阿凌,我已经有些想法了,但是这个事情不能着急,幸好我们也在暗处,那背后之人暂时还没有注意到我们,所以我们两个如今要分工合作,大牢那边我没有办法,但你可以,所以表哥的安危还需要你多费些心。”   元凌想了想,猛的拍掌道:“穿穿,你说的对,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杨守业的安危的。”   似下定了决心般,元凌决定回府就去寻那个可恶的浪荡子。   两人边走边说,城门已经隐隐在望,早起进出城的人来往不息,一派祥和繁荣的景象。   纵然人人都说平江知府既贪婪又平庸,但却无人否认,平江府却是这江南道无数城池中最为富庶安定的地方。 第4章 三里铺码头命案4   束穿云和元凌分别后并没有回自己的家,而是直接去了杨府。   杨家祖上便是经商起家,在平江府已有上百年的积蕴,纵然二十多年前杨家嫁女儿陪嫁了多半的产业,但余下来的依旧让人垂涎。   杨家大宅毗邻平江府最为繁华的十里街,束穿云从十里街不疾不徐地拐进杨家所在的小巷,站在巷子尽头翘首凝望。   牌匾上龙飞凤舞着两个大字“杨府”,衬着稍稍有些斑驳的廊檐,在晨光的照耀下,似乎向路过小巷的人述说着杨家从前的荣光。   束穿云站在墙角,一辆马车从她面前匆匆驶过,一早无风,马车的帘子纹丝不动,但束穿云知道马车里坐着的是她的舅舅,杨青山。   舅舅八成是为表哥的事情去求人,但背着十五条人命的大案又能求谁呢?   束穿云和知府衙门的李捕头打过一次交道,这人与其说是刚正不阿铁面无私,还不如说他一根筋,不知道变通,所以李捕头那边,人情是走不通的。   又因太明皇朝有令,地方州府官员必须每三年进京述职一次,元知府一个月前去往京城至今未归,况且就算元知府在平江府,束穿云也相信他是分得清哪些银子能收哪些银子是不能收的。   所以,想保杨守业无恙,必须要证明杨守业是无辜的,至于他是不是无辜的,那就要看证据了。   她和元凌一夜忙碌,虽然仅仅解剖了两具尸首,但有一具尸首中了迷药却是事实,如此也已经证实了她早先的猜测。   然疑点却在没有中迷药的第一具尸首身上,她虽不能断定其他人是不是也中了迷药,但这第一具尸首却是目前她能查到的唯一的线索,也是她一早就来杨府的目的。   杨家大宅内,杨守衣刚送了杨父出门,此时回到房里,便有些悲从中来,一刻也坐不住。   哥哥是祖父教养大的,祖父去后这几年,杨家的产业多是哥哥在打理,爹娘遇到什么事,总要问哥哥拿个主意,更不用提她了。   哥哥一入狱,家中三人好似突然没了主心骨,全都不知该做何事,   束穿云刚走到门外,就看到杨守衣来来回回走动的身影。   她伸手止了婢女向她问安,在门外唤道:“守衣。”   “云姐姐,”杨守衣看到束穿云的那一刹,眼泪夺眶而出,扑倒在了束穿云的怀里。   束穿云怔了一下,随后轻轻揽住了杨守衣,待杨守衣啜泣声小了下来,她才扶着杨守衣慢慢走回房内。   “云姐姐,让你见笑了,”杨守衣一双眼睛红红的,自觉有些失态。   束穿云摇摇头,从杨守衣手里拿过帕子,轻柔的为杨守衣拭去了眼角的泪滴,声音温和,“我知你担忧,在我面前不必隐藏。”   她完全能理解杨守衣的心情,因为她见过太多太多的悲欢离合。   待杨守衣平静下来,束穿云才道:“守衣,我需要笔和纸。”   杨守衣愣了一下,但还是什么都没问,当即便吩咐婢女去书房取了一套文房四宝。   束穿云在桌面上铺开了纸张,拿起笔,脑海里回想了下那人的相貌,不过一刻,一个年轻的面庞便跃然纸上。   “云姐姐,这人…”   杨守衣很是惊讶,她着实没想到云姐姐作为将军府的小姐,竟然有这样一手惊人的画技,画上之人略带愁容的眉眼和微微下垂的嘴角,仿佛这人就站在眼前,云姐姐比对着画的一般。   但实际上,令杨守衣更为疑惑的是,画上之人,云姐姐应该不认识才对?   云姐姐从前极少来杨府,她和哥哥都没怎么见过,更不用说哥哥身边的人了。   束穿云收了笔,拿起画细细端详了片刻,才问道:“你认出他了是吗?”   杨守衣止住了心底的疑问,点了点头,“他是我哥哥的小厮,”但最后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云姐姐,你认得他吗?”   “我见过他,”束穿云轻描淡写的回答,杨守衣虽还有些疑惑,但并没有追问。   束穿云放下了画,从怀里掏出了昨日杨守衣给她的名单,用手指划着上面的名字问杨守衣,“他叫什么名字?什么来历?”   “他叫杨奎,什么来历啊?我也记不太清了,我只模糊听说过,他是我娘去寺里上香捡回来的孤儿。”杨守衣蹙眉回想,她已隐约猜出束穿云话里的意思了。   “杨奎,”束穿云手指在名单上划了划,“一十六岁,六岁进府,出身不详,自愿入府为奴,死契。”   寥寥几句,便是这杨奎的十六年人生。   束穿云收起了名单,指了指桌上的画,“他平素里是否就是这副模样?”   “正是,我就猜测云姐姐肯定见过他,不然怎么会画得这样像?”杨守衣点头肯定。   束穿云笑而不语,她是见过这个杨奎,只不过是杨奎的尸首。   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开始,除了照顾弟弟束穿杨,她多数的心思都用来修身养性了,作画种花养草看账本,日子倒也过的有声有色。   尤其是作画,似乎是原来的束穿云最为喜欢的,如今她只要拿起笔,脑子里想的什么,手下自然就画出了什么。   前世的她总是急躁,明明有心疾,还总是做些危险的事情,如今的她更惜命,毕竟也只有她才明白,能重来一次的人生有多不容易。   “守衣,你能否带我去杨奎住的地方看看?”   束穿云的声音轻轻缓缓,杨守衣听着不自觉的就点了点头,“好。”   因为杨家宅子当初是祖辈花费巨资建造,不仅亭台楼阁应有尽有,而且占地极为宽广,约摸一刻钟之后,束穿云和杨守衣才走到杨府下人们住的院子。   而就算下人居住的房屋,也多是面北朝南且门窗明亮,束穿云一眼扫过去,院中没有一个人在,束穿云了然,定是杨守衣派了人提前来过,把院子里的人都支使出去了。   束穿云在心里暗暗称赞,没想到这个小表妹柔柔弱弱的,心思倒也精细。   “云姐姐,就是这里了,我们府里的下人都是两人一间屋子,和杨奎同住的也是我哥哥的小厮,但这回出海,他并没有跟去。”   两人走到一扇门前,杨守衣回头对束穿云道。   “我们进去看看,”束穿云向前一步,推开了房门。   房里并没有束穿云想象的那般凌乱不堪,反倒是出乎意料的整洁。   两张床一左靠墙一右靠窗摆放,中间是一张圆桌并两张凳子,束穿云看了一眼靠墙的那张床,径直走了过去。   束穿云弯下了身体,用双手在床上慢慢摸索,从床头到床尾,没有放过一丝一毫,然而她找遍了整张床铺,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   “云姐姐,你在找什么?”杨守衣在她身后问道。   “我也不确定是什么,”束穿云回了一句,直觉里,她觉得这个小厮很是可疑,“我想他这里一定有些本来不属于他的东西。”   银钱或是其它?   束穿云又打量了一眼屋内,如果是她,且是很重要的东西,她会把东西藏在哪里呢?   “会不会在这里?”束穿云自言自语着,说完一撩裙摆,双腿跪到了地上一头钻到了床下。   “云姐姐…你要做什么?”身后响起了杨守衣的惊呼声,束穿云当然知道她这个姿势很是不雅,但她却顾不上杨守衣如何想了,因为她在床底下发现了一样东西。   “果然在这里,”束穿云歪着头伸手解下了一个荷包,慢慢从床下退了出来。   杨守衣上前扶起她,一边为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边急道:“云姐姐你找什么,让我来做嘛。”   杨守衣实在不敢相信一向贞静温婉的表姐,会做出钻床底之事,这要是说出去,谁会信?当然,打死她,她也不会说出去的。   “就是这个,”束穿云对杨守衣举起了手中的荷包,荷包里沉甸甸的,束穿云一件件掏出里面的东西放在了桌上,杨守衣也好奇的看了过来。   “合欢结?”   束穿云正在左右翻看手中的荷包,听到杨守衣的声音抬头望去,杨守衣手上正拿着一枚大红色丝线编织而成的合欢结。   束穿云从杨守衣手里拿过合欢结,仔细端详,合欢结中间凸起,似乎是一颗珠子,她把丝线向两边拨了拨,露出里面红色的珠子,束穿云刚收回手,突然发觉了一丝不对劲,她又把丝线全拨到了一边,原来丝线缠裹着的是一颗红豆。   红豆上有隐约的刻痕,“兰…?”杨守衣抬头望向束穿云,“是个名字吗?”   束穿云点头,“应该是…”   束穿云低头思量,如此看来这荷包和合欢结应该都是出自一人之手,这个人是谁?应该就是红豆上刻的这个人。   “杨奎说亲了吗?”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束穿云还是问了问。   “不曾听说,他是我哥哥身边得用的,如果说了亲事,哥哥不会不知道,但我从未听哥哥提起过。”   “许是还未来得及和表哥说起。”   荷包里除了合欢结,还有几锭银子并一张银票,束穿云数了数,共计一百三十五两,“杨奎每月多少月例银子?”   “哥哥身边的小厮和我身边的丫头一样,都是每月二两银,”   “依他的月例,就算没有任何花销,一百三十五两银子,他也要攒上好几年。”   束穿云把银票和银子装进荷包,随后又拿起了桌上的合欢结若有所思。   屋外阳光明媚,一角灰色的衣衫在门外一闪而逝。   束穿云弯了弯唇角,在杨守衣的耳畔嘀咕了几声,杨守衣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刚要出声,束穿云按住了她的肩膀,对她摇了摇头。   杨守衣只得点头应了。   束穿云等到杨守衣的身影消失在了大门处,才对着墙角边的大树方向道:“出来吧。”   院子里只有鸟儿吱吱喳喳的叫声,一时并没有人言。   束穿云叹息一声,幽幽说道:“不出来是吗?如果杨大少爷被坐实了杀人的名声,你们跟过杨大少爷的,也不会有好下场。”   这话说完,树后就走出来一个灰衣小厮,他脸色苍白,神情惶惶,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你和杨奎住一个屋子?”   “是。”小厮双手下垂,紧紧贴在大腿两侧,极力抑制着全身的颤抖。   “将你所知的杨奎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一字不漏。”束穿云倚在廊下的石柱旁,她的手里掂着一个荷包,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小厮。   “小的…”小厮欲言又止。   “想活命,最好不要隐瞒我,不然杨家大少爷出了事,你们一个都跑不了,”束穿云漫不经心的道。   眼前的小厮明知道杨奎很可疑,到了此时她问起来,还犹豫不止,这种人就得给个下马威才行。   “几个月前杨奎曾问小的借过钱,因小的手上没有那么多银子,就没有借给他,”小厮牙齿打颤,说话时磕磕巴巴的。   “借多少?他借钱做何事?”   “二十两,小的问过他,他不肯说。”   “那他把银子藏在床下,你又是否知晓?”   “不知,”小厮头摇的像拨浪鼓,“小的和杨奎轮换着在少爷身边当差,我们平日里并不常在一起。”   “他有没有喜欢的女子?”   小厮忽然怔了怔,随后又摇头道:“小的不曾听他说起,只是…”   “只是什么?”   “就是有一日,他从外面回来后,身上就多了那只荷包,小的和他玩笑,是不是哪个姑娘送他的,他还让我不要胡说,”小厮指向束穿云手中,很显然,他是见过这只荷包的。   “外面啊…”束穿云喃喃自语,“这话以后不要再对任何人说起,还有…”   束穿云迈下台阶,看了一眼小厮两只乌黑的眼圈,很明显是夜里睡的不好,“去找管家换个屋子住吧。”   微风拂来,天气终是要变暖了,看来她必须要去一趟知府大院了… 第5章 三里铺码头命案5   知府大院的后门紧闭,门外是一条小河,河面上有乌篷船往来穿梭,束穿云倚靠在墙角处闭眼假寐,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从昨日到现在,她只在城外的树林中小憩了一个时辰,说不累是不可能的,但是她却不能休息。   束穿云不知道官府会怎样去调查这件案子,但是她敢肯定杨守业不是杀人凶手。   虽然她不会武功,但还是能看出杀人者绝对是个高手,毕竟一般人哪能做出刀刀让人毙命的事情?   元凌也说过,那刀法真是又快又狠又准。   “汪汪”叫声从院墙内传出,束穿云双眸微闪,有些喜出望外,元凌不会把那只叫大荒的狗给带来了吧?   说曹操,曹操就到,嘎吱一声,从门内探出一个脑袋,正是元凌。   束穿云刚要唤她,却不料元凌“哎呦”一声疾冲出来。   “快让开,快让开,”元凌一边跑一边冲束穿云叫嚷。   束穿云眼疾脚快的避到了一棵树后,眼看着一只黄色的大狗带着元凌冲向河边,随后在元凌的惊叫声中,大狗“噗通”一下跳到了河里。   而元凌呢,正抓着河边一棵大树上伸向河面的树枝左右摇晃,在她脚下,大狗正扑腾拍打着水面。   “阿凌,”束穿云疾步走向河边,“它没事吧?”   “穿穿,你没看到我还挂在上面吗?你只关心那个坏家伙。”   元凌有些哀怨,一张小脸憋的通红,她手上抓着的树枝咔嚓一声岌岌可危的要断未断。   “你的本事我还不知道,”束穿云好笑的看了她一眼,“快下来吧,不然你真要下河去洗个澡了。”   束穿云话音刚落,就见元凌一个跳跃攀上了一侧的树干,被她抓着的树枝也在同一刻落入了水中,好巧不巧的砸在了大狗的头上,水里传来了一声“嗷呜”的叫唤。   “哼,看你还敢捉弄本小姐,”元凌飞身跳下大树,站在河边拍着手掌得意洋洋的朝河里刚冒出头的大狗讥笑。   束穿云看着大狗,“它就是大荒?”   “不是它还会有谁…这么坏?”元凌哼哼冷笑。   “它为何捉弄你?”束穿云很好奇。   “嘿,因为我把它主子赏它的小鱼干藏到了它够不到的地方,”元凌得意的说道,随后又忍不住埋怨,“穿穿,你说说,它就是一条狗,又不是猫儿,为何爱吃小鱼干呢?”   “难怪了…谁让你藏人家的鱼干?”束穿云轻笑,暗暗对河里向岸边游来的大狗竖起了个大拇指。   “我就是想带它出来,让你见见嘛,”元凌有些委屈,“穿穿,你也看见了,让我说,它就是妖精投胎的,可爱记仇了。”   元凌话音刚落,大荒上了岸,对着元凌龇牙咧嘴的叫唤了一声,元凌叉腰,“还凶,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束穿云翻了个白眼,再让元凌和大荒闹下去,恐怕太阳下山她们都不能做正事了。   “你叫大荒是吗?”束穿云蹲下身子,和大荒面对面。   大荒歪了歪脑袋,两只明亮的大眼睛紧紧盯着束穿云,仿佛在疑惑眼前这人是谁,随后在束穿云毫不设防的瞬间,一阵阵水滴向束穿云劈头盖脸的砸来。   “啊,”束穿云被吓了一跳,赶忙跳了开来。   “哈哈,哈哈,”元凌在一旁抚掌大笑,“大荒,你可真是太坏了,呃…”   元凌突然又止了笑,瞪大了眼睛,小嘴溜圆,“穿穿,它喜欢你。”   束穿云也很意外,但她不敢确定大荒到底是喜欢还是讨厌她,因为此刻正有一只金黄色的大狗在她的腿边蹭啊蹭的,把她的裙角蹭的都湿透了。   “就当你喜欢我,”束穿云拍了拍它的脑袋,状似欣慰。   “对了,穿穿,你找我何事?”元凌终于想起来束穿云找她是因为有事相商。   束穿云四下看了看,除了河面上来回的小船,河边并没有其它人。   “我想见一下杨守业,还需要你帮忙。”   “嘿嘿,”元凌忽然捂住嘴凑近束穿云偷笑,“穿穿,你来的正巧,带着它就对了。”   束穿云有些疑惑,“大荒?”   “正是,有李捕头在,我们谁都进不去,不过,”元凌狡黠一笑,“大荒有办法,你待会就知道了。”   束穿云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低头看去,大荒也正睁着大眼看她。   “它和它主子一个德性,”元凌撇了撇嘴,“都喜欢美人,”这话里的酸意遮也遮不住。   “穿穿,我打听过了,” 元凌突然话锋一转,“杨守业在船上是被李捕头用水泼醒的,他恐怕什么也不知道。”   束穿云想了想,还是对元凌说道:“今早我去了杨府,在那第一具尸首的房里发现了一样东西,所以想询问杨守业是否知道这人的一些事情。”   “什么东西?”   束穿云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元凌,“就是这个。”   元凌刚想伸手去接,却不料大荒一个跳跃,荷包突然就从束穿云手中消失了,随后元凌飞一般冲了出去,只剩下束穿云还举着手傻愣愣的站在那里。   “大荒,你给我回来…”远处传来了元凌气急败坏的怒吼声。   待束穿云一路打听过去,已是半个时辰后。   束穿云站在一座二层小楼前,望着“海云院”几个大字,头隐隐痛了起来。   青楼不都是晚上开张的吗?为何太阳还高悬,这“海云院”就人来人往了?   还有大荒和元凌为何来了这里?   束穿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着打扮,进还是不进?   束穿云有些犹豫,毕竟如今她的身份是镇北大将军的女儿,就算大将军已身亡,她的一言一行依旧代表着大将军,她不想堕了大将军的威名。   不管在哪个朝代,她最佩服的,都是那些戎马一生的军人,他们为国为民,耗尽了毕生的精力。   束穿云转身,准备在对面找个地方等着元凌出来,却不料斜刺里窜出一人,随后一双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这位小姐,快进来,快进来。”   束穿云回头,“我?”   “就是您,快进来,”一名中年妇人,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笑的花枝乱颤。   “我是女子,”束穿云拍掉了妇人抓着她胳膊的手。   “呀,就是您,没错没错,元小姐让老奴在此等候您的。”   妇人看着束穿云,眼睛闪着亮光,带着一股垂涎欲滴的味道,这样的美人,如果是海云院的就好了…   束穿云感觉到妇人的眼光很是不善,不由皱起了眉头。   “穿穿,”楼里突然窜出一个身影,不由分说的拉着她冲进了楼里。   “阿凌…”   直到上了二楼,元凌才松开了束穿云的手,神秘兮兮的在束穿云耳边说道:“我觉得大荒带我们来这儿,肯定别有用意。”   “元凌?”一道有些惊喜的声音突然在她们身后响起,两人回身,面前站着一位白衣公子,眉眼俊秀,眸中含笑,那人合上手中折扇,三两步走到她们面前,“真的是你,我还以为看花眼了。”   “是我,”元凌却退了一步,冷淡的扫了他一眼,“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罢拉着束穿云转身去往走廊尽头,一刹那间,束穿云看到了白衣公子突然冷下来的面庞和眼睛里的阴狠。   元凌一把推开了尽头房间的门,“真是扫兴,”对束穿云嘟囔了一声。   还不待束穿云张嘴,一道慵懒的声音就自屏风后方传来,“呦,怎么回事?谁招我们大小姐不快了?”   这话中三分笑意,四分调侃,还有三分的心不在焉…   元凌拉着束穿云绕到屏风后面,对着窗边榻上之人哼了一声,“还不是那个讨厌的谢二。”   束穿云从窗口向往望去,映入眼中的便是一汪池塘,还有一座双桥,桥边立着一块假山,有些眼熟,那不是她今早刚去过的地方?…是杨府…   束穿云刚想上前仔细看个清楚,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道戏谑的笑声,“这位小姐容貌如此美丽,在下却不曾见过,不知是哪家府上的?”   “元泊,”元凌怒了,“不许你胡说八道,穿穿是我的好朋友。”   “哦,穿穿,真是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   束穿云从窗外移开目光低头看去,这是什么人啊,不仅头发散乱在胸前,且胸口半敞,斜靠在榻上的小几旁,露出白色的里衣,以及衣衫交叠下隐隐可见的喉结,束穿云突然咽了口口水。   向上望去,榻上之人薄唇白里透红,微微抿起,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一双水润潺潺的眼睛对她眨了眨,两目相对间,束穿云突然感受到有火花在燃烧,然这火花是滋滋冒烟的怒火。   束穿云怒了,这人竟对她卖弄色相,哼,也不看看对象,她是吃这套的人吗?   她咬牙切齿, “元公子,我对你也是…久仰…大名。”   说罢再也不理元泊,转身回到元凌身边坐了下来。   元泊浑不在意,只唇角勾起,对端坐一旁的大荒努努嘴,“还不把东西还给人家…”   大荒听了这话慢悠悠踱步到束穿云身旁的矮桌边,“吧嗒”把嘴里的荷包吐在了桌面上。   “大荒有些淘气,不要见怪,”元泊一边对束穿云说大荒不懂事,一边又回头从小几上拿了小鱼干抛向大荒,“来,赏你的…”   束穿云脸都黑了,怎会有这样不要脸的人,她深吸一口气,默念着静心,静心,要不然她这几年为修身养性所做的努力算是白费了。   她拿着荷包起身向着门边走去,大荒来这里,就是为了寻它主子,她还以为大荒有了什么发现,原来…是她想多了。   元凌对元泊的行为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元泊这样对穿穿还是让她很不高兴,她对元泊挥了挥拳头,跟着束穿云的脚步离开了。   “别急着走嘛,既然来了,听海烟姑娘弹首曲子,保准你们会静气凝神,”元泊一点也不在意,不待两人回答,扬声对着门外唤道:“兰儿…”   束穿云已经绕过了屏风,听了这声唤,突然就住了脚… 第6章 三里铺码头命案6   身后的元凌一下子撞到了她的背上,“穿穿,怎么了?”   “元公子说的不错,我还没听过海烟姑娘弹曲,来过路过当然不能错过,我们听个曲再走。”   说完,束穿云转身坐下,元凌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跟着坐了回去。   “这就对了,不要急躁嘛,”元泊眼尾眉梢都透着得意,“海烟可不是随便弹曲给人听的,也就是本公子才能请得动,兰儿…”   “公子,您唤我?”有人从门外绕过屏风走了来。   束穿云望向来人,芙蓉面,美人尖,一双杏眼滴溜溜转,眼角下一颗泪痣我见犹怜,走路间似弱柳扶风,她心中不由赞叹:好个勾人的小姑娘。   “让海烟过来,”元泊摸着榻旁大荒的脑袋,头也未抬的吩咐兰儿。   “是,公子,”兰儿转身离开,眼中一闪而逝的失望并没有逃过束穿云的眼睛。   “等等,我想如厕,这位姑娘不知你可否带个路?”束穿云突然起身挡在了兰儿的面前。   “公子,这?”兰儿回头,询问元泊的意思。   元泊嘴角抽了抽略有几分嫌弃,他挥挥手,“去吧去吧,”随后闭上眼靠在了榻上,似有些不耐烦,“事情真多,我累了,凌儿,你们回去吧。”   元凌本就打算和束穿云一起去,听了这话回头对元泊做了个鬼脸,“早就想回去了。”   门开了又关,脚步逐渐远去,屋内霎时陷入了沉寂,“呜呜,” 大荒突然呜咽了一声。   元泊乍然睁眼,只见大荒前爪搭在榻上,一条大尾巴摇来晃去,元泊坐起身摸了摸大荒的脑袋,递过去一只鱼干,“你做的不错。”   大荒咬住鱼干,一口吞下了肚,随后跳上榻趴在了元泊的身边。   元泊抚摸着它金黄的毛发,望向窗外,杨府的园子里似有人走动,他喃喃低语,“财帛动人心呐…”   这边束穿云和元凌刚出了房间,在楼梯口又遇到了那位谢二公子。   谢二公子和几位同伴正要下楼,看到元凌后,几人都停在了楼梯口,谢二扬起笑脸,正要和元凌打招呼,然而元凌却目不斜视,理也不理下楼去了。   谢二讪讪收回手,他身后跟着的一位同伴问他:“谢兄,那美人是?”   “是元大小姐,” 谢二阴鸷的望着元凌的背影并不回答,说话的是他身旁另一位年轻公子。   “孙维,你说她就是元大小姐?没想到元大小姐竟是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有人插了一嘴问年轻公子。   “国色天香的美人?”被唤做孙维的年轻公子有些莫名,元大小姐虽也是秀美可爱的,只是和国色天香似乎还有些不搭边。   但是他并没有再说话,他和谢二相熟,当然知道谢二的心思,不管元大小姐是不是美人,他们都还是少招惹为妙。   不过嘛,孙维瞧了一眼跟在最后的兰儿,伸手抓了兰儿一把,兰儿身子颤了颤,咬住了唇,孙维咳了咳,在兰儿耳边低语,“晚上等我。”   一群男人嘻嘻哈哈笑了起来,“孙维,这小丫头不是还没接客,难不成被你开,苞了?”   兰儿不敢抬头,急走两步下了楼,孙维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爷想要的还没有得不到的。”   只谢二没有笑,他冷冷的斜瞄了孙维一眼,一言不发的抬脚下楼去了。   束穿云和元凌站在大堂的一根柱子后面等着兰儿,大堂里丝竹不断,却只有几桌喝酒的客人,他们身边陪酒的姑娘穿戴倒也整齐,丝毫不见糜烂不堪的情形。   只是,束穿云抬眼看着二楼走廊上来回的男人还有身边揽着的女子,翻了翻白眼,天下乌鸦一般黑,来青楼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小姐,我们走吧,”兰儿有些畏缩,混迹青楼许久,看人的眼光她还是有的,眼前的二位小姐和元公子是一类人,是她们这样的青楼女子高攀不上的。   “好,你带路吧,”束穿云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兰儿有些受宠若惊,一般来青楼的女子只有两种人,一是来捉奸的,二是来找晦气的。   外面的女子看她们的眼光多是憎恶的,她还是第一次在楼里看见如此温婉和煦的女子,而且这样美丽的女子还对着她笑。   束穿云自是不知道兰儿的小心思,她只悄悄指着兰儿的背影对元凌比了个手势,元凌初有些不明所以,但看到束穿云嘴唇微张,又指了指自己怀中,元凌恍然大悟,对束穿云点了点头。   “两位小姐,就是这里,你们进去吧,兰儿在这为你们守着。”   这是“海云院”后院里一处低矮的茅房,刚到近前,便有一股难闻的味道传来。   元凌捏住了鼻子,抱怨了一句,“真臭。”   “这里是丫头下人用的,因为,因为姑娘们的房里都有客人,” 兰儿满面通红,极力解释。   “没事的,多谢你,”束穿云和元凌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茅房。   且不说茅房里的味道如何,就说两人进去后,束穿云就贴在了墙根边上,从这个方向正好可以瞧见兰儿的身影。   此时正有两个丫头说说笑笑着朝茅房方向走来,两人看到茅房外的兰儿,不由问道:“兰儿,你站在这做什么?”   “我在等人,”兰儿不欲多说,但那两个丫头却不肯放过她。   “才去海烟姑娘那里几日,就看不起我们这些姐妹了,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就是,海烟姑娘岂是好伺候的,小心再把你赶回来呦,”两人一唱一和,越说越难听,兰儿的脸色已是很难看,但她却咬着唇并不出声。   “呀,这是什么?”其中一个丫头两步跨到兰儿身后,弯腰捡起了一样东西,“合欢结?”   “是谁的?”另一个丫头上前拿了过来,翻来覆去的打量。   兰儿站在她们身后,待看到她们手上的东西,双眼大睁,满脸的不可置信,她突然伸手把合欢结抢到了手中,“是我的,我刚刚上茅房掉的。”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甩了甩手中的帕子,冷哼一声,“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没人跟你抢,你紧张什么?”   另一人却吃吃笑道:“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有了情郎?兰儿,不是姐妹们没告诉你,像咱们这样的身份,你可不要对男人有什么痴心妄想,被人骗了都没地方哭去。”   “算了,算了,别管她了,我们赶紧的,一会还要做事,咱们呀,可没那样的好运气,”两人意有所指,匆匆向茅房走来。   兰儿拿着合欢结怔怔发呆,待她看到两个丫头走到茅房将要阻止时,就看到束穿云和元凌从茅房里出来了。   束穿云静静的看着兰儿,“东西真是你的?”   “哦,是,是啊,”兰儿紧紧握着手中的合欢结,眼神闪烁。   “跟我来,”元凌突然扯住兰儿的袖子,拉着她走向后院一处隐蔽的角落。   “小姐?”兰儿惴惴不安站在那里,不知道元凌有什么事。   “合欢结是我的,”束穿云从兰儿手中把合欢结抽了出来。   兰儿疑惑的看着束穿云,“你的?”   束穿云摸着合欢结中间凸起的红豆,“是我从杨府小厮杨奎那里拿到的?”   兰儿满眼震惊,还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怒气。   束穿云知她想差了,也不解释,只轻轻道:“你知道杨奎死了吗?被人一刀割了脖子,血流了满地。”   兰儿双眼突然黯了下来,面如死灰,嘴唇颤抖,“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个杨奎?”   “不认识?”束穿云挑起眉梢,拨开丝线缠绕的红豆,“这上面刻的兰儿,不是你?”   “不是,”兰儿摇头否认。   “那这个合欢结不是你的?”   “不是,刚刚是我认错了,我有个一样的合欢结,”兰儿摆摆手,急切的转身想离开。   元凌挡住了她的去路,“你知道杨奎为什么会死吗?”   “不知道,”兰儿双眼向一边瞧去,明显的心虚。   “你是否知道与合欢结装在一个荷包里的还有一百三十五两银钱?我想那是他为你赎身准备的。”   束穿云在她身后叹息了一声,“你,配不上他的心意。”   兰儿紧咬双唇,眼中泪珠盈盈欲滴,低下头去,“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敢对着合欢结说一句你不知道吗?”束穿云扬起手中的合欢结。   兰儿只低头不语,束穿云无奈,“有时秘密也可致人于死地,你不说既对不起杨奎,就连你的性命也捏在了别人手中。”   无论束穿云如何劝说,兰儿只不断摇头,什么也不肯说。   元凌急了,“再不说送你去衙门。”   “你们不会的,”兰儿一双杏眼雾雨蒙蒙,看着好不可怜。   元凌听了这话不由生了火气,正要再威胁几句,束穿云伸手止了她。   “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我们不逼你,”束穿云把合欢结交到兰儿手中,又指了指元凌,“她,元大小姐,元公子的妹妹,你若想通了,就去百草堂说一声。”   兰儿抹了抹眼角,对束穿云施了一礼,脚步踉跄着离开了。   元凌看着兰儿的背影,尤为气愤,“真是一片痴心错付了。”   她回头对束穿云道:“不如把她交给李捕头,只要进了大牢,她不说也得说。”   束穿云不语,过了好久,才叹了口气,“她对杨奎的死也不全是无动于衷,且她不是凶手,严刑逼供是为下策,更会打草惊蛇。”   此刻,“海云院”楼外,谢二公子一身白衣站在静候的轿子旁,孙维紧跟其后,方才和他们一起的人已不见了踪影。   “今日是最后一次,尽早把她处理了,改日我再送你两个更好的。”   “是,是,小弟知道了,”孙维迭声道。   谢二摆了摆手,弯腰上轿,不一刻,轿子就消失在了街角。   二楼窗边,一个慵懒的身影半倚在榻上,望着越来越远的轿子,弯了弯唇角。 第7章 三里铺码头命案7   第二日午后,“海云院”二楼最尽头的房间里琵琶声声,兰儿却在门外来回徘徊,站立不宁。   昨夜孙公子抬着她的下巴说了一句:可惜了。   到底可惜什么?她的脑子里乱哄哄的,那位小姐说的话也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旋,她该怎么做?   她捂住胸口,那枚合欢结静静躺在她的怀里,“合欢合欢,”兰儿切切低语,不由湿了眼角。   她到哪里再去寻一个不嫌弃她的出身,又对她一心一意的人?   “杨奎,是我对不住你…”   “兰儿,”屋内琵琶声停,有呼唤声传出。   “来了,”兰儿用帕子揩了下眼角,又闭了闭眼,随后推门而入。   屋内有两人盘膝而坐,公子倜傥,女子绝美,两人正执棋对弈。   “公子,您唤兰儿?”兰儿绕过屏风静立在侧。   她虽是海烟姑娘的婢女,但因为元公子经常来往“海云院”,所以她多数时候都在元公子身边伺候。   “本公子想吃如意斋的爊鹅,你且去为本公子跑个腿,”话音刚落,一锭银子便抛向了兰儿。   “是,公子,”兰儿拿着银子退了出去。   如意斋的爊鹅在平江府赫赫有名,每日里买爊鹅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兰儿还记得上回为元公子买爊鹅,足足等了好几个时辰,所以她一刻也不敢耽搁,和楼里的妈妈说了一声便出了门。   然而,她却不知道,从她出门的那一刻,就被人盯上了。   这尾随兰儿的人,是一高一矮两个男子,但仔细看去,这两人不是束穿云和元凌又是谁?   束穿云和元凌两人俱是一身男儿的打扮,束穿云容颜清冷,身姿端正,走动间丝毫没有扭捏之意,倒有几分雌雄莫辩的味道。   元凌性子有些跳脱,兼之她个子娇小,一双大眼睛左右乱转,浑身散发着活泼灵动的气息,看着颇像哪家府上的小公子。   两人一前一后跟着兰儿,穿过一条小巷,直到兰儿停在了如意斋门口,两人也驻了足。   束穿云看了眼如意斋门口长长的队伍,不由皱了皱眉,难道兰儿要为元大公子买爊鹅?真是…束穿云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这元大公子。   反正她看不懂元大公子,对,就是看不懂,不是看不惯。   束穿云摇了摇脑袋,压下心底的疑惑,看到兰儿站在了队伍的末尾,她略一犹豫,便和兰儿一般在如意斋门口排起了长队。   而元凌却站在了街边,她四下瞅了瞅,走到了一处卖小玩意的摊子旁,装模作样的挑拣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眼看着日暮西斜,连街上的摊贩都收了摊子,兰儿前面还有好几个人。   街上的人渐渐少了,元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站在那里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心里不由埋怨起元泊,“真是个讨厌的贪吃鬼…”   “阿嚏”,似有心灵感应般,元泊揉了揉鼻子,扔了手中的棋子,伸了个懒腰,“有人想我了。”   “公子风流无双,咱们平江府想得公子眷顾的女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对面的美人笑语嫣嫣,一双素手柔弱无骨,轻抚着棋盘上的棋子,“公子承让,海烟赢了。”   “嗨,本公子肚子饿了,总惦记着爊鹅,兰儿怎地还不回来?”元泊坐起身,打了个响指,大荒一道烟般从屏风后面窜了出来。   “汪汪,”大荒对元泊叫了两声。   “你也饿了?”   “汪汪…”   “走,本公子带你去吃好吃的。”   不过一瞬,一人一狗就朝屏风外走去。   “公子不吃爊鹅了?”海烟在他身后道。   “不吃了,让那丫头自己吃吧,”元泊摆了摆手,不一刻就消失在了屏风后。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兰儿终于买到了爊鹅,她看了看已是昏暗的街道,不由瑟缩。   北风一吹,衣衫单薄的兰儿浑身一颤,她把油纸包裹着的爊鹅紧紧抱在了怀中,这样似乎能让自己暖和些。   兰儿回头望去,身后三三两两的还有几个行人,但拐过前面这条街就是一条小巷,兰儿来到巷口,看着幽暗的不见人影的巷子,有些犹豫。   “汪汪,”突然一道狗叫声,让兰儿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公子的大狗就在“海云院”,而且那大狗也喜欢吃爊鹅,此刻一定等得急了。   如果她惹了公子生气,那…海烟姑娘还会要她吗?   兰儿想到此,不由咬了咬牙,抬脚向巷子里走去。   因为街上行人越来越少,束穿云和元凌不敢跟兰儿太近,所以两人和兰儿之间隔了一段距离,好在过了这条巷子就是“海云院”了。   两人看着兰儿转过街角,不由疾走几步,就在两人将要拐过街角时,一条大狗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直直扑向了束穿云。   束穿云猝不及防之下倒在了地上,被扑了个满怀,“哎呦,”束穿云感觉自己的屁股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街面上全是坚硬的青石板,她这一下可是结结实实毫不含糊的和青石板来了个亲密接触。   走在前面的元凌听了这声叫唤,急忙转身向束穿云奔来,“穿穿…”   束穿云屁股虽疼,脑袋也有些晕乎,但她可没忘记她是怎么摔倒的,她正想呼唤元凌帮忙,却不料一个热乎乎的东西突然贴到了她脸上,“大荒?”   束穿云忍住脸上的粘腻,试探着唤道。   “汪汪,”大荒的舌头从她脸上收了回去,对着她叫了两声。   “真是你这个坏蛋,你干嘛扑倒穿穿?”元凌来到束穿云跟前,伸手敲了一下大荒的脑袋,气不打一处来,“还不快起来。”   大荒摇晃着大尾巴从束穿云身上跳了下来,冲着元凌呜呜叫唤了两声,似乎有几分委屈。   “还狡辩,就算你喜欢穿穿,也要看看你那一身肉肉,穿穿可禁得起你的重量?”   元凌叉着腰,数落大荒,大荒仰着头,“汪汪”两声,双眼灼灼,很是不以为意。   “阿凌,扶我一下,”束穿云无奈,元凌不应该先把她扶起来再和大荒吵架嘛?   元凌急忙弯腰托住束穿云的后背,“穿穿,你没事吧?快起来,地上凉。”   束穿云抓着元凌的双手站起了身子,只移动了一步,她就觉得一阵阵钻心的疼痛,屁股怕是摔的青了,她动了动腰,还好,腰似乎没大事。   束穿云看着眼前的罪魁祸首,有些无可奈何,“大荒,你怎么在这儿?”   “汪汪,”大荒摇着尾巴回答她。   “算了,我怕是摔的傻了,你又不会说话,怎会回答我?”束穿云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阿凌,我们走吧,”束穿云扶着元凌的胳膊一瘸一拐的向前走去。   “穿穿,你要不要紧,我送你回去吧?”元凌又怒瞪了大荒一眼。   “我们先去看看兰儿有没有回去,”束穿云有些不放心兰儿。   “前面就是海云院了,她还能出什么事?”   虽这么说,但元凌还是扶着束穿云向巷子走去。   “看吧,早走的没影了,”元凌嘟囔了一声。   “那里是什么?”束穿云突然松开元凌的胳膊,想上前查看,不远处的地上黑乎乎的似有人躺在那里。   “哎,穿穿,穿穿,”元凌在她身后抓住她的手,“等等我嘛,我去看,你站在这儿不许动。”   “好,”束穿云有些心急,但还是站在了原地等元凌。   元凌几步奔向前,大荒尾随其后也跑了过去。   束穿云按捺不住,还是忍着疼痛向前走去。   元凌已经到了近前,她弯下身子看了看,回头对束穿云道:“是兰儿。”   “汪汪,”大荒也对束穿云叫了声。   束穿云终于走到了兰儿身边,低头看了眼,兰儿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她…死了吗?”束穿云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她突然害怕听到那个字眼。   “没,晕了过去,”元凌早已探过,“被人刺了一刀,还好不在心窝。”   “那就好,”束穿云喃道,随后当机立断,“我们把她带到百草堂去。”   “去百草堂好吗?”元凌有些担心,“不如我把她带回去?”   “不,知府大院人多眼杂,你那里不安全,而且百草堂药草齐全,”束穿云摇头。   元凌想了想确实如此,“走,去百草堂。”   说罢,元凌抱起兰儿,束穿云跟在她身后,朝着百草堂的方向而去。   小巷里又陷入了沉寂,仿佛刚刚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只留下了墙角的油纸包和一只孤零零的大狗。   大狗嗅了嗅地上的油纸包,一低头叼住油纸包撒开步子,摇晃着尾巴跑远了。   城外,三里铺码头黑漆漆一片,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静立在河岸边。   有人从远处走来,他并未回头,只淡淡询问:“办妥了?”   “是,”黑衣大汉低着头,恭敬答道。   “回吧。”   “是。”   大汉对着背影略一躬身,随后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那道身影双手背在身后,凝望着湍急的河流,随后越过河面望向远处的山脉,远山空渺,他的唇角牵起一抹笑意,“好戏来喽…” 第8章 三里铺码头命案8   一束阳光从窗外射进了屋内,“哦”,床上的人呻,吟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她这是在哪里?   兰儿撑起了身子,打量着屋内,陈设很简单,并不像是有人常住的地方,前胸的疼痛提醒她,她受了伤,回想起昨夜的一切,兰儿的脸色变的更为苍白。   “你醒了,”有人推门进来。   “是小姐救了兰儿?”   束穿云把手里的托盘放在了桌上,坐在了床边的凳子上,对兰儿笑了笑,“是也不是,”   “嗯?”兰儿不解。   我遇见你时,你正躺在巷子里的地上,已经被人刺伤,我只是把你带了回来。   “不管怎么说,都是小姐救了兰儿一命,请受兰儿一拜,”兰儿想起身。   束穿云按住了她,“我救你自是有所图,且你有伤在身,大可不必如此。”   “小姐,”兰儿咬住唇畔,揪着身上的被子,低头不语。   “昨夜发生了何事?”束穿云忽而握住了兰儿的双手,“到底是谁想要你的命?”   “我不知道,我…”兰儿想起巷子里的黑影,浑身一震不由颤抖起来,“我只看见有人朝我走来,他突然伸出手,我胸口一痛就倒在了地上。”   “然后呢?”束穿云有些疑惑,兰儿胸口的刀伤并不在要害。   既是要杀人灭口,为何那人不仅没有一刀毙命而且不确定被杀的人是不是还活着就走了?照理说不应该啊。   “我昏迷之前似乎看到有人站在那刺我的人身后,再后来我就不知道了。”   束穿云惊疑,“巷子里除了那刺伤你的人还有一人?”   “是,”兰儿肯定的点了点头。   后来出现的人又是谁?两人是同伙?还是…来救人的?   束穿云想起了在船上和义庄出现的黑衣人,乍然一惊,后来的人会不会是他?   这样似乎才能说得通兰儿为何还留了一命,她直觉里,黑衣人和这桩命案并没有关系,但他到底又是谁?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掺和进这件事?   不过,她除了见过他两面,其它的却一无所知。   束穿云拿了枕头让兰儿靠在了床头,为兰儿抚了抚鬓边的发丝,“兰儿,你愿意和我说说杨奎吗?”   不过才两日,兰儿整个人就似没了精气神,一副憔悴不堪的模样,她紧紧闭上了眼睛,一滴泪珠从眼角滑下。   “是我对不起杨奎,他就不该认识我。”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兰儿接过束穿云递过去的帕子,拭去了泪滴,“我娘本是绣庄的绣女,我自小就喜欢刺绣,后来,”兰儿顿了顿,略去了过往,“我到“海云院”后,偶尔会去杨家的铺子买丝线,就这样和杨奎认识了。”   “杨奎爱上了你?”   “算是吧,”兰儿语带哽咽,“开始时我不喜欢他,我这样的身份是不敢想将来的,况且他也只是杨府的一个下人,我只好告诉他我是“海云院”的,妈妈轻易是不会放我出去的,但他却还一直纠缠我。”   兰儿说的有些凌乱,但束穿云还是听明白了,不外是一个穷小子爱上了青楼女子,然而穷小子却无钱为女子赎身的故事。   “那你为何又送他合欢结?”   既不爱一个人,当是要绝了他的心思的,然而兰儿却没有。   兰儿脸色突然变的难看,她紧紧握住了束穿云的手,急促说道:“小姐,兰儿不知道您是什么身份,但兰儿还是想劝您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哪件事?你说的是杨家船上那十五人被杀的事?还是有人想要你的命这件事?”   束穿云抽出手轻轻包裹住了兰儿的双手,又柔声安慰她:“兰儿,你把你知道的说与我听,该如何做我心里有数。而且,你有没有想过,那人会不会放过你?你如何做,对那人来说并不重要,不是吗?”   兰儿怔住,过了许久才呵呵笑道:“我们这种人本就命贱,死了也不过是破席一卷,往乱葬岗一扔就完了。小姐,您说的对,反正我说与不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别人贱你,你却无需自贱,”束穿云声音清冷。   “小姐,您是个好人,从您看我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您和别人是不同的,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您。”   “你为何送杨奎合欢结?”   “因为孙公子让我这么做的。”   “哪位孙公子?”   “您不认识孙公子?”兰儿有些诧异,随后又有些了然,“也是,您这样身份的小姐又怎会认识那样的男人?他叫孙维,是“海云院”的常客,”兰儿犹豫了下又道:“他和谢家二公子交好。”   “就是前日里在楼梯口和你说话的那个男人?”   “对,就是她,”兰儿想起楼梯口孙维的调笑,虽有些难堪,但却没有回避束穿云的询问,   “你说他和谢家二公子交好?”   “他们常常一同出现在“海云院”,兰儿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也只是猜测。”   “孙维都让你做了什么?”   “他让我和杨奎来往,一定要让杨奎答应为我赎身。”   “他这样做的目的呢?”   兰儿摇摇头,“不知。”   “我却知道,他以你为饵,诱杨奎上钩,目的却在杨家,”束穿云冷笑。   兰儿低下头去,“杨奎离开前曾寻过我,他说等他这次回来就会为我赎身。”   “为你赎身需要多少银子?”   “二百两,”兰儿咬住了唇角。   “杨奎,他六岁进杨府,至今十年,然每月月例不过二两银,你说他到哪里去弄到这二百两银子?”   “我不知道,”兰儿脸如白纸,她不是不知,但她却装作不知。   “你,”束穿云忽而叹了口气,“终是害人又害己。”   兰儿抓住束穿云的袖子,语带恳切,“小姐,您听我说,我也是迫不得已才这么做,孙公子说,若是我不按他的吩咐去做,他就让妈妈把我卖到那最低等的窑,子里去。您不知道,若是我得罪了院里的客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束穿云拂开她的手,“说到底,你也只是为了自己罢了,杨奎呢,他待你一片痴心却被你利用,不过他也死有余辜,背叛主子不仅没有达到目的还落得个命丧黄泉的下场,你们两人,都是自私自利的人。”   束穿云离开了,命案发生这几日来,她都不曾好好休息过,和兰儿一番交谈让她心中不免郁郁不舒,即便前世听过各种各样杀人的理由,但是这样为了一己之私致十几人死亡的事她却不曾见过。   人命如草芥,在某些人眼中当真如此!   以兰儿做诱饵,杨奎为马前卒,那孙维便是杀人的刽子手,只是,还会有其他人参与其中吗?   孙维是吗?她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敢有胆量做出这样罪大恶极之事。   方才从兰儿口中得知,这孙维不仅常常在“海云院”过夜,偶尔还会带姑娘去自己家里。   所以束穿云不过花费了半个多时辰的功夫,就从“海云院”某位姑娘嘴里打听到了孙维家的住处。   束穿云此时正走在南城的一条小路上,这条路她并不算陌生,因为隔两条巷子的地方便是她家。   平江府自古便东富西贵,南贫北贱。   若说十里街所在的东城是这平江府最为繁华之处,那南城就是平江府普通百姓们居住的地方。   要问束穿云明明家资万贯,为何也会住在这里?这就不得不提她爹镇北大将军束山的出身了。   束穿云叹了一声,她对这个爹,虽从未谋面没有孺慕之情,但她却依然从内心里尊他敬他…   平江府依山傍水,家家户户或前门或后门总会有河水流过,这孙维家便挨着一条小河。   几个包着头巾的妇人正在河边浣洗衣物,一边忙碌一边不忘说说笑笑。   “维儿,你不要再去了,娘求你了,你好好去做事好不好?”   几声哀求哭泣突然传到束穿云耳中,她看了眼左手边紧闭的木门,又瞧了瞧右边浣洗衣物的妇人回头指指点点不怀好意的笑容,她就知道找对地方了。   住在这里的都是穷人,多是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河边的小路不断有人来来往往,束穿云斜靠在一棵大树上,佯作休憩,耳朵支棱的老高。   “哎呦,你们说孙家娘子做了什么孽,生出了一个那样的儿子?”   “做了什么孽?还不是她年轻时水性杨花,人尽可夫。”   “就是,她儿子的爹是谁都不知道,这正应了那句话,说的什么来着,哦,上梁不正下梁歪。”   “说的是,你们还不知道吧,前些日子,有个男人总到她家来,我猜,那男人说不准是她的新相好。”   “不会吧,她都安分了这些年了,她儿子就要说亲了,她要是还和男人不清不楚的,她儿子还怎么讨媳妇?”   “不管怎样,你们可都要看紧自己的男人,别和她来往,说不准她看这个儿子不上进,又起了别的心思,寻思着找个靠山过下半辈子呢。”   “是啊,是啊,把自己的男人看好才是要紧。”   几人说到这里,听到木门咯吱响了起来,顿时住了嘴,转而说起了其它。   束穿云从大树后望去,孙维正从门里走出来,后面紧跟着一位姿色尚存的中年妇人。   孙维脸色很是难看,身上的衣物也有些皱巴,他不耐烦的和身后的妇人嘟囔了一声,随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只留下妇人望着他的背影,眼巴巴的期望他能回头望一下。 第9章 三里铺码头命案9   孙家门前有一棵柳树,约有两人环抱粗细,枝繁叶茂,柳枝倒垂在河面上,有风吹来,柳叶随风荡漾。   “阿嚏”,柳枝微微晃动,树上有人。   “喵呜”,树下懒懒躺着的猫儿被这声音惊到,刺溜一下便跑的没了影。   树上之人正是在孙家门前待了好几个时辰的束穿云,她的鼻子发痒,想来是有些着凉了。   她捂住了口鼻,尽量不再让自己发出声响。   三月的夜,真是凉如水啊。   已经一更天了,而孙维从出门到现在还未归家,束穿云从树上望去,孙家的院子里还点着灯笼。   即便这几日都没有好好歇息,然而此刻的束穿云却神采奕奕,她双眼盯着孙家的木门,一刻也不敢眨。   “吱嘎”,木门声响,有人从门内探出头来,借着一点月色,束穿云认出是孙氏,只见她出门左右看了看又旋身走了回去。   不过片刻,又有一道身影从门内走出,这人却不是孙氏,而是一个男人。   男人回身和孙氏说了几句话,随后木门便被关了起来,孙氏再也没有出现。   束穿云紧紧盯着这个男人,她终于等到他出来了,真是不枉她在树上被冷风吹了这样久。   孙维出门时,她看到孙氏的第一眼,就猜到孙家怕是还有其他人在。   原因有二。   第一,孙维要出门,然孙氏只是央孙维好好去做事,却不曾让他留在家里。   第二,孙氏本是中年妇人,独自拉扯儿子长大,家中并无男人,但她却画了十分精致的妆容,所以束穿云看到她时才会觉得她风韵犹存。   这人不难猜,恐怕就是洗衣妇人口中所说的,前些日子出现在孙家的那个男人。   月色下,男人抬脚走下门前的石阶,男人面对着束穿云的方向,束穿云从树上可以清楚的看见男人的相貌。   这个男人怎的有些面熟?   男人沿着河边的小路向北去了,束穿云望着他的背影莫名的觉得似在哪里见过。   到底是在哪里呢?   直到束穿云回到家时,她还在思索,这个人,她到底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   她一定是见过他的。   束穿云拿起笔把脑中那人的相貌画在了纸上,一边打量一边思量。   “阿嚏,”束穿云一阵哆嗦,她着凉了。   “小姐,快喝碗姜汤,”园子推门进屋,手里正端着一碗姜汤。   束穿云从园子手中端过姜汤,一仰头喝进了肚子,顿时觉得身体暖洋洋了。   “小姐,您昨日里刚摔了一下,今日又着了凉,您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别让宗叔和园子为您担心成不成啊。”园子接过碗在一旁碎碎念。   “好了好了,我的好园子,本小姐以后一定好好爱惜自己,这回不是事出有因吗?你快些去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去买菜。”   束穿云推着园子向门外去,她每回对上园子都甘拜下风,因为她家小婢女不仅能做得一手好饭菜,而且那说教的本领也是十分厉害的,如果不把园子送走,园子能在她耳边念上一个时辰不带歇的。   “就您挖心掏肺的为杨家少爷奔走,其他人可都巴不得杨少爷早点被判了斩刑呢。”   园子被推着走到门口,仍然念叨不停,她对束穿云帮杨家这事极为不满,这些年来,杨家对他们小姐没一点照拂,所以杨家和小姐并没有多少情分。   “小姐,您还是早点睡吧,您看您眼下都青了,您尽了力了,杨少爷如何,就让他听天由命吧。”   “其他人?”束穿云关门的手一顿,对门外的园子道:“园子你去睡吧,我也睡了。”   园子看着被关上的房门,跺了跺脚,无可奈何的回了自己房间。   “我终于想起你是谁了,”束穿云走到桌前,对着画中人道:“只是,你到底在中间扮演了何种角色呢?”   束穿云吹熄了烛火,躺在暗夜中静静思索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夜色无边,吞噬了所有的魑魅魍魉。   第二日一早,束穿云刚刚洗漱完毕,准备用些早饭去寻元凌,却未料到元凌竟先一步寻她来了。   “穿穿,快走,快走,”元凌刚进束家院子,便慌慌张张的拉着束穿云出门。   “什么事这么急?”束穿云莞尔一笑,对元凌风风火火的性子似曾相识,从前的自己好像也是这个样子的。   “大事啊,大事,咱们边走边说,”元凌一边抓着束穿云的手腕一边向外走。   半个时辰后,知府衙门前,看着整装待发的数匹高头大马和马上的捕快,还有,威风凛凛的大荒,束穿云才终于明白元凌说的大事是为何。   原来,大荒昨日一夜未归,早上回来时,它带回一把匕首,好巧不巧被元凌瞧见。   依元凌前几日见过的那些尸首脖子上的伤痕来看,有极大可能便是匕首所致,但到底是不是这把匕首,她需要和大荒一起去发现匕首的地方看看,说不定就会寻到什么新的线索。   但是,元凌突然想起束穿云说过,她们要寻个机会让官府参与进来,她觉得这就是个好时机,所以元凌去寻李捕头,希望李捕头能借她几个人跟大荒去发现匕首的地方,但她却没想到,李捕头会亲自前往。   “汪汪,”大荒对束穿云和元凌摇了摇尾巴。   为首的大汉便是李捕头,他居高临下的打量她们。   “小姐,您别挡路,我们要去办事。”李捕头面无表情,看样子似乎并不愿意让元凌跟随。   “嘿嘿,可不是我要挡路的,实在是没有我跟着,我怕大荒不听话,”元凌有些得意,谁让除了元大公子,也只有她能制服得了大荒。   “汪汪,”似在附和元凌的话,大荒对着李捕头叫了一声。   李捕头眼神微缩,犹豫了片刻,遂对着身下马儿扬起手中长鞭,在马儿的嘶鸣前行中,对元凌厉声说道:“小姐随意。”   元凌兴冲冲的上马,随后把束穿云也拉上马,两人坐稳后,在前面数匹马儿扬起的灰尘中追了上去。   一早的街道冷冷清清,只有马儿蹄蹄哒哒的奔跑声回荡在平江府的上空。   一只大狗随风奔跑,带着身后数匹马穿过城门,向着三里铺码头的方向疾驰而去。   三里铺码头,就是杨家命案发生之处,束穿云揽着元凌的腰,她本就未休息好又未吃早饭,冷风一吹,她在马背上被颠得就有些头晕眼花起来。   “吁…”数声嘶鸣后,马儿在一间破庙前停了下来,大荒站在最前面。   庙之所以被称为破庙,原因便是这庙除了几根柱子撑着屋檐,仅剩几块遮雨的瓦片外,连门都没有,庙里一片灰蒙蒙的,不知多久没有人烟了,众人在外面并不能看清里面的景象。   束穿云和元凌也下了马,来到大荒身后,“汪汪,”大荒对着破庙叫唤。   “进去看看,”李捕头吩咐一声,数名捕快跟着李捕头奔进了破庙,束穿云和元凌以及大荒留在了庙外。   破庙里尘土飞扬,“咳咳,”有人被呛的咳了起来。   “头,这里有人,”有捕快出声嚷道。   众人听了急忙跑向声音来处,只见地上躺着一个男人,仿若一滩烂泥般蜷缩在地上,见有人来,也不过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带出去,”李捕头吩咐。   几名捕快合力架起男人,拖着他走出了破庙。   元凌在门外看见了,低头问大荒,“是不是他?”   “汪汪,”大荒也不知听不听得懂,只对着男人不停的叫唤。   李捕头一摆手,也不管元凌和束穿云两人,翻身上马带着一众捕快及那个男人朝城门方向飞奔而去。   “阿凌,李捕头武功如何?”束穿云望着李捕头的背影忽而问道。   “应该不错吧,”元凌也并不确定,“我并未见过他出手,不过谁知道呢,衙门里的人都古里古怪的。”   “是啊,不然又如何能服众呢?”   束穿云低下头抚摸着大荒的脑袋,“大荒,你是如何找到那把匕首的呢?”   “穿穿,你是不是摔得傻了,它就是一只狗,你问它,它怎么回答你?”元凌捂着嘴偷笑。   “就因为它是一只狗,所以它才比人诚实,”束穿云轻抚着大荒抬头问元凌,“你就不好奇大荒是如何找到匕首的吗?”   束穿云已经肯定刚刚那个男人就是杀害杨家船上十五人的凶手,那匕首确实是凶器。   “大荒厉害呗,我就说大荒精的很,它想找什么东西就没有找不到的,”元凌似与有荣焉,大荒是属于她的一般,此时倒不说大荒是个坏家伙了。   束穿云只淡笑不语,天下哪有如此巧合的事?就算大荒再聪明鼻子再灵,如果它没有见过没有闻过的东西,它是如何也寻不到的。   方才那男人一定也是在小巷里袭击兰儿的凶手,兰儿没死,袭击者却不知所踪,被人发现时,已无还手之力。   当时小巷里发生了何事,袭击兰儿的男人为何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看来,是有人帮了她们一把,至于他目的为何,她此刻却也想不出,想不出就不想了,因为,她敢肯定,他们还会再见面的。   束穿云站起身,望着三里铺码头的方向,她扬起一抹轻笑,杀人凶手虽抓到,但这事却还没有结束,有始得有终呐… 第10章 三里铺码头命案10   月黑风高夜,大风拍打窗户的声响为阴冷潮湿的大牢又平添了几分可怖。   大牢的小窗口透出一丝隐隐的亮光,听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嘶喊痛呼声,杨守业抱紧了自己的双腿蜷缩在稻草中。   这已经是他入狱的第七天了,除了送饭的狱卒,他再没见过别人。   他不怕面对刑讯或是拷打,他怕的却是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无人问津。   大牢的门“哗啦”声响,又有人入狱了。   昨日有个男人被关进来后,当晚又被带走了,到今日还没有回来,他猜测那人应该出狱了。   杨守业很绝望,他怎的就遇到了这样的飞来横祸?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过。   “业表哥,”突然有人唤他,杨守业急忙站起身,从牢门栅栏向外望去。   一张清冷的容颜带着外面新鲜的气息袅袅婷婷的向他走来,杨守业呼吸一滞,不由唤道:“云表妹。”   束穿云手中的灯笼被悬挂在了牢门上方,她把拎着的食盒放到地上,从食盒里取出一盘吃食送到杨守业手中,“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吧。”   杨守业端着碗的手抖了抖,胸口也开始痛了起来,他颤抖着声音问束穿云:“我…是不是再也出不去了?”   他不敢问,他是不是被判了斩刑…   “表哥想什么呢,”束穿云知他误会了,忙解释道:“我前几日就想来看你,只是被事情绊住了脚,我今日来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在船上杀人的凶手被抓到了。”   “真的?”杨守业放下碗,紧紧抓住铁栅栏,急切问道:“真的抓到了?到底是谁?是谁要陷害我?”   随后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苍天有眼啊,我倒要看看这人是谁?我何时得罪过他?竟能下如此狠手?”   “业表哥也猜到你是被人陷害了?”束穿云对这个向来不声不响的表哥倒有些刮目相看了,他似乎并不如印象中那般老实巴交不善言辞。   “那人杀了全船的人,却独独留下我,不是为了陷害我还能为什么?”杨守业双眼赤红,咬牙恨道,这数日的委屈和压抑被一泻而出。   待杨守业平静下来,束穿云才问道:“业表哥认识孙维吗?”   “孙维?”杨守业蹙眉想了想,“从未打过交道。”   “业表哥是不是还有一位心智如幼童的堂兄?”   杨守业疑惑的看着束穿云,不明白她问这话的目的,但看着她清澈的不染一丝尘埃的眸子,还是回道:“堂兄儿时得过一场大病,如今还像五六岁的幼童,平日里需要人看管照顾。”   “业表哥的伯父还有其他子嗣吗?他有没有妾室或是…外室?”   束穿云以为此事问舅舅或是表妹,不如直接问杨守业来得清楚些,和表妹这几回来往,她总算知道,原来杨家表哥竟是外祖父一手带大的,杨家的大事小事都是表哥在管理。   杨守业听了这话,神情从方才的疑惑开始变得凝重,“云表妹,你问这些做什么?”   束穿云回头看了眼漆黑的大牢,看似无人的牢房,她知道一定有人躲在角落里偷听她和杨守业说话。   不过,束穿云嘴角一抹肆意的笑,她要的就是让人在旁边听到她所说的一切。   “你入狱后,守衣表妹央我救你,我在无意中发现你的随身小厮杨奎和海云院的兰儿来往甚密,前日夜里,我碰巧又救了兰儿一命,她十分感激,就把孙维逼她勾引杨奎之事告诉了我,她说杨奎为了凑够为她赎身的银子,与人合谋在你们的饭菜里下了迷药,以便杀人嫁祸。”   束穿云铿锵有声般将她和兰儿的对话说与杨守业听,当然后面的杀人嫁祸之类的话是她自行添加上去的,目的也是为了让暗处的人听的更明白。   “杨奎?我待他不薄,他为何如此?就算他要替那兰儿赎身,他完全可以和我说,不过是些银子而已,我们主仆这些年,我不会不帮他的。”   杨守业听了这话有些不可思议,他从未亏待过身边的人,他还因为他们的死伤心难过到现在。   “人心不足蛇吞象,或许他想要更多吧,”束穿云冷声说道,人已经死了,当初他怎么想的也无人能知道了。   “还有那孙维?我和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害我?他即便要害我,也不应该无端牵连十五条人命啊?”   “有人看到你伯父去过孙家,而孙母却从未嫁过人。”   “你说孙维他是…”杨守业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这不可能,大伯父对大伯母和堂兄很好,况且他连妾室都没有。”   “是或不是,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束穿云循循善诱,“你就有没有发觉大伯父不寻常的地方?”   束穿云说完安静的看着杨守业,只看到他眼神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然他却没再说话。   束穿云微微叹息,外祖父把杨守业教养的太善良了,而且重情重义,老实厚道,这样的人做生意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业表哥,我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官府去做了,如果有人问起你,你该怎么说也随你的意。”   束穿云把食盒里的吃食用油纸包裹好,递到了杨守业手里,似有意又似无意道:“当然,我也相信官府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黑暗中,人影一晃,有人悄无声息的从牢门处闪了出去。   这人熟门熟路的走至牢门外的一处围墙边,在院里灯火的映照下,这人满脸的络腮胡子,不是李捕头又是谁?   围墙边的阴影里似有人,李捕头对着阴影拱手,“主子。”   “让我猜猜她说了什么?”话语中夹带着隐约的笑意,“她是不是对杨守业说,真正的杀人凶手已被抓,而且幕后指使者是孙维?哼,她这是在担心你撬不开凶手的嘴,她怕是不知道是本公子抓住的凶手…”   “主子只说对了一半,”李捕头肃声道:“她还说杨守业的大伯去过孙家,而孙母未嫁过人。”   “哦,有意思,这事你是否知晓?”   李捕头摇头,“不知。”   “看来孙维和杨家还有一层不为不知的关系,明日你去查一查。”   “是。”   “还有事?”   “属下有一事未明。”   “何事?”   “主子说束小姐那话是说过属下听的,属下不明白她怎知属下会在暗处偷听?”   “呵呵,”冷笑声起,“你忘了我们衙门里可有个小奸细。”   “主子是说大小姐?”   “哼,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钱,”声音似乎很是不悦。   “但大小姐对衙门里的事所知不多,她更不知道属下和您的关系。”   “窥一斑而知全豹,说的就是某些人,束穿云是个机敏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凌儿整日和她在一处,她怕是已经猜到你并不如传闻中一般。”   “那她就不怕算错了,属下若是不去偷听,她又该如何做?”   “她自还有别的办法告知于你,真是个聪明的丫头,”他忽而长叹一声,“没想到束山如此刚烈的莽汉,倒生出了这样狡猾的女儿,啧啧,如若不是杨家这事,她还不会出头呢。”   “既如此,主子也要小心些,万一让她发现您的身份…”   “无妨,她既是聪明人,我便有对付聪明人的办法,你明日且去查查孙维和杨家的关系,把杨家这事了结了,杨守业也该放回去了,也省得凌儿天天在我眼前晃,把我的大荒都要拐走了…”   “主子就这样放过谢家?您明知道这事和谢羽风脱不了干系,孙维哪有本事去招揽高手杀人?”   “杨家这事从一开始,孙维便是替死鬼,成与不成,孙维都不会有好下场,既牵扯不上谢羽风,更不能把谢家拖下水,倒不如让他以为此事神不知道鬼不觉不更好?谢羽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这样一搅和,谢家再想拿下杨家便没那么容易了。”   “属下明白了,属下会和杨守业好好说一说,务必让他提防谢家人。”   “汪汪,”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唤,李捕头躬身一礼,“属下走了。”   “去吧。”   李捕头一个转身跃上了高墙,瞬间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知府衙门里静悄悄的,束穿云打着灯笼走出大牢,元凌正牵着大荒在牢门口等着她。   “穿穿,这里,”元凌冲她挥手。   “汪汪,”大荒也对她叫。   “怎么气喘吁吁的?”束穿云听到元凌粗重的呼吸声。   “哎,别提了,”元凌在束穿云耳边小小声埋怨,“还不是大荒,我刚刚让它把李捕头引出去,李捕头是出去了,可这个坏家伙不肯回来,撒开丫子到处乱跑。”   “扑哧”束穿云看着大荒亮晶晶的大眼睛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还笑,真没良心,”元凌撅着嘴很是不满。   “好了好了,谢谢你阿凌,”束穿云忍了笑一本正经的对元凌道,“不早了,我们快回去吧。”   “回去回去,”元凌想起今晚束穿云要住在知府大院,不禁双眼灼灼的挽着束穿云的胳膊,迫不及待的就要走,“穿穿,我还是第一次和你住一起,想想就好期待哦。”   墙角处的人看着两人说笑着向外走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真是个傻丫头…”   几日后,进京述职的元知府终于回了平江府,而数日前在平江府掀起了轩然大波的三里铺码头杀人一案,在沉寂多日后又有了新的动静。   十里街“客似云来” 茶楼里,有几桌茶客正聚在一起喝茶闲谈。   “你们听说杨家那事了吗?”有人忽然问道。   “听说了,听说了,杨少爷从大牢里出来了。”   “我还听说啊,那害了十五人性命的幕后黑手是一个叫孙维的。”   又有人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故作玄虚。   “哪个孙维?”   “孙维你不知道,杨青松总该听说过,就是杨少爷的大伯,那孙维啊,就是杨青松养在外面的儿子。”   “真的假的?这么说,就是杨青松故意□□陷害杨少爷入狱,以图杨家的财产喽?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杨家老爷和少爷多厚道,对杨青松一家多好哪。”   “说的是,要我说还是杨家老太爷眼光毒辣,当年老太爷要从这兄弟二人之中选一个过继时,就是看中了杨老爷忠厚,还好没有过继杨青松,不然呢…”   一个花白胡子的老人摇了摇头,也加入了众人的议论中。   不然又会如何?杨青松达成所愿,当然也就不会发生今日这事了。   束穿云嘲讽的想,她放下茶碗,和对面的杨守衣道:“他们的话别放在心上,事实并非如此。”   杨守衣摇头苦笑,“不中亦不远,表姐也莫要劝慰我,当年的事我也有听说,祖父他老人家,”杨守衣哑了声,“有先见之明。”   束穿云并未见过这位别人口中睿智的外祖父,从前身的记忆中,他只是一位慈爱的老者,十分疼爱从前的束穿云。   “杀人这事和杨家大伯父并无干系,他错就错在不该和孙氏来往,生出孙维这个儿子。”   束穿云带着现代的法制观念而来,在现代从来都是罪不及父母儿女,所以就算她也痛恨杨青松的虚伪无情假仁假义,但她也不能违心的说杨青松有罪。   “如果他早早让孙维回杨家,也不会走到今日这地步,只是苦了大伯母了。”   杨守衣很可怜大伯母,“她被身边的夫婿欺瞒二十多年,而且这人还日日装作对自己如何有情有义,就算有个傻儿子都不纳妾,想想就很可笑,表姐你说他怎么做到的呢?”   束穿云拍了拍杨守衣的手,“别想了,以后多照拂一下她就是了。”   束穿云也很同情杨家大伯母,此事一出,就算杨青松无罪,但他多年积攒下的名声也荡然无存。   这样的男人是破罐子破摔,还是重新做人,谁都无法预料,但可以肯定的是,对杨家大伯母来说,所有的都变了,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窗外,一顶小轿落地,一位白衣公子走进对面的酒楼,束穿云微眯着眼,认出那人是谢二,她胸中涌上一股郁气,孙维只是毫无根基的浪荡子,如何有本事去指使那凶手去杀人?   但是令她意外的,孙维却揽下了一切罪行,他说他嫉恨杨守业,只要杨守业死了,他就可以劝说杨青松,让杨青松去说服杨老爷过继他为儿子,毕竟当年杨老爷也是过继的。   束穿云相信孙维说的是真的,但是却漏洞百出,只说如何谋划杀人,后来又如何毁尸灭迹,这些就不是孙维可以做到的。   她就不信没有谢二在其中做手脚,然而她却无可奈何,以她如今的身份能做的很少。   谢家,终究是皇后母族,牵一发而动全身…   杨家这事过后,束穿云原以为又可以回到从前作画种花的悠闲日子,却不料人算不如天算,有一件天降的祸事又找上了她。 第11章 画舫上的亡命鸳鸯1   一夜春风吹,花也红了柳也绿了,榆钱的香味更是萦绕了整个院子。   挂满枝头的榆钱儿从院墙处伸了出来,一只金黄色的大狗三两步上前跳了起来一爪子捋下一串榆钱,然后塞到嘴里嚼了起来。   “大荒啊,你什么都吃?”一道呵斥忽而从大狗背后传来,“你莫不是想吃素?”   “汪汪,”大狗回头谄媚的叫唤,它背后的人身着白衣,衣上绣着青竹,衬着他清风霁月般的容颜,他不说话时,颇有一番飘逸出尘的味道。   “本公子才不要吃,走吧,”元泊脸上十分嫌弃,对大狗打了个响指,“快走,办正事了。”   “东家妞 ,西家娃,采回了榆钱过家家,一串串,一把把,…,榆钱饭榆钱饭,尝一口永远不忘它,啦…啦…榆钱饭榆钱饭,尝一口永远不忘它,啦…”   院墙内突然响起了明亮的歌声,这声音如黄鹂般清脆悦耳,元泊顿下了步子,眯着眼睛扯了扯唇角,“好有闲情…”   “汪汪,”大荒附和道。   院内唱歌的束穿云停了下来,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阿凌,你听到狗叫声了吗?”   “没有啊,”元凌正挎着小篮子从前院走来,“哪里有什么声音,你不会听错了吧?”   束穿云晃了晃脑袋,“我怕是魔怔了,总时不时的听到狗叫声,也不知是不是附近多了许多流浪的狗儿猫儿,这个园子,哎…”   束穿云叹了口气,园子同情心泛滥,总是拿吃剩的饭食去救济猫儿狗儿的,她总怕有一日不仅有猫狗在他们家附近聚集,她还怕有流浪汉或是乞丐也闻着香气来了。   “谁让园子做的饭菜这么好吃,我都喜欢吃,别说那些狗啊猫啊的了,”元凌没心没肺道,自从上回杨家的事过后,她就像长在了束家,一旬里总有好几日来这儿。   “对了,穿穿,我刚刚听到你在唱歌,你再唱一遍嘛,真好听,”元凌扒拉了个小板凳靠在束穿云身边,看束穿云在那捋榆钱子。   “啊,我乱唱的,哪里好听了,”束穿云不肯再唱,她那五音不全的嗓子,可不敢在人前献丑。   “唱给我听听嘛,我还没听过这种小调呢,唱唱嘛,好穿穿,求求你了,”元凌如八爪鱼般赖在她身边,不停的摇晃她。   束穿云快被她摇的晕了,不得不举手投降,“好,好,我再唱一遍,不过你可不许笑话我哦。”   “不笑,不笑,绝对不笑,”元凌保证。   束穿云清了清嗓子,又哼唱起来,“东家妞 ,西家娃,采回了榆钱过家家,一串串,一把把,…,榆钱饭榆钱饭,尝一口永远不忘它,啦…啦…榆钱饭榆钱饭,尝一口永远不忘它,啦…”   “穿穿,”元凌忽觉得有一股热流涌上了眼眶,“我想流泪…”   “嗯?”束穿云有些莫名,难不成元凌也听过这首歌?但这明明是她那个世界的一首童谣啊,听到园子要做榆钱饭,她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   连她都没有觉得难过,元凌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如果不是对自己的唱歌水平有十分的了解,她都得怀疑自己的歌声有魔力了。   “我也不知道,”元凌揉了揉眼角,“我就是觉得我好像在哪里吃过榆钱饭,但我又记不起来了。”   束穿云有些疑惑,在她的那个世界里,一般只有乡下人知道榆钱的吃法,城里人多半没见过榆钱也没吃过,后来生活好了,乡下吃榆钱的人都少了。   来到这里后,她从园子嘴里得知,这榆钱也多是穷苦人家才吃的,而元家,乃是平江府的世家贵族,在财力上和从前的杨家更是不相上下,元凌小时候怎会吃到榆钱饭呢?   “记不起来就不要记了,“束穿云把捋好的榆钱装到小篮子里,”你只管尝尝园子做的榆钱饭好不好吃就行了。“   既是已经遗忘的记忆,只要一触动了这记忆便会伤感到流泪,那这份记忆或许并不是让人觉得快乐的事情,还不如忘了罢。   “嗯嗯,”元凌猛点头,“穿穿你说的对,我给园子送去,园子说要包榆钱饺子给我吃。”   一说起吃,元凌即刻喜笑颜开,拎着小篮子蹦蹦跳跳的向前院去了,似乎刚刚难过伤感的人并不是她。   束穿云看着元凌的背影摇了摇头,一阵风过,吹落了榆钱,她抬头望了眼屋后的这棵大树,一树碧绿,榆钱,余钱,束家祖辈多少发家致富的愿望,都寄托在了这棵榆钱树上。   许是榆钱树真的有灵,在这院子里出生长大的束山,因缘际会下娶了平江富户杨家的独生女儿,直到后来又被皇上封为镇北大将军,束家才终于摆脱了贫穷,远远离开了这拥挤不堪到令人窒息的小院,成为了平江府的人上人。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在束家亲族间体现的淋漓尽致。   “东家妞 ,西家娃,采回了榆钱过家家…”束穿云甩开脑中的这些杂七杂八,又哼了起来。   院外,元泊靠墙倚望着一枝绿意,听着不成调的歌谣,抚摸着大狗软绵绵的毛发,嘴角一抹笑意,阳光洒在他身上,柔和了他的眉眼。   “穿穿,快来吃饭,好香啊,”元凌端出一盘饺子,呼唤正在为花儿修剪枝叶的束穿云。   “姐姐,姐姐,快来,”小豆芽束穿杨一溜烟跑到了束穿云身边,扯着她的衣袖向院中的石桌边去。   “来了来了,”束穿云放下手中的剪刀,温柔的牵起束穿杨的手,“和姐姐说说今日都在私塾里做了什么?”   “今日温习了四书,先生还教了我们算术,先生还说我可以学习五经了,”束穿杨掰着小指头和束穿云说着今日所学。   束穿云看着身边小萝卜头亮晶晶的大眼睛,这个她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弟弟,陡然生出了一种我家儿女初长成的自豪感。   再看院中石桌边园子和宗叔来回端碗摆筷的身影,一股暖流溢满了心田,他们都是她的家人,前世里她不曾有过的家人。   “好香,大荒,你饿了么?”一道不和谐的声音突兀的在门外响起。   “汪汪…”   元凌听了这声音三步并两步跑到门边,一把打开门,毫不客气道:“你们来做什么?”   “自是有要事,”门外的人探头向里望,元凌左移右动挡住了他探寻的目光。   “别看,快回去,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元凌堵在门口,愣是不让元泊进门,反正不管怎样,不能放这一人一狗进去,不然的话,元凌一想到那满桌的饭菜和饺子,心就慌了,眼前的是两个吃货。   “呦,你何时成了这院子的主人了?”元泊讥笑,“我就说最近咱们府上的米粮都吃的少了,原来你是到别人家里蹭饭了。”   论起能说会道挤兑人的功夫,这兄妹二人真是不相上下。   束穿云在院子里早就听到了这二人的你来我往,看着两人在院门口僵持,为了不打搅到左右邻里,她不得不出来圆场。   “元公子,来此所为何事?”束穿云站在元凌身后问道。   元泊看到束穿云出来,遂退后了一步,又正了正衣冠,“咳咳,当然是有要事。”   “要事?”   元泊正要答话,不远处却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呼喊声,“公子,您走慢些,您慢些…”   束穿云讶异的看着一群带刀捕快三三两两疾奔而来,为首的是个少年,他头上的帽子已歪歪斜斜眼看着就要落地。   束穿云扫了一眼少年,只他身上没有佩刀,想来应是元泊的随从,就是不知为何也是一身捕快装扮。   元泊看到束穿云打量少年的眼神,对身后跑弯了腰的少年道:“元义,你连本公子都追不上,又何谈保护本公子,从明日起,你去跟着大荒跑上十里地再回来。”   “公子,不要啊,”元义瞬间垮了脸,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哀怨的看着大荒,“十里路,会要了小的命的。”   元泊不再理他,只对身后招了招手,数名捕快齐步站在了他身后,“元头…”   “元头?”束穿云和元凌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回事?”还是元凌出声问道。   元泊清了清嗓子,“你们不让本捕头进去说吗?还是想让大家都知道我为何来此?”   束穿云把门打开,弯了弯腰,“请进。”   好汉不吃眼前亏,很明显元泊是有备而来,就是不知他在闹哪一出。   “还是束小姐有眼色,”元泊觑了束穿云一眼,一撩衣摆跨过门槛进了院子,他身后的众捕快也想跟进来,却被元泊止住了,“找个凉快的地待着去,别在这门口晃。”   “头,这…”捕快们想说这不合规矩,毕竟他们是来查案子的。   “这什么?本公子的话你们不听?要不要把李捕头调回来?”元泊扭头挑眉训斥。   “不敢,不敢,”众人纷纷后退,一溜烟的跑了个没影。   衙门里谁不知道,元大公子为了做捕头,让元知府把李捕头给调到了别处,连李捕头都无可奈何,他们这些小捕快,可没胆量和元大公子叫板,谁让人家爹是知府呢?   “啧啧,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大荒,你说是不是?”元泊看着一桌的酒菜就差点流口水了。   “汪汪,”其他捕快都走了,但是作为元大公子的爱宠,大荒是绝对跟随在侧的。   元泊大马金刀坐下,看着如元宝一般的饺子,用手捏了一个塞进了自己嘴里,“好吃…”随后又捏了一个,还不忘给大荒一个。   “汪汪,”大荒一口吞下,一个不够,还不够塞牙缝的,大荒摇着尾巴要求更多。   “你到底来做什么?还有你怎么做了捕头?李捕头呢?”元凌实在忍不住了,啪的一下去打元泊又伸出去的手,“不许吃了,我们都还没吃饭。”   元泊四下看了看院子,院子的一角花团锦簇,院子虽小却也别致,看得出平时有人在细心打理,此时院里除了他和大荒,只有元凌和束穿云。   “先说我为何做了捕头这事,因为李捕头被调到了别处,没人做捕头了,我就做了,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元泊趁着元凌不注意,又偷偷捏了个饺子塞进了嘴里,还别说,榆钱做的饺子,味道还不错。   “什么乱七八糟的,”元凌被他绕晕了,“什么叫你闲着也是闲着?你闲着就能做捕头了?爹是不是糊涂了?”   这话也是束穿云想说的,但是她还不敢当着人家儿子的面说他爹糊涂了。   “凌儿,这话过了啊,”元泊板了脸,“爹也是你能说的?”   “我说的是事实嘛,”元凌小小声,看着哥哥真的生气了,遂闭口不敢再说。   “你整日里不着家,自是不知衙门里出了何事,”元泊忽然叹了口气,状似很烦恼,“我刚接手捕头一职,没想到就出了大案。”   “什么大案?”束穿云敏感的发现,这案子或许与自己有关。   “常孟诚你可识得?”   “识得,他是我二姑姑家的表哥,”束穿云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常孟诚死了,和一个女子,死在了五阳湖的画舫上。”   晴天一个霹雳也不过如此,束穿云即刻便明白了元泊来此的缘由了。 第12章 画舫上的亡命鸳鸯2   常孟诚是束穿云二姑束玉婉的长子,比束穿云年长两岁,今年十九岁,以他这个年纪应是早该成家的,但因束玉婉挑来拣去,而且常孟诚既没学识又无本事,所以高不成低不就的就拖到了现在。   “常孟诚死了,你来束家做什么?”束穿云没说话,元凌先忍耐不住了。   “大荒,”元泊唤道,又轻点了下桌面。   “汪汪…”大荒很有默契的回了一声,随后蹲坐在了石桌前闪烁着两只大眼紧紧盯着桌面上的饭菜。   眼看着大荒的前爪就要搭上桌面,元凌眼疾手快的把离大荒最近的盘子端走了,并且指着大荒的脑袋,“大荒,不许偷吃…”   “汪汪…”大荒伸着舌头,口水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元凌看着大荒十分的不放心,她拿起方才端碗筷的托盘,把桌上的饭菜一股脑摞在了托盘上,端起托盘就朝后院走去,“我让杨儿和宗叔先吃饭。”   元泊看着元凌离开的背影,对着大荒使了个眼色,又指了指元凌,大荒嗷呜一声拔腿追了上去。   前院里除了束穿云和元泊已没有其他人,束穿云在石桌边坐下,和元泊面对面,看着元泊似笑非笑,“元捕头,现在没人了,你可以说了。”   元泊打量了束穿云一眼,这一眼意味莫名,“本捕头方才去了五阳湖,束小姐的姑母也在,她和本捕头说,你前几日打了她儿子?”   “不错,是我让人打的,”束穿云点点头,并未否认,人虽是园子打的,但却和她脱不了关系。   “哦,为何打人?”元泊翘着二郎腿,食指敲打着桌面,似乎对答案很是好奇,他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是在查案。   “敢问元捕头对束家的家事知晓多少?”束穿云不答反问。   元泊斜眼瞄着束穿云,挑着眉道:“该知道的都知道。”   “比如?”   “比如束家从前住在南城,”元泊抬了抬下巴,“喏,祖辈就住在这小院里,束家兄弟三人,束山是老二,上有一兄,下有一弟两妹,束山十六岁在平江府升平镖局做镖师,二十三岁娶妻杨氏,是太宗十八年的武状元,后来做了禁卫军统领,吴王登基后,又一步步做到了镇北大将军。”   束穿云越听越惊心,她爹束山的事迹在平江府虽是人尽皆知,但是,元泊却毫不掩饰的对她说,是吴王登基而非当今皇上,她敢肯定元泊并不是信口胡说。   当今皇上最初被封为吴王,封地便是这平江府,她爹和当初的吴王或许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元泊又怎会知晓这事?   她压下心中波澜,同样不掩诧异的看向元泊,“元捕头对束家知之甚多。”   “当然,”元泊回她一笑,轻抚衣袖,翘起唇角,“本捕头知道的远不止这些。”   束穿云不欲再和他说这些,只淡淡道:“元捕头用心了,既如此,你当也该猜到我为何让人打常孟诚了?”   “本捕头想听你说。”   束穿云嘴角轻扯,露出一抹讽意,“前几日,我去本家见了祖母,祖母说子女亲事,当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我爹娘已不在人世,我的亲事该由祖母做主,二姑母家的孟诚表哥和我年岁相当,祖母的意思是让我们亲上加亲,不过我当场就回绝了祖母,只是后来在回南城的途中偶遇了孟诚表哥,园子以为是孟诚表哥在背后挑唆的祖母,所以才气不过打了他一顿,不过也仅此一回,没打过第二次。”   “倒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元泊睃了一眼束穿云,“你祖母糊涂了,以你的容貌当是有更好的亲事。啧啧,眼光忒浅…”   束穿云气结,他们现在说话的重点不在她的亲事上,况且她的亲事也用不着他来评判。   “总之,常孟诚的死与我无关。”束穿云一言概之。   “常家可不这么认为,难道你不想摆脱自己的嫌疑?”   “查找杀人凶手,这难道不应该是元捕头的职责所在吗?”   元泊伸了个懒腰,“本捕头刚上任,诸事不熟,自是没那探凶查案的本事,所以若是等本捕头抓到杀人凶手,怕是要有的等了。 ”   这话说的如此理所当然,束穿云很想问他一句:没本事谁让你去做的捕头?   所以束穿云对元泊的厚脸皮认知又上升了一个层次,这人不仅脸皮厚,而且扮猪吃老虎的能耐也是厉害。   风流?纨绔?恐怕都是用来迷惑人的表面吧。   “元捕头的意思是?”束穿云忍着想翻白眼的冲动,不得不配合他开口问道。   “本捕头听说上回杨家的命案,束小姐似很有见地,帮了杨家不少忙,杨家是亲戚,这常家也是亲戚,束小姐应该不会厚此薄彼袖手旁观才是。 ”   “所以呢?”束穿云咬牙。   “本捕头需要个帮手,束小姐正巧合适。”   合适你个头啊,束穿云很想骂人,她就没见过这样无耻的人,先把她列为嫌疑对象,随后巧立名目让她不得不为他所用。   “我可否拒绝?”   “不可,”元泊摇摇头,“若是你不想捕快天天来敲门。”   “敢问元公子一句,你为何要做这捕头?”   既不愿查案,倒不如还去做个逍遥自在的公子哥岂不快哉?束穿云有些不明白。   “本公子厌烦了从前的日子,本公子已经决定,从今日起,本公子就要改邪归正,匡扶正义,造福平江百姓…”   听元泊说的义正词严,束穿云只撇了撇嘴,丝毫不为所动,她心中猜测着元泊的所作所为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走吧,”束穿云站起身,抻了抻衣衫上的褶子。   “去哪儿?”元泊倒是愣住了。   “不是要帮元捕头查案,不去看一眼尸体,我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是不是女人?”   “何意?”束穿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衫,简洁大方,能出门见人啊。   哦,她想起仅用一根发钗挽起的头发,不由皱了皱眉:“等等。”   元泊刚想说,哪有一个正常的女人说起尸体会如此平静?   却看到束穿云几步走到一棵桂花树边,树上扎着一些红绳结,应该是过年时扎上应景的。   只见她从树上解下一根红绳,把红绳含在嘴中,抽出挽着青丝的发钗,一头乌黑的发便如瀑般披在了肩头,她双手拢起发丝,用红绳三两下缠绕了起来。   乌发红绳,是那样惹人眼…   元泊突然想到了年少时在荒漠捡到大荒时的情形,他的胸口处似乎又跳了一下,那是想据为己有的冲动。   “走吧,”前方传来束穿云的声音,元泊只看见束穿云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   元泊收起有些错乱的神思,眼神复杂的随着束穿云的脚步出了院门。   五阳湖,坐落在东山脚下,湖泊不过方圆五里,面积虽小却风景秀美,每到春暖花开时节,便有许多画舫游船来此欣赏湖光山色。   但游玩也多是白日,夜间天气寒凉,极少有人出游。   束穿云在来五阳湖的途中,便听元泊说了些常孟诚的情况。   常孟诚昨日租了画舫在五阳湖赏景,和常孟诚一起出游的还有海云院的海晴姑娘,然而今早却被人发现双双死在了画舫里。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束穿云脑海里不合时宜的闪现出了这句话。   常孟诚前几日见到她时,还表妹长表妹短的甜言蜜语不停,转眼便包了妓子来此寻欢作乐,真是打的他一点也不亏。   一行人来到湖边时,太阳已西斜,虽有捕快值守,但五阳湖边还是围满了人群,束穿云搭眼看去,密密麻麻的一片,根本看不到画舫在哪里。   真是哪朝那代都不缺看热闹的人。   “儿啊,你冤哪,到底是哪个挨千刀的害了我儿,”隔着人群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嚎声,还有隐隐约约压抑的低泣声。   束穿云停住了脚步,不由蹙起了眉头,她知道这个姑母的性子,如果她此时过去,少不得要挨姑母的一顿打骂,毕竟她是杀人儿子的头号嫌疑人。   元泊对身后招了招手,有捕快凑了过来,“头?”   “去,把人驱散了,还有,常家的人,让他们回去等消息。”   有了元泊身后众捕快的加入,不过片刻,湖边围着的百姓和常家的人便被赶离了湖边。   画舫靠岸停着,束穿云刚走到画舫边,就不知从哪窜出来一人扑向她,“束穿云,果然是你,是不是你害了我儿,你还有脸来这里,你拿命来偿我儿的命。”   束穿云身量高,中年妇人个子矮,妇人揪扯着她的衣衫,伸手就要去打她的脸面。   而束穿云早已看清眼前人是自己的姑母,她同情姑母的遭遇,但是却不代表着她可以任人打骂,但是姑母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抓着她,她一时也挣脱不开来,匆忙中只得用胳膊遮挡着脸。   “住手,”一道怒喝,本要落在束穿云胳膊上的巴掌被人抓住了,是元泊,他站在束穿云的身前,束穿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道:“来人,把这疯婆子弄走。”   有捕快上前来,很快就把妇人带了下去。   束穿云似乎还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叫骂声,以及几声劝解 ,想来她姑父和其他表哥表妹也来了罢。   束穿云摇摇头苦笑,最近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好事没她的份,坏事糟心事一件接一件。   不过很快的,她便把这些烦恼甩在了脑后,与其纠结烦恼,不如去解决掉它。   束穿云移步踏进画舫,然画舫内却丝毫不见狼藉,看来元泊并没有让捕快进到画舫内,束穿云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元泊,对他又添了一分疑惑,此人有些捉摸不透。   “是谁报的案?”束穿云看了眼床上的男女,轻声询问。   “是海晴姑娘的婢女。”元泊在她身后回道。   “她人在哪儿?让她过来,我有话要问她。 ” 第13章 画舫上的亡命鸳鸯3   画舫约摸两丈长短,宽窄一丈有余,画舫四面拢着薄纱,有风吹来,撩起纱帘,随风起舞。   左边窗处有一张矮榻,一把木琴静静立在上面,和木琴在一处的还有两只酒杯一壶酒,很明显这里是唱曲弹琴饮酒之处。   紧挨着矮榻一角处摆放着一张红木大床,粉色的帷幔高高束起,让人一眼便能看到床上的人。   “头,人来了。”有捕快在门外的廊下回道。   “带进来,”元泊扬声吩咐。   束穿云回头望去,一个小丫头瑟瑟缩缩的走了进来,小丫头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模样瘦削,脸色苍白,双眼通红,显然是刚刚哭过。   她进来后眼睛只扫了一下,便犹如受了惊吓的小兔子般慌忙低下了头。   “是你报的案?”束穿云轻声问她。   “是,”小丫头低低回应,头也不敢抬。   束穿云走到她身边,握住了小丫头的双手,小丫头瑟缩了一下,便不再挣扎,任束穿云牵着她走到榻边坐下,“你早上第一眼看到了什么?细细说与我听好吗?”   小丫头抬头瞄了瞄束穿云,眼角余光又看到了床的方向,脸色顿时又变了。   “呜哇,我,我进来时,姑娘就被杀了,”小丫头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束穿云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有意挡住了她的视线,“不怕,不怕,你告诉我你进来时他们就是这个样子是吗?”   小丫头抽抽噎噎,“是。”   “你没有动过他们?”   小丫头急忙摇头,眼中汪着一泡泪水,“没有,我吓坏了。 ”   “你动过屋中的东西吗?”   小丫头又摇了摇头,“没有。”   “窗户是你开的吗?”   “不是,昨日夜里很冷,姑娘还让我关了窗。”   “船上只有你们三人吗?艄公呢?”   “昨夜画舫靠岸后,常公子就让艄公离开了,还说让他今日早上再来。”   小丫头稍稍平静了些,对束穿云的问题没有犹豫的张口就答。   “从昨夜到今日早上,这附近除了你们这艘画舫,还有其他画舫吗?”   小丫头低头想了想,随后迷茫的摇了摇头,“好像没有,我,我昨夜里睡了一会,也不曾在意。”   “你睡在哪里的?”   小丫头指了指门外,廊下摆着一张小凳子,凳子边还有个小炉子,炉子上正坐着一把药壶。   “你在熬药?”   “是,姑娘每日醒来都要喝的。”小丫头点点头。   束穿云来到门外,端起药壶打开盖子闻了闻,一股中药味扑面而来,她急忙捂住了鼻子,这是什么药?那么难闻。   她有些后悔没把元凌一起带来,   “那是避子药,海云院的姑娘都会喝。”元泊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避子药?”束穿云端着药壶的手颤抖了一下,“海云院的姑娘都喝?”   莫不是那种药?   她回头望去,元泊正倚靠在门边,脸色古怪的看着她。   “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吗?”   “按道理来说,你不该知道,不过谁知道你该不该知道。”   这说的是人话么?她到底该不该知道?不知道很让人奇怪吗?   谁像他整日里混迹青楼,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束穿云实在不想理他,这个人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说话就惹人厌。   “把那个小丫头放回去吧。”   “哦,你确定不是她杀了那两人?”   “不确定。”束穿云转身又进了屋,元泊勾了勾唇,也回转了屋内。   束穿云站在床边打量,一男一女仰面躺在床上,两人俱都脸色发青,嘴角斑斑血迹,死状极为相似。   一床大红被子搭在两人身上,只露出肩颈的位置,一眼望去,女子的肩膀处光滑一片,束穿云便知被下的两人皆不着寸缕。   束穿云的手刚搭上被角,就被人按住了。   一道凉凉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你确定要看?”   “当然。”束穿云瞅了他一眼,“不看怎知他们如何死的?”   元泊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不由脱口而出,“是被人一剑穿心。”   “你看过了?”束穿云恍然大悟,被子是元泊替人盖上的,也就是说他之前进来过。   “是谁?另一个呢?”   “都是。”   “嗯?”束穿云疑惑,不由向元泊投去探究的目光,“凶手到底有几人?是一人杀了两人,还是两人杀两人?不看尸体无法分辨。”   “你真想看?”元泊眼角跳了跳。   “当真。”束穿云斩钉截铁。   “好,”元泊咬牙捏起被角一点点掀了开来,从肩膀到胸部,再朝下,直到腹部,顿住了。   束穿云也不在意,因为她已经看到了伤处,常孟诚的伤口在心脏部位,而海晴姑娘的伤却在稍稍偏右的地方,并不是心脏正中位置,而且海晴姑娘胸前的血迹比常孟诚要多。   束穿云看着常孟诚的胸口处眼神闪了闪,忽然伸手用力翻过常孟诚,常孟诚就这样斜斜趴在了海晴的身上。   元泊本想伸手制止她,但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自嘲,站在了一旁不再言语。   看着常孟诚的后背,束穿云又用手比了比,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   “有发现?”元泊问她。   “有,”束穿云收起手,看也不看元泊。   “说说看,”元泊来了兴致。   “不想说,”束穿云不理他,自顾走到窗边。   “好大的架子,”元泊伸手又盖上了被子,回头瞧向束穿云,就看到束穿云探头从窗边向下望的背影。   高挑纤瘦,一根玉带束住细腰,此刻她低垂着头,露出雪白秀美的后颈,远山如黛,有风吹来,元泊在这夕阳的余晖中忽然就迷了眼。   “咳咳,船下有什么?”元泊站在了束穿云身后。   “有秘密,”束穿云直起身子越过元泊又走到了床边。   元泊好笑的摇了摇头,随后走到榻边坐了下来。   束穿云弯腰蹲了下去,正想掀起床幔,突然想起了什么,忽地抬起头,“你出去一下。”   “我?”元泊指着自己鼻子,“你让本捕头出去?”   “就是你,”束穿云不客气道,这屋里难道还有其他人,哦,除了床上的二位。   束穿云以为说服元泊出去要费一番功夫,却不料元泊只是摸了摸鼻子一言不发的出去了。   搞的束穿云还有一点不习惯,但是不习惯归不习惯,该注意形象的还是要注意,在杨府钻床底那回已是让守衣表妹震惊了,此事只可一不可再,该避人时还是要避人的。   看着元泊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外,束穿云撩起衣衫,掀开床幔弯腰慢慢钻进了床底。   她用手摸了摸床下正中的位置,手指很干净,再去摸其他地方,一手的灰,她摩挲着地面,大致圈出了比较干净的地方。   床下虽是低窄,但是以她看来,躺一个人是没有问题的,她展开身体躺在了那处干净的地方,不过略略比她的身体大了些。   如此看来,床底曾藏过人,再联想到大敞的窗户,束穿云心中已有了隐隐的猜测。   束穿云闭上眼睛,静静聆听着屋内的动静,仿佛听到了木床咯吱咯吱的晃动声以及男女运动声,她难以想象那时那人的心情。   一室静寂中,有脚步踩踏木板的声音,随后一道明亮的光线照进了她的眼中,还有一张欠揍的笑脸,“没想到束小姐还有钻床底的嗜好。”   束穿云的脸扭曲了,明明让他出去了,这人怎么又进来了,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哦,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就说刚才他怎么一声不吭那么爽快就出去了,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束穿云一言不发的从床底爬了出来,冷冷瞪了元泊一眼。   元泊却毫无自觉,只自顾自的指着她道:“你头发上沾了东西。”   “什么东西?”束穿云正拍着身上的灰尘,听了这话捋了捋发丝,才发觉不对劲来,她头发上是什么?她捏下来左右看了看,黑绿黑绿的似木耳,但是她印象中并没有见过这东西。   她伸手递到元泊面前,“你是否认识?”   元泊搭眼一看,“是地衣。”   “地衣?”束穿云还是第一回 听说这个名字。   元泊指了指岸边,那里有一片杂草浅滩,“看到那里了么?地衣就长在那。”   束穿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地衣又瞧了一眼元泊,“元捕头真是见多识广…”   元泊眼神一闪,开始夸夸其谈,“那是,本捕头满腹经纶,学富五车,无所不知…”   “够了,”束穿云伸手制止他,指着床上两人,“元捕头赶紧办正事吧。”   元泊趁着束穿云转身,松了一口气,这个女人忒精了,一不小心就说漏嘴。   “来人,”元泊呼了一声。   “头,”门外进来数名捕快。   元泊挥挥手,“把人送到义庄去。”   “不送回常家吗?”捕快自是认识常孟诚的,常家什么情况也多少知道些。   “元捕头,把常孟诚送回常家吧,让常家暂时不要下葬,”束穿云建议。   “那就送回常家,”元泊无可无不可的摆摆手,众捕快进来把人搬了出去。   束穿云走下画舫,看着远处夕阳西下,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愁绪,她本来已经打算要为杨儿去寻个新老师的,看来这几日又不得闲了。 第14章 画舫上的亡命鸳鸯4   这是束穿云第二次来到海云院,第一次是被元凌拽进来的,第二次却是她自己走进来的。   她和海云院似乎很有缘分,第一次来是因为大荒抢了她的荷包,而荷包真正的主人正巧就在海云院,后来她怀疑大荒或许是真的见过那个荷包,所以才能引着她和元凌来此。   这回再来海云院,她的心情十分复杂,看着眼前浓妆艳抹的女子,个个穿的花红柳绿,即便有衙门的捕快在,也不忘搔首弄姿,当然对象皆是她身边的元大公子,众女子的眼光就差黏在他身上了。   束穿云有些恍惚,不由想起了前世办过的一件凶杀案。   凶手本是品学兼优的高材生,因为攀比因为金钱一朝失足,在迎来送往中结识了一个男人,她想回头,然那男人却只是贪恋她年轻的身体而容不下她的过往,她痛恨之下起了杀心,就这样一步步亲手毁了自己本该美好的前程。   可叹她的虚荣,可怜她的轻信,也可恨她的凶恶。   “束小姐,”元泊回头,看到束穿云直勾勾盯着姑娘们的眼神,敲了敲桌面唤道,“束小姐。”   “呃,”束穿云回神,“何事?”   元泊抬抬下巴,对海云院的姑娘们指了指,“你以为呢?”   “让海妈妈和海烟姑娘留下,其他的先回去吧。”束穿云蹙眉想了片刻回道。   元泊挥了挥手,身边的捕快便把人都带了下去,屋内只留下了元泊和束穿云以及海云院的海妈妈和海烟。   “公子,”脸上涂着厚厚脂粉的海妈妈谄媚上前,“老奴…”   “唤元捕头,”元泊淡声道。   “是,”海妈妈脸色一僵,讪讪的退了一步,“元捕头。”   海妈妈顿了顿才又道:“元捕头,常公子这事和咱们海云院真没有干系,海晴虽说不是咱们海云院的头牌,和海烟没法比,但也是数得着的,元捕头您该知道,海晴也很得城里公子们的喜爱,咱们海云院里尤其是老奴,绝对不希望海晴出事啊。”   说着海妈妈还从怀中取出帕子抹了抹眼角,只束穿云眼尖的看到她的眼角根本没有泪水。   束穿云瞅了一眼元泊,故意问道:“海妈妈说的都是真的?”   元泊轻摇手中折扇,三月的天忽而一阵冷风吹向束穿云,束穿云不妨之下打了个冷战,随后又听到一声冷哼,“本捕头怎会知道?本捕头又没让海晴姑娘陪过。”   束穿云怔了下,这个男人变脸真快,方才还是一副言笑的模样,这一会就冷了脸,她又没问错,元泊常年混迹海云院,海妈妈说的真假,他多少肯定知道些。   切,你就算想改邪归正以后再不来这海云院,但也不用掩盖自己曾经做过的事吧。   元泊却不知道只这一会的功夫,他在束穿云心里的印象又下降了一个层次。   他方才听到束穿云问他那话时,他心里一百个不乐意回答她,再说海晴姑娘在海云院如何他又怎会知道?他在画舫见到海晴的尸体前连海晴是谁都不认识。   “不知道就不知道,”束穿云不自觉的又翻了个白眼,她却不知道这是她自从认识元泊之后常做的一个动作。   此刻她只能在心底默默吐槽元泊:凶什么凶。   束穿云抬眼间就看到海妈妈在偷偷打量她,又想到上回在海云院外海妈妈拉着她时的目光,两次的眼光都让人浑身不舒服。   她忍着怒意问道:“海妈妈,我能否问一下常孟诚从前来过海云院么?他之前是否认识海晴姑娘?”   海妈妈收起帕子,眼珠转了转,扬起笑脸对束穿云道:“来过的,来过的,老奴方才也说了咱们平江府里的公子多半都是认识海晴的。”   言下之意,就是常孟诚也认识海晴。   束穿云又看了眼海妈妈,年纪也不过三四十岁,但是她脸上堆起的脂粉褶子都快能夹死苍蝇了。   俗话说笑一笑十年少,这海妈妈日日笑,时时笑,怎得会有如此多的皱纹?看来俗话说的,常笑一笑或许能长寿但却不能让容貌变年轻。   “常孟诚是否和其他人有过争执?”束穿云再问。   “不曾,”海妈妈颇有些自豪,“小姐不知,能进咱们海云院的,多是非富即贵,没人会为了姑娘们打架的,况且咱们海云院是凭这个说话的。”   海妈妈边说边搓了搓手,束穿云即刻便明白了,海妈妈的意思是想让什么样的姑娘作陪,就看你能出多少银子,也就是没银子休想进海云院的大门,银子不够多也别想让当红的姑娘作陪,譬如海烟姑娘。   束穿云瞧向站在海妈妈身旁的女子,女子不仅姿容潋滟,一双秋水明眸看人时仿佛生了情思,让人不禁沉溺在她的温柔中,但她的举止却又落落大方,站在那里不卑不亢,丝毫不见局促,这样的花魁却也是名副其实。   束穿云收回目光,又想起了常家,以她所知,常家从前便依附束家生活,七年前她爹束山身亡后,常家也和束家一般开始走下坡路,从前有多风光,后来就有多没落。   以她二姑束婉玉吝啬抠门的性子,就算是对自己的儿子也同样如此,所以常孟诚手里应该不会有多余的银子来逛青楼,况且海云院的消费门槛并不低。   想到这里束穿云不由问道:“他经常来么?”   海妈妈想了想,“哎呦,这老奴真没太在意,不过呢,应该来的不太多,因为老奴只见过他一回。”   “你见他那回是什么情况?麻烦说与我听听。”   “这事老奴记得很清楚,常公子来时想让海烟姑娘作陪,但,方才老奴也说了,”海妈妈嘿嘿一笑,“他只那一点银子怎能够,而且海烟那会还陪着别的客人呢。”   海妈妈说完还偷偷瞧了元泊一眼,束穿云微哂,那客人不就是元大公子嘛,还用得着遮遮掩掩。   元泊察觉到海妈妈那一眼窥探,只不动声色的咳了咳,“常孟诚和谁一起来的?又找的哪位姑娘作陪?”   “哎呦,这老奴就记不得了,客人多,老奴事情也多,不过老奴肯定不是海晴陪的。”海妈妈讪讪笑道。   束穿云却未再纠结这个问题,依海妈妈所说的来看,常孟诚只来过一回海云院,在海云院里又未和人有过纷争,那在海云院和人结仇的可能性很小。   束穿云思量了片刻,转向海烟,“海烟姑娘,我听说你和海晴姑娘有过节?”   海烟听了这话愣了愣,微微蹙起眉头,轻启红唇,“束小姐怕是听错了,海烟并未和海晴有过龃龉。”   元泊也用折扇挡了脸,对束穿云眨了眨眼,“你听谁说的?”   束穿云看着元泊挤眉弄眼的样子,不想搭理他,她自然不是听别人说的,而是她自己猜测的。   同是海云院数一数二的姑娘,有竞争是必然,就像同在一个公司上班一样,谁不想既能拿到超过旁人的工资又能得到领导的认可呢?   而且,依她昨日在画舫所见,那海晴的容貌也很出色,并不逊色于海烟多少。   前些日子她听兰儿偶然说起,海烟之所以能成为海云院的头牌,全因元泊的关系,元泊来海云院,只让海烟作陪。   元泊是谁?那是平江府首屈一指的贵公子,就算在整个太明皇朝,以他的家世也是数得着名次的。   元大公子看上的人,那可不就是水涨船高,身价倍涨嘛。   哦,还有兰儿离开了海云院,至于兰儿的去处,也只有束穿云和元凌知道,不过让人觉得蹊跷的是,对海云院来说,兰儿莫名失去踪迹,然海云院却未追究,连报官都不曾。   束穿云想到此又觑了一眼海妈妈,这老虔婆还不知道做下了多少孽事,兰儿虽自私自利,却也是受人所迫,这老虔婆在中间不知又扮演了何种角色?   海烟既说和海晴没有过节,看她的样子,想来今日他们从海烟这里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讯息了。   束穿云对元泊使了个眼色,元泊意会,随即轻咳,“都出去吧,有事本捕头还会再传唤你们。你们若是想起了和案件有关的事情,也要记得及时让人禀报本捕头。”   “是,”海妈妈和海烟应了声,又一前一后转身离开了屋内。   束穿云看着海烟莲步轻移的背影,越发觉得海烟比她这个真正的小姐还像大家小姐。   看着门扉被人轻轻带上,她不禁转脸问元泊:“海烟姑娘是什么出身?”   元泊收起折扇,漫不经心道:“她曾说她是官家出身,祖父牵连谋逆被判斩首,妇孺皆被发卖后辗转流落到了此地。”   “谋逆?莫不是十七年前震惊太明皇朝的前太子谋逆一案?”   元泊刷的一声打开折扇,扇子的阴影遮去了他眼中闪过的一丝戾气,“或许是吧。”   “那她如今多大年纪?”   “二十有余,”元泊说完这话,忽而凑近束穿云,脸上盛满了好奇,“你怀疑海烟?”   “没,随便问问。”   束穿云心里在想,十七年前海烟家族出事,她也不过几岁罢了,这十多年的颠沛流离且又入了风尘,却也没消磨掉海烟一身官家小姐的做派,所以可不可以这么说,海烟是个心智极其坚毅且不会轻易认输的人?   然而束穿云此时绝不会想到,因为这样一个她以为丝毫没有威胁的女子,却为她以后的道路埋下了怎样的隐患以及刻骨铭心的经历… 第15章 画舫上的亡命鸳鸯5   海云院每日午后才开始迎客,他们今日一早便来了,此时也不过正午时分,束穿云从二楼的走廊向下望去,门窗紧闭的一楼大厅里略微有些昏暗,整个海云院似乎都还在沉睡当中。   束穿云想起刚才审问那些姑娘时,个个哈欠连天的模样,不由扯了扯嘴角,古往今来凡是风月场所,大多都是昼伏夜出的。   束穿云来到海晴的住处,推门进去后,在画舫上见过的小丫头迎儿正在收拾打扫房间。   她看到有人进屋,惊讶之余赶忙迎了过来,缩手缩脚嗫喏着道:“小姐…”   “你在做什么?”   迎儿犹豫了下才答道:“妈妈让我把姑娘的东西都收起来。”   “是要把屋子腾出来给别的姑娘住?”   迎儿点了点头。   人走茶凉,更何况是在这等情薄之地。   束穿云打量了几眼屋内,床铺和桌上都已空空如也,看来想在海晴房里有所发现也很难了,果然,一刻钟后,她把包袱里所有的东西都翻了一遍也没有可疑物。   束穿云收了手,问迎儿:“你接下来去伺候谁?”   小丫头摇了摇头,瘦弱的面颊上有掩饰不住的愁容。   束穿云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看似无意道:“我听说海晴姑娘从前待你不好?”   这是方才审问姑娘们时,有位姑娘说的,束穿云记在了心里。   迎儿听了这话脸色刷得变的苍白,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向前膝行了两步,仅仅抓住了束穿云的腿,“小姐,海晴姑娘不是我杀的。”   从昨日到今日,海云院里的人都躲着她,都对她指指点点,她虽年纪小,但也知道大家在怀疑她杀了海晴姑娘。   “真的不是我,”迎儿满面凄惶,“真的不是我杀的…”   束穿云握住迎儿的手扶起了她,“你先起来,和我说说海晴姑娘是如何待你的?”   这一握之间,束穿云发现迎儿的手柔弱无力,且手上并没有茧子,所以迎儿不太可能是一剑便杀了两人的凶手。   从迎儿断断续续的言语中,她才知道这个小姑娘原来受了不少折磨,她把迎儿袖间的衣衫撩起,数道青紫的瘢痕赫然出现在她的眼前,新旧交错间,望之令人心惊。   同是沦落风尘的可怜人,这海晴又怎能对一个小丫头下如此狠手?   “所以你才带了匕首在身上,随时想杀了她?”   她从元泊那里得知,捕快到了画舫上后,从这个小丫头身上搜出了一把匕首。   “我…”迎儿咬着唇畔,迟疑了许久才道:“我是想杀了她,可我害怕,一直不敢动手。”   “杀了她你也跑不掉,你应该庆幸没有动手。”   束穿云拍了拍她的手,看着这张苍白瘦削的脸庞,只得叹息一声,“以后凡事要三思而后行。”   束穿云站起身,刚准备离去,忽而想起了什么,又回头问迎儿,“对了,在画舫上,你是否在意常公子有没有带荷包?荷包里是否有银钱?”   迎儿歪头想了想,“常公子带了荷包的,应是有银钱的,因为常公子还赏了艄公,让艄公买酒喝。”   束穿云心中暗道,果然有蹊跷。   从海妈妈那里得知,常孟诚为了让海晴陪他一晚,不仅包下了整座画舫,而且还给了海妈妈一百两银子。   这也是令束穿云觉得很奇怪的地方,一百两银子并不是小数目,或许对从前的常家来说不算什么,但是自从没了束家的接济,确切的说没了她爹的接济,常家不过是坐吃山空,空有一副外壳罢了。   银子,常孟诚是从哪里得来的?难不成真是姑母给他的?   还有,常孟诚身上带了荷包,为何在画舫上却遍寻不着?昨日在画舫上时,她便觉得有些蹊跷,既是包了姑娘来游玩,不带钱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画舫上的人死了,但表面上画舫上的贵重东西却还在,不说那把琴至少要百两银子,就说海晴所戴的首饰却也价值不菲,然而却独独少了常孟诚所带的荷包。   所以,常孟诚的荷包去了哪里?是不是被凶手拿去了?   难不成那荷包里的钱已经多的让凶手不再在意海晴的首饰?   那凶手又是如何得知常孟诚身上有大笔银钱的呢?   凶手到底是不是为财杀人?   杀人莫过于几种原因,情杀,仇杀,或是为财,还有一种是无差别杀人。   但从凶手上船后隐匿在床下等待杀人机会,到杀了人从水中潜逃来看,这不会是一起无差别的杀人案件。   这人不仅心思缜密,且应该有功夫傍身。   昨日元凌也把大荒带到了五阳湖,但除了画舫内的血迹,大荒也并未有发现,说明那人处心积虑的掩盖掉了自己的踪迹和气味。   能一剑刺穿两人且悄没声息的出现在两人背后的凶手,也绝不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羸弱之人。   这样的人会为了不知道有多少银钱的荷包去杀人吗?   但常孟诚的荷包确实又不见了。   所有的谜团犹如解不开的丝线般缠缠绕绕,束穿云挠了挠脑袋,心中升起了一股几年都未曾有过的斗志。   海云院一行后,束穿云首先排除了迎儿杀人的嫌疑。   那么海烟呢?直觉告诉束穿云,海烟不是杀人凶手,因为,她看不起海晴,所以她更不会去害一个自己根本不在意的人。   同样是风尘女子,也不知道海烟的高傲来自哪里?莫非真的是元大公子对她另眼相待的原因?   当日夜里,在画舫上,迎儿虽守在门外,却根本没有发现屋里除了常孟诚和海晴,可能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除了迎儿,她当然还要盘问撑船的艄公,虽说艄公离开时,常孟诚还活着,但是艄公常年生活在水边,也许发现了什么可疑的事情也说不定。   但束穿云昨日便让元泊派人去寻艄公,然而一整日过去了,那艄公却依旧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奇哉怪哉。   走出海云院的大门,刺眼的阳光让束穿云眯起了眼,方才她和元泊说好了分头行动,她去海晴那里查看,元泊带人去后院再问一问院里的丫头和龟公,看是否还有其他发现。   然她从海晴屋里出来后,就没再见到元泊的身影,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束穿云回头望了一眼海云院硕大的牌匾,突然想到她第一回 来海云院时,从窗户里看到的杨府花园,有心再上去看看,但是又想到海妈妈那双贪婪的眼睛,还是驻了足,待下回有人作伴再去吧。   束穿云转身,看了看天色,她想着是不是要吃个午饭再去常家看一看,哎,无论此刻姑母有多么不想看到她,但她还是要去的。   “云表妹,”束穿云刚迈进酒楼的大门,一声轻唤就在她身后响起。   她回头一看,从门外走来的不是杨守业又是谁?   经过上回的劫难,杨守业仿佛脱胎换骨一般,眼中多了几丝沉稳,也多了几分的不苟言笑。   束穿云暗叹,吃一堑长一智,杨守业,守业,暗含了外祖父对他诸多的期许,不仅要守杨家百年基业,也要守护束家姐弟。   虽然她束穿云和杨儿并不需要靠任何人,但杨家,却终是要靠杨守业的,这些磨砺对杨守业来说也许并不见得是坏事。   “业表哥,你也来用饭?”束穿云笑了笑。   此时因为已过了用午饭的时辰,酒楼里并没有几桌客人,束穿云找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了下来,杨守业坐在了她的对面。   “我来查账,”杨守业招了招手,有小二上前。   “呃,对啊,这酒楼是杨家的,你看我都忘了,”束穿云揉了揉脑袋,她都忙晕了,才想起这酒楼是杨家的产业。   又到月底了,只不过查账需要杨守业亲自来吗?   “送壶好茶,再去做几个清爽的菜,”杨守业轻声吩咐小二。   “好嘞,少东家,您稍等,”小二明显认得杨守业,笑语殷勤的跑走了。   杨守业注视着束穿云,一时没有开口,束穿云以为他还是如从前般沉默寡言,也不在意。   待小二送来茶水后,她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水,说了一个上午的话,确实有些口渴了,茶刚入口,却忽然听到杨守业道:“表妹,你愿意嫁给我吗?”   “咳咳,”束穿云被呛住了,“咳咳,”她憋的脸红脖子粗,过了好大会才喘过气,“表哥,怎会有如此想法?”   “我会把杨家所有的产业当做聘礼,以后那都是你的嫁妆了,只要你愿意…”   杨守业脸上的表情极其认真,并不像是随便说说的。   束穿云伸手止住了他,端正了坐姿,也认真说道:“业表哥,我不愿意,我只能是你的表妹,仅此而已。”   杨守业似乎并不意外束穿云会拒绝他,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我就猜到你不会同意,可我还是想问你一问,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把杨家的产业名正言顺的还给你。”   他又在心里悄悄说了一句:也只有以这样的借口我才敢问出这句话。 第16章 画舫上的亡命鸳鸯6   “业表哥,”束穿云摇摇头,“你怎会有如此想法?你知道我手上我娘的嫁妆也并不少,你若是再把杨家的产业给我,我怕是平江府最富有的人了,你就不怕我遭人嫉妒,整日里睡不安稳?”   束穿云摩挲着手中青花瓷茶杯的杯沿,光滑细致,一如平江府的表象,安宁又平和,她不由低头浅笑,“再说了,若是舅舅舅母得知你有这想法,恐怕以后会很不愿意看到我。”   谁又知道平江府安宁平和的背后掩藏了多少暗潮汹涌明争暗斗?   要归还杨家的产业给她,这不是在开玩笑吗?   且不说舅舅被过继给外祖父那一刻就已是外祖父的儿子,外祖父临去前把杨家托付给了舅舅。   就说她娘若是贪图杨家的产业,早二十年前她娘就招赘了,而不是嫁给一穷二白的她爹。   而她和杨儿更不会想要杨家的产业,假如有一日,她爹战败的事再被人翻起,是福是祸实在难说,如今她和杨儿就如走钢丝般悬在峭壁上,不知道何时就会粉身碎骨,她若是和杨家绑在一起,难保不会连累杨家。   再说了,在皇权面前,钱再多又有何用?只会徒增被人惦记觊觎的风险。   想当年她费了多大劲,使了多少心眼,才能带着杨儿平安回到平江府,这七年来更是低调的不能再低调,如果不是杨家出事,她实在是不愿意出现在众人眼前,被人注意到的。   然而,她只是上次帮了杨守业一回,就被元泊这家伙又给扯进了命案里,时也命也,就算她想低调,也架不住有人上赶着给她找事做。   哼,束穿云在心里冷笑,杨家没有根基,我不愿意连累他们,但是元家有啊。   元泊,你既然想利用我为你做事,也别怪我抱紧你的大腿不松手,说什么也得把你绑到我这只风雨飘摇的小船上来,乘回风破个浪直上那万里云霄…   杨守业蹙眉,他心中自是明白束穿云说的也有道理,杨家不是他一个人的,他并未考虑到爹娘和妹妹,不过如果爹娘知道是云表妹救了自己,不知道会不会和他有一样的想法。   束穿云不知杨守业在想什么,但是有些话她必须要说,说与他明白,她四下看了看,此时酒楼里只有零星几桌客人了,窗外也无人,她放低了声音对杨守业道:“表哥,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出我口进你耳,希望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杨守业怔了怔,但是看着束穿云一副严肃的模样,也不由郑重的点了点头,“表妹,你说。”   “表哥该知道当年我爹是怎么死的?”   “姑父是战亡的。”   束穿云摇了摇头,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个败字,“不,是战败!虽是一字之差,但在皇上那里却是天差地别。”   “表妹,姑父他并没有败…”杨守业的脸色变了变。   束穿云面露讥诮,“镇北大将军束山,麾下十万大军,在对北苍国一战中却几近覆没,这还不算败吗?就算对方有二十万大军,谁又会在意呢?皇上震怒,但大将军却身亡,试问皇上的怒气会发向何处?”   杨守业惊的差点站起来,“难道姑母她?她不是…?”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姑母的死因,只以为姑母是承受不了姑父的身亡,受了打击才自缢的。   “是自缢,”束穿云打断了杨守业,却是自缢不假,且是她亲眼所见,更不会有假。   “我娘自缢,皇上更为恼怒,我和杨儿本是要获罪的,但因为瑾妃的缘故,皇上网开一面,我和杨儿才能回到平江府,所以,不管是我还是杨儿,你和杨家都不能和我们太亲近,你明白吗?”   杨守业有些不明白,为何姑母自缢,皇上会更恼怒?   还有,他们杨家和束家就算不亲近,也还是姻亲,若是束家真的出事,杨家也不能独善其身呀。   然而虽不解,但束穿云不说,他也不问。   他虽和表妹只说过寥寥几回话,但是他却知道这位表妹是极其聪慧的,她不愿意说的,不愿意做的事情,他自是不会违逆她的意思。   他只轻声道:“我明白表妹的意思了,你放心。”   这句话似宽慰束穿云的心但又似在承诺什么。   不过片刻之间,杨守业心中便下了一个决定,无论将来如何,他要让杨家成为束家姐弟最为坚实的倚靠。   所以,漕帮的人寻他商量的事,或许他应该好好考虑,既然被人算计过一回,就绝不可再有第二回 。   东山脚下的村子里,有一条小溪流穿村而过,往日里不管何时总有村民在溪边浣洗,可此时阳光正好,溪边却空无一人。   原因无他,因为有人在溪里溺亡了。   村中的一处茅草屋中,地上躺着一人,只见他脸庞肿胀,双眼紧闭,口鼻中还隐约藏有泥土,浑身尽湿,看似早已没了气息。   屋中还围着几个男人,应是这村里的人,几人在那摇头叹息,无不可怜这死去的人。   “让开,让开,”数名捕快突然出现在院子里,吆喝着进了屋子。   捕快身后还跟着一个圆脸可爱的小姑娘,待捕快把屋中站着的人都赶到一边后,小姑娘才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中,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戴在了手上,然后蹲下来对着地上躺着的人上下查看了一番。   约莫过了一刻钟那么久,小姑娘才站起身,一言不发的转身出了屋门,离开了…   众人面面相觑,有捕快把这几人赶到了屋外,对他们一一盘问。   捕快问:“这人叫什么?做什么营生?”   有人答:“你们昨日来不是问过了么?”   捕快厉声道:“哪那么多废话?”   有人道:“他叫陈大,是个艄公,平日里就在附近的五阳湖为贵人们撑船赚点银子。”   “可有亲眷?”一名捕快问,还有捕快在一旁记录。   村民摇头,“没有,他孤身一人,也未娶过亲。”   “他平日里不撑船时都做什么?”   “喝酒呗,他就爱喝酒,不然又怎会喝醉了跌倒河中呢?”   “他酒量如何?”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就看他喝多少,有钱时多喝些,没钱时,喝的少些。”   “你们是否和他相熟?有没有人发现他是何时离开的家,又是何时回来的?”   众人一起摇头,“我们都是一个村子的,认识几十年了,都知道他爱喝酒,他自己一人住在这么偏僻处,谁知道他何时走何时归,反正他多数时候都在五阳湖上。”   “是谁发现的他?在哪发现的?”   “我们几个一起发现的,就在他家屋后的小溪中,平日里这里没人会来。”   “那你们为何出现在这里?”   几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当中一人道:“我们听说这屋后的山上有野猪出没,就想着上山猎头野猪拿到集市上去卖,没想到还没上山就看到了溪中有人,我们一想到昨日官府来人找陈大,也不知道是何事,就派了人赶忙去衙门说了一声。”   “你们发现他时,是什么样子的?“   有人想了想,“他是头朝下全身趴在水里的,刚开始我们还不知道是谁,翻过来才知道是陈大。“   “他水性如何?“   “肯定好的呀,做艄公的哪有不会水的?“   村外的小溪边,元凌踢着脚下的石子,嘴里念念不停,“臭元泊,坏元泊,就知道使唤我,也不让我去找穿穿,哼,真讨厌。”   要不是穿穿有杀人嫌疑,她才不会来呢?   从昨日午饭时穿穿离开家,直到今日,她都没有见到穿穿,也不知道穿穿在忙些什么。   “做艄公的哪有不会水的?”   束穿云咀嚼着这句话,当她第一眼看到这份笔录时,差点瞪圆了眼睛,眼前的笔录细致到连村民们说话的语气都让她仿佛亲历,她不得不感叹一句,原来元泊做事有时候还是很靠谱的。   她虽不在现场,但是当时的情形,以及应该问的都被一一记录在了上面。   束穿云细细看完后,才发现元泊自进门后便有些漫不经心,而且还时不时的瞅她一眼,当她看不见呢?   她方才和杨守业说了半天话后,又在这里吃了个饭,随后刚想离去,就看到元泊带着大荒进来了。   也不知道元泊怎么发现她在这里的,反正刚来就丢给了她这个笔录,她猜测刚刚元泊不在海云院,应该是去查艄公的事了。   只是没想到那艄公也死了,若说是巧合,鬼都不会信。   “阿凌怎么说?”   “她说,艄公的头骨处有伤,口鼻中有泥土,确实是溺亡。”   “溪水只有膝盖深,就算他喝醉了,凭着求生的本能也不会趴在水中毫不动弹,他头盖骨处有伤?莫不是被人击打过?然后才趴倒在了水中?”   “你很聪明,推断的也有道理,”元泊眼中闪过一抹复杂。   束穿云愕然,这话听着总让人觉得不太真实,难道元大公子在夸她?   束穿云却不知,方才她和杨守业的一番话,一字不落的入了眼前之人的耳中,因为她没有发现窗外的大树后有人,而那人的耳朵又特别尖。   “走吧,”元泊站起身走了,他身旁的大荒颠颠的跟了上去。   “去哪里?”束穿云也起身,跟上了元泊。   “常家。” 第17章 画舫上的亡命鸳鸯7   微风和煦,天气渐暖,柳枝随风摇摆,不时拂过荡漾的小河水,袅袅炊烟弥漫在平江府的上空。   踏着脚下的青石板路,束穿云看着元泊背着双手慢吞吞前行的身影,一时有些猜不透他到底想做什么?   明明他出身权贵,元家乃平江府第一世家,姑母又是当今皇上的宠妃,兼之长的又是一表人才,不管是出身还是自身条件都足够优渥,可即便已经二十有多,却也不愿成家。   做为元知府的独子,元泊的亲事如今也成了元家的头等大事。   据元凌所说,他们姑母可是为元泊的亲事操碎了心,就连皇上都过问好几回了,若不是还有元知府为他挡着,说不准皇上早就为他赐婚了。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元知府似乎并不为儿子的亲事着急,一直由着元泊胡混日子。   但凡是不合常理的地方,必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只是到底会是什么秘密呢?百转千回间,束穿云已想了无数种可能。   此时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路过的人都不禁驻足望来。   男人走在前面,身边伴着一只金黄毛发的大狗,白色的衣衫拉出长长的影子,陡然生出一股飘逸孤冷的感觉。   他的身后有人踩着他的影子前行,一步步仿佛踩在人的心尖上,青衫微动,墨发飞扬,步步生莲亦不过如此。   “汪汪,”大狗的唤声惊醒了路人,众人恍然回神,不禁惊叹,原来真的有人一举手一投足便能让人沉醉其中。   “到了?”元泊回头,问身后的束穿云,他只顾向前走,是大荒提醒他束穿云停下了。   束穿云点点头,“应该是这里。”   “你没来过常家?”元泊疑惑。   “很久之前来过,”束穿云面含讥色,从前的束穿云自出生后便在京城,十岁之前只偶尔回来探亲,但也多是来往束家和杨家,常家应该是来过一两回的。   更不用提她了,自七年前回到平江府,她连束家和杨家都不怎么去,又怎会来这个并不亲近的姑姑家?   她能找得到常家,还是因为她让园子替她画过平江府的地图,凭着记忆找到这里的。   “喏,”束穿云指了指大门前,“我记得那里有一棵歪脖子树。”   素手纤纤,白皙的手指上粉红的指甲圆圆润润的,元泊顺着束穿云的指尖望去,树上枝桠零落,一根枝干歪扭着伸向院子里,紧闭的木门外挂着两盏白色的灯笼。   是这里没错了。   元泊挑了挑眉,“等着本捕头为你叫门?”   “为我?”束穿云一滞,何时是为她了?他明明知道人不是她杀的,不是她在替他办事么?   但看到元泊双手抱肩静候的模样,她不由摇头苦笑,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呀,这平江府就是人元大公子的地盘,她还是老实点为妙。   不过,她转而想起自己以后的打算,又不由翘起了唇角,为了谁还真不一定呢?   元泊虽直视前方,但眼角余光还是瞥见了束穿云嘴角那一抹诡异的笑容,他心底不由冷笑:任你再狡猾,也翻不出花样来。   直到许久之后,元泊才明白,他和束穿云之间却是棋逢对手,两人都以为自己是猎手,对方是狐狸,却不料造化弄人,猎手和狐狸也有惺惺相惜的一日。   不知是不是因为常孟诚死的并不光彩,常家又闭门谢客无人来访的原因,直到一刻钟后,才有脚步声从院内传来,“吱呀”一声门开了。   “是谁?”年老的仆从伸头来探。   “老伯,我…”束穿云刚想开口道出她的身份,但是她又想到姑母此时肯定不愿意看到她,说不准她连常家的门都进不去,但常家又是必须要去的,一瞬间,她犹豫了。   “衙门的来问案,”她身后有人伸出一只手,手中的东西在她眼前一晃又收了回去。   是捕头令牌,束穿云心中直呼她怎么忘了还有令牌这一茬,好歹她前世也是有证的人。   嗯,这么说来,有元泊跟着,倒是能省不少口水。   “衙门的?”老仆愣了愣,怀疑的打量着二人,这一男一女怎么看也不像那些凶神恶煞的捕快啊。   “汪汪,”大荒躬身抬头,龇牙咧嘴的朝老仆吼叫,那语气好似在说,老头你再不开门,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老仆慌得退了两步,随后转过身也不管门有没有关,脚步麻利的一溜烟跑远了,那速度绝对是怕大荒在后面撵他。   束穿云和元泊两人面面相觑,似心有灵犀般,脱口而出,“走吧”“还不走”。   “嗷呜,”回答他们的是一声嚎叫,还有一道如闪电般奔出去的身影,两人未动,大荒追上去了。   束穿云看着大荒的背影悄咪咪笑了,“元捕头,请吧。”   元泊瞅了她一眼,脚步轻快的跟着大荒去了,束穿云跟在他的身后也走进了院子。   常家是一座两进的宅子,进门后入眼便是正中待客用的厅房,左右各有东西厢房,三面围拢中是一座小院,院中除了几棵参天的大树外再无其它花草之类的装饰,整个院子十分的空旷冷寂。   看这丝毫不见人影也无人烟的迹象来看,常家的主人应该都住在后院。   据她所知,常家祖上是开杂货铺的,虽不算十分富有倒也是小康之家,吃穿不愁。   这处宅子是常家祖宅,在东城寸土寸金的地方有这样一处两进的宅子在许多年前也是相当体面的人家了。   二姑父常实是常家独子,依常家的条件本也可以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小家碧玉,然,常家二老却为常实定下了二姑束玉婉。   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彼时,是太宗十八年,她爹束山刚娶了她娘,正远赴京城参加武举比试,而她二姑束玉婉年方十六,云英未嫁。   她爹一朝高中武状元,束家的门楣一夜间便高的令常家攀不起了,好在常家和束家在那之前已定下了亲事。   当年她二姑还因此闹了一场,不外是自觉身份与往日不同了,想着或许能嫁个更好的人家罢了,若不是她爹压着,说不准和常家的亲事还真的就黄了。   哎,只是常家二老虽打算的好,却也架不住将来的无法预料。   本是小家出身的束玉婉,自小家贫,又毫无见识,嫁入常家后,把着常家的家财,手指缝都搂得紧紧的。   常实人如其名,丝毫不敢与之争锋,常家二老在世时,束玉婉还收敛些,后来二老逝去,束山的官越做越大,成了大将军后,在常家,束玉婉更是说一不二了。   怔愣间,一声尖利的哭喊从后院传来,“哎呦,这个兔崽子,狗奴才,等老娘抓到你,看老娘不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把你卖到那腌臜地去。”   这声音不是二姑束玉婉又是谁?   束穿云都可以想象到束玉婉咬牙切齿捶胸顿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她不由蹙起了眉,也不知是谁得罪这位姑母了,常孟诚停灵在家,竟然还如此喧哗?   “束穿云,还不过来?你在做什么?”元泊去而复返,看她发愣,催促道。   “来了,”束穿云又瞧了眼院子,一院的落寞,似乎从七年前便如此了吧。   她悄然转身,向着后院走去,却没注意到,不知从何时起,元泊唤她,再也不是束小姐了,而是束穿云。   元泊背靠月洞门斜倚着墙壁,好似和白墙黑瓦融为了一体,大荒在月洞门前的翠竹丛里窜来窜去,有风吹来,飒飒作响。   待束穿云和元泊来到后院时,却不想看到了颇为荒唐的一幕。   “常实,你个没良心的,亏得老娘为你常家操碎了心,一辈子生儿育女,都没落个好,要不是有我束家,你常家算个屁,诚儿尸骨还未寒,你就出去喝花酒,你咋不代我儿去死呢?”   姑母束玉婉双腿盘坐在地上指天指地痛骂,骂完下人骂丈夫,骂完丈夫又骂儿女,阵阵声嘶力竭哭天抢地,仿佛全世界的人都对不起她一般。   姑母身后站着两名着素色衣衫的少年和少女,不用猜两人定是表弟常孟谦和表妹常孟雨,两人皆默不作声,冷眼看着自己亲娘撒泼痛骂,看样子这情形应也不是第一回 了。   院中一角还站着几个仆从,其中就有为他们开门的老仆,老仆低头隐在角落里,似乎在极力抹去自己的存在般,不敢抬头看上一眼。   束穿云四下又看了看,却不见姑父常实的身影。   一时间根本没人发现院子里多了两人一狗。   元泊不耐,低头对大荒指了指,“汪汪,”大荒意会低吼。   “啊,哪来的狗?”骂声止歇,束玉婉倏然回头,就看到束穿云亭亭玉立站在那里。   她猛然站起身直直冲向束穿云,常孟谦伸手去拉她,却也被她带着到了束穿云面前,“你个小狐狸精,你个毒妇,是你害了我儿,你还我儿命来,你还我儿命来…”   说着就如在画舫上一般伸手去挠束穿云的脸,她身后的常孟谦纵有心去拦,也不过是个少年,身量矮小,又无力气,还被束玉婉带的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眼看着束玉婉的手掌将要落在束穿云的脸上,束穿云正要向后退去避开这一掌,却不料一声痛呼乍然响起,束玉婉的手被一只修长的手抓住再无法动弹。 第18章 画舫上的亡命鸳鸯8   “谁容你在本公子面前放肆?”元泊声音冷冽,面露不悦。   束穿云讶然抬头,元泊高她许多,从她的方向看去,只能看清他高耸的鼻梁和紧紧抿起的唇角。   束玉婉愣了愣,本要张口欲骂,待看清眼前的人时,霎时偃旗息鼓,满脸慌张,“元公子,我…”   “你认得本公子就好,”元泊冷冷看了束玉婉一眼,漠然收回手,“谁告诉你是她杀了常孟诚?”   束玉婉方才只是看到束穿云一时怒急,更是要发泄心中的怨恨才会不问青红皂白的要打人,她当然没有看清束穿云身边的元泊,否则再痛恨束穿云,她也不敢动手。   上回在画舫上她要打束穿云就被元泊制止了,那日元泊穿着捕快服饰,今日穿的常服,因此一时之间她才没有认出来元泊。   只是,束玉婉心里到底有些不甘,若是她哥哥束山还活着,仍然是权势滔天的大将军,谅他元大公子也不敢如此和她说话?   然而她却没想一想,如果束山还活着,依束山对束穿云的宠爱,束山又岂会容她如此喝骂女儿,还要动手打女儿?   常孟谦站在束玉婉身后,慌张的不知该做什么,常孟雨毕竟年长些,她看到元泊第一眼时,眼中便盛满了光彩。   此刻看到束玉婉落了下风,从袖中抽出一张帕子,端着手迈着小碎步走到元泊面前,微福了福,秀声细语道:“公子息怒,娘亲因为大哥身亡太为痛心,才会失了礼数,实不是故意,还望公子谅宥。”   说完还拿帕子抹了抹眼角,似乎也极为难过。   看常孟雨这一番惺惺作态的样子,束穿云颇觉好笑,这常孟雨竟也是个戏精,束玉婉要打的人是她,常孟雨向元泊道的哪门子歉?   元泊看也不看常孟雨,只对常孟谦冷声道:“把她带回屋,我有话要问。”   她自然是束玉婉,方才在仆从下人面前丢了个大脸,此时她正恨恨的看着束穿云,常孟谦要去扶她的胳膊,也被她一把甩开,她扭身哼了一声向前院走去。   束穿云摇头,对这个姑母的脾气着实无语,不仅是这个二姑母,她大姑母束春婉也不遑多让。   真不知这一窝歹笋里怎就长出了她爹这一根好竹,哎,或许真是束家老宅里那一棵榆钱树的功劳吧…   这边厢束穿云感慨良多,却不想走在前头的元泊心中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怒,这束玉婉就是个泼妇,也不知束家怎样的风水竟能养出镇北大将军束山那样的人才…   许是很久不曾招待过客人了,前厅中堂仅有一张高桌并两张椅子,且看颜色已是十分陈旧。   元泊进门后扫了一眼,眉头紧锁,有些嫌弃的看着两把已经掉了底漆的椅子,伸出一根手指搓了搓,还好,没有灰尘,如此元泊才坐了下来。   束玉婉紧随其后,瞅了瞅桌旁另一张椅子,毕竟撒泼骂人也很累,她如今腿脚也有些虚软,但到底还是没敢坐过去,她没胆量和元泊平起平坐。   更不用说跟在束玉婉身后的常孟谦和常孟雨了,两人进门后分别站在了束玉婉左右。   束穿云是最后进门的,她看了眼余下的那张椅子,几步走到了元泊身旁站定,不是她不想坐,实在是她不能坐,毕竟束玉婉是长辈,哪有长辈站着她坐着的道理?   元泊扫了束穿云一眼,看着她乖巧守礼的样子,唇角微翘,装的倒是像。   “元公子,”束玉婉终究耐不住性子,还不待元泊发话,她率先问道:“不知你今日来是有何事?是不是查到杀我儿子的凶手了?”   束玉婉也乖觉了些许,手腕还在隐隐作痛,她瞪了束穿云一眼,终是没敢再提及束穿云。   “没有,”元泊手肘撑在桌面上,用手指揉着额头,像是夜里不曾睡好一般,漫不经心回道。   “没有?”束玉婉惊叫道,这声音既尖又利,把低头兀自走神的束穿云吓了一跳。   “你有意见?”元泊眼眉低垂,声音冰冷了几分。   束玉婉刚想开口,常孟雨伸手扯了她一下,束玉婉再抬头看到元泊看向她的眼神,冷漠又可怕,她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没,没有。”   “没有最好,”元泊勾了勾唇角,屈指敲了敲桌面,“你记住,常孟诚这案子是本捕头在办,束穿云不仅不是杀人凶手,而且还是本捕头的帮手,你若想抓住杀你儿子的真凶,最好待她客气点,以后她再来常家时,莫要推三阻四说些乱七八糟的。”   束玉婉听了这话又狠狠瞪了束穿云一眼,咬牙不语,诚儿自小便老实本分,那日不过是说了几句束穿云不爱听的话,束穿云就让身边的丫鬟下死手,把诚儿给打的鼻青脸肿多日无法见人,束穿云一定是得知她背后做的打算,才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了诚儿。   束穿云见姑母那个样子,不由低低叹了口气,若是她不把这事给说清楚,恐怕姑母会一直记恨她,这于她以后打探事情极为不利,想到此,她正了正神色。   开口说道:“姑母,许是祖母还未来得及和你说,我早已明明白白的回绝了祖母,我和诚表哥的亲事是绝无可能的,而且祖母也已答应了,你觉得我还会为了这件事去杀人?”   “什么?你不愿意嫁给诚儿?”束玉婉的脸色难看极了。   “是,我不愿意,十分不愿意。”   “你为何不愿,诚儿到底哪里不好了?你若是对诚儿好一点,不曾让人打过他,诚儿不会去游湖,也不会…”   束穿云既然不愿意嫁给诚儿,肯定对诚儿说了不中听的话,诚儿才会包了画舫去游湖散心,如果束穿云对诚儿好些,诚儿说不定就不去游湖了,又怎会死在画舫上?   想到此,束玉婉不禁悲从中来,她本想坐地撒泼打滚骂上一番,但看到坐在那冷冷望着她的元泊,遂也只敢拿着帕子揉着眼角低低哀泣。   束玉婉一席话真是让束穿云大开眼界,难不成常孟诚又是游湖又是包姑娘的,是因为自己不愿意嫁给他的原因?   她真没看出来常孟诚竟还是痴情之人,在她眼里,常孟诚不仅花心冷肠,而且还自私刻薄。   她只不过说了句无论如何不会嫁给他,他便出口狂言,辱骂她和爹娘。   依她说,园子打常孟诚还是轻的,要是她爹束山还活着,容得他在她面前放肆,只能说白眼狼太多,总是记仇不记恩。   束穿云冷冷看着束玉婉,刚想对她说你儿子到底怎么死的你自己去查吧,管你天皇老子还是知府公子,老娘就撒手不管了怎么着吧。   然她话已到嘴边,却听到了元泊的冷哼声,“真是慈母多败儿,你儿子什么德行你自己不清楚?难不成你儿子上青楼也是束穿云逼他去的,因为有你这样的娘,他从根子上就是歪的,你也怨不得别人,还有。”   元泊指了指束玉婉左右,“这两个,谁敢给他们说亲,万一说的不如意了,又死了,那人岂不是得背着杀人凶手的恶名,被你指着骂一辈子?”   这一席话说的不可谓不诛心,常孟谦和常孟雨脸都白了,尤其是常孟雨,她刚刚冒出头的一点点春心,猝不及防间就被打的烟消云散,她忽然明白自己亲娘的这一番话,彻底让元泊厌了他们常家。   “这…这话从何说起?”   束玉婉呆住了,常孟诚死了,丈夫又指望不上,她还指望着底下的这一儿一女过活呢,这话若是被传了出去,谦儿和雨儿还如何说亲事?   “元捕头,我娘因大哥之死有些迷糊是非不分了,还望元捕头莫怪,”常孟雨拉住了束玉婉,再不敢让她乱说话,“元捕头有什么要问的,我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束玉婉也慌忙点了点头。   元泊见束玉婉乖觉了,又瞥了一眼束穿云,看束穿云低下了头,便也不再揪住这事不放,想了想才问道:“常家又出了何事?”   元泊本不想管常家家事,但是束玉婉的叫骂声似乎有些不寻常。   “是因为哥哥的小厮偷偷跑了,”常孟雨用手指搅着帕子咬着唇,脸上浮起一抹羞恼,她娘方才那撒泼的样子大家都看见了,她也不敢随意糊弄过去。   但比起死了儿子还要去喝酒的爹,小厮偷跑这事似乎更为容易说出口些。   “偷偷跑了?为何?”元泊问常孟雨。   常孟雨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道来:“小海是一直跟随哥哥左右的,但哥哥出事那天他偏偏不在画舫上,我娘恼怒,所以让人打了他一顿,还说要把他卖出去,我娘也不过气急了随口说的,却没料到他昨日夜里竟然偷偷逃跑了,跑了也就罢了,谁知道他还把哥哥屋里值钱的东西都带走了。因为这,我娘才又生了大气。”   “你说他一直跟随常孟诚?”   “正是,他是我娘专门为哥哥买的小厮,是为了照顾哥哥的。”   束穿云嗤了一声,如今常家的祖产杂货铺早就关了门,姑父又无长才,全家既无进项又无人去做工,却还特意为常孟诚买小厮跟随左右装脸面显摆,真真是打肿脸充胖子。   不过这个叫小海的小厮,难道就是那日她在街上见过的那个獐头鼠目的小子?   眼睁睁看着常孟诚被园子打的哇哇大叫,只在一边哎呦哎呦瞎叫唤,却一回都不曾上前拦过的小厮?   真是好一对主仆…   --------------------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一年了,希望大家在2021年都能收获满满~~~   爱你们呦~~~ 第19章 画舫上的亡命鸳鸯9   “你每个月多少月银?”元泊又问道。   常孟雨似有些难以启齿,许久才期期艾艾的道:“一两银子。”   杨家的下人每个月都有二两银,而常家的主子才一两银子。   束穿云向那母女俩瞧去,姑母一副牙疼的表情,想来是很心疼银子的,而常孟雨脸色通红,想来她也明白一两银子和从前比着实不算多。   “常孟诚呢?”   常孟雨偷偷瞧了一眼束玉婉,并未答话,实在是她也不知道娘亲到底给自己大哥多少月例银子。   “束氏你来说?”   束玉婉这回却不敢随意答话了,过了半晌才犹犹豫豫道:“大约三两五两的吧。”   常孟雨惊讶的看着束玉婉,有些不敢置信,为何她只有一两,大哥却有五两,依她对她娘的了解,怕是每月根本不止五两。   娘还和她几次三番的说,家里日子难过,要她少买东西为家里省些银子,明明她什么都不敢买,而且她每月才一两银子又能买到什么?   她又看了眼束穿云,束穿云明明那么有钱,却不肯接济一下他们这些亲戚,哼,有钱又有什么了不起,不还是没爹没娘没人爱。   似乎感觉到身旁另外两儿女投来的目光有些灼热,束玉婉着急忙慌的解释:“诚儿年纪大些,平日里和朋友来往又多,还要买些纸笔书本什么的,所以才花的多了些。”   “常孟诚是否会有百两银子的积蓄?”   “什么?一百两银子?怎么可能,老娘身上都没有那么多银子,”束玉婉一听到百两银子即刻瞪大了米粒般的眼睛,十分肯定的摇头。   常家这几年日子能过的下去,不过是早年还有些积蓄,加上她当年出嫁时,二嫂送了她一个庄子,这些年风调雨顺,庄子上的出息也多些。   “不是你给他的?”元泊若有所思。   “不是,老娘有那银子早就去做点买卖了,”束玉婉哀叹,虽是吃穿不太发愁,但终究手上没有多少现银。   “常孟诚喝酒逛青楼花的谁的银子?”   束玉婉摇了摇头,“不知,反正他是没那么多银子的。”   她虽没进过青楼,但也知道绝不是常孟诚那几两银子就够用的。   这边厢,束穿云心道,如此就和她原来猜测的差不多了,她这位姑母是绝不会给常孟诚如此多银子逛青楼包姑娘的。   这就奇了怪了,既不是姑母给的,那常孟诚的银子到底从哪里来的?   “常孟诚是否和人结仇?”   束穿云还未理出头绪,又听到元泊问道。   “这,”束玉婉偷偷看向束穿云,但最终还是没有再说和束穿云结仇的事,“没听他提起过,他年纪大了,许多事也不和我说,小海跟他时间长,应该知道的多些。”   束穿云蹙眉,她和元泊互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猜疑。   看来想多了解些常孟诚的事,包括那银子的来源,还真得寻到他的小厮才行。   “带本捕头去常孟诚房里看看。”   外面天色已暗了下来,前院里冷冷清清的,门外也不见人影,只有檐下挂着两盏白色的灯笼,影影绰绰间,一条大狗不知从哪里窜来。   “啊,谁?”大狗的尾巴突然扫过束玉婉的手,束玉婉冷不丁被吓了一大跳。   束穿云走在最后,看到大荒正仰着脑袋望向元泊,似等待元泊的夸赞般,她不禁莞尔,原来人都讲狗仗人势,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常孟诚的房间里乱糟糟一片,像是遭了贼一样,桌椅板凳俱都散乱在地上,也不知这样子有多久了。   “怎么回事?”元泊站在门外皱起眉头,乱成这样,还查什么查。   “都是那贼小子小海干的,”束玉婉恨道,“我要去报官,罪名就是偷盗,还有,他是逃奴,抓住了要行鞭刑。”   太明朝有严格的等级制度,奴是奴,主是主,一旦为奴,除非主家慈悲发还奴籍,否则一辈子也休想翻身。   所以,像是住在南城的人,纵有许多人家日子难过,但也都不肯去做人家的奴仆。   束穿云小心翼翼的穿梭在常孟诚的房间里,这间房既是卧房又是书房。   外间的书架上,只有寥寥几本书,束穿云翻了翻,书的纸页都不曾磨损过,书桌上更是空荡荡的,笔墨都没有,由此可见,常孟诚也不是认真读书的人,他甚至连样子都懒得做。   里间更是一片狼藉,衣衫丢了一地,床榻上的被褥也都被掀的窝在了一团,这乱象比遭了贼还可怕。   难道姑母看到这情形,就不会先收拾收拾再去骂人?   再说了,有骂人那功夫做点什么事不好?   束穿云翻看了半晌,终究不知道要寻什么,再看看一屋的乱七八糟,最终还是默默转身离开了房间。   从常家出来时,小巷子里黑漆漆一片,只有常家门外的白色灯笼还闪着幽幽的光。   依旧是元泊在前,束穿云在后,和来时不同的是,大荒跟在了束穿云的后面。   夜色如墨,巷子里寂冷无声,转过巷子,便是一条南北大街,知府衙门在北面,而束穿云要回南城。   元泊背对着她停在了岔道口,束穿云想了想还是开口道:“谢谢。”   “谢我什么?”元泊的声音莫名的轻快。   “你替我说了我想说的话。”   纵然束玉婉很讨厌,但她却依旧不能当面指责束玉婉的不是,只要一个长辈之名压在她的头上,她想说理都无处可去,这也是她处处忍让束家亲族的原因。   束穿云一直有些闷闷憋屈,重活一世固然很美好,然而这个身份也注定了她不能活的随心所欲,即便不为自己,她也得为束山和杨氏的名声,为束穿杨的将来考虑,哎,既然占了人家的身体,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就为这个?”元泊失笑,他今日来的目的可不仅仅是为了挤兑束氏,他之所以会陪着束穿云前来,是为了…算了…为了什么都不打紧,反正他想要的也不是她的感激。   “我回去了,”束穿云在他身后轻声道,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又不见了波澜。   “嗯,”元泊转身,眼眸深黑,似与夜色融为了一体般,“让大荒送你回去。”   束穿云低下头去看了眼大荒,大荒也正看着她,“汪汪…”大荒叫唤了一声,为这寂静的夜色平添了一份别样的生机。   “好,”束穿云笑了,凭心而论,她还是挺喜欢大荒的,大荒既聪明又威武,颇有她前世伙伴的影子,很可惜,大荒却不属于她。   元泊望着束穿云的身影,许久未曾动弹,如莲花悠然绽放般,那一抹笑颜突然入了他的眼。   束穿云,我该庆幸你是束山的女儿,还是痛恨你是束山的女儿?   一夜梦魇纠缠,早起时,满院花落,原来昨夜春雨不歇,却未曾惊醒梦中的人儿。   束穿云怔怔望着铜镜中的容颜,青丝如瀑,眉如柳唇如胭,不涂不抹天生丽质,束山粗犷有余,但俊秀不足,依她的容貌,可以想见年轻时的杨氏又是何等的美人。   然红颜薄命,在她梦中不时会出现杨氏自缢时的那幕景象,是从前的束穿云的亲眼所见。   那咬着唇却不敢大声哭泣的小小身影深深烙印在了她的脑海里,当时的束穿云该如何的绝望,又该如何的悲痛?   但杨氏终究是算错了,她死了却也没有保住女儿的命,小小的束穿云被人绑了手脚按在了冰冷的湖水里,不过片刻便没了气息。   她既来了,就要代束穿云好好的活着,替她好好抚养束穿杨,因为只有人活着,一切才有希望。   “小姐,”园子在外敲门。   “进来,”束穿云挽起了长发,回头应道。   园子夹带着一身湿气进了屋,很显然刚从外面回来。   “小姐,果然不出所料,常家说不准还真有仇人,”园子兴匆匆的,眉眼间都是又惊又叹的表情。   “打听到了什么?看你那幸灾乐祸的样子。”束穿云好笑的瞧了她一眼,转头去收拾床铺,今日她起的晚了些。   园子并没有要帮束穿云收拾的意思,眼前的景象像是司空见惯的事,她只是吐了吐舌头道:“我早起就去了东城买菜,小姐你知道的,女人的嘴最碎了,我不过稍稍提了一句常家,那些婆子妇人便口若悬河的吧嗒吧嗒说个不停了。”   束穿云无奈,园子还说别人说个不停,她怕是比别人还能说,说了这几句,没一句说到点子上,但她也不催促,只等园子慢慢说。   “小姐,你猜怎么着,原来常家老爷,哦,就是小姐你的姑父,他名叫常实,可一点也不老实,”园子神秘兮兮凑到束穿云面前,挤眉弄眼,“小姐你不知道,他还养过外室呢。”   “外室?”束穿云讶然,她还真没听说过这事,“是何时的事?”   “听说是好几年前了,”园子拧着眉回想,“应该是大将军还在时。”   “如何确定是那时?”束穿云奇道。   “我听一个婆子说,那女子本是青楼出身的,常实花了许多银子为她赎身,小姐你想想看,若不是大将军还在,常家哪有银子为人赎身?”   园子说的有理有据,毕竟常家如今的情况谁人不知。   “说的有道理,”束穿云点头赞同,“后来那女子呢?”   他们回平江府后从来没听说过这事,不过他们住在南城,常家在东城,她们没听说也是有可能的。   “听说小姐的姑母百般阻挠,又跑到外室那里去闹,还四处与人说,是常实偷偷拿了家里的钱财替那女子赎身,最后闹的人尽皆知,常实自觉没脸,外室那里去的就少了,而那外室不知道何时突然没了踪影。”   “没了踪影?”   “可不是嘛,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小姐的姑母还派人去找过,就是没找到,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后来那外室住处附近就有流言传出,都说是小姐的姑母把那女子给弄死了。”   园子说着又眨了眨眼,“没想到小姐的姑母还有本事杀人呢?真看不出来,”说完又促狭的笑了起来,“你说是不是那外室抑或是她的亲人回来找你姑母报仇了?”   “就你调皮,”束穿云点了点园子的鼻尖,“你说的有几分道理,我姑母那人看着就是纸老虎,色厉内荏,不过也保不齐被逼急了做出什么事…”   姑母敢不敢杀人她不知道,但是传言说那外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倒是有些邪乎…   “你说那外室是青楼女子?”束穿云沉吟着问道。   “是啊,我听那些婆子说是什么海什么院的。”   “海云院?”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海云院,又是海云院,怎么处处都有海云院的影子?   莫不是平江府就这一个青楼了? 第20章 画舫上的亡命鸳鸯10   海云院里,海妈妈看着端坐在自己面前的束穿云,双眼发光,嘴里还不时发出啧啧感叹声,心中直叹息,为何她海云院里就没有如此标致的人儿呢?   “妈妈,”束穿云不耐烦这赤果裸打量的目光,若不是还有些猜疑,她决计不会再来这海云院的。   “哎哎,小姐您说,元捕头交代过老奴,凡是您想知道的,老奴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您尽管问就是。”海妈妈有些惋惜,这人虽美却动不得啊。   “几年前常家老爷常实是不是为海云院的姑娘赎过身?”   “这个…”海妈妈转了转眼珠,“啊呦,小姐您也说是几年前了,老奴哪里又记得清了。”   束穿云可没漏看她眼里的狡猾之色,遂对身后点了点头,园子扬起手,一个荷包砸进了海妈妈怀里,海妈妈慌忙用手接住,偷偷摸了两下,才媚笑着道:“小姐,您这忒客气了,可老奴…老奴…”   “海妈妈,”束穿云见她那个样子,怕她用话糊弄自己,抻了抻衣袖,站起身冷声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妈妈要知道这是杀人案,案子可大可小,你若是不照实说出你知道的,哼,元捕头那里可不好交待啊…”   海妈妈一个激灵,直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哎呀,老奴记性差了些,让小姐您见笑了,方才老奴细细想了想,还真有这么回事,当年束大将军还在世,常老爷来咱们海云院,老奴都是记得的。”   非常时刻,看来钱不如权好使啊。   束穿云见海妈妈还算识时务,冷哼一声又坐了回来,“那女子姓甚名谁?来自哪里?可有亲眷?”   “唤做海梦,只要进了咱们海云院的姑娘啊,全都改作姓海,”海妈妈解释道,“她从哪来的,老奴却不清楚,因她来海云院时老奴还未做妈妈,”海妈妈眯着眼,似在回忆,“至于她有没有亲眷老奴更不知晓。”   束穿云略微有些失望,这样说来关于海梦从前的事情还都是未知,不过,束穿云忽然抬头,看到海妈妈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   “你有所隐瞒?”   “老奴…”海妈妈咬了咬牙,“也罢,既是牵扯到人命官司,老奴也不能替她瞒了,几年前,海梦还来过一回海云院,她对老奴说,因为常家的大夫人总是去她住处闹,加上常老爷去的也少了,她自觉没了盼头,又怕常大夫人派人害她,遂下了决心离开平江府准备回老家去。”   “回老家?她老家在何处?”   “她只说老家在南方,到底是哪里的老奴却不知。”   “她既要偷偷离开,为何又来了海云院?”   “当时老奴问过她,她已是自由身,不管去哪里都是无碍的,还来海云院做什么?小姐,您也知道,从海云院出去的姑娘就没人想再回来的。”   “她怎么说?”   “她说好歹在海云院住了这些年,只想再看两眼,以后还不知能不能再回平江府。”   “她让你替她隐瞒她的行踪?”   “可不是,她也是个可怜人,本以为从了良,有了倚靠,谁知也没过几天好日子,那常家老爷是个没主见的,被自家夫人拿捏的甚事做不了主,哎,老奴也替她难过。”   海妈妈说着还拿帕子拭了下眼角,颇有些不忍之色。   束穿云哂笑一声,海妈妈逼良为娼助纣为虐的事可没少做,此时却还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恐怕是海梦拿了银子堵她的嘴,她才会帮着隐瞒的吧?   海妈妈惺惺作态的样子让束穿云有些看不下去,“今日就到此,妈妈且去忙吧,我也该走了。”   “谁?”就在此时,园子突然喝了一声,闪身到了门边一把拉开门,向门外望去。   “怎么了?”束穿云也走到门边,左右看了一眼,一个人也没有。   园子挠了挠头,有些疑惑,“像是有人在门外偷听。”   束穿云皱起了眉头,“怎会有人偷听?”   海梦的事在海云院并不是什么秘密,而海梦也不可能还藏在海云院里,她确信海妈妈对海梦的去向并未说假话。   直到来到大街上,束穿云还在想一个问题,常孟诚被杀和海梦有没有关系?不过,海梦既说了自己将要回南方老家,那传言说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便是不攻自破了。   而常孟诚被杀一事有好些个疑点,但每到关键处却又断了。   最初她发现杀人凶手水性不错,否则不会杀人后从水中逃走,但大荒带着众人寻遍了画舫四周却一无所获,因此说明凶手懂得隐匿形迹,是个十分狡猾精明的人。   后来元泊派人去寻艄公,想问他在当晚是否发现可疑之人,却不料艄公溺水而亡,但是依元凌的判断来看,艄公也是他杀,和杀害常孟诚的人或是同一人。   他们去常家想问问常孟诚的事,却发现关于常孟诚,他的家人知之甚少,唯一了解他的小厮也失去了踪迹。   不过,常孟诚的小厮难道只是因为姑母要发卖他到腌臜之地去才逃跑的吗?   倏忽间,束穿云突然想起来她遗忘了一件事。   “园子,你先回去,”束穿云回头对园子道。   “小姐,你去哪里,我陪你去吧?”园子有些不放心束穿云,最近几日她家小姐太忙了,吃也没吃好,睡也没睡好。   “我要再去趟常家。”   园子立刻明白了束穿云的意思,束玉婉十分痛恨她,因为是她动手打的常孟诚,“今日去,小姐的姑母不会再难为小姐吧?”   “你放心,她今日必定不敢再胡言乱语。”   “那成,我先回家,”园子爽快道,她家小姐既聪明又机灵,谅那母大虫也不敢拿小姐如何,而她毕竟是丫头身份,若是去了反而会给小姐添麻烦。   就这样,两人分道扬镳一人去了常家一人回了南城。   今日再到常家,束穿云不免唏嘘,姑母似霜打的茄子般脸色萎靡,看到她也不像昨日那样满脸愤慨,只是瞧了她一眼就转过了脸去,双眼似乎还红红的。   束穿云有些奇怪,带着满腹不解跟在常孟雨身后去往小厮常小海的房间。   “姑母怎么了?”她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声。   常孟雨身形顿了顿,束穿云还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就听她说道:“和我爹吵架了。”   “哦,”她姑父常实是个剧了嘴的葫芦,竟然还能和姑母吵架?   然而还不等她再问,就见常孟雨停了步子,回头对她道:“就是这间了,娘还未让人打扫,你进去看吧。”   原来到了常小海住的地方,看到常孟雨转身匆忙离开的背影,她只得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常家自不比杨家,房间也不如杨家宽敞明亮,但胜在常家仆从少,所以常小海作为常家大公子常孟诚的贴身小厮,倒也能一人独住一间房。   一张木板床占据了半间屋子,靠床头的地方放着红漆木箱,箱子上嵌着一把黄铜锁但并未上锁。   束穿云打开箱盖,空空如也,看来里面的东西都被带走了。   床上的被褥散乱的放着,也不知原来就这样,还是后来被人弄乱的。   束穿云扯了扯被褥,床上什么都没有,她又看了看床下,一样什么也没有。   或许是她想多了,束穿云叹了口气走出了房间,常孟诚房里都没有线索,他的小厮房里又能有什么呢?   “啾啾,”头顶上突然响起了一声低鸣,束穿云抬头望去,原来廊下有燕子做了个窝。   窝里正有一只燕子探出头来左右观望,想是看看天气如何,是不是适宜外出般。   看着小燕子灵动的模样,束穿云禁不住笑了起来,等等,那是什么,一角黑色的东西从燕子窝里露了出来。   束穿云眯眼看了又看,也没看出那是什么,她打量了一下燕子窝的高度,又回房搬来了红漆木箱,等她踩到木箱上去时,正巧可以触摸到燕子窝。   她小心翼翼的伸手去够那一角黑色,“哎呦”燕子突然啄了她一口,燕子怕不是以为她要和它抢食呢。   束穿云抽回手,手掌里是一只灰扑扑的小鱼模样沉甸甸的东西。   “这是什么?”束穿云有些迷惘,为何又会在燕子窝里?   她放在手心掂了掂,这个东西如此重,也不可能是燕子叼到窝里去的。   谁放进去的?是常小海吗?毕竟这燕子窝在他门前。   束穿云重新把箱子放回常小海房里,又打量了一下房间,或许她手里的东西不是常小海放的,常小海逃跑时把能带的都带了,看样子也是个贪财的,他会独独把这个小鱼留下来吗?   那会不会是常孟诚放的呢?   束穿云想到这里再也待不住,她必须弄清楚她手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所以她只是和常孟雨打了个招呼,便一刻不停的离开了常家。   十里街上,束家有个古玩铺子,老掌柜翻来覆去的看着手里的东西,过了许久他把东西放在桌面上,沉吟着道:“小姐,若是我所猜不错的话,这是个鱼符。”   “鱼符?”   “正是,小姐怕是不知,鱼符和虎符类似,分左右两半,右为上左为下,右半边一般掌握在朝廷手中,而小姐手里的这块是左半边。”   “但是我从未听说我朝有鱼符。”   “小姐所说不错,这鱼符并非我朝之物,”老掌柜并未询问这鱼符的来历,只道:“除了咱们太明朝之外,无论是前朝还是周边几国,号令将帅抑或证明官员身份所用皆是鱼符。”   “那这到底是哪个国家的?”   老掌柜指了指鱼符,“上面没有文字,只有这个图案,却是我未见过的。”   “依你所见,若是想弄清楚是哪个国家的,该去问谁?”   老掌柜沉吟了片刻才道:“我听说知府衙门里有个老文书,颇是见多识广,或许从他那里能得些线索,只是…”   老掌柜犹豫了下又道:“衙门里的人不一定好说话。”   束穿云了然,老掌柜是担忧她去寻那文书会吃闭门羹,她做不到不是还有元大公子嘛。   但她也不解释,只谢了老掌柜随后离开了古玩铺子。 第21章 画舫上的亡命鸳鸯11   看着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了踪影,束穿云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去知府衙门走一趟,她有预感,她手里的鱼符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   她一边想着这件案子一边向知府衙门走去,不知不觉间街上的行人已是寥寥无几,她刚转进一条巷子,肩膀便被人撞了下,她下意识回身,一股浓烈的酒气向她袭来。   “小美人,你好香啊,来让哥哥亲亲,”一个男人跌跌撞撞的扑过来。   束穿云敏捷的跳了开来,心里直叹晦气,她怎地碰到了醉鬼?   巷子里没有灯火,暗黑一片,她刚想转身走开,却不料前面又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原来有两个醉鬼。   “今日哥哥们有艳福了,”她前面的人打着酒嗝醉醺醺的胡言乱语。   “来吧,小美人,”说着,两人一前一后又向束穿云扑来。   束穿云左躲右闪,然而她的去路一直被堵的死死的,喝醉酒的人最没有道理可讲,所以她忍住了怒骂的冲动。   眼看着无法脱身,她一咬牙,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这是她带着防身用的,她前世因为心疾,体力实在跟不上,所以她连最基本的擒拿格斗都不曾学过。   而这一世,从前的束穿云也未练过武功,所以如今她徒有一身胆量,却没有能够与之匹配的身手。   她背靠墙壁,握紧手中的匕首只待其中一人靠近给他致命一击,却不料这人却突然无声无息的扑倒在了地上。   一个黑衣人站在束穿云对面,他蒙着脸面只露出一双黝黑的眼睛,他看了一眼束穿云,回身一个旋踢,另外一个醉鬼同样不堪一击的倒在了地上。   巷子里突然寂静无声,束穿云警惕的看着黑衣人,“你是谁?”   她可不信有人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隐隐觉得这人似曾相识。   然而这人却不答她话,利落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眼看着黑影快要走到巷子的尽头,束穿云才急道:“谢谢你。”   黑影忽然顿了顿,依旧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巷子。   束穿云已经可以断定,这个人一定是她遇到过两次的黑衣人…   元府守后门的是个满面皱纹的婆子,她开门看到束穿云的第一眼不过愣了愣,随后便让束穿云进了府。   束穿云也不意外,她上回已经来寻过一次元凌,这婆子认得她并不奇怪。   “小姐,您沿着这条小路向前去,第一个院子便是大小姐的住处,老婆子还要守门,就不带小姐过去了。”   束穿云点头向婆子道谢后,向元凌的院子走去,天色已晚,她若是此时去找元泊毕竟不太方便,所以也只得麻烦元凌把鱼符转交给元泊了。   曲径通幽,杳无人声,只余蝈蝈的叫声,闪闪烁烁的灯笼光亮透过树间缝隙洒在小路上,微风轻拂,一缕花香袭来,仿若入了茫野般,清冷空寂。   因知府后院里除了元知府,也仅有元泊和元凌两位主子,一片冷清倒也是很好理解。   平江府有传言,元知府元祯曾也是姿容出色的世家公子,风流倜傥俊秀无双,他年少时极爱游历,一年中多半时间不在家。   但元和三年元祯却突然回到平江府,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他的夫人以及一双儿女,自此元祯再也未离开过平江府。   听说他虽贪得无厌庸碌无能,却对自己的夫人一往情深,元夫人逝去多年,他身边再没有出现过别的女人。   元祯对一双儿女尤为宠爱,要风不给雨,要月亮不给星星的那种,也因此元大公子纨绔之名在平江府可谓响当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束穿云一边回想这些年听到的传闻,一边敲响了元凌院子的门。   而和元凌的凌波院相邻的是元泊的晓风阁,晓风阁有一座二层的小楼,这小楼就是元泊的住处。   元泊刚脱了外面的衣衫,门外就响起了元义的敲门声,“主子...”   “何事?”   “束小姐来拜访大小姐,刚进了大小姐的院子。”   “嗯,”元泊寻了一件月白色的外衫披在了肩上,漫不经心的哼了声,“进来。”   元义轻轻推门,抬眼看到扔在床榻前的黑色外衣,不由拧起了眉头,“主子,您又出门了?”   也不待元泊答话,他弯腰去收拾地上的黑衣,又絮絮叨叨道:“有事您吩咐属下去做,何必亲自去呢,就算您不为自己也得为属下考虑考虑,万一您要是受点伤,被老爷知道了,老爷还不得剥了属下的皮。”   “啰嗦,闭嘴,说正事。”元泊觑了元义一眼,这家伙跟自己久了,好的没学着,插科打诨,罗里吧嗦的本事倒是见长。   元泊不愿承认,有时候他在别人眼中也是这样的人。   元义赶紧站好,一本正经道:“正事就是束小姐来了,您看您要不要去一趟凌波院。”   “不去,”元泊正坐在桌前写字,头也不抬回道。   元义瞪大了眼,他没听错吧,主子听说束小姐来了,竟然无动于衷,他还以为他家主子很欢喜束小姐呢。   “你那是什么样子?”元泊收了笔,吹了吹纸上的墨迹,冷哼,“你以为我看上了束穿云?”   难道不是吗?元义偷偷咕哝了一句,“哪能啊,属下绝不敢胡思乱想。”   元泊挑了挑眉,“不敢最好,”他把信纸折好放进信封里,递给元义,“让人把信送给李全。”   “李捕头可以回来了?”元义隐隐有些期盼李捕头回来。   主子做什么捕头,劳心劳力的,还不讨人好,依旧做个纨绔公子多好啊,既不招人眼还能偷偷离开平江府。   “我暂时不会去帮里,所以李全还不能回来。”   随后他又挥了挥手,“下去办事吧。”   元义蔫头耷脑的离开了,主子还要做捕头,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噩梦啊,他不仅得和那群笨捕快一起装模作样查案子,更过分的是,主子还不让他配刀,他拿刀不杀人总行了吧。   元泊一手撑着下巴,意兴阑珊的翻着书桌上的信件,然而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些信上。   束穿云的出现,是个意外,他本没有想把她牵扯进来,然而她却是那样的聪明,她既是束山的女儿,能安然活到现在便是个意外,因为束山虽死了,但他留在西北的那些人已足够令皇座上的那位忌惮了。   除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元泊自嘲的勾了勾唇角,他的存在就是明晃晃的例子啊。   他是元泊,元家大公子,却也是掩藏身份在暗夜中前行的人。   束穿云呢,就算束山死了,但束穿云依旧光明正大的活在阳光下,不用躲躲藏藏。   虽有同样的仇人,但这却是他们两人最根本的区别。   今日已是常孟诚出事后的第四日,这日午后,束穿云收到了元泊让元凌带给她的信。   “信中说了什么?”元凌凑到束穿云面前伸头去看信上的内容,顺便把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塞进了束穿云嘴里。   束穿云把信纸递给了元凌,嘴中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这个季节的桑葚最好吃。   “是北苍国的鱼符?”元凌差点叫出声,她警惕的捂住了嘴巴,左右看了看,“常家怎会出现北苍国的鱼符?”   束穿云摇摇头,又捡了一个桑葚丢进嘴里,“这也是我猜不到的地方。”   “你说常孟诚会不会是因为鱼符被杀的?”元凌说完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有这个可能,”束穿云收起信,若有所思,“阿凌,你对北苍国的事知道多少?”   元凌张了张嘴,舌上满是黑红色,看着好不滑稽,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束穿云,才犹豫着道:“我只知道当年他们和咱们太明打仗,败给了束大将军。”   “你说咱们太明朝在北苍国有没有细作?”   “不知,”元凌摇了摇头,这种事不是她该了解的。   束穿云却也不是为了得到元凌的答案,她的那个世界里,国与国之间还会有间谍这种人的存在,各朝各代会互相安插细作却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所以,北苍国在太明朝一定有细作,或者说,那细作可能就待在平江府。   而常孟诚的死和这个鱼符一定有某些联系,否则这个鱼符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常家。   “阿凌,我还得去趟常家。”   束穿云起身,准备去常家,她一旦想到某个疑点,便一刻也不愿意等,早一刻去查证或许离真相就近了一步。   “我和你一起去。”   元凌义不容辞的准备陪束穿云一起去常家,她可是听说了常家大夫人十分的不讲道理,万一再为难穿穿,她也能拔刀相助,保护穿穿不受欺负。   “好,”束穿云莞尔,看着元凌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并未拒绝,只是姑母恐怕会让元凌失望了。   果不其然,再次来到常家,姑母束玉婉待她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也能和和气气的坐下来说说话了。   “姑母,我想问一问咱们常家的仆从是否都是死契?”   束玉婉有些无精打采,想了好久才道:“只有那个常小海不是,他是我前几年花十两银子买来的,是十年的活契,其他人都是。”   “他们来常家多少年了?”   “多少年了?”束玉婉眼圈忽然红了,喃喃道:“很多年了吧,他们都是哥哥还在时就在常家了。”   如此说来,他们在常家在平江府都有七年以上了。   元泊信中所说,那鱼符上的图案是七年前北苍国新帝登基后才出现的,鱼符的主人应是北苍国新帝的心腹。   所以,常家的人应该不会是细作,当然除了那个常小海。   虽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但束穿云却觉得这个案子已经越来越接近真相,距离那个杀人凶手也越来越近了。 第22章 画舫上的亡命鸳鸯12   下晌时,束穿云和元凌刚回到束家,元泊的随从元义已在束家门外等了好一会了。   “大小姐,束小姐,”元义毕恭毕敬的拱手对二人施礼。   “你怎么来了?”元凌语气不善,她讨厌元泊,同样讨厌元泊身边的人。   元义却不以为意,脸上依旧带着笑,“公子让小的来告知束小姐一声,常小海出现了。”   “出现了,在哪儿?”束穿云听了,连家门都未进,转身就要去见常小海。   “在清江河里。”   “啊?”束穿云吃惊的看着元义,“清江河…里?死了?”   “正是。”   “走,去看看。”   束穿云伸手拉住元凌,风一般的向前跑去。   “哎,束小姐,人在清江河下游,很远的,咱们要坐船过去。”   元义在后面大呼,他没想到束小姐性子如此急,还不待他说完人就跑远了。   清江河,依山绕城蜿蜒流淌。   平江府自古便是山水灵秀之地,城西山脉绵延起伏,在平江百姓眼中,西面的山都叫西山,但却有一座山例外,那就是青云书院所在的山脉,因青云先生之故被百姓尊称为小青云山。   为何又叫小青云山呢?   在北苍国和太明交界之地,有一座山也叫青云山,山中终年云雾笼罩,青云先生便是出身青云山的青云派,是青云派的大弟子。   传言中他惊才绝艳,让人叹服,世人皆称他为青云先生,至于他原本的姓名,反而无人知。   而清江河便是从小青云山山腰盘旋而下,绕过平江府西城和南城最后才到东城,束穿云和元凌乘船到元义所说的清江河畔时,已在城东五里之处了。   “大哥,”元凌下船后,一眼便瞧见了那个手持折扇翘着二郎腿,斜躺在椅子里的元大公子。   众捕快或坐或站聚在树下,或说笑或假寐,全是惫懒松散的景象。   “凌儿也来了,”元泊回头看到元凌,脸上即刻笑开了花,“你来的正巧,刚刚仵作还说无法确定人是何时死的,你过去瞧瞧。”   “我不,”元凌鼓着嘴巴生气,凭什么他要她瞧,她就去瞧。   “那你来做甚?不去瞧也行,”元泊忽对元义抬了抬下巴,“无关人等,不许靠近。”   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   “你…元泊…真讨厌,”元凌更气了,跺着脚怒叫:“你还是不是我哥?”   元泊摇着折扇,又躺了回去,看也不看元凌,“就因为我是你哥,才不能徇私,走吧,走吧。”   说完又对元凌摆了摆手。   “大小姐,还请您去船上稍待一会。”元义来到元凌身边拱手道。   元凌气急,咬着嘴唇不肯走,她不是不想去瞧,她就是讨厌元泊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   “阿凌,去看看吧,我也想知道他是何时死的,这对我们很重要。”   束穿云婉言劝说,还一边拉着元凌向河边去,“走,我们一起去看看。”   元凌见此只得半推半就的被束穿云拖着向前走,还不忘回头横元泊一眼,“哼,穿穿让我去我才去。”   元泊只摇着扇子,但笑不语。   然他心中却是百般不解,也不知束穿云到底给凌儿吃了多少迷魂药,让凌儿对束穿云言听计从,可叹他和凌儿兄妹一场,十几年的相处竟还不如她俩在一起几个月的时间。   河滩上,束穿云皱起眉头蹲下身,看着地上浮胖肿胀的身躯,以及脸上乱七八糟的划痕,很难辨认这人从前的模样,也不知元泊是如何判断他就是常小海的。   约莫过了一刻钟,元凌才站起身,“是溺亡,至少已死了两日了。”   “两日了?”   “是,”元凌肯定,她对自己的医术还是很有信心的,况且师傅也曾和她说过如何判定人的死亡时辰。   “这么说,有没有可能他从常家离开后就被害了?”一道声音突然在她们身后响起,把两人吓了一跳。   “应该是的,”束穿云想了想道。   清江河河水由西向东流淌,河面不仅宽阔而且深不见底。   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照在河面上,水波荡漾下,依稀可见水面上的波纹。   “他是如何被发现的?”束穿云问元泊。   “河边有人垂钓,鱼钩扯住了东西,捞上来一看发现是个人,”元泊也望向河面,对束穿云说起发现常小海的经过。   “你怎么断定他就是常小海的?”束穿云扫了眼尸体四周,也不见包袱什么的。   “喏,”元泊指了指尸体的脚,“鞋子里写着呢。”   “在哪里?”哪里有鞋,只有一双变了形的脚掌。   元泊对元义勾了勾手指,“拿过来。”   元义几步跑到元泊躺着的椅子边,在地上的一摊东西处翻了翻,随后又转身跑了来。   “公子,”元义双手捧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本子似的东西,且本子外面还包裹着一层油纸。   束穿云伸手接过,剥开一层油纸,原来里面还有一层,层层打开后,她才看清里面的东西,“路引?”   “不错,他想离开平江府。”   “他是活契,按理说路引应该在姑母或是常孟诚处,他是逃跑时才偷了路引,还是早就偷了路引只是在常孟诚死后才逃跑的?”   “有何区别?”元泊望向束穿云,眸色深沉。   “当然有区别,若是前者的话,常孟诚死了,他因为害怕不得已逃跑,若是后者的话,证明他早就想离开常家了。”   “那他为何想离开常家?”   “或是因为常家穷,和他当初进常府时设想的不同,也或是其他原因,比如有人挑唆?”   束穿云也看向元泊,眼神坚定,“常小海一定知道常孟诚是因何被杀的。”   元泊眼神忽闪了一下,转开了脸去,“我让人查过了,平日里和常孟诚来往密切的人只有那么几个,你觉得他们是否可疑?”   “嗯,”束穿云皱眉想了想,“常孟诚突然有了大笔银子,在平日玩乐时必然有些痕迹,这些狐朋狗友或许知道些什么。”   “我会让人仔细探查他们。”元泊淡淡说道。   “银票?”束穿云翻过路引,却在路引底下又发现了一张银票。   元泊点头,“又是一百两。”   “这个印记…是太平钱庄…”束穿云细细打量,觉得有些眼熟。   “是杨家的钱庄,”元泊道。   “不,是束家的。”束穿云笑了笑。   太平钱庄是平江府最大的钱庄,从前是杨家的,后来是杨氏的嫁妆,现在属于她。   既是属于她的钱庄,那这银票的主人到底是谁并不难查。   “杨老太爷确实疼爱女儿,”元泊又想起那个同样疼爱女儿的老头,忽而叹了口气,他若是再不去看望老头,老头怕是要提刀来捉他了。   太平钱庄虽是平江府最大的钱庄,但是只有极少人知道钱庄的东家是杨家,更少人知道钱庄被当作嫁妆给了杨氏。   听得外面的公鸡已经鸣叫了三声,束穿云揉了揉酸涩的双眼,又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天已经蒙蒙亮了。   昨日她从河边离开后没回家就直接来了太平钱庄,看到元凌趴在桌上睡的正熟,她走到元凌身旁,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衣轻轻披在了元凌身上,也难为元凌帮忙查找了一夜。   束穿云吹熄了烛火,拉开门来到了走廊里,楼下大堂一片沉寂,钱庄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开门待客。   当年杨家老太爷嫁女儿的同时陪嫁了无数奴仆,这太平钱庄的老掌柜就是杨家的老仆,所以这些年,她从未因为铺子庄子上的事情烦过心,当然她身边的宗叔也是极能干的,多数时候宗叔就帮她处理了。   “小姐,”吴掌柜从另一个房间走了出来,看到束穿云站在走廊上略微有些诧异,不过他很快回神对束穿云道:“小姐,找着了。”   “太好了,”束穿云面露喜色。   全因平江府安居乐业,百姓富足,所以太平钱庄业务实在太好,每日里经手的银钱银票无数,若想根据银票上的记号查找到它的主人,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每到此时,束穿云就无比怀念前世,人工智能计算机的普及,能为银行省下多少时间和人力。   “小姐,你看,”吴掌柜把账本拿给束穿云,“账本上是用银票支取银钱的记录,名册在这里,”吴掌柜又把一本厚厚的名册放到了束穿云面前,“老奴翻阅过,银票是一位姓陈的客人从咱们钱庄开出去的。”   “陈又炎?你对这人有没有印象?”   吴掌柜摇头,“来往客人太多,老奴记不得了。”   束穿云也不过随口一问,能得吴掌柜接待的也多是大客户,看这位陈又炎,似乎只在太平钱庄存取过两三笔银子。   束穿云的手指停在了账本上,五百两,两百两,一百两,只有两百两的被取走了,一百两的银票在常小海身上,那五百两的银票又在哪里呢?   取走那两百两银子的人是不是常孟诚?去问钱庄的伙计,决计是没有答案的,这里又没有监控,所以查访两百两银子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束穿云敲打着账本的页面,陷入了沉思,那一百两银票是陈又炎亲手交予常小海的,还是常小海从别处得来的,譬如偷盗或是其他人相赠。   因为无论如何,一百两都不是小数目,若是陈又炎交给常小海的,他又是因何理由给一个下人如此多的银两呢?   这陈又炎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23章 画舫上的亡命鸳鸯13   这日还未到午时,束穿云便得知了陈又炎的确切消息。   不得不说,整日混迹青楼楚馆的元泊没白白浪费这许多银子,束穿云只不过让人告诉元泊陈又炎的名字,元泊就知道了是何人,再去打听这人的身世便轻而易举了。   “陈又炎,年二十三,是家中独子,家住城西青云书院所在小青云山山脚下,五年前从平江府下辖的平兴县搬来,据说是陈家老爷想让陈又炎去青云先生那里读书,才特意住在了书院附近的庄园里。”   束穿云此时才明白元泊让她来小青云山的原因。   她站在山腰间,身边是潺潺流水,头顶是悦耳的鸟鸣声,还有元凌和园子的笑闹声,以及大荒追逐蝴蝶的身影,吸上一口山间的清新气息,顿时有心旷神怡之感。   “青云书院真会选地方…”束穿云感叹,怪不得隐士高人都居住在深山,山间不仅能静身心还能自给自足,多好。   山腹里有一块菜地,想来是青云书院栽种的了,束穿云极目远眺,隐约间有几处茅屋矗立在远方,她有些疑惑,指向茅屋方向,“那是青云书院?”   说是书院,不过茅屋三两间,菜地两三畦,难道这里就是名扬平江府无人不知的青云书院?   “你以为呢?”元泊眯着眼望了望菜地尽头的小亭子,几缕破败的茅草正随风起舞,亭中有人正背对着他们似在睡午觉,元泊折扇一指,“那人就是青云先生。”   束穿云凌乱了,不是说青云先生品行高洁,素爱君子礼仪,凡事皆一丝不苟嘛,那人,那人竟是青云先生?她不由唏嘘叹气,看来传言多半不可信。   “青云先生是凌儿的师叔,”元泊突然道。   “还有这回事?怪不得。”   束穿云恍然大悟,怪不得上回她和元凌说起要为杨儿寻个老师时,元凌极力向她推崇青云先生,还打包票一定会让青云先生收杨儿为徒。   “你可以把弟弟托付给青云先生,”元泊望着束穿云,眼中光芒渐盛,隐隐藏着锋芒。   束穿云闻言转头认真打量元泊,一时间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   而元泊并未避开她的目光,只对她点头,“相信我,他是你所能寻到的最合适的老师。”   合适?而不是最好。   束穿云愣了愣,即刻便明了元泊的意思,因为她和杨儿的身份,所以她想为杨儿寻个合适的老师并不容易。   “你想得到什么?”   束穿云这句话没头没脑,但元泊已是了然。   他望着葱翠碧绿的山顶,眼神悠远,“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她愿做什么不愿做什么,他又怎能了解?   但束穿云并未在这件事上纠结,与其小心翼翼任人宰割的活着,不如主动出击,查清真相,还镇北大将军一个清白。   所以她既已决定迈出再次通向京城的那一步,她便不惧与虎谋皮,端看将来是她打死老虎,还是老虎吃掉她,抑或是她与老虎皆亡。   既然元凌和元泊都说这青云先生适宜杨儿,那改日定要带杨儿来拜访拜访这位先生,无论如何还是要看杨儿的意思才好。   “还上山吗?”束穿云问元泊,想来今日元泊让她来此是有两个目的,陈又炎的事情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让她见一见青云先生。   “去,怎么不去,”元泊摇了摇扇子,又眉开眼笑道:“登高望远嘛。”   说罢,便撩起衣摆脚步轻快的向山上行去。   束穿云望着元泊的背影有说不出的怪异,这个男人到底有几副面孔?玩世不恭?一本正经?雍容娴雅?真真是个…怪人…   山顶上,春风烈烈,吹起了束穿云的长发。   向远处眺望,山下是蜿蜒曲折的清江河,及依山而筑的低矮错落的小山村,还有几处占地十分宽广的庄园,其余的便是一望无际的田野。   “看到没,那里,”元泊指向靠着小青云山山脚的庄园,“陈府。”   “那就是陈府?”束穿云的脸色阴晴不定,不会那么巧吧。   “怎么?”   “陈府向东两里处就是束家的别院。”   她能一眼认出束家别院,那是因为她上回来时,发现束家别院外就是清江河,依山傍水,风景十分优美。   元泊眼中精光一闪,用折扇点着手心,“这就有意思了。”   “是有意思…”束穿云嗤笑一声,若那陈又炎就是鱼符的主人,这事会更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元凌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突然在他们身后大声询问。   “呀,那不是我们的别院吗?”园子近前,也向山下望去,“原来我们家的别院竟然离小青云山这样近,我们上回来时都没发现呢。”   “哪里?哪里?”元凌把元泊挤到一边,自己站在了束穿云身边,“别院在哪里?”   “就是那儿,”束穿云虚空划了一指,“看到清江河那个弯道了没?弯道顶上就是。”   “看到了,看到了,”元凌兴奋的晃着束穿云的胳膊,撒娇道:“穿穿,过几日我们去别院住些日子可好,咱们还能下河捉鱼,上山摘野果,哎呀,想想我就要流口水了。”   “好,好,别晃了,”束穿云有些晕,山顶风大,元凌再摇晃,她怕自己会掉下山去。   “好穿穿,你真好,就这样说定了啊,等这件事完了,我们就来。”   元凌越想越欢喜,又拉着园子到一边窃窃私语,束穿云听到两人在那里说着这个怎么吃,那个多好吃,止不住的弯起了唇。   她喜欢元凌和园子,她们朝气蓬勃,极容易满足,只要有她们在身边,总会伴着欢声笑语,和她们在一起,她的烦恼很快就会消散得一干二净。   元泊在一旁望着束穿云的笑颜,也翘起了唇角,他忽然觉得他也很久不曾出来散心了。   然而眼下的事还是先解决了才好。   元泊派人跟了陈又炎几日,发现这陈又炎似乎根本无心读书,已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却还四处游荡,终日里和一群狐朋狗友喝酒逛青楼。   春光明媚,天气越来越暖,去野外踏青的人也越来越多,但束穿云却没有这份闲情。   南城的束家,元凌最近几日常来拜访。   “穿穿,你真的要去陈府?”元凌有些百无聊赖,懒懒的倚在榻前。   束穿云今日没有出门,此时正坐在铜镜前左右打量自己的相貌,她看着镜中人的模样蹙起了眉头,别人只要搭眼一看就知道她是女的,所以依她这副相貌是很难混进陈府的。   “是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有些心不在焉,再扒拉一下桌上的妆奁,情不自禁叹了一口长气,她的化妆手艺着实不佳啊。   “穿穿,你想做什么?”元凌突然古怪的看着她,然后又神秘兮兮的凑到她的耳边,“你是不是想扮男人?”   “嗯,”束穿云并没有否认,“陈又炎既是邀请学子相聚,我又怎能以女子身份前去。”   元凌偷偷捂住嘴忍住大笑的冲动,趴伏在束穿云面前的桌上,眨巴着大眼极力诱惑,“穿穿,你带我去吧,我保证让别人看不出来你是女人。”   “真的?”束穿云闻言眼睛都亮了,“你能让我看起来像男人?   “我还能骗你不成?”元凌说着拉过一张凳子坐在束穿云对面,开始打量起束穿云的脸蛋。   “穿穿,你好美呀,”元凌捏了一下束穿云的面颊,不无羡慕。   束穿云捉住元凌的手,认真对她道:“容貌是爹娘给的,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我以为心善才是真的美丽。”   元凌歪着头凝思,忽而又笑逐颜开,“穿穿,你说的对,不过我以为我长的也挺好看的。嘿嘿…”   束穿云无语了,好吧,乐观开朗的元凌是从来都不需要她的安慰的。   元凌翻捡着妆奁,“咦,你这螺子黛是哪里买的?”   “应该是在京城吧,我也不清楚,这里面的东西都是我娘的。”   这个妆奁是杨氏留给小束穿云的,当初杨氏还千叮咛万嘱咐让小束穿云一定要保存好这个妆奁,还说这妆奁是送给束穿云做嫁妆的。   所以当年她离开京城时,将军府里的东西都没带,唯独带来了这个妆奁。   她不爱化妆,所以也极少动妆奁里的东西。   “是吗?”元凌听束穿云这么说不免有些迷惑,“前些年我去京城时,听姑母说起过,京城的铺子里还没有螺子黛,宫中的还是西方小国进贡来的,也仅有几位娘娘得了些。”   束穿云本来正在梳理头发,听闻这话顿了顿,才道:“或是宫里娘娘赏的吧,你知道我娘她和谨妃娘娘是手帕交,以往也是常进宫的。”   “我猜也是,姑母还给了我一盒子,后来我再想去买都没有买到。”   元凌也不过是随口问问,她拿起一管螺子黛,让束穿云面对着她,准备为束穿云描眉。   束穿云也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螺子黛竟是如此稀有,她还以为外面铺子里都能买到呢。   杨氏的这盒螺子黛到底是哪里来的,她确实不知,不过以镇北大将军的地位和杨氏的富有,若是想弄到螺子黛应该也不算难事。   经过这几日的打探,束穿云得知陈又炎每月初五都会广邀平江府的学子去往陈府聚会,且美其名曰为品茗交友。   听说到得那一日,不管是否接到邀请,只要是年轻学子都可进府一叙,这里面颇有些广邀天下同好的意思。   只是这陈又炎文不成武不就,又哪里来的底气做东呢?难道仅是因为陈府的园子大?   束穿云一边思索一边任由元凌在自己脸上扭扭捏捏画画,一个时辰后,束穿云才听到元凌的一句“好了。”   束穿云长呼一口气,终于好了,坐在这里任人装扮的滋味真难受。   “看看,”元凌拿着铜镜让束穿云照镜子,满脸都是期待。   束穿云一眼望去,镜中的人脸面瘦削,两颊甚至有些凹陷,看着有些营养不良似的,再看她的眼睛,眯着一条缝像是睁不开眼,眉毛扭曲似蚯蚓。   束穿云倒吸一口凉气,“阿凌,你这手艺真是绝了,我都要认不出自己了。”   她不仅认不出自己,实在还有些被惊吓到。   “哈哈,我就说保证让人认不出来是你,”元凌笑意大增,不知想到什么,她又凑近束穿云挤眉弄眼道:“我敢打包票,元大公子一定也认不得你。”   又过了一个时辰,束穿云看着面前的元凌,对元凌的手艺更是无比的信服,因为恐怕元泊连元凌都认不出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妆奁有秘密哦~ 第24章 画舫上的亡命鸳鸯14   最美不过人间四月天,平江府的四月更是美如画。   一树树的桃花杏花争相绽放,暖风拂过,吹落了一地的红白相间。   通向小青云山的路上,一高一矮两个男子正从花瓣中走过。   阳光明媚,春光正好,过路的马车中纷纷有人探出头来看这满树的春色,有人看到正在赶路的高矮二人后,却皱起了眉头,因为这二人和这美景实在是有些格格不入。   高的那个着一身灰色的衣衫,身形瘦弱,带着面黄肌瘦的菜色,像是许久没有吃饱饭了,眉眼之间藏着些许孤傲,虽瘦弱,但他偏偏又肩背挺直,若从后面望去,倒也有几分君子风度。   矮的那个身形有些佝偻,黝黑的脸庞上一对三角眼,嘴角还长着一颗黑痣,此刻正在探头探脑左右张望,乍看之下,十分的油滑猥琐。   此时,一阵悦耳的叮叮当当声音从后方传来,两人中的矮个子回头望了一眼,原来又有马车驶来,马车顶上挂了一串铃铛,那声音便是这铃铛发出的。   矮个子凑到高个子身前,不知说了句什么,高个子也回头望了望,随后又面无表情的继续赶路。   挂着铃铛的马车里,也有人正撩起窗帘向外望,花瓣飞舞中,他看到了一道精光闪过。   他挑起了眉角,望着那一高一矮两个背影,咕哝了一句,“真像啊,”随后收了手懒懒的靠在了软榻上闭目养神。   元义看着自己的主子,却如百爪挠心,坐立不宁,“主子,您说大小姐和束小姐会去吗?”   过了许久,元泊才轻轻吐出一个字:“会。”   “真的?”元义顿时兴奋起来,他们家小姐那一手易容假扮之术真真是令人敬仰,这回不知他能否找寻到大小姐和束小姐。   “汪汪,”从出发时便眯着眼睡觉的大荒忽然对元泊叫了一声,元泊坐直身体抚了抚大荒的头,“等下你也来猜猜哪个是你家小姐?”   “汪汪,”声远去,没人瞧见那赶路的高矮两人却突然一震,如临大敌。   矮个子的三角眼中生了几分懊恼,和高个子小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下糟了。”   此时小青云山山脚已隐隐在望,前方岔路口,一条前往小青云山,另一条通向山脚下的陈府,马车一辆辆驶过,全是向着陈府的方向。   一高一矮两人也在岔道口迈上了通向陈府的小路,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油菜花,陈府门前,已是车水马龙。   陈府的管家正在招呼前来的客人,马车也都按着指引的方向一个个排队进门,这情形大家早就习以为常,也都耐心等待着。   然却是有人没这份耐性的,此时靠后的马车队伍中忽然起了一阵喧哗。   “大管家,大管家,”一个小厮匆匆跑来,额间冒着豆大的汗珠,看样子颇为焦急。   大管家瞥了小厮一眼,把面前的马车送走,才背过身去,形容严肃的对小厮喝道:“何事?慌慌张张的,不像样子。”   小厮擦了把额头上的汗,附在管家耳边说了句话。   “此事当真?”管家低声惊呼。   小厮点头,“当真,小的方才听谢府的人说的。就是他们刚才在喧哗,还是谢大公子制止了他们。”   大管家搓了搓手,脸上带着真心实意的喜悦, “公子一定很高兴,”他随即吩咐小厮,“快去,和公子说一声,让公子来迎迎谢家大公子。”   言罢,他又疾步走向马车后方的队伍,刚才的喧哗早已消散,像是不曾发生过。   元义瞧了一会的热闹,正想放下车帘,就看到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正朝着他们马车的方向行来,“主子,陈府的大管家来了,不会是来迎您吧?”   元泊正靠在大荒身上翘着二郎腿想事情,听闻这话,瞅都没瞅元义一眼,“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咦,他正在谢家的马车外说话,难道是谢家大公子也来了?”   元义猜测着,说完又偷偷回头瞧了元泊一眼,心道,主子似乎不在意。   平日里一提到谢大公子,主子都要讥笑一声书呆子,所以主子今日很不对劲哦。   平江府有两位公子最为众人所知,一位就是他家主子,元家大公子,知府爱子,谨妃侄子。   另一位就是这谢家大公子谢羽迟,自幼饱读诗书,文采斐然,十四岁上便中了解元,在整个江南道传为佳话。   就在众人盼着平江府或许会出现第一个连中三元的学子时,然几年过去了,谢羽迟却迟迟未去京城参加会试,以致众人无不为他惋惜。   后来大家才品出了这背后的缘由,因为谢家不仅是平江府赫赫有名的书香世家,也是后族,且朝中还有个手握实权的谢尚书。   但皇上至今都未册立皇后所生的大皇子为太子,这其中难免没有皇上猜忌谢家的缘故。   两位公子中,谢家大公子是平江府所有闺中女儿心心念念的良人,而他们家主子元大公子纨绔风流之名响彻整个平江府,却是大家闺秀们避之不及的男人。   不比较不知道,一比较吓一跳,也难怪主子对谢大公子总是阴阳怪气的。   元义想到这里,又耳尖的听到了前面的马车里传来几声惊呼,“真的?谢大公子若是也来了,我们此行便不虚啊。”   “齐兄,小弟没骗你吧,前几日,我便听闻谢大公子前来,所以才敢邀你,小弟自知你的脾气,哪敢诓骗你。”   元义扑哧一声捂住嘴,原来不仅女人喜爱谢大公子,男人对谢大公子也趋之若鹜啊。   元泊瞥了眼元义,眼中幽光一闪,暗道,这小子又听别人壁角,真是闲得慌。   这谢羽迟是有几分才华,只不过嘛,众人只以为是因为皇后和大皇子的原因,谢羽迟才不能进京赶考,实际上,却是谢羽迟不肯进京。   文人嘛,总有几分恃才傲物,更何况从小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元泊嘴角带着几分讥嘲,微风拂过,绣着暗纹的白色窗帘被风撩了起来,元泊随意望去,那一高一矮的身影又映入了眼帘。   他眸中满是兴味,看来凌儿的手艺又见涨了。   两人瞒着他偷偷来陈府,他倒是要看看,束穿云来陈府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他昨日刚来探过,陈又炎可不是个简单的,那鱼符极有可能是陈又炎的。   鱼符,北苍国,平江府,这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呢?   元泊轻敲着身旁的小几沉思,若说有什么能串起这几个字眼,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镇北大将军束山。   也正如束穿云所说,鱼符既出现在平江府,鱼符的主人若是陈又炎,那这件事可真是有意思了。   “束穿云,你可别让我失望,”元泊低吟,他十分期待束穿云能解开这其中的谜团。   “主子,您在说什么?”元义耳尖的听到了一句束穿云,眨巴着眼睛回头问元泊。   “没什么,进府了吗?”马车已轱辘轱辘转了起来,元泊又问:“陈又炎来了么?”   “已经进了,”元义掀起帘子向外瞧,“陈又炎没来,只有陈府大管家迎着谢府的马车进府去了。”   看着一辆辆前行的马车,元义心道,今日主子太低调,众人皆不知元家大公子也来参加学子间的聚会了,虽然元大公子从未在众人面前显露过才华。   “陈府大着呢,”元泊眯起眼,打了个呵欠,心思又飘忽远去了,不知束家别院是不是也像陈府一般大呢?   陈府说是府,其实更像是一座庄园,地处小青云山山脚下,亭台楼阁俱都依山起势,高低错落有致,所到之处更是花团锦簇。   府内有一面湖,湖水清澈见底,正有鱼儿欢快的游来游去,一高一矮两个男子来到湖边。   高个子弯下腰掬了一捧湖水,湖水清凉沁人心脾,也缓去了他一路奔波的劳累。   从平江府到这里,他们走了两个多时辰,天不亮就出发了,你道为何那么早就出发?   那还不是因为只有靠一双脚走来陈府才和他们的身份相符嘛!   毕竟这身穷酸打扮,哪里又有钱雇马车呢?   矮个子正用袖子扇风,试图扇去脸上的尘土,这一路行来,也不知吃了多少马车扬起的灰尘。   “穿穿,你看?”矮个子点了下高个子的肩头,指向湖水中央。   “又错了,记住,叫我杨兄,”高个子正是束穿云,她站起身,对旁边的矮个子说道,声音中夹杂着几丝沙哑,和平日的清越完全不同。   毫无疑问,那矮个子便是元凌了。   元凌吐了吐舌头,捏着嗓子有些怪声怪调,“知道了杨兄,小弟记住了。”   若是有人看到元凌的这番作为,怕是要惊掉下巴,这副容貌伴着这动作实在有点不堪入目啊…   束穿云如是想,目光从元凌身上移开,顺着元凌的手指向湖面上瞧去。   原来这湖中有座方亭架在水面之上,亭中有一人,白衣胜雪,只站在那里,便有一种遗世而独立的孤寂,他正轻靠廊柱,捧着本书静静读着。   任外面再喧哗和热闹,仿佛都不曾入他耳一般。   一叶轻舟摇来,船上的年轻男子一跃踏上方亭,对着亭中人拱了拱手,亭中的人抬起头,轻轻扫了一眼男子,不过是略略点了点头,表情疏淡,似乎并不相识。   只这一抬眼一点头间,在湖边观望的束穿云突然便想起了一句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大荒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对小铃铛汪汪叫了两声。   “你说什么?你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是谁的味道?”小铃铛叮叮当当欢快问道。   “汪汪…”大荒抽了抽鼻子。   “你说一个你讨厌的女人,还有一个你喜欢的女人,你…你不会弄错了吧?”   小铃铛惊得都忘了唱歌,它只看到路边有两个丑陋的男人啊,哪有什么女人?   “汪汪,”大荒肯定的点了点头。   “什么?主子的心脏跳动的很快?最近只要你闻到那股你喜欢的味道,主子就这样?”   小铃铛更震惊了,它们跟随主子多年,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奇事啊。   “汪汪…汪汪…”   “你说是就是吧,反正主子岁数不小了也该成家了。”   小铃铛叮叮当当又唱跳了起来… 第25章 画舫上的亡命鸳鸯15   如此清润温雅的男人是谁?他对面的年轻男子又是谁?   “咳咳,”元凌一脸坏笑的掐了束穿云一把,促狭道:“是不是特别好看?”   “是啊,”束穿云刚想说,好看是好看,就是不是我的菜,但转头看到元凌对她挤眉弄眼的样子,不由脱口问道:“你认识?”   “当然,”元凌左右望了望,湖边除了她俩好像并没有别人,这才神秘兮兮的说道:“他就是谢家大公子谢羽迟,谢羽迟这个名字你总听说过。”   谢羽迟?原来他就是谢羽迟,束穿云不过有一瞬的恍然便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听说过,不就是那位年纪最轻的解元。”   “就是他,嘿嘿,”元凌还想再说什么,但在看到从湖的另一边走来的人时,面色忽然一变,拉着束穿云逃也似的几步窜进了不远处的树林里。   待元凌松了手,束穿云才扶着树按着胸口气喘吁吁问她,“怎么了?”   形象咧,形象咧,束穿云实在想拿锤子敲一敲元凌的脑袋,让她想想如今的身份,怎能如此不顾形象呢?   “元大公子来了,还带着大荒,”元凌揪住身旁树枝上的花瓣,气愤的扔到了脚下,又踩了几脚,“哼,他来了就没好事。”   “怕他做什么?”元泊在大事上还是拎得清的,束穿云有心和元凌解释,但想到此地并不合适,才低声道:“他不会坏我们的事的,还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去做。”   她们这次来陈府可不仅仅是为了参加学子间的聚会,她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晓得,你放心,”元凌也有些懊悔,她不是被大荒吓的一时乱了阵脚嘛。   谁知道大荒会不会扑过来对着她摇头摆尾一副乞怜的样子?若是那样就会有人怀疑她的身份啊。   毕竟在平江府大荒和它的主子一样嚣张跋扈,能让它摇尾乞怜的人可不多,恰巧她元大小姐就是那其中不多的一人…   “阿嚏,”跟在元泊身后的大荒忽然打了一个喷嚏,它伸出爪子挠了挠鼻子,又波澜不兴的迈着八字步跟着主子向前走去。   元泊看了眼湖边一闪而逝的两道身影时,不禁抽了抽嘴角,凌儿这样不更显得做贼心虚吗?   他身后的元义还在四处张望,嘴中不停问道:“哪里呢?哪里呢?这哪里有人?呃,不会是那两人吧?”   元义的手指向了湖中的方亭,元泊眼角扫了他一眼,像看傻瓜一般。   元义讪讪收了手,挠了挠脑袋傻笑,“我就说嘛,容貌可以改变,身形总没办法变,那亭中之人明显比两位小姐要高出许多。”   元泊不再搭理他,只望向方亭,亭中的两人正背对着他们,一人身姿挺拔,双手背在身后,其中一只手中还握着本书,元泊讥笑,走到那里都带着书本的,除了谢羽迟还会有谁?   而另一人微微弓着背,本要比谢羽迟高出些许的身形,这样一来却和谢羽迟并肩了,再看他频频转头和谢羽迟说话的样子,元泊心中已有了计较。   “大荒,”元泊指了指湖中。   “汪汪…”大荒得了指令,对亭中叫了两声。   正与谢羽迟相谈甚欢的陈又炎听到叫声下意识的转过身,湖岸边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正向他望来,还对着他们招了招手。   陈又炎一眼认出此人就是平江知府的公子元泊,但他和元泊并无交情,这聚会虽是他牵头,但他也不会以为元泊会认得他,所以这招呼的对象只能是谢羽迟。   陈又炎向谢羽迟望去,见谢羽迟只是对元泊点了点头,脸上神情丝毫未动,陈又炎心中升起一股隐秘的喜悦,看来平江府两位公子毫无交情却是真的,如此,谢家和元家的关系不睦也是真的。   然谢羽迟可以无视元泊,但他却不能,想到此,陈又炎对谢羽迟拱手一礼,“众位学子听说大公子来了,都企盼着能见您一面,又炎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大公子能赏脸去赴个宴。”   “不用了,稍后我便回了,陈公子不必再来请。”谢羽迟却丝毫不顾陈又炎的情面,转过身又捧起了手里的书。   陈又炎脸上闪过一丝难堪愤怒,但很快又被笑容隐去了,他刚想再劝,却忽而想到谢羽风的警告,悻悻然住了嘴,最后才道:“既如此,那又炎就不打扰大公子读书了。”   谢羽迟却未再作声,陈又炎轻甩袖角,又是拱手一礼,对谢羽迟道了一声告辞,朝隐在不远处的小船上的艄公招了招手,不一刻,小船便载着陈又炎离开了方亭。   站在船头,陈又炎内心泛起波澜,他今日乍一听说谢羽迟已到了门外时,一时还不敢置信。   虽然谢羽风和他保证,一定会说服谢羽迟前来陈府,但整个江南道的学子都知道,谢羽迟从不参与任何学子间的聚会,平日里更是甚少出府。   谢羽迟今日能来陈府,初时陈又炎觉得他送给谢羽风的一万两银子没白花,但此刻,他又觉得这一万两银子花得有些不值。   毕竟谢羽迟自来了陈府就未在众人眼前露过面,这和他邀请谢羽迟来陈府的初衷又有些相悖。   他费劲心思巴结这些穷酸学子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将来能在平江府拥有一席之地和名望,然这地位和名望又从何来?当然需要有人抬举他,所以谢羽迟是最好的人选。   “汪汪…”岸边传来的叫声勾回了陈又炎的思索,他望着岸边那个吊儿郎当的身影,又回头看了看亭中谢羽迟的背影,心中比较了一番,才不得不承认,谢羽迟这种人真的只可远观不可近交。   也许,比起谢羽迟,元泊会更为容易结交些,和元泊交好,对将来的事总不会有坏处才对。   想到此处,陈又炎面色松了,他又正了正衣襟,片刻之间便换上了殷殷笑意。   和人交往,想让那人喜欢接纳你,一定要投其所好才对,这是陈又炎混迹平江府几年来的收获。   谢羽风如此,他相信元泊一定也不例外,只有谢羽迟这个书呆子无动于衷。   待陈又炎下船后,看元泊竟还站在岸边,他不由大喜,几步迎了上去,“又炎实在没想到元公子竟也来了陈府,公子怎不派人通传一声,又炎也好去迎迎公子。”   谁不爱听恭迎奉承之词?   元泊虽有些懒散,但还是朝他笑了笑,道了句,“又炎兄有心了,元某只是前往踏青途中听闻陈府有热闹才顺道过来的,元某也想见识见识咱们平江府学子的学问到底如何?毕竟三年一次的秋闱就快要到了,元某也希望咱们平江府能再出一位少年解元。”   “是,是,公子说的是,这回来参加聚会的听说便有几位学问不错的,更有几位年纪尚小的,说不准真能如公子所愿。”   三年一次的秋闱将在几个月后举行,许多学子之所以提早从乡县来平江府,来参加学子间的聚会,便是为了多结交些同窗,以期对秋闱更多些了解。   谢羽迟,众人一掷千金也想得见与之一谈的少年解元,虽来了陈府却偏偏不肯露面,陈又炎想到此不由低下头去,掩去了眼中的几丝恼怒。   今日来陈府的学子,还不知有多少人是为谢羽迟而来的,只是恐怕要让他们失望了…   陈又炎却没注意到元泊眼中浮起的嘲讽,谢羽迟又岂是肯轻易抛头露面的人,更不用说站在人群中央任众人打量了。   还不知今日的谢大公子是哪根筋搭错了,对他来说,肯来陈府已着实不易了。   陈又炎句句攀附,元泊又怀有目的,不过三两句,元泊和陈又炎便一见如故,仿佛许久未见的朋友般开始谈天说地。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暖风吹来,一阵幽香,不多时便到了一片花海前,花海中间是一条小路,小路旁竖着块木牌,上面刻着四个红漆大字“升平花苑”。   “殿前曾献升平策,独占鳌头第一名,陈兄的心意着实令人敬佩,”元泊摇头晃脑夸赞陈又炎。   “元兄过奖了,陈某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陈又炎有些讶异,没想到元泊竟也知晓这“升平花苑”的来处。   陈又炎忽然想起元泊在平江府不甚好的名声,突然停住了脚步,“元兄,从这条路向前不远,便是今日举办宴席之处,陈某想起还有一些事要吩咐下人,就先不陪元兄过去了,元兄自行前去可好?”   元泊听闻这话只是随意点了点头,“你且去忙,我自去便可。”   “陈某失陪,”陈又炎拱了拱手。   “去吧去吧,”元泊挥挥手,转身走了。   一直跟在最后的元义瞅了一眼陈又炎,默不作声的跟上了元泊的脚步,大荒依旧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跟在元泊身侧。   陈又炎看着元泊一行远去,才转身向自己居住的院子走去。   “主子,陈又炎去做什么?莫不是去为您准备礼物?”   元泊额头隐隐作痛,他没料到,元义竟然如此傻气,难道就没看出陈又炎是在嫌弃他的名声不好,与他一道怕被别的学子瞧见耻笑不屑吗?   跟随他多年,受他多年调/教,怎得连这点见机都没,也不知心眼都用到哪里去了?元义若是能有束穿云一半的心眼,他也不用如此事事亲为了,哎…   元义若是知道自己主子的想法,怕是要大呼冤枉,主子调/教过他吗?答案是没有。   主子但凡有点空闲,不是在调/教大荒,便是在海云院调/教姑娘,哪里顾得上他?   他有如今的出息,还不是靠他自学成材。   升平花苑那里,元家主仆两人各有各的小心思,而陈又炎在去往自己居住的“苍松居”时,脑子却也在飞快的转着。   道旁竹叶沙沙作响,隐隐有说话声,陈又炎竖起耳朵,似是从竹林中传来。   或许是哪位学子迷了路,因为陈府太大,总会有人闲逛时寻不到回升平花苑的路。   陈又炎摇了摇头,正准备径直离去,然而一句争吵声却突然阻了他离去的脚步。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大荒:元大小姐,你真的想多了,就你藏我小鱼干那德行,我怎么可能喜欢你?   元凌:你不喜欢我,你还总跟着我?   大荒:你太不讲理了,还不是你总拿小鱼干威胁我,哼,还说我对你摇尾乞怜,别自作多情了…   元凌:我自作多情???以后元大公子逛青楼再没银子不要来找我…   大荒呜咽:哎呀,糟了,忘了还有这一茬了… 第26章 画舫上的亡命鸳鸯16   “哎,我说你这人怎地恁固执?我们都穷成这样了,这小鱼好歹还能换点银子不是?”   “不可,你看它做的这样精美,想必是很重要的东西,若不是你今天非拉我来陈府,我必是要去河边守着还给它的主人的。”   “你真是个死脑筋,依我看,它能是什么重要的?说不准是哪家儿女的定情信物?再说了那清江河下游离城里这样远,你说我们怎么过去?靠两条腿走过去?我们从城里走到陈府到现在腿还酸着,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   “就算是定情信物,我也要还给人家,圣人有云,非己物,不可取也。”   “好,好,又是圣人说的,你爱去还便去,老子是不管你了,老子吃了这宴席就回城去。”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陈又炎闪身进了对面的树林,一个佝偻着身子甚是猥琐的矮小男人从竹林中走了出来,只见他满脸恼怒之色,对着身后竹林啐了口,一甩袖子哼哼唧唧骂骂咧咧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陈又炎皱起眉头,这人不像是要参加秋闱的学子,听他的意思,难不成只是为了来陈府混饭吃的?   他陈府为了招待客人,确实准备了不少山珍海味,往日里也不是没有来混吃混喝的,就是没见过这样猥琐不堪之人,以后还是要让门子仔细些,这种人最好还是不要放进来。   陈又炎如是想,但双眼还是死死盯着对面的竹林,竹林里还有人。   不过片刻,又有一名书生模样的瘦弱男人从竹林里走出来,陈又炎凝神细看,待看到书生腰间悬挂的铜鱼时,陈又炎震惊的瞪大了眼睛,那东西怎么会在他身上?他们说的小鱼莫非就是鱼符?   林间一片静谧,枝头啾啾鸟鸣,陈又炎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强自按捺住抢回鱼符的冲动,任由那瘦弱书生嘀嘀咕咕远去,混沌间只听到一句:“等吃了饭我就去…”   阳光透过叶间缝隙洒在陈又炎额间,他猛然惊醒,此时竹林里的二人早已走远了。   待陈又炎忧思重重回到苍松居时,在院里伺候的小厮正在院门口转悠,看到他后急忙跑了过来,“公子,您回来了,老爷有要事找您相商,正在您的房间等您。”   陈又炎只是稍稍愣了愣,便轻声吩咐道:“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房内,正有人焦急的来回踱步,听到开门声,急忙迎了上来,“二公子…”   “禄伯,”陈又炎点点头,“找我何事?”   若是陈府的下人看到和陈又炎说话的老人,一定会认出,这人便是陈府的老爷,然此刻他却低首弓腰,毕恭毕敬的站在自己儿子面前殷勤回话。   “那边来信了,”陈老爷也是禄伯面带忧虑欲言又止。   陈又炎背对着禄伯,望着墙面上的一副画,画上墨染晕开,隐约可见的是座陡峭的高峰,过了许久他才道:“都说了什么?”   禄伯犹豫了下道:“大公子派人来平江府了。”   “呵呵,”陈又炎讥笑了两声,豁然转身一下掀翻了圆桌,“哗啦啦”声响,桌上杯碗碎了一地。   “二公子,”禄伯有些心疼的望着陈又炎。   陈又炎双眼猩红,倒退几步踉跄着坐到了椅子里,“他的消息倒是灵通,我这边丢了鱼符他那边便派人过来,你说他想做什么?”   “大公子或只是派人过来看看。”   “派人过来看看?你信吗?”陈又炎冷笑道:“哼,他处处掣肘我,明明都是替主上做事,他却明里暗里给我使绊子,如今鱼符丢了,他更有理由打压我了,你看着吧,他定是得了主上的吩咐才派人来的。”   “不会的,主上他还是器重公子您的。”   “器重?器重一个人会把那人派到几千里之外做暗哨数年回不了家?器重一个人明知道我事事受人辖制却丝毫不顾?呵,皇权之下,何谈情谊?”   “唉,主上他也是身不由己,多少人对那个位置虎视眈眈,主上登位到如今已逾七载,朝局才显见得有几丝清明,主上当年让二公子来平江府虽是为了那件东西,但又何尝不是为了保护您让您远离争端?主上还是念着你们幼时情谊的。”   禄伯长叹一声,他怕二公子钻牛角尖,也只能如此劝慰二公子。   自古成王败寇,能登上至高之位的人又岂会是心慈之人?   陈又炎有些意兴阑珊,“保护我?呵呵,他不过是怕那东西牵扯太广,别人都信不过罢了。”   “可咱们这些年都没找到东西,主上也从未来信斥责过您啊。”   陈又炎闭上了眼睛,“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又是否存在都难说,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他拿什么由头斥责我?”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陈又炎抬眼看着禄伯佝偻的身子,满面皱纹的脸孔,忽而问道:“禄伯,你想回去吗?”   “回去?”禄伯愣了愣,“二公子在哪,奴才就在哪。”   “可我想回去了,”陈又炎靠着椅背,面色疲惫仰望着墙上的那副画,高山之下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在这平江府,春天踏青,夏天听荷,秋天赏枫,冬日围炉喝酒,快哉?不,我只愿纵驰草场,打马射箭,喝最烈的酒,骂最难听的话,而不是和一群酸腐文人说些牛头不对马嘴的屁的诗词。”   禄伯看着面前有些阴郁唾骂的年轻人,不由回想起数年前,大都城里,褚府二公子,那个明亮如烈阳般的少年,驾着枣红马奔跑在草原上,回身对他说:“禄伯,你猜我能一箭射下那只鹰么?”   禄伯拭去了眼角的浑浊泪滴,岁月一去不回头,即便回了大都,那少年也不在了。   但二公子想回去,他们必是要想办法回去的。   “今秋十月便是老太太六十六的寿诞,您不如借此机会央主上召您回去?”   “对,我也有此意,祖母年轻时曾来过江南,甚是喜欢这里的物件,你得空时去买上些有趣的玩意带给祖母。”   “好,”禄伯答道,“只是鱼符的事…”   纵然他们回了大都,丢了鱼符也是大罪,这于二公子的将来十分不利,况且还被大公子知晓了此事。   “不必担忧,我已有了鱼符的下落,这两日便能拿回来,”陈又炎眯起眼,透出一股狠戾之色,无论如何他都要把鱼符拿回来。   “真的?”禄伯喜不自胜。   陈又炎点点头,又道:“禄伯,你把平江府的生意都处理好,待我拿回鱼符后,便会和主上请旨回大都。”   待得十月,冬雪初落之时,他一定要回到大都。   陈又炎推开门,艳阳高照,空中散发着几分热气,夏日就快来了,他讨厌平江府的夏日,因为那闷热潮湿的暑气总会让他长出一身的疹子,燥痒难耐。   此刻的苍松居廖静无声,然隔着几个院子的升平花苑里却热闹非凡。   数座建在花海中的四面皆窗的木屋中围坐着许多年轻学子,有人在认真讨教学问,有人在觥筹交错,有人在谈天说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这里总能找到志趣相投之人。   身后是开的鲜艳的杜鹃花,面前是一条清澈的小溪,跨过小溪上的木桥,便是一座木屋。   束穿云站在小溪边,望着溪水流来的方向,那里正是小青云山,这条小溪是清江河的支流。   天下能工巧匠不知凡几,但既能巧思又能面面俱到让众人喜爱的倒是不多见。   小木屋和花海溪水相得益彰,雅趣,隐秘,文人要的不就是这些吗?   可见这陈又炎却是个会算计人心的,再过几年,说不准在平江府真的会成就一番气候。   但,鱼符的主人若真的是陈又炎,那么她也只好掐断他这份念想了。   束穿云跨过木桥,向着一座嘈杂热闹的木屋走去,进门一眼便看到元凌正和人猜拳行令,她也不打搅,捡了个桌角坐下,默默拾了筷子吃起了饭菜。   刚刚进屋的元泊看到这一幕,越发觉得眼角抽痛,元凌什么德行他自是知道的,可束穿云又是怎么回事?   她十岁之前长在京城,十岁回到平江府后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按理说这样的大家小姐又怎能毫无顾忌的和一群男人坐在一起吃饭,还安之若素一点都不嫌弃?   能来这屋中的多半是蹭饭的,此刻都已喝得有几分醉了,看到又有人进来,也不过抬了抬头,视若无睹,就连束穿云看到元泊进来,也不过瞅了一眼又低下头去,旁若无人的吃起了饭菜。   元泊倚在窗边看着众人,摇着扇子兴味盎然,左边的窗外有陈府下人探头张望,见元泊望去,那人讪讪转身离开。   若是他没看错,那下人打探张望的正是束穿云的方向,莫不是束穿云做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元泊蹙起眉头,看来得让大荒盯着点了。   思索了片刻,他朝窗外招了招手,元义附耳,“回衙门点人等信。”   他又打了个唿哨,正在花丛中捕捉蝴蝶的大荒两耳竖起,一阵风般向木屋奔来,它的身后花丛萎顿,花瓣零落,一片狼藉。 第27章 画舫上的亡命鸳鸯17   “一路又一弯,一船又一竿,清江河鱼肥又鲜,呦呀…哟呀…嗨…”   夕阳洒满清江河,金光粼粼,小船上戴着斗笠的渔夫正在收网,他身边还有个小姑娘正帮着他把渔网捞到船舷边。   小姑娘边忙活边哼着山歌,清脆的歌声荡漾在清江河两岸。   一艘乌篷船远远行来,站在船头的艄公身材高大,斗笠遮着脸面,待靠近渔夫的小船后,他双手持桨,任小船在河中打转并不前行。   河岸上,一个瘦弱的年轻书生正在左右徘徊,还不时朝树林方向眺望。   不久后,远处的树林中跑来一个矮小的男人,还边跑边扬声埋怨,“你真是死脑筋,等这么久了,也没见人来,快走,我们快回去,趁着城门还未关,赶紧的。”   他拽着瘦弱书生向树林走去,书生看了眼夕阳,虽有些迟疑,但还是跟着矮个子男人离开了。   “别磨磨蹭蹭的,快走,实在不行你交给官府再写个告示,若是有人寻找自会看见的…”   两人说着就进了林子,过了林子便是一条小路,那是通向城门的路。   河面上水波重重,乌篷船无声无息的靠了岸,船上的艄公轻捷的跳下船舷,几步便来到了林子边,在夕阳的余晖照映下,赫然是一张年轻的脸庞,他左右望了望,从怀里掏出一块面巾围在了脸上,一闪身也进了林子。   前面的一高一矮两个男人眼看着便要离开林子入了小路,就在这一眨眼间,一把闪着利光的匕首搁在了瘦弱书生的颈间。   书生浑身一震,就听到背后响起一道阴恻恻的声音:“把你手上的铜鱼给我。”   书生嘴角一抹轻笑,并不回头,只颤着声音道:“你…你…要…什么?”   矮个子男人被吓的涕泪横流,踉跄着倒在了地面上,不住告饶,“好汉,好汉饶命呐…”   瘦弱书生便是束穿云,看着元凌这个样子差点笑出声,这丫头演戏有点过了吧?   “我再说一遍,你手中是不是有块铜鱼,你把它给我,”陈又炎冷声道:“它是我不小心掉的。”   “是你的?你确定它是你的?”束穿云把手伸向怀中。   “是我的,不管你从哪里得到的,最好乖乖的把它交给我,”陈又炎把匕首向前递去,束穿云的颈间霎时出现了血渍。   “是…是你的就好,你…”束穿云忍着颈间疼痛,颤抖着声音道:“能不能把你的匕首先拿开,我…我…给你。”   束穿云在怀中摸索了片刻,颤巍巍的从怀中拿出了一样东西,握在手心,慢慢扬起要递给陈又炎。   陈又炎正要伸手去接鱼符,然他的目光却不经意扫过束穿云的脖间,只这一眼他便发现了不对劲,“你是女人?”   束穿云心道不妙,她一把甩出手心的鱼符,身体也顺势向前倾去,大叫一声:“给你…”   陈又炎见匕首落空,随即一脚踢向束穿云,踩着束穿云的后背,迅疾掠向鱼符,但还是被人快了一步,抢先拿到了鱼符。   “你们到底是谁?”陈又炎恼怒的看着面前的矮小男子。   “嘿嘿,要你管,”元凌话不多说迎面扑向陈又炎。   陈又炎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也知道自己上当了,“既如此,你们两个都留下吧。”   说完便持匕首和元凌斗在了一起,你来我往间,不过数个回合,元凌渐渐落了下风。   束穿云被陈又炎踢了一脚又被踩了一下,背部正隐隐作痛,她勉强站起身,看着二人打斗,忍着额间冷汗,把手指放在唇间,口哨声响起,一道窈窕身影从林外倏忽蹿了进来。   陈又炎忽觉背后生寒,持匕格挡,“咣当”一声匕首落地,他顿时发现不对,遂顺势滚向一旁,再抬头,一道无比锋利的剑正刺向他的胸口。   他闪身躲过,但来人的身手不弱,加上后面还有个帮手,在两人夹击下,不过几个回合,他的脖间就多了把剑。   站在他面前持剑的却是一位和他一样围着面巾的姑娘,看这形容打扮,不就是渔夫身边那位渔家姑娘么?   方才在河面上盘桓许久,然自始至终,他都未看清这位姑娘的面容,闪念之间,他便明白了,原来今日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他设好的陷阱。   “在下佩服,”陈又炎并不惧,顶着脖上的剑尖,施施然站起身,对束穿云拱了拱手,“想必是这位姑娘设计的在下?”   束穿云背部隐痛,呼吸之间更加疼痛,她面色苍白,倚靠在一棵大树边,对陈又炎哼了哼,“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既为在下如此费心,在下好生感动,那又可否让在下看一看姑娘的真面目?”   束穿云好笑的看着陈又炎,这是她第一次正面打量陈又炎,年轻的男人面带微笑,口吐莲花,她必须要说一句,这男人确实有几分宠辱不惊的气魄,都落到了这份田地,还能谈笑风生。   不过,想看她真面目那却是万万不可的, “可以,你把你隐在平江府的目的告诉我。”   陈又炎笑容未变,只复杂的望了束穿云一眼,“看来你知道的还不少。”   元凌正要答话,束穿云摇了摇头,言多必失,和这种心思狡诈之人没必要说这么多。   此时,“汪汪” 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林中惊鸟四起,元凌眼中一亮,大荒来了。   和大荒同来的还有数名捕快,元义走在最前,看见林中的人后脸色十分古怪,但他却什么也没问,只吩咐身后捕快,“绑起来,带回衙门。”   陈又炎任人绑缚,临走前,望着束穿云,意味深长的道了一句:“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当然,”束穿云微微一笑,他们当然会再见面,她必是要去询问他在平江府的目的的。   待众人走远了,元凌上前扶住束穿云,“穿穿你没事吧,”说着把手搭在了束穿云腕间,眉头皱起,过了片刻才道:“你受伤了。”   “小姐,”那渔家姑娘拿下面巾,面巾下的人却是园子,她收起剑,匆忙奔向束穿云,“小姐,你怎么样?”   “我没事,休息两日便好了,”束穿云摆摆手,“走,我们先回去。”   夕阳西下,林子里将要陷入黑暗,一行三人穿过最后几棵大树来到了空旷的小路上,沿着小路向城门走去。   在她们身后,树叶飒飒作响,风起日落,高大的树干上伏着一个黑色的影子,他手心里赫然是块树皮,是被他生生剥落下来的。   夜深沉,知府后院更是安静如斯,晓风阁里,元泊正伏案书写,大荒趴在桌脚闭眼沉睡,桌上的烛火忽然劈里啪啦惊得大荒一跃而起。   “叩叩,”此时正有人敲门。   “进来,”元泊头也未抬。   “主子,”进来的人一脸络腮胡子,却是李全李捕头。   “问出来了?”元泊放下手里的笔,吹了吹墨迹。   李捕头摇摇头,“他不肯说,他还说…”   李捕头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什么?”   李捕头抱拳咬牙道:“他说要见束小姐。”   元泊猛然起身,眼中射出一抹厉色,“你告诉他束穿云的身份了?”   李捕头急忙摇头否认,“属下不曾说过。”   元泊松了一口气,想了想才吩咐李捕头,“先不要让束穿云见他。”   李捕头见元泊神色有异,不由问道:“那束小姐若是来见陈又炎呢?”   “她受了伤,暂时不会过来,”元泊脸色阴沉,话虽如此,但他也并不能确定束穿云那个女人会不会发疯明日就来大牢审问陈又炎。   “束小姐受伤了?伤势可严重?”   李捕头讶然,他今日刚回到平江府,倒是没听元义提起束小姐受伤之事。   若说上回束小姐破了杨家数人被杀案,抓住真正的凶手救下杨守业,少不了主子在背后相助,但这回绝对是凭她自身的能耐抓住陈又炎的。   经过这次事后,他对束小姐却是真正的刮目相看,也生出了些许的敬佩,常言道:虎父无犬女,束大将军的女儿就当如此有勇有谋才是。   “元义,”元泊却不欲多说,突然扬声呼唤元义。   “主子,”元义闻声推门进来。   元泊拿银签子拨了拨烛火,漫不经心问道:“去平兴县的人回来了?”   “是,”元义拱手,不待元泊询问又道:“陈又炎是七年前才到的平兴县,据说他们祖上是平兴县人士,五十多年前逃难去了南边,在南边做生意赚了点钱这才想着落叶归根,造福乡里的,虽然他们只在平兴县住了两年,但街坊邻居言语间对他们却颇为喜爱。”   “就这些?”元泊挑眉,“这点消息需要打听好几日?”   元义红了脸,忙道:“是属下管教不力,不过陈又炎在平兴县时,别人都唤他陈炎,所以才耽搁了些时日。”   元泊不置可否,“写信去大都,让人探查…”他思索了片刻才道:“探查七年前大都城有没有谁家的公子莫名离开了大都,且这人和北苍国君关系甚密。”   “是,不过主子怎知这人和北苍国君关系甚密?”元义疑惑。   “因为鱼符,”见元义依旧不解,元泊淡淡解释,“依陈又炎的年纪七年前也不过十六七岁,他的鱼符从何而来?”   “会不会是他爹陈老爷的?”   “不,今日你也见到陈家老爷了,即便伪装的再像,但他望向陈又炎的眼光却是谨慎又恭敬的,你觉得谁家的爹会这样看自己的儿子?”   元义摇了摇头,恍然大悟,“所以他不是陈又炎的爹?”   元泊点头,“鱼符是陈又炎自己的,这枚鱼符是进出北苍宫廷的凭证,只有国君亲信才会拥有,然以陈又炎的年纪,他必是北苍国君亲密之人。而与北苍国君来往密切的,也总共不过那几家罢了。”   “属下明白了,这就派人去查。”说着元义便急匆匆推门出去了。   “若陈又炎真是北苍国君信重之人,我们该怎么做?”李捕头却未离开,他有些猜不准元泊的意图。   元泊双眼微眯,唇角露出一抹残酷的笑,“怎么做?当然让他再走不出平江府。”   他不过是要确定陈又炎到底是何身份?北苍国君派他来平江府到底有何目的?   本来陈又炎是死是活他并不在意,可陈又炎千不该万不该伤了她…   再想起林中那一幕,元泊心中仍旧烦躁不平。   等大荒报信,他匆忙赶到林中时,只见到了束穿云被陈又炎推到在地,元凌正在和陈又炎交手,他本要上前却又看到束穿云的那个丫头来了,这才隐身在了树上。   直到那一刻,他才隐约明白,他对束穿云的心思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生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第28章 画舫上的亡命鸳鸯18   “咳咳…”束穿云放下手中的信纸,嗓子里的痒意再也忍不住,咳出了声。   “穿穿,你怎么样?”元凌急忙探向束穿云腕间,片刻后才收了手,唏嘘感叹:“你先天体弱,受不得伤,这次要好好休息些日子才行。可恶的陈又炎,没想到他竟敢伤你…当时可把我吓坏了。”   看到穿穿被陈又炎挟持,她差一点就要动手救穿穿了,而不是去抢那破鱼符。   束穿云又咳了一声道:“还好你没有先出手救我,不然的话不仅我们两个都有危险,而鱼符若是被陈又炎抢走我们再抓他就费劲了。”   “没想到他功夫竟然不错,”元凌颇有些泄气,她不仅打不过陈又炎,就连园子都不如。   “对了,穿穿,园子的功夫是和谁学的?陈又炎都不是她的对手。”   束穿云沉默了,因为她也不知道园子是和谁学的功夫。   园子是五年前来的平江府,宗叔说园子是他的远房亲戚,但束穿云知道,宗叔没说真话,不过宗叔是她信任的人,宗叔不愿意告诉她,她也不问就是了。   谁都有不愿意说的秘密,只要这秘密对她没有威胁她可以装作不知。   但她不愿意欺瞒元凌,所以转而说起了其他事,“元泊说陈家的下人都是搬到平江府后才买的,无人知道陈家主人的身份来历,连管家都不知。”   “那当然了,细作嘛,肯定要隐瞒身份了。”元凌无所谓的说道,陈又炎既然被抓住了,其他的事情她就不关心了。   “呀,这是?…”元凌这才注意到榻前小几上放着一个木盒,盒盖虚掩,露出一角鲜红,黑色的墨迹跃入眼帘,“谢家的请柬?邀你去参加谢老夫人的寿辰?”   束穿云点头,“是,今早刚送来的。”   “他们怎会想起给你下请柬?”元凌想不通,“谢老夫人每年都过寿,从没邀过你呀?”   “送请柬的人说,今年是老夫人六十整寿,皇上和皇后都赏赐了寿礼,老夫人高兴,准备以过寿的名头办个赏花宴,既是赏花,自是少不了要邀些小姐公子们凑个兴,所以,”束穿云抬抬下巴,“就想起还有我这位束家小姐了。”   “哼,指不定打的什么主意呢。”   元凌很讨厌谢家人,尤其是谢家二公子谢羽风。   束穿云轻抚着信纸上的折痕道:“名为赏花宴,实为谢家儿女相看亲事吧。”   元凌怔仲,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紧紧抓住束穿云的手,“穿穿,我不想去。”   “能不去自然是好,”但作为元知府唯一的女儿,元凌自是没有理由不去谢老夫人的赏花宴。   束穿云也不想去,鬼才相信谢家是今日才想起束家还有她这位小姐,恐怕以往有事下请柬也只是送到束家本家,可想而知,本家那边是根本不会派人来请她,所以这些年,她过得倒也清静。   “你不知道,”元凌实在难以启口,“皇后她…”   “我明白,”束穿云拍了拍元凌的手,她怎会不知道,只看谢羽风见到元凌时的所作所为,她就知道谢家的打算,不过是想和元家联姻罢了。   元家是平江府第一世家,在江南道也是赫赫有名,谨妃娘娘不仅是皇上宠妃,更是元知府亲妹,最最重要的是,谨妃娘娘膝下只有一女。   而皇后所出大皇子年已二十有余,但尚未被立为太子,孙贵妃所出三皇子业已长成,兼之皇上年富力强,往后数年还会有无数皇子出生。   于皇后和大皇子来说,下面的小皇子都将成为他们的威胁。   所以,和元家为敌实属不智,而联姻却是两家结盟最好的方式。   束穿云面上掠过几分讥讽,谢家打算的好,那也得看元家是否乐意。   “阿凌,你也不用太过忧心,我想知府大人和元泊未必会和谢家一般打算。”   “我也觉得爹爹和大哥应该不会罔顾我的意愿把我嫁给那人,只是每回看到他,我就如吞了苍蝇般,恶心。”   “不会的,放心吧,”束穿云安慰元凌,但也有些猜不透,谢家今年邀请她去参加赏花宴的目的。   算了,不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该来的总会来的。   束穿云摇摇头抛去这些烦恼,背上的丝丝隐痛在提醒她,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元泊的信里,除了说陈家下人无人知道陈又炎的事情,还说陈家老爷在他们搜捕陈府之前就逃走了。   更令她心惊的是,陈又炎所居的院子里竟有一条密道,而这密道的出口却在束家别院。   若说之前她猜测北苍国细作隐匿在平江府,可能和她爹束山有关,那么此时,这密道已经证实了她的猜测。   只是作为束山的女儿,她却不知道束山到底藏着什么秘密,竟然引来了北苍国的细作来探查?而且在束山已经身亡了七年的情形下。   还有束家别院,明明只是杨氏的陪嫁,从前也只有束家老夫人偶尔去避暑住上几日,束山和杨氏生前几乎不曾去住过。   如此荒僻之地,又能藏有什么秘密,值当得陈又炎把密道的出口挖在那里?   束穿云心念急转间,便决定让元凌捎信给元泊,告诉他无论用什么办法,她必须要知道陈又炎来平江府的目的。   也许通过陈又炎,七年前束山兵败身亡的真相会露出些蛛丝马迹。   晓风阁里,元凌一口气喝下一大碗茶水,抹了抹额上的汗珠,心不甘情不愿的冲着元泊嚷嚷,“若不是怕你坏了穿穿的名声,我才不会替你送信。”   听了这话,元泊抽信封的手随即一顿,看着元凌的眼神颇为复杂,他这个妹妹怎么就这样笨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元泊忽道。   “什么意思?”元凌觉得莫名其妙。   “意思就是,你是那鸿雁,束穿云盼着你带我的书信过去呢。”   元泊吊儿郎当说道。   元凌听了有些恼怒,“胡说八道,要不是因为陈又炎的事,穿穿才不想搭理你,再说了你们信中写的什么我都知道。”   她斜瞄了元泊一眼,“你以为你信上若是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会替你带过去?你做梦吧…哼…”   元凌双手撑在桌面上,对元泊横眉竖眼,颇为不屑,说完这些一扭头,大摇大摆的便准备离开。   “还不算太笨嘛,”元泊笑了笑,“都知道偷看我的信了…”   元凌回头对他做了个鬼脸,“我才不看你的信呢,是穿穿对我说的…”   元泊摇了摇头,看着元凌的身影将要消失在门口,他不由唤道:“凌儿…”   “嗯?”元凌下意识的回头。   “束穿云的伤势如何?”   “呃,伤在了背上,她自小体弱,需要休息几日。”元凌想也未想脱口答道。   元泊摆了摆手,“知道了,没事了,你走吧。”   元凌蹦蹦跳跳的离开了,直到回了自己的院子,她才突然想起,她似乎没对元泊说过穿穿受伤的事,那元泊是怎么知道穿穿受伤的?   难道她说过,自己又不记得了?以前元泊总会知道一些她的秘密,让她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病,说过的话不一会便忘了。   元凌走后,元泊看着手中清丽的字迹,有些神思不属,她的笔迹和她的人一样,望其字便知其人。   束穿云想审问陈又炎,而陈又炎不见束穿云不肯说实话,元泊背靠着椅子,手持信纸凝眉思索。   再等等吧,等到大都那边来信,陈又炎说与不说,不过是早晚之事,都到了他知府衙门的大牢里,还如此有恃无恐,不知是仗的谁的势?   逃走的陈家老爷又去做了什么?不如多给他们些时日,也许还有大鱼也说不准。   元泊不想承认,他只是想让束穿云好好养养身子,连凌儿都说她需要休养,看来这次是伤的不轻。   陈又炎,你就在大牢里好好享受吧…   然而一连几日过去,束穿云都没有等到元泊的消息,她从元凌嘴里得知,李捕头又回到了平江府,那捕头之位元泊自然又还了回去。   到此时,束穿云自不会还天真的以为元泊只是一个浪荡纨绔的公子哥,事实上李捕头应是听命于元泊的,而平江府知府衙门里的一切恐怕都在元泊的掌控之中。   她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但谢家老夫人的赏花宴却也近在眼前了。   谢老夫人,是皇后的亲娘,在平江府,还没人敢驳她的面子,即便如元凌这般身份,再不愿去谢家,却也不得不去,这也是大家贵族之间默默遵守的礼仪,束穿云作为束山的女儿,自也不会堕了束家的声名。   她虽不想抛头露面,却也知道有一便有二,往后这样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躲是躲不过去的。   既如此,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出去让人看,看的清楚,看的明白,但想打她的主意,却是万万不可能的。   待赏花宴过了,她也必是要去趟知府衙门,陈又炎那里定是要问个清楚明白的。 第29章 画舫上的亡命鸳鸯19   四月十五,黄道吉日,宜祈福纳财,嫁娶祝寿。   谢老夫人的寿诞就在这日,天高云淡,暖风轻拂,赏花听戏最为惬意。   谢府在西城,从束穿云所住的南城过去要一个多时辰,为防去的晚了引起众人围观,束穿云带着园子早早的便出了门。   即便一路疾行,等束穿云的马车到达谢府时,还是被谢府门前的长龙吓了一跳,谢家到底邀请了多少人来参加赏花宴?   好在谢家下人训练有素,不过半个时辰束穿云和园子就进了谢府的门。   谢家是平江府有名的书香门第,无论亭台楼阁还是山石小桥,所到之处无不透着一股墨香之气,听鱼池,观枫亭,清音桥,笔迹或遒劲有力或清隽文秀,真真让束穿云见识到了何谓书香之家。   因为她爹束山是个武夫,出入将军府的也多是武将,京城的镇北将军府内的摆设到处都充满着豪迈之气,但因杨氏出身江南,是细腻之人,所以在个别的地方却又不失婉约。   她也去过束家本家,那院子名义上是束山为她祖母束老夫人买的院子,但束家另外两个兄弟也一直住在那里,束家的院子大是大,但多是一股暴发户的气息,又因束山身亡后,他们失去了银钱支撑,现今的束家疏于打理,更是凋敝零落。   “小姐,这边请,”谢府青衣碧衫的小丫头在前边引路,时不时的回头等着束穿云跟上。   束穿云打量了小丫头两眼,微微一笑道:“这一路上怎么也没看到其他小姐?”   笑靥如花,清淡如水。   小丫头被束穿云的笑晃了眼睛,愣了愣才急忙回道:“啊,因为去后花园还有别的路,咱们谢府的风景甚好,老夫人也吩咐奴婢们让各位小姐不用拘束,可随意逛逛。”   “这样啊,” 束穿云面前是一座小桥,她低头撩起裙摆,踏上小桥,心底一阵冷笑,哪家府上会让人随意闲逛?不用拘束?打量她束穿云是个什事都不懂的娇娇小姐?   她对园子使了个眼色,依旧不动声色的随着丫头向前走去。   过了小桥后,前面却是座假山,小丫头回头笑道:“过了假山就是后花园了,不过假山里有岔道,小姐您跟紧奴婢,千万不要走岔了。”   “好,麻烦你了,”束穿云轻笑。   “不麻烦,”小丫头别过眼转头进入了山洞。   束穿云小心翼翼的跟在小丫头身后也低头进了假山,她并不确定小丫头带她走这条路的用意,假山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一股湿潮之气迎面扑来,束穿云不由咳了一声。   “小姐,您没事吧?”园子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无事,”束穿云弯着腰跟着小丫头避过一处低矮的石头,向前又拐过了几个弯道,眼前便露出了一丝亮光,看来出口就在眼前了。   她并不担心假山里会有人对她不利,因为在这样逼仄狭窄的地方并不适合埋伏,更何况谢家光明正大请她来,也断不会在明面上对她如何。   出口近在眼前,从假山洞口穿出,强烈的阳光从空中直射而来,束穿云眼睛一痛不由闭上了双眼。   不远处有座八角凉亭,亭中正有人翘首以待,几人乍一看到从洞口走出的人后,皆止了呼吸静静望去。   女子面庞洁白如玉,螓首蛾眉,眼睫微翘,红唇半抿,在她身前是大片娇艳动人的海棠花,有蝴蝶随风起舞,她仅着一身碧绿衣衫便生生压了这无边海棠,赞不尽的十分春色。   亭中忽然响起了咽口水的声音,站在最前面手持折扇的男子身着锦衣华服,满是矜贵之气,他一把甩开手中折扇,赞了一声:“好个花美人更娇。”   “原来是她,”在他身后,谢羽风喃喃低语。   华服男子回头,意味不明问道:“风弟认得她?”   谢羽风回神,慌忙摆手,“不认识,不认识,我只是见过她和元家小姐在一起。”   华服男子再回头,却不见了那张娇颜,原来她的身边有个丫头打扮的女子正若有似无的挡住了亭中众人的视线。   华服男子眼中忽闪过一抹兴味,用扇子敲了敲柱子,“来人。”   “主子…”他身后闪过一个灰衣人影跪地抱拳。   华服男子在他耳边轻声吩咐了几句,地上的灰衣人一闪身又离开了凉亭。   谢羽风面色复杂的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碧绿身影,有些惋惜,又有些庆幸。   惋惜她命不好,被眼前的人看上了,庆幸自己不曾招惹过她,不然自己也没法和眼前的人解释。   凉亭中人心思各异,却无人注意到坐在石桌边的谢羽迟。   自束穿云从山洞里钻出来的那一刻,他便认出了她,原来那日他在书肆中惊鸿一瞥的小姐,竟是束将军的女儿。   后来他总是有意无意的坐在书肆的窗边,心中希冀着再见她一面,却再也未见到。   虽然他有无数种办法查到她的名字,她的身份,但他却什么都没做,他只静静等着,他以为他们肯定会再相遇。   不曾想,再见她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谢羽迟有些烦躁,他手中的书仿佛也在嘲笑他的天真,他盯着灰衣人远去的背影沉下了眼睛。   “表哥,我先走一步,”谢羽迟起身,对手持折扇的华服男子道。   “羽迟有事?”华服男子回头,神色间满是和气。   “我今日还有一本书未读,要回去把它读完,”谢羽迟不卑不亢。   “好,”华服男子点头,“你去吧,待会别忘记去外祖母的寿宴便可。”   “是,我记下了,”谢羽迟轻声道,随后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开了凉亭。   华服男子望着谢羽迟离开的身影停了片刻,才摇头笑道:“羽迟还是一样的性子。”   “可不是嘛,”凉亭中还有一人,只见他和谢羽迟一般年纪,但却是又矮又胖,眼中还偏偏带着毫不掩饰的刻薄,此刻他正站在谢羽风身旁,摇头晃脑,不知是夸赞还是讥讽,“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二表哥说笑了,”谢羽风瞅了胖男人一眼,有些不屑。   “二弟,”华服男子低唤了一声。   胖男人刚要再说什么,听了这声唤悻悻住了嘴,   凉亭中几人的言语束穿云自是不知的,只是她从假山出来后,睁开眼便看到远处亭中有几个男人时,便蹙起了眉头,顷刻间也有些明白这丫头带她走假山的用意了。   不过此刻再追究此事已晚矣,所以在园子的遮挡下,她依旧跟着小丫头来到了后花园,此时,后花园中已经聚集了各家小姐。   说是赏花宴,却也是名副其实,谢府的后花园真可谓是花团锦簇,国色天香,各色海棠花,大红杜鹃花,紫色的牡丹,粉白的茉莉,粉红的樱花,真是应有尽有。   搭眼一看,小姐们个个满面潮红,徜徉花间,尽是欢喜,女人爱花,从古至今亘古不变。   也当真是三个女人一台戏,更何况是无数年轻的小姐聚在一起,你只看三五成群和形单影只的小姐们,便能知晓她们之间的关系。   “小姐,是元小姐,”园子在她身后悄悄指着一个方向。   束穿云顺着园子的手望去,一棵樱花树前,元凌正在揪扯樱花瓣,看样子实在是无聊,束穿云摇头笑了笑,抬脚准备朝元凌那去。   “束穿云?”身后却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她不用回头,就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了,但她还是无奈的回身,“束文清。”   束文清是束穿云大伯家的长女,年方十六,束文清的身后,是一溜烟的姑娘,有三叔家的束文静,还有几个她叫不出名字的庶出妹妹。   束文清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粉红衣衫珠玉满头,自觉人比花娇,但此刻看到不施粉黛盈盈而立的束穿云时,眼中立刻冒出嫉妒的火焰,话语中不免带了几分质问,“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   “我为何不能来?”束穿云笑了,束文清有什么资格站在她的面前质问她为何来这儿?   束文清语塞,束穿云当然能来,只是从前束家众人都有意无意的避开束穿云,凡是有宴请从没有人想起过她而已。   “你不是从不参加宴席的吗?今日又怎会来谢老夫人的花宴?”束文清身后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衫的小姑娘开了口。   小姑娘眉清目秀,虽年纪尚小,但眉宇间依旧带着几分矜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府上的大小姐。   束穿云摸不准她叫什么名字,只得开口问道:“你是?”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小姑娘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   “我该知道吗?”束穿云笑意盈盈,她隐约知道小姑娘是谁,因为从前的束穿云是见过这个小姑娘的,但常年不见,她做不得准。   被人当面质问是否该认识,小姑娘颇觉羞恼,满面通红,站在那里眼中立时蓄满了泪水。   “大姐姐,她是大姑母家的玲儿,”束文静看不下去了,温温婉婉道。   “是你啊,”束穿云看钱玲儿那委屈的样子,再看束文静眼中毫不掩饰的厌烦,顿时没了和她们说话的兴致,她还没怎么着钱玲儿呢,小姑娘就能掉眼泪,就这些本事还敢随意出头呛她,真不知道是谁给小姑娘的勇气。   枪打出头鸟的道理都不懂,真是,唉。   束穿云叹气,难怪老话都说,三代人才能培养出一个贵族,就算束山功成名就,但看束家这些亲戚,老话也着实有几分道理。   但无论她们什么个样子,都是束穿云的亲人。   她有些意兴阑珊,对她们笑了笑,“姐妹们自便,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向着元凌走去。   束文清咬着嘴唇看着束穿云的背影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束穿云,你怎不乖乖的窝在南城,为何要出来四处招摇?”   众人背后有一棵紫藤花树,垂落的紫色花绦下站着一位少女,束家姐妹间的你来我往言语机锋不差分毫的皆落入她的耳中。   少女指缝中夹着一朵紫藤花,十指丹蔻,绮丽之貌,她眼尾轻扫,眸中忽闪过一抹算计。   --------------------   作者有话要说:   会发生什么呢? 第30章 画舫上的亡命鸳鸯20   樱花树下,元凌看到束穿云,欣喜的对束穿云挥手,“穿穿,这边,这边…”   这一嗓子把周边小姐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束穿云掩面,这下她想低调也不能了。   果不其然,远处花丛中一位身着湖蓝衣衫的少女看到束穿云后双眼一亮,提着裙摆跑了过来,“云姐姐。”   原来是杨守衣。   元凌并未见过杨守衣,待杨守衣到近前,束穿云为二人互相介绍了一番,两人都是性情活泼的姑娘,倒也有几分相见恨晚之感。   几人并未再去赏花,只站在樱花树下说话,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见谢府的丫头出现在园子门口。   丫头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各位小姐,老夫人有请…”   小姐们虽在赏花,却也时刻注意着谢家来人,谢家的丫头全着青衣碧衫,煞好辨认,所以丫头出现在园子门外那一刻,大家全都静了下来。   听说老夫人要见她们,各个小姐都不约而同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衫仪容,待确认齐整了后,才迈着矜持的步伐跟着丫头向园外走去。   九曲回廊,蜿蜒转折,皆是一步一景。   束穿云和元凌杨守衣一起走在最后,沿着回廊走了许久,才又听到丫头的声音,“老夫人,小姐们都到了。”   束穿云跟着前面的小姐们停下了脚步,熙熙攘攘,满是钗环簪佩的人头,她根本看不清最前头,然而却不妨碍前头的声音传过来。   “呀,都来了啊,来,来,都过来让老身看看,”一道慈蔼亲切的老妇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想来说话的就是谢老夫人了。   “可不是嘛,老夫人您瞧,都是可人儿啊,”又有一位中年妇人说道。   “快让她们进来,这水榭宽着呢,都过来坐着陪老身看戏。”   “是,”前面的小姐们全都规规矩矩的行礼,鱼贯而入了水榭。   束穿云和元凌几人自也是跟了进去。   原来这水榭全部建在水面之上,除了她们进来的地方是一扇雕花门,另外三面只有廊柱,却无遮挡,水榭内也十分的宽广,看似能容纳几十人,水榭里早已备好了桌椅,众小姐进去后依次坐了下来。   束穿云和元凌坐在了最后一排挨着门口的地方,从小姐们发间的缝隙向外望去,几丈之外有一座小亭子,里面隐约有人走动,不过多时,亭中便传来了咿咿呀呀的戏声。   对面亭子低矮,这处悬高的水榭却是看戏的好地方。   束穿云其实有些意外,看谢老夫人的意思,也并未对她和元凌有任何特别之处,她有些不明白谢家请她过来的意图了。   难不成真的只是请她过来赏花看戏的么?   难道真的是她想的多了?   她忽然又想起假山出口处凉亭中的男人,她若没看错,谢羽风是站在了那男人的身后,男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那人来为老夫人祝寿她并不意外,但为何人偏偏出现在凉亭里,谢府的丫头为何又偏引着她走假山那条路?   这一切难道只是巧合吗?   不,世上所有的巧合都是有心人为之。   束穿云蹙起了眉头,一时有些想不通眼下的情形。   看着左边闭眼听戏的杨守衣,又看了看右边昏昏欲睡的元凌,束穿云也闭上了眼睛,她不懂戏,也不想看不想听。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轻拍她的肩膀,她一个激灵,立时回头,一个小丫头站在她的身后,怯生生的对她笑,“大姐姐…”   小丫头约莫十一二岁,是束家大伯的庶出女儿,她隐约记得她叫束文秋,在她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小丫头总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想到此,她不由软了口气,“你是文秋?”   小丫头眼睛一亮,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点了点头,“是,我是文秋,大姐姐记得我的名字?”   束穿云忽然有些心酸,束家的日子如今不好过,更不用说身为庶女的束文秋了。   束山身为镇北大将军,一生只娶了杨氏一人,连妾室都不曾纳过,即便和杨氏成亲几载后,两人才有了束穿云,他也视束穿云为掌上明珠,更不用说杨氏在生了束穿云十年后才又有了束穿杨。   束穿云敬重束山,不仅因为他是名震太明朝的大将军,还因为他洁身自好,和杨氏伉俪情深,他以太明子民为己任,却也爱自己的妻子和女儿。   束穿云讨厌束家大伯和三叔,不仅是因为他们像蛀虫一般依附着束山,不事生产,不愿劳作,还因为他们一朝有了银钱和地位便露出了男人的本性,兄弟二人不顾糟糠之妻,早早纳了妾室,而且不止一人,府中的庶出儿女也有好几个。   因而束家本家难免便有勾心斗角之事,更多的时候充满着一股子乌烟瘴气,不管是从前束山在世时,还是如今。   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且身为女子多数时候更是无能为力。   束穿云笑着点头,“记得,秋儿找我有事吗?”   束文秋歪着小脑袋,眨巴着大眼睛,露出两颗小虎牙道:“是二姐姐,二姐姐有事找大姐姐。”   “束文清?”   束穿云抬眼四下打量了一番,这才发现束文清不在水榭里,她又去了哪里?   “她找我有事吗?”   束文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二姐姐还在后花园,她只让我来找大姐姐,有可能是祖母让二姐姐带话给大姐姐。”   “祖母?”   束文秋点头。   束穿云想了想,也不知道祖母有什么话带给她,难道是和常孟诚有关?   自从常孟诚死后,她就没去见过祖母,也不知道二姑母是不是去和祖母哭诉了,因为众人都以为杀害常孟诚的凶手至今还没有被抓到。   但想起方才束文清见到她的样子,又觉得不太可能是祖母有话和她说,因为束文清好像并不知道她今日会来谢府。   不过,听着咿咿呀呀的声音,她脑中嗡嗡作响,权衡了片刻,束穿云还是决定去看看束文清找她有什么事,就算和束文清拌拌嘴,去透口气也是好的。   她不声不响的起了身,走出了水榭,园子正在水榭外听戏听的津津有味,看见束穿云,诧异的迎了上来,“小姐,您怎么出来了?戏不是还没唱完?”   “束文清说是有事寻我,我过去看看,”束穿云看了眼身边的束文秋。   “哦,”园子有些懵,“二小姐找小姐有何事?”   “去看看就知道了。”   束穿云说完便跟在束文秋的身后向回廊走去,园子后知后觉的跟了上来。   穿过回廊,又跨过一座小桥,后花园的入口便在眼前了。   束文秋边走边偷偷打量着束穿云,等束穿云望去,她又收回了眼,束穿云开玩笑般说道:“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没,没,”束文秋低头,掩住了眼底的慌张。   束穿云心底升起了一丝疑惑,怎么看束文秋都像是心里有鬼,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就在此时,后花园垂花门边的杏花树下走出来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她正猫着腰似在找寻什么东西。   束穿云见她向自己走来,便朝旁边让了让,但小丫头好像不知道旁边有人一般,径直撞到了束穿云身上,束穿云被撞的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园子眼疾手快的揽住了束穿云,大声斥道:“你做什么?没看到前面有人吗?”   “小姐见谅,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刚刚看到奴婢小姐的耳环在贵小姐旁边,情急之下才不小心冲撞了小姐,”小丫头弯腰施礼,手掌心里正是一副翠玉耳环。   园子刚要再说话,束穿云按住了园子的手,对小丫头说,“赶紧去吧,我不碍事的。”   小丫头听到这话抬头露出了个欣喜的笑容,又福了福身,拔脚向水榭的方向跑去了。   “走吧,”束穿云对束文秋笑了笑,率先向前走去。   园子紧随其后,把束文秋隔在了后面。   束穿云伸出手,手心里赫然有张字条,上面只有两个字,“有诈。”   字迹遒劲有力,甚是好看,看这笔力,没个十数载,是练不出来的。   她匆忙转头,小桥旁的假山后露出一角白色的衣衫,再向上望去,是个清俊的年轻男子。   他手中依旧拿着一本书,虽只是陈府匆匆一面,但束穿云还是立刻就认出了此人,他是谢家大公子谢羽迟。   就在此刻,谢羽迟对她指了指手心,又点了点头,束穿云乍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哎呦,”她忽然弯下了腰抱着肚子直呼痛。   “怎么了?小姐,你怎么了?”园子紧张的扶着束穿云,“是不是刚刚被撞到了?我就说那小丫头没轻没重的,你身体弱,不禁撞,这可如何是好?”   束穿云有些惭愧,园子是真的紧张她,她紧紧抓住园子的手,轻轻点了点她的手心,“园子,你先扶我去那边凉亭坐一会。”   园子意会,急忙点头,“好好,我们先去凉亭坐一会,”说着便扶着束穿云走向桥边的凉亭。   “大姐姐,”束文秋只来得及唤出这句大姐姐,就看到束穿云主仆二人已经走远了。   束穿云回头,如微风轻拂般笑道:“秋儿,你先去和文清说声,我歇一会就过去,或者让她来这边找我也可。”   嗯,她是大姐,让束文清走几步来见她也不过分,如果束文清真有事情找她的话。   “哦,”束文秋愣在了当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最后她还是咬了咬牙转身穿过垂花门,进了后花园。   束穿云放下园子的手,看着束文秋的身影冷哼了一声。   随后她转身对着假山的方向福了一礼,她知道假山后的人能看到她的谢意。   直觉里,她相信谢羽迟,所以她谢他也是真心诚意。   谢羽迟背靠着假山,向来清俊的几无表情的面孔,此刻却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红晕,他捧着书本,呆呆的,许久都未曾翻过一页。   --------------------   作者有话要说:   穿穿是一只让人垂涎的肥羊... 第31章 画舫上的亡命鸳鸯21   在樱花树和杏花树的掩映下,谢府后花园有一座木屋,屋中摆放着许多器具,想来是平日里花匠们休憩放杂物的地方。   木屋门外,一个粉色的身影正在焦急的徘徊,她额头上渗出许多汗珠,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   她一边来回走动一边嘀嘀咕咕,“束穿云,你快来,就当是帮帮我了…”   “这次机会难得,再说了,多认识几个人对你也没有坏处…“   这话也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想说给别人听。   “二姐,”就在此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樱花树下冒了出来,吓了她一跳。   “束穿云呢?”束文清向束文秋身后望去,哪里有束穿云的影子。   “二姐姐,”束文秋支支吾吾,“大姐姐被人撞了一下,她说…”   “说什么?死丫头快说…”束文清扭了束文秋一把,急切问道。   束文秋忍住眼中的泪花,抽着鼻子道:“大姐姐说在外面的凉亭等你过去找她。”   “什么?她不来?”束文清揪扯着帕子,眼中愤恨不平,她忽然抬手狠狠的甩了束文秋一巴掌,“要你何用?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束文秋不妨,一下被掼倒在地,脸颊上的疼痛让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束文清正要上前再打上一巴掌泄恨,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温柔的女声,“这是怎么了?”   束文清立刻收了手,对束文秋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还不走…”   说罢转身回头,仿佛换了一张面孔般,上前两步殷勤的挽住了来人的胳膊,“婉姐姐,你来了。”   “嗯,”来人容貌明艳美丽,纤纤十指,殷红似血,她的左手指中夹着一朵樱花,似笑非笑,“束大小姐呢?”   束文清看着面前的少女,有些自惭形秽。   谢家大小姐谢语婉,平江府第一美人,又是皇后侄女,从及笄起就引得无数年轻公子趋之若鹜,甚至连京城的公子哥都想一睹谢家大小姐的芳容。   束文清踌躇了片刻才开口,“我大姐姐她刚刚被人撞了一下,有些不舒服,所以,所以…”   所以束穿云才没有来,束文清低下头去,谢语婉第一回 央她办事,她竟然没做好。   木屋后面突然响起了树枝“咔嚓”断裂的声音,束文清偷偷瞄了一眼,木屋后,有个华服男子的背影渐行渐远。   她咬住嘴唇,掩住眼中懊恼,若是束穿云肯来,说不定此时她也能和那人说上话,说不准以后…   “行了,回去吧,”谢语婉扔了花瓣,抽出手帕擦了擦手,嘴角含着笑意抬起脚从花瓣上踩过,身姿翩翩,恍若仙子。   束文清正要跟上前去,却被谢语婉身后的婢女止住了,“还请束小姐稍后再回…”   束文清愣在了原地,“哦…”   但她还是乖乖的等谢语婉的身影消失在了花丛中,才如梦初醒般向花园门口走去。   不远处的花丛间,谢语婉望着束文清的背影,细长的眼尾闪过一丝嘲讽,淡声说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束家不过如此。”   身旁的婢女小心翼翼道:“大皇子那边怎么办?”   谢语婉沉吟,忽然叹了一声,“劝他歇了这个心思吧…”   “奴婢看大皇子似乎对束大小姐上了心。”   “哼,不过是看上她的美貌罢了,你以为他为何要先去看一眼束穿云?若束穿云是个歪瓜裂枣,他会费这心思?”谢语婉嗤笑了一声。   男人嘛,多爱新鲜,得不到的才最好,“你瞧着吧,他也定不会轻易放弃。”   “大皇子还能如何?皇上…未必肯赐婚。”   婢女明显是谢语婉的心腹,说起皇家之事并未遮遮掩掩。   谢语婉揪住一片花瓣,有些心不在焉,“皇上自是不肯的,不然他怎会想着生米煮成熟饭,让皇上不得不下旨?呵呵,他如今才想起束家的这位小姐,不知道是不是有些晚了。束穿云,也不是好拿捏的,不然她七年前就死了,怎会活到今日,她的背后还说不定隐着谁呢?”   “小姐说的有道理,毕竟束大将军在军中多年,他麾下将士无数,也有不少忠心之人,大皇子也说束大将军手下有不少人已卸甲归田,说不准他们一直在背地里保护束家那姐弟俩。”   “这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皇上的意思…”   谢语婉扔了花瓣,突然厌烦起来,这些朝廷大事她不想知道,也不想管,她只管自己的事情。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缘故,祖母大寿,苏哥哥并没从京城回来为祖母庆贺,苏哥哥若是避着她,他们又何时才能成亲?   谢语婉苦笑,她今年已经十七岁了,依伯父的意思,她和苏哥哥一年前就该成亲了,但是,苏哥哥总有理由拖延,而她,也并不想逼迫苏哥哥。   “小姐,走吧,宴席就快开始了。”婢女看了看天色劝道。   “走吧,”谢语婉甩了甩手,走出了花丛。   无数蝴蝶在花间嬉戏,然却无人知道在美丽的花儿掩盖下藏着多少龌龊之事。   既是赏花宴,自是不仅邀请了各家小姐,各家的公子们也不例外的来了谢府。   小姐们在水榭听戏,公子们却都挤在一座临水的阁楼里喝酒谈天。   元泊作为知府公子,又是元家的人,定是谢府的座上宾,不仅如此,谢家二公子谢羽风还亲自作陪。   “元兄真是见多识广,小弟佩服,”两人说到高兴处,谢羽风对元泊恭维道。   “小意思,小意思,”元泊摆摆手,很是不在意,随后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衫,对谢羽风挤挤眼睛,“我先失陪一下,去方便方便。”   “元兄自便,”谢羽风拱手相送。   门外,元义正在等候,看到元泊出来,急忙迎了上去。   “主子,”元义附在元泊耳边低声私语。   “秦朔…”元泊的脸色十分难看,“还有谁?”   “还有二皇子,两人并未现身。”   元泊猛然转头,眼神凶狠,“束穿云呢?”   元义不太确定,“应该在水榭。”   “去看看,想办法让凌儿跟紧束穿云,”元泊脸上的担忧一闪而逝。   秦朔来了谢府,却不露面,他此次来平江府,难道仅仅是为谢老夫人祝寿?   元泊心中冷笑,皇家哪里有什么亲情,无利可图,他堂堂大皇子会千里迢迢跑来平江府?   最近的平江府有些不太平啊。   元义正要离开,元泊又叫住了他,“等等,我去,你拖住谢羽风。”   “属下…”元义张嘴还要说什么,就见元泊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主子还是不放心束小姐…”元义喃喃自语。   水榭里的戏还唱的如火如荼,束穿云揉了揉额头,她真的听不得这些声音,她正要和园子找个离水榭远些的地方避一避,就听到了桥边传来了元凌的声音。   “穿穿,穿穿,”元凌气喘吁吁的跑来,一边跑还一边埋怨,“你做什么去了,让我好一番找。”   “我就是出来透口气,”束穿云拉住元凌的手安抚她,“我不喜欢看戏。”   “你叫上我嘛,我也不喜欢,”元凌吐了吐舌头,“我都听睡着了。”   “你呀…”束穿云点了点元凌的鼻头,“走吧,我们找个地方避一避。”   “嗯嗯,”元凌直点头,“我问过了,谢府西苑那边是下人的住处,离这里最远,我们朝那边走走,也顺便看看谢府的风景。”   说着还对束穿云眨了眨眼睛,束穿云颇觉好笑,这正应了早先小丫头给她带路时所说的,可随意逛逛谢府。   两人携手向西苑走去,园子紧随其后,远远的,元泊看到三人的背影,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的担心有点多余,束穿云比狐狸还狡猾,难能有人让她上当,而且,恐怕没人知道她身边的那个叫园子的丫头是个高手。   以束穿云的头脑再加上小丫头园子的拳头,若是谁想对她不利,这主仆二人绝对会让那人好看。   元泊摇了摇头,甩开扇子转身朝另一边走去,他也去溜达溜达,他还没逛过谢府呢。 第32章 画舫上的亡命鸳鸯22   从水榭一直向西,一座小河隔开了谢家主院和下人住的西苑。   束穿云和元凌跨过河上的小桥看了眼略显破败的门扉,以及门外偶尔经过的仆从,心中都有同一个想法,谢府表面光鲜亮丽的背后也掩着这样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束穿云去过杨府也去过元府,同是有名望的人家,杨府和元府的下人住的地方明显要比谢府好上许多。   “走,去那边瞧瞧,”虽是可以随意闲逛,但不代表她们能随意进出人家住的院子。   所以束穿云携着元凌走到紧靠在院墙边的一颗树下,树下摆放着一条青石长凳,走了这么久,腿脚有些酸软,那青石凳正好可以坐下来歇歇脚。   束穿云抚了下凳子,上面不见丝毫灰尘,看来是常有人坐的。   “阿凌,”束穿云撩起衣摆坐了下来,转头就要和元凌说话,却见元凌紧挨着院墙,食指放在唇畔,让她噤声。   束穿云看她这个样子虽有些疑惑,但她实在有些累了,只坐在石凳上不动,也不管元凌,任由元凌贴着墙角不知在做什么,好在这石凳在转角处,一时并未有人从旁边路过。   但园子却忍不住好奇,也如元凌一般贴在了墙角上。   过了许久,连束穿云额角的汗都干了,才见元凌蹦蹦跳跳一脸八卦的回转。   “听壁角?”束穿云笑着问她。   元凌嘿嘿一笑,神秘兮兮的凑在束穿云耳边,“你猜我听到了什么?”   束穿云看她那没心没肺的样子,又看了一眼园子,园子皱眉道:“小姐恐怕不太想知道。”   束穿云抚了抚额角,“既然园子都这么说了,那我还是不要知道了。”   大抵不过是一些谢家家事,或许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元凌却不依了,她抓住束穿云的胳膊,摇晃着道:“不行,你不听不行,我要和你说。”   元凌早已忍不住,把方才围墙内人的一番对话全都道来。   原来在围墙内说话的人是谢家的丫头和管事妈妈。   “我只听了一句便知道此事和那谢羽风脱不了关系。穿穿,你猜怎么的?刚刚那丫头是谢羽风院里的,还有,”元凌忽然凑在束穿云耳边,“她有身孕了!”   “什么?”束穿云大惊,“她亲口说的?”   大家世族公子身边的丫头有了身孕,这…这要是被人知道了,她又该如何自处?能不能活命都难说。   元凌摇头,“管事妈妈说的,那管事妈妈还说,让她乖乖听话,二公子不会亏待她的。”   “这是什么意思?看来丫头有孕这事,谢府很多人都知道了,包括谢羽风?”   “应该是,”元凌啐了一口,“真是混账东西,连自己身边的丫头都不放过,早晚栽在女人手里。”   元凌狠狠咒道,她家元大公子虽有些风流纨绔,但也只是流连青楼,从不招惹良家女子。   可这谢羽风,只要有几分姿色,他但凡看上,就没有不敢下手的。   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谢家还自诩书香门第,也只能骗骗那些不知世情的普通百姓罢了。   元凌转头看向束穿云,粉红面颊上秋波盈盈,如此美貌若是生在小门小户,恐怕也逃不过谢羽风的毒手,元凌不免有些庆幸,还好穿穿是束大将军的女儿。   此刻束穿云心里异常郁闷,她见不得女孩子被糟蹋,又可怜她们身不由己,但如今她也自身难保,能做的仅是微末,所以园子才说她不会想知道。   又想起海云院的兰儿,经过那件事后,如今兰儿的生活也算平静。   唉,她无奈叹了口气,这事她们知道了又有何用?毕竟丫头是谢府的,这是谢府家事。   “走吧,宴席要开始了,”束穿云站起身,为躲清静来此,却不想又听了这样一件让人极不痛快的事。   几人刚转过墙角,元凌就拉住了她,“等等,”元凌忽指着院门口的两人道:“刚刚说话的应该就是她们。”   束穿云向院门口望去,和其他丫头一般穿着青衣碧衫的年轻女子正弯腰向一位管事打扮的中年妇人行礼。   束穿云伸长了耳朵,只依稀听到了一句,“小妹…麻烦妈妈了。”   女子的身材虽纤细,却也凹凸有致,丰胸纤腰,一双腿十分修长。   但她的面色却很是苍白,眼眶潮红,像是刚刚哭过,整个人散发出一股萎靡不振的感觉。   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在春日暖阳的照映下,无端添了几分萧瑟。   后来,束穿云无数次的回忆起这个背影,无数次的想,她当时该有多决绝,又有多痛恨谢羽风,才会走那样一条不归路。   只可惜,当时当地,没人伸出一双可以拉她出泥沼的手,甚至连一句温暖的话都没人送给她。   待几人回到水榭时,水榭里的敲锣打鼓念唱已接近尾声,束穿云和元凌坐回原位,不期然前面又多了个熟悉的背影,束文清回来了。   花也赏了,戏也听了,接下来便是宴席了。   谢老夫人兴致高,宴席便同样设在了水榭里,这里不仅宽广,且风景也好。   四月初暖,湖面上的莲叶早已铺展开来,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荡起一圈涟漪。   风儿轻拂过小姐们的鬓发,又拂过她们脸上羞涩的笑意。   高座的除了谢老夫人,还有谢家二夫人,也就是名满平江府的谢大公子的亲娘,在几位夫人的注视下,小姐们全都低了头,大家心中都在猜测着今日赏花宴的真正目的。   谢老夫人不过花甲之年,身体看着极为康健,除了眼角有些皱纹,发上不见白意,由此可见她年轻时候的日子也过的是极为舒心惬意的。   谢老夫人看着下首坐着的各家小姐,尤其看了眼最后方的两位,心中已有了几分计较。   元家大小姐无论身世还是容貌,配风儿都是正当,他们谢府的意思也很明显,只是元祯这个混蛋知府装糊涂,一直不肯点头答应,所以才拖到了今日。   拖着吧,且看看,除了他们谢家,还有哪家敢娶元大小姐?   谢老夫人微眯起了眼睛,又仔仔细细打量束穿云,心中不免叹息一声,若是束山还活着,以束山的威势,还有束大小姐这样貌,太子妃也是做得的。   只可惜啊,世事弄人,孤女之身,也不过沦为男人争权夺势的棋子罢了。   大皇子的打算她不是不知,但成与不成并不重要。   在她眼中,束家早已日薄西山,就算还有几个忠心的人,那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不过嘛,束穿云若是做了大皇子的侧妃,这对大皇子来说,并不算坏事罢了。   水榭里一派其乐融融,束穿云只低头掩去眼里的一丝不耐,谢老夫人投过来的探究的目光,她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今日来谢府真如元凌所说,像吞了苍蝇般,恶心。   做为谢家最尊贵的老夫人,谢羽风的那些龌龊事,她就不信谢老夫人不知晓,但仍然能对眼皮底下的肮脏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闻不问,面上的和蔼可亲又做给谁看?   “啊…啊…”   “呀…”   束穿云正兀自沉思,却忽然听到几道尖利的惊叫声隔着水面传进了水榭内。   小姐们不约而同向叫声传来的地方望去,那里正是戏台所在,影影绰绰的似有人影晃动。   众人皆不知生了何事,全都望向了老夫人。   谢老夫人不动如山,只让大家不用拘束,仿佛刚刚的惊叫不过是大家的幻听一般。   约莫过了一刻钟,才有谢府的管事娘子匆忙跑来,附在老夫人耳边低声言语了几句,只见老夫人的面色瞬间变的十分难看。   她对管事娘子使了个眼色,又对下首的一位少女说了几句话,随后才对众人道:“老身有些乏了,各位小姐慢慢享用,若是用好了饭,愿意回的就先回,不愿回的,不妨让语婉带着再去后花园赏赏花。”   束穿云恍然,原来从宴席开始时就坐在谢老夫人身边的便是谢家大小姐谢语婉,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谢家大小姐之名和谢大公子一般在平江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谢老夫人说完这些便带着几位夫人匆匆离去了,只留了谢语婉在水榭里招待大家。   元凌扯了扯束穿云的衣袖,指了指戏台的方向,“出大事了…”   束穿云点头,看谢老夫人的面色,怕不仅是大事,而且这事对谢府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去看看?”元凌挤眉弄眼。   束穿云哭笑不得,元凌怎么对什么事都有好奇心,难道她就没看到,谢老夫人压根不想让她们再留在府里,言语之间都在赶人了,就差说出那句:我府里有事,你们请回吧。   束穿云抬抬手,那里正是谢语婉的方向,意思是谢家大小姐还在呢。   元凌瞄了一眼谢语婉,撇了撇唇,清了清嗓子,“谢大小姐,我用完饭了,多谢招待,我要回了。”   谢语婉看到说话的是元凌,心中不屑,但面上还是大方微笑,“元小姐,不如再多坐会?”   “不了,”元凌牙根酸了,明明两人互相看不惯,还在这装着很客气的样子,她可做不来,她对谢语婉点了点头,“告辞了。”   说着便抓了束穿云的手,也不管其他人如何看转身就离开了水榭。   杨守衣想拉束穿云,最后还是收回了手,她…也想走,但是,她抬眼看了看其他小姐,还是按捺着坐住了。   束穿云此时已到门边,她回头对谢语婉微微一笑,和元凌并肩离开了水榭。   谢语婉胸口一窒,她突然觉得束穿云的眼神似能看透一切。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只想说元大小姐的诅咒会成真的... 第33章 画舫上的亡命鸳鸯23   从水榭到戏台所在的凉亭需要穿过一道长长的回廊,当束穿云和元凌两人躲躲闪闪刚走到回廊中间时,就看到元义迎面向她们走过来。   “元义,元义…”元凌藏在一根廊柱后,向元义招手。   “大小姐,”元义看到柱子后的元凌,又看到另一根柱后的束穿云,顿时笑了,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过来。   “原来大小姐在这里…”   “你要去做什么?”元凌鬼鬼祟祟的前后左右看了几眼,做贼似的。   “小的正准备去寻大小姐。”   “那边生了何事?”元凌也不问元义寻她何事,只看着元义从戏台那边过来,便猜到发生了大事。   “回大小姐,有人在戏台上悬梁了…大公子让小的寻大小姐过去看看人还有没有救。”   “人被救下来了?”元凌刚听元义说完便拔腿向戏台处走去,束穿云紧随其后。   “是,方才大公子看过了,似还有一口气。”   元凌怔了怔,“是大哥救的人?”   元义点点头,“正是。”   不过片刻,几人便来到了戏台所在的凉亭,凉亭正中的戏台上躺着一个着青衣碧衫的年轻丫头,凉亭四周围满了人。   这些人中除了谢府的下人,还有来参加赏花宴的公子们。   谢老夫人此时早已脱去了和蔼面色,冷眼看着戏台上的丫头,吩咐人招呼各位公子先行离开。   但众位公子眼看着谢府有热闹可瞧,又岂肯轻易离开?   公子们参加宴饮的阁楼离这处凉亭最近,所以他们乍一听到凉亭里的惊叫声,全都奔了过来。   这里是谢府啊,平江府第一书香门第,谢府的丫头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悬梁自尽,这得是多大的丑事…   众人心照不宣,这事指不定牵扯到谢府的哪位公子或是老爷呢?   且到如今,谢家二老爷和几位公子都没有露面,这事不寻常啊。   谢老夫人看见各位公子磨磨蹭蹭不肯离开,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她看着戏台上的丫头,面上露出几分厌恶,她对身边的管事娘子使了个眼色,管事娘子招了招手,人群中出来几名仆妇,走上戏台要把丫头从戏台上搬走。   “且等等,”元泊本就站在戏台边上,此时看到有人上前,他一把合上扇子,扇子向前拦住了仆妇。   “元公子何意?”谢老夫人面目阴沉,语气也不自觉的严厉起来。   元泊折扇轻指戏台上的人,“她还没死。”   “那又如何?”谢老夫人越发厌烦元家的人,这贱婢自尽就是了,元泊多管的什么闲事,若不是元泊,又岂能引来这么多人。   管事和她说了,是元泊第一个来到凉亭,也是元泊把这贱婢救下来的。   谢老夫人又看了眼凉亭外的各家公子,对元泊别提有多恼恨了。   元泊挑了挑眉角,似笑非笑,声音也不由大了起来,“老夫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而且,你看她,年纪轻轻的花容月貌,许只是一时想不开,若是就这样丢了命岂不可惜?”   “你…”谢老夫人气极,“好,好,没想到元大公子还有此等菩萨心肠,不过这是我谢家家事…”   “谢老夫人谬赞了,”元泊忽然出言打断了谢老夫人未尽的话,摇摇头似十分惋惜,“本公子只是怜香惜玉罢了,看不得女子受苦受难…唉…可怜呐…”   他今日救下这丫头虽是无意,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丫头一旦被带走,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元泊又扫了眼丫头的脖颈间,一条深红色的勒痕,看来是存了死志的,只尚存了一口气,也不知能不能活下去。   谢老夫人见他那混不吝的样子,又想起他毕竟是知府公子,在他眼皮底下出了命案,他若是不管不顾,倒也有些说不过去,况且听说他前段时间还做了捕头。   想到此谢老夫人不禁放软了语气,哄道:“让人带下去为她请个大夫也是好的。”   说完又挥了挥手,准备强行让人带走,她就不信元泊还真能拦住。   “来了,来了,”不早不晚,恰在此时,回廊和凉亭相连的地方忽然传来了几道脚步声。   随着话音落下,元义进了凉亭,他对亭中的元泊和谢老夫人拱了拱手,“大小姐来了。”   谢老夫人狐疑的看着元泊,又看了眼刚迈进凉亭的元凌和束穿云,不明白元泊让元大小姐来做什么。   “老夫人,家妹略懂医术,不妨让家妹帮她看看,”元泊说的一本正经。   众人听了却不住摇头,没人听说过元家大小姐会医术,元泊该不会在胡说八道吧。   然谢老夫人却只是点了点头并没言语,既然元泊都如此说了,让元大小姐看看也无妨,因为那贱婢最终逃不过一死,此时看不看的也无关紧要。   元泊向元凌使了个眼色,元凌点了点头,提起裙摆就要踏上戏台。   就在此时,凉亭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喧哗声。   众人抬眼望去,就见几个健壮的仆妇正在追赶一个鬓发散乱满面灰黑的小姑娘,小姑娘虽有些狼狈,但却如猴子一般左跳右纵,让仆妇左右扑空,小姑娘一直跑进了凉亭才停下。   她一眼便望到躺在戏台上的年轻丫头,然后两步冲到戏台上,伸手抱起丫头,“姐姐,姐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小姑娘不见了方才的灵巧,此刻只余了一脸凄惶,涕泪交加,她紧紧搂着姐姐,摩挲着姐姐的脸庞,“姐姐,姐姐,你睁开眼看看我,你睁开眼看看月儿呀,姐姐…”   元凌踏上戏台,怜悯的看着小姑娘,“你是她妹妹?”   “你是谁?”小姑娘这才惊觉身边有人,她抬着一张泪脸警惕的看向元凌。   “我略懂医术,”元凌轻声道。   “你懂医术?”小姑娘忽然又有了生气,“对,对,我姐姐只是晕过去了,你快帮我姐姐看看,快看看。”   说着就拉住元凌的手按向自己姐姐的手腕。   元凌顺着她的手按在了丫头的腕间,不过片刻,她便收回了手。   “我姐姐怎么样?”她一脸张惶,满眼希冀。   元凌不忍心,但还是对她摇了摇头。   小姑娘双眼发直,刚刚升起的最后一丝希望又落了空,她紧紧抱着女子的头放声大哭,“姐姐…姐姐…”   声音凄厉,众人听了莫不升起一股恻隐之心。   但这些人却不包含谢老夫人,只听她冷声斥责方才追赶小姑娘的几名仆妇,“给我带下去,哭什么丧,好好的日子,净闹晦气。”   谢老夫人是真的怒了,今日是她六十大寿,黄道吉日,生生被这两个贱婢破坏了,而且府中还有贵客在,这样闹将起来,谢府的面子里外都丢尽了。   几名仆妇唯唯诺诺,急忙上前去拉扯小姑娘,却不妨哎呦一声,一名胖胖的仆妇紧捂着胳膊退到了一边,她的胳膊上有红色的血液滴滴答答溅落到了地上。   “杀人了,杀人了…”仆妇看到胳膊上的血惊慌的叫嚷了两声,随后一个跟头栽在地上晕了过去。   “我看你们谁敢动我?”小姑娘如一头孤狼,恶狠狠的手持匕首指着仆妇,几名仆妇看着匕首上的血迹有些畏惧,纷纷离她远了些。   原来,她怀中藏着一把匕首。   她放下姐姐,站起身拿着匕首指向了谢老夫人,“谢羽风呢?他为何不在这儿?”   小姑娘双眼通红,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   然而,她哪里明白她的勇气在面对强权时,不过是以卵击石不痛不痒罢了。   “护卫呢?来了没?”谢老夫人见仆妇不肯近前,扫了一眼凉亭外,正巧有几个护卫匆匆赶来,她指着戏台上的小姑娘,“快,把她给我弄走。”   谢府的护卫自然是有几分真功夫的,众人皆以为小姑娘凶多吉少之时,一声清脆的“且慢”又勾住了众人的耳朵。   众人向声音来处望去,却见一名碧绿衣衫身姿修长的少女缓步走上戏台,她脊背挺直,仿若不经意间素手轻点着小姑娘,“她意图刺杀主子,该当何罪?”   凉亭外的公子们张大了嘴,呆呆的看着少女,如此姿容,他们却从未见过,不知她是哪家的小姐?   谢老夫人眼角跳了跳,她冷冷的看着束穿云,“这等判主之人,该当死罪!”   “老夫人说的是,知府公子以为呢?”束穿云掩去眸中冷意,她瞧了一眼看热闹的元泊,唇角微抿带着一丝令人不易觉察的寒芒。   元泊倚坐在廊柱边的石凳上,眯起眼瞧向束穿云,此刻凉亭外面那些男人看束穿云的目光让他如芒刺在背,浑身不得劲。   他不由摆了一张臭脸,冷哼一声:“该当何罪,也得官府说了算,来人…”   他勾了勾指尖,元义乖巧俯首,“公子…”   元泊拿扇子指了指小姑娘,“把她给本公子带回知府衙门,关进大牢里,本公子要亲自审问,且看是谁给这丫头的胆子竟敢在主子面前手持利刃,意图刺杀主子,不知还有没有同谋?”   谢老夫人一口气梗在嗓子里差点上不来,元泊这个混蛋,他们谢府的家事何时需要衙门插手,元家的手伸的是不是太长了? 第34章 画舫上的亡命鸳鸯24   “这是谢府的丫头,不用麻烦衙门了,”谢老夫人咬牙。   “这哪能?谢老夫人如此尊贵之体,岂能任由一个小丫头以下犯上,万一有人依样学样,老夫人岂不危哉?若是老夫人真出了什么事,本公子…哦…是知府大人如何和皇上交代?您说是与不是?所以,为了以儆效尤,必须带回衙门,一定要严惩…”   元泊滔滔不绝,似乎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谢老夫人,为了谢家一般。   “你…”   谢老夫人却早已怒意滔天,她不过是要处置自己府中的丫头,却被别家小辈一而再再而三的横加阻拦。   但是,此刻她突然听到元泊说起皇上,恰如一盆凉水泼在了头顶,霎时冷静下来。   今日这事被那么多人看着,无论如何是掩不过去了。   若是这些人不在,两个贱婢她私下处置了也就算了,但众目睽睽之下,她若一味阻止元泊把人带回衙门,明显是心里有鬼。   如果传出谢家迫害下人,草菅人命一类的流言蜚语,谢家的名声受损是小事,只是皇上极爱重面子,皇上若以此事为借口申饬皇后,只会让皇后在宫中难为。   女儿虽贵为皇后,但…唉,谢老夫人微叹,皇后的不易她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的。   倒不如,快刀斩乱麻,元泊愿意把人带回衙门就带回去。   且那贱婢已经死了,到底为何自尽,众人皆不知情,毫无依据之下,只凭猜测,也不过说几句谢家公子风流惹了丫头罢了,这和草菅人命这样的丑事比起来,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   也不过是一瞬间,谢老夫人就想了许多。   她又打量了一眼戏台上的束穿云,心中冷笑,想她终日打雁,却让雁啄了眼,束家丫头阴了她一把,明显是要和她对着干,看来束山的女儿是有几分心计的,这一点倒不像束山那个匹夫。   而依今日所见,束穿云和元家也是有来往的,不过这倒并不奇怪,当初谨妃尚在闺中时便和杨家小姐是密友了。   心念急转间,谢老夫人语气就软了下来,“你要带回衙门也不是不行,不过老身的丑话可要说在前头,若是从知府衙门里传出对谢府不好听的话,可别怪老身要去问问元知府是如何断案的。”   “那是当然,”元泊点头,又恢复了以往的风流倜傥。   谢老夫人冷哼一声,在身边仆妇的搀扶下,转身离开了戏台,谢府众人也都跟着老夫人一起走了。   凉亭外的公子们见没有热闹可看,不过叹息一声红颜薄命,片刻之后也都散了。   不多时,凉亭里仅剩了元泊几人。   从束穿云上了戏台时,小姑娘就低着头一声不吭,但匕首却一直紧握在手中。   元凌警惕的看着她,以防她再拿匕首伤人。   但出人意料的,她却突然转身双膝着地跪在了束穿云面前,“多谢小姐救命之恩,小月愿为小姐做牛做马,只是小月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束穿云很意外,她没想到小月如此通透,竟能猜到她的意图,她弯腰去扶小月,“你先起来,若是我能做到自然也会帮你。”   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今日她既然为小月出了头,就已经想到了会得罪谢家,况且早晚都要得罪,不过是提早一些时日罢了。   “我想带走姐姐,”小月低下头去,眼泪簌簌的落了下来,若不是眼前这位小姐帮她,别说姐姐,就连她都难以再走出谢府。   不,也不是,她们也能出去,只是当乱葬岗上又多了两具无名尸的时候。   “这个不难,”人都没了,谢府还巴不得他们把人带走。   束穿云又想起在西苑时看到的那个萧瑟的背影,人的生命如此脆弱,转瞬之间,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已消逝了。   想来她去西苑只因放心不下自己的妹妹,临走前也想让人多照看一下妹妹。   可是,她却不知道,在谢老夫人的寿宴之日,她是一死百了,但触了谢老夫人的霉头,谢府又怎会善待她的妹妹?   而且她这个妹妹还是如此性情刚烈的人。   束穿云叹了一口气,陡然生出了几分寥落,就算她来了这个世界已经七年,还是不能完全适应这里,于某些人来说,人的性命也不过是可以随意处置的东西罢了。   这次来谢家,不过短短的一日,但对束穿云来说却是跌宕起伏,她不想再来第二回 ,当然,谢家也并不欢迎她再来。   四月十五日,谢老夫人的赏花宴热热闹闹开场,却又在潦草之下匆匆收场。   尽管无人知晓谢家丫头在戏台自尽的真正缘由,但越是模糊似是而非的事越是让人欲罢不能,到了第二日,这事便在平江府的大街小巷传了个遍。   众人皆知,当今皇后和京城的谢尚书还有平江府的谢二老爷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在太明皇朝,谢家的一举一动都牵着无数人的心弦。   所以事关谢家的一点点风波便会被传的沸沸扬扬。   但在谢府里,这事犹如投入水中的一粒石子,水过无痕,并没有人再提及。   夜黑风高,一道颀长的黑影在谢府的屋顶上如烟雾般掠过。   他似乎很熟悉谢家的布局,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处院子,脚下的房间灯火通明,院中无数守卫在来回走动。   他心中讥笑,昨日谢府的护卫迟迟才到戏台,想来是在这里守护贵人。   他小心翼翼趴伏在屋顶,附耳凝神倾听着屋内的动静。   “舅舅查的如何?”书案后的男子正是大皇子秦朔,他此刻正摆弄着手上的玉扳指,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   “束家小丫头自回平江府七年来,几乎足不出户,坊间极少有她的消息。”   中年男人即是谢家二老爷谢承书,他长相儒雅,全身萦绕着一股书卷气,只看表象,谢羽迟与他有三分相似。   他双手垂立,站在书案前,神态间恭恭敬敬,仿佛不曾听到秦朔唤的那声舅舅。   “束家人呢?”秦朔有些意外。   谢承书摇摇头,“她和束家人不住一起,她独自带弟弟住在南城。”   “这是为何?”秦朔有些好奇。   “听闻当初他们刚回平江府时,和束家人闹的不太愉快,所以她一气之下带着老仆幼弟住到了南城的老宅。”   “还有这事,束家人眼界忒浅,”秦朔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屋顶上的人撇唇,这话他也说过,束家人不仅目光短浅,而且恶毒。   秦朔又思量了片刻才问道:“舅舅以为本宫纳她做侧妃如何?”   谢承书捋了捋嘴边的髭须沉吟道:“依老夫人所说,她和元家似有几分瓜葛。在平江府,元家的势力不容小觑,上回既未能成事,便不宜再用同一手段,因为万一不成事被皇上知晓,这事就不好办了。所以,殿下还要从长计议才是。”   不做便罢,若做便要一击即中才行。   “元家?”男子握紧了手中的玉扳指,脸色随之阴沉了几分。   “是,昨日若不是元泊插手,也不会闹的那样难看,他明摆着在和你外祖母添堵,而元祯那个浑人对元家和谢家的亲事也一直不肯点头。”   谢承书瞧了眼秦朔的面色,小心道:“殿下,拉拢元家并非易事,不如…”   秦朔却止住了他,“不可,就算不能拉拢元家,暂时也不要和他们为敌,若是元家倒向老三…”   秦朔的意思不言自明,谢承书闻言也只得叹息一声。   谢家虽是后族,但在平江府却依旧比不得元家的根深蒂固。   元家是谢家人眼中心中的一根刺,不拔不快。   谢承书沉默不语,秦朔忽然又道,“昨日的事我也听说了,舅舅以后还要对风弟多加管束,谢家的名声不容沾惹瑕疵。”   “这…”   谢承书看了看秦朔的冷脸,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谢家的名望太高也并非好事,这话从前也和大皇子说过几回,但大皇子总也听不进去。   屋顶上的人不由嗤笑,秦朔贵为大皇子,难道就没看出皇上对谢家的忌惮吗?谢家越是没有瑕疵,越是让皇上容不得。   这点谢尚书看得清,谢承书也看得明白,就连谢老夫人心中也是有杆秤的,然秦朔却看不见。   不过也难怪,皇座上的那位,一贯会做表面功夫,恐怕连谢皇后都猜不准他的心思。   谢家想让秦朔做太子,任重而道远。   远处忽然响起了狗叫声,一只猫儿不知从哪里蹿进了院子,惊了院中的守卫,趁着这功夫,屋顶上的黑影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夜色中。   长夜漫漫,烛火劈里。   谢府一角,正有人倚靠在湖边的石上望着夜色冥想,露珠浸湿了他的衣衫也不自知。   “小石头,你说我该怎么做?”他对着身后的顽石自言自语。   顽石不语,只有蝈蝈的叫声。   “我若要求娶她,祖母也是不会答应的。”   他多少明白大皇子和祖母的打算,他一向主意分明,此刻反而有些彷徨无措。   “谢家…”一声叹息…   谢羽迟,他第一次对未知的将来生出了疲惫感。   他的脚边八角薄纱灯笼里发出柔和的黄色微光,为他清明的双目徒添了一份落寞。   --------------------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的小天使都不爱评论么,呜呜~心中忐忑ing~ 第35章 画舫上的亡命鸳鸯25   子时过半,万籁俱寂,知府衙门的一处深牢里,隐隐透出几丝光亮。   陈又炎被铁链绑缚着双手双脚,紧紧锁在一架木桩上。   他的发丝凌乱,面目苍白,嘴角溢着几道血迹,身上是触目惊心被鞭笞的痕迹。   壁角的烛火噼啪一声惊醒了刚刚眯眼的陈又炎,此时,有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在这静谧的大牢里尤为惊心。   脚步声越来越近,陈又炎透过额上散落的乱发,看到了两道身影,一个粗犷一个瘦弱。   那个瘦弱的人影,在昏暗的烛火映照下,依旧是几日前的样貌,他不由讥讽的弯了弯唇,“你终于来了。”   “听说你要见我?”束穿云看着陈又炎这副落魄的悲惨模样,只是淡淡问道。   “我想见一见身着女装的你,而不是现在这副难看的样子。”   陈又炎上下打量了几眼束穿云,不知纤细修长的身形下该是怎样一副样貌。   他从未见过有女子如此聪慧狡诈,初时只是好奇她的长相,如今却又生了一丝执拗和不甘。   “你见我就为了说这些?”束穿云声音嘶哑,说着便转了身准备离开。   “等等,”陈又炎也哑着声音唤道,“你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他想和眼前的这个女人说说话,无论说什么。   除了开始几日还有人来审讯他,这几日连人都不见了,他被囚在这处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不仅浑身湿痒,更难过的是了无人声的静寂,那只会让他看不到一丝活着的希望。   束穿云顿了顿,回身看向陈又炎,开门见山问道:“你为何杀常孟诚?”   “呵呵,”陈又炎艰难的抬起一只手,指了指束穿云的手掌心,那里正静静躺着一只铜鱼,“你不是早已猜到了,就是为了它。”   “常孟诚从哪里得来的鱼符?”这是束穿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依陈又炎的谨慎,按理说鱼符应该放在很隐秘的地方才对。   陈又炎冷哼一声,“常孟诚这个小人伪君子,我引他为友,处处照拂于他,没想到他却是个狼心狗肺之人。他没钱逛青楼,我替他出钱,他没钱请人吃饭喝酒,也是我借钱给他,你道他是如何报答于我的?”   束穿云只静静看着他,并不答话。   陈又炎接着道:“几个月前,他去我府上参加聚会,无意中听到我和下人的对话,隐约猜到了我的身份,便趁着我去招待友人的时机,偷溜进了我屋中,我院中的人都以为我和他是好友,也并不阻拦,这才让他偷走了鱼符。”   “这就说得通了,”束穿云点点头,陈又炎有意结交常孟诚,又以为常孟诚不过是个没有脑子的废物,所以对常孟诚并不设防。   但陈又炎为何要对常孟诚那个废物如此上心呢?   “以你的身手,你有很多机会可以杀他?为何又要在五阳湖的画舫上杀人,而且连海云院的姑娘都不放过?”   “常孟诚从我这里拿走了鱼符后,便明目张胆威胁我,他要两百两银票我给他了,他要五百两银票我也给他了,可他却贪得无厌,当我向他索要鱼符时,他却一直拖着不肯给我。在画舫上,我最初的目的并不在杀他,我只不过是想拿回鱼符。可他在和女人行事时,都不肯说出鱼符的下落,所以我气极之下才杀了他。”   “你本来也没打算放过他,不是吗?甚至连那个叫海晴的姑娘。”束穿云冷道。   陈又炎舔了舔干裂的唇瓣,一丝血腥的味道充斥在喉间,“你说得对,我给了海晴一笔银子,又答应为她赎身,前提是她要帮我从常孟诚嘴里套出鱼符的下落。哼,女子贪财又无情,死有余辜。”   “所以你杀了人后拿走了常孟诚的荷包,里面有你给他的五百两银票?”   “对,从他偷走鱼符那一刻起,他早晚都是要死的。”   “那你为何杀了艄公?”   陈又炎有些惊讶,“你连艄公的事都知道?”   随后他又摇了摇头,“看来你早已洞悉我杀人的手法,可笑我还以为做的很巧妙。不错,艄公也是我杀的,谁让他也贪心呢?我刚上画舫就被他发现了,我用一块银子堵了他的嘴,后来我杀了常孟诚后,越想越不放心,便又趁他喝醉酒杀了他。”   “常孟诚的小厮也是你杀的?”   “对,”陈又炎眯了眯眼睛,忽而问道:“你认识常家的人?”   束穿云抬了抬眼皮,冷漠道:“当然,他叫常小海,在清江河下游被发现。”   陈又炎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她和常家不熟,她又不是衙门的人,那她到底是谁?   “常小海和他主子一个样,都是无情无义的小人,他竟然也敢拿鱼符威胁我,从我手中得了一百两银票还想要更多,你说我要不要杀他?”   “常小海知道鱼符放在哪里吗?”   陈又炎摇头,“应该不知道,我搜遍他全身都没发现,他不过是想再敲诈我一笔离开平江府罢了。”   这就是了,常小海从常孟诚言谈之间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常家待不下去了,便想着从陈又炎处多敲诈点钱远远离开平江府。   可是却没想到,陈又炎却再容不下他的贪心,他若拿了先得的一百两偷偷走了也就罢了,偏偏人心不足蛇吞象。   “你后来又去了常家寻找鱼符?”常孟诚房里被翻的乱七八糟,或许不是常小海做的。   陈又炎冷笑,“是。”   “可惜你没找到,”束穿云举起手中的鱼符,看着暗淡无光的小小铜鱼,却生生要了几条人命。   常孟诚不是废物,他心眼全都用在了歪门邪道上,不然有谁会想起把鱼符藏在燕子窝里呢?   若是把这点小心思放在买卖或是学业上,常家恐怕也不会如此潦倒了…   想到此,束穿云斟酌了几句才又问道:“你来平江府到底是因何目的?”   “我难道不能只是喜欢平江府的生活吗?”陈又炎闭着眼睛随意道。   “你会吗?褚焱?”   陈又炎倏然睁眼,随后又如释重负般笑了,“你们查到我的身份了,也是啊,过了这许多天了。”   “说说吧,北苍国尊贵的储家二公子,为何千里迢迢来我们这名声不显的江南小城?”   陈又炎,不,储焱,死死盯着束穿云的眼睛,“我若说为了一个秘密,你信么?”   “我信,”束穿云面不改色,“我还知道这个秘密和束家有关。”   储焱咧开嘴唇,嘶嘶笑道:“真是聪明…”   “你到底在找什么?”   “告诉你也无妨,那就是…”储焱看着束穿云眼中闪过一抹紧张,忽道:“那就是,我也不知道要找什么。”   他嘴角露出一丝邪恶的笑,带着捉弄人后得逞的意味。   束穿云失望的眨了眨眼睛,知道今日从储焱这里得不到有用的消息了,她静静望着储焱,“无论你是谁,你都要为你犯下的罪恶付出代价。”   说完,束穿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大牢,她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事就交给官府了。   几日后,平江府早已人尽皆知的五阳湖画舫杀人命案终于有了结果,杀人凶手陈家公子陈又炎被判了斩刑。   十里街上的茶楼里,说书先生的案前围坐满了要听第一手消息的茶客。   “快来看,快来听,说起那杀害常家公子的凶手,据说名声是极好的,你道为何会杀人呢?全因两人爱上了同一个女子,只是那女子更为喜爱常家公子,陈公子才在一怒之下,因爱成恨杀人作罢…”   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犹在耳边,束穿云在桌上放了几个铜板,缓步来到茶楼对岸的河边,伸手招了一艘乌篷船,踏上船离开了十里长街。   二楼的房间里,窗口处正站着一个男人,他全身上下皆是黑色,狭长的眼眸中盛满了冷冽,尤其是左颊上一道深深的疤痕从耳郭直划到了嘴角,此刻他薄唇紧抿,望着乌篷船远去的方向面色复杂难辨。   屋内落针可闻,他骤然开口,“都打听清楚了?”   原来他的身后如影子般还站着一个黑衣人,黑衣人面上如他一般也有一道疤痕,只不过疤痕生在眼尾,黑衣人抱剑立在墙角,闻言回道:“是,苏哥,人被关在知府大牢里,过几日便要问斩了。”   黑衣人默了默,还是问道:“为何要救褚焱?让储焱把消息散出去岂不更好?”   语气中满是不甘和愤怒。   “阿修,你要记住,我们的仇人不是他一个人,他若身败名裂于我们并不利,至少不是现在,鹬蚌相争,只会渔翁得利。”   见黑衣人脸色不忿,他缓了语气,“去看过你妹妹吗?”   黑衣人面色柔和了几分,摇了摇头。   “你未去见她?”   “我不想让她知道我还活着,她跟着束家小姐过的很好。”   男人顿了顿离开了窗边,转身来到了桌前,桌上正放着一个斗笠,他拿起斗笠戴在了头顶,离去前道:“让人准备好,今晚行动。”   “是…” 第36章 画舫上的亡命鸳鸯26   又是夜幕降临,海云院里,灯火阑珊,海烟房里,几个男人正在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来呀,美人,来爷亲一个,”胖胖的男子搂住海烟,丝毫不顾及其他人的存在。   海烟试图推开男子,“爷,海烟为您斟酒。”   “不不,”男子喝了一口手中的酒,“爷喂美人喝酒才有滋味,”说着便嘟起嘴要亲海烟。   这时,一道懒懒的声音突然响起,“只喝酒也忒没意思,海烟,你去弹个曲子听。”   “是,元公子,”海烟急忙用力推开了男子,爬起身两步坐在了琴边,对元泊投去了感激的一瞥。   胖男子甩了甩袖子,很不以为然,“元兄弟,惯会怜香惜玉…”   “二哥恐怕不知,海烟姑娘可是元兄的相好,”谢羽风摇了摇手中的酒杯,似是无意。   “原来如此,”胖男子靠在了榻上,依旧两眼色迷迷的打量着海烟,“元兄弟艳福不浅。”   元泊望着二皇子秦霆,烦不胜烦,他已有好些日子不来海云院了,今日不过是来海云院打个转,好巧不巧的遇见了谢羽风和秦霆,推拒不下,也只得陪着他们喝两杯。   忽然几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在窗下响起,元泊眉头一皱,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我先失陪,两位继续,”元泊毫不迟疑的起身,打开门向外走去。   秦霆头也未抬,只看着海烟目不转睛,谢羽风也只端着酒杯盯着海烟。   “主子,”元泊刚到门外,一道人影就匆匆从楼下奔来。   “出了何事?”   元义附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元泊握了握拳,“伤亡如何?”   “只有几人受了伤,但都留着一口气。”   “多久了?朝哪个方向去的?”   “一个时辰前,老李追了过去。”   “你先去,我稍后就来。”   元泊转身回了房内,元义一溜烟的又离开了。   清江河水奔流不息,一辆马车正静静停靠在河边,远处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在这静夜中尤为刺耳。   马车里的老人急忙掀开车帘向马蹄声来处望去,只见一匹骏马渐行渐近,在月色的映照下,马上的人也越来越清晰。   “吁”马儿在距离马车一丈处停了下来。   马上的黑衣人一跃跳下马背,他身后还有一人趴伏在马背上。   老人急急上前和黑衣人一起搀扶着马背上的人下了马,待人站稳后,月色下,露出一张满是污迹,伤痕累累的脸庞,不是储焱又是谁?   黑衣人一转身又上了马,他身侧的长剑划过一道弧光,闪了储焱的眼睛,他居高临下的对褚焱道:“你们走吧。”   音色凉如水,褚焱心头一颤。   “替我转告谢大人,多谢相救,”褚焱拱手。   “我并不想救你,我恨不得杀了你,”马上的黑衣人紧握着剑柄,极力抑制着拔剑的冲动。   “快走,再也不要让我见到你。否则…”   剑刃出鞘,在月下闪着幽光,“我必杀你…”   褚焱神色微变,但还是拱了拱手,在老人的半扶半抱中上了马车。   “驾…驾…”马车渐渐远去,黑衣人手中的剑无力的送了回去。   他仰起脸,忍住眼角的泪滴,望着月色喃喃低语,“爹,将军,是靳修对不起你们,你们放心,总有一天,我会为你们报仇的。”   月光下,一滴晶莹的泪珠从覆着面纱的眼角滑落,眼尾赫然是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待元泊循着李捕头留下的踪迹赶过去时,只看到了城墙边上元义和李捕头的身影。   元义正扶着昏迷不醒的李捕头,见元泊赶到,对元泊指了指南城的方向,元泊望着南城,不期然想起了束穿云,他心头一紧,飞身踏上屋檐,向着南城的方向奔去。   束家的院子一派安静,束穿云却从睡梦中猛然惊醒。   这些日子她一闭眼便想起小月的姐姐躺在戏台上的那一幕,是那样熟悉,又是那样…悲伤。   伤悲明明不是她的,却又是如此真切,亲眼看着杨氏自缢,是小小的束穿云挥之不去,永远留在梦魇里的痛苦。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看了眼窗外的月色,暗夜幽香,院子里的花都开了。   她披衣起床,“吱呀”一声开了门。   院中有人,她敏锐的抬头,就见距她两丈之外,正有三人对峙而立。   其中的两人她自然熟悉,一个是园子,另外一个是宗叔,只是还有一人…   她蹙起了眉头,看着眼前的黑衣人,似曾相似。   “小姐,快回去,”宗叔急切说道。   园子慢慢向她靠拢,手中的长剑剑尖丝毫不离的指着黑衣人。   黑衣人只默默站在那儿,身上也不见任何武器,他忽然抬手,园子持剑向前,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束穿云忙道:“园子,小心。”   园子的剑已指到了黑衣人的眉心,只见黑衣人身形一转,轻轻捏住了园子的剑尖,“砰”,剑身发出一声响亮的轰鸣,园子的手臂一震,踉跄着倒退了两步。   黑衣人回身,他脸上的面纱也随之掉落,左脸上赫然是一道伤疤,束穿云脱口而出,“果然是你。”   “小姐?”宗叔和园子惊诧的看向束穿云。   束穿云对宗叔和园子道:“我认得他,宗叔,您和园子先去睡吧。”   宗叔和园子紧盯着束穿云,束穿云点头,两人虽有些犹疑但还是各自回去了。   束穿云静静的看着两丈之外的人,笑了笑,“沈大哥,进来说吧。”   沈南苏,望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少女,眼中闪过一抹柔色和欣慰,温和了颊边的冷冽。   束穿云点上了烛火,为沈南苏斟了一杯茶水,“水有些凉,沈大哥将就些。”   随后她又问道:“沈大哥怎么也来了平江府?”   “你长大了…”沈南苏摩挲着手中的茶杯,并不答她。   束穿云愣了愣,“是啊,已经过去七年了。”   “你不该出头,”沈南苏忽然道。   “沈大哥指的是谢老夫人寿宴上的事?”束穿云反问。   沈南苏不语。   “有句话,穿云一直想对沈大哥说,”束穿云突然站起身,对沈南苏郑重福了一礼,“多谢沈大哥当年的救命之恩,若不是沈大哥,我和杨儿早就死了,没有你,就没有我和杨儿的今日。”   沈南苏伸手扶起她,“所以你才应该明白,如今的安稳来之不易,不该…”   “我不该去招惹谢老夫人对吗?”束穿云站直身,看着沈南苏的眼睛,淡淡说道:“沈大哥既知道谢家寿宴上我为小丫头出头的事,也该知道谢家来了两位贵客?”   “是不是有人要打我的主意,我也该逆来顺受,任人欺辱?”   “秦朔的事我已知道了,不日他就会回京,”沈南苏似在安慰束穿云。   束穿云静默下来,过了许久她才说道:“沈大哥,你当初为何要救我和杨儿?我一直未想出你这么做的理由?”   当年小小的束穿云被人按着头浸在了冰冷的湖水里,等她睁开眼时,看见的第一个人便是这张带着伤疤的脸庞,他怀中还抱着幼小的杨儿,面上是掩不住的焦急,周边地上躺着数具尸体,都是那些伤害束穿云的人。   后来,她才知道沈大哥是谢尚书的义子。   如果她猜的没错的话,那些要害死她的人,也是尚书府的人。   束穿云以为他依旧不会回答她时,却忽然听到了一声轻喃,“束夫人曾经救过我。”   “原来是这样,”束穿云了悟。   几声啼鸣远远传来,天要明了,沈南苏起身,最后对束穿云道:“你…以后万事要小心…”   曾经娇怯瘦弱的小姑娘也长成了有主意有担当的女子,像她的父亲勇敢无畏,也像她的母亲坚韧通透。   沈南苏跃上屋顶,看着院中的少女,朦胧的亮光中,少女似一朵优昙花,暗自开放着,慢慢成长着。   他转身跳下屋顶,进入小巷,他指尖一翻,一道亮光闪过,身后的墙壁上“叮当”一声。   “出来吧,”沈南苏回头,看着从巷尾走来的年轻人,年轻人面上覆着黑色的面纱,看不清模样。   这年轻人却是元泊,他看到沈南苏和束穿云一起进了房间,又看着沈南苏从束穿云房内出来。   他自然也认得眼前这张面孔,沈南苏,谢尚书的义子,也是谢尚书养的一条狗,冷酷无情,杀人如麻。   束穿云是何时认得他的?他们又是什么样的关系?元泊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两人剑拔弩张间,眼看着便是一场一触即发的战斗。   却在此时,一道狗叫声忽从沈南苏身后传来,紧跟着的是一道娇小的身影,元泊眼神一闪,就见大荒毫不犹豫的扑向了沈南苏。   沈南苏劈手挥向大荒,大荒灵巧闪过,站在几步外对着沈南苏呜咽。   元凌到巷子里的第一眼,便看到沈南苏对大荒出手,她怒吼一声,“你敢伤害大荒,”说着伸出双拳就向沈南苏冲来。   元泊看到妹妹的傻样,想捂住眼睛,但实在不忍看她受伤,旋身就要上前,却见沈南苏一下避开了元凌,飞身跃上了屋顶,飘然离开了。   元凌呆呆的看着沈南苏的背影,喃道:“他脸上…是怎么了…”   元泊扶额,悄悄隐匿了身形。   巷子里只余下傻愣着的元凌,和看着她傻愣的大荒。   鸡鸣三声,天彻底亮了… 第37章 山村诡事1   雨打芭蕉,淅淅沥沥,草叶一碧如洗。   一座微微凸起的新坟孤零零矗立在小青云山的山坳里,坟上立着一块新漆木碑,碑上却无名无姓。   坟前跪着一位皮肤黝黑的少女,她的头发被一块蓝底白花的头巾包裹着,雨滴洇湿了她的头巾,头巾下些许枯黄的发丝凝成了一团。   少女眉目清秀,一双大眼睛隐含泪光,扑簌簌沿着娇小秀气的脸庞滑倒嘴角。   她用袖子抹了抹眼泪,朝着新坟的方向磕了个头,起身背着一旁的竹篓最后望了一眼新坟,转身向着山顶走去。   越过山顶向西再走上十里,便出了平江府的地界了。   山路湿滑,不过一尺,一边是数丈高的斜坡,一边是茂密的树木,山路上满是丛生的荆棘,显然是很久都未有人走过,她从背后的竹篓里拿出镰刀摸索着为自己割出一条路来,小心翼翼前行。   “嘶嘶”,忽然一条翠绿的细长花蛇从她身旁的大树上冒出头,瞬间俯冲下来,一口咬在她的手臂上,她面色微变,手起刀落,花蛇断为两截。   但就在这片刻之间,她双脚已经踩在了斜坡边上,她急忙甩出镰刀悬挂在一棵大树上,但被雨水冲刷过的青草实在太滑,镰刀承受不住她全身的力量,“哗啦”树枝断裂,伴着一声惊呼,她从坡上斜斜滚落了下去。   与此同时,小青云山山下的清江河边,一辆青帷油布马车正在烟雨小道上踽踽独行。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清越的低吟透过绵密的车帘,洒落在清江河上,渔船上有老翁正着蓑衣垂钓。   “穿穿,你说错了,不是西塞山,是西山,”另一道声音在马车里响起,元凌一边朝嘴里塞桃子,一边纠正束穿云的错误。   “是,是西山,”束穿云轻笑,放下手中的马车窗帘,回头和元凌说起了话,“阿凌,你说青云先生的武功怎么样?”   “咳咳,”元凌被桃子噎住了,“水,水。”   一旁的小月急忙从包袱里掏出水壶递给了她,随后又为她拍了拍后背。   元凌扔了桃子,咕噜喝了一口茶水,过了好大一会才觉得顺了气,她嗔了束穿云一眼,“穿穿,你别总趁人家吃东西时吓人家好不好?”   “吓着你了,”束穿云展颜,一双柳眉弯弯,双眼亮晶晶的,差点让元凌看的呆了。   “是啊,”元凌喃喃,穿穿笑起来好好看。   “你都没告诉我青云先生是你师叔,”束穿云撅起唇,佯装生气。   “嘿嘿,”元凌讪笑,“你知道了?”   “是,不然我怎会放心让杨儿去跟青云先生学习?”   “哎呀,我告诉你嘛,”元凌小脸娇嗔,“我师傅和青云先生是师兄弟,所以严格说来我也是青云山弟子。”   “不是说青云山弟子极少出山吗?”世人都说,青云山极其隐秘,除了青云先生出山行走,其余弟子皆无踪迹流出。   “也不是啦,”元凌挥挥手,“青云山弟子出山时从不以本名行走,除了青云先生名声在外,其他人皆岌岌无名,不过,说不定哪日你遇到的高人就是青云山弟子哦。”   元凌冲着束穿云眨了眨眼,束穿云伸手挠了元凌一把,元凌耐不住痒咯咯笑了起来。   想起前几日带杨儿去拜访青云先生时,青云先生展露的那一手轻功,束穿云不得不承认元凌说的很有道理。   若是仅以外貌取人的话,谁也不会以为那人就是青云先生。   世人眼中的青云先生博学声名远扬,但她看到的青云先生在武功方面竟也出类拔萃,当然除了有些懒散不修边幅之外,正应了那句话:人不可貌相。   束穿云脑中千转百回,元凌既是青云山弟子,那元泊呢?   元泊会不会是青云先生的弟子?   后来过了许久,经历了许多事,束穿云才发觉自己对青云山弟子和青云先生的了解只浮于表面,原来她从没有真的认识过青云先生。   然此刻,她坐在马车里,听着雨滴敲打车篷的声音,只觉世间如斯寂静,若是没有纷争没有仇恨,在杏花春雨中,安于这江南小城度过平生,也是一件幸事。   这次来束家别院小住,随行的除了园子还有小月,此小月也是她和元凌从谢府救走的那个小姑娘。   小月因刺杀未遂之罪被打了五十大板,这也是为了给谢家一个交待,当然谢家也不会因为一个小丫头再和元家过不去。   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小月不过养了大半个月的伤就痊愈了。   因怕小月独身一人生活被谢家报复,束穿云和元凌两人本来商量着想把小月送到束穿云在兴平县的绣庄,兰儿就被安置在那里。   但是后来元凌看她聪明机灵,索性把她收在了身边。   束穿云想起小月和她说的话:“我和姐姐自幼没了爹娘,为了生存,我们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讨生活,姐姐身段好,长得又美,不过几年就成了戏班的台柱子,有一回去谢府唱戏,谢羽风看中了姐姐的美貌,趁着无人时强占了姐姐,姐姐万不得已留在了谢府。后来姐姐有了身孕,但谢羽风还未娶亲,谢府容不得这个孩子出生,他们要姐姐把孩子打掉,姐姐不肯答应,因我们是依乌族人,在我们族内,孩子是神赐的礼物,若是把孩子打了,便是对神的亵渎,姐姐觉得没了盼头,这才寻了死路。 ”   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姐姐,不过半个多月,本来灵动的小姑娘,双颊瘦削了下去,眼神中也没了光彩,跟着元凌也好,或许能让她重拾生气。   在平江府,同样是风流纨绔公子哥,一样的名声不佳,谢羽风是真小人伪君子,而元泊除了流连青楼外,倒是没传出与哪位良家女子有染。   只能说有些人有底线,有些人连底线都没有,畜生都不如。   “小姐,到了,”马车外传来园子的声音,她们此次前来别院轻车简从,园子自告奋勇做了车夫。   元凌听了这声音,圆圆的双眼闪现出欢喜,急不可待的撩起帘子下了马车。   待束穿云跳下马车,只看到元凌跳跃奔向院门的背影。   雨已经停了,院门前的青砖湿漉漉的,脚下可见隐约的青苔。   “小姐,注意脚下,”小月在身后提醒束穿云。   “小月,你家小姐在前面呢?”园子瘪嘴不高兴了,这是她的小姐。   小月怔了下,紧了紧背上的包袱,对束穿云福了福,忙上前去追赶元凌了。   束穿云轻点园子的额头,“你呀,小心眼。”   园子伸了伸舌头,“我是为她好,朝秦暮楚又不是好事。”   “是啊,是啊,园子心肠最好了,你说得都对,”束穿云漫步向前,和园子三两句的说起话来。   别院太大,待她快走到二门时,看守别院的王伯才匆忙赶来。   “小姐,您来了,”王伯看着许久未见的束穿云,激动的搓手,沟壑纵横的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王伯,最近身体还好吗?”   “好好,都好,”王伯笑逐颜开,“大家都很好。”   束穿云点点头,从前她爹还在,最多时,别院里养着几十号人。   但从七年前开始,除了留下几个年老体弱不好谋生的,其他的都被她遣散了,七年来,她也只来了两回,院子大,人少,多少有些顾不过来,所以这处别院也越来越荒僻。   但从前她住过的院落,王伯却每日打扫,看着洁净整齐的房间,束穿云忽然放松了下来。   她此次来别院一方面是答应了元凌,另一方面,她也想去陈府看一看,陈家密道的出口到底通向何处?   陈又炎不肯说的秘密,也许从密道里可窥一二。   想起陈又炎,束穿云又不免有些憋屈抑郁。   前些日子,众所周知,陈又炎已被斩首。   但她也早已从元泊哪里听说陈又炎被救走了,被斩的人又怎会是陈又炎,不过是瞒天过海,给世人一个交待罢了。   至于是谁救走的陈又炎,束穿云已有隐约的猜测。   因为,他出现在平江府的时机太过巧合了。   但知道是他又能奈何?   他救过的不止陈又炎一人,他还救过她和杨儿。   他行事诡秘,心狠手辣,却也让人无从猜测。   只是不知他救陈又炎,谢尚书又是否知晓?   束穿云和衣躺在床上,却觉得越来越疲惫,像是一根紧绷的弦突然松了,转眼之间她便闭上了眼睛,等园子来叫她去吃晚饭时,她早已沉入了梦乡。   这一夜如此漫长,天还未亮,她就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了。   束穿云惊坐起身,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还黑乎乎的,她站起来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门外元凌刚要叩门,看到门忽然被打开,急忙放下了手指,冲着束穿云眉开眼笑,“穿穿,你睡醒了?”   束穿云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但一觉醒来后,神经却是放松了许多。   此刻看到元凌的模样,她柳眉微挑,唇角抿起,玩笑道:“这是谁啊?”   元凌摸了摸被花布包住的长发,咯咯直笑,“我这样像不像采茶女?”   束穿云装模作样摸着下巴打量她,“像是像,就是太白净了些。”   元凌拍了束穿云一巴掌,“讨厌…”   然后不待束穿云再说话,便推着束穿云进屋,“快换身衣服,我们去采茶。”   “采茶?”   “是啊,附近的茶山是不是你家的?昨日我听王伯说,今早他要带人去采最后一批茶叶,我还从未见人家采茶,我也要去看看。”   元凌双眼放光,眼见的浑身散发着跃跃欲试的味道。   束穿云莞尔,在元凌的催促下,也换了身衣衫,她上身着一件青色的小衫,下身是一条月白色的碎花裙,虽不是采茶女的装扮,但也简洁利索。   同样的,她也为自己包上了一块碎花头巾,一来防止树枝勾扯头发,二来也省得回来洗头发。   出门在外,诸事不便,能简省就简省些。   束家的茶山距离别院不过几里路,约莫走了两刻钟,穿过清江河上的小桥,茶山已隐隐在望。   茶山是杨氏的陪嫁,是方圆几十里地最大的一块茶山,也是收成最好的茶山。   茶名碧阳春,清淡爽口,带着江南春雨的甘甜,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甚至连茶叶都染上了水土的气息。   碧阳春多是送往皇宫,或是王公贵族之家,价值不菲,所以说茶山是金山银山也不为过。   漫山遍野的茶树浸润在一片薄雾中,不时有欢声笑语自山上传下来,姑娘们银铃般的笑声,还有小伙子浑厚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这些小姑娘小伙子都是附近村里的人,每到采茶季,束家便会雇佣许多短工,因工钱丰厚,所以村民们争先恐后来茶山帮忙。   “穿穿,你家生意这样多,就你和宗叔园子做,哪里能忙得过来?”   元凌背着小竹篓,一步步向上爬,还不忘回头和束穿云闲说话。   “哪里事事需要我来做了?”束穿云撩起裙摆,甩掉脚下踩的泥土,和元凌耐心解释,“就比如茶山,等他们采好,过了秤后,把自己采的茶叶各自带回去,由他们炒茶,晒茶,挑拣,最后再由茶庄的人过来回收,并不需要花费许多人手,我们只需出相应的工钱便可。”   “我虽不爱饮茶,但也听说碧阳春乃是贡茶,你就不怕他们偷偷留下私自拿去卖?卖茶叶的钱可比工钱多多了。”   “你也说了,碧阳春是贡茶,喝得起碧阳春的也都是有钱人,他们也只信茶庄的碧阳春,若是有人私下卖,不仅不会有人买,而且还会疑心茶是不是真的碧阳春。就比如,一根同样的玉簪,在京城的漱玉阁值一百两,但放在街上的摊贩那里,五两银子也不会有人买。”   “你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不过若是真有人私藏了呢?”   “他们离去前都有记录,谁采了多少,要交还多少,中间有些差距,也不过微小,总有些事情是没办法完全掌握的。”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愿意相信村民们的淳朴,况且这几年来,并没有发生过元凌所说的情形。   两人说着说着,已走到了茶山的边缘,园子和小月紧随其后,再向前,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好了,就在这吧,”元凌放下背上的竹篓,用手摇了摇茶树上的露珠,然后伸出右手食指和拇指像别人一样夹住中间的内芽,轻轻一带,茶芽便到了掌心。   束穿云和园子小月也和元凌一般,纷纷采摘起来。   如此往复,才过了半个时辰,元凌就耐不住性子了,她前后左右望了眼,凑到了束穿云耳边,“穿穿,我想去茅房。”   束穿云停下手上的动作,哭笑不得,“这儿哪里有茅房?”   “那儿,那儿,”元凌指了指树林深处,“那里没人。”   “真的等不及了?”   元凌猛点头。   束穿云看了眼远处,小伙子们正在热火朝天的忙活,应该不会有人来这里。   “那好吧,我陪你一块去,”束穿云不放心她一人,擦去了手掌上的露水,转身向树林走去。   “好嘞,”元凌高兴的一拍手,跟在了束穿云身后。   园子和小月面面相觑,两人放心不下,也悄悄跟了上去。   走进树林,一股潮湿之气迎面袭来,越向里走越是黯淡无光。   脚下的草有一尺高,不多时,两人的鞋子全都湿透了,头顶的树叶还不时有露水滴下,落在身上一阵凉飕飕的。   “就那儿,”元凌紧走了几步,迈进了一处及膝深的草丛中,她弯下腰蹲了下去,片刻后站起身,长吁了一声,“真舒服。”   束穿云想笑,不拘小节的元凌煞是可爱。   “呀,那是什么?”   束穿云听到元凌的惊呼,急忙转身。   不远处的草丛里,露出一角粉色,在一片碧绿中很是显眼。 第38章 山村诡事2   元凌几步到了近前,她捡起一方粉色的帕子,在草丛中睃寻,影影绰绰似有人影,她拨开树叶遮盖的地方,草丛中赫然躺着一人。   “穿穿,是个小姑娘。”   束穿云也来到了草丛边,搭眼一看,小姑娘闭着眼仰面躺在地上,她满脸污迹,看不清容貌如何,又湿又破的衣衫紧紧裹在身上好不狼狈,也不知躺在这里多久了。   元凌指尖已搭上她的脉息,顷刻间便放了手,“没大事,只是晕了过去。”   此时,园子和小月也来到她们身边,园子看着小姑娘面带惊异,“小姐,这是?”   束穿云抬头看了看前方,这片树林并不宽阔,紧挨着几丈高的斜坡,但斜坡上长满了青苔,在雨天,十分的湿滑。   “她可能是不小心从山上滚下来的。”   “她受伤了吗?”小月心生怜悯,蹲在了元凌身边看着地上的姑娘。   “一点轻伤,不碍事,休养两日便好,”元凌说着,转头去看束穿云,“穿穿,我们把她带回别院吧,她还晕着,再穿着这身湿衣裳,恐怕会要了她的命。”   束穿云点点头,和元凌小月几人合力把她扶了起来,最后还是园子把她背出了树林。   几人再没有心思采茶,何况,元凌也不过来凑个热闹,但来时是双脚走来的,回去时多了一个不省人事的,束穿云只得去寻王伯帮忙。   王伯正在茶山上忙碌,看到几人从树林里背出来一个姑娘,因西山脚下散着些许零星村落,王伯也只以为是附近的村民,让人用马车把几人给送了回去不提。   知府后院 晓风阁   昨日下了一整夜的雨,清晨的空气中还夹杂着窗外小湖中莲叶泥土的气息。   “啾啾”几声鸟儿的低鸣惊醒了睡梦中的人,元泊豁然睁眼,窗外已天光大亮。   他伸了个懒腰,从榻上坐了起来,扯了一下头顶的铃铛,“叮铃铃”清脆的声音在门边响起。   “主子,您醒了?”元义从外面推门进来。   元泊只是随意披了件外衫,白色的里衣下喉结分明,锁骨若隐若现,他眼尾上挑,一双桃花眼漾着春潮般,斜瞄了一眼元义,“我不在城中这几日可有事发生?”   “没有,”元义摇头,忽又顿住,似想起一事,“呃…”   “有事?”元泊斜靠在榻前,漫不经心问道。   他伸手从枕下取出一个雕花木盒,打开盒上的锁扣,盒子里正静静躺着一根玉簪。   簪头圆润,顶似凤尾,通体清透,盈盈水润。   他抚摸着玉簪,眼神迷离,心思飘忽荡漾。   “也不是大事,就是…昨日大小姐出门了。”   元泊抚摸玉簪的手顿了顿,“出门了?去了哪里?和束穿云一起?”   “属下不知道,不过属下听大小姐院里的嬷嬷说,大小姐一直嘀嘀咕咕要去采果子。”   元泊啪的一声合上木盒,把盒子又放回了枕下,“我知道了,你去准备一下,我要出门。”   “主子去哪里?”元义疑惑,“您昨日夜里才回来,还未去见过大人…”   “哪那么多废话,快去准备,一个时辰后,启程去西山。”   “西山?您去青云先生那?”   “不,束家别院,”元泊眼带笑意,竟是十分的温柔。   然而,一切计划赶不上变化。   元泊的马车刚出府衙大门,便被街角熙熙攘攘的人群堵住了去路。   “出了何事?”元泊撩起帘子蹙起了眉头,外面赶车的元义忙跳下车去前面查看。   “汪汪,”大荒也双腿站立,竖起了耳朵。   元泊摸了摸它的头顶,状似安抚。   “主子,有人报案。”   过了一会,元义掀开帘子回道。   “报案?李全呢?”   元义神色古怪,“他没击鼓,只在街角向来往路人哭诉,我看他怕是不敢去击鼓。”   看着胖大粗黑的汉子竟是畏畏缩缩胆小如鼠。   元泊挑眉,“是何人?他有何冤屈?”   “是一个男人,他说自家妹妹被人害死了,可村里人都说他妹妹是病死的,他气不过才偷偷跑来城里想报官,又怕妹妹真是病死的,他要挨板子。”   元泊沉吟,“这么说他妹妹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痕?”   “应该是,不然村里人不会说她是病死的。”   “你以为府衙的仵作如何?”元泊忽而问元义。   元义愣了愣,纠结了下才道:“仵作乃是贱业,所以…本领着实不怎样。”   “嗯,”元泊轻点着桌面,“你且去问问他家住何方?先让他回去,再告诉他衙门的人今日会去他家替他确认妹妹的死因 。”   “主子想让大小姐…不对,大小姐她出门了…”   “你去和他说,我自有安排。”元泊敲了敲桌面,不容置疑。   “是。”元义放下帘子又走向街角的人群。   街角靠墙处,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蹲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和人哭诉自己的遭遇。   “我妹妹是被人害死的,村长不让我报官,还说要是报假案,是要挨板子的,”汉子絮絮叨叨,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你妹妹都死了,你挨顿板子怎么了,万一你妹妹真是被人害死的呢?”人群里有人不忿,指责他的胆小。   “就是,就是,你妹妹是病死的就罢了,要是你妹妹真是被人害死的,你不说为她报仇就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我也想去报官,可我要是挨了板子就没人照顾我,没人照顾我,我就活不下去了呀,”汉子嚎啕大哭。   围观的人见他这个样子皆摇头不忍,纷纷走了开去。   人群散去后,只有几个闲人还在旁边抄手叹气,元义走到汉子面前,踢了他一脚,“喂。”   “你…”汉子见有人踢他,刚要发怒,抬眼看了看元义的穿着,不知又想起了什么,直起来的身子又萎顿下去,他抹了把鼻涕,“你要做什么?”   元义嫌弃的扫了他一眼,“你家在哪里?”   汉子愣愣回道:“我是青山镇茶山村人。”   元义点头,“快回家去吧,看好你妹妹的尸首,今日衙门里的人会去你家,替你查清你妹妹的死因。”   “你说的是真的?我还没有报官,”汉子抹了抹眼睛,慌里慌张,又后知后觉问道:“你是谁?”   “喏,”元义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耐着性子解释,“看到了没,我们公子的马车,他看你可怜,不用你报官,不用挨板子,他说去就会去。”   说完,元义转身回了马车,驾着马车从汉子身边行过。   汉子喃喃,“公子?是哪家公子?”   有认识元家马车的人,好心和汉子解释,“是元知府家的公子。”   “哦,原来是知府公子,”汉子喜形于色,用袖子揩了把眼角,匆匆忙忙跑了。   “傻子,元大公子的话都信,骗你的,”他身后有人啐了一口,摇头叹气,“也不看看元大公子何时管过衙门里的事?你在衙门口哭哭啼啼,他在嫌你惹晦气。”   但汉子早已跑的远了,哪里又听得到这话,他只知道他没有报官,也不用挨板子,就有人管他妹妹了。   马车叮叮当当远去,街角又恢复了宁静。   束家别院内,束穿云站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小姑娘,眉清目秀,但皮肤黝黑,伸出被子外的一双手长满了厚厚的茧子,应该是长期劳作留下来的。   “怎么样?要不要去抓些药?”束穿云轻声问元凌,若是需要的话,她吩咐人去城里药铺抓药。   “不用,只是有些虚弱,她底子好,要是换个人,说不准命都没了,”元凌为小姑娘掖了掖被角,“她等下便会醒来,让人为她熬些姜粥,暖暖身子就行了。”   “那就好,”束穿云点头,两人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小姐,元公子来了,”两人刚出房门,园子就迎了过来。   “元泊?他怎么来了?”   “他来做什么?”   束穿云和元凌异口同声问道,只不过束穿云是诧异,元凌有几分嫌弃。   “元公子说寻元大小姐有事。”   “寻我?”元凌指着自己的鼻子,她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园子点点头,“马车就在门外。”   “人没进来?”束穿云有些好奇了,“阿凌,去看看吧,说不定有要事。”   “嗯,”元凌点头,很自然的挽着束穿云的胳膊向外走去,“走,去看看。”   束穿云想拂开元凌的手,但看到元凌皱着眉头苦巴巴的小脸,她又收回了手,还是陪元凌去看看吧。   自陈又炎被救之后,她总觉得心虚,不知该如何面对元泊,明明陈又炎不是她救的。   这般想着,她和元凌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别院门外。   门外停着一辆马车,马车边上,男子一身白衣,斜靠在马车壁上,对着她温柔的笑,大荒也对着她笑的龇牙咧嘴。   阳光一晃,忽然刺疼了她的眼,待她再睁开眼,只见到一副玩世不恭轻轻扬起的嘴角。   “走吧,有案子需要你帮忙…”   “我?”元凌指指自己。   “你们俩,”元泊只看着束穿云。   元凌挠了挠头发,看了看元泊又瞅了瞅束穿云,一对弯弯的眉头都快结成了结。   “我可以不去吗?”束穿云看着元泊的笑脸,恨不得给他一拳。   元泊伸出食指,摇了摇,“最好不要。”   束穿云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苦笑。   她心里明白,自从把杨儿送到青云先生那里开始,她和元泊已是一条船上的人,不管元泊想做什么,她都会为他鞍前马后。   当然,如果她需要元泊的话,她必定也不会让元泊置身事外。   “是什么案子?”她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上车再说,”元泊伸手撩开马车帘子,一阵清脆的叮当声响彻在耳边。   “穿穿,你可以不去的,”元凌拉住了束穿云,脸色有些难看,“我去就行了。”   束穿云拍了拍元凌的手,“我喜欢为官府办案,做自己喜欢的事我很欢喜。”   说完,她抬起脚踩着马车边的凳子弯腰上了马车。   车外,元凌看着束穿云的背影,对元泊扬了扬拳头,在他耳边低声威胁,“不许你打穿穿的主意。”   元泊挑了挑眉,笑意盈盈,“不会…”   “不会最好,我可警告你了,哼…”元凌冷哼一声爬上了马车。   元泊唇角笑意不减,低语,“才怪…” 第39章 山村诡事3   雨后初晴,山路泥泞,一行人从束家别院到青山镇茶山村,足足用了一个时辰。   “叮铃铃”,当马车刚驶入茶山村,就迎面遇到几名村民正扛着铁锹锄头朝村外去。   元泊敲了敲车壁,“去问问那女子家在何处?”   元义答了一声,跳下车朝村民奔去。   “诸位大哥,麻烦打听一下,村里最近是不是有位姑娘病逝了?”   村民看到有马车进村,本就惊奇,此时也都放下手里的农具站在一旁观望,见元义询问,几人不由面面相觑。   他们村长出行也只是乘坐牛车,但眼前的人却是驾的马车,他们虽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庄稼汉子,但好歹还是分得出马车和牛车的区别的。   几人心中各自疑惑,不知那兄妹二人何时结交了贵人,竟会有人去探望他们?   犹犹豫豫间,还是一名年长的汉子上前一步回道:“不知你们是她何人?”   “不瞒各位大哥,我家小姐和这位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听闻她病逝,我家小姐心伤难过,所以想来送故人一程。”   元义说着揉了揉眼角,看似十分难过。   “原来如此,”汉子抱拳,“这位小哥莫怪。”   他叹了口气道:“我们也没想到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一夜之间就没了,大家都说阿花得了急病,偏她哥哥阿生不信,不让下葬,非闹着要去官府报案,闹的这两日村里都不安宁。这不,趁他不在,村长嘱我们去挖个坑,早点将阿花葬了。哎,造孽啊,眼看着天将热了起来,再放几日这味道…”   汉子摇了摇头,旁边的村民也是一片叹气声,说着几人不再停留就要从元义身边走过去。   元义急忙上前拦住汉子,“哎,哎,大哥,大哥,你还没说阿花她家住在哪里?”   “你瞧我这脑子,”汉子拍了拍额头,随后指向靠着大山的一侧。   “那儿,那儿,看见了没,山脚下有片竹林,她家就在竹林边上,就她一家,你过去就看到了。”   元义赶忙谢过,和村民道别后,赶了马车向汉子指的竹林驶去。   青山镇茶山村,位于绵延几十里的西山脚下,阿生阿花兄妹俩的家就掩在一片竹林之中。   有风吹来,竹叶沙沙,凭添了几分凄凉。   几根竹枝圈起了一个小院,院里零星散落着锄头镰刀,还有间茅草搭的棚子,棚下一口土灶,灶上灰黑,像是几日都未曾开火。   两间木屋正对着院门,其中一间木屋门外贴着几张白纸,在雨水的侵袭下早已湿透正随风飘扬。   束穿云和元泊几人站在院子当中,瞧着眼前的情形,对这家兄妹的情况多少有了些了解。   “有人吗?”元义大声询问。   一院冷寂,只余风声。   “有人吗?”元义不死心又问了一声。   “别叫了,没人,”元泊拿扇子敲了敲元义的脑袋,指向贴着白纸的木屋,“也不是,喏,有人在那里。”   元义揉了揉发疼的脑袋,看着木屋,浑身涌起一阵颤栗。   束穿云觑向元泊,翻了个白眼,从这个男人嘴里说出来的话总让人觉得不对味。   “进去么?”她问元泊。   “当然,没人在更好,”元泊说着几步迈上了木屋的楼梯。   贴着白纸的木门虚掩着,“吱呀”一声,元泊推开了门。   凉风习习,靠近山侧的窗户大开着,屋后是一片竹林,青翠的竹叶遮了屋内的光线,五月的天,依旧阴冷潮湿。   木屋不大,刚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覆着白布的竹床,竹床紧靠墙角,约有五尺宽长,几乎占据了整间屋子。   白布凸起,想来下面盖着的便是阿花姑娘了。   竹床面对着屋门的一侧摆放着一张青竹做的矮桌,并着两张竹凳。   靠近窗户的木梁上悬挂着两个竹篮,其中一个竹篮里整齐叠放着几件粗布衣裙,看样式和颜色应该是阿花的,另一个竹篮里则放着些杂物。   束穿云翻看了下,竹篮里除了几根针和丝线,还有一盒胭脂和两朵粉色的头花。   除了这些,屋内再没有多余的摆设。   “有什么发现?”元泊几人只站在门口看着束穿云做这些,并没人觉得奇怪。   束穿云摇摇头,“没有。”   这姑娘屋里太干净了。   她转眼扫到床上的白布,朝元凌点了点头,“开始吧。”   元凌听了这话一把推开站在门口的元泊,“让一让…”随后几步来到了床边。   两人屏住呼吸,掀开了白布…   “咦…”元凌惊呼一声...   “她长得…很美呀…”   “这你都看的出来…”   束穿云无语。   不过,端详着躺在竹床上的人,不得不承认,这位叫阿花的姑娘长的确实美丽。   小巧的脸蛋,尖尖的下巴,秀气的鼻梁恰到好处,紧闭的双眼下是长长的睫毛,实在让人想看一看,她睁开眼睛的模样。   此刻,她脸色苍白如纸,眼下微微泛着青色,但却丝毫不影响她的容貌。   阿花身上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衣衫,领口绣着花纹,不知是她生前就穿在身上的,还是后来有人替她穿上的。   束穿云刚想动手去解阿花的衣衫,随后又想到了什么,她朝门口望了望,并不见元泊的身影。   不知为何,她忽然松了一口气。   此刻,元凌正顺着阿花敞开的衣衫一点点查看。   “穿穿,她也许真是病死的,我师傅曾对我说过,有人生病了从没有发作过,但一发作就可能要了命,你看她的脸色并不似受了很多折磨的。”   束穿云点头,阿花得了急病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她们既然来了,就应当仔仔细细的检查,不放过任何可疑的地方。   “她身上没有伤痕啊,”元凌收了手,随后又道:“没有受伤会不会是中毒?可看着又不像…”   “也有可能,”束穿云想了想,但今日她们来的匆忙,并没有携带可以解剖的工具。   所以阿花有没有中毒,她们也只是猜测,并不能确定,但就像元凌所说只看阿花的面色和身体,并不像中毒的症状。   束穿云沉默了,阿花的死,到底是得了急病还是中毒抑或是人杀?   脑中灵光一闪,她忽然想到常孟诚被人从背后刺穿身亡的模样,她们还没有看过阿花背后,“后面呢?”   束穿云说着便去翻转阿花,随着动作,阿花本就挂在肩上还未系扣的上衣滑了下去,露出光滑雪白的后背。   只是,一片雪白间,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红点有些触目惊心。   “这是?”元凌伸手去摸。   “应该是伤口,”束穿云看到这个红点的瞬间突然就想到了一个可能。   这个红点正在肺部的位置,如果有人用东西刺穿她的肺部,那么…会不会是她想的那样?   “是,不细看,还以为是蚊子咬的,”元凌诧异,这个位置怎会有伤口而且还是如此小的伤口,“会不会是被什么东西刺到的?”   时已近夏,蚊虫繁多,尤其是住在竹林附近,被咬后浑身红肿,并不奇怪。   束穿云又看了眼阿花身下的竹床,虽铺着床单,但床单下的床面用手摸去,也并不见毛刺,而且看着竹床的颜色,似乎也已经有些年岁了,所以被竹床上的竹子刺到的可能性极小。   “阿凌,你说她会不会是被人从背后刺死的?”   束穿云说出自己的猜想。   元凌蹙眉想了片刻,忽然拊掌跳脚,“对…对…我想起来了,师傅曾说过,若是用尖细利器刺入人的身体,轻则只是见血,重则可能会窒息而亡,对,就是窒息,并不见血。我猜,阿花如果不是得了急病,有可能就是被东西刺入这个地方,导致窒息而死的。”   元凌说着指了指阿花后背,“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但是她这里是伤口没错,对,一定没错。”   “我也曾听说过这种杀人手法,不过,”束穿云沉吟,“据我所知,会使用细长利器当做武器且用这种手法杀人的,只有东离国人,可是…”   东离国人,擅武擅剑,他们的剑和太明朝又有不同,不仅细且长,不出手则已,出手必是要人命,这种刺入肺部令人窒息而亡便是东离国人特殊的杀人手段。   若问束穿云为什么会知道东离国的事情,那还是因为宗叔,宗叔曾是她爹束山身边的护卫,后来因为受了重伤回了京城,再后来,就留在了她和杨儿身边保护他们。   宗叔当年受的伤便是被人刺穿了肺部,因为机缘巧合,遇到一位神医,在神医的救治下,侥幸保住了一条命,但也因此休养了数年。   伤了宗叔的凶手便是东离国人,当然东离国人的目标是她爹束山,然,当年东离国为何派杀手刺杀束山,这一切随着束山的离世已经不得而知了。   但是再看眼前,阿花不过一个山村小姑娘,又怎会成为东离国人的目标?   或者,此事不是东离国人所为?   又或者,阿花的身份不简单?   束穿云又看了眼阿花,忽然间便觉得,阿花的皮肤太白了而且长的也太好看了,怎么看都不像常年日晒雨淋的山村姑娘。   就比如她们今日在茶山上救的那个小姑娘一般,虽然清秀,却也皮肤黝黑,双手长满了老茧,一看就是常年劳作的。   如此想着,耳边忽然想起了元凌的声音,“不会吧?东离国和太明从不往来,而且东离国和咱们这隔着大海呢,咱们这应该不会有东离国人才对。”   “许是我想得多了,”束穿云收回逐渐飘远的神思,并不欲和元凌细说当年宗叔被刺的事情,因为那事已经很久远了,如今再说已没意义。   又细细看了阿花身上其他地方,再没有任何发现,她为阿花摆正身子,又穿好了衣衫,最后为阿花盖上了白布。   和元凌说道:“走吧,我们出去再说。”   在元凌身后,束穿云轻轻合上木门,抬眼间便看到元泊正站在院中凝望着她。 第40章 山村诡事4   束穿云忽然有些不自在。   她跟在元凌身后走到院子里的水缸旁,两人清洗过双手后,刚来到元泊身边,就听到元泊问她:“有发现?”   “阿花背后有一处伤口,但不仔细看,无法发现,”束穿云回道。   元凌也点头,“应该让李捕头过来,我敢肯定阿花是被人杀死的。”   束穿云挑了挑眉,元凌方才还不敢确定阿花的死因,此刻却又一口断定阿花是被人杀死的,真不知元凌是如何在片刻之间便有了如此认知。   此时,束穿云也只能感叹她从前那个时代的医学真的发达,阿花的死因到底为何,在法医的解剖刀下,一切都会无所遁形。   但如今,她对医术一道知之甚少,而元凌学的也是如何行医救人,所以,在验尸解剖断定死因上总有些欠缺。   即便如此,她也不想放过任何一种可能。   如今看来,阿花背后的伤口确实是最大的疑点,无论那伤口是不是阿花致死的原因,她都不能放过这个疑点。   这也是为了消除她心中的某个疑虑,若是平江府真有东离国人的存在,作为束山的女儿,她总该要多些防备才是…   而元泊听了元凌的话,握着扇子的左手顿了顿,暗自翻了个白眼,“不是有我在这儿?”   “你在这有何用?你还不是因为…”元凌咕哝,偷偷瞄了束穿云一眼,咽下了未出口的话。   元凌对自己哥哥的本性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无利不起早”形容元泊最合适不过。   而且元泊有几斤几两,大家也都是知道的,他能破案?除非太阳从西边出,上次能抓到陈又炎,还不是因为束穿云的功劳,只要他不在一旁添乱就不错了。   元泊瞧着元凌的小心思,只当做未看见,撇撇唇,一本正经道:“凌儿,若依照你刚才所说,那还必得让你看看哥哥的真本事才行,否则你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眼尾一扫,瞥见束穿云犹在暗自沉思的容颜,他心中一动,“对了,我从府里出来时,你院里的嬷嬷正有事寻你,怕是姑姑从宫里有口讯带给你。”   “真的?”元凌一听说姑姑有口讯,顿时惊喜的什么也顾不上了。   她自幼失母,哥哥顽劣,姑姑怕父亲一个男人照顾不周,亲自把她接到宫里教养过一段日子,她也是在宫里和束穿云相识的。   元泊点头,挥着扇子漫不经心道:“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可是…可是…”元凌有些犹豫,“穿穿还需要我呢。”   束穿云忽然听到元凌在一旁提起自己,猜到元凌要回城,遂安抚她,“阿凌,你回吧,刚才我们已经看过了阿花,若是不出意外,阿花的死因也已确定,接下来就是寻找杀人凶手了。”   她坚定的点头,“你放心,剩下的交给我吧。”   元凌想了想,确实她能帮束穿云的也就这么多,她瞅了一眼元泊,这个哥哥虽说有些浪荡不正经,但是保护束穿云应该是没问题的,况且还有大荒在,只是…   “好,我先回去,若是姑姑没事的话,我再回来。不过,穿穿,你…”元凌顿了顿,指了指元泊,凑到束穿云耳边小声嘀咕,“你一定不要听他胡言乱语…”   束穿云哑然,抬头望向元泊,元泊对她扬眉,她沉下眼睛,心道,元凌对元泊的成见似乎很深,遂对元凌笑了笑,“放心吧,我会的。”   “那就好,”元凌实在不想让元泊和束穿云独处,尤其最近,她发现元泊对束穿云似乎生了某种心思。   她也很想让束穿云做自己的嫂子,只是,她觉得,自己哥哥那样的人,配不上束穿云罢了。   可元凌却不知道,就在她和束穿云道别时,元泊背在身后的手正对元义摇着手指。   元义嘴角抽搐,但听到元凌呼唤,即刻抬头殷勤的笑着奔了过去。   院门外,马蹄声渐行渐远。   院内,突然陷入了尴尬的沉寂。   “汪汪。”   “咳咳…”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元泊瞅了一眼大荒,“有事?”   “汪汪,”大荒对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叫唤。   “我们暂时不回去,”元泊敲了敲大荒的脑袋,眼角垂下,并不看束穿云,只沉声道:“走吧。”   “去哪里?”束穿云看着元泊的神情,心中莫名一动,似乎眼前的元泊才是真正的那个他。   在别人甚至是元凌面前,他都在伪装自己。   和元泊来往越多,她越看不懂元泊,尤其是和元泊独处,十分让她不自在,这是她活了两世从不曾出现过的事情。   “去村长家看看,”元泊率先走出院门。   束穿云四下望去,竹林附近除了阿花兄妹家的木屋,再不见其他人家。   正午时分的阳光,已有些灼热,但竹林下,却阴冷潮凉。   他们来了至少也有一个时辰,到如今也不见村中人,想来除了阿花家远离村中心,还因为阿花并未下葬,村民们心中恐慌,不敢靠近此处,所以如果想打听事情,还真得去村长家才行。   束穿云默默跟在元泊身后,出了院门,沿着竹林边的小道向村中走去。   在太明朝,普通平民百姓只要花些银两即可购得田地,这几年来江南一片风调雨顺又无战事,所以百姓的赋役并不重,也大多安居乐业。   而太明朝的各村镇长官都是由官府任命的,村长除了掌管村里的赋税良田之外,还会兼顾村民间的纠纷调解等等,所以村长在村里是颇有威望的人。   两人刚到半路,就迎面走来一个粗壮的汉子,汉子头发糟乱,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满是汗迹,身上的粗布褂子也早已湿透,脚上的布鞋挂满了泥土,像是赶了远路来的。   “汪汪,”大荒忽然站在元泊面前对汉子龇了龇牙。   “无事,”元泊轻声安抚大荒。   束穿云不知道这一对主仆在打什么哑谜,却见元泊上前一步,伸手挡住了脚步匆匆的汉子。   “阿生?”   “啊?”汉子愣了愣,面露困惑,“您…认得我?”   “知府衙门?”元泊皱眉提醒他。   “什么?”阿生挠了挠头,不太明白。   “不是你去报的案?”   “哦,哦,”阿生大张着嘴,有些惶恐又有些期待的看着元泊。   “我是知府衙门的,过来看看你妹妹。”   阿生面色忐忑,上下打量了元泊几眼,“您是元公子?”   元泊点头,并未否认。   阿生狂喜,他在回来的路上还有些担心,不知衙门的人什么时候能来茶山村,他怕妹妹等不及被村长强行给埋了。   真没想到衙门的人不仅早早来了,而且来人还是元公子,是知府公子哎。   “我妹妹她,我…”阿生忽然抹起了眼泪,有些语无伦次。   “我已经看过你妹妹,你先带我去村长家,我有些事情要询问。”   元泊面容冷淡,并不多做解释。   “村长,他…”阿生有些为难,还拿眼去瞟元泊身后的束穿云,支支吾吾不肯带路,似有难言之隐。   “怎么?有事就说,”元泊眉头蹙起,声色变得严厉。   噗通一声,阿生突然跪在元泊面前,哽哽咽咽,“村长…他原先打过我妹妹的主意,我妹妹不愿意…我妹妹没了后,村长非让我早些把妹妹下葬,还阻止我去报案。”   这话他本不敢对人说,但想到妹妹死的奇怪,而眼前的人又是知府公子,他一咬牙索性豁了出去。   “还有这事?”元泊回头和束穿云对望一眼,彼此都有些意外,又似在意料之中。   “你起来细细说与我听,”元泊伸手扶起阿生。   “哎哎,”阿生站起身,也不管膝盖上的泥土,只抹了把鼻涕,一五一十开始对元泊控诉村长的恶行。   “我妹妹身体好的很,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我才不信她得了病,前几天,我从山上回来时,正好看到村长从我家出去,我问妹妹,妹妹告诉我,村长想让她做小妾,我妹妹才十六岁,村长都五十多了…”   阿生絮絮叨叨,不停说村长如何年纪了,家里又养着几个小妾。   “你妹妹是否愿意做村长的小妾?”   元泊打断了他。   阿生有些口干舌燥,咽了下口水,“妹妹说她不愿意。”   “你妹妹是否有喜欢的人?”   阿生老实摇头,“没听她说过,我妹妹每日只在家做针线,不怎么出门。”   “你平日做什么活计?”   “我…我每日上山打猎,”额上的乱发遮住了眼睛,阿生神色黯然,眼泪又不由掉了下来,“我和妹妹没有爹娘,也没有田地,只能打些猎物拿去卖,我也想给妹妹多攒些嫁妆,谁知道…”   元泊敲着手指,若有所思。   “你每日都去打猎?”束穿云突然出声,轻柔如风。   “啊,”听到束穿云的问话,阿生愣了下,抹了抹眼角,低头答道:“除非下大雨,哦,还有给人做帮工时不去。”   束穿云柳眉轻蹙,阿生所说不像假话,但阿花真的没有喜欢的人?   元泊看束穿云的模样,知她有心事,遂让阿生指了村长的住处,让阿生先行回了家。 第41章 山村诡事5   路上又只有元泊和束穿云两人,只是这回,两人渐渐并肩前行。   “你在想什么?阿生说的有何不妥?”。   束穿云摇摇头,“他说的并不像谎话,或者说他本来就不了解自己的妹妹。”   “就因为他每日上山打猎,和妹妹相处的时日太少?”   “是啊,他只忙于生计,哪里了解十六岁小姑娘的想法,看他的样子也不像娶了妻的,就算小姑娘遭遇了什么事,也不一定会告诉他。”   束穿云暗叹,长兄虽说如父,但是如果阿花知道这个兄长并不能让人依靠且为她做主的话,可能小姑娘会更愿意依靠自己。   “你还发现了什么?”元泊敏锐的觉得束穿云一定还有事情没说。   束穿云犹豫了,但忽又想到两人既是要一同办案,便不该隐瞒,她琢磨了片刻索性对元泊说:“阿花应已不是处子。”   “呃,”元泊一时没反应过来,待他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不由红了脸,“咳…咳…”   元泊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至于么,”束穿云扫他一眼,撇了撇嘴,整日混迹青楼的男人装什么纯情…   元泊摸了摸下巴,有些狼狈,但还是挑起眉毛,似笑非笑说道:“你总能语出惊人,不过我很好奇,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说着还上下左右的打量束穿云,那眼神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束穿云脸色一冷,“要你管。”   说着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元泊眼神闪了闪,勾唇一笑跟在了束穿云身后。   束穿云心里别提多懊恼了,她总不能对元泊说,她和元凌特意查看过阿花那里,而且女人有没有过男人只看上面也是看的出一些端倪的。   当然这些都是她前世从法医那里得来的认知,并不十分的准确,但于这一世来说,是无论如何不该知道的,所以不能说与旁人听。   但元凌却是个例外,似乎她变成什么样子,所说所做有多不合规矩,元凌都不觉得有何不妥。   当年,元凌和小小的束穿云在宫中一见如故,两人成了最知心的朋友,即便七年前束家败落,元凌也不曾舍弃她这个朋友。   束穿云有一丝的恍惚,在这一世里她得到了前世所不曾得到过的东西,比如亲情,比如朋友。   前世的她是孤儿,又因为工作繁忙也没有朋友,所以即便这一世暗潮汹涌,可能不知何时就会丢了性命,但她却一点也不想再回到前世,那个冰冷的只有她一个人的家。   但她还是对身后的元泊道出自己的想法:“杀人,莫怪乎情杀,财杀或是仇杀,还有阿花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又经常一人在家,若是有男人见色起意害了阿花,也不是没有可能。”   从阿生嘴里得不到有用的讯息,或许从村民口中能得到些蛛丝马迹。   所以,如果以他杀而非得了急病,来查探杀害阿花的凶手,那么走访村民是眼前必须要做的事,但要走访村民,让村长带着却是最便捷的,当然若依阿生所说,村长也是嫌隙人之一。   村长家住在村子正中位置,几间白墙灰瓦的大屋在一片低矮的茅屋木屋中实为显赫。   “怎么了?”元泊见束穿云在院墙外驻足停留,有些莫名。   “是不是所有村长的家都是如此?”束穿云指向灰色的屋顶。   元泊明白束穿云的意思,他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似漫不经心道:“官字两个口,村长也是官。”   束穿云静默了,说起来,她爹束山也是官,还是大官,所以她在享受身为官家子女带来的权利时,对于为官该如何,她,并没有发言权。   “你说的对,”束穿云眼中显现一抹坚定,她是不能指责别人该如何,但她可以做好自己,尽自己所能。   也不知村民是不是都去田里干活了,他们一路走来,除了几个孩童和老人,并没有见到几个年轻人。   而他们遇到的老人和孩童也仅是远远的看着他们,似乎对他们的到来既惊奇又忌惮,尤其是看到他们身边大摇大摆的大荒。   望着高高的院墙和紧掩着的木门,束穿云上前敲了敲。   “谁啊?”过了好大一会,一个沙哑的声音才从门内传来。   “是我,找村长有些事,”束穿云柔声答道。   门内顿了片刻,里面的人似在从门缝里向外张望。   束穿云面不改色,只站在那里动也不动,而元泊却靠在一边的大树上,无聊的打了个呵欠。   扒着门缝的矮胖男人眼露惊色,他忍不住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自言自语,“哪家的小娘子,怎的这样好看。”   “嘎吱”一把打开门,矮胖男人嬉笑着对束穿云道:“是你找我?”   明知故问,此刻他眼中只有美人,恨不得美人多和他说两句话,他两眼放光,口水就要滴下,在他那颗硕大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眼前的美人近看,比从门缝里看更美了,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美人。   他根本不记得美人有事找他,更是压根没注意门外还有其他人在。   “是我找你,”元泊皱了皱眉头,一下直起身子,两步挡在了束穿云面前,真是失策,没想到村长竟会亲自来开门。   他面色难看,这个脑肥肠满的臭老头,什么人都敢觊觎。   村长一看到元泊,顿时收起了刚才殷勤的笑容,冷哼了声:“你又是谁?   元泊从怀里掏出一物朝村长怀里一扔,“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村长狐疑的低头扫了扫手中的东西,顿时变了脸色,“咦,原来是知府衙门的,失敬失敬,是胡某有眼无珠,快请进,请进。”   又是弯腰又是低头,真是好一副变脸。   元泊哼了哼,从他手中拿回了令牌,和束穿云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村长老胡在他们身后给了自己一巴掌,“呸呸”几声,也忙跟了进去。   “这边请,这边请…”老胡殷勤的招呼着两人朝正中一间屋子走去。   束穿云打量了几眼屋内陈设,正堂一张长条高桌,并着两张高背椅子,下首摆放着数张矮凳,看样子像是议事的屋子。   “请坐,请坐,”老胡用袖子抹了抹椅子,请二人坐在上首的椅子中。   又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这才小心翼翼的坐在下方的矮凳上。   “不知公子贵姓?”   元泊瞅了他一眼,冷声道:“元。”   “元?”   老胡惊的跳了起来,“莫非公子是…是元知府…元知府的…”   这实在太难以置信了。   “就是你以为的,”元泊止了他。   老胡额头直冒冷汗,作为村长,他当然听说过知府家的公子大名,只是,只是,元公子大驾光临他们小小的茶山村又为何事?   想起刚刚见到的令牌,他心中不由打了个寒噤,莫不是为了阿花的事情而来?   他定了定神,还是问道:“公子来茶山村因为何事?”   元泊扇着扇子,眼神一扫,“我听说你们村里出了命案,你身为村长,有人不明不白死了,为何不去报案?”   “这,这从何说起啊,”老胡脸色骤变,结结巴巴辩解,“阿花是得了急病死的,咱们村里人善良淳朴,哪里会有人去杀人的?”   老胡正说着话,就见从屋外进来一名少女,少女双手捧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把茶壶和几只茶杯,她莲步轻移袅袅婷婷的朝着元泊的方向走去。   “老爷,我给贵人送茶来了,”少女娇嗔,对着老胡抛了个媚眼。   束穿云顿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再看少女的模样,年约十六七岁,容貌只是中等,但身姿丰满,行走间倒有一番别样滋味。   她上身着一件玫红色的小褂,配着一条葱色长裙,隐约露出一双粉色的绣花鞋,端着托盘的手中还捏着一条鹅黄色的帕子,这身打扮真可谓色彩斑斓,而且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干活的。   老胡老脸一沉,“放下茶,快回去。”   少女面色一僵,偷偷觑了眼元泊,脸色霎时通红,她咬了咬唇角,“嘭”的一声把托盘放在了元泊面前的桌上,扭身…跑了…   束穿云忽然觉得好笑,似乎第一回 见元泊的女子都会被他的容貌吸引,殊不知,眼前这个姿容毓秀的男人心思并不像表面这般无害,所以看人不能只看表面。   元泊玩味的摸着茶杯,为自己斟了一杯茶,他只端着茶杯在手里把玩,“刚刚那位是?”   “她是…,是…胡某…内…内…人。”   老胡讪讪的,磕磕巴巴,也不知是羞耻还是惧怕。   他心里直叫晦气,若是知道今日元公子会来茶山村,他说啥也不会独留了小四在家,他就是平日里太宠小四了,才让她不管场合都敢向前凑。   虽然他也听说元公子很是风流纨绔,但自来便是只需州官点火不许百姓点灯,他家中有几个小妾之事,最好还是不要让元公子知晓。   “嘁…”元泊哂笑一声,并不拆穿他。   只转而说道:“说说你和阿花的事吧。”   老胡一愣,心中直打鼓,壮着胆子回道:“公子这话又从何说起?胡某和阿花能有甚事?”   “甚事?”元泊意味不明的扫了他一眼,“你敢说你没打阿花的主意?比如…”   在老胡心脏颤颤巍巍一上一下跳动不停时,元泊轻轻吐出一句,“比如让她做你的五夫人?”   “啊,”老胡面色煞白,他慌慌起身,急急摆手,“胡某不敢,实在不敢有这想法,不敢不敢…”   “不敢,你不说实话?”元泊挑眉冷脸,“阿花死因有疑,极有可能是他杀,你不说实话,是不是有隐情?”   “不。不,”老胡手摆的更急了,一张老脸难看至极,在元泊的注视下,才嗫喏道:“我…我不过是看她家日子难过,想拉拔他们一把,谁知道她不愿意。”   “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就在前几天,”老胡想了想也顾不上隐瞒了,“就是她死的前几天,我正好路过她家,就想进去看她一眼,谁知道她不分青红皂白把我赶了出来。”   “路过?”   “哦,我就是好长时间没见她有点想她了。”   “她不愿意做你的五夫人,所以你恼羞成怒杀了她?”   “公子冤枉啊,这话可不敢乱讲,我上有老下有小,怎会为了一个被人睡过的破鞋去杀人?”   老胡口中乱语,此刻只管撇清自己的嫌疑。   元泊下意识望了束穿云一眼,只见束穿云眨了眨眼睛。   元泊犹豫了下,还是很不情愿的问道:“这么说你和阿花有过肌肤之亲?”   老胡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艰难的点了点头,“是。”   随后他又急忙说道:“不过,也让公子知道,是阿花心甘情愿跟我的,我也不是她第一个男人。实话说,阿花,她不干净。”   元泊摸了摸下巴,面无表情,“她第一个男人是谁?”   “这我哪知道,她可不会告诉我,”他转了转眼珠,又嘿嘿一笑,“依我猜,可能是吴林…” 第42章 山村诡事6   “吴林又是谁?”   元泊皱起眉头,没想到,阿生那个呆子竟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还不如村长了解自己的妹妹。   此时只听老胡说道:“吴林是村里的后生,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阿花眼光高着咧,看不上我这老头子,一门心思想做官太太呢。”   元泊斥他:“有别的选择,谁愿意做你的五夫人?也不拿镜子照照你的模样?”   老胡呆愣住了,元公子这话什么意思?   接下来,元泊问一句他答一句,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吴林住在哪里?你带我们去找他?”   “吴林啊,他几个月前就离开茶山村了。”   “离开?为什么离开的?阿花知道么?”   “应该不知道,没人知道吴林什么时候离开的,又因为什么离开。”   “他家人呢?也不知道?”   “他没有家人,他是十岁那年逃荒来茶山村的,被村里的老汉收留,两人相依为命过了些年,后来老汉死了,他就独自一人生活了。”   “他在村里这么多年,连亲近的人都没有?”   “也不是,他原来和村里的橘子定了亲,后来,不知为什么,两人又散了。”   “橘子呢?她家住哪里?”   束穿云一直在一旁认真聆听两人的问答,自听到元泊那句,“有别的选择,谁愿意做你的五夫人?”她心中蓦然激起一圈涟漪。   能说出这话,是不是代表着,在元泊的心里,身为女子也有选择的自由,也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   似乎,从她认识元泊开始,无论在什么情形下,元泊都未轻视过任何女子。   在五阳湖的画舫中,他为光裸的常孟诚和海晴盖上被子。   在谢家,他救下自缢的奄奄一息的小月姐姐,并且寻了元凌去救人。   就在刚才,他特意等在门外,让她和元凌为阿花做检查。   这种种,并没因为他是元家大公子,身份高贵,便无视别人的尊严。   此刻的元泊实没想到,只因为他无意中说的一句话,束穿云想了许多,且对他的看法已在悄悄改变。   不过即便他知道,只会更庆幸自己说对了话。   老胡在前,元泊在中,束穿云在后,一行三人走在村间的小路上。   他们要去的方向是橘子的家,橘子也就是吴林曾经的定亲对象,不过如今她已经嫁了人,更巧的是,她夫家也是茶山村的。   橘子家在村子边缘,和阿花家在竹林中不同,这里虽也是村子外边,但却在往来村中的必经之路旁。   “橘子,橘子在吗?”老胡在篱笆围成的院门外大声呼喊。   “谁啊?”随着一道年轻的女声,从几间低矮农舍后转出一名包着头巾的妇人。   妇人身上围着一块靛蓝色的围裙,裙角绣着几个圆圆的橘子,煞是可爱。   她边用身上的围裙擦手,边向篱笆走来,束穿云寻思着,她应该就是橘子。   “是村长大叔,您咋来了?”橘子一把打开篱笆门,“大叔找我有事不?”   从老胡口中得知,眼前的橘子也不过二十来岁,但许是长期劳作的缘故,她皮肤黝黑粗糙,眼角还有几丝皱纹,但一双大眼睛眸中含笑,看着便是一个爽利的人。   “是有点事,”老胡看了一眼元泊,推开了另一半篱笆,“咱们进院子说吧。”   “是,是,快进来,您看我,”橘子拍了拍脑袋,笑着把三人让进了院子。   就在这时,突然从屋后蹿出一只小黑狗,看到有人进院子,蹲在不远处挡着前路朝几人不停吼叫,“汪汪,汪汪…”   “汪汪,”橘子刚要呵斥小黑狗,就见大荒龇牙咧嘴,几步上前,对小黑狗不甘示弱的吼了回去。   小黑狗一看大荒的凶狠样子,又看了看大荒的体型,自知不是对手,急急的夹着尾巴又跑回了屋后。   橘子噗嗤笑道:“真是欺软怕硬的主。”   束穿云也抿着嘴笑了,大荒转眼就看到束穿云对它笑,遂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巴巴的跑到她身旁蹲坐了下来。   元泊嘴角抽了抽,大荒这家伙见色忘主。   若是元凌在这,肯定要说,大荒和它主子一个德行。   “咳咳,”元泊清了清嗓子,老胡刚刚看到束穿云的笑脸,正有些心猿意马,此刻不禁凛神,急急唤了一声,“橘子。”   “哎,大叔,”橘子一直好奇的打量着元泊和束穿云,见老胡说话,也急忙应了一声。   “我们今日来,就是想问问吴林的事,”老胡偷偷瞅了瞅元泊,下意识的开了口,并不说明元泊两人的身份。   橘子也并没有追问,她只是愣了愣,脸色瞬间变的难堪,“大叔,何来我家羞辱我?”   说着转过身去,就想离开。   “橘子,橘子,你听我说,”老胡上前拉住了她,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阿花不是死了,衙门怀疑阿花是被人杀死的,和阿花有关的人都要查一遍,这吴林不是不见了,咱们村里也就你和吴林最为熟悉了。”   橘子惊疑不定,“阿花死了关吴林什么事?又关我什么事?”   “关不关你们的事,总得官府说了算,我说的不算,”老胡唬了脸,看了看元泊,又劝道:“你就把你知道的吴林的事说了,不就行了,人命官司面前,哪那么多事?”   束穿云心中讥笑,老胡之所以能做村长,必是有些过人的本事,就比如见风使舵,八面玲珑的能耐就不是别人可比。   橘子低下头去,过了好大一会,才抬起头来,面色冷淡,她也不问元泊的身份,只道:“你们想知道什么?”   “吴林去了哪里?又是什么时候离开茶山村的?”   橘子摇头,“这我可不知道。”   见元泊不语,她又道:“你们不信?”   她自嘲般苦笑,“不瞒你们说,我是真的不知道,当年我爹不嫌弃他无家无业,又穷,见他有几分聪明,让我和他定了亲,他说过只要中了秀才就来迎娶我,我等啊等啊,等到成了老姑娘,他也中了秀才,可他…”   橘子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他回来就和我取消了亲事。”   “为什么?”   元泊问她。   橘子面色冷淡,“我也问他,他不说,只说对不住我。”   “你知道他和阿花的事吗?”   过了片刻,才见橘子点头,“知道,我偷偷跟过他,见他去了阿花家。”   “你恨阿花吗?”   橘子点头又摇头,“恨也不恨,从吴林考中秀才起,我就知道我和他的亲事恐怕成不了了,没有阿花也会有其他人。”   “你倒是通透,”元泊轻点着折扇。   橘子没做声。   “你后来和吴林还有来往吗?”   橘子惊的抬头,“没有,我后来就嫁了人,怎会还和他来往,所以我才说我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元泊点了点头,“好,你说的我都记下了,以后如果有需要我还会来寻你。”   橘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还是没说出来。   “还有事?”元泊问道。   “你们再来的话,能不能,能不能在我男人不在家时来。”   幸好,她男人今个有事出去了,不然她怎么说得清。   “好,”元泊点头答道。   “谢谢。”   橘子脸上感激不尽。 第43章 山村诡事7   告别了橘子又和老胡分道扬镳,两人正要再去阿花家,束穿云抬头看了眼天色,日头已偏西。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村里许多出去干活的人还未回来,村里依旧一片安静。   “咕噜噜…”   “你饿了?”元泊回头问她。   “不是我,”束穿云忍了笑,指了指身旁的大荒,“是它。”   元泊也笑了,伸手挠了挠大荒的脑袋,“饿了?”   语气低沉温柔,似与亲近的伙伴交谈。   “汪汪…”大荒瞪着黝黑的眼珠吐着舌头,口水滴答了一片。   “给你…”   元泊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了几只小鱼干,瞬间抛出。   大荒一跃而起,三两下吞了小鱼干,随后又舔了舔唇,呜呜两声,似乎在说…聊胜于无嘛…   “你…饿不饿?!”元泊抚着大荒的毛发,低首浅问。   “我不饿,”束穿云顿了顿,脚步未停,越过元泊和大荒,似有似无间传来一声问询,“…你呢?”   “我也不饿,”元泊望着前面脊背挺直看似坚强的背影,嘴角勾勒出一抹温柔的笑意,伸手拍了拍大荒的脑袋,“不饿…就走吧…”   “汪…”大荒的眼神瞬间暗淡了,它饿呀…   然而,前方的一男一女却恍然不觉,夕阳下两道长长的影子一前一后渐渐叠合在一起…   大荒摆了摆尾巴,慢吞吞跟在了最后…   束穿云确实不觉得饿,前世每回遇到案子,她很多时候一天也吃不上一顿饭。   来到这里的七年,虽然不算锦衣玉食,倒也不曾饿过一顿,但只要遇到难解的问题,她就会食不下咽,所以总有些习惯被刻在了骨子里。   “你觉得村长和橘子是否可疑?”元泊落在了后面,寻思着和束穿云搭话。   “线索太少,不能确定,”束穿云思量片刻后摇头,依她的直觉,村长和橘子说的不像是谎话,“但两人有没有刻意隐瞒一些事情,就不得而知了…”   “你已经确定阿花是被人杀害的?”   “对,我确定她是被人所害,而且她家后面的竹林我们并没有看过。”   从村长老胡和橘子口中得到的信息来看,阿花绝不像阿生嘴中所说单纯的山村姑娘,阿花,吴林,村长老胡,橘子,他们中间定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隐情,这隐情或许和阿花的死有关。   阿花背后的伤口也在提醒束穿云,阿花的死绝不是偶然,那是处心积虑的结果。   她一路都在思索,依照村长老胡所说,阿花至少和两个男人有来往,阿花又是如何做到让自己哥哥一无所知的呢?   她相信并不是阿生真的愚钝,毕竟能想到妹妹不是得了急病而是被人害死的人,并不会是很蠢笨的人,一定是阿花特意瞒着自己的哥哥才对。   所以,阿花屋后的竹林,或许有她想要的答案。   ……   “公子,您回来了?”   刚走到阿花家,阿生正蹲在院子门口,看到他们急忙迎了过来。   “阿生,”元泊看似无心却挡在了束穿云前面,“你先去忙,我们就在附近转转。”.   阿生狐疑,又有些诚惶诚恐,但还是搓着手结结巴巴道:“好…好…,我这就去,这就去。”   说完扭头就跑进了院子。   “走吧,”元泊绕过竹枝围成的破落小院,踏上茵茵青草,踩着一地的湿潮进了竹林。   竹林茂密高耸,不见阳光的林中生着低矮的草丛和鲜艳的苔藓。   但几步之中,就有人走过的痕迹,脚印隐约可见。   元泊比划着自己的脚掌,“看脚印大小,应该是个男子。”   束穿云点点头,看着将要被苔藓覆盖的脚印,“已经不太明显了,似有些日子没走了。”   脚印并不杂乱,看大小,应该是同一个人的。   “有没有办法从脚印辨别出是谁的?”元泊突发奇想。   束穿云闻言一愣,她惊讶于元泊的敏锐,但还是摇头道:“很难,仅茶山村就有无数男人,这个脚印无论大小还是胖瘦都无任何特殊之处,”而且已经下过雨,提取这个脚印已无意义,只会让他们偏离方向,增加调查的难度。   不过,只要知道这是男人的脚印,就已经是个线索了…   “你过来看。”   元泊还在比划着脚印的大小,就听到束穿云在阿花屋后唤他。   “怎么了?”元泊瞬间来到束穿云身后。   “你看窗沿这里,”束穿云指着窗户对元泊道,竹屋搭建的时日已久,风吹雨淋之下窗沿处长了许多霉菌和青苔。   “苔藓很少?”元泊凝眉,生了些许疑惑。   “是,你再看这里…”   束穿云双手划向窗沿的两边,意味深长道:“同是一扇窗沿,明明中间很光滑,但两边却长着茂密的苔藓,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有人经常打扫或是磨蹭?”元泊猜测。   “我猜是磨蹭掉的,若是打扫的话,大约不会只打扫中间,置两头于不顾。”   “你说的有道理,”元泊双眼闪烁着亮光,不住点头,极为认同。   束穿云又低头思索了片刻,试探着问元泊:“你说会不会有人经常从窗户来回进出阿花的房间?”   元泊拊掌顿悟:“你是说…那人是个男人?是竹林里脚印的主人?”   “这只是我的猜测…”   束穿云转头又看向屋内,窗户正靠着竹床的床尾,窗沿较低,从床上下来稍稍抬腿就能越过窗子,以她的身高很容易就能翻过去,所以若是男人,应该会更容易…   两人各自陷入沉思,窗边一时沉静下来…   “汪汪…”   恰在此时,自进了竹林便不见了踪影的大荒,声音突然从竹林深处传了出来。   “大荒?”   束穿云惊讶的和元泊互望了一眼。   “走,去看看,”元泊神色凝重,大荒的声音有些不寻常。   束穿云跟在元泊身后,循着大荒的声音来源又走进了竹林,越向里走越是阴森寒凉。   她小心翼翼的走在潮湿的地面上,脚下的苔藓有些湿滑。   为了采茶方便,早起时她特意穿了一双灰帮矮底布鞋,此刻鞋面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鞋底也早已湿透。   一丝丝凉意透过脚底传遍全身,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也就在这分神的刹那间,脚下忽然一滑,她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了下,身体便不由自主向前倾去,她的身手本就不算伶俐,此时眼看着就要摔个狗啃泥。   岂料一只有力的手掌瞬间揽住了她的前胸,堪堪止住了她下坠的姿势,这一刻,她脸朝下,脚尖着地,双手垂于两侧,悬空在一地苔藓之上。   她心口怦怦直跳,不知是因为眼下碧绿的隐约可见蚯蚓蠕动的苔藓,还是因为胸前那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   素有定力的束穿云,此刻也不免有些慌了神。   因而她自然未看见身后那只手掌的主人,如玉俊颜上突然闪过的一丝红晕,以及喉结轻咽下的几分不自在。   恍惚间,揽着她的那只手掌稍稍用力,又有一只手轻扶着她的肩,她便稳稳的站直了。   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伸手理了理胸前的衣襟,想到那只手掌,她忽然有些不自在,低头轻道了声“谢谢“。   匆匆说完也不敢抬头又向前走去。   只不过这回,她走的更为小心。   元泊勾了勾唇角,弯腰捡起方才慌乱中掉落在地的折扇,望着握折扇的手,弯垂的眉眼闪烁着亮光,再抬头那似星泽般的面庞在暗黑的竹林中熠熠生辉。   微风吹来,竹林晃动,竹叶摇摆,一如有人荡漾的心潮…   “汪汪,”大荒的叫声已在近前。   然而,看着不时飞过的虫蝇,束穿云的眉头却紧紧蹙了起来。   “怎会有这样多的苍蝇?”元泊躲过一只迎面飞来的苍蝇,也皱起了眉头。   “原因就在这。”   拂开最后一根竹枝,大荒的身影出现在了面前。   束穿云扬了扬下颚,元泊探头望去,大荒的脚下,正是一片凌乱丛泥。   大荒的前爪正在土丛里卖力挖掘,那处泥土似被雨水冲刷的十分松散,很容易就被大荒掘出了个大坑。   被挖出的泥土上,无数苍蝇嗡嗡乱飞,在这阴暗潮湿的竹林里,怎会有如此多的苍蝇?   束穿云死死盯着大荒爪下,坑越来越大,但,却什么都没有出现,坑里什么都没有…   她忽然松了口气,没有,什么都没有最好…   但是,她却又有些惴惴不安,心底有个声音在提醒她,苍蝇聚集在这里一定是有问题的,而大荒到底在做什么?   “大荒…”   束穿云听到元泊的唤声,但犹自挖掘的大荒头也不抬,仿若没有听到般。   看着大荒爪上的泥土,还有嘴边胡须上沾染的脏污,毛发上也皆是污泥,一旁的元泊有些嫌弃,但还是耐着性子蹲下去问道:“大荒,你在做什么?”   就在他以为大荒还不会搭理他时,却不料大荒忽然停了下来,“汪汪…”   “大荒,你脚下那是什么玩意?”   元泊挥开落在扇子上的一只苍蝇,抬眼又看到束穿云发间飘飞的绿头苍蝇,再望见大荒脚下脏兮兮的不辨形状的物什,瞬间有些烦躁。   而大荒却罔顾自家主子的阴霾脸色,献宝似的把终于从坑里刨出来的东西对着束穿云的方向推了推,然后眯着眼伸着舌头讪叫了两声,嘴角的几根胡须也随着大嘴一张一合的跳动。   束穿云顿时领悟了大荒的意思,她拍了拍大荒的额头,由衷夸赞道:“大荒做得好。”   随后便弯下身也蹲在了大荒面前,不顾眼前飞舞的苍蝇,捡了一根竹枝去翻动大荒爪边的东西。   元泊看着这一人一狗在他面前眉来眼去,心情无比复杂,也不知从何时起,大荒和束穿云的关系已经变得这样亲密了。   他看着束穿云的侧脸,微垂的长睫,挺翘的鼻角,还有紧绷的下颚,无一处不彰显着她的美好,但是,再看她翻来覆去拨动地上东西时的认真神情,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只觉得,原本该是藏在深闺里的娇弱牡丹,可她偏偏要做山崖上迎风而立的野花。   任由风吹雨打,她却兀自坚强,只要一息不灭,便可春风吹又生…   “汪…”   大荒的叫声勾回了元泊飘远的神思。   “是什么东西?”他收了思绪,沉声问道。   “好像是个荷包。”   只见束穿云转头打量着四周,被大荒挖出的大坑正处在两根碗口粗壮的翠竹中间,在这茂密的竹林里,却是难得的空隙。   不远处恰有一方低洼浅坑,存着昨日落入林间的雨水。   水虽不多,但用来清洗荷包还是够的。   她拿着荷包,起身走到水洼边,把荷包放入水中,轻轻涮洗起来。   过了许久,荷包才显现出原来的形状,却是一只荷包没错,不过却早已陈旧腐朽辨不出颜色了。   束穿云用力捏去了荷包上残留的水滴,展开荷包细细端详。   摩挲着荷包右下角一处隐约的凸起,那处刺绣似还残留着未腐的针线痕迹,约莫是两个圆圆的样子。   她脑中忽闪过一丝怪异的感觉,但这感觉却是来的快去的也快。   “你想到了什么?”元泊在她身后问道。   “我也说不清,”束穿云收起了荷包,摇了摇头。   竹林外隐约传来了说话声,有人朝竹林来了。   元泊抬头看了看天色,本就昏暗的竹林已渐渐看不出天色,“走吧,天不早了,先回去,明日再做打算。”   “也好,”束穿云也知道,天色太晚,处处黑灯瞎火,他们今日是不会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了。   等他们走出竹林,与正要进林中寻他们的元义和阿生碰了头。   元义正是来接他们,和阿生约好明日再来后,在阿生殷殷的期盼中,元泊和束穿云登上了马车。   霞光漫天,山路崎岖难行,大山仿若吃人的巨兽般矗立在眼前,在叮叮当当的马车铃响中,马车内却是一片异样的静寂。 第44章 山村诡事8   束家别院门外,有两个身影正在焦急徘徊。   在廊檐上灯笼的映照下,投出两道细长玲珑的影子。   “园子姐姐,”小月跺了跺脚,掩不住焦急,“我这就去寻王伯,问问他有没有办法找到小姐。”   “再等等,再等等,”园子伸手拉住就要回去的小月,“小姐和元公子一起出去的,按理说,应该不会遇到麻烦。”   园子也有些替自家小姐担心,虽然,她家小姐似乎在大事上从未让他们担心过。   只是这天色也着实晚了些…   无妨无妨,元大小姐也和小姐在一处,想来,应该不会出问题。   园子揣着手,不断自我安慰。   “叮叮当,”似听到了园子和小月的不安般,影影绰绰中,有马车从远处驶来。   “是公子的马车?”小月惊喜叫道。   “真是哎,”园子瞪大了眼睛,疾步向马车的方向迎了过去。   “小姐,是你吗?”   “园子?”   束穿云轻抚着怦怦乱跳的胸口,掀开了窗帘,看见园子担忧的小脸,一路上慌乱的心似乎平复了些。   天黑路滑,一边是幽幽深谷,一边是陡峭高峰,从山道拐下来时,马车颠簸,瞬间向山崖下倾斜,当时她正闭眼沉思,一个不妨便从马车帘子处扑了出来。   眼看着就要滚入深谷,她的手腕却在眨眼间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那只手是如此有力,她抬头甚至能看到他的眼睛,闪着明亮的光泽,似一汪深不见底的水潭,仿佛能吸去人的魂魄般勾人。   他抓着她翻身跃下马车,跳到了路边,马车也在元义的控制下脱离了悬崖边缘,虽只是虚惊一场,但却让她倍感恐慌。   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当再次面临死亡时的恐惧却是前所未有的。   从不畏惧死亡的她,原来也开始恐惧死亡了,她对这个世界早已生了不舍,所以她不想轻易离开。   元泊的救命之恩她记下了。   ……   夜半阑珊,烛火噼啪,伴随着声声碎语。   “小姐,您可把我担心死了,”束穿云刚洗过澡,正要绞干头发,园子从她手中抢过布巾,一边帮她擦拭头发一边在她耳边念叨。   “元大小姐都走了,您怎也不回来,您和元公子孤男寡女的在一起做事,总归不好,您多少也要爱惜自己的名声,我也不是说元公子不好,实际上元公子人倒也没什么,就是爱逛青楼,风评差了些罢了,他的人嘛,毕竟是元大小姐的哥哥,应当还是信得过的。”   “园子,你越来越像东街的陈大娘了。”   束穿云闭眼牙痛似的扯了扯嘴角,园子这股子劲头和陈大娘揪着她儿子狗蛋耳朵时的样子十足十的像。   “嗯?”园子轻按了下束穿云的肩膀处,“我像陈大娘?!?”   这下引来束穿云一声痛呼,“疼,疼…园子…”   “疼就对了,”园子似发泄闷气般,摸了摸已经快干的发丝,索性双手按住了束穿云的双肩,边按边咬牙切齿,“我让你嫌我唠叨,我让你还说我像陈大娘…”   “不像,不像,”束穿云求饶,“疼…疼,好园子,轻点按,轻点按…”   “哼,这回就让你长长记性,”园子边说边手下发力,越发来了劲头。   束穿云哼哼唧唧不住告饶,却也耐不住园子的力气大。   一刻钟后,束穿云窝在被角里,一脸满足的表情,被园子按过的肩膀,虽有些酸痛,但满身的疲累也减轻了许多。   夜色渐浓,窗外万籁俱寂。   束穿云却越发清醒,她仰面望着白色的帐顶,马车上艰险的一幕又在脑海中回荡。   她脑中不断闪过元泊握着她的手从马车上跳下的情形,本被她忽略的细节,却渐渐清晰起来。   元泊会武功,一定会,就连他身边的元义也是个会武功的。   有句话叫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原来是她眼拙,一直被他元家大公子的身份所遮蔽,从未想过他是否习过武功这个问题。   如今想来,元家与青云山的关系扑朔迷离,元凌又是青云山的弟子,元泊会武功又有什么稀奇的?   “你可真让人捉摸不透啊,”似呓语般,在沉入梦乡之际,一声低低的叹息。   月色如银,山峦浓墨,稻谷蛙鸣花香让人沉醉。   另一间窗前,着白色里衫的男人抱胸驻足,他凝望着院中的池塘,月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一如他的眸子,此刻盛满了无法言说的柔情。   第二日一早,束穿云刚睁开眼,园子便敲了门。   “小姐,您醒了吗?”   “进来吧。”   束穿云躺在床上怔怔出神。   “小姐,我想了整夜,我觉得咱们还是早些回城吧,”园子一进门便自顾说道。   “为何?”束穿云随口问道。   “我有些不放心,”园子东摸摸西抹抹,实在不想说她觉得自家小姐和元公子走的有些近了。   她倒不是有别的想法,她只觉得自家小姐的身份敏感,不宜和元公子这样处处打眼的人来往甚密,若是被有心人盯上了,她家小姐恐会有麻烦。   束穿云静默了片刻,才道:“我晓得你的担心,不过,”她坐起身,注视着园子的眼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是逃避也不是办法,该来的总会来的。园子,我心里已有了打算。”   “小姐,”园子震惊的张大了嘴巴,“您知道我…”   小姐知道她的担心,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束穿云点点头,“我不过是有些猜测,但我知道,你和我和宗叔都是一条路上的人,园子,我们相依多年,也算情如姐妹,我希望我做的决定,你即使不能帮我,也不要阻止我。”   园子情不自禁点头,“小姐,我会帮你的…”   束穿云上前握住园子的双手,“园子,我们都有血海深仇未报,即便我想安稳度过余生,也得看有人许不许,虽然我不知道将来如何,但是总比什么都不做,坐以待毙的强。”   “那小姐和元公子来往…?”   “想得到必先给予,我目前能做的唯有帮他而已。他,或许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束穿云点到即止,往深的她也不敢说,或者,她并不能确定元泊在将来的某天到底能给她什么帮助。   但,一切事在人为。   帮元泊做事,是她和元泊心照不宣的交易,只是她也无法预知元泊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她自嘲的笑了笑,元泊想要的绝不是她看似聪明的探案本领,因为若是元泊自己来做,并不会比她差。   与虎谋皮,不外如是,落子亦无悔。   “小姐,您醒了么?”此时门外响起了王伯的敲门声,打断了她和园子的交谈。   束穿云松了园子的手,一向伶俐的园子却依旧愣在原地,她利落的穿好了衣裙,前去开门,“王伯,您找我?”   门外黝黑脸上布满皱纹的王伯正拎着一个小小的竹篮,见束穿云开门,急忙递到束穿云面前。   “小姐,这是刚从田里采来的樱桃,您往年不让人给您送去,这回来了,总该要尝尝的。”   王伯满面笑容,饱含期待。   束穿云看着竹篮里娇艳诱人的大红樱桃,心头涌过一丝热流,声音喑哑,“好,我尝尝。”   王伯欣喜的把篮子递到了束穿云手里,“小姐,您这回可得多住些日子,还要尝尝咱们自己地里的春桃,梅杏,水西瓜,等到秋天时您再来,还有秋水梨,山橘,新鲜的很,您在城里都吃不到。”   “好,”束穿云笑着回应,不忍驳了老人的一片心意。   等到王伯离去后,束穿云亲自送了一些樱桃给元泊,美其名曰答谢他救命之恩。   “这樱桃的滋味真是不错,酸甜可口,比府里的好吃多了。”   元泊歪坐在桌前,翘着二郎腿,随手捡起一颗樱桃丢到了嘴里,砸吧着嘴巴夸赞道。   “嗯,是不错,”束穿云盯着手中一颗圆圆的樱桃,兀自出神,“真像啊…”   “真像什么?”元泊突然伸手夺过她手中的樱桃,一下扔进了嘴里。   “像这个…”   “什么?”   元泊回头,瞬间没了吃樱桃的兴致。   因为束穿云手中正拿着昨日大荒从竹林中挖出的荷包。   他把手里的樱桃抛给一旁的大荒,用手支着下巴懒懒的问束穿云:“你不会一直把它揣在怀中吧?”   带着满脸的不敢置信…   “是啊,”束穿云拿起荷包朝元泊挥了挥,看着元泊嫌弃的跳开,她的心情不可抑制的跳跃了起来。   “你真是,”元泊撇嘴,“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束穿云翻了个白眼,“你眼中的大家闺秀该是什么模样?”   “温柔贤淑,大方得体,聪慧明理,”元泊摸着下巴,状似在认真思索这个问题。   “我哪个做的不好?”束穿云俏皮的眨了眨眼,“凡是认得我的,谁不说我温柔明理,聪慧识大体?”   “…这倒是,”元泊点头,颇为赞同般道:“我从凌儿口中听到的你,却是如此。不过,”他话锋一转,两手一摊,眼尾挑起,“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第一回 见你,我就知道凌儿心眼太实诚了。”   “元泊,”束穿云本想说她待元凌可是真心的,但扫到元泊嘴角的一抹奸笑,出口的话生生转了个弯,“你刚刚吃的樱桃,是我这只手拿的…”   青葱白玉般的手高高举起,但手中却是只残缺脏污的荷包…   “呕…束穿云…”   一道惊天动地的呕吐声伴随着怒吼声,惊得池塘中的鸭子展翅飞奔起来…   半个时辰后   正百无聊赖的坐在池塘边看鸭子嬉戏的束穿云,听到身后响起了脚步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吧,时辰也不早了。”   元泊磨牙霍霍,但还是禁不住问道:“有线索了?”   “是啊,线索就在这个荷包上,”束穿云又掏出了荷包,但打量了一眼元泊苍白的脸色,终究还是小小声解释了一句,“我给你樱桃时还没摸过呢…”   元泊已经气不动了,他早该知道这个女人的狡猾,最近两日他是被蒙蔽了双眼,只看见了她的好,却忘了,狐狸尾巴藏了起来的还是狐狸。   他只摆了摆手,示意束穿云说下去。   束穿云端正了神色,肃声道:“我细细摸过荷包上丝线绣过的痕迹,是两个圆圆的形状。”   “圆圆的形状?”   “对,你还记得我们昨日去橘子家,她身上穿的围裙下角的绣花吗?”   “这我哪记得?”   他又不是女人,怎会特别去注意女人的穿着。   “我记得很清楚,橘子的围裙上绣的是几个圆圆的橘子,大小和这个相当。”   束穿云比了比荷包上的圆。   “你的意思是,荷包有可能是橘子绣的?”   “这也是我的猜测,”束穿云并不敢肯定,毕竟荷包上的丝线早已被侵蚀的看不出踪迹了,“所以我想再去一次橘子家。” 第45章 山村诡事9   一路轻车缓行,到了茶山村已是午后。   阳光照在身上,一股柔柔的暖意。   橘子家住在村口,束穿云让元泊等在车上,她一人下了马车前往橘子家。   “有人在吗?”   束穿云轻轻叩了叩门扉,昨日见到的小黑狗“汪汪”着又从屋后蹿了出来。   “是你?”   橘子跟在小黑狗身后来到了门前。   笑意盈盈的脸色在看到束穿云的瞬间便阴了下来。   但她还是有礼客气的询问:“你有事么?”   “我能进来和你谈谈吗?”   束穿云并不意外橘子对她的态度,换做任何一人,没人喜欢和命案扯上关系。   橘子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最终还是在围裙上蹭了蹭手,打开了院门。   “进来吧。”   “谢谢。”   束穿云微微颔首,特意打量了几眼橘子身上的围裙,还是昨日的那件。   “橘子很可爱,是你亲手绣的吗?”   束穿云等橘子关了院门,不经意问道。   橘子稍愣了愣,低头看到身上的围裙,脸上闪过赧色,“是啊,我叫橘子,也喜欢吃橘子。”   束穿云点头,“我也听说附近山上的秋橘酸甜可口,很多人都喜欢吃。”   “可不是嘛,我家在山上有一小块地,全种了橘子,”橘子说起这个,掩不住脸上的兴奋,“今年天儿好,收成肯定也好。到时候把橘子卖给橘园,我们的日子就更好过了。”   橘子喜滋滋的说道,一想起这些,她便觉得日子有了盼头,这两年靠着这块橘子地,她家不说过的富贵,一两个月的倒也能吃顿肉。   她和她男人卖了一头牛才凑够了银子买了这块山地,只用了一年银子就回了本,看今年的势头,说不准还能攒下几两银子呢。   这样想着,橘子的眼里便溢满了笑意,再看束穿云自然也不那么抗拒了。   束穿云莞尔,人的幸福就是如此简单,惟有知足二字矣。   橘子所说的橘园便是她家的生意,橘园最初是杨氏的陪嫁,原也只是一块荒僻的山地。   多年前附近的山上零星生长着许多野橘树,橘子成熟后也没人采摘,多是烂在地下,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采了也卖不出去。   因为平江府人大多喜爱甜口的饮食,所以,酸甜的橘子并不受平江府人欢迎。   她第一次到束家别院时,偶然尝了个野橘,当时便觉得,这野橘的味道特别好,说不定有些人会好这一口,反正地荒着也是荒着,还不如利用起来,因而让人把荒地全种上了橘树。   得益于平江府温暖多雨的天气,还有山脚下清江河水的哺育,橘园的橘子树生的越来越好,几年下来已初具规模。   束穿云让人多方打听后得知,在北方乃至京城一带,甚至北苍国,那里的人对酸甜可口的橘子却是情有独钟。   后来,橘园的橘子成熟后都会经由大船运往北方售卖。   春去秋来,几年过去,橘园渐渐也有了些名气,在京城若是说起平江府的好东西,大名鼎鼎的自然避不开碧阳茶和秋橘。   橘园的生意她并未多加隐瞒,因为这样的生意也只有她束家可做,一来,橘园需要大片的山地,二来,南来北往的运送橘子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中间的道道,也非一般人家能做到的。   后来,种橘子的人家多了,但也只是山下的农户,她还会让人收购橘子,一起运去北方出售。   于己有利,于人方便,何乐而不为。   但,她也只是笑笑,并不和橘子多说关于橘园的事。   而橘子,自也不会想到,她面前的少女却是她十分感激的橘园的主人。   束穿云虽然并不想破坏橘子的好心情,但有些话还是必须要问,看着日头已渐渐向西,她不再耽搁。   她伸手在怀里摸了摸,掏出荷包递到了橘子面前,“橘子,我今日来,是想给你看看这个东西的。”   “这是?”   橘子听了这话冷不丁的愣住了。   “你是否认识这个荷包?”   “荷包?”橘子满眼的惊疑,但还是在围裙上又蹭了蹭手,双手接过脏不溜秋的荷包,疑惑的打量起来。   束穿云在旁静静等待,但一双眼睛却丝毫不松的盯着橘子的神情。   “咦?”   橘子拿着荷包的手忽然顿住了,一双爱笑的大眼睛此刻正盯着荷包某处,眼中是震惊,猜疑,难以置信…   “你认得对吗?”   束穿云轻声问她,生恐扰了她。   橘子却把荷包快速的塞回了束穿云手中,低头掩去眼中慌乱,“不认识,我不认识。”   她在围裙上狠狠的擦拭着手掌,似在抹掉手上不堪的脏污一般。   “真的不认识?”   束穿云心中已有了揣测。   橘子依旧摇头,“不认识。”   随后,她抬起头,脸上已没了笑容,硬梆梆的对束穿云道:“你要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束穿云自然不会轻易放弃,她摩挲着荷包上的丝线痕迹,淡淡说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是从何处得到的荷包吗?”   橘子面色不改,冷冷说道:“关我何事?”   束穿云却依旧道:“荷包是在阿花屋后的竹林里发现的,与荷包一起发现的,还有…”   束穿云眼角瞥见橘子紧紧攒起的手指,却忽然顿住了。   “还有什么?”   橘子下意识的问道。   “一个大坑…”   “一个大坑?”   “对,坑里只找到这个荷包。”   “哦…”   “你真的不认识这个荷包?”   “我…我…”   橘子突然捂住了双眼,许久后,她抹去了眼角的一滴泪,仿佛下了决心般,恨恨道:“我认得荷包上的绣活,那是两只橘子,荷包是我亲手做的,也是我亲手送给吴林的。”   束穿云默然,虽和她的猜测不谋而合,却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   “你说在竹林中发现了大坑?那大坑,大坑…”   橘子咬唇,终究不肯问出那句话。   “不知,”束穿云摇头否认了橘子的猜测,毕竟坑中除了荷包,别的也没有发现。   如果忽略掉竹林中飞舞的无数苍蝇的话,大荒发现荷包可以说成是个意外。   但是,狗的鼻子向来比人类的聪敏许多,尤其是对血腥的感知,更何况,大荒确实是少见的很有灵性的狗儿。   橘子心底一荡,说不出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又紧了紧。   “谢谢你,橘子,”她只听到束穿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随后,一截淡青色的衣裙从她眼角下渐渐移开。   她再抬头,只余下一个青葱般的背影远去,少女单薄的肩膀似能挺着千斤般的巨石,不堪一握的盈盈细腰被紧紧束缚着,一根素色发带束起一头青丝,少女的步伐安稳又匆匆,似成竹在胸,又似心有千壑。   ……   “回来了?”   元泊听到脚步声响,撩起窗帘和束穿云打招呼。   束穿云脸色沉静,只点了点头,抓着车上的把手,颇费了些力气才上了马车,姿势虽不雅观,但她并不在意。   元泊放下窗帘,上下打量束穿云,满眼的戏谑,“你一直如此好强?”   束穿云的心情不好,所以不想理他,兀自撇过头闭眼假寐。   “公子,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元义在马车外问道。   “你说呢?”元泊轻敲着小几,问束穿云的意见。   束穿云撩起窗帘,看了眼远处巍峨的大山,一个念头在脑中反复盘旋。   她低低叹了口气,“去竹林吧,昨日太晚了,看的不够仔细。”   ……   竹林中,和昨日一般,大荒挖的坑依旧在,还是那么大。   只是,看着地上的大坑,束穿云心中一动,伸手阻了元泊和元义的脚步。   “等等…”   “怎么了?”   元泊疑惑的挑眉,对大荒打了个响指,早他们几步跑到坑边上的大荒,颠颠的又回到了元泊身边。   束穿云并未答他,她小心翼翼的上前,在距离大坑两步远的地方站住了脚。   日头正好,几缕光线透过密密的竹林倾泻而下,昨日的新土上除了大荒的脚印,还有些杂乱的印迹。   隐约可辨一只完整的脚印,束穿云用手比划了下,和自己的脚长一般大小,但她确定自己昨日不曾站在那个位置。   那又是谁的脚印?   从昨晚到现在,还有谁来过这里?   元泊看着束穿云的一举一动,也已明白了她的用意。   他指着靠向山侧的竹林,竹林下是茂密的草丛,丛中有踩过的痕迹,“有人从这里走过…”   束穿云站起身,依着元泊的手指慢慢向前走去,沿着有些歪斜的草丛,穿过竹林,便来到了一处山崖下。   抬眼望去,巨石凸起,陡峭嶙峋,若是想从这侧上山,并不容易。   但是,束穿云抚摸着崖下的石头,石上有划痕。   “有人从这里上山。”   元泊突然出现在她身后,说出她心中所想。   “是什么人呢?”束穿云自言自语。   元泊摇着扇子,但笑不语。   “这有何难…”只有不远处的元义看了眼山崖嘀咕了一声。   别说山崖只有几丈高,即便数十丈,依公子的轻功,也无需费力。   束穿云自是不曾听见元义的嘀咕,她不发一言又走回了竹林。   元泊在她身后唤道:“你又要去做什么?”   “找路上山…”   束穿云的声音隔着林子模糊的传来。   元泊摇折扇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了眼山崖,最终还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跟着束穿云的脚步又回去了。   身后的元义忍着笑意,摇头晃脑,幸灾乐祸道:“让您装,多走路吧,您…” 第46章 山村诡事10   寻了阿生,问到了上山的路。   原来这山只是西郊群山中的一座,山的另一边还有个庄子,名曰望山村。   茶山村和望山村隔山相望,世代通婚,这条山路是连接两个村子最便捷的通道,所以茶山村和望山村人常经此路走亲访友。   大山形似“凹”字,山路恰在凹字最中间低矮处,所以并不崎岖。   但是束穿云要去的却是凸起的山崖处。   “啊…终于到了,”山崖近在眼前,束穿云长吁了一口气。   低头瞥见元泊月白锦衣上无数道荆棘留下的痕迹,鬼使神差的,她伸出手想抚平衣角的褶皱,但就在此时,元泊忽然回头,“就是这儿了。”   束穿云遽然收回手,踩着脚下的碎石若无其事的攀上一块岩石,此处便是竹林后的山崖了,几块巨石矗立山顶,其中一块光滑无比,但数道杂乱尖利的抓痕却十分醒目。   探头向下望去,阿花家的竹屋掩映在竹林中,隐约还能看到院中阿生的背影,她心中慕然一动,“是这里没错。”   “他为什么从这里上山?却不走易行的山路?”元泊提出疑问。   “许是不想被人发现,”束穿云蹲下身子抚摸着石头上斑驳的像是刀剑的痕迹,似乎不是一次留下来的。   “这是为何?”   束穿云站起身袖手望着山下的茶山村,不仅是阿花家,整个村子俱都一览无遗,她的声音飘渺悠长,“你猜是谁不想被人发现,他来过阿花家?”   元泊听了,不过微微一笑,“要么是和阿花来往的男人,要么是杀了阿花的人。”   “你如何确定他们不是同一个人?”束穿云挑眉问元泊。   “也许是同一个人,谁知道呢?”   说着,他“唰”的一声甩开了扇子,“走吧,该看的都看了,再去问问知情人…”   “知情人?”   束穿云有些莫名其妙,知情人?谁?   “带来了吗?”元泊没有答话,转过身去询问。   束穿云这才发觉,元义并未跟在他们身后。   等元义再出现时,手中正扯着一个肥胖的男人。   这人不是村长老胡又是谁?   “说说吧,你鬼鬼祟祟跟在后面是为何?”   元泊找了块干净的大石,曲起一条腿,靠坐在石头上,斜睇一眼老胡,凉凉问道。   老胡本就体胖,这爬了多会山路,早就有些气喘,此刻被元义挟制着毫无反抗之力,待看到元泊更是有些手足无措,不免结结巴巴辩解:“我…我…怕公子…找不着路…”   再瞧见元泊似笑非笑的神情,便怯懦的低下了头,声如蚊呐,“这山上小路多,公子万一迷了路可就麻烦了…”   “还不说实话?”元泊不耐烦老胡奸猾的样子,呵斥道:“你最好把你隐瞒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否则,”冷哼一声吩咐,“元义,把他带走交给李捕头…”   老胡乍一听李捕头三个字,瞬间面如土色,颤着身子抖着唇求饶,“不,不,公子,我说,我说…”   元泊无所谓的抻了抻衣摆,“村长说的最好是我想知道的,不然…”   “是,是,”老胡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背后的衣衫早已湿透,此刻贴在后背让他禁不住一阵哆嗦。   知府衙门李捕头的手段,全平江府皆闻之色变,凡是犯了错进了大牢的不死也得脱层皮,所以,没人敢以身去挑衅李捕头的权威。   “你是不是知道阿花什么秘密?”   老胡一惊,本寻摸着该如何说出口的话,此时却不待他再细思,点头如捣蒜,“是,哦,不…”   随后他又摇头,他不确定那算不算秘密。   “到底是什么?”元泊没了耐心,“快说!”   “是,是,”老胡擦了一把额头,说起了一件让他疑心了许久的事情。   “说起来这事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有一日正午时分,我去阿花家,在她屋门口看见了一道血迹,我担心阿花出事,正想进屋看看,阿花却从屋里出来了,我问她,那血是咋回事?她说,是她哥哥打的野兔,我明明闻着她屋里血腥味重的很,她偏拦着我不肯让我进屋去。”   “她平日里都让你进屋?”元泊插话问道。   老胡有些心虚,但却不敢隐瞒,“以往总是让我进屋的。”   “后来呢?”   “后来,我禁不住阿花的劝说就离开了她家。”   “阿花都说了什么?”   元泊讥嘲,他可不信这老家伙既然起了疑心,会那么轻易离开。   老胡讪讪的,“她说她那日不舒服,让我明日再去找她。”   “你去了?”   “是…”   “在那日之前你和阿花是否有男女之实?”   老胡脸色通红,头摇的像拨浪鼓,“没。”   “所以你们第二日便有了肌肤之亲?”   老胡羞惭的点头。   “你要挟了她?”元泊冷哼。   老胡脸色一霎那又变得苍白,但还是极力解释,“不,不,我什么都没做过,是她自愿的,一切都是她自愿的。我那日从阿花家离开后,左思右想不对劲,我又偷偷折了回去,我听到她屋里有男人的说话声。我猜测,她屋里的男人是吴林,所以才不肯让我进屋。”   “那你为何独独记得这件事?”   “我…我…”老胡一咬牙,说出心底的疑惑,“我后来反复寻思,那声音,不像是吴林的…”   他有句话不敢说,因为得到了阿花的身体,他为此事沾沾自喜许久,所以对那日的事情久久不忘。   但阿花死了,他每回想到阿花,就会想到那屋前的血迹还有屋里浓重的血腥味,所以总是坐立不安,夜里还会做噩梦。   也因此,他比谁都疑心阿花的死,更想知道阿花是因何而死。   “吴林是何时离开茶山村的?”元泊豁然坐直身子,紧盯着老胡。   老胡心中咯噔一声,脱口而出,“似乎就在那几日前后。”   “你确定?”   老胡挠了挠被树枝刮的散乱的发髻,吭哧吭哧道:“也不敢确定…这事过挺久了…”   元泊低头思索,再抬头不期然看到束穿云若有所思的面庞,咳了两声,又问道:“你后来再见过那日阿花屋里的男人么?”   老胡摇头,“没…”   元泊正寻思还要问些什么,却不料一阵响亮的唢呐锣鼓声从山脚另一侧传来,思绪突然被躁人的声音打断,他不由问道:“村里又出了事?”。   老胡慌忙摇头,“没,没,村里没再出事。”   元泊使了个眼色,元义迅速离去。   他随后起身,打了个呵欠,“走吧,也该下山了。”   几人刚从山崖上走到凹字中间的小路,便见元义匆匆回转。   “那边的村里死了人。”   “哦?是什么人?”元泊随口问了一句。   元义摇头,“从山上只看得见送葬的队伍。”   “嗯…先回去吧,眼下的案子要紧,对面敲锣打鼓的送葬,想来是正常的死亡。”   元泊沉吟,这话像是自言自语,但更像是说给束穿云听,他怕束穿云一不留神又去了对面的山脚下查看那人的死因。   此时他却不曾料到,第二日他们不仅去了对面的望山村,而且还开了棺验了尸。   ……   再回到阿花家,天已经快黑了,阿生正等在院子里。   尽管阿花的屋子甚是凉爽,但阿花的尸体也经不住这天一日比一日的热。   经过这两日,阿生对元泊已十分信任,也不像昨日般畏手畏脚,反而多了几分絮絮叨叨。   元泊让他葬了阿花,他并未再反对,只是坐在竹屋前的阶梯上抹起了泪。   “阿花这样乖巧,谁这样狠心害她呀?”   “以后还有谁给我做饭洗衣服,我还给谁攒嫁妆呀…”   “姑姑还不知道阿花的事,她疼阿花,知道了该多难过?”   …….   阿生搓了搓鼻涕,双眼通红,彪莽大汉此刻哭的像个孩子…   “你有姑姑?”   元泊有些诧异,阿生说他和阿花无父无母,几人都以为他们亦无亲人在世了。   阿生满眼的茫然,只是随口答道:“姑姑就住在望山村,她最疼妹妹了。”   “就是另一侧的村子?”   “对啊。”   “你妹妹常去姑姑家?”   “不是的,姑姑家孩子多,妹妹不常去,”阿生说着眼睛闪了闪,低下了头去。   “如果想查清你妹妹的死因,你最好不要隐瞒我,一丝一毫的线索都有可能抓到杀害你妹妹的凶手。”   元泊混迹青楼许久,惯会察言观色,看阿生那不甚自在的样子,就知道他有事隐瞒。   阿生被元泊的话唬住了,他抬头迫切道:“姑姑想让妹妹嫁给表弟,这事我也是愿意的,妹妹嫁过去,姑姑和表弟会待妹妹很好的,就是妹妹刚开始不太愿意,不过我知道,妹妹后来肯定又愿意了。”   “嗯?这是为何?你妹妹亲口说她愿意了?”   “妹妹没说,可有一回她去姑姑家,住在了姑姑家没回来,她之前从不在姑姑家过夜。”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一年前吧,”阿生想了想,不太确定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年前?既是一年前,你妹妹都愿意了,你姑姑是否再提亲事?”   阿生摸了摸头,他也有些不解,“没有,后来表弟很快就娶了亲。”   听着阿生的絮语,束穿云不禁唏嘘,有这样老实糊涂的哥哥,阿花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明明不喜欢姑姑家的表哥,却因为是唯一的姑姑,哥哥又不能为自己做主,甚至还乐见其成,阿花连说不的机会都没有,而且,依时间来推算,一年前,她已经和吴林在一起了。   只是,束穿云柳眉轻蹙,这事怎么听都不对劲?   阿花为何会在姑姑家住一夜?是偶然还是出了什么事?   还有,阿花真的会因为姑姑的关系,才向阿生隐瞒了她和吴林之间的事情?   吴林,老胡,表哥,还有一个未知的男人,这…   束穿云抚了抚额头,她实在没想到,阿花一个小姑娘,却牵出了如此一团乱麻。   不得不说,越深入调查,越发觉得阿花这个小姑娘不简单。   眼下他们查到的线索看着很多,却又一条条走进了死胡同,但转眼之间,又出现了新的线索。   看来明日他们又要去一趟望山村了… 第47章 山村诡事11   夜越来越浓,月儿越来越圆。   束家别院沉浸在宁静的月夜里,忽而几声高亢的狗吠声搅了这夜的宁静。   也惊了束穿云的沉思。   她放下手中的炭笔,拾起写满了字迹的纸张,长长吐出一口气。   今天是五月十四,阿花是在五月十二发现被害的,距今已经过去了两日。   看着纸上的名字,橘子,老胡,一个个都被她划了去,最后纸上只余下了两个名字,还有一个圆圈。   她又拿起炭笔在阿花的名字上画了个叉,看着吴林的名字,犹豫了许久,终于也在上面画了个叉。   …纸上只余一个硕大的圆圈,代表着未知…   希望明日的望山村之行能带给她新的线索…   对了,束穿云这才想起昨天上午从茶山上救回来的姑娘,似乎没听园子提起,也不知醒了没有?   不知那姑娘是附近哪个村子的人,明日他们若是顺路的话也可送她一程。   还有,去陈府寻密道的事情也要尽快去做,这也是她此行的一个重要缘由。   想着这些事,她越发的睡不着了,再看夜色不错,索性起了身站在窗边凝望着月夜。   谁也不知,这一刻她在想些什么…   第二日,束穿云早早来到那日救下的小姑娘所住的院子里。   敲了几声后也不见有人来开门,她正寻思着去问问园子,这时正有个老妇人从院门处走来,手中还拿着一把扫帚。   妇人远远看到她,笑着招呼道:“小姐,您是要找住在屋里的客人?”   束穿云收回手,温和的笑道:“是啊,李大娘。”   李大娘脸上堆满了笑意,眼中是说不出的欣慰,她似乎从束穿云身上看到了从前杨家小姐的影子。   “那位客人前日就离开了,”李大娘说着还摇头叹息,“一个小丫头,天都黑了,非要离开,想是家里活多,脱不开身。”   “前日就离开了?”   束穿云惊诧。   这么说,小姑娘当天就醒来离开了?   “大娘,您看她身子恢复的如何?”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走了也就罢了,想来是附近村里的姑娘,如今正是农忙的时候,若是夜不归宿,家里人也确实担心。   “没啥大事,那丫头皮糙肉厚着呢,”李大娘笑呵呵道,她可听说了,那小丫头是小姐从茶山边救回来的,肯定是上山的时候不小心滑下来的。   也算小丫头运气好,恰巧碰到了小姐,不然就算身体底子再好,也禁不住浑身都湿透,说不准还得生场大病。   小姐的心肠和她娘一样实在啊…   李大娘一边感叹,一边挥舞着扫帚,不免有些伤感,杨家小姐多好的人呐,只可惜命薄…   束穿云和李大娘告别,想着方才脑中忽闪过的念头,便一刻不再耽搁,疾步向着别院门口走去。   夜不归宿啊…   明明知道姑姑和表哥有所图,那么阿花到底是在什么情形下以怎样的心态才会留宿姑姑家?   她一直在琢磨这其中的原因,隐隐觉得今日望山村之行定能给这件案子带来一缕曙光。   忽然门口传来一阵狗吠,好像是大荒的声音。   难道元泊已经准备好出发了?   这般想着,她不由加快了脚步。   “大荒,回来…”   是元泊的声音,只不过这唤声不够响亮,似乎还带着笑意。   束穿云三两步来到了门外,乌压压数十人站立着,仔细望去,全是带刀的衙门捕快,然,他们的头却不见人影。   束穿云本有些疑惑,莫非元泊还做着捕头呢?毕竟捕头令牌还在他手中。   可是,再看捕快们全都低头,暗自忍笑,有些扭曲的脸庞,再顺着元泊的目光望去,不远处,大荒正在追逐着一个人,那人轻功卓绝,却也被大荒追的有些慌不择路,那人不正是李捕头?   看到眼前的情形,束穿云捂住嘴转过身去,偷偷笑了。   李捕头,让全平江府恶人闻风丧胆的魁梧大汉,竟然也有一日被一条狗追的无路可走,说出去,怕是没人相信。   束穿云悄悄抬头看向元泊,清晨的阳光温柔的洒在他的侧脸上,只见他唇角边的一抹玩笑,以及喉间微微的凸起,还有鬓间散碎的发丝,一切那么自然而又慵懒迷人。   一瞬间,束穿云胸间涌过一道热流,脑中警铃大作,迷人?该死的迷人…   她是贪图美色的人么?   如此懊恼的想着,她却完全未意识到自己此刻双颊酡红如醉,霎那间,元泊的眼睛再无法移开。   “汪汪…”   元泊惊醒过来,他敛起眸中的绮色,对远处的大荒勾了勾手指,大荒颠颠的疾风般跑了来。   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李捕头。   李捕头瞅了一眼大荒,面上毫无起伏,只在心中哀怨,真是个冤家,不管何时,只要兴致来了,便追着他不放。   不过,还别说,在大荒数年如一日的追逐下,他的轻功又有了精进。   说不准,公子的轻功也是如此练就的。   李捕头如此这般想着,不动声色的对元泊和束穿云拱了拱手,“公子,束小姐。”   束穿云回神,“李捕头这是…”   虽是在问李捕头,但她却面向了元泊。   “公子派人回去,说是附近发生了命案,让我等过来调查。”   李捕头毕恭毕敬回道。   “你打算怎么做?”   束穿云问元泊。   元泊伸出扇子按住了她的手,让她稍待。   随后回头指着不远处的大山,对李捕头道:“让人两个一组,先在附近山上搜寻,看是否有新起的坟墓,尤其是无名墓碑,如若有发现,先做好标记,稍后再找附近村里的人细细询问墓的主人。”   “是,”李捕头躬首答道,仿佛这样的安排不过是常有的事,束穿云再望向众捕快,其他人也并不见异色。   李捕头回身上马准备带着众捕快离开,元泊又开了口,“等等…”   他摸了摸大荒的毛发,和颜悦色道:“你去帮忙…”   “汪汪…”大荒摇晃着尾巴,龇了龇牙。   “赏你的,”元泊朝它嘴里塞了个鱼干,拍了拍它的脑袋,“去吧,做的好,还有赏。”   “汪汪…”大荒前爪翘起,伸舌舔了舔元泊的手掌,然后一跃而起,向着大山的方向疾奔而去。   “跟上…”   李捕头挥手,捕快们纷纷上了马,马蹄声响,尘土飞扬。   ……   束穿云挥去了迎面而来的灰尘,从袖中掏出手帕抹了抹被呛出的眼泪,耸了耸鼻子,待一切平静下来,才又开口问道:“怎会想到搜山?”   “你不要告诉我,你没想过?”   元泊挥舞着扇子,他正站在束穿云的右前方,这个方向恰恰好是尘土扬起的地方,仔细看去,他的银白色衣襟上,已落下了一层灰尘,似沾染了污迹一般。   束穿云惊讶的直视他的眼睛,“可这太耗费人力…”   西郊群山连绵,若是每座山都要搜寻一遍,这…实在是不知道要寻到何时?   “总要试一试,况且最近城里太平,也没大事,本公子都亲自办案了,他们又岂能闲着?”   元泊说着这话,便不免露出微微得意的笑来。   束穿云本要出口的话,一下被他噎了回去,随他吧,反正衙门的人都是他的,上刀山还是下火海,自有他说了算。   元泊见束穿云不甚放心的模样,遂轻抚了下她的肩膀,“放心吧,相信我,只要人葬在山上,有大荒跟着,必能寻到。”   束穿云一怔,她肩上的手已收了回去,不知为何,她突然生了一丝恍惚。   ……   望山村,和茶山村一脉相承,整个村子建在山脚下,错落有致,但相比茶山村,却显见的富裕些,因为望山村多砖瓦泥房。   循着村民的指引,马车来到了一座院子前。   青砖垒就的小院,一扇红漆木门把守着院门。   这里就是阿生阿花兄妹的姑姑家。   下了马车,元义上前敲门。   不多时,便有人来应了门。   “吱嘎”一声,一道胖胖的身影出现在门内,待她看到门外的元义时,眼中闪过一道光芒,心中暗道,哪里来的小哥哥,真俊呐。   元义见眼前的姑娘望着他眼睛发直,瞧得他汗毛直竖,他硬着头皮问道:“请问这里是阿生的姑姑家么?”   “阿生?”胖姑娘恍然回神,“哦,你是说茶山村的阿生?他妹妹是阿花?”   “正是。”   胖姑娘的话有些奇怪,但元义无暇细想。   “是啊,怎么了?你有事?”胖姑娘上下打量元义,无论如何猜不出元义的来意。   “我们找姑姑有些事。”   元义指向院外,又拱了拱手,十分的有礼。   “你们?”胖姑娘探头向外望,这才瞧见院门外的马车,也不怪她眼拙,只是这马车停在了院子拐角处,恰被一棵大树挡住了。   她看见小哥回到马车前,靠着车窗和车内的人说了几句话,原来马车里还有人。   只见车中先是下来了一个姑娘,这姑娘,可真是好看呐,胖姑娘啧啧称赞。   见过阿花的人都说阿花好看,甚至连她男人都对阿花念念不忘,可依她说,这姑娘比阿花那死丫头要好看多了。   真该让她男人也见见这姑娘,不是总惦记阿花么,也叫他看看,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哼…   胖姑娘撇嘴,似乎极为不屑。   但是,待她看到最后从马车中下来的人时,不由惊呼道:“我的娘哎,原来男人也能这样好看…”   这声音丝毫不加掩饰,几人听的分明。   元义听了这话,脸上抽搐不停,好看?他真想看看他家公子的脸色...   但是,他也只敢在心里叨念,头也不敢抬,生恐惹了公子的眼,他只缩在马车前面不肯再下车。   束穿云却绷紧了面色,看不出任何表情,但唯有她自己知道,她已经在心里笑翻了。   不管是前世还是现世,夸赞男人可以是英俊潇洒,或是仪表非凡,要么是玉树临风等等,但是直接说一个男人长的好看,却是极少的。   束穿云这般想着,却不期然,一道灼热的气息忽然靠近她的耳边,“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好看…”   似从喉腔里发出的声音,嘶哑中夹杂着魅惑,让她的心不由砰砰,一阵乱跳。   再抬头,只见一个翩翩身影从她旁边掠过…   胖姑娘目瞪口呆的望着元泊靠近,正要搭话,此时院中却传来了一道有些苍老的女声。   “老二家的,谁在门口?”   胖姑娘双眼闪着亮光,脆生回道:“娘,是阿生兄弟的朋友。”   随后敞开了大门,示意元泊进院。   元泊点头道谢,待束穿云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院中。 第48章 山村诡事12   正对院门的是几间青砖瓦房,两边又加盖了厢房,小院内干净整洁,和阿生阿花兄妹家相比像是有着天壤之别。   一位裹着粗布头巾的老妇人立在院中,她眉间聚满皱纹,头巾下露出几缕白发,远远望去便是一副精明利索的模样。   她一只手拿着葫芦瓢,另一只手捧着满把的麸皮,院子角落里用树枝编成的篱笆内,正有几只金黄色的小鸡上窜下跳寻食。   她见元泊和束穿云进院,一双精明的细长眼睛诧异的望着他们。   “你们是?”   她放下手中的葫芦瓢,把麸皮洒向篱笆内,一边在靛蓝色的围裙上擦手一边问。   元泊和束穿云对看一眼,还是元泊出言询问:“您是阿生阿花的姑姑?”   “是呀,”妇人点头,又试探着道:“你们是…?阿生的朋友?”   元泊不置可否,“我此来有要事,可否借一步说话?”   妇人警惕的上下打量面前衣衫华丽,长相俊俏的男女,思忖了下还是点了点头,让人进了屋。   方才为两人开门的胖姑娘也想一起进屋,却被妇人伸手拦下了。   “老二家的,灶上烧着火,你去看着。”   胖姑娘嘟了嘟嘴,但在妇人的威势下,极不情愿的去了厢房。   屋内摆设简单,仅有一张长条矮桌摆在正中,看样子像是吃饭用的桌子。   元泊和束穿云并肩站在一处,并没有落座。   待妇人进屋,还是元泊先开了口:“我们此来是想问你一些阿花的事情。”   “阿花?阿花怎么了?”妇人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你们要问什么?”   元泊想起阿生说的,眼前的妇人还不知道阿花被害的事。   遂温和了声音道:“阿花…,她…前两日出了事,…人…没了…”   “什么?你说什么?谁,谁没了?”   妇人捂着胸口,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是阿花…”   “你…你不会弄错了吧,阿花,阿花怎会没了?”   妇人完全不敢相信。   元泊也不多做解释,只道:“晚些你亲自去茶山村看看,或许还能见她最后一面,阿生今日就会把阿花葬了。”   妇人一屁股坐在了桌旁的小马凳上,喃喃自语,“出了啥事?阿花没了,我的阿花呀…”   她已经相信阿花出了事,立时嚎啕大哭起来。   去了厢房的胖姑娘听到妇人的哭声赶忙跑了过来,“娘,娘,您咋了,这是咋了…”   妇人抓住胖姑娘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老二家的,阿花没了,阿花没了啊…”   “阿花,没了?”胖姑娘一时没有明白其中的意思,“没了?啥意思?”   待看到妇人哭的伤心的样子,才后知后觉的惊呼了一声,“阿花死啦?咋死的?”   声音中却夹杂着一丝意味难明隐秘的颤抖。   妇人耳尖,突然抬头抹了把眼泪,对着胖姑娘便是一个巴掌,“是不是如你意了?阿花没了,你高兴了?”   “娘,您咋说话呢?”胖姑娘捂住脸颊,眼中藏着怒火,“我高兴啥?阿花死了又不是我害的。”   妇人却不依不饶,说着又劈头盖脸去打胖姑娘,“谁知道是不是你害的?你不是天天盼着阿花出事,天天嚼阿花的舌根,你就是个害人精,我儿咋娶了你,可怜了我的阿花,我的阿花啊…”   胖姑娘抱着头,嘴中不停叫嚷,“娘,你别打了,你再打我要还手了啊…”   “你还手啊,还啊,你敢还手,我让我儿休了你,看还有谁要你,你嫁到我家一年了,只吃饭不生崽,要你何用?…”   妇人不管不顾丝毫不罢休,一边打还一边骂,似要把痛苦怒气全撒在胖姑娘身上。   一直不曾还手的胖姑娘听了最后这话,终于忍耐不住,一把推开妇人,“够了,你这个疯婆子,你当我真的怕你。”   妇人踉跄着后退一步,眼看着要摔倒,元泊伸出扇子挡住了她后退的身体。   妇人站稳脚跟,颤颤巍巍指着胖姑娘怒声大吼道:“你敢动手,你真敢动手,我让我儿休了你,休了你…”   “休了我罢,你当我稀罕你儿子,哼,你当我咋生不出崽,那是你儿子不中用…”   “你放屁,我儿子好好的,准是你不能生…”   “我不能生?哼哼,他不碰我,你说我咋生?我咋生?我生个屁啊…”   胖姑娘说着说着眼圈红了,“你当我稀罕嫁给他,他都不稀罕我,我稀罕他?”   “我儿子不稀罕你?瞧瞧你那丑不拉几的样子,谁稀罕你?”   “哼,不稀罕我那为啥要娶我?他稀罕阿花,咋不娶阿花?”   “你当我儿子为啥娶你,要不是你爹非说你没了清白,要让我儿挨板子,我儿会娶你?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我家是倒了几辈子霉才娶了你这个害人精。要不是你,阿花做了我儿媳妇,也不会没了啊…哎呦,可怜了我的阿花呦…”   “那可说不好,谁让她命薄…指不定咋死的呢?”   ……   婆媳俩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戳着对方的痛处,丝毫不顾忌屋里还有其他人在。   “咳咳,”元泊听了这半晌,也大约知晓了这二人的矛盾,他们今日来此可不只是听她们吵架的。   “两位请听我一言。”   突然听到这一道男声,婆媳俩不由住了嘴,家丑还不外扬,妇人眼眶通红,被人看了这一番热闹,也觉出难堪来,语气便不禁尖利起来,“你们到底是谁?”   元泊面色严肃,不容置疑道:“我是知府衙门的,来调查阿花的死因。”   “知府衙门?”   听闻是知府衙门的,妇人缩了缩肩,眼中闪过一丝敬畏,嘴唇抖了抖,过了半晌,才小声问道:“阿花是怎么没的?”   元泊略说了几句阿花的死因,最后道:“你只需知道阿花是被人害死的,而我,正在帮她查找凶手。”   妇人半信半疑的揩了揩眼角,哑着嗓子道:“那…,那就麻烦大人了。”   元泊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胖姑娘,见她正上下左右的打量自己,元泊蹙了蹙眉问妇人:“你一直想让阿花做你的儿媳妇?”   妇人毫不犹豫的点头,“正是。”   “据我所知,一年前,阿花在你家留宿过一夜,她哥哥阿生说,阿花愿意留宿你家,表示她认可了这门亲事。但是,后来为何亲事没成?你们反而娶了别人?”   “这…阿花她…”妇人刚要说话,却被胖姑娘抢了先。   “什么?阿花早就住在这了?哎呦,我的娘哎,怪不得,你儿子不肯碰我,原来,两人早就勾搭上了,我就说嘛,一个心怀鬼胎,一个装模作样,你们…”   胖姑娘才不管有没有衙门的人在,只管气势汹汹,指着妇人脑门,“你等着,我这就回家,我要告诉我爹,让村里人都评评理,我还要休了你儿子,我看你儿子还咋做人…”   说完这些,胖姑娘便一阵风似的跑走了。   “你,你…”妇人扬手指着半空,气急败坏,最后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哆嗦着放下手,恨恨啐了一口,“走吧,走了最好。”   元泊对束穿云无奈的耸了耸肩,他的意思不过是说阿花留宿在这,绝没有阿花和她表哥做过什么见不得人之事的意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别人想的岔了,他也没办法…   妇人只默默坐在了板凳上,毕竟年纪大了,这一场骂战,让她难掩疲惫。   言语间便少了些对元泊衙门人身份的顾忌,“谁告诉你阿花留宿我家了?”   神色间也有些古怪。   元泊眸中掠过一抹精光,“难道不是?”   妇人闭上眼,叹了口气,“阿生和阿花兄妹俩早早没了爹娘,我看着他们兄妹俩长大,就算有心照顾他们,早些年我们也过的不好,这几年过的好些了,我就想着让阿花嫁给她表哥,我是她亲姑姑,总比别人对她好,可她呀,别看小小年纪,心气高,看不上她表哥,这我都知道,我总想着她年纪小,过两年就想明白了,哪知道,我儿却被那害人精讹上了,哎,可怜我的阿花了…因为这事,他们兄妹俩许是和我生了嫌隙,这一年也不咋来我家了。”   “阿花没在你家留宿过?”   妇人突然睁眼,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哪有这事,她要是一年前就肯改了主意,我死活也不会让那害人精进门的。”   “这就怪了,”元泊摸了摸下巴,谁撒了谎?阿生还是阿花?   “家门不幸呐,”妇人长长叹息一声。   “听你的意思,这亲事又是怎么一回事?”   元泊回想着婆媳俩的叫骂,生出一丝兴味。   “哎,别提了,”妇人羞于启齿,不肯再说,只说这事和阿花没甚关系。   元泊也不好再追问,正要和妇人道别,妇人忽而叹息了一声,“这都是咋的了,我这老婆子还活的好好的,年轻人一个一个的说没就没了…”   元泊惊疑,再看束穿云,束穿云也正望着他,面色凝重,他遂问妇人道:“还有谁没了?”   妇人站起身,准备送两人离开,听了问话,怔愣之下回道:“是我们村一个年轻的后生,和阿花一般,都还没成亲,我还寻思着他和阿花能凑一对,郎才女貌的,谁知道好好的也没了…老天造化弄人呐,哎…”   “人是怎么没的?”   “这哪知道?昨个就被他哥嫂做主给葬了。”   “也没报官?”   “报啥官,人死如灯灭,阿豪是家里的顶梁柱,哦,阿豪就是那死了的后生,他家里的钱财都是他挣的,他一死,老娘又不当家做主,你要是他哥嫂,也不会去报官,咱平民百姓,谁想和衙门扯上关系,万一查出来个啥事,别说钱财没了,说不定家也没了…” 第49章 山村诡事13   直至踏出院门,妇人的唠叨声犹在耳边,元泊掏了掏耳朵,对唠叨充耳不闻,见束穿云正戏谑的瞧他,不由挑眉,“很好笑?”   “不,我只是觉得,与我初见时相比,你已大不同。”   束穿云迎风而立,眉间平和真诚。   而她的眸子,清澈又坚定。   “呵呵,彼此彼此…”   元泊面上不显,心中却是一番难言滋味。   矛盾又复杂的情愫在胸间流淌,他望着束穿云被风撩起的发丝,怔愣出神…   …….   溪水清清,水中鱼儿游荡,数名孩童正挽着裤腿下水摸鱼,溪水将到他们膝盖深,一个不注意,裤腿已湿了大半。   “狗蛋子,你腚/上湿了,看你娘不打你。”   “黑孩,你今个咋不去学堂,小心你爹揍你…”   “……”   孩童的笑闹声,在这春日的暖阳里传出去老远…   束穿云坐在山坡上,看着孩子们嬉闹,颇有一番岁月静好的错觉。   不远处架着一座木桥,不时有人扛着锄头经过,木桥咯吱咯吱声充斥在溪边。   “二丫,狗蛋子,”溪对岸忽然传来一声年轻妇人的怒吼,惊得溪中叫狗蛋子的孩童哗啦一下摔坐在水中。   “哈哈,落汤鸡,落汤鸡…”   其他孩子哄笑起来。   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伸手捞起浑身湿透的小男孩,趁着年轻妇人还未近前慌忙上了岸。   对岸裹着头巾的年轻妇人手中举着一根木棒气势汹汹踏上了木桥,眼看着就要下桥。   “找你俩半天了,还不去干活,净在这撒野,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   小姑娘一双大眼睛骨碌碌乱转,忽而伸手扭了一把小男孩的屁股,小男孩“哇哇”痛叫起来。   “娘,娘,弟弟摔倒了,你快来看看。”   “哪,哪,摔着了?”   年轻妇人已迈过木桥,听了这话小跑向前,抓着小男孩上下左右检查了一番,也没见异样,再看看浑身湿淋淋的儿子,终究心软了。   怒瞪了一眼旁边的小姑娘,“谁让你带弟弟来水里野的?还不回家?”   小姑娘嘿嘿笑,清脆的应了一声,“娘,那我回了。”   话说着,一溜烟的蹿到了桥边,年轻妇人伸手抱起小男孩,再抬头,小姑娘已跑得远了。   “死丫头,”年轻妇人怒骂道,又拍了一把小男孩的屁股,“让你淘气,让你淘气,净跟姐姐胡闹…”   小男孩抽抽噎噎,“娘,疼…”   “哪疼?”   “腚,疼…”   “不是没摔着?”   “姐姐…扭的…”   “死丫头,看我回去不打断她的腿…”   木桥上咯吱咯吱声又响了起来,年轻妇人抱着小男孩的身影渐行渐远。   五月的天,太阳已有些灼热,溪里的孩子笑哈哈打起了水仗…   一根木棒孤独的留在了岸上…   元泊悄无声息的来到束穿云的身后,瞧了一会溪中的孩子,眼中闪过一抹恍惚的思念,记忆中他似乎也曾这样欢快的笑闹过…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又是和谁一起玩闹呢?   而彼时岸上的男人…的容颜他早已记不清了…   束穿云回头,看到怔怔发呆的元泊,再看一眼坡下的小溪,笑道:“你看他们多欢快。”   元泊轻点头,“是啊。”   随后毫不留恋的转身,“走吧,人来了…”   束穿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跟在元泊身后向山脚的坟地走去。   望山村世代居于此,山脚处有一大片坟地。   很多年前,村里只有几户大姓人家,凡是谁家有了亡故之人,多会葬在山脚,久而久之,那一片便成了村里的坟地。   一个个圈起的土堆,埋葬着或年轻或苍老的灵魂,声声哭坟,惊起寒鸦阵阵。   这是一处新坟,只是坟前的几样祭品略显干枯潦草,风起,焚烧过的纸屑随风飘荡。   即便暖阳当空,然一声鸦叫,依旧让人觉得浑身阴冷。   一名干瘪瘦小的老者在坟前点了三支香,又恭谨的对着坟头拜了拜,他背后放着一个黑漆木箱。   此人正是常年跟随李捕头的仵作,因他年岁颇长,在知府衙门兢兢业业做了几十年,即便仵作在太明朝乃是贱业,但知府衙门的人见了他依旧尊敬的唤他一声马老。   这一次,因元泊让人搜山寻坟,所以李捕头也带了他来。   李捕头见马老已准备好了,挥了挥手,几名捕快便快速的来到坟前挖了起来。   这坟里埋葬的便是阿生姑姑口中所说的那位叫阿豪的后生,也是昨日,元义在山上看到的那位死者。   因是昨日才下的葬,所以土壤松软,几名捕快挖了半个时辰,便露出了坟中的棺木。   捕快们合力抬出棺木,再拂去上面的泥土,一眼望过去,说是棺木,还不如说是几块薄薄的木板,用几颗铁钉固定着。   其中一名捕快只稍稍用力,就撬起了最上面的木板,随着木板开启,一阵难闻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捕快疾步后退,其他人也站在了几尺之外,只有马老焚香净手,拎着木箱上前,埋下身子,探头去查看棺中的尸体。   束穿云从怀中掏出帕子掩了口鼻,向棺前凑了凑。   “你…”   元泊见她如此,只摇头未再言语,几步来到了她的旁边。   棺中的人面目发青,尸体的样子并不十分难看,想来是死了没有几日。   “口舌中不见毒物残留。”   马老沙哑的低嘎声从棺中传来,他身后不远处有捕快正拿笔在记录。   “头部面部不见击打伤痕。”   “脖颈处亦无伤痕。”   ……   马老的双手逐渐下移,慢慢解开了尸体上身的衣扣。   一双苍老的手在尸体上细细摸索着,“这是…”   马老忽然又弯低了身子,用手按了按尸体胸前,随后他从棺中起身,在木箱里翻了翻,再抬头,手中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匕首在太阳的照耀下闪过一道光,随后便没入了尸体的肌肤…   束穿云屏息静待,在马老弯下身子查看之前,她已眼尖的看清了尸体胸前的异状。   她心神有些激荡,就像阴霾了许久的天,突然要拨云见阳光一般,有声音在她脑中呼叫,这就是她要寻的答案。   不过一刻钟,却像是等了一年那么久。   终于,从鲜血淋漓中起身,马老右手中是一只沾满了血液的匕首,而左手,还有一物,同样的血。   擦去血迹,一根通红的尖利的细长的东西便显现了出来。   “是竹枝…”马老惊呼了一声。   随后他双手举着这根细长的竹枝呈到了元泊面前,“公子,请看。”   元泊点了点头,“有劳了,能否确定他的死因?”   “这根竹枝一头尖利非常,能与绣针相提,依小老儿多年的经验来看,若是以这样前刺入胸,却是能致人死亡,且除此之外,他身上并无其他明显伤痕。”   瘦小的老者十分激动,边说边用手比划向元泊胸前刺去,而元泊并不闪躲,那竹枝在元泊胸前一寸处堪堪止住,元泊面色丝毫不曾变过。   他只点了点头,“有劳了,去收拾干净吧。”   “是,”马老抖着手,收起了竹枝,这样的杀人手法却是他前所未见,不仅一招便能致人于死地,而且毫无血液喷溅的迹象。   如若不是竹枝刺入太深,无法拔出,以致留在了身体里,双手抚摸下才发现了异样,否则依伤口微不可见的情形,不细探还真难查出那人的死因。   马老唏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有这样的心机,能想出如此杀人的手法?   此刻的束穿云也如是想,这样的杀人手法她不久前才见到…   如此…杀害阿花的和杀害棺中之人的必是同一人。   而阿花和棺中的阿豪也一定有着某些联系。   “脚印?”   束穿云低喃,想起阿花屋后男人的脚印。   “男人的脚印…”   “从窗户进出的男人…”   束穿云和元泊异口同声道。   如此也就是说,除了老胡,吴林,表哥,那最后一个,和阿花有来往的未知的男人就是棺中的阿豪。   出现在阿花屋中,恰巧被老胡听到了声音的男人,也是他…   阿花和阿豪,被同一个人杀死,那人到底为何杀害他们?   而凶手的手法和东离国杀人的手段如此相似…   凶手和东离国到底有没有关系?   竹林中,大荒挖出的荷包,大坑边遗留的和自己脚掌大小相仿的脚印,以及几个月前阿花屋门前的血迹,还有不知去向的吴林…   一切都似乎昭然若揭。   不知不觉间,太阳隐没了踪影,远处乌压压的黑云遮蔽了天际,风起,一场漂泊大雨即将来临… 第50章 山村诡事14   马车紧赶慢赶终于在大雨来临前回到了别院。   倾盆大雨如断了线的珠帘一般泼洒在屋门前,雨滴啪嗒啪嗒敲打着窗棂。   束穿云搁了笔,吹了吹手中的图纸,递给园子,“这是陈家的地图,那密道就在陈又炎住的院子里,从陈家到别院约莫两里远,我大致看过…”   束穿云伸手指着图上的一条黑线,对园子道:“这里地势最为平缓,若是挖密道,不出意外会走这条线,而出口,我若猜测不错的话,就在秋梨院。”   陈府靠近小青云山,在西,而束家别院偏东,两府被清江河与另一条小河夹在中间。   陈又炎的院子在陈府北面,从两府北面挖密道最短也最便捷,秋梨院正处在束家别院的最西北角。   她爹束山当年还在世时,因为别院位置极好,又是她娘的陪嫁,所以别院里确实养着不少仆从,若是外人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往别院,从秋梨院进出最为合适。   而她和元凌去陈家参加聚会时,便有些疑惑,陈府院子极多,有些院子风景极好,但陈又炎住的院子既不是最大的,位置也很偏僻,实在不像是一家之主所居的地方。   如今看来,原是院中藏有秘密。   园子细细看着地图,默默记下了图中的位置,然后把图纸还给了束穿云,“小姐,我都记下了。”   束穿云不放心叮嘱园子:“夜里一定要万分小心,以防有暗器陷阱。”   “放心吧,我的本事你还信不过,”园子拍了拍胸脯保证。   束穿云摇头失笑,“就是信任你,我才让你独自去,咱们兵分两路,我在秋梨院等你,真不知道咱们别院里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值当得让人费劲心思挖密道…”   园子眼中忽闪过一抹异色,“小姐…”   “嗯?”   束穿云正盯着手中的地图低头沉思,并未注意到园子的异样。   “没事,”园子嘴唇翕动,最后道:“那我先去准备了。”   “去吧,看这雨也快停了。”   束穿云听着敲打窗棂的雨点声已经小了许多,希望今晚去探密道之事顺利。   园子出了房门,小雨如丝,冰凉的雨滴瞬间让她清醒了些许。   七年前,爹爹离家时,也是这样的雨天。   爹爹的嘱咐言犹在耳,“园园,爹爹派人送你去京城,以后你就跟在束小姐身边,守着她护着她。”   她是怎么回答的,“爹爹,我听说将军的女儿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小姐,我不喜欢这样的小姐,我才不要去京城呢。”   爹爹摸着她的头笑,“傻丫头,若是想好好活着,不能只靠你手中的剑…”   她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但,她终究还是去了京城,只不过等她到京城时,将军兵败而亡的消息也传到了京城,而她的爹爹,也在那场战争中身亡。   她要寻的束家小姐也已经狼狈的逃回了平江府,她一路找到平江府,终是成了束小姐身边的丫头,遵守着爹爹的嘱托,守着小姐护着小姐。   在度过七年平淡安稳的日子之后,她也终于明白了爹爹的苦心,只要小姐平安,她便平安,她在护着小姐的同时也在护着她自己。   当年将军被东离国人刺杀时,她曾无意中听到爹爹说了一句:莫非是因为那件东西?   是什么东西?   她当时不知,如今亦不知,说给小姐也无甚用处,小姐聪慧非凡,她只需听从小姐的安排就是了。   ……   这场雨一直持续到傍晚,雨停后,别院里到处积满了泥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间特有的泥土清新的味道。   束穿云小心迈过水坑,趁着夜幕降临前,来到了秋梨院。   这两日着实太忙了,她还是第一次来秋梨院。   顾名思义,秋梨院名字的由来,便是这院中种满了梨树。   想来若是清明时节,这满院的洁白梨花也是十分美丽的。   但此时的秋梨院因长期无人看管,略显破败了些。   其中有几棵梨树的枝干光秃秃的,很明显已枯死多时了,而有些梨树上三三两两的挂着些果子,看着便毫无精气。   束穿云心中不免有些惋惜,但也只是惋惜了一瞬,若是事事都想周全,那未免太累了。   院中有一条青砖铺成的小路,但因没人打扫走动,小路上长满了青苔和杂草。   好在当年修建园子的人匠心独具,这小路的地势比两旁的梨树高了一尺有余,雨水会顺势流入梨树林,所以路上并没有积水。   而梨树林是中间高两边低的地形,因此水流也并不会淹没梨树。   若是密道的出口就在秋梨院,那必是会建在非常隐蔽的地方。   小路的尽头是一排砖房,门窗凋敝,同样落败。   不知园子此时到了哪里?   沿着青砖小路前行,脚底湿滑,束穿云撩着裙摆,看着脚下的路,一步一步走的十分小心。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从怀中掏出火石,刚点燃手中的灯笼,便听到一声“喵呜”,一道黑影从她身边嗖的一下掠过,纵然她胆量再大,此时也不由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喵呜喵呜…”   是野猫的叫声,循着声音望去,一双绿色的眼睛正在她前方不远处幽幽的盯着她。   “汪汪…”   挥了挥拳头,束穿云学了一声狗叫,又吐了吐舌头,“小样,等我把大荒带来,看你还敢吓我…”   “喵呜”野猫似颇为不屑,幽幽眨着大眼,慢吞吞转身跳到了另一棵树上,一纵一跃间便消失的没了踪迹。   束穿云收回目光,正要向前走,然而被灯笼照过的地方,似有白光闪过,她心中生疑,举着灯笼再照过去,一根光滑的白骨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白骨在一棵梨树下,束穿云把灯笼悬在了树上,从树上折了根粗树枝,只在树下拨了拨,又发现了一根白骨。   她心中升起惊涛,但手下不停,梨树下的泥土被雨水冲刷了大半,树根交错裸露在外面。   束穿云不过挖了一刻钟,树下便出现了一堆白骨。   她蹲在树下,也顾不得裙摆上是否沾上污泥,按照白骨的形状拼凑摆放着。   半个时辰后,一具骨头架子便显现了出来。   束穿云起身,站的远了些,从这个方向看,骸骨还算完整,依骨骸的尺寸来看,体型似乎不高。   她抬起右手,在灯笼的映照下,细细摩挲着手中的东西。   泥土褪去,露出细细的链子和小小的锁头,这是一只实心的金锁。   身后突然想起了脚步声,束穿云以为是园子,还在疑惑园子为何会从门外过来,转身不期然却望到了一双清冷的眸子,还有…和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衣。   束穿云第一个想法便是:这次是他们第几回见面了?   “是你?”   “你还记得我?”   对面的男人声音低沉,似有些意外。   “当然,”束穿云耸耸肩,笑了笑,“你每回出现总是不合时宜却又那么恰巧。”   巧的让我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   天边升起一轮明月,月影下,看不清他的面色。   男人不语,笼罩在黑影中的利眼扫了扫地上的白骨,答非所问,“这是个女人。”   “何以见得?”束穿云有些意外却又似在意料之中。   眼前的男人竟能一眼便断定骸骨的主人是个女人,这点令她意外。   而他所说的,却又和她之前对骸骨的猜测不谋而合。   “骸骨的尺寸。”   “男人也有极为矮小的。”   “但男人不会生孩子,”对面的人顿了顿,又道:“盆骨变形,她曾经生过孩子。”   束穿云一惊,再朝骸骨望去,左右也未看出盆骨哪里变形了。   眼前的男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他难道懂得医理?   但她并没追问,眼前的男人救过她两回,而他的身份她早已经问过,但他不愿说,她也无法,目前来看这人对她没有恶意。   她身边也保不齐会有某些人的眼线…   且来日方长,只要他还出现,她总有一日会知道他的身份的,如今的她,极有耐心。   束穿云也不是个擅长聊天的,况且不知道这男人出现在此的目的,所以一时间,寂静的夜色更添了几分浓重。   心道明日得和元泊说声,让衙门的人把尸骨带回去,但想到元泊,她心中忽然一动,抬眼再去看黑影中的男人。   月夜下,男人和元泊的身形极为相似。   但,不过一瞬间,她便抛掉了脑中闪过的念头,眼前的男人怎会是元泊?   元泊即便不像表面一般纨绔,性子有些捉摸不透,但也绝不会像眼前的男人般深沉冷漠且寡言少语。   人的身形时有相似,但若是气质神态完完全全像另外一个人,依她看来,这人怕是有双重人格。   束穿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注意着院中的动静。   “小姐,”忽然一道细微的唤声不知从哪里传进了她的耳中。   束穿云正要屏息凝神静听,却见黑影中的人伸手指了指小路尽头的房子,“有人,最西边的墙角。”   她讶异抬眸,眼前只余下一席夜色,哪里还有人在。   如此想着,她不由嘲笑自己大惊小怪,人会武功,辨音听位的本领定然不差。   她把手中的金锁用帕子仔细包裹起来,又从树上拿起灯笼,在青砖路牙上,蹭去了鞋底沾的泥土,小心翼翼沿着小路向墙角走去。   秋梨院的西墙外有一棵参天大树,枝叶繁茂,阴影里,有人正靠坐在枝干上。   他一只手枕在脑后,长腿交叠,把玩着手中的树叶,说不出的懒散和惬意,而院中灯火里那个朦胧窈窕的身影此刻尽在他眼底… 第51章 山村诡事15   夜色迷蒙,蝈鸣蛙叫,一阵风吹来,树上的雨滴落在头顶,几缕发丝便凝在了脸颊上。   面前是一片枯败,杂草丛生,凌乱的或倒或立,一脚踩进去及腰深浅,立刻便湿了鞋袜。   束穿云忍着脚底的不适,举着手里的灯笼四处打量。   这处角落不过两丈宽,背靠着高墙,高墙也是别院的围墙,墙虽高,但如果对方武功不错,这墙不过是个摆设,并不能阻住有心人的窥视,所以并无挖密道的必要。   所以,密道存在的理由着实有些让人迷惑。   “园子?”   束穿云轻声唤着。   “小姐?”   园子的声音从地下传来。   束穿云确定了位置,一手拨开身边的杂草,一边丈量着脚下,一个圆圆的铁盖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园子?”   束穿云跺跺脚,脚下的铁盖砰砰,发出沉闷的声响。   “小姐,你在上面吗?”   园子就在脚下。   束穿云蹲下身去,拨开脚边的泥土,举起灯笼照看,赫然发现一根约有小儿手腕粗细的铁链紧紧固定在铁盖上,原来这盖子被人从外面栓住了。   铁链并未上锁,束穿云弯腰费力打开了铁盖,微弱的亮光映入眼帘,烛火里是园子惊喜的脸庞。   “小姐,”园子身后是黑黝黝的洞口,看见束穿云,园子熄灭了烛火,兴奋的叫了起来。   束穿云伸手把园子从洞口拉了出来,然后伸头向下望去,这一看,不由解了几分疑惑。   “下面是地窖?”   “小姐猜对了,就是地窖。”   园子拍着身上的泥土,指了指洞口,调皮的眨了眨眼,“小姐猜密道口在哪里?”   束穿云有心附和她,“在哪?”   “在地窖一边的壁上,地窖约有两丈深,密道出口在一丈高的地方。”   “这就对了,”束穿云点点头。   “什么对了?”园子不解。   “喏,”束穿云指了指铁盖,“密道口设在哪里才能不让人起疑心呢?”   “对啊,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是地窖,根本没人想到地窖里还藏着秘密。”   “这是其一。”   “还有别的?”   “其二,我猜这密道建在七年多前。”   “啊?不会吧,那时候别院里有许多人呢,他们就不怕被人发现?”   “如果不是从密道出来,你会发现窖壁上有异样?”   “唔,小姐,你这么说,还真是的,我方才特意看过,出口处和窖壁几乎合二为一,不拿着火烛,确实极难发现,即便发现了,不用力也推不开。”   “我爹出事后,别院荒芜,你看这院子,连人影都不见,还有必要挖个密道?”   “那倒是,对了,小姐,盖子是不是被人锁住了?我从里面怎么都推不开。”   “是这个,”束穿云捡起地上的铁链,递给了园子。   “谁锁的啊?不会是别院的人吧。”   “我想应该是从陈府逃出来的陈又炎的老仆。”   说起陈又炎,束穿云怔仲了片刻,也许陈又炎所说的都是真的,他确实是在找什么东西,也确实没有找到。   密道在前,陈又炎来平江府在后,是谁挖的密道?   陈又炎又是通过什么渠道得知陈府有密道?   之前去查陈府从前的主人,更是毫无结果。   “太晚了,走吧,回去再说,”束穿云从园子手里取回铁链,弯下腰又固定在了铁盖上。   “好,”园子顺从的转身离开了墙角。   两人穿过小路,正要离开秋梨院。   束穿云忽然想起院中的白骨,轻唤了一声,“等等。”   “怎么了?”园子回头。   只见束穿云来到梨树下,园子举着灯笼也跟了过去,地上白晃晃一片,一只骷髅大眼正死死盯着她,园子登时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后退一步,“小姐,这…这是…”   “不知道,在梨树下发现的。”   束穿云打量着地上的白骨,想起方才好像在屋门前看到了一卷竹席,遂又来到了门前,捡起竹席,回到树下,把竹席盖在了白骨上。   “虽不知你是谁,但既然被我撞见了你,也算我们有缘,我会帮你找到杀害你的凶手的,”束穿云低喃着捂住了胸口,那里正躺着一只小小的金锁。   ……   第二日,天朗气清。   一大早,束穿云的房门便被人敲响了。   束穿云早起又去了一趟秋梨院,正回到自己住的院子,就看到元泊在房门外徘徊。   “这么早,元大公子有事?”   束穿云开门进屋,打了水清洗手上的污迹。   元泊斜倚在门边,言笑晏晏,不答反问,“你去了哪里?”   “秋梨院,”束穿云擦干了手上的水珠,转过身淡道:“你来的正好,我也正想去寻你。”   “哦?出了何事?”   “昨日大雨,秋梨院的梨树下发现了一具白骨,最好让仵作来验看一下。”   元泊挑眉,并不关心白骨,只在意她去了秋梨院,“你去秋梨院有事?”   束穿云点了点头,“确实,密道出口在秋梨院。”   元泊恍然大悟般道:“原来如此,不过…”   元泊虚空点着门外,“这破别院能藏什么秘密,那些人脑子不正常,你…该不会…也和他们一样吧。”   束穿云斜瞪了元泊一眼,冷哼一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什么意思?”元泊愣了愣。   “夸你呢,”束穿云低头翻了个白眼,不待元泊答话,她正经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我爹如果想藏秘密,我实在想不通,他有什么理由会藏到别院里。”   “说不定就是个障眼法,耍那群傻子呢…”元泊不以为意道。   束穿云笑着摇头,虽说自来最难捉摸的便是人心,但众人皆知,她爹束山乃是一介武夫,武功不错,智谋却是平常。   所以,如元泊所说,设下障眼法之事,实在不像束山的作风…   “不过,也不全是没有线索,依我的直觉,秋梨院的那具白骨,她的死因绝非寻常。”   “也罢,既然如此,我会让仵作过来瞧瞧,”元泊似笑非笑,“看来你又有事可做了。”   该说的都说了,束穿云可不想听元泊的挖苦,再者,屋中空间狭小,和元泊共处一室,总让她有些不自在,遂起身向外走去,“你还没说一早找我何事?”   元泊望着她的背影,翘了翘唇角,心情看似不错。   他懒懒的直起身,跟在了束穿云背后,“我一早得到消息,你猜阿豪从前在哪做事?”   “不是在城里?”   昨天他们就打听过了,阿豪家是望山村的富户之一,全家皆仰赖阿豪在城里做事的收入,一人便能养活全家人,可见阿豪确实有几分本事。   “没错,你猜他在谁家做事?”   “不会是在你家吧?”   束穿云佯装惊诧。   “错,是谢家,他原来在谢羽风身边做事,一年多前犯了错被打板子赶了出来。”   这回束穿云倒真的有些讶异。   “他是谢羽风身边的?”   说起谢羽风,她便有些不喜,那风流胚子,身边的人又能干净到哪里去。   “帮谢羽风做了不少恶事,你以为他哪里弄到的钱养家,不过是做了恶事得的赏赐罢了。”   “不过,他做了错事,谢家怎会轻易放过他?”   这点很奇怪,据她所知,谢家不管是老夫人还是谢羽风都不是善茬。   “听说他有个亲戚,是在谢家老夫人身边得用的,说是还奶过宫里的那位,”元泊讥笑了一声,“这才打了板子,放了出来。”   “那他的死和谢羽风有关系?”   “据查到的消息看,应该不是谢二下的手,为着那点小错事,谢二不值当杀人。”   “也是,依他的身份,想杀个无名小卒,不过是勾勾手指的手,没必要费那些周章。”   束穿云认同的点点头,不过,元泊明明已经断定阿豪之死和谢家无关,还一大早寻她就为了和她说这些?   “今天有什么打算?”又听元泊问道。   束穿云摇摇头,“等李捕头那边的消息吧。”   谁知,这消息一等便又是一日,直到第二日午后,李捕头才带人来了别院。   “公子,束小姐。”   李捕头刚到,元泊便派人叫来了束穿云。   “说说吧,”元泊见束穿云到来,点头吩咐。   “是,”李捕头拱手。   “属下们这几日巡山,一共发现了五座新坟,属下派人和周边的村子村长确认过,有两座新坟无主,属下开棺后发现,其中一座坟墓的主人是几天前死的,死于中毒,属下猜测是被毒蛇咬伤后,被路过的人挖坑埋了的。”   李捕头顿了顿又道:“还有一座,在小青云山的山坳里,坟上立着墓碑,但碑上却未刻姓名,马老验后发现,这具身体的主人早就死了,只不过是近来才被人移到了小青云山掩埋的。还有一点很奇怪…”   李捕头说到这里,在屋内拿眼寻了寻,似在找什么。   “哪里奇怪了?”   元泊轻敲桌几问道。   李捕头张口欲答,此时门外却倏忽蹿进来一道身影。   “汪汪…”   是大荒。   只不过,它嘴里正叼着一样东西。   大荒嘴里的正是在竹林里挖出的荷包,荷包一直被束穿云带在身边,今早换了衣衫,被她收在了包袱中,不想这会被大荒找了出来。   大荒看到束穿云在此,眼睛一亮,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吐出嘴中的荷包,蹭了蹭束穿云的裙脚,眨着大眼巴巴的望着她。   “属下要说的正是大荒很奇怪,它对着坟墓叫的很是厉害,也是它拽着属下飞奔回来…”   束穿云已明白大荒的意思,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她轻抚着大荒的脑袋,夸赞道:“我们大荒真聪明。”   “汪汪…”   大荒翘着尾巴,欢快的兜了个圈子,随后闪着亮晶晶的眼睛趴伏在了束穿云脚下。   元泊抽了抽嘴角,我们大荒?我们?什么意思?   大荒何时变成她的了?   再看大荒蜷伏在束穿云脚下的乖巧模样,他心中怎还有那么一点点窃喜呢。 第52章 山村诡事16   禀了小青云山山坳里的坟墓之事,李捕头便被元泊差去了秋梨院,那院里正有一具白骨等着仵作验看。   屋内只余了束穿云和元泊二人,并着趴在束穿云脚边的大荒。   “你有什么想法?”   元泊问束穿云。   束穿云收敛了眸中的沉思,回道:“是吴林。”   虽说早已有了猜测,但一直未见到尸首,她更愿意相信吴林离开了茶山村。   看了眼桌几上的荷包,她想起一件本已忽略的事。   “我想我们漏掉了一件事,村长说吴林打算离开茶山村,那他原本要去哪里?”   “莫非他要去投奔谁?”   “或是如此,他在离开前,去和阿花做最后的告别,却未料到此去无回。”   “真是郎有情妾无意,还存了歹心要致人于死地。”   元泊最后摇头唏嘘惋惜。   事到如今,阿花之死终于露出了一角端倪,而凶手也有了可追寻的目标。   ……   再一次来到茶山村,束穿云看着眼前的小溪,心生感慨,茶山村和望山村一般靠山又依水,但却不如望山村富裕,也不知这问题出在哪里。   小溪边,茅屋几间,便是吴林的家。   屋中煞是干净,几张桌椅板凳,一张木床,别无他物,像是不曾住过人一般,又像是屋中人离开许久。   束穿云摸了摸桌面,指间一层薄薄的灰尘。   “最近有人来过。”   束穿云搓了搓手指,对元泊道。   “很显然,是凶手。   元泊轻拍着手中的折扇,一语中的。   “走吧,去问问附近的村民最近是否看到有人来过。”   但是,吴林家本就偏僻,和其他村民家皆离的很远。   溪边小路满是坑洼,马车难行,两人只得步行前往。   走了一刻钟,两人才来到最近的一户村民家。   伴着几声鸣叫,大鹅纷飞的篱笆院内,正有一位老婆婆在纺纱。   “婆婆,”束穿云唤了一声。   但院中无人回应,想是老婆婆耳背,束穿云又大声唤了一句:“婆婆。”   “啥,”老婆婆闻声抬头,见是两个年轻人站在门外,大声问道:“你们找谁?”   束穿云双手笼在唇边,大声道:“婆婆,我们寻你打听些事。”   老婆婆松了纱线,颤巍巍起身,对束穿云和元泊招了招手,“年轻人,进来吧。”   束穿云推开了篱笆门,来到院中,此时老婆婆正从一边的茅屋里端了两个大碗出来,一手一个递给了他们二人。   束穿云愣了下,伸手接过大碗,再看元泊,他对自己眨了眨眼,随后端起大碗喝了一口碗里的茶水。   原来老婆婆把他们认作来讨茶水的路人了。   也罢,束穿云看了看碗里清澈的茶水,也觉得有些口渴了,遂一口气咕噜喝了半碗茶水。   搁下大碗,束穿云瞅着老婆婆纺纱的空隙,若无其事的靠近老婆婆大声询问:“溪边茅屋里的人家是不是搬家了?刚刚我们路过,家里没人咧。”   老婆婆这回听的清楚了,边纺纱边回道:“啊,你说的是吴林小子家。”   说起吴林,老婆婆脸上笑开了花,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散发着真心的欢喜。   “我听我那孙女说了,吴林考中秀才了,秀才老爷嘞,将来能做官的,娃子有了出息,都去奔前程了。咱们村里,林娃子还是第一个秀才老爷,给咱茶山村长了脸面了。哎,要不是我家孙女给人做奴婢,林娃子指不定做了我家孙女婿咧…”   “啊,婆婆您孙女和吴林相熟呀?”   “可不是嘛,吴林的命还是我小孙女捡回来的咧,那会,”老婆婆比了比,“才这么高,跟瘦芽菜似的,要不是我小孙女上山挖野菜回来撞见了他,让老吴头把他给救了回来,哪里还有他后来考上秀才。要我老婆子说,老吴头也是个没福气的,没享到吴林的孝顺就死了,白养了吴林这些年。”   老婆婆说起吴林似有一箩筐话,但说来说去,还是当年自己孙女如何救了吴林,又叹息吴林还未报答养父救命之恩云云。   问起吴林是否有其他亲人,又有谁来过吴林家,老婆婆一概不知。   束穿云和元泊只得无奈离去。   但好歹问到了她孙女的主人家,听老婆婆的意思,她孙女极少回来,但对吴林中秀才之事却是清楚的,也许吴林和老婆婆的孙女见过面。   “明日回城吧,我要去杨府一趟,”束穿云边走边对元泊道。   “是该回去了,”元泊点头。   老婆婆的孙女阿秀正是在杨家做事。   ……   进了五月后,平江府的天便入了梅雨季节,时雨时阴,阳光很是奢侈。   几日前去别院时烟雨朦朦,回城时依旧细雨霏霏。   元泊带人先行一步回了城,而束穿云和园子进城后并没有回南城的束家,而是直接去了杨府。   “云姐姐…”   九曲回廊下,束穿云正背靠着廊柱,把玩着手中的草绳,雨丝如密滴滴混入园中的池塘,几只鱼儿跳跃着蹿出水面喷着泡泡。   杨守衣举着一把青色油纸伞从廊外走来,看到束穿云,眉间不自觉便透出几分欢喜。   她收了纸伞交到身边丫头手中,撩起裙摆,迈着碎步走到束穿云面前。   “守衣,”束穿云扔了草绳,用帕子擦拭了双手,站起身,温和笑道:“你来了。”   “昨日接到姐姐的口信,我便让人问了,”杨守衣已开始替母亲管家,几日不见,眉眼间便多了几分大方自信,说着她稍稍向一边移了移,露出身后的人影,“她就是阿秀,应该是姐姐要找的人。”   站在杨守衣身后的,是个和杨守衣一般年纪的少女,她身穿褐色圆领衣衫,皮肤黝黑,两只手交叠着放在腹部,手上皮肤干燥,看样子是个做惯了粗活的。   “云姐姐,你先问她话,等会我再来寻姐姐,”杨守衣极有眼色,知道束穿云有要事询问阿秀,故主动带人离开了。   “你就是阿秀?”束穿云来到阿秀面前,柔声问道。   “回小姐的话,婢子正是阿秀,”阿秀微抬下巴紧抿着唇,让束穿云很容易便看清了她的相貌。   “别紧张,我不过是想问问你吴林的事情。”   杨家自出了上回的命案后,对下人的管束也变的严厉,轻易里,下人是不能出门的。   所以,从一开始,束穿云便不曾怀疑过阿秀是杀人凶手,况且,阿秀个子娇小,搭眼一看,束穿云就知道她的脚比自己的小上许多。   “呀,小姐是说茶山村的吴林哥哥?”   阿秀毕竟出身乡间,小时不受约束自在惯了,如今虽在杨府做事,但性子里却依旧天真活泼。   “是他,”束穿云点了点头,“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不知道啊,”阿秀一听要问吴林的事情,心防瞬间松了下来,“婢子已经好长时间没回家了。吴林哥哥出什么事了么?”   “你是如何得知他考上了秀才?他有没有关系亲密的朋友或是亲人?”   束穿云并没有回答阿秀,她不想撒谎欺瞒阿秀,但该问的还是要问。   “有一回婢子去铺子里做事,正巧遇到了吴林哥哥,婢子听到和他一起的同伴唤他吴秀才,婢子这才知道他考上了秀才。”   阿秀又歪头想了想,“吴林哥哥有没有朋友我不清楚,他和同村的橘子取消了亲事后,和谁都不来往了,不过…”   阿秀皱着眉头似在回想,“婢子记得小时候听他提过一回,他好像有个妹妹,在逃荒的时候失散了。”   ……   直到回到束家,束穿云还在想着阿秀的话。   妹妹,吴林原来还有个妹妹,他离开茶山村,要去投奔的是否就是这个妹妹?   只是,这个妹妹年岁几何,相貌如何,家住何处,似又无人能说得清。   也不知元泊那边打听的怎样了?只希望还有新的线索。   ……   知府后院,夜幕四合,湖水轻荡在烟雾中辨不清模样。   晓风楼二楼,有两人凭窗对弈。   “束家的小姐长的很美?”   说话的是一位中年男人,美髯白面,清雅无双,言语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指中正夹着一枚白色的棋子,随手按下一子。   元泊手执黑子,有些心不在焉的放在了棋盘上。   “父亲何意?”   中年男人又落一子,白子成围拢之势,黑子顿失大片。   “泊儿刚刚是要去束家?”   元泊看着棋盘上渐落下风的黑子,捏着手里的黑子,漫不经心道:“父亲想说什么?”   “她是束山的女儿,十七年前的事情你都忘了?”   中年男人的声音无比温和,但听在元泊耳中却是另外一番意味。   元泊扔了棋子,用肘撑着下巴,随意懒散得打了个呵欠,“我困了,父亲,我们改日再切磋吧。”   中年男人摇了摇头,语带宠溺笑道:“你这个孩子,和小时候一样赖皮。”   “还不是父亲您惯的。”   元泊看着中年男人起身向门外走去,脑中忽闪过那一头青丝,还有那根红色的发带,他胸口似压着千斤巨石般忽然透不过气。   他终究还是未忍住脱口问道:“父亲,非要如此吗?天下太平不好吗?”   中年男人顿住了脚步,并未回头,“这是你的责任,逃不掉的。”   声音飘渺又沉重,似融进了霭霭夜色中。 第53章 山村诡事17   五月十八,宜出游。   阴霾多日的天气,这日终于晴好了,三里铺码头一片火热的忙碌。   码头上停靠着几艘大船,其中一座雕梁画栋的楼船十分显眼夺目,此时,几位倜傥公子正从岸上向楼船走来。   为首的正是谢家二公子谢羽风,其他几人俱是和他平日里一起鬼混的狐朋狗友。   “没想到从不陪人游玩的海烟竟然应了二公子,还是二公子有脸面。”   “是啊,咱们哥几个,有谁未邀过海烟,你看她给了谁面子?”   “今日有海烟作陪,想来会别有一番滋味。”   “只要听海烟弹上一曲,本公子就任她差遣。若是能让本公子再摸上一摸,那滋味,嘿嘿…妙不可言呐…”   “哈哈…”   几人旁若无人肆无忌惮的调笑着,毫不顾忌码头上来往的人群。   当然码头上多是忙碌的帮工,谁也不会没眼色的去盯着这群纨绔子第看。   更甚至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惟恐惹到了这些人,会生出麻烦。   惟有和楼船隔了两个船身的客船舱里,一位青衣少女站在窗边,这一番胡言乱语全被她听进了耳中,看着几人上了楼船,她扯了扯唇角,嗤笑了一声。   回身走到桌边坐下,她刚为自己沏了一杯茶,便听到了敲门声。   “小姐,咱们何时出发?”   敲门的是这艘客船的船老大,一个老实的中年汉子,正站在门外毕恭毕敬垂手等待答案。   她包下了这艘船,当然也出了不菲的银钱,所以何时走何时停,船老大便要询问她的意见。   “再等一等,还有客人未到。”   轻轻搁下茶杯,她又道:“先做好准备,等人来了立刻出发。”   “是,”汉子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同一时刻,一辆暗黑质朴的马车晃晃荡荡的停在了码头边。   马车上下来一人,他身着白衣,迎着初阳而立,衣上的墨竹随风摆动,好一番傲世出尘,让岸上来往的行人不由晃了眼。   只见他眯着眼打量了一瞬岸边停靠的船只,嘴角扬起一抹清浅的笑意,向着其中一艘客船走去。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也有一辆马车,马车上四围镶着粉色的帘子,一眼便知是女子乘坐的马车。   一只纤纤玉手正撩起粉色帘子向外观望,待看到白衣公子的背影,玉色面纱下一双美丽的大眼闪过几丝诧异,“他?”   “姑娘?您怎么了?”   她身边的小丫头不知出了何事,急忙探问。   “无事,”收起帘子,蒙着面纱的女子眼神微动,她低头想了想,对小丫头吩咐了一声,遂让车夫掉头又向城内走去。   “姑娘,您答应了谢公子,您若是不去的话,谢公子那边该如何是好?”   小丫头面露担忧,劝解女子。   “不去就不去,”女子眼中闪过不耐,她摩挲着手上细长的指甲,漫不经心道:“让妈妈回了就是,就说我忽然心绞痛,不宜见客。”   “姑娘,”小丫头还要再劝,但,瞥见女子殷红的指甲,她慕然住了嘴,“是。”   “还有,回去后,和妈妈说,我心绞痛,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女子吹了吹指甲,轻声吩咐,“记住,是任何人…”   “是,姑娘。”   小丫头低头应喏。   不过转眼间,在无数出城踏青游玩的车流中,镶着粉色帘子的马车逆着人流又回了城。   在进城门之前,一个小丫头打扮的身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她脚姿轻盈,直奔码头而去…   ……   三里铺码头上,雕梁画栋的楼船依旧矗立等待,船上的几位公子正饮酒行乐,丝毫不知,他们要等的人今日是不会来了。   而另一艘客船却已扬帆准备远行。   舱内,青衣少女为面前的白衣公子沏了一杯茶,送到他面前,“说说吧,你到底查到了什么?”   “束穿云,你就如此相信我?我让你准备船只,你便毫不犹豫的应了。”   “有句话叫: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相信你不会拿这种事和我开玩笑,也信你不会置我于危险中。”   青衣少女便是束穿云,她呷了一口茶,似真似假道。   那白衣公子自然是元泊,他眼色复杂,端起茶杯,摩挲着杯壁,因这回答,他说不清心中是气恼多些还是欢喜多些。   “毕竟人心难测,你就不怕自己吃亏?”   “你会让我吃亏吗?”束穿云笑了笑,“况且不看僧面看佛面,以我和阿凌的关系,你还不至于害我。”   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要从对方身上各取所需,元泊轻易不会加害于她,而她呢,富贵险中求,即便她对元泊有五分不信任,但那另外的五分信任,也足以让她来这一趟。   元泊眼尾轻扬,调笑道:“那可不一定,如此美貌的小姐,神仙也难不动心。”   “咳,”明知他在笑谈,但一丝红晕还是不自觉的爬上双颊,束穿云轻咳一声掩饰了窘迫,语气中不免带了几分恼怒,“说正事。”   元泊看束穿云的模样,自知今日应适可而止,不宜再谈其他,遂也一本正经坐直了身子。   “我差人打听过了,吴林在考中秀才后,在平江府城拜了一位举人为师,但拜师后,他却一直未去老师府中请教学问,我让人去问时,这举人还有些莫名其妙,并不知吴林出了事,他只道,吴林之所以拜他为师,是由另一位学子举荐的。而另一位学子和吴林同时考中的秀才,吴林和他这位同窗在应考时结缘,一来二去的两人便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这人在广陵书院就读,我又让人去了广陵书院,这才打探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   元泊说到这里停顿下来,似在等着束穿云发问。   但束穿云只捧着茶杯默默饮茶,并不言语。   元泊摸了摸鼻子自觉没趣,不由接着说道:“原来吴林还有个妹妹,他十岁那年,家乡遭了荒,逃难之时和妹妹失散了。”   束穿云已从阿秀嘴里听说了这一节,所以也并不惊讶。   元泊见她面上丝毫不显意外,只得又道:“吴林和阿花之事也多少说与这位同窗听过,这位同窗道,吴林实在喜爱阿花,本有意迎娶阿花为妻,但后来不知出了何事,阿花要和吴林断绝关系,吴林心伤之下,便决定离开平江府。”   “两人关系破裂是多久前的事?”   “依这位同窗所说,大约在吴林将要离开平江府前的几个月,吴林和阿花之间已经出了问题,但两人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说不清。不过,吴林曾在一年前去过淮阳府,听说就是在淮阳府时,他和妹妹又重逢了。”   “所以,吴林将要去的地方也是淮阳府?”   “正是。”   “淮阳啊,一蓑烟雨,清山绿水,”束穿云感叹,淮阳府和平江府一北一南,处在阳江两岸,风土相似,但却不及平江府的繁华,和平江府深厚的文学底蕴更是无法相提并论。   而身为秀才的吴林,却甘愿舍弃平江府的一切去往淮阳府,除了妹妹的缘故,恐怕也是因为伤了情吧。   自古多情总被无情恼,他抛弃橘子在前,被人抛弃在后,真难说是不是报应。   江水滔滔,江风拍打着水面,一只水鸟飘落在水面上,荡起一圈涟漪。   江面上不时有船只来往,商船,货船,客船,只看这样繁荣的江面,似乎让人生出一派盛世太平的错觉。   如果忽略北面边境蠢蠢欲动的北苍国,当今圣上登基的这十七年,相比先帝时期,如今的太明朝却也算安定。   束穿云背着双手站立在船头,望着天边最后一点亮光,夜晚将要来临。   “小姐,江上风大浪急,前方还有暗礁,不如今晚就在船上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上路吧。”   船老大从甲板上下来,和束穿云商量。   束穿云点点头,“听你的,江上的事我也不懂,你看着办吧,不过,我们距离淮阳府还有多远的路程。”   “明日大约再行百里便能到渡头,只不过下了渡头后,小姐若要进城还需乘坐马车。”   船老大说着便下去准备靠岸歇息了。   一阵冷风吹来,束穿云不由打了个喷嚏,她抱紧了胳膊,略站了站也回了舱房,江上风大,行了一天的路,她的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但想起从平江府到淮阳府的地形,他们除了走水路之外,事实上还有一条路,从平江府城向西直行几百里陆路,再过江也是可行的,只不过,期间要攀越几座山,她觉得自己会更吃不消。   所以,他们走水路去往淮阳府真是明智之举。   江面上除了束穿云和元泊乘坐的客船外,后面还有一艘客船正要靠岸歇息,毕竟常年来往这条线路的都知道前方是个什么情况,束穿云所乘的船上只有他们两位客人,而后面船上,却载着数十名客人。   后面的船上多是老弱妇孺,且只有一间客舱,大家也并不嫌弃彼此,挤靠在一起,因这一日旅途的劳累,不多时,便渐渐沉入了梦乡。   只有一人,她慢慢起身,望了一眼舱中沉睡的众人,轻巧敏捷的从拥挤的人群中迈过去。   她探头向舱外看了看,不远处前方客船上的烛火早已熄灭。   她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蒙了脸面,纵身而起,月光下现出一个娇俏轻盈的身影。   只见她脚尖点水,不过几个借力,便轻巧的落在了前方客船的甲板上。 第54章 山村诡事18   月光下的身影,赫然是一个女子。   她脚下的船要比后面的船大上许多,并排有三间客房,她身形忽闪,便到了靠近甲板的那间房。   她用手中的匕首轻轻拨了拨房门,门后的锁扣咔哒,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接着她一个闪身便进了房间。   窗前的床上,一个模糊的凸起,正有人陷入沉睡中。   一线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洒到床上,映出床上之人的面目。   纵未施粉黛,却也眉目如画,睡梦中的人,似被噩梦惊扰了般,眉头紧紧蹙起,丝毫不见平日的清冷模样,倒是别有一番我见犹怜的韵味。   束穿云,原来是你。   女子眼中透着意外和恼怒,她攒起拳头,在心中咬牙切齿暗恨。   她悄悄靠近床上的束穿云,手中的匕首在月光下忽然闪现出一道诡异的亮光。   匕首的亮光让她瞬间惊醒过来,她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束穿云的睡颜,心底有个声音在提醒她:这张脸真是让人讨厌。   她要毁了这张脸。   她举起泛着幽光的匕首毫不迟疑的就向束穿云脸上划去。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她失了手。   束穿云醒了,而且避过了她的匕首。   此时,刚翻身下床的束穿云已从地上起身,向后疾退了两步,离床边的女子远了些。   束穿云有些惊魂未定,抬头向床边望去,只看到阴影中一个黑乎乎的影子。   方才在睡梦中,她隐约觉得有一丝异响,但她实在太累了,所以并未立时醒来。   直到一丝阴冷袭向她时,她才惊觉不对,睁眼刹那便看到一只明晃晃的匕尖正对着她的眼睛。   来不及细思,求生的本能她使出生平全身的力气躲开了匕首,翻身下了地。   但她刚才不过是出其不意,避开了对方的袭击。   此刻对方见一击不成,惊异之下只稍稍愣了愣,便持匕又向她刺来。   只不过这回对准的却是她的胸口。   束穿云已经完全清醒了,她虽不会武功,但也看的明白,对方武功不弱,看对方出手的速度,她实难避过。   “我命休矣,”束穿云向门边退去,眼看着匕首到了她胸前,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悲凉,脑中闪现的是杨儿的笑脸,她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杨儿了,也不知杨儿是否又长高了?   或许是老天怜她前世孤苦,许她今世有亲人陪伴,因而不舍她这么快便又离开。   也终归是她命不该绝,就在匕首将要刺进她前胸时,一个人影突然扑向她,她踉跄着歪坐在了地上,但预期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傻子,你不知道叫人。”   她耳边响起了一声低吼。   是元泊。   见元泊出现,那人又快速的退回了阴影中,随后一言不发转身跃出了门外。   元泊皱了皱眉,但并未追去。   他转过身看到依旧坐在地上的束穿云,向她伸出手,“还不起来。”   此刻的元泊,全没了平日的懒散,水润润的眼中是一抹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没事吧?”   束穿云愣了一瞬,随即伸手握住了元泊的手,略借力便站了起来,“我没事。”   忽地瞥见元泊手臂上似有异样,她用手摸了摸,手上粘腻,是血。   “你受伤了?”   元泊伸手捂住臂上的血迹,故作惊讶,惊呼一声,“我说怎么那么疼呢?哎呀,我手臂不能动了,后面穿衣吃饭,可得你负责啊。”   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扑哧,”束穿云被他逗笑了,这才是元大公子啊。   她点了烛火,走到床边,在包袱里翻找了几下,拿出几只白色的帕子,对元泊道:“过来,我帮你包扎一下。”   元泊又变得有些懒散,他慢吞吞的来到床前,坐在了束穿云对面,慢慢伸出了手臂。   整只袖子上布满了血迹,手中没有剪刀和匕首,束穿云只得小心翼翼的卷起元泊的袖子,一道几可见骨的伤痕令人触目惊心。   她胸口突然涌上一股暖意,鼻子一酸,瓮声道:“疼不疼?”   “疼,”元泊一张俊脸皱起,但见束穿云的手忽然顿了顿,他又抿起唇角,似安慰似玩笑道:“不疼,你帮我包扎就不疼了。”   “还开玩笑,”束穿云用帕子帮他裹住手臂,“你先忍耐些,明日到了淮阳府再找个大夫看看。”   看着自己的手臂正被束穿云放置在腿上,她的双手正抚摸着自己的手臂,元泊但笑不语。   这似乎是他们之间离的最近的一次,他突然觉得受的这点伤十分值得了。   他原本不会受伤,但方才看到匕首将要刺进束穿云胸前那一刻,他竟然什么都未想,丝毫未犹豫的推开了她。   他只怕自己慢一步,那匕首会划破她细腻的肌肤,他不想看到她苍白无力的样子,他爱看她她日日和自己斗嘴,却又拿自己无奈的嫌弃模样。   “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束穿云收了手,看着被她包的实在丑陋的手臂,默默低下头去。   刺绣,手工,这种细致活她着实做不来。   元泊弯了弯手臂,忍着笑意道,“你该和凌儿好好学学。”   “元泊,”束穿云耳根通红,这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她不由冷哼了一声,“你就凑合看吧。”   说完她便觉的腿上麻麻的,似有手指勾了勾她的腿,她浑身紧绷,心跳如擂鼓,她明明知道,她腿上的那只手有些不老实,但她看到他袖上的血迹,却又无法把他的手推开。   好在,那只手终于自觉的收了回去,束穿云刚松了口气,便听元泊问她:“有人想杀你?”   她悄悄吐出一口气,无所谓道:“应该是吧。”   “你不想知道是谁?”   束穿云笑了笑,“想知道,可怎么查?我们出行并未隐匿踪迹,有心人一探便知,束家的仇人不知凡几。北苍国,东离国,甚至京城的人,更何况,从头到尾,我都未看清那人的面貌。也怪我太大意,我以为只要皇座上的那位不开口,便不会有人敢拿我如何,如今看来,我想的太简单了…”   “刚刚那人是个女人,”元泊突然说道。   束穿云诧异的抬眸,“女人?”   她略想了想怀疑的看向元泊,“不会是你惹的那些桃花债,正巧有人看到我和你一起出行,误会了我,才想杀我的吧?”   她想到睁眼的刹那,那匕首对着的是她的脸,她不由打了个冷战,“那女人不会想让我毁容吧?”   不得不说,女人的第六感实在是太敏锐了。   但此时,束穿云和元泊只把这个猜想当作了玩笑,殊不知,有时候玩笑才是真相。   就在不知不觉间,江上升起了雾,束穿云从半开的窗向外望去,飘渺的大雾中,已辨不出一丈之外的景象。   离客船停泊处不远的地方,有一片树林。   树下,一个女人盯着客船的方向,久久未曾动弹。   突然,她身后一阵微动,惊扰了她的沉思。   “谁?”   她紧握着手中的匕首,回首望去。   林中突然闪现一条黑影,她看到黑影的一瞬间,神情略微放松了些。   她收起匕首,冷冷喝问:“你怎么在这?”   来人单膝下跪,一手放在胸前,恭敬埋首,“属下怕阁主遇到麻烦。”   “说实话,”女子手中的匕首忽然放在来人颈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她的人。”   “属下不知道阁主的意思,属下确实担忧阁主,才会跟来。”   来人顿了顿,见女子若有所思,又大了胆子劝道:“阁主,东西还未寻到,束穿云还不能死,我们寻了这些年,都未有任何踪迹,许是当初我们得到的消息有误,也许东西在束穿云手里,她如果也死了,那东西的踪迹恐怕更寻不到了。”   “哼,”女子眸色渐深,收了匕首,冷哼一声,“不用你教我怎么做,你只管回去告诉她,最好让她别总想着插手我的事,她的任务是乖乖做她的宠妃,别想其他的,否则,鸡飞蛋打,我会让她什么也捞不着。滚,不要再让我在平江府地界看到你。”   “是,”来人张了张嘴,但想起眼前的女人甚是狠辣,终究只是无声无息的又退了下去。   “束穿云,那东西最好在你手里,否则…”   女子又望了一眼江面上,大雾侵袭,一切都没了痕迹,她漠然转身,几个纵跃便消失在了岸边。   …… 第55章 山村诡事19   因着大雾笼罩,直到第二日太阳升起驱散浓雾,客船才开始启航,这一耽搁,等到束穿云和元泊下了渡头,已是午后太阳偏西,两人再雇了马车,到得淮阳府时,夕阳已西下。   考虑到元泊臂上的伤,两人进城后先寻了一间客栈住下,束穿云又找了客栈掌柜,问到了这条街上口碑最好的大夫所在的药铺,马不停蹄的去为元泊请大夫。   他们入住的福来客栈正处在淮阳府最繁华的街道上 ,所以站在街道中间向两旁望去,和平江府的十里街似乎并没什么不同。   高矮酒楼,药铺书肆,各样旗帜随风飘展,束穿云很快便寻到了掌柜所说的药铺。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药铺里也点了灯,束穿云站在门外,看到药铺里坐堂的大夫正在收拾药箱,也不知是要出诊还是回家。   束穿云几步进了铺子,急忙唤道:“大夫,等等…”   老大夫见又来了人,遂停了手中的动作,很自然的问道:“这位姑娘,你是哪里不舒服?”   束穿云知道老大夫误会了,忙道:“不是我,是我的一位朋友,他受了点伤,需要大夫救治,大夫您不是要去出诊吧?”   老大夫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笑呵呵道:“你来的正巧,我刚要归家,既如此,这就走吧。”   老大夫十分和善,几下收起了桌上的东西,拎起药箱便要随束穿云离去。   “稍等一等,”老大夫临出门前,又来到柜台边递给小伙计一张方子,“让你刚抓的药,再添一味这个。”   随后他又对角落里道:“小姑娘,拿了药就回去好好歇着吧,哎…”   老大夫摇摇头,脸色极为不忍。   束穿云站在老大夫身后,听老大夫对着角落说话,这才看到角落里还坐了一个人,只见她头戴暮篱,在这将要入夜时分来药铺,又听老大夫这样说,束穿云便立即明白,这小姑娘怕是有难言之隐。   但别人的事,她并不好奇,所以也不过是瞧了一眼便转了脸去。   但是,小姑娘却站起身对着老大夫恭敬的福了福身,道了声谢谢,声音喑哑,有些无力。   也就在这一起一坐之间,暮篱掀起一丝缝隙,烛光下,束穿云看到了她的脸。   这张脸面容枯槁,眼窝深陷,丝毫不见年轻女子的生气,束穿云惋惜惊讶之余,已随着老大夫的脚步走到了门外。   “哎,真是可惜了。”   束穿云身侧,老大夫犹在叹息。   “是刚才那位姑娘吗?”   束穿云随口问道。   “可不是,年纪轻轻的便没了精气神,也不知遭了何事,身子全毁了。”   “身子毁了?莫不是她…将无药可救?”   “老夫无能为力,若是华佗再世,兴许还能延她两年日子。”   束穿云脑中又闪过那张脸,她皱了皱眉头,莫名觉得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见过?   是她?   “大夫,您先前去福来客栈,病人就在客栈甲字号房等着,我想到还要买点东西,稍后就来。”   说着还不等老大夫回应,束穿云一个转身又回去了。   她离开药铺也不过一刻钟,但等她匆匆返回药铺,坐在角落的小姑娘已不见了。   “小二哥,刚刚来拿药的那位姑娘呢?”   “哦,走了。”   柜台前的小二在埋头忙碌,见有人发问,头也未抬不过随口答了一句。   “小二哥是否认得那位姑娘?”   束穿云满怀期待的盯着柜台后面。   “你没看人家戴着暮篱,很明显就是不想让人看见真面目。你问人家做什么?”   小二哥望了眼柜台外面,觉得对面的女人有些奇怪。   “您就没一点印象?”   束穿云依旧不死心。   “没有,每日来药铺的人多少都有毛病,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得病多正常。”   小二见多了奇奇怪怪的病人,所以早已习以为常。   “姑娘,你到底要不要拿药?”   外面天色快黑透了,眼看着要打烊了,小二还有好些药材要研磨,所以语气便有些不耐烦。   “拿,拿,你帮我包些止血补血的药材,”束穿云这才想起来,元泊受了伤流了许多血,似乎也需要补补血。   一盏茶后,束穿云拎着手里的药材出了药铺的门,心里还在寻思,兴许老大夫那里能有些线索。   ……   福来客栈背后是一条小巷,夜幕下,不过几尺宽的小巷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廖无人迹。   五月的天已有一丝暑气,客栈二楼一间房靠近小巷的窗户大开着,元泊刚沐浴过,正倚坐在榻上喝茶小憩。   几声若有似无的脚步声突然传进他耳中,紧接着从窗沿下攀上来一人,来人身着黑衣,看模样约有三四十岁,是个精瘦的汉子,他从窗上翻下看清榻上的元泊,眼中闪过喜色,对元泊一抱拳,“少帮主。”   “来了?”   元泊看到来人,便搁了茶杯,指了指桌边的凳子,“赵叔坐下说吧。”   “是,”汉子并未推辞,微微颔首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元泊稍稍坐直了些,眸中浮现一抹笑意,语气不由变得轻快了些,“外祖父身体可还好?”   “帮主仍可举起百斤巨石,”汉子笑着回应。   “看来老家伙最近没少练功,越发的老当益壮了。”   “少帮主得空多往帮里去看望帮主,帮主说了几回了,您若是再不去,他就要亲自去平江府抓您了。”   “我这不是没得空,衙门最近事多,等我忙完了这一阵就去看他,让他好生的闲着,别到处乱跑,上了年纪就得认。”   汉子默默低了头,话他给少帮主带到了,但少帮主的话,他是不敢带回去的,帮主若听了这话,恐怕会一蹦三尺高,暴跳如雷。   这一对祖孙,每次见面总会大战三百回合,当然,只动嘴不动手。   汉子心中有些惋惜,依少帮主的才智,如果少帮主能回帮里,帮里某些蠢蠢欲动的人会安份许多。   想到这里,汉子面上便带了几分犹豫,元泊见状,不由问道:“帮里可是出了事?”   “这话本不该我说,但三堂的堂主近来多次外出,行踪有些诡异。”   “派人跟踪了吗?”   “跟过,好几回被他甩掉了,所以我才有所怀疑。”   “帮主可知晓?”   “不知,您知帮主的脾气,他眼中不容沙子,毕竟这事没有实据,三堂主手下也不少人,一个处理不好,就会生大乱子。”   淮帮帮众鱼龙混杂,三堂主在帮内地位颇高,确实不宜轻举妄动。   元泊蹙起眉头,沉吟了片刻,才道:“这事我知道了,你先不必知会帮主,你只管跟在帮主身边护好他,改日我就让李全过去盯梢。”   汉子点头称是,又满怀殷切的问元泊,“少帮主既来了淮阳府,不若去看看帮主?   元泊是淮帮帮主的亲外孙,淮帮的少帮主,这事只有少数几人才知道。   所谓淮帮,整个江南道最大的帮派,掌管着阳江东西南北的来往运输。   淮帮总舵便在淮阳府中,势力极大,淮帮的下辖堂口更是遍布整个江南道,甚至阳江两岸。   这精瘦的汉子是帮主身边最得力的手下,淮帮总舵的大总管赵柯。   元泊自知他来淮阳府之事,瞒不了赵叔,所以索性大大方方等着赵叔寻来。   不过,他淮帮少帮主的身份束穿云是不知的。   “不了,我还有要事,兴许明日就回了。”   汉子知元泊身份特殊,遂也不再追问,只是,他皱了皱眉头,闻着屋里若有似无的血腥,忐忑问道:“少帮主受了伤?”   “一点轻伤,不碍事。”元泊摇了摇头,“说起这事,你让人查一下,昨日夜里泊在淮阳府外百里处所有的客船,船上是否有个年轻女人,年纪约莫二十多岁。”   “女人?杀手?”   汉子很敏锐,惊疑抬头。   “或许是,夜色太暗,看得不太真切。”   “难道少帮主的伤就是那女人所为?”   元泊颔首,“这事不要和帮主说,先去查吧。”   昨夜那女人的目标虽是束穿云,但他隐约觉得,那女人应该认得他甚至有点忌惮他的身份。   只是,他平日里在平江府过于张扬,认得他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所以这条线索等于没有。   “叩叩,”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谁?”   元泊挥了挥手,汉子抱了抱拳又无声无息的从窗边跳了下去。   “公子,是与您同行的小姐为您请的大夫?”   门外是小二的声音。   “进来,”元泊懒洋洋靠在榻上,见小二带着一位老大夫进了门,身后并不见束穿云的身影。   他挑了挑眉问老大夫,“请你的那位小姐呢?”   “她呀,说是要买些东西,让老夫先过来。”   老大夫说着放下了药箱,打量了元泊一眼,笑呵呵道:“你就是那位姑娘口中的病人,看气色不错,让老夫瞧瞧哪里受伤了?”   元泊眉头微皱,无奈叹息,这个女人刚经历了刺杀,一个人行夜路难道就不怕再遇到危险?   但是,看着面前目光灼灼盯着他的老大夫,还是顺从的伸出了手臂…   姑且让眼前的老头子瞧上一瞧。 第56章 山村诡事20   束穿云赶回客栈,和正要离开的老大夫撞了个正着。   “大夫,我那位朋友臂上的伤要不要紧?”   束穿云拦住老大夫,关切问道。   “要啥紧,男人受点伤要不了命,嘿嘿,老夫刚为他上了药,过几天结了疤就没事了。”   老大夫性子很是爽直,束穿云听他这么一说,反而放了心。   先这么着,待回到平江府,再让元凌瞧上一瞧就好。   她转念想起药铺里的事,遂斟酌着又开了口,“大夫,您方才来时说的那位姑娘已药石无医,不知她得的到底是什么病?我有一位朋友,她也是医者,专门研究疑难病症,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写信与我那位朋友,说不准还能救她一救?”   老大夫狐疑的上下打量束穿云,眼见她通身气质高贵,眼神自然清明,并不像心怀不轨之人,也细细想了想道:“说来十分奇怪,那姑娘明明是二八之龄,脉象却有风烛残年之势,老夫甚为不解。她前两日便来过一回,和今日的情形相差无几,吃了两日老夫开的药也不见好转,老夫如今已是无能为力。”   老大夫摇头叹息,人的外貌可以改变,但脉象却是骗不了人,若真有厉害的医者能治得那位小姑娘,也算是她的福报了。   束穿云默了片刻,心中虽百般不解,但还是问道:“大夫可知那位姑娘家住何处,我该如何寻她?”   “这个老夫还真不知,她来的两回都是将夜时分,你也看到了,她不想让人认出来她的模样。”   老大夫见惯了各样的病人,只除了那小姑娘特殊的脉象,让他多了几分好奇,但小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人家不说,他也不会问。   “这么说,没人见过那小姑娘的面?”   老大夫紧了紧肩上的药箱,呵呵笑道:“老夫看你们二位也非普通人,若是想救人,查到她住哪里想来也不难。”   说着,便越过束穿云出了客栈。   束穿云觉得,这个老大夫脾气虽有些古怪,但口碑仍旧不错,要么是医术确实精湛口口相传之下名气变得大了,要么是宅心仁厚救贫扶弱积攒下的名声。   可,至于那位姑娘到底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依旧没人知道。   想起手中沉甸甸的药包,她叹了一声,将要上楼,便看到二楼的楼梯口,元泊正好整以暇的望着她。   “你回去帮我抓了药?”   元泊跟在束穿云身后进了隔壁的房间,再瞧一眼束穿云手中的药包,心里美滋滋。   “哦,是啊,”随手把药包搁在房里的桌上,束穿云心不在焉的坐在了桌前。   “想什么呢?”   元泊见状,察觉有异,在她眼前挥了挥手,“遇到什么事了?”   束穿云眨了眨眼回过神来,心道,这事虽有些匪夷所思,但说不准元泊会有不同见解,遂理了理思绪,和元泊道:“你说有没有人,前几日身体还与常人无异,甚至还要康健,但只过了两三日,身体便迅速衰败下去,已是无药可救。”   元泊坐在对面,斜了一眼束穿云,眼中意味莫名,“你是在哪里听说的?”   莫不是刚才她遇到了什么事?再看一眼桌上的药包,元泊弯了弯唇,自嘲的笑了笑,这女人哪里是去为他拿药,分明是被其他事吸引了目光。   束穿云并未注意到元泊的神色,只摇了摇头,沉声道:“不是道听途说,是我亲眼所见。”   元泊想了想,终究还是说起了他曾听说的一件事,“你或许不知,在东离国,有一种秘药,服了之后的情形便和你形容的一般。”   束穿云瞪圆了眼,惊异非常,“有这种药?”   真是前所未闻。   元泊点点头,“之所以说是秘药,是因为这药寻常人不可得,甚至不曾听说过,也只有东离国大内才用,或者说,秘药掌握在东离国的皇上手中。”   “这药到底有何用处?”   “用处嘛,自然是有的,皇宫自来便是藏污纳垢之地,你想不到的腌臜都会发生,不要小看它的用处,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就比如,老皇上快不行了,吃了药后回光返照,一切如常,待得安排好后事,才肯放心的闭上眼…”   就算是东离国的皇室,在太明也没人敢肆无忌惮的评论,因为谁知道会不会在影射当朝皇室呢。   被人抓住把柄,可不是好玩的。   看元泊说得一本正经,但又是如此口无遮拦,束穿云咧嘴想笑,但偏偏又觉得元泊说的有几分道理。   她从前看的电视里,每每演到皇宫的戏码时,总会安排皇上得了重病,药石无医,皇上也总会想方设法让太医保守秘密,不让自己的儿子得知病情,以防作乱,想来电视里所有的剧情都是有依据有来源的。   “这么说,若是有人服了药,从脉象上并不能看出真实的情况?”   “据说,无论再高明的大夫,摸出来的脉都是一切安好。”   “又是东离国…”   束穿云忽然有些烦躁,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在平江府发现北苍国的探子,如今东离国的人又如影随形般跟着他们。   “不用大惊小怪,中原几国,哪国没有其他国的探子,”元泊觉得有些口渴,伸手为自己斟了一杯茶,语气颇为随意。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束穿云联想起秋梨院的密道还有那具白骨,再想到茶山村被杀的阿花望山村的阿豪,或是在束家别院里或是和别院相距不远,但似都和别院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么东离国是不是和陈又炎一般,也想从束家别院得到什么东西?   这么一想,她心中又觉沉甸甸的。   ……   一夜辗转反侧,到得第二日一早,顶着两只乌青的大眼,束穿云和元泊来到了街上。   春风和煦,吹的人昏昏欲睡。   因天色尚早,街上行人不多,一处拐角,几个乞丐或坐或躺正在闲磕牙。   元泊对其中一个小乞丐招了招手,小乞丐正无聊的打着呵欠,见元泊衣衫华丽,眼睛霎时一亮,颠颠的跑了来。   “公子,您找小的?”   小乞丐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   “喏,给你,”元泊随手扔过去一角银子,又塞给他一副画像,“帮我寻个人,寻到了还有赏。”   小乞丐掂了掂手中的银子,欣喜若狂,打开手中的画像瞧了一眼,又回头看了看他的同伴,狡黠的转了转眼珠,“公子,多找几个人寻,会快些。”   元泊身后是一棵大树,他歪靠在树干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小乞丐,小乞丐比他矮上一头还要多,看小乞丐骨碌碌直转的大眼珠,颇觉好笑,这点小心思在他面前还不够塞牙缝的。   不过,赚钱的时候能想到同伴,说明小心思不坏。   他从怀中掏出荷包,哗啦啦倒出里面的银钱,数枚散碎银子并有铜板,让小乞丐看直了眼。   元泊见小乞丐直勾勾的眼神和咧开的嘴角,勾了勾唇道:“两个时辰找到人,这些都是你们的。”   小乞丐神魂快飞出天外,此时听到元泊的话,欢呼一声,“我们这就去,公子且在这等着,人只要在这城中,不肖说两个时辰,一个时辰也足够了。”   元泊把荷包收进怀中,笑了笑,“我等你们的消息,记得,找到了直接来回我,切勿惊了人。”   “公子放心,小的明白。”   小乞丐说着一溜烟跑回了拐角处,和同伴叽叽喳喳说了几句,这边就听到一阵欢呼,几人四散着跑开了。   束穿云从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走到元泊身边,看他不动如山,一副不打算离开的模样,略带怀疑的问他,“你就如此相信他们?”   “且不要小瞧这些人,他们常年混迹于市井,不仅阅人无数,就凭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就强上你我许多,寻人更是手到擒来,况且我们是陌生人,太引人注目,不过花些银钱,就能让他们替我们办事,而我们只需在这静候,何乐而不为?”   她是心疼银钱么?束穿云无语,她是觉得只在这里等消息,是在浪费时间,他们总要做些什么。   元泊似根本不知她在想什么,伸手指向斜对面的一处茶馆,“你去茶馆里候着,我等在这便好。”   随后又上下打量了一眼束穿云,眼神戏谑,“你若是不在意我们孤男寡女的站在一起被人指点,我是不在意的。”   她在意,束穿云气结,转身向对面的茶馆走去。   元泊望着她的背影轻呼了一口气,看她眼下的乌青,明显是昨夜没睡好,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心思也忒重了些。   元泊如此想着,索性也闭上了眼睛,他昨夜睡得也不好。   他放着好好的元家大公子不做,软玉温香的海云院不去。   刚从山野回到城里不到一日,又巴巴跑来淮阳府。   不仅受了伤,到了淮阳府,还不去淮帮看望老头子。   所以,他可能得了病,名叫失心疯。 第57章 山村诡事21   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束穿云走出茶馆瞧了眼天色,日头已偏向南方,再看不远处,元泊正靠在树下闭目养神。   微风掀起他的衣衫,毫无来由的,束穿云脑中忽闪过一句:龙章凤姿,清贵非凡。   眼前的元泊这番不俗的气质,在她所见过的世家公子中,也就谢家大公子谢羽迟可堪一比。   但作为平江府唯二让人津津乐道的公子哥,谢羽迟却是温润如玉,谦谦君子。   两人的性子更是南辕北辙。   元泊早已睁了眼,远远见束穿云站在茶馆门口看着他发愣,眼尾勾起,唇角溢出轻笑,对束穿云挥了挥扇子。   他做的自然,然束穿云却忽地红了脸,偷看被人抓包,她心虚的低下头去,待稍稍平复了心情,才抬脚向元泊的方向走去。   “人还没回来?”   快两个时辰了,还没见小乞丐的影子,瞧了一眼元泊臂上的伤,似又有血丝渗出,她不由急躁起来。   “喏,这不是来了,”元泊抬了抬下巴。   束穿云回头,小乞丐正从她背后的方向跑来。   “公子,公子,”小乞丐气喘吁吁,但眼中面上俱是掩不住的喜悦,还未到近前就大声嚷嚷,“找到了,找到了。”   引得路人张头探望。   元泊拿扇子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小乞丐急忙捂住嘴,四处看了看,嘿嘿噤声。   “公子,”小乞丐来到元泊面前,束穿云自觉的避到了树后。   她和元泊一起出去办案,两人早已达成默契,每每需要和陌生男人交谈时,元泊就会出面。   毕竟女子在这个朝代,和男人相比,总会有许多不便。   想必是元凌常在元泊耳边念叨的缘故,元泊多少会顾着些她的名声,既如此,她又岂会拒绝?   束穿云心中感激元凌,几日不见,她有些想念元凌了。   元泊自是不知束穿云这些想法,否则,若知道他一片好意,全被记在了元凌身上,他必会气的吐血。   当然,这会他的嘴角已不自觉的翘了起来,因为人寻到了。   “带路吧,”小乞丐在前,元泊在后,两人向着热闹的街市走去。   束穿云也从树后走了出来,隔了一段距离跟在了他们身后。   长街尽头是一条小巷,从小巷朝左拐,走了约莫几十丈,便离了喧嚣鼎沸的热闹,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低矮的瓦房。   巷子越来越窄,两人并行都有些拥挤,十分的逼仄迫人。   两旁的屋檐伸到了巷子上空,遮住了阳光,只有一道狭长的光线透过头顶不大的缝隙照进小巷。   和平江府紧挨闹市十里街的,多是富贵人家的住处不同,显然,住在这里的,应该都是贫穷困苦之人。   束穿云心中突然有些不是滋味,从案发至今,她大约也已摸清了整个案子的来龙去脉,事情越来越清晰,她的心情反而越来越沉重。   药铺里女子枯槁的面容一直在她脑中闪烁,和被她救回别院的那张秀丽的面庞总也无法放到一处。   即便女子身上装满了谜团,但直觉告诉她,女子不会是东离国的细作。   看到元泊打发了小乞丐,束穿云慢了几步来到元泊所站的一处院门前。   木门紧闭,门外有两头小狮子把守,再朝左右邻里看去,紧挨着巷子的便是屋檐,多是没有院子的。   门板左右各镶嵌着一对黑铁怪兽衔环,只从外头看,这处房子的主人要比巷子里其他人家都要富裕。   束穿云这般想着,就见元泊轻叩衔环,衔环撞击着木门发出沉闷的声响,巷子里有几个孩子正在玩闹,见到二人,俱都停下脚步打量他们。   他们从没见过穿的这样华丽,长得如此好看的人来巷子里。   敲门声响了一会,但院中仿佛没人般,许久都无人来应门。   “你们要找屠户女儿吗?”   其中一个略大些约莫八九岁的男孩子眨巴着眼睛,既有些局促又耐不住好奇询问,在这条巷子里,张屠户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张屠户是这条巷子里最有钱的人家。   只可惜,死的早了些。   束穿云来到小男孩身边,微微俯身凝视着他的眼睛,笑着问道:“对啊,小弟弟,她今日在家吗?”   “没有耶,是…是哦,最近我都没见到张姐姐了。”   眼前美丽的大姐姐这般温柔和他说话,她的声音真好听,小男孩小脸通红,托了长长的尾音回道。   他又看了两眼旁边的同伴,见同伴也都摇头,不由催促道:“张姐姐好些日子没出摊了哦,你再敲敲看,别是张姐姐出事了?”   小男孩话音刚落,木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了开来。   却只有一条缝隙。   从束穿云的方向看不清门里的人,但见元泊对她点头,就知道他们找对了人。   “你们是?”   门里的女声,似风箱被拉时呼啦哗啦的嗤响,气都要喘不匀似的。   束穿云顷刻便明白,为什么这么久才有人来应门了。   元泊向后让了让,束穿云站到了门缝外,和里面的人说道:“我们从平江府来,请问你是否认识一位叫吴林的男子?”   门里忽然沉默下来,不过瞬息,束穿云便听她道了一句“进来吧。”   束穿云和元泊面面相觑,两人都没料到门内的人会这样爽快。   但此刻也无暇多想,束穿云伸手推开了门,和元泊前后脚进了门。   一丈方圆的小院堆满了杂物,仅剩最中间一块空地,阳光下置着一条长几,几案上摆放着香炉,炉中插着三根已燃尽的香灰,香炉前的白瓷盘里搁着数枚鲜果。   但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几案下的火盆中放着几本书,看样子是要用来烧的,只不知何故还未点燃。   女子的背影羸弱不堪,束穿云甚至能听到她的喘息声。   几案前,女子默默站了片刻,这才回头看向束穿云他们。   正午的光线已有些灼目,但她就那样站着任人打量,不算宽大的白衣穿在她身上却飘飘荡荡,似不知何时就要从肩上滑落一般,几日不见,她竟然瘦的如此厉害。   即便在这样温暖的阳光下,她面上依旧带了几分青灰,一双本该明媚的大眼却变得灰暗浑浊,脸上的肌肤松松垮垮,乍一看,就如垂垂老矣的妇人。   看着这副容貌,束穿云倏忽觉得沉重,也难怪她会夜晚去药铺寻大夫,且带着暮篱,任谁看到她这副模样,恐怕都不会相信眼前的是一个妙龄少女。   比昨日在药铺初见时还要震撼,自诩见多识广的束穿云暗自惊心,院中一时无人开口,安静的诡异。   直至女子灰败的嘴角挂着一抹讽刺的笑,呼哧道:“你们终于找到我了…”   “你知道…我们?”   束穿云指着自己又指了指元泊。   “您便是那别院的主子束家小姐吧…”   这句话,女子说的断断续续。   见束穿云并未否认,她撑着几案对束穿云福了福,面上却毫无波澜道:“多谢束小姐的救命之恩,只是吴丝此生再无报小姐大恩的机会了。”   这话似不过就是一句客套话。   自称吴丝,这话也相当于承认了她就是吴林的妹妹。   束穿云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问道:“既如此,你该知道我们找你的目的?”   “当然,”吴丝点点头,她拖着不甚利索的身子向右边的厢房走去,临进厢房前,她站定,却并未回头,“我身子不好,不能久站,两位若是不弃,不如进屋听我细说。”   束穿云并未犹豫跟在她身后进了厢房。   元泊站在原处未动。   原来这厢房还是一间卧房,屋角放着一张三尺余宽的木床,床上的被子凌乱堆在一起,吴丝走到床边,回头向墙角一指,“那里有凳子,束小姐自便。”   随后她慢慢坐到床沿,低头咳了几声,倚靠在了墙边。   她似全不在意这样做是否有失礼节,只顾自闭上了眼。   久到束穿云以为她已睡着了的时候,才听她道:“你是怎么发现他们死因的?”   那人曾告诉过她,她杀了那两个贱人的手法,绝不会有人发现,而且,她全按那人教她所做,她想不出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束穿云却未答她,前因还不明。   “你叫吴丝?吴林的妹妹?你们是哪里人?”   只见吴丝缓缓点头,她微微睁眼,本已浑浊的眼珠似草木逢春般转了转,“我本名吴丝,单丝不成线,孤木不成林,是我爹为我们取的名字。咳咳…”   说着几声咳嗽打断了她的话,待稍稍平复后,她又接着道:“我和哥哥是南安府人,我爹是穷酸秀才,在家乡以教书为生,虽清贫,一家人却也都在一起。可在我六岁那年,我爹因屡试不第走了歧路,又在十年前,我们那遭了百年不遇的干荒,我娘生了重病,在逃荒路上没了命,我和哥哥也在那时失散了。”   “我以为十年前的相貌与如今相比变化许多,你和哥哥是如何相认的?”   “咳咳,实际上,哥哥和十年前相比容貌上并未有太多变化,也许你不知,只要是骨肉血亲,即便长高了长大了,但你只要见了他,你就会认得他,哥哥来淮阳府那日,我正在街上卖肉,他从我摊前走过时,我只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一定是我哥哥。   “然后你们相认了?”   吴丝摇摇头,转而问道:“束小姐以为我和哥哥失散后我是如何活下来的?”   吴丝这话问的突然,束穿云摇头,“想来很是艰难。”   远离故土,成年人谋生都不容易,更何况弱质幼女。   “也不算,”吴丝嗤嗤笑了,扬起脸,看了眼门外,“你也看到了这处院子,是我干爹留给我的,我在这里生活十年了。”   “张屠户?”   小男孩唤吴丝是屠户的女儿。   “是啊,我和哥哥失散后,流落到淮阳府,因为偷了一个包子,被人当街打断了腿,是路过的张屠户救了我,认了我做干女儿,所以,只除了初到淮阳府过了段苦日子以外,后面的日子也算安生。”   这话怎么听都是好话,但束穿云却莫名的觉得吴丝话中带了嘲意,也不知是她多疑还是…   “你当时为何没和哥哥相认?”   亲兄妹失散多年,乍一相逢,应是喜不自禁,当场抱头痛哭才是。   “我偷偷跟着哥哥,知道了他住何处后,我便回去做了一件事,呵呵,只有做了这件事,我和哥哥才能相认。”   吴丝嘶嘶冷笑,带着毛骨悚然的哑意。   “你做了什么事?”   束穿云却生出了好奇心,那躺在床上呼吸急促的病弱女子明明是他们追寻了数日的杀人凶手,可两人在这说了半天却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一般,听的和说的都那样从容不迫,不焦不燥。   “杀人…”   束穿云被吼了一跳,声音也不自觉高了,“杀人?谁?”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05 17:22:20~2021-03-07 20:5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毛线怪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山村诡事22   束穿云脑中忽闪过一个可能,难道是张屠户?   吴丝一个人住,她也说这房子是张屠户留给她的。   她还在寻思便听到了吴丝的声音,“咳,你猜到了对吧?就是张屠户。”   吴丝平静说着,仿佛她杀的不过是只小猫小狗。   束穿云不知道该不该问为什么,她隐隐能猜到吴丝杀人的背后缘由,不由沉默了。   可吴丝却不肯停下来,她咳了两声,忍着嗓眼里涌起的苦涩,捂着胸口慢慢道:“十年前,他把八岁的我捡回了家,帮我治好了腿,还认我做了干女儿,我以为遇到了好人,我也确实过了两年好日子,嗬嗬…”   吴丝喉中发出几声嘶哑的冷笑,束穿云握了握拳,脸上闪过一丝不忍,“别说了,我不问你这个。”   “不,你让我说吧,这些话我没和别人说过,我就想说给你听,你是大家小姐,你永远不会想到我们这些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吴丝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束穿云,眼中是说不出的羡慕还有嫉妒,甚至带着几分期待。   她期待着下一世能投个好人家。   然而束穿云却在苦笑,她这一世是大家小姐不错,但她的前世又经历了怎样的磨难,谁又会知道?   吴丝不会知道,她只想趁着临死前说出积攒了许久的说不出口的话,那些腌臜的事情即便不是她的错,被人知道后被嫌弃被辱骂的也只会是她。   如今她就要死了,她将要脱离这无边苦海,她要不沾一丝尘埃的离去,不带走一丝恨或怨。   可她的语气仍不免带着几分的恨意,终究意难平。   “咳咳,你知道我为什么放着正屋不住,却窝在这小屋里,我觉得恶心,我想到那个王八蛋我就恶心,他不是人,他救我时就不安好心,只不过两年,他就破了我的身子,名义上我是干女儿,实际上,我什么都做,不但要伺候他还要干活,他还不许我和别的男人说话,我年纪渐渐大了,他更是肆无忌惮的折磨我,他要是知道我还有个哥哥,还指不定对哥哥做什么,不为了我自己,也为了哥哥,你说我该不该杀了他?我绝不能再失去哥哥。”   ……   艳阳渐渐西沉,从吴丝家出来,巷子里几乎不见了阳光。   巷中不时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束穿云跟在元泊身后神思恍惚。   “小心…”   束穿云被撞了个趔趄,元泊眼疾手快的扶了她一把,这才没被撞倒。   “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没事,”束穿云摇摇头,一时有些茫然。   这个案子查到如今,已是水落石出,但她却没有一丝的欣慰,反而沉甸甸的。   元泊不再询问,他耳聪目明,就算没有进屋,屋中所说的一切皆落入了他的耳中,看束穿云这个样子,明显是受了触动可怜起那吴丝,所以,不管平日再精明再聪慧的女人,她们的心呐,都是水做的,见不得女子受伤害。   两人渐渐走出巷子,在一处无人的街角,束穿云停住了脚步看着元泊的背影,犹豫了下还是问道:“你就不好奇她说了些什么?”   元泊毕竟是衙门的人,他有权知道吴丝的作案动机还有是如何作案的,虽然她一点也不想提那些让人恶心的事。   但元泊只是回头挑了挑眉,手中的折扇展在胸前,墨竹描绘的扇上“富贵逼人”几个不羁的大字闪了束穿云的眼。   然后就听到元泊略带一丝惆怅的叹了口气:“唉,看她样子也活不长了,说了什么也不重要了,还有何好追究的?人死事消,这事就完了。”   见束穿云还愣着,他忽然收了折扇,大步向前走去,“你也别想了,赶紧回客栈收拾收拾,回去结案了。”   他夜观天象,今夜风平浪静,夜行无碍。   若是此刻离开,坐船急行一夜,明日午时还能赶回去用午饭。   淮阳府是淮帮的地盘,他可不想被老家伙逮到,万一老家伙知道他来淮阳府第一件事不是去淮帮,他就有麻烦了…   可偏偏事与愿违,事就那么凑巧,就在他们将到福来客栈门外时,不知打哪涌来一伙人,喊打喊杀冲着他们的方向跑来,而他们身后,也有一批人拎着刀枪棍棒迎了过来。   好家伙,看这架势,要打群架啊,束穿云念头一起,再看身边的路人,大家早已闪避到一旁,似对这样的情形早已司空见惯。   束穿云向来是脑子转的快,但手脚不够利索跟不上脑子的速度,在船上她之所以能躲过刺杀,是因为她那时没用脑子,所以动作快了那么一丢丢。   此刻,看着两方人马将将要兵刃相接之时,她才反应过来,急急向街边空隙处躲去。   这群人打架不要紧,殃及池鱼就不好了。   拍着砰砰乱跳的胸口,她这才发觉,元泊不见了踪影。   不对啊,元泊一直在她前面的,就算她心有旁骛,也不会跟丢元泊,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不过,看着水泄不通的街道,已容不得她去寻元泊,想想元泊的身手,她倒也不甚担心。   所以,她和一旁的路人一般,当了一次吃瓜群众,围观打群架的。   当街正中,两方人马甫一见面,话也不说,便乒乒乓乓一顿乱战。   然不过一刻钟,拖着受伤的流血的,收拾起自己的家伙,两方人马又急速的分开了。   像是事先说好了一般,极其快速一致,除了有几瘫血迹外,方才打架的地已空出了一片。   眼前的情形真让束穿云开了眼界。   这是打架还是打招呼?   如此想着,便见两边持刀枪棍棒的刚刚还凶神恶煞般要人命的汉子纷纷恭敬着闪开了一条路。   当街左边,唇上留着八字胡,下巴一撮山羊胡的中年男人越众而出,他目光阴鸷,冷冷扫了一眼对面的人,眼中是不加掩饰的蔑视。   搭眼看去,束穿云便知,这男人决不是个好相与的。   而右边这群人,只见两个汉子正抬着一把太师椅走在前头,后头跟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他满面红光,一双眼睛如隼鹰般锋利,别看年纪老大,却丝毫不损威势,他金刀大马往太师椅上一坐,那份气魄,陡然让对面的中年男人气焰矮了三分。   “带上来,”老者手一挥,身后两个汉子押着一人走了上来。   “让曹帮主看看,这人可是青阳帮的。竟然有人敢混进我淮帮挑事,我看他是不想活了。”   老者声若洪钟,让一干看热闹的吃瓜群众顿觉耳朵里哄哄乱响。   只不远的一处茶馆二楼窗后,元泊看着束穿云捂住耳朵的模样,顿时皱了眉头,暗暗埋怨老家伙又乱使内力,他是怕人家听不见。   对面的中年男人正是青阳帮的帮主曹坤,此刻同样皱了眉头,然他心里寻思的却是,这老不死的在使下马威。   看了眼被汉子押着的人,曹坤的眼色沉了几分。   但,现在还不是和淮帮撕破脸皮的时候。   曹坤心念急转之下,作势向老者拱了拱手,“雷帮主,您今日约曹某来就是为了这人?”   这话说着,他又瞄了一眼老者身后,见有人悄悄对他点头,他心头一松,故而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咱们淮阳府谁人不知淮帮的权势,别说我小小的青阳帮,就说其他几帮,也没人敢塞人进淮帮啊,谁有这个胆子?你们大家说是不是?”   他边说边询问围观的路人,见路人纷纷点头,眼中不由闪过得意的笑,又对老者拱手道:“好叫雷帮主知道,这人不是我青阳帮的。”   一旁围观之人无数,他就不信没有其他几帮的人,只要有人把他这话传回去就好。   哪个江湖帮派情愿甘居人下,只不过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罢了,但嫌隙之心慢慢积攒终有一日会成水火之势。   “真不是?”   老者听了这话,脸上带了三分怒气,打量他不知道这小子的主意,想挑拨他淮帮和其他帮派的矛盾,哼,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老者暗道,曹坤他爹还活着的时候,都不敢在他面前打歪主意,这曹坤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   这般想着,便挥手将人带了下去。   “不是青阳帮的就好,老夫今日来,原也就是想见一见青阳帮新帮主,哎,想当年,曹老帮主也是咱淮帮的一份子,若不是当初…哎…曹老帮主也不会离开淮帮,让老夫甚为惋惜,哎,不提了,不提了,只亏我们多年的好兄弟,人去了也没人通知老夫一声,后来老夫才知道曹老帮主去的那样急,也不怪你,毕竟年轻,哎,只是可惜了曹老帮主为青阳帮呕心沥血,临老了身边也无个知心的人陪着…”   对面的曹坤听了这话早已黑了脸,牙齿被他咬的咯吱响,“老不死的真够毒的…”   老者一边摇头,一边唱作俱佳的表演差点没让束穿云笑出声来。   听老者的意思,他和青阳帮的曹老帮主曾有过那么一段交情,可老者这话又在明里暗里提醒众人,当年的曹老帮主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离开淮帮的,这样看来两人的交情还指不定是怎么回事呢。   偏偏他又不点明曹老帮主到底因何而死,新帮主为何急急把人下了葬,虽什么都未道明,却足以令人浮想联翩。   看曹坤眼神闪烁的模样,明显心虚,这里头还真不好说有没有猫腻。   人的想象力是无穷的,你给了他树上一片叶,他指不定就会想到这叶到底是北苍国的,还是东离国的?   更何况,万事都挡不住有心人的窥探。 第59章 山村诡事23   与平江府不同,平江府世家颇多,又是江南道富庶之地,自来便是朝廷看重的地方,江湖势力极难成事。   而淮阳府却是江湖帮派的温床,毗邻平江府,却又不受平江府管辖,不如平江府富庶,但也不算贫瘠,民风又更为开放些,朝廷不看重,每日死上个把人是常有的事。   就连身为女子做屠户沿街卖肉的事都不稀奇,所以那张屠户死的无声无息,更不算是什么大事。   淮帮在淮阳府已有数年底蕴,束穿云曾翻过太明的一些奇人轶事小本本,上面就曾记载,淮帮第一代帮主原也不过是阳江上一个跑船的,一直受江上其他船老大欺压,后来机缘巧合救了一位大侠,这大侠助他收拢了其他船老大,一步步建立了船帮,最后把总舵建在淮阳府之后,又改名叫做淮帮。   本本上还说,后来淮帮帮主招了大侠做了女婿,看眼前的老者,该不会就是当年的大侠吧。   哦,依书上记载,那大侠的年纪似与老者也差不了多少,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大侠出手就知有没有。   束穿云这般胡思乱想,便没看到,一个精瘦的汉子在老者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老者沉了脸面,向四周的人群扫去,便见有人瑟瑟缩回了脖子,悄悄溜走了。   老者冷哼一声,“哼,一群不安分的。”   但一个青衣少女忽然映入他的眼帘,老者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这丫头不是和元家小丫头一起玩的么…她怎么来了淮阳府?   老者眼中的诧异虽是一闪即逝,但却未逃过对他甚为了解的元泊的眼睛。   不过转念之间,元泊便猜到老家伙肯定是认得束穿云的,老家伙有事没事乔装打扮去平江府乱转,搞不好哪回束穿云和元凌在一块时,正巧被老家伙遇上了。   只希望老家伙不要胡思乱想。   ……   街上的热闹直至一个时辰后方歇,那些人来的突然,走的也匆匆。   听了街边围观百姓的议论,束穿云这才知道,原来淮阳府几大帮派经常在街上械斗,大家早已见怪不怪。   只要他们不伤及无辜百姓,官府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管。   所以,她今日才会目睹两帮交涉,有幸见到淮阳府地头蛇淮帮的传奇帮主雷咤。   听百姓的意思,那雷咤雷帮主年轻时是个厉害的人物,他们说的那些,她在传奇小本本上可不曾看到过。   据说紧邻淮阳府西边的淮阴山曾有一帮山贼盘踞,不但打家劫舍,且见淮帮江上生意红火,眼红想分一杯羹,不但数次破坏淮帮的生意,而且还伤了淮帮的人,雷帮主一怒之下单挑了山阴帮,使得山阴帮在一夜之间灭了帮。   此等丰功伟绩让淮帮在几年间便坐稳了淮阳府甚至江南道黑白两道的头把交椅。   只可惜后继无人,这偌大的家业又该交给谁?   淮帮大小姐,名雷风,是雷帮主唯一的掌上明珠,那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坊间只听闻这淮帮大小姐长的是花容玉貌,飒爽风姿,但却极少见她在淮阳府露面,皆因,雷帮主为了让女儿多学些本事,他寻了门路,把女儿送到了高人那里学艺。   至于是哪位高人,雷风又学了哪些本事,大家也一概不知。   大家只知道,二十年前,雷帮主抱回来一个孩子,众人皆传是雷大小姐的私生子。   从那以后,雷大小姐再未出现在众人面前,过了许多年以后,大家纷纷猜测,雷大小姐恐怕早就香消玉殒了。   说起那个孩子,听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自幼便体弱多病,经常外出寻名医诊治,一年中有多半时间不在淮帮,即便在淮帮时,也不参与淮帮之事,名义上虽为少帮主,但淮帮几位堂主并不把这位少帮主放在眼里。   雷咤再厉害,终究是年纪大了。   所以,淮帮虽仍旧势如中天,但外人皆知帮内私下争权夺利纷争不断。   束穿云听了一脑子八卦,回到客栈时还觉得耳朵嗡嗡响。   但一想到刚刚那青阳帮主被淮帮帮主一顿挤兑有苦无处诉的模样,又觉好笑。   能统领一帮草莽几十年的人,无论是武力还是智力都决不是浪得虚名的。   又怎会让帮内出现争权夺利之事呢?   刘备还会为阿斗留下诸葛亮这个军师,雷帮主又岂会置扶不起的少帮主于不顾?   哼哼,眼见的还不一定为实,更何况是耳朵听说的呢?   即便心有九窍,束穿云此刻也一定不会想到,八卦中心那位扶不起的阿斗少帮主就在她面前。   “在想什么?”   束穿云刚踏进客栈,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抬头望去,楼梯下的阴影处元泊正懒懒靠在那里,眉眼笑着和她说话。   “你去哪了?”   束穿云绕过他走上楼梯,“你刚才没瞧见街上的热闹?”   元泊跟在她身后上楼,“瞧见了,我就在你不远的地方。”   “这回来淮阳府实没想到能见到淮帮雷帮主,真是意外。”   束穿云随口闲谈。   “以后你还会有机会见他的,”元泊咕哝了一声。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元泊呵呵笑了,“我订好了船,咱们一刻钟后启程回平江府。”   束穿云见元泊进了房间,她站在自己房门外,后知后觉喃喃自语,元泊是什么时候去订的船?   归心似箭,老天爷也像是明白她的心情一般,夜空中月朗星稀,连丝风都没有,一路疾行,还未到正午,他们便回到了平江府。   本来去淮阳府寻人也不过是两人私下做的决定,而且阿花之死并未在衙门报过案,所以到如今这事也算了结了,只待派人去茶山村和阿花哥哥阿生说上一声即可,这话要如何说,派谁去说,就不是束穿云操心的事了。   当夜,束穿云好好洗了个澡,松软的趴在榻上,一边任园子按她肩膀一边和园子闲聊。   她想找个人说说话。   “小姐,你要吓死我了,下回要出门可得带着我,万一你要出点啥事,我们可怎么办?”   园子听说有人刺杀她,一惊一乍的手下没了轻重按的她呜呜直叫。   “好好,下回一定带着你。”   束穿云喘匀了呼吸,想想自己肩上的手,只得顺着园子,这是个顺毛捋的。   “小姐,你说那个叫阿花的女人可真够坏的,抛弃了吴林,和那个叫什么阿豪的狼狈为奸也就罢了,还合伙把人给杀了,她的心怎能那么狠呢?”   “她可能本意并不想杀吴林,只是不巧,她和阿豪相会时,被来与她告别的吴林给撞见了,许是吴林说了过激的话,也许是两人做贼心虚,怕外人知道坏了名声,总之,到底是因为什么,三人都死了,我们也猜不到了。”   束穿云唏嘘,这些秘密也随着三人的死亡埋进了地下,事实如何,也不重要了。   但恶有恶报,杀人者又被杀,也算是报应吧。   “吴林心眼不多,没想到他妹妹倒是个聪明伶俐的,我们救她时可真没看出来,人不可貌相啊。”   园子暗自一凛,以后得看着小姐,可不得随意救人了,万一救回头白眼狼咋办。   在别院时,她和小月以为吴丝还未醒,不过随口说了句小姐和元公子去查案了,那吴丝听了就悄悄离开别院回了阿花屋后的竹林,还好小姐谨慎,看到陌生的脚印便猜到了杀人凶手。   呸,亏得她们救了她,没想到醒了也不吱一声,偷偷就跑了,和白眼狼也没甚区别。   “常年生活在张屠户的折磨中,若是再没几个心眼,早就活不下去了,她也不过是存了几分心思去寻阿花,却未料听到了阿花和阿豪的言语,这才知道吴林早已被害。想想自己盼了多年,终于再相见的唯一的亲人又被人害死了,她怕是恨不得要和对方同归于尽。但她还没得到哥哥的尸骨…这是她唯一放不下的。”   “后来呢?”   园子的双手不知不觉停了下来,沉浸在束穿云讲的故事中。   “后来她寻机色/诱了阿豪,让阿豪和阿花决裂,这才用计套出了吴林的下落。”   “然后呢?”   “吴林一直仰慕青云先生,生时入不了青云先生的门,死了后,吴丝把他的尸骨挖出埋在了小青云山的山坳里,也算了了他的一番心愿。”   园子听的入了迷。   束穿云接着又道:“吴丝在小青云山山坳里遭遇了野猪的袭击,一名蒙面女子仅用一把匕首就杀了野猪,救下了吴丝,她同情吴丝,遂教了吴丝东离国的杀人手法,果然没人发现阿花两人的死因,吴丝由此安全回了淮阳府。可她不知,那蒙面女子骗她服用的药丸却是能要她命的东西,也或许即便她知道,只要能报仇,她也会毫不犹豫的服下。”   园子听到这里犹豫了下问道:“那女子真的是东离国的人吗?”   “大约是吧。无论是不是,她都没安好心,在小青云山也不知她为何救下吴丝,又怀着怎样的目的给了吴丝药丸?若是我晚去两日,就再也见不到吴丝了。昨日是吴林的生辰,吴丝撑着一口气就是为了给吴林过生辰。”   今日再想起吴丝院中火盆里那几本册子,不免觉得惆怅,吴丝用尽积蓄买来了吴林最喜欢的前朝程大家的字帖,就是为了在吴林生辰那日烧给他。   这一对兄妹可怜却也可悲。   “要我说阿花阿豪也是死有余辜,还有那个张屠户更是死了活该,要我早砍了他了,哪会等到现在。”   园子做了最后的总结,也为这个案子画上了句号。   园子如今更为庆幸,爹爹送她到小姐跟前,是何等的苦心,如若不是跟着小姐,她还不知自己会遇到什么样的人和事。   “你不会是她,”束穿云从肩上伸出手握住了园子的手,“永远都不会。” 第60章 经年白骨案1   黄梅天终于过去,平江府将要入夏,这天儿一日日的热了起来。   南城,一座小院的墙边种着一大片姹紫嫣红的花儿,几株犹带着露珠的松叶牡丹最为夺目,几只蜜蜂闻着香气从院墙外飞来,停在了粉色的松叶牡丹花蕊上,欢快的汲取花蜜。   一只白皙的玉手伸来,她随意掐了一朵松叶牡丹,顺手别在了有些凌乱的发髻上,却不料她这一番动作惊了采蜜的蜂儿,蜂儿嗡嗡接连飞离了松叶牡丹,又向院墙外飞去。   玉手的主人并未注意到这一群小客人,兀自哼着小曲为花儿浇水施肥。   “小姐,小姐,”一道急促的唤声从大门处传来,随后就见园子兴匆匆的跑了过来。   束穿云放下手中的水壶,又剪下几片枯叶,见园子满头的汗珠子,再看她挎在臂间的竹篮,好笑的问她:“这回又听说了啥了不得的大消息?”   园子天性好热闹,每每出去买菜,她的耳朵就如顺风耳般,能听得到隔了十个摊位的阿婆说的谁家的狗丢了,离了八个摊位的大婶说的谁家的闺女定亲了。   她若觉得感兴趣,便凑过去和人家说上个半日,从狗丢了能聊到狗的主人最近做了啥缺德事,还有那家定了亲的闺女后来被她爹娘十两银子就给嫁了。   回来后便绘声绘色的和束穿云说道,以至于束穿云虽不常出门,却对南城的大小事并不陌生,甚至平江府的大小事也多有耳闻。   而园子和南城大街小巷的三姑六婆关系好到,如果年纪相当,怕是要八拜之交了。   “不是,不是,”园子摆摆手,把篮子搁在桂花树下的石凳上,用袖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三步并两步的跳到束穿云面前,摊开了手掌,“是这个,这个,我打听到了。”   园子手心的帕子上正放着一把小小的金锁,早已被擦拭干净的金锁,在阳光下闪着金灿灿的光芒。   “啊,”束穿云难掩惊讶,立刻放下剪刀,从园子手心拿了金锁,来到树下的石桌边坐了下来,催促园子:“快,说给我听听。”   金锁是在别院中那具无名白骨上发现的,从别院回来后,金锁被她顺手放在了梳妆台上的匣子里,后来她又去了淮阳府,所以一直没来得及去查那白骨的来历。   这几日刚得了些空闲,早起时看到匣子里的金锁,再想起那白骨,便如鲠在喉,忘不了咽不下。   衙门的仵作在别院时已验过尸骨,那白骨是女子的,且至少已死了十年以上了。   她让王伯查过十年前在别院干活的下人,可不说时日已久,且说那些曾在别院的人早已四散离去,这便如大海捞针一般,不知要查到何时。   王伯也说,他在别院呆了一辈子,并不记得别院里有哪个女子失踪。   不说王伯的记忆是否出现偏差,但就眼前来看,唯一的线索只有白骨身上的金锁了。   所以,她便让园子拿了金锁去打听消息。   可问遍了城里所有开店十年以上的银楼首饰铺子,竟然没有一家做过同样的金锁。   一时间,束穿云还以为这条线索就要断了。   没想到峰回路转,园子竟然打听出了一些消息。   园子坐在束穿云对面,见自家小姐满面期待的表情,眼神闪烁,带着莫名的兴奋,脸色有些拧巴扭曲。   “小姐,我之前不是到银楼去打听过嘛,都说不是我们平江府银楼铺子做的,我便猜着可能是那些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们从外头或是京城的铺子买的,我就去寻了咱平江府常在大户人家来往的林媒婆问了,小姐,你也知道,那林媒婆在咱们平江府做媒婆没有四十年也有三十五年了,说不准她就见过哪位夫人佩戴过这种金锁,而且她记性也好…”   束穿云听园子说了这么多,还未说到正事上,不觉有些好笑,她此时倒也不急了,就听园子接着说这林媒婆。   她不认识林媒婆,可名字却不陌生,皆因林媒婆是她爹束山和她娘的媒人。   束山和杨氏两人私下虽已郎有情妾有意,可三书六礼这些还是绕不过去的,所以林媒婆便成了中间人。   也因束山后来成了大将军,又待杨氏始终如一,成就了平江府一段郎才女貌的佳话,林媒婆也一跃成为平江府最为炙手可热的媒人。   虽能进出大户人家的门第,但媒婆在太明朝毕竟是入不得流的贱业,所以,林媒婆和其他媒婆一般,也住在南城。   束山虽亡,但在平江府的声名却不坠,束家姐弟住在南城,更是让南城的治安都好了几分,所以南城的百姓对束家姐弟都有几分说不得的敬畏,更别提林媒婆了。   林媒婆有心和束家打交道,束穿云极少出门,但园子爱热闹,这一来二往的,林媒婆和园子就熟悉了起来。   听到园子说到林媒婆偶尔会进出束府,还为束家大公子,也就是她大堂哥说过亲,束穿云便觉出几分不妙了。   再看园子越来越亢奋的表情,果不其然,只听园子道:“林媒婆说,她偶在束家大奶奶身上看见过类似的金锁,她当时还听束家大奶奶和人炫耀,说这金锁是将军夫人从京城特意为她定做的…”   束家大奶奶是束穿云的大伯母,说话做事向来刻薄,七年前束穿云回到平江府执意住到南城,便和这位大伯母有几分关系。   如今的束府住着束穿云祖母和大伯三叔两家人,束山死后,束家的威望一时间在平江府一落千丈。   等束穿云和束穿杨初到平江府,大伯母王氏便不待见他们,安排他们住到了束府最偏僻的一处院子,也因此,束穿云对束府寒了心,干脆住到了南城的老宅来。   当然,王氏也为她对他们姐弟的苛待付出了代价,束穿云每年除了给祖母五千两银子之外,再不给束府一个子儿。   也因此,束府那边的人对她极有意见,在谢府诱她上当的束文清就是大伯母王氏的嫡亲女儿。   想及这些,再看园子有些幸灾乐祸的表情,束穿云无奈的敲了敲她的脑袋,“你便这么讨厌她,她若是涉了人命官司,我爹的颜面就好看了?”   园子顿时傻了眼,“也是哦,哎…”   园子唉声叹气,萎靡了下来,她白高兴了。   “不对,你说林媒婆见到大伯母戴金锁是何时?”   “不就是为小姐大堂哥说亲的时候?”   束穿云掐手算了算时间,“我记得我回到平江府时,大嫂刚怀了孩子,他们成亲也不过几个月,定亲是在前一年,距今也不过八年多,而那女子已死了十年以上,如此说来,时间对不上。所以,大伯母和此事应该没有关系。”   “会不会有人后来偷了金锁和女子埋在了一起?故意陷害大奶奶?”   园子骨碌着一双大眼问道。   “你觉得呢?”   束穿云点了点园子的额头,见她撇嘴不服,便和她认真分析起来。   “谁会陷害大伯母呢?目的又是什么?大伯母长于内宅,虽有些贪婪捧高踩低,但她胆小怕事,算不上恶人,待其他妾室虽刻薄,在我祖母的眼底下,还不敢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我知道,你觉得陷害她是为了攀扯我爹,不过你想一想,就算她出了人命官司,以我爹那时的权势,非但波及不到,更甚可能,大伯母也不会有损伤。这种费力又没结果的事,谁会去做?”   不是她贬低自己亲爹,因为对于皇亲贵戚来说,朝廷的律法不过就是用来做参考的。   “你也知道,大堂哥定亲前后到我爹兵败阵亡那一年间,正是和北苍国战事胶着的时候,无论谁陷害我爹,就算大伯母真的杀了人,皇上都不会轻易去动镇守边境的大将军。”   平江府的人命官司对于高高在上的束大将军来说,根本不会伤及一丝一毫。   所以,无论是谁想陷害束山,这样的计谋都是拿不出手的。   这个朝代就是如此现实残酷,不管她承认还是不承认。   因此,不管是发现白骨的别院还是女子身上的金锁,虽都和束家脱不了关系,但大伯母应该不是凶手。   “大伯母说金锁是我娘让人从京城定做的?”   束穿云敲着桌面沉声问道。   “是啊,林媒婆学的可像了,那口气,嗨,可炫耀了。”   园子撇撇嘴,束府那边一窝子的小人,从夫人处得利时把人夸得天花乱坠,待将军和夫人出了事,便翻脸不认人了。   要是小姐和少爷住在那边,还不知要受王氏多少磋磨,哪像现在自由自在,哼。   束穿云却在寻思,从小小束穿云的记忆里能看出来,杨氏向来端庄贤惠,但许是商家出身,为人处世上颇有几分心计,但行事却又十分大方,所以,她若是送东西给大伯母,绝不会漏掉其他人。   毕竟,那些金银之物就比如这金锁,看着价值不少,但对家财万贯的杨氏不过九牛一毛罢了。   “以我娘的性子,她送金锁,不可能独独送给大伯母一人,我猜测着,祖母三婶和两位姑姑那里也都会有,甚至可能还会送给其他人。”   “啊,有可能哎,夫人向来大方。”   园子附和道,“我也听说当年小姐的姑母出嫁,夫人可是陪送了不少东西。”   “是啊,金银细软田庄铺子都送过,何况一个小小的金锁?”   束穿云收了金锁,咕哝了几声,杨氏可大方了。   只是不知大方的杨氏到底送出了多少金锁? 第61章 经年白骨案2   日头渐渐高了,窗外偶有几声鸟儿啾鸣,夏天到了。   束穿云放下手中的湖笔,桌案前白色的宣纸上簪花小楷温柔典雅,她不由露出几分满意的微笑。   不枉她练了多年,有道是字如其人,实际上人多有两副面孔甚至几副面孔,怎就能从一笔一划勾勒的纸上看出端倪呢?   束穿云吹干了纸上的墨迹,犹自感叹。   她面前放了两封信,一封是给元泊的,信中和他说了下金锁的事,顺带着让他帮忙带信给元凌。   当然让元泊带信给元凌不过是其中的一层意思,另一层,她没道明,但元泊自会懂,她并不会偷偷调查白骨之事,她比谁都清楚,能借助官府的力量会事半功倍,招呼打了,要用人家的时候才不会显得突兀。   自从淮阳府回来后,她再没见到元泊,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   束穿云兀自愣了愣,最近几日她偶尔会想到元泊,每次一想到元泊,她便会觉得胸闷,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   另一封信是给元凌的,元凌前些日子去了京城,谨妃娘娘所出的三公主生辰到了,元凌理所当然要去庆贺一番。   她去京城多有不便,便拜托元凌帮忙问一下京城的银楼,当年杨氏到底一共做了几个金锁?   虽不知杨氏是在哪家银楼定做的金锁,但于贵族之家常去的也不过那几家。   若是束山还在,杨氏还是京中一等一的贵夫人,银楼未必肯透露客人的丁点消息,然时过境迁,束家早已不同往日,再去问询从前的消息不过多花些银两罢了。   自在阳江上被人刺杀后,束穿云便多了十二分的小心,和元泊来往也多了些避讳。   能少露面还是少些的好,太过招摇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束穿云让园子把信送到百草堂,到时候自会有人送到知府衙门。   让人送了信,束穿云就闲了下来,然她却不知,送给元凌的信却没有到元凌手上,因为元泊压根没想让元凌帮忙查金锁的事。   几日后的一个午后,知府后院安静的只偶尔能听到一声吠叫,元义敲了敲晓风阁书房的门,过了半晌才从门内传出一声懒懒的低语:“进来。”   元义伸手推开了门,进门后便见靠窗的榻上他家主子正和大荒一人一狗在…对弈。   只主子脸色不大好,时不时的敲着大荒的爪子,嫌弃大荒太笨了。   元义眼角抽搐,略有些惆怅的想,他家主子最近是不是太闲了,看脸色不甚好看的样子,怕是好几日没见到束小姐了。   “有事?”   元泊见元义进来半晌也不吭声,抬了抬眼角,哼了一声。   “嗯,”元义忙正了正面色,心道,或许主子听到他带来的消息能提起神来。   “京城的人传话来了,主子让打听的有消息了。”   元泊摸着棋子的手顿了顿,佯做不在意的道:“说。”   “束夫人当年一共在京城的诚品阁做过八把金锁,式样大同小异,但都和主子手中的那把金锁类似,重量也都是一样的。”   “八把?呵,也得不少银子了,束夫人还真是大方。”   元义听不出这话里到底是褒义还是贬抑,所以也不敢吭声。   “好了,让人去告诉束穿云吧。”   元泊搁了一颗棋子,吩咐了一声。   “是,”元义要走,又想到了一事,遂站住了道:“宫中来信说,大小姐不日就回了。”   “嗯,算算日子,三公主生辰过了,凌儿也该回了。”   元泊寻思着凌儿回来了,必然常和束穿云待在一处,如此,束穿云身边也算多了个帮手。   “还有,”元义哼唧了两声,不知接下来的话还该不该说,但…如果他不说,若是误了主子的大事,他可吃罪不起。   “有话就说,”元泊见他支支吾吾的样子,瞄了他一眼,不耐烦道:“何时这般啰嗦了?”   元义听了这话不敢再犹豫,忙拱手回道:“宫里的人还说…还说皇上,皇上有意为束小姐和二皇子指婚。”   元泊的手顿住了,“谁?秦霆?”   “是。”元义头也不敢抬。   他敢保证,主子的怒火就要压不住了。   “知道了,下去吧。”   …出人意料的,主子的声音异常的平静,一丝发怒的迹象都没有,难道他猜错了?   主子对束小姐没…没那种意思?   元义心中翻江倒海般,但面上却丝毫不显,只低头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就在元义关门的瞬间,大荒忽觉鼻痒,禁不住打了个喷嚏,一阵风过,卷起了几缕灰尘,细眼看去,飘飘洒洒落了一桌的黑色粉末,元泊手中的棋子却不见了踪迹。   元泊沉着眼兀自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心,冷冽的唇角勾了勾,再抬头,眼中浮着一丝嗜血的寒意。   他颓然闭上眼睛,对大荒摆了摆手,“去玩吧。”   大荒“嗬嗬”几声,拿着溜圆的黑眼珠盯了元泊一会,见元泊根本不理,它只得夹着尾巴默默转身离开了房中。   房内霎时一片死寂,元泊脑中一直在回想元义说的那句话,皇上有意为束小姐和二皇子指婚…   不知不觉中,他对束穿云早已种下了情根,或是在那桂花树下红绳系上墨发的瞬间,也或是在画舫中她弯腰侧脸的刹那,更或是在见识到她狡猾敏捷剖析案情的时候。   原来,自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元家大公子也有如此一天。   元泊勾唇,自嘲的笑了。   ……   束穿云一早便接到了元泊让人送来的消息,信中说到杨氏总共做了八把金锁。   依她的推测,祖母,大伯母,三婶并两个姑姑,这就五把了,其余几把送给了何人,这却是不清楚的。   束穿云叹了口气,当年随身服侍杨氏的丫头仆妇在杨氏自缢后,要么殉主要么横死,如今再想从杨氏身边人探查消息已是不能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园子,我们是不是有个首饰铺子?”   园子正在一旁磨墨,听到束穿云问话,她蹙眉想了片刻,才道:“小姐说的莫不是琼玉斋?”   “是吧,我记得我们就这一家首饰铺子,好像还是我爹送与我娘的。”   “是,是,我记得这个,”园子捂嘴想笑,但又莫名想哭。   当年将军夫人过生辰,将军要送礼物于夫人,但夫人出身巨富,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最后将军在苦思冥想之下,终于想起夫人曾偶然感慨过一句:平江府虽富贵,但若是论起妇人间的穿着打扮,和京城相比还是多有不及,若能在平江府开一间铺子,专门做京城最新流行的式样,想来是十分赚钱的。   夫人虽十分富有,但谁还会嫌钱多呢?   后来将军瞒着夫人偷偷派人在平江府以夫人的名字开了一间铺子,算是作为夫人的生辰礼。   这事还被爹爹当作笑谈和身边的同僚说过几次,大家更多的是羡慕将军和夫人虽已是老夫老妻却依旧鹣鲽情深。   就因为如此情深,夫人才会随将军一起去了吧…   园子偷偷揉了揉眼角。   然束穿云却没想这么多,她只知道铺子是她爹送给她娘的,却不知这背后的故事。   “明日让人放出消息,就说,我们琼玉斋回收金器,等价折换银子,或是兑换银票,抑或是更换新款首饰。”   “小姐的意思是,手上有金锁的会拿金锁来折换?”   “唔,或许吧,先试试看。”   “万一他们不来换或是早已经换过了呢?”   “金锁已是十年前的旧款式,如今早已不再流行,若是能等价更换新款金饰或是银饰,我猜手里有金器的九成九会拿来换,而且,早前你也与我说过,咱们平江府其他银楼或是首饰铺子回收旧金器银器都是折价的,十两送去再到手不过六七两,若不是日子真过不下去,断不会有人真的拿了金器去换。我以为,无论是我祖母伯母还是姑姑,抑或是和我娘来往密切之人,不太会算不清这笔账。”   “也是。”   园子点头赞同,“只是我们这样做生意岂不是很吃亏?”   园子扒拉着算盘算了算,“里里外外还得搭上师傅的工钱,不划算呢。”   束穿云扶额无语,她们现在在调查案子,孰轻孰重啊,还扒拉算盘…   “只要能查清案子,搭上点工钱不算什么,况且这案子发生在别院,说起来和束家也脱不了干系,若不是我和凌儿有几分交情,也和元大公子打过几回交道,算是在知府衙门里混了个脸熟,你以为我们就能置身事外了?”   束穿云故意说的严重些,省的园子担忧这点有的没的,吩咐琼玉楼掌柜时不够详尽。   她散了消息去,便是全城无论多少大小的金器,她都要,绝不会挑三拣四,故意只等着拿金锁的上门,做生意诚信为本,客户至上,这在哪都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园子打了个激灵,忙道:“小姐说的是,我这就去和掌柜的说。”   束穿云也不是不知道破坏行业规则必会遭其他同行排挤,但此时她却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也罢,这琼玉斋本也只是在平江府岌岌无名,说不准这下冒出头了呢,是福是祸也难料。   几日后,琼玉楼等价折换金器的消息便传遍了平江府的大街小巷,一时间,琼玉斋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而数日前,常孟诚横死画舫,死因不算光彩,常家碍于面子丧事办的简单。   眼看常孟诚的七七就要到了,按例,常家亲眷都要上门吊孝。   无论是束穿云独自住在南城,自立门户来看,还是她破了常孟诚的案子,然而凶手却被人救了走来说,于情于理她都免不了要走这一趟。   所以这一日,束穿云早早便登了常家的门。 第62章 经年白骨案3   束穿云拎着一篮子白烛纸钱锡箔元宝在常家门口下了马车,便让园子先行回去了。   常家守门的还是之前的老仆,见束穿云上门,只稍稍露出了一丝惊色就让束穿云进来了。   看日头才不过辰时一刻,束穿云自知来的有些早了,但若是晚些时候来,不定要碰到束府那边的来人,她和她们没话说,能避还是避着些,省的两方都尴尬。   许是她来的太早了,常家前院冷冷清清,除了跟在她身后的老仆,再没有其他人。   束穿云忍了疑惑,就要穿过垂花门进后院,却不料此时,一个惊慌的身影从垂花门里匆匆跑来,要不是她避的快,两人差点要撞到一起。   避到一旁,束穿云看着常家姑父衣衫散乱,鬓发乱蓬蓬的模样,即刻便猜到后院刚刚发生了何事。   果不其然,常家姑父刚跑过两步远,后面便传来一声怒吼,连带着劈里啪啦的辱骂声还有踢踏的脚步声,不是她姑母束玉婉又是谁?   只见姑母单手拎着根臂粗的擀面杖,另一手举着把亮闪闪的菜刀恶狠狠的穿过垂花门,但见常家姑父跑的远了,料想着追不上了,便发了狠的把手中的擀面杖向常家姑父的后背掷去。   束穿云原以为,隔着几丈远的距离,擀面杖必得落空,但下一刻,束穿云却惊了,真别说,姑母的手法还挺准,擀面杖不偏不倚正中常家姑父的左腿窝,常家姑父被撞的一个趔趄趴倒在了地上。   束穿云不禁赞叹了一声好准,还好姑母扔的不是菜刀。   这边束穿云刚感叹完,就见落后了几丈的姑母一扬手扔了菜刀,五步并两步一屁股骑到了常家姑父身上,抡起地上的擀面杖照着常家姑父的后背噼啪就来了那么一下,顷刻间常家姑父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随后,束穿云再没听到他的声音,只因为姑母的怒骂声淹没了一切。   “我让你养外室,我让你赌钱喝酒,我让你不正经做事…”姑母边说边用胳膊粗细的擀面杖敲打着常家姑父的后背。   看了都觉得疼,照这样打下去,搞不好会出人命,束穿云如是想着,便要搁了篮子准备上前劝慰两句,但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她转念间又稳稳挎着篮子站到了一旁。   人家的家务事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来人是常孟谦,他看到束穿云时稍愣了愣,随后面红耳赤的道了声“表姐”,便匆匆跑到了常家夫妇身边,他用力抢过束玉婉的擀面杖,把束玉婉从常实身上拽了下来,哑着正在变音的嗓子吼了一声:“你们闹够了没?”   束玉婉正在兴头上冷不防被人拽的一个倒仰,正要发怒,听到咆哮声,一下愣在了那里。   常实灰头土脸的爬了起来,身上的疼痛让他想嘟囔埋怨几句,但看到小儿子的脸,哼唧了两句,愣是没敢再吭声。   常孟雨落后了几步赶到,待看到自家爹娘的难堪样子全被人瞧了去,颇觉丢脸,全不顾爹娘是否受伤,只羞恼的一甩帕子,又转头回去了。   束穿云瞥见常孟雨的模样,暗自叹了口气,她也不想看人家夫妻打架好不?   谁又能想到,今个是常孟诚的七七,常家却是这番景象?   束玉婉被自己小儿子的冷脸吓住了,不敢再撒泼,甩了袖子正要往回走,待看见墙角还站着人,仔细看去见是束穿云,她不喜束穿云,本要发作一番,但看到她臂间篮子里的东西后,面色变了几番,最终脸上盛了几分哀伤,什么也没说,兀自回了后院。   常实被束穿云瞧见了这番窝囊的样子,本该是觉得难堪的,但他脸皮奇厚,反正如今的生活已不可能变的更糟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咧咧嘴忍着脸上被抓挠的疼痛,似笑非笑。   他本是要出门的,但如今身上的衣衫也破了,头发也乱了,脸上也被挠了,哪还有脸面出门,索性闪身也回了后院。   只有常孟谦对束穿云苦笑了下,“让云表姐见笑了。”   束穿云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常孟谦让束穿云走在前面,自己落了一步跟在了束穿云身侧,看见束穿云篮子里的东西后,不由诧异问道:“云表姐,还记得今日是大哥的七七?”   “难道不是吗?”   束穿云蹙眉回道,她不会记错了吧?   应该不会啊,因杀害常孟诚的凶手被人救走,而救了陈又炎的人她大约知道是谁,所以她总觉得对常家有几分愧疚,也因此对常孟诚的七七多留意了几分。   “是大哥的七七没错,”常孟谦语气中带了几分苦涩。   他想说,七七又如何,反正不会有人记得,今日来吊孝的除了云表姐,不会再有其他人了,甚至连自家爹娘都知道今日不会有人来,所以连准备都不曾做,还是该干嘛干嘛。   束穿云呼了一口气,没错就好。   她瞧了一眼常孟谦,心中生了几分感概,月余不见,再见常孟谦已判若两人。   初见有些羞涩和胆怯的少年,此时却透着几分的成熟了,都说岁月催人老,怕是还不知这一个月来常家到底过的怎样水深火热,让青涩的少年成长的这样快。   “姑父和姑母出了何事?”   束穿云刚刚听到姑母提到了姑父的外室,心弦一动,神不知鬼不觉的问了这么一句。   常孟谦脸色一僵,不想隐瞒束穿云,却又不知该怎样说,只模糊道了一句:“娘怀疑爹拿了她的首饰。”   “唔,是什么首饰?姑母的首饰丢了么?”   不提首饰她还忘了,那金锁姑母束玉婉恐怕也有一把,不知…   束穿云这边还在思量,就听常孟谦说道:“都是老黄历了,娘的首饰都没了好些年了,因这事,他俩三不五时的就打一场,大家都习惯了,表姐别往心里去。”   束穿云听到这咂摸出了蹊跷,遂接着问道:“到底是什么首饰?或许是姑母放到了别处,冤枉了姑父也说不定。”   常孟谦沉默了片刻,才道:“应该不会冤枉他,那件首饰听说是二舅母送给娘的,娘很宝贝的,不会随手放到哪寻不见的,多半是爹拿了送给外面那个女人了。”   束穿云心中咯噔一声,约莫有了个底,却也不再提这话,琼玉斋还未给她回话,也不知道到底收回了几把金锁。   心里存了事,再加上常家也未为常孟诚的七七做任何准备,束穿云把带来的东西交给了常孟谦,遂告辞回了南城。   常孟谦拎着篮子看着束穿云的背影发呆,他和云表姐没怎么见过面,但他却从心眼里佩服云表姐,云表姐与自己的姐姐和其他表姐都不同,但到底哪里不同,他又说不上来。   他翻了下手中的篮子,软塌塌的一沓纸钱之间有什么东西咯了他的手,他摸索着翻开,纸钱下方覆着一个铁盒子,他打开盒子,里面赫然放着一张银票,是两百两,常孟谦眼睛一缩,再抬头,哪里还有云表姐的影子。   他不知道两百两到底能买多少东西,但他知道,他家如今每月的进项也不过十几两银子,他和姐姐每月的月银只有一两银子…   娘和外祖母舅母们总说云表姐有钱却吝啬,但她们却从未想过,云表姐再有钱也是人家的,和束家常家没有一分关系,况且他也听说,云表姐每年都会孝敬外祖母五千两银子,只这五千两,完全足够让外祖母舅舅们过的很好了。   ……   常家因一把金锁闹的天翻地覆,却远不及十里街的琼玉斋声势浩大。   已连续多日,客人络绎不绝的进出琼玉斋,让琼玉斋的掌柜和伙计忙翻了天。   从前名不见经传的琼玉斋,也因等价回收金器一事,成了平江府最让人津津乐道的首饰铺子。   然此举虽让琼玉斋声名大噪,但却让其他家首饰铺子牙根痒痒。   有好事者纠集了地痞无赖想闹些事端,可人还没到琼玉斋门口,就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捕快兜头逮了个正着。   如此三番,大家也都知道了,原来琼玉斋背后是有人罩着的,到底是谁罩着的,有心人只要稍微探查便能得知一二。   ……   南城束家老宅,束穿云面前的桌案上一溜并排放着六把式样各异的金锁,沉甸甸,金光闪闪。   没错,这六把金锁就是杨氏专门在诚品阁定做的。 第63章 经年白骨案4   翻开琼玉斋送来的名单,上面写着六把金锁的主人:束家三奶奶,钱家大奶奶,束家二小姐,刘家大夫人,金家四姑奶奶,邱家大奶奶。   束家三奶奶是三婶,钱家大奶奶是大姑束春婉,束家二小姐是束文清,还有后面三位应该是杨氏从前在平江府的闺中好友抑或是有生意往来的伙伴。   这件案子和名单上的人应该没有关系,她不过是要确定谁的名字不在名单上。   除了琼玉斋送来的六把金锁外,余下还有两把金锁,其中从别院白骨身上得到的第七把在她手上。   那最后没有收回来的第八把金锁,想是在祖母手里,毕竟祖母不缺银子,且祖母近些年也不大装扮了,所以没拿来置换也是极有可能的。   她手中的这把金锁,若是所猜不错的话,恐怕就是二姑束玉婉的那把了。   当然还得找个机会去试探一下二姑。   不,还是找机会试探一下常家姑父为好,这样也能得知金锁是不是他拿的?又送给了谁?   念头闪过,束穿云叫来了园子,和园子如此这般的吩咐了几句。   园子听完即刻双眼灼灼的拍着胸脯保证:“小姐且放心,这事交给我,保管给你办的妥妥当当的。”   她每日里混迹早市可不是白混的,园子肩扛着重任兴匆匆的出了门。   束穿云也觉得这事不难,毕竟她听说常家姑父如今无甚爱好,惟有喝酒而已。   喝了酒的人,嘴上总少了一扇门,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全都能抖搂出来。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日午后,这事便有了结果。   “小姐,我和你说啊,我只让东街的二狗子给常家大爷灌了二两酒,常家大爷就竹筒倒豆子的什么都说了。”   园子刚进门,抹了把额上的汗珠,劈里啪啦一顿说。   束穿云正在练字,听了这话不由停了笔,等园子接着说。   园子嘿嘿笑道:“常家大爷脸上都被二姑奶奶挠破了,就是因为二姑奶奶的金锁不见了,二姑奶奶听说咱琼玉斋可等价兑换银子,那个捶胸顿足气不过,和常家大爷打了一架。小姐,你不知道,两人打的那个狠啊…”   束穿云心道,常家夫妇打架我可是亲眼目睹的,怎能不知道?   束玉婉是她姑母,这事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她并未和园子提过。   看园子在那比手画脚兴高采烈的劲,束穿云不由抽了抽嘴角,夫妻打架又是被自己老婆打成那样,常家姑父是缺根弦还是咋的,啥都往外秃噜。   哎,喝了酒的人确实把不住嘴上的门,有事实为证。   “那金锁到底是不是他拿的?”   听了一耳朵两人打的如何凶猛,常家姑父如何威风,打的自家老婆如何哭爹喊娘,束穿云翻了个白眼,原来,常家姑父不是什么话都朝外秃噜,而是在耍酒疯,以此逞威风。   “是啊,就是他拿的。”   园子神秘兮兮的靠近束穿云道:“我让二狗子拿了金锁放到他面前,他喝大了,看见金锁像见了他老娘一样哭哭啼啼,嚷嚷着一定是海梦回来了,叫着要休了二姑奶奶,还说要去找海梦。”   “他果真这般说的?”   “可不是吗,我料想着,常家大爷喝的烂醉如泥,回去后还得遭一顿打。”   园子撇撇嘴,幸灾乐祸道,反正常家夫妇谁打谁她都高兴。   “哼,也该打。”   束穿云冷笑了一声。   到如今,别院里的那具白骨也算是有了姓名。   海梦,曾是常家姑父的外室,十多年前突然离开了平江府,无人知其下落。   因一把金锁,又露了形迹。   ……   一日后,去了京城多日的元凌回了平江府。   束穿云开心之余,央求元凌教了她一回易容之术,她觉得以后出门办事容貌上还是做些改变的好。   因而,数日不见,等元泊再见到束穿云时,差点认不出眼前的人。   修长的个子被一身灰白色的旧长袍包裹着,本来又黑又亮的秀发被一根木钗束在头顶,发尾凌乱还有些焦黄的迹象。   再看她的面目,肤色微黄,脸颊上点缀着几粒雀斑,本是嫣红的嘴唇此刻泛着白色,隐约可见唇上的裂纹,像是已干渴了许久未沾水滴一般。   这相貌,在男人堆里就是个普通到街上随处可见过目即忘的。   不用说,束穿云这副尊容肯定是凌儿的手笔。   元泊牙疼似的看着站在面前的人,颇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违心的赞了一声:这打扮很适合你。   束穿云只是点头,不苟言笑,一副拘谨的模样,站在距离元泊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她的身份是知府衙门新来的师爷。   听说李捕头又去公干了,所以这回调查白骨的案子,元泊义不容辞的接了手。   束穿云倒是无可无不可,谁做捕头只要不耽误正事就行,反正就她所知,李捕头也是听命于元泊的。   两人此次一同出现,目的地是十里街上的海云院。   时辰尚早,海云院里还未迎客,海妈妈正在房中盘算近些日子海云院的风头似乎不比对街的留芳院了。   也不知海烟最近到底是怎么了,这个客人不见那个客人也不应的。   留芳院又趁机推出了个新姑娘,这姑娘她也见过,和海烟颇有几分神似,男人都好新鲜,又见海烟脾气大,如此倒让留芳院捡了大便宜。   她手中还有几个新买的丫头,其中有一个姿色更是上乘,若是□□一番,指不定比海烟还要出色。   海烟若不是得了元大公子的青睐,也未必会让平江府的男人趋之若鹜。   男人向来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元大公子看上的女人,哪会有差?   海妈妈想到此,不免长叹一声,元大公子不知是不是厌了海烟,已许多日子不来海云院了。   海妈妈正在长吁短叹,却不期然听到门外传来了个声音,这声音不是她刚在惦记的元大公子么?   见多日不见的元大公子来了,海妈妈刚露出几分欢喜的笑来,再看元大公子身后跟着的两名带刀捕快,笑意便僵在了脸上,她不由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小心翼翼的问道:“公子,这是?”   元泊挑了海妈妈一眼,哂笑道:“妈妈以为呢?”   他在海云院混了许久,自是听闻些许海妈妈对待手下姑娘的腌臜伎俩,但这些伎俩在花街柳巷都是常见的,民不举官不究,只要没捅到官府,他们也是不管的。   见海妈妈额上冷汗直冒,元泊心道怕是这老虔婆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但今日不是为其他事而来,遂也不再吓她,元泊甩开手中的扇子,坐在了矮榻上。   榻上的小几摆着一个精致的小兽香炉,香炉里徐徐透着几缕香气,香气清雅沁人心脾,这香饼没有几两银子可买不来。   元泊伸出手掌扇了扇,又用鼻尖嗅了嗅,状似不在意的道:“妈妈好雅兴。”   海妈妈谄笑着道:“让公子见笑了。”   这间房本是海妈妈待客用的,当然,这待的客非富即贵,寻常人是进不来的。   所以房里的摆设用具肯定是海云院里最好的。   “海梦,这个名字妈妈可还记得?”   元泊收了手,端正了坐姿,摆出了一副审问的架势,但语气却是漫不经心的。   “海梦?”海妈妈愣了下,前不久她才听过这个名字,怎的元大公子又提起来了。   但她却丝毫不敢怠慢的道:“回公子,老奴当然记得海梦,她曾是海云院的姑娘,后来跟了常家老爷…”   海妈妈把海梦如何被常实赎了身,又如何过不下去,离开平江府之前特意回了一趟海云院的事又一五一十的道了来,末了才又问道:“不知公子问海梦是因为…?”   元泊咂摸着海妈妈的话,与束穿云上回因常孟诚的事来问时说的似无不同。   听海妈妈问起,他这才说道:“海梦死了,那年从海云院离开就死了,海妈妈你是官府知道的最后一个见过她的人。”   海梦死了,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海妈妈有些茫然,她做这海云院老鸨十数年,手中不知沾染多少罪孽,早已心硬如铁。   但她还是院里的姑娘时,和海梦也是有过交情的,没有什么比听到故人身亡的消息更令人震惊的了。   恍惚中,她听到元大公子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既如此,你若是再想到和海梦有关的事情,及时报于本公子知晓。”   海妈妈机械的点头,谄笑虽一直挂在脸上,但心里却是白茫茫一片。   送走了元大公子,海妈妈一屁股坐在了矮榻上,她冥思苦想着十年前的事情。   海梦那日来海云院到底做了些什么?   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呢?   矮榻的左手边立着一座六尺有余的山水屏风,海妈妈神神叨叨的站起身在屏风旁走来走去,却根本想不到屏风背后的大床下正躲着一个矮小的身影。   那人屏气凝神,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连气息都不曾换过。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15 16:49:24~2021-03-16 15:16: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XiXi 1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经年白骨案5   夜幕中的海云院里喧嚣鼎沸,到处透着靡靡之音,海妈妈心不在焉的送走了一个客人。   今日见元大公子的模样也不像是个长情的,海烟也没必要为了元大公子守身如玉般的待客,做她们这行的,也不知哪里来的矫情和清高?   海妈妈正寻思着要不要去海烟房里瞧瞧,就在这时,从后院匆匆跑来一个龟奴,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海妈妈神色未变,只狠狠唾了一句:小贱人,我看是打的少了,走,去看看。   说着,步履匆匆的向后院走去。   后院的柴房里,阴暗无光,伸手不见五指。   一个小女孩躺在潮湿的地板上,眼角的泪珠无声无息的落在了地上,但她紧咬着嘴唇不肯发出一丝呜咽。   门开了,微弱的灯光映照下,一个胖胖的身影堵在了门口。   “还没死?”   她认得这个声音,是这院子的主人。   她孤身一人来平江府寻人,却不料还未到平江府就被人骗到了这里,这院子的主人对她非打即骂,她听和她一般大小的女孩子说,这院子是个青楼,院子里的姐姐们都是以色侍人的。   她知道青楼的意思,也知道以色侍人的意义。   她如果待在这里以后也会和那些姐姐们一样的。   她不要,如果她也成了那样的人,她对不起爹爹更对不起娘,她情愿死。   所以她表面乖顺,时时想伺机逃走,可不管她逃了几回,都被抓了回来,然后又是一顿毒打。   她绝望了,寻机拿破瓷碗割了腕,可却没死成,被扔到了这冰冷的柴房里。   等待她的还不知是怎样的折磨。   小女孩强忍着害怕,却死死咬着牙齿不肯发出声响,似乎这样,那胖胖的身影就会以为她已经死了,会把她扔出这个院子。   把她扔去乱葬岗也好,她不怕,她和娘就是从乱葬岗把爹爹的尸体找回来的。   可还是让她失望了,她只听到门口的人说:“把她带回去,好好看管起来。”   然后就有人把她抱了起来,她浑身都疼,被人又扔回了原来住的那间破房子里。   只是这院子的主人,那个胖女人并没有再进来,也没有再让人毒打她。   不知为何,她忽然松了口气,她记得娘对她说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是啊,爹也说过,她是个有福气的人。   小女孩陷入了自我安慰中,浑然不知这院子的主人,即海妈妈,为何突然放过了她?   此刻的海妈妈正有些魂不守舍,她站在海烟房门外来回徘徊。   海烟屋内并没有客人,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便过来开了门。   海妈妈听到开门声,并不像以往般眉开眼笑,只愣愣的盯着海烟,像是要透过海烟看什么人一般。   海烟皱了皱眉,“妈妈?”   “嗯?”海妈妈回神,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海烟…”   “妈妈有事?”   “没,没,”海妈妈讪讪的摆了摆手,随后又意识到什么一般,忙又道:“有事,有事,你看我这记性,就是谢家二公子派人来,又要邀你去游湖。”   海烟斜倚在门框边,伸出殷红的手指卷着自己的秀发,随意道:“这事啊,妈妈推了吧,我不想去。”   “这…,上回你爽约的事,谢二公子并未追究,这回再不去,怕是会得罪谢二公子。”   海妈妈犹豫着想拒绝海烟的提议,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日的海烟和平时的模样大相径庭,什么清高,什么矫情,似乎再也不见影子,眼前的海烟透着一股子浑不在意,让人莫名觉得恐惧。   对,就是恐惧,这感觉似乎不是第一次,海妈妈眼睛眯了眯,脑海里激灵灵似想起了什么一般,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匆匆和海烟说了声还有事就转身离开了。   海烟看着海妈妈的背影嗤笑了声,撩了撩鬓边的发丝随手关了门进了屋。   她旋身坐在了小桌边,把玩着桌上的青瓷茶杯,意味不明的道了一句:“呵,还是被发现了啊…”   “阁主,让属下去处理了。”   一个矮小瘦弱的男人突然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海烟背后,只见他身着海云院龟奴的衣衫,神色无比冷漠,语气中带着几丝刻意压低的怪异。   海烟握着茶杯轻点着桌面,若有所指道:“元大公子不是个简单的,你要小心点。”   “不就是个纨绔子,阁主太瞧得上他了,”男人似乎颇为瞧不起元泊,觉得海烟太涨他人志气了。   海烟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也不多说,只淡淡道:“那你去吧…”   高傲自大不服管教的手下不要也罢。   夜色渐浓,海云院对面的留芳院二楼丝竹悦耳,欢声笑语不断。   楼下身着轻薄衣衫的姑娘们正当街揽客,本欲进海云院的数位公子哥被留芳院的姑娘们截了胡,气得海云院的姑娘们掐腰顿足痛斥。   有姑娘气不过,去寻海妈妈让她想个办法,以打击对面留芳院的嚣张气焰。   可海妈妈哪里顾得上这些?   此刻的她听见敲门声都觉发抖。   她坐卧不宁,脚步不停的来回走动。   打开柴门看到那小丫头的一瞬间,她恍惚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对,十年前海梦最后一次来海云院,还去了后院。   那时院中刚来了几个小丫头,其中就有一个小丫头不服管教,被她关在了柴房里,后来事情多了起来,她就忙的忘了。   是海梦无意中打开了柴房的门,才让她想起还有个丫头被关在柴房里。   算起来,海梦还是那小丫头的救命恩人,小丫头被放出来后,慢慢被驯服了,后来还成了海云院的头牌姑娘,小丫头也就是如今的海烟姑娘。   原本她以为这事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巧合,可今日她脑中不知为何总会闪过那小丫头如小狼般凶狠的眼神,还有那张锋利的爪子…   …再见到海烟的刹那,她全都想起来了…   在柴房里,就是那个看似羸弱不堪的小丫头用五指掐着海梦的脖子,海梦脸色发青,转头看她,然后,她脑子一昏,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醒过来,就以为是海梦无意中救了海烟…直到如今…   海烟,海烟,到底是什么人…?   海烟待在海云院又为了什么?   莫不是为了元大公子?   难道海烟是元大公子的人?   也不对,若海烟是元大公子的人,十年前海梦来海云院的事,元大公子应该很清楚才对。   海烟若不是元大公子的人?   那海烟接近元大公子有何目的?   海妈妈心神混乱,一想到元家在平江府的权势,又想到元大公子若是在海云院出了事,那她的小命哪里还保得住?   海烟有秘密,就算再厉害也不能与元家相提并论,而且院里没了海烟,她还有其他姑娘,但元大公子若没了,她们就谁也别想活了。   海妈妈权衡再三,还是觉得海梦的死和海烟一定有关系,这事一定要告诉元大公子。   既已下了决心,海妈妈便想着要趁早报于元大公子知晓才好。   “来人,”海妈妈朝门外唤了一声。   门“吱呀”被人从外面推了开,一个矮小的龟奴走了进来。   “妈妈。”   海妈妈心事重重,并未注意到来人不是常在身边使唤的龟奴。   只吩咐道:“让人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这事一定得她亲自去说,不能假手于人。   “妈妈要去做什么?”   龟奴的声音被刻意压低了,透着一股子诡异。   海妈妈心中烦躁,正要开口骂龟奴多嘴,却见一张阴狠的面孔在她面前一闪而过,随后她听见了一道尖利的惨叫,那惨叫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再然后,她就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见了。   “砰”的一声,海妈妈软倒在了矮榻上,片刻之后榻上洇出一滩湿热的血迹。   夜色如墨,那声异常的惨叫也被无数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之音淹没了… 第65章 经年白骨案6   束穿云一早起床眼皮就直跳,隐约觉得有事发生。   为了让自己静下心来,她开始练字。   一首如梦令,她写了五遍,待写到第六遍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她正写到“知否?知否?”,最后一点还未写完,就听到一道急急的催促声:“小姐,元公子让人来说,海云院出了命案。”   她心底一沉,手一抖,一滴浓重的墨迹落在了纸上。   此刻她反而镇定了下来,放下笔问园子:“来人说是谁死了么?”   “是海云院的海妈妈。”   束穿云的手顿了顿,快速的收拾了桌案上的笔墨,对园子说:“先让人回去,就说我稍后就来。”   “是,”园子匆匆出去了。   不过一刻钟束穿云便拎了个木盒出了门,等她再出现在海云院时,已然是一身灰白长袍,又是知府衙门的师爷了。   海妈妈死在了待客用的房里,束穿云到时,屋中除了元泊再没有旁人。   元泊正在屋中细细搜寻,见束穿云进来,对她扬了扬下颚。   束穿云顺着元泊的目光望去,胖胖的妇人正仰卧在矮榻上,脖间是已经干涸的血迹,约莫一寸长的伤口看着触目惊心。   元泊道:“人是今早才被发现的,我让人看过了,伤口是匕首造成的。”   束穿云站起身接着道:“从伤口的角度来看,两人面对面,且距离不超过两尺。”   元泊几步来到束穿云面前两尺处,手中的折扇朝她脖间掠去,扇尖点在她的咽喉处,“不错,这样的角度和距离才能造成如此长短的伤口。”   束穿云又检查了海妈妈的手指和头发,“没有抓挠的痕迹,鬓发一丝不苟,表明她并没有挣扎。”   元泊若有所思,拊掌道:“那人是她认识的?”   束穿云:“也许那人出手极快,她来不及反抗,但最大的可能就是她认识那人。”   元泊:“那她为什么被杀?”   束穿云沉吟了许久才道:“我以为和我们昨日来海云院有关。”   “你觉得是因为海梦?”   “嗯,我猜海妈妈肯定是想起了什么,想和我们说,却被凶手抢先了一步。”   “我让人问过伺候她的丫头,丫头说昨日晚上海妈妈有些不同寻常,连对面留芳院抢了海云院的生意都没露面,这在从前是不可能的。”   “那丫头有没有说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往常不太一样的?”   “应该是从后院回来后,我派人去瞧过了,后院关着几个被拐来的小姑娘,其中一个要自尽,被救回来后,她过去看了看。”   “拐来的?”   “是,我会让人把她们都送回去的。”   两人说到这不自觉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话题。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公子,大荒带来了。”   束穿云惊讶的看着元泊,“你早想到了?”   元泊笑着摇了摇头,“上回在茶山村它不是循着血腥味找到了吴林的荷包吗?我就是要看看它的鼻子有多灵?”   这话刚说完,“汪汪,”门外的大荒就摇头晃脑的摆着尾巴一下蹿了过来。   它也不管自家主子就在眼前,进来后跃起身子便扑向了束穿云,束穿云差点被扑了个趔趄,若不是元泊一把扶住她,指不定又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束穿云苦笑的挠了挠大荒头顶的毛发,“你这个冒失鬼…”   “汪汪,”大荒咧着大嘴巴,伸着舌头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瞧着束穿云目不转睛。   束穿云也好些日子不见大荒了,不免有些想它,所以蹲了身子和大荒眼对眼的寒暄了一番,让等在一旁的元泊吃了满肚子的醋意。   “咳,”他禁不住提醒那一人一狗,“做正事了。”   “汪汪,”大荒想起了自家主子,谄着脸朝元泊打了个招呼。   “去,干活。”   元泊拍了拍大荒的脑袋,指了指海妈妈的尸体。   大荒围着海妈妈转了好几圈,不时闻闻海妈妈脖子间的血迹,又在房中各处嗅了嗅。   束穿云跟着大荒来到屏风后,见它爬到了屏风后的床下。   元泊的脸色却有些怪异,昨日屋中那若有似无的气息,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原来,昨日这屋里,除了他们几人外,还有其他人在。   元泊眯了眯眼,他们猜的不错,那人一定是海云院的人。   大荒终于从床下爬了出来,然后它一直低着头循着气味来到了海云院的后院。   元泊和束穿云跟在它身后也来到了后院。   后院是海云院下等丫头和龟奴以及其他杂役的住处,此刻的海云院因出了命案,院里的所有人都被禁止外出。   后院有捕快在看守,见大荒带着元泊来了,俱都拱手叫着“公子。”   元泊这回没再兼任捕头之职,但捕快们对他的态度和前次做捕头时相比,并无不同。   元泊在变,他正逐渐摆脱从前的纨绔公子形象,他开始关心衙门的事务,他再未和一班狐朋狗友瞎混…束穿云搞不懂元泊改变背后的原因,但她觉得元泊这样做一定有目的。   元泊对众人点了点头,又对其中的一名捕快道:“人都在吧?”   “回公子,都在。”   “这就好,”元泊挥了挥手,捕快各自散开守着院子的出口。   “去吧,”元泊又朝大荒吩咐了一声。   大荒红色的鼻头一耸一耸,身上的毛发被风吹得浮在身上,它一步一个脚印的朝着其中一间房走去。   刚和元泊说话的捕快一招手,几名捕快跟在大荒身后围了过去。   “汪汪,”大荒对着最靠近墙角的一间房门叫了几声。   那捕快一个箭步踹了过去,门应声而开,屋里的数人被吓得瑟瑟发抖全都抱着头蹲在了地上。   几名捕快面面相觑,哪一个才是杀人凶手?   元泊和束穿云对看一眼,也朝门里望去。   看衣着,应该都是海云院的龟奴,只是这屋中有好几个龟奴,两人也生了疑惑,哪一个才是杀人凶手?   元泊点了点大荒的脑袋,“看你的了。”   只见大荒嗷呜一声,朝着几名龟奴扑了过去,那个样子和扑束穿云时完全不同,此时的大荒龇牙咧嘴,甚为凶狠。   它围着几名龟奴转来转去,突然张开大嘴朝其中一名矮个龟奴的袖子咬了过去。   矮个龟奴见自己袖口被大荒咬住,奋力起身想甩开大荒,但依大荒的体型又哪能那么容易甩开?   大荒随着矮个龟奴的甩动跳跃着,可就是不撒口,几名捕快见此情形忙拔刀迎了上去。   那矮个龟奴见形迹败露,袖口里突然露出一把匕首,银光一闪,就对着大荒的脖子刺去,大荒眼疾嘴快,“刺啦”一声撕裂了矮个龟奴的袖子,闪身躲到了一旁。   矮个龟奴见一击不成,转身挟持了他身旁另一名龟奴,对着几名捕快喝道:“别过来,不然我就杀了他。”   “哦,”元泊站在门外,喝退了捕快,扇着扇子,微微笑着道:“就是你杀了海妈妈?”   “是又怎样?”   矮个龟奴倒也不否认,阴着一张脸冷笑:“你就是元泊?”   那声音尖利颇为刺耳。   一声痛呼响起,那矮个龟奴手里的匕首已搁在了另一名龟奴的脖间,隐约有血迹溢出。   元泊皱了皱眉,再看矮个龟奴,臂间隐约有一枚花瓣形状的标记露在了外面。   元泊眼神一闪,思忖了片刻,心中做了决定。   “正是本公子,”元泊笑盈盈看着矮个龟奴,“说说看,你是怎么杀海妈妈的?就像你现在这般?”   “哼,杀她不是易如反掌,那老东西死有余辜。”   矮个龟奴对海妈妈似乎十分的鄙夷。   “哦,既如此,为何要现在才下手?”   矮个龟奴脸色一僵,紧了紧手中的匕首,“你套我话?”   “呵呵,”元泊脸色突然冷了下来,随意的转了身道:“都杀了吧,不过一个龟奴,死了就死了。”   捕快们应了一声,兜头朝着两名龟奴围了过去,矮个龟奴见此情形,自知挟持人质脱身已是无望,恨恨骂了一声:“无耻小人。”   随后一脚踹开被挟持的龟奴,转身朝着无人的墙角跑去,他的轻功看似不错,三两步便攀上高墙,眼看着就要消失在围墙之后,可就在这时,他却突然痛呼一声,一下又翻倒栽回了围墙内。   数把大刀立时放在了他的脖间。   矮个龟奴被什么东西敲在了腿窝处,当时只觉一麻,便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此刻被数把大刀指着,回过神后不由怒斥道:“偷袭,卑鄙。”   但却无人理会他。   “带回去,”元泊冷喝一声,矮个龟奴骂骂咧咧的被捕快们押着走了。   海云院二楼,窗户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看到了这一幕,但大多带着新奇惊恐还有担忧,惟有一双美丽的眼睛波澜不兴,她只翘了翘唇,指甲抚过自己的发丝,自言自语道:“我都说了不要小瞧他,你偏不听…” 第66章 经年白骨案7   暑气并不强烈,但正午的太阳还是照的人睁不开眼。   元凌正窝在束穿云屋里啃桃子,“咔嚓咔嚓”嚼的津津有味。   “阿凌,你听说过东离国的天缘阁么?”   束穿云收了手中的信,和元凌闲聊了一句。   “天缘阁?那是什么玩意?”   很显然,元凌没有听说过。   “那就算了,”束穿云欲言又止。   信是元泊给她的,信中说在海云院抓到的龟奴是东离国天缘阁的人。   元凌抽空瞅了瞅束穿云手中的信纸,眼珠转了转,凑到了束穿云面前,嬉笑着道:“穿穿,元大公子信中都写了什么,你说说看嘛,还有那天缘阁到底是做什么的?”   “天缘阁是东离国一个很神秘的组织,听说隶属于东离国的皇城司,专职为东离皇上刺杀,潜伏,刺探消息等等,总之是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啊,”元凌眨了眨眼,“和咱们太明的潜卫府一般?”   “潜卫府?”束穿云皱眉,这是个什么组织,为何她没听说过。   元凌吐了吐舌头,自觉失言,兀自低头去啃桃子不欲再说。   可束穿云哪会放过她,她直觉里,这个潜卫府的成立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遂起身双手搭在了元凌的肩上,幽幽的求肯道:“阿凌,我不知道那什么潜卫府,你和我说说呗。”   “好啦,好啦,我最受不了穿穿你求我了,这也不是什么大秘密,我告诉你。”   元凌扔了手里的桃子,拿帕子拭去了手上的桃汁,拉着束穿云坐在了榻上。   “穿穿,我与你说啊,你不知道这回我进宫,宫中出了件大事,宫里丢了东西,皇上知道后勃然大怒,皇上还让几个穿着奇怪衣服的人,带走了许多宫人,那些宫人被带走后就没再回来,我偷偷听到皇上和谨妃娘娘说,那几人都是潜卫府的,这潜卫府是皇上最近才组建的,所以从前我也不曾听说过,我猜着他们和你说的那天缘阁一样私下里会替皇上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竟有这事?”束穿云诧异的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问道:“元大公子知道吗?“   元凌撇撇嘴,“这我哪知道,他这两天也不知是不是中了邪,竟然跑到广陵书院去了。“   束穿云蹙紧眉头,也不知元泊为何去了广陵书院,只模糊猜到,“或是秋闱在即,他要看看那些学子准备的如何了?“   “这话说出来恐怕他自己都不信,“元凌毫不犹豫的否定了束穿云的说法,斩钉截铁道:”他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   “阿嚏…“   距离平江府数百里的淮帮总舵内,神出鬼没的淮帮少帮主揉了揉鼻子,端坐在书案后看着手中的信凝起了眉头。   随后他收起了信,抬头和对面的大汉说道:“在海云院抓到的龟奴死了。”   大汉皱了皱眉,瓮声道:“怎么会死?”   “一个没看住自尽了,死就死了吧,我本也没打算从他嘴里套出话来,东离天缘阁的人嘴硬的很。”   他并不在意那龟奴的生死。   大汉却拱了手,十分自责:“都是属下的过失,没想到竟让天缘阁的人混进了平江府。”   此人是淮帮的五堂主,名李盛。   当然,他还有个名字,这名在平江府可谓大名鼎鼎,叫李全,即平江府的李捕头。   平日里满面络腮胡的男人,此刻面上却是光滑无须,一副凶狠阴戾的脸孔,只看面相就让人退避三舍,和正气凛然的李捕头虽同样让人畏惧,但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任谁也不会想到两人竟是同一人。   “防不胜防,不用在意。”   说话的这位淮帮少帮主毫无疑问的便是元大公子元泊了。   只见他半边脸覆了一块银色的面具,着一件青碧衣衫,一副仙风道骨弱不禁风的模样。   他所有的喜怒皆被面具掩住了,让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敲了敲桌面沉吟道:“近来发生的几件案子和海云院多少有些关联,回去后派个人盯着些。”   “是,”李捕头躬身答道。   “三堂主那边如何了?”   李捕头多数时候会在平江府衙门里做捕头,淮帮的五堂主只是为他在淮帮行事提供便利的名头。   因淮帮本就是船帮起家,多数堂主也常随船只东来西往,不在淮帮露面也实为寻常。   他轻功极好功夫又不错,所以这回元泊便让他来监视三堂主,可跟踪了数日,也不见三堂主有任何异动,元泊又来了平江府,平江府那边不能没人看着,所以他必是要回平江府的。   “三堂主恐是见老帮主起了疑心,最近都待在帮里,很是老实,抓不住他的尾巴,我们也不好贸然处置他。不若,属下再留几日,属下惟恐三堂主在老帮主寿辰时生事。”   李捕头有些疑虑,这一年来,北苍国在边境蠢蠢欲动,东离国见缝插针似的在太明安插细作,整个朝局看似平稳,却似风雨欲来。   所以淮帮内部更不能生乱,如此才能让主子谋事无后顾之忧。   毕竟,老帮主是主子最在意的人。   “无事,有我在他掀不起风浪,你且回去,必要时帮一把束穿云。”   元泊微含着下颚,轻点着桌面。   老家伙寿辰就要到了,他必是要在那天露面的。   有凌儿和她身边的小丫头跟随着,束穿云应该也不会有危险。   况且平江府有李全在,也能震慑住某些人,让他们不敢轻易在平江府的地界动手。   李捕头跟随元泊日久,听了这话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瞬间明白了元泊的这一番苦心,所以只点头称是,并未再多言。   而束穿云和元凌也只以为元泊去了广陵书院,并未怀疑元泊此时不在平江府。   自束穿云得知在海云院抓到的龟奴自尽之后,就一直在思索,从发现白骨到海云院海妈妈之死,整件事中一共出现了两个地点。   一个是海梦最后露面的海云院,另一个是发现尸骨的别院。   两个地方看似毫无交集,但却因海妈妈之死牵扯到了龟奴,而这龟奴又是东离国人,包括在小青云山山中教吴丝杀人的蒙面女子也是东离国人。   又是东离国。   无形之中,总有一条线牵扯着这些人,那就是束家别院,也可以说是别院里藏着的秘密吸引着他们。   海梦和龟奴一定有某些联系,或者说杀害海梦的凶手和龟奴一定有关系。   元泊信中所说,龟奴来平江府不过四五年,从龟奴说话的口音中也能判断出,龟奴最近些年才来到太明朝,所以,龟奴不可能是杀害海梦的凶手。   那杀害海梦的凶手又是谁呢?   这又要从海妈妈的死寻找答案。   海妈妈想和元泊说什么才会遭遇灭口?   一定和海梦有关。   所以龟奴杀了海妈妈,他是要掩护杀人凶手,抑或是掩饰某些秘密。   但遍查龟奴在海云院的这几年,都未发现他有任何异常。   所以线索断了,案子又回到了原点,还得从发现尸骨的别院查起。   好在,别院的王伯派人来说,她让查找的曾在秋梨院里做过事的人已经有了消息。 第67章 经年白骨案8   收到消息的当日下午,束穿云又一次来到了束家别院,同行的还有元凌和园子。   束穿云看着从屋外进来的走路间颤颤巍巍的老人,不觉有些讶异。   这般大的年纪,竟还能记得十多年前曾在秋梨院做过事的人的名字?   老人头发早已花白,脸上的皮肤皱在了一起,但一双眼睛却十分清明,看向束穿云时眼中带了几分疑惑,脱口唤了一声:“小姐。”   束穿云张了张嘴,还未说话,就听王伯道:“老张头,你糊涂了,这是小小姐。”   束穿云心中霎时涌起一阵酸楚,这老人原来是杨家的世仆,在杨家待了一辈子。   因这西郊景色春日里烂漫,夏日又可避暑,秋日可食新鲜的瓜果,所以杨氏少时一年到头,常来别院小住,所以别院里的下人对杨氏都十分熟悉。   老仆年纪大了,乍一看到束穿云还以为见到了杨氏。   老张头心朗眼明,听了王伯的话,却也只是摆摆手笑呵呵道:“哎,老奴还以为小姐回来了。”   到了他这个岁数,对于生死早已看得开了,所以对于杨氏之死虽有些感伤,却也早就释怀了。   “张伯,”束穿云也是个爽快的,让园子扶了老张头坐在了凳子上,对王伯点了点头。   就听王伯说道:“老张头,你再把你记得的秋梨院的那些人和小姐说一说。”   十年前别院的仆人有数十人,多的时候有上百人,七年前又都四散离去,所以当初束穿云想查找这些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若是只查找曾在秋梨院做过事的,却又容易些。   这不,王伯寻到曾是秋梨院管事的老张头,原本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却不成想老张头记性极好,竟然还记得十年前在秋梨院做事的所有人,不仅如此,他还记得他们的家乡住处。   从老张头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束穿云也明白了为何老张头能记得那些人了。   概因为束家别院待遇极好,从十多年前到七年前的几年里,秋梨院除了老张头这个管事,另有两男三女外,就没再进过新人。   七年前,因束家败落,这几人才和众人一起离开了别院各自讨生活去了。   这些事,老张头已和王伯说过一回了,王伯见老张头说的断断续续,待老张头说起其中的三个女子,遂接着老张头的话道:“阿吴是附近村里的,早年间自卖为奴进了别院做事,七年前归家后,嫁了同村的邻居,因家里穷,有一次路过别院,想起了从前的光景,就试着问老奴还能不能回别院做事,老奴见她可怜,问了小姐,小姐便让她在别院里做了厨娘,并没有再让她卖身为奴,到如今,阿吴还感激小姐。”   束穿云点点头,这事她记得,她也见过阿吴,是个微胖的妇人,干净利索,做的饭菜很合她的胃口。   元凌也点头,“我记得她,她做的马蹄糕很好吃。”   王伯笑了,说起阿吴,不由赞道:“阿吴家里还有三个孩子,人很老实本分的。”   束穿云心道,这几年阿吴都待在别院里,若是心里有鬼,断不会任由秋梨院的白骨暴露在雨水中,所以,她是凶手的可能性极小。   想到此,她遂轻声问王伯:“那下一个呢?”   “还有一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的?”王伯挠了挠头一时有些忘记了,“和阿吴是一个村的,我问过阿吴了,阿吴说小姑娘七年前离开别院后,有一回上山采药,不小心掉下悬崖摔死了。”   王伯说完摇了摇头,带着几分恻隐,束穿云也沉默了,若是小姑娘不离开别院,是不是就不会上山采药,是不是也不会摔死了?   哎,此时再多想无益,人命珍贵,但她不能预知前事,只是在当时做她认为最对的事。   凡事向前看吧。   束穿云默默叹息,又接着问道:“还有呢?”   “还有一个丫头,叫春晓的,她家住在青山镇西崖村。”   王伯在别院生活了一辈子,对这一带颇为熟悉。   “老奴昨日让人去看过了,巧的是,七年前,她离开别院后,和同在秋梨院做事的郑三力成了亲,这郑三力是兴平县人,如今两人都住在西崖村里,过的也和睦,老奴寻摸着这两人在别院做事时就互相生了情愫,小姐消了他俩的奴籍,倒是成全了这二人。”   王伯十分感慨,觉得束穿云此举是无上功德,这两人全都是死契,若是没有束穿云消了他们的奴籍,他们总不会像如今这般自在,子孙自由。   当然,王伯自己也是有机会脱奴籍的,但他一辈子都给了杨家,又没子孙后辈,所以并不在意将来如何。   更何况束穿云待下人极好,答应众人在别院养老,所以王伯的一颗心全都给了别院,给了束穿云。   束穿云暗自记下了他们的住处,寻思着得去见一见他们。   “两个男人一个叫郑三力,那另外一个呢?”   “那个叫大富,对,就叫大富,不知道姓啥,他来别院时说他家在小青云山西面,在和淮阳府交界的楼家村,距此约莫五六十里处。父母都不在了,一个人过不下去才自卖为奴的,老奴也让人去打听过了,他回了楼家村,已娶妻生了子,过的也还不错,毕竟当年他们离开别院时,小姐送了他们银两的,那些银子做些小本买卖也够了。”   小姐心善,不仅消了这些人的奴籍,还各自送了盘缠,就算他们离开别院后也不会过不下去。   当然像阿吴这般被娘家人盘剥了银两,又随意嫁了的,也不是没有。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反正小姐做的已仁至义尽。   “好,王伯,我都记下了,你们且去忙吧,若是有事我再寻你。”   这两男三女中,一人在别院做厨娘,还有一人已身亡,这二人被束穿云首先排除了。   青山镇西崖村的春晓夫妇,和住在楼家村的大富是她这两日要去拜访的对象。   青山镇的望山村她是去过的,距别院也有好几十里路,同属青山镇的西崖村也不会近了。   而楼家村更是在小青云山西面,翻山越岭对她来说有些困难,绕路而行的话会更加费时,所以无论去哪里,都要耗费几个时辰。   太阳渐渐西斜,眼看着天色已晚,夜里山路又难行,束穿云和元凌商量了下,当即决定今日就住在别院里,明日一早她们先去西崖村,然后再绕道去往楼家村。 第68章 经年白骨案9   一夜难眠,第二天刚蒙蒙亮,由园子赶车,束穿云几人早早就动了身前往青山镇西崖村。   近来天气晴好,山路不比前些日子难行,虽辗转却也走的平稳,不过一个多时辰,西崖村的村口便隐隐在望。   晨起的炊烟徐徐飘荡在村子的上空,村口有一块空地,有几个孩子正在玩耍。   孩子见村里一早就来了马车,全都惊奇的盯着赶车的园子。   园子见状喝停了马车,对着孩子的方向大声问道:“小家伙,你们谁能告诉我郑三力家怎么走?”   “郑三力?”有个稍大点的男孩子愣了愣。   “是啊,就是叫郑三力的。”   园子跳下马车,走近了几步弯下腰看着几个小孩。   “你们都是这个村里的吗?”   “是啊,”另外一个小男孩歪着头嘬着自己的指头回道,“你们是做什么的?找大毛爹有什么事?”   “大毛?”   “就是他,”第二个说话的小男孩伸出湿淋淋的手指头指向了第一个回话的男孩子。   园子瞅了瞅那个叫大毛的孩子,见大毛警惕的望着她。   园子挑了挑眉,朝怀里掏了掏,攒着手伸向大毛,“大毛?你猜我手里是什么?”   大毛不屑的转头,“我不猜。”   “哦,你闻不到香味吗?可甜了,你不想闻闻嘛?”   “我猜我猜,”其他几个男孩子围了过来,大毛一下被挤在了边上。   “是糖果…”   “对,糖果…”   “糖果…”   几个孩子有的抿唇,有的舔着嘴角,俱都蹦蹦跳跳的瞪着大眼紧紧围着园子。   园子瞟了大毛一眼,笑哈哈的张开了手,掌心中放着的果然是几个五颜六色纸皮包着的糖果。   “拿去吃吧,”园子伸出手去。   几个孩子没有丝毫的戒备心,争先恐后的抢过了糖果,剥开糖纸嗞溜一下吸进了嘴中,嘴边的口水滴答了一片。   “姐姐,糖果好甜,你还有吗?”   孩子们三两下咯吱咯吱嚼完了糖,又向园子围了来。   园子眼见着大毛咽了口口水,转了转眼珠,又从怀中掏出一把糖果,一一分给了几个孩子,并且塞了几颗在大毛手中。   随后她拍了拍手掌,对孩子们道:“去玩吧…”   几个孩子欢呼一声,拿着糖果笑闹着跑远了。   只有那个叫大毛的孩子没走,他仰头望着园子,“你是谁?找我爹做什么?”   园子蹲下身,对大毛笑呵呵道:“我啊,是束家的人,我们小姐找你娘和你爹有些事。”   园子说着指向马车,束穿云正掀开帘子朝外望,看到小男孩,温柔的笑了笑。   小男孩恍然大悟,“束家小姐…我…我知道了,我听我爹说过,他和娘原来在束家做事的。”   “对啊,”园子起身拍了拍他的脑袋,“你能带路吗?”   大毛只稍稍犹豫了下,才道:“好,不过我娘…算了,你跟我走吧。”   大毛顿了顿,转身朝村里跑去。   园子赶着马车“哒哒”跟在了大毛身后。   郑家在村子一角,前后左右只有零星几家人,郑家院门前的小路狭窄,园子只得把马车停在了郑家不远处的路口。   束穿云和元凌下了马车顺着园子指的方向朝郑家走去。   郑家的院子里,一名妇人刚从屋中走出来,就见大毛在柴门口探头探脑张望。   “大毛…”   妇人轻唤了一声,薄斥道:“你又偷偷跑去玩了…”   “娘,”大毛吐了吐舌,小跑着来到了妇人身边,“我就是去看看爹回来了没。”   随后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又看了眼妇人身后,“娘,二毛呢?”   妇人弯腰替他拍去了身上的泥土,佯嗔道:“就你调皮,净出去撒野,娘让二毛去抓只鸡,等下给你们炖着吃,补补身子。”   “好耶,”大毛欢呼着跳了起来,“我最喜欢吃肉了,我去帮二毛。”   大毛急慌慌跑走,转瞬间,似想起了什么,他一个倒退又回到了妇人眼前,小心翼翼道:“娘,刚才我在村外碰到了一个姐姐,她说,束家的小姐找娘和爹有些事。”   “你说谁?”   妇人忽然一把抓住大毛的胳膊,“她说,是束家的小姐?”   大毛没注意到妇人眼中扫过的一抹慌乱,兀自皱着眉头,可怜巴巴望着妇人道:“娘,你抓的我好疼…”   “啊…大毛,”妇人慌忙松了手,弯腰替大毛轻抚了抚衣襟,又柔声道:“她们人呢?”   “她们驾着马车跟在我后面,我们门口过不来马车,可能会比我慢一些,”大毛望了望柴门的方向,没见到人影,遂猜测道。   妇人掩起眼中的情绪,低下头拍了拍大毛的头,“去帮二毛吧,娘有客人,你们在后院玩会再回来。”   “好,娘,那我去了,”大毛见娘亲并未生气,高兴的叫了一声一溜烟向后院跑去。   束穿云和元凌刚到柴门口,只看到了大毛奔向后院的身影,还有堂屋门口站着的瘦弱妇人。   “请问,”束穿云清了清嗓子,朗声问道:“是郑三力家吗?”   一直低着头的妇人听到柴门口有人问话,遂抬头客气的招呼道:“这位是?”   态度不卑不亢,像是见过世面的,连说话的语气都谦和有礼。   束穿云这番想到,也客气的自报家门:“我是束穿云,是束家别院的主人。”   见妇人皱起眉头似在回忆从前,她又说道:“若是我没猜错,你就是郑三力家的春晓吧。”   她此来不过是询问十年前的旧事,并不是来审问犯人的,在没有确凿的证据面前,她不知道谁是凶手,所以开门见山的直道来意平等沟通才是获取信息的关键。   当然,她不怕打草惊蛇,应该说,她更希望打草惊蛇,不然,十年前的旧案早已没了证据,她又该如何判定谁是凶手?   “束穿云?”   春晓蹙眉想了片刻,终究不记得这个名字,他们离开束家别院那会,束穿云刚回平江府,众人只知束家小小姐,并不知她的大名。   但春晓还是婉言道:“束小姐有何事?”   疏离又不失客气。   束穿云笑的轻柔,“春晓姐姐,我们可以进去说么?”   春晓被这一声姐姐叫的皱了皱眉,但她只是走到了院子里,拿起墙边的扫帚扫起了院子。   “束小姐请便吧。”   束穿云弯了弯唇,推开柴门,走进了院子。   院子里不见一片落叶,当中的地上一早被洒上了清水,在初夏的晨间透着一股清凉的气息。   春晓在一旁忙活,她干活利索,明显是常做家务活的。   “春晓姐姐,十年前你在别院里做事时,有没有见过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   春晓拿着扫帚的手微不可察的顿了顿,随后回头问道:“小姐说的是什么样的女人?”   束穿云扫过春晓面颊上的一大块红斑,对春晓表现出的冷漠和防备有了几分理解,她从怀中掏出一张画像,两手一摊展开在春晓面前。   画上是一名着艳色罗衣的女子,弯弯的柳叶眉,一双细长的眼睛下是一张丰满的面颊,画中的人儿带着一股妖冶的妩媚,只要见过她的人便能轻易的认出来。   可春晓只是摇了摇头,又低了头去,“我没见过。”   束穿云收了画像,又问道:“那你有没有听秋梨院的同伴说过,有陌生的女人去过秋梨院附近?”   “没,”春晓头也未抬,低声答道。   许是她面上有斑,多数时候都低着头以逃避别人的窥探,所以她和人说话是也习惯性的避着别人的眼睛。   “郑三力在家吗?不知他是否听说过这个女人?”   “三力出门了,”春晓停了手里的活计,想了想又道:“我没有听他说起过,他那时在别院里从不外出,应该也是不曾见过的。”   束穿云颔首,寻思着今日她来的目的也已达成,倒也没必要非等郑三力回家。   这般想着,束穿云便和春晓告辞,说道如果郑三力回家来后,想起了什么可以去别院和她说。   若是线索有用,定当重酬,如此种种。   “娘,娘,我抓到鸡了。”   束穿云和元凌已走到柴门外,听到院子里的声音,不由回头望去。   但见一双男童正从后院跑来,令她颇为诧异的是,这两个孩子长的一模一样。   她已然分不清哪个是她刚刚见过的大毛。   束穿云在柴门外略停了停,就听到院子里春晓的声音响了起来,“不是让你带弟弟在后院玩会吗,怎么现在就回了?”   她听到大毛清脆响亮的埋怨声:“二毛抓了鸡要给娘看,我劝他不听。”   “娘,娘,二毛要吃肉,二毛要吃肉嘛,二毛好久没吃肉肉了,爹说大毛二毛长的矮就是没有肉吃,”这个应该就是二毛了。   在这个朝代双生子极少,大毛二毛还是她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对双生子。   因生活条件恶劣营养跟不上,怀了双生子的母亲常变的十分孱弱,导致生产时更为艰难,在不存在剖腹产的情况下,能顺利生下孩子的十不存一,更何况若是孩子不足月会更难养育,所以,在这样的条件下,能把两个孩子养大已是极为不易。   而郑家这对双生子中的大毛颇为聪明伶俐,可二毛,听他说话似乎是有些问题的。   束穿云摇摇头,心中不免生了几分佩服,或许因为春晓颊上长了斑,自幼便要看人眼色,所以性子也极为好强,也许只有这样强大的母亲,才能生下这对双生子并且养大了他们吧。 第69章 经年白骨案10   离开西崖村,束穿云一行紧赶慢赶,待到得楼家村时,已是午后了。   几人没费什么唇舌,便从村民那里问到了大富家的住处。   楼家村依山而建,大富的家就建在半山腰中。   顺着蜿蜒的山路攀沿而上,脚下的白墙乌瓦越来越远,顶上却是渐渐西斜的日头,越向上走,越是荒僻,漫山遍野参天蔽日的大树,几乎不见了人迹。   “小姐,你说这个大富怎的能把家安在这样偏僻的山上?”   园子伸手拉了束穿云一把,抱怨了两声。   “是呀,住在山中上下山多不便利啊!”   元凌把鬓间几缕汗湿的发丝掖到耳后,也很不解。   “上去看看再说,”束穿云此刻浑身已是汗涔涔的,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想这些。   “小姐,你先歇息一下,我去看看还有多远。”   园子心疼束穿云,扶着她来到一处大石旁坐下歇会脚,自己三两下攀上一旁的大树,单手搭在额上向远处望去。   “小姐,那边有几间茅屋,应该就是大富家了。”   山间闷热,寂静无风,只闻雀鸟的啾啾鸣叫声。   三人都受不了这份热,各个脸蛋红通通的,尤其是元凌。   她一屁股坐在束穿云身边,喘着粗气用衣袖为自己扇风,聊胜于无的一丝凉意让她长舒了口气。   她瞅了瞅高耸入云的山峰,听着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几声动物的吼叫,神叨叨的靠近束穿云挤巴着眼道:“穿穿,你说这大富是不是十分可疑?这山上一无人烟,二又是遍布危险,什么人才会想着把家安在这里?”   见束穿云沉吟不语,她又接着道:“据我所知,只有那些隐世高人或是江洋大盗才会避世而居,前者是因为不欲和常人为伍,后者是因为躲避朝廷的追捕或是江湖追杀。反正,这个大富咋看也不像是隐世高人,所以,他有没有可能是为了躲避什么才会住在这里…”   元凌边说边寻求束穿云的肯定,“穿穿,我说的对不对?”   束穿云歇了一会,脑子清楚了些,听了元凌这番话,觉得有几分道理,遂点头道:“是有些可疑。”   但她又道:“大富无亲无故,若是他本就性格孤僻,住在远离他人的山中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这些都是她们的推测,还没见到他本人,不宜早下论断。   束穿云抬头看向天空,山里天气多变,此刻虽然艳阳高照,但隐有一丝乌云挂在天边,这山中又是如此的闷热,恐怕今夜会有大雨。   山中的天黑的早,她们一会还要下山,所以不宜再耽搁时间。   歇了片刻后,三人又开始沿着山路前行。   园子在树上眺望时觉得那茅屋就在眼前,可当几人真正行走时,却用了一个多时辰才来到茅屋门前。   屋后是万丈悬崖,屋前是几丈平地,几座茅屋就那般孤零零的矗立在山峰之间。   屋前的平地上正有一个小女孩蹲坐在那逗弄一只小花狗,“咯咯”“汪汪”的笑闹声回荡在山林之间。   “汪汪,”小花狗率先发现了来人,嗞着满嘴的锋利牙齿双眼防备的看着束穿云三人。   小女孩站在小花狗身后,睁着一双大眼好奇的打量着她们,“你们是谁呀?”   束穿云这几年虽过的无比清闲,但一手带大束穿杨这点很是让她骄傲,所以和这般大小的孩子说话,她也是有些经验的。   只见她向前弯了弯腰,隔着一丈多的距离,和小女孩平视着,嘴角轻抿,露出几分温和的笑意,道:“我叫束穿云,你可以叫我束姐姐,我们来寻你爹爹打听个事情。”   小女孩扑闪着大眼睛,有些不解,“姐姐你是在骗我吗?我爹说了,我们在山下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你怎会认得我爹呢?”   束穿云笑容不变,“你爹从前在山下做过事啊,我就是他在山下做事时认识的呀。”   小女孩蹙眉想了想,忽然一拍脑袋,“呀,我想起来了,我好像听爹和娘说过,他从前是在山下做过事。”   随后她又扬起小脸,大眼睛里带着几分愧疚,道:“姐姐来得不巧,我爹没在家。”   “那你是一个人在家么?你娘呢?”   方才她还在怀疑,她和小女孩说了这么久的话,按理说动静也不小,屋里若是有人,怎一直不见有人出来瞧瞧呢?   原来是小女孩的爹出了门,那小女孩的娘呢?   小女孩听了问话,脸色突然黯淡下来,愁容满面道:“我娘生病了,已经在床上躺了好久了,我叫她也不起来。”   束穿云和元凌互看了一眼,见元凌点头,遂指着元凌对小女孩道:“那个姐姐是大夫,让她为你娘瞧下病好么?”   “真的么?”小女孩的眼睛霎时亮了起来,她偷偷听娘和爹说过,请大夫要花好多银子,她家没钱请大夫,娘才总躺在床上。   小女孩如今不过五六岁,许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竟然十分的聪慧,束穿云只听到她用踟蹰的语气道:“可我家没钱…”   束穿云眯着眼睛摇了摇头笑道:“不要钱,就当我们和你爹打听事情的报酬好么?”   小女孩虽不懂眼前的姐姐说的“报酬”是什么意思,但她听到了前面那句“不要钱”,她只惟恐送到眼前的大夫改了主意不再为娘亲瞧病,她立刻弯着一双月牙般亮晶晶的大眼,重重的点头道:“好…”   然,此刻年幼的小女孩却不知,一个简单的“好”字,不仅托付了她的一生,也交换了一条命…   ……   茅屋中陈设简陋,一位面黄肌瘦奄奄一息的妇人正躺在床上,怪不得她们在外说话,屋中全无动静,原来这妇人正在沉睡当中。   元凌坐在了妇人床头,探出手搭在了妇人的脉上。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元凌却依旧没有松开妇人的手腕。   束穿云瞧着元凌渐渐紧蹙的眉头,不由生了几分疑惑,不管治不治得了,元凌都不该是这副表情。   “阿凌,怎么样?”   元凌终于收回了手,面沉如水,起身把束穿云拉到一边,和她耳语了几句。   束穿云若有所思,沉吟道:“可有办法解了这毒?”   元凌摇头,“眼下是不能…”   “你的意思是?”   “这脉象只在师傅给我的太药经上看到过,若是细心照料,她多活个几月,我许是有办法。”   “你说这毒是…?”   “应该是…师傅曾经去过那里…他那会没有把人救回来,十分遗憾,所以特意把这脉象记载在了太药经上,还嘱咐我好好研究,我这些年没事就拿太药经参详,也有些心得,只是其中有几味药材难寻罢了…”   束穿云明白元凌的意思,药材恐怕不仅难寻且十分珍贵…   但钱之一物,无论对元家还是束家来说都不是问题,只是…她们凭什么要救这个妇人?   束穿云回头看去,小女孩不知何时跪在了床头,正一边轻轻为妇人擦拭额角,一边念叨着。   “娘,你要快些好起来,过几日就是我的生辰了,你答应过每年都要陪花花过生辰的。对了,今天来的姐姐是个大夫哦,她肯定能治好你的,娘,你都睡了好久了,快睁开眼睛看看花花吧。还有呀,小花前几天从山里救了个小猫猫,才这么大一点,和小花刚来咱们家时一样大,我和小花给它做了个窝,这样它就不会冷了…”   小女孩叫花花,边说边比划着,和妇人说到猫猫时还指了指墙角,束穿云顺着她的手指望去,这才看到墙角的破草絮堆里,除了刚才那只叫小花的花狗外,还躺着一只瘦瘦弱弱一把多长的猫咪。   小花狗正用舌头舔舐着猫咪的眼睛,像是在安抚自己的孩子一般。   在这荒山之中,本是对头的狗和猫却意外成了相依相伴的亲人。   皆因为,它们所在的茅屋,虽简陋,却是能遮风避雨的家。   可又毫无意外的,若是躺在床上的妇人再得不到救治,不久之后,它们将失去一个爱它们的家人。   束穿云心中已百转千回,前世的她冷漠疏离,和谁都不亲近,从不知恻隐之心为何物,可如今,她有了杨儿和园子宗叔,有这么多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她也愿意以己之力去救治有需要的人。   但若是救眼前的妇人,也得等到这家里的男人回来才行。   那个叫大富的男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妇人因何会中此毒?   对方愿不愿意让她们救人,又或者在得知她们的来意后会不会拔刀相向?   实在很难说…   想到此,束穿云转身走到床边,蹲下去轻轻揽过小女孩的肩头,抚摸着她略有些黄的头发,柔声问道:“花花,你爹去做什么了?”   花花靠在束穿云身上,汲取着束穿云怀里若有似无的香气,眨巴着眼睛道:“爹去为娘买药了。”   束穿云拍了拍花花的小脑袋,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在此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呼喝:“谁?”   是园子的声音。   束穿云和元凌疾步来到门外,只看见园子的背影倏忽消失在了茅屋前的树林中,伴随着飒飒的风声。   山中起风了。 第70章 经年白骨案11   束穿云和元凌面面相觑,两人在茅屋前等了约莫一刻钟,才看到园子垂头丧气的回来。   看这情形,怕是没追到人。   “被他跑了…”   束穿云问她:“看清人了么?”   “没有,”园子摇头,“只有这个…”   园子手中攒着一根布条,束穿云接过来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白灰色的粗麻布,以她的眼力,实在看不出到底是什么衣服上的料子。   “普通百姓多是以这种粗麻料子做外衫或是裙子,那人是男是女不太好说,”元凌凑过来瞧了一眼遗憾的说道。   所以仅凭手中的布条根本无法判断方才那人的身份。   元凌又道:“会不会是大富?”   束穿云没出声,因为她也不敢肯定对方是谁。   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们此行是来对了。   “束姐姐,我娘醒了...”   恰在此时,茅屋门口传来花花惊喜的唤声。   “真的醒了?”   元凌面上露了几分喜色,一个箭步蹿进了屋中,束穿云紧随其后牵着花花的小手也进了门。   床上的妇人脸色蜡黄,唇上呈现出一种异样的青紫色,浑身都散发着灰败的气息。   她正极力要坐起身,元凌一把按住了她,“别起来,你身子受不住。”   妇人只被元凌按了一下,就再没有力气动弹,她躺在床上喘着粗气,侧过脸来,一双大眼睛无力的望着花花,“花花,来娘这里…”   花花立刻松了束穿云的手,乖乖的走到床边,为妇人撩起耳边焦黄的发丝,趴在妇人颈边,小小声道:“娘,就是束姐姐她们救醒了你。”   花花方才看见元凌喂了她娘一粒药丸,想当然的认为她娘是吃了药才醒过来的。   妇人讶异的看向元凌,元凌点头,“你的身体你自己应该最清楚,我刚刚给你吃的药丸顶多能让你清醒个一时半刻,解你身上的毒是不能的。”   “毒?你说我中了毒?”   妇人脸上闪过几分不解,看样子并不像是装出来的。   元凌诧异,看向束穿云,束穿云也觉得此事透着蹊跷,不由问道:“你不知道?”   妇人摇头,“我不是病了么?”   束穿云觉得话已说到这份上,就没必要再瞒着妇人,遂定定的看着妇人一字一句道: “不,你不是生病而是中了毒。”   妇人的脸色从开始的疑惑不解,到后来的讶然再到最后的凄苦一笑,她不再提中毒之事,只是幽幽问道:“你们…来我家有事?”   这一刻,她似经历了一生的悲喜,最后突然释怀了。   束穿云犹豫了下,刚想如实相告,就听到门外传来小花的叫声,有人来了。   一个男人急匆匆走进屋中,山中的光线不比平地上,此刻已有几分暗淡,屋中更甚。   从光影中走来的男人身形瘦削,脊背略有几分弯曲,一走一动间隐藏着几分瑟缩之意。   束穿云心中咯噔一下,如果他就是大富,那么刚刚园子去追的人绝不是他。   “爹,你回来了…”   花花看见来人,惊喜的呼喊着扑进了男人怀中。   男人慈爱的摸着花花的头顶,蹲下身去轻轻点了下花花的鼻子,“花花乖不乖?”   花花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乖,花花乖,爹不信可以问问小花…”   男人捏了捏花花的小脸蛋,话语中盛着十分的温柔,“好,好,爹信花花,花花,爹和娘还有事,你去和小花玩好不好?”   他用双手摩挲着花花的额头,又亲了亲花花的小脸蛋,花花攀着男人的脖子咯咯笑了两声,正要乖乖去寻小花玩,转头看到束穿云,又扯了男人的袖子道:“爹,束姐姐找你有事呢?”   “束姐姐?”   男人眼中闪过一抹古怪,扫了一眼束穿云,又拍了拍花花的小脑袋,“爹知道了,你去玩吧。”   花花出去了,屋中霎时陷入了沉默,谁也没开口说话,气氛一时有些诡异起来。   束穿云早已看到园子和她使的眼色,这个男人不简单。   园子一直待在屋外,想来,刚刚男人靠近时,园子并未察觉到。   小花吠叫,恐怕也是男人故意让她们知晓的。   既如此,倒不如开门见山。   束穿云这般想着,就听到男人突然道:“束小姐?”   “是,束穿云,束山的女儿。”   束穿云听他问起,遂大大方方的自报家门。   对方不一定知道束穿云,但一定知道束山。   “束山?”   男人脸上显出几分怪异的笑,摇了摇头道:“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好久不曾听到这个名字了。”   束穿云登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和王伯口中老实巴交自卖为奴的大富实在是对不上号,就和方才在光影里有些瑟缩的男人也形如二人。   他大概已经猜到了她们的来意。   “大富?”   “对,是我。”   “你为何到束家为奴?”   “自然是有原因的。”   “你是东离国人?”   “是,你不是已经猜到了?”   “是谁给她下的毒?”   “你们能救她?”   “能亦不能,端看你的意愿。”   ……   那个叫大富的男人,站在床边望着又陷入了沉睡中的妇人,长久的沉默下来。   束穿云耐心的等待着他的答案。   良久,她才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   “束小姐还未说为何会来这儿?”   束穿云也不隐瞒,“束家别院里发现了一具白骨,十年前你正巧在秋梨院做事,我猜着你或许是知情人。”   “发现白骨也是官府的事,束小姐何必趟这浑水呢?”   “不,白骨是在别院发现的,束家责无旁贷。再说,我也不过为官府跑跑腿,希望能借我的手查清此事,还死者一个清白。”   “还死者一个清白?呵,还真是将军府的小姐,有几分血性…”   这话中的意思不知是赞美还是嘲弄,但束穿云只一笑置之,并不往心中去。   但大富明显不以为然,“束小姐,可知道死者是何人?”   束穿云笑笑,“当然。”   “也罢,”大富为妇人掖上被角,站起身,掸了掸身上打了几个补丁的长褂,低声叹道:“她也是受了我的连累。”   束穿云听了这话,念头闪过,忙道:“毒是下给你的?”   “是啊,”大富抬首想了想,“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但我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说看。”   “救她…!”   束穿云望向元凌,见元凌颔首,她干脆回道:“可以,还有呢?”   “送她们母女远远离开平江府…”   束穿云有些意外,“你呢?”   “我自有去处。”   送人离开平江府这事做起来不难,只是花花愿意么?   想起小女孩弯弯的爱笑的眼睛,束穿云有些不忍,“花花她…”   束穿云话还未说完,就听到门外花花撕心裂肺的哭喊,“爹…救…花花…”   “花花!…”   顷刻间,似心有灵犀,大富身形瞬移到了门外,速度快的束穿云只看到他一闪而逝的背影。   待束穿云出来,就见大富和一个蒙着面纱身穿灰色衣裙的女子打在了一起。   元凌先束穿云一步出来,此时正查看躺在地上的花花。   而园子本来守在屋门前,并未注意花花的去向,才让那蒙着面纱的女人挟持了花花。   “小姐,你看那女人的衣服,就是刚刚我追丢的。”   园子小声道,她寸步不离的护在束穿云身边。   “是,”束穿云自然也看到了,眼前的形势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从大富的言语中可以推断,身为东离国人,大富竟然隐姓埋名躲在这荒郊山坳中,必是因为要防着某些人,但到头来,自己的妻子还是中了毒。   且中的毒,还是东离国边境上特有的一种毒草,无色无味,中毒的人心脉会逐渐衰竭,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走向死亡却又无能为力。   所以,下毒的人也只可能是东离国人。   自相残杀么?   那蒙面的女人,毫无疑问,也必然是东离国人。   平江府内竟随处都可见东离国人了吗?   这事,不知元泊元大公子是否知晓,好歹,平江府是他们元家的地盘。   东离国的细作潜伏于平江府已有十年之久,这事说起来不大不小,若是皇上怪罪起来,也不知元知府担不担得起…   大富和蒙面女人的功夫不相上下,两人你来我往见招拆招赤手空拳斗了百十来个回合也未见胜负。   那边花花似受了惊吓,躲在元凌怀中瞪着大眼睛紧紧盯着大富和人打斗。   束穿云蹙眉,这蒙面女人很显然不愿意让大富说出某些秘密,所以急于杀人灭口。   但凭她的本事,又似乎杀不了大富…   就在这闪念之间,束穿云急唤道:“不好,园子,她有帮手,快…”   “噗…”   “爹…”   “快去帮大富…”   同一时间,三道声音同时响起。   大富的胸前插了一把匕首,血顺着铮亮的匕首滴到了地上,“啪嗒”染红了他脚下的泥土,他踉跄着倒退了一步,惨然道:“你…我本也没打算说出她…”   蒙面女人眼眸闪了闪,一句话未说,飞身跃入了林子里。   花花从元凌怀中挣脱开来跑到了大富身边,大富握着胸前的匕首支撑不住跪倒在了地上,伸着手欲抚摸花花,“花花…”   “爹…你怎么了?你受伤了么?”花花摸着大富胸前的血迹,可怜巴巴的大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雾气。   元凌上前点了大富胸前的穴道,又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塞进了他的嘴里,随后朝束穿云摇了摇头。   束穿云明白,大富没救了,那匕首直中心脏,即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她不由有些懊恼,也实在没料到,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蒙面女子不过是分散她们的注意力,那埋在暗处的人才是真正的杀招。   大富一脸落寞,倒也并未再恳求束穿云救他妻子,他怕是也明白,他未兑现自己说的话,便也没有资格要求束穿云做出相应的承诺。   他只揽着花花低语,“花花…爹做错了事,是爹应得的报应…你不要怪任何人,你…要好好…好好的活着,听…”   他喘着粗气,忽然伸手指向束穿云,咧嘴笑了笑,露出几分嘲意,“听…那个姐姐的话,她…不会害你的…”   ……   萧萧风声,卷起了遍地的落叶,也带走了天边最后一丝光线。   被乌云遮住的天空,忽然划过一道闪电,惊雷声响,不一刻,豆大的雨珠裹挟着疾风以雷霆万钧之势砸向山头,任那几间茅屋在大风雨中孤独摇摆… 第71章 经年白骨案12   这场暴雨直下了一个晚上,到第二日一早才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   夜里,妇人又醒了一回,得知大富被杀后,并没有太过悲伤,只默默叹了口气道:“这一日早晚都会来…”   束穿云再问她关于大富的事,她也仅道大富是东离国人,其他的所知不多,连是谁下的毒她又为何中毒一概不知。   而花花更是守着大富的尸体断断续续哭了一个晚上,到天将明时才睡了过去。   茅屋对面有一片树林,到了午时,雨终于小了些,束穿云三人合力在林子里挖了个坑,待妇人醒来后和花花一起将大富葬了。   东离国四面临海,传闻中,东离国人死后会被投入海中,寓意着生于海之国,葬于海之中。   但,作为细作,这个化名大富的男人从来太明朝的第一天起,就应该预知到他今日的结局。   能葬在山巅之间,有血脉延续的女儿为他在坟上添一捧土,想来,这或许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茅屋经过昨夜的风吹雨打,被风掀起的地方漏了一夜的雨,大富死了,病重的妇人和花花惟有下山一条路可走。   葬了大富后,园子扶着妇人带着花花先回了茅屋收拾东西,她们要趁着雨停早些下山去。   束穿云望着眼前小小的坟茔,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仅一日之间,猝不及防的变故,便打的人措手不及。   纵然大富没有兑现承诺,告知她想知道的事情,但她答应大富的两个条件,却又使她不得不去做。   山中雨后清冷,一阵风刮过,树梢的水簌簌滴到身上,元凌在一旁揉搓着胳膊,捏了捏鼻尖,夹着浓重的鼻音嗤道:“真是个人精,死了还要阴人一把。”   束穿云知道她说的是大富,大富和那个蒙面女人最后说了一句“我本也没打算说出他…”,她们全都听见了这句话,所以,从一开始,大富想告诉她的可能也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部分。   “他是东离国天缘阁的细作,即便遭遇自己人追杀,也不会出卖自己的国家。”   大富臂间有一枚花印,和在海云院杀害海妈妈的龟奴应是同一形状,两人同出东离国天缘阁。   大富十年前卖身束家为奴,隐匿于束家别院,而北苍国和东离国都在寻一样东西,这事便都串联了起来。   “穿穿,你说他的同伴为何要杀他?”   元凌一直想不通,在异国他乡,同伴之间不是应该守望相助,共谋大事么?怎的会自相残杀呢?   “他来太明十多年,仅在束家别院就生活了好几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与他从前相比,定是有极大的不同,或许是他不愿再回去过刀口舔血的生活,也或许是他遇到了他爱的人,但最终都为了同一件事,就是他想退出天缘阁,再不愿为天缘阁办事,所以才躲在了这深山之中…”   “那怎么可能?这种组织进去难,退出更难,”元凌毫不犹豫的反驳道。   “是啊,我们外人都知道,他岂会不知,他妻子中毒,更是明晃晃的在告诉他,此事绝无可能,这次是他妻子,下次可能就是他的女儿…”   这也是他要托付女儿和妻子,让她们远远离开平江府的原因。   元凌转了转眼珠问道:“穿穿,你猜是谁下的毒?”   束穿云摇头,“我也不知,或许是昨日那蒙面女子,也或是躲在暗处偷袭的人。”   “昨日你怎么阻了园子追上去?说不准能抓住那暗处鬼祟之人。”   说到这,元凌多有不忿,深恨那偷袭之人,虽然大富也不是什么好人。   “射向大富的匕首又快又准,力道控制的刚刚好,再加上那蒙面女子,园子不是他们的对手。”   “有一点我想不通唉,穿穿,你说他们射杀大富是为了灭口,可是他们既然武功如此高强,拿下我们三个也不成问题,更何况那人一把匕首便要了大富的命,但他们却偏偏没有刺杀你或是我?   “我想他们是知道我的身份的,”束穿云昨日夜里想了一夜,最终得出了这个结果。   “他们认得你?”   元凌惊呼,想了想又觉不对。   “可即便认得你,在深山密林中,杀了你我也是神不知鬼不觉,我爹根本查不到是谁做的,他们也不会暴露身份,所以我还是不明白他们为何放过我们?”   “他们情愿杀害自己的同伴,这事只有一个可能,我对他们还有利用价值。”   束穿云翘起唇角,嘲讽一笑,“你不觉得奇怪吗?不管是东离国还是北苍国一直都在束家别院寻找什么东西,可这么多年了都没有找到,说明这东西极为重要又藏的极深,若是你潜伏多年只为这一件事,穷途末路下又会怎么做?”   元凌歪着头想了许久,在束穿云的注视下,惊叫了一声,指着束穿云,“他们不会是,不会是要打你的主意吧?”   “等着看吧,这一日不会太久…”   束穿云扬起脸,向上望去,一丝阳光从林间的缝隙射了进来,她伸出手掌轻轻遮住了双眼,淡道:“我很好奇,他们到底在找什么?”   ……   来时,轻车简从,回时,多了一对孤儿寡母外加一只花狗和一只猫咪。   日落西山,一行人才回到了别院,她们还要在别院待上两日,所以便让人安排花花母女先住了下来。   束穿云每每遇到想不通的事情,便会把涉及到的人和事都会画在纸上,这回也不例外。   昏黄的油灯下,她守着矮桌,用炭笔一笔一划在纸上写出了所有人的名字。   从秋梨院的白骨也就是海梦,到海云院的龟奴(以及龟奴自尽也要保护的人)再到大富,似乎只有海梦同时出现在了海云院和束家别院这两处地方。   所以,海梦是他们的中间人?抑或也是东离国人?   似乎只有这样整件案子才说得通。   海梦…,如果也是东离国人,那么常家姑父为她赎身就不是意外,而是她处心积虑的结果。   束穿云勾了勾唇,恐怕海梦跟了常家姑父后才发现,常家姑父不仅被二姑母打压的抬不起头,更是对束家的事知之甚少,所以,海梦失望之余才会选择离开常家姑父吧。   海梦来别院是为了和大富见面,最后被大富杀了埋尸树下?   还是为了寻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又被不知是谁的人给杀了?   束穿云按了按眉心,突然有些烦躁。   夜色渐深,屋中有一丝闷热,她起身开了窗,凉风徐徐吹来,深吸口气,花香扑鼻,本有些昏昏欲睡的神智霎时清醒了些。   万籁俱寂,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丝丝入耳,仿佛是特意吹给她听的一般,声音清心悦耳,让她一时再无法入睡,怔怔靠着窗棂出神。   一曲终了,忽有一道黑影从窗外的阴暗处走来,束穿云莫名生了一丝玩意,扒着窗棂对外面的人说道:“你吹奏的曲子很好听,再来一首。”   那人摇了摇头,只缓缓吐出两个字,“费力。”   束穿云讶然,她不知这是一种传音入耳之法,这也是为何曲子响了许久,和她住的不远的园子和元凌都未被惊醒的缘故。   能做到这点的,非内力深厚之人不可。   当然她不习武,自是不了解其中的奥妙,只是有些奇怪园子和元凌睡的熟罢了。   闲着也是闲着,束穿云此刻想寻个人说说话,说说她的想法,想和眼前的黑衣人聊一聊后院他们都见过的那具白骨,和白骨背后的故事。   她靠在窗棂边,黑衣人倚在廊下的阴影里,两人隔着一扇窗户就这般说起了话。   大多时候都是束穿云在说,当然她捡能说的说,不能说的闭口不谈。   “上回你告诉我那白骨是个女人,我顺着这条线索查到了海云院的一位姑娘头上,原来海云院曾在十年前失踪过一位姑娘。”   “海云院?”   阴影里的男人在束穿云看不到的地方挑了挑眉,低声问道,他似有些不明白海云院是什么地方。   “呃,就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你没去过?”   束穿云上下打量了黑衣人一眼,眼中说不出是什么意思。   黑衣人呼吸一窒,没接这话茬。   束穿云接着道:“谁知道查来查去,查到了别院的人,我这两天去探访过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对方并不问她到底去探访了谁,只捡她愿意说的问道。   “按理说,我去西崖村和楼家村都是来到别院后临时起意的,我相信王伯他们不会泄露我的行踪,去西崖村还好,但去楼家村时,为何会有人跟踪我?”   “先去的西崖村,再去的楼家村?”   “是,西崖村近些,楼家村在靠近淮阳府那边,”束穿云顿住,惊讶抬头,“你的意思是西崖村的人有问题?”   “我没说,”黑衣人抱胸摇头,面纱下的唇角轻轻勾起,他就说,这女人聪明的很,一点即透,只是身在其中没绕过弯罢了。   “这么说,也是有可能,西崖村…春晓…郑三力…”   束穿云敲着窗棂暗自思量。   黑衣人突然又道:“你说白骨的主人是那什么海云院的姑娘?”   “对,她叫海梦。”   “我听闻这种地方的女人进去后都会服药,一般是不会有孕的。”   当然这传闻只是他在海云院时无意中听到的,不敢保证确有其事,谁知道十年前的海云院是个什么情形?   他也是这两日才想起自己似乎听说过这么个事。   但此时说给束穿云听,或许是一条线索也说不定。   束穿云有双慧眼,她总能抽丝剥茧后,透过重重迷雾看清事情的真相。   而这话却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炸在了束穿云耳边,她猛然抬头,双眸大睁,急切问道:“此事当真?”   “不知真假,”黑衣人又摇头,暗自忍了笑意,“只是听闻…”   “不会怀孕…就不会生孩子…不会怀孕就不会生孩子…”   束穿云着了魔似的徘徊重复同一句话,丝毫未注意窗外的人已经离开了…   一室清冷,夜深的不见了有人来过的痕迹。   只余下一声叹息,“若真如此的话,那白骨又是谁的…?” 第72章 经年白骨案13   西山脚下,有一大片平整的田地,地的尽头隐约可见屋瓦农舍。   青山镇的名字起源于它背靠西山,多数村落绵延于西山南北左右,而惟有西崖村与众不同,因为西崖村有一块大平地,平地上可种小麦和稻谷,也使得西崖村比青山镇其他村富裕些。   田地当中有一条通向西崖村的小路,路边歪斜长着一排杨树,两旁金黄的麦穗随风摇摆,三三两两戴着斗笠的村民正紧张又有序的收割着麦子。   一辆马车静静停在杨树下的阴影里,除了马儿间或打个喷嚏,许久都未见车内有任何动静。   扛着镰刀的村民路过看到马车,无不露出好奇的探询目光。   此时,一个轻灵便捷的俏丽少女正从不远处的麦田里走来,她一身翠绿色的衣裙,为这火热的农忙时节添了几分凉意。   她的方向正是停在树下的马车,只见她来到马车前,双脚一跳便上了马车,在村民的惊叹声中掀开帘子头也不回地进了马车。   村民摇头远去,犹带着几分不解,看马车要去的方向是西崖村,也不知他们穷乡僻壤的,这马车里载的是谁家的贵客?   “怎么样?”   束穿云正靠着矮几闭目养神,听得动静,见是园子探头进来,遂正了正身子急切问道。   “小姐还不信我,园子出马有办不到的事?”   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园子小丫头。   她拍着胸脯,对束穿云的着急有些不以为然。   “好了,信你,信你,快说吧。”   要是平日,束穿云必是和园子插科打诨聊上一会,但此时她却没心情,不由催促园子快些说。   园子见此也不再卖关子,遂把从农人那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道来。   “小姐你不知道,那春晓因为脸上长了块大斑,自小就不得爹娘欢心,才十岁多的年纪就被卖到了束家为奴,也亏得将军和夫人心善,从不以容貌选人,否则,春晓哪里会有这后来的造化。”   园子见束穿云瞪她,急忙摆手否认,“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那些村民说的,他们都说将军和夫人是好人…”   随后,她又吧啦吧啦说起这些年,将军和夫人为附近的村民做过哪些好事。   束穿云听她一直在说束山和杨氏如何如何好,不由无奈的打断她,“你有没有问春晓回来后,她家人对她的态度?”   “说起这个,真有些让人难过,”园子叹了口气,“村民们大都知道春晓脸上有块斑,但她到底长什么模样,却没人记得,所以她回来后,大家都以为她原来就该是那个样子。甚至她爹娘,要不是记得她脸上有块斑,恐怕还认不得她。”   似乎春晓在大家的印象里,仅仅是一个脸上有斑的女人。   “大家不记得也不奇怪,对陌生人而言,印象最深刻的大约永远都是最表面的东西,那人长的美或丑,抑或是有特别明显的标记,比如春晓脸上的斑,更何况她在别院待了许多年,如果连她的父母都不再认得她,只能说这个春晓确也是个可怜人。”   “可不是嘛,因为长的不甚好看就被卖掉,也不知是怎样狠心的爹娘?”园子斥道。   “春晓的孩子呢?打听了吗?”   “问了问了,村民们说别看那对双生子长得瘦小,实际上已经十岁了,七年前春晓回西崖村时,这对双生子是跟她一起回来的。”   园子说到这脸上露出十分古怪的神色,欲言又止。   束穿云问她:“那郑三力呢?”   “郑三力是和春晓一起回西崖村的,春晓和家人说孩子是捡的,可大家都觉得,孩子是春晓和别人生的。”   “这么说孩子也不是郑三力的?”   “对,因为听说两人回村后,郑三力在兴平县的爹娘曾来过,他们不仅嫌弃春晓长的丑,还骂春晓不知检点,反正就是那个意思,很难听,这也是为啥他们夫妻两个留在西崖村生活而不去兴平县的原因。”   “郑三力待春晓好吗?”   “都说郑三力是个老实人,他每日出门干活,家里都是春晓在打理,夫妻两个都是勤快人,日子过的不错。”   “孩子已经十岁了…十岁…?”   束穿云敲着身边的矮几沉吟道,“怪不得,二毛说自己长的矮小,原来如此啊。”   马车虽停在树下的阴影里,但今日无风,马车里不觉有些闷热,园子拿了团扇一搭一搭的为束穿云扇着,“小姐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我以为春晓说的是真的,孩子确实不是她生的,但到底是捡的还是怎么来的,要两说…”   昨夜听了那黑衣人一句话,她辗转难眠,天还未亮,她就敲响了元凌的房门。   从元凌那得知,原来进了海云院的姑娘确有服药一说。   元凌曾为一位海云院的姑娘把过脉,她们服的药极为霸道,不仅让人遍体生寒,还会导致女人月事极为混乱,更甚者,有些姑娘数年都不会再来月事,所以,她们确实不容易有孕。   至少,元凌就从未听说过,这些年来海云院有姑娘怀孕甚至生下过孩子。   但也许有万一呢?   海梦会不会就是那个万一?   海梦没有服过药,或是服的药效不佳,使她意外怀孕?   在没有确凿的证据面前,谁也无法断定那白骨一定不是海梦的。   她起先认定白骨是海梦,也只是根据白骨身上的金锁得来的线索。   所以,到底是不是海梦,她也有些拿不准了。   但有了疑点,就必须去验证。   元凌医术高明又是女子,衙门的仵作没能在白骨上看明白的,元凌或是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两人商量了一番后,也为了尽快确定白骨的真实身份,消除疑虑,元凌今早匆匆回了城。   而大富之死,让她生出的那丝不对劲,昨夜经黑衣人的点拨,她顿时豁然,她去西崖村和楼家村原意就是打草惊蛇,只是没想到,被惊了的蛇来的这样快罢了。   所以她又来了西崖村,不出所料,春晓和郑三力果然是疑点重重。   两人成亲不过六七年,一对双生子却有十岁了,而春晓这些年再没有生过孩子。   今早和元凌说起海云院的姑娘时,元凌还说,海云院的姑娘身形纤细,也是因为服了药之故。   再看春晓的身形,纤细瘦弱,尤其胯部窄小,所以春晓没有说谎,她不是双生子的亲生母亲。   束穿云陷入沉思之中,这边园子突然又想起了一事。   “小姐,你觉没觉得那日在山上时,那个蒙面女人不像细作?”   束穿云惊讶回神,不由脱口道:“为何这样说?”   “嗐,我这两天不是和花花一起玩嘛,她和我说,那日蒙面女人抓住她开始并没有伤她,她觉得那女人的眼睛,很温柔,像她娘的眼睛一样,后来她想起了爹的嘱咐,才惊恐起来。”   “温柔的眼睛?对花花?”   “我也觉得很奇怪,也许是花花的娘生病了,她日有所思的原因吧。”   园子默默解释。   “不,孩子的感觉最为敏锐,你对她是真心还是歹意,他们能很快分辨出来,而且,如果要分辨一个人有没有说谎,首先就要看他的眼睛,所以…”   “所以什么?”   “那蒙面女人是个有孩子的,她对孩子总会不自觉的显露出几分慈爱,或许仅是那一丝的爱意就被一个极度缺乏娘亲爱护的孩子捕捉到了…”   “小姐的意思是…”   “蒙面女人是春晓…”   园子震惊的张大了嘴巴,“不会吧?”   “我也希望不是她,她对双生子的感情不似作假,她是真的疼爱那对孩子。”   “这么说,她和大富一样,身份都是…是…”   园子结结巴巴,依旧不敢相信。   束穿云表情凝重,但并未直接肯定园子的猜测,“是与不是,我们去见见她就知道了。”   ……   一刻钟后,在树下停了多时的马车沿着田边的林荫道又朝着西崖村的方向驶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26 21:31:44~2021-03-27 23:59: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ais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经年白骨案14   同一时刻,平江府知府衙门的公堂中正有两人在吵吵嚷嚷,互不相让。   原来这两人是邻居,两家共用一面围墙,可前不久,下了场大雨围墙被风刮倒了,本来也只需要重新砌墙便好,可问题就出在了这面围墙上。   其中一人说,原先的围墙和他家主屋之间有两尺的距离,围墙砌好后,却向他家移了一尺,他家院子都变的小了,这不明摆着占他家的便宜嘛。   另一人又说,是对方记错了,明明就是一尺哪里来的两尺,还说,砌墙的银子都是他出的,如今墙砌好了,又说这话,明明是要讹他。   两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反正谁也拿不出证据,这事就被闹到了公堂之上。   既有人告状,自是要有人主持公道的,可元知府借说头痛,此案便被交给了李捕头代为查办。   可李捕头哪有耐心听两人在这掰扯,遂大喝一声,止了两人的争执,思量一番后,决定派人去两家查看。   是与非,总会有个人说的是真的,所以,听他们在这说半晌纯属浪费时间,不如去现场实地看了再说。   把人送走后,李捕头正要松口气,就见看守公门证物的老衙役端着手蹭进了大堂。   “何事?你怎么来了?”   李捕头摸了把身上带的刀,寻思着是不是要去西山,束家小姐正在那里,主子吩咐过要看顾束小姐,趁着衙门没事,他得抽空去一趟。   就听老衙役在他耳边小声道:“李头,方才大小姐来了,她说要进证物房,小的不能做主,就先让小姐在门外等着,说来请示李头您,您看…”   老衙役讪讪的,十分为难,衙门的证物房那是何等重要的地方,岂是随便谁都能进的?   可大小姐也不是外人,谁不知知府大人爱女如命,大小姐的面子是不能不给的,但他们李头的命令又不能不听。   所以他才斗胆跑了这一趟。   “大小姐?”   李捕头顿了顿,心道,大小姐不是和束小姐一起去了西山别院?大小姐怎么回来了,既如此,束小姐是不是也回了?   这边李捕头没说话,老衙役不免有些心虚,瞅着李捕头的神情言语小心道:“那小的去回了大小姐,就说证物房里的东西不好看,怕吓到大小姐。”   老衙役说完就要转身离去,心里嘀咕,看吧,李头连大小姐的面子都不给,也只有大公子的话李头还能听上几句。   “等等,”李捕头却突然叫住了他,“你说什么?证物房的东西不好看?什么不好看?”   “呃,”老衙役愣了下,“您忘了,上次您从西山带回的白骨还放在证物房呢。”   李捕头皱眉想了想,“似乎有这回事。”   是了,白骨是束小姐发现的,如今束小姐又去了西山别院,莫非正是为了查白骨的案子?   大小姐医术颇高,衙门的仵作自是没法和大小姐相比,大小姐该不会想再验一下白骨吧?   李捕头心念急转,自觉猜出了元凌的目的,遂吩咐老衙役,“让大小姐进去吧,你在外面守着,不要让人进去打搅她。”   “唉,”老衙役点头应了,脸上带了几分喜色,这差事办的圆满,既没得罪大小姐,李头又未怪罪,两好搁一好。   老衙役搓了搓手,小跑着回去了。   公堂后面的院子角落里,一个粉色的身影正在左右徘徊,看她的脚步有几分急躁。   过了半刻,还不见有人来,她招呼在树下趴卧着张着大嘴哈气的大狗,“大荒,走,去前院看看。”   大荒却兀自不动,只对着她,“汪汪…”   元凌忍了脾气,弯下腰好言好语相劝,“走啊,等回去我给你做好多小鱼干…”   要不是这臭脾气的大狗对付李捕头有点用,她何必费心力讨好这个和它主子一般德行的坏家伙。   “汪汪,”大荒压根不为所惑。   元凌急了,站起身跺脚道:“你去不去,去不去…”   大荒睁着一对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她,似乎在嘲笑她终于求到它头上了一般。   元凌来了脾气,伸手揪了大荒的耳朵,“去不去嘛,误了穿穿的事,看回头你家主子会不会罚你。”   “汪汪…”   大荒呲了呲牙,眼睛却转向了别处。   元凌有些意外大荒竟然没有发脾气,遂也顺着大荒的眼光瞧去。   就见守证物房的老衙役从前院匆匆跑来,还边跑边和元凌告饶,“大小姐,李头方才正审案子,才耽搁了一会,小姐饶恕小的。”   说着从身上掏了钥匙去开了门。   元凌跟在老衙役身后,一股陈旧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她不由咳了咳,捂住了鼻子。   “屋里东西放的久了,有些气味难免,小姐忍耐些。”   “嗯,”元凌哼了声,没说话。   屋里什么都有,刀枪剑戟,书本杂物,瓶瓶罐罐,总之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还是元凌第一次来证物房。   她向前走了几步,越过放着瓶罐的几排木架子,搭眼便看到墙角处放着一张长条石桌,上面覆着白布。   她想了想,回头对老衙役道:“你先出去守着,别让人进来。”   “是是,小的这就去,李头吩咐了,让小的守在外面就行。”   老衙役谄笑着关了门退了出去。   “李捕头今日这般好说话?真是白瞎了我给大荒的小鱼干,那坏家伙吃了我的东西还不干活。”   元凌哼了声,决定回头好好收拾大荒。   正午时分,透过糊着白纸的窗户,光线有些暗淡。   走到石桌旁,元凌伸手掀开了白布,果不其然,正是一具白骨。   穿穿说的没错,在案子没查清之前,李捕头是不会把白骨处理掉的。   元凌来到窗边,用两根手指戳破了窗上的白纸,光线汇聚,从白纸的缝隙里透了进来,屋内顿时亮了许多。   她又来到石桌旁,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荷包里装着一副薄如蝉翼的手套还有一个小小的白玉羊脂瓶。   她双手合十对着白骨祈祷:“你到底是谁?年岁几何?希望等下你能一五一十告诉我,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原宥。”   随后,她戴上手套先是正了正白骨的姿势,白骨保存完好,且已被洗刷干净,从头盖骨朝下,她一寸一寸摩挲着,直到骨盆的位置。   元凌用手比划着骨盆的尺寸,自言自语道:“是比常人宽上许多,唉?这里有变化…应是生子所致…”   “是女子不错。”   “身长在四尺五左右,身形纤细瘦弱…”   ……   “嘘,让我来看看你到底多大年纪哦…”   元凌从荷包里拿出那只小小的瓶子,拔开瓶盖上的塞子,对着瓶口嗅了嗅,嘀咕道:“得罪了啊…”   “嗞”的一声,屋中青烟飞起,一股焦糊的味道隔着一扇窗户飘到了屋外。   老衙役嗅了嗅鼻子,大吃一惊,急忙转身叩了叩门板,“大小姐,屋中是什么味道?出了何事?”   “无事,不要惊慌,”元凌安抚老衙役,“你且安心待着。”   “是,”老衙役心中嘀嘀咕咕,但看到树下公子的爱宠大荒,正闭眼打呼噜,遂也来到树下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定了。   屋内青烟散去,元凌细细查看被滴了东西后变的发青的头盖骨,皱起了眉头,“真是见了鬼了…”   “呸,呸,掌嘴,对不住…不是说你啊…”   元凌放下头骨,再瞧一眼白玉羊脂瓶,眉间似打了结,“应该不会出错的,药是师傅做的宝贝,师傅也这般做过。”   又想了片刻,元凌最终还是收起了手中的瓶子,对白骨拱了拱手,肃然说道:“我相信你告诉我的都是真的,至于你是谁又是怎么身亡的,我想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她最后默默看了一眼桌上的白骨,用白布覆盖了,这才脱了手套转身离开了房间。   屋外的大树下,老衙役正一眼不眨的看着屋门,瞧见元凌出来,忙迎了上去,“大小姐,您的事情忙完了?”   元凌点了点头,“嗯,你自去忙吧。”   挥退了老衙役,元凌心事重重的往回走,大荒打了个响鼻颠颠的跟在了她身后。   “呀,这事要早点和穿穿说才好,”元凌忽然站住,随后又急急忙忙的跑了。   就在元凌让小月叫车夫准备赶往束家别院时,束穿云和园子正从西崖村春晓郑三力家离开。   束穿云扑了个空,她们到了西崖村后才发现,郑家夫妻和双生子都不在家,问了左右邻居,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只说今日一早就没见到人了。   最后她们去了和春晓夫妻同住一个村子的春晓娘家,花了些银子从春晓的娘那里打听到,双生子中的大毛昨日去了姥姥家,无意间说了一句今日要去走亲戚。   这对夫妻的亲戚?除了春晓的娘家,无非就是郑三力的爹娘,所以,既如此,兴平县必是要走一趟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27 23:59:53~2021-03-28 20:4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画船听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经年白骨案15   夏风徐徐,今日是入了夏后难得的凉爽天。   五阳湖上,大小不一的画舫争奇斗艳,在湖中央徘徊,或赏西山美景,或品美酒佳肴。   琴弦丝竹声,不绝于耳。   其中有一只小小的画舫夹杂在数只溢满欢声笑语的画舫中间,偶而传出几声似鸟非鸟的啼鸣。   画舫微动,湖面荡起一丝涟漪。   小小画舫中的啼鸣声止了,几声絮絮私语被湖上的靡靡之音阻隔在了一道竹帘之内。   “阁主,”一个瘦弱的妇人从靠窗的矮榻边起身,对进门的美貌女子躬身相拜。   女子随意答了一声,莲步轻移走到榻边,撩起裙摆双腿微曲跪坐在了榻上,她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水,摩挲着杯沿淡淡问道:“你怎么来了?”   妇人一声不吭倒头下拜:“属下想求阁主一件事。”   女子轻抿了口茶,殷红的指甲有一下没一下的划着桌面,“说来听听。”   妇人脸上闪过一抹喜色,急急膝行两步上前哀求道:“求阁主护我儿平安。”   “糊涂…”   茶杯被重重搁在了桌面上,女子不顾妇人年长她许多,扬起殷红的指甲,一巴掌甩在了妇人脸上,“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了,你何时生的孩子?”   妇人脸上顿时浮起五指红印,但她不敢捂脸,只喏喏低声争辩,“大毛二毛他们…他们就是我的孩子…”   “真是可笑,呵,”女子冷笑,长长的指甲划过妇人的脸庞,“你以为用那副模样活了这些年,你便是孩子的娘了…”   她带着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哼了一声,“枉你活了几十年,还没明白,自入了咱们天缘阁的人,就别妄想像常人一般生活,无论是在东离还是在太明。”   “阁主,属下知道,只是,只是…”   妇人低下头去,她不敢说,两个孩子是她一把屎一把尿带大,她舍不得他们啊…   她想让孩子去东离国,只要阁主愿意帮忙,他们在东离国过的只会比现在好。   “只是怎么?”女子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他们是太明人,彻头彻尾的太明人,你想想咱们为何隐姓埋名来太明,为何太明从不和东离有商贸往来?他们到了东离国,若是被人得知了太明人的身份,或许连命都保不住。”   妇人眼中忽闪过癫狂之色,扒着女子的裙角,恳请道:“不会的,不会的,您是阁主,只要您让人保守秘密,就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的。”   女子一把甩脱她,“我看你是真糊涂了,且不说我愿不愿意,就说那两个孩子都已经十岁了,早已知事,你又该如何和他们解释你的身份?告诉他们你不是他们的亲娘?告诉他们你是东离国的细作?”   女子低首见妇人鬓间隐约的几丝白发,想着她这些年过的也不容易,口气终究软了几分。   “梦姐姐,不是我不愿帮你,你且想想,我虽是阁主,可自我爹死后,我又来了太明,对天缘阁的掌控不如从前,实话和你说吧,在东离国内,天缘阁早已落入他人之手,只是,他们还需要我探听消息不敢过分放肆罢了。当初,在海云院我放你离开,你又为何不走,你若是早些回去了,也不会有今日这左右为难之事…”   入了天缘阁的人,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十年前,海梦生了隐退之心,想离开平江府,恰好自己初来太明,刚到海云院根基未稳,不想在海云院生事。   又看在海梦服侍过自己,一念之仁饶过了她,若海梦就此默默离去也就罢了,可她偏偏还要去束家别院与同伴告别,引得其他人也生了隐退之心,这就怪不得自己留不得她了。   妇人听了这番话一下萎靡坐于地上,但也深知今日的目的无论如何不成了,低头想了半晌,才抬头带着几分讶色问道:“当初不是阁主您让大富杀我?”   “大富?你也叫他大富?我看你们做太明人上了瘾了。”   大富?哼,也是个阳奉阴违不听话的,当年让他处置了海梦,可海梦不仅没死,竟然还生活的有滋有味。   若不是三年前自己在西山附近恰巧遇到海梦,还真的以为她已经死了。   不过,如今也好,欲背叛自己的大富已经被处置了,至于海梦嘛,呵,不用动手,自有人了结她。   想到此,她巧然一笑,挑起眼角看向妇人,“我怎会让大富杀你?好歹你也曾照顾于我,再说,我若杀你,在海云院时便不会放过你,况且,我相信你无论到哪,都不会出卖我的,你说是不是?梦姐姐?”   妇人心中突然一阵激灵,摸不清女子话里的意图,她半信半疑的问道:“那大富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女子起身下了榻,抻了抻袖子,不以为然道:“你们一同来到太明,你视他为知己同胞,却不知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若那日他不死,他不还要出卖我?”   妇人总觉哪里不对,但还没等她理出个头绪又听到女子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姐姐是从兴平县来?”   妇人愣了片刻才点头,“是,三力想回家看看,我也想着能避一避束家小姐,所以带着孩子一起去了兴平县。阁主,怎么了?”   女子秀眉紧蹙,过了片刻才自言自语道:“是我小看了束穿云,心思敏捷,是个对手。”   “你假死之事恐怕漏了馅,方才我瞧见李捕头带人朝兴平县的方向去了。”   “漏了馅?”妇人惊的站起身,“这不可能,明明我留下了金锁作为证据,只要有人见到金锁,必然能证明白骨就是我…不可能怀疑我还活着的…”   “哼,凡事无绝对,束穿云是束山的女儿,虎父无犬女,你也是见过她的,无论才智还是计谋她都不缺,你最好还是回去看看吧。”   “是,是,那属下这就回去,”妇人从画舫的窗户望去,一行骑马的影子渐行渐远,她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她还是放不下两个孩子。   女子伸手撩起帘子,欲出门的瞬间,回头似笑非笑的瞧了她一眼,“你好自为之…”   妇人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不自觉的回道:“是…”   五阳湖上丝竹绕耳,小小的画舫驶离了湖中心,它的方向正是兴平县。   而在它背后,停泊着一只两层楼高的画舫。   二楼的一间房里,海云院的海烟姑娘正慢条斯理的梳着乌黑的发丝,她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男声,“阁主为何不杀了她?”   海烟捏着发梳的手丝毫未停,只轻飘飘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总得有个了结,她若是不明不白的死了,只会让官府咬死不放,说不准还会牵扯到海云院和我。她捅的篓子,自然得她自己收拾。”   只是,她心里隐约不安,觉得有些事情超出了掌控,遂冷了声音又吩咐道:“还有,最近让下面的人都安稳着点,没我的吩咐不许擅自行动。”   “是,”那人犹豫了下又道:“阁主,您看要不要提醒那边一下…”   海烟站起身看向窗外,五阳湖风景如画,游人如织,湖面安若明镜,只有画舫驶过激起的一圈圈涟漪。   她顿觉海云院也非长久之地了。   “不用,”她扬手止了,“那女人心比天高,明明已做了宠妃,她只要按部就班不动声色笼络太明皇上便可,偏偏自诩聪明,要与我一教高下,我倒要瞧瞧,她到底有何手段?”   “可他们不了解如今平江府的形势?万一牵扯到阁主…”   “我大约能猜到她要做什么,当初在我的地盘安插人手的时候,我就警告过她,万一出了事别想让我替她擦屁股,她倒还不至于糊涂到暴露我的身份…算算日子,三年一期的秋闱就要到了,那些人怕是要派上用场了…”   她十二岁接掌东离天缘阁,阁内很多人都不服她,为了巩固天缘阁在皇城司的地位,她自愿来到太明做细作,却没成想这一来便是十多年。   可她的任务至今还未完成,东离国,虽是故国,却也成了她回不去的地方。   她对海梦说的没错,自她离开东离国起,天缘阁已不在她的掌控中,所以她帮不了海梦,呵…   海烟闭上眼睛,脑中闪过这十来年的点滴。   一朝飘零,身世凄惨的世家贵女沦落到青楼,这身份多值得同情呀,果不其然,平江府最有权势的元家大公子看上了她,捧她做了海云院的头牌。   初时她以为是公子怜她,后来,她才发觉,公子怜她没错,可公子也没心,她这里成了他避世的地方。   不如意了来她这,想喝酒了来她这,反正,从不是因为想念她而来。   女人总是无比矛盾,若是男人捧着一颗心奉到她面前,她反要嫌弃,而得不到的却偏偏又念念不忘。   她是女人,纵然是细作,也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对她道一句真心话,说一回柔情蜜语。   即便这些都没有,他每日来海云院,她能看见他也是满足欢喜的,她不曾想过将来,只愿意这样一日一年的过着。   然而他却不来了,她守着海云院等他,等来的却是眼看着他与别的女人同游。   呵,她记起了自己终究是个细作,情之一字,太过奢侈。   但就如梦姐姐着了魔喜爱孩子一般,得不到的终究是最好的。   起初她也承认,束穿云年轻,长得也不错,但那又如何,能入元泊的眼,不过因为她是束山的女儿。   后来她才发现,原来束穿云有的不仅是美丽的容貌,迫人的家世,还有聪明的头脑,可这一切,她也有,如果是在东离国,好男儿任她挑选…   她输的不过是,她是东离国人,而元泊是太明人。   她要快些完成任务,尽早回东离国,待得那时,太明和东离缔结了盟约,再不是死敌,她也能以全新的身份出现在元泊面前。   ……   烟波浩渺的五阳湖上,不知是谁唱起了曲,又是谁在和,余音悬在山脉之巅,映衬着平江府的安乐与祥和。   湖边杨柳依依,马蹄声声,几匹快马疾驰在去往兴平县的大道上。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28 20:40:20~2021-03-30 23:11: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XiXi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经年白骨案16   兴平县以养蚕闻名,全县大大小小的丝绸作坊不下上百座,其中规模最大生意最好的要数“兴宝丝苑”和“丝林坊”。   好巧不巧,“兴宝丝苑”背后的东家是束家,“丝林坊”是杨家的。   李捕头一行快马加鞭赶至兴平县时,还不到午时,他顺着束穿云让人告知他的路线寻到了“兴宝丝苑”所在的镇子兴宝镇。   李捕头为何要来兴宝镇呢?   束穿云说,郑三力一家曾是“兴宝丝苑”的长工,若要打听他家所在,去“兴宝丝苑”最为便利。   “兴宝丝苑”是一座极大的庄子,占据了兴宝镇三分之一还要多,此地不仅是丝绸作坊,庄子里还养着许多绣女,她们皆是技艺高超的绣女,所制是专供京中贵人的平绣。   “兴宝丝苑”里有十数个院子,每个院子皆十分宽阔,工人们正有条不紊的忙碌着。   其中有一间院子却和别处不同,这里是绣女们做工的地方。   门禁要比别处严些,非绣女或是管事不可进。   正值午时刚用过午饭,三三两两的绣女聚在屋檐下的长廊中,谈笑着最近镇中的新奇事。   唯独一位包着青色头巾的少女守在屋中,她面前摆放着一副就要完工的仕女图,图上的女子端庄秀美,拈花微笑仿若仙子,尤其那双眼睛,清凌凌似能穿透人心。   她充耳不闻屋外廊下的叽叽喳喳,只顾着用手中的丝线描绘着图中女子的美好。   待收了最后一丝线,她长长嘘了一口气,怔怔望着图上的女子出神,手指轻抚过女子的脸庞,几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眼角滑落在了手背上。   她喃喃自语:“小姐,谢谢你…”   ……   “哎…哎…,你们听说了吗,郑大娘家的三儿子带着她婆娘和孩子回来了啊呦。”   门外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正在说话的好像叫菊儿,她和郑大娘是邻居,她口中的郑大娘是院子里的小管事。   “真的假的?我听我娘说过,郑大娘和她三儿子断绝关系了,怎的又回来了?”   另外一个绣女的娘也曾是庄里的绣娘,和郑大娘一起做过事。   还不待菊儿回应,就听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你们说的是甚事?我怎么没听说过呀。”   “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你怎会知道?”叫菊儿的撇嘴嗤道,“我给你说啊,事情是这样的…”   屋外的声音渐渐又小了下去,少女摇头笑了笑,她并不想探听这些,但…   “你们这群死丫头又在乱嚼舌根子,”不远处突然传来的一道怒喝,又让她的眉头蹙了起来。   只见一个包着头巾的黑胖妇人从院门口走来,看见聚在一起的绣女,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大声呵斥。   “郑大娘,”几个绣女听了这声音,激灵灵的站起身,各自分开,“我们这就忙去了,”说着你推我搡的进了屋去。   “当我不知,一群小蹄子净在这编排老娘,”郑大娘看着绣女们的背影嘴中犹在骂骂咧咧,但她今日却也并未十分动气。   皆因她今日有一件更大的喜事要去做。   她理了理刚上身的新衣,心道:“老三家的还算有眼力,回来还知道给我做件新衣裳。”   掸去衣裙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她昂首挺胸迈着步子到了廊下,随即轻咳了声,在门口对着正埋首做绣活的秀美少女唤道:“小吉,你出来一下。”   少女顿了顿,踟蹰了半刻,还是无奈的起身走到了门外。   “大娘,您唤我?”   “是啊,是啊,”郑大娘眉开眼笑,随后一把拉住小吉的手就朝院门方向走去。   小吉用力去扯郑大娘的手,但无奈妇人的手如铁钳一般,掰扯不开,“大娘,我手里还有活计,您这是要做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你跟我来就成。”   郑大娘心里正盘算着,今日老大老二老三老四几个都在家,她把小吉带回去给大家相看相看,要是大家都没意见,就及早把小吉和老五的亲事给定了。   自小吉来的第一天,她就相中了。   长的好看,性子又好,配她家老五正正好。   郑大娘心里美滋滋的,压根没考虑小吉的意见。   小吉是外地人,又无亲无故的,她郑家几个儿子都在“兴宝丝苑”做活,在镇子里如今也算是殷实人家,能被她相中那是小吉的福气。   小吉却欲哭无泪,她不是不知道郑大娘的打算,毕竟最近她也听了不少闲言碎语,她压根没有攀附郑家的想法,更不想嫁人。   但无奈人微言轻,她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   当初小姐送她来此时,她就决定自己一个人过一辈子了,她喜欢这里,更不愿意为小姐招惹麻烦,所以遇事能避则避,她之前也和郑大娘说过自己没有嫁人的打算,可无奈郑大娘根本听不进去。   眼看着出了这道门就是外院男工做事的地方,小吉越发急了,她自知容貌招眼,不想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指手画脚的观看。   遂提高音量叫了一声,“郑大娘…”   然后站在门内任郑大娘拖动也不愿再前进一步。   “小吉,你这是…”   郑大娘本来兴致颇高,但回头见小吉抓着她的衣袖不肯再动,立刻冷了脸。   “你当真没相中我儿?”   小吉心道,我连你儿子的面都没见过,又何谈相中不相中?   但她此时不想和郑大娘掰扯这些,只冷下声道:“我谁都不嫁…”   “当真?”   郑大娘原以为小吉从前说这话只因小姑娘不好意思抹不开面子罢了,却没成想小吉此时又这么说。   “当真…!”小吉斩钉截铁。   郑大娘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一把甩了小吉的袖子,用粗壮的手指戳着小吉的额头,破口大骂起来:“真是给脸不要脸,当我多稀罕你,要不是见你长的好看,隔壁的王婆子老拿我家老三婆娘说事,你当我要你这个不知哪里来的孤女?…”   她三儿子媳妇脸上有斑长的丑也就算了,偏偏还不知和哪个野男人生了两个孩子,让她儿子在替别人养孩子。   哼,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她十里八乡的为老五瞅媳妇,最后看下来,只有这个小吉长的最好看。   小吉被人指在脑门上骂,低了头,并不言声,千帆过尽,这种难听的话于她来说根本是在挠痒痒。   她只要安稳的生活,只要小姐还让她待在这里,别人骂上两句实在不算什么。   “你是…兰儿..?”   却不料,此时一道浑厚的男声横刺里插了进来,打断了郑大娘的骂骂咧咧。   “兰儿?”郑大娘一句话被噎在喉咙里,莫名其妙的指着小吉,“叫你?”   小吉听了这个名字,却惊恐的瞪大了眼,待看清面前的人时,不由抖了起来。   来人身着知府衙门黑色红边圆领制服,身背一柄弯刀,不是知府衙门的李捕头又是谁?   “李…李捕头…?”   小吉,也是从前海云院的兰儿,她本名叫吉兰,离了海云院后,她索性只留下了姓,和兰儿这个名字彻底告别了。   所以,这里的人只叫她小吉,吉祥的吉,小小的名字中也带着她深深的期许,盼着束家小姐吉祥平安。   她在海云院是见过李捕头的,况且只要在平江府住过的,谁没听说过李捕头的大名?   再说除了李捕头也不会有其他人敢以这副容貌大摇大摆做这身打扮了。   “李捕头?…”   郑大娘嘴里可以塞下一颗鸡蛋,她瑟缩着往后闪了闪,心里直嘀咕:自己没犯事,不用怕。   “唔,”李捕头天然一张黑脸,在络腮胡子的装点下更是人见人畏,他不过咳嗽一声,便让眼前的几人抖了三抖。   但李捕头心中却翻起了浪花,眼前的兰儿,在杨家大船案子时他是见过几回的,和那陷害杨家少爷的孙维有几分牵扯,但后来不知怎的突然从海云院消失了,原来是躲在了这里。   说起来,那孙维都死的透透的了,这兰儿也是从犯,可如今她却能以另一种身份生活在这里。   眼前到底该怎么办?他是装作不认识还是把兰儿带回去绳之以法?   咳,他可不信兰儿出现在“兴宝丝苑”没有束小姐的手笔,这里可是束家的地盘。   李捕头从眼前的兰儿想到束穿云,又从束穿云想到了自己的主子,最终还是无奈的深吸一口气,随即决定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他沉声对兰儿说道:“束小姐让我给你带句话,缺什么了就和管事的说一声,有人找麻烦,也不要客气,自有人给你担着。”   说完意味不明的瞅了管事和郑大娘一眼,很显然,方才郑大娘和兰儿的一番纠缠他是看在眼里的。   兰儿愣了愣,受宠若惊的回道:“是…呃…不,我什么都不缺…,谢谢…李捕头,谢谢小姐…”   一句话被她说的结结巴巴断断续续的…   李捕头摆摆手,表示不用谢。   而陪在李捕头身边的管事在听了此番话后,脸色先是变了几分,腰也随之弯了下去,点头如捣蒜般对李捕头道:“是,是,大人说的是…”   “兴宝丝苑”不过是束家许多生意中的一处,他们这些管事甚至连如今的当家人束小姐的面都没见过,更不知原来小姐和李捕头也有几分交情,且不止如此,眼前的绣女小吉竟是小姐吩咐要照顾的人。   管事心里已有了打算,遂偷偷抬头瞪了郑大娘一眼,心中决定等会就让郑大娘收拾东西滚回家,接着再好生安顿小吉姑娘。   李捕头哪里不知管事心中的弯弯绕绕,但他不过嗤笑几声对方的势利,扭头瞅了眼退到一旁的黑胖妇人,似不见对方的瑟缩般,厉声喝问道:“你就是郑三力的娘?” 第76章 经年白骨案17   郑大娘浑身战战兢兢,还未从小吉识得束家小姐的震惊中回过神,听了李捕头问话,不假思索的脱口答道:“是…”   “那就好,随本捕头走一趟吧,”李捕头转身,却未料这句话把郑大娘吓的够呛。   他只听见身后忽然响起惊天动地的哭嚎声,“大人,青天大老爷,老婆子没犯事啊…“   李捕头忍住脾气,回头呵道:“谁说你犯事了,带本捕头去你家,找你儿子郑三力,本捕头问他点事。“   郑大娘听了这话瞪圆了眼,刚刚哭的太厉害,一不小心噎住了,止不住打了个嗝,“呃,呃,不是找老婆子,那就好…那就好…“   说着抹了把眼角哭出来的泪珠子,哆嗦迈着步子走了两步,“大..大人…您跟…跟老婆子走…呃…不,大人您先走…“   “你先走,“李捕头挥挥手,不容辩解的跟在了郑大娘身后。   他本来打算随便找个人打听一下郑家的住处就成,但听管事说郑大娘还在“兴宝丝苑“做事,遂改了主意,想着兴许能从郑大娘处问出郑三力夫妻的一些事来。   因此,这一路上,李捕头不时问上郑大娘两句,倒也套出不少话来。   但多是无用的,比如郑三力的爹是倒插门的,所以郑三力才跟了娘姓,还有郑家兄弟五个姊妹两个,儿子中的老大老二老四老五都在“兴宝丝苑“做活,惟有老三早年去了束家为奴,后来又在平江府娶了妻安了家。   再问郑家夫妻的事,郑大娘絮絮叨叨只说老三媳妇是个不检点的,未成亲就生了孩子,那俩孩子咋看也不像是她郑家的种,所以,她儿子是傻蛋,为别人养儿子还高高兴兴的。   如此种种,总之一句话,郑三力夫妻和郑家着实不熟,郑家人所知有限。   不过,郑大娘倒说了一句让李捕头上心的,郑三力夫妻回来后,她就说了几句不好听的,没想到她家三儿媳昨夜就出了门,不知去了哪里至今也不曾回来。   李捕头心道,依这老婆子的唇舌,还不知说了多少句不好听的,那春晓是借故离家还是耐不住老婆子的辱骂,这事还真不好说。   不过,这回他算是看清了,为啥束小姐没有一起来兴平县,恐怕她早就料到春晓不会安安生生待在兴平县,多半会借机逃走吧。   束小姐说了,只要郑三力和两个孩子依旧在兴平县,春晓就一定会现身。   所以,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人用脑有人出力。   反正他发现,自杨家大船那件杀人案后,束家小姐和他家主子开始沆瀣一气,他的脑子就不太能用得着了,天塌了还有个高的撑着,那两人一个赛一个的精,他只管听吩咐干活就是了。   郑家距“兴宝丝苑“不远,李捕头一心两用,不过小半个时辰的路程就到了郑家。   郑大娘拍门叫人,原来因郑三力多年未归,今日郑家的几个儿子都请了假在家,本是准备一家相聚的。   听见郑大娘的敲门声,不多时就见有人来开了门。   开门的是个憨厚的汉子,见到郑大娘涩涩的叫了声,“娘,你回来了…“   待看到郑大娘身后的李捕头,愣了愣问道:“这是…“   还不等李捕头发话,郑大娘如炮仗般骂道:“还不是你,老娘就说这么多年都不回,怎的这不年不节的回来了?原来是惹了麻烦了…“   郑三力被自家老娘一顿骂,有些摸不着头脑,呆呆的看着李捕头,“我惹了什么麻烦?“   郑大娘不管他,只扭头小心翼翼的对李捕头道:“大人,这就是我家三儿子三力,您要问什么事…您看…“   李捕头沉吟了下,回头对跟在身后的几个捕快吩咐道:“在门外守着,注意些来人…“   说着他又使了个眼色,其他几人点头称是。   春晓既不在家,他能审问的也就只有郑三力了。   ……   一个时辰后,李捕头看着蹲在墙角抱头的粗壮汉子,陡然生了一种怜惜之情,哎,可怜呐,身为男人,既没有爹娘的关怀,又生不得孩子…   ……   一日后   “真如小姐所猜测,那春晓去了知府衙门,她去投案自首了。“   南城束家,园子眼中闪着崇拜的光芒,一眨不眨的和束穿云回报着知府衙门的情况。   束穿云拿起刚写的字帖看了眼,不由摇了摇头,“有些浮躁了…“   最近修身养性不太够…   “什么?…“   园子不明所以。   “没什么,“束穿云将纸置于桌面上,”李捕头都从兴平县打听到了什么?“   虽她也约莫能猜出几分,但终究没有亲自去,不知在兴平县究竟发生了何事?   春晓,又是如何这么快便赶来投案了?   “嗐,“园子想了想,一时又有些不知该不该和小姐说,毕竟,那话也不太好说出口。   这事本来不该她和小姐说,只是原来一日三餐恨不得都在束家用的元大小姐,最近正在为花花的娘亲收集药物解毒,所以一时抽不得空来南城。   而小姐又操心案子的事,所以只有她在衙门和南城两头跑了。   “什么?“   束穿云心不在焉问道。   “就是,就是…“园子突然扭捏起来,吞吞吐吐道:”就是…“   “嗯?“束穿云回头去瞧园子。   只见园子脸色通红,一咬牙,一跺脚,”那郑三力不能生孩子。“   “不能生孩子?“束穿云愣了愣,这事和案子好像关系也不大,她早猜到孩子不是郑三力的。   “是,就是,就是…他…他和春晓没有夫妻之实…“   “啊?“   这下束穿云倒有些震惊了,这等隐私之事是怎么打听到的,她不得不佩服李捕头的本事了。   “听说他那里不能用,“园子心中暗道自家小姐也不是什事不懂的大家闺秀,遂索性一语道破,这些都是元家大小姐说与她听的,应该都是从李捕头那里打听到的。   只李捕头又是如何与元大小姐说这些事的,倒是让人十分好奇。   园子不知李捕头是如何说与元凌听的,实际上束穿云大约能猜到,八成是元凌偷偷听到的。   李捕头自知元凌医术高明,在元凌眼里,男女身上的那点毛病并不算啥,但李捕头也不能赤/裸/裸的说与元凌听,所以便想出了这个隔墙有耳不小心被听到的事来。   说与元凌听,依元凌与她的关系,也相当于让她知道了此事。   所以,此番良苦用心,非李捕头不能为。   束穿云想明白了这中间的来龙去脉,对李捕头的通透不由又高看了几分。   “你细细道来,”她对郑三力能和春晓结为夫妻这事生出了好奇之心。   “郑三力说,春晓和他一同进的别院,两人年纪相仿又同在秋梨院做事,久而久之,两人便走的比其他人近了些。当然,按郑三力的说法,他和春晓一直清清白白的,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直到七年前,小姐脱了他们的奴籍,两人才决定一起生活。只不过在离开别院前的一晚,春晓和他说起了一件事,就是春晓在山上突然捡到了两个孩子,那时孩子已经好几岁了,这郑三力是个憨的,他十分信任春晓,春晓说是捡的就是捡的,后来两人带着孩子一起回了西崖村并且成了亲。”   郑三力是个老实憨厚的人,想来对春晓也是真的喜欢,才毫不犹豫相信她所说的。   不过听这话里的意思,郑三力竟然从不曾发现春晓的奇怪之处,按理说,若真的喜欢一个人,对方和从前不同,总该是有些迹象的。   这般想着,她不由问了出来。   就听园子犹疑着道:“兴许是真的不知吧,听李捕头的意思,时至今日他都不知春晓已经换了个人。”   “还有,他在成亲之前难道也不知自己有那方面的毛病?”   “哪能啊,”园子想起元凌所说,不由冷哼:“元小姐猜测着,八成是春晓给郑三力下了药,只有这样,郑三力才会老老实实的和她一起抚养那两个孩子。”   “也对,她不相信男人长情,她不能生,万一哪天郑三力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她又该如何?毕竟这年头,单身女人带孩子那日子是千难万难的。当真是用心良苦啊…”   也罢,事情到了如今地步,距水落石出不过分毫。   想起大毛二毛两个,束穿云又问园子:“李捕头是如何安置孩子的?”   “李捕头说,为了挟制春晓,孩子还需得在衙门呆上几日,直至案子了结会给他们安排个去处。”   “是了,”束穿云长叹一口气,这也是她不愿去兴平县的原因,纵然事情朝着她设想的方向在走,但孩子终究是无辜的,好在李捕头也并非是非不分之人。   事已至此,李捕头有的是法子审问春晓,哦,不,应该是海梦,她只需耐心等待结案便好,却没料到,当日傍晚,她又一次被人请进了知府大牢。 第77章 经年白骨案18   加上这一次进知府大牢,她已经来了三次了,有句话叫事不过三,束穿云不由露出一抹苦笑,她和知府大牢算是结了缘了。   昏暗的大牢中,几盏豆大的烛火发出微弱的光芒,在暗夜的尽头,有个手脚被缚在十字架上的身影。   一头长发全搭在额上,散乱着看不出模样。   胸前的白衣上布满深红色的血迹,从略有起伏的胸部可以辨认出她是个女人。   进了大牢,即便是女人也得不到优待,很显然,她已经被大刑伺候过了。   在这个朝代,如果想以法治国以理服人,摒弃刑罚,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束穿云从不妄想着能在皇权制度下讲人权,除非成为规则的制定者,否则只有老老实实的适应规则。   所以,对于眼前被鞭笞的血肉模糊的女人,她也只是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等着对方开口…   “你来了…”   女人艰难的抬起额头,似看见故人般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我是唤你春晓还是海梦?抑或是其他?”   束穿云淡淡说道,大牢里阴森的气息让她想起上次在这里和陈又炎的一番谈话,她对今日的谈话并不抱期待,细作就是细作,经过非人的折磨后,对方依旧能咬紧牙根一字不漏,她可不信,她的三言两语便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随便你叫,名字不过是个代号,”对面的女人嘶嘶冷笑,不甚在意这些。   “那我还唤你春晓吧,我想你应该更喜爱这个名字。”   束穿云也很随意,反正今日不过是来聊天的,怎么高兴怎么来。   春晓舔了舔干涩的唇舌,眼中带着几分执着,嘶哑着声音问道:“我想知道你是如何拆穿我的身份的?我自认做的天衣无缝。”   墙边竖着一条长凳,束穿云走过去坐了下来,翘起了腿道:“这事说起来可长了…”   事实上从发现白骨,到春晓被抓也不过月余,但她总觉得已隔了十年那么久。   “洗耳恭听,”春晓冷笑。   “我开始确实被瞒了过去,顺着骸骨上遗留的金锁查到死者是你,如果那日在山上,大富没有被杀,我想这案子会走向另一个方向。”   “哪个方向?”   “大富妻子深中剧毒,虽然我知道这毒是东离国所有,但也只是怀疑大富是东离国人,我想大富那时要和我交换的条件,他只想告诉我,他是东离国的细作,是他杀的你。若是这样,事情的结果,也不过是像你十年前料想的那般,死的人是海梦,活着的人只有春晓。”   “当真?”春晓双眼通红,不敢相信事情会如此简单。   “你以为呢?”束穿云哂笑,“若不是你们太心急,不肯相信自己的同伴,怕他出卖你们,先动手杀了大富,我后来也不会怀疑到你。”   “你怎么会怀疑到我的?”   “你是问我如何猜到在山上出现的蒙面女子是你?还是那具白骨才是真的春晓?”   见春晓缄默不语,束穿云不甚在意的继续说了下去。   “先说我是如何猜到蒙面女子是你的,这个很简单,我先去的西崖村,后去的楼家村,能得知我行踪又让我起疑的只有西崖村的你,这是其一。”   “还有呢?”春晓目光灼灼的盯着束穿云,眼中猩红的血丝代表着她不甘心。   “我从大富家回去后,花花,哦,也就是大富的女儿,她无意间的一句话提醒了我,她说你看她的目光像她娘在看她,且你并没有伤害她。你明明要去杀大富,可却对一个孩子饱含母爱,我又想到在西崖村你和郑家两个孩子相处的那一幕,由此我才敢断定,那蒙面女子就是你。”   “呵…”   春晓冷笑一声,不知是在嘲笑自己心软还是后悔没有杀了花花。   “既起了疑心,我便要弄个水落石出,后来,我们又去验了那具白骨,发现白骨的年纪不过才十六七岁,而你当时已二十多岁,后面就不用我说了…”   “原来啊,”春晓似呓语,“她利用我去杀大富,明明什么都预料到了,却又不提醒我…呵…不愧是…”…阁主…   春晓忽然有些意兴阑珊,束穿云再问她十年前真正的春晓死亡的来龙去脉,她倒是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   牢里只有束穿云和春晓两人,春晓说完这番话后,忍不住嘴中血腥的味道,咳了几声。   “该说的我都说了,孩子都是太明人,他们都是无辜的…”   到得此时,春晓惦记的仍是那两个孩子。   束穿云想到此,遂出言劝道:“你只要说出你们潜伏在平江府的目的,你们到底有多少人?那日和你一起袭击大富的人是谁?领头人又是谁?我便可和李捕头说情,保证两个孩子的安全。”   她说这话本就只抱了两分的期待,并不敢肯定春晓会爽快告知。   没料到春晓却丝毫无动于衷,只上下打量了束穿云两眼,语气是说不出的怪异,“束山的女儿就是不一般,想来,束山泉下有知也得以慰藉了。”   束穿云乍听春晓提起束山,话中似有隐情,不由抬头看向春晓,望着春晓的眼睛,她本想问上一句,“你什么意思…?”   却不料一阵天旋地转瞬间侵袭了她,她只觉得有一道声音在她脑海里催促她,“救她,救她…她是你很重要的人…”   她不自觉的迈开了步子,向地牢深处走去。   昏黄的烛火里,有两个交替的人影在墙面上不停闪烁,伴随着几声轻微的咔嚓响声。   然这声音距离牢门实在太远了,李捕头本守在牢门口,方才有人寻他,恰巧出去了那么一会。   等他再回来,发觉牢里有异的时候,已经晚了。   “你…”   李捕头望着长发如鬼魅般披散在肩头的妇人,正用一根不知藏在哪里的簪子挟着束穿云从牢里走出来时,顿觉一个头两个大。   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竟然能有人从他手底下光明正大的走出大牢。   当然,上回有人救走陈又炎不算,那人功夫太高,非他能敌。   再看到束穿云浑浑噩噩的模样,他立时发现了不对,火气更是直冲脑门,他边后退边厉声问道:“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呵,什么?”春晓冷哼,“你大约猜不到,我等的就是此刻吧。”   “什么意思?”   李捕头也有些懵了,这个疯妇人话里的意思该不会是…他理解的那般吧?   看李捕头震惊的模样,春晓冷笑一声,“你猜的没错,我就是为了束小姐才来投案的。”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为了孩子才来自投罗网的,开始她本意确实如此,然而,在进衙门前,她却得到了天缘阁的密令。   密令让她劫了束穿云,无论以什么手段,能问出那东西的下落最好,不能的话也要让束穿云吃些苦头。   她虽不解阁主为何会如此痛恨束穿云,但阁主的吩咐她不敢不从,尤其阁主的手段她是知晓的,为了两个孩子,如果一定要得罪一人,她情愿得罪束穿云。   在天缘阁除了阁主极少人知晓她的本事,她这一脉,武艺只是其次,她修的是摄魂之术,对方毫无防备之下,无人能逃得过她的摄魂。   束穿云也不例外。   低头瞧见束穿云脖上被她刺到的地方冒出的几滴血珠,她禁不住舔了舔唇畔,好些年不曾动手伤人了,新鲜血液的滋味让人蠢蠢欲动,她挟持着束穿云一步一步向外走去,直至出了牢门进了院子里。   而李捕头碍于束穿云在她手上,投鼠忌器不敢动手,只得由着她慢慢靠近院门口。   春晓翘起了唇,眼中闪过一抹疯狂,吃吃笑着贴近束穿云耳畔低语,“束穿云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多管闲事,得罪了你不该得罪的人…” 第78章 经年白骨案19   夜色朦胧,一弯新月从天边升起,院中只能听到捕快们摩肩接踵的刀剑互相碰撞声。   春晓以为胜券在握,抵着束穿云的脖子来到门边,她看了眼身后,大门近在咫尺,只要出了这扇门,她有的是办法磋磨束穿云,她最后望了眼院中的一群废物捕快,冷哼一声,扯住束穿云的胳膊转身向外奔去…   突然间一阵钻心的疼痛传至她的四肢百骸,她大骇,急忙把手中的簪子以极快的速度刺向束穿云,可簪子却在离束穿云脖间半寸处的地方止住了。   她眼睁睁看着束穿云被一个黑衣人抱了起来,月光下,那人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目光所到之处似乎在看一个死人。   胸口的疼痛提醒她低头,她看到突出的剑尖从她的心脏处伸出,她再也坚持不住,砰然一声倒在了地上。   她双眼大睁,望着遥远的星河,悲哀的想,那里有没有她的家,大毛二毛长大后还会不会记得她?   她早料到自己终会有这一日,只不过,没想到是以这样毫无还手之力的方式死于不知是谁之手。   原来,死亡是这种滋味,她终于解脱了,她慢慢闭上了眼睛,一颗泪滴顺着眼角滑落在了泥土之中。   一切都结束了…   ……   束穿云是在一阵絮絮私语中醒过来的,睁开眼就看到元凌正在瞪她。   “穿穿,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能一个人去见那个坏女人?她能给自己同床共枕的人下药,还不知藏有多少肮脏技俩,要不是有人救了你,说不准你还要如何受罪呢,”一说起这些,元凌滔滔不绝。   头隐隐有些痛,束穿云勉力坐起身,打量了下房中的装饰,并没听清元凌的话,只诧异的问道:“阿凌,我怎么会在你的房里?”   “你不记得了?”   元凌诧异的张大嘴,随后又摸了一把束穿云的脉搏,回头对小月道:“你看穿穿有问题么?”   小月摇头,小姐是大夫都瞧不出来,她又能看出什么来。   “那就奇怪了,明明你身体无恙,为何偏偏记不起刚刚发生的事情了?”   束穿云揉了揉脑袋,只觉头脑昏昏沉沉,但始终记不起刚刚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我在牢里,对,在牢里,”她莫名心慌,终于觉察出了不对劲,“牢里出了什么事?春晓呢?”   元凌托着下巴严肃的盯着束穿云,“看来摄魂术一说果真名不虚传,你被下了摄魂。”   “什么?摄魂?”   束穿云讶异的收起按捏额头的手,拍了拍榻边的位置,让元凌坐下细说。   “我也只是听说过,摄魂乃是一种能使人听从命令的法术,中了摄魂的人,你让他上东,他绝不往西,但也有一种说法,摄魂之术只是短暂一刻,并不持久,但至今,我从未见人使过,没想到,穿穿你竟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中了摄魂的人。而那春晓,竟然会摄魂之术 ,啧,死的倒是有些早了…”   元凌满眼透着兴奋之情,有几分可惜春晓的死,若是人还活着,她或许能从春晓那里得到些摄魂的详细情形,这是多么可遇不可求之事,她把摄魂写在医书上,也算是为后世留下几分珍贵的记载。   而窗外,正有一人侧耳倾听屋中的情形,听了元凌这话,差点捏烂了手中的折扇,若是元凌在他眼前,此时必然要得一个暴栗。   什么叫死的有些早了,他还嫌死的晚了,李全早该把人给弄死,也省得束穿云来这一遭。   什么叫好奇害死猫,若不是束穿云心心念念要查东离细作,她也不会中计失了防备。   元泊此刻觉得,束穿云自被他逼着跟从破了两回案子之后,似乎在破案的路上越走越远了,对破案之事也越来越得心应手,真不知这事是好是坏。   这回幸好他赶回来及时,否则后果真不堪设想,再想起当时的情形,他犹觉胸口惊悸…   ……   “原来,真正的春晓是难产而亡的,这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元凌窝在榻上,听束穿云讲述牢里的情形,不免唏嘘感叹,心生怜惜,十六七岁的少女本来身子骨便不好,怀了双生子更是雪上加霜,能生下两个孩子实属不易。   “在这事上她没必要说谎,她当时被大富暗算,受了重伤被春晓所救,在地窖里躲了数日,待她养好病正要告辞时,发现春晓有了身孕,春晓身体不好,又想生下孩子,她为了报恩,索性扮作春晓的样貌替春晓做些院子里的活计。好在她和春晓的身高相当,在养伤期间,她瘦了许多,不复当年的丰腴身形,她又善于观察模仿,也不知是真的扮的好,还是众人眼拙,也或许是她脸上的斑无形中帮了她一把,反正是从未有人疑过她。”   “那春晓是真的一直躲在地窖里,直至把孩子生下来?”   “也许是吧,这事已很难说的清,春晓死了,假扮她的海梦也死了,海梦对两个孩子的感情不似作伪,从这点来说,海梦对春晓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两个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依海梦所说,春晓无意中发现了地窖里的密道,按捺不住好奇心在一天夜里去了密道,顺着密道到了一处地方,被人给坏了身子,所以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谁也不知道。”   “那地方该不会是陈府吧?可十年前,陈又炎还未来平江府呢?那时陈府的主人还不是他。”   元凌想起陈又炎撇了撇嘴,她听说陈又炎被人救走了,李捕头太不靠谱了,加上这次穿穿被挟持,知府大牢已出了两回岔子了。   束穿云皱起眉头,沉吟道:“是啊,陈府从前的主人一直查不到,可奇怪的还不止这点,海梦说,他们并不知道密道的事,密道并非他们所挖,不是北苍,又不是东离,难不成是我束家自己挖的不成?”   “那怎么可能呢?”元凌一口否了,“十年前,大将军还圣眷正浓呢,咋的也不会在自家挖个密道,引人来自家院子里闲逛。”   “如果密道不是十年前挖的,而是更早呢?历数咱们太明朝这些年的大事,除了七年前我爹阵亡一事,再往前,便是十七年前太子谋逆案…说不准,这之间有什么联系是我不知道的呢?”   ……   “太子谋逆,呵…成王败寇,世人眼中确实如此…”   窗外的人嘴角轻扯,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如来时般又悄然离去…… 第79章 贡院疑云1   八月十三,夜。   大风呼啸,啪啪敲打着窗棂,白纸糊的窗户被风吹的呼呼乱响。   气息浑浊窄小的十号号房里,年轻的书生仍在昏黄的烛火下奋笔疾书,等他点下最后一笔墨的时候,长长舒了一口气。   搁了笔,他拿起刚誊写好的试卷重新检查了一遍,卷面工整,文风辞藻华丽,他暗自点头,颇为满意,面上起了几分胜券在握的笑。   也多亏这阵风来的及时,在号房里待了多日,闷热的天气令人浑身烦躁不堪,他本已觉得枯竭的大脑,被窗户缝里透来的风一吹,突然间便文思泉涌笔耕不辍,这不,还不到一个时辰,他便把最后一篇文章写了出来,真是天助我也,今年的解元非他莫属。   带着隐秘的喜悦,他又细细查看了桌上做好的试卷,按照顺序码放整齐了,只待第二日交了卷子便可回家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放松了几分,不由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嫌弃的看了眼两张木板拼接而成的姑且可称为床的地方,回头吹熄了灯火,转身蜷缩着躺在了木板上。   许是天气突然变的凉爽起来,也许是已完成了考试身心松弛下来,不过片刻,背过去的身影便传来了几声轻微的呼噜声。   夜越来越深,院中的风声却越来越响,眼看着将有大雨来临,几名守卫最后巡逻了一遍院内,不时提醒还燃着烛火的号房关好窗户严防雨水进屋,抑或是赶紧熄灯睡觉。   待所有烛火相继灭了下去,守卫们也算完成了任务,只余下一名守卫留守,其他人各自找地方歇着去了。   因几夜没有好好休息,年轻的书生头朝里,背朝外,身躯有几分憋屈,但陷入沉睡的他仍兀自做着美梦,压根没有听到号房外面守卫们让关紧窗户的声音,即便听到了,他也懒得起来看,因为他太累了。   夜色深沉,偶有几声夜鸦啼鸣,抑或是断断续续的狗吠声,随风吹来。   突然,挂着十五号牌的房间窗户突然被人从里面推了开来,不过眨眼间,一道身影便从窗户里如鬼魅般钻了出来。   窗户不过六七寸宽窄,别说是成年男子,即便是幼小的孩童也难能从窗户中钻出来,可那身影却如泥鳅般钻出丝毫不费力气。   对面二楼的廊下两边各自悬挂着一盏八角琉璃灯笼,在大风中正随风摇摆,忽明忽暗的闪烁着。   从窗里出来的身影猫着腰避过灯笼的照射,几步来到了十号房外。   他从发间掏出一根食指长短的锋利的细丝,伸手摸了摸号房门上的锁头,正要用细丝开锁,却不料被风吹的东倒西歪的灯笼突然照了过来,他身形一顿,急忙躲到了窗下的暗影处。   待亮光一过,他膝行欲至门边,抬头却闻到一股污浊的气味直扑脑门,原来窗户并未从里面关紧,下方留了一道缝隙,气味是从缝隙中传出来的。   他把手中的细丝摸索着插入了发间,慢慢拉开窗户,直至能足够探进去头颅大小,住了手,侧耳倾听了一瞬,号房里除了偶尔传来的几声呼噜外别无他声。   细小的身影如刚刚从窗户中钻出来一般攀爬着又钻进了十号房的窗户里。   他看了眼背对着窗户沉睡的年轻书生,回身关紧了窗,又从发间摸出了细丝,两步来到了书生身后。   年轻书生犹自沉睡着,完全没有感应到有人到来…   与此同时,紧靠小楼的一号房里却传出了微弱的呻,吟声,还有几声若有似无的拍床板的声音。   被留下的守卫正靠着楼下的柱子打瞌睡,风声越来越大,他初时听到□□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正欲再闭眼,忽然一道门板的撞击声却让他霎时清醒了过来。   声音就在他旁边,他紧了紧手中的佩剑,用剑鞘敲了敲号房的门,“出什么事了?”   这些人中保不齐就有未来的大官老爷,他们还是小心些客气些为好,所以不待号房里的人回话,他又问道:“是你弄出的声响吗?”   “救…我…救…”   号房中的人声断断续续,守卫听不清。   他又敲了敲门板,“你说什么?我听不到…”   “救…我…救…我…我…疼…”   这下他听清了,料想着号房中的人出了事,他心中一急,疾步转身离开了。   人命关天,号房的钥匙又不在他身上,他必须寻监考官拿钥匙救人,当朝对人才十分的看重,若是在考试期间出了事,这责任八成要落在他头上。   所以,他并未做太多考量,便在这个疾风欲雨的夜里走开了。   守卫走开的刹那,并未听到一道细微的惊恐声从不远处的十号房中传出来…   骤雨伴着疾风倾泻而下,院中数日来浮躁沉闷的气息也随着雨水的冲刷渐渐远去,元和十七年的秋闱就要接近尾声了…   ……   一场秋雨一场凉,一早起来,束穿云看着院中被风吹一地的残花落叶,不由怔仲感叹,她来到这个世界整整七年了。   七年前,也就是这样的一个秋天,毫无还手之力的小束穿云被人按着浸在了冰凉的湖水中,随后身子的主人便换成了她。   “姐姐,”束穿云正有些伤怀,乍听到这声稚嫩的呼喊,忽觉得那些伤怀如云烟,顷刻不见了踪影。   她微笑转身,迎着初升的太阳,伸出手掌对那个小人儿张开了怀抱。   束穿杨小小的脸上洋溢着天真的笑容,就是这张笑脸,给了她温暖,也让她对这里生出了眷恋。   “姐姐…”束穿杨欢呼一声抱住了束穿云的脖子,仰起得意的小脸,带着几分自豪对束穿云道:“姐姐,今日我比你起的早哦…”   “是呀,是呀,”束穿云刮了下束穿杨的小鼻子,宠溺的笑了,“看来我们杨儿真的长大了…”   因青云先生被皇上钦定为这回平江府秋闱的副考官,他必是要在贡院住上几日不得回去的,所以也顺便放了束穿杨几日的假。   “先生说了,欲成大事者,不仅要知学问还要明事理,强筋骨,尤其是强筋骨,别人不能保护我的时候我要能保护自己才行。”   束穿杨正了正身姿说得一板一眼,因他方才在后院跟宗叔练拳,此刻额头上还挂着几滴汗珠子,在太阳下亮晶晶的闪光。   这已是束穿云第二回 听束穿杨说这话了,自束穿杨回家后,除了她这个姐姐,说得最多的就是先生说这,先生说那…   看来青云先生已经完全笼了杨儿的心了,束穿云这般想着,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自杨儿拜师青云先生后这几月,青云先生就放了话,说是要潜心研究学问不再收徒,可他转眼又接了皇上的旨意,担任了秋闱的副考官。   虽只是副考官,但也让许多人生出了猜疑。   众人皆说,莫非青云先生准备入仕了?   从前皇上也不是没有下过旨意请青云先生入朝任职,但都被他给婉拒了,谁又知这回不是青云先生迈向仕途的第一步?   对青云先生入仕这事,束穿云心中既矛盾又疑虑。   她总觉得青云先生此时入仕,和元泊绝对脱不了干系,虽然她不知道元泊到底想做什么,但直觉里不是什么好事,看来,他们束家和元泊是捆得紧紧的了。   束穿云如此想着,但也知于事无补,拜了师的不能反悔,所以她摸了摸束穿杨的小脑袋,温声言道:“青云先生说的很有道理…”   听到先生被肯定,束穿杨大大的眼睛霎时亮了起来,拉着束穿云的手跳着道:“姐姐,所以我们也一定要知百姓艰苦,不能说出为何不食肉糜这种话是不是?…”   “这…?”束穿云听了这话怔了怔,还未答话。   就见杨儿又摇着她的手,亮晶晶的大眼可怜兮兮的恳求,“姐姐,你可否带我去街上看看,我也想知道如今粮价几何,米盐几分嘛。”   “这也是先生教你的?”   束穿云若有所思,虽杨儿说的模糊,但她听的真切,青云先生为何要教杨儿这些为官之道?   难不成他还寄望杨儿以后做官不成?   他是当代大儒难道不明白,以杨儿的身份,只要如今的皇上在位一日,杨儿就不会有为官的可能。   一旦想到这里,束穿云心中的疑虑又加深了,但如今既已和和元泊一条船,也没有他法,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望着束穿杨小鹿般可怜的眼光,束穿云心头突然软了下来,杨儿确实被她保护的太好,连上街这种最寻常不过的事情,他都万分期待。   她不由哑了声音,笑着应了声,“好,姐姐带你去…” 第80章 贡院疑云2   因青云先生做了副考官,元和十七年的秋闱似和以往有几分不同。   街上酒楼茶肆到处聚集了许多文人,而这些人并未参与今年的秋闱考试。   大多数人心里想着今日考试就要结束了,守在从贡院回小青云山的路上,兴许能得见青云先生一面,即便见不到他的真颜,能目睹他乘坐的轿子也是好的,回头和同窗们说起话来,也算是近距离接触过青云先生了。   在酒楼用了午饭,听着左边桌右边桌前后桌谈论的皆是青云先生,又望了一眼束穿杨与有荣焉得意的小眼神,束穿云呷了一口茶水,清润的茉莉花香味沁人心脾。   她搁了茶杯,伸手敲了敲束穿杨的小脑袋,婉转低声斥他:“戒骄戒燥,你信不信,若是让这些人知道你是青云先生的弟子,准会把你吃了…”   束穿云这话不是开玩笑,青云先生自来到平江府,收的弟子一只手也数的过来。   大家不怕青云先生不收弟子,就怕他收的弟子名不见经传,而且还是个稚龄小儿。   文人都是清高的,所以杨儿拜师是隐了姓名的,在小青云山除了青云先生的照顾,偶尔也只有宗叔会去探望。   束穿杨伸了伸舌头,又端正了姿势,板起了小脸蛋认真说道:“姐姐,我知道的,先生教过我,他说收我做弟子并不是因为爹爹,而是因为我资质聪颖,秉性醇厚,以后准保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咳…咳…”   乍听这话,束穿云一口茶含在嘴里吐不出咽不下,被呛的咳了起来。   青云先生真是个大忽悠,说谎不带打草稿的。   “小姐,不要紧吧?”园子帮束穿云抚了抚背,心道: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小少爷说的没毛病啊,在她眼里,小少爷就是这样的呀,既聪明又伶俐,心肠又好。   束穿云掏出手帕揩去了嘴边的茶水,无奈的瞧着那两人,她明白他们的想法,只怪他们二人不知,在她决定送杨儿去拜师之前,青云先生可从来没见过杨儿的面啊。   青云先生有一点说的没错,他收杨儿做弟子,确实不是因为他们的将军爹爹,而是因为元家,确切的说是元泊。   这点她还是看得很清楚的。   不过,也不是她自卖自夸,杨儿的资质确实也是好的…   她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已过了午时,想来贡院那边也该交卷了。   出来半日,米也看了,盐价也问了,趁着贡院那边的考生出来之前,他们也该打道回府了,若是待会一群人皆去围观青云先生,街上必会乱腾腾的一片,路也会难行许多。   这么一想,几人也不做盘桓,不多时便离了酒楼去往埠头,他们要回南城走水路最快且最为便利。   太明朝的民风相较前朝开放许多,街上戴帷帽或是面纱的女子极少,尤其是江南,自古便是繁华风流之地,于男女大防上并不十分看重。   街上来往的人群中,女子也多是钗环满身,脂粉薄施,各个自如来往,被人观看也并不觉得局促。   束穿云更是如此,她脊背挺直,牵着身边的束穿杨,穿过十里长街,来到了一处埠头边。   刚驻足,还不待招呼河中撑船的艄公过来载人,束穿云的目光就被一阵叫嚷声吸引住了。   她循声望去,见不远处的双桥上立着个白色的身影,在一片尖叫声中一跃而下,噗通掉落在了河里,激起好大一朵水花。   河边霎时响起了此起彼此的抽气声,“有人掉河里了…快救人呐…”   束穿云瞧的真切,那人是自己跳河的,因双桥两旁砌有一尺多高的石壁,便是防着有人误入河中,那人刚刚正是站在石壁之上的。   但不管如何,救人还是最要紧的。   那人跳河的地方距她最近,她想也没想,纵身便要跳向河中,却不料一只手比她还快,“小姐,哪里用得着你救,你看…”   园子拉着她不放,指了指河中,正有艄公划船向那人方向去。   “有人去了,你就安心待着吧。”   园子依旧不松手,她生怕自己一个拉不住小姐还要去救人。   束穿云见艄公跳入水中托起了那人,不由松了口气,“哎,是我心急了。”   想这河中到处停着乌篷船,三三两两聚着揽客的艄公,他们水性要比自己好上许多,救人还真轮不着自己。   只见那艄公把人放到了船上,在岸边众人的围观中,不慌不忙的按压着他的前胸,不过片刻,那人便“呜哇”一口吐出了肚里的浑水,紧接着也睁开了眼睛。   可那人见自己被救,不但不感激施救的艄公,反而掩面痛哭起来,“你何必救我,就让我死了罢…”   “年纪轻轻的,有啥想不开的,何必说这话?你看我都一把年纪了,还在这风里来雨里去的挣那点散碎工钱,我都没寻死,你倒寻死了?”   此时围观众人也都明白了,原来年轻人是来寻死的。   岸上的人群中,有个五大三粗的胖汉,嗑着瓜子“切”了一声,嬉笑着对艄公道:“老人家,人家要寻死,你救他作甚,把他再扔河里送他一程,还能积点功德,你救了人,反倒落了埋怨。”   岂料胖汉话音刚落,立时就有个中年男人反驳他:“你这人忒不厚道,年轻人不过一时想不开罢了,谁没有过不去的坎,菩萨还说过:救人一命生造七级浮屠,照你这么说,有人在你面前自尽你就见死不救呗?”   随后中年男人又对船上的艄公拱了拱手,“老人家做的对,年轻人总得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别是等到后悔就来不及了。”   “就是…就是…”   岸上响起了附和声,胖汉见众人皆赞同中年男人的说法,不由冷了脸,兀自喝道:“我还不是吃过亏,哼,不识好人心…”   说着转身拂开众人,气哼哼的走了。   束穿云把这些全听在了耳中,想来胖汉也曾不顾安危救过人吧,所以才会有如此痛彻心扉的领悟。   “…老人家,我不是怪你,我…哎…”断断续续的声音从船上传至岸边,“寒窗苦读十数载,皆成了空中花水中月,化作流水了啊…”   年轻人哽哽咽咽说完又抱头痛哭起来。   老艄公听了这话初时有些懵,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试探着问道:“年轻人,你莫不是今朝参加秋闱的秀才?”   见年轻人不答话,艄公自以为猜对了,不由好心安慰他,“考不中举人也没啥,咱们平江府到处是人才,秋闱考试说是百里挑一都不为过,咱三年后再考就是了,多大点事,何必去寻死?若是你死了,连三年后的机会不都没了?”   束穿云心道也是,看年轻人年纪不过十几二十岁,三年后年纪也不大,若是真有实才,还怕多等三年?   反正无论哪年考,平江府都人才济济,秀才们为了一个举人名额挤破了头,兴许努力三年后再考,把握还大些。   “若是我参加了考试,结果如何我也认,自也不会想到寻死了,可…可是…我压根没有去考试呀…”   “这…这从何说起?”   艄公颇为意外,年轻人的意思莫非是他没去参加考试?   岸上的众人也才发觉,日头刚刚偏西,有些见识的都知道此时秋闱还未到放场时间,即便有才学好的做好了卷子,也不会这么早能出场,所以,年轻人出现在这里就有些怪异了。   年轻人来参加秋闱考试却没考成,如此蹊跷,大家的好奇心也被吊了起来。   这时岸上有人问年轻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给大家听听,也比你自己瞎寻思强。”   “是呀,是呀…”   众人支棱着耳朵附和。   可船上的年轻人却兀自低头不肯说。   “小姐,你猜咋回事?”园子捅了捅束穿云的胳膊低声问道。   “不知,”她又不是神仙,哪能猜到人家出了何事。   “我猜啊,他八成睡过头了才没去考试,”园子瘪嘴,指了指船上,“你看他头都要埋到裤/裆里了,明显是羞的。”   “是吗?”   束穿云好笑的看了她一眼,这是以己度人吧,园子自己有时候就爱睡懒觉,所以才以为大家都和她一样。   “肯定是。”   园子斩钉截铁的点头。   “…”   在艄公的劝解之下,那年轻人已止了痛哭,艄公把人扶进了船篷中,过了半晌,也不知艄公是怎么劝解的,只见年轻人抹着眼泪在众人的指点轻嘘中上了岸。   艄公摇头,正要划船离开,束穿云叫住了他,“老人家,我们要搭船。”   艄公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顾不上浑身湿淋淋的,听到有人要搭船忙殷勤点头,“好嘞,姑娘请上船…”   最近是农闲时节,不少乡下汉子也租了船做起了载驳的生意,整个河中穿梭的都是乌篷船,连带着艄公的生意较以往差了许多,所以一听到有人要坐船,艄公自是十分高兴的。   待束穿云几人上了船,艄公一声吆喝,奋力一撑,小船便顺着水流朝着南城的方向驶去。   艄公刚下了水救人,此时正浑身透湿,但因是夏末秋初,天气还十分炎热,倒也不觉寒凉,只越发觉得凉爽,摇起小船来更为卖力。   “老伯伯,刚刚那个秀才是因为何事错过了考试呀?”   园子终究耐不住好奇,蹲到船尾和艄公聊了起来。   艄公见园子活泼可爱又知礼,面上不禁带了几分亲和来,一边摇橹一边呵呵笑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呀,就是太要面子了,甚事想不通就要寻死觅活的,说起来那能算事不?”   “老伯伯,这话就不对了,对那些酸秀才来说,十年寒窗苦读,就为了今朝题名,如此也好参加明年的春闱,有机会的话说不定还能光宗耀祖,一朝飞跃龙门,成为人上人。但那跳河的秀才这科却没考成,就还要再等三年后才能考,这不是白白又耽误三年吗?难道对他来说这还不算大事?”   “小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嗐,这样说吧,”艄公摇头笑着和园子分辩,“他如果是没考中想不通跳河自尽,这事还能说得过去,可他明明是因为起的晚了没赶上进场,他左思右想觉得说出去丢人才想不开来跳河,你说他亏不亏?”   “呀,真是睡过头了啊,小姐你听到了没…”   园子压根没在意艄公说的秀才的面子大事,只听清了一句“起的晚了”,便转身对着束穿云的方向大声嚷嚷,惟恐束穿云听不见。   束穿云和束穿杨正坐在船头说话,与园子和艄公只隔了一个船篷,他们的对话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见园子为了证明自己猜对了,刻意如此,顿觉啼笑皆非。   束穿杨回头对园子做了个鬼脸,嘻嘻笑道:“园子姐姐,你真是料事如神呀。”   “可不是嘛!”园子得意洋洋的翘起了尾巴。   归家途中路遇年轻秀才跳河,这不过是一段小小的插曲,束穿云一时并未放在心上。   “咿呀…咿呀…”   “…一江春水向东流…谁家娇娘盼君归…奴家心事说不得…”   岸上的小楼里琵琶声声,一首平江小调被唱的缠绵悱恻,正应了无数等候情人金榜题名尽早归家的女儿心事…   然而,谁也没料到,元和十七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这一年平江府的秋闱考试在即将结束之时生了意外,且这个意外在此后的数日内又牵连了无数人… 第81章 贡院疑云3   从十里长街向东五里,有一处二层小楼并着数间小院,这里便是秋闱考试的所在地,平江府贡院。   每三年一次的秋闱考试,自八月初八入场,八月初九开考,至八月十四出场,共试六天。   在这六天之内,考生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得迈出他们所住的号房。   往年,贡院虽也会发生大大小小诸多状况,但总体来说,还没有哪位考生因此被记上一笔。   也不知是时运不济,还是咋的,今年的秋闱却出了大纰漏。   李捕头黑着脸从十号号房里出来,心中骂骂咧咧,明明这些天他一直在外院巡视,根本没有发现异常,可今日快放场时突然有人来报他贡院发生了命案。   瞧死者尸身已凉,明显是死了多时了,到底是哪个兔崽子,敢在贡院里他眼皮底下杀人?   李捕头越想越恼火,最近他应是走了霉运,差事出了好几回岔子了。   主子临上京前特意嘱咐过他,今年的秋闱一定要上点心,惟恐被人钻了空子。   他想着内院有守卫,这些秀才公子哥被锁在号房里,也不会出幺蛾子,所以他全部心思放在了外院,防着有心之人进院来捣乱,却没成想外院倒是安静如斯,而内院…   哎,是他想差了啊。   如此这般想着,他对身后紧跟着的一个小捕快招了招手,“去问问,马老怎还没来?”   衙门里唯一的仵作马老师傅前几日感了风寒,他允了马老这几日在家里养病,可如今贡院出了命案,他又不得已派人去请马老。   小捕快还未答话,就见不远处有两人穿过守卫的防线向这边走来,小捕快眼尖,急忙指着两人对李捕头道:“头,来了,来了,马老来了,呃…马老呢?…”   “不是马老?人没请来???”   李捕头闻听此言,双眸大睁,正待发怒,可等看清来人时,一嘴的话似被卡在了喉咙里,生生又被他咽了下去。   他眯眼看着走来的两人,前面的是他派人去请马老的捕快,后面的,看个头他很熟悉,只面貌嘛,他却不咋认识,哦,也不是没见过,只不是眼前这副容貌而已。   “头,马老病的下不来床了,属下到马老家时,正巧遇到这位神医替马老在诊病,听闻贡院出了命案,这位神医二话不说便跟属下来了,说是希望能替马老一替。”   捕快扒在李捕头的耳边说了去请马老的来龙去脉,最后又道:神医姓二,可唤他二先生。   李捕头只觉眼皮乱跳,“二先生?”   ……   他可不敢如此唤。   刚刚眼前这位二先生递来的暗号,他可是瞧得真真的,哪里是什么先生,而是他们知府大人的爱女,元凌大小姐是也。   也罢,既然马老病了,大小姐又赶上了,以大小姐的性子,若是不让大小姐瞧上一瞧尸体,大小姐势必也不甘心。   而且,眼前确实有些棘手,无论如何先验看死者的死因才是第一要务。   一府秋闱非比寻常,出了命案影响的不仅是这些考生们的前途,更甚者会影响知府大人的仕途。   如今正是知府大人欲进京为官的关键时刻,若是因此事被皇上申饬,他小小一个捕头可担不起这个责。   “既如此,就有劳先生了,”李捕头拱手,十分的谦和有礼,让平日看惯了他豪放做派的捕快们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敢,不敢,”元凌也学李捕头装模做样拱拱手,嘴上的一撇小胡子随着她的动作一翘一翘的,看着好不滑稽。   “人就在那间房里,先生随我来,”李捕头对身边的小捕快使了个眼色,让他看着些周遭,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   元凌一甩袖子,跟在了李捕头身后进了十号号房。   号房的门被关闭了七天六夜,乍一进门,一股特别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   元凌伸手捂住了鼻子,但一想到自己眼前的身份,她轻咳了声,又收了手。   不过,眼看屋中只有李捕头和她二人,元凌倒也不再装样子了。   她上前瞧了瞧蜷缩在木板上的死者,转了转眼珠子,头也不回对身后的李捕头道:“我以为李捕头还是应该把穿穿请来。”   李捕头苦了面色,“不瞒大小姐,我也觉此案棘手,以我的能耐还不定什么时候能破案,此案确实又拖不得,只是…”   李捕头有苦衷,主子去了京城,他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出了这事后,他第一个念头确实是想去请束穿云帮忙,但,主子临走时特意交代过他,以后少去麻烦束穿云,这话中的意思他可是明明白白的。   不外是让束穿云少掺和衙门的案子罢了。   可这话又不能和大小姐明着讲,毕竟主子和知府大人所谋的事全瞒着大小姐。   以大小姐穷根究底的性子,他怕到时候说错了话,挖出萝卜带出泥,说了主子不能说的秘密,那就回头等主子处罚吧。   元凌并未注意李捕头的犹豫,从上到下看了一眼木板上的尸首,她从随身背着的药箱里拿出手套戴上,开始细细检查。   “口鼻中无异味,并没有中毒迹象…”   “眼中无血丝,他并未熬夜…”   “胸腹下/体皆无伤痕…”   ……   李捕头越听越疑惑,“不是中毒且身上也没伤痕,人是怎么死的?”   他忽想起一种可能,脱口道:“莫不是心疾?”   元凌摇头,神情凝重,和往日的跳脱模样有极大不同,“不知,等我再看一遍。”   说着她又仔仔细细的摸索了一遍死者头部,神色间也满是疑惑。   人若是心疾猝死,脸上并不会留下十分痛苦的痕迹。   可再看死者,浑身似有一刻的痉挛,双眸大睁着面带几分惊恐,看样子在临死之前他一定看到了什么被吓到了。   “咦?这是…”   元凌忽然发现了异样,但她不敢确定,她回头唤道:“李捕头,他原来就是这样平躺着的吗?”   李捕头道:“应该不是,听守卫说,考试结束了,叫他不应,开了门见他正背对着门,推了他一下才发现人死了。”   “这就是了,你过来看,”元凌对李捕头招了招手。   李捕头闻言凑到了近前,“大小姐有何发现?”   “你看,他这里有一个小点,像似被什么东西刺的。”   元凌指着死者太阳穴道。   “这…”   李捕头低下头去,仔仔细细的伸手去摸了摸,“确实是被刺…”   他是习武之人,显然明白太阳穴被刺的后果,所以面色也不由变了几分,“凶手真是歹毒,有多大仇恨能想出这般残忍杀人手法。”   “这就要李捕头去查了,”元凌收了手,这人死于太阳穴被刺是无疑的,只是到底凶手是谁,她可不知道。   自上回束穿云在牢里被假春晓以摄魂之术挟持后,元凌对李捕头就有了老大意见,说话间也不似以往客气了。   据她所知,那日救了束穿云的人还不是李捕头,听说是个不知是谁的黑衣陌生人,也不知他们知府衙门何时成了菜市场,什么人都可以自由进出了?   李捕头有苦难言,见元凌收拾了东西即将离去,一个主意霎时浮现在了脑海中。   “呀,束小姐是不是还做过府里的师爷?就和大小姐如今一般女扮男装,真不得不说,束小姐扮起师爷来,倒是令人辨不出雌雄来。”   “是呀,是呀,”元凌说起束穿云扮男装,似与有荣焉,毕竟束穿云的易容之术还是她教的。   想到此,她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围着李捕头转了转计上心来,“你想求穿穿帮忙对不对?”   “哎,我只觉得束小姐心思敏捷,或是有不同见解,大小姐也知道,以我的能耐,若是破案,还不知要几日,当然,为死者伸冤抓获凶手本是我分内之事,我也绝不是想推卸责任…”   李捕头心念急转吧啦吧啦,死也不肯承认是自己想央求束穿云来帮忙。   元凌撇撇嘴,觉得李捕头说胡话的本事越来越强了,明明是想请束穿云帮忙,还偏偏放不下面子,想来是最近几月元大公子常与这一帮捕快混一处,他们都学会了元大公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了。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还好,元大公子进京为姑母贺寿了,近几日应该不会回转。   不过人元公子还有一个特别大的优点,那就是放得下身段,你看上回人家为了请束穿云帮忙,那死缠烂打威逼利诱的能耐可不是一般人学得会的。   元凌这般想着,又看了一眼木板上双眸大睁的年轻男人,想必临死之前他是万分惊恐不甘的。   她觉得李捕头说的有几分道理,以李捕头的能耐若是想破案,真不知要猴年马月,遂对李捕头道:“不管如何,早日破案抓获凶手才是正事,穿穿聪慧,每回的见解都十分与众不同,有穿穿帮忙,确实会事半功倍。先说好,我让人去请穿穿可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我爹的名声,我是为了他…”   元凌说着指向木板上的男人。   李捕头心头一凛,生出丝羞赧,大小姐说得对,他是公门中人,遇到凶杀案,第一个念头不应该是这件事又影响了谁的前途,而是他要为死者清洗冤屈才对。   ……   南城,束家小院,束穿云刚回到家不久,接了元凌的书信又不得不急匆匆的出了家门。 第82章 贡院疑云4   一个时辰后,城东贡院。   束穿云一副师爷打扮,跟随李捕头身后查看了院中各处才来到了十号房里。   她细细检查了地板和门窗,看了死者情形又听元凌说了验尸结果,摸着被撬坏的门锁问李捕头,“你来时门锁就是这样的?”   李捕头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是,守卫见屋中没有动静,心急之下才撬了门。”   “守卫没有钥匙?”   李捕头摇头,“号房的钥匙是主监考官在保管,守卫们不得随意接触放钥匙的地方。”   李捕头问过守卫了,因为昨日夜里一号房中的考生似乎吃坏了肚子,等守卫找了主监考官拿了钥匙救人时,那考生已晕了过去,后来又叫了在贡院值守的大夫,折腾了好半天,才把人救了过来。   主监考官是皇上钦点委派的,架子颇大,昨夜被扰了清梦,对守卫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所以守卫怕再遭主考官埋怨,今日他们一发现十号房里情况不对,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当即决定撬锁了。   “你是否问过,在守卫撬锁之前,门锁确实完好无损?”   李捕头点头,“确实,当时有几个守卫在门外看着,门锁和其他号房的一样,没有人动过。”   “若是用极细的铁丝般的东西开锁,进去杀了人后再出来锁上,李捕头以为是否有可能?”   “这…”   李捕头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只是,“昨夜我一直在外院巡逻,我敢肯定没人进出过贡院,而之前进入贡院的人除了守卫,其他人都是搜了身的。”   人是昨夜里被杀的无疑,白天守卫来来往往,二楼也有人在监视,凶手在守卫眼皮底下不可能杀人。   他之所以敢肯定没人进出过贡院,还因为昨夜大荒也一直守在外院,他会有疏忽,但大荒不会。   束穿云若有所思,并不穷根究底外院之事,她直觉里,凶手就是这院中的人。   贡院里有十数个大小相当的院子,每间院子里又分布十几到几十不等的号房。   为了方便管理,考生被安排在哪间号房哪个院子,都是根据他们在巡考中的名次来的。   李捕头也说,巡考中的前几名考生都在这个院子里。   换句话说,若是不出意外,今年平江府秋闱的解元,也会从这院里选出。   而昨夜,这院中有几名守卫和十几名考生共计二十多人,所以,他们都有可能是凶手…   “李捕头就没怀疑过贡院的守卫?他们进出自由,且并不曾被搜身。”   李捕头摇头,这院中的守卫都是他手下的,他自是信他们的,不过束穿云既然怀疑,那…   “束小姐放心,稍后我会一一盘问他们。”   束穿云颔首,想了想又道:“从号房里的种种迹象来看,凶手费劲心思杀人明显是有备而来,但凶手的目的如今我们并不清楚,这件案子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俗话说的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既如此,我先来说说我方才在这间房里看到的案发时的情形,咱们三个也好参详参详,看看是否遗漏了什么。”   “好好,穿穿你说,”元凌满脸兴奋的表情,依束穿云所说,这件案子她也有份参与,她不由摩拳擦掌,有心要为破案出一份力。   李捕头求之不得,急忙点头,“束小姐先说。”   “第一,死者被杀时,正背对着窗户睡觉,这从他被刺的是左边太阳穴可以判断出,凶手从外面进来后,趁着他熟睡,一把捂住他的口鼻,”束穿云边说边比划,作势刺向木板上的尸首。   李捕头和元凌两人点头,“确实如此。”   好,这点三人意见相同。   “第二,阿凌说过他眼中无血丝,说明他昨夜睡的极早,李捕头也说,戌时一刻,守卫查过房,确定所有人都熄了烛火,又因大雨将至,还提醒大家锁了窗户,可你们看窗沿下,那水迹是从哪里来的?”   两人顺着束穿云的手指看窗户方向,窗户虽关着,但锁扣却未搭上,以至于大风吹来,雨丝便会随风渗进窗缝里。   “这么说他在守卫提醒锁窗也就是戌时一刻之前就死了?所以才没搭上锁扣?”   李捕头心中疑惑,“可戌时一刻前许多号房还燃着烛火,整个院子灯火通明,如果有人走动,守卫不会没有发现。”   “是啊,”元凌也道,“众目睽睽之下,难不成那人有穿墙遁地的本事不成?”   “不,我的意思并不是他在戌时一刻之前就死了,而是重点在于他没锁窗户。”   束穿云见两人露出不解的神情,遂走到窗前指着锁扣对二人道:“你们看,号房的窗户设计的极为精巧,从窗户里面搭上锁扣,外面是打不开的,所以,若是窗户未上锁,那么凶手进入屋中的途径就有两种,一是从门,二就是从窗户。从门进来,凶手身上一定藏了撬锁的工具,而从窗户进,就不一定了…”   “从窗户进…这不可能,”李捕头立刻否了束穿云的说法,“窗户只那么点大,小孩子都穿不过,别说是大人了。”   “也不一定哦,”元凌听了这话挠了挠头不太确定道:“我似乎听师傅说过,江湖中曾有一种缩骨异术,能让成年男人的身体瞬间变小。”   元凌说着又拿手比划着窗户的尺寸,确定了几分,“对,师傅还说,只要头骨能通过的地方,身体便能通过。你们看,这窗户的大小,勉强是可以探进头来的。”   “不会吧…他们…他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腐酸秀才…”   李捕头是习武之人,自也听过江湖上各种异术,但却犹不肯相信参加考试的文人秀才当中有人会这等本事。   “世上之事无奇不有,我们应当考虑各种可能,”束穿云略有些怅惶。   她虽不记得前次在知府大牢里被海梦挟持当时的情形,但她被下了摄魂之术替海梦解了牢里的枷锁这事却是千真万确的。   所以,大千世界,江湖之远,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只有想不到而已。   经此一事后,她再也不敢小瞧那些看似不起眼毫无威胁的人。   “昨夜戌时一刻整个院子都熄了烛火,漆黑一片,只有二楼檐下的灯笼还亮着,可昨夜风大,灯笼必也被风刮的胡明忽灭,因而院中总有光亮照不到的地方,我记得很清楚,昨晚从戌时三刻开始便下起了大雨,雨大风急,直到今早才歇,若是有人在此期间无论是从窗户还是从门进入房内杀人,门和窗户两边都会留下更多的水迹,而不是如今这般丝丝缕缕的痕迹。至此,我们可以推断出,死者是死于戌时一刻到戌时三刻之间。”   李捕头元凌两人不约而同点头,“小姐(穿穿)说得有道理。”   “虽是如此,可这也没法推断出谁是凶手?”李捕头又道,毕竟这院中加上守卫二十多人呢。   “不错,仅此一点并不能断定谁是凶手,但,李捕头你刚刚还说过,昨夜除了死者被杀外,院中一号房的考生也出了意外,你不觉得这事甚是巧合吗?”   “束小姐觉得这二者之间有联系?”   束穿云蹙眉道:“一号房的考生不早不晚恰在戌时一刻之后出了事,当时院中必然会有动静,若是其他号房有声响,恐怕也难以被发现。”   直到此时,因为守卫有心隐瞒,李捕头和束穿云都不知,昨夜戌时一刻至戌时三刻那段时间院中仅有一名守卫,又因这仅有的一名守卫去寻主监考官拿一号房的钥匙,所以,有那么一刻钟,院子里实际上是没有守卫的。   “来人呀,”李捕头闻言大震,急忙呼喊外面的捕快。   “头,”一名捕快在门外回道。   “一号房的考生醒了没?”   “听说早上醒了一回,后来又睡了过去,一个时辰前属下去时还未再醒。”   “派人去守着,等醒了即刻来唤我。”   “是。”   捕快正欲离开,又忽闻李捕头道:“等等。”   “头,您还有吩咐?”   “这院子里的考生都还看押着?”   “是,属下按照头的命令,把人拦下来后,都看守在了外院的凉亭里。”   李捕头并没问昨夜院中的几名守卫,因为他根本没怀疑过守卫,所以那几人仍旧在院中值守。   李捕头喝退了捕快,沉吟了片刻,道:“束小姐,您看要不要先去审问这些考生?”   不知不觉间,李捕头已把破案的希望寄托在了束穿云身上。   而束穿云呢?她也完全沉浸在了案件当中。   这次凶手杀人手法类似于诸多影视中常见的密室杀人案,但她从前没有遇到过,所以不免更为慎重。   她也听说元泊并不在平江府,秉着和元泊已坐一条船的想法,遂当仁不让的接过了这个担子。   “死者的情况查清楚了吗?”到了这时,她才向李捕头问起死者的名姓。   “此人姓吴名盛庸,兴吴县人士,也是此次秋闱巡考第一名。”   巡考,也即在秋闱试前,皇上指派的秋闱主监考官另外做的考核,各首府会参照巡考结果为参加秋闱的考生排座位,而巡考的第一名,也极有可能会成为秋闱的解元。   “第一名啊…”   束穿云看向木板上的男人,年纪不过二十有余,桌面上码得整整齐齐的一叠试卷犹带着几丝雨后湿润的潮意。   她忽然想起午后坐船回南城的途中,萦绕耳边的那首平江小调,“…谁家娇娘盼君归…”   也不知他娶了妻没? 第83章 贡院疑云5   外院的凉亭中,或站或坐着十数人,他们皆是同一个院子的考生。   这些人自八月初八进场,到如今已七日有余,每日只吃喝些自带的干粮和水,初时考试紧张,还不觉得十分难熬,待交了卷,那份疲倦饥饿的感觉霎时袭来,各个面黄肌瘦,像似大病了一场,大家只等考官一声令下,便要各自归家,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可一场意外生生止了他们归家的路,有些人从守卫的只言片语中察觉到出了大事,此时皆面带忧虑,饥饿和疲劳反而被甩在了脑后,他们如今最担心的恐怕是自己的考试被影响。   因有守卫守着,他们不敢交头接耳议论,随着时间流逝,日头渐渐西斜,众人开始焦躁起来。   “守卫大哥,天将要黑了,咱们这些人何时才能归家去?”   “是呀,是呀,再不放场,家里人该急了。”   “就是,咱们总不能干等着不是?”   ……   又过了一刻钟,还不见有人来,众考生终于耐不住性子,七嘴八舌的和守卫说道起来。   “勿吵,”其中一名身材精瘦黝黑的汉子明显是几名守卫的小头目,他耐不住吵嚷,掏了掏耳朵,张嘴大声呵斥众人:“着什么急,你们不知道出了大事?”   说着嚯的一声拔刀指向众人,“你们都是嫌疑人,谁再吵就等着大人发落吧。”   也不知是哪个腌臜的在他们值守的院中杀人,还连累他们被斥责,小头目此时说话的口气也不客气起来。   众考生听了这话十分惊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方才各自心中的那丝不安终于成为了现实,面色也霎时变得难看起来。   过了半晌,还是其中一位穿着长衫身材修长相貌斯文的书生向前一步,对小头目拱了拱手,“守卫大哥,到底出了甚事,能否说与咱们听听,让咱们心里也好有个底,稍后大人若问起话来咱们也不耽误大人时间,大哥您说是与不是?”   书生不卑不亢,和守卫头目说话时也颇为尊敬客气,一时让小头目的怒火收敛了几分。   守卫头目正想回他,不料身后另一个守卫突然碰了下他的胳膊,“李捕头来了。”   众人回头,只见李捕头在前,他身后除了着黑衣红领服衫的捕快,还另外跟了两人。   一个背着药箱的小个子,很显然是仵作。   另外一人着长衫,文人打扮,应该是府里的师爷。   “咳咳,”李捕头轻咳,脸色黑如锅底,问一旁的守卫头目:“人都在这?”   几名守卫就是昨夜值守这个院子的,他们本属平江府城守军,只是被临时抽调做了秋闱贡院的守卫。   因平江府城守军本就在知府衙门的管辖之下,而李捕头在知府衙门可谓是一人之下,多人之上,所以即便是府城守军,对李捕头的态度也都恭敬有加。   守卫头目刚刚点过人数,一个院子本该是十八人,可如今在凉亭中的仅有十五人,除了死去的和生了病的那两位,实际上还少了一人。   少的谁,守卫头目一时也说不清,他们并没有这些考生的名单,他自知此事牵扯甚大,所以李捕头问起,他是不敢有丝毫隐瞒的。   只见守卫头目抱拳低首对李捕头道:“参与考试的考生一共十八人,除了死者和生了病的那位,这凉亭中有十五人,还有一人不知所踪,应是在刚才混乱中走掉了。”   “走掉了?”   一个略有些清淡的声音在李捕头身后响起。   守卫头目有些意外,不明白那师爷什么来头,更不知要不要回答,遂小心翼翼觑了眼李捕头,却见李捕头眼神严厉,低声呵斥他:“说。”   他急忙低了眼诚惶诚恐解释:“主监考官只要见到考生的试卷就会给钥匙放人,所以有些考生会被提前放出来,他们只要收拾好自己随身携带的东西等放场的铃声响起,便可以从贡院出去了。”   束穿云对贡院之事确实不太了解,听完守卫的话了然几分,“所以等你们发现死者的时候,院子里其他号房的门锁都被打开了?”   “确实如此。事实上,贡院其他考场的考生早就已经离开贡院了。”   这是贡院多年的规矩,并不是他们守卫制定的,所以守卫头目回答时颇为理直气壮。   李捕头听说少了一人也觉出了不妥,他对身后招了招手,有捕快上前,“头。”   “去,找主监考官刘大人要名单,务必查清到底少了谁。”   说起名单,李捕头还窝着一肚子气,他方才查十号房死者身份时让人去寻刘大人要过名单,可那厮偏偏以名单保密为由不肯给他,只告诉了他死者的身份。   哼,那就是个顽固不化不做实事的老匹夫。   束穿云倒觉得这事刘大人做的并无不妥,毕竟秋闱名单详细记载着考生的籍贯生平,保密是应该的。   “你,你,你们,去,再挨个搜身,头发,衣服,鞋底都不要漏掉,”李捕头指着凉亭中的考生吩咐身边的捕快。   几名捕快应了声是,纷纷走到凉亭里,挨个仔仔细细的搜了起来。   李捕头看了眼几名守卫,正有些迟疑要不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搜他们的身,倒是那守卫头目是个有眼色的,知贡院出了人命,他们也逃不了干系,遂自告奋勇的首先站了出来。   谄着笑脸对李捕头道:“李头,无事则罢,可如今出了命案,为了证明我们哥几个的清白,李头也搜我们一搜吧。”   “是…是…”其他几名守卫也迭声附和。   “如此也好,”李捕头略一点头,他身后又走出两名捕快,对几名守卫挨个搜了一遍。   束穿云寻思着,隔了这般许久再搜身,便是这些人当中有凶手,那凶器恐也早就被丢弃了,但即便如此,为了以防万一,搜身还是必须的。   说起凶器,她想起死者吴盛庸太阳穴上那微不可察的细小伤口,心中莫名不安,那东西总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可眼下也没有更多的线索,再看天色已晚,为了不耽误时间,她和元凌又去了内院。   昨夜戌时一刻,一号房的考生闹了场不小的动静,据说是因为吃坏了肚子。   “阿凌,早几年是不是常有人吃坏肚子?”   毕竟秋闱考试时天气还相当闷热,兼之号房狭小,考生带的干粮出现变质也是极有可能的。   元凌歪头想了片刻才道:“倒是不曾听说过,毕竟这些秀才们呀,是极为重视此次考试的,他们情愿饿着肚子也不会吃坏的东西。”   “那既是如此,一号房的考生又怎能吃坏肚子呢?”   “许是饿的狠了吧,”元凌也不敢肯定。   说这话时,两人正好来到了一号房外。   一号房昨日夜里被打开后,便再没有人进来过。   屋里摆设和十号房里一般模样,一桌一凳一木板。   昨夜因守卫开门后,一号房的考生已然昏迷,所以这房中除了被收走的试卷外,考生自己的物品倒还都在。   “穿穿,你来看…”   手中是一只已经秃了半截的毛笔,束穿云看着被摩挲得发亮的笔杆若有所思。   听到元凌的唤声,她搁了笔回过头去。   原来木板靠墙的位置放着一样东西,元凌手指着那东西正一脸的不可思议。   外面天色渐暗,束穿云背靠着门,一时有些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   她近前几步,这一看不打紧,随之也和元凌一般露出诧异的表情。   看那东西模样竟然和食盒十分相像,外罩红漆,上有把手。   “一二三四五六,”束穿云数了数,共有六层。   从上到下每层不过一寸多,和通常家里惯用的食盒大不一样。   虽说模样怪了点,但毫无疑问,能被带进贡院的除了食盒不会再有其他东西了。   束穿云拎过食盒,伸手揭开了最上面一层,果不其然,里面还有吃剩的食物,确实是食盒。   “呀,半个玉米窝头?”   束穿云又揭开一层。   “半个红薯窝头?”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又一层,“半个馒头?”   元凌张大了嘴巴…   直至最后一层,不出意外,“一个黑窝头…”   元凌两眼瞪的大大的,不可思议的拿起黑窝窝头,左看右看看不出花样。   “怪人…”   元凌最后总结道。   “不止,你看这…”   束穿云已经把食盒转了个圈,食盒另一面上每一层都工工整整的用小楷写着字。   “八月初九,八月初十,…,”元凌每念一个,便抑制不住嘴角的抽搐。   到八月十四时,元凌再也忍不住,捧着自己的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奇葩啊,这就是个奇葩,哈哈…”   但束穿云没笑,从食盒里的食物还有用秃了的毛笔可以看出,一号房的考生家境并不富裕,可以说是相当贫穷了。   而十号房那位被杀考生的食盒,里面虽所剩不多,但却是一些糕点之类不仅饱腹且味道极好又易保存的食物,甚至还有几块肉干。   可再看一号房考生的,每日里的食物仅是一个窝头罢了,只是不知他每个窝头都要余下半个是有何道理?   他是八月十三夜里吃坏了肚子的,“八月十三…那日…还剩下“半个”高粱窝头,八月十四…剩下“一个”黑窝头…”   束穿云把每层食盒平放在木板上,拿着半个高粱窝头自言自语道:“如此,他是吃了半个高粱窝头便发了病…”   “是吗?”   元凌顺手拿起剩下的半个玉米面窝头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咦,还未变馊呢…”   “这间号房在楼下阴凉处,与其他号房相比较为凉爽些,”束穿云解释道。   “是哦,”元凌吐了吐舌头,笑嘻嘻的从束穿云手中拿过半个高粱窝头,一边很自然的放到鼻间,一边指着自己的额头道:“要我说,他怕是这里有毛病,每天吃哪个还要做标记,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束穿云正随手翻看一号房考生的几件衣物,看着早已被洗得发白褪了色,却仍被叠放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衣衫,她心中对这人已有了几分揣测。   听了元凌所说,她却在心中叹道,此人脑子肯定是没毛病的,不然又怎会在巡考中名列前茅呢?   怪癖吗?怕是有些的。   “咦,不对…”   束穿云正在寻思,忽闻元凌惊呼,立刻条件反射道:“什么不对?”   “这,这味道…这味道不对…也不是…是似曾相识啊…” 第84章 贡院疑云6   元凌举着半个高粱窝头,怔怔出神,神情间带着一丝低落和伤感。   “阿凌…”   “阿凌…”   束穿云伸出手掌在元凌眼前晃了晃,认识这些年,她还是头一回见元凌这般模样。   “我没事,穿穿,”元凌忽然握住束穿云的手心,指间有些颤抖。   “阿凌,你怎么了?”   束穿云蹙起眉头,心生担忧。   元凌却忽然扔了手中的半个窝窝头,似怕有什么东西沾在手上一般,还用袖子揩了揩手掌。   “穿穿,”元凌凝视着束穿云的眼睛,苦笑一声,“没想到这么快我又见到“犹念一场”了…”   “阿凌...你的意思是…那高粱窝头被下了“犹念一场”?…”   “是…我不会错的…”   元凌神情凝重,不复以往的随意。   这事还得从两年前说起…   她自幼拜师学医,正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于医者来说,不仅要熟读医书,更是要诊遍各样病症,才能医有所成,所以她每年都有几个月随师傅外出游历,直至两年前。   那一年,她随师傅到了北苍国边境的一个小镇,那里背靠戈壁,一面绿草如茵,一面黄沙漫天,从小镇出去,虽说环境极为恶劣,但却时不时有人出没在戈壁里。   传说戈壁滩上生有一种花,名曰“念草”,此花长在戈壁岩石缝隙之中,形似花,却是草,三年一开,草的顶端,形似花朵的草头是又药又毒的医中至宝。   所以,每三年一次“念草”长成,露出草头之时便会有慕名而来的医者,皆为了一睹“念草”芳容。   元凌那年和师傅为了“念草”也到了此处。   这“念草”虽是宝物,却也不是谁都能得,皆因戈壁滩中风沙极大,又极为干旱,一不小心便会迷失方向,进去的许多人至死也走不出茫茫戈壁。   明明师傅出身青云山,而青云山里长着成百上千种名贵草药,可师傅又为何偏偏去寻“念草”呢?   师傅这样做全是因为她。   “穿穿我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我最早的记忆里只有我哥哥,可,穿穿,我…”   元凌说起这些忽然有些哽咽,她的手紧紧握住了束穿云的,似乎这样她才有勇气忆起曾经。   “我总觉得我应该是个乞儿,我隐约记得我在外面流浪了很久,我好像是和大荒一样是被捡来的…”   束穿云心头一紧,下意识的急忙捂住了元凌的唇,“阿凌,瞎说什么呢,你是元家大小姐,知府大人的女儿,元公子的妹妹,别说这种话,若是知府大人和元公子知道了会伤心的。”   束穿云叹息一声,她心中明白,元凌说的恐怕是确有其事。   在一起久了,元凌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这件事也不是无迹可寻。   她忽然想起那些传闻,元泊和元凌跟随元知府回平江府时,都已经好几岁了,关于两人回来之前的事也仅止于元知府的只言片语。   至于元夫人,从来都是深居潜出,和平江府一众世家夫人几无来往,直至她去世前,外面见过她的人也寥寥无几。   若是元凌所说属实,那么从元知府回平江府开始甚至在那之前,此事便透着几分蹊跷。   束穿云一时间便想了许多,但无论如何,不管在她心里还是眼里,元凌都是元家大小姐,且永远都是。   元知府爱女之深,元泊疼惜之心都不似作假,所以那些过往失去的记忆想不起来也罢。   于是她拍了拍元凌的手背,“阿凌我们不想那些了,向前看好不好,我想元大人和元公子都不想看到你难过。”   “是啊,”元凌抹了把眼角,红着眼睛笑了笑,“我那时和师傅相处日长,从元大公子那里学了些无赖的本事,便慢慢对师傅使起了小性子,师傅拗不过我,答应帮我恢复记忆,这才有了北苍戈壁之行。”   “也不知师傅是从哪里得知“念草”对失了记忆的人有奇效,带着我千里迢迢去了北苍戈壁,只是为了撷取一朵“念草”之花。”   “所以“犹念一场”便是“念草”做的?”   束穿云曾偶尔听元凌说起过“犹念一场”,但并不知道背后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是啊,”元凌苦笑着摇头。   “哪里有什么恢复记忆的药啊,“念草”是采到了,可谁能想到师傅最后做出来的却是一味毒药,我偷偷瞒着师傅吃了药,师傅费了好大的劲才救了我回来,后来足足昏迷了一天一夜,当然最终我什么也没想起来。因为我偷偷吃药这事,还被师傅罚了一场,自此,师傅再不带我游历,我一气之下给它起名叫做“犹念一场”,不过,我也发誓再不会想念从前。”   只是她没料到,不过两年时间,她竟然又见到了“犹念一场。”   想到此,元凌不免有些忧心,这药只有她和师傅知道配方,如今药出现在此处,意味着什么?   “我师傅…”   元凌刚想说不知师傅如今在何方,就听到束穿云问她:“你师傅他老人家可有音讯?”   “没有,”元凌黯然,“自从两年前便失去了音讯,我让人到处寻过,但师傅若是有心隐瞒,就谁也找不到他。不过,我倒也不担心他的安危,毕竟他医毒皆精,武功也不错,只是他有个坏毛病,老头子爱喝酒,喝醉后一个不好就会被人偷了骗了。”   束穿云安慰她,“你也莫过忧心,我猜他肯定藏在哪里偷偷关心着你呢。”   束穿云曾听元凌说过他们师徒之间的相处日常,那样疼爱徒儿的老人又怎会狠心远离自己的徒儿呢?   且元凌易容之术已是出神入化,更何况她的师傅?   匿于朝堂藏于市井,不过是信手拈来。   或许,他老人家正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窥探着她也说不定。   只这爱喝酒的毛病嘛,着实令人有些头疼…   所以,在没找到他的人之前,毒药的来源如今也成了难解的谜题了,但无论是元凌还是束穿云,都敢肯定,这下毒的人一定不会是师傅。   怕只怕,师傅他老人家也不记得药方给过谁了?   但事已至此,其实不算没有收获。   最起码,一号房考生是被人下了毒才导致在昨夜戌时一刻发作起来,这事是板上钉钉的。   而下毒的人对他的生活习惯不说了如指掌,却也是有几分了解的。   乃至他每日吃什么,何时吃,都是掐算过的,所以才会有戌时一刻,让他吃坏了肚子,及至有人趁乱行凶杀人掩藏形迹之事。   或者说的更为狠毒点,他昨日若是吃了整个高粱窝头,今日说不准小命都没了。   元凌也说了,“犹念一场”虽不是剧毒,但若是不能及时解救,药量又吃的多了,便让人腹痛难忍,到最后活活疼死也是极为可能的。   而且,一般大夫很难验出此人中了毒,只会以为他是吃坏了肚子,这也恰是“犹念一场”独特之处。   恐怕那下毒之人怎么也没料到他只会吃半个窝头吧,又或者昨夜贡院值守的大夫医术还算高明,总之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   至此,既已知道那考生中了“犹念一场”之毒,两人又仔细查看了房内,再未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便准备离开去寻那考生看下他目前的情形,能帮他把毒解了也好。   屋外霞光漫天,秋日渐凉。   微风轻拂,远远飘来一丝隐隐的烟火气。   束穿云和元凌刚并肩走到内院和外院交界的地方,同一时刻,数道惊慌的尖叫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就忽远忽近的传至两人耳中。   然后,束穿云无意间抬头望去,就见丛丛的光亮远远照透了半边天空,让晚霞顿时也失了颜色。   两人循着亮光疾步前行,那尖叫声也渐渐清晰起来。   “走水了…”   “快来人呐…”   “走水了…” 第85章 贡院疑云7   一路寻去,直至贡院的东北角,束穿云和元凌赶到时,只见到一个人影从熊熊烈焰中冲了出来。   伴随着劈里啪啦焦灼的声音,那人身后的房子似摧枯拉朽般全倒塌了下来。   他全身的衣服被火焰燎烧的已辨不出模样,当他看到束穿云二人时,双眼闪过一抹光亮,径直朝两人跑了来。   待人到了近前,束穿云才看清这灰头土脸的男人背后还背着另一个人。   看身形,还有他身上的大刀,这男人不是李捕头是谁?   但他背上的人又是谁?   糟糕,莫不是监考官刘大人。   束穿云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就听到李捕头喘着粗气的声音,“大小姐,您快来看看…”   束穿云和元凌对看了一眼,顿时觉出了不妙,两人急忙上前。   李捕头在两人的帮助下,小心翼翼的把背上的人放倒在地上。   是个中年男人,只见他双眼紧闭,面色苍白,额间的血糊了满脸。   元凌伸手去探他的脉息,不过片刻,便对李捕头摇了摇头,“没救了。”   “他似还有一口气在,”李捕头刚探过他的鼻息,此刻犹不肯放弃。   这刘大人是翰林院的大学士,虽迂腐顽固了些,但学问还是顶好的。   不说这个,只凭他是皇上派来的监考官,他就不能平白无故的死在平江府。   若是刘大人死在平江府,皇上那里万一怪罪起来,坏了知府大人进京的事,这…主子那里该如何交代?   李捕头想到这里,便不自觉的求肯道,“大小姐,难道真没办法了吗?”   他心知大小姐说没救了的人,一般是绝难再救活了的,但他仍抱着一线希望。   束穿云此刻只期望刘大人能醒过来,看他的模样,定然是被人当面袭击的,如此,他必然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神仙也难救了,”元凌摇头,“不过,”她忽然顿了顿,低头去翻她随身携带的药箱,“你等等…”   药箱里放着数个瓶瓶罐罐,元凌一边翻捡一边自言自语,“我记得我带了出来的…”   她忽而面色一喜,“啊,在这,”元凌从药箱里拿出一个青色的小瓷瓶,打开瓶盖闻了闻,肉痛似的倒了一粒在手心,随后递给了李捕头,“喂他吃下去吧,这药有回光返照之效,能延他一刻钟,你想问什么抓紧…”   “这样也好…”   李捕头面色松了几分,若是刘大人能醒来,问出杀人凶手是谁也是好的,总比就这样不明不白死了的好。   这般想着,李捕头伸手接过药丸,撬开刘大人的唇,一送一合药丸便入了刘大人的肚。   药丸见效还需得等待片刻,眼见着身后的火焰慢慢被扑灭了,几人都不由松了口气。   “呃…”   地上的刘大人喉中忽然发出了一丝声响。   “刘大人…”   李捕头脸色一喜,探头看向刘大人,长着络腮胡的脸上灰一块黑一块的,甚至胡子也被灼的参差不齐。   “李…捕头…?”   刘大人两眼直瞪着,好在他还认得出李捕头,他颤巍巍的抬起手,似想借点力支撑着一口气。   “是我,”李捕头伸手握住刘大人的手,焦急问道:“是谁伤了大人?”   “是…是…”刘大人忽喘了口气,“我…我…不…认…得…”   这口气喘的,李捕头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不认得?是考生…还是守卫?”   “守…守…卫…”   刘大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但李捕头的心却似坠入了冰窖。   守卫?   这里的守卫都是府城守军,是他们自己人,刘大人所说的守卫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若是让他逮到,看他不剥了那人的皮?   李捕头瞬间已在心里问候了那人的祖宗十八代。   但该问的还是得问,毕竟刘大人时间有限,不容他耽搁,“那人容貌如何,年岁几何,更要紧的是他为何害大人?”   刘大人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待听李捕头问到为何要害他时,双眼瞳孔突然缩了缩,“嗬嗬”几声,筋疲力竭死死抓住李捕头的手,“名…单,…名单…”   话还未说完,抓住李捕头的那只手便忽然掉了下去…   “死了…”   元凌摸了摸刘大人的脉,对李捕头摇了摇头。   “糟了,”李捕头脸色忽然一变,急吼吼对束穿云道:“恐是名单被偷了…”   “晚了…”   束穿云站起身,看向被火烧的焦黑的废墟,名单即使没被偷,也早已化为了灰烬。   “所以…”   “所以,院中那个早一步离开的考生也无法知道是谁了?”   李捕头额间冒汗,汗水沿着灰黑相加的双颊一直滴落到了地上,洇起一团污迹。   浓浓烟气扑鼻,李捕头回头见几个捕快正拿水桶朝着还冒火星的窗棂泼水,眼眸一闪,他忽然想到还有一个办法找人。   “对,试卷还在,只要他参加了考试,拿着卷子对照着寻找,便能确定那人是谁了。”   其实束穿云想问这么重大的考试,难道考生的姓名就没有备份吗?   但一想到如今没有电脑打印机,每个考生的姓名家世若是都要重新誊抄一遍,还不知要费多少时间,且秋闱考试只在巡考之后不久,时间紧迫也情有可原。   所以她脱口而出的话就成了,“试卷在何处?”   “应该在“涵文楼”,刘大人前几日都在那里值守,今日才回到他的住处。只是…”   说着李捕头有些犹豫,“只是,试卷应该已被封存,我并无权限调阅试卷。”   “那谁有权限?”   “依我朝律例,秋闱的试卷都是要随着主考官一起送进京,由皇上指定的阅卷人阅卷评改,每次秋闱中举的名额也是有定数的,上头会分配名额给各州府,就比如我们平江府虽是人才济济,但能得中举人的也就那十几二十个罢了。待到明年春闱时,若是这些人中有人进士及第,秋闱的试卷还要留作参照的,以防有人代考或是走捷径。”   李捕头以为束穿云长居闺中,并不了解当朝秋闱和春闱,所以解释的比较详细。   事实上,束穿云对当朝的科举制度所知确实不多,但每朝每代的科举制度大体相当,只不过,太明朝的显然要更为严苛些。   李捕头虽没明说那捷径是什么,但无外乎就是买卖试题徇私舞弊之类的罢了。   这般想着,她确也知道若是想查阅试卷,倒有些难为李捕头了。   而且试卷关乎着所有考生的前途,一个不慎,便会让那些考生十数年的寒窗苦读化为乌有,实在不是可以轻易调阅的。   如此…束穿云也有些一筹莫展了。   恰在此时,又有两人从不远处跑来,看模样十分慌张急促,前面的人着捕快服饰,他身后还跟着一人,那人光着上身,下身仅着一件短裤,一边跑动一边提扯自己的裤子。   “头,”捕快靠近李捕头,气喘吁吁道:“他的衣服被人扒了。”   “被人扒了?”   李捕头被一波又一波的变故打击的已经处变不惊了,此时看到光着膀子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守卫,也只是点了点头,“看清人了没?”   那年轻守卫面带羞愧,低头嗫喏着:“没、没,我被人从后面偷袭了。”   “蠢蛋…”   李捕头有些恨铁不成钢。   他刚刚一直想不通守卫为何会杀害刘大人,如今不就有了答案?   答案就是凶手扒了守卫的衣服,冒充守卫杀了刘大人,这还只是其一,其二恐怕凶手此刻已经穿着守卫的衣服大摇大摆的离开了贡院。   同一时刻,另有一名捕快回来禀报,说是已经寻其他院里的守卫问过了,其他院里一切正常,考生们也已陆续被带离了贡院。   “确定考生都走光了?”李捕头问刚回来的捕快。   “对,属下再三确认过,所有人都说,他们院中并无异常,且所有考生都是由守卫带离贡院的。”   “这就是了…”   李捕头脑中灵光一闪,似乎窥到了此事的真相。   他急忙回头问束穿云:“师爷怎么看?”   有外人在,李捕头终究还记得束穿云如今的身份。   而束穿云的眼神刚从那衣衫不整的年轻守卫身上收回来,当然捕快的话她也听了进去,见李捕头问起,她低头想了想答道:“只不知杀害刘大人的和杀害吴盛庸吴秀才的凶手是否为同一人?”   “依我看,凶手就是那十五号房的考生。”   李捕头面上狠色毕露。   接着又道:“守卫刚发现吴盛庸时,院中乱糟糟的,凶手趁着混乱离开了院子,可他却没离开贡院,反而打晕了其他院子的守卫,穿着守卫的衣服浑水摸鱼又来到了刘大人的住处,然后趁机杀了刘大人偷了名单,小王八蛋…羔犊子…”   想起这场混乱的制造者,也不管面前的人是谁,李捕头实在忍不住,不由乱骂了几句。   束穿云对李捕头飙脏话充耳不闻,待他发泄完坏情绪才道:“凶手若是同一人,那他的目的又是为何?吴盛庸、刘大人、名单这三者有何联系?”   其实她和李捕头看法相同,凶手是谁呼之欲出,但有一事她想不通。   若依李捕头所说,凶手在贡院连杀二人,又偷了名单,就算已逃出贡院,但只要凶手参加了考试,即便他们此刻无权调阅试卷,但朝廷命官被害这事非同小可,皇上一旦得知,那么调阅试卷查名单也只不过是早晚之事,到时候铺天盖地的通缉榜文下,凶手又能逃到哪里去?   所以,她有点闹不明白了,难道凶手进来考试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人?连带着偷名单?   难道凶手就没考虑过后果,抑或根本是有恃无恐?   这番思量来思量去,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想起贡院里还有十几名考生被扣押着,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但事情还未有定论,放人是不可能的,所以束穿云便和李捕头商量,让人为他们寻个住处,先安顿下来再说。 第86章 贡院疑云8   五更锣声刚过,“嘚嘚”的马蹄声响在寂静狭窄的巷子里,一辆四轮马车堪堪驶过,惊跑了几只寻觅食物的野猫。   束穿云坐在马车里撑着额头假寐,脑中翻涌的却是中了“犹念一场”之毒的那位考生的话。   考生名唤马廉,自幼家境贫寒,却素喜读书,又因天赋出众,在元和十五年,十七岁的时候考中了秀才,他也是他们那十里八乡的第一个秀才。   马廉由此得了乡里的举荐,拜在了大儒梦石先生门下,有幸成为平江府第一大书院松溪书院的学生。   这松溪书院历年人才辈出,而梦石先生更是声名在外,在平江府,只除了青云先生能与之相较。   但青云先生收徒苛刻,所以许多人退而求其次,只得拜在了梦石先生门下。   尤其是兴吴县的学子,都以拜在梦石先生门下为荣。   单看马廉的出身生平都很普通,可巧就巧在,死者吴盛庸也是兴吴县人,不仅如此,据马廉所说,他和吴盛庸都是松溪书院的学生,同为梦石先生的弟子。   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兴吴县,松溪书院,梦石先生…   束穿云正暗自沉吟,就听帘子外传来了园子的声音,“小姐,到家了。”   “知道了…”   束穿云回道,但她又坐了坐才撩起车帘探身出去,正要下车,就见门口不远处的大树下缓缓转过一个人影。   “谁?”园子立时防备的挡在了她的身前。   “是我…”   那人一身黑衣,颀长的身材隐在大树下的阴影处,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这声音有几分耳熟。   束穿云讶然,随即跳下车,向阴影处靠近了几步,这才确定真的是他,“元泊?你…你不是去了京城?”   天色渐明,在朦朦胧胧的光亮下,元泊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像是长途跋涉而来不曾歇息过,向来水水润润的双眼也似蒙上了一层雾色般。   他没有回答束穿云,先是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束穿云一旁的园子。   束穿云蹙眉,心道他或许有重要事情要说,遂转身对园子低语了几句,园子瞅了眼元泊,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乖巧的把马车停在了院门外自个先开门进了院子。   他们住的院子小,马车进不去,束穿云平时又不大出门,所以并没有养马车,若是有要事出去,都是园子到附近的车马行去借马车,因此时天色太晚,马车只得暂时放在门外,待天明了再还回去。   见园子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束穿云回头正欲问元泊可有要事,却见元泊神色疲惫,不禁软了语气道:“谨妃生辰不是在明日,你怎的回来了?”   按理说,贡院昨日才发现的命案,就算李捕头五百里加急送信前往京城,元泊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回来。   况且,他若是回平江府,第一时间也不应该出现在这啊。   所以,他是做什么来了?...   束穿云正疑惑元泊来意,却没瞧见元泊眼神闪了闪,脚下的步子突然挪了挪,瞬时欺了近来,一刹那两人之间只余下一个拳头的距离了。   灼热的气息轻拂过她的头顶,束穿云刚想退后,就被一双强有力的臂膀抱住了,随后耳畔响起了一声低沉的叹息:“因为,我忽然觉得有些想你了…”   束穿云却忽然觉得脑袋有些晕,心跳也如擂鼓般锤在胸口,两只手垂在身侧,一时间忘记了今夕何夕。   上辈子加上这辈子,她还是第一回 被人这样拥抱,说不激动是假的,她的额头抵在元泊肩上,一股混合着尘土的汗味充斥在她的鼻间,在这一刻,她却忽然有些心酸,仿佛数年前的自己,为了查案也曾这般奔波,带着一身的大汗和泥土归家。   所以,她忘记了推开他。   元泊如一只偷了腥的猫,一双眼睛满带笑意,如天边的星子般闪亮,他拿下巴上刚刚冒出的一丝丝青色的胡渣蹭了蹭束穿云的头顶,随后轻轻放开了束穿云。   “你怎会这么晚才归家?”   束穿云又想起了前世的事,有些恍然,听到元泊问起,定了定神,想起方才的猜测,料定元泊还不知贡院发生的事,遂正了面色答道:“贡院出事了。”   元泊见束穿云神情恍惚,并不似女子的娇羞,本有一丝不解,但见束穿云说起贡院出了事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到口的话也成了:“什么事?”   “刘大人被害,还有三名考生一死,一中毒,一不知所踪。”   “到底怎么回事?”   元泊心中一动,面上微微起了波澜,这事非同小可。   京城距平江府千里之遥,他从京城赶回来不眠不休还花费了一日夜,想来李全送的信还在半途。   束穿云抬头看了眼天色,天要破晓,早起的小摊贩也已开始做准备了,不知谁家的狗儿听到了街边的动静,不停歇的吠了起来。   “进来说吧,”束穿云转身走向门边,贡院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说的完的,而且,他们这孤男寡女的在门口说话,被那些三姑六婆抑或是有心人看到总归不好。   “吱嘎”一声,束穿云推开门,就看到园子抱胸靠墙瞪着一双大眼看她,她心头瞬间涌起一股暖流,嗔笑道:“快去睡吧,天亮了还有事要忙。”   园子站直了身子,眼中藏着忧虑,很显然,元泊的话她听的真切,“小姐…”   她想说,小姐你万不可被男人的话迷住了眼,不辨真心还是假意,可…见小姐神色清明,又似自己想的多了。   束穿云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又似说了什么,但两人相处日久,园子自是明白束穿云摇头的意思,她轻声叹了口气,“也罢,我去睡了。”   说完,转身离开了前院,回后院睡觉去了。   元泊靠着门扉,一言不发的站在束穿云身后。   瞧着那一主一仆两个间的眉眼官司,元泊弯了弯唇角颇觉有趣,束穿云的这个小丫头看着可不像一般仆从这般简单。   院子里本就只住着束穿云姐弟和一对仆从,所以除了安静还是安静。   可元泊却知道在院子的某个角落正有一双鹰一般的利眼在防备着他,若是束穿云神色但凡有一丝不对,那利眼的主人便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他面前,他可没把握能打赢那人。   毕竟从前束大将军身边的侍卫能是个简单的?   因而,即便他存了心思想靠近束穿云一点点,但…哎,还是老老实实亦步亦趋的跟在束穿云身后为好。   ……   一盏茶后   束穿云已洗去易容的装扮,顶着一张清水芙蓉面终于和元泊把事情大概说了个明白。   “…事情就是这样…”   元泊坐在束穿云对面,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了口茶,沉声问道:“所以,你也认为杀害刘大人的和那个叫吴盛庸的是同一人?”   束穿云点头,“不仅如此,给马廉下毒的也是他。”   “你打算怎么做?”   依元泊对束穿云的了解,也约莫能猜测出几分束穿云的心思。   束穿云轻抿着唇角道:“既然其中两人来自兴吴县松溪书院,那必是要去一趟松溪书院的…或许,不知所踪的那位也就此有了下落。”   元泊转了转眼珠略带了几分玩世不恭忽道:“既如此,我当是要助你一臂之力的。”   “嗯?”束穿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的望着他,“你不去京城了?”   元泊摇头,望着束穿云不染脂粉的娇美容颜,眯了眯眼道:“当然要去的,我和姑母说了,要去为她庆贺生辰,自不能食言。”   说到这里,他眼风一转,眼中风情毕露,薄唇弯起半月般的笑意,“且我是偷跑回来的。”   话说一半,意思却不言自明,两人都是聪明人,即便未经风月,那话中暗藏的欲说还休也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束穿云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她装作若无其事的避开元泊的逼视,低了头,缓了缓才道:“那你的意思是?”   听元泊还要去京城,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起来。   带着几分隐秘的心思,就听元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临进京前,曾誊抄过一份考生的名单,只不过,名单被我带进了京…”   他没说为何要誊抄名单又从何处得到的名单,而束穿云也没问。   束穿云只问他:“那…你何时再回来?”   话刚出口,她便觉不妥,这话好似她期盼着元泊回来一般,随后她怕元泊误会紧接着道:“或是你让人把名单送回来,毕竟人命关天,能早一刻得知那人身份也是好的。”   她言语之中丝毫不见任何儿女之情,元泊眼中闪过一抹涩意,顿了顿才道:“其实不必,巡考前几十名的考生我都记得姓名户籍,你只管拿笔来,我写给你就是。”   束穿云愣了愣,满脸的不可置信,“真的?”   “真的,”元泊失笑,又恢复了从前吊儿郎当的姿态,“本公子过目不忘,说起来你也是为本公子办事,本公子还能骗你不成?”   这副模样,一如束穿云刚认识他时,仿佛那句“我忽然觉得有些想你了”不曾出于他的口,也不曾入过她的耳。   那拥抱不过是朋友间久别的重逢罢。   束穿云默默转身,自里间拿了笔墨纸砚搁在了桌上,抬头对元泊不客气的道:“那么就请元大公子写出来吧。”   他们两人,如敌如友般相处最为自在。   其他的,她输不起,也不敢赌。   一张卷轴宣纸,在元泊笔下,洋洋洒洒,笔画银钩,不过片刻,便出现了数个姓名。   “一二三…”   束穿云数了数,恰恰好,共计一十八个不多不少。   纸上不仅有名有姓,还备注了籍贯何处。   束穿云由衷赞道,“没想到元大公子竟然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这算什么…”   元泊嘴中洋洋得意,神色却黯淡了下去,他这本事多半承自那人,即便过目不忘又如何,该败的还是败了。   他此番去京城的目的并不仅仅是为姑母贺寿,毕竟前面数年,他也不曾去过。   众人皆知,十七年前的太子谋逆案,不仅牵扯了太子,而且还牵扯了先皇最为宠爱的钱王,最后太子满门被杀,至于钱王下场如何,世人却又不清楚。   元泊心中冷笑,那位钱王如今就躺在京城西郊的皇家陵园中,不是死人,却还不如死人自在。   一想起钱王枯槁的面容以及肿胖的身躯,元泊便厌恶的皱起眉头,钱王还想让他给个痛快,他偏不让钱王痛快的死,他要让钱王一辈子都活在自己亲兄弟的假仁假义中。   谁让钱王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又是谁让钱王蠢的为他人做了嫁衣?   束穿云兀自低头凝眉在纸上画着圈圈,一时并未察觉元泊的冷冽,等她把名字捋了一遍后,指着其中几个被她圈起的名字对元泊道:“你看这四人,都来自兴吴县,吴盛庸被害,马廉中毒,除他们外,还有两人,秦勉之、李庆山,我猜,那失踪之人便在这二人当中。”   元泊深以为然,束穿云才思敏捷,所思所想向来快人一步。   眼见窗外天光大亮,明日便是姑母寿辰,他既以庆贺的名义入京,那自是要入宫为姑母祝寿的,所以便不宜再耽搁了。   他这边厢正要和束穿云道别,却又听到束穿云惊疑的声音忽然响起,“呀,我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果然…”   “忘了什么事?”元泊顺着话茬问道,他好像又不是那么着急离开了,他只要明日一早能赶到京城就行。   “昨日上街,恰巧遇到有人想不开跳河轻生,那人自称秀才,是来参加今年秋闱考试的,可却因故未能入场。”   束穿云站在桌前望着纸上的名字,抚着下巴若有所思,接着对元泊道:“李捕头询问过贡院里的守卫,整场考试不曾有一人缺考,那么问题来了,若是秀才胡乱说的也就罢了,可若是真有其事,你猜,那替他入场考试的人又是谁呢?” 第87章 贡院疑云9   “滴答滴答…”   雨滴敲在青石板的声音,清脆悦耳,绵绵雨丝和着敲击声在松溪书院后院院墙之间回荡。   夹道里,束穿云正撑着一把青色的油纸伞行在石板小路上。   八股纸伞,每面皆绘着奇花异草,伞是梦石先生借与她的,这上面的画也出自梦石先生之手。   一场秋雨一场寒凉,束穿云裹了裹身上轻薄的长衫,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已是她来松溪书院的第五日了。   秋闱主考官刘大人被害,兼之考生一死一伤,在贡院查到的所有线索全都指向了一个地方,那就是兴吴县,而松溪书院更是其中的关键所在。   那日元泊离开后,她和李捕头通了下气便直奔这松溪书院来了。   众人皆道梦石先生眼光甚高,资质平庸之辈绝难拜在他门下。   然束穿云以为,能被人赞为大儒之人,要么清高的不问俗世,譬如青云先生。   要么圆滑世故精通人情,而梦石先生恰是后者。   皆因梦石先生是松溪书院的掌院。   事实也正如束穿云推测的一般,她很顺利的入了松溪书院读书。   当然她的身份是伪造的,但送出去的五百两银票却是真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便是梦石先生的为人处世之道。   大儒也是要食人间烟火的,更何况松溪书院建院至今已六十余载,许多房屋年久失修,若是修缮,只靠学生每月交的那点子学费是万万不够的。   束穿云来兴吴县的第二日便打听到,那被害的考生吴盛庸是兴吴县首富吴大善人之子。   吴大善人早年走南闯北,虽积攒下了偌大身家,但却是大字也不识几个的。   好在他生了个会读书的儿子,这吴盛庸自幼便天资聪颖,习字读书都是一顶一的厉害,十四岁上就考中了秀才,当时吴大善人发下宏愿,若是吴盛庸秋闱能得中解元,他便出资为松溪书院里外翻修一遍。   吴盛庸如今才不过十七岁,又在之前的巡考中拿下了第一名,不出意外的话,平江府此次的解元确实非他莫属。   距吴大善人和松溪书院皆大欢喜不过一步之遥,却生生卡在了八月十四这日,吴盛庸死了。   李捕头是和束穿云前后脚来兴吴县的,吴大善人得知吴盛庸身死,一夜之间中风在床,而梦石先生惋惜吴盛庸才华凋零之余,又哪里还能向吴大善人再提书院修缮之事?   可书院是兴吴县百姓的,除了吴盛庸,书院还有许多学子,且学问也不差,没了吴盛庸,还有其他人…   梦石先生虽替吴盛庸可惜,但让他更为忧心的却还是修缮书院的银钱没了下落。   打听到这些后,束穿云便上门拜访了梦石先生。   一袭青衫书生玉貌,身如松竹之姿,束穿云第一次出现在梦石先生面前时,便得了梦石先生的青睐。   更遑论她还以兴平县一家商号的名义捐赠了书院五百两银子,当然,那商号是束家的,只不过,外面的人皆不知道罢了。   今日是她第二次去拜访梦石先生,两人似一见如故般,束穿云又存了心,多方小心翼翼打探下,才从梦石先生嘴中得知,他门下有四位最得意弟子,分别是吴盛庸,马廉,秦勉之,单铭文。   而从元泊给的名单中得知,在同一考场来自兴吴县的四人中,吴盛庸死了,马廉中毒,秦勉之被关在平江府的客栈中,而这三人皆出自松溪书院。   另有一人,名唤吴庆山的,他并不是松溪书院的学生。   也不知李捕头是否有寻到吴庆山…   这般寻思着,便不妨脚下突然出现一处水洼,她一脚踩了进去,鞋袜瞬间湿了个透。   八月底的天气已渐渐多了几分寒意,束穿云跺了跺脚,试图甩掉一些泥水,可脚上的鞋子本就有些大,又沾满了雨水,被她这么一踢,在半空划了个圆弧落到了夹道一边的院子里。   随后一声“喵呜”响起,一道黑影倏忽从墙的那边蹿了出来,“刺啦”一下,青色纸伞立时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伞面上那含苞欲放的花顿时便没了花骨朵。   雨水顺着被划破的口子绵延而下,湿了束穿云的额发。   “我砸了你的头,你挠破了我的伞,咱们扯平了,”束穿云举着伞,撩起几绺浸湿的头发,看着夹墙上远去的黑色大猫,苦笑了一声。   但却没发现,随着大猫远去的方向,前面拐角处有一道瘦小男人的身形一闪而逝,消失在了他身后的小门里。   望着一地的泥水,又看了眼仅有一只鞋子的脚,她住的客栈距松溪书院虽不远却也隔了两条街,她总不能这个样子走回去。   她又抬头看了眼前面,不远处有个拐角,绕过这个拐角好像有一个小门可到隔壁的院子。   她有些哭笑不得的叹了口气,忍着地上的凉意,一瘸一拐的向拐角走去。   雨还在下,似比刚才又急了些。   青石板上坑坑洼洼,脚底一片冰凉,束穿云就这样一步一步来到了拐角处。   她若没记错的话,这是书院的仆从住的地方,书院仆从并不多,他们除了要打扫房舍,还要做些为客人添茶倒水的活计,从这道小门出去,到前院学生们上课的地方最为便利,所以平时里是不上锁的。   门檐窄小,她手中的青纸伞宽上许多,看样子只得收了伞再进去。   束穿云收了纸伞,把伞柄撑在地上,借着伞柄的力量,以减轻一些她脚上的重量,似乎这样,那只没有穿鞋子的脚便不那么凉了。   可却在她弯腰的一瞬间,一个素色的荷包从她怀里掉在了地上。   一声脆响,荷包里的东西落在了泥水里。   她弯腰捡起那东西,刚触手,便是一股温润的凉意,犹带着体温般,让束穿云立时扬起了眉毛。   “啊呀,是块玉佩。”   白玉无瑕,晶莹剔透,玉中隐有丝丝殷红如雾如烟,似在缓缓流淌。   她对饰物研究不多,却偏偏认得玉佩的来处,这是不可多得的玉中之王---白阗和玉。   据闻白阗和玉生在东离国的深海之中,东离国人虽擅水,但深海难及,白阗和玉难采,可越是难以获得的东西却越是珍贵,所以,久而久之,白阗和玉便只为东离国贵族佩戴,是东离贵族的象征。   说白阗和玉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但,荷包是梦石先生送给她的,梦石先生只说是小玩意,送她把玩,难道梦石先生不识白阗和玉?不知它价值几何?   她用五百两银子换了一块白阗和玉?   束穿云掂量着手中的玉佩,一时有些摸不透梦石先生的用意了。   直至一只猫叫惊醒了她的沉思。   大黑猫不知又从哪个角落转了出来,正蹲在墙头一眨不眨的看着她,那绿油油的小眼神,让束穿云以为那只猫定是正等着时机上来再挠她一把。   想到这里,她急忙捡起地上的荷包,又把玉佩小心翼翼搁进荷包里,不复之前的随意,怀着心事收进了怀中,这才伸手推开门,一瘸一拐进了院子。   按照刚才的方向,没怎么费力,她就在一棵大树下找到了另一只鞋。   抬头望着茂密支棱的树杈,想必刚才大猫正在树下躲雨,她的鞋好巧不巧砸在了树枝上或者大猫身上,惊着了人家。   被扰了清净,真是罪过啊…   过了中秋后,白天越来越短。   束穿云从梦石先生处离开时,天色还亮着,待她回到客栈时,不过申时三刻,天已完全暗了下来。   听着外面风声大作,束穿云捧着热茶坐在暖烘烘的被窝中,满足的喟叹。   如果,园子小姑娘不在她耳边唠唠叨叨的话会更美好。   “小姐,你说你,这一身湿哒哒的回来,万一又着了凉可怎么好,你那毛病虽说已经治好了,但保不齐你不爱惜自己身体,又犯了病,看有谁又到哪里再为你寻一个神医回来?”   束穿云端茶的手一滞,是了,她这具身子同样有心疾。   只不过七年前,束大将军遍寻名医,用无数珍奇药草,也不知用什么法子治好了她,或者说治好了小小的束穿云。   这也是她总觉得自己呼吸急促,不能奔跑劳累的原因。   也是小小的束穿云为何会喜好作画,却不会丁点武功的原因。   前些日子,她无意中从宗叔嘴里得知,这具身体自幼便有心疾,是束大将军夫妻俩一直瞒着小束穿云,细细护着,只盼自家女儿如寻常孩子般随心自在,不为身体所累。   这份爱之切,为之计深远,她不能不感恩。   更不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好园子,以后都听你的,我一定一定好好爱惜自己,”束穿云把食指和中指放在眉边,似在举誓,她在说给园子听也在心里默默记着自己说过的话。   园子撇了撇嘴,“我信你才有鬼…”   看吧,她瞎说时,园子深信不疑,她一本正经许愿时,园子却以为她在胡说,她有时候会怀疑,她和园子共同生活了七年,到底是她不了解园子,还是园子不了解她?   难道她们两个就不能心有灵犀一回?   “心有灵犀?呃,犀?”   束穿云把茶杯放在床头,伸手从床边刚脱下来的衣服里摸出湿漉漉的荷包,初时她没发觉,刚刚脑中一闪,这才想起玉佩上忽隐忽现的,恰似一个“犀”字。   如今再仔细去瞧,那殷红似血丝,缠缠绕绕着的可不就是个“犀”字嘛。 第88章 贡院疑云10   “娘,这玉佛真好看,摸着暖暖的,我很喜欢,嘻嘻…”   扎着双髻的小姑娘坐在榻上,抚弄着脖子上用红丝线系着的一尊笑的眉眼弯弯的小巧玉佛,朝对面的妇人娇笑着。   “云儿喜欢,娘那里还有许多美玉,都送给云儿做嫁妆好不好?”   美丽温婉的妇人为女儿理顺了方才套玉佛时弄乱的头发,笑的柔和。   “好呀,好呀,娘最好了,”小姑娘搂着妇人的脖子娇嗔痴笑,又见她转了转眼珠,伸出小手去轻拍了拍妇人的肚子,“弟弟,你听到了没,等你长大了,可要对姐姐我好些,不然娘的好东西都是我的了,嘻嘻…”   “淘气…你就知道他是弟弟了?”   妇人抚着女儿的发丝笑嗔道。   “我就知道就知道,就是弟弟嘛,”小姑娘赖皮的吐了吐小舌头,兀自低了头去把玩脖上的玉佛。   “云儿,你还记不记得娘和你说过,有一种带血丝的白玉,玉质和你脖上这块很是相像…”   “嗯?娘,怎么了?”   小姑娘低着头咕哝了一声。   妇人见女儿心不在焉的样子,秀眉蹙了蹙,欲言又止,“哎,没事了…你玩吧…”   她站起身为女儿掖好了被子,叹口气转身离开了。   “夫君说的对,云儿还小呢,不该着急和她说这些…”   ……   “娘,娘…”   小姑娘躲在角落里,紧紧咬着唇,身着白衣的妇人双脚悬在半空摇摆晃动,那歪倒在地的凳子告诉他人,屋中刚刚发生了什么。   隐忍着无尽的悲哀,小姑娘赤红着双眼,她掐破了自己的手掌,殷红的血迹模糊了整只手。   ……   “呜…呜…”   哽咽不止,痛深入了骨髓。   是谁一直在她梦中哭泣?   ……   “永夜不可度,蛩吟秋雨滴。”   这一夜雨打风吹,梦靥惊扰,束穿云睡的极不安稳。   第二日一早醒来,她头痛欲裂。   还没等她起身,门外就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小姐,李捕头来了。”   是园子的声音。   按揉眉心的手忽然一顿,她起身三两下穿好了衣衫。   “进来。”   园子推开门,李捕头匆匆入内。   束穿云觉得自己在梦中哭了一夜,此刻忽觉嗓子干咳的厉害,正要给自己倒杯水润润嗓子,见李捕头面容肃然,行迹匆匆,端着茶杯的手不由停住了。   “书院出事了。”   李捕头开门见山道。   束穿云放下茶杯,心中生出几分不妙来,“什么?”   “梦石先生死了…”   “嗡…”束穿云一个踉跄,脑中乍响,她忙扶住身边的茶几,这才避免摔倒在地。   “小姐…”园子见状,急忙上前,摸了下束穿云的额头,“好烫,你染了风寒。”   说着便要把束穿云扯到床边,束穿云冲园子摆摆手,弯腰坐在了凳子上,“园子,我没事。”   “还说没事,”园子脸色黑如锅底,她才不管谁死了谁没死,她只要她家小姐好好的。   “园子,”束穿云制止了园子,神色冷凝,“人命关天,况且,许是我害了梦石先生…”   “小姐,你这说的什么话,难道还是你杀了他不成?”   园子生了大气,接着便是一顿劈里啪啦数落,“什么叫你害了梦石先生?我们才来这里几天,和梦石先生前无仇近无冤的,你还送了五百两银子给他,有这样害人的么?谁要这样害我,先给我送五百两银子来。”   李捕头自说了那句话后,站在旁边,但见园子气势汹汹的,一时也插不上嘴,待听到园子说到五百两银子,顿时瞪大了眼睛,“什么五百两银子?”   “还不是为了帮你们查案,”园子没好气的白了李捕头一眼,“你以为松溪书院就这么好进去,那不是我家小姐自己花钱去打点的吗?”   “呵呵,这…这事…”   李捕头挠了挠乱糟糟的发髻,打了个哈哈,这事他着实没想到嘛,谁能想到一向聪慧清贵的束小姐竟然也会拿银钱去打点别人,李捕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只能说李捕头太不了解束穿云了,若是元泊在此,定然会击掌赞一声:此举甚妙,能用银子解决的事都不叫事。   “这什么这?”   园子抢白道:“回去后让你家主子给我家小姐补上这五百两。”   哼,白出力不说,还白出钱,哪有这么好的事。   园子一顿咋咋呼呼,李捕头一个头两个大,只觉得束小姐的这个丫头实在难缠的紧,也不知束小姐平日里是怎么管教丫头的,这般没大没小没上没下的。   这话束穿云也想问问自己,她捏了捏额头,只管让园子发泄怒火,这火若是不朝李捕头发,难免会朝自己发,两相权其轻,还是让园子尽管朝李捕头发吧。   束穿云自私的想,反正她确实是替官府办事,回头收元泊五百两银子也是应当的。   ……   “阿嚏…阿嚏…”   距平江府不过百里处的官道上,两匹快马如疾风般飞奔而过。   路边的野草被昨夜大风吹的七零八落,其中一匹马儿的鼻子不知蹭到了哪根草,忽然机灵灵喷了个响鼻,连带着马上的某人也莫名打了个喷嚏。   某人揉了揉鼻子,脑中忽闪过那张狡黠的笑脸,心中怦然一动,扬起马鞭,催的□□的马儿跑的更急了。   ……   松溪书院   身为松溪书院掌院,梦石先生独居书院最北面的角落里。   一排三间白墙乌瓦,几株郁郁葱葱的秀竹掩映在墙角,竹叶丛中还挂着颗颗晶莹欲滴的露珠。   竹丛一角有块石砌的鱼池,几尾黑头红身的鱼儿正在畅快的游来游去。   鱼池边有一把竹椅,似乎还能看到每日傍晚一位清瘦老者在此给鱼儿喂食。   这院子虽不大,却相映成趣,别有一番精巧清奇。   束穿云穿过小院,来到正中那间屋子,昨日也就是在这里,她和梦石先生倾心畅谈半日,梦石先生赠了她一把伞,还有一块玉佩…   伞被大黑猫挠了一爪子,就算修补好,伞上的画也不复当初的模样了。   想起怀中的白阗和玉玉佩,束穿云心绪又复杂了几分。   屋中只有李捕头和束穿云二人,束穿云望着仰面倒在书案后的清瘦老者问李捕头:“验过了吗?”   “是,一刀毙命。”   李捕头点点头又补充道,“从后背。”   “后背?”   “是。”   束穿云回头看了看门窗的位置,书案正对着窗户,背后靠墙就是一排书柜,一格格摆满了书籍。   除了这排书柜,还有一张书案并两把椅子,屋中别无其他。   所以…屋中根本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   书案上的笔墨尚摆在原位,和她昨日离开时一模一样。   束穿云拿起书案上写了一半的纸张,是梦石先生誊抄的先人的一首诗作,看不出有何异样。   把纸张依原样放回书案上,又扫了几眼桌面,一处痕迹忽然落入了眼中。   她伸出食指抚摸了下桌面,又用拇指搓了几下,感觉手上黏黏的,放在鼻间闻了闻,“这味道…”   束穿云凝眉,刚才那味道很像某种东西,但她一时又想不起来。   李捕头见状,也像她一般点了点桌面上的痕迹放到鼻间轻嗅,不过片刻道:“是橘蜜。”   对,就是橘蜜。   束穿云恍然大悟,怪不得她总觉的那股酸酸甜甜的味道很是熟悉,却又记不起来到底是什么。   橘蜜,蜂蜜中添加了橘子的味道而成,又酸又甜,是近些年才兴起的吃食。   因它独具一格的酸甜味道,倒是吸引了一些爱吃酸食的人。   而束穿云是不喜欢吃蜂蜜类的甜食的,所以,对橘蜜并不热衷,只是偶尔喝过一次罢了。   梦石先生喜食橘蜜?   这倒是有些让人意外,毕竟怎么看梦石先生也不像是爱吃甜食的人才对。   “我让人去问问。”   李捕头说着走了出去。   此次来兴吴县,李捕头只带了几个心腹,此刻都被安排在外面把守。   屋中此刻落针可闻,干净的一尘不染,甚至书柜中的书也不见灰尘,不知是梦石先生经常翻阅,还是有人常来打扫。   束穿云又在房内寻了一遍再未发现任何线索,目光又凝在了梦石先生身上。   梦石先生的衣衫还和昨日她离开时一般,灰色的前襟处隐约透着血迹,神情间并不见太多痛楚,似乎没怎么受罪。   束穿云几不可闻的叹道:“你送玉与我到底是何用意?连我都知道那玉不同寻常,你又岂会不知?”   她本欲再寻机会问一问梦石先生那块玉佩的来历,此时看来也是不能了。   只不过,梦石先生把玉佩送给她,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难不成,梦石先生已猜到了她的来意?   束穿云脑中存了无数个问号,反而不知该问谁了。   几声沉闷的脚步声响起,李捕头从外面走了进来。   “问过了,梦石先生别无他好,惟爱食橘蜜。”   说起这些,李捕头神情不由有些怪异,实在是,他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干瘦老头竟是个爱吃甜食的。   束穿云沉吟问道:“平日里都是谁伺候梦石先生的?”   “梦石先生有一老一少两仆,几年前那老仆生了场大病,一直绵延病榻,近些年在梦石先生身边伺候的多是那年轻人。”   那年轻的仆从,她来时见过一回,但到底长什么样,她似乎又没看清,蹙眉想了片刻,依旧没想起他的面目,这着实让束穿云觉得奇怪。   念头闪过,束穿云料想梦石先生之死一定和那块白阗和玉有关,只不知玉佩是如何落入梦石先生之手的?   而杀害梦石先生的凶手,也一定隐藏在松溪书院内。   既如此…   不如抛出玉佩,静等鱼儿上钩罢。   亦或者,她已是砧板上的肉,被人盯上了。 第89章 贡院疑云11   三更锣响,街上漆黑一片,此刻正是万籁俱寂,安眠高卧之时。   兴福客栈背靠小河,正门挨着一条街道,客栈门口的灯笼被风吹的摇曳不定,连一丈之内的人影都看不真切。   此时,一个鬼祟的黑衣身影停在了客房下方的墙根边。   来人全身上下裹着黑衣,他身量矮小,背靠着墙根左右凝望多时不见任何响动,这才转头看了眼二楼的窗户,黑暗中,他轻声讥笑,一双狭窄的眼睛露出嗜血的光芒,只见他如壁虎一般紧挨在墙面上,不过几个借力便攀上了二楼的窗沿。   到了窗边,他倒不着急进去,从怀中掏出一根细长吹笛,轻轻对着窗缝吹了吹,一股无色无味的烟雾便散到了房中。   他按捺着性子等了几息,这才神不知鬼不觉的打开了窗户,纵身跳到了屋内。   屋中乌漆嘛黑,但黑衣人行走间却不见丝毫局促慌乱,连脚边的凳子也不曾碰倒一个。   柜子,床头,落在地上的衣衫,他全都翻了一遍,但就是没有他要找的东西。   最后,黑衣人把目光投向床榻,床上正有一人对墙侧卧,似乎还能听到那人清浅的呼吸声。   算算时辰,药效也差不多该过了。   他眼中闪过狠毒之色,袖中亮光一闪,一把铮亮匕首随即握在了手中,他小心翼翼的挨近床榻,静等着榻上的人醒来,   “笃笃…”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黑衣人迅速起身,打量了下房中的陈设,箭步躲到了门后。   门外来人敲了两声,不见屋中主人应答,又敲了几声,还不见回音,似觉出了不妥顾自推门走了进来。   随着门外的人一起到来的,还有一盏灯笼,在烛火的照映下,来人的影子便落入了门后的黑衣人眼里。   这人…身影有些眼熟…   黑衣人刚觉察有异,就见从门外进来的那人放下手中的灯笼,转身坐在了桌边,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既然来了,就出来见见吧。”   黑衣人大骇,从门后冲出举刀刺向来人,但还不待他进身,斜刺里突然出现一把长剑挑开了他的匕首,他旋身后退,却见持剑的是个小姑娘,她收了剑立在来人身后,并未再有其它动作。   黑衣人的目光越过桌前二人,落在了榻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人影。   此刻,黑衣人怎会不明白,他今日是成了人家瓮中要捉的那只鳖。   “佩服,”黑衣人讥笑一声,倒也落落大方的朝桌边走近了两步。   只不过身影自始至终都隐在烛火映照不到的地方。   “呵,过奖了,阁下才着实令人佩服。”   坐着的那人声音不疾不徐,冷冷清清。   在朦胧的烛火下,身姿越发清隽,容貌越发的俊秀。   书院其它学生和他一比,风采全不可相提并论。   怪不得梦石老头对他赞不绝口,道是潘安不过如此。   再看自己,身高不过五尺,容貌不提也罢,当时当刻,黑衣人的心中难免生出一股嫉恨来。   坐他对面的束穿云若是知道,自己被一个男人嫉恨,怕是会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然而此刻,她只是微微笑道:“阁下要找的是不是这个?”   一块玉佩静静躺在束穿云的手心,她挑眉看向阴影处,正见对方恶狠狠的瞪着她。   “果然在你这,那老头子真狡猾,他不仅捡了玉佩竟然还藏了起来。”   “这么说,梦石先生是你杀的?”   “是又如何?”   “你为何杀他?”   “还用问,答案就在你手中。”   “哦,这么说“犀”是你的名字?”   “什么?”对面的人微愣,但不过一瞬,随即垂下眼道:“是又怎样?”   束穿云摇了摇头,“不怎样,不过,我还有一事想问。”   “你说说看。”   黑衣人自知今日绝难全身而退,倒也不妨周旋一二,说不准…阿良会看到他送的信…   无论如何,玉佩要拿回去。   “吴盛庸是你杀的?”   他惊诧抬头,“你到底是谁?”   束穿云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等你回答了我的问题就知道我是谁了。”   他半信半疑,但还是硬着口气道:“是。”   承认也无妨,反正人已经死了。   “刘大人也是你杀的?”   “对。”   “马廉的毒也是你下的?”   “也是。”   “毒药从何而来?”   “捡的。”   他随口胡诌,爱信不信。   束穿云沉默了片刻才又道:“你杀人的理由呢?”   “理由?杀人要什么理由,我看不惯就杀了呗。”   “算了,我看你也不会老老实实回答我了,我只想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东离国人?”   玉佩的主人是东离国人,她不过是想和他再确认一下罢了。   黑衣人却没再答她,只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她,“你到底是谁?你可知,打听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这就用不着阁下操心了。”   束穿云对身后使了个眼色,园子立刻欺身向前,执剑刺向黑衣人。   却听“铮”的一声,园子的剑被人弹了开去,只这一刹那的功夫,黑衣人转身从窗口跳了下去。   园子收了剑并未追去,她捡起落在地上的东西,“小姐,是块石子。”   “能打偏你的剑,看来是个高手。”   束穿云生出几分忧虑,两步来到窗边,凭窗望去,夜幕下的街道上,有三道影子正在缠斗。   “李捕头竟不落下风…”   园子有些大惊小怪,李捕头的功夫她是见识过的,和她堪堪战个平手而已。   如今对上那两名刺客,竟还游刃有余,这么说,她的功夫最近退步了。   园子心有戚戚,发誓回去后要好好练功不提。   束穿云扒在窗口双眼紧紧盯着其中一人,那人独自缠斗两名刺客,他绝不是李捕头,这三人中没有一个是李捕头。   因为李捕头不会是那两名刺客的对手。   方才从她们手中逃走的矮个子功夫平平,但救他的人仅凭掷石子的那一手便可见是有几分真功夫的。   那人是谁?李捕头又去了哪里?   “走…快走…”   楼下忽然传来一声大喝,不过眨眼间,三人变成了两人,又过了片刻,只余下一个人站在那儿,地上似乎还躺了一个。   “死的是谁?”   园子问束穿云,她站在束穿云身后,看的并不真切。   束穿云心下已有几分猜测,回道:“是从我们房里逃走的黑衣人。”   “也是,就他武功最弱…”   “不,他是替同伴挡了一剑。”   所以,对矮个子黑衣人来说,来救他的人至关重要,他情愿豁出自己的性命去挡剑…   束穿云紧握着手中的玉佩,微敛了眼睫默道:“看来玉佩的主人露面了…”   就在束穿云低头的瞬间,楼下始终站着的那人忽然抬头,他一眨不眨的盯着窗边秀美的身影看了几眼,暗夜下的眼角嵌了几分疏散的笑意。   在束穿云抬眼望来的那一瞬,他又敛了眉,一转身消失在了黑暗里。   束穿云望着他的背影怔愣了许久,这人,是他么…   “小姐,又来人了…”   园子碰了碰束穿云的胳膊。   束穿云忽而身形俱疲,懒懒打了个呵欠道:“是李捕头。”   “咦,他怎么才来?黄花菜都凉了…”   “怕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束穿云走到墙角,弯下腰掐灭了地上的线香,小心翼翼的把线香收了起来。   “小姐,亏得你临来前问元大小姐讨了这线香,还别说,这香真好使,不然我们就着了那坏蛋的道了,想起来还有些后怕。”   园子拍拍胸脯,似心有余悸。   束穿云好笑的瞧她一眼,“嗐,我们园子还知道害怕是什么滋味啊…”   “那小姐就不知道了吧,我倒不是怕自己受伤啥的,我就是怕她对小姐不利…你要是有个万一,我可就没法向我爹交代了。”   园子说着吐了吐舌头,鼓着腮帮的样子煞是可爱。   束穿云正要把线香收进包袱里,听闻园子最后一句忽然顿了手,她嘴角轻抿,闭了闭眼,她想问园子的身份?园子来到她身边的原因?   但,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说,等回去吧,今夜不是时候。   从前她只想护着杨儿平安长大,对束山及束家的过往并不在意,但最近一年发生了无数事,每一件都似有若无的和束家有关系,或者说和束山有关。   她越来越清晰的认识到,前尘往事,总被蒙在鼓里,如盲人摸象,最终会反噬到她和杨儿身上。   她和杨儿若是想安稳的活着,活得更自在,必是要知道七年前束山死亡的真正原因,这样她才有办法应对以后的风雨欲来。   “笃笃…”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园子开门看到李捕头,没好气的道:“哟,你倒是掐着点来的…”   李捕头挠头,哼了哼,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被人算计了。   “到底怎么回事?”   但他不说,挡不住束穿云问啊。   “我临出门前,有人给我送信说是梦石先生屋中藏了东西,事关重大,所以…”   “所以…你又去了梦石先生那,不对啊,松溪书院距此不过两条街,你怎会耽搁这么久?”   “他奶奶的,不妨中了迷烟,”李捕头啐了一口,还好,他对迷烟有些抗力,只不过浑身没有力气,缓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匆匆赶来。   束穿云低头沉默半晌,想通了其中的关窍,遂问李捕头:“人呢?”   “底下那个吗?死透了。”   说起这个,李捕头神情突然有些抽搐,因为他发现死的那黑衣人身上的剑伤,嘿,有些熟悉,想到此,他突然觉得浑身轻快起来。   咳,主子来了,他只管听主子吩咐就成了,似乎,在他眼中,束小姐比他家主子还难应付,至少主子的心思他还能捉摸几分。   但眼前的束小姐的心思就太跳跃了,真不是他这个脑子能应付的。   就比如现在。   “我是说送信给你的人。”   “不知道,信是塞我门缝里的。”   “如此,我的身份暴露了。”   “嗯?什么意思?”   “送信给你,就是为了支开你,好应付我。”   “这么说,那送信的人知道了你的真正身份?”   “是呀,虽不想承认,但确实如此。”   …… 第90章 贡院疑云12   第二天,束穿云心里惦记着事,早早的便起了床,她所住的兴福客栈临河而筑,背后便是普通人家。   迎着初升的朝阳,伴着袅袅炊烟,她刚走出客栈的大门就远远瞧见了一个人。   面若冠玉,眸若星河,一身白衣玉衫,一柄翠竹折扇,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翩翩而来,不是元大公子又是谁?   她仿佛被人掖住了喉咙,一时忘了呼吸,直到惶急的心跳声提醒她,这才深吸了口气。   “昨夜真的是你么?”   她嘴唇翕动,声音小到连自己都听不真切。   而元泊眼见束穿云怔愣着,红唇一张一合的模样,只觉一股热流涌进小腹,日夜赶路不曾喘息的喉间又燥了几分。   “看傻了?”   可说出口的依旧是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呵,可不是嘛。”   束穿云恍然回神,轻声哼了哼。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过看了两眼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我就说嘛,不仅在平江府,就是到了京城,本公子也是让闺中女儿趋之若鹜的那位。”   这话一开口,便透出几分轻狂来,让束穿云不得不上下打量起他来。   “你这回去京城遇到了什么好事?”   “你猜到了?”   元泊说着眯了眼向束穿云凑近了些,“告诉你也无妨,本公子这回进京,差点就回不来了。”   “嗯?”束穿云挑眉看他,“这话怎么说?”   “嘚,本公子就知道你想差了,”元泊晃了晃扇子,头朝束穿云歪了歪,掩唇止笑对束穿云道:“二公主有意招我做驸马。”   驸马?二公主?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二公主秦芷是孙贵妃所出,孙贵妃膝下除了二公主,还有一位五公主,最重要的孙贵妃是三皇子秦誉的生母。   孙贵妃在宫中的地位仅次于皇后,而皇上至今未立太子。   此时,二公主又看上了元泊,这事便不得不让人多思量几分了。   皇后母家谢家有意和元家联姻,如今连孙贵妃也想拉拢元家,呵,元家真成香饽饽了。   这般想着,束穿云心底突然生出几分不一样的感觉,她觉得不管是谢家还是孙贵妃恐怕都打错了主意,无论是宫中的谨妃娘娘还是元家那位据说很是无能贪婪的元知府都不是任人拿捏的主。   所以,她慢了几步只安静等着元泊告诉她答案。   元泊见束穿云没跟上来,兀自晃着步子,一步三转头的道:“不过呀,本公子拒了。”   束穿云默然,拒了好,如此,谢家和孙家都得罪了。   如此,如此还能怎样?   她心中莫名生出几分隐秘的窃喜,似乎元家与谢孙两家交恶,便和她束家更近了些般。   呵,她自嘲的笑了笑,有利则近之,无利不来往,这不是她和元泊心照不宣的秘密吗?   “还不走,你不是要去书院?”   前面突然传来元泊的唤声。   “呃,”束穿云呆了呆,随即轻呼口气,缓了缓语气道:“是啊,走吧。”   两人再无交谈,一前一后朝书院走去。   早起的路人擦肩而过时,不免露出几分惊艳,都道这二人容貌如此出色,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在兴吴县竟从没有见过,只可惜了,都是男人,若是一男一女,啧…又该多么般配。   ……   两人自是不知他人心思,不过小半个时辰,便来到了书院。   据元泊所说,他一早来到兴吴县时,便已见过李捕头,所以对松溪书院发生的事也略有耳闻。   束穿云听到他今早才到兴吴县,想起昨夜的那个背影,不免生出几分狐疑,昨夜天色太暗,她确实瞧的不太真切,或许真是她看错了罢……   再次来到松溪书院,却不是去梦石先生的住处。   而是到了束穿云曾经捡拾过鞋子的小院,院子是书院仆从住的地方。   “阿今是先生捡来的孩子,十岁上就跟着先生了,可怜这孩子没爹没娘的,唉…”   说这话的是梦石先生的老仆,老人身着白衣,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跟在元泊和束穿云身边。   阿今是伺候梦石先生的另一名仆从,也是昨夜出现在束穿云房间的黑衣人。   老仆说起阿今,语气中满是疼惜之情。   可他却不知他嘴中可怜的阿今正是杀害梦石先生的凶手。   梦石先生和阿今的故事,正是东郭先生与狼的翻版。   只不过,梦石先生却没那东郭先生幸运,终被自己救下的孩子给害了。   束穿云二人去的正是阿今所住的屋子。   昨夜阿今死后,李捕头就带人到这里搜检过了。   两人到时,李捕头正拿着一张画纸打量,看见他们二人联袂而来,遂露出不加掩饰的喜色。   他朝元泊一拱手:“公子。”   随后又对束穿云点了点头。   束穿云男装示人,所以在外人面前唤束小姐不大合适。   “手中拿的什么?”   听元泊问起,李捕头忙把手中的画纸递给了元泊,“公子请看。”   元泊伸手接过画纸,低头扫了扫。   束穿云站在旁边,歪头便能看到。   画,哦,不,不能称之为画,像是随手绘在纸上的涂鸦。   纸色泛黄,边角还带着经年累月摩挲留下的模糊指印。   黑色的炭笔勾勒着简单的线条,一个圆圆的太阳挂在纸张上方,下面几条弯弯曲曲的笔迹似波浪一般。   “这四个圆鼓鼓的东西不会是…人吧?”   束穿云扬眉,指着画中的四个似人又非人的图像问道,细长的四肢,圆圆的大肚子,肚子上头一个小圆圈,怎么看也不太像人。   “不是人,是小妖怪。”   元泊看似心情不错,竟然还有心思玩笑。   束穿云嘴角抽了抽,再向纸上望去,随后又想起了什么,神情逐渐凝重起来。   她回头问梦石先生的老仆,“老伯,您说梦石先生捡到阿今时,阿今才十岁?”   “可不是嘛,像个豆芽菜,又细又小,要不是先生救了他,还不知能活几天。唉,得救也不过多活了十年罢了。”   老仆摇头唏嘘叹息,他还以为阿今也似梦石先生一般被人害了。   束穿云接着问道:“梦石先生救他时,他身边是否还有别人?或是别的孩子?”   老仆想也未想便道:“哪里还有别人,就他自己,是先生去山上祭拜我家夫人时路过城外的破庙,正好遇到大雨歇脚,这才阴差阳错救了他一命。”   束穿云沉吟:“祭拜夫人,路遇破庙,大雨歇脚,阴差阳错救人。”   元泊眉梢施展,凑近束穿云耳边问:“有异?”   束穿云忽觉耳旁传来一阵痒意,遂朝一侧歪了歪头,郑重其事的对元泊道:“你不觉得太过巧合?”   若梦石先生没被害,阿今未出现在她房里,这一切看着确实是巧合。   但,这些事情发生后,再多的巧合都只是为了掩饰某个目的罢了。   “所以,你怀疑,喏,”元泊指了指画上的四个圆滚滚的东西,“是四个孩子。”   束穿云颔首。   元泊嗤笑一声:“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说到这里,他扬眉朝束穿云伸出手掌,“拿来我看看。”   束穿云朝李捕头望了一眼,李捕头见状,把梦石先生的老仆带了下去,然后还贴心的为二人关上了门。   束穿云自怀中掏出玉佩轻轻放到了元泊手心。   元泊举起玉佩眯着眼就着窗外的阳光打量,“唔,玉中极品,确实是东离国皇室爱用的。”   束穿云想起玉中的血丝,试探着问元泊:“你听过东离国有姓“犀”的么?”   元泊捏着玉佩的手一顿,漫不经心的道:““犀”姓倒不曾听过,至少东离贵族中没有这个姓。”   束穿云眼中闪过一抹失望,这时又听元泊道:“不过…”   “不过什么?”   元泊把玉佩还给束穿云道:“不过,我曾听说东离国有一个家族,男子是按犀字排名。”   “是否就如我和杨儿一般?”   穿云,穿杨。   “大约如此,只是东离国皇室或贵族,尤为看重规矩,不像咱们太明朝皇子公主的名字这般随意。”   束穿云想想当朝几位皇子和公主的名字,秦朔,秦誉,秦芷,秦映,确实没什么规律可循,似乎皇上想到哪个字便用做名字了。   “传言东离国皇室或贵族会把家族看重的那个孩子的名字以秘法绘在身上某个部位,他身上所佩戴的白阗和玉便是身份的象征。白阗和玉虽价值千金,而在东离国并非稀有,但像你手中这块玉中丝脉能凝成字的却是极少。”   “所以…通过这块玉佩我们可以推断出它的主人是谁?”   “这么说也可以。”   “那它的主人到底是谁?”   “东离国除了皇族安聿氏外,还有另一家族势力颇大,名唤丛姬氏,丛姬氏族其中一支的男子便是以犀字排名,而手中握有这块玉佩的非犀字辈中的佼佼者不可。”   “他身上也绘有名字?”   “对,这秘法消除不了,既是他身份的象征也代表他对东离国的忠心。”   “到别国做细作,带着名字的印记可不就是来送死的?”   “东离国的此等秘闻并非人人都听说过,且绘在身上的印记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让人看得到的。”   束穿云确实没听说过这秘闻,但她很疑惑,既是秘闻,为何元泊怎会打探的这般清楚?   她忽然想起了北苍国的细作陈又炎,那会查陈又炎的身份,元泊还特意派人去了北苍国。   同为邻国,元泊对北苍国的事情似乎并不怎么关注,但对东离国的事却知之甚详,这又是为何?   纵有许多疑惑,但束穿云不会去问,她身上的秘密并不比元泊少。   这时忽然从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又是几声悉悉索索的低语。   而后束穿云便听到李捕头刻意压低了声音的骂声:“他奶奶的,终于找到人了。” 第91章 贡院疑云13   时隔数日,当束穿云再次见到那位在十里街上欲跳河的秀才时,几乎要认不出来他了。   在风中被吹得东倒西歪的小茅草屋中,一块木板就是一张床,角落里地上随意摆着两只缺了口的粗陶碗,三块石头搭了个小灶,灶上摆着一柄黝黑的铁锅,铁锅里的面糊还剩下了一点底。   束穿云走出茅屋,问李捕头:“吴庆山人呢?”   “去他姑母坟上了。”   原来这吴庆山本是兴吴县长远镇人,因自幼双亲皆亡,吃百家饭长直八九岁大,才被一个远房的姑母收养,来到了平湖镇。   而李捕头派去寻吴庆山的人,去的全是长远镇,吴庆山的籍贯写的是长远镇。   在被姑母收养前,吴庆山不过是个街头乞儿,根本没有大名。   吴庆山这个名字,听说还是他拜了先生启蒙后,先生为他起的。   李捕头派的人在长远镇遍寻多日后,才打听到吴庆山的一点讯息,顺藤摸瓜下才找到了他在平湖镇的姑母家。   只是他们刚到平湖镇便听说吴庆山的姑母前几日过世了。   吴庆山的姑母家里还有两个女儿,收养吴庆山皆因没有儿子,想寻个能为他们夫妻养老送终的人。   可没成想,还没等到吴庆山为他们养老,夫妻两个却早早的去了。   “吴庆山姑父是怎么没的?”   有捕快去寻吴庆山,在等待的过程中,束穿云随口问李捕头。   “听说是上山摘果子,失足掉到了山下,人找到时已经断了气。”   “何时的事?”   “三年前,那时吴庆山刚中了秀才,后来他还为这位姑父守了三年的孝。”   斜倚着茅屋前的草棚一直不曾开口的元泊,闻言呵呵冷笑两声道:“真是比亲儿子还孝顺…”   束穿云一想到吴庆山因为没参加考试便要跳河寻死的行为,不由随口附和了一句:“可不是嘛。”   李捕头嘴角抽搐,心道这两人是什么铁石心肠,话里话外全是嘲意。   他这一番暗自嘀咕,自是不知元泊和束穿云的心思。   束穿云又问李捕头,“吴庆山姑母是怎么没的?”   “据说是积郁成疾,身体日渐衰弱,在吴庆山去平江府参加秋闱试后一病不起,吴庆山从平江府回来后便没了,他葬了姑母就住在了这里。”   束穿云心中疑虑,向元泊的方向看了一眼,却见元泊用扇柄轻点着掌心,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竟然这么巧…”   李捕头刚想问束穿云“怎么巧了”,就见他手下捕快的身影从不远处的草丛里钻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人。   遂开口对元泊和束穿云道:“回来了。”   束穿云朝李捕头手指的方向望去,一个白衣人影正轻飘飘的跟在身着黑衣的捕快身后,像一个幽灵般飘移。   果然就是那日跳河的秀才。   数日不见,本来瘦弱的身躯愈发的形销骨立起来,胡子拉碴的脸上几乎看不出从前清秀的模样。   只那份忧郁的神色和那日见时并无二致,想来未能参加秋闱考试和失去亲人的打击同样让他难过。   吴庆山大约还不明白官府寻他何事,看着茅屋前的束穿云三人有些疑惑,许是这些日子过的清苦,见了人依旧有些木呆呆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光彩。   “咳咳,”李捕头见束穿云和元泊那二人没有要问话的意思,只得轻咳了两声道:“你就是吴庆山。”   吴庆山垂着头木然答道:“是。”   李捕头想了想又问道:“本捕头听说秋闱考试有一人缺考,那人便是你了?”   这话本是明知故问,却不料似戳到了吴庆山的死穴,只见吴庆山猛然抬眼,眼中闪过一抹几不可见的戾色,随后又低下了头道:“是。”   “你为何会缺考?”   吴庆山垂着头,看不清他的神情,从束穿云的方向只能看到他紧握的双拳,过了许久才见他松了松拳头,答道:“我起的晚了没赶上入场。”   “为何会起晚?本捕头记得,客栈里凡是有入住的考生,店小二都会叫早,难道小二不曾叫你?”   吴庆山忽然抬头神情莫名,“或是叫了吧,我也不清楚。”   “这又是为何?”   吴庆山话语中夹着几分晦涩,“平日里天不亮我便会起来读书,那日也不知为何我一觉醒来已是午时。”   李捕头思量了片刻又问道:“前一晚你是否觉察异常?晚上吃的什么是否还记得?”   “我吃的是客栈的吃食,和平日里并无不同,”吴庆山眉头打褶,想了半晌才道 :“若说异常,我平日里睡眠极轻,稍有响动便会惊醒,可那晚我却睡的极为深沉,醒来时只觉浑身通畅,许久未曾如此安眠了。”   “你的名帖是否被他人瞧过?”   吴庆山摇头,“不曾,我知道名帖重要,都是随身带着。”   “名帖在哪?拿来我看看。”   吴庆山伸手向怀里摸去,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李捕头面前,“大人您看,这就是我的名帖。”   李捕头伸手接过打开扫了一眼,顺势收在了自己怀里,“唔,名帖先放本捕头这里,改日再还与你。”   “这…这…”   吴庆山有些慌,似在这时他才想起问李捕头:“大人,这是为何?我未参加考试并不犯法吧?”   李捕头略转了转头,见元泊轻闭着眼,没有任何表示,知今日问的差不多了,看吴庆山那可怜样,遂耐下心道:“不犯法,不过本捕头需借你名帖用一下,你放心,最迟明日便会还你。”   吴庆山即便不愿,但见名帖要不回来,也只得作罢,“大人且记得啊,明日一定得还我。”   那语气和神情,多半是不太甘愿。   吴庆山又离开了,据说他每日有多半时候会守在他姑母坟边,或是读书或是为姑母守墓。   这份孝心真是,亲生儿子也不过如此罢。   束穿云瞧着吴庆山远去的背影,眯起了眼。   而元泊望着吴庆山的背影,眼神却闪了闪。   怀着不同的心思,却有了同样的打算。   ……   第二日午后,县衙来人,告诉吴庆山李捕头还有事问询与他,吴庆山不得不跟着县衙的衙役去了兴吴县县衙,而平湖镇距县衙颇远,这一来一回间非得半日不可。   入夜后,荒山野岭的树林里更是一派死寂。   这一大块山地因山势崎岖,土地又极为贫瘠,庄稼极难栽种,所以久而久之,便成了方圆十里的葬坟地。   茂密的丛林中立着无数坟冢,树影婆娑,夜色无边下,寒鸦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一片坟冢之间,忽然出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影子。   两个影子在坟头间兜兜转转,手中的灯笼忽隐忽现,所到之处,数只寒鸦扑棱扑棱被惊的飞上了枝头。   像似在寻找什么。   终于,两人在一块新起的墓碑前停了下来。   石头做的墓碑上,刻着两个名字,然名字下面的日期却是隔了好几个年头的。   这是一个双人墓。   一人死于三年前,一人近些日子刚下葬。   在灯笼的光影中,墓前站着的两个身影一个高挑瘦弱,一个稍矮些。   高些的那个是束穿云,矮的那个却是今日刚从平江府赶来的元凌。   两人对着墓碑拜了三拜,随后两人各自走到坟墓一边,挥舞着手中的铁锹挖了起来。   因为沙地松疏,本该尖尖的圆顶才呈了一片椭圆,两人不过才挖了一刻钟,便露出了墓中的棺木。   元凌手指着棺木讶道:“穿穿,你快看那里,还真如你所说,这坟上的土稀松的很。”   束穿云手下不停,把棺上的土用铁锹朝一旁扒拉了几下,“昨日来时,我便看过了,这片山林多是沙地,所以不易种庄稼,但在沙地里挖坑埋人却是极为便利的。”   元凌停了手,面露好奇又问道:“不过,你怎知吴庆山会草草埋葬他姑母?他可是个孝子,对他姑母极好。”   束穿云顿了顿,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道:“我也说不清,我昨日见他时,总觉得他给我的感觉和第一回 见他时有些不同。”   她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总之很奇怪。   ”而且他躲在这山间的茅草屋里,名义上是为了姑母守孝,可我却总觉得刻意了些。亲人离世,为表孝心,有人着素服三年,有人茹素一年,或是戒酒色百日,但无论哪种,更多的人是私下里在自己家身体力行,而你再看吴庆山,似乎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在有意引导大家知道。最最重要的一点是…”   说到这里,束穿云扯了扯唇,透出几丝讥笑。   “是什么?”元凌迫不及待问道。   “昨日在离开他所住的茅屋前,我竟然意外的发现了几根鸡毛。”   “鸡毛?”元凌抬眼打量了下四周,山林森森,虽有些荒僻,但野鸡野鸭总会有几只的,因此她便道:“这山上野鸡多的是吧?”   “是,正因为野鸡多的是才很奇怪,因为我顺着那几根鸡毛又发现了一些鸡的内脏,还有一些鸡骨架。”   “你是说,那些鸡是吴庆山吃的?”元凌终于回过味来,接了话茬道。   束穿云冷笑:“不是他还会有谁?”   “所以你怀疑他为他姑母守孝并不是真心的?”   “不止如此,”束穿云朝左右看了看,又指了指上面,“你看这山林,除了吴庆山的茅屋一间,左近没有一个活人,他想做些什么,还不是由他自在来回。”   “那倒是,”元凌想了想又问道:“你怀疑他和贡院的杀人案有关?”   “这只是我的猜测,喏,我们先看看墓中的这两位再说。”   束穿云说着,扔了铁锹,弯下腰,和元凌一起把棺木上的灰土拨拉了干净。   一阵风吹来,刮起了一处白日刚燃过的纸钱,还有一些未燃尽的。   有什么东西迷了束穿云的眼,她用袖子揉了揉,再睁开眼时,只见夜色下,黑的灰烬白的祭品黄的纸钱,正随着风在半空中洋洋洒洒,呜呜风声,簌簌叶响,都似在为坟冢里再也无法开口的人诉说着无尽的冤屈。 第92章 贡院疑云14   “穿穿?”   见束穿云发愣,元凌唤了她一声。   “呃,”束穿云回神,再低头,就看见元凌已经开了棺。   她不由嗤道:“吴庆山还真敷衍,你一人都能开棺。”   “可不嘛,你看这棺木都朽了,”元凌撇嘴,“还是几年前的棺木,他压根就没换棺木。”   棺中并排躺着两人,或者说是一副尸骨和一具已隐然有些气味的尸体。   束穿云默了片刻才道:“听说他姑母家的两位表姐都嫁的远,待得了信赶回来时,人已经下葬了。”   “终究不是亲生的,”元凌叹了口气,从背后的药箱中取了两块面纱,和束穿云各自带上了。   两人今夜的目的,便是为了验一验吴庆山姑母的这具尸体。   积郁成疾?   这说法束穿云是不大相信的,尤其是见识了吴庆山的“孝子行径”之后。   黑夜不比白日,灯笼的光毕竟有限,元凌摸摸索索,不过半个时辰已是满头大汗。   束穿云在一旁掌灯,见元凌收了手,一边为元凌揩去额头的汗珠,一边问道:“有什么发现?”   元凌皱眉,有些疑惑,“尸身从额头到眉骨处有一道裂痕,极深,身上他处再不见伤痕。”   束穿云也有些意外,她想了想问元凌:“那么她额上的伤痕可否致人死亡?”   元凌想了想,“依裂痕来看,极有可能就是她致死的原因。”   “依你所见,这裂痕是她自己所为还是他人所为?”   “从她身上并无其他伤痕来看,极有可能是她自己撞的。怎么说呢?”   元凌用双手比划了一下,“就像是她自己突然发了疯般撞向墙壁或是坚硬的东西上,若是别人推撞,她身上至少还会有其他痕迹。”   束穿云蹙眉,“这么说她有可能是自尽而亡?”   难道不是他杀?   可她又为何会自尽?   除非…   束穿云抬头对元凌道:“能否验出她是否中了毒或是其它身体上的不便?”   元凌愣了愣,“等会,”说着,她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小心剖开了尸身的肚腑处,又从身后的药箱里拿出一个竹筒,小心翼翼的从中取出了一根两寸长的银针。   随后把银针刺进了肚腑里,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拔出银针。   束穿云见她对着灯笼照了好大会,耐不住问道:“怎么样?”   元凌用浸过药草的白布轻轻拭净了银针,又小心收在了竹筒里放到了箱子里,神色凝重了几分才对束穿云道:“银针有轻微变色,她脏中仍有毒素残留。”   束穿云知道这副银针是元凌的师傅用一种极特别的药草锻炼的,和一般的银针相比,它对毒物的识别更为灵敏。   既然银针有轻微变色,说明这具尸身曾经中过毒。   “这样说来,她确实也中了毒。“   “是。”   元凌正为尸身缝合,听了这话毫不犹豫答道。   吴庆山的姑母中了毒,中的是何毒?吴庆山又是否知晓?   明明是自尽而亡,吴庆山又为何隐瞒他姑母的死因呢?   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会撒谎,吴庆山姑母的死绝对有不可告人的隐情。   林中不见天日,也不知是几更天了,两人手脚利落的重新恢复了坟墓原来的模样。   提了灯笼正要下山去,忽闻一声哨音响起。   “糟糕,有人来了。”   束穿云脸色骤变,不由加快了脚步。   “不会是吴庆山吧?”   林中崎岖,元凌被一块沙砾硌了脚,一蹦一跳嗞着牙道。   “有可能是他。”   “小心…”   束穿云刚说完,便被元凌一下给扑倒了。   霎时,一个身影从她们扑倒的地方掠了过去,那人见一击不成,返过来又要袭击她们。   元凌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转身迎上身后那人。   那人用一块黑布蒙着脸,着一身黑衣在林中穿梭几乎辨不出位置。   元凌持了十二万分小心不敢有丝毫大意。   不过一刻钟,两人一来一往,便交手了几十个回合。   “小姐,”这时又有一个身影奔了过来,声音中夹杂着焦急和颤抖。   “园子,我在这。”   束穿云情知此时不能给元凌拖后腿,所以避在了一棵树后,等着园子寻来。   “小姐,你没事吧,”园子一把抓住束穿云,上下打量了一番,见束穿云无恙,这才放下了半颗心,“我在山下见到有人上山,跟了上来才发现他朝这里来的。”   园子在山下放风,防着有人半夜上山来,等他发觉有人上山时,那人已绕过了她。   “我没事,去帮阿凌吧,”束穿云已看了好大会,也大约看出了几分门道,那人的功夫和元凌不相上下,并不能算高手,若是园子也加入,他必不是两人对手。   果不其然,园子甫一加入,形势立刻逆转过来。   那人被园子一掌打了个趔趄,见园子持剑刺去,那人疾步后退在地上打了个滚,这才堪堪躲过了园子的这剑。   “是吴庆山…”   束穿云盯着那人脚上的布鞋,心中又确定了几分,他换了衣服却忘了换鞋。   在元凌和园子左右夹击之下,吴庆山很快便左支右绌,但看他不要命的打法,似乎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在这种情况下,元凌和园子也发了狠,就在园子的剑又挥向吴庆山时,忽听到束穿云闷哼了一声。   “小姐,”园子的剑霎那间便转了方向,刺向了束穿云身后。   “别过来,”一声冷喝顿时让园子的剑偏了几分。   束穿云被人挟持了。   园子见此,叱喝道:“快放开我家小姐。”   “不放又如何?”束穿云身后的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从声音中几乎辨不出男女。   但束穿云知道,她身后的这人是个男人。   因为挟持她的是一双男人的手。   “你…”园子气极,回头望去,这才发现刚刚被她和元凌围攻的吴庆山已经悄悄转移到了挟持束穿云的人身后。   坏了,这两人是一伙的,这下连交换的筹码都没有了。   园子顿时有些丧气。   束穿云却不这么想。   她轻轻哼了一声,道:“阁下便是那玉佩的主人吧?”   挟在她颈间的手忽然紧了几分,声音也森冷得毫无感情,“女人太聪明可不是一件好事。”   “哦,是吗?”   束穿云心下又多了几分了然。   “我不这么认为,阁下不妨说说你们来太明的目的,说不准咱们还能做笔交易。”   束穿云不动声色,对颈间的那只手丝毫不以为意。   听了这话,那只手松了松,只这一瞬间,束穿云便知道此人必然也是知道束家的某些秘密的。   但,不过一转眼,她便听到身后的人说道:“不必了,我对你说的交易不感兴趣。”   束穿云扬了扬眉毛,这倒是有些耐人寻味了。   “不过,我对你…倒是有几分兴趣…”   束穿云正寻思怎么脱身,就听到阴恻恻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脑中忽然警铃大作,知道此刻若是不能脱身,被这人带走,她的下场必然不会太好。   袖中微展,方才撩起的衣袖随风而动,一截尖亮的匕间在袖中闪了闪。   她微微歪了头,一双黑亮的清眸在夜色中眨了眨,“是什么样的兴趣?”   那人隐在面纱下的双眼闪过一瞬间的惊艳,刚要开口,便觉有异。   他一个侧身避开了束穿云偷袭的匕首,一掌拍向了束穿云。   束穿云本就是背对着身后之人,偷袭时也并未回头,她打定主意,刺到哪是哪,只要先脱身,凭园子和元凌的功夫,打输了她再做人质也不迟。   她也做好了被伤的准备,见园子和元凌向她奔来,她闭眼正要承受那股痛楚,却不料直到握住园子的手,她才惊觉背后的人并没有伤她。   但等她又回头,才发现错了。   原来,就在她刺出那一刀的同时,有人挡在了她背后,替她挨了一掌。   听着传来的闷哼声,她愣在了原地。   这人…这人…   同样身着黑衣,但那道低低的闷哼,她认得,是他,一定是他…   但见他虽承受了那人一掌,但他武功实为不低,眨眼之间便和对方交手数十回。   而原本挟持束穿云的那人见元凌护着束穿云,园子持剑一脸恶狠狠的上前,自知今日讨不到好处,遂和身后的人打了个手势,两人借着地形熟悉,一闪身匿入了树林里。   束穿云欲上前,元凌扯住了她,对她摇了摇头,“对方不知身份。”   “无妨,”束穿云拍了拍元凌的手,几步来到了他身后,道:“谢谢。”   见他不语,顿了顿又道:“你没事吧?”   “无事,”他并不回头,声音低沉。   束穿云想来到他身前,想扯掉他面上覆的黑纱,想问问他:“你到底是不是他?”   可,就在她迈出脚步的一刹那间,他脊背忽僵住了,还不待束穿云到他面前,他一个纵身,踏着地上的沙石,树木,倏忽间消失在了林中。   束穿云望着他的背影怔愣了半晌。   “小姐,”园子担忧的看着束穿云的颈间,“赶紧回去吧。”   “嗯,”束穿云心不在焉的低了头,和园子三人一起走出了林子。   外面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东方的天际露出了一丝鱼肚白。   吴庆山的茅草屋孤零零的矗立在山边,屋顶的茅草在萧瑟的秋风里摇摆,似在和人告别,也似在告诉别人茅屋的主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93章 贡院疑云15   兴吴县的县衙里,元泊打发了县令,正要喝口茶,便见李捕头匆匆而来。   “主子,查到了…”   “查什么?”元泊搁了茶杯,后背靠在了椅子上,神情溢满了疲惫。   “主子难道忘了,束小姐嘱咐属下查找十年前的事情。”   “哦,”元泊微闭了双眼,轻声道:“说说看吧,都查到了什么?”   “属下让人查看了兴吴县的户籍,发现十年前兴吴县附近并无灾祸,也无大批流民出入,只有数十人重新入了户籍。”   元泊用尾指轻轻叩着桌面,脑中盘桓着的是昨夜在山中,束穿云被人掐住脖子的那一幕。   是他又晚了一步…   “十年前,这些人在十岁左右年纪的仅有两人,其中一人便是已经死了的松溪书院的梦石先生的仆从阿今,另一人也是松溪书院的学生,名唤秦勉之,也是今年参加秋闱考试的学生之一。”   元泊双眸舒展了几分,“和吴盛庸马廉同一考场的秦勉之?”   “正是他。”   元泊眸中闪过一道精光,哼了哼:“这么看,倒是有些头绪了。”   “主子的意思是?”   元泊抚了抚鬓角,站直身伸了个懒腰,不欲再多说,“你把查到的事情告诉束穿云,看她怎么说,我要去小憩片刻,春困秋乏呀…”   “是。”   李捕头拱手称是,但在心里暗自腹诽:主子是越发懒了,这才一大早,睡的什么觉?   但他可不敢表露分毫,一想到束穿云昨夜恐怕会有收获,这案子又多了几分眉目,便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和元泊分别后直奔束穿云住的兴福客栈去了。   ……   半个时辰后,一夜未眠的束穿云却毫无倦色,脸上还隐约挂着些忧色。   对,她一早回来后,把所有的事情画在了纸上,从头到尾又梳理了一遍。   从贡院发生命案,到昨夜之事,她似乎触到了一场关乎朝野的阴谋。   “束小姐,就是这样,那些人里只有阿今和秦勉之二人年龄相仿。”   李捕头把得来的消息又同束穿云说了一遍。   “秦勉之?”   束穿云咀嚼着这个名字,“果然…”   “束小姐的意思是?”   果然是什么意思?   李捕头一颗心似猫挠似的作痒,可叹他脑袋实在跟不上主子和束小姐这两人的思路。   束穿云心中有了打算,听李捕头问起,遂答道:“如今我也只是有这般猜测,还有一事需和李捕头商量,你看是否要把关在客栈的那十几个考生给放了?”   “放了?你不怀疑那秦勉之有问题?”   李捕头在元泊身边多年,终究还是嗅出了几丝不同寻常。   “是,正因为我觉得他有问题,才需要放他回来,不然怎么能逮到他的狐狸尾巴呢?眼看着秋闱也该放榜了…”   可不是嘛,李捕头心道,等放了榜,再查到秦勉之有问题,皇上那里也不好交代。   “元公子呢?”   李捕头正在寻思,又听束穿云问他。   “我家公子在县衙和许县令有事相商,让我有事听您吩咐。”   李捕头随口说道,他总不能告诉束小姐他家主子正在县衙蒙头大睡吧,好歹人束小姐是替他们办案呢。   “这样啊,”束穿云想起昨夜那个背影,胸口便闷闷的,说不出那是个什么滋味。   那人数次救她于危难,她总以为那人是皇上或是谁派来监视她的,但如今一想到那人可能是元泊,她反而不知该以何种心态面对他了。   从一开始的互相试探,到后来的彼此配合,再到如今的两心难测,两个藏了无数秘密的人,她和他之间即便面对面,却也如隔了千山万水,终究还是不够坦荡。   既然他有心隐瞒,她也没必要拆穿,倒不如装作不知道罢。   束穿云整理好了心情,和李捕头商量起了接下来要做的事。   “从阿今屋里搜出的那张画上,画了四个小儿,我若所猜不错的话,这四人便是一同从东离来到太明朝的伙伴,既是同伴,那么若无意外,这四人都扮作了细作在兴吴县潜伏了十年之久。”   “是,背井离乡有些人总会怀念从前的日子。”   李捕头心有戚戚,不由附和道。   束穿云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听李捕头话里的意思似感同身受般,但想起李捕头的身份,是元泊的人,她倒也没想太多。   “梦石先生在祭奠夫人回城的路上突遇大雨是偶然,但避雨破庙,又救了阿今这个孤儿,如今看来,皆是有心人的安排,就是为了让阿今接近梦石先生,以期为阿今安排一个身份,这身份虽为仆从,但梦石先生无子又持身端正,自然待他不会差,他不仅能从梦石先生身上习的知识,又能和某些人接触并不显得突兀。”   “你的意思是他们四人虽一同来了兴吴县,但都佯做互不相识?”   “对,他们的身份全都是被安排好的。”   “这么说,在他们背后还有另外的细作,在太明潜伏至少十年以上了?”   “李捕头忘记海梦的事了?恐怕不止十年了,还要更久…”   李捕头听到束穿云提起海梦,又想起束家别院,心念一闪,忆起了十七年前的事,便也没再追问细作的事,接着又说起了今日打听到的。   “如此,除了阿今,同样是十年前来到兴吴县的秦勉之就很可疑了。”   “李捕头之前不是说到,秦勉之是被一个老妇人收养的吗?”   “对,秦勉之原是在街上流浪的孤儿,后来一位孤寡老妇看他可怜便收养了他。”   “嗯,你说就算极有天赋,但十岁上还在流浪的孤儿,又得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才能在松溪书院这种地方出头,成为梦石先生的得意门生?”   李捕头极为认同:“束小姐说的是,那吴盛庸自幼便有神童之名,又得吴大善人悉心栽培,才能在巡考中拔得头筹,这世上多的是寒窗苦读数十载不得中的,可那秦勉之年纪不过双十,文采便能和吴盛庸马廉相较。即便是马廉,虽说家贫,但从小也是聪慧伶俐,跟先生习过字读过书的。”   束穿云有些出神,“非我看不起街上的流浪儿,只是在如今的世道下,流浪的孩子能吃饱饭都很难,又哪里有机会读书习字?自古江南多才子,秦勉之得有多高的天赋才能在人才济济的松溪书院拥有一席之地。”   “对,且束小姐恐有所不知,往常巡考中的名次对秋闱的影响很大,巡考中的前三名也多是秋闱考试的前三名,第一名吴盛庸和第二名马廉接连出事,秦勉之便极有可能是今年秋闱的解元。我明白了,他们是要为秦勉之博一个出身,江南才子辈出,往年春闱得中状元的十有五六出自江南,所以,即便秦勉之没中状元,也会在三甲之列,如此秦勉之入朝为官便指日可待。”   “是啊,不仅要他做官,还要做大官,但这只是他们的目的之一。阿今替考并不只是为了杀害吴盛庸和马廉。”   “难道还为了杀害刘大人?”   “不,我猜,阿今的另一个目的是为了名单,而杀害刘大人只是他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   “这么说阿今真的拿了名单?”   “他杀了刘大人便是为了名单,所以这名单一定被他拿走了。”   “可我们搜过了阿今的住处,却丝毫不见名单的踪迹。”   “我当时猜测他还有同伙,直到我前日在山上见到吴庆山的时候,及至昨夜我夜探吴庆山姑母的坟墓,我才确定他的另一个同伙便是吴庆山。阿今假借吴庆山的名义去考试,吴庆山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跳河自尽,即便考场出了杀人案,官府查到他头上,也有许多人为他作证,他没去考试,而是有人假借了他的名头去杀的人。你说这计策妙不妙?既能摘清自己,又能杀了想杀的人得了名单,岂不是一石二鸟?”   “真是妙哉,”李捕头击掌叹道,转念一想又觉不妥,遂讪讪咳了一声道:“我约莫能猜到他们偷取名单的目的,只是不明白即便秦勉之入了朝为了官,以他的年纪入阁拜相也要许多年,他们就这么笃定能在朝堂上大有作为,乃至为东离国所用?”   “不,”束穿云摇头,一个盘桓在她脑中许久的念头又跳了出来,朝中甚至宫中一定还有东离国的细作,且那人位置极高,平江府的细作都是被那人指使的,但如今并没有证据能证明她的推测,所以这话不提也罢。   “昨夜吴庆山惟恐我识破他姑母墓中的秘密,所以摆脱了你派去的人的监视匆匆赶回去,就是为了杀我灭口,但他武功不行,差点被擒,后来出现救他的人便是那画上的第四人,也是前几日夜里阿今去我住处偷取玉佩时,去救阿今的人,也是送信于你,骗你前去梦石先生处的人。”   “…是…一定是他,这就解释的通了,他和阿今是一伙的。”   “他也是玉佩的主人,是四人当中的领头人,他是东离国丛姬氏一族的人,若不然阿今不会为救他而死,你也派人验过,阿今身上并无任何印记,我想无论是秦勉之还是吴庆山同样也没有印记。我之所以判断他为四人当中的头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知道我的身份。”   “他知道你的身份?什么时候知道的,你怎会猜到?”   “他应该是在阿今来客栈偷取玉佩前知晓的,他来救阿今时,以他的身手明明可以偷袭我重伤我,但他没有,所以他一定知道我的身份,昨夜林中,我做了女装打扮,他也没有丝毫怀疑我的话,而且…”   束穿云想说,他似乎对海梦那一伙人在束家别院的所作所为有几分了解,似乎对她的身份有几分顾忌,所以才没对她下杀手,但她没有再说下去,李捕头虽对束家的事有些了解,但终究不是她束家的人。   “这一切,都在告诉我一件事,他早就知道了我是谁。”   “阿今,秦勉之,吴庆山,可我们至今还不知道最后这一人是谁呀?”   李捕头掰着手指数了数,又伸手挠头挠断了数根头发,此时他脑子里就如浑沌一般,束穿云说的这一大串险些绕晕了他。   他到底还没弄清这四人都是如何联系起来的呢?   “我说了,阿今在梦石先生身边服侍,最大的便利就是为了接近他的同伴,那个他宁愿为之去死的人一定是他可以经常看得见的人,还有你想想那引诱你去梦石先生住处迷晕你的人,有谁对松溪书院梦石先生的住处又极为了解呢?”   “束小姐的意思也是松溪书院的人?”   束穿云颔首称是。   “我想他的玉佩便是被梦石先生无意之中捡到的。这样也才能解释的通,若是此次秋闱事败,阿今秦勉之吴庆山三人被擒,他们还有以图后事的机会。”   有句俗语:鸡蛋不要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也就是这个道理。   “可那人到底是谁?”   李捕头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到那人是谁,松溪书院数百人呢。   “我从梦石先生口中得知,他有四个得意门生,吴盛庸,马廉,秦勉之,还有一位,唤单铭文。”   李捕头终于悟出了一点意思,“你怀疑是单铭文?”   束穿云点头,“这就劳烦李捕头去查一下了。”   李捕头精神一振,让他在这分析案情他不在行,若是查人抓人,那他可是手到擒来。   “我这就去,”说着,他便起身要出门。   “小心些,他武功不错,况且此时吴庆山怕还和他在一起。”   “束小姐放心,除了公子…”   呃,他及时止了未出口的话,他想说,除了公子,还极少有人是我的对手,但是…   束小姐好似并不知晓他家公子会武功这事…还好…   和束小姐来往多了,保不齐,公子的某些秘密就会被他抖搂出来。   哎,还是得把好嘴上的门才是。   束穿云却不以为意,只思量着如何让秦勉之自露马脚。   想必被关了这些日子,不得外面的消息,秦勉之定然也有几分焦躁了吧。 第94章 贡院疑云16   夜深人静,一只弯弯的小月牙悬在半空。   兴吴县西郊有一处占地极大的庄园,这里是单家,兴吴县最大的地主,据说庄园方圆十里处都是单家的土地。   可在这般静阑之夜,却有一间院子灯火通明,似有无数靡靡之音透过那斑斓的烛火传至云霄。   附近的百姓都知道,单家老爷是个好声色的。   庄子里凡是有几分姿色的,都被纳入了这院中。   不管是白日还是夜里,但凡单老爷有需要,那些女子必是要随叫随到。   或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单老爷年逾五十,纵有妻妾数名,但膝下也只得一儿一女,且还是早年间所得,近些年再无所出。   然在这靡靡之音的掩盖下,庄园一处偏院里,却不时传来几声“嗬嗬”的笑声,在这样的夜里,闻者毛骨悚然。   院中紧挨着荷塘的凉亭里,一名身着白衣的妇人靠坐在凉亭边的廊柱上,那笑声便是她发出的。   她怀中揽着的像是一只枕头,她一边轻拍着枕头,一边吟唱,“风儿抚,云儿飘,娘的小宝宝,你乖乖的哦,睡吧,睡吧…你是娘的小宝宝…”   不远处站着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满脸无奈的看着妇人。   小丫鬟抬头瞧了眼天色,月牙隐没在了黑暗中,看样子似乎要下雨了。   见妇人也闹得差不多了,小丫鬟来到凉亭里,伸手欲扶妇人起来,“夫人,要下雨了,快回去吧。”   然而小丫鬟伸出的手掌不小心触碰到了妇人怀中的枕头,妇人突然发了疯,推搡了小丫鬟一把,“该死,谁让你碰我儿子的。”   她用一只手紧紧护住怀中的枕头,两眼恶狠狠的瞪着小丫鬟,另一只手死死掐着小丫鬟的胳膊,“你们都该死,都该死…”   见她反复絮叨着这句话,小丫鬟并不在意,这些话她每日都要听上无数遍,他们家夫人是个疯的,明明大少爷好好的,也不知她是中了什么邪,总是抱着一个枕头当宝贝。   他们庄子里谁不知道,大少爷待夫人极好,孝顺又温文有礼,学问又好,待他们下人也是极好的。   就算老爷极厌夫人,但偏偏却是十分喜爱大少爷的。   大家都说,原来大少爷痴傻时,是夫人求得菩萨面前,才把大少爷的病过到了她自己身上,夫人这是求仁得仁,所以,大家敬佩可怜夫人,对夫人的胡闹总是宽仁耐心几分。   也不知怎么回事,今日明明是大少爷的生辰,夫人反而疯的更厉害了。   往日也不过是临睡前闹腾半个时辰,可今个已经闹腾一宿了,看夫人的模样还不见倦意,也不知得陪到什么时候。   夫人身体孱弱,手上也没劲,所以虽被她掐着,但小丫鬟并不觉得疼。   “是你…是你…”   小丫鬟耐心劝着妇人,“夫人,快些回去吧,等下受凉您又得喝药了…”   小丫鬟知道夫人是最怕喝药的,但偏偏夫人身体不好,三不五时便会病上一场。   可妇人却挣脱了小丫鬟,瞪着浑浊的双眼,指着小丫鬟身后,“是你害了我儿,你不是我儿,你不是,你不是,我儿胸前有痣,你没有,你没有…”   小丫鬟欲扶妇人的手忽地哆嗦了一下,转头向身后望去,她身后哪有人影。   可这话…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在说大少爷?   平日里大少爷不常来,但每回来,夫人虽有些浑浑噩噩,但并没有如此激动。   “夫人,您胡说什么呢?”   小丫鬟定了定心神,伸手去拉妇人,“夫人,您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心别人听到,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我不回,我不回,”妇人一下挣脱开,护着怀中的枕头向后面退去,向来浑浊的双眼此刻闪烁着神采,“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不是我儿,你害了我儿,今日是我儿的生辰也是我儿的忌日,都是你,是你…”   “夫人,您可不能害了奴婢啊…”   小丫鬟神情惊恐,伸手想捂住妇人的嘴,这话夫人说得,她可听不得。   妇人以为小丫鬟要抢她怀中的枕头,又向后退了一步,她身后本是乘凉的木凳,约莫两尺高,她一下坐到了木凳上,习惯性的向后靠了靠,却不料她后面并没有廊柱,而是悬空在池塘之上。   一刹那,妇人的身躯便直直向后倒去,小丫鬟急忙伸手想捞她一把,却只抓住了她一只衣袖,“刺啦”一声后,池塘里传来了落水的声音。   小丫鬟惊恐的望着池塘,想呼救嗓子里却似被东西卡住了一般,她只听到自己哆哆嗦嗦的喘息声,和压抑的哭泣声,那声“来人呀”却怎么也没有叫出声来。   她没办法向大少爷解释夫人为何会掉进池塘里,没办法解释为何掉进池塘的不是她…   前些日子刚下过一场大雨,池塘里的水有一人深浅,“咕噜咕噜”几声过后,池塘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小丫鬟跪坐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自知今日无论如何她的命是保不住了,既如此,还不如去给夫人做个伴。   她站起身用袖子抹去了鼻涕和泪水,毅然决然的走到了池塘边,纵身跳进了池塘里。   “淅淅沥沥”,乌云遮蔽了天际,先是如丝小雨,片刻后雨势渐大,一只青蛙呱呱叫着跳到了岸边,似承受不住这倾盆的大雨,逃也似的跳到了一棵大树下,瞪着一双豆大的眼珠看着哗啦啦落在池塘中的水珠。   夜,是如此漫长。   ……   住在西苑的单铭文忽然被大雨惊醒了。   他从床上起身来到了窗边,望着啪嗒啪嗒敲打着窗棂的雨滴,心口处生出莫名的慌乱。   “阿良…”   有人来到他的身后,“怎么了?”   “不知怎的,总觉心慌,恐是这雨太大了。怎的你也醒了?”   单铭文回头坐在了桌边,拉开旁边的凳子,“阿山,过来说会话吧。”   被唤作阿山的便是吴庆山,他依言坐在了一旁,沉默了会说道:“阿良,对不住,这回拖累你了。”   单铭文闻言皱眉,“勿说这话,我们是兄弟,这回是我思虑不周,功败垂成。”   从阿今在贡院杀害刘大人那刻起,他便知道此次图谋会多生波折。   直到他接到从平江府传来的密信,才知道阿今已经被人给盯上了。   “束穿云…”   他双拳紧握,想到信中所说,才知是他大意了,果然是他小看了女人。   初时他还不信,毕竟天缘阁阁主就是个女人,她未免会高看女人一眼,可昨夜的一切,让他明白,万不可小瞧了女人。   “太明朝有句老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呵,想我丛姬犀良,自诩聪慧,一生却被女人掌握,太明宫中的那位自不必说,她是我嫡亲的姐姐,我甘愿为她做事,可天缘阁的阁主还有束穿云,一个替我安排了这么个身份,另一个却将要戳穿我这个身份,你说可笑不可笑?”   “不会的,阿良,我看那束穿云没这么聪明,哪里就会想到你是单家的人?”   “呵,等着瞧吧,我们这回是彻底败了,不仅是我,就连勉之也不能幸免。”   吴庆山“嚯的”站起身来,消瘦的脸庞上带着决绝的狠戾,“我这就去杀了她…”   单铭文按住了他,“你不是他身边丫头的对手,况且此刻我们多做多错,按兵不动,我只要咬死了我单家少爷的身份,她便不能奈我何。”   “是,我明日就离开,”吴庆山低下头按捺下来。   “不,外面不安全,你还是躲在这里,我已和天缘阁的人联系上,等阁主来了安排我们离开。最迟,明日,她也该来了。”   可恨,他潜伏在这十年,却没有一点自己的势力,此刻却还不得不仰仗天缘阁的那个臭女人。   吴庆山一咬牙,“好,听你的。”   他已经决定,如果明日天缘阁那边还没有消息的话,他就去找束穿云,就说他是主谋,无论如何要保住阿良。   可有时候,人算不如天算,或者说善恶到头终有报,第二日一早,他们等到的不是天缘阁的人,却是平江府衙门的捕快。   单家夫人沈氏出身书香门第,嫁到单家后,家道中落,自此便不得单家老爷欢心。   单夫人好不容易有孕,原以为这回终于可以母凭子贵,却不料单少爷长至三岁大时还不会说话,流言便多了起来,有说沈氏福薄的,有说单铭文命里带煞的,总之对单家母子充满了恶意。   单家老夫人嫌弃沈氏母子,遂让人把沈氏母子送到了乡下一间破旧的房子里自生自灭。   单铭文虽有些毛病,但孩子毕竟是自己亲生的,沈氏用心看护着单铭文,一直养到了十岁上下。   也不知怎的,单铭文有日突然生了场大病,据说好了后人便聪慧了许多。   而单老爷在生了一个女儿后,再没得过一子半女,可这偌大的家业总不能便宜了别人不是?   待单老爷终于记起自己还有个儿子,让人打听了一番,才知道,他的儿子竟然变的正常了不说,而且还越来越聪明了。   这下单老爷喜不自禁,着急忙慌把人接了回来,这一回来才发觉,儿子确实变聪明了,可夫人却疯了。   疯就疯吧,单老爷并不在意,他见单铭文在书本上极有天赋,便请了先生来教单铭文,幻想着有着一日,他单家也能出个官老爷。   毕竟士农工商,做官的总是要高人一等的。   如此,十年过去,单铭文确实在学业上颇有建树,一年前考取了秀才功名,本该今年参加秋闱的,可单家老夫人却在几个月前过世了,因此向来孝顺的单铭文决意为老夫人守孝,便没参加今年的秋闱。   如今看来,单家老爷那酒色不离的性子竟还不如自己儿子对单老夫人有心。   李捕头昨日按照束穿云的吩咐,打听到单家这些事,带人去了单夫人当年住的地方,挖地三尺,竟被他们找到了一副骸骨。   着人验过后,发现这是一具幼童的骸骨,因年岁久远,已经验不出死因,可这已足以令人怀疑,单铭文的身份了。   因而,今日一早李捕头便直接带了人直奔单府,就如束穿云所说,单夫人这个做母亲的即便是疯了,但是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单夫人的一言一行里总会有蛛丝马迹可循的。   但李捕头到了单府,才发现单夫人不见了。   经过一番寻找,最后在单夫人居住的池塘里找到了单夫人和她的丫鬟。   这事便变的有些复杂了。   李捕头想到单铭文是重大嫌犯,便寻了理由把单铭文并着单老爷等一干单家主子带到了县衙的大牢里关了起来。   反正不管如何,有没有证据,先把人拘了再说,也省得他两头跑。   束穿云听李捕头说起这些,不禁有些咂舌,不过她倒也没觉得李捕头此举如何,毕竟在当今社会,凡是有可疑之人,哪个管你冤不冤枉,没对你直接上刑已是格外施恩了。   “束小姐,你以为接下来该如何做?”   李捕头抓了抓发顶,他的头快被挠秃了,这些日子就没个安生的,不是人死就是死人。   束穿云笑了笑,想说:你倒是歪打正着,单铭文这个发号施令的人进了大牢,恐怕没被抓的该蠢蠢欲动了。   想到此,她对李捕头道:“你已让人盯紧了秦家,只要秦勉之有异常,便可抓捕他,如今我们只等有人来救单铭文了…”   李捕头拱手回道:“好,对了,还有一事,仵作已经验过了,单夫人是落入水中溺死的,她的丫鬟也是。不过,有一点很让人奇怪。”   “有何奇怪?”   “单夫人怀中紧紧抱着一只枕头,即便她在水中时也不曾松开,我向单家的人打听过了,单夫人疯了好些年了,只要发起疯来便抱着枕头叫儿子。”   束穿云听了这话,垂下眼睫,想了片刻才道:“母子连心,怕是她早已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那她…”   “你想问为何她不告诉单老爷,又为何不揭发单铭文?”   “是。”   “个中缘由恐怕单夫人知,单铭文知,你不知我也不知。” 第95章 贡院疑云17   关在不见天日的牢里已经好几日了,向来养尊处优的单老爷已不知叫了多少回冤枉了。   可无论他叫破了嗓子,也不见有人来,这牢里只关了他们单家的人,牢里的衙役除了给他们一口吃的,至今也无人提审他们。   单老爷的小妾们初时还娇滴滴的叫着饭菜难吃,后来越来越饿,倒也没了脾气。   只有单铭文坐在角落里,从被关进来的那一刻,他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三更的锣声刚过,牢里伸手不见五指,单老爷和他的小妾都已睡得七仰八叉。   忽然一声蝈蝈的叫声从隔了一道墙的窗外传来。   黑暗中的单铭文倏的睁开了眼,抬头望向牢顶上那扇小小的窗户。   随后,他向一边挪了挪身子,窗边亮光一闪,“噗通”一声巨响,他方才待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大洞。   这一声巨响惊醒了单家的人,单老爷懵懂着揉了揉眼睛,在一片烟雾中发现单铭文的身影越来越远。   “铭文,你去哪?”   单老爷急忙唤道。   单铭文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单家人面面相觑,瑟瑟缩缩的没人敢动一动,他们知道,关在牢里他们还不一定有事,但如果越狱的话,一旦被逮到连话都没机会说,就会被送去见阎王。   单老爷也只是问上这么一问,让他追上去他还没那个胆量。   果然,单铭文刚离开,便有衙役匆忙跑来,“怎么回事?这怎么回事?”   几名衙役看着被炸烂了半边的墙壁,欲哭无泪,谁能告诉他们,这些被关在这的人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不许他们管不许他们问,只要管口饭吃就行。   李捕头才不管兴吴县衙役的满腹牢骚,从吴庆山刚在县衙露面,便被他给盯上了。   许是久未出过命案,兴吴县县衙门禁稀松的不像话,吴庆山轻易就混了进来。   本来他很好奇吴庆山会用什么办法救单铭文,直到一声巨响之后,摸着被震得发痛的耳朵,李捕头震惊的发现,吴庆山手里竟然会有火/药,火/药是军中用的,一般人连听都没听过,吴庆山这伙人还真是神通广大。   “单铭文,你想去哪里?”   又摸了摸耳朵,李捕头持刀挡在了单铭文面前。   “哦,李捕头说我要去哪里?”   单铭文自知今日之事必难善了,要么逃走要么死,遂话也不多说,伸掌便向李捕头袭来。   李捕头从未和单铭文交过手,仅几个回合就知不敌,他闪了闪身,苦笑两声,朝虚空里大声叫道:“您老该出手了。”   话一说完,他就避开了单铭文的袭击,转而刺向一旁的吴庆山,把单铭文留给了从暗处走来的某人。   吴庆山的功夫不过平常,哪里会是李捕头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擒住了。   而这边,单铭文见吴庆山落败,看着对面的黑衣人,已和他交过两回手,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倒也不费力气的干脆道:“我败了。”   李捕头嘿嘿笑道:“这么爽快…”   单铭文轻拂了拂衣袖,笑得温文尔雅,“你都摸透了我的底细,我何必做无用的挣扎,反正是不能离开了。”   已过了这几日,他早知天缘阁的那女人靠不住了,要来早来了。   “说说吧,你上头的人是谁?”   李捕头其他不关心,只关心单铭文背后还藏着谁。   然而单铭文偏不如他愿,顾自说道:“你们就不想知道我是如何变成了单铭文的?”   “你说说也行。”   李捕头倒是很随和,这事他也没想通。   “单夫人并非不知真相,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她的儿子,当然她也一直以为自己儿子是病死的,我与她商议,我代替她儿子助她回到单家,替她报仇。你们有所不知,她之所以会生下痴儿,皆因被人下了药,我替她杀了那下药的单家小妾,又替她除去了视他们母子如蛇蝎的单老夫人,至此完成了她的心愿,可怜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一直不曾得见她儿子的死竟也是被人策划好的。”   “唔,这么说倒是说得通了。”李捕头想起单夫人怀中的枕头,一下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可怜她一片慈母心,”单铭文眼中闪过不知名的情愫,似依恋似怜悯。   或许他和单夫人在乡下老宅里相依为命的那些日子,是他来到太明朝最为值得回忆的时光。   “她的死真的不是你做的?”   “我为何要杀她?毕竟从某方面来说,我们也是同伙。”   单铭文轻笑道。   李捕头咂摸了下巴,只能暂时放下了单夫人的死因,这个回头再查查,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他把刀横在了吴庆山的脖间,“说说,你们此次的最终目的,还有从刘大人那里偷走的名单在哪里?”   单铭文眼尾朝边上扫了扫,并不见束穿云的身影,满脸失望的叹了口气道:“你们不是都猜到了,目的嘛,自是入朝为官了。”   “名单在哪里?”   “我只能告诉你不在我身上…”   李捕头把刀朝吴庆山的脖子上压了压,“你背后的人呢?京城到底有没有你们的人?”   “呵,”单铭文突然冷笑了一声,“有又如何?我不告诉你又如何?”   “我便杀了他。”   李捕头有些急躁,手中的刀便下手狠了些,实际上他心里正奇怪主子为何不动手,任单铭文在旁边啰嗦这么久,带回去再审不迟。   他却不知,元泊在意的是,如今这院里,除了他们四人还有人在,他知,单铭文也知,只不过单铭文一时辨不清到底是哪方的人罢了。   但他知道,隐在暗处的人不是自己的人。   单铭文在试探,而他在等待。   见李全的刀在吴庆山的脖间划出了一道口子,单铭文欲出手去救下吴庆山,就在这时,他拔出腰间的长剑一剑刺向单铭文,要什么活口,杀了完事,单铭文这种从小培养的细作,想从他们嘴里套出想要的口供,那是不可能的。   李全跟了束穿云这么久,净学了些婆婆麻麻的本事,有用的一点没学到。   元泊本还担心隐在暗处的人会出手帮单铭文,可就在他的剑刺向单铭文的刹那,并不见有人出手,他心下奇怪,但见单铭文踉跄后退,欲再补一剑上去,却不料斜刺里穿出一人,是吴庆山,挡在了单铭文前面,“扑哧”一声,剑入胸口,吴庆山把单铭文推向一边,“走…”   单铭文捂着胸口,牙眦目裂,嘶吼道:“阿山…”   “走…”   吴庆山用尽最后的力气,回头,扑倒在了地上。   单铭文怔怔愣在原处,他并没有走,他死死盯着吴庆山的身体,呵呵笑道:“你们都死了,我又怎能独自离开?”   随后他又朝阴影处看了一眼,冷笑道,“见死不救,你也终究会和我一般,我会在地下等着你的…”   李捕头忽觉不妙,正要上前点单铭文穴道,却不及单铭文速度快,他纵身向前,扑在了元泊的剑上,刚染过血的长剑又刺穿了单铭文的胸。   单铭文嘴角噙着一抹笑意,闭上了眼睛。   他的姿势始终是站立的,直到元泊拔出了剑,他一歪身子,和吴庆山倒在了一处。   纵他身份尊贵,一出生便是人上人,担着家族的重任,但依旧逃脱不了成为棋子的命运,他这一生,惟有两件让他欢喜的事。   第一件,便是幼年时他和阿山阿今勉之,他们四人在海边嬉戏玩耍,没有阴谋不谈身份,他们是最好的玩伴。   第二件,却是他刚到太明朝时,和单夫人生活的那段日子,单夫人把对儿子的爱全给了他,弥补了他幼年离家的思乡之痛。   如今他们一个个都离他远去了,阿今阿山单夫人都死了,即便有人舍了命救他,可他却不愿独活。   元泊收起剑,朝阴影处望去,却不见了人影,那人离开了。   他望着地上的两人,心中寻思,不知那离去的是何人?   从单铭文的话中可以推断出,单铭文对那人的恨意恼意可不小,如此,怕同是潜伏在平江府的另一拨东离人,也是觊觎束家某样东西的人。   ……   一夜辗转反侧,天还未明,束穿云便醒了来。   “小姐,李捕头刚来过,”园子敲门走了进来,“他说,单铭文和吴庆山都死了。”   “死了?”   束穿云愕然怔住。   “是。”   至于怎么死的,李捕头语焉不详。   束穿云沉默了片刻,寻思着恐怕是元泊下的杀手,着黑衣时的元泊和平时判若两人。   她早该想到,以单铭文的身份是绝不可能告知他们想知道的秘密,元泊杀了单铭文并不奇怪,所以她没有再追问。   单铭文,阿今,吴庆山都死了,这消息一旦透露给秦勉之,他那里不出两日就会有所动作,如今只要等着他自露马脚便好。   到今日,这案子也差不多该结了,也没她什么事了,她该启程回去了。   午时过后,束穿云并着元凌和园子一起回了平江府。   第二日,李捕头就传来消息,秦勉之欲加害养母,被他逮了个正着。   至此,轰动了整个平江府的贡院杀人案,就此落下了帷幕,可谁也不知道,在这件案子里,束家小姐束穿云付出了怎样的努力。   不,或许有人知道。   失去了海妈妈的海云院,和以往一般有条不紊的接待客人,凡是姑娘们遇到难事,第一个寻的便是海烟姑娘,隐然间似有以海烟为首的意味,不过这也并不奇怪,毕竟,海烟从前便是这海云院的头牌。   “阁主,您看庆妃娘娘那如何交代?毕竟丛姬犀良是他嫡亲的弟弟。”   海烟正在为自己上妆,听闻属下的话,哂笑道:“交代什么?她自己做下的好事,和我有何干?我从前便不赞成她的作为,她偏偏不听我的劝告肆意妄为,哼,还指望谁替她收拾烂摊子。况且我已去信提醒丛姬犀良,让他小心束穿云,他自己没本事,又能怪谁?”   “理是如此,可您也知如今庆妃十分得太明皇上宠爱,若是,若是…她传信回去,您…”   “你怕我不好和咱们主上交代?”   “是。”   “哼,要交代什么?只要能达成目的,过程和所用手段都是其次,主上目前还需要我查找那些东西的下落,不会轻易问责我。”   她很矛盾,既希望早些寻到那东西,又不希望那么快。   若是寻到东西,意味着她的任务结束,那么她便要回东离国,可她却不愿回去,她离开东离国太久了,她喜欢的东西习惯的生活都在这里,她想要的人也在这里。   一向以温柔美丽著称的海烟姑娘,此刻眼中尽是冷冽。   “海烟姐姐,客人来了。”门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唤。   海烟的神情霎那间又柔和下来,“就来,让他稍待片刻。”   说着她一展衣袖,袅袅婷婷的起身向门边走去。   …… 第96章 失踪的男人1   平江府城外二十里处,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子,名唤碧月村。   它背倚西边群山,宛若一钩明月镶嵌在阳江南岸,村口的码头边立着两块一米多高的旗杆石,旗杆石上支着两根三丈多高的旗杆,两边各用滑索悬着灯笼。   每到夜晚,便会有更夫把灯笼拉至杆顶,为阳江上的船只照亮来往的路。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夜的月亮又大又圆。   距碧月村码头一里处的岸边,正有两个人影在月光下拉拉扯扯。   “岑大,你去城里问问如今的市价,卖了东西,咱们就有好日子过了,我能讨个媳妇,你也不用苦哈哈的去码头扛活了,咱俩都能得了好处,你咋就死脑筋呢?”   其中一人着粗布长衫,浑身打满了补丁,一看就是附近的穷苦村民,他一边和对面的汉子说话一边挽起裤腿欲向江边去。   被唤做岑大的汉子听了这话,急红了眼,拉着他不肯放手,“胡老三,你可不能乱来,万一让人晓得,咱们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我不能连累我家妻儿老小。”   胡老三一把捋开岑大的手掌,哼哼道:“我不管你,你不愿也罢,我只要我那份,咱们这就捞上来,平分了罢,你随便处置你的那份。”   “不行,你被人发现了,也得连累我,”岑大依旧紧抓住胡老三不撒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要怎的?”胡老三扯不开衣袖,猴急白脸的怒道。   “我还没想好,反正今日说啥也不能让你去,”岑大看了眼天色,心中急切,今日回去的忒晚了,也不知家中妻儿该怎样惦记。   胡老三一听这话更急了,“你啥时能想好?”   昨日村里的邓婆子给他透了口信,说是要给他说个媳妇,只不过还要等些时候。   他明白邓婆子的意思,怕是想看他有几分家财,他家里穷,兄弟三个,爹娘也没了,两个哥哥又各自成了亲,也没人管他。   他如今都三十好几了,还没说上媳妇,这些年连个给他说亲的都没有,再错过了邓婆子说的这个机会,娶媳妇的事又不知耽搁到何时。   胡老三这般想着,再抬头眼角便红了几分,“岑大哥,我就是想娶个媳妇,我都惦记这些年了,你总不能看着兄弟我打一辈子光棍?”   岑大也知胡老三的情况,心里也同情他,但又想到万一这事被官府发现了,他一家获了罪,那他就该被人家同情了,语气遂变得更硬了,“你媳妇的事,等过两日我帮你想想办法,反正今个是不行。”   胡老三听了这话自知今日难以达到目的,他低下头寻思着还能用什么办法说服岑大,不期然眼角余光瞥见岑大背后的草丛中有一块黑色的砖石,看了眼他胳膊上岑大的手,他胸中压着的那股子郁气更止不住了,他转了转眼珠子,把手轻搭在了岑大的胳膊上,“岑大哥说得对,那咱们回去好好商量商量改日再来。”   岑大以为胡老三终于想通了,看着天色着实不早了,心中担忧家中的妻儿,收回了自己的大手,拍了拍胡老三的肩膀道:“你放心,胡兄弟,我一定帮你讨个媳妇。”   他听自家娘子说过,她娘家有个邻居,是寡妇也没孩子,若是胡老三愿意,改日让他娘子从中说和说和,能成了最好,不成他也算是尽心了。   太明朝律法并不及前朝严苛,寡妇再嫁也是常有的,只希望胡老三不要嫌弃人家才好。   岑大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便转身欲朝家去,从江边到村中也有几里路,他得快些回去才行。   “那就先谢谢岑大哥了,”胡老三望着岑大的背影,脸上闪过一抹狠色。   他假意跟着岑大往回走,趁着岑大不注意的当口,弯腰捡起方才瞧见的那块黑色的砖石,掂了掂,有几分重量,带着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恨意,忽地拍向岑大的后脑。   “啊呀…”一声惊怒交加的愤吼惊起了岸边的白鹭…   “咕咕…”   白鹭扑棱着翅膀,朝着月色下的江面飞去。   …...   今夜月色无垠,即便没有码头上的灯笼照明,阳江上的行船也可畅行无阻。   但碧月村的更夫老黄依旧把旗杆上的灯笼拉到了顶上,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无论刮风还是下雨,冬雪还是酷暑,万不可有一日懈怠。   秋意渐浓,江南的天多是阴冷的,老黄就着酒葫芦喝了口酒,算着时辰差不多了,伸手拎起脚边的铜锣,张着干涩的嗓子一边敲锣一边唱念:“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更的锣声从阳江南岸蜿蜒向碧月村中而去。   风吹着浪花拍打着涌向岸边,江上的船来回穿梭,明日将是个艳阳天。   ……   南城束家   “小姐…”   一大早,园子就敲响了束穿云的房门。   “进来吧…”   束穿云早起了身,正坐在桌边画画。   一幅秋菊图在她笔下活灵活现,重阳刚过,秋日的菊越发的旺盛了。   “怎么了?”   园子进来半晌,也不曾说话,束穿云不由奇怪。   “小姐,”园子踟蹰了片刻,还是问道:“小姐,你让宗叔去北边…”   “是啊,”束穿云吹了吹画上未干的笔墨,“前几日就说好了,先让宗叔去北边看看情况,毕竟事情已经过去这些年,线索都断的差不多了,宗叔熟悉北边,他去最为合适。”   “不,”园子朝桌边贴了贴,语气中夹带着惶急,“宗叔不能去,他还要护着少爷…”   束穿云把画放到了桌上,凝眉去看园子,“园子,怎么了?杨儿在青云先生那里,我并不担心。”   前几日,她就和园子宗叔商量过了,宗叔虽也担忧杨儿,但她告诉宗叔青云先生武功高强,必会护着杨儿的,只让宗叔放宽心去。   园子当时也是没有意见的,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园子垂了脑袋磨蹭着桌角,过了片刻,她咬了咬唇,抬头道:“小姐,让我去吧,没人比我更熟悉北边。”   “园子?”   束穿云神色凝重,“你想好了?”   “是,小姐,”园子这会反倒镇定下来了,几日里寻思来寻思去的事情,一旦说出口,后面的话便顺理成章。   “小姐是不是一直都在疑惑我的身份?”   束穿云没否认,“是,从一开始我就有猜疑,你的身份并不像宗叔说的那般简单。”   园子并不奇怪,毕竟她家小姐是那样聪慧。   她沉默了下,理了理思路道:“在北边待过的人都知道,束大将军身边曾有两名得力副将,顾成理和靳祚,自束大将军驻守北境起,他二人便跟随在侧,直到七年前,两人随将军一起战死沙场…”   束穿云从宗叔嘴中听到过他们,这二人是束山的左膀右臂,从束山初掌边军开始,便一直跟着他,两人对束山忠贞不二,但也和束山一样,战死在了和北苍国的那场战役中。   此时再听园子娓娓道起,胸中不免翻起浪潮。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荣辱半生的镇北大将军束山背后,有多少似顾将军和靳将军这般拿全副身家性命相托付,又有多少小卒兵士至死都不曾留下名姓。   为将者,一要保卫自己的国家,二要护佑自己的兵卒,同北苍国一战,束山麾下数万将士埋骨北境,可那场战役本不该是这般呀。   “我名唤靳圆圆,我爹是靳祚,我还有个哥哥,名唤靳修,七年前和北苍一战中,哥哥正是束将军前锋军中的一员。”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园子想起爹爹和哥哥,她以为这七年早已把悲伤掩埋到记忆深处,可只是这般想一想,那失去至亲的痛便无法自抑。   束穿云轻轻握住园子的手,她没有说话,园子也不需要安慰。   这七年来,她们彼此都已筑起了坚固的壳,虽艰难但可自愈。   “小姐不知,因我娘早逝,我和哥哥自幼便被爹爹安排在长垣府生活,束将军的大营就安扎在长垣府外百里处,所以爹爹一年中能回家看望我们几回。元和十年,爹爹最后一次回家,那时哥哥已去了将军的前锋营…”   园子一闭上眼,七年前爹爹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声音不由得哽咽起来,“爹爹一回来便着手安排我去京城,他让我到小姐身边保护小姐,他还说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都一定要让我呆在小姐身边。我那时不过八九岁,又调皮贪玩,等我听爹爹的吩咐辗转到了京城,才发现束将军兵败身亡的消息早已经传到了京城,夫人身亡,你和少爷匆匆回了平江府,我这才又千里迢迢追了来。”   束穿云为园子拭去了眼角的泪滴,等园子稍平静了些,才问道:“你说是靳将军安排你来京城寻我的?”   这点很让人奇怪,好好的,靳将军为何让自己的女儿不远万里奔赴京城,难道他已知自己这一战必有生命危险,再也无法照顾女儿?   而能让他信任,又值得托付的只有束山的夫人杨氏,让女儿呆在小束穿云身边,既能保护束穿云,又能为自己的女儿寻一个容身之地。   长垣府在太明朝和北苍国交界处,常年战乱,从前有束山镇守,长垣府的百姓生活还算平静,但自七年前束山身亡,边境处的守军和北苍国大大小小起了无数战役,长垣府一直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失了庇护的孤女,又哪里能有安稳日子过?   靳将军身为束山两大臂膀之一,两人出生入死几多回,他既是军师又有超乎一般同僚的情谊,他对政治和对战争的敏锐度,一定也超过寻常人,他或许早就察觉和北苍这战必败,这样也才能解释的通他为何会对女儿做出那番安排。   “是呀,当时我还不乐意,我虽没见过小姐,但常听爹爹说起你,爹爹说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美丽又聪敏,是太明朝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像我这样长在乡野边陲的野丫头自是没法比的。”   园子撇撇嘴,这是她爹的原话,可见爹爹是多么嫌弃她这个女儿经常舞枪弄棒,没一点女孩的样子。   束穿云心里却百感交集,她自是能听出这话里背后的意思,肯定是束山经常在靳将军耳边显摆自己的女儿,虽不能常相见,却不妨碍他记挂女儿,了解女儿在京城的一举一动。   “园子,你离开长垣府已经七年,你…”   束穿云很矛盾,她私心里并不愿园子去长垣府,相依为命七年,她们名为主仆实似姐妹。   长垣府,对园子来说,虽是故乡,却也是伤心之地,再说如今的长垣府鱼龙混杂,她怕园子遇到危险。   然,她又无人可用,她身边可以托付身家性命的,除了宗叔,便是园子,私下查访七年前的旧事这等私密,又非他们不可。   园子知道束穿云的顾虑,也明白束穿云的犹豫。   她蹲下身子,紧紧搂住束穿云的腰,趴伏在束穿云的腿上,一声一字道:“小姐,你相信我,我已经不是七年前的靳圆圆了,我是园子,是你的园子,我虽不如你想的周到不如你想的深远,但挡不住我武功高啊,你应该像相信你自己一般信我。”   束穿云浑身一震,两人相处的无数日子在脑海中闪烁,园子从初来乍到时的小姑娘脾气到七年后犹带着傲娇脾气的少女,自己养着杨儿的同时,也在用心教导着园子,或许,园子说的对,园子长大了,一定也想为自己的爹爹做些什么…不如放手让她去做吧。   “好,园子,你去吧,”束穿云抚摸着园子的黑发,柔声道。   园子抬起头,一双大眼睛犹带着露珠,破涕为笑道:“小姐,你真好,我很庆幸七年前爹爹让我来到了你的身边…”   “傻丫头,”束穿云拥着园子,低叹一声:“我也很庆幸,这七年有你在我身边。”   园子的笑容,园子的朝气,抚慰了她初来异世的不适,带给她无数欢笑和快乐…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20 21:21:07~2021-05-28 20:53: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ad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失踪的男人2   园子定下两日后坐船北上,阳江经平江府到长垣府最后流入北苍国境内,这一路过去,连船都不用换。   束穿云这几日着实有些忙碌,她不仅要为园子打点行囊,忙着向元凌讨要些用得着的药丸药物之类的,还要尽量多做些笔记。   宗叔说,在和北苍之战前的一两年,她爹束山借着伤病名义遣散了一批将士,那些人或是卸甲归田或是直接入了长垣府各处官衙。   园子此行暗访的便是其中一些人,有些事情,做过必会留下痕迹。   七年前那一战,据说无一活口。   可,或许有人从尸堆中爬了出来呢?也或许有人在战前得到些关于此战蛛丝马迹的讯息呢?   她翻遍了家里的藏书,但关于长垣府的记载,却是寥寥。   听说兰竹斋是平江府藏书最多的书坊,这日午后,束穿云一人乘船到了十里街上。   兰竹斋就在束家百草堂对面,束穿云每次来百草堂大多走的都是后门,所以对兰竹斋倒也并未多留意。   如今站在兰竹斋门外,不得不暗赞一句:“闹中取静清幽处,浮世喧哗忘我地。”   一座二层的竹楼静立街上一角,两扇竹门中几根竹简用丝线悬着,许是竹简里装了铃铛之类的东西,风吹之时或有人进来,竹简便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不吵闹却能提醒书坊迎接客人。   束穿云刚撩开竹简做的门帘,便见有个模样清秀的少年从一楼的书案后起身,哦,这书坊里并无通常所见的柜台,而是只有一张书案,并着数排书柜,书柜全都靠墙摆放,书案摆在中间空白的位置。   这样的摆设在十里街上很是稀罕,束穿云对兰竹斋陡生了几分好感。   “这位客人,”少年迎了上来,束穿云今日着的是女装,一身淡青色衣裙,长发被束在头顶,打扮的很简单也很随意,但少年并未因束穿云是女子,着装又普通而有所轻怠,他不卑不亢微耷了肩背伸手引束穿云向屋中走去。   “我们兰竹斋一楼全是藏书,二楼才是休憩看书之地,咱们兰竹斋是平江府藏书最全的地,您要找什么书可与我说上一二,我可为客人代寻。”   束穿云看着几面墙的书饶有兴致道:“你且去忙吧,我随便看看就是。”   少年似丝毫未觉,拱了拱手,“那客人请自便。”   他们兰竹斋二楼有小食茶水供应,在这看书的是愿意喝茶还是喜欢吃食,全都自便,并不强求,他们兰竹斋存在的目的便是为那些爱读书的人提供一个随意读书的地方罢了。   束穿云点头致谢。   少年又回到书案后,低头全心全意的梳理书案上面摆放的书籍。   打量了下墙面上书柜的陈设,束穿云从左边一排开始寻找。   她要寻的并非是地理志这般市面上常见的书籍,而是游记散记之类的不入流的书。   民间传说和游记记载似真非假,真真假假着实难说。   就如在茶馆说书的柳仙人,无人得知他的来历,众人也都以为他每日说的不过是编撰的故事,可束穿云却知道,他对于七年前太明朝和北苍国那一战的描述或是最接近真相的。   她也有意去寻过柳仙人几回,可这柳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最近有一段日子没有在茶馆说书了。   《北境小道游记》,束穿云立时被手上这本书的名字吸引了。   她随手翻了翻,书中每两页一个故事,全是描写两国交界处风土人情的小记,倒是有几分意思,其中长垣府几个字尤其吸引了她的注意。   书看着挺厚,她索性拿了书上楼去,点了一壶茶后坐在近窗的矮几边翻了起来。   “元和十三年秋,长垣府北煌县罗枝镇发生一起命案,两户人家因一块旱田起了争执,打斗中,其中一户人家的帮工用锄头误击另一户的男主人,致使男主人身亡。县里派人来查时,那帮工已逃窜,因他没有户籍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此事便被搁置下来…后来,北煌县户籍长官重新查点本县户籍,挨家挨户搜寻下,才发现罗枝镇还有几名没有户籍之人…”   束穿云默念着这段话,长垣府北煌县,他曾听宗叔提起过,那里便是安置卸甲归田的将士的其中一处地方。   太明朝的户籍制度很完善,没有户籍的人多半是逃奴或是逃兵,不知罗枝镇的那些人属于哪一种?   逃奴也就罢了,可若是逃兵,又是哪处的逃兵?   事实上,还有一类人是没有户籍的,或者说他们曾经有,但是又被消了户,那便是战死沙场的将士,他们即便从尸山战场中活着回来了,但上头已经报了他们身亡,他们活着也见不得光,没身份便没了将来。   罗枝镇,没有户籍的帮工…   束穿云正低头全神贯注的思索着这些人之间的联系,却不妨听到了一个清和的声音,“束小姐…”   束穿云抬头,一个谦谦温润的人影映入眼帘,“谢公子,是你?”   见束穿云还记得自己,谢羽迟眸中闪过一抹惊喜,但仍是矜持的点头道:“我刚见束小姐似对游记有几分兴致,我这里还有几本,所以…”   谢羽迟说着伸出背在后面的手,手中握着几本书,他站着,束穿云坐着,从束穿云的角度看去,正好看到他递过来的书,还有微垂的眼睫,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眼中挟着几分期待。   束穿云起身略一弯腰接过谢羽迟手中的书,“多谢谢公子,我确实爱读游记,家中的书都被翻了好几遍,听说兰竹斋藏书甚多,这才过来看看是否有未曾读过的。”   她修身养性这些年,确实有事没事翻翻书,也着实谈不上爱读哪类书,她什么都看,却也并不着迷,但她今日带着目的前来,既然谢羽迟误会了,她倒也没必要解释,省的越描越黑反而落了痕迹。   谢羽迟仅从书的表面便看出书里的内容,说明谢羽迟是读过她手中这本游记的。   只不过她与谢羽迟实在谈不上相熟,不知谢羽迟过来与她攀谈意欲何为?   但既然人家好意送书与她,来为不往非礼也,遂大方邀请谢羽迟:“谢公子,若是无事的话,不妨坐下来喝杯茶。”   “也好,”谢羽迟按捺住心底小小的雀跃,微微颔首应了。   他盼了念了好几个月与她再相逢,到了近前他反而越发的拘谨了。   “上次的事我还未好好谢过公子,”束穿云为谢羽迟斟了一杯茶,捧起茶杯递到谢羽迟面前,郑重的道谢:“一直惦念着公子的好意,此番以茶代酒一起谢过了。”   谢羽迟接过茶杯,温润的眸子能映出对面那个美丽的身影,“束小姐不必太放在心上,说起来,上次的事是我谢府做的失了规矩,还望束小姐宽恕。”   若是真让大皇子坏了束穿云的闺誉,他谢羽迟还有何颜面说自己倾心于她呢?   虽只一面之缘,但却念之不忘,而今不过第三面,他却已把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刻在了脑海里。   他一眼看上的是她的容貌,她合了他的眼缘,但今日再见,她的性子也是这般洒脱毫不扭捏做作,原来相如其人不是全无道理。   此时他只听束穿云道:“谢府是谢府,你是你,我并不会混为一谈,这声谢我是真心实意的。”   束穿云饮了面前这杯茶,见谢羽迟低头不语,也不知他心中有何想法,她今日并不想谈那些厌烦的人和事,遂笑笑转了话题道:“听说咱们太明朝各地的风俗人情可是相当有意思的,公子学富五车,想必也是博览群书,不若给穿云说说那些风俗人情可好?毕竟读书是很长久的一件事,还有许多珍藏的孤本是可遇不可求的。”   束穿云的语调明显轻快了几分,就她和谢羽迟为数不多的几面来看,谢羽迟此人心性沉稳,且是非观念很强,但多多少少无法摆脱谢家对他的影响,许多事他纵然心中有数,却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佯做不知。   在谢家花宴时,他能出手帮自己一把她很感激,但他是谢家人,只这一点,他们便不可交浅言深。   “好。”   谢羽迟温润的嗓音一如他的人。   束穿云听谢羽迟说南方蛮荒之地的奇闻异事,东部海边小村里的风土,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时辰。   兰竹斋二楼的人越来越少,直至只他们两人。   “…那枇杷精被人一口吞下肚子,只觉得天色黑了下来,浑身粘腻不是滋味,她想变成人形,却似被什么东西掣肘着,无法伸展身体,直到夜深人静,她被一丝奇妙的笛声吸引,她变成一道青烟从那人嘴中飘了出来,不知不觉被笛声引到了一处山洞里…   束穿云托着下巴津津有味的听谢羽迟讲故事,心中却不由感叹,这谢羽迟平江府第一才子的名头确名副其实,他不仅学问做的好,是平江府秋闱的解元,而且还饱览群书,大千世界万物百科到了谢羽迟嘴中,似乎都成了有趣的事情。   一棵树一粒米,都是有生命的东西,竟然还能从他嘴中听到药草树木幻化的精怪,束穿云实为惊异,她以为谢羽迟这类读书人,应该是不信聊斋志异精怪之事的。   束穿云没发觉,二楼的入口处,也有一人斜倚着楼梯在那看着她和谢羽迟良久。   直至一道“汪汪”的叫声惊醒了两人。   束穿云抬头见是元泊,有些诧异,不知他怎会出现在此处?   而元泊见束穿云投来的目光,不由站直了身子,随即整了整衣襟,领着大荒朝束穿云和谢羽迟走去。 第98章 失踪的男人3   “谢大公子风雅,元某实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从谢大公子这听到神怪之事,这要是传出去,还不知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   元泊居高临下的站在窗边,正对着束穿云和谢羽迟两人的矮几,他脸上带着三分客气七分讥嘲,说出口的话怎么听都让人觉得不舒服。   谢羽迟尤为不自在,他本就与元泊之流不是同类人。   他并非瞧不上元泊,而是志不同道不合不相为谋,他不管谢家做的什么打算,是欲拉拢元家还是如何,但他和元泊是没话说的。   更何况,元泊甫一来便说出如此挑衅无礼的话。   谢羽迟清俊的容颜闪过一抹愠色,并不搭理元泊,他朝束穿云微一颔首道:“束小姐,眼看今日天色不早,不知你是否要回府?是否需要谢某送你到埠头?”   束穿云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她和谢羽迟相谈甚欢,才发觉街上的行人已逐渐稀少。   但不知元泊此时出现在兰竹斋,又有何事?观他的模样,也不像是来看书的,倒像是专程来找茬的。   再瞅一眼跟在元泊身后对谢羽迟虎视眈眈的大荒,怕是她前脚和谢羽迟离开,大荒后脚就要扑上来,遂回道:“谢公子请先回,从南城来一趟不易,我还要稍待片刻再回。”   “如此,那谢某先行一步,”谢羽迟起身对束穿云拱了拱手,并未再多说。   他日常虽沉浸在书本中,但不代表他不知外面的事。   元家和束家的关系,多少他还是听说过些的,况且他也着人打听过,束穿云和元家大小姐两人是闺中密友,元泊这人虽有些不着调,但听说对自己的妹妹还是极好的,谅他不敢对束穿云如何。   他不耐烦和元泊纠缠,敛眉离开了。   看着谢羽迟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元泊朝大荒使了个眼色,大荒巴巴的跑到楼梯口趴坐了下来。   “束小姐好兴致,”元泊用扇子拍了拍谢羽迟刚坐过的地方,一撩衣摆歪坐下来。   “寻我何事?”束穿云不接他的话茬,合上那本《北境小道游记》,抬头看向元泊。   “你怎知我寻你?我就不能是过来读书的?”   元泊轻叩着桌面,眼尾眉梢都带着促狭的笑意。   “既如此,那你就慢慢看,我要走了,”束穿云说着拿起桌上的书,作势就要起身。   “哎,哎,怎么就开不起玩笑呢,”元泊无奈叹了口气,扇尖搁在了束穿云的腕上,“稍等等嘛,我真有事。”   束穿云耸了耸肩,又坐了回去,“说吧,什么事?”   明日园子就要出发,她还有些事没交代,元泊若是没正经事,她可不想和元泊在这耗费时间。   元泊见束穿云无所谓的模样,心绪微凉,脱口说道:“我要进京了。”   “进京?你不是才从京城回来?”   前次谨妃生辰,元家便是元泊去庆贺的,元泊此次进京又为何事?   莫不是京中出了什么事?不过她并没有听说啊。   束穿云心中疑惑,遂按捺住性子坐直了准备听元泊细说。   却不料只听元泊道:“家里为我谋了份差事,我进京就不回了。”   “不回了?”   束穿云喃喃问道,她一时没弄清元泊话里的意思,元泊的家就在平江府,不回了的意思是以后都留在京城了吗?   “是,至少这一两年不会再回来。”   两年不会再回来?   沉沉浮浮间,胸口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过了许久束穿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去做什么?”   “去禁卫营做小兵,”束穿云低着头,元泊看不清她的模样,遂半开玩笑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何时动身?”   束穿云心中五味杂陈,一时理不清自己的心意,听着元泊调侃的笑意欠扁的语气,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也笑容满面的问元泊:“敢问元大公子何时动身?是否需要穿云为你饯别?”   “唔,暂定半个月后,束小姐若是备上酒菜诚邀本公子一叙,本公子还是乐意之至的。”   “呵,本小姐不乐意。”   束穿云白了元泊一眼,这个男人还真是打蛇随棍上,她才没那闲功夫送他。   皇宫禁卫营,顾名思义,是皇上的禁卫军,专门护卫皇宫,保护皇上皇后出巡的官兵。   这禁卫营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能进禁卫营的多是官家子弟,尤其是皇族贵族子弟。   平常人家子弟连禁卫营的门朝哪开的都摸不着,更别提进禁卫营了。   想当年,先帝在位时,她爹束山中了武状元,才有机会进禁卫营,否则,只凭束家这点子家世,连禁卫营官兵的鞋底都够不着。   以元泊的家世能进禁卫营,她并不觉得奇怪,只让她觉得奇怪的是,元泊竟然肯去禁卫营,也不知在他风流浪荡的外表掩盖下,他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天色渐渐暗了,束穿云和元泊一前一后出了兰竹斋。   束穿云要回南城,元泊将向北去回知府衙门。   “我要走了…”   “让大荒送你回去…”   两人异口同声道。   束穿云默了默,想说句送别的话,终究是没说出口,不着急,他还有半个月才离开。   “也好,”最终,她对元泊道。   她抬手招了招,大荒颠颠的跑到她跟前,“汪汪…”   她和大荒好些日子没见,大荒亲昵的蹭着她的裙角,唇边不由露出几分笑意,转而又想到,大荒也要随元泊一起进京,心情霎时又低落下来。   “走了,”她朝元泊挥了挥手,领着大荒朝十里街背面的埠头走去。   元泊望着束穿云的背影,面上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落寞,去京城一事,本是他和父亲筹谋许久的,在此时,他却生了退意。   若是没有那些纷纷扰扰,他是否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对她说上一句:“我心悦你,不许你对别的男人笑,不许你再与那书呆子来往。”   他瞧的明白,束穿云看谢羽迟,就像是看一件珍奇的物品,是欣赏赞叹,不是情意。   但,谢羽迟却不同。   同为男人,以他对谢羽迟的了解,那书呆子清高又骄傲,这么些年,任凭平江府的媒婆想尽了办法,各家小姐望穿了秋水,也没见书呆子对哪位小姐笑上一次,说过一句话。   可那呆子竟和束穿云相谈一个下晌,这事本就不同寻常。   元泊突然生出了浓浓的危机感。   越想越觉得他去京城这事还得再缓缓,十七年都等了,也不差这一时。   元义在一旁站了半盏茶,元泊都没发现他身边有人。   “主子?”   “主子?”   元义瞧向对面,百草堂的小二已点起了灯笼,那灯笼和其他家的也没看出有甚区别,咋的,主子盯着那灯笼有小半个时辰了吧。   傻愣愣的站在这里,亏得这会街上行人寥寥,否则,主子这副傻样被人瞧了去,可不得败坏了主子在平江府小姐心目中的形象。   “大荒呢?”   元义左瞧右瞧,也没看见那马屁精一般的大狗。   “你怎么来了?”   元泊终于回神,撇了一眼街角,束穿云早就没了影子。   “呃,”元义想起来此的目的,急忙贴近元泊耳边道:“淮阳府来信了…”   乍听淮阳府三字,元泊神色一凛,转过身朝知府衙门方向去,“回去说。”   “好嘞,”元义狐疑的又瞅了一眼街角,还是没有大荒的身影,也不知这一主一狗下晌匆忙出门做了啥,一个傻呆呆,一个没了影。   ……   当夜,距平江府百里处,阳江上一处浅滩中,有两艘尖头小船头靠头挨在一起,暗夜下的草滩中,除了不绝于耳的蝈蝈叫声,还偶有几声争吵。   “你是怎么办事的,东西丢了还敢问我要好处?你可知那些东西值多少银子?”是一道压抑的低吼,月色下,他下巴上的山羊胡一翘一翘,看模样十分的恼怒。   “曹帮主,饭能多吃,话可不能乱讲,咱们淮帮如何办事不需你操心,再说,咱们也只是给你们提供行船便利,可没说要为你们保管东西,你自己的人没看好怪谁?”   一个彪形大汉刻意压低了嗓子,但即便如此,那声音还是惊醒了浅滩中的几只青蛙。   “呱呱”叫声不绝于耳。   “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事东家还不知情,若是被东家知道了,莫说要好处,你还能不能做你的三堂主都不好说。你赶紧差人去寻东西,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再说你们帮主可是不许人私下接活的。”   山羊胡话中隐有威胁之意。   听了这话,彪形大汉脸色一变,他倒不怕背后所谓的东家,东家做这事本就是掉脑袋的大罪,他就不信那东家敢寻他晦气。   但帮主雷咤可不是吃素的,淮帮向来令行禁止,若是被雷咤得知他私下做的这事,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阴狠的扫了对面的曹坤一眼,暗恨曹坤骗他上了贼船,如今想下来也不能,真是进不得退不得。   暗叹一声晦气,眼看着不远处的江面上有一艘客船行来,船上引路的灯笼闪烁着微弱的光,虽暗却也能照四方,他又矮了矮身子避到了草丛中。   江风无眠,吹的岸边芦苇簌簌作响,无数芦苇叶刮向他的脸庞,遒劲的芦苇似刀子般锋利,一丝疼痛袭来,他伸手去摸,指上粘腻的触感无比的熟悉,是血,他自己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28 21:36:03~2021-05-30 18:27: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日私语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失踪的男人4   元凌这些日子忙着为花花的娘配制解毒药,所以忙的是昏天黑地,多日不曾登束穿云的家门。   等终于为花花的娘解了毒,把两人安顿好,这才有了空闲来寻束穿云。   她本想到束家蹭吃蹭喝,却不料等着她的却是一屋的冷锅冷灶。   “园子不在家,你和宗叔就随便对付着吃?那怎么行?”元凌叉腰训斥束穿云。   宗叔是个大老爷们,让他做饭着实有些为难,束穿云前世里极少自己开火做饭,这一世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让她做饭,还不如宗叔呢。   见元凌嘟嘴叉腰佯装生气的娇俏模样,束穿云忍着笑拉她坐下,“吃饭讲究那么多做什么,能吃饱不就行了。”   元凌哼唧唧坐了下来,“哪里,吃的好人才有精神,做起事来才有劲。”   她上辈子恐怕是饿死鬼投的胎,挨不得一点饿。   “行行,等园子回来补偿你,好不好?”束穿云安抚元凌,心里不由盘算园子此时该到了何处。   却不见元凌忽转了转眼珠,道:“不若让小月过来,她也会做饭,虽及不上园子,总比你和宗叔强些的。”   她平日里不太让人伺候,小月在知府大院闲的无事,总是愁眉苦脸,生怕自己嫌弃她。   “小月?”   束穿云这才想起,她好像许久未见小月了,那个倔强的小姑娘啊。   “是呀,”元凌不待束穿云多说,自说自话的拍了拍掌,“就这么定了,明日我就让她过来,先在你这住些日子,等园子回来,你再让她回去就是。”   束穿云无奈,但也不想在这事上拂了元凌好意,再说,小月那个小姑娘她还挺喜欢的。   园子不在家,没人会做饭,元凌失望之余,脑中灵光一闪,拉着束穿云的胳膊就朝外去:“我饿了,走,走,听说醉风楼近日刚请了个新大厨,做的烧鹅可是一绝,我们今个就去尝尝鲜。”   束穿云这两日心绪不佳,想着到街上走走许是能放松一下心情,遂反手握住了元凌的手腕,笑道:“好,想吃什么我请。”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元凌是她此生的知己。   两人说走就走,当下便离开南城去了十里街。   醉风楼的烧鹅确实好吃,只元凌一人便吃了半个,见元凌打了饱嗝,束穿云让伙计把剩下的半只烧鹅包了起来,捎上另外为宗叔准备的饭菜,付了饭钱,两人在醉风楼消磨了一个多时辰后才携手离开。   见时辰尚早,两人逛吃逛吃,又在十里街上转悠了大半个时辰,元凌欲让小月今日就随束穿云去南城,所以便打算让束穿云与她一起回家捎带上小月。   束穿云想起小月没去过南城,点头应了。   从十里街去知府后院,必是要经过知府前衙的,一刻钟后,两人刚从十里街转到知府衙门前,束穿云突然被人从后面撞了个趔趄。   “小心,”有元凌扶她一把,这才不至于摔倒在地,可手中的食盒顷刻间摔在了地上,饭菜洒了一地。   “你没事吧?”元凌急忙道。   “无事…”束穿云轻抚着猛烈跳动的胸口,有些惋惜地上的饭菜。   “可惜了…”元凌也咕哝了一声。   “别跑…”   这时从她们身后突然传来几声叫嚷。   束穿云这才注意到撞她的是个妇人,从她的方向只能看到妇人凌乱的发髻,慌张的脚步,以及推开路人跌跌撞撞着朝衙门口奔跑的身影。   知府前衙外正是一条东西大街,街上不时有马车经过。   妇人横冲直撞,远处突然驶来一辆马车。   “小心…”   见妇人怔愣着站在大街中央,束穿云不禁为她捏了把汗。   眼看着马蹄即将踢到妇人,就见那拉车的马像似被掐住了脖子,霎时立起了身子,堪堪躲过了妇人,斜刺里冲向另一个方向。   束穿云拍拍噗通乱跳的胸口,妇人这一愣神的功夫,便被身后的人赶了上来。   追她的是两名捕快。   “你想死啊?”其中一个年纪轻轻的捕快呵斥道。   妇人头发糟乱,看不清神色,但见她耷拉着的肩膀,便知被吓的不轻。   她被两捕快拉到了街边,怒斥声不时传来,“都与你说多少遍了,咱们忙着呢,实在没功夫帮你寻人,你该干嘛干嘛去,想死也别处死去,咱们哥两个的任务就是送你离开,你别再祸害咱们了成不?”   “岂有此理,”一旁的元凌见两名捕快凶巴巴的样子,再忍耐不住,几步近前喝道:“到底怎么回事?”   “关你…”   年纪轻的捕快正在气头上,不妨有人插嘴,正要气急败坏的回斥,但转头见到一个衣着华丽的小姐双眼冒火怒瞪着他,“屁事”两字硬生生被咽了回去,又见这小姐有两分眼熟,猛然一个寒噤,想起了眼前的是谁,忙哈腰陪了笑脸,“是大小姐啊。”   元凌问他:“你们为何抓人?”   年轻捕快听了这话,忙呼冤枉:“大小姐恕罪,不是咱们要抓她,咱们是要送她离开,小姐有所不知,这妇人得了失心疯,来报案说是自己男人丢了,您说一个大男人怎能说丢就丢呢?咱们不接她的案子,她就在衙门口转悠,见有人出门就扒着人裤腿求肯,她这不是瞎胡闹吗?因这王大哥才吩咐我们俩把人给送走,我们接了任务正要送她离开,可恨她趁我们不注意又跑回来了。”   李全最近去外地公干,年轻捕快口中的王大哥是他们这群捕快的临时小头目,名叫王青,暂时代李全行事。   元凌本以为什么大事,听了年轻捕快的话,也觉得妇人确实有些胡闹,遂哼了哼道:“那你们去吧,”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别吓着她了。”   “是。”   两名捕快轻扯住了妇人的胳膊,拉着她离去。   束穿云站在元凌一侧,正朝妇人的背影望去,却见妇人忽然回头,不期然两人对视,那是一双清明的眼睛,她并不疯癫。   妇人被两名捕快钳制着前行,却还不待走远,就见她一下挣脱开来,回身箭步跪倒在了元凌面前。   “求求这位小姐救救我家男人吧。”   妇人不仅不疯,而且相当精明。   很明显,她从年轻捕快的话里猜到了元凌的身份。   “起来,你这个疯女人,大小姐岂是你能冒犯的?”   年轻捕快十分懊恼,上头吩咐他们的事不仅没做好,还让这疯妇人惊扰了大小姐,若不是碍于大小姐在一旁,两人恐怕要对妇人动鞭子了。   元凌却怒道:“她不过一个妇道人家,能冒犯我什么?”   眼见着越来越多的人围观指点,元凌想起自己亲爹的名声,贪婪平庸,又想起衙门里的捕快,凶神恶煞的。   心中百感交集,这事今日被她恰巧撞见,又被妇人求到了头上,也不好再装作无事糊弄过去,且听这妇人说道说道,也不知是否与捕快所说一致。   于是她弯腰去扶妇人:“这位大嫂,你有何事要我帮忙,且起来说与我听听。”   妇人面上一喜,忙抹了抹脸上的泪痕,似抓住了救命的浮萍,随元凌的搀扶起了身,但她仍紧紧抓着元凌的袖子不撒手,哽咽道:“我家男人失踪了,求小姐帮忙让人去寻寻我男人。”   果真是寻人。   知府衙门掌管着整个平江府,每日里有人新来也有人离开,若是谁都来报案让官府帮忙寻人,衙门就这些捕快,他们还不得累死。   所以,衙门是根本不理会这种案子的。   但看妇人打扮应该是从乡下来的,作为一家之主的男人,是家中的顶梁柱,男人不见了,妇人该是何等焦虑。   元凌见妇人眼中藏着的一抹希冀,心头软了软,但她终究不是衙门的人,那些捕快不是她能调动的。   就在她左右为难,正想去问束穿云可有办法之时,另有一名捕快从远处匆匆跑来,在年轻捕快耳边低语了几声。   年轻捕快脸上闪过一抹不解,但还是对元凌道:“大小姐,上头让咱们把人带回去,要详细问问情况再做定夺。”   元凌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听了这话不由松了口气,料想是王青改了主意,并未阻拦,但还是不放心的嘱咐:“好,那你们去吧,注意,万不可为难她…”   “是,大小姐…”   年轻捕快拱手回道,随后又对妇人道:“算你走运,跟我走吧。”   不是他们做捕快的心硬,平江府大到人命官司,小到鸡毛蒜皮之事,全都需要他们,他们就那么多人,没日没夜的忙活,着实是精力不济。   像寻人这种小事,也实在是有心无力。   “散了散了,”另一名捕快驱散众人,也朝元凌拱了拱手跟着离开了。   元凌见人走远忽而叹了口气,“也不知师傅去了哪里,哎…”   束穿云知道她又想起了师傅,故轻轻挽了她的胳膊,不让元凌沉浸在这种氛围中,“快走吧,小月还不知道要去南城呢。”   “是哦,快点快点,”元凌猛然惊醒过来,忙扯着束穿云的手越过前衙转向后院去,“我还要让小月带好多东西,得赶紧回去收拾。”   束穿云见元凌慌里慌张的模样,莞尔一笑,元凌心里存不住事,性子也急,她和园子一般,一直活得恣意洒脱。   此时,园子也该过淮阳府了吧…   不知为何,束穿云总有一种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感觉,怕是她一直把园子当作女儿养了吧。   束穿云这边挂念园子,园子小姑娘也正在想念她家小姐。   朝夕相处的七年,园子早已把她家小姐当作了最亲的人,爹爹,哥哥,随着时光的流逝,被埋在了心底深处。   如今她心中最惦念的就是小姐了,也不知小姐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园子站在船头,看着夕阳下越来越近的渡头,抚摸着怀中小姐为自己收拾的包袱,越发的想念小姐了。   她本是北人,并不习惯坐船,但在平江府生活的七年,无论是山水的滋养还是小姐的教导,她已完全长成了江南人的模样,习惯了坐船摇晃的感觉喜欢上了江南的稻田糯米香味。   再过半个月,她就会到长垣府,回到她的家乡,暌违七年,世事移转,家乡于她,不过是记忆中的矮墙,还有长枪上的红缨,军中嘹亮的号子声以及爹爹盔甲上的划痕…   ……   夜幕降临前,束穿云才带着小月大包小包的回到了南城,元凌给她带的东西太多了,大多是吃食。   束穿云感激元凌的好意,自然不会拒绝。   她让小月先去歇息,自己窝在榻上准备看会书再睡,不料还未等她熄灯睡觉,却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 第100章 失踪的男人5   客人是谁?   宗叔敲响束穿云的房门时,束穿云正打算睡觉了。   听到宗叔的声音,她急忙又起了身。   打开房门朝外一望,明朗的月色下,站着一个青年,他抱剑而立,黑色的身影和夜色几乎融为了一体。   他无声无息的站在那儿,一道疤痕从眼尾划到了鼻尖,狼一般的眼睛让束穿云想起了她曾经见到过的藏獒,凶狠勇猛。   “你是?”   宗叔立在一旁,眼角眉梢带着几分欣慰慈爱,束穿云心念一动,失声道:“靳修?”   “束小姐知道我?”   黑衣青年神色冷凝,听束穿云叫出自己的名字,神情终是缓了几分。   靳修还活着,园子若是知道了该多高兴。   束穿云抑制住激动的心情,对靳修道:“当然,你是园子的哥哥。”   靳修不仅是园子的哥哥还是束山前锋营中的一员,想必这七年来,他一定经历了许多事,她也想知道当年发生的事。   但终究是要令她失望了。   靳修告诉束穿云他是来探望园子的,原来这七年多,他一直都知道园子在平江府,但他从没有来看过园子,任凭园子以为他已经死了。   束穿云问他当年那场战役的情形,他说自己不清楚,再问他是如何活下来的,他说被人救了。   问他是何人救的,他不愿说。   反正,束穿云从靳修身上什么有用的讯息都没得到,只除了他临走时告诫她,让她不要去探查七年前的事。   这是为何?   想必靳修并不是来探望园子的?而是专程警告她来的。   有人不希望她去查,那人是谁?   是那个救了靳修的人?   她信靳修不会害她,害园子。   但靳修背后的人就不得而知了。   “你且回去告诉你身后那人,我从不愿仰别人鼻息过活,而且就算他是为了我为了我们束家,但既然他不肯告诉我实情,那么我只有自己去查,束家的仇,我自己会报,他愿助我一臂之力我自不会拒绝,但若是阻我,我也必有办法对付他。”   她不是没有人脉,是她从来没想过去用,不然为何大皇子想算计她,为何皇上会放她来平江府?   束山戎马一生,他手下的兵与其说是太明朝皇帝的,不如说是他的私兵。   她没问过宗叔,但从宗叔欲言又止的神情中,她能猜到,那些被卸甲归田的兵将必然是束山别有用心的安排。   七年过去了,那些人许多又重返了军中。   还有,长垣府的守军将领,有许多出自束山麾下,这也是为何与北苍国这几年大大小小的战役中,他们从不倾尽全力的缘故。   他们在无声的抗议,凡是在北边领过兵的,任谁都能看出七年前束山那一战的个中猫腻。   她知道,有无数双眼睛在关注着她和杨儿,就是因为这些眼睛,所以,她和杨儿也还能活着。   因为,皇上还需要一个仁君的形象。   她缺的是证据,但图的却不止是还束山一个清白。   ……   知府后院   皎洁的月光照在屋顶,有人翘着二郎腿望月长叹。   “汪汪…”   大荒的叫声传到耳边,元泊不耐烦的换了个姿势,随后一道温和的声音在下面响起,“泊儿…”   他呼吸一窒,终究还是叹了口气,翻身跃下了屋顶。   “有烦心事?”   月色下,元知府身着常服,儒雅无双,像极了一位隐士。   “也不算,”院中荷塘边,元泊摘了棵草头叼在了嘴里,随口应道。   “你看天上的月,圆缺有时,谁都想望长长久久,如今你是没得选,不得已走了这条路,但若是挂念一个人,你会想她所想念她所念…”   父亲清隽的音调如远山的钟声敲击在元泊的心口。   他嚼着嘴中的草头,喃喃道:“想她所想,念她所念…”   “当年,吴王谢承文束山三人结交于平江府,谢束两人明里暗里辅佐吴王,太子被诬谋反,钱王构陷太子事败,明面上哪一出都有谢承文的手笔,你道束山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父亲又新得了消息?哪里来的?”   他知道束山与当今皇上缘分非浅,但当年太子府灭门之事太过久远又十分隐秘,他们了解的并不多。   “我埋伏在宫中的探子,终于探出了一个秘密。”   元泊知道父亲绸缪多年,手中有无数筹码,并不知他在宫中还埋了眼线。   “你祖母还在人世。”   “什么?”   元泊懵了,祖母?   “先皇后,先帝的结发妻子,太子的亲生母亲。”   “她不是…”元泊仿佛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早已…早已离世了…”   “不,她没死,她被皇上囚禁在宫中一处极隐秘的地方,”元知府站在岸边淡声道:“为的就是某一日牵制太子后人。”   “所以,皇上他并不相信太子府的人全死了?”   “是啊,当年太子府走脱的恐怕不止你一个。”   元泊似有所悟,“父亲猜测…大哥…他还活着?”   太子子嗣稀薄,当时在册的惟有一子二女。   元知府颔首,“当年率领禁军包围太子府的便是束山,这事你是知道的,最后见过太子的也是束山,其后太子一把火烧了太子府,府中主仆尸骨亦无法完全辨认,既然你都能走脱,也未必没有别人。”   元泊沉默下来,“所以皇上怀疑大哥还活着?”   “当年为了击败钱王,吴王施计让钱王构陷太子之事败露,先帝虽不愿承认是自己误信谗言害了太子,但钱王注定无法继承皇位,这便给了吴王可乘之机,先帝薨,吴王顺理成章继了位,即便如此,他依旧不放心。你大哥是太子长子,皇太孙,若太子是被构陷的,于他来说,你大哥还活着这事便后患无穷。”   “所以他囚禁了我祖母,便是为了牵制大哥?”   “正是。他疑心太子府那把火放走了你大哥,所以登基后,把束山支到了北境,对谢家更为亲近。”   “难道束山是因为此事才…可谁都没有证据证明大哥还活着,这些年没有一丁点他的消息。”   元知府摇头,“束山是最后一个见过太子的人,你道太子被诬谋反又是因为什么?难道仅仅因为吴王想当皇帝?”   元泊不语,过了许久才道:“是不是和东离国要寻的东西有关?”   “你何时发现的?”   “早先东离国的探子总是围着束家转,我多少有些猜测罢了。”   因而,他朝东离国撒了许多鱼儿,也知道了一些关于东离国的事。‘   “但到底是什么,并没人知道确切的消息。”   元知府有几分遗憾的摇头。   “父亲认为束穿云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父亲刚刚话里的意思,似乎不再阻止他与束穿云来往,莫非,父亲有意…利用束穿云?   “你想的多了,”元知府笑了笑,言语中透出几分苦涩,“若是你娘知道我利用你的真心,她必会追着我打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元泊,淡淡说道:“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束穿云是束山的女儿,只这一条,皇上便不会放她自由,前次进京,你搅黄了皇上的赐婚,但不能保证没有下次。”   “父亲…”   他还以为父亲不知道他在京里做的事。   元知府摆摆手,“你是当局者迷,既然你想和她在一起,就要为她为你自己排除万难,她所求的也是你所求的,所以,你不应该再犹豫,去京城吧,孩子…你的祖母也在等着你去救她…”   低头沉思良久,隐在心头的雾霾如拨云见日,元泊觉得胸口轻了几分,他轻呼一口气,抬头对元知府道:“父亲说得是,待孩儿办了手上的事便启程前往京城。”   “情不自抑,悔不当年少时,若是认准一个人,就不要轻易舍了…”   元知府拍了拍元泊的肩头,含着三分萧瑟,七分倦意,转身离开了。   元泊立在荷塘边良久,倏尔展颜一笑,自言自语道:“束穿云,你跑不掉的…”   ……   束穿云又做了一夜的梦,梦中的人或是浪荡轻浮或是冷漠疏离,全都是一个人的面孔,从梦中醒来她抚着额头苦笑,“我这是着了什么魔?”   “小姐,”门外,小月轻轻叩了叩门。   “进来,”束穿云敛了思绪。   小月轻手轻脚进来,束手立在一旁道:“小姐,衙门有人来请小姐。”   “什么?”束穿云一时没反应过来。   “说是有案子需要小姐帮忙,”小月又道。   “是谁来的?人在哪里?”   她没听元凌说最近有大案子。   “是元义,在门外,马车已经在候着了。”   束穿云心道,一定是元泊派人来的,他知道园子不在家,所以特意派了马车来。   就是不知到底是什么案子需要她帮忙。   她理了理衣衫,正要朝外去。   “小姐,等等。”   小月忽然叫住了她。   “怎么了?”束穿云不由站住。   “我去为小姐准备些吃食带着。”   说完一溜烟的跑走了。   束穿云摇了摇头,但不忍拂了小月好意,遂站在原地等了片刻。   待拿了小月准备的食盒出门,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她来到门外,看到停在门口的马车以及等在马车边的元义时,寻思着元泊不会也在车上吧。   “汪汪…”   似在回应她的想法,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马车的帘缝里钻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是一张明媚的笑脸。   清风霁月,眸中含笑,是她做了一夜的梦。 第101章 失踪的男人6   往城外的路双车可并行,两旁高大的银杏遮蔽了太阳,马车驶过处掀起一阵清风,几片青黄的叶子随风飘落。   束穿云和元泊面对面坐着,大荒趴卧在两人中间,马车内寂静无声,只有车帘外,一串铃铛叮叮作响,   “汪…”   大荒左右看看,忍不得这诡异的气氛,率先打破了沉默。   “嘘,乖,”元泊食指轻放唇边,含笑的眸子扫向束穿云,“不要吵…”   束穿云眼皮跳了跳,总觉得今日的元泊着实有些不对,但一时又摸不着头绪。   她拎起脚边的食盒,把食盒里的吃食取出放在两人之间的几案上,随手捏了一块芋泥糕尝了口问道:“到底是什么案子?”   马车是从南城门出的城,不知这要去哪。   元泊伸手从食盒里拿了个雪白的包子,一口塞到了嘴里,咕哝着道:“碧月村村民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束穿云想起昨日在府衙门口见过的妇人,忙问:“是不是一位妇人报的案?”   “是,”元泊见大荒长舌下滴滴拉拉的口水,弹了弹它的额头,取笑道:“馋了?”   “汪汪…”大荒媚笑着摇晃着蒲扇似的大尾巴欢叫。   元泊斜睇了一眼束穿云,见束穿云不知在想什么,他伸手偷偷抓了个包子塞进了大荒的嘴里,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拍了拍掌。   随后就听束穿云问他:“昨日你也在府衙门口?”   “是,”元泊笑盈盈的看着束穿云,“是我接下的案子。”   “为何?这案子有奇怪?”   衙门通常不管失踪的案子,元泊还要去京城任职,莫不是最近很闲?   元泊摇头,一双水润的眸子盯着束穿云,笑的无所谓,“闲着也是闲着,不若出来逛逛。”   好吧,果真是闲的。   但不管元泊是真的闲来无事还是另有所图,对那妇人来说终归是件好事。   不过,昨日那妇人说的囫囵,她和元凌都未听明白,所以她不由问元泊:“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岑大,碧月村村民,平日在江边揽活,以帮人搬运货物为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五日前出门上工,至今未归家…”   伴着元泊的叙述和马车外叮叮当当的响铃声,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来到了碧月村外。   大荒一个轱辘从车上跃起,瞬间蹿到了门外。   元泊伸了个懒腰,“下车去岑大家看看。”   说着撩起帘子,也跳下了车。   束穿云起身出去,刚想下车,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来,“走吧。”   束穿云眼角微跳,耷下了眼眸,避开那只手,侧身跳下了马车。   元泊收了手,若有所思的抚了抚下巴,随后把扇子一甩,笑呵呵的跟上了束穿云,“这事说来奇怪,听他娘子说,岑大为人十分老实,并没有仇家,你说他人失踪了五日能去哪里?”   有句话叫:对症下药。束穿云表面上看着温温婉婉的,但性子就如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和她那个样貌完全不搭边。   和她说些风花雪月的事还不如探讨案情更能增加两人的感情。   “先去他家看看再说。”   束穿云自是没察觉到元泊的小心思,随口答道,如今一点线索都没有,她怎能凭空猜测人去了哪里。   “汪汪…”   大荒也附和道。   元泊用扇子敲了敲大荒的脑袋,眼神闪烁,“我有办法寻人。”   束穿云住了脚,看向元泊,“什么办法?”   “喏,”元泊指着大荒,“大荒的鼻子有灵,让它循着气味找人。”   束穿云眼睛一亮,“对,我差点忘了大荒还有这本领呢。”   大荒不知是什么品种的狗狗,它虽不曾像警犬一般经过训练,但嗅觉却是十分灵敏,前几次,还帮过他们的忙。   “公子,”远远有人迎了过来。   束穿云抬头,是一名没见过的小捕快。   那小捕快冲着元泊拱手,“公子,王大哥让属下在这候着您。”   “带我们去岑大家,”元泊挥挥袖子背在了身后,吩咐小捕快。   “是,”小捕快跟在元泊身后,转身之际偷瞧了束穿云一眼,束穿云对他笑了笑,小捕快急忙转过身,脸庞跟着刹那红了起来。   岑大的家在村子中间,因岑大失踪闹的村里沸沸扬扬,见有府衙的捕快登门,许多村民围在岑大家门外指指点点。   束穿云和元泊到岑大家时,那位名叫王青的捕快已带人把岑家里里外外搜了一遍。   “公子,”王青来到元泊面前,恭恭敬敬道:“公子,什么都没发现。”   元泊曾暂代过捕头一职,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对于府衙的捕快来说,元泊如今就是他们这一帮人的头头。   元泊睃了一眼岑家的小院,轻咳一声,“岑家娘子呢?”   岑娘子也即束穿云昨日见的妇人,今日再见,哪里还有半点疯癫的影子?   鬓发梳的齐整,一丝不苟的挽在了脑后,身上的衣衫虽有两处补丁,倒也干净。   这是个利索的女人。   她手中牵着一个小儿,约莫四五岁大,只见她疾步从屋中走出,拉着孩子弯腰跪在了元泊面前,“大人,您唤小妇人。”   礼数上倒也是知道些的,想来昨日她已见过元泊,所以今日并不见慌乱之色。   “起来回话吧,”元泊温言说道。   岑娘子扯着孩子起了身,低头立在一旁静等元泊问话。   “你去寻几身岑大的衣裳,最好是未洗过的。”   元泊吩咐岑娘子。   “衣裳?未洗的?”   岑娘子脸上出现几分难色,踌躇着道:“衣裳倒是有几身,只这没洗的…”   他们是穷人家,总共也就那几身衣裳,岑大整日干活,身上不是这里脏就是那里破,若是不能及时浣洗,再赶上阴雨天,说不准第二日就没衣裳穿了,所以家里哪有没洗的衣裳。   “没有?”   元泊沉吟,洗过的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对大荒来说,没洗的衣裳上人的气味更浓些,大荒辨别的更准些。   “娘,我知道…”   岑娘子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原来是那四五岁的小男孩,他从岑娘子背后探出脑袋,小男孩虎头虎脑,大眼睛亮晶晶的,一说话颊边露出两个小酒窝,十分的可爱。   “你知道什么?”   岑娘子怕小孩子乱说话惹了大人不高兴,忙斥小男孩。   小男孩憋着嘴欲哭,“我就知道嘛,前几天娘给爹爹洗衣裳时,小黑趁娘不注意叼走了爹爹的袜子…”   “小黑?”岑娘子愣了愣,回过神来,转身扯了嗓子唤道:“小黑…小黑…”   原来小黑是岑家养的一只小黑狗,只有几个月大,很淘气,今日见家里来人,它不曾见过这么多人,也不知跑到哪个角落躲了起来。   似乎是听到了主人呼唤,一只小黑狗探头探脑从院中的草垛里冒出了头,“汪汪…”   见了同伴,大荒龇牙咧嘴。   小黑狗又一下缩回了头。   “娘,小黑肯定把袜子藏到了草垛里,”小男孩兴奋的跳着脚指向草垛。   “王青…”   元泊抬了抬下巴。   王青挥了挥手 ,几名捕快向草垛围了过去。   果然,在小黑的藏身之处寻到了一只袜子。   只不过,看着破破烂烂的已辨不出颜色的袜子,元泊的眼神闪了闪,从怀中摸出一块小鱼干抛给了大荒,“去干活了…”   大荒高兴的跳起来一口吞下小鱼干,鱼干咸香的味道还在唇齿间,一道夹杂着腥臭的汗脚味扑面而来,差点让大荒把刚吞下的小鱼干吐出来。   “呕…”   大荒躲了开去,见自家主子躲在扇子后面有几分促狭的神色,它身上的毛发瞬间炸了起来,可恶的主子。   “走吧,寻人去…”   可元泊似乎完全不懂大荒的懊恼,一挥手转身就走。   大荒耷拉下脑袋,金黄的毛发又服服帖帖的笼在了身上,刚才那味道…忒难闻了…   带着受伤的心灵,根本不想回味那味道,大荒漫无目的走出了村子。   走着走着便到了码头边,随后大荒趴坐在码头上,不肯再动。   “难不成岑大最后出现的是这里?”   元泊回头对束穿云道。   束穿云不语,她看大荒神情萎靡,好像不太对劲。   她蹲下身子抚摸着大荒的脑袋,问道:“大荒,你怎么了?”   “汪汪…”大荒很委屈。   “拿来…”束穿云朝身后伸手。   “什么?”元泊不解。   “小鱼干。”束穿云头也不回。   元泊翘起唇,见大荒歪着脑袋像似在闹脾气,遂扬眉哼了哼:“脾气见长了…”   “汪汪…”   大荒呜咽。   “快点拿来吧,”束穿云催促,真是只让马儿跑不让马吃草,使唤大荒干活,一块小鱼干就打发了?   元泊把剩下的小鱼干递给了束穿云,又斜瞄了眼大荒,似笑非笑,“有人给你撑腰了是不?”   束穿云拿着鱼干递向大荒嘴边的手微顿,颊边闪过一丝红晕,忙拍了拍大荒的脑袋掩饰道:“快起来带我们去吧。”   大荒似得了抚慰,砸吧着小鱼干的味道慵懒的起了身,晃了晃身后的尾巴,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离开了码头。   一刻钟后,在距码头一里多处的江边,一行人又驻了足。   没怎么费劲寻找,大荒便从一滩污泥中发现了一块黑色砖石。 第102章 失踪的男人7   大荒蹭了蹭束穿云的裙角,“汪汪…”唤了两声。   黑漆漆的大眼扑闪着,正等束穿云夸奖。   束穿云摸着它的脑袋又给了它几块小鱼干,大荒得了奖励,一溜烟跑到了没人的空地上,心满意足的咀嚼起来。   束穿云捡起地上的砖石,拿在手上左右看 了看,又递给了元泊,说道:“什么痕迹都不见。”   元泊掂了掂砖石的分量,冷笑一声:“拿来敲脑袋还是很有用的。”   从束穿云站的位置向江面望去,阳江上波涛汹涌,水波荡漾着向东奔去,听了元泊的话,她若有所思。   岑大一定在这里出现过,元泊手中的砖石上还存有岑大的气味,她相信大荒不会错认的。   难道有人用砖石袭击过岑大?   这么说…   她回头看元泊,元泊恰巧也朝她望来,两人眼中都浮现出同样的想法。   “你认为岑大被扔进了水里?”元泊开口问道。   束穿云点头,“只有这一种推测。”   元泊把砖石递给身后的王青,向前两步,和束穿云并肩,指着江面道:“就算人在江里,我们也没法子去寻,你可知这江水有多深?”   “我知道,不过我们可以试一试,”束穿云手指向东,“你看水流的方向是朝东边去的,东面三里有一处堤坝,若岑大真是从这被扔进江里,人没出现在江面上,那么他就会顺着水流被堤坝拦截下来。我们只要顺着这一段去寻,有极大可能寻到他。”   “那就依你,”元泊并未犹豫,朝身后招了招手,丝毫未嫌弃如此做会耗费多少人力精力。   王青上前,“公子。”   元泊淡声吩咐:“去村里寻些水性好的,你带着人沿江向东下江底寻岑大。”   “是。”   王青对元泊的吩咐毫不迟疑,转身带了人离开了。   束穿云和元泊又回到岑大家,岑娘子听说了王青让人下水寻岑大的事,两只眼睛肿成了核桃,很显然,方才已狠狠哭过一场。   见束穿云两人回来,强忍了眼泪见了礼又带着孩子回了屋去。   束穿云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再多的言语无法抵消失去亲人的痛苦。   他们今日来到时,王青已带人在岑家搜寻了一遍,并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但,有时候一些细微的东西反而是破案的关键。   王青他们未必会注意到,这也是她又返回岑家的原因。   听着堂屋里岑娘子压抑的低泣声,束穿云不想去打搅她。   岑家和村中其他百姓相比,并不算富裕。   院中三间土坯矮屋,屋子东面是一间茅草搭的棚子,棚中支着一口土灶,是岑家的厨房。   屋子西面是一个鸡窝,青砖铺就,正有几只小鸡在咯咯啄食。   束穿云打量了一下院中的陈设,转身走进了低矮的草棚。   除了一口土灶,灶边还放着一张缺了腿的矮桌,用几块砖头支棱着,摇摇欲坠。   矮桌上摆着几只瓶瓶罐罐,束穿云打开其中一只黑陶罐,一股酸辣扑鼻而来。   她身后的元泊捏着鼻子问:“是什么东西?”   “腌红椒。”   想必是岑大下饭用的,码头上的工人做的都是体力活,一些酸辣的东西最是开胃,岑家家贫,家中即便种些蔬菜,怕自己也是不舍得吃的。   “那一个又是什么?”   元泊又指向另外一个陶罐。   束穿云放下手中的罐子,拿起元泊指的那个,打开一看,里面是只剩了一些罐底的菜油。   这些油不过能再撑个三五日。   她叹了一声,转手去拿桌上最后一只罐子。   罐子里有几粒发黄的盐疙瘩,估摸着也就几日的用量。   草棚中除了这张低矮的桌子,角落里还堆放着一人高的草垛,恐怕是岑娘子用来烧火做饭的。   “汪汪…”一只小黑狗听见棚中的动静,从草垛里探出头来,见只有束穿云元泊二人,小黑狗胆子似壮了些,一下从草垛里蹿了出来,连带着几根干草沾在了耳边,弓着身子对二人吠吼,好不威风。   大荒随着王青去了江上,这小黑狗竟也知道欺软怕硬。   束穿云蹲下身子朝小黑狗招了招手,“你喜欢藏在草垛里是不是?”   见它两回,都是从草垛里跳出来的。   “汪汪…”小黑狗防备的后退。   束穿云随着小黑狗的身影望向草垛,干枯的草丛中有一角浅褐色的东西露了出来。   “那是什么?”   元泊也瞧见了。   莫不又是小黑狗私藏的宝贝?   见小黑狗蹲坐在草垛前面,两人不好靠近,束穿云回头朝元泊使了个眼色,元泊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咳咳,”他抵唇轻咳,随后双手拢在唇边,背过身,学大荒叫唤了两声。   “汪汪…”   小黑狗一双耳朵支棱起来,这声音乍听很像是今日见到的那大黄狗,吓的一溜烟蹿的没了影。   束穿云极力忍住笑意,但嘴角还是情不自禁的扬了起来。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没想到元泊学大荒竟然也这么像,几能以假乱真。   “想笑就笑吧,”身后传来元泊悠悠的声音。   束穿云扑哧一声,“主子就是主子,大荒知道了一定很欣慰。”   终究是笑弯了腰。   元泊眉梢舒展,双眸掩不住笑意,勾唇道:“从没见你如此开怀。”   所以,能博她一笑,学大荒也没什么。   束穿云身形微顿,敛了笑,心中升腾起一股没来由的甜意,就好比七月的天里喝了一碗酸梅汁,舒爽,这一笑,似拂去了多日来的郁闷。   但她什么都没说,来到草垛边就着一角浅褐色的粗麻布扯了扯,纹丝不动。   “我来。”   元泊上前,随着他的动作,麻布包裹着的东西一下落在了地上。   不知布里裹着的是什么东西,元泊轻轻拂去了束穿云探出的手,弯腰捡了起来。   “还挺压手的,”元泊掂了掂,并不急着打开,“摸着和在江边发现的砖石也差不离了。”   “看看是什么东西。”   束穿云好奇心起,这般沉,肯定不是小黑狗拖来的,把东西藏在草垛里,恐怕是岑大做的。   元泊闻言伸出食指勾了勾麻布上缠绕的麻绳,一层层展开麻布,却不料里面还有一层油纸。   再把油纸层层打开,被油纸包裹着的东西差点闪了他们两人的眼。   白花花的,竟像是盐…   元泊捏起一点放嘴里尝了尝,对束穿云道:“果真是盐。”   “岑家怎会有这么多盐?而且还是细盐。”   束穿云心中疑窦丛生。   据她所知,东离,太明和北苍三国,只有东离四面环海,海盐丰富,太明和北苍毗邻内陆,太明还好,至少有一面靠海,食盐不算丰富但也并不奇缺,惟有北苍,仅有几处矿井出产食盐,对百姓来说食盐是十分昂贵的东西。   但即便如此,太明朝对食盐的管制也是极严格的。   富庶如平江府,也仅有两家盐埔,且都是拿了朝廷令牌的。   也因此,食盐的价格高居不下,坊间传闻一两盐可换一斤米并不是空穴来风,且这盐还只是粗盐,像石子一般大小的盐粒。   但岑家竟然有细盐,元泊手上的盐看着有两三斤,若是换成米粮,怕是能换一口袋了。   再看岑家锅中还剩下的一点锅底,里面黑糊糊一片,拿勺子舀了一看,竟是高粱。   所以,岑家有钱去买细盐,没钱去买白米?   束穿云转头,瞧见元泊面上也带了几分凝重。   她从元泊手中接过油纸包,又包裹好向棚外走去,“我去问问岑娘子。”   这事不同寻常。   屋中,岑娘子见束穿云抱着一个粗布包袱,初时还有些茫然,当束穿云打开包裹的油纸后,岑娘子瞧见里面的细盐,眼中闪过愕然。   “小姐这是…?”   岑娘子抹去眼角的泪滴,她认得束穿云,在府衙门口见过,所以她回话甚是恭敬。   “你没见过这个包袱?”束穿云问她。   岑大娘子有些不明所以,她仔细看了眼褐色的粗麻布,结结巴巴道:“麻布倒像…像是我家的,只是…只是…里面的东西…不…不是我家的。”   束穿云却道:“包袱是在你家草棚里发现的。”   “这不可能,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是里面的东西绝不可能是我家的。”   她家盐罐里只有几粒盐疙瘩,再说她家哪有余钱去买细盐?   岑娘子急切否认,虽然她很想承认油纸包中的盐就是她家的,可她不能撒谎,眼前的小姐是来帮她寻岑大的,她不能欺瞒小姐。   再说这盐还不知是什么来历,万一以为是她家偷的怎么办?   “你真的没见过里面的东西?”   束穿云再问她一遍。   “没。”   岑娘子赶忙摇头,可那外面的麻布明明是她家的,这该如何解释?难道是岑大?   岑娘子心念急转,不由露出几分慌乱。   “那就好,”然束穿云却松了口,并未再追问包袱的事,只是转而问岑娘子,“岑大最近是否有反常?”   岑娘子松了口气,忙擦去了额角的汗珠,听束穿云问起岑大,她细想了想,才道:“没什么反常啊,每日照样去码头上工,码头没活时,要么去捕鱼,要么去山上砍些柴卖。”   他们这样的穷人,每日都在为生计忙活,不是做这就是做那,一日不得闲。   “难道你就没发现他和往日有哪里不同?比如,是否和什么人来往?又是否有心事?”   岑娘子又蹙眉想了片刻,道:“他平日都是一人去上工,遇上同村的邻居就搭个伴,没见他和谁多来往。小姐说的心事,我倒是没注意,他平时回来沾枕头就睡,就是有一日…”   岑娘子想起有一日夜里,岑大似乎有些不同,忙道:“那夜我醒了没见人,才发现他在外屋坐了半宿,我问他,他只说做了噩梦,问他啥噩梦,他说梦见官府派人来抓他了。” 第103章 失踪的男人8   从岑娘子嘴中得知,数日前的一天夜里,岑大突然惊醒,言语中透着担忧,岑娘子只当他是真的做了噩梦,也未在意,如今束穿云问起,岑娘子这才发觉岑大的不同寻常。   束穿云元泊和岑娘子分开,两人来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   “你怎么看?”束穿云问元泊。   “喏,怕是你手中的东西惹的祸。”元泊指向束穿云怀中。   “可盐是从哪里来的呢?”   “私盐。”   束穿云虽已有心里准备,但听元泊如此肯定,犹觉得惊心。   不由道:“贩卖私盐是大罪,岑大,他…”   怎么也不像是走私的盐贩子。   元泊明白她的意思,揣了手道:“趋利所致,无人敢说自己一定能抵得住诱惑。”   束穿云默默点头,也是,为利所驱,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这种人不知凡几。   再看一眼岑家破败的院落,难道岑大真的会因为贫穷去做这种掉脑袋的大罪?   如今这世道,多是一人犯法,全家受累,很难说不牵连亲族。   他又可否惦念过妻儿的安危?   但岑娘子也说,岑大是个老实人,对她和孩子都很上心,再说如今岑大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是否贩卖私盐,尚不能这么早下结论。   “公子?”   有捕快从院外匆匆跑来。   见他形色匆匆,元泊上前一步问道:“找到人了?”   此时,岑娘子听到声音也从堂屋中走出来。   来报信的捕快拱手回道:“王大哥让属下来报于公子知晓,咱们循着江面向东二里处,发现了一身衣裳,还有…”   “衣裳?岑大的衣裳?”   岑娘子忽然跑过来,激动的拉着报信的捕快问道。   捕快有些为难,看了一眼元泊,见元泊点头,遂目露同情的对岑娘子道:“村中同去的村民见岑大穿过同样的衣裳,所以…”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岑娘子双眼一翻身子不稳向后倒去,原来是受不得刺激,晕了。   捕快手忙脚乱的拉住岑娘子,束穿云方才就站在元泊身后,见此情形,她把手中的包袱递给了元泊,忙上前搀扶住了岑娘子,两人合力把岑娘子送到了屋中。   元泊正在院内等候,见束穿云两人出来,又问那报信的捕快:“还发现了什么?”   捕快方才话并未说完就被岑娘子打断了,此时听元泊问起,忙道:“属下正想说的是,在堤坝处确实发现了一具尸体,可人并不是岑大,是同村的胡老三。”   “胡老三?”   “是,村民都认得他,不会错的。”   “走,带我去看看。”   元泊说着便欲离开,但走了两步发现不对,又回过头去,就见束穿云还站在原地,“怎么,你不去?”   “稍等等,”束穿云蹙了眉头,想起屋中晕倒的岑娘子,生怕她醒来瞎想,遂又转身进了屋。   来到屋中,见岑家小儿正守在岑娘子床前,她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对小男孩说道:“等你娘醒来,你告诉她找到的不是你爹,你爹…”   束穿云顿了顿,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岑娘子,毕竟她也不敢保证岑大一定还活着。   “你就告诉你娘,你爹说不准正藏在哪里等着人去救呢?”   想起岑大的噩梦,束穿云急中生智,如此这般和小男孩说。   看岑娘子的爽利劲,应不像是那等会寻死觅活的妇人,但保不齐受了大刺激真做了傻事。   她轻抚着男孩的头顶,见小家伙点头应了,鼻子有些发酸,自把杨儿带在身边教养,她的心变得十分柔软,最见不得孩子可怜,如今又见岑家小儿如此懂事,不由唏嘘感叹。   两人随捕快一起到了江边,此时,那些被找来寻人的村民已被遣回了家,留在江边的都是着黑衣红领的知府衙门的捕快。   王青远远迎了过来,边走边道:“村民都说并未见过胡老三和岑大有来往,两人唯一的牵扯就是同在码头扛活。”   “死因呢?”   王青略懂些医理,方才也验看过胡老三的尸身,遂道:“属下曾跟随李头办过一回案子,见马老验过死者,胡老三和那人死因一样,同是溺毙而亡。”   元泊此时已来到了胡老三的尸身旁,看着已被江水冲泡的面目肿胀的尸体,额上有一处明显的溃烂,他指着胡老三的额头问王青:“额上受了伤?”   “是,”王青恭敬答道:“那伤属下看过,最多能让他昏迷一时半会,并不足以致命,只是在水中泡了这些时日才看的可怕些。 ”   “唔,”元泊围着尸体转了一圈,又瞥了眼不远处地上摆着的两件已看不出颜色的衣裳,又问道:“衣裳是岑大的?”   “应是不错,不过还需岑娘子来辨认一番。”   村民们虽说的言之凿凿,但以防万一还是要岑娘子确认才是。   “岑大…”   刚说到岑娘子,众人就听到一声高呼,回头便见岑娘子发髻凌乱着跌跌撞撞的跑来。   看样子,束穿云的话她并未听到心里去。   王青上前拦住了她,“岑家娘子,你来得正好,过来辨认一下这身衣裳是不是岑大的?”   岑娘子浑浑噩噩的,被人架着只看了一眼地上的衣裳,便跪倒在了地上,抱着衣服哭嚎起来,“岑大啊,你咋恁狠心,丢下俺娘俩,你让俺孤儿寡母的咋活啊…”   见者伤心,闻者落泪,但知府衙门的捕快见多了人命案子,面上虽有些动容,但也不过是一丝半点。   但见岑娘子没完没了,王青不耐烦的喝了一声:“嚎什么嚎,人还没找着呢,先哭起丧来了。”   岑娘子被这一嗓子吓的止了哭泣,抬头见不远处还躺着一人,她以为是岑大,嘴一撇看样子又要哭了。   “不是岑大,”王青见这架势,怕岑娘子又来,急忙说道。   “不是岑大?”岑娘子一时未明白王青话中的意思,又重复了一遍。   她见王青点头,膝行着向前几步,待能看到地上人的面目时,她一下坐到在了地上,自言自语道:“不是岑大,不是…”   同床几载,岑大的每一处她都熟悉,只这一眼,她就认出那人不是岑大。   “胡老三和岑大是否相熟?”   元泊见岑娘子抱着岑大的衣裳呆呆的坐在地上,蹲下来询问她。   “胡老三?”   岑娘子听到问话声抬头,她双目无神犹在发愣,过了好大一会她才反应过来,指着不远处的地上问道:“是胡老三?”   虽是同村的邻居,但她常年在家极少出门,只偶尔听岑大提起过这人,并不认识他。   “是。岑大与你说过胡老三?”   元泊从岑娘子的表情里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此刻已经有了答案。   “呃,”岑娘子打了个嗝,刚刚哭的太厉害,这会有些难受起来,她忙捂住嘴点点头,含糊不清道:“说过两回。”   “都说了些什么?”   “他说胡老三家里比我们还穷,都三十好几了还没娶上媳妇,”岑娘子寻思道,她忽然想起前些日子的事来,又道:“我娘家有个邻居,是个寡妇,上回岑大还打听她来着,我听他的意思是有意给胡老三说媒,我对岑大说人胡老三没娶过亲的能乐意娶个寡妇么,当时这事他就没再提。”   岑大想为胡老三说媒?这么说,岑大和胡老三并不像村民口中所说的那般全无来往,两人还是有些交集的,元泊如是想。   “除此之外,胡老三可去过你家?或是岑大去过胡老三家?”   岑娘子黯然摇头,“我不知道。”   如今她也不敢保证自己清清楚楚知道岑大做的事了。   ……   既然在江里发现了胡老三的尸体,暂时又没有别的线索,如今只能去胡老三家碰碰运气,希望能发现一些有用的东西。   胡老三家住在碧月村外围,只有两间茅屋,连个院子都没,门前有一棵大树,遮天蔽日,挡了茅屋的光。   再看屋中的摆设,确实穷的叮当响。   茅屋四处漏风,乱七八糟的堆满了破烂衣衫和杂物,看样子应该是胡老三捡来的。   屋内不仅脏乱,且还有一股子酸臭味,束穿云和元泊捏着鼻子忍着恶臭在屋中翻了一遍,一无所获。   束穿云捏着鼻子到了门外,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汪汪…”大荒欢快的跑到跟前蹭了蹭她的衣角,随后“阿嚏”一声嫌弃的退后了两步,端坐在了地上,再不肯向前。   “真那么臭?”束穿云揪起裙角闻了闻,无奈失笑,“还好呀。”   出了门,被风一吹,反正她是什么也没闻到。   再看大荒撇头不屑的眼神,她不得不承认,狗的鼻子就是挺灵敏。   元泊见大荒那模样,瞧了瞧大荒脚下放着的包袱,眼珠一转顿时来了主意。   他蹲到大荒身边,伸手解开了包袱,把里面的油纸包拿了出来,举到大荒眼前,诱惑道:“小鱼干,香香的鱼干…”   大荒不明所以,用鼻子嗅了嗅纸包里的细盐,嗯,似乎有一股咸味,小鱼干也有。   它伸出舌头舔了舔,呃,这味道,没有鱼干好吃,不稀罕,随后它冲着元泊汪汪叫了两声伏到了地上。   元泊敲了敲它的大脑袋,笑骂道:“不是给你吃的,做鱼干要用它,去找找,屋里还有没有这东西,找到了,给你做一大包小鱼干。”   元泊说着,比划了一个大圆圈。   大荒顿时明白了元泊的意思,一跃而起,矫健的身姿还有兴冲冲的眼神出卖了它的急切。   “去吧,”元泊一挥手,大荒忍着臭味冲进了茅屋。   “屋中味道如此重,大荒能找到吗?”   束穿云很怀疑,毕竟茅屋中味道实在太难闻了,大荒会不会根本辨别不出来要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且看吧,”元泊老神在在,抱胸靠树静候,束穿云会如此问,是因为不了解大荒,那家伙只要想到会有一大包小鱼干,这会还不知有多卖力。   束穿云可没元泊这般自信,她一边来回踱步思索案情,一边朝茅屋不时张望。   她以为过了很久,但实际上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见大荒飞快的从屋中跑了出来。   虽毛发凌乱,但仍不掩兴奋。   它嘴中衔着一只油纸包,箭步冲到元泊跟前,一低头,油纸包丢在了地上。   元泊冲大荒竖了个拇指,蹲下身捡起地上的油纸包,用一根指头挑开了上头的麻绳,白花花的,同样是盐。 第104章 失踪的男人9   又从胡老三处发现了一包盐,所以,胡老三和岑大一样,都和私盐扯上了关系。   从一早来碧月村,到太阳西斜,不知不觉一天已经过去了,兼之查来查去也没有更多的线索,一行人只得先回了城。   本来岑娘子报案,还只是一桩可接可不接的失踪案,但失踪案却牵扯上了人命,又涉及了私盐,到了此时,无论元泊还是束穿云,都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   但两人目的又不尽相同。   凡出了人命,在束穿云眼里都是大案,所以她的目的是抓住杀人凶手,为死者鸣冤。   而元泊却非如此,他已从那两包私盐中嗅出了一丝不寻常。   贩卖私盐的是谁?盐从何而来又将去往哪里?他并不关心。   他关心的是这些盐为何会出现在码头上的帮工手中,可知阳江是淮帮的地盘,码头是淮帮的管辖范围,如今在淮帮的一亩三分地上出现了私盐的影子,这事若说没有淮帮的人在其中做手脚,他是不信的,所以…   元泊生了疑,又联想到前日淮阳府传来的消息,他更不可坐视不理。   若是淮帮确与贩卖私盐有关,此事就变得有些棘手了。   自来江湖与朝廷两不管,但当今的皇上却是个两面三刀的性子,谁知道他背地里会不会扶持新的帮派来替代淮帮?毕竟淮帮势大,又握着阳江这南北通达的水上行路,江湖上也少不得眼热的帮派,比如青阳帮便是其一。   “传信给李全,让他多注意帮里的动静,尤其是三堂主,给我盯死了。”   “是。”元义出去办事了。   元泊独坐桌前,他疲惫的靠坐在椅上,叹了口气道:“一个人有三个身份,真是疲于应付啊。”   不过,束穿云到底有没有认出他的另一重身份?   他如今不敢确定,因为束穿云对他似乎多了些包容,不似以往总是与他针锋相对言语讥嘲。   “看破不说破,你到底是什么心思?”   他不敢以另一身份直面束穿云,就像暗夜中的人无法见到光明一般。   元泊郁卒的想,他竟然也有怯懦逃避的一天。   然此刻的束穿云却不知元泊的心思,她回家后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决定在天黑之前去杨府走一趟,有些事拖不得。   因为平江府最大的酒楼醉风楼和全聚斋背后的东家都是杨家。   她许久不曾到过杨府,不想今日来的正是时候,在杨府门外恰巧遇到了刚回府的杨守业。   “云表妹,”杨守业见束穿云从马车上下来,忙上前搀了她一把。   束穿云从马车的窗帘缝隙里早看到了杨守业,她来杨府要寻的也正是杨守业。   “表哥能否借一步说话?”看了眼天色,着实有些晚了,既已遇见想找的人,她就不进去叨扰舅父舅母了。   杨守业不知束穿云何事,但还是不由分说的跟着束穿云走到了稍远些的地方。   “怎么了,云表妹?”   多日不见,今日见束穿云面色凝重,杨守业目中含忧,声音也轻柔了几分。   “业表哥,穿云有事相求,事情是这样的…”   如此这般,就着越来越暗的天色,束穿云和杨守业说起了碧月村之事,见杨守业听到私盐时,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她道:“业表哥也不信是吧?可事实就是如此,有人因为一包盐丢了性命。”   从岑大和胡老三家中发现的两包盐可以断定,两人一个身亡一个失踪必然和此有关。   所以线索也不是全然没有,只要顺着这两包盐顺藤摸瓜,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表妹想怎么做?”杨守业也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不由好奇束穿云有何计划。   “盐不仅是日常所需,且价格高昂,那私盐绝不是小数目,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谁都知道盐价高,我就不信得了这盐的人不动心,所以我想…引蛇出洞。”   束穿云的声音沉静却击在人心上,杨守业凛然道:“表妹的意思是…让酒楼私下寻人购买私盐?”   杨守业掌管杨家的生意多年,再加上前次牵扯到命案一事,他越发的成熟起来,此时听束穿云只说了这么两句,便听话知音,瞬间明白了束穿云的意思。   “对,会有人守在盐铺酒楼附近,尤其是码头上,表哥不必担忧,此事我会与府衙那边分说明白,酒楼是为助官府破案,不会为酒楼惹来麻烦…若是表哥担忧,也可…”   “云表妹不必再说了,”杨守业止住束穿云接下来的话,言语凿凿道:“为官府办案,乃杨家分内之事。况且…”   他想说,况且我为的不是官府而是为你,但他话锋一转,还是道:“我明日,不,今晚就着人去办,恰巧杨家有一艘货船今晚要到三里铺码头,船上载回了不少值钱的玩意,说不准有人眼热…”   杨守业未说完,束穿云听懂了,福身一礼道:“那就多谢表哥了。”   “表妹不必见外。”杨守业侧身让了让。   说起来,他这条命还是表妹给的,他哪里承得起她的谢意,更何况表妹也是在做好事。   他虽不知表妹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为官府办事,但表妹自有主意,做什么事肯定都是有原因的,不该他问的他也不问。   杨守业经过牢狱之灾,心思较以往通透了几分,如今做起事来不仅圆滑世故了些许,还十分的雷厉风行。   束穿云托付的事,他全然放在了心上,束穿云告辞后,他连杨府的门也未进,随着束穿云的马车一路又到了南城,见束穿云安然回了家,才让人驾马车直奔三里铺码头。   因吃过一次亏,杨家的货船但凡到了岸便会立刻卸下船上的货物,今夜也不例外。   本来码头上的帮工早该歇了,但因今日杨家的船到岸,给的工钱又高,少不了有愿意夜里干活的。   三里铺码头上的帮工多是附近村里的村民,有长期做的,也有趁着农闲时节来的。   刚擦黑的天,因杨家的船还未到,十几个帮工正聚在一棵大树下谈论着今日在碧月村发生的事。   “冯老鬼,你们村的胡老三真死了吗?”一个五大三粗的帮工问坐在大树下闭目养神的汉子。   汉子眼也未睁,道:“真死了。”   “真可怜哪,连媳妇还没娶,”另一个帮工唏嘘。   “不正好,省的祸害人家闺女,”一个贼眉鼠眼的瘦高个道。   “大忽悠,你这话咋说哩,你和胡老三还是亲戚,咋这么没同情心?”有帮工觉得瘦高个这般诋毁已死的人着实不敬。   瘦高个名唤胡顺子,人送外号大忽悠,他听到有人指责他,不耐烦的别过脸去,冷哼一声:“谁和他是亲戚,他爹是外地逃荒来的,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不过是看咱们碧月村胡姓人众,才死乞白赖的跟着姓了胡。”   众人一打听,这才知道胡老三一家祖籍并不在碧月村,几十年前才来到这的。   “那胡老三到底是咋死的咧?”又有人问道。   “他是…”大忽悠刚要答话。   就听到树下传来一声冷喝:“大忽悠…”,大忽悠赶忙闭上了嘴。   “哎,咋不说了?”几人刚竖起的耳朵不得已又放了下去。   大忽悠打了个哈哈道:“衙门不让多嘴,我可不敢胡说。”   “切…”其他人嗤笑,“还有你大忽悠不敢说的。”   大忽悠见此正要发急,不妨远处传来一声锣响,“船到了,船到了…”   原来杨家的船到岸了。   众人纷纷向江边靠拢,摩拳擦掌准备干活,杨家给的工钱多,扛一件活好几个子儿大钱,比白天翻了一倍呢。   十来个帮工说说笑笑走在前面,惟有冯老鬼和大忽悠两人落在了后面。   冯胡两人本就是碧月村的邻居,平时走的就近,所以众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只不过如果靠近一些,便能听到两人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冯老鬼道:“瞎说什么,你还嫌不够乱。”   大忽悠摸了摸鼻子,讪讪的,“我那不是顺着他们提了一嘴么,再说不是也没人能想到…”   “大忽悠…”冯老鬼看了他一眼,眼中凶光毕现,“给我把好你嘴上的门,否则你早晚死在这张嘴上。”   大忽悠闻言脸上闪过一道怒色,但见冯老鬼凶狠的看着他,他忍了又忍,见有人回头唤他们,最后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吐出一句话,“我会小心的。”   “记住你说的话,我可不想被你连累,”冯老鬼说完这一句,头也不回的赶上了其他人。   “呸,你算什么东西,”大忽悠趁着冯老鬼走的远了,恶狠狠的唾了一口痰在地上,他若不是,若不是…那件事,他才不会听冯老鬼的。   两人各怀了心思,见杨家的船渐渐靠了岸,来来往往的也跟着其他帮工一起忙活了起来,只不过两人似乎并不像其他人一般卖力,走走歇歇,其他帮工搬运了两趟的功夫,他们才走了一趟。   “大忽悠,磨磨蹭蹭的,是没吃饱饭还是…?”同伴见他不卖力,忙里偷闲吆喝道,边开玩笑边眨了眨眼,话中不怀好意。   “要你管?”大忽悠喝骂,但仍是提不起劲,懒懒散散的。   他把一麻袋货放到马车上,忽听马车前坐的两个小活计突然说起了一件事。   “你听说了没,今年南边干旱,盐场又少收三成,你且看盐价吧,今冬又要上涨了,说不准一两盐可抵得上三斤上等的米粮了,可咱们不吃盐又不行,唉,你说老百姓的日子可咋过?”   一个小伙计唉声叹气。   大忽悠看了一眼马车上挂的牌子,原来是醉风楼的活计。   醉风楼?那可是平江府最大的酒楼,好家伙,一天得用掉多少盐?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大忽悠一双细眼闪烁着亮光,在黑夜里似能灼烧了人。   他站在马车后来回走动,不停的搓手,暗暗期盼着明天的到来。 第105章 失踪的男人10   暮秋时节,不冷不热最是宜人。   醉风楼的后巷,伙计进进出出忙的脚不沾地。   早些年都是酒楼的掌柜带人去菜市或鱼市采买,后来因醉风楼名气越来越大,客人多了,所要准备的东西越来越多,近两年,会有鱼肉或是蔬果商贩把东西送到酒楼。   所以,楼里的伙计一早就要忙着接货,然后再把鱼虾肉菜等分门别类的摆放整齐。   他们要在客人上门前把食材准备妥当,因而东方的天才露出一点鱼肚白,楼里的伙计们都已满头大汗了。   此时一个中年男人匆匆从醉风楼后门出来,看脸色十分的着急。   他对其中一个伙计招了招手,“小包。”   名唤小包的伙计听到唤声,连忙放下手中刚拎起的一篮子鸡蛋三步并两步跑到中年男人面前,“掌柜的,您唤小的?”   中年男人忙吩咐他:“张师傅要做腌货,我方才看了楼里的盐罐,怕是今日不尽够用了,你去盐铺走一趟,让盐铺给我们楼里留些。”   盐铺每日卖的盐都是限量的,万一去的晚盐卖完了,楼里今晚的生意是要受影响的。   “是,”伙计小包拔腿要走,他忽然想起昨日听到的传闻,回头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掌柜的…”   “有事?”中年男人正要回去,见小包的模样不由停住步子问道。   “昨个小的听盐铺的伙计说,今个盐要涨价了…”   “涨价?我咋没听到消息?”中年男人愕然问道,随后他皱眉想了想,叹了口气,“罢了,谁让人是官家的铺子,你去吧,若是涨的多了,就让他们少留些给我们,是平时的一半即可。人都贪着买涨不买跌,今个放出涨价的消息,怕是要疯抢了,盐铺肯留些给醉风楼已是我们东家极大的颜面了。”   “是,掌柜的,那小的这就去。”   小包清脆的应了一声啪嗒啪嗒踩着后巷湿漉漉的石板跑远了。   钱掌柜望着小包的背影摇了摇头,叹道:“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外面都以为他们醉风楼生意红火,能日进斗金,殊不知,他们每天还未开门迎客,便要支出许多银钱。   钱掌柜想到前些日子东家刚从账上支取了一笔银子,更是心力交瘁,他是账房先生出身,对每一笔进账支出都要算的清清楚楚。   小包了解他的习惯,所以才会有那么一问。   就在钱掌柜叹息着转身之际,一个带着草帽的瘦高个男人从他身边擦过,他肩扛着一筐白菜,正要送往楼里,见到钱掌柜,忙谄笑着迎上,“掌柜的…”   钱掌柜不认识男人,但看打扮应该是给醉风楼送菜的小贩,他正在想事情因而漫不经心的应了声,“嗯。”   “掌柜的…”瘦高男人刚想说什么,却不料被一道唤声打断了。   “掌柜的,张师傅寻您。”是醉风楼的伙计。   “来了,”钱掌柜答了一声,头也未回的进了后厨。   瘦高个男人愣在了原地,草帽下的双眼闪过一抹恼色。   “喂,你…送菜的,把菜放到院子里就可以走了。”   醉风楼的伙计指使着瘦高个男人,他们掌柜让这些泥腿子来送菜是瞧得起这些人,所以言语间毫不客气。   瘦高个男人正欲回嘴,突然想到今日来此的目的,忍了忍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把肩上的菜筐放到了地上,抬头又看一眼后厨的方向,见掌柜的再没有出来,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悻悻的离开了醉风楼后院。   “小兔崽子,你等着,等爷有钱了,非得让你好好伺候不可。”   瘦高个男人本就是奸猾长相,此时发起狠更是露了凶相。   他走到门外朝着醉风楼啐了一口,拉起地上的平板车离开了巷子。   钱掌柜对此却一无所知。   只说伙计小包匆匆来到盐铺外,并没见到掌柜说的疯抢情形,门外连个排队的都没有,正觉奇怪,近前一看,哦,原来盐铺外面的牌子上写着:今日歇业。   好吧,昨个盐铺的伙计果真诳了他。   什么涨价,原来今个人家不开门。   盐铺是官家的,本也不必管每日进账多少,反正只要官府不问,他们愿意歇业就歇业谁也拿他们没办法。   小包正欣喜盐价没涨,掌柜的也不必为盐价费心了。   可一想到掌柜的说今个醉风楼的盐不够用了,小包又觉得有些惆怅了。   谁让他是个爱操心的性子,又是掌柜的左膀右臂,掌柜的最器重他,他每月的工钱都比别的伙计多出半钱银子。   他总得为掌柜的分担些才好,如此这般,小包的步子不由开始有些磨蹭了。   要不要去西城的盐铺看看?万一也关门了呢?   而且从这去西城,一来一回的怎么也得一个时辰,他是醉风楼最得力的伙计,楼里少了他可不行。   小包左右纠结,最后决定还是先回醉风楼,听掌柜的安排再说。   他加快了步子,却不料兜头和人撞了个正着。   “哎呦…”   听到声音,他急忙抬头,就见一个头戴草帽的男人正斜躺在地上抚着自己的胳膊肘哎呦叫唤。   “大哥,你没事吧?”   小包急忙上前搀扶男人起身。   男人顺着小包的搀扶慢慢坐了起来,就在这一躺一坐之间,有东西从男人的怀中滑落出来。   原来是一个油纸包。   也不知是油纸包上的麻绳未系好,还是油纸包被划到了口子,总之,油纸包里的东西顺着滑落的方向倾洒在了地上。   男人见状似乎忘记了胳膊的疼痛,一下翻身跪在地上抖抖索索的把油纸包打了开来,仔细检查之下,没有发现油纸包上的裂口,这才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还好,还好。”   “大哥,这是?”   小包的双眼都瞪圆了。   他是酒楼的伙计,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他肯定没看错,油纸包里的是盐,还是细盐。   “啊?不是,不是…”男人问而不答,只自顾说道:“这是我的…”   “真是你的?”   小包眼睛一亮,上下打量着男人,看这穷酸样不像是有钱人,他怎的会有这么多细盐?   难不成是偷的?   小包年方十八,但在醉风楼做伙计已五年有余,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   贫的富的,他一搭眼便看的明白。   但他此刻却没朝盐贩子方向想,毕竟人人皆知贩卖私盐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即便穷的吃不上饭,也没人敢以身试法。   “我的,”男人慌忙起身,左右瞅了几眼,时辰尚早,街上行人寥寥,他见无人注意他们,拉着小包来到了街边一处不显眼的角落。   “你哪里来的细盐?”   小包扯开被男人拉着的手腕,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再看一眼男人衣着,心道:醉风楼的工钱就是比别处高,只他一人便能养活一家人。   如此一想,他便生出几分优越感,话里就有了些居高临下的味道。   “这个你不用管,你只说你要不要盐?”   男人个子颇高,小包与他说话需仰着头,从他的角度能看到男人闪烁躲避的目光。   他心中咯噔一声,顿觉男人手中的细盐来历怕是有些不妥。   难道…是…私盐?那他可不敢要。   朝廷律法严明,买卖私盐皆是重罪,虽这些年来,真正因私盐获罪的不过是寥寥几个盐贩子,但谁能保证他不是第一个买家呢?   万一因此连累了掌柜的,连累了醉风楼,他可真是死一百次也不足惜。   心中虽是惊涛骇浪,但面上却波澜不兴。   他装模作样伸出食指和拇指捏了一撮男人手里的细盐,放在嘴中咂摸了一下,随即露出两分笑来,拊掌道:“不错,果真是好货。”   见男人眼眸亮起,他话锋一转又道:“你也看出来了我只是醉风楼的小伙计,你得与我说清楚,这盐到底咋卖的?你又有多少盐?是不是都是你手中这般的?不然我没法和掌柜的交代。”   眼前这人既知道他去了盐铺,又知道他们楼里的盐不够用了,肯定是一直跟着他,也或许是一早就盘算着怎么把盐卖给醉风楼了。   既如此,他得问清楚了,回去好与掌柜的说明白,省得这人再打醉风楼的主意,蒙骗了掌柜或是别的伙计,毕竟连累了醉风楼就等于连累他。   他没了醉风楼的活计,还怎么养活家里人,眼看着妹妹就要嫁人了,嫁妆还差着一截呢。   男人见小包面带诚意,思忖了片刻道:“你就按市价的八成给怎样?我这盐你也看了,只会比盐铺的更细,不会差的。”   小包见男人语焉不详,知道他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想让自己给句准话,但自己本来就没准备从男人那买盐,况且他手里也没银子。   因此他扯出一张笑脸道:“那这样,我先回去和我们掌柜的说说,毕竟买什么从哪买还得掌柜的做主不是?你和我说说你叫什么名字,若是我们酒楼要盐,又该去何处寻你?”   “这个…我…”   男人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未说自己姓甚名谁,只道他明日此时会在此处等小包的消息。   小包见状也不强求,对男人拱了拱手疾步离开了。   男人望着小包的背影咧开嘴,嘿嘿笑了两声,唾道:“等老子有了银子,一定要你们这般狗眼看人低的小人伺候。”   此刻,那些白花花的细盐似乎已经变成了白花花的晃人眼的银子。   …… 第106章 失踪的男人11   “掌柜的,掌柜的…”   小包刚回到醉风楼,就把钱掌柜拉到了一边,扒着钱掌柜的耳朵悉悉索索说起了悄悄话。   “私盐?”   钱掌柜惊叫道。   “嘘,掌柜的您小点声,”小包急忙捂住钱掌柜的嘴。   “这可不是小事,你还与他人说过没?”   钱掌柜深知买卖私盐的厉害,况且醉风楼是杨家的,杨家不缺银子,不,想起东家从账上支取的那笔数目不小的银子,转而想到,即便杨家缺银子,他也不会知法犯法,因这点蝇头小利坏了醉风楼多年积攒下的名声,更不能让外人抓住把柄以此要挟东家。   钱掌柜从醉风楼想到了杨家,又由杨家想到了杨家的对手,不由便想的远了。   “没,我在路上遇见那人,回来就与掌柜的您说了。”   小包拍着胸脯保证,他是掌柜的一手带出来的,这事他还是晓得深浅的。   “此事你一定不能说与第二个人知晓,你先随张师傅安排灶上的活计,我出去一下。”   钱掌柜说着便准备离开后厨。   “掌柜的,您这是要去…?”   小包多嘴问了一句。   “我去找东家。”   钱掌柜心思细,他怕是有人特意设了圈套让醉风楼往里跳,一想到上回三里铺码头上那十五条人命,他心中便不由慌乱,此事一定要告诉东家,让东家也好有个防备。   不得不说,钱掌柜这事做的却是歪打正着。   在醉风楼和盐铺以及全聚斋门外守候的府衙捕快一无所获的时候,杨守业找到了束穿云。   他把钱掌柜的话一五一十一字不差的说与了束穿云。   束穿云听罢哂笑:“这人心思倒是精巧…”   “确实如此,我也以为他会直接寻钱掌柜,没成想他反倒找了个小伙计带话。”   这是杨守业第二回 来南城束家,上一回还是七年前,他摩挲着白瓷茶杯上的花纹心思飘的远了些。   “那张师傅是你安排的?”   束穿云想起一事,忙问道。   杨守业点头,无意多说这位张师傅,只道:“钱掌柜心细却不善说谎,我怕他露出马脚,顺其自然最好。”   “也是,他确实是个心思缜密的,不然也不会想的这般深远,知道此事后一刻未停的跑来告知于你,是表哥知人善用。”   杨守业笑笑不语,有句话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杨家如今的一切都是祖父留下来的,他不敢居功。   况且,这一切原本都该是云表妹和杨儿表弟的,他想起祖父,不由黯然神伤。   姑母是祖父祖母的命根子,两位老人临去时惦念不忘的除了姑母,便是云表妹和杨儿表弟了。   “接下来怎么做?”杨守业默了好大一会,才抬头问束穿云。   “明日让小伙计去见那人,”束穿云敲着桌面道。   这事她要和元泊通个气,让他手下的人做好准备。   “好,”杨守业不问,他知道束穿云会安排好一切,接下来的事自然不用他操心。   ……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第二日一早,伙计小包早早就来到了街角,可他等了近一个时辰仍未见昨日那男人的影子。   小包垂头丧气的回了醉风楼。   在街角对面的二层小楼里,元泊摇了摇扇子,瞄了对面一眼道:“被人耍了。”   “也不尽然…”束穿云却未太过失望。   “嗬呦,难不成你还有后招?”元泊来了兴致。   “本来事事就不一定顺利,我昨天就在想若是他今个没出现,又该如何?”   束穿云笑了笑,喝了一口杯里的热茶。   “该如何?”   元泊托腮望着束穿云,眼中满是兴味,他就喜欢束穿云眉间自信满满的样子。   束穿云放下茶杯,蘸着茶杯里的茶水在桌上点了点,“既然小伙计见过那人的样子,我便能画出他来。”   见元泊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她有几分不自在,咳了一声又端起了茶杯,“接下来的便交给你了。”   元泊见状勾唇笑了,“你那一手丹青确实传神,那人即使今日反了悔,也于事无补。”   画人不难,难就难在她画的不是自己见过的人,不过万幸的是,醉风楼的伙计都是极有眼力,观察细致,记性又好的。   细长的眉眼,削薄的嘴唇,高耸的颧骨,面相上属于极有特色的一类人。   兼之小包又说,此人瘦瘦高高,不笑时有些凶相,笑时又有些谄媚之相。   不出半个时辰,在小包的描述中,束穿云笔下的人已经成了形。   望着画像上的人,小包瞪直了眼,惊叹道:“就是他,真像哎…”   束穿云卷起了画像,把它交给了元泊。   后面的自有元泊去办,以元泊的能耐找出这个人,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   元泊让王青拿了画像去问,第一个地方就是三里铺码头。   几乎没费多少功夫,王青就把画像中的人摸了个底朝天。   画像上的人名唤胡顺子,人送外号大忽悠,话多且谎话连篇,所以在三里铺码头那群帮工中,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只不过这名气确实有点不敢恭维。   等王青去胡顺子家抓人时,却扑了个空,胡顺子家人告诉王青,他已经两日没有回家了。   王青带着大荒去了胡顺子家,循着胡顺子的气味找到了山中的一处山洞,在那发现了奄奄一息的胡顺子。   “他被人击中了后脑,是致命伤,好在还留了一口气。”   元凌替胡顺子查看了伤势,对一旁的束穿云和元泊道。   她不过才两日没去南城找穿穿玩,穿穿竟又被元泊骗去办案,元凌有些不高兴。   “还有救吗?”束穿云问元凌。   胡老三之死还未找到凶手,不想如今又要添一条人命。   “算他走运,再晚上半日神仙也难救。”   元凌对自己的医术极为自信,并不是夸大其词。   但就算有元凌的救治,那胡顺子也不知何时能醒来,况且元凌还说胡顺子被伤到了后脑,搞不好就算醒了,也可能变傻。   束穿云皱起了眉头,眼见的一点线索似乎又要断了。   元泊瞅了一眼束穿云,见束穿云蹙眉正向他望来,他朝窗外努了努嘴,束穿云点头,两人前后脚出了门。   在门外站定,元泊问束穿云:“你怎么看?”   “我猜是他的同伙,”束穿云沉吟道。   “我让王青再去码头问问,既然是同伙,必然是熟悉之人。”   束穿云颔首,从胡顺子脑后的伤处可以判断,他对那人根本没有防备之心,说明他和那人极为熟悉。   那人为何想杀胡顺子,要么两人是同伙,对于手中私盐的分配出现了分歧,还有一个可能他们是仇人。   只不过,在和醉风楼交易的关键时刻,胡顺子被害,她更愿意相信那人和胡顺子是同伙。   而胡顺子被害与胡老三之死又是否有共通之处?   第二日午后,经过元凌的救治,胡顺子果然醒了来,但令人始料未及的是,他虽没傻却疯了,一问三不知。   眼看着案子陷入了死胡同,但柳暗花明,王青又抓回来一个人。   此人名唤冯全,人送外号冯老鬼,与胡顺子是同村的邻居,王青拿着胡顺子的画像去三里铺码头询问时,就曾见过此人,但当时他们要寻的是胡顺子,并未多留意冯全。   等再去寻与胡老三相熟之人时,好几个帮工都指认冯全与胡顺子最为熟悉,所以王青把人给带了回来一并交予元泊审问。   阴森的大牢里,越朝深处走湿气越是弥漫,胡顺子被单独关在了一间牢房里。   人虽疯了,但该承受的惩罚一样不能少,好在元泊不似李捕头这般酷爱刑罚,所以胡顺子虽被关了进来,但并未受到折磨。   “胡顺子…”有狱卒唤胡顺子。   胡顺子正面向墙角蹲着自言自语,对唤声充耳不闻。   “开饭了,开饭了…”   狱卒见状,急中生智叫道。   那胡顺子果然转过头来,“饭,饭…”   “饭还没熟,你过来,”狱卒掏出钥匙打开牢门,上前扯着胡顺子的胳膊就向外走。   “你是谁?是谁?你要做什么?”胡顺子没见到饭,开始对狱卒拳打脚踢。   狱卒一口老血憋住,刚抬起脚准备还回去,就听到身后有人轻咳,狱卒急忙收住了脚。   “胡顺子,有人来探望你了。”   元泊说完闪身,他身后显现一个人影,胡顺子看到这人时瞳孔缩了缩,忽然撇开脸去,随后他挣脱开狱卒的钳制,返身又回了墙角,蹲在那吭哧哧道:“我要吃饭。”   “你认识他…”元泊挑眉。   胡顺子兀自低着头自言自语,根本不答元泊的话。   元泊拊掌嗤笑,朝身后招了招手,“王青…”   王青先是端了一张椅子放在了元泊身后,见元泊坐了下来,才走到冯全面前,一下抽走冯全嘴中的抹布,厉声道:“老实点。”   冯全点头如捣蒜。   元泊拍了拍手,“好了,胡顺子,你没疯别装了。”   胡顺子犹不搭腔,元泊冷哼一声,“你该不会以为本公子见不得血腥吧?王青…”   “属下在…”   “让他见识一下咱们牢里的手段,”元泊说得云淡风轻,胡顺子豁然抬头,狠狠盯着元泊。   元泊翘着二郎腿,靠在了椅背上,那姿势怎么看怎么慵懒,只是他薄唇一张一合,说出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怎么?不装了?晚了。”   元泊话音刚落,就见王青走进牢中,抓起胡顺子走出牢房,从元泊和冯全两人眼前离开了。   不多时,也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叫唤:“我说,说…”   这声音让冯全浑身一震,知道元泊在杀鸡儆猴。   又听元泊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本公子确实见不得血腥…不过啊,本公子就爱听那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叫唤声,你叫冯全,是吧?”   冯全话也不敢搭,只不住点头。   “冯全,你说是不是?”   冯全虽被抽掉了抹布,可此时他情愿自己是哑巴,浑身哆哆嗦嗦,根本不敢回应。   他在村民中算是有胆色的,但到了知府大牢里,他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蝼蚁,面前的人说碾死他,连理由都不需要。   “早说出实情不就好了,非得遭这罪,还装疯卖傻糊弄本公子,以为本公子闲的慌是不是?”   “大人,小民说…小民说…全都说…”   冯全抖抖索索跪在了地上,把自己与胡顺子如何得到的私盐交待的一清二楚。 第107章 失踪的男人12   “前几日小民正巧瞧见岑大与胡老三鬼鬼祟祟,小民觉察有异,便与顺子下工跟在了他们身后。怕他们发现,我们躲在江边草丛里,当时岑大与胡老三争吵的厉害,岑大用砖石把胡老三打倒在地之后就走了,小民见岑大离开,正想上前去看胡老三的情形,不料岑大又回来了,岑大把胡老三扔到了江里,后来又脱了自己的衣裳也扔了进去。“   “依你所说,是岑大杀了胡老三,又把胡老三抛到了江里?”   “回大人,正是如此。”   “那岑大为何又把自己的衣裳扔进江里?”   “回大人,小民不知。”   见元泊似乎不信,冯全又连磕了三个头,“小民真的不知。”   “你们是否又见过岑大?”   “不曾。”   冯全的额头死死抵着自己的膝盖,紧咬的牙关发出闷沉的声音。   “你和胡顺子既然躲在草丛中,在并不知胡老三是否身亡的情形下,为何没阻止岑大把人扔进江里?”   王青说胡老三是溺毙,也就是说胡老三当时只是被砸晕,并未死去。   冯全头点地,“大人恕罪,顺子与胡老三有些嫌隙,他拉着小民不让出去,所以才…才没能制止岑大的所作所为。”   元泊见状也未再逼他,反而问道:“那私盐呢?从何处得来的?”   冯全静默了片刻,元泊哂笑,“你不说胡顺子也会说,趁本公子心情好,还能听你说道说道,不然…”   元泊弯低了腰,轻笑道:“你和胡顺子换一换?”   说罢一扬手,“王青。”   遥遥传来一声回应:“属下在。”   “小民说,小民说,”冯全慌了,他自知熬不过刑罚,遂痛快道:“岑大杀了胡老三后,从江中打捞起一只木箱,他取了东西后,又把木箱放了回去,等他离开,我二人顺着他打捞的方向又把箱子起了上来,打开一看才知是一箱子细盐。”   “你们把东西藏在了何处?”   “在山上一处围猎用的陷阱里。”   “你为何要害胡顺子?”   “小民也知那细盐来历不明,发现时就该交到官府,可小民当时被猪油蒙了心,才贪了这箱盐,后来,小民左思右想,万一被人发现我们手中的盐有问题,那小民和家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所以才三番五次阻挠顺子拿盐去卖,可他偏偏不听…是以小民才…才一不小心…一不小心敲打了他一下…大人,小民不是故意的,小民没想杀顺子的…”   冯全膝行了两步,跪伏在元泊靴前,不断为自己辩解。   元泊听了冯全这番解释,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他只问冯全:“听你的意思,原本想如何处置这箱盐?”   冯全支支吾吾,“小民一时还未想好,不过,总不会拿去卖的。”   元泊抬脚挑开冯全扒着他靴子的手,伸个懒腰起了身,垂下眼面无表情道:“那你就在牢里好好想想。”   冯全伏在地上,待那靴子摩擦在地的声音在牢内逐渐消失,他才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还未到绝境。   胡老三不是他杀的,是岑大杀的,充其量他只是见死不救,知情不报。   盐也是从岑大手中得来的,他并未买卖,不过是私藏了几日。   他想杀胡顺子没错,可胡顺子没死啊。   真是老天助他,给他留了一条生路。   只要…只要胡顺子也按照他们商量好的说辞来,他相信胡顺子不傻…   一日后,王青带人从山上的废弃陷阱中找到了一只木箱,待木箱中裹的严严实实的油纸包被打开时,那细如银针白如雪花的盐闪了众人的眼。   这箱子里的不仅仅是盐,还是银子。   ……   昼夜雨凉,连下了两日,狂风扫落叶,江上雾气弥漫,束穿云与元泊来到了碧月村码头。   淡绿色的披肩罩着清灰色的薄夹袄,一对如意盘扣笼着纤细的玉颈,披散在肩头的秀发漆黑如墨,发稍的几颗露珠晶莹欲滴,她倚在栈桥边,朦朦胧胧中宛若遗世的佳人。   这样的女子该是岁月长安,世事无忧才好。   元泊眸色暗了几分,紧握了握手中的伞柄,替她遮在了发顶,声音喑哑:“江上雾大,还是回吧。”   “我一直没想通,岑大到底在哪里?”   元泊举伞的手顿了顿,他眼中遗世的佳人霎那消失了踪影,这才是真正的束穿云,若不是身体不好,习不得武,她怕是要在刀枪剑雨里闯一番才好。   他叹气摇头,“你呀,就是心软…”   见不得妇人落泪,见不得孩子可怜巴巴的唤一声姐姐。   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自觉的宠溺。   岑大一日未寻到,这件案子就不算完结,所以他们今日又去了岑家,期待着能发现蛛丝马迹。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束穿云眸光沉沉,漫无目的漂浮,不知从哪里飞来的水鸟落在江面上,惊起了几声浪花。   “哪里不对?”   随着浪花击打江面的声音,元泊问道。   他高出束穿云一头,两人此刻并排站在伞下,低头就能嗅到束穿云发间清浅的香味,他的话里便多了几分心不在焉。   束穿云凝视着不远处用翅膀拍打着江面的鸟儿,道:“你且说说,岑大为何脱去自己的衣裳并把它扔进江中?他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   “不能以己心度他人。”   见识太多尔虞我诈,元泊从不轻易揣摩人心。   有人当你面千般你好我好,背后就能捅你万刀犹不解恨。   利之一字,能让活人变伥鬼。   然束穿云却摇头,“我不是以己度人,而是在寻找他做事的动机。碧月村村民皆道,岑大老实忠厚又爱妻惜子,而胡老三却是个好吃懒做不思进取的,我还打听到,前些日子有人为胡老三说媒,想来他是急需银钱的。我推测他们争吵的缘由是胡老三想卖掉私盐,而岑大不肯,所以才动手伤了胡老三。”   就江边发生的岑胡二人争吵一事,冯全与胡顺子说辞一致,至于岑胡二人争吵的内容两人却都表示未听清。   “然后呢?”   “岑大见伤了人,第一反应是逃跑,这也正应了他胆小之说,可随后他又回来了,我认为他并不是想抛尸灭口,而是要回来救人。胡老三额间的伤口并不深,当时也不过流些血,岑大回来发现胡老三没事,以他的性子,他是不会把人扔进江里活活溺毙的。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岑大把胡老三扔进了江中,可当时他并不知道有人跟踪他,所以完全不必担心有人发现他的所作所为,那他为何不回家呢?”   元泊心思一动,“你怀疑冯胡两人说了假话?”   束穿云轻叹了口气道:“岑大不回家,只有一个原因,他不是失踪,他或是遭了不测。”   想到岑家娘子殷切期盼的眼神,岑家小儿稚嫩朝气的可爱笑脸,束穿云又叹了一声,但愿不是她猜测的那样。   元泊想了想,也大抵明白了束穿云的意思,“若是这般,那杀害岑大的只有冯胡二人了。”   束穿云没吭声,冯胡二人一定是料想到他们手中的私盐万一被发现又该如何,所以两人提前对好了口径。   就是把一切罪责推给岑大,反正岑大已经被他们杀了。   即便岑大没死,被人这么指认,也怕是百口莫辩吧。   依冯胡二人的行为来看,若按太明律法,确实罪不致死。   不得不说,冯胡二人倒是谋算的清楚明白。   束穿云以为自己推测的已是事实,可殊不知,事情的真相更为离奇。   元泊回到府衙,又亲自去问候了关在牢中的冯全胡顺子二人。   也不知他最后用了什么办法,冯胡二人又乖乖交代了一遍。   “两人说辞大差不多,看来这回是说了实话。是他们二人趁着岑大返回时把岑大打晕,连同胡老三一起扔进了江里,他们早已从岑大和胡老三言语中得知了木箱的位置,随后两人打捞起了木箱运到山上藏了起来。”   借着查案的需要,元泊到南城接了束穿云,两人在去往碧月村的马车上说起了第二次审问的结果。   束穿云敏锐的觉察出一丝异常,她忙问元泊:“他二人并未确定岑大身亡与否,便把岑大扔进了江里?”   元泊点头,“冯全说他以为岑大和胡老三一样晕了过去,天色已晚,就未多加辨别,慌乱之中把人一起扔进了江里。几日前胡老三的尸体和岑大的衣裳被我们打捞上来时,他察觉事情出了变故,按捺住了变卖私盐的心思,却不料胡顺子是个贪图眼前短利的,这才被我们抓了个正着,连累了他。”   束穿云气笑了,“如冯全所说,都是别人的错挡了他发财的路了?”   “可不是嘛…”   元泊眯着眼笑的温和,他见束穿云眉间有拨云见日之像,心情跟着也瞬间明朗起来。   “你说岑大虽然假死脱身,但他既是个顾家的男人,难道就不惦记妻儿?”   前后种种联系起来,束穿云发现,岑大的衣裳出现在江里人却不在,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岑大被扔进江中之时是醒着的,然后他金蝉脱壳,让人误以为他已经死了。   元泊一低头,看似漫不经心道:“当然,若是我,肯定是要偷摸着看上一眼的。”   说完,他瞥一眼束穿云,但见束穿云兀自出神,顿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元泊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再抬头就见束穿云眉眼弯弯,抿起的唇角似三月的春光般灿烂,她说:“我有办法找到岑大了…” 第108章 失踪的男人13   岑家屋后有几棵榕树,紧挨着进山的路。   入了秋,天一日比一日凉,碧月村上山的村民渐渐少了。   这日午后,乌云挂在天边,薄雾笼罩着半山,眼看着大雨将至,一片迷蒙中,有人从山上走来。   乱糟糟的如鸟窝般的头发上还挂着几根干草,身上的衣裳像是树皮又似一块破布,只遮着膝盖以上,黑乎乎的双脚露在外面,像是大山里的野人,在这深秋的天里,他笼着手缩着肩探头探脑走走停停,最终来到了岑家屋后的榕树下。   一只小黑狗从树后的草堆里冒出头来,瞪着一双豆大的黑眼珠围着野人左右打着圈圈,野人试探着叫了一声:“小黑…”   小黑狗蹭了蹭野人泥泞的双腿,“汪汪”呜咽了两声。   野人蹲下来伸出一张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小黑的脑袋,污浊不堪的脸上滑下两行清泪,五大三粗的男人竟是泪流满面。   “汪汪…”   远处忽然传来几声吠叫,野人浑身一震,急忙起身,可小黑更快一步窜到他身后,冲不远处跑来的大黄狗呲起了牙,野人转身,见小黑挡在他的前面,明明惧怕大狗,却依旧抖着战栗的小身子保护他。   野人伸手抱起小黑,被乱发遮盖的双眼茫然又有些畏缩的看着大黄狗身后。   “你是岑大?”   见岑家的小黑狗乖乖任人抱在怀中,束穿云心下多了几分笃定。   野人不自觉的点头,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盛满了惊恐,“你们,你们是…来抓我的吗?”   束穿云诧异,她今日是女装打扮,怎么看也不像是官府的人,回头再看一眼元泊,那身金尊玉贵倒是有几分官家公子的派头,她不禁对岑大摇了摇头,“不是。”   “那…那你们…”   岑大有些语无伦次,多日的惊恐和担忧让本来强壮的汉子瘦成了一把骨头。   “岑…岑大…”束穿云还未开口,就听岑娘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原来岑娘子在屋中听到了小黑的叫声,还以为小黑出了什么事。   此刻看到形似野人的岑大,岑娘子又惊又喜又难过,哆嗦着双唇颤抖着拉过岑大的手,“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你还活着,还活着…”   岑娘子泪如雨下,抱着岑大嚎啕大哭。   “轰隆隆,”远处传来急促的雷声,束穿云上前两步对岑娘子道:“回去说吧。”   岑娘子抹了把眼泪,又哭又笑,“对,先回去,回去…”   待束穿云元泊二人再见到岑大时,已过了一个时辰。   经过一番梳洗,岑大精神了几分,但颊边的凹陷还是能看出他这些日子过的不好。   “大人,小姐,”很显然,方才岑娘子已和岑大说了两人的身份,所以此刻,岑大神情更为拘谨。   “说说看吧,”元泊和束穿云互望一眼,还是元泊开了口。   岑大与岑娘子并肩立在两人面前,忽然双双跪了下来,岑娘子先道:“大人,请大人留岑大一条命。”   岑大也不住叩头,“小民该死,小民不该贪图富贵,求大人万不要牵累妻儿。”   “起来吧,没人要你们命,”元泊用扇柄轻点几下桌面,语气严厉了几分,“你只需把如何得到私盐,当日在江边又发生了何事,细细说来便可。”   岑大与岑娘子听了这话惊喜万分,又给元泊叩了个头,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尤其是岑大,掩不住哽咽道:“是,是,小民绝不敢有一丝隐瞒。”   元泊颔首,“说吧。”   岑大抹了把脸,慢慢回想起来。   “咱们碧月村的村民大多都在三里铺码头以帮人扛活为生,码头上活不多时,咱也会下水摸鱼。在碧月村码头向西一里处有块大暗礁,那里鱼儿最多最大,十几日前,小民去暗礁处摸鱼,恰巧遇到胡老三,我二人在暗礁附近发现了一只木箱,打捞上岸才发现箱子里装的都是盐。”   元泊忽然打断道:“你说箱子是在暗礁处发现的?是否还发现其他东西?”   岑大不假思索摇头:“回大人,再没有其他。”   “接着说吧,”元泊盘算着那暗礁的位置,约莫猜出了装载私盐的船的来历。   “小民和老三商量要把箱子交给官府,但老三说就算交到官府,我们也说不清盐的来历,大人们肯定不信咋就恁巧让我们发现了盐。他这一说,小民也觉得有道理,后来我二人决定把箱子暂且放在原处,只各自取了一包盐回去。没过几天,老三突然找到小民,他想娶媳妇要把盐卖掉,小民当然不同意,小民知道贩卖私盐是死罪,万一连累了家里人怎么办,可老三不听,他用砖石偷袭小民,小民身量比他高些,那砖石砸在了小民肩上,小民与他争夺砖石不小心磕在他额头上,小民以为他死了,当场吓的逃走了,但没走远又回来了,谁知小民刚准备看胡老三的情形,又被人从后面偷袭,小民晕了过去,接着有人把小民扔进了江里,因小民水性极好,被冷水一激醒转过来,只听到江面上有人说话,但不知是谁,更怕有人要杀人灭口,小民胆怯便顺着水流游走了。”   “那你的衣裳又是怎么回事?”元泊问道。   “小民怕人寻仇,当时觉得把衣裳扔在江里肯定会被人发现,到时那欲杀小民的人会以为小民已经死了,便不会再为难小民妻儿了。”   元泊冷哼一声:“愚蠢,你以为想杀你的是那私盐的主人?”   岑大愣了,“大人,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若真是那些人,他们岂会放过你的家人?”元泊哂笑,胆敢贩卖私盐的人,杀人这种事更是宁肯错杀绝不漏掉。   岑大该庆幸,那些人至今仍未发现私盐丢失之事。   “隔墙有耳总听过,你和胡老三被人跟踪了。”   见岑大一副懵懂的神色,元泊难得一次好心,把冯全胡顺子二人交代的事情与岑大又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岑大喃喃自语,一时又愧又悔,懊恼因自己的胆小没能救下胡老三。   “胡老三先你一步被扔进江里,你救不了他,他也死有余辜。”   元泊冷笑,贪心又短视的人死就死了,就怕死也要拉人垫背。   岑大现身,至此这一桩离奇的失踪案引发的命案已近尾声,只除了一件事仍让人耿耿于怀,那箱盐的来历至今不明。   当然,耿耿不明的人也只有束穿云。   “在想什么?”   回城的马车上,元泊见束穿云柳眉颦蹙,明知故问。   他不是不懂束穿云的心思,只不过那箱私盐的来历着实有些不好与束穿云明说。   他能说贩卖私盐的船是淮帮的?他能说他是淮帮的少帮主?   他也想过与束穿云坦诚相待,但,每每见到束穿云清冷的泾渭分明的模样,也就觉得束穿云或许根本就不在乎他是谁,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在她的眼里,他许是元凌的哥哥,许是元知府家的公子,许是平江府最为浪荡的男人,又许是暗夜里见不得光的影子,却唯独不是她心上的那个人。   过了半晌,他才听束穿云喟叹一声道:“罢了,那也不该是我操心的。”   元泊眸中晦涩难懂,却也未再说什么。   在马蹄“嘚嘚“声中,马车穿过南城长满绿苔的巷陌,穿过十里长街的烟火繁华,一对各怀心事的男女互相道了珍重。   ……   淮阳府 淮帮总舵内   夜色浓如泼墨,几只纸糊的灯笼悬在门梁下,不过映照着院中三尺之地。   整个江南道都知,论起逞凶斗狠,武功路数,淮帮最是鼎鼎有名,绝不会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淮帮闹事。   所以总舵正门处的守卫只是稀松平常,即便外面的人不敢进淮帮,但挡不住有些人想出去,偏偏这人又不走正门,偷偷摸摸绕过重重院落去了紧挨着阳江的偏门。   李全,平江府赫赫有名的李捕头,也是淮帮的五堂主,此刻顶着一张刚冒出些许青须的黑脸与前面的人相隔着三丈,眼看着那人到了江边乘着一艘小船向江心驶去。   三堂主的船越划越远,“他奶奶的,”李捕头啐了一口,他不敢跟的太近,今夜月色不明,跟的太远又怕跟丢了,李捕头暗恼自己轻功不济,否则哪里用得着划船。   借着江边茂密的芦苇掩护,李捕头朝远处看了一眼,三堂主已划船到了江心,那里似乎还有一条船,想起之前打探到的消息,他一咬牙一闭眼,索性从船尾滑到了江里。   江水刺骨,李捕头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他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了下去,无论如何,他今日一定要抓住三堂主的狐狸尾巴。   从岸边到江心十几丈远,不时借着芦苇杆换气,李捕头终于摸到了两艘小船的底部。   “还没找到?”江面上传来的声音有几分熟悉,李捕头略一思忖,便认出了此人。   青阳帮帮主曹坤,原来与三堂主勾结的是这小人。   李捕头暗恨三堂主吃里爬外,明知老帮主最不齿曹坤为人,竟还敢与曹坤来往。   “帮主许是已怀疑我与你来往,近日我总觉得有人跟踪我,这样,你把余下的部分都给我。我们赶快断了联系,以后我不找你,你也别再来寻我。”   三堂主欲与曹坤划清关系,想来他也知道违反帮规的下场。   李捕头暗道。   “出了事,你拍拍屁股就走,把烂摊子留给我,想得倒美,”曹坤冷笑一声。   “你待如何?难不成我被帮主处置,你以为你脱得了干系?你该知道我们帮主的为人,难得你青阳帮不想在淮阳府混了?还有,别以为你不说,我便不知你背后的东家是谁,哼,想我堂堂淮帮三当家,岂会做那不明就里之事?”   三堂主话中透着几分自傲,李捕头在心里骂道:“蠢货,曹坤岂是你能威胁的?”   果不其然,曹坤阴恻恻的声音在水面上响起,“三堂主的意思是要独善其身,不管咱们青阳帮的死活了?”   “我只要银子,你们的事一概不管,曹帮主还有你背后的东家尽管放心,”三堂主像是有些急躁,怕是出来太久被人发现。   “是吗?我若是不给呢?”   曹坤恼恨,早让他去寻丢失的那箱盐,至今没下落不说,竟还想要银子,门也没有。   “那就对不住了,曹帮主该知道我们帮主的脾气,万一我不小心说漏了嘴…嘿嘿,贩卖私盐,而且是…送往那里,这事被人知道,您,和您背后的东家,怕是要遭殃了。”   三堂主有恃无恐,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   什么曹坤,什么东家,在他眼里狗屁不是,他唯一怕的只有他们帮主。   “哼,真是不知死活,东家早料到你这小人不可靠,”曹坤冷斥。   李捕头听到这话,察觉不妙,他欲破水而出,却不料船底一阵晃动,他即刻按捺下来,待船底平复刹那的死寂过后,江面上响起了一个冷冽的比江水还凉的声音,“处理了。”   “是。”   曹坤恭敬中透着几分畏惧。   不消说,要处理掉的一定是三堂主。   李捕头正暗自猜测来人是谁,岂料一道剑气突然朝他袭来,他慌忙避过,探身从江里掠了出来,单脚站在船舷之上。   晦暗的月下,一个黑衣男人执剑立在船头,李捕头愣了愣,从他的角度看去,那男人的身影竟有几分熟悉,像他主子,可他明知,此人绝不会是主子。   只这一愣神的功夫,那人的剑又刺向李捕头,任他闪躲,那剑左右不倚如长了眼睛般跟着他,船上狭小,李捕头自诩武功高强,此刻头上也冒了些冷汗,他不是男人的对手。   怪不得总觉得对方的功夫有几分熟悉,当长剑刺入他胸口的刹那他终于想起他何时与对方交过手了,就是眼前的男人从牢里劫走了陈又炎,李捕头心头暗恨,带着一腔不甘愤怒落入了江中,这已是他第二次败于男人之手了。   “哗啦”水声,在暗夜里掀不起一点波澜,不过片刻,江面又恢复了宁静。   “沈公子,要不要下水看看?”曹坤不放心,见沈南苏射来的冷目,急忙解释道:“那人是淮帮的五堂主,水性极好,万一他没死…”   沈南苏淡淡撇他一眼,一言未发飞身离开了小船。   曹坤绷紧了身子,尽量遮掩住恐惧,望着江面上飘然远去的黑影,他抹去了额上的冷汗,想到这是江心,李盛受了重伤一定没有力气再游回岸边,如此这般,他最终放弃了下江再去补一刀的想法。   随着“咯吱咯吱”声,曹坤让两条小船前后连在一处,又在夜色的掩护下,把三堂主的尸体抛进了江中,然后才划船远去。   “咕噜咕噜,”江水涌动,一根芦苇杆从江心向岸边漂去。   阳江北岸,沈南苏驻足回首,夜暮笼罩,他嘴角轻扬下是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 第109章 失踪的男人14   两日后 京城谢府   “事情都料理好了?”   一身灰白长袍的中年男人正伏在案前作画,浓墨挥洒细笔勾勒,亭台楼阁登高悠然远眺图便初具雏形。   “是,义父。”   应话的年轻人,眉目冷厉,颊边的疤痕更添了三分阴郁,他如一把锋利的剑,见之便要见血。   中年男人亦是兵部尚书谢承文,当今皇后胞哥。   年轻人是他的义子沈南苏。   谢承文搁了笔,用绢巾拭去指上的墨迹,吩咐身边的随从把画拿走晾着,回身坐在了靠椅上,浅淡的道了一句:“你做事义父放心。”   “谢义父夸赞。”   沈南苏不卑不亢,并未因此露出一点得色,言语恭谨丝毫看不出两人是义父子关系。   谢承文像是对沈南苏的脾性十分了解,低头翻阅着手边的折子,随口问道:“老夫人身体如何?”   “孩儿回程匆忙,并未来得及去谢府。”   “你是怕晚儿那丫头缠着你吧?”   谢承文呵呵笑道,儒雅的面上透出几分难得的随和,“你年纪也不小了,和晚儿的亲事该操办起来了。”   这话像是在询问沈南苏的意思,但沈南苏却知,此事已没有他拒绝的余地,与谢语晚的亲事能拖到如今,已是谢承文给足了他情面。   他愿与不愿并不重要,只要他依旧是谢承文的义子,这个亲就必须结,所以他没有理由拒绝。   “义父说的是,只皇上那边要于三月后去潭山祭祖,义父看…”   操办亲事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他还需兼顾潜卫府的差事,且皇上去潭山祭祖,朝中重臣也要随行,这般看,亲事还可拖上一拖。   “你答应就好,也是给晚儿一个交代,那丫头等你点头不知等了多久…”谢承文摇头失笑,随后又道:“成亲的日子倒也不必着急,依义父的意思,来年春天最是好时节,你看如何?”   “全凭义父做主。”   沈南苏神色未动,弯了弯腰恭敬回道,还有不到半年时间,足够了。   待沈南苏回到潜卫府,靳修已等在他房里。   “苏哥,此行是否顺利?”   沈南苏点头,“有意外,”见靳修神情紧张,他难得的笑了,“别担心,这意外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此话怎讲?”   “我在淮帮遇到一个人,你猜是谁?”   仿前朝建的潜卫府,专替皇上做些见不得光的事,从七年前初露端倪,到如今潜卫府越得皇上重用,七年来,明面上潜卫府是属于皇上的,但实际上里面的人都是谢承文选出来的。   沈南苏是谢承文义子,自然而然掌管了潜卫府。   多数时候,沈南苏都住在潜卫府,或者说潜卫府已是他的家。   回到潜卫府,放下满身防备,他的神情也柔和了几分,与靳修说话也多了些随意。   “猜不着。”   靳修抱臂立在一旁,他哪里能猜到是谁。   “你呀,”沈南苏怔仲无奈,靳修跟他越久,性子越是随了他。   原来驰骋沙场的年轻小将早已在京城的尔虞我诈中消失的无影无踪,靳修是属于长垣府的,该是在烽火磨砺中成长起来的将军,更该是守护北境百姓的雄鹰。   十年磨一剑,他和靳修都已等得太久。   “我刺杀淮帮三堂主一事被淮帮的人发现了。”   “苏哥不曾斩草除根?”   靳修有几分诧异,他们杀人从不留活口。   沈南苏勾了勾唇,“那人是淮帮的五堂主,不过他还有一个身份。”   “还有一个身份?”   “你是否还记得前次你我去平江府大牢救褚炎之事?淮帮五堂主亦是平江府捕头李全,曾与我交过手。”   “是他呀?”靳修眉眼动了动,像是想起了这个人,“我记得他,他对束小姐颇有几分照顾。”   沈南苏点点头,“元家与谢家不对付,这事人尽皆知,在宫里,皇后与谨妃也从无来往,由此可见元知府此人绝不简单,表面平庸无为,皆因他深谙外戚为官处事之道,抑或是他早已洞察了皇上的心性,可即便如此他依然为元公子谋了禁卫军之职,我猜他有意入京。”   “入京为何?”靳修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   “他意欲为何不是我该操心的,我只需助他一臂之力即可。”   京城早该乱了,这太明朝虚荣的表象下藏了多少肮脏与污垢,皇位上的人只看到了自己眼下的这块地,殊不知百姓日子艰难,整个北方连年干旱,几乎颗粒无收,有多少人携家带口逃向南边。   也就元家治下的平江府尚算祥和之地,然元祯却要把平江府拱手让人,这中间少不得耐人寻味的理由。   “前些日子皇上便有意提拔元祯,可因秋闱之事暂且罢了,若是皇上此时听到一些关于谢家及大皇子的传闻,你说他会怎么做?”   “以皇上多疑的性子,恐怕会想方设法牵制谢承文。”   靳修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忍辱负重数年,他知道沈南苏已等不及了。   “苏哥,你想过以后吗?”   “以后?”   沈南苏陷入了沉思,若是从前靳修问他,他定然没想过,他只要谢承文身败名裂,只要皇座上的那位得到报应,至于他的将来,至于天下人又该如何,他不在乎,他活着的意义只为报仇。   可如今…   沈南苏手心中把玩着一颗鹅卵石,是他左右从不离身的东西。   “我前几日夜探淮帮,发现了一幅画,那画…我在父亲案上看到过。”   “什么画?”靳修觉得今日的沈南苏有些奇怪。   “一副女子的画像,”父亲把画藏在密室里,从不曾示人。   “莫不是…?”靳修惊的不知该如何接话。   “就是她,淮帮帮主的女儿,名唤雷风,二十年前难产而亡,她生下的是个男孩,被雷老帮主抚养长大,就是如今的淮帮少帮主。”   忆起从前,沈南苏阴郁的眉梢挂了几丝柔和,他从前是天之骄子,生来便锦衣玉食奴仆成群,母亲教导他谨守礼仪,他小小年纪便习得五书识得六礼,却独独没有玩伴。   直到父亲带回来一个小男孩,父亲说是他的弟弟,可这个弟弟却调皮的紧,来的第一天就骗他下湖,害他生了场大病,他好胜心强,不允许自己不会水,病好后硬是软磨硬泡,让母亲找了师傅教他凫水,也因此在那场大祸中救了自己一命。   思及此,他便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笑来,“至今我才明白为何父亲不曾把他的名字刻进玉蝶,也从不曾说过他的出身,原来他就是忆风,他还活着…”   “淮帮少帮主是秦忆风…”靳修喃喃,一时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本该已经死了十七年的人,沈南苏却告诉他那人还活着。   沈南苏想起淮帮的五堂主又是平江府的李捕头,且淮帮少帮主的面目极少有人见过,他心中不由一动,一个大胆的猜测跳出胸膛,莫非忆风还有一个身份?   “阿修,你去查查元祯何时娶的妻,元家大公子年岁几何?”   “这个不用查,我知道,”靳修摆摆手,这事他前次去平江府听人说道过一回,“元祯在元和五年回的平江府,他之前的事无人知晓,元大公子年纪约莫在二十上下,他还有一个妹妹,名唤元凌,与束小姐是闺中好友。”   年纪也对得上,沈南苏想起曾在宫中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不由的陷入了沉思…   ……   平江府知府后院   元泊看着手中的信,手指轻叩着桌面,问元义:“李全如何了?”   “小姐医术不错,已能下床了。”   “赵叔从三堂主处查到不少东西,其中有些东西来自北苍,哼…死的倒是便宜他了…”   “属下记得老帮主是从不许堂主去北苍的,难道是…三堂主偷偷去过北苍?”   元义不由惊叹三堂主的胆大,淮帮帮规极严,若是被老帮主发现三堂主违背帮规,死了也得给他扒层皮。   元泊冷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死得其所。”   “主子,李全说刺伤他的是京城那位,莫非在青阳帮背后贩卖私盐的是…谢家…?”   元泊不知在想什么,意义不明的回了一句:“是谢承文。”   “他为何把盐卖去北苍,他是兵部尚书…”元义觉得谢承文一定疯了。   “是兵部尚书又如何?秦朔一日未做太子,谢家便一日不得安心,”元泊瞄了一眼桌上的羊皮地图,随口说道:“北苍缺的是盐,最不缺的又是什么?”   “铁,”元义惊呼,“以盐换铁,难不成谢家想…想逼宫?”   “这有什么稀奇,皇家自古便是成王败寇,父不父子不子,不过,”元泊话锋一转,言语讥诮,“谢承文有这心思,也得看秦朔担不担得起,他那三弟秦誉与背后的孙家可不是吃素的。”   “主子,您似乎并不讨厌三皇子。”   “秦誉啊,呵呵,别看年纪不大,心眼可不少,在宫里让老二秦霆吃了不少暗亏,你道为何皇上欲赐婚秦霆与束穿云之事横生波折?”   “不是主子您从中做的手脚?”   元义嘟囔了一句。   元泊假装未听见,顾自道:“那秦霆本就与王侍郎家的小姐眉来眼去,我不过做了个顺水人情助了王小姐一把,在宫里能让秦霆不自觉入彀的当然非秦誉莫属。秦誉嘛,比起他的两个哥哥,聪明了些许。”   元泊最后总结道。 第110章 失踪的男人15   秋日渐短,似乎刚用过午饭太阳便要落山了。   束家后院,“吱吱扭扭”摇椅前后摆动,元凌坐在椅上唉声叹气。   “穿穿,我不想去京城,一点都不想去。”   日前,京城突然来了消息,元知府被皇上任命为京城府尹,即刻赴任。   这消息在平江府掀起了轩然大波,到此时,平江府百姓才隐隐生了些愁绪,元知府虽说无能贪婪了些,但与其他州府相比,平江府确实富庶安定许多。   谁能说安定繁荣的背后没有元知府的功劳呢?   况且如今有大批从北方逃难来的流民进入平江府,从他们口中,平江府的百姓第一次觉出他们能生活在平江府是多么幸运。   元祯走了,新来的知府又是何人?脾性如何?百姓心中多少有些惶恐。   “去吧,”束穿云并不挽留元凌,元家虽世代定居平江府,但或许从吴王继位成为皇上,元家小姐做了谨妃之始,便注定元家将要有进京的这一天。   元家虽枝叶繁茂,但主支仅元祯一人,元祯又仅有元泊一子,子嗣不继最是家族大忌。   是以元祯这一脉在元家一族中已见势微,若不是谨妃在宫中颇得圣眷,元祯未必能做得了知府,进而入京做到府尹一职。   元家虽说家大业大,但于元凌来说,除了自己的父亲和哥哥,其他元家人都是指望不上的,所以束穿云并不觉得元凌留在平江府是个好主意。   况且京中还有谨妃,哦,不对,谨妃已经晋为皇贵妃,在后宫的地位仅次于太后与皇后。   “穿穿我舍不得你。”   元凌起身抱住束穿云,苦着脸撒娇:“京里的那些女人可讨厌了,惯会装模做样,看到一只虫子便哭哭啼啼半天,回去还要喝碗压惊汤才好,可打杀起下人奴婢来却又心狠手辣,恨不得自己也要上去再踹两脚,偏偏京中不是张家花宴,便是李家寿辰宴请,我若是进京为了姑母的颜面不去又不行,所以还是咱们平江府自在,我不爱去就不去。”   束穿云拍了拍元凌的后背,有些心疼她,“不去便不去,皇贵妃娘娘哪里会是在意颜面的人?况且娘娘也无需你去帮她挣颜面。”   皇贵妃,闺名元谨,是元祯一母同胞的妹妹,当年也是元家最受宠爱的大小姐,与杨氏是闺中至交。   杨氏出身商贾,在如今士农工商的朝代,商人身份最是上不得台面。   元谨孤傲清高,不屑与人来往。   杨氏温柔大方,擅察言观色与人交际。   两个从身份地位到性情爱好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竟然也能成为好友,这不得不说实在令人意外。   这样的谨贵妃又怎会是在意颜面亏待自己的人?   “是哟,”元凌歪头想了片刻,“还是穿穿你说的对,昭儿就从不去这些宴请,我一直以为她是公主,所以才能那般自在。”   元凌吐了吐舌头,如释重负,这些事压在她心头,让她着实烦恼。   束穿云点点她的额头,“你呀,钻了牛角尖了,我是旁观者清罢了。”   元凌口中的昭儿是三公主秦昭,皇贵妃唯一的女儿,也是最受皇上宠爱的一位公主。   “可我还是舍不得离开你,”元凌撅着嘴,“穿穿你与我一起回京吧。”   “回京?”   束穿云胸口突然一痛,如针扎般喘不过气。   “穿穿,你怎么了?”元凌赶忙扶她坐了下来。   束穿云捂着胸口,艰难的吸了口气,“阿凌,我没事。”   “还说没事,”元凌放开搭在束穿云脉间的手,蹲在一旁,为束穿云拂去额间的汗珠,紧锁着眉道:“你近来神思忧虑,又没好好歇息,若是再这般不爱惜自己,恐会旧疾复发。”   “我歇息一段时日就没事了,”束穿云安抚元凌。   “哼,我就知道,定是前些日子你帮元大公子查案在江边受了凉气才会如此,”元凌哼了哼,想起元泊即将上京,她不由转怒为喜,“好在元大公子也要启程进京了,三两年内他都不会再来麻烦你了。”   “是吗?”虽有心理准备,但听到他要离开,束穿云还是怔住了,“他…何时启程?”   元凌见束穿云神情有几分奇怪,以为她依旧是哪里不舒服,遂把双指又搭在了束穿云脉间,随口应道:“就在这几日了,父亲在京城为他谋了缺,这事早就定好了的。”   元凌的意思是比元知府调任京城府尹这事还要早。   束穿云点点头,心中没来由的多了些惆怅,“回京…回京…”   小小的束穿云是想回去的吧,不然她为何会如此激动?连回京两字都听不得?   ……   “废物…一群废物…全都是废物…”   海云院内,歌舞升平欢声笑语下,位于二楼角落的一间房里,斑斓一片,瓷碗茶杯碎了一地,连墙角的屏风也被推倒在地。   一个龟奴模样的男人站在一角,尽量隐藏着自己的气息,深恐惹了那正在发怒的女人。   “潜伏这些年,竟然连东西在哪都不知道,你说养你们这些人有何用?”   发够了脾气,捋了下自己有些散乱的长发,海烟施施然走到梳妆台前坐了下来。   她揽镜自照,看着镜中犹带着怒气微挑的眉,她轻抚了抚眉梢,自言自语道:“他就要走了,就要走了,他最喜欢温婉的女子。”   镜中忽然出现了另一张脸,柳眉弯弯,双眼清亮,朱唇不点而红,未施粉黛亦清艳动人。   “哗”的一下,桌上的胭脂水粉全洒落在地,只余海烟抚桌仰头大笑,“束穿云,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我…呵,我要让你身败名裂,我要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一双本是温柔秀美的眼在一字一句间愈加狰狞狠戾。   站在一角的龟奴有些战战兢兢,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冷漠无比的声音才在房中响起。   “之前你在千秋赌坊见过束家的人?”   龟奴忙不迭点头,“是束家的大公子,束文德,他是束家大房的公子。”   “听说束穿云与束家本家关系不睦?”   “是是,据说原来束家本家那边的人都是束将军养着的,束将军死了后,束穿云每年只给束老夫人五千两银子,阁主也知,过惯了富裕日子的人,一夜之间又被打回原样,束家本家的人对束穿云多少有些不满。”   “恐怕不是有些不满,是十分不满吧,”海烟讽刺一笑,“升米恩斗米仇罢了,若是他们俭省些,五千两银子也尽够他们花了,束穿云倒也不算无情无义。”   海烟想,她是欣赏束穿云这般性子的,不赶尽杀绝又留有余地。   若她不是这样的身份,她与束穿云或许会成为朋友。   然而,她是东离国的探子,她看上的男人偏偏对束穿云青睐有加。   她与束穿云注定是敌人。   “你去,”海烟粲然一笑,对龟奴勾了勾手,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遍。   “是,属下这就去办。”   “记住,这事一定要让束家大夫人去做。”海烟最后嘱咐了一句。   “是,属下一定按阁主吩咐去做。”   龟奴悄然退了出去。   海烟看着一地混乱,勾着自己的发稍凝眉,他要去京城了,此去不知何时归。   万一此次从束穿云嘴中依旧问不出东西的下落,她又该如何?   是去京城还是固守平江府?   没有他的平江府,她待在这还有何意义?   海烟寥落的想,在太明生活太久,她早已忘了来时的初衷…   ……   千秋赌坊是平江府最大的赌坊,出入此地的三教九流贩夫走卒应有尽有。   赌坊一共有两层楼,一楼广接来客,只要有钱谁都可以上去玩两把,就算没钱也能玩,千秋赌坊可以抵押,什么都可抵。   二楼只接待贵客,即为贵客,必然是非富即贵了。   “大公子,好些日子不见您来了,”二楼雅间内,千秋赌坊的小倌为华衣公子一边斟酒一边殷勤问询。   华衣公子正左右打量屋内的陈设,乍听小倌问话面色有些不大自在,为遮掩窘迫,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咳咳,”却未料酒烈入喉,呛得他猛咳起来。   小倌眼露鄙夷,但转瞬即逝,他轻拍着华衣公子后背,面含关切,“大公子,您没事吧?”   “无事无事,”华衣公子猛摆手,心中暗暗思量:前些日子他来赌坊时,这帮奴才对他还爱答不理的,他带的钱少了,这帮奴才还把他羞辱了一番,今日对他不仅殷勤备至,还把他领到赌坊二楼,俨然已待为贵客。许是他那日闹的一场,让这帮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终于知道他束家即便今不如昔,但也不是谁都能欺到头上的。   束文德越思量越觉得有道理,因而对小倌的热情越发的心安理得起来。   “大,大,小小,小,”楼下此起彼伏的叫声充斥在耳边,如百抓挠心,束文德心痒难耐。   小倌极有眼色,“大公子,要不咱去试试手气?”   小倌惯会察言观色,见束文德坐立难安,一双鼠豆大的眼转了两圈提议道。   “好,只是…”束文德答应的爽快,但暗暗捏了捏瘪瘪的荷包,还是迟疑了。   小倌心中有数,但还是笑盈盈安抚束文德:“大公子且宽心,咱们楼里可先下注再给银子,没银子也不打紧,您啊,是束将军的侄儿,在咱们平江府,束将军的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小倌一番花言巧语,把束文德说的是心花怒放,言语间便不知深浅了,“你说的是,且不说在咱们平江府,往远的说,若不是我二叔,那长垣府早就是北苍国的了。”   “可不是嘛,”小倌虽嘴上附和着,心里却直骂束文德这个蠢蛋,若是束山还活着,名声早晚被这个蠢货拖累。   “走,下去看看。”束文德起身,装模作样理了理衣襟,俨然一副大家公子的范儿。   “走,走,下去看看…”小倌急走两步去开了门,引着束文德下了楼去…   束穿云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她正望着手中的请柬怔然出神,请柬是元泊让人送来的。   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明日午时,醉风楼,饯行。”   如此郑重的邀请,饯行?到底是谁要为谁饯行?   “束小姐若是备上酒菜诚邀本公子一叙,本公子还是乐意之至的。”   在兰竹斋时,元泊如此说,她是怎么回应的?   “本小姐不乐意。”   她是这么说的。   言犹在耳,可一想到元泊此番进京不知何时再见,她便觉得心底一片寒凉,空落落的无处安放。   罢了,心之所至,顺应一回本心又如何? 第111章 失踪的男人16   众人皆知平江府城东富西贵南贫北贱,束氏一族本住南城,世代破落潦倒,但许是束家祖坟冒了青烟,束家二子束山从南城一步步走出去,从平江府到京城禁卫营,最后成为了领兵一方的镇北将军。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束家众人也从南城长满青苔的贫瘠小院搬到了光鲜明亮的西城三进大宅。   门檐上“束府”两字写的甚是潦草,丝毫看不出名家的痕迹,但与束家有过来往的都知,这两字是束山手笔。   经年日久,“束府”二字层层蒙尘,早已失了从前的颜色。   昔日车水马龙的束府外更是门可罗雀,门口的栓马石似还在诉说曾经的荣耀,一切戛然而止在七年前。   宅子虽大,但无人打理,到处充斥着衰败的气息。   正是由奢入俭难,过惯了富裕日子的束家众人哪里还记得十几年前他们也曾肩扛手提的在南城街巷里讨过生活?   “找到了吗?”束家大夫人王氏焦躁的在房里来回转圈圈,见束家大老爷束石从外头进屋,急忙迎上前。   束石脸色挫败,想起今日之祸,怒火顿起,指着王氏口不择言,“都是你养出来的好儿子,自己几斤几两没数,竟也敢去千秋赌坊赌钱,这下好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怎能都怪我头上,”王氏担了许久的心又被束石指责,一腔委屈无处发泄,不住抹泪,“想当年你束家一穷二白,我不曾嫌弃你,跟着你过了那般久的苦日子,德儿出生时咱们还住在南城,那时日子多难过,后来搬到这里日子才好过了些,我怜德儿年幼身子骨不好,不免对他多了几分偏爱,你不是也常说该享福时就享福,德儿如今这样难道你就没有半点不对?”   束石见王氏一张被泪水和脂粉糊的黑白相间的老脸,越发的烦躁,“别哭了,快想想办法吧。”   王氏一听这话赶忙抹了把脸,朝束石面前凑了凑,“要我说,我们干脆就按信上说的去做…一不做二不休…”   “不可,”束石想也未想便拒绝了,“云儿毕竟是二弟的女儿,你也知道二弟有多疼爱这个女儿。”   “呵呵,别人的女儿再金贵,也不是自家的,我算是看出来了,德儿有今日之祸,不赖你也不赖我,归根究底都是束穿云惹出来的,要不然,人家怎会指名道姓要拿束穿云去换德儿?”   束石根本不信,辩驳道:“怎么可能?你又不是不知云儿足不出户,她怎会和人结仇?”   “怎么不可能?束穿云没仇人,难道束山还没有?死在束山手上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再说了,你咋知束穿云不出门的,我可听说她和元家的大公子来往颇多,元家大公子是什么人,你岂会不知?”   “云儿怎会和元大公子来往?”束石吃惊,旋即想起杨氏,他又道:“二弟妹与谨妃娘娘是手帕交,恐怕云儿是去寻元家大小姐,被别人误会了吧。”   “哼,信不信由你,”王氏见束石一心维护束穿云便不再多说。   片刻后,束石起身欲离开,王氏见状忙道:“你去做什么?”   “我再派人去找找,实在不行我就去报官,总不能任由别人要挟。”束石叹了口气。   王氏一听吓了大跳,“万不可报官,信上说了,若是我们报官,德儿就回不来了,”说着扯住束石衣袖,恶狠狠道:“你若是敢报官,我与你没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咋办?”   束石扯回自己袖子,见王氏撒泼万般无奈。   “爹,娘,”此时门外响起一个轻柔的唤声,原来是束文清,她在门外已站了多时。   “清儿,”束石回头怒瞪了王氏一眼,“爹还有事,你和你娘说说话,”言毕讪讪离开。   王氏再要去拦,被束文清一把扯住了,“娘…”   “清儿,你爹他…”王氏深恐束石报官,拨开束文清正要追上去。   “娘,你听我说...”束文清附耳嘀咕了几声。   王氏登时睁大了眼,“万一你爹知道了…”   “娘,木已成舟,我爹又能如何?”束文清一脸扭曲,说着自顾自的笑了起来,“再说了,到时候束穿云的东西都到了我们手中,爹既得了银子又得了田地铺子,难不成还不乐意?”   “是,就是,就是,”王氏附和道,“就该这么办,咱也不是为了束穿云手中的东西,咱是为了救你哥哥。”   说着王氏与束文清对视一眼,两人面上皆是心照不宣的笑容。   ……   昨夜下了一场雨,天越发的凉了。   一早起来,推开窗,院中落了满地的树叶。   “小姐,快关窗,别着凉了,”屋外,小月正拿着扫帚清扫地上的落叶,见束穿云站在窗前忙走过来劝道。   “不碍事,”束穿云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伸手拂去了窗棂上的霜花,从春到秋再到冬,元和十七年这一年经历的事抵过她来到这的前六年。   原来所有的岁月静好要么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要么是后面有更多的挫折和磨难等着你。   “小姐,你要去吗?”小月小心翼翼问着。   望着眼前越发沉静的小姑娘,束穿云心情复杂,替小月拂去发上的落叶道:“要去的。”   小月紧握着扫帚的双手松了松,面上露出几分掩不住的欢喜,“小月这就去做饭,小姐用了饭好早些过去。”   说着拎起手中的扫帚向厨房跑去,那背影看着颇为急切。   束穿云摇头失笑,她多少明白小月的心思。   当初在谢府是元泊第一个救下小月的姐姐,也是元泊扛住谢老夫人的压力,救下了小月,说起小月的救命恩人,应该是元泊才对。   元泊邀她醉风楼一叙,她自然不会瞒着小月。   在小月心里,怕是十分希望她去赴约。   平江府地处江南,与京城相比冬天并不算严寒,但于束穿云来说,这寒冷足以让她难熬了。   里着青缎夹袄外披鸦色厚披风,大大的毛领遮住了她半边脸。   从南城去醉风楼乘船最快,但河上载客的乌篷船多是四面漏风的,所以冬日里,船少客也少。   束穿云近些日子出门都是乘马车,今日也不例外。   马车一路穿过拥挤熙攘的南城,在快进入十里街之前忽然被人挡住了去路。   “小姐,小月下去看看,”小月掀了车帘跳下了马车。   不多时,小月又上了马车。   “小姐,拦车的是个妇人,她说是您大伯母。”   小月没见过束府那边的人,所以不认得王氏。   “我大伯母?”   束穿云疑惑,王氏怎会出现在这儿,这里又不是西城,她正想让小月问问王氏有何事,就见马车帘子被人掀了开来,一张黑胖的铺满了脂粉的脸出现在眼前。   “呀,云儿真是你,方才从窗帘缝中瞧了一眼,我还以为认错了。”王氏自来熟,堆着笑脸一屁股坐在了束穿云旁边。   束穿云觑了一眼窗帘,马车是租的,窗帘不过是一块粗布虚掩着,多少露出些缝隙。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眼前的人怎么说也是长辈,尽管不喜,束穿云也只是向旁边靠了靠,尽量离王氏远了点。   “大伯母怎会在这里?”   束穿云可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王氏是专门来找她的。   “啊,我就是顺路…顺路,”王氏嘿嘿笑着,本就不大的双眼在胖脸映衬下更显得小了。   王氏面上的脂粉在脸颊抖动下扑簌簌落在车中,厚厚的唇畔被红色的口脂渲染的愈加骇人,束穿云以为,王氏再穿的花哨点,完全可以与媒婆媲美了。   “大伯母,我还有事,不如…”   束穿云想起元泊此时怕是已到醉风楼,便不欲与王氏多说,她才不想管王氏来南城做什么,只要不惹到她头上便好。   可王氏还不待束穿云说完,就急不可耐道:“云儿,能不能载伯母一程?”   “大伯母,恐怕不顺路,”束穿云想也未想便拒绝了。   “顺路顺路,”王氏笑呵呵的,转头打量了一眼小月,见小月正望向窗外,王氏眼神一闪,又朝束穿云靠的近了些。   小月对王氏的容貌实在看不下去,只是朝窗外望了两眼,再回头就见王氏靠近束穿云,忙道:“小姐不喜人家靠的太…”   那个“近”字还未出口,就见束穿云身子一歪突然靠在了王氏肩上。   “小姐,你怎么了?”小月忙上前扶住束穿云。   “云儿,你怎么样?”王氏从小月手上抢过束穿云,面露焦急,“云儿你这是怎么了?”   “小姐,小姐,”小月毕竟年纪小,兼之她从未见过王氏,束穿云也极少谈及束家的人,所以她并不知王氏为人,此刻见束穿云双眼紧闭,浑身无力瘫在那,不免惶恐起来,“小姐,你别吓小月啊。”   她见束穿云无论如何摇晃都没回应,病急乱投医对王氏道:“小姐怎么回事啊?刚刚还好好的。”   “恐怕是受了寒吧,云儿的身子自小便不好,”王氏假惺惺道。   “是吗?”小月也不禁怀疑,“早起时,小姐开了会窗,应是喝了凉风。”   “对呀,对呀,就是,”王氏有些心不在焉,边说边探头朝窗帘外望去。   小月狐疑,“你在看什么?”   “来了来了,”王氏面露喜色,看也不看小月。   小月正觉不妙,就见马车帘子被人从外面掀了开来,一个白衣女子上了马车。   白衣女子相貌普通,但一双眼睛却格外阴鸷。   小月一下把束穿云挡在身后,喝问白衣女子,“你是谁?”   “聒噪…”白衣女子眼也未抬,只手指一扬,小月顷刻间倒了下来。   “我儿…”王氏见状,双手一颤,本要出口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白衣女子瞥了王氏一眼,凉凉的笑了,“放心,你儿子的命又不值钱。”   说罢,她蹲下身,伸手轻抚束穿云的脸,又尖又长的指甲从眉间直划到嘴角,看似怜惜,说出口的话却令人汗毛倒竖。   她说:“你儿子的命连束穿云的这张脸都不如。” 第112章 失踪的男人17   醉风楼二楼雅间,元泊合上手中的书,望一眼沙漏的方向,眼看着午时将至,束穿云还没来。   他踱步来到窗前,在窗前站定,望着街上来往不息的人流,心中没来由一阵忐忑。   此去京城,一别许久,他怕束穿云爱上别人,更怕束穿云忘记他。   元泊低头,看一眼手中的书,《少辰太子记》几个大字赫然在目。   少辰太子,在前朝颇有贤名,可惜英年早逝,但民间有传言他是被兄弟诬陷后又被自己的父皇赐死的,手中的这本书写的正是传言中的部分。   到底真相如何,今人已无从辨别。   街上锣鼓喧天,行人接连涌向路边的酒楼饭馆,午时已至,该用饭了。   元泊下意识的望向门口,毫无动静,束穿云依旧没有出现。   束穿云向来守时,即便不愿来赴约,她也会派人来知会一声,这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叩叩”,恰在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元泊抻了下衣衫又理了理鬓发,这才去开了门。   门未开,人先笑:“你还真是守时…”   话还未说完,似被人掐住了喉咙,元泊敛了笑瞪着外面的人道:“怎么是你?”   来人是元义,见自家主子翻脸比翻书还快,再看主子的臭脸,联想起得来的消息,忙道:“主子出事了。”   “嗯?出什么事了?天皇老子的大事都不要来找我。”元泊冷冷哼了哼,正要再关上门。   元义忙撑住门缝,猴急白脸道:“主子,真是大事,是小月,哦,不对应该是束小姐出事了。”   “什么?”元泊乍听束穿云的名字,一把扯了元义进屋,“怎么回事?你说束穿云怎么了?”   “方才有人来报,在西城城门外的树林中发现一辆马车,车上有一名女子,王青派人去看过,发现是小月,小月被人用暗器伤了,被送到大小姐那里去了。”   “束穿云呢?不在马车里?”   元泊双拳紧握,闭了闭眼,抑制着杀人的冲动。   “束小姐不在马车里。”   元义摇头,“车上的车夫被杀了。”   “你先回去,”元泊再睁眼,恢复了几分清明,拔脚向外走去。   “主子,你…?”元义急忙跟上,他深知自己主子的脾性,忙道:“主子,咱们不知对方底细,你不能一个人去啊。”   元泊头也未回,只递过来一声厉喝:“回去。”   “是。”元义顿了脚,再不敢跟上去。   ……   西城外,到处是荒山野岭,草木幽深。   黑衣男人与一只大狗穿行其间,在及膝深的草丛中奔跑跳跃。   大狗来到一棵大树下,对着大树转着圈子嗅了嗅,“汪…”随后朝着男人低声呜咽了一声。   “走,追上去,”男人拍了拍它的额头,眼中是掩不住的焦虑。   向西两里处,有一个洞穴,洞穴挂在岩壁之上,洞口长着数棵参差不齐的树木,树木茂密,正巧遮住了洞口。   此时,从洞中传来悉悉索索的说话声。   “束穿云,我再问你一遍,东西到底在哪里?”一个白衣女子拿着匕首轻挑了挑束穿云的下颚,“这张脸若是花了,可惜了。”   束穿云浑身无力斜靠在石壁上,听到白衣女子的问话,只是虚弱的笑了笑,“你不妨说说你要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或许我能想起来一二。”   “束穿云,你不要耍花腔,实话告诉你,你今日把东西给我最好,不给我也不碍事,我之所以绑你来,本也不单单是为了那东西,我是为了…”   女子说着匕尖用力,一颗血珠瞬间在束穿云颊上溢了出来,“为了你这张脸,我讨厌这张脸。”   束穿云只觉得面上一痛,本来昏沉的大脑霎时清醒了些许,她知道自己中了毒,能让人失去神智的毒。   她在马车上突然失去意识,再醒来便到了这黝黑的洞穴里,此刻她仅能凭借从洞口泄进来的一线阳光,模糊的看到两个人影,一个是女子,正用匕首指着她。   还有一个男人,站在不远处,虎视眈眈的看着她。   被人绑架,对方要么为财要么为色,要么寻仇。   方才听女子问她要东西,她大约猜到女子的目的,怕是东离国的探子寻了这般久还没得到想要的东西,这才打起了她的主意,试图从她这里得到线索。   很可惜,她也不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然而此刻,她能感受到不远处男人赤/裸打量的目光,是啊,她是女子,况且长的不差,若是以名节要挟,哪个女子不怕。   想到这里,束穿云脑中警铃大作,她暗暗动了动身子,却发觉根本使不上力。   “别挣扎了,”白衣女子见状,咯咯笑道,“束大小姐还没有过男人对不对?不妨告诉你,他,看见没?”   女子指着男人的方向,“将会是你第一个男人,等下你就会感受到那让人欲仙/欲死的味道。”   女子说着起身,用匕首拍了拍掌心,“呵,我很好奇,束大将军的女儿,最有名望的大家闺秀,在男人身下将会是什么样子?”   “那恐怕会让你失望了,”束穿云暗自咬牙,此刻,她不仅全身无力,还觉得一股燥热从胸口向四肢百骸涌去,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恐怕不是中毒那般简单。   “是吗?那我便在这瞧着,看看束家大小姐是如何让我失望的?”   女子说着娇娇笑了,随后朝不远处的男人摆摆手,“来吧,便宜你了。”   男人嘿嘿笑了两声,搓了搓手,急不可耐的向前走了几步,“那属下就,就…不客气了?”   束穿云想朝后退,可有心无力,不仅如此,她觉得自己面上滚烫,身上似有一团火在烧。   她深知从一开始,女子就打定了主意,或者说绑架她,就是为了坏她名节。   她一时想不明白,女子如此痛恨她到底因何而来?   东离国的探子不应以任务为重?   万一她经受不住失贞的打击,寻了短见,他们遍寻不到的东西不是更没了线索,留着她好歹有个盼头不是?   只能说眼前的女人不是个合格的探子。   束穿云脑海中闪过无数思绪,她刚想说话,但出口的却是一声燥人的“呃…”   “呃?受不住了是不是?”白衣女子抱臂居高临下打量她,“啧啧,如此看来药性还不错。”   说着瞥了男人一眼,“上吧,还愣着干什么…”   “是,是…这就来,这就来…”   男人阴阴笑着,边向里走边解着自己的衣衫。   “快点,”女子嫌弃的看了一眼男人,回过头冷哼一声,“等下还得把她带回去。”   束穿云心中咯噔一下,约莫猜到女子的目的,对方不仅要让她失贞,还要让平江府众人皆知才好。   若是,若是那般,她该如何是好。   眼见着对面的男人越来越近,束穿云试着咬了咬舌尖,还好,若是她咬舌自尽也来得及。   可是死吧,她多少有些不甘心,既放不下杨儿,还有她前世所受的教育告诉她,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若是活着,她代表的不仅是她一个人,还有束山,杨氏,他们的名声呢?   平生第一次,她没了主意。   “嘿嘿,小美人,我来了,”男人垂涎的声音越来越近,黝黑的洞穴里,男人的身影遮住了她的视线。   束穿云闭上了眼睛,一颗清泪从眼角滑下。   她不舍杨儿一人孤零零的面对那些魑魅魍魉,她总要护他再大些。   她不舍那还未来得及绽放的爱情之花,她想赴元泊的约,对他再道上一句:珍重。 第113章 失踪的男人18   浑身的燥热虽让束穿云万分难耐,但当男人的手触到她身体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恶心得想吐。   手腕处被硌的生疼,她试着动了动,一块尖利的石子划破了她的腕,钻心的疼痛缓和了她身上的无力。   又动了动手指,能摸到藏在袖中的匕首,她咬了咬舌尖让自己清醒了几分。   见男人正急吼吼的解着衣裳,身体正巧挡住了白衣女子的视线,束穿云努力一点点移动着匕首。   正在此时,男人解了自己的裤子,迫不及待的弯腰就向束穿云扑了过来。   这一刹那,束穿云掏出匕首使出浑身的力气刺向男人,“扑哧”一声,直没胸口。   男人“哦哦”两声,扑倒在束穿云身上。   “咳,”束穿云被压的喘不过气,剧烈的咳了起来。   白衣女子方才正背过身去,听到声音诧异的回头,就见束穿云咳的几乎喘不过气,男人伏在束穿云身上若有似无的颤动。   女子见惯了风月,情知不对劲,刚想上前查看,就听到洞口外传来细微的树枝被拨动的声音。   她顾不得查看男人的情形,转身背在了洞口阴影处。   不消片刻,一个黑衣蒙面男人从洞口闪身进来。   “咳,咳,”束穿云咳嗽的声音越来越弱。   黑衣男人没有丝毫犹豫直奔束穿云处,就在他掀开束穿云身上的男人正待查看束穿云的情形时,背后突然有一道杀气袭来。   黑衣男人手中扬起一道剑光,薄如蝉翼的长剑把身后偷袭的匕首一下打飞了,“叮”的一声,匕首碰到了石壁,又落在了地上。   白衣女子见状不妙,想到身上也没了武器,遂跺了跺脚,恼恨束穿云逃过一劫,也不恋战,转身飞扑向洞口。   黑衣男人并未追去,他弯腰扶起束穿云,眼中闪过一抹痛色,声音喑哑:“你怎么样?”   “咳,咳,”束穿云呼吸急促,“我,我…”   她靠在黑衣男人的怀里,满脸潮红,喘着粗气道:“我不舒服…”   绵软无力的身子被燥热支配着,她知道自己挨不住了。   “是…你吗?”再出口,娇喘连连。   黑衣男人一把将面纱扯了下来,露出一张俊逸的脸庞,正是元泊,他道:“是我。”   “果真是你,我就知道,就知道,”束穿云痴痴笑着,不自觉带了几分娇媚。   元泊伸出手指搭在束穿云脉上,片刻后,克制着杀人的冲动,他一把抱起束穿云,安抚道:“忍着些。”   束穿云被元泊抱在怀中,莫名安心,神智也有了些不清醒。   “元泊,我热,浑身都热,”说着她扭了扭身子,向元泊胸前靠了靠,“难受。”   她已说不清自己身上的感觉,她只知道元泊刚从外头来,浑身透着凉意,她想纾解身上的燥热。   元泊手心突然挨到束穿云燥热的脸颊,此刻又听到束穿云娇媚的喘息声,只觉浑身僵硬,他深吸了口气,极力压抑着胸口叫嚣的冲动,哑着嗓子道:“你坚持一会,我带你回去。”   “不,”一道呻/吟从束穿云喉间逸出,或许是药物的缘故,她忽然生了力气,一下攀住元泊的脖子,歪着头嘟着唇道:“元泊,是你,我愿意。”   眼波潋滟,眉目含情。   洞外的树枝被元泊弄的乱了些,此时光线透过洞口/射了来,元泊望着束穿云嘟起的唇,一低头吻了过去。   缠绵辗转,一解相思。   “唔,”束穿云浑身颤栗,火热的身体在疯狂的叫嚣着想要更多,“元泊,元泊…”   犹带着凉意的大掌掠过束穿云的领口,下颚,来到她的眼角,最后轻轻拂过她的睡穴,黑暗瞬时向束穿云袭来,她软软的倒在了元泊的怀里。   ……   “哗哗”水声淙淙,有亮光在闪,束穿云一歪头,正瞧见旁边有个火堆在燃烧。   “呃,”她抚着冰凉的额头呻/吟了一声,用双臂支起身子坐了起来。   “你醒了,”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嘶哑的声音。   束穿云听到这声音浑身一震,“轰轰”直觉血气上涌,脑子虽不大清醒,但之前发生的事她也不是全无记忆。   “呃,是啊,”束穿云有些尴尬,手臂一软将将再倒下去,背后一只大手撑住了她的身子把她搀着靠坐在石壁上。   “我们这是在哪?”束穿云四处打量了两眼,发现并不是之前的洞穴。   “这附近有处热泉,洞里暖和些,”元泊盘腿坐在了束穿云边上,朝火堆里又丢了几根树枝,额间发丝垂落,缕缕带着水汽。   “何时了?”她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   “快子时了。”   她记得被带到山上时还不到午时,她这一觉竟睡了这般久。   身体虽还有些无力,但并没有方才那种燥热之感,再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无异状,她有些不确定元泊是如何帮她解除刚才那种窘迫的情形的。   元泊似看穿了她的心思,声音淡淡:“我用内功逼出了你体内的药性。”   束穿云从前只知道有些药能让人失去理智,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来,到如今,头一回见识到,竟是在自己身上,不免有些后怕。   若是元泊来的再晚些,她不敢确定那白衣女子是否会杀了她。   “噼噼啪啪”火堆燃烧的声音突然惊醒了她,带着劫后余生的欣悦,颤抖着道了一声:“谢谢…”   元泊却并未回应,他整个人都似陷入了沉默中,脊背笔直端坐在火堆边,与他平日懒散的样子有着天壤之别,过了许久束穿云才听他道:“你不好奇我是如何寻到你的吗?”   束穿云顿了顿道:“难道是大荒带你来的?”   想起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又问元泊,“你知道小月在哪?她如何了?还有那车夫。”   “王青在西城门外发现了你乘坐的马车,小月中了暗器,被王青带回了府衙,凌儿会治好她的,放心吧。车夫被杀了…”   束穿云默然片刻,闷声道:“对方留着小月在马车上,借着小月的口,让人来寻我,因为,她并不想杀我,而是要坏了我的名声。只是连累了无辜…”   “是东离国的人?”   束穿云点头,“是。”   她并未对元泊说王氏害她的事,王氏该当她自己来处理,她咬牙切齿的想。   “宗叔呢?”   “今日我让宗叔去给杨儿送些东西,未料到竟然这般巧,”园子走后,但凡她单独出门都是宗叔守在她身边。   元泊默然,哪有什么凑巧,必定是有人一直盯着她。   束穿云未再纠结这事,毕竟等他们回去后再一一处理不迟。   此时天色已晚,定然不能再回城,如今已是初冬,山里夜晚温差大,不由问道:“大荒呢?”   她从醒来就没看见大荒。   元泊屈指放在唇边,尖利的哨音传到洞外,不过片刻,一道黄色的影子从洞口跳跃着奔来。   “大荒,”束穿云惊喜的唤道,大荒一下扑到了她的怀里。   “是你找到我的吗?”   “汪汪…”大荒伸出湿哒哒的舌头舔了舔她的脸。   “大荒,你的口水,”束穿云揉搓着大荒的毛发,略带埋怨的嗔笑:“我们大荒的鼻子可灵了,是不是?”   “大荒是我在青云山下捡到的,与中原品质略有不同,”元泊忽然道。   “汪汪,”大荒听到元泊的声音,离了束穿云的怀抱趴坐在元泊身边,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盯着元泊,似能听懂元泊话里的意思。   “难怪,”束穿云有些了然,大荒身形高大,与中原常见的家养土狗确实不太相像,似狼又似獒,既强壮又有灵性。   不过,元泊刚才说大荒是他在青云山下捡到的?   她不由脱口问道:“你去过青云山?”   元泊说的是青云山,不是平江府的小青云山。   “十七年前,为了躲避追杀,我被人从京城带到西北寻青云先生…”   见束穿云目露疑惑,元泊弯了弯唇角接着道:“我母亲是青云山弟子,青云先生是她师兄。”   “你母亲?她…”束穿云想起坊间关于元祯夫人的传闻,似乎没人对她有印象。   元泊垂下眼睫,“元夫人并非我亲生母亲,元大人也非我生父。”   “……”   束穿云觉得自己将要触到一个天大的隐秘。   “我亲生母亲是淮帮帮主女儿雷风,二十多年前她被祖父送去青云山学艺,艺成下山游历结识了父亲,他们二人在东海一处小镇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来父亲因京中有事,留我母亲一人在东海养胎,对,那时母亲已经有了我。”   元泊说起这段往事并无伤感,似乎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束穿云也默默听着,一时洞中只余呼吸声。   “父亲忙完京中的事再回小镇时,母亲已生下我,只是在生产时伤了身体,没几日就去了。她在临去前把我托付给了青云先生。”   “为何?”束穿云有些疑惑。   “因为,”元泊勾了勾唇,略带了一丝讥嘲,“因为我父亲姓秦,贵为当朝太子,而母亲又非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只是个私生子罢了。我姓秦,名忆风,也是淮帮少帮主雷辰,当然,你也可以唤我元泊。”   从束穿云的方向能看到元泊寂寥的影子,她的胸口似被针扎般痛,原来心疼一个人是这般滋味。   她挪动身体来到元泊背后,伸手环住他的腰,靠在了他的背上,附在他耳边道:“你就是元泊,永远是我认识的元泊。”   元泊屏住了呼吸,一股热流直冲眼眶,前二十年他一直在三个身份中辗转游移,找不到真正的归宿。   秦忆风是他不想要却摆脱不掉的身份,雷辰是他不想担却不得不担的责任,惟有元泊,是他的甘之如饴,尤其在认识束穿云后,他恨不得自己仅仅只是元泊。   耳畔灼热的呼吸勾住了他的神魂,他一把将人扯进怀中,倾身吻住了那张让人欲罢不能的红唇,与她耳鬓厮磨,呢喃声声,“束穿云…云儿…你怎能那般让人眷恋,原以为我一生不会爱上任何人,但未料到遇到你这个意外…”   过了许久,两人才气喘吁吁分开。   一只胳膊揽着束穿云,元泊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束穿云嫣红的唇畔,低声诱哄:“束穿云,你告诉我,你心悦我否?”   束穿云的食指勾住在她唇上胡乱动作的手,大眼迷离,但声音却无比坚定,“我爱你,元泊,虽然不知从何时开始,但我自知这份爱能让那个叫束穿云的人抛却冷静,抛却自持,想陪你风里雨里去走一遭…”   “云儿…”   元泊一声叹息紧紧环住束穿云的背,仿佛这样便能把这个人连带这个名字刻进心尖。   两人静静倾听着对方的心跳,这清冷的洞穴仿佛也生出了无尽的暖意。   大荒懒洋洋的靠在火堆边打盹,忽然一道噼啪火星惊醒了它,“汪汪…”的叫声打破了洞里的宁静。   束穿云与元泊并排靠在岩壁上,束穿云枕着元泊的肩膀问他:“大荒也将二十岁了吧?”   元泊紧了紧怀抱束穿云的手臂,朝大荒哼了声:“它当时不过才刚出生,若不是我捡了它,说不准就饿死了。”   说着他又不甚在意道:“当年母亲虽把我托付给了青云先生,原意也并不是让我跟着他,而是想让我拜在青云先生门下,毕竟他当时尚未娶妻,也不懂照顾孩子。然青云先生正四处游历,等母亲的信递到他手中时,已是一年后。那时父亲已遵从母亲的意思把我送回了淮帮由外祖父抚养,在我三岁那年,外祖父欲出海远行,我这才第一次去了京城,直至四岁那年夏天。”   束穿云想起十七年前太子一案,不由道:“十七年前,太子府出事时,正是七月。”   元泊把玩着束穿云的发梢,并无太多情绪,“是,太子府出事时,我正在府中与大哥玩捉迷藏,淮帮人个个会水,我水性极好,因而常藏在水中让大哥找,那日也不例外。”   太子府还有一位皇长孙束穿云是知道的,据说那皇长孙也死在了太子府的大火中。   “只是那日我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寻我,等我从藏身的地方出来时,才发现太子府火光漫天,我被父亲的一名心腹带着经太子府的湖泊顺着暗河离开了京城。当时外祖父去了外海,淮帮人多是草莽,父亲并不完全放心,所以匆忙之下只得嘱咐心腹带我去了青云山。”   “青云先生不是在游历?”   “不,自从青云先生得知我母亲身亡的消息后,便回了青云山,自那之后再未以青云先生的名讳在世人眼前露面。”   “那杨儿的师傅…”   杨儿拜的师傅难道不是青云先生?   “他是青云先生的师弟,名号无缚先生…”说起这个名号,元泊也不禁失笑。   “无缚…无缚先生…怪不得…”   束穿云默念着无缚先生的名号,联想起小青云山的茅屋,还有先生那落拓不羁的性子,摇头叹道,可不是号如其人。   “太子案发,太子一系覆灭,所幸当年我的名字并未上过皇家玉蝶,知我身份的也仅是父亲的几名心腹,因此我便在青云先生的安排下回了平江府,以元泊的身份生活,直至如今。”   “元知府他...?”   束穿云隐隐有种感觉,元知府元祯在其中的角色并不简单。   “他便是青云先生…”   元泊的答案如晴天霹雳,束穿云压根没想过元知府竟会是世人口中精彩绝艳的青云先生。   那他瞒天过海这些年,意欲何为?   元泊淡淡道:“他殚精竭虑十七年,便是要为我父亲洗清罪名。”   束穿云凝眸,喃喃:“他是为了你…”   元泊笑了笑,不置可否,“他爱过母亲,只是母亲去后他才发现,与其说是为了我,不如说是他的执念,他要证明母亲不曾看错人,太子的名声不容玷污,即便那二人已逝去多年。”   说着,他紧紧握住束穿云的手,“所以,我不会如他一般,失去了再去懊悔。”   束穿云轻叹着拥住元泊,她在他怀中静静聆听心跳,冬日的严寒也在这一刻化为了温煦的春,不谈阴谋暗算,不问朝堂倾轧,只愿在一方洞穴中得片刻安然。 第114章 最后一案1   元和十七年,对毗邻北苍的长垣府来说,注定要度过最煎熬的一个冬天。   因为与太明休战七年的北苍国,突然在边境处发动战争,这一战让长垣府守军吃了大亏,险些被破了城防。   看着熙熙攘攘排队领粥的人潮,园子神情凝重,这些人都是从边境的村镇里逃出来的百姓,他们的家园前不久才在北苍军队的铁蹄下变成了废墟。   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抱着嗷嗷待哺的幼儿,携着脚步蹒跚的老人背井离乡,就为寻一口吃的。   园子眼圈通红,想起临行前小姐的嘱咐,她转身对身边的中年男子道:“王掌柜的,烦请你再去弄些粮食与衣物,稍后我会把银钱给你送去。”   “是,”王掌柜也红了眼眶,刻不容缓的转身去做准备,他是长垣府人,当年若不是将军收留,指不定眼前那些流浪的人群里便有他们一家。   园子抹了把眼角,转身正要去钱庄筹钱,在她离开平江府时,小姐便把长垣府的一应生意交给了她。   许是归因于将军夫人商户出身,将军在长垣府驻守多年,受自家夫人影响明里暗里也做下了不少生意。   这七年来,宗叔偶尔也会到长垣府走上一遭看看生意,但多数时候都有各自的掌柜在打理。   得亏这些掌柜的忠心又老实,多年下来,长垣府的生意竟也不逊于平江府。   “快,快来,百草堂门外也有人施粥了,”忽然一声叫嚷在人群中散开。   “哪里哪里?”人群乱了起来,毕竟这头排队的人实在太多,那些排在最后的人一刻也不敢耽搁的转身就跑,跑的快了,到那百草堂门口兴许还能排在前面。   “百草堂,快去,百草堂外,听说是束家小姐在施粥。”   几人高声议论着从园子身边匆忙跑过,有人被挤倒在地,又忙不迭的爬起来朝前跑去。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   园子也随着人流向众人所说的百草堂跑去,“这回一定要知道是谁在捣鬼。”   她来长垣府时日不久,便听说了束小姐常在百草堂外施粥的事。   百姓口中的束小姐非她家小姐束穿云莫属,只是,她家小姐明明不曾令人在百草堂外施粥啊?   她家小姐做善事从来都是不声不响的,哪里会大张旗鼓的去做?   “园园姐,园园姐,”就在园子夹在人群中来到百草堂门外时,不妨被人从后面扯住了衣袖。   园子旋身一招锁住那人咽喉,待看清来人时,惊讶道:“虎子,你怎么来了?”   “园园姐,”来人是个少年,一笑便露出两枚虎牙,让人瞬间便放松了警惕。   虎子是园子少时的玩伴,她来长垣府的第二日便在街头偶遇虎子,也得亏两人相貌与从前还有几分相像。   “我们老大让我来请园园姐,”虎子笑嘻嘻的说道。   “请我?”园子一挑眉头,“有什么事?”   她现在没空。   她听虎子说了这几年的境遇,虎子如今正跟随在一个叫张成玉的人身边——做山贼。   小虎子左右张望两眼,伸手欲扯园子到不远处的屋檐下。   园子不耐烦的打掉他的手,“神神秘秘的,有话快说,我还有事。”   人家都去抢粥了,谁在意他们在说什么?   虎子撇了撇嘴,“园园姐姐还是这般凶。”   “讨打是不是?”园子举手,作势要打。   虎子忙抱头,“求女侠饶命。”   “扑哧,”园子捂嘴笑了。   “我就知道园园姐姐不舍得打虎子,”虎子一把抱住园子的手臂,“走吧,我的好姐姐,我们老大真的寻姐姐有要事。”   园子见虎子小心讨好的模样,不由心软了软,“哼,谅你们不敢耍我。”   “哪能啊,”虎子一拍胸脯,“姐姐不信别人还能信不过虎子吗?”   少年的模样与七年前那个虎头虎脑的孩童渐渐重叠起来,园子伸手挠了挠虎子乱糟糟的头发,“姐信你。”   虎子倏忽红了脸,松了园子的胳膊,颇有些扭扭捏捏道:“你还摸我头,我长的都比你高了。”   “再高也得叫我姐,”园子好笑的踢了他一脚。   “是,是,我的女侠姐姐,”虎子一蹦一跳的跑远了,“女侠姐姐,你跑不过我。”   “谁说的,就你那点本事,看我怎么赢你,”园子话不多说,拔脚追了上去。   一前一后,少年少女的身影渐渐远去,时间仿佛回到了多年前…   “靳园园,你个丑八怪,我要回家告诉娘,你抢我糖。”小男孩眼泪汪汪,指着不远处兀自鼓着嘴巴品尝美味的小女孩控诉。   “我哪抢你糖了,明明是拿你手中的长/枪换的,不然你把长/枪还我,”小女孩叉腰凶巴巴回呛。   小男孩看了看手中扎着大红穗子的长木枪,面露挣扎,“我只说给你一颗糖,可你都抢走了。”   “哼,一颗糖就想换我的长/枪,门也没有,”小女孩仰面冷哼,“你再说我抢你的糖,你就把长/枪还我。”   小女孩伸手作势要把长/枪抢回来。   “我不嘛,我不嘛,”小男孩见糖没了,长/枪也将保不住,呜哇大哭起来。   小女孩翻了个白眼,“哭什么哭,你是不是男子汉,男子汉应该拿手中的枪指着敌人,对敌人说:要不我们打一架吧。”   小男孩愣了愣,觉得女孩说的有道理,遂握紧手中的长/枪对女孩一本正经道:“我们打一架吧。”   “好啊,”女孩摆开了架势,脸上闪过阴谋得逞的笑,“来吧。”   说着不待男孩反悔,便如小山般冲向男孩,男孩瞬间被撂倒在地,拳头如雨点般倾泻在头上,“让你说话不算话,让你说话不算话,以后说话算话不?”   男孩被打的毫无招架之力,嚎啕着大哭:“算话,算话,别打…别打了…”   “还告诉你娘不?”小女孩早早没了娘,最不耐烦谁回家告状,扯着自己的娘来找她爹算账。   “不告诉…不告诉,”小男孩呜呜哭着保证。   “以后叫我女侠姐姐,不许再叫我丑八怪,”女孩又一拳打在男孩胸口。   “女侠姐姐饶命,女侠姐姐饶命,”小男孩一会抱胸一会捂脸不知该护着哪里。   “好了,”终于,女孩从男孩身上爬了起来,拍了拍手,颇为豪气的道:“你既叫我一声姐姐,以后就跟我混,谁敢欺负你,你来找我。”   “呜呜,”男孩被打的直哭,哪里有心思回应她…   幼时的记忆从脑海中忽闪过,一眨眼,世事全非。   好在,小男孩还活着。   园子看着前面少年的背影,在破落的墙壁间穿梭,家越来越近,从前却也越走越远。   他们最终来到了一扇破旧的大门外,少年气喘吁吁的回身,见园子气不喘脸不红,扶着门槛拱了拱手:“不愧为女侠姐姐,功夫又见长进了。”   “油嘴滑舌,”园子啐他一口,“小时候被我打成那样,后来都不肯再唤我一声女侠姐姐的。”   “此一时彼一时嘛,”虎子甩了甩头,不欲多说这些年的经历,他上前两步,咚咚叩响了大门。   “谁?”过了许久,门内才传来一声警惕的问话。   “我,虎子。”   “吱嘎”一声,苍老破旧的仿佛一阵大风便能刮倒的门从里面被人小心翼翼的打开来。   从门缝里探出一张年轻的脸庞,看见虎子面色一喜,把门缝开的稍大了些,“虎子,快进来,老大正等你呢。”   “园园姐,快来,”见园子站在门外打量,虎子急忙唤道。   “你还住这里?”她记得很清楚,这是虎子的家,再回头,看看左右的邻居,满目的断壁残垣,园子目含苦涩,“多年没人住了。”   “是啊,”虎子声音也低沉了几分,“自从七年前,死的死,逃的逃,能走的都走了。”   园子没再说话。   长垣府百姓都知道,在南城有一处地方,是镇北大将军麾下将士家眷的居所,这里多是孩童老人和女人,因为男人都在军中。   数年前,因束将军遣散了大批将士,有数百人离开了此处,但仍有无数人留在了这里。   七年前与北苍一役,仍把家眷留在这里的男人都死在了战场中,留下了众多的孤儿寡母。   后来,长垣府守军被朝廷接管,失去庇护的他们,一时无人照拂,皆过的清苦,再后来,长垣府渐渐安定下来,这些人被四散着分了开来,因为有人怕他们闹事。   ……   长垣府的冬天,干燥又寒冷,土坯的泥墙根本抵挡不住寒风的袭击。   屋中,并不比外面暖和。   “咳咳,”年轻的男人身着洗的发白打着补丁的破夹袄,捂着前胸咳嗽了几声。   “老大,你怎么样了?”虎子忙上前,替男人拍了拍后背。   “不碍事,”男人瘦的皮包骨,但眼眉的坚毅仍不由让人多看两眼。   “你就是张成玉?”园子撇嘴,暗道名字女气,又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人如其名。   “正是,”张成玉借着屋外的光线打量园子,眼神有一刹那恍惚,“你是靳园园?靳将军的女儿?”   园子抱拳:“是,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我就是靳园园。”   张成玉沉默了片刻,又道:“我听虎子说,你从平江府来。”   “是,”园子瞅了眼屋内的陈设,仅男人对面有一张凳子,她也不客气,抬腿坐了下来。   “束小姐可还好?”   “好着呢,”园子警惕的看着张成玉,不知他问这话的意图。   “这就好,”张成玉长叹一声。   “什么意思?”园子拿眼斜他,“难道你们就不怨恨小姐,你们这般凄惨,她倒是在平江府过的安逸?”   “呵,”张成玉出神般遥望着南方,静默片刻才摇头道:“她安安稳稳的才能保证更多的人活着,若是她上蹿下跳,那还不知有多少人因她丧命。”   “此话怎讲?”   园子倒是好奇起来,本来她此行来长垣府是有几分忐忑的,毕竟她摸不清长垣府这边的人对小姐的态度。   “一将功成万骨枯,将军的命运是早就注定的,我们这些追随他的人同样也是,能用眼睛看到的并不一定是事实。”   张成玉淡淡说道,“苟延残喘至如今,我也不过是在等一个真相。”   “张大哥是不是也是从战场中回来的?”   过了许久,园子才问出这么一句。   “哦?”张成玉颇有些意外,“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话倒是承认了。   “你真的是从战场中回来的?”园子有些急切,声音颤抖又夹杂着几许尖利。   “是。”   这回张成玉并未否认,直接点了头。   “那你一定知道真相对不对?”园子忽地起身,一把扯住张成玉的领子,“我爹爹,还有哥哥,他们…他们…”   园子又颓然坐了回去,她问不出口,她想问爹爹哥哥到底经历了什么?   可他们又能经历什么?   不过是拼死搏杀,流尽最后一滴血,埋骨在不知名的角落。   虽时过境迁,但说起七年前的那一战,园子的心神有一刻恍惚,张成玉却红了眼角,盛着满满的悲愤与恨意。   他对静默无语呆呆出神的园子说道:“当年,我不过是靳将军旗下的一名前锋,我记得那日也是这样寒冷…”   屋外北风呼啸,黄土被风裹挟着吹进低矮的土屋中,苍白瘦弱的身躯里藏着一个不屈的灵魂,张成玉,拖着残破之体,整整奔波了七年,只为诉说一个真相。   ……   --------------------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求预收:《她从山上来》、《候补知县与兼职仵作》   有兴趣的可点作者专栏收藏呦,感谢大家~ 第115章 最后一案2   平江府 西城束府   “大伯母很不愿意看见穿云?”   束穿云端坐在八仙桌前,把玩着桌上一套青翠的白羽瓷茶碗,似笑非笑睇了王氏一眼。   白羽瓷珍贵,一套完整的茶碗价值百两,再看屋中的陈设,鸡翅木山水屏风,铺着白虎皮的花梨木躺椅,高低错落的花瓶摆件,无不彰显着富贵。   束穿云眼中闪过冷冽,自来便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谁会是那个例外呢?   这边王氏捏着帕子坐立不宁,她从束穿云进府开始,眼皮便跳个不停,她既恼怒又畏惧。   恼怒束穿云还能好生生的坐在她面前言笑晏晏,又畏惧束穿云今日的来意。   她才知道,原来束穿云进府的第一件事是去寻了老夫人,而不是来找她麻烦。   但想起儿子的惨状,她硬是藏起了畏惧,喝问:“你来做什么?”   德儿人回来了,可却被砍去了一只手,从此彻底成了废人,这一切都是束穿云害的,若不是束穿云惹了不该惹的人,德儿怎会受到伤害?   王氏丝毫不以为束文德去赌坊有何不对,也并不以为她诱骗束穿云,对束穿云下药有何不妥,她只怨恨束穿云为何还能平安无恙的站在她面前?   “怎么,只许你做初一,不许我做十五,”束穿云拈起手中的茶碗,手腕一抖,清亮的羽瓷便四分五裂,在王氏脚下散做一堆。   王氏做贼心虚,又被碎瓷声惊到,不由尖叫了一声:“束穿云,你无礼无状,我是你伯母,你竟敢在我面前掷杯撒泼,你还要不要名声了?”   “名声?”   束穿云冷冷一笑,“说起名声我倒要问问大伯母,你在马车上把我交予别人时,有没有想过我的名声,想过束家的名声,我的名声毁了,难不成束文清她们这些束家的小姐名声就好听了?”   “束穿云,你不要狡辩,要不是你,德儿怎会被人砍了手丢在街上,要不是你,我们束家怎会沦落到如今?”   王氏已知今日之事不能善了,索性也不再维持慈善的面目。   “大伯母,”束穿云抻了抻衣袖,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推到了王氏跟前,笑的温和:“大伯母,你且看看吧。”   王氏见束穿云突然笑了,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伸手取过信封,掏出里面的信纸看了一眼,“休书?”   王氏手指颤抖,“束石竟然要休我?”   “可不是嘛,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束穿云哂笑,“大伯父还特意让我把休书带给你,让我告诉你,他很感激你对束家多年的付出,但以后束家如何,再也不用你操心了。”   “不可能,不可能,束石他不敢休我,”王氏怔怔自语,犹不敢相信向来被她握在手心的束石竟然敢休她?   “休书既已送到,那穿云就告辞了,”束穿云起身不欲再与王氏多说,王氏敢算计她,自然要承受算计她的后果。   束文德去赌坊被人盯上又被砍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但即便如此,她也无法原谅王氏的作为,谁让她心眼小呢?   那日之事过后,她都在等着束府的人,或是祖母或是大伯父,但凡谁能对她表示一丝一毫的歉意或是怜悯,她也未必有如此心寒。   但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日,她终是没有等到一个人,她明白,即便祖母与大伯父开始并不赞同王氏对她的做法,但在束文德被砍手后,恐怕那一丝丝的不赞同也变为了恨意。   是啊,在祖母心里,她这个孙女哪里及得上长孙?   更遑论大伯父,那是他亲生的儿子。   所以,他们之间根本没必要去假惺惺的维持那本就浅薄的亲情。   因而,她给祖母和大伯父递了话,欲将每年给祖母的五千两银子换成五百两,毫无意外,第二日祖母与大伯父便派人来请她入府了,随后给了她这封休书。   这就是祖母和大伯父最后的表态。   毕竟,养一大家子,五百两哪里够?   他们又岂能再去过从前贫穷的日子?   束穿云嘲弄的弯了弯唇,王氏算计她若是真的得逞,她不但失了名节,还将成为平江府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更甚者,她若没了性命,杨儿年岁小孤木难支,杨氏的陪嫁将尽落入王氏手中,真到了那一步,杨儿以后的日子会如何,不用想也知道,念及此处,她更觉恼怒。   束府的人总以为,她日进斗金,为何扣扣嗖嗖,每年只给他们五千两银子,他们却不知,这五千两银子已是她与杨儿好几年的开销。   更莫论许多人家连一文钱都要掰成几半花,一年也存不下一两银子。   “小姐心肠还是软了?”   从束府出来,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老仆忽然开口。   “哪里心软了?我不过是不想再生枝节罢了。”   束穿云叹了口气,“对了,那白衣女人有消息了吗?”   跟在她身后的老仆弯腰驼背,抬头间眼中一道精光闪过,声音却是低哑苍老,“没,海云院与千秋赌坊全都查了一遍,无人对那女子有印象。”   “她怕是像你一般,易了容,”束穿云想起那日的女子,似乎并不惧怕她看见她的样貌。   老仆摸了摸自己的脸,神情肃然,“那便难怪了,只是海云院与千秋赌坊已被查抄,若是这般再找她更是难上加难了。”   束穿云倒不这么以为,她冷笑一声道:“以她的脾气,恐怕早晚还会有动作,我只需静等着她便可。”   “主子让小姐万事小心…”   老仆,哦,不,是曾经在平江府赫赫有名的李捕头,惆怅的叹了口气,自他在阳江被人重伤,养了一段日子的伤后,便被主子派到了束小姐身边,跟随在侧保护她。   他眼见着主子从初见束家小姐,到对束小姐上了心,再到如今的深情,其间的纠结徘徊,他全都看在眼里。   主子如今去了京城,作为主子身边最为得力的心腹,理所当然的被委以重任…   能护好束小姐,对主子,便是功劳一件。   ……   等束穿云回到南城的家,就被一个小身影抱住了。   是束穿杨,他将头紧紧埋在束穿云怀中,磨蹭着哽哽咽咽,“姐姐,我不想走,杨儿不想离开姐姐。”   束穿云轻轻拍着束穿杨的后背,并未出言安慰,只待束穿杨稍稍平静了些,才推开他,蹲下身子替他理顺鬓边的头发,道:“杨儿,姐姐说了,我们只是暂时分开一段时间,你先随先生去青云山,等姐姐的事情办完了,便会去接你了啊。”   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自她与元泊确认了心意,便明白她与元泊早已在无形中走到了同一条路上,只不过,她那条路将将开始,而元泊已经走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们走的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成功了不过是得偿所愿,失败了却是万丈深渊。   惟有杨儿是她的软肋,在此之前,她必须要把杨儿安顿好。   青云山在西北广袤无人之处,素来以隐世之地见闻诸国,但青云山的人向来不入朝堂,所以诸国也任由他去。   只有由无缚先生把杨儿带到青云山,才能让她无后顾之忧。   “姐姐,”束穿杨吸了吸鼻子,“我知道姐姐要做什么,师傅对我说过,他让我不要拖姐姐后腿,师傅还说只有我变的强大了,才能不让姐姐为我操心。”   “杨儿,你既然知道姐姐将要做什么,自然明白其中的凶险,”束穿云并未一味的隐瞒束穿杨,“如今你还无法帮到姐姐,所以需要你去青云山学更多的本领才是,我听说青云山的弟子个个都很厉害,我们杨儿是个聪明的男子汉,姐姐相信,杨儿终有一日不仅不再让姐姐操心,还能保护姐姐,你说是不是?”   束穿杨低下头思量了半晌,才抬头眨巴着大眼睛,忧心忡忡道:“那姐姐何时才会去接我?”   即便再懂事,他也终究是个七岁的孩子,束穿云叹息一声把束穿杨抱在了怀里,抚摸着他的头道:“杨儿放心,左右不过一年,姐姐一定会去接你。”   或许还用不到一年,想起元泊临行前所说,束穿云对束穿杨保证。   随后她又在心里默默道:“我若是没去接你,那便是姐姐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一言为定,”束穿杨伸出了小手指,要与束穿云拉钩钩。   “好,一言为定,”束穿云勾住了束穿杨小小的手指,与束穿杨的大拇指盖在了一处,“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盖章。”   “谁做不到谁就是小狗,”束穿杨补充了一句。   “好,是小狗,”束穿云弹了下束穿杨的小鼻子,笑着笑着,眼中便藏了些许泪花。 第116章 最后一案3   元泊元凌去了京城,杨儿与宗叔去了青云山,一时间,束穿云身边只留下了一个李全与重伤初愈的小月。   元祯才赴京城任职,新任知府便到了。   “张卫,元和八年进士出身,曾在兵部任职,是谢承文门下弟子,来此之前已在山南府任知府数年。”   李全把打听来的消息一一告知束穿云。   束穿云轻叩着桌面沉吟道:“皇上听闻私盐之事后,对谢家生了疑心,这才调任元大人进京,但皇权讲究平衡,他虽有意制衡谢承文,又绝不可此消彼长,因而,张卫出任平江府知府,便是对谢家做的妥协。张卫来了这两日都做了何事?”   “他来的第一日便去了谢府,拜访了老夫人与谢二老爷。”   “他这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平江府百姓,他是谢承文的门生,想来,如今的谢家在平江府可只手遮天了。”   前还有元家与谢家平分秋色,但元家本就仰仗宫中的皇贵妃与元祯,元祯调任京城,于元家来说,在平江府顿时失了几分与谢家抗衡的底气。   “小姐,你有何打算?”   李全未雨绸缪,有些担心新来的知府对束穿云不利。   束穿云早有盘算,遂也不隐瞒李全。   “园子已去数日,但至今未有音讯传回,我本待她传回信来,弄清楚长垣府的情形,再做打算。只是如今,谢家在私盐一事中吃了暗亏,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我隐隐觉得,他们最近必然会有动作。”   束穿云心里明白,她替元泊查私盐一事定然瞒不住谢家,元泊远赴京城,谢家暂时奈何不得他,但对她一个毫无庇佑的弱女子来说,谢家有的是办法。   所以,元泊离开之前他们二人便商量过,只待束穿云安置好杨儿与手中的生意,便寻机离开平江府,要么去京城要么去长垣府,无论是暂避谢家锋芒还是以图后事,总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那咱们尽快离开便是,”李全向来即说即做,恨不得此刻便收拾东西离开。   可束穿云却摇了摇头,“急不得,我还有事未曾安排好。”   她何尝不想早些离去,只她可以一走了之,但无论束府众人还是杨家,都免不了受她牵累。   想起元泊所说谢家贩卖私盐的缘由,束穿云心中一动。   “近些日子以来,谢家是否仍有提及谢羽风与阿凌的亲事?”   听束穿云突然问起大小姐的亲事,李全愣了愣,才恍过神来摇了摇头,“不曾。”   见束穿云蹙眉沉思,李全又补充道:“许是谢家知难而退,自知谢羽风配不上大小姐。”   “知难而退?”束穿云冷笑,谢家若是明白什么叫知难而退,便不会打私盐的主意了。   “他们啊,怕是另有图谋。”   束穿云轻叹一声,“储位之争,已露端倪,大皇子能否上位,关乎着谢家的将来,谢家能否成为太明朝最显赫的家族,更是在此一搏了。毕竟到底是皇后母族还是太后母族,所代表的权势与意义皆有所不同。”   “小姐所言及是,”李全自然也明白谢家的图谋,不由附和。   只他心里另有想法,以元大人与他家主子搅水的本事,一旦从中作梗,保不齐最后的结果如何,到底谁能登上皇位还真不好说。   束穿云这边忧心忡忡,却也未料到有人已恨她入骨。   自海云院与千秋赌坊被一窝端掉之后,海云院的姑娘们有趁机从了良嫁人的,也有投奔别的妈妈处继续在风尘里打滚的,也有如海烟般到高门大户做了人小妾的。   作为曾经海云院的头牌姑娘,虽有元泊的有意捧之,但毫无疑问,海烟无论容貌还是性情自然都是不差的。   海云院被查封,仰慕海烟姑娘的无不翘首以盼,只期望能救美人出污泥之地,能与美人双宿双栖,叹只叹,奈何权势不如人,美人终究被谢家的二公子抢了去。   今冬冷寒,数年不见霜雪的平江府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白雪纷飞中,一位红衣美人在谢府东北角幽静的小院里翩翩起舞。   雪花落在她不沾尘烟的发梢上,凝成一颗颗细小的水珠,随着火红的披风旋转飘散。   梅花暗香,美人无双。   一曲终了,廊下响起击掌声。   红衣美人回眸凝望,廊下的白衣狐裘公子目露惊叹,以及毫不掩饰的贪色,“烟儿,天上瑶女不若你这一舞。”   这般说着,便绕过廊边的柱子朝红衣美人走来,到了近前,双手包握住美人的手,摩挲着美人的手心,似调笑似忍耐:“烟儿,你可还怨我?”   美人低头,掩了眸中一丝嫌恶,再抬首,眼波荡漾,轻摇臻首,菱唇微张,声若猫儿,又软又酥,“不怨了,奴知道公子是为了奴好。”   男人咽了咽口水,身子也差点化作了水。   他抚摸美人娇嫩的面颊,贪心指上滑腻的触感,有口无心道:“不怨就好,不怨就好,你不知这几日我但凡想到你,便吃不下睡不着,你看我这里都瘦了。”   说着牵起美人的手去触摸前胸,“你摸摸看,我是不是瘦了?”   美人掩面,状似羞怯,柔弱无骨的手指被人牵着从上到下抚摸着男人,从胸口直至腰间。   男人忍耐几日,已到了极限,他装模做样的抬头瞧了瞧天,“这雪下的越发大了,我们且回屋去。”   也不待美人应答,牵起美人的手急不可耐的朝屋中走去。   他肖想了数年的美人,终归是落入了他的手中。   就算是卖艺不卖身的头牌姑娘又如何,再清高再端庄,没人护着便如破棉柳絮随意任人践踏,是以,他只是晾她几日,到了如今还不是乖乖听他的话?   回头睃了一眼身边的美人,亦步亦趋,再无抗拒之色,他得意的想。   雪果真下的大了起来,一片片飘零,落在枝上,檐上,落在了美人的肩上,进门的瞬间,她轻轻掸落肩头的雪花,回首又瞧了一眼,飘舞的大雪中,她仿佛看见了数年前的自己,翩翩起舞,年轻公子眼中的赞赏,为她撑起了余生的欢喜。   为他再舞一曲,是她毕生的心愿。   ……   一切水到渠成,事毕,男人揽着美人光滑细腻的肩头,摩挲爱抚,满足喟叹:“烟儿,你真好。”   “公子,此时可愿放了奴家?”   美人轻咛。   谢羽风的手一顿,眉头蹙起,没得到时,他心心念念,得到了,却又不过一晌之欢,还未品出味道,让他放手,那怎么可能?   “你就如此不愿待在我身边?”   他怒了,捏住她的下巴厉声责问,他哪里不如元泊,就算她已委身于他,却也不愿留在他身边。   美人一扭头,摆脱他的钳制,淡淡道:“毕竟你未娶妻,海烟留在公子身边不合适。”   谢羽风面上怒气顿消,喜形于色,“嗐,原来你担忧这个,烟儿不必忧心,我既已接你进府,定会好好待你,你放心,无论我娶谁,都不会亏待你的。”   海烟眼睫轻扇,掩去眸中冷漠,暗嘲男人无情,得了她的身子,犹不肯真心道一句实话,但她还是柔声回道:“海烟自是信你的,只海烟昨个无意中得知谢家有意为公子议亲,不知…”   她咬了咬唇,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下,“不知是哪家的小姐,若是不容海烟的身份又该如何?真是这般,公子不如早早放海烟离去。”   谢羽风愣了愣,心里盘算着祖母先前提的亲事,他眉头皱起,见海烟楚楚可怜,心又软了几分,遂不由自主道:“祖母欲为我提京中陈侍郎家的小姐。”   “陈侍郎?可是吏部陈侍郎家的小姐?”海烟凝眉疑惑问道。   “正是。”   大皇子在京中欲拉拢朝中重臣,谢家自是马首是瞻,然惟有儿女亲事家族联姻,方能把两个家族牢牢绑在一起,吏部侍郎,乃是京中要职,侍郎家的小姐,他也是见过的,容色才情是个不差的,他自然是愿意的。   又想起之前家中欲为他聘元凌,他不由心生了几分恼怒。   他只在两个女人身上栽过跟头,一个是海烟,另一个便是元凌。   而如今海烟已躺在他的怀中,成为他的女人,而元凌,他必会让她也尝尝被人唾弃的滋味。   想到此,他不紧恨恨的拧了一把,听到怀中呼痛声,这才回神,安抚道:“陈家小姐是个温顺贤良的,她不会难为你的。”   “如此自是好的,”海烟说着缓缓靠到了谢羽风怀里,抚着谢羽风胸前的肋骨柔声道:“海烟自知出身风尘,可从前也是官家千金,若不是…”   海烟顿了顿,落寞的叹了一口气,转而又道:“因祖父之故,海烟对朝中之事也多有耳闻,如今既已入了谢府成了公子的人,自然要为公子打算,陈家小姐奴是听说过的,但公子恐有所不知,陈夫人母亲是奴祖父的亲妹妹,陈夫人还要唤奴祖父一声舅父,当年先太子一案,若非先帝宽宏,并未牵连族人,恐怕如今世上再无陈小姐此人了。”   海烟说起自己的身世,不禁红了眼眶,埋首到谢羽风臂窝里低泣。   心里却在嗤笑,凡是京中人家,多数沾亲带故,谢家若对当年先太子一案有所顾忌,不知陈夫人身世便罢,若是知晓,自然不会全不在意。   而谢羽风只是拍了拍海烟的后背,兀自出神,原来陈侍郎夫人与当年之事有些关联,这事伯父祖母是否知晓?   海烟的身世他是听说过的,兼之当年太子一案,与他谢家总有几分关联,若再与陈家议亲,总觉得有些膈应,如是这般想着,却不妨又听到海烟幽幽叹息。   “京城千里之遥,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海烟当年流落到此,花费数年才适应咱们平江府的日子,何况陈小姐呢?”   也是,谢羽风心里生了疑,陈家是京中望族,吏部尚书垂垂老矣不日便要致仕,陈侍郎将是吏部尚书不二人选,既如此,陈家就这般放心让陈家大小姐远嫁平江府?   人一旦种下疑心,那颗种子一经撩拨便会茁壮成长。   “咱们平江府的小姐也不差,若说堪与陈小姐身份相提并论的,非束家大小姐莫属了。奴曾有幸见过束小姐两面,风采容貌都是别人难及的。”   谢羽风正在思索陈家小姐的事,还未理出头绪便听海烟提到束家大小姐,他的脑中立刻跳出一张眸若星子,清冷无双的芙蓉面,他虽爱美人,但偏偏对束穿云不敢有任何想法。   概因束穿云不是他能肖想的。   不说大皇子在祖母寿辰时对束穿云的惊鸿一瞥中暗藏的占有欲,只说大哥谢羽迟对束穿云的不同寻常,他便不会对束穿云如何。   想到此,他一把捏住海烟下颚,眼皮撩了撩,“别以为我不知道元泊有心束穿云,你以为束穿云入了我谢府,元泊就会要你?”   说着他收了手,光着脊背从榻上站了起来,背对着海烟道:“元泊从前不要你,以后更不会要你,枉你沦落风尘许多年,竟也看不懂男人心,罢了,从前便是男人把你捧的太高,让你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海烟从谢羽风怀里脱离的那刻,竟有一瞬恍然,她以为仗着自己的美貌,无论她做什么,谢羽风都会哄着她,却不料,眼前的男人是如此凉薄的性子,方才还在榻上柔情蜜意,提起裤子不认人不说,还人哪痛便往人哪里戳。   海烟眉眼冷了几分,刚被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陷进肉里而不自知,谢羽风穿衣离开了,开门的刹那,冷风夹带着雪花飘进了房中,吹散了一室的旖旎。 第117章 最后一案4   七日后,在束穿云的翘首企盼中,终于收到了园子的第一封信。   “小姐,亲启。先道一句安好,长话短说,偶遇虎子,再遇张成玉,两人皆在山上为匪,还有数人,小姐猜测之事与张成玉所说几无二致,另,小姐还记得鱼符一事?那人竟藏在此处,他托我带话,说有要事相商,我思来想去,当如实相告,小姐自有思量…”   一封没头没尾的信,李全翻来覆去挠了挠头,信中所说,他有些明白也不太明白。   “虎子是谁?张成玉又是谁?”   这个小丫头在信中说的这些人,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打量着她家小姐都知道是不是?   “虎子是园子幼时的玩伴,他们同是军中子弟,”束穿云接过信纸,对李全解释道:“我所猜不错的话,张成玉便是在那一战中活下来的人,以及山上为匪的人皆是。”   “呃,”李全傻眼,这主仆两个原来真是心有灵犀。   “那猜测之事又是何事?”   “我猜父亲阵亡,是因为有人出卖了他,即便北苍有二十万大军,但依父亲多年治军打仗的本事,也不至于一日内便陷入包围,被北苍全歼,这其中必有缘故。”   “大家都这么猜,但那又如何?死的都死了,活着的也死了。”   李全嘟嘟囔囔道。   “是呀,这些年,我不愿去探查真相,便是想着能避一时是一时,而且,很难说这件事背后的人到底是谁?无外乎,就是那几人罢了。况且,长垣府仍生活着许多曾在父亲麾下效力的将士,在经历此事后,他们要隐起来,需要休养生息…”   “那鱼符呢?”李全皱起眉头想了想,恍然大悟,“莫不是陈又炎那孙子?”   陈又炎又名褚焱,是北苍大将军褚世的二公子,也是北苍国君儿时的伴读。   想起劫走褚焱的人,李全瞪大了眼睛,哼了哼道:“当年劫走褚焱的就是沈南苏,沈南苏你总听说过,他是谢承文的义子。”   “我知道,”束穿云点了点头,她不仅知道沈南苏劫走了褚焱,还知道沈南苏还救过她。   李全联想起近来发生的几件案子,心道从前大家也只是有几分猜测,但却未料想事情正朝着猜测的方向而去,遂小心翼翼问束穿云:“束将军战亡背后的人是谢承文?”   “想来便是他吧,”束穿云很平静,毕竟左右不过那几个人。   “褚焱怎会在长垣府?他又是什么意思?”李全自言自语,说到这,他眼睛一亮,想起收到的消息,又道:“褚家大公子与褚焱不是一个娘肚子里出生的,两人不睦由来已久,当初褚焱之所以来平江府,也是因褚家大公子的原因。”   束穿云接过他话道:“此次北苍与太明开战,想来是褚家在朝中占了上风,据说当年褚家便是主战派,褚家占了上风,那北苍国君权势削弱,受北苍国君庇护的褚焱受了波及,不知因何流落到长垣府,又偶遇园子,他说有事相商,怕是欲寻求我的帮助,重回北苍,他既知我的身份,自然也明白,他手中能与我交换的,便惟有当年父亲战亡的真相。”   李全想想也是,但褚焱毕竟是北苍国褚家二公子,而北苍多次攻打太明,其中少不了褚家的推波助澜,所以,褚焱与束穿云怎么说都是敌人,因此他不由试探着问道:“小姐欲助他?”   束穿云一时没作声,从园子来信中可判断,长垣府形势并不乐观,北苍在边境虎视眈眈,边境军中统帅无能,乱作一团,各自为政。   加上今冬严寒,北方又干旱无收,这种形势下,长垣府百姓不仅胆战心惊且还食不果腹。   “京中对长垣府有何安排?”   七年来,长垣府守军有过两位统帅,第一任在长垣府待了两年,最后被人告发贪墨,被皇上罢免撤职。   这一任统帅已在长垣府五年,据说是个墙头草,左右摇摆,这才在长垣府安身立命这些年。   “听说皇上有意再派一位督军前去,”李全说起京中的消息,撇了撇嘴,“既是督军,无论身份地位自然要凌驾于现任统帅的,现任统帅乃是汝国公,能比他身份高的不过宫中那几位。”   “皇上怎会有这种想法?派皇子去能做什么?”束穿云有些不解。   “许是皇上有立太子的想法了,”李全猜测着,但谁能猜得到皇上的心思呢?   谁能解决了长垣府的战事,谁便是那位太子候选之人,可皇子们各个都是万金之躯,谁愿意拿命去赌那个万一,毕竟留的命在才有其他可能。   束穿云念及此,嘲讽的笑了笑,“潭山祭祖眼看着便要到了,此时会有哪个皇子愿前往长垣府?”   历来皇上立储皆是在潭山祭祖之后,也有在祭祖时便定了太子的,所以,这种关键时刻,岂能不在皇上身侧呢?   “可不是嘛,”李全心有所感。   然而,无论是束穿云还是李全,都未预料到,宫中竟然真的有人愿意前往长垣府督战。   此人便是三皇子,秦誉。   章华宫中,雍容华贵的孙贵妃蛾眉皱在一起,看着眼前的儿子奈何不得。   孙贵妃忧心忡忡,待儿子行礼起身后,她屏退众人,宫中只有母子二人,这才按捺不住站起身,埋怨道:“誉儿,你为何不听母妃劝告,偏去那荒僻之地,万一…万一…你父皇在祭祖时突然立储,你该如何?”   长身玉立的三皇子,笑盈盈的握住孙贵妃的手,牵着孙贵妃坐到矮榻边,拍了拍孙贵妃的手心道:“母妃,父皇立储也非一朝一夕之事,在此之前连丝风声都无,哪能说立就立呢,即便立储,还不是父皇愿意立谁便是谁,儿臣凑在父皇身边又有何用?如今父皇心焦长垣府,儿臣能替父皇尽一份孝心,岂不比跟在他身边更好?”   “总是你有理,母妃说不过你,”孙贵妃轻抬手点了点三皇子额头,随后正了颜色,“你去母妃也不拦你,可你总得带着母妃为你准备的人和东西,那边乱的很,当年束大将军那般身手,最终也无全尸,哎…连带着束夫人那般好的人儿…”   孙贵妃不由叹息,当年杨氏也是常进宫的,她虽看不上元谨那般清高的性子,却并不厌恶与元谨来往甚密的杨氏,可见,杨氏的为人,还有眼缘这东西也是很奇妙的。   “儿臣带上便是,”三皇子极为顺从,这种事上他自不会逞强。   “对了,林大人会随行么?”   三皇子点点头,“师傅自然与儿臣一道北去。”   “那就好,那就好,有林大人与你一起,母妃也放心些。”   三皇子的师傅是翰林院的林大人,当初孙贵妃还瞧不上这位林大人,只觉得他一股子书卷气,做学问著书立纪还行,但做皇子师傅差点意思。   所谓立嫡立长,大皇子无论身份还是地位都应是太子,但皇上却偏偏久未立太子,因而在孙贵妃心中,便不免生出奢望,除却她不是皇后,她的三皇子哪样不比大皇子强?   自林大人做了三皇子师傅后,三皇子较从前沉稳许多,最近做的几件事都让皇上刮目相看,也称赞了几回,如此看来,林大人功劳最大,孙贵妃对林大人的态度也转变了许多。   除却章华宫中孙贵妃母子二人商议北行之事外,在京城府尹后衙,也正有人谈论此事。   新任京城府尹元祯与一位长须文士正在对弈,元祯执白,文士执黑,白子落入棋盘,黑子顿失大片江山,一盘棋终,文士拱手谦笑:“先生棋艺越发精湛,长山自愧不如。”   元祯边收棋子,边漫不经心道:“我潜心研读十数年,只为今朝,”随后他又笑着摇了摇头,“如今论起学问我不如你多矣。”   文士名长山,姓林,乃是当今翰林院大学士,也是三皇子的师傅。   他捋着胡须呵呵笑着对元祯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青云先生的本事,长山岂能不知。”   说着,林长山正色又道:“皇上已经准了三皇子所奏,想来如今皇上无人可用,应了三皇子也是不得已为之,且汝国公最是奸猾,需得一个在身份上能压得住他的人最好,三皇子既代表皇上督战,当是可全权掌控北境局势,不过…”   林长山蹙眉望着元祯,神情凝重,“你当真认为皇上在潭山祭祖时会立太子?”   “到时候了,”元祯轻道,“他若是不想重蹈十七年前的覆辙,自然不能再拖下去。”   “行,既如此,我便随三皇子走这一遭,且不论三皇子前程如何,我也权当为长垣府的百姓了。”   元祯颔首,捏着手中的棋子把玩了片刻,才意味深长的道:“长垣府局势不会更糟了,束山麾下的那些人终究不会放任长垣府被北苍践踏的。”   林长山愣了愣,随后明白了元祯话里的意思,又添了三分诚意的拱手,“多谢先生如此相助,若是三皇子…也罢,我不许诺先生什么,但若真有那一日,再说这话不迟…既如此,我也不便多留,等我从北边回来,再来寻先生讨教棋艺。”   元祯也起身拱了拱手,“元某愿三皇子此行顺遂。”   “多谢先生,外面天寒,先生留步,”说罢,林长山告辞离去。   待门扉开了又关,一个人影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元祯旋身又坐了回去,“都听到了?”   元泊盘腿坐在了对面,随意笑答,“秦誉野心渐长啊。”   元祯睇了他一眼,“他的野心不是你挑起来的?”   元泊并无被人揭破隐秘的尴尬,他只呵呵笑道:“那兄弟几个没一个可堪大用的,就他有几分小聪明,人也不算太坏,若真得有人接掌这个烂摊子,我以为也只有他了。”   元祯默而不语,静静望着元泊,过了许久才道:“泊儿,为父从前便说过,你若想要那个位子,为父总能帮你坐上去,如今改主意还来得及。”   元泊摇头,像似避之不及,又似玩笑道:“父亲,我从前如何说,今日也如何答你,我就乐意做平江府第一纨绔的公子哥。”   元祯摆摆手,扶额头痛,“为父知道了,你呀,为父悔了,真不该带你回平江府。”   元泊起身正欲离去,听了这话,并未回头,他道:“父亲,一日为父终生是父,我,是您的儿子,从前是,以后也是,这事完了,我们就离开京城,您喜欢平江府咱们就留在平江府,您若是想回青云山,儿子也陪您。”   低沉的声音恍若梦呓,元祯闭上了眼,可此时颤动的眼角泄露了他心底的波澜,泊儿,他的儿子,从四岁到二十一岁,整整十七年啊,多少个日夜,他逼迫泊儿去学习,去练武,只因为他的执念,一度令父子二人渐行渐远。   他要让整个秦氏皇族为太子陪葬,他要让泊儿坐上九五至尊的位置,然世事难料,泊儿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搅乱了他的部署…   也罢,随他去吧… 第118章 最后一案5   今夜是元泊值守,从府衙离开后,他在京城的街道上闲逛了半晌,夜幕将落之时才去了宫中。   在值房换了宫中禁卫的衣裳后,他晃晃悠悠的与同伴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去了后宫。   “听说了没,皇上潭山祭祖要从咱们这些人中抽调随行,你想不想去?”同伴戳戳他的肩膀问道。   元泊正心不在焉,听到问话闲闲答道:“那岂是由我能决定的,还不是看上头的意思。”   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怎么的?昨个夜里没睡好?”同伴眨了眨眼,调笑道。   京中禁卫都是贵族子弟,十五六岁起,家中便为他们准备了通房妾室,以防他们出去鬼混被外面的女人弄坏了身子。   同伴虽已娶了妻室,但仍有通房妾室,今日宿在这屋,明日歇在那屋,三五日不与同一个女人过夜也是有的,因而,他见元泊哈欠连天,只以为元泊与他一般,夜里被女人掏亏了身子,白日才没了精神。   也难怪同伴误会,元泊虽初到京城,但在平江府纨绔浪荡的名声却已传扬许久。   他若说自己没有女人,哪个会信他?就算他府中没有女人,也指不定昨夜在别处鬼混?   元泊见同伴不怀好意赤/裸/裸的打量,也不辩解,只眼尾轻挑,抚着自己腰间状似十分难受,“可不是嘛,唉,我这个腰呦,可是要了我的命了。”   “哪里哪里?”同伴说着便要上手摸一把,“让我看看,我有经验,我给你按两下就会舒服些。”   “别,别,”元泊一下跳了开来,嘿嘿笑道:“等我回去找别人按,你那粗手粗脚的我可承受不起。”   同伴见状也调笑着道:“说的有道理,咱们的手哪里比得上人家柔弱无骨,细滑白嫩,你说是也不是?”   “是,是,”元泊附和,紧接着又打了个大哈欠,几滴泪随着滑落眼角。   “看你这样子,昨个费老大劲,算了,你找个地且睡上一觉,上半夜我来守,反正也不差你一个。”同伴说着好似被传染了般,也打了个哈欠,“去吧,去吧,后半夜你来守。”   “好嘞,多谢,”元泊也不推辞,四顾打量了两眼,“那我先走,回头来替你。”   “去吧,去吧,”同伴摆手,两人分道扬镳。   话说元泊昨夜确实睡的不好,皆因他太想念束穿云了,翻来覆去直到半夜才入睡。   但即便睡的不好,也不妨碍他精神奕奕,与同伴分别后,一双方才还有些疲惫的眼立刻警惕的望着前方。   前面有道黑影一闪而逝,元泊把禁卫服藏在树上,旋身从树上跳下,追着黑衣人来到了一处宫殿门外。   他抬头一看,是万寿宫,太后的宫殿。   对万寿宫,元泊并不陌生,除却每日巡视必来万寿宫外,他独自一人也来了多次。   他身着夜行衣匿在一处宫殿顶上,只见黑衣人来到万寿宫后花园,那里有一座假山,黑衣人闪身进了假山,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黑衣人才从假山里走了出来。   黑衣人临去前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元泊心中一动,待黑衣人离去,他跃离殿顶,避过万寿宫的守卫,错身入了假山。   即便他偷摸来万寿宫多次,竟也未发现假山中别有洞天。   弯弯曲曲七拐八折后,他的眼前出现了一道石墙,隐约有亮光从墙壁里透出。   白日里就算有人来到此处,也只以为这石墙便是尽头,绝不会有人想到石墙却是一道门。   元泊掏出火折子,一簇火苗燃起,他拿着火折子上下睃寻,终于摸到了一处光滑的凸起,他轻轻按住,石门咕咚一下应声而开。   一股香火的味道袅袅飘来,他拧起眉头望去,一座佛像矗立在石室正中的案上,佛像前的香才刚燃了些许,案边两只火烛正幽幽闪着微光。   石室不大,左右不过两丈余,除却屋中的佛像,便只余一张圆桌并两把椅子,另有一扇紫檀屏风将石室隔成了两半。   元泊移步来到屏风后,只见一个妇人倚卧在榻上。   妇人面容清瘦,眼尾下垂,鬓间白发丛生,但即便睡着时,她的仪态依然端庄富贵,一丝不苟。   元泊上前两步,凝视着妇人的容颜,心内五味杂陈,若他所猜不错的话,眼前的妇人便是先皇后,他的祖母。   他站在原处端望许久,然妇人却一直未曾醒来,元泊估摸着,那香有助人安眠的作用。   想起刚刚的黑衣人,他深深望了妇人一眼,转身走出了石室。   石门在他身后又闭上了,他脚步微顿,百般滋味难言,谁能想到曾经雍容华贵母仪天下的人竟被囚禁在这暗无天日之处十七年?   从假山出来,一阵风过,一道黑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人一言不发,飞身跃上屋顶,一眨眼离开了万寿宫。   元泊紧随其后,两人来到一处荒僻许久的宫殿。   月影下,殿前冷风飒飒,萧瑟孤寂。   “康寿宫,”元泊睃了一眼月色下的牌匾,看着前面的背影,颇有些急切,声音便有些颤抖:“你…”   那人回头,扯去面上覆着的黑纱,露出一张带着伤痕的脸庞。   “沈南苏…”   元泊吃了一惊,疑窦顿生。   “能否让我看一眼你的前胸,”沈南苏双手垂在胸前,并无平日的冷戾,出口的话更让元泊吃惊。   元泊将信将疑,忽然伸出手掌挡住沈南苏的整张脸,只露出上半截一双眼睛,此时这双眼睛里透出的却是难以言说的痛苦,还有一丝满怀着期待的喜悦。   他开蒙极早,对三四岁的事情记得犹为深刻,这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他手掌下的那双眉眼与他记忆中的某个人是那样相似。   他心神荡漾,收起手掌慢慢解开胸前的衣衫,露出半截肩膀,肩膀上一处十字划痕若隐若现。   “忆风,果真是你。”   沈南苏的声音中有几分颤抖,他上前两步为元泊拢起了衣衫,似叹息又似欣慰,“我早该猜到父亲会替你安排好的。”   依父亲对忆风母亲的情意,他可以谁都不顾,惟有忆风是他的心头尖。   “大哥,”元泊喉中沙哑,犹觉难以置信,然却由不得他不信。   他肩头的伤是三岁那年在府中的荷塘划伤的,因此事,大哥还挨了太子妃一顿罚。   秦忆风这个名字是父亲取的,仅有父亲身边的心腹以及太子妃和大哥知晓。   长夜寒冷,两人并肩坐在“康寿宫”廊下石阶上,但十七年的漫长,让两人面目全非。   沉默良久,元泊才道:“大哥当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往事泣血,在刀尖起舞多年,他们早已看淡生死,说起从前也并无太多感伤。   “你还记得,当时我正与你玩捉迷藏,我在父亲书房等着,你去院中躲藏,然我却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等我醒来便听到父亲匆忙来了书房,还有束将军紧随其后。他二人在书房说了些话,后来束将军就走了。父亲让我从密道离开,我从密道出来后,太子府已经陷入了火海…”   沈南苏声音徐缓,说的仿佛是别人的事。   “后来呢?”   “我谨记父亲的教诲,他说让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沈南苏惨淡笑了笑,颊上的疤痕在月下更显狰狞,“我顺着府中的溪水逃出太子府,来到另一户人家,那家夫人心善,收留了我几日,后来我不忍连累她离开了,在街上东躲西藏了数日后,我才终于明白发生了何事,再后来,我自毁了容貌,入了谢府,成为他培养的死士之一…”   沈南苏一言略去其中入谢府的艰辛,说的轻描淡写。   可能谁也未料到原来太子府的溪流竟然与京城的护城河相连,等沈南苏以为已远离太子府时,才发现自己在水中迷失了方向,又回到了皇城附近。   好巧不巧的,他躲进了束府。   彼时的束山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禁卫军统领,府邸并不宽阔,也无许多奴仆杂役。   他在后院开始时并未被人发现,直到两日后,他禁不住饥饿去了前院厨房,被院中的婢女逮了个正着。   婢女把他交给了束山的夫人,那是一位美丽亲切聪慧的女子,他犹记得,她轻拍着怀中的襁褓,望着自己的眼神,是怜悯是了然。   束夫人收留了他,让他躲在后院,很显然,她并未告诉自己的夫君。   等他再次见到束夫人,看到她怀中的女儿时,明白他躲在束家终不是长久之计,后来他偷偷离开束府,流浪在街头。   他成了个小乞丐,但也就是在街头巷尾的乞丐群中,他才终于窥探到一丝事情的真相。   后来钱王被囚,先皇崩逝,吴王登基,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告诉他太子府的灭门原就是个阴谋。   所以他要报仇,他毁了自己的容貌,以乞儿之身被谢承文挑中,后来一步步成为他最得力的部下,直至如今,成为皇座上的那位倚重之人。   也是直到数年后,他武功精进,才悟出以束山的武功,当初在父亲的书房,定然早已察觉了他的存在,许是有心许是无意,总之,束山留了他一命。   “七年前,我被谢承文派去刺杀束山,然却还未等我动手,束山便陷入了包围中,即便战到力竭,他犹不肯投降。后来束山死了,我在死人堆中扒拉了半天才找到他的尸体,束山的身下压着靳修,靳修还留着一口气,随我回了京城。哦,靳修就是束家小姐身边小丫头的哥哥。”   “是谢承文通了北苍,出卖了束山?”元泊冷冷问道。   沈南苏道:“此事我当时不知,后来才明白,谢承文有这个胆子陷害束山,不过是得了皇上的默许罢了。谢承文与束山从平江府开始,便是吴王的左膀右臂,直到吴王成为皇帝,二人水涨船高,但也就是从束山持先帝圣旨进太子府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他的后半生再也得不到吴王的信任。”   “你当时在父亲书房,是否还记得父亲与束山到底说了哪些话?”   这是元泊一直窥不到的真相。   “我只见父亲从密室中取出一只锦盒,应该是交予了束山,但他们二人在外间说话,我听的并不真切,后来我数次回想,一直未忆起他们说过什么。”   这也是沈南苏耿耿于怀之事,他深知束山在吴王登基之后即被派驻长垣府,乃至后来被谢承文陷害,都与那日父亲交予束山的东西有脱不开的关系。   可奈何年深日久,秘密已无人知晓。 第119章 最后一案6   京城风起云涌,平江府却也是暗潮层生。   这日,束穿云正在屋中整理账册,还有她从京城带来的物件,李全却匆匆从外院走了来。   “李大哥,”小月见李全进来,忙招呼道。   “小姐在忙吗?”李全问小月。   小月点点头,“正在理账册。”   自收到园子姐姐的来信后,小姐便决定先行去长垣府,眼看皇上潭山祭祖在即,也无暇看顾小姐这边,小姐离开一段时日,当也是无碍的。   “李全吗?”束穿云端详着桌案上的妆奁,听到屋外的对话,扬声问道。   “是,小姐,”李全在屋外拱手回道。   “进来吧,我正有事问你,”束穿云起身开了门,把李全与小月让了进来。   束穿云说着转身从桌面上拿起妆奁递给李全,“你且帮我看看,这妆奁可有奇特之处?”   李全把妆奁放在手心掂量了下,再打量两眼妆奁中的物品,不过是些胭脂水粉钗子之类的,他又伸出食指在妆奁壁上轻叩,“咚咚”似有一丝闷响。   “妆奁好像有夹层,”李全自言自语,他翻来覆去摸了摸,但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束穿云盯着妆奁,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云儿,妆奁将来要给你做嫁妆的,一定要保管好呦,”杨氏轻柔的语调犹在耳边。   她记得她翻着妆奁中的东西,很是疑惑,“娘,这怎会有根银钗,没见娘用过银钗呀?”   “云儿,这银钗可有大用哦,你看这银钗头是不是又尖又细,可以插这里…这里…”   杨氏边说边拿着银钗对着妆奁底部比划,妆奁底上有数个小孔,与钗头大小相当。   束穿云从李全手中接过妆奁,取出银钗,把妆奁盒锁上后翻叩在桌面上,拿着银钗轻轻插进底部的小孔里。   一个又一个,妆奁毫无反应,李全和小月面面相觑,虽不知束穿云在做什么,但两人俱都屏气凝神不敢有动作。   终于,一道清脆的“咔吧”声打破了宁静,束穿云长舒一口气,妆奁底部还有一层,她用银钗按到的小孔便是这夹层的开关。   随着盒底缓缓开启,一块雪白的玉佩静静躺在夹层之中。   白玉无暇,似有血丝涌动。   玉有点眼熟,她不久前才见过一块,那块玉还在她手中。   她急忙从箱中翻出之前收起来的玉佩,与妆奁中的玉佩放到了一处,大小虽有些差异,但毫无疑问,两块玉同是白阗和玉,皆出自东离贵族。   杨氏的妆奁中为何会有这样一块玉?   且这玉一定是杨氏藏起来的。   东离人以及北苍国的细作在束家别院要寻的是不是也是这玉?   一时间,束穿云浮想联翩,但无论如何,她无法推断出这玉到底是何人所有?   李全也惊异莫名,“东离人的玉怎会在束夫人的妆奁里??”   他心里想的却是,莫非束夫人与东离人有渊源?抑或是杨家?   想起被一窝端掉的海云院与千秋赌坊距杨府皆不远,李全一时想的便远了。   束穿云自不知李全的胡思乱想,她只道:“这便是我娘一定要让我带着这个妆奁的目的,这玉恐怕与我父亲的死有些关联。”   杨家是商户,世居平江府,与东离人不可能有渊源,且杨家人敦厚,向来与人为善,杨氏又是个八面玲珑的,从哪方面来说,这玉佩都不可能与杨氏有关。   然而玉佩却被杨氏珍而重之的放在妆奁中,一再嘱咐她好好保管,想必这玉佩相当重要。   束穿云有些出神,便没主意到李全欲言又止的神情。   过了许久,李全终于忍不住了,脱口道:“杨家恐怕有麻烦了。”   “嗯?”束穿云刚想到杨家,就听到李全提到杨家,一时有些未反应过来。   “谢家欲向杨家提亲,”李全道。   “向谁提亲?”束穿云愣住了。   “为谢羽风提杨家小姐。”   “守衣?”束穿云终于反应过来。   “正是。”   “谢羽风”三字从她牙缝里吐出,“啪”的一声合上妆奁,束穿云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   “怎么打起了守衣的主意?不是说谢家有意与京城陈家联姻。”   李全也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发展到如今情形,只摇头道:“从打听来的消息看,是谢家这边先有了变故,陈家远在京城,暂未得到消息。”   “这事我知道了,”束穿云在心中盘算,想着她要先去杨府看看情形再做打算。   嫁于谢羽风肯定是不成的,只是如今,谢家在平江府只手遮天,杨家若是强硬拒绝,最后吃亏的还是杨家。   束穿云本来只以为谢家打上守衣的主意,已是一件让她头疼的事,却未料到,事情逐渐发展到超出了她的想像,后面还有更大的麻烦等着她。   午时,还不待束穿云去杨家询问情形,杨守业就来寻她了。   “云表妹,你可有良策?”   自谢家派来的媒人走后,杨家便陷入了愁云惨雾中。   杨守业想起妹妹将要嫁给那般恶名昭彰之人,便觉五内俱焚,忧心无比,他在家中盘桓半晌,终是决定来问问束穿云的想法。   束穿云心中已有了打算,她沉吟着道:“不瞒表哥,这事我也寻思过,办法有二,只是不知表哥是否认可?”   杨守业眼中一亮,忙道:“请表妹详说。”   “第一便是表哥携杨家离开,穿云深知杨家世居平江府,亲朋故旧无一不在此处,去往别处无异于重新开始,穿云也知做此决定艰难,然平江新任知府乃谢家门生,谢家求娶衣表妹司马昭之心众人皆知,你若拒了亲事,杨家在平江府不仅难以立足,半年前的事说不准哪日便会重演。”   束穿云边说边瞧杨守业神色,并不见他惊诧,显见的来之前他已做过思量。   遂问道:“表哥果真有此打算?”   杨守业苦笑道:“我确有此想法,毕竟以杨家如今的产业到哪里也足够过的富足,只不过,”杨守业扭紧了手,似有难言之隐,“…表妹也知,祖父当年过继我爹,便是为了杨家祖业,若是弃了,爹与我怎能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祖父祖母。”   束穿云轻轻摇头,“表哥与外祖父祖母相处多年,你该明白外祖父祖母并不是那等看重钱财之人,表哥有所不知,我曾听我娘提过,外祖父之所以过继舅舅,并非一定要人看管杨家偌大家产,皆因心疼舅舅过的贫寒,舅舅忠厚老实,外祖父祖母喜爱他之故。”   “原来祖父祖母喜爱心疼我爹?”杨守业还是头一回听闻此事,不免惊讶,一时感动莫名。   束穿云颔首,“以外祖父祖母对我娘的珍爱程度,当初杨家也并不一定非得儿子继承家产,若不然,他们不会在得知我娘去后,也在伤心难耐之下一一撒手人寰。”   在束穿云的印象里,杨家老太爷是个睿智的老人,想来若是他泉下有知,杨家遭此劫难,定然也会赞同她的办法。   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敢保证,杨家失去的终有一天会还回来。   “表妹所言极是,”杨守业心头松了几分,负重着杨家前行,他殚精竭虑,唯恐担不起祖父的期盼,直到今日,云表妹一语惊醒梦中人,原来在祖父心中,父亲与姑母一般看重。   见杨守业面上松快了些,束穿云又说起第二桩办法,“若是舅舅舅母不同意离开,表哥切记万不可与谢家硬碰硬,你不妨先答应下谢家的亲事…”   杨守业欲搭话,束穿云伸手止了他,“我知道表哥的想法,亲事一旦应了,对表妹的名声定然会有些损碍,但这却是不得已的做法。表哥只需记住一点,与谢家迂回,无论如何,要把成亲日期定在一年之后。”   “这是为何?”杨守业心中疑惑,“一年之后又该如何?”   他情知束穿云不会让守衣嫁给谢羽风,但仍是忍不住好奇。   一束暖阳从窗棂中射来,清冷的空气中夹杂着几缕暖意,束穿云伸出手掌欲抓住那光,对杨守业的疑问,她只是微微笑着道:“一年能发生许多的事,比如让谢家彻底离开平江府,让杨家再不受谢家威胁…”   杨守业望着束穿云在光影下的容颜,扼住了心头的一丝怦然,闭了闭眼起身道:“我这便回去与父亲母亲商量一番。”   虽然他偏向于离开平江府,但父亲母亲未必会同意,想到此,他不由长叹一声,好在今日不虚此行,无论离开与否,云表妹都为他指了一条路。   杨守业离开了,束穿云却静不下心来。   园子来信所说,长垣府近来有人以她的名义施粥赠药,她若所猜不错的话,这人便是杨守业,显而易见,这半年多来,杨守业已然悄悄把生意做到了长垣府,所以她才会向杨守业提起让杨家离开平江府,长垣府却是杨家可暂避之所。   不知杨家商量的如何,束穿云心中有事,彻夜难眠。   直到第二日一早,她刚想眯眼歇息片刻,院中急促如惊雷的脚步声惊的她立时清醒了几分。 第120章 最后一案7   这般匆忙的脚步,无疑是李全。   李全进门气都未歇,张口便是一个晴天霹雳,“谢羽风死了。”   “谢羽风死了?”   束穿云惊的方才的睡意彻底的没了。   “是呀,今日一早被人发现死在了房中,”李全神情中掩不住兴奋,但也心存疑惑,不知是哪位大侠除了谢羽风这个祸害。   束穿云却满眼狐疑的打量了李全两眼,前一日,说起谢家若是执意求娶杨守衣,李全还道不如瞅个机会把谢羽风给做了,一了百了,省的谢羽风再祸害人。   今日正应了李全说的话,凡事过于凑巧都不是巧合,谢羽风的死不由得束穿云起疑。   对束穿云近来有了更一步了解的李全,忽觉面上一凉,再看束穿云打量他的目光,脑中灵光一闪,后退一步脱口道:“小姐不会怀疑是属下杀的人吧?”   还真有这个可能,束穿云心道,但面上却不显山露水。   李全却嘿嘿笑了,“属下虽想弄死谢羽风,却也情知此时不能,怎么也得等小姐平安离开平江府不是?”   束穿云暗自无语,李全此话不假,谢羽风死在这个时候,对她来说却是个大麻烦。   果不其然,还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又得了消息,杨守业又再次入狱了,这回与他一道的,是杨家众人。   毫无疑问,谢家把谢羽风之死怪在了杨家头上。   从李全嘴中得知杨家众人暂时未被用刑,她一颗心才略略放了几分。   “走,我们去趟谢府。”   当下首当其冲便是查清谢羽风的死因,只要证明谢羽风之死与杨家无关,她才能找到办法救杨家众人。   李全却犹豫了,想起公子的嘱托,他小心翼翼问道:“小姐该以何身份去?谢家未必让小姐进门。”   束穿云自然想到了谢家的态度,她也无意隐瞒李全,一五一十道:“谢家有意侵吞杨家财产,谢羽风之死正是个契机,正因此,他们未必肯用心去查谢羽风真正的死因,即便去查,也只是暗地里去做。毕竟人已经死了,与杨家偌大的家财相比,凶手是谁并不那般重要。”   “小姐什么都清楚为何还要去?这不是自讨没趣?”李全说话并不委婉,“小姐还是寻思其他办法吧。”   束穿云却摇了摇头,“杀人罪名一旦成立,后面再想办法不仅徒劳且会更艰难,趁着谢府忙乱,尚有机可乘。”   “那谢家不让小姐进门该如何?”   “并不是谢家所有人都会对谢羽风的死无动于衷,我与谢家大公子有几面之缘,他是个光明磊落的,我信他会想知道谢羽风的真正死因的。”   “若是谢家已查清了谢羽风的死因却秘而不宣呢?”   “那我们就再想办法把谢羽风的死因弄清楚,无论如何要把真相告诉世人,谢家想把罪名安到杨家身上,也得看我许不许。”   李全无奈,主子临走前殷殷嘱咐,万不可再让小姐与谢羽迟来往,可如今,也不是他能拦得住的啊。   不仅拦不住,还得鞍前马后,唯恐小姐受了委屈。   ……   谢府,谢羽风所居的徜风院,一众人屏气凝神,正瞧着一只健硕的大狼狗在院中左右盘桓。   除却因哀伤过度不宜睹物思人的谢家老夫人不在,面沉如水的谢二老爷,神色哀痛的谢二夫人,仍是温润如旧的谢羽迟以及眼角通红的谢语晚,另有谢家几位庶出的兄弟姊妹皆在院中。   新任知府张卫满怀期待的瞅着大狼狗,希冀着大狼狗能寻到些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   诚如束穿云所料,谢家有意隐瞒谢羽风真正的死因,因而只除了谢家几位主子外,只有张知府及他心腹几人。   谢羽风院中的丫鬟小厮还有他的妾室皆被关在了别处。   “张大人,”谢家二老爷谢承书按捺不住焦躁,敛下几分怒气,“这要到何时?”   “快了快了,谢老爷莫急,”张卫揩去了额上的汗珠子,欲与谢承书感同身受,但肥胖的双颊硬是挤不出难过的神色来,他不得不转过臃肿的身躯朝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快去看看。”   “是,”身后的衙门捕快应声向大狼狗跑去。   张卫又抹了把额头,心中不免心虚,听说前任知府大公子就有一只大狗,很是有灵性,帮了衙门不少忙。   因而他也让人弄了只大狼狗来,遇到难解的案子说不准能帮他一帮,且看如今,不就派上了用场。   看那大狼狗,毛发,一水的光滑油亮,体格,似一只牛犊,他也悄悄试探过,大狼狗有些灵性,能辨人识物,与元家的那只相比不知如何。   皆因谢家人惧怕狼狗,这才远远的站着靠近院门口。   恰在此时,一个小厮在门外探了探头,谢羽迟似有所觉,回头见是自己的小厮面带焦色,看了一眼院中的情形,不由分说的走了出去。   “何事?”谢羽迟问小厮。   小厮左右瞅了两眼,踮脚在谢羽风耳边嘀咕了几句。   “她真这般说?”   谢羽迟想起院中的闹剧,不由蹙眉。   “正是,小的不敢胡说。”   小厮是他心腹,知他心意这才敢找他回话。   谢羽迟思量了片刻,与小厮这般交代了一番,小厮应声跑开,他这才回转到院中。   “羽迟,去做什么了?”   院中,谢二老爷招手唤道。   “父亲,”谢羽迟脚步平缓来到谢承书身边,见谢承书手中正拿着一个荷包。   荷包或是从泥土中挖出,此时已看不出颜色。   再看自己亲娘与几位妹妹,正捂着鼻子立在远处,不由叹息一声,果然女人和女人也是有差别的。   刚刚束穿云让小厮与他说,她有办法帮他查到杀害羽风的凶手,这话,他是信的。   他与束穿云见面的次数虽是寥寥,但却不妨碍他了解她,尤其是后来元泊远赴京城后,平江府便有流言,说是之前衙门里破获的几宗案子都有束穿云的身影在其中。   有些人想借此让束穿云名声有损,却不料这些传言对束穿云来说根本是无伤大雅,毕竟谁让她父亲是束山,虎父无犬女,平江府的百姓对束穿云极为包容。   谢羽迟也因此对束穿云又有了不一样的看法,除了爱慕更添了几分敬重。   他从父亲手中接过荷包,伸手打了开来,见是一块碎油纸包裹的粉末,他捏了些放在鼻间轻嗅,随后淡淡说道:“是杏仁粉。”   “杏仁?粉?”   谢二夫人与谢语晚围了上去,皆面露惊色,“是杏仁粉中毒?”   其他几位小姐一听杏仁能使人中毒,更是惶恐,心道,杏仁他们平日里可吃的老不少。   还不待谢羽迟回话,张知府胖胖的身躯挤进谢家众人之中,毫不见外道:“正是正是,昨日本府仵作便验出二公子口鼻中有污物残留,料到是中毒所致,烈焰寻到的正是毒物。”   烈焰乃是张卫为大狼狗起的爱称。   谢羽迟把荷包交予张卫手中,并未再多言,只有谢承书阴沉了脸问道:“依大人所见,到底是谁对我儿下的毒手?”   “这个嘛,这个嘛,”张知府左看看右瞧瞧,一双绿豆小眼不敢看谢承书,“再容本府两日,本府定能为二公子寻到凶手。”   他哪里知道凶手是谁,且看谢二老爷不欲声张的态度,到时候随便找个替死鬼就是,他听说谢家二公子很是重色,隔壁院里关了满院的女子,总有不是心甘情愿进府的,他回去稍微打探一番,定下谁是凶手还不是易如反掌。   谢羽迟见张卫眼尾不时朝隔壁院里飘去,顿时便明白了他的打算。   他默了片刻,见自己父亲似有意应下,遂抢在谢承书开口前道:“知府大人,我请了一位朋友,她或许能助大人查清真相,缉拿凶手,大人以为如何?”   此话一出,不仅张卫讶异,其他谢家几人皆露出异色,需知,谢羽迟自来便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在家中向来是话也不肯多说两句的,今日倒是奇了,难道是因为谢羽风之死刺激到他?平日里谁也没看出他们兄弟情深呀。   况且,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若是出门便是书肆,又哪里会结识会断刑狱的朋友?   张卫来平江府之前打听过,自然明白谢羽迟在谢家的地位,并不敢托大,只谄着脸问一旁的谢承书,“本府自是无碍的,只谢二老爷…”   张卫惯会看人说话,这个决定一下又推给了谢承书,他心里想的是,反正是你们谢家的事,你爱请谁便请谁,只要你们乐意就成。   谢承书却未立刻答应,他将谢羽迟叫到了一边,在众人听不见的角落,问:“你明知道此事不可宣扬,为何还让人来协助张知府?”   “父亲,”谢羽迟缓缓抬头,“羽风死的蹊跷,以儿子看,那张大人并不能断出真正的凶手,难道父亲希望被人蒙混?那人既能在内院中杀了羽风,难保不会对其他人下手?”   见谢承书抚须思量,谢羽迟眼中失望之情一闪而逝,面色又淡了几分,语气不由重了些,“银子固然重要,可身边有包藏祸心之人,咱们又怎能高枕安卧呢?”   谢承书觑了谢羽迟两眼,神情复杂,“你都知道?”   “是,父亲,如今当务之急并不在杨家,而是如何与伯父交代,毕竟羽风他…”   话已至此,无需多说,谢承书凛然,又琢磨了会,拍了拍谢羽迟的肩,叹了口气,“既如此,你就带人去查吧,一定要抓到杀害羽风的凶手。”   谢承书没说,如果凶手与杨家没关系,杨家的人又该如何处置?   谢羽迟却理所当然的以为,杨家没杀人,自然是要放出去的。 第121章 最后一案8   待谢承书看到束穿云的那刻,才明白谢羽迟到底给他出了怎样一道难题?   让束穿云查案,凶手与杨家人有关最好,束穿云自无话可说,万一凶手与杨家毫不相干,那他还有何理由关着杨家人?   若是不让束穿云去查,事情到了这一步,明显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且看束穿云的模样,更是有备而来,只是不知,她何时搭上了羽迟?   羽迟又为何会替她说话?   谢承书百感交集,一时倒并未阻拦。   毕竟是他亲口答应了谢羽迟让他的朋友帮忙查案的,此时反悔,不仅言而无信,且于羽迟面上不好看,羽迟是谢家的将来,担负的是整个谢家,名声与面子不得有任何损失。   这是谢承书第一回 见束穿云,仅仅一面,谢承书不得不赞叹,束家小姐真是好颜色,怪不得能令见惯各式各样女子的大皇子都动了心,欲以侧妃之位许之。   如此这般作想,他不由心中一动,朝谢羽迟的方向望去,只见谢羽迟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束穿云的背影,原来如此,美色惑人,果真,连羽迟也逃不过。   “张大人,谢老爷,”束穿云的唤声惊醒了谢承书。   他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随后对谢羽迟道:“你且在此看着,为父还有事,大家也都回去吧。”   最后一句,是对谢府众人说的。   方才被谢羽迟提醒,他这才想起,忙乱之中,到了此刻,他还未让人向京中报信,唉,若大哥得知羽风身亡,该不知何等伤心。   世人皆知,谢羽风是谢家二公子,却不知,他并非谢承书亲子,他乃是兵部尚书谢承文与丫鬟所生,因谢承文并未娶妻,谢羽风若是养在谢承文身边,私生子的名声会伴他终生。   因而,谢羽风自出生便被送到平江府,由谢承书养育长大,在谢家,除了谢老夫人谢二老爷谢二夫人之外,仅有谢羽迟知道端倪。   是以,谢羽迟方才那般说,不过是提醒谢承书,他并不是谢羽风的亲生父亲,查出真正的凶手才好对谢承文交代。   谢府的一干女眷不仅对束穿云充满了好奇,想看她是如何断案查凶的,又有心留此听案件的结果,但碍于谢承书的吩咐,大家还是各自回了房,坐等消息。   “张大人,请…”   束穿云头一次见张卫,礼数上让人挑不出毛病。   “好,束小姐请,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张卫呵呵笑道,方才束穿云招呼他与谢二老爷时,把他放到了头里,这点取悦了他。   因而,他对束穿云的态度立时和蔼起来,毕竟他也不愿意为难一个如此貌美的小女子。   张卫用眼角的余光瞥去,再联想起曾听过的传闻,不得不感叹,当年束将军的夫人该是何等好颜色,怪不得啊,怪不得,谢尚书终生未娶…   张卫长吁短叹,束穿云却安步当车,不慌不忙的跟在张卫身后朝谢羽风房中走去。   谢羽风今早被人发现死在自己榻上,到了此刻不过半天的时间,但虽只半天,谢家却做了许多事,比如去官府报案,让人去抓捕杨家众人,请了张卫来,探查谢羽风死因,却唯独一件事没做,对,那就是谢羽风的房中并没被人收拾整理过。   束穿云问过谢羽迟,也得到了验证,只除了第一个发现谢羽风的小丫鬟外,另一个便是衙门的仵作验看过谢羽风的尸身。   确切来说,榻上谢羽风的姿势从发现到如今都未曾变过。   “束小姐,请进吧,”张卫把人带到了门外,自己却并不进去,他见不得谢羽风的死相。   束穿云点了点头,也不多言,抬脚带着一个弯了腰的老仆进了房,谢羽迟跟在了最后。   张卫的心腹众人见张卫停在门外,也驻了足,包括那只叫烈焰的大狼狗,乖巧听话的被人牵着蹲在一旁。   因是数九寒冬,门窗皆掩着,屋内一股子味道,似熏香,却又甜的发腻,有一种令人眩晕之感,束穿云秉起眉头,忍住胸中不适,从袖中抽出帕子捂住了口鼻。   谢羽迟见状,忙问:“束小姐不适?”   束穿云就着身后老仆递过来的药瓶深吸了两口,老仆又上前开了窗,一丝新鲜空气透过窗缝传进屋中,束穿云这才觉得神清目明舒爽了几分。   “只是胸口有些闷,不碍事,”束穿云摆摆手,拿眼上下打量着屋内。   谢羽迟虽也被屋中的熏香熏得头晕脑胀,但好歹还算清明,他并不知束穿云曾患过心疾,闻不得这些刺鼻的强烈味道。   谢羽风所住的是里外两间的居室,外间除了招待客人的桌椅外,到处摆满了昂贵的陈设,搭眼一看,富贵华丽,倒与谢羽风显摆的性子有几分相像。   束穿云如是想,她伸手摸了摸身边的一件青石飞马摆设,指上一尘不染,想来是常有人擦拭打扫的。   外间毫无异样,整齐,干净,丝毫没有打斗或是有人到访的痕迹。   转过一扇绘着仕女图的屏风,便是谢羽风睡觉的地方。   榻边的矮凳上搭了两件衣衫,束穿云蹲下身仔细去瞧,衣衫上依稀有褶皱,她回头问谢羽迟:“随身伺候谢羽风的丫鬟是哪个?”   谢羽迟并不知道,他顿了顿,转身走到了门外,招呼带束穿云进来的小厮,让他去隔壁院里问问。   束穿云站起身一眼望见谢羽风狰狞的面孔,口吐白沫,双眼大睁,死不瞑目。   这死法倒真的像是中毒而亡,束穿云思忖。   杏仁有毒她是听说过的,可若是说杏仁能让人中毒身亡,却仍是存疑。   她只叹元凌此时不在身边,从前在平江府衙的仵作老马自元知府离开之后也回了乡下养老,而寻个得力的仵作并不是一件易事。   以谢羽迟所说,张卫所带来的仵作只验看了谢羽风的面部,便一口断定谢羽风是中毒身亡,她不是仵作,却也知这是有失偏颇的。   况且,谁杀了人会傻到把杏仁粉藏在墙角?一甩手倒在河里湖里,抑或是冲进尿壶都让人寻无踪,查无迹的。   凶手会蠢到这份上?那杏仁粉明晃晃是诱导办案,故意提供的线索。   凡是稍加训练的狗,循着谢羽风唇边杏仁粉的味道不出意外都能找到那包杏仁粉。   束穿云笑了笑,这凶手很是狡猾,连张大人会带爱犬来搜查都算的不差。   她见谢羽迟不在屋中,朝身后的老仆使了个眼色,老仆会意,挽起袖子搓了搓手,把谢羽风的衣裳扒下来,从头到脚从上到下摸索了一番,随后朝束穿云摇了摇头。   束穿云点点头,心里却在寻思,谢羽风身上没有被异物敲打过的痕迹,也无青肿淤血,   她朝老仆做了个手势,老仆为谢羽风翻了个身,谢羽风光滑白皙的背霎时显露在束穿云眼前。   束穿云眼尖,紧走两步,弯下腰伸出手指细细摩挲,眼见着谢羽风背后的一处红点时,瞳孔一缩,似曾相似的一幕恍然出现在眼前,想起杨家此时被关在牢中的众人,她脑子轰的一声,不由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小心,”谢羽迟进门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他一把握住束穿云的胳膊,见束穿云稳住了身体,忙松开了手,“怎么回事?”   他也瞧见了谢羽风的后背,却并未发现任何异样,但见束穿云神色肃穆,无端的觉得方才束穿云一定发现了很重要的线索。   束穿云朝老仆点点头,老仆把谢羽风又摆回了原位。   束穿云最后看了眼谢羽风,嘴角轻扯,吐出一个不知是嘲讽还是什么的笑意,转身来到了外间。   谢羽迟紧随其后。   束穿云坐到了桌边的矮凳上,轻轻敲了敲桌沿,有几分焦灼,见谢羽迟也坐了下来,才开门见山道:“人来了吗?”   “来了,”谢羽迟朝门外招呼了一声,一个穿着绿色比肩的丫头瑟瑟缩缩的走了进来。   “奴婢翠青见过大公子,”小丫头跪在地上时仍不住颤抖。   “你且起来回话吧,”谢羽迟的声音温润和煦,让小丫头的眼眶又湿了。   若是,她当年伺候的是大公子该多好。   束穿云心情烦躁,也不废话,直接问她:“我且问你,昨夜最后一个从二公子房中出来的人是谁?”   小丫头愣了愣,抬头朝谢羽迟处张望了一眼,谢羽迟冷淡了几分,“如实说来。”   “是,”小丫头惊了惊,并未多加考虑,“是奴婢。”   “你确定?他昨夜不曾再招人陪侍?”束穿云追问了一句。   小丫头咬住唇角,默了默,才道:“这,这,奴婢不知。”   “也就是说,谢羽风曾经这般做过对不对?”   小丫头声如蚊呐,脸红如胭,“是。”   在大公子面前被追问二公子的房里事,她自觉有些难堪。   谢羽迟也觉出几分不妥,但他并未阻止束穿云,他猜束穿云如此问必然有她的目的。   “隔壁院里的有几位是近半年进府的?”   小丫头知道束穿云问的是谢羽风的那些女人,低头仔细想了想道:“只有两位。”   “都是哪两位?分别是什么时候进的府?”   “一位思思姑娘,是三个月前进的府,还有一位是海烟姑娘,前不久才来的。”   “海烟?海云院的海烟姑娘?” 第122章 最后一案9   束穿云乍听到海烟的名字还以为听错了,她不由望了一眼老仆的方向,只见老仆微微摇了摇头,看来海烟进谢府之事,元泊也不知。   她沉吟半晌才又问道:“思思可是被谢羽风逼迫的?”   小丫头哆嗦了下,头低的更狠了。   “照实说。”   谢羽迟见小丫头这般模样,哪有不了解的,语气严厉了些,不复从前的温和。   “是,”小丫头颤了颤,“思思原是绣庄的绣娘,有回来府里给夫人送绣品,被二公子瞧见了,后来…后来,不知二公子用了什么法子…思思三个月前被抬进了府,二公子很是喜爱她,但奴婢每回见她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苦相,直到前些日子海烟姑娘进来她才有了些笑模样。”   为何愁眉不展?想来谢羽风用的法子不甚光彩吧。   但为何海烟进府后,思思反而变得开怀了呢?   她又问了小丫头几个问题,随后让小丫头回去把思思叫来。   见小丫头出门,张卫在门外招呼道:“谢公子,束小姐,本府衙门还有事,暂且先回,两位若是有重大发现,派人来府衙说一声,本府即刻前来助两位缉拿凶手。”   束穿云弯了弯唇,自她出现在谢府开始,张大人对她一直都是客客气气的,此时再听他如此亲和,甚至有些做低伏小的态度,顿觉这位知府大人有些意思。   张大人走了不久,思思便被带了来。   初见思思,一张鹅蛋脸,配上一双弯月柳眉,并不算惊艳,但细细看去,她那饱满的唇畔微微嘟着,在她那张略愁苦的面容上平添了几丝风情,矛盾的让人欲探究竟。   “你是思思?”束穿云见她脚步踟蹰,畏畏缩缩,不禁若有所思。   “是…是…”思思绞着手中的帕子,结结巴巴回道。   “你恨谢羽风?”束穿云丝毫不拐弯抹角。   思思突愣了下,忙摆手辩解,“不…不是这样的…”   “那是哪样?你不用辩解,谢羽风之死必然与你有关。”   束穿云一语中的,直指思思,“你脖间的印记是哪里来的?”   思思忙捂紧了脖间的围领,有些欲盖弥彰。   束穿云眯了眯眼,她本不确定思思昨夜来过谢羽风的房间,但思思这个动作却是最好的证明。   今日并不算寒冷,午间的阳光射到院中,让人有些昏昏欲睡,谢家女眷今日无人用围领,再观思思,身上不过着一件夹袄,说明她并不觉得冷,可脖子上却围了一条厚厚的围领,似乎在遮掩什么。   她能遮掩什么?八成是谢羽风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   思思并不是个见过多少世面的姑娘,她自小就在绣庄做绣女,极少与人走动,之前来谢府送绣活都是管事的来,可那日管事的生病,又怕误了谢府的事,不得已,才派她去谢府走一趟,却不料,这本是一趟简单的差事,却搭进了她的后半生。   思思并未多做抵抗,抖抖索索着说了她的遭遇,以及对谢羽风的恨意。   束穿云看着眼前的姑娘哭得梨花带雨,递过去一张手帕,蹲在了她面前,安抚着道:“所以你昨夜端了一碗掺了杏仁粉的食物送给了谢羽风对不对?”   思思哽咽着点头,“我…我听说吃了掺杏仁粉的东西会中毒,可我没想让他死啊,我只是…只是不要他再折磨我。”   束穿云伸出两根手指虚虚解开她的围领,脖间的痕迹令人触目惊心,谢羽风真不是个东西。   谢羽风死的冤吗?不冤。   他该死吗?该死。   然而却不能让思思为他的死陪葬。   束穿云扶着思思起了身,待思思情绪稳定了些,才诱哄着道:“你的杏仁粉从哪里来?是否还有剩余?”   “是我平日自己研磨杏仁得的,”说着又垂下头,“没有多余的。”   此时,却见谢羽迟的小厮从门外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只荷包,递给了谢羽迟,谢羽迟打开看了看,轻声说着:“是杏仁粉。”   而小厮却道:“荷包是从思思姑娘房里搜出来的。”   “不可能,“思思双眸大睁,不敢置信尖叫了一声,随后捂住了嘴,似有些无措,“这不可能,我明明…明明只做了那么多…”   束穿云却从谢羽迟手中接过荷包,拿给思思看,“荷包是你的吗?”   这荷包与知府大人的爱犬寻到的针脚上似有相同之处,若无意外皆是出自思思之手,毕竟思思是绣娘出身,绣活上自有独特之处。   “是…是…我的…”思思咬着唇不敢欺瞒,再说只要拿着荷包去她房中与其他绣活一比便知。   “荷包可曾赠与谁?”   “只送过公子,他夸我绣活好,”思思白了脸,她本不想答应的,可谢羽风,他…一生气便折磨她,所以她只得随意绣了两个给他…   “你昨夜走时谢羽风可有异样?”   思思摇了摇头,“没,没…”   “那他的衣衫是你为他摆放到榻边的?”   思思柳眉皱了皱,艰难回忆,“不…不吧,我…事后…事后就离开了…”   束穿云了然,拍了拍她的手心,“你先回去吧,记住,此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可…”思思不解,难道不应该抓她去大牢吗?   束穿云笑了笑,“听我的,先回吧。”   思思尤不敢相信,又去看谢羽迟,见谢羽迟朝她点头,这才踉跄着转身离去。   屋中一时只剩下谢羽迟与束穿云并老仆小厮四人。   谢羽迟沉吟半晌问束穿云:“杀害羽风的另有其人对不对?”   束穿云也不瞒他,更何况接下来的事还需要他帮助。   遂不由把自己的推测对谢羽迟一一道来:“我方才在谢羽风背上看到了一个红点,几月前我刚巧在另一具尸身上见过,那人被人从背后穿透这里,”束穿云说着在自己胸前比了比,“一剑毙命,让人误以为她是得了急病而死。随后探查下来,发现她是被人害的,凶手用极其尖细锐利的物品刺死了她,伤口便是那红点。”   束穿云并未说她是在何处见到的尸首,又是为何会参与案件,但谢羽迟仿佛没听见般,他也没问。   他只是道:“你是说杀害羽风的凶手用的同样手法?”   “正是,”束穿云颔首。   谢羽迟博览群书,迟疑了片刻还是试探问道:“这手法似曾听说过。”   束穿云知瞒不过他,索性摊开来道:“不瞒谢公子,这手法却是东离国细作所为。”   谢羽迟有一刹那惊讶,但随后又恢复了淡然,“谢府中有东离国的细作。”   此句并非询问,而是肯定。   于某些事上,谢羽迟还是极为敏锐的。   “确实如此。”   谢羽迟在脑中回想了片刻,道:“昨夜思思姑娘走后,还有人进过羽风的屋子。”   “不错,此人不仅熟悉谢羽风的习性,且与思思有一定交集。”   “是海烟姑娘?”   束穿云丝毫不讶异谢羽迟的敏锐,她轻敲了敲桌面,未说是也没说不是。   ……   夜色斑斓,因谢羽风无故身亡,谢府上下沉浸在肃穆之中。   大红灯笼被换成了白色,在寒风的吹袭下,左右摇摆晃动,让人凭生一股惧意。   在谢府角落,一个小丫头鬼鬼祟祟的穿过角门,来到一处偏僻的院子。   她左右望了望,纵身一跃攀上了墙,无声无息的跳了下去。   屋中已有人侯她多时。   “谢承书那里可有动静?”   屋中的女子在妆台前细细描着眉,头也未回。   “阁主,”小丫头屈膝施礼,在女子看不见的背后摇了摇头,“什么动静都没有。”   “哦,没有?”女子描眉的手一顿,索性搁了炭笔,回转身来,灯下是一张绝美的脸,“思思呢?”   “她被带走问了半天话,回来吓坏了。”   小丫头语气中有一丝并不明显的怜悯。   女子,即海烟姑娘,冷笑了两声,眼风微凝,“你可怜她?”   小丫头立刻跪了下来,“属下不敢。”   “最好明白你的身份,”海烟轻飘飘的转过身去。   “思思为何又回去了?”   不应该被带去府衙大牢?海烟生了几分不解。   “属下不知,她回去后什么都不肯说。”   “知道了。”   海烟猜测事情恐是出了意外,但也并未太放在心上,只要杨家脱不了干系便成。   “对了,阁主,属下打听到束穿云来了谢府。”   海烟听到束穿云这个名字,一张被精心描过的眉瞬间变的有些扭曲,“束穿云?她来做什么?谢府她进的来?”   她今日与其他人被关了一天,对谢府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她在谢府如蛟入池塘,到处施展不开。   “据说束穿云搭上了大公子,”小丫头犹豫着道。   “哼,贱人,”一支眉笔被她硬生生折断在了手中,“水性杨花的贱女人。”   海烟瞬间便认定元泊走了,束穿云又勾搭上了谢羽迟。   直到第二日午后,小丫头又偷偷来报,说是束穿云不知从哪里寻了一位十分厉害的仵作,准备再验一验谢羽风的尸身。   海烟听了这个消息,突然意识到,束穿云查出谢羽风真正的死因不过是迟早之事。   束穿云又是如此聪慧,她早晚会被束穿云抓住把柄。   海烟眼中闪过一抹阴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伸手招过小丫头,对她耳语吩咐了一番。   小丫头虽不赞同,却也不得不听命行事。 第123章 最后一案10   当最后一丝夕阳没入西山丛林之中,白日染上黑色,又一日的夜晚来临了。   这晚,束穿云带了一个黑面中年男人进了谢府。   男人后背一个硕大的箱子,与时下走街串巷的野郎中颇有几分相似。   避过谢府人多的地方,谢羽迟的小厮领着束穿云与中年男人来到了谢羽风的院子。   谢羽迟正在院中等候。   见两人进门,他不过是淡淡颔首,“来了?”   束穿云也回了个“来了”。   随后她朝身后的男人吩咐了一声,“人在屋里,去干活吧。”   中年男人应了,拎着箱子走向屋门。   束穿云与谢羽迟也一前一后进了屋。   三人谁也没发现,院中的一棵大树背后,一双恶毒的眼睛正在凝视他们。   三人进屋后,本来昏暗的屋内,又燃起了数根烛火,透过半开的窗户,屋中的一切尽落入树后之人的眼底。   树后银光一闪,一个箭头悄悄对准了屋中的某个人。   然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一声尖利的哨音在夜色里吹响,随后光影闪动,房檐墙顶上出现了数个人头,大树被围了一圈。   束穿云从屋中走出,与她并肩的是谢羽迟,那中年仵作却不见了踪影。   “出来吧。”   束穿云对着院中打了个招呼。   背靠大树的海烟气急败坏,深吸好几口气才收起脸上的戾气,抚了抚裙摆,施施然从树后走了出来。   佯做惊讶道:“束小姐,您怎在此处?”   束穿云好笑的看着海烟,突觉有些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从她第一回 在海云院见海烟,便觉得海烟这番大小姐的做派与她深陷泥沼的处境全然不符,却也不曾深想,但谁能料到,就是这个女人一直在给她找麻烦,甚至有几回险些让她吃大亏。   她微笑看着海烟,并不回答。   海烟渐渐维持不住自以为纯善的笑意,直到束穿云似嘲似笑的勾唇问道:“那你为何也在此处?”   “我?”海烟脸色瞬间扭曲,怒意顿生,“还不是因为你?”   “此话怎讲?”   束穿云见海烟平静的面具碎裂,眼中直射出一抹怒火,恨不得燃烧了她。   “哼,”海烟冷笑,知道今日束穿云有备而来,自己很难全身而退,想她在平江府潜藏十来年,陪笑唱曲下棋,温柔小意,只有在暗处才能稍稍展露自己的真性情,束穿云识破她的身份,再要从束穿云手中得到想要的东西已是不能,遂也不再掩饰,吃吃笑道:“怎么?元公子这才走了几日,你便投入谢大公子怀中了?”   束穿云却呵呵笑了,“我终于明白海烟姑娘怨恨我的缘由了,只可惜呀,落花有情流水无意,至于我与谁交好,就不劳海烟姑娘费心了。”   束穿云并不解释她与元泊谢羽迟关系,在外人看来这无异于默认。   但惟有谢羽迟垂了眼睫,他明白,束穿云之所以不解释,是因为不想伤他的颜面。   也因此可以说,束穿云心仪的人是元泊。   果然,他抬眼望去,恰巧看见束穿云投来的歉意。   他微微摇头,并不介意。   束穿云懂了谢羽迟的意思,再回头看向海烟的眼神,便带了几分凛冽,“海烟姑娘,且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吧。”   束穿云说罢,朝不远处的墙顶做了个手势,自己退后了两步。   海烟见状立时回头,见一个乌黑强壮的身影从不远处袭向她,总觉这身影有几分眼熟,但来不及细想,便立刻摆出了迎敌的架势。   那身影是李全,他扮作仵作随束穿云入谢府,又趁着束穿云与谢羽迟的遮挡,悄悄从后窗溜出了谢羽风的房间,这才得以在海烟欲偷袭束穿云时发出了警示。   其他围住院子的人皆是谢府的护卫,他不知谢府的护卫功夫如何,但眼前的海烟却是无论如何要擒住的,尤其是得知她竟然对束小姐有如此深的敌意。   哎,都是主子惹来的桃花债,当初少去几回海云院,也不至于招惹海烟这蛇蝎美人,更何况还是东离国的细作。   李全虽是一心两用,却丝毫不耽搁出手的速度,数招过后,对方的路数他约莫知晓了。   海烟虽出身天缘阁,但因年少便来平江府,不曾认真得师傅指点,她轻功绝佳,手上偏柔弱阴狠,与修内家功夫之人对战时能得几分便宜,但若是遇到手上功夫强悍,招式刚烈的对手时,便有些吃力了。   所以不过数个回合,海烟就显而易见的落入下风。   趁着一个转身的功夫,她偷偷从袖中抽出方才收进去的袖箭,扬手便朝束穿云的方向射去。   李全见状,如风一般掠了出去,在袖箭堪堪近束穿云两寸时,被他抓住了。   可巧不巧的,袖箭正对着一个后背,是谢羽迟。   原来谢羽迟见海烟扬手,想也未想便挡在了束穿云前面。   袖箭虽被李全抓住,但束穿云仍怔愣在原地,谢羽迟的呼吸声就在她头顶,若是从前,她未必会对谢羽迟的做法多想,但自与元泊确定了心意,那深入肺腑的想念时刻萦绕在她心头,于情之一字上,她忽然开了窍,谢羽迟的以命相护让她感受到了与元泊待她相似的一份真情。   可她的心已给了元泊,再也盛不下他人,即便这人哪里都好,却偏偏不是她心中的那个。   只李全闪身去抓袖箭的刹那功夫,院中忽然燃气了一阵烟雾,接着一声惊雷般的响声,震得人心神惧烈,也让束穿云与谢羽迟回了神。   待烟雾散去,院中狼藉一片,哪里还有海烟的身影。   挥去鼻间窜来窜去的火药味,束穿云听护卫说起,这火药是从院外扔进来的,那人穿着谢府丫头服饰,没跑多远就被逮住了,只可惜,还未来得及问话,便咬舌自尽了。   经谢府的人辨认,她确实是谢府的丫头,名唤青蕊,进府已经好几年了,与思思身边的丫头很是熟稔。   至此,只除了海烟不知所踪,谢羽风之死已理清了脉络。   海烟先是借着青蕊故意与思思亲近,思思是个单纯善良的,她从未听人说过青楼里的那些肮脏龌龊,一直以为海烟是个美丽温柔的大姐姐,两人相处时便不免吐露过几丝对谢羽风的恼恨。   这与海烟的计划不谋而合,她让青蕊把杏仁粉能害人的消息传到思思耳中,再说上几句谢羽风折磨人的新法子,足够让思思吓破了胆。   之后,思思趁谢羽风寻她陪侍,壮胆喂谢羽风吃了掺了杏仁粉的食物之后匆忙收拾了碗筷离去,而谢羽风当时吃了东西后却什么事也没有。   后来,又有一个人来到谢羽风房中,那人便是海烟。   她见谢羽风躺在榻上虽口吐白沫,但只是中了些许毒,思思下的毒不够,到第二日兴许又能活蹦乱跳,只可怜她白忙活一场,因而,她干脆一下结果了谢羽风,也把思思谋害谢羽风的事给她坐实了。   只可惜,又遇到束穿云从中搅局。   若束穿云没出现在谢府,谢羽风的死被无生无息的处理了,那么杨家在平江府也会无声无息的消失。   这是海烟对束穿云的惩罚。   谁能想到向来色胆包天的谢羽风竟然不敢动束穿云一根手指头,直到这晚,海烟见到谢羽迟望向束穿云的目光才明白,想必谢羽风早已得知谢羽迟的心思,故而隐忍着。   海烟对束穿云的恨意只增不减,从被抢走元泊,到束穿云不肯交出束山私藏的东西,再到谢羽风忌惮谢羽迟,而谢羽迟看上了束穿云,桩桩件件,如一坛老酒在海烟心里纠缠,酒中兑了水后酒味虽淡了些,但坛中的酒却是越来越多。   谢家搜遍了全城,也未搜寻到海烟的影子,此事只得不了了之。   当然,在谢羽迟的帮助下,杨家众人被放了出来。   在其中起了关键作用的还是京城来的客人,他,正是谢承文的义子沈南苏,被谢承文派来调查谢羽风的事。   听了前因后果,谢承书虽对杨家家产念念不忘,但沈南苏只道,潭山祭祖在即,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仅此一句,便暂时打消了谢承书对杨家的盘算。   毕竟,在潭山祭祖时立储是太明数代皇帝以来不成文的规矩,但皇上一拖再拖,唯恐生变,大皇子储君之位悬在头顶,尤在此时,作为皇后母家的谢家一定不能生出任何不好的传闻,再说,只要大皇子被立为太子,杨家还不是任由谢家宰割。   潭山祭祖在即,沈南苏因谢羽风之死来平江府,只是表面缘由,他如今执掌潜卫府,是皇上跟前的心腹,甚至比谢承文更得帝心。   他在离开平江府的前夜又一次去南城拜访了束穿云,并且交给她一样东西。 第124章 最后一案11   “元泊让你带给我的?”   束穿云看着桌上的布娃娃,并未去拿,而是张着一双大眼不可思议的望着沈南苏。   她前几日让李全捎信去京城,央元泊去往将军府寻一个娃娃,不料娃娃寻到了,送来的人却是沈南苏,元泊去京城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南苏生了疤痕的脸庞在烛火的映衬下忽闪着几不可见的柔色,他薄唇轻启,说出一个事实,“我是他的大哥。”   “啊…”向来处变不惊的束穿云被惊到了,出口的话便有些傻,“你还活着?”   原来他一直留在京城,还成了谢承文与皇上的心腹,这事说出来不说束穿云不信,恐怕谢承文与皇上也万万没想到。   沈南苏看着束穿云,像看一个小妹妹,他嘴角轻提,不知是不是在笑,“我当年见过你,你才这么一点大。”   沈南苏两手伸开,中间的空挡像一只猫儿的大小。   “十七年前?”束穿云想了想,也只有太子府还未出事时候,沈南苏才可能见过她。   沈南苏知她猜测错了,也不纠正她,只道:“你娘抱着你,十分的乖巧,睡着时很乖,醒了也不闹。”   尤其是那双黑葡萄般的眼睛,最终让他下定决心离开束家,他不想连累那个善良的女人还有她怀中的稚嫩小脸。   束穿云算了算她出生的日子与太子府出事的时间,霎时沉默了下来。   原来沈南苏曾说,杨氏救过他,这话是真的。   恐怕束山前脚拿了圣旨去太子府捉拿先太子,后脚沈南苏不知怎么就到了束家,遇到了杨氏。   想想杨氏的性子,又恰逢刚生了女儿,为母则刚为母则见不得别的孩子受苦受难,所以,杨氏救下了沈南苏,让他躲过了那场灾难。   她不信当年吴王没派人私下搜寻过太子府余孽,但他们定然不会想到人会藏在束山束统领的府中。   只能说时也命也,该当沈南苏被杨氏救,也该当十年后,束家遭遇灭顶之灾时,沈南苏又救下了杨氏的一双儿女。   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她从桌上拿过布娃娃,两只细长的腿上嵌着一颗硕大的头颅,头上镶着几粒饱满的珍珠,看着好不滑稽。   娃娃是杨氏为小小的束穿云亲手缝制的,想想杨氏的女工,也是拿得出手的,只是不知她出于什么心思,缝的这个娃娃丑到人神共愤,就算扔到路边,恐怕也会被人抠掉上面的珍珠再弃之不要。   然,自她从妆奁中得到那枚白阗和玉之后,才倏忽忆起,杨氏除了嘱咐小小的束穿云一定要带着妆奁外,还三番五次的提及那只亲手缝制的娃娃,只不过当时她回平江府实在匆忙,娃娃又不知被丢在了哪里,便忘记了这个娃娃。   她觉得这个娃娃之所以如此难看,一定是因为藏了秘密。   上面的珍珠是为了保护这个秘密,娃娃即便丢了弃了,里头的秘密也不会被发现。   她小心摩挲着娃娃,从腿到头上上下下捏了一遍,直到摸到娃娃短细的胳膊时,一个稍稍与里面的棉芯手感不太一致的东西,让她扬了扬眉。   “借沈大哥匕首一用,”束穿云就近求助。   沈南苏未发一语,从怀中摸出匕首递了过来。   束穿云接过,一下挑开线头,放下匕首,就着刚刚摸到的地方伸过去手指,随后一张被折叠成拇指粗细的纸条出现在眼前。   纸条外面卷着一层油纸,她迫不及待的剥掉油纸,一张手掌大小的纸条徐徐展开。   纸上的字迹清秀工整,一看便是出自女子之手。   “云儿吾女,你看到此信时,爹娘许是已不在人世…道不尽千番惦念万般不舍,娘惟愿吾女安好…信纸有限,娘只嘱咐你一句,若要解了心中的谜题,万佛寺,那里会有你要的答案…”   伤痛难过想念涌进束穿云胸口,灵魂换了一个人,但身体终究没变,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的身体很诚实。   “万佛寺…”她喃喃自语,一时并不知道这个地方在哪里。   “长垣府。”   沈南苏突然说道。   “长垣府?”束穿云吃惊,但一想却又对得上,若是束山有什么让人垂涎的东西,必然要交托给十分看重的人,可观束山生平,惟有长垣府,那里才是他的地盘。   “我近日便会启程前往长垣府,”束穿云也不是拖泥带水之人,更何况她本就打算去长垣府了。   杨氏留给她的信,更是督促了她早些启程的步伐。   “好,”沈南苏点点头,忽然又道:“皇上就将去潭山祭祖,他无暇顾你,不过在途中还是要万般小心。”   束穿云不知皇上早已派人监视她,但人是沈南苏安排的,所以这般久以来,皇上耳边听闻的都是一些在平江府众人皆知的事情。   束穿云踌躇了片刻,终于未忍住问道:“元泊,他还好吗?”   沈南苏依旧惜字如金,只不过眼中忽闪过一丝笑意,回了个“好”字。   三日后,束穿云乔装打扮离开了平江府,待谢家的人发现南城人去院空之时,束穿云早已行驶在了阳江之上。   谢承书气急败坏,但寻不到束穿云的蛛丝马迹,兼之早有消息传出,青云先生带束穿杨去游历了,因而,束穿云姐弟在平江府的痕迹彻底成为了过去。   束穿云沿江北上,有淮帮的人一路相护,倒也有惊无险,只是在她到达长垣府的前夕,收到了从京城传来的消息,皇上在潭山祭祖时出事了。   ……   皇宫大内,风声鹤唳。   乾德宫中,太明朝万万人之上的帝王虚倚着龙榻,劈手把手中的折子丢到了榻前跪着的两个大臣头上。   “朕说了,此事容后再议,为何一而再上折子?”   不过两句话,他却咳嗽不停,一旁的太监总管王公公轻轻拍着他的背,缓声安抚,“皇上莫急…保重龙体当为要紧…”   憔悴的帝王深吸了口气,直至平缓了呼吸,才朝地上的人挥了挥手,“都下去…”   “是,臣告退…”跪在地上的两个年纪颇大的臣子蹒跚着起身,后退着离开了乾德殿。   皇上朝身边人摆摆手,“让沈南苏进来。”   王公公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不过片刻,带着满身寒意的沈南苏从外面走进了富丽的宫殿里。   他单膝下跪,拱手抱拳,沉声道:“皇上。”   “查到了什么?”   “在皇上去潭山前夜,宫中有两拨人出了宫,据属下派人追查,两拨人去的是同一方向,皆是潭山,皇家别院。”   “好,好…”皇上面色灰败,既是失望又是愤怒,“果然是宫中的,说,都是哪些人狗胆包天?”   向来好脾气的帝王发了大火,言语透出几分不合时宜。   沈南苏连眉毛都未动一下,他屈膝低首接着道:“一人是皇后宫中的,另一人来自庆妃宫里。”   “庆妃?”皇上面上闪过一丝狐疑,想起清清丽丽温柔婉约的爱妃,不由撩起眼皮觑了沈南苏一眼。   “是。”沈南苏姿势未变,似不曾感受到帝王眼中的威慑。   “她…做了什么?”   终究是皇上,再宠爱的妃子与自己的性命相较,孰轻孰重不用衡量。   “别院的宫人指认,庆妃的人贿赂了别院的总管,您之所以去瑶池,宠幸了…那位刺客,皆是被人安排好的。”   沈南苏不偏不倚说出自己查到的事实,任皇上浮想联翩。   “刺客是庆妃的人?”皇上眼中阴鸷闪过,再联想那日的巧合不由信了几分。   那日他不过饮了两杯果子酒,竟会这般眩晕,原来是有人特意引他上钩。   刺客自尽,死无对证,好一个庆妃,倒没看出来有这般心计。   “还有呢?”   沈南苏摇头,“与皇后宫中接头的人死了。”   “什么也没交待?”   “属下失职,没撬开口。”   沈南苏叩首,眼中冷锋一闪而逝。   人是死了,被他弄死的。   皇后的人去了别院不假,却什么也不曾做。   “那下毒的是谁?”   沈南苏依旧摇头。   皇上咳了一声,拿帕子掩住口鼻,一丝血迹赫然在目。   刺客留下的伤口并不致命,致命的却是他身上的毒。   潭山一行,他遭遇两拨刺杀,一在明一在暗。   明处的刺客已死,背后的主使也浮出水面。   暗处下毒的人却毫无踪迹可循。   “再接着查,看到底是谁下的毒?”   若说是皇后下的毒,他并不相信,皇后懦弱,大皇子愚钝,两人倒还不敢生出谋害他的心。   “是,”沈南苏垂下眼,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外面飘起了雪花,从温暖的宫殿中出来,被冷风一吹,沈南苏紧了紧披风,迎着寒风踏入了雪花之下。   深红色的宫墙,巨龙盘踞的廊顶,都被淹没在暗夜之中。   通向后宫的巷道里,沈南苏的身影如幽灵般飘过,让路过的小宫女以为撞了鬼,此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猫叫,惊得小宫女手中的灯笼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长夜漫漫,雪色如霜,不久便为这偌大的殿宇裹上了一层白色。 第125章 最后一案12   万寿宫中,太明朝最尊贵的女人,当朝太后正撸着怀中的猫儿与身边的女官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   向来保养得宜的太后除了眼角有几丝细纹,几乎看不出衰老的痕迹,与皇上站在一起,甚至比皇上还要年轻几岁。   此刻却面带愁容,叹了口气道:“皇上遇刺,你说是不是…”   女官发色黑白相间,眼见着比太后年纪大些,她只听了半句,便出口劝道:“太后,慎言…”   太后却不以为意,“这宫中除了哀家与你和这猫儿,有什么话是不能讲的?”   “太后,”女官面露哀求,“太后,秘密既是秘密,便不要提起了罢,万一皇上知道了…”   “哀家也不愿再提,可,谁知道宫里哪位是那边的?哪个皇子与他流着同样的血?”   太后揉了揉额头,“这几日,我总想起旧事,哎,民间有传言,但凡惦记前尘往事,必遭灾殃…”   “太后…”女官一边替她捶背,一边不赞同的制止了她的话。   “好了,不说了,”太后似对女官颇为容忍,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你随我来此已经四十多年了,也多亏了有你在我身边。”   说不提了,出口的依旧是从前。   太后喜静,万寿宫常年供奉着一尊菩萨,某些日子里,总是烟火缭绕,无太后允许,即便是宫中得宠的嫔妃皇子也不得进万寿宫一步。   此刻,殿内寂静空廖,惟有佛香袅袅,殿外雪花飞舞,向来稳重的万寿宫宫女踩着错乱的步子踏上了殿外的石阶。   脚步声在一室清静中犹为急促。   “去看看吧,”太后朝身后的女官摆摆手。   “是,”女官福了福身朝殿外去了。   太后闭上眼靠在了软榻上,一只手轻抚着猫儿,似从鼻腔里发出的呓语,“别慌,别慌…”   话音刚落,女官从殿外进来,无论何时,女官的脚步都是从容不迫的,抚慰了太后略有些浮躁的心。   “太后,”女官轻柔的唤了声。   “出了何事?”太后稍稍坐直了些身子。   “皇后宫中的春姑姑自缢了。”   女官的声音依旧不急不徐,说起人命像似死了只猫儿狗儿。   “怎么回事?”太后的声音尖利了些。   女官摇头,“听说上半夜皇上唤了皇后去乾德宫,之后便没人再见过春姑姑,直到皇后回到宫中,派人去唤春姑姑,才发现人已经死了。”   “难道是皇后派人刺杀皇上的?”   想到皇上身上的伤,太后咬了咬牙,怒道:“是不是听到传闻皇上有意立誉儿为太子,她干脆先下手为强…”   “太后,皇上未必以为是皇后做的,”女官一句话抚平了太后的怒气,“不然,就不是半夜派人来唤皇后了。”   “那春姑姑为何自缢?还不是做贼心虚?”   太后一句话直指问题所在,女官听了也不由摇头,直叹皇后身边的人蠢。   那春姑姑是皇后还在平江府做吴王妃时的丫鬟,主仆也相伴二十多年了,若说春姑姑此时死的没有蹊跷,谁也不会信。   尤其是皇上。   乾德宫中,王公公正跪地回禀:“着人验过了,春姑姑确实是自缢,但奴才却在春姑姑住的房中发现了这个。”   王公公说着捧过手里的东西呈给皇上,皇上接过一看,顿时气的又咳了起来,“孽子…”   原来王公公呈上去的是一角袍服,银白的布条上夹杂着金丝,这料子只有皇子才能用。   “老大今夜进宫了?”但还是要求个明证。   “是,奴才去请皇后时,大皇子还未出宫,”王公公眼观鼻鼻观心。   “老二呢?”   “今日并未入宫。”   “唔,老三去了长垣府,老四呢?”   老四虽只有十岁,与老大却是一母同胞,同为皇后所出,难保会做出什么事。   “不若奴才招来四皇子宫中的小太监问问?”王公公试探着问道。   “去。”   皇上挥手,王公公退去。   小半个时辰后,王公公来回话,“四皇子宫里的奴才说,四皇子戌时便入睡了,直到如今还在睡着。”   皇上无力的挥了挥手,王公公又倒退着走了。   老五老六都是小娃娃,那衣料子无论如何不是他们的。   如此看来,在春姑姑自缢前,出现在春姑姑屋中的惟有老大了。   他去做什么?杀人灭口还是威逼利诱?   一夜未眠,皇上心力憔悴,胸口的伤隐隐作痛,但骨髓里的毒却是时刻在要他的命。   十七年前,手足相残,直至今日,变成了杀夫弑父。   皇家无亲情,亘古不变的道理。   报应啊…   又过了两日,皇上爱妃庆妃突然香消玉殒。   皇后被夺了后宫权柄,大皇子被禁足,无诏不得进宫,这等于变相的圈禁。   重臣哗然,却也有人赞皇上英明。   这一场宫廷丑闻,最终在悄无声息中尘埃落定。   然皇上却深知,他剩下的时候不多了…   在庆妃病逝前夜,终年不出万寿宫的太后去了庆妃宫中。   两人说了什么,已无人得知,只是从庆妃宫中回来后,太后大病了一场,身体渐渐衰败下去。   此时,皇上与太后相对而坐,倒与母子无异了。   沉默良久,还是皇上先开了口,“母后,你擅水吗?儿臣听闻东离国人皆擅水,便是连家族象征都是深海中的白阗和玉。”   “皇上都知道了,”太后面上的讶异一闪即逝,抚猫的手只是顿了顿,她早该想到的,自皇上登基,这十七年来,皇上尊重她这个母后,却并不亲近。   “是,”皇上捂嘴咳了咳,十七年来,母子俩第一回 这般敞开心扉。   太后蛾眉深蹙,欲言又止,最后长叹一声,“皇儿,是母后对不起你…”   皇上忍不了殿中浓郁的燃香,让人打开了殿门。   殿外一片雪亮,前几日的雪积了一尺厚,到的今日还未融化。   皇上被白雪刺痛了双眼,闭上眼缓了缓,“母后,儿臣时日无多了。”   “皇儿,你…”太后惊得薅掉了猫背上的小撮毛发,猫儿吃痛,嗷呜一声跳下了地,一溜烟钻了个没影。   “让母后看看,你不是只受了些伤,太医也说无碍的…”   皇上握住太后的手,扯唇笑了笑,“母后,儿臣中了毒,剧毒。”   太后悲痛莫名,容色瞬间又苍老了几分,“皇上下旨,遍寻名医,总有办法的,总有办法的…”   皇上却意兴阑珊的摇头,“没用了。”   剧毒没立刻要了他的命,已是太医穷尽了办法。   “到底是谁下的毒?是谁?”太后见状,已有些疯癫,“哀家,哀家要杀了他…是皇后对不对?”   她去见过庆妃,那个女人果真是东离国的,庆妃承认派人刺杀了皇上,再意欲以她的身份要挟,助五皇子登基。   那个女人一定是疯了,对,疯了,竟然异想天开,她以为她是谁,害了皇上,还妄想做太后。   “东离国,呵,朕从来没想过自己也流着一半的血,母后,你知道为何太明的百姓这般容不下东离人么?就算北苍肆意挑衅,我朝仍与北苍通商?而与东离老死不相往来?”   太后愣了愣,似被皇上眼中的蔑意烫了手,一下抽回了自己的手。   皇上也不在意太后的反应,只自顾自道:“皆因东离国国主是叛国之人的后代,大印朝之所以被前朝代替,便是东离国首位国主,也是当时大印的镇国将军背叛了大印皇上,并且斩杀了大印皇上把头颅悬于城墙之上以震慑百姓,据闻大印皇上待他如兄似父,他却恩将仇报。后来,前朝皇上怕再遭叛变,有意杀了他,却不料他闻风潜逃,带着属下逃到了东部海岛之上,做了强盗,以烧杀抢掠始,逐渐成了气候,做了东离国第一位国主。但,此等不忠不义之徒的名字早已遭万人唾弃,即便中原更迭,国君几易,但东离国依旧令中原人不齿,母后,只要流着东离人的血,在中原也是叛徒,是不容于世的,”   “母后…母后并非东离皇室…”太后张了张嘴欲辩解。   “母后出身贫寒,因容貌出色被东离第一家族收为义女,”皇上淡淡说道,“因母后成为父皇贵妃,母后的母家一跃成为东离贵族,庆妃欲故技重施,却没母后运气好罢了。”   “皇儿…”太后无言辩解,她后半生吃斋念佛,就是怕皇上知道她的身世后与她疏离,埋怨她。   果然,母子终究是生了隔阂,这隔阂已延续了十七年,她却不自知。   “能印证母后身世的东西,若无意外,当初落入了束山手中,朕心里梗着这根刺,不除不快,束山死了,朕以为解脱了,却不料世事难料…朕的妃子与儿子想要朕的命…”   “皇儿…”太后不知该如何劝解儿子,她没资格,这一切的不幸皆源于她,若是她不贪图富贵,没来太明朝…是不是可享天伦,不受良心的折磨?   万寿宫中,母子嫌隙丛生。   皇宫外,大皇子府中,大皇子正焦躁的来回走动。   见谢承文从门外走来,忙迎了上去。   “舅舅,怎么办?”   谢承文的目光看着大皇子,里面是说不出的失望与恼恨。   他冷冷问道:“你果真做了?”   大皇子支支吾吾,“我…我…”   面对谢承文锐利的逼视,他不敢撒谎,“我问过春姑姑,她去了别院,可并未把东西交给别院的人。”   “你确定?”   “真的,舅舅,我不敢瞒你,春姑姑她也不会撒谎骗我的。”   他从春姑姑房里出来后,还庆幸春姑姑自作主张没按他的吩咐去做,可却没料到,他走后不久,春姑姑就自缢了。   “春姑姑的死与你可有关系?”   “没有,我是春姑姑看着长大的,我怎会害她?”   谢承文嗤笑,身为皇子,又何谈亲情?   眼前这个不过是只披着羊皮的狼罢了,还是只蠢狼。   谢承文沉吟道:“很明显庆妃是知道你的打算,才从中横插一杠子,欲拿你顶缸,却不料被人从中搅了局,一箭双雕,既除了你,又除了庆妃。”   “那个贱人死有余辜,”大皇子痛斥,转而又道:“一定是老三,我栽了,他是最大的赢家。”   谢承文虽也这般以为,但自始至终,在这件事中都没有三皇子的身影,更何况三皇子如今远在长垣府,人证物证俱无,凭空说是三皇子所为,皇上也得信啊。   自皇上去潭山祭祖始,他得到的消息皆是无恙,既是无恙,皇上又为何遇刺?   潜卫府的人是吃干饭的?皇上未必了解潜卫府的人,但他深知他们的本事,所以这其中必有某个地方失了控制。   谢承文不禁思量,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舅舅,我们该怎么办?”大皇子已在府中禁足好几日,有些焦心。   “此事需从长计议,你且安安稳稳待着,”谢承文也不管大皇子的脸色,“舅舅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说完转身急匆匆的离去了。   他却未注意大皇子的神色瞬间阴沉下来,从长计议?哼,要等到何时… 第126章 最后一案13   束穿云刚到长垣府的第二日,褚焱又找上了园子。   他询问束穿云是否来了长垣府,显见的有些焦躁。   园子问束穿云要不要见褚焱,束穿云本打算先去万佛寺,但又想反正东西在万佛寺已多年,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便决定先见褚焱,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再见褚焱,束穿云差些未认出来。   两颊凹陷,干瘦如柴。   尽管他极力掩饰,但还是藏不住眼中的阴霾。   衣衫虽不是破旧不堪,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带着满身的沧桑与疲惫前来的褚焱,让束穿云顿时起了与他合作的心思。   这半年,褚焱过的十分不好,比在平江府时还要失意。   与褚焱见面在一个茶楼,褚焱一口饮了杯中的茶,露出手上斑驳的伤痕,与从前在平江府那位彬彬有礼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判若两人。   “长话短说,”褚焱第一回 见束穿云的真容,然此时却无心其他,“我需要束小姐的帮忙。”   束穿云埋首饮了口热茶,茶味回甘,却能驱去一身的寒意,她轻轻笑道:“我为何要帮你?”   一室的柔和比不上话中的凛冽。   褚焱深知天下没有白白掉馅饼的事,在平江府他便见识过束穿云的狡猾与机智,他隐姓埋名躲在长垣府已数日,若是束穿云也不肯帮他,他哪里还有活路。   “只要束小姐能助我杀了大哥,束小姐想要的东西我双手奉上。”   褚焱一咬牙,祭出了破釜沉舟的心思。   “褚公子知道我想要什么?”   束穿云不甚在意的问道,即便褚焱知道又如何,能拿到东西才值得她帮上一帮。   “当年束将军之所以陷入包围,是因为有人通风报信,束小姐怕是不知,我父亲与贵国兵部尚书谢承文曾有一面之缘,两人有过一封书信来往,那信如今还留在父亲书房中。”   “这信却不是出卖我父亲的那封,不是吗?”束穿云回他。   “出卖同僚又岂会留下把柄?束小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这信我偷偷看过,父亲当年之所以极力促成北苍攻打太明,也是因为这封信的缘由,他们都想除掉束将军。”   见束穿云不语,褚焱又道:“只要束小姐助我回北苍,我一旦得了褚家权势,北苍撤兵指日可待。”   束穿云觑了他一眼,褚焱目光灼灼,恨意与野心皆挂在了脸上,原来他不仅要除掉自己的大哥,还要夺褚家掌家之权,据她所知,褚家家主,也就是褚焱的父亲褚大将军正当壮年,他要除掉的怕不仅是自己的大哥吧。   这野心于太明朝的将来不知是福是祸,但就眼前来说,却是极为有利的。   因闹饥荒又是数年不遇的寒冬,长垣府的百姓经不起战乱,凡是战争,首当其冲遭受灾难的就是普通百姓了。   皇上虽派了三皇子做督军,但三皇子毕竟年幼,长垣府又一盘散沙,等聚集起这盘散沙,这个冬天恐怕就要过去了。   而且,虽得不到京中确切的消息,但皇上遭遇刺杀身中剧毒之事却是瞒不了多久的,万一皇上撑不了多久,那三皇子回京也不过早晚。   与北苍这战却是不宜再拖,褚焱说的办法或可一试。   从平江府初次遇见褚焱,她便发觉褚焱是个念旧的人,从平江府到长垣府,两次流落异乡的褚焱,对家的执念最为迫切,几番变故又激发了他的野心,这种人一旦获得了权势便会孜孜不倦,想得到更大的权势。   助他成为褚家家主,就算他言而无信,也必是要先坐稳褚家家主位再说,这对长垣府来说不仅赢得了时间,聚齐了散沙才不会怕北苍攻打,且京中形势不妙,一旦京中乱了,外忧内患之下,长垣府危矣。   如此看来相助褚焱倒也不算坏事。   两人各有自己的小算盘,不得不说,褚焱也是个颇有心计的,他之所以沦落到如此地步,皆因他从平江府返回北苍时日尚短,还未来得及培养自己的势力,否则还真难说,他与褚家大公子之间谁更狠辣些。   束穿云与褚焱两人一拍即合,束穿云欲助褚焱,必是要想方设法派人潜入北苍,褚家是北苍名门,若是直接派人刺杀实为不智。   原来褚焱之所以流落到长垣府,起因是被褚家大公子陷害与父亲的小妾通奸,因此被自己的父亲关了起来。   后来褚家大公子欲除掉他,在仅有的几个手下相护中褚焱逃到了长垣府,只有在长垣府,褚家大公子的手才不会伸那么长,而褚焱在平江府生活数年,对太明朝的风俗习惯也颇为了解,这才艰险的躲到了今日。   但躲得了今日躲不了明日,躲藏并非长久之计。   得知了前因后果,束穿云问褚焱:“你真的没…与你父亲的小妾…”   怕褚焱难堪,她还是没问出口。   “当然没有,”褚焱颇有些愤怒束穿云如此问,他怎么说也是褚家二公子,就算不顾礼仪廉耻,他也看不上那种女人。   见过更好的,又岂是随便哪个女人便能入了他的眼的?   说着瞥了一眼束穿云的方向,褚焱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原来这个女人不仅聪慧,且容貌也是这般撩人。   才貌双全似为她量身定做,可终究与他无缘。   “那你大哥他呢?”   褚焱听束穿云这么问,有些不明所以。   “我的意思是你大哥与你父亲的小妾是否…”   褚焱神情顿时有些奇怪起来,束穿云不说他倒从未想过这个可能。   大哥之所以陷害他,是否因为那女人确实被搞大了肚子,孩子却不是父亲的,所以父亲才会发了雷霆之怒。   毕竟他回北苍之前,褚家一派安然,从未有如此败坏人伦之事,可偏在他回去后,出了这般丑事,若说与他无关,他自己都难相信。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没做过。   “一定是大哥,”他一口咬定,牙齿咯咯响。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束穿云红唇轻启,给了褚焱一个建议,“与他来往的绝非一个妾室。”   猫儿偷了猩,又岂是一星半点便够的?   “不仅如此,我还要让父亲亲眼看见,”褚焱恨恨道,他要让大哥在褚家永无翻身之地,成为北苍人人耻笑喊打的对象,只有这般方能解他心头之恨。   与褚焱说了半日,待束穿云离开茶楼时,寒冽的北风刮得人脸上如被刀子割了般疼。   她拢了拢披风上的厚帽子上了马车,吩咐驾车的马夫,“去万佛寺。”   车夫回头盯着北方阴霾的天气,低声道:“小姐,看这天又要下雪了,不若明日晴好了再去。”   束穿云却否了,“不,今日就去,我不放心京里,待长垣府这边局势稳定下来,我们即刻回京。”   她总觉得皇上在潭山祭祖遇刺一事有些太过容易,似乎皇家别院的守卫全成了摆设。   一旦皇上或是谢承文回过神来,沈南苏必是首当其冲。   沈南苏身份万一暴露,那元泊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如此一来,京城将会出什么乱子,实难预料。   她必须要尽快拿到谢承文与北苍来往的密函,以及父亲留在万佛寺的东西。   她的直觉告诉她,万佛寺之行,必然能解开所有的谜团。   车夫是李全假扮,听束穿云这么说,也不再坚持,归心似箭的何止小姐一个啊。   李全猛抽了一下马屁股,在凛冽的寒风里,一辆黑黝黝的马车转过拐角,驶向南城门。 第127章 最后一案14   在长垣府城南二十里处,万佛寺掩映在一片群山下,树木凋零,入目的红色塔顶与枯黄的枝干交织在一起,佛寺的钟声绵远而悠长,穿越群山之巅,惊起一串飞鸟。   万佛寺从前也是香火鼎盛的,可如今的长垣府百姓因战乱惶惶不可终日,谁还有闲心烧香拜佛?   一路走来,束穿云见到的不过寥寥几名行色匆匆的香客。   来到大殿,拜过了佛祖,送上了香油钱,她也不转圈子,直接问为他们带路的小沙弥,“请问德佑大师可在寺里?小女子有事相求,小师傅能否为小女子带个路?”   小沙弥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他摸了摸光油油的头顶,面露疑惑,看眼前的女施主年纪不过芳华,来寺里烧香拜佛难道不是求姻缘的?   求姻缘的难道不该是拜见方丈,长垣府方圆几百里的都知道万佛寺的方丈算卦最为灵验。   求子的子嗣昌盛,求姻缘的姻缘顺遂。   即便不拜见方丈,也没理由见德佑师傅啊,来过寺里的谁人不知,德佑师傅脾气暴躁,连说话都是恶声恶气的,小孩见了他都要被吓哭。   小沙弥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几眼束穿云,女施主一看就是哪家娇生惯养的小姐,见了德佑师傅还不得吓出个好歹来。   想到此,他双手合十好意劝道:“施主若是求签卜卦,还需得求见方丈才是,况近日方丈得闲…”   束穿云却摇了摇头,谢绝了小沙弥的好意,“小师傅尽管带路便是,小女子自有道理。”   小沙弥见状也不强求,略一福身走到了前头。   束穿云为何要见德佑大师?   小沙弥不明白,束穿云身后的李全却是知道的。   束穿云在来万佛寺之前就已打听过,在万佛寺为僧十年以上的只有九人,而这九人中惟有一人曾与束山有过交集。   确切的说,不是与束山有过交集,而是这人当过兵,且是在束山麾下。   小沙弥带着束穿云两人到了后院禅房,径直来到一间房门前,轻轻叩响了门扉。   “德佑师傅?您在吗?”   “何事?”   屋内传来一道瓮声瓮气,听声音有几分被打搅的不悦。   小沙弥壮了壮胆子,回道:“寺里来了位女施主,说是有事求见德佑师傅。”   “奶奶的,果真被那老秃驴说中了,”一道恶语传来,门唰的一声从里面被打了开来。   只见一个六尺大汉伫立在门内,他身着僧侣皂衣,却是松松垮垮十分不得体,脸上胡须满面,堪比那梁山好汉鲁智深,他其中一只眼睛被眼罩覆住,另一只眼里凶光毕现,若不看他与小沙弥如出一辙的光滑头顶,说他是劫道的土匪,也没人会怀疑。   束穿云面上讶色一闪即逝,随即福了福身,既不娇怯扭捏又不畏惧,大大方方道:“束穿云拜见德佑师傅。”   “束穿云?”德佑咂摸着这个名字,眼中精光闪过,目光深不可测问道,“你寻我何事?”   此时,小沙弥已把人带到,福身回避了去。   束穿云向前走了一步,伸出了手掌,“师傅且看,”她手心里赫然躺着的是一枚玉佩。   德佑神情微变,闪身向内,“进来。”   束穿云收起手掌,朝李全点了点头,随着德佑师傅进了屋。   “坐吧,说说看你怎么找到这的?”德佑为自己斟了杯茶,指了指对面,束穿云依言而坐。   “依师傅所言,穿云并未寻错人,”束穿云双眼微弯,有了几分少女的模样。   “穿云,穿云,你与夫人很相像,”德佑像在回忆,面色并不似初见时凶恶,“你的名字还是我为你取的。”   “我很喜欢,”束穿云笑了,没想到他们之间还有这般渊源。   束穿云从怀中掏出杨氏留给她的信,又把玉佩推到了德佑面前,道:“信与玉佩是我娘留给我的。”   德佑取过信纸看了一眼,又放在了小几上,“我还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你了。”   “此话怎讲?”   “哎,你且等着。”   德佑说着转身走到窗前,在窗边的一只木箱中翻了翻,取出了一件僧衣,僧衣破旧的打满了补丁,不知他从哪里摸了把匕首挑破了其中一个补丁,在破洞处掏了掏,再回转时,手中便多了一封信。   “看看吧。”   德佑把信递给了束穿云。   束穿云眼角抽搐,她算是开了眼界,原来藏一样东西竟可以这般五花八门。   杨氏把玉佩藏在妆奁里,她天天看着,七年后才发现其中的玄机。   又在布娃娃里给她留了一封信,若是她压根就没想起布娃娃的事,那封信岂不是随着布娃娃不知落于何处。   而德佑师傅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看他那件僧衣就算乞丐也未必稀罕,更没有人想到他会在里面藏东西。   信封上空白一片,她打开信封,展开信纸更是一愣。   因为信上仅有一句话:“依吩咐行事,切勿擅自做主。”   无落款,无具名。   束穿云一时有些不明白,不由苦笑道:“师傅,这…是…”   德佑师傅摆摆手,“我也看不懂。”   束穿云哭笑不得,那她千里迢迢奔赴万佛寺就为手中这句话?   却不妨德佑师傅又道:“我只知道信是将军交予我保管的,而这封信并你手中的玉佩原在先太子手中,将军执圣旨入太子府时,是先太子亲手交给将军的,并且告诉将军,这两样东西会是将军保命的筹码。”   “保命的筹码?是催命的吧?”   束穿云一听信与玉佩皆是从先太子手中得来的,哪里还不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   先太子在临死前还坑了束山一把,不过束山也不无辜就是了,哎,因果总有定数,说不上谁对谁错。   “我爹是否知道这些东西原是属于谁?”   束穿云敢肯定束山一定知道,但还是多此一问。   德佑却沉默了,过了许久才道:“我与将军皆是吴王府旧人,却随将军从平江府到京城再到长垣府辗转多年,十七年前,吴王登基,将军被派到长垣府领兵,到长垣府的第二年,我就来了这万佛寺出家,一来,我厌恶了打杀,二来我受了重伤侥幸活下来后,功夫废了多半,留在将军身边只会拖累他。再后来,将军把这封信托付与我,并且嘱我,只有他的儿女来,方可交出去。想来,将军从不曾想过拿着这些东西做筹码。”   束穿云了然的点头,束山拿着这烫手山芋,扔也不是碎也不愿,毕竟从他持圣旨进太子府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已与这两样东西牵扯到了一起。   由不得他留与不留,他不过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告诉他的子女自己是因何而死。   束穿云想起东离人在束家别院遍寻她手中的这两样东西,却压根连边都不沾,不由纳闷,东离人的消息是从何而来的?未免差的十万八千里了吧?   也许眼前的德佑师傅知道其中的缘由,因而她试探着问道:“还有一事穿云不明,师傅不知,东离人一直潜伏在平江府,他们也在寻这两样东西,但他们似乎以为东西在束家别院。”   “束家别院?”   德佑有些意外,“可是城西那处夫人陪嫁的院子?”   束穿云点头,“正是。”   “那个别院我去过,别院向西几里处是不是还有个别院?”   “是。”   “西边的那个别院原是吴王府的,当然这事只有几个人知道,束家的别院里还有一处密道,正通向吴王府的别院,那是吴王与将军会面之处。”   “原来如此,”束穿云恍然大悟,怪不得她与元泊皆查不到别院的主人,显然别院在弃之不用时原来的一切都已被清理干净了。   “那束家别院的密道以及别院藏着东西,这些消息都是从哪里传出去的?”   连她都有些糊涂了,空穴未必来风,但消息一定有出处。   德佑也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一拍大腿道:“莫不是将军自己传出去的?以混淆视听。”   “是这样吗?”   虽不愿承认,但似乎也只有这个解释能说得通。   告别德佑师傅离开万佛寺,天色越发阴沉起来,远处的山巅若隐若现,飞鸟已没了踪迹,整个山脚寂静不闻人语,只余下马车奔跑离开的嘚嘚声。 第128章 最后一案15   正如束穿云担心的一般,谢承文终究是发现了潭山祭祖的蹊跷,并设下陷阱抓住了沈南苏。   牢里阴暗不见天日,十字铁架上用铁链绑缚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他满身伤痕累累,被鞭笞过的地方深可见骨,脸上已看不出相貌,只一双眼睛滋着火花,嘲讽的看着谢承文。   谢承文的日子也不好过,因大皇子的事,他也受了连累,近些日子皇上都未召见他,这不是个好兆头。   “说,皇上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打的累了,谢承文扔了鞭子回身坐在了椅子中,“我自问待你不薄,如今牢里只你我二人,你到底与我有仇还是恩将仇报不妨分辨个清楚,也好让我明白养了个什么东西在身边。”   沈南苏眯了眯眼,喉中发出嘶哑的笑声,一句话也不说。   谢承文看着沈南苏若有所思。   他突然伸出手掌挡在了沈南苏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他怔怔看了半晌,才收回手,震惊夹杂着不敢置信,“你是秦冀?”   秦冀是先太子长子的名讳,许多年不曾有人提起过了。   却不妨十七年后,在阴森的大牢中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沈南苏咧开血肉模糊的唇,嘶嘶道:“秦冀?他早已死了。”   “不,你就是秦冀,”谢承文越发肯定眼前的沈南苏就是先太子的长子,皇长孙秦冀。   曾被先帝称赞与朕最似,先太子之所以被立为太子,皆因这位皇长孙之故。   先帝当时虽有些糊涂,可在得知先太子身亡,皇长孙也葬身火海后,一气之下没撑多少日子便去了。   他就觉得当时太子府的那场大火蹊跷,果不其然,一切皆是为了保住这位皇长孙啊。   疑心一旦在心中生根,顷刻便长成幼苗。   “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庆妃恐怕至死也未想到,她谋划大皇子,却被人截了胡,自己作死不要紧,还连累了大皇子。”   “连累?”沈南苏冷哼,“那个蠢货,他若是清清白白,谁也泼不了他脏水。”   谢承文自知大皇子做的好事,当下也不辩解,只冷笑,“看来你是承认了,你是否还有同伙,都有谁?”   他忽然想起总是跟在沈南苏身边的少年,又问道:“靳修呢?”   沈南苏闭目养神,任谢承文如何追问就是不肯再说一句话。   靳修早就被他支使去了长垣府,此刻,恐怕已与束穿云碰面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靳修,正与自己的亲妹妹园子叙数年来的离情,眼皮却没来由的跳了跳,他顿时预感到京城出事了。   而束穿云此时却去见了一个人。   那人是与束穿云前后脚到长垣府的三皇子。   束家背负了十七年的秘密,到的今日,她要将秘密宣之于口,让秘密不再是秘密,惟有这样,束家才不会再做皇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三皇子,是她交托秘密最好的选择,她信元泊,所以也信元泊选的人。   大皇子被圈禁已让他彻底远离了储君之位,如今看来,最为可能继位的便是三皇子了。   她在长垣府助三皇子一臂之力,又把身家性命相托付,是投诚亦是赌博。   赌赢了,她与杨儿再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万一输了,她已安排好杨儿,倒也无牵无挂了。   三皇子从未出过远门,在来之前虽已预料到此行艰难,却没想到刚进长垣府便受了风寒,至今才见好转。   与束穿云,他们倒不是第一回 见。   毕竟束穿云在京城生活了十年,那些年杨氏也曾带她进宫,与三皇子是见过的。   遍寻记忆,只有一个模糊的孩童,束穿云早已不记得三皇子幼时的样子了。   但三皇子记得她,在三皇子的印象里,束将军家的小姐是个柔柔弱弱,却狡黠善辩的小姐姐。   “我还记得你几句话就让二哥哑口无言,别提我多敬仰你了。”   三皇子玩笑道,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松快了些。   “让三皇子见笑了,”束穿云对前尘往事只约莫有个影子,聊从前,也乏善可陈。   三皇子见束穿云沉默,径自咳了两声,笑道:“我听属下说,你寻我有要事?”   他并未问束穿云为何来了长垣府,聪明如他,听束穿云道出寻他所为何事,那么束穿云来长垣府的目的便不言自明。   “三皇子,”束穿云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并一个荷包,推放到了三皇子面前。   “这是…?”三皇子疑惑。   “三皇子请打开来看看,”束穿云并不回答。   三皇子狐疑的打开了荷包,从中掏出一块玉佩,立时瞪大了眼睛,“这玉佩…”   随后他又急忙拆开了信封,待看清信中的字,却更加疑惑了。   “玉佩从何而来?”   “与信一样同是父亲留与我的,他是从先太子手中得来。”   一句话道尽了十七年旧事,明了的人自明了。   三皇子拿着玉佩的手抖了抖,差些拿不住玉佩,更无法维持面上谦和的笑。   “是皇祖母…”   他一语道破了玉佩的主人。   束穿云沉静的望着他,未点头也未摇头。   到底是谁的东西,离开万佛寺时,她就有了答案。   但这答案有些沉重,关乎着太明朝的社稷安危,皇朝生变,生灵涂炭,最倒霉的永远是最底层的百姓。   她爹束山对这秘密守口如瓶,并不只是与在潜邸时的吴王主仆情深,更重要的原因同样是怕百姓受到伤害。   束山想的是:谁坐皇位有什么打紧,只要他是个勤勉的帝王,不骄奢淫逸,能让百姓平安喜乐,血统是否纯正又有什么关系?更何况,几百年前,东离与太明都是一家。也指不定何时,太明与东离甚至北苍又成了一家。   东西送到,秘密交托,束穿云并未因此放松心情。   从三皇子帐中离开,她想的是不知李全在北苍一行可否顺利。   靳修与园子在帐外等候,见她走出忙迎了上来。   此时,也有一个小兵从兵营外匆匆跑来,与束穿云擦肩而过时,不期然的撞了束穿云一下。   束穿云顿觉胸前一麻,瞬间晕了过去。   园子急忙揽住束穿云,束穿云胸前赫然插着一把匕首,园子顷刻白了脸。   靳修见状拔剑直刺小兵,小兵闪身避过,却被靳修的剑挑落了帽子,一头秀发散落在肩头,是个女人。   束穿云若还醒着,一定认得出,女人是海烟。   靳修不认得她,园子也不认得,园子眼泪直流在旁边叫,“大哥,小姐中了毒。”   匕首上淬了毒,三皇子闻声从帐中走出,见状忙派人去叫随行的太医。   靳修恼恨女子狠辣,下手丝毫不留情,他从前在军中因是前锋习的多是马上功夫,一杆□□可挑千斤。   但跟沈南苏七年,做的全是杀人的勾当,招式上快狠准,杀人招招制敌,海烟武功不弱,却从不以命相博,对上以杀手为业的靳修便有些左支右绌,不多时便被靳修刺伤了肩头。   三皇子的护卫也赶来助阵,海烟再厉害,终究无法再从满是兵将的大营中脱身。   或许从她决定刺向束穿云那一刻起,便没想着活着离开。   靳修把剑架在她的脖上,问她要解药。   海烟笑了,“解药没有,要命一条,我本只是来刺杀三皇子,却未料到碰上了死对头。哈哈…”   她从谢家逃出后,一时无处可去,不得不联系庆妃,可那贱人竟指使她来长垣府刺杀三皇子,不过,也幸好她来了,不然又怎能杀了束穿云这个贱人?   她状若疯癫,不管不顾。   园子不信,上前搜她的身,果真什么也没有,恼怒的一巴掌拍在了海烟的脸上,“歹毒的女人,我家小姐从未与人结怨,你为何要害我家小姐。”   海烟雪白的颊上五个指印清晰可辨,似哭似笑道:“我如今落到这个地步都是她害的,你说她与我有没有仇?”   园子恨恨跺脚不再理她,只对靳修道:“大哥杀了她。”   既是小姐的仇人,又伤了小姐,有何理由再留她半刻?   太医已为束穿云取出了胸前的匕首,但却对她中的毒束手无策。   “如何?”三皇子问太医。   束穿云刚出了他的大帐就被人刺伤,这事,他说与他无关,恐怕别人也不信。   所以,他一定要救活束穿云。   “回殿下,这位小姐身中剧毒,老朽实在不精毒理,如今只能以银针封住她的穴位,以期延缓毒性发作,但也保不住她几日。”   随行太医已是太医院的翘楚,此时说出这话,无异于宣告了束穿云已无救。   “不会的,你到底行不行,”园子摇晃着太医,既恼恨自己方才反应慢了,没看出那女人出手,又怀疑太医医术不精。   太医被她晃的头晕眼花,口不择言,“除非扁鹊在世,否则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扁鹊?扁鹊?”园子忽然住了手,匆忙跑到束穿云身边,“对,小姐,我们去青云山寻神医,他一定可以救小姐的。”   神医是元凌小姐的师傅,据说他如今就在青云山。   太医正了正帽子,觉的园子已魔怔了,“青云山距此千里之遥,带着你家小姐过去日夜不歇便要好几天,且不说她能否撑到那个时候,就说青云山的门在哪里都无人知道。”   园子却不再搭话,抱起束穿云就朝外去,迎面撞上从外头走来的靳修,道:“大哥备车,我们去青云山。”   就在此时,三皇子忽然道:“等等…”   “怎么,你也要拦我?”园子沉着脸,毫无面对皇子的自觉。   三皇子却唤过身边的随侍,“去把灵元丹拿来。”   “主子…”随侍低呼,“那是贵妃为您准备的,只有一颗…”   “去拿,”三皇子厉声吩咐,不容随侍再说。   “是,”随侍不情愿的走了。   “据说灵元丹有起死回生之效,虽是夸大了些,但让束小姐服下却也可多保她几日气息不散。”   三皇子对园子道。   园子与靳修对视一眼,见靳修点头,园子道:“那就多谢三皇子了。”   服了灵元丹,靳修驾车,园子一路照料,兄妹二人护着束穿云直奔青云山而去。   至于长垣府的战事,京城的变故,他们一概顾不上了。 第129章 最后一案16   与束穿云被刺的消息一同送到京中的还有一封谢承文写给北苍褚家主的信。   北苍褚家生了大事,褚家大公子与褚家主同时身亡,据说是褚家大公子与褚家主的小妾通奸,被褚家主抓奸在床,褚家大公子惊慌之下刺伤了褚家主,褚大公子被当场刺杀,褚家主熬了两日也去了。   褚家主身亡,褚家二公子成了新任家主,然褚家内部不服者众多,不过数日,新家主就遭遇了好几回明里暗里的刺杀,褚家内斗不断,无暇顾及朝中大事。   北苍国君欲藉此机会收回被几大家族瓜分的权力,然攘外必先安内,国君索性招回了北苍驻扎在长垣府的大军。   长垣府围困被解,三皇子功劳最高。   京中诸人得到消息,各有各的心思。   元泊在房中走来走去,焦躁难耐,此刻的他满脸憔悴,光彩不复从前。   元义从外头进来,还未开口,就听元泊迫不及待的问他:“来信了么?”   元义手中拿的正是一封信,他急忙拿给元泊,“刚收到的。”   元泊一把抢过,闭了闭眼才展开信,若是仔细去看,他的双手有些抑不住的颤抖,待看清信上的字迹,他一屁股坐回了案前的椅中,一拳头锤在了案上,似哭似笑,“没事了…没事了…她终于没事了。”   元义也差点湿了眼眶,这些日子他与主子一同煎熬的等着青云山的消息。   自主子得知束小姐在长垣府被刺重伤,当即便决定前往青云山,无论如何,他要守在小姐身边。   可彼时沈公子正被关在天牢奄奄一息,亟待施救,一边是深入骨髓的爱人,一边是失而复得的亲大哥,主子左右为难之下,最后还是大人劝住了主子。   大人的意思是:沈公子是皇长孙,他为了报仇暗藏仇人身边十七年,潭山祭祖时皇上被刺杀下毒,这事是主子与沈公子一起谋划的,沈公子被谢尚书抓住虽也在计划当中,但天牢里会出什么事,实在难以预料,所以还需主子护着沈公子的命才好。   除此之外,宫中的先皇后仍要看顾,两厢不得齐全之下,主子最终还是让大小姐去了青云山,大小姐医术高明,对束小姐的伤势也有助益。   ……   近来,京中有两则传言交耳相传,不论坊间百姓抑或皇室贵族,凡听闻两则传言者,皆深信不疑。   一则,有人忽然翻出十七年前先太子谋逆一案,一说是先帝最为宠爱的钱王诬陷谋害了先太子,又一说是兵部尚书谢承文与钱王勾结共谋。   反正众说纷纭中,有一件事是相同的,那就是先太子是被诬陷的。   但钱王在先太子谋逆案后就没了消息,然百姓不知,皇室贵族之人却各有各的秘密消息来源,他们皆明了钱王是被皇上圈禁在了先帝陵寝,可如今是死是活倒没人再关心了。   十七年前,谢承文时任兵部侍郎,还是吴王妃的兄长,若他真与钱王勾结,吴王登基为帝这事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兄弟相残,弑父篡位,种种对皇家来说,成王败寇而已,但当今皇上极力维持的宽厚明君样貌却一夕之间在百姓心中坍塌了。   这还只是其一。   就在谢家与皇宫里还未做出反应之时,另一则传言又如火如荼的流传开来。   据说,七年前在太明与北苍一战中,镇北将军束山之所以战败身亡,并非是他自身的原因,而是有人与北苍勾结出卖了他。   这则传言比前一则传言更为详尽,令人信服。   因为随传言一道在坊间传播的,还有一封书信,是兵部尚书谢承文与北苍褚家家主的通信,信没几人看过,但里面的内容却被人传的沸沸扬扬,这也间接证实了正是谢承文与北苍勾结出卖了束山,致使束山麾下数万大军埋骨北境。   此事一出,百姓哗然,无不痛骂谢承文,百官中亦有人上书皇上彻查此案。   皇上身体日渐削弱,打叠起精神上朝,被一位言辞分外犀利的老御史气的吐了血。   至此,皇上的身体状况也在百官之中传扬开来。   不立储已是不能的了。   这日,皇上托着病体到了皇贵妃宫中,皇贵妃为皇上烹茶,皇上望着皇贵妃的清冷侧颜怔仲半晌。   见皇贵妃递过来的茶,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道:“你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变。”   皇贵妃轻啜了口茶,微微弯了弯唇角道:“哪里有人数十年不变,臣妾还记得刚进吴王府时的情形,一转眼昭儿都这般大了,臣妾也老了。”   皇上恍惚想了想,又看了眼皇贵妃,摇了摇头,“你呀,是性子没变,能始终如一的人不多了。”   皇贵妃烹茶的手几不可察的顿了顿,道:“皇上说的是。”   不恃宠而骄也不妄自菲薄。   皇上以为后宫中最淡薄最不恋权势的惟有皇贵妃一人。   身为皇贵妃,在皇后被禁足后,一如从前,尽管拿了执掌六宫的权柄,却丝毫没有被权势沾染的腐朽。   饮一口杯中的茶,沁人心脾,压住欲出口的咳嗽,皇上起身离开了。   目送着皇上离开的背影,皇贵妃勾了勾唇,眼中闪过一抹嘲讽,在后宫这个大染缸中,任谁能十数年不变呢?不变的那些人早已化作一抔尘土,不知掩埋在何方了。   ……   大皇子府的奴婢太监没人敢大声说话,行走间都是小心翼翼,唯恐发出半点声音惹恼了主子被拖出去砍了。   而近两日,大皇子的心情似乎好转起来,迎头碰上有几分姿色的婢女又开始宠幸了。   只有某些人知道,大皇子正在策划一件十分重大的事。   皇上一直未下旨彻查当年镇北将军战败一事,这让京城百姓十分恼火,积攒的怒气不免就被发泄到谢承文身上。   但凡谢承文出门,就被一众京城百姓围的水泄不通,不管黑夜还是白日,皆有人守在谢府外,一呼百应,谢承文已好几日未登大皇子府的门了。   怕就怕大皇子背着他再搞出大事,到时皇上一怒之下,谢家必受牵连。   只希望那个蠢货知道按兵不动,静待时机。   但终究是让谢承文失望了。   数日后,三皇子进京,然刚进宫不过一个时辰,宫中就出了大事。   皇上突然陷入昏迷,禁卫统领竟被策反,与大皇子率人围了皇上居住的乾德宫,两人沆瀣一气,欲捉拿三皇子,并声称是三皇子把皇上气的吐血。   大皇子得意洋洋,自以为胜券在握,却不料禁卫军副统领趁机斩杀了统领,禁卫军又重新掌握到了皇上手里。   此时,皇上已从昏迷中苏醒,看着殿中跪着的大皇子,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传旨吧,”皇上血气虚耗,说话有气无力。   “是。”   王公公读圣旨的声音响彻乾德殿,圣旨如长了翅膀,不一刻便飞遍了皇宫内外,传到了京城百姓耳中,直至青云山巅。   ……   束穿云在青云山众人的合力救治下,终于能在园子的搀扶下行走了。   “如此说来,大皇子被废了皇子称号,圈禁了?”   “是,”园子的心情十分舒畅,连叽叽喳喳的鸟鸣都觉得悦耳起来,“不仅如此,谢承文通敌叛国板上钉钉又加上与钱王构陷先太子一事,皇上顾念皇后与大皇子,不愿多造杀孽,谢承文自尽后,谢家仅被贬为庶民,非赦不可科考。”   束穿云忽然想起那双温润的眼,以谢羽迟的聪明,是不是早就料到了谢家如今的结局。   然他却纵之任之。   她叹了口气,到得此时忽然有些意兴阑珊,皇上终究是仁慈了些。   “小姐,你知道吗?我还听哥哥说,那个沈公子,唔,就是皇长孙,被谢承文关在天牢中折磨的只剩下一口气,皇上也知道他就是皇长孙了。”   “那皇上他…”束穿云抓住园子的手一紧,忽然有些担心沈南苏。   皇上他不会杀了沈南苏吧?   园子摇摇头,“如今沈公子在宫中,不知情形如何,明日哥哥准备回京。”   靳修直至近几日才听说了京城的消息,等他得知沈南苏被谢承文抓起来时,沈南苏已经在宫里了。   沈南苏一直在沉睡,从天牢中出来便是如此。   皇上有时会过来坐坐,沈南苏终于在多日后苏醒过来。   皇上与他二人关在殿中说了半宿的话,不知说了什么,第二日,皇上便下了圣旨立三皇子为太子。   先太子一案以谢承文的死尘埃落定,沈南苏身受重伤,拖着残躯离开京城不知去向。   元和十八年春,皇上崩逝,同一日,太后在万寿宫阖上了双目。   太子继位,大赦天下,长平元年始。   新皇登基第一件事,便是册封镇北大将军之女束穿云为长垣郡主,封地长垣府,世代享长垣百姓供奉。   然这位长垣郡主却从未在长垣府住过,她又回了平江府,后来还成了知府夫人,与新任知府元泊一同护佑着平江府的百姓。   长平,长平,盛世长久安平。   ……   长平元年,皇上组建水军。   长平三年,谢羽迟高中状元,自请前往长垣府为官。   长平五年,谢羽迟任长垣知府,此后终生再未离开长垣府。   长平十年,皇上派遣水军征伐东离国,其中有数名淮帮好汉同行,后历经三年,东离终被收进中原版图,至此再无东离二字。   长平十二年,江湖上出现一对侠侣,女的一手医术出神入化,男的脸上虽有一道疤,但功夫却是一等一的厉害。   长平十五年…   长平十七年…   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   ……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至此,穿云箭大结局了,谢谢你们一路以来的陪伴与支持。   接档文古代悬疑之二:《她从山上来》求个预收,麻烦各位小伙伴们动动手指戳作者专栏收藏一下,感谢~   另一本《候补知县与兼职仵作》也同步求预收,喜欢古代悬疑探案的不妨都收藏一个,再次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