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雀》 作者:微也   文案   禁欲腹黑太子VS替嫁娇软公主   -   南齐打了场败仗,舍了位公主。   作为南齐最不受宠的七公主,沈归荑代替长姐亲自和亲。去做东越那位行将就木的老皇帝的妃子。   老皇帝半只脚踏入了棺材,朝纲政权皆被太子捏在手里。   沈归荑觉得自己身处异国举目无亲,她得想个法子找个依靠。   世人道:东越太子积石如玉,列松如翠,文压京都,武冠天下。有国相作辅,稳坐储君之位,以尸骨作阶,立于青云之巅,有惊才绝潋之性貌,亦藏颠云倒海之谋略。   世人又道:东越太子乃云间月,清霜雪。掌政至今,从不沾染女色。   然——   “护国少将军、秦小侯爷、淮亲王世子,这些我统统都只见过一面,也绝不会有第二面,况且我真的只是对他们笑了笑。”   说完,沈归荑小心的瞄了一眼案前练字的江宴行。   江宴行连头也没抬,听着沈归荑掰着指头越说越多。终是再也写不下去,他将笔一叩,懒懒的瞧了她一眼,悠悠道:“那刘平乐呢?”   沈归荑尚未开口,旁侧的刘公公便扑通一声跪伏在地上,声色俱颤,惶恐道:“奴才已年过半百,还是个阉人啊殿下!!”   ——金丝雀的职业素养就是:圈住XX的心,让他只有我一个雀雀。   有好几章被审核了n次,完结后会好好修改掉。   藏雀=被娇藏的金丝雀   双洁1V1/甜宠 第1章 和亲(一) 乃闻公子笑(修)……   永硕二十三年,惊蛰。   春雨一夜将停,墙外探出的绿枝还挂着露,宫瓦砖房梁上滴流答答的落着水。在台阶前画出一条水痕。   马广才将窗棂推开一条缝隙,隔着往外望,台阶之下不足三步远跪着一个蓝衣女子,女子跪的笔直,双手交于身前,旁边与她一同跪着的,是个身着藏青色罗裙,头扎双螺髻的丫鬟。   他轻啧一声,合上了窗棂,揣着手转身,望着隐匿在珠帘身后身影道:“陛下,这七公主从晌午跪到了现在,眼看就要用膳了,您不是要去皇后娘娘那里么?”   男人执笔的手不停,撩着袖摆沾了沾墨,这才不耐烦的对着马广才挥了挥手,“让她回去。”   马广才应下,弓着腰退出了房,刚一关上房门,那佝偻的躯体便立刻挺直了,原先在屋里那点头哈腰的模样浑然消失,面白如粉,细浅的眉毛稍稍一挑,便多了些小人得志的味道。   他踱着步子慢吞吞的下了台阶,最后停在沈归荑前,居高临下的盯着她。   他看了半晌,“我说三公主。”   闻言,沈归荑眸色一愣,抬眸惊愕的看向马广才。   他叫她三公主?   袖子被她紧紧攥在手里,难道她替沈如姬和亲再无回旋的余地了吗?   马广才喊三公主时,还刻意顿了顿盯着沈归荑的脸,像是生怕错过她的表情,待看到那双窈目里闪过一丝错愕,他才满意的收回视线,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要和亲嫁给东越太子的是你,跪在这不愿和亲的还是你,那太子嫁不成,嫁给太子他爹不也是一家人么?”   他摇头,装模作样的劝说,“你也不想想,当了皇帝的妃子岂不比当太子的妃子好?”   马广才的声音又细又尖,捏着这半阴不阳的语气,让人听了说不出的呕。   “你!”鸦青听了恼火,作势要站起,却被沈归荑抬手拉住。   马广才见势笑的便更得意,他压根没有这主仆互动的时间,便叹着气哎了一声,开始在沈归荑跟前慢慢踱步。   “你就听咱家一句,赶紧回去吧,明日便要启程了,这地上湿又冷,三公主惯是体弱,要当心再染了病。”   他顿了顿,脚步也停下,笑出了一脸菊花褶,“这新妇,可不能带病嫁,最是晦气。”   沈归荑藏在袖下的手捏成了拳,紧了又紧,最终还是松开。   她也没应,先是由鸦青搀着站起了身,拂了拂袖摆上的尘土,这才看向了马广才。   她深知宫中见风使舵的人惯是多,只是不想她此番还没和亲,这奴才便等不及的要在她脸上踩上一脚。   沈归荑母亲早死,之后便养在乔妃名下,那乔妃又是个病秧子,对她半点也不关心,作为最不受宠的七公主,沈归荑秉着安分懦怯的性格才在这宫中苟活至今。   她本以为不争不抢能在这宫中过好余生,只是不曾想到,就连败国和亲,也要她去。   这是这和亲原先不是她,而是她那位最受宠的三姐姐沈如姬,沈如姬仰慕东越太子江宴行,借着和亲的由头要去当太子妃。   那江宴行名声在外,从不沾染女色,一听败国和亲还要送出个太子妃,瞧着那堂下跪着的使官,竟是轻笑出声来。   朝臣面面相觑,无人敢言。   这位太子的性格别人不知道,他们这些官员最是清楚,见他面无表情亦或者生气都不足为惧,最怕的便是瞧见他笑。   “伏尸千顷卸簪缨,乃闻公子笑。”这说的便是江宴行。   使官自然也吓的一脑门儿汗,丝毫不敢抬头,捏着袖子揩了又揩,觉得血液都凝固了,才听得堂上悠悠飘来一句,”使官可知,南齐的落羌花,为何殖不到东越?”   他也不知答或不答,他忽然想到了在南齐面见圣上时也不曾有这般畏惧,哪曾想到这区区一个太子,竟有这般威压,思及此,便更觉憋着一口气,心都要跳出来了。   见使官伏着身子,埋起脑袋,抖的如筛子一般,江宴行这才觉无趣,懒散的敛了眸,扫了一眼身侧的刘平乐。   刘平乐便解释:“落羌花根长耐干,越是恶略的环境长的便越好,东越沃土潮润,自然是养不来这粗糙之物。”   言外之意便是,你们也配?   这太子嫁不成,莫名其妙倒嫁给了他老子,沈如姬寻死觅活撒泼打滚,才有了沈归荑替嫁的由来。   她早就该知道宫里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地方,懦怯安守本分一概没用,更甚她觉得此番跪在书房前的行为也显得极为讽刺,竟会奢望父亲能可怜她一些。   沈归荑敛下眸子里的冷,一改往常懦怯之态,笑的和善,眉目温软,“如此便谢过公公了。”   她吐字清晰,声音也清脆,“只是不劳烦公公担心,本宫正当妙龄不易得病。倒是公公,一把老骨头了,别说风寒,便是夜起都要当心脚下,省的一不留神滚下阶,命都没了。”   马广才的笑有些滞涩,他知晓沈归荑是如何长大的,平日里说话连头都不敢抬,哪里如今日浑然似是脱胎换骨了一般。   到底是宫中八面玲珑的老人,思绪飞转之间。他面不改色的应下这话,又多挤出不少笑,全堆积在脸上就有些渗人,“三公主想明白就好,咱家这就不送了。”   亲自目送着沈归荑的身影绕出了拱门。马广才的表情才骤然冷下,敛下眸子盯着方才沈归荑跪的位置,半晌后才卷了喉液,朝着那砖瓦啐了一口痰。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不够解气,便竖起了眉,又吐了一口吐沫,方才离开。   却说沈归荑这厢出了门,一旁的鸦青便气的红着眼骂道:“好一个将死的老东西,在陛下跟前横竖一条老狗罢了,传个话这架子摆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他升天最后一差呢,我呸!”   沈归荑本就心烦意乱,又听得鸦青在耳边聒噪,不免的蹙起了柳眉,低声斥道,“鸦青,少说两句。”   鸦青还想再骂,闻言也只能鼓了鼓腮帮子,不甘的闭上了嘴。   沈归荑其实也能料到她今日这遭是白来,只是她性格执拗一些,还想在挣扎一番,可她一个最不受宠的公主,还能挣扎些什么。   想到这,沈归荑便扯出一抹讥讽的笑,冷嗤了一声。   这声冷笑有些微弱,鸦青没听仔细,还以为是方才那死太监给沈归荑气哭了,连忙抬眸看她,待看到她一脸的冷意,才觉得自己多想。   顿了顿,却还是有些不放心,有些迟疑的开口,迟疑中还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期待,“公主,那我们不妨去求求乔妃娘娘,兴许——”   话还没说完,便被沈归荑淡淡截住了,“若是求她管用,我还求皇上作甚,”说罢,她抿唇,却还是补了一句,“她身子不好,莫要打扰她。”   鸦青听了后眸子又黯淡了下来,她如何不知道这些,尤其是她方才听到沈归荑喊的那声皇上,心都揪起来了。   即便是私底下,她们家公主平日也从不会这般称呼陛下为皇上。   那唇被她抿了又抿,咬了又咬,她越想越替沈归荑委屈,越想越替沈归荑难受,便拖着鼻音小声的喊了一声公主。   这声音好似病了一样,沈归荑循声望去,看到鸦青似乎要落泪,微微一诧,便对她安抚的笑了。   “哭什么,不过和个亲罢了。”沈归荑拿出帕子给鸦青擦掉眼泪,哄道:“走吧,先回宫。”   沈归荑回到宫便要收拾东西,鸦青这会儿也缓了过来,二话不说也跟着忙。   听着沈归荑吩咐,净装了些昂贵的首饰,忙了半天才晓得要问一句,”公主作何要收拾这些首饰?”   沈归荑不停,也懒得同她解释,只是她柜子里的头面一股脑儿全都倒出,吩咐了一句,“你去将方嬷嬷唤来,就知道了。”   鸦青虽狐疑,但也听话的出了屋子,不过半盏茶的时间,鸦青便又回来了。   方嬷嬷一进屋就瞧见这幅模样,沈归荑着拿帕子卷东西,桌案上摆了一干零碎的首饰,乱七八糟的躺着,活一副难民来过的模样。   “这是做什么昵!”方嬷嬷爱琢磨,心思也重,先前便听说沈归荑要替三公主和亲,只是一早还没见到人,便也不晓得她的态度。   如今这人刚见到话还没说上两句,便看着那包袱堆在一起,思绪早就给吓出九霄云外去,惊得眼珠子险些要掉出来。   沈归荑正翻着妆奁取出一对翡翠耳铛,摆在耳侧比划了两下,余光瞥见门口愣着的方嬷嬷,便将耳铛包进了帕子。   对她招了招手,状似随意道:“嬷嬷你来的正好,我记得你那儿媳工活不错,布鞋可会?”   嬷嬷被问的发懵,也不知何意,只点了点头,慢吞吞的走到沈归荑跟前。   紧接着,方嬷嬷手里便被赛进来一团帕子,沈归荑推着方嬷嬷的手指,让她将帕子里的东西握紧,“好嬷嬷,我带不得耳铛,这对绿翡玉权当送给姐姐了,你拿去,让她送来四双最好的布鞋,赶明我和鸦青好穿。”   这话说完后,方嬷嬷适才知道自己没有猜错,便缓缓蹙起了眉头。   她年纪不大,到底是做的宫里的差事,逢人便要摆上笑脸,这时间久了,面部再稍微一扯动,便能拉出来几道松垮垮的皱纹,便将人衬得苍老几分。   她皱眉,皱纹多起来,便略显沧桑严苛,“公主是想明日在路上逃走?”   沈归荑料到方嬷嬷能猜出,却不想她竟直接说了出来,她压下眸子里的笑意,随后又抬起,迎上方嬷嬷眼里带着探究,便顺水推舟的点了头,“嬷嬷说的不错。”   方嬷嬷一愣,眸子里霎时间全是讶然,此外还参杂着费解,恨不得将“你怎么敢”这几个大字贴在眼皮上。   沈归荑忽视了她的情绪,只是垂眸浅笑,“嬷嬷扎根在此,我便不为难嬷嬷随我同去,我明日走了,嬷嬷就回到三姐姐那里去吧。我这屋里好些东西没落宫印,嬷嬷若是瞧得上,便拿去当了,换些钱补贴家里,若是瞧不上,便留着。”   这边方嬷嬷还没从方才的愣神里缓过来,那边又听沈归荑再道,眸子里讶然又变成了不可置信,“公主你......”   方嬷嬷心不坏,人也忠诚,可惜跟的主子是皇后,也就是三公主沈如姬的生母。   因忌惮她母妃的缘故,又怕将她养成她母妃的性子,皇后便将方嬷嬷安插在青蘅殿做眼线,一呆就是五年,隔三差五的去汇报一下沈归荑的情况,其他的倒也安分。   沈归荑一开始都知晓,只是懒得戳破。便留方嬷嬷在身边,时时给皇后汇报她愚钝的心性倒也不是坏事。   这五年来,方嬷嬷过了戌时二刻便要去一趟皇后宫中,后又折返,她自以为天衣无缝,却不想早就被沈归荑窥破。   眼前的少女笑的温和,眉眼弯如皓月,可就是这么一副面容,却真真让方嬷嬷霎时间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连忙将手里的帕子塞回沈归荑手里,噗通一声跪下,伏在沈归荑脚边,声音都隐有些颤抖,“公主恕罪。”   沈归荑没动,依旧是噙着笑,垂眸瞧着脚边的嬷嬷,语气也轻柔,“我若是真想怪罪,嬷嬷岂还能有今天?快起来吧,今儿就当我使唤你最后一回,明个就要跟嬷嬷道别了。”   方嬷嬷心里是又慌又愧,心里五味杂陈,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不敢说,只连忙应下,起了身便匆匆往外跑。   鸦青看着方嬷嬷极快就消失的身影,神色狐疑,有些不赞同的扁了嘴,“公主,你告诉了方嬷嬷,就不怕她跟皇后娘娘告状啊?”   “她不会的,”沈归荑垂眸看了一眼手里的帕子,笑道,“方嬷嬷唯一的缺点就是心太软,她在我这白吃五年,整日算计着我,我也不曾亏她丝毫。”   “她心里有愧。” 第2章 和亲(二) 殿下我害怕(修)……   方嬷嬷当晚没来,翌日一大早,便见她怀里鼓囊的携了包袱,匆匆往青蘅殿跑。   待进了屋,解了包袱一看,是四双崭新的棉鞋。   方嬷嬷昨儿个到绣房问了,留的都是零碎的物什,没有现成品,方嬷嬷便和她那干儿媳连夜熬了一宿,愣是赶出来了四双棉鞋,天一亮,方嬷嬷生怕沈归荑提早走了,便连忙送了回来。   此次和亲是南齐最受宠的三公主,仪仗和牌面都是一等一的。为表对此番和亲的重视,东越也亲自派了太子江宴行前来接仗。   只是到底是不是重视,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坊间就有笑说,这三公主手伸的长,可惜被折了,儿子不要推给了老子,赔了大好年华不说,到头来还要被亲自羞辱,当真是可笑的紧。   沈归荑听的直发笑,说这些皇城根下吃白米的百姓,灰落不到脸上便不知脏,饿不到肚子里便不知苦,他们说两句风凉话的时间,殊不知边塞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   顿了顿,她嗤了一声,“吃着老子的饭,受着女儿的益,还要编排他们的笑话,也可笑的紧。”   沈归荑便是这样的人,打小苟且偷生,吃尽了苦。地位低了便能感同身受,自然也会多一些怜悯之心,性格便更隐忍叛逆一些。   方嬷嬷将棉鞋交来时,沈归荑还是将那对绿翡玉耳饰交给了方嬷嬷,她也乐得和方嬷嬷推脱,塞了好几个来回,方嬷嬷才肯收下。   方嬷嬷前脚刚走,外面有人敲门,说宫门外东越太子已经候着了,请三公主起驾。   沈归荑微怔,她没想过,竟是这般快。   青蘅殿一直便都是七公主沈归荑的院子,这狸猫换太子的把戏换做旁人都要藏着掖着,还真没见过这般全宫上下都知道的先例。   “叫的什么玩意儿,张嘴闭嘴三公主,叫他祖宗也没这样勤快的。”鸦青一边便棉鞋装进包袱,一边噘着嘴骂,“这般明目张胆,难不成真当那位太子是个只会打仗的莽夫吗?”   沈归荑被逗笑了,便接了一句,“可不是,能让沈如姬这般挂念。说不定我那便宜儿子,不光只会打仗,还是个还长得好看的莽夫呢。”   笑罢,沈归荑便吩咐了鸦青携好包袱,两人便出了门。   行至宫口,沈归荑回头望了一眼,看着那富丽堂皇的金瓦,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   她看到有鸟落在屋檐,叽叽喳喳,叫声何其欢快。   “三公主请吧。”有人催她。   沈归便不再去看,转过身来上了凤辇,鸦青在一旁跟着,一路往宫外走。   不多时,沈归荑便从正门出来,大老远便瞧见外头黑压压的一片,早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想来已经等了许久。   直到近了些,沈归荑才看清,外头两辆马车紧挨着,皆在宫门外停着。靠前一些的那顶是黑色,绣着鎏金的暗纹,缀着白玉珠串,由前头并列三匹马拉着。   靠后一些的,便是沈归荑的马车,稍暗一些的鹅黄色,马车四角挂尖,其上雕着金雀,雀口衔着一颗红玉,缀了些金色的流苏。   见沈归荑出来,一名黑衣男人便走到前头那辆马车跟前,面向垂下的窗帘,态度谦卑,“殿下,三公主到了。”   刚说完,便见身侧的一名小厮也上前,从怀里抽出三本册子交给男人,男人接过,托捧在窗口处,“殿下,这是南齐进献的贡品,请过目。”   此次仪仗过大的话便有些拖累,那册子是率先备好的明细,待江宴行等人走了,这些贡品再通过水运送往东越。   日头有些刺眼,沈归荑支手遮在眉骨也有些睁不开眼,便由着鸦青扶上了马车,撩起帘子往外望,瞧见了乌泱泱的一片百姓。   她暗暗心道这江宴行果真是放肆,在南齐的地盘,四周还有那么多百姓,都敢亲自查验贡品。当真是不怕百姓暴/乱奋起,将他那黑布帘子带上轿子一块掀了。   她这般想着,又过了片刻,也不见前头那马车有动静,沈归荑不由的皱了皱眉。   下一秒,她便见那窗侧搭的紧密的黑色帘子被撩起,珠串击打的声音哗啦作响,打轿子内探出来一只手来。   那手长的十分好看,修长玉白,骨节分明。食指关节的骨凸处落了一枚浅色的痣,犹如凿出来的白玉落了瑕点一般。   只是那手并未全然摊开,手指半握起,对着男人勾了勾指尖,带着些松散随意。   男人立刻将手里的册子递过去,见那手连带册子都收回了马车内后,才听得一句语气慵懒的声音隔着帘子传了出来,“起吧。”   言罢,男人扬声传话,“起——”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这才动身。   沈归荑细细琢磨了那双手,只觉得长的过分修长好看,还有那声音,虽隔着太远听得模棱两可,但也能听出音色宛如悠笛惬意。   她思忖半晌,小声的嘶了一口气,似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这才放下帘子。   -   南齐乃小国,国土不算广阔,车队人不多,一上午便出了关隘,步入了两国边界的夹道。等到了晌午,车队临着溪边树荫休息了片刻,便又继续赶路。   沈归荑马车内放了食匣子,里面放了一蛊凉茶和几盘糕点,糕点太甜,她心里膈应,只吃了几块浅填了肚子,便没了食欲。   又行了一下午,入夜,外头的燥热逐渐散去,沈归荑闷了一天,适才挂起帘子,叫风吹进来些,手肘抵在窗边托起下巴,望着外面发呆。   沈归荑思绪飘得有些远,脑海里一片空白,她只觉得有些快了些,前一秒她依稀还在宫里,可下一秒便在和亲的路上。   她捂着脸缓了片刻,又松开,眸子也澄澈了不少。   两国边界尚无客栈歇脚,周遭两侧跟着的骑士皆举起了火把,车队也减缓了速度,慢悠悠的,似乎在勘察地形。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蛐蛐儿声,混着细密轻浅的马蹄,这夜里倒也算静谧。   不知行了多久,外头洒下的月光从正着的角度斜洒进了窗棂,马车走的慢悠悠,沈归荑趴在窗沿也昏昏欲睡。   忽然间,周遭暗处传来一阵簌响,像是惊飞了林中鸟,纷纷展翅鸣叫,引起一片躁动。   紧接着咻的一声,马车檐上似是钉入了什么东西,还带着摆尾的震颤。而后便是一片混乱,周遭的火星乱飞,马蹄高仰,吁声起伏。   沈归荑吓得即刻清醒,连忙放下窗帘,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思绪转的极快,正在慢慢消化如今的情况。   听着外头的嘶叫,沈归荑不得不凝神承认,她们遇刺了。   这般想着,她便从袖里摸出一包东西,紧紧的攥在手里,那手指窝的用力而有些苍白无血色。   对于冷静的沈归荑,反观旁侧的鸦青便不那么淡定了,她在羽箭钉入马车的时候便攥住了沈归荑的衣角,吓的咬紧下唇,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远处响起兵器交接的厮杀声,周遭动静除了几声箭雨便再无其他,前头架马的骑士此刻也没了声音,沈归荑蹙了眉,觉得有些蹊跷。   这突如其来的刺杀似乎也过于蹊跷,像是盯准目标直接埋伏好一般,而且约莫这个地方,该是东越的国土,她自认为南齐没有理由制造一场刺杀。   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冲着江宴行来的。   想到这里,沈归荑便暗骂一声,只觉得晦气,出来和亲一趟还要遭一波刺杀。   这马车决计的不能呆的,只有江宴行身边相对来说才比较安全。   她下定决心后,便反握住鸦青的手腕,沉着声音安抚道,“别怕,抓紧我。”   刚撩起帷帐,似乎就被人发现了,那人一顿,便挥着一道银光赢面劈来,刀柄在月光下发着寒,嵌入了一旁的栏木中。   两人身子不由得往后一趄,鸦青握着沈归荑的手一紧,终是抑不住吓得尖叫,只是她刚起了个势,却被沈归荑先一步捂住了嘴,就剩下了细碎的呜咽。   沈归荑自然也是被吓了一跳,瞧见那人正要拔出嵌在木里的刀,她连忙捏碎手里的纸包,也不管方向了,对着那人一通乱洒,荡起一层薄烟。   登时,蒙面人便捂紧了眼睛,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声。   趁着这个空档,沈归荑连忙扯着鸦青跳下马车,往江宴行那边跑去。   蒙面人的叫声吸引了更多的同伴,眨眼间便又不少人执刀掠了过来。   前后两辆马车挨得很近,沈归荑扯着鸦青极快便到了,马车前守着一名骑士,正抵着蒙面人的进攻。   沈归荑顾不得鸦青,便伸手一推,将鸦青推到那骑士跟前,喊了一声,“鸦青,抱紧他!”   恰逢一名刺客从后面挥刀向鸦青砍来,鸦青眼疾手快的环住了骑士的腰,骑士一转身,便挑开了进攻。   沈归荑没遇到过这档子事,端的是又惊又怕,见鸦青相对安全了,这才晓得顾自己,她咽了口慌气,连忙往马车边凑,将身子挡在阴影里。   待靠近了那辆黑色马车,她快速扶着栏木借力爬上,好似后头有人抓她一般,直接撩起了帷帐,钻了进去。   只是她刚一进了马车,不过一秒,她的脖子便给扣住,伴随来的是极淡的紫檀香。   是一只手,冰凉,悄无声息,宛如毒蛇。   沈归荑知道这马车里坐的是谁,连忙开口,“太子殿下是我。”   她抓住江宴行的手腕,摸到了一丝温度,好似被这温度安抚了一般,这才缓过了神。   抿了抿唇,深吸几口闷气,待自己平复了心情后,才将江宴行的手往下扯。   江宴行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沈归荑稍微使劲儿一拽便扯了下来,见男人作势要抽回手,沈归荑便立刻抬手去捞,那人似乎猜透了她心思一般,叫她捞了个空。   马车内黑灯瞎火什么也瞧不见,什么也没抓到。   沈归荑心想你这倒好,你的马车外头有人守着,我们白遭一回刺杀,还没人守着,差点命都没了,天底下哪有这般好的事。   虽是这般想,但她念着危险,生怕躲在这马车里也护不住自个,她大概审视了此刻局面的,除了离江宴行更近一些才会有安全感,似乎也没别的方法了。   她便干脆顺势往前一扑,察觉到身下是人肉垫子后,适才摸索到那人的腰,双手一环。   江宴行刚刚躲开沈归荑的手,便忽觉身前重量扑来,陷入他的双腿之间,将他压的向后倾去,他连忙撑着身子,腰间便被松垮垮的锁了一个圈。   沈归荑怕自己这举动太过突兀,亦或者轻浮,便又适宜的用着一副好似吓破了胆一般的声音,发着颤开口,“外头好生吓人。”   这是这话还没落,刻意有人配合她一眼,便听忽的一声,窗侧搭下的帘子被羽箭射中撕裂,带着裂帛的噶擦声响落下,羽箭扬起沈归荑耳际的一抹碎发斩断,直接钉入马车另一侧的窗檐。   沈归荑眉头一紧,只觉耳侧发麻发烫,作势要看向窗外。   只是一抬眸,却撞入了一瞳幽深的眸子里,暗红色的月光透窗倾泻进来,洒在了两人身上。   江宴行单手支着马车底板,身子半倾斜着,单腿半曲起,沈归荑的身子便陷于其中。   他神色过于惫懒,垂眸耷着眼皮,好似看戏一般,只是表情恹恹,兴致似乎也并不特别浓重,倒像只是在消遣。   可偏偏那倦怠的眸子,又好似能将人看透一般,隐隐带着锐利,沈归荑心里稍一慌。   俩忙遮下眸子里的情绪,再抬眼已红了眼眶,带出来一串晶莹的珠子,她抱紧了江宴行的腰,将脑袋埋进他的衣襟前,蹭掉了大把的泪,声音带着一丝惊颤,还有压制的哽咽声。   “殿下,我害怕。”   少女的身线玲珑有致,带来的触感格外清晰,领口被她埋头乱蹭,有些凌乱微敞,锁骨处糊的湿凉一片。   皱了皱眉,连带着眸子也沉了下来。   江宴行惯来散漫的面容,终是有了些裂缝。 第3章 和亲(三) 还比我的香   沈归荑神经绷着,双手紧紧攥着江宴行腰侧的衣料,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手心里浸了汗,捏着的那衣角只觉得丝滑如细绸,她怕从手里滑出,便捏的更紧一些,搂的也便更用力了。   此时她心里早已明了,方才在自己马车里觉得蹊跷的事,并不是她多想。   江宴行马车外有人守着,而她马车外却丝毫没有动静,那便只有一个答案,江宴行压根就没准备护她。   思及此,她努力稳住自己颤抖的手臂,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方才羽箭刮过耳侧的瞬间,她终究是觉得,自己做的没错。   也亏得她反应快,知道往江宴行那里跑,若是像个木头一般躲在马车里,今儿她和鸦青恐怕就是两具尸体了。   沈归荑又紧了紧环着江宴行的双臂,仿佛在抓稻草。她这十几年不管多苦多累都挨过来了,她惜命,她要活着。   外面打斗的声音无休止,仿佛厮杀声更重了些,沈归荑心里怕,只能静静伏在江宴行衣襟前,两人都没动,她甚至听不到江宴行的心跳声。   突然,马车外传来一声大吼,“殿下!马车!”   这方话还未落,便听得木头的劈裂声响,马车跟着晃了晃两下,碎玉珠子也震的噼里啪啦,沈归荑便觉一只手用力的掐着她的肩头将她掰开,那力道实在是大,她压根没有抵抗的余地。   江宴行的确是用了力的,他蹙了几番眉,才忍下了将沈归荑骨头捏碎的冲动,只将她拉扯向一边,余出来车厢的间隙,适才撩起了车帘。   沈归荑不敢拦他,也不敢乱动,她猜得出如今情况似乎有些棘手,需得江宴行亲自下马车,她便后退至马车一角,蜷了腿尽量隐匿起身子。   江宴行前脚刚下马车,后脚马车上便被塞进去了一个人,倒也不像是塞,是直接撂了上来,沈归荑清楚地听到了身体砸在马车上的闷响,紧接着便是鸦青吃痛的呼声。   她便连忙挪过去扶鸦青,两人一同贴在马车一侧,听着外面的兵刃交接的声音。   声音杂乱,除了厮杀声压根听不到别的,沈归荑始终屏住呼吸去仔细倾听四周,生怕再有刺客靠近马车。   不多时,外头的势头才褪下,逐渐没了声音。   沈归荑又细听了片刻,确定外头安静了下来。   才掀起窗边的帘子瞄了一眼外面,看到地上躺了黑压压的一篇,外头几个人零星站在周边举着火把,这才放心的将帷帐掀起,提着裙子利落的跳下了马车。   四周是黑丛丛的密林,头顶月光悬挂,曳在地上的斜影被拉的很长,夹道本就不算宽旷,便被这些树影填了大半去。   江宴行便站在不远处,树影之外月光之下的地方,背对着她,一身单薄的罗锦,负着手。   月光落在他身上,像洒了一层清霜,折的袖边纹着的银线流光泛动,倒似兜起了满穹的碎星一般。   听见了声响,他微微侧身。   颈项似玉,颌如刀削。   阴影顺着颈线延长了一些,却在喉结的凸起处止步,生怕是挡住这这片无垠雪地。   他领口并不整洁,还有些轻微凌乱,月光钻进去,勾勒出一道深凹的骨线。   沈归荑一眼便扫到了江宴行的位置,没有丝毫停顿,提着裙侧朝他小跑了过去。   这荒山野岭,即便刺客是冲着江宴行来的,却也算是保她无虞了,沈归荑细想,这要是硬掰扯,江宴行也算她的救命恩人。   自己“关心”一下,似乎也并不过分。   她便要抓江宴行的手,只是刚一抬起,瞧见了他领间的凌乱,动作微微一顿,转手伸向他的脖颈。   江宴行略微一侧身,不动声色后退半步,拉开了与沈归荑的距离。   他眸子微敛,矜冷从容,抬手拉整衣领,抚平褶皱,这才慢悠悠抬了眼,语气冷淡,“公主这是做什么?”   沈归荑也不答,只是抬眸看他,神色带着关切,似乎极为担心他一般,“你受伤了吗?让我看看!”说着便作势要上前,却被旁侧的骑士抬手拦住。   那人一伸手,便带出来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儿,沈归荑低头看了横在身前的手,乌黑一片不知是血还是泥,这才急急的后退了一步,站在了阴影里。   “你为什么不让我看?”沈归荑不解,“让我看看!”   见江宴行不理,沈归荑便站在原地激动道,“你是不是怕我担心才不让我看的?可你不让我看我更担心啊!”   说这两句话时,沈归荑余光扫着那骑士的表情,骑士极为明显的皱了眉,带着不解,又带着莫名,表情立刻复杂了起来。   沈归荑就趁着这个机会,一弓腰,趁着他愣神之际,便从他伸出的手臂之下钻了过去,一股脑儿挤在了江宴行跟前。   沈归荑拽着江宴行的袖子,硬是将他的手扯出来,翻着江宴行的手背手心仔仔细细的看,倒像是挑东西一般,最后挑了一圈也没瞧见任何伤口,心里便有些遗憾。   只是说挑,倒也算不上,她指尖细细的碾过江宴行的手心,四指又绕过他的虎口辗转到手背,指肚一寸寸的在他手背上摩挲。   江宴行的手被沈归荑抓着后,便没再动了,手上传来的是细腻又柔软的触感,指尖还泛着轻微的凉意,在碰上他手心的瞬间颤了一颤,便直接贴了上来。   他垂眸去瞧沈归荑。   少女额前的碎发有些乱了,此刻正敛着眼睫,睫羽卷曲而又浓密,她垂着额,只露了个小巧又精致的鼻尖出来。   江宴行暗了眸,眉目间浮上一抹浅淡的厌,他反手握住了沈归荑的手腕,掐在了她的脉上,语气听不出情绪,但在这夜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寒意,“摸够了么?”   沈归荑被江宴行的动作吓的一颤,连躲都忘了,只是这惊吓只有一瞬,她便快速的回过神来,当场拧了眉,眼眶也跟着红了,抬手去推他的手,用的力道小的宛如撒娇,声若蚊蝇,“疼。”   江宴行只瞧见少女吓的瞳孔都恍了,却又极快的换上了一副委屈的模样,也不知那眼眶红的怎就这般快,仿佛他若是再多掐一秒,那金豆就要断了线。   他心里突然便有些烦,倦怠了敛下眸,松开沈归荑,负手便绕过她离去。   沈归荑站着没动,待江宴行的脚步远了些,她才动了动指尖,紧张的都有些发麻,她知道,方才江宴行是真的想杀她的。   她长舒了一口气,闭着眼睛缓了片刻,反复的握起手再松开,直到褪下那股麻意,她才转身跟向江宴行走去。   车队无人受伤,只是刺客人数略多,一时间难以解决,马车损伤也极小,尚且能用,只是死了几匹马,这一晚上行的便更慢了些。   沈归荑身子弱,在马车上晃晃悠悠睡的不安生,第二日醒来浑身便酸疼的要命。一整天更是没胃口,只喝了几口茶,模样像是蔫了的霜花一般。   一直到了下午,入了东越地境,才远远地瞧见了一家驿站。   沈归荑实在是又困又累,脑子也混沌,听到外头的骑士安顿了好了房间,便急忙下马车往驿站里跑。   那驿站看起来条件也不错,还垒了三层台阶,江宴行尚且还在台阶上站着,沈归荑便直接提着裙子往上跑,路过江宴行时,嫌他有些挡路,只说了一句借过,便推着他的胳膊挪到一边,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   江宴行被推的突然,没来得及反应便挪了地方,这才看到沈归荑裙底带风,曳出了一段轻盈的弧度,小跑着直接消失在了门前。   他瞧了眼沈归荑碰过的衣摆,漫不经心抬手去弹,对着骑士淡淡吩咐道,“往南齐放消息,就说昨日路上遇刺,车队死伤惨重,三公主昏迷不醒。”   说罢,他顿了顿,眸子冷了些,“那群刺客,先搁置一边。”   骑士点头应下,江宴行才不紧不慢的迈上阶。   -   沈归荑再醒来天已经黑了,屋子里点着蜡烛,鸦青趴在桌子上,托着下巴,眼睛已经乏的睁不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   沈归荑过去拍醒鸦青,指了指床榻,示意她上床去睡。   鸦青连忙挥手拒绝,却被沈归荑按住,硬是扯到了床边,沈归荑也不允她说话,吩咐了一句“我下楼吃些东西,”便推了房门出去。   这地方本就偏僻,晚上人也瞧不见几个,伙计靠在堂中间的梁柱上打着瞌睡,瞧见了沈归荑,便连忙应了上来。   沈归荑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吃了些清淡的东西,这才觉得有了些力气。   她四下看了看,楼上楼下一丁点动静也没有,就连驿站外面也只瞧见了马车,便招呼了伙计,问他江宴行的去处。   伙计头开始有些疑惑,见沈归荑描述了一番,这才想了起来,“你说那位公子啊,他带了两个人,天刚黑便出去了,还吩咐我们别打烊,要等着他回来。”   沈归荑明了,意味深长的勾了勾唇,又和伙计简单聊了两句,这才上楼。路过江宴行的房门时,她脚步停下,看了眼门外守着的侍卫,便要抬手推开房门。   两边的侍卫纷纷抬手去拦,沈归荑丝毫不意外,她收回了手,对两人扬起了一抹极为和善的笑。   -   江宴行一回来便瞧见了这幅模样,门口守着的两位侍卫,一个脸上表情复杂,另一个则是一言难尽,他们看了看江宴行,又纷纷看向对方。   见两人不说,江宴行也没耐心去问,虽狐疑,却还是推开了房门。   屋内点了油盏,由琉璃罩着,染了一片柔和的光晕。借着昏黄的烛光,江宴行便看到,走之前还整洁的床榻早已被铺开,上面还多起了一个小小的鼓起。   江宴行适才疏散了眉宇,多看了床榻两眼,坐在了桌案前,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便悠悠的喝了起来。   沈归荑闷在被褥里好半天也没听见动静,她皱了皱眉,有些不解,她方才的确是听到了推门声和脚步声的,难不成是推了门又出去了?   虽然觉得这疑虑不成立,可这被子里的空气愈加稀薄,闷在里面也着实不太好受,她怕动静太大,便捏着被角,小心翼翼的掀开了一道缝。   昏黄的光钻了进来,沈归荑抬了眼,顺着缝口往外望。   江宴行坐在圆桌后,烛光将他寡淡的眉宇照的清晰,他一手抵在桌上随意的托着下颌,一手指尖压在茶盏的沿侧,就这么和她的视线交汇在了一起。   男人没什么表情,眸子极淡,语气也有些漫不经心,“公主为何在我房间?”   这般被抓了个正着,沈归荑也不免有些尴尬,她咬了咬下唇,这才慢吞吞的掀起了被褥,从榻上坐起,小声道,“我怕...还有刺客。”   顿了顿,她似乎觉得自己这话并没有什么说服力,便又补了句,“现在...现在,想来是不会有了。”   沈归荑一身素色,鬓上只挽了个簪子,此时发髻也有些乱了,搭着她半垂的眼睫,倒也有些楚楚可怜。   这话牵强的很,江宴行听了表情未变,只淡淡道,“那公主可呆够了?”   沈归荑默了片刻,这才抬眸看向江宴行,摇了摇头,神色认真,“不知为何,殿下的被窝要比我的软和许多。”   说罢,她停下,又拉起被角放在鼻尖嗅了嗅,才继续道,“还比我的香。” 第4章 入宫(一) 你挡着我了   沈归荑说完,屋内沉默良久,只听得见烛心噼里啪啦的燃烧声,见江宴行不说话,沈归荑便偷偷瞧他。   男人表情很淡,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点着茶沿,似乎是在思忖些什么,半晌,才听得他道:“公主想说什么?”   沈归荑大概料得到,和江宴行这样聪明的人谈话会轻松很多,她心里其实也有些忐忑,但还是斟酌了一番才开口,“我今晚可以睡这里吗?”   半晌,才听得江宴行一声轻笑,那笑里是不加掩盖的嘲讽,他道:“公主以为呢?”   “好吧,”沈归荑泄了气,抿了抿唇,复又问道:“这驿站房间多的是,我既已睡了殿下的床,殿下为何不——”   沈归荑一开始确实只是想和江宴行拉近一些关系,待进了房间后,她才知道江宴行这屋她的相比大相径庭,提前熏好了香,被褥比她的软和也是真的。   依着上一次江宴行不冷不淡的态度,沈归荑不由的有些得寸进尺,想要逐渐试探江宴行的底线,只是还未说完,便被他打断。   江宴行将手里的盖子“啪”的落在茶盏上,似乎是耗尽了耐心,他眉宇浮现出一抹浓重的厌,扬声开口,“来人,”顿了顿,他整顺了袖摆,“将三公主请出去。”   沈归荑没想过江宴行会直接这么做,她哎了一声,连忙要下床。可外头的侍卫早已进来,两人丝毫不敢停顿,将她架出了屋子后便麻溜的松了手,速度快的倒像是避嫌一般。   突然被丢出了屋子,连鞋子都没穿,沈归荑看着那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眼门口侍卫,只觉得好气又好笑,还丢人。   待看那侍卫第二眼,顿了顿,思绪一转,这才又喊了一句,“殿下,我衣服还在你床上呢!”   那声音说大不算聒噪,说小又过分清亮,倒是有些刻意让别人听到一般,门口的两个侍卫都不由得蹙了眉。   沈归荑目的达到了,自然也没指望江宴行应她,她装模作样的对着侍卫笑了笑,这才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   受了这一回刺杀后,这一路上倒也算安静,车队约莫行了大半个月,就差十几里路便到东越了,沈归荑却发了高烧。   大概是半个月前在南齐跪的那一遭,凉气沁了膝盖,又被江宴行光着脚赶出了房,加上这一路颠簸劳累,沈归荑这一烧便是昏迷不醒。   鸦青知道自家主子身体差,但也没见过昏迷不醒的样子,这才掀了帘子,对着江宴行哭天喊地催促着快些进宫找太医。   外头的侍卫一开始没理,鸦青催的多了,他也烦了,“小丫鬟,照你这聒噪的模样,你家三公主没事也叫你吵去了半条命,安生着点,前头就是京都了。”   鸦青本就因为沈归荑发烧心里难受,这一路上慢慢悠悠又颠簸的厉害,她这辈子也没做过这么久的马车。   本来这马车已经够破了,那帷帐都被戳了好几个窟窿,她都没说什么,这会儿轮到了人命关天的大事,她催两句还听不了了。   当即心里的火气就窜上来了,帘子直接一掀,怒道:“你这大人说的是人话吗?我们家公主发了个烧我催你们快些怎么了?自己听不得倒咒我们公主死?”   那骑士压根没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她吵,便有些不耐烦,一听这丫鬟乱扣帽子,当即睁大了眼,“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这丫鬟兀自曲解我的意思。”   鸦青见势冷冷一笑,“既然不是这个意思你急什么?”说罢,她见那骑士极为无语的不再开口,便一副认定了他就是要咒死沈归荑一般,当即丧了脸。   “我们不过是弱女子,一路颠簸又遇刺,可你这话说的是什么?我们连病都生不得了?还是说你觉得我们是拖累,巴不得赶紧病死在路上?!”   那骑士被鸦青说的解释不是,不解释也不是,又恼又急,脸都涨红了,憋了半晌才怒道:“你休要血口喷人!”   两人你来我往了半天,直到前头穿来一声不耐烦的冷呵,“够了。”   这才识趣的都闭上了嘴。   本来江宴行想着,进宫后先让皇后给沈归荑安置住处。   只是看她那丫鬟哭的如丧考妣的样子,仿佛慢一秒沈归荑便要翻了眼一般,便直接给安排在了离太医院最近的繁灵宫,后才派人给皇后请示。   繁灵宫虽不大,但景色却是极好,满院子的花,还未走进便能嗅到花香。   许若伶老早便知道这宫中要来一位公主,前些日子还跟皇后打趣说,这新来的妹妹年龄跟花一样,恰好她这院子里种的都是花,那妹妹定是要和她一起住的。   只是没想到果真让她猜对了,她还以是皇后吩咐下来的,只是一出门便看到了太子身边的刘公公,他身后还抬着一顶轿子,旁边跟着一位太医,那太医帽子都歪了些,像是匆匆赶来。   刘平乐见人出来连忙上前,“伶妃娘娘,奴才长话短说,这轿子里是南齐的三公主,听说一路上人都差点烧没了,殿下便吩咐先送到娘娘宫里住几天,等这三公主身子好了,娘娘若是不喜,再请示皇后娘娘给她换地方。 ”   他边说边跑,又急又忙说话时还喘着气,说完不等许若伶反应便一咕噜进了繁灵宫,还招呼着后头人跟上。   许若伶就听到了那句人都快烧没了,丝毫不敢耽搁,生怕慢一会儿就要准备后事,也赶紧跟上,吩咐宫娥去轿子里头扶人到寝宫。   刘平乐这一路火急火燎,见到沈归荑终于躺下,这才用袖子揩了揩额前的一层薄汗。   他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听他们太子爷吩咐他讲沈归荑送去繁灵宫,还强调了要快,哪里敢耽搁一秒,带着人便往繁灵宫跑。   许若伶了解,自然也没苛责刘平乐,将他送走后,便进了宫去瞧。   太医诊治后妃需得避嫌,纱帐帘子垂下,只露出了个手腕出来,那手五指纤细,指尖都泛着晶莹的粉,细腕白净如皓月,上面松垮垮的挂了一串翠玉珠子。   腕上搭着一层单薄的丝帕,太医便隔着丝帕号脉,半晌,这才松手,去案前执笔沾墨,提下一页药方,交到了鸦青手里,便又提着医箱走了。   待太医出了门,许若伶这才吩咐人挂上纱帐,往里头瞧了一眼。   榻上的少女年纪不大,却生了一副极好的相貌,肤若玉脂,眉如远黛,睫羽长而卷翘,肌肤细嫩又白净,薄唇轻抿着,只是面色太过苍白,倒叫人不由得心生一丝怜惜来。   许若瞧着瞧着神色便悠远了些,半晌才叹了一口气,思绪也连带着收了回来,她寻思这沈归荑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便吩咐了长叶仔细照看着沈归荑,醒了要头一个喊她。   沈归荑昏迷这些天,许若伶吩咐人将偏殿里里外外翻新了一遍,还叫人给沈归荑裁了好几身新裙子,做了几套头面,又连夜通了地龙。   次日一早,沈归荑这才悠悠转醒,长叶一喜,连忙跑去唤许若伶。   许若伶届时正在园中浇花,闻言便将水瓢往木桶里一放,随着长叶进了屋里。   沈归荑一睁眼便瞧见床边多了好几个陌生的面孔,其中一个妇人神采妍丽,约莫三十左右,一瞧见她睁眼,便弯眸笑了,如盛开的芍药一般明艳,“好妹妹你终于醒了,可要喝水?”   听到这话,沈归荑四下打量了一圈周围,这才知道自己是到了东越。   她勉强扯着嘴角露出一抹笑,作势要起身,长叶连忙上前扶她,将手里的水递道她唇边,沈归荑润了喉,这才虚弱开口,“多谢姐姐照料。”   许若伶见沈归荑醒了,便坐到床边,遣退了众人,拉着她的手说话,头一回被人这般亲热,倒叫沈归荑不太适应。   “我这宫中莫要拘谨,你到这人生地不熟,在我这住下了,你就是我妹妹,我便护着你。”   还不等沈归荑开头,许若伶又道。   “你这醒的赶上了时候,明日正好节宴,本来是要拜见皇后的,你身子弱再休息一天,想来皇后也不会生气,赶明儿宴上我带你再去拜见也不迟。”   沈归荑听得有些愣住,怎么进了宫,别的不拜见,倒先拜见皇后娘娘。她这身份特殊,若是不先去见了皇上,岂不是失了礼数?   “不用去拜见陛下么?”沈归荑问。   许若伶想也不想,张口就骂道:“拜见那老东西做什么,一身的病,晦气死了,你以后也不用去见他,也不用怕他,在我这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不必忌讳。”   说到这,她顿了顿,这才压低了声音谨慎道:“这宫里,你唯独要小心的,便是太子江宴行。那小子精坏精坏的,心可狠着呢,你见了他定要离他远远地,千万不要招惹他。”   沈归荑虽好奇,但想着两人也不熟,就不敢乱问,许若伶说什么,她便应什么,极为乖巧。   这几日沈归荑睡的都是许若伶的寝宫,今日醒了便移去了偏殿,又休息了一晚。   她发了烧,刚醒后头依旧是沉的,屋里熏着香,她也闻不出什么味道,鸦青扶了她上床,便要去收拾包袱。   沈归荑拦住了她,“歇去吧,东西什么时候收拾都行,不急这一时。”   鸦青听了便点头,挑了灯芯,罩上了琉璃笼,便去了外间。   虽说头是混沌的,但沈归荑思绪却清晰着,如今到了这宫中,皇帝病入膏肓,对她来说倒也不是件坏事。   这若是搁在南齐,以她的身份,恐怕也是身不由己,若非下嫁臣子为捭阖朝中势力,便是拿来用做拉拢各国的棋子。   沈归荑心里有主意,环境便能极快的适应,日前还不知这东越的后宫是何情况,但约莫对她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她目标不是皇帝,也不是分位,而是东越的太子,江宴行。   这般想着,沈归荑便就有了困意,她觉得这路上实在颠簸劳累,想这半会儿这脑袋便又沉了不少,这才撇去思虑,翻了个身,闭眸入睡。   翌日一早,许若伶便叫着她起来,还给她挑了一条法翠色的裙子,说外头迎春花开的好,这裙子衬着最好看。   宫中的节宴向来是最隆重的,女眷院子里早就堆满了人,有些诰命高的,便和皇后坐在屋里同后妃说话,低的便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三两聚在一起。   许若伶带着沈归荑直奔黎襄院正堂,一进屋就笑着说来迟了,后而拉着沈归荑的手一一介绍,说这姑娘病了一场,今日才来领着她拜见姐姐,皇后笑着说无妨,便要赐座。   许若伶连忙拒绝,又和皇后周旋了几句便要辞了她去外头坐,这屋里头人多,皇后自然顾及不了两人,说外头男眷正在比试,若是烦闷可去看看。   许若伶就爱凑热闹,一听有比试可看,便吩咐人去湖边搭伞,支了个小几,便要带着沈归荑去看。   那些亭上的男眷皆是未成婚的世家簪缨,未成婚的女眷需得避嫌。许若伶是后妃,自然不用避,她便扯着沈归荑往岸边一坐,悠哉的当起了看客。   亭上聚了一众才俊,应是在比射箭,出来一个,许若伶便同沈归荑介绍一个。只是还未介绍两句,便被一声娘娘打断了,沈归荑回头一看,竟是一位坐在四轮车上的女子。   长叶连忙上前接过宫娥手里的四轮车,推到许若伶身边停下。   女子看到沈归荑一愣,才笑着问,“这位是?”   许若伶便介绍,“沈如姬,你叫她妹妹也行,小沈也行。”既是替沈如姬替嫁,名字自然用的也是她的。   她说完,又对沈归荑介绍,“这是萧青音,御史中丞的宝贝疙瘩,也是太子殿下的表姐,你喊她音姐姐就行。”   这叫法确实没错,沈归荑入了宫并未有任何分位,若是直接喊了娘娘便有些失礼,喊妹妹是再好不过了。   沈归荑也不拘束,两人寒暄着互相熟悉后,话茬便被许若伶接了过去,她拨了个瓜子,往萧青音嘴里送,漫不经心道,“你爹今日怎么舍得让你出来了?”   萧青音乖乖张嘴吃下,才笑着说,“他被苏伯伯拽走了,才吩咐阿弄推我来找娘娘。”   许若伶切了一声,不屑道:“平日里喊你来宫里陪我他一万个不愿意,今儿被拽走了才想得找我?他这算盘打得倒好,净便宜使唤人。”   说罢,她拍了拍手上的残渣,看向湖对岸,“来阿音,挑一个,相中了我给你做媒,气死你那老子。”   萧青音这才笑着求饶,说娘娘快饶了我吧,竟拿我作趣。   沈归荑搭不上话,索性边嗑着瓜子,边去瞧河对岸的比试。心道这一个个模样不错,闲着也是闲着,不看白不看。   鸦青则站在前侧举着团扇给她扇风,那扇子一高一低,时不时的挡她视线,沈归荑便让她停下。   正瞧着入迷时,却听旁侧正在聊天的人惊讶的喊了一声殿下,沈归荑也闻声回头。   那人一身墨绿锦缎,上纹描金翠竹,步履闲缓,负手而来。   江宴行一过来就看见这幅模样,伶妃和萧青音笑着说话,唯独沈归荑在一边,手里抓着瓜子,懒散的托着下巴,眼神直勾勾的,恨不得黏到湖对岸。   旁边的鸦青给她扇着风,她直接将团扇拽了过来,往桌子上一拍。   用着好似妨碍了她的语气催促道:“别扇了,挡着我了。” 第5章 入宫(二) 三公主自重   这是沈归荑隔了大概三四日后又见到江宴行,他簪了玉冠,换了一身衣裳,那衣裳描着金线,更为尊贵正式一些,瞧着也略重一些。   江宴行眼神并未看沈归荑,只瞧着萧青音,在她身边停住,长叶连忙给旁边的丫鬟使眼色,吩咐搬来绣凳,伺候江宴行坐下。   江宴行坐下后,从袖里掏出个香囊出来,小巧又精致,用金线纹了使君子的花样,“我去南齐给堂姐求了个平安符,”   说着,便把香囊递给萧青音,“方才看见了萧中丞,便知道堂姐也来了,母后那里——”   他突然顿住,视线停在了自己的手上,香囊躺在手心里,萧青音并未动手去接。   见江宴行皱了皱眉,许若伶连忙笑着接过香囊,拉起萧青音的手,将那香囊塞进她手里,至此萧青音的手指都不曾动过。   完了她又给萧青音整了整袖子,“我可听说南齐那明中寺求的符最是灵验,不少人不顾风尘都要去求一条呢,殿下这般贴心,当真叫我羡慕。”   萧青音也跟着笑,说让殿下费心了。   江宴行见两人神态自若,可又偏偏一副遮掩的模样,眉头又蹙了些,本想开口去问,可一抬眼瞧见了萧青音身后的沈归荑。   她眨着眼,眸子亮晶晶的,见他看过来,还适当弯了眸子,偏头与他打招呼。   江宴行突然便没了要问的欲望,只想着私下去问皇后,他忽视了沈归荑的互动,收回视线,“这河边风大,堂姐早些进屋子,如此我就不打扰了。”   说着顿了顿,他捏了拳抵在嘴边轻咳一声,还没下句,萧青音关切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殿下怎么咳了?”   “应是路上染了风寒,”江宴行道:“无妨。”   话落,许若伶便赶紧拿着帕子抻开挡在萧青音面前,不满的说了江宴行一句,“殿下你也真是,沈妹妹烧还没退利索,这一个小病号一个堂姐的,你带着病过来,也不怕过给她们。 ”   江宴行这才笑了,“是我的疏忽。”说完便起身,作势要走,还未告退,萧青音又喊住了他,“殿下可吃药了?”   “只是风寒,不必吃药,”江宴行刚说完,萧青音又忙问,“有多久了?”   江宴行也如实回答,“约莫半月。”   闻言,萧青音一贯温和的声音终是沉了沉,轻斥了江宴行两句。   许若伶见她似要没完没了,连忙打断她,起身也推着四轮车,嗔了一句,“阿音你莫要管他,不珍惜自个儿就让他慢慢受罪,”   顿了顿,她拢了拢袖摆,“起风了,走咱们进屋去。”   说着回头给长叶使了个眼色示意跟上,又看了沈归荑一眼,见沈归荑和她点了头,便先推着四轮车往黎襄院走,只留着沈归荑和江宴行在后头。   江宴行本就是来黎襄院拜见皇后的,只是在外头瞧见了萧青音,便想着过来说两句,此番两人要回黎襄院,他自然也跟着进去。   沈归荑最晚动身,拉了好几步远,便拿着团扇,连忙提裙小跑,跟在江宴行的左侧,与他落了半步的距离。   她先是问了一句,“殿下半个月前便染了风寒?”   沈归荑料得到江宴行不会理她,她也不在意,只管继续道,“我说我怎么就突然发了烧,原是那晚和殿下挨的太近,殿下过给我的。”   江宴行不想听,迈大了步子。   沈归荑极轻的哎了一声,小跑着跟上,又侧眸打量了一下四周,见压根没什么人,这才壮着胆子抬手去扯江宴行的袖摆。   “殿下你等等我啊,你走这么快怕不是再把病气过给我吧?”沈归荑死死拽着江宴行的袖摆也不松手,声音轻快还夹杂着笑,“反正有过一次,我小病号也不怕殿下过给我第二次。”   袖摆传来一丝下坠的重量,江宴行停下脚步,看了过去。   玉指纤纤,指尖泛粉。他眉头略微蹙起,好似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他抬手,快速抽出袖子,背过手去。   眼前少女仰着下巴,眸子过于纯粹清亮,微抿着唇,眉梢还挂着喜色。   但江宴行知道,这幅模样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他半挪了一步,退避三舍,寒声道:“三公主自重。”   沈归荑目不转睛的盯着江宴行看,闻言便笑道,“你在害怕吗?我都看过了,这周围没有人,看不到的。”   江宴行哪里在害怕,他只后悔之前在路上没有直接杀了她。   他眉头突突直跳,厌恶感犹如泉涌,心知和她说什么也没用,便要走,却被沈归荑再次拽住,他再次扬袖甩开。   掌政六年之久,江宴行早已将自己修剪的无欲则刚,遇事喜怒不形于色,可即便如此,他也从未遇到过如沈归荑这般胡搅蛮缠又轻浮的女子。   他转过身来,看着沈归荑,眸子如淬了冰,语气冷极,“宫妃德为一重——”   沈归荑压根不想听,直接打断了他,“你叫的不对,我不是什么妃子。”   她义正言辞的纠正,“我不曾见过陛下,也没有任何位分,所以你不能这么叫我。”   顿了顿,沈归荑又道,“你把我当三公主也好,当姑娘也好,但是你若是把我当妃子,咱俩就差辈儿了!”   句句铿锵有力,脸不红心不跳的解释。   闻言,江宴行倦怠的闭了眸,又睁开,他忽而觉得,方才想要同沈归荑讲理的行为多么的愚蠢。   他默了半晌,想到沈归荑说的差辈儿,倏的嗤了一声,唇角略微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讥讽无虞,语气阴冷,“孤还以为,三公主当真不懂礼义廉耻。”   说完便不在停顿,转身大步走了。   沈归荑听出了江宴行自称的变化,轻抿了一下唇,只顿了一秒,便连忙跟上,又去拽江宴行,再次纠正,“也不对,这个词不能这么用。”   江宴行直接甩开,步子迈的更大。语气恢复了平淡,不瞧她,也不停顿。   “三公主若是想死,也别挑今天。”   似是在说,今儿天气不错。   眼见把江宴行逼急了,沈归荑再不敢造次,只得老实下来,跟在江宴行后面,同他一起进了黎襄院。   碍于黎襄院都是女眷,未出阁女子众多,江宴行不便多留,只是同皇后问候几句便走了,沈归荑就瞧见江宴行适才离开,那些个世家千金才抬眼偷偷去瞄,恨不得随他出去一般。   许若伶捞了她一把,沈归荑这才收回视线,靠在她旁边坐下,这方一挨着凳子,便听见一声阴阳怪气,“哟,这伶妹妹哪里捡的小丫鬟,水灵灵的,还能跟主子一同坐了?”   循声望去,瞧见一个穿着湘绮罗裙的女子,丹唇皓齿,瑰姿艳逸,半倚在木梨软椅上,指尖搅着帕子,柳眉轻轻一挑,便有些漫不经心的慵懒。   沈归荑觉得这姿态熟悉,和南齐宫中最受宠的宛妃一样,颇有些花枝招展的得意。   只是这脸倒是生,方才她来时还没见过,想来是在她认过人之后才来的。   沈归荑微微敛眸,不为所动,便听见身侧许若伶轻哼一声,带了些娇嗔的味道,“婧贵妃年纪大了,眼也不中用了么。”   说罢,她扶了扶鬓上的簪子,笑了笑,“到底也是吃过苦,哪里能认得出打小便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公主呢,若是在姐姐眼里,公主都能当丫鬟,你让那些奴才可怎么办呢。”   这话说得可谓丝毫不留情面,讽刺意味十足,言外之意便是,公主都能叫丫鬟,你眼里还能容得下谁?   折婧到底也是宫里的老人,竟也是面不改色的咦了一声,多瞧了沈归荑两眼,才问道,“这是哪位妹妹偷生的公主么?本宫怎的不记得?”   旁侧有人解释道说是南齐和亲来的公主。   话落便惹得一阵娇笑,折婧笑的鬓上的步摇都泠泠发颤,待她笑累了,这才开口,“我当是谁呢,原是我们太子瞧不上被拒来和亲的妹妹啊。”   她半恼的锤了手心,看向旁侧,“瞧我这记性,前些日子没地方住被硬塞给伶妹妹的公主,可不就是这位么!”   便有人跟着附和笑。   这话对于沈归荑以往在南齐听的话来比,实在是毫无杀伤力,她听得不动声色,反倒觉得这你来我往的口舌,实在聒噪。   她怕许若伶听不得,便瞥眼去瞧,却见许若伶敛了眸子,端起了手边的茶盏,悠闲道,“姐姐说的不对,太子殿下吩咐,刘公公亲自抬着轿子送来,怎么就叫硬塞呢。殿下还没发话,娘娘就开了口,是比殿下的话还管用么?”   话落,沈归荑便浅浅的勾了唇,想来是她多虑了,两人压根不在一个境界。婧贵妃挑着人讽刺,许若伶则是给她扣帽子,如此对比高下立判。   沈归荑本以为,许若伶说完,折婧便会识趣的闭上嘴,她正要端起茶盏,便又听见折婧笑,“哎呦,这不就对了么,”   顿了顿,又道:“原来是太子亲自吩咐送去繁灵宫呢,如此体贴,怪不得我看这妹妹方才可劲儿盯着太子瞧,那眼神直勾勾的,巴不得抽了魂儿飞过去呢。”   说到这她便闭上了嘴,轻轻地啧了一声。   这一声轻啧,端的是九曲回转意犹未尽,免不得让人浮想联翩。   沈归荑此刻也将搁置在茶盏上的手收了回来,她指尖藏在袖子里,轻轻地握着,半敛着眸子。   屋内很安静,静的衣袖摩擦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楚。   她在两人你来我往的口舌中察觉,许若伶处处拿着江宴行压折婧,而后折婧又拿江宴行压她,说道江宴行时,连许若伶都闭上了嘴,如此看来,江宴行这名声当真厉害。   沈归荑抿了唇,这才抬起眸子,迎上折婧似笑非笑的视线,不卑不亢道,“娘娘说的不对,太子殿下乃云间月,清霜雪,我等凡间淤泥怎可妄想,殿下亲自吩咐这是我的福分,算不得体贴。”   折婧还以为她这模样能说出什么花来,谁知道张口就这两句?她不屑的冷哼一声,倒也不过如此。   哪知她这一声哼还没落下,便又听沈归荑笑道,“我和殿下自然毫无干系,若是娘娘不信,尽可去问太子殿下,若真是问出什么来了,恐怕娘娘也担待不起。”   言外之意便是——我和他有什么若真让你抖出来了,他饶不了你。   所以,闭嘴。 第6章 诱他(一) 殿下躲什么   堂内一时间陷入了寂静,沈归荑说完便也不再去理,抬手端了旁侧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再放下,才听到对座的婧贵妃从鼻腔里甩出来一声轻哼,倒是还有话要说。   届时皇后也张了口,正好接在婧贵妃鼻息之后,她沉了声音,语气听着都有些不耐,“都在聒噪些什么东西,半句也听不懂。”   她冷冷的扫了婧贵妃一眼,“多大岁数了,收收你那讨人嫌的性子,你若不想来,便回你那宫去,今儿一年都别来碍本宫的眼。”   说罢,她又看了沈归荑一眼,那眼神半含警告,却是闭了嘴,什么也没说。   沈归荑瞧见了那警告,微微敛了眸,她只想着若是真被婧贵妃摆了一道那就是砍头的罪,便急着撇清婧贵妃口头的污蔑,却不想这还坐着皇后娘娘。   这当娘的岂能让自己的儿子跟丈夫的小老婆瞥上关系?   她暗暗叫苦,心道这回约莫是说错了话。   这回皇后说完了,便有人连忙将这事掀了过去,挑了个花簪的话题,这下一旁默着的宫妃才来了兴致,纷纷跟着交流。   许若伶便趁着这个空档拍了拍她,沈归荑看过去,便见许若伶微微一侧身,附到她的耳边小声地安慰她,“别被吓着了,皇后娘娘没别的意思,她做个样子罢了。”   沈归荑哪里敢信,这宫里个个都是不是省油的灯,更何况能做到六宫之首的皇后。她只是感激的对许若伶扯出一抹笑,又道了声谢,示意自己的晓得了。   那模样笑的真诚,眼底里却又参杂着极细微的防备,许若伶瞧见了,却也不点破,她知道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心思又重,心里掂着不少的事。   转念一想,她们都是从深宫里熬出来的,知道提防也是好事,便不再说话,只抬手轻拍了拍沈归荑的手背,以示安抚。   后头便是一些闲头话,沈归荑只跟着一块笑,实际上也不知都聊了些什么,但也这般熬过了大半晌。过了午膳时间,才有个宫娥匆匆跑来,请她们去寿延殿。   寿延殿位居中宫,多用于节宴等事务。   沈归荑头一回来东越,这弯弯道道哪都没去过,便跟在许若伶后头细细的打量记路。   寿延殿左右分了桌,左一侧皆是女眷,右一侧是为男眷。皇后上了高堂,坐在旁侧,阶下的依次按照分位落座,沈归荑没有分位,便挑了最后头的桌子。   其实她坐在最后头,也是思量过的,不用同旁侧私语,瞧江宴行也方便。   待人到齐后,江宴行这才姗姗来迟,他又换了一身衣裳,鎏金玄色的长袍,上面绣着巨蟒,似要跃出。   玉冠缨带,浊世清贵。   沈归荑瞧见他从她跟前走过,步履闲缓,踏上玉阶,寡淡的眉眼在瞧见了皇后才舒缓了些许,比起上午对她厌恶的模样,真是顺眼不少。   她便捏了个小金瓜吃下,酸的她不由蹙起了眉。   这方江宴行到了,便有人吩咐着布宴,清一色宫娥托着琉璃盏款步而来,整齐有素,袖里带着香,布完宴后又款款离去。   沈归荑只觉得这菜不错,要比南齐的可口许多,心思便分了一半在这菜上,另一半则是在江宴行那里。   这宴吃的意料之中的无聊,无非便是对江宴行接踵而至的阿谀奉承,再就是个别世家小姐的才艺,谁家嫡女抚了琴,谁家庶女唱了曲儿,再无例外。   这争奇斗艳沈归荑在南齐瞧得早已麻木了,她挪开了手边的烛台,好让手肘能抵在桌案上,她便托着下巴,百无聊赖的往堂上瞧。   江宴行神色倦怠,手臂半耷在扶椅上,宽大的袖摆迤逦而下。   台下有人相互敬酒,却没人敢敬他,他乐得清静,视线略微一扫,便落在了沈归荑身上。   她坐在女眷最后头,摆在右手边的烛台被她挪到了左侧,她抬手托着下巴,袖摆堆叠在臂弯,露出了一截皓腕,沈归荑弯了眸子,对着他勾出了一抹笑。   收回视线,江宴行只当没瞧见。   而第二次看过来,则是沈归荑旁侧的女子起身献舞,沈归荑依稀记得许若伶同她说过,这是监御史的嫡女,又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人称第一才女的顾望惊。   沈归荑自觉她跳舞与自己挨不着边,可偏偏那第二才女瞧见了第一出头心里泛酸,非要挑了南齐善舞的话茬请沈归荑也献上一支舞。   南齐的确善舞,且名动各国,东越的舞姬便是请了南齐的舞娘教的。沈归荑自然也会,可她哪里愿意叫人当丫鬟使唤。   她只摇了摇头,笑道,“我虽贵为公主,可自小愚笨,不爱学东西,莫说跳舞,我便是琴棋书画都一窍不通,父皇也是嫌我愚钝才更宠我一些罢了,哪里敢上台丢人呢。”   那人却不依不饶,“娘娘过谦了,久闻南齐三公主舞艺一绝,翩若惊鸿,若是这都叫丢人,她人岂不是连丢人都不如?”   这话说得便有些过了,顾望惊晓得这人酸她,可她又听这人将沈如姬吹的玄乎,心里也不由得起了攀比,便也跟着附和,只想瞧瞧她能跳出什么花样来。   沈归荑心里暗暗冷笑,哪里是三公主舞艺一绝,沈如姬便是屁都不会只会吹牛,回回跳舞都是叫她遮面代替。   这般一想,觉得不如干脆把沈如姬老底抖出来吧,反正东越的人也不清楚,她一个假身份,丢的是南齐的脸,又不她的。   她面色不显,话里还是拒绝,“小姐有所不知,这舞艺一绝不是我,风度翩翩仪态万千也不是我,而是我那七妹妹,舞都是她替我跳的,我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木头。”   “可惜,我这七妹妹不能同我一起来。”她有些怅然的去瞧江宴行,“小姐若是真想看,不妨求殿下抽个日子将我那七妹妹从南齐请来,也算饱个眼福。”   沈归荑烦与被人指使,可偏又被步步紧逼,便只能将话茬往江宴行那头引,只要江宴行发了话,她这舞定然是跳不成了。   可江宴行哪里会看不出来,他眸子淡扫,掠过沈归荑。   那一眼轻描淡写,带着些散漫,极快收回,又落在了话头那人身上。   他语气温善,又带着笑,“县主若是瞧不尽兴,不如再去叫舞姬跳与你看?”   那县主本就是起个哄,哪里敢指使江宴行,便立刻垂了眸子收敛了起来,至此献艺方才告一段落。   沈归荑本以为这宴上没有她说话的份,她还寻思这大好机会要怎么同江宴行搭话,这不就送上门儿来了,她觉得这宴罢若是不堵着江宴行好好道谢,可实在对不起他这一番好意。   于是她干脆放下了筷子,拖着下巴,作出一幅倦怠的模样,实则那眸子一直撇着江宴行看,待江宴行第三次看过来,她便笑的更为灿烂。   江宴行自是知道沈归荑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一开始他只觉得厌烦,盯一会儿也就罢了,可瞧她那模样倒有种不死不休的架势,尤其是在看向她时笑的一次比一次灿烂。   恨不得在脸上写着——看吧,我就知道你对我有意思,不然你怎么会帮我说话,又怎么会看我呢。   这位雷打不动处世不惊的年轻太子,头一遭被人这么盯着,亦是头一遭被人盯出了不适感。   他疏了眉宇,亦觉厌烦,   -   几近红日西沉,节宴才接近末尾,沈归荑头一个出了寿延殿,在殿门口等着,许若伶出来后作势要拉着她走,沈归荑这才说想要去后花园散散心。   寿延殿就在后花园前面,绕过一丛花簇长廊便到了,许若伶就说陪她一起去,见沈归荑张了张嘴有些迟疑,她以为是上午那档子事惹了沈归荑烦闷,便安抚的又拍了拍沈归荑的手让她自己去了。   待许若伶走了,沈归荑这才领着鸦青上了殿外的长廊上,她瞧见江宴行最后一个出殿,却被一个大臣喊住。   江宴行只看了一眼,便如打发一般对他挥手,脚步不停,又被喊住,这才顿住。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便又回了殿内。   宴上沈归荑没让鸦青跟来,而是派她去熟悉各宫路径,此刻瞧见江宴行又回了殿,便去问鸦青,“可都打听清楚了?”   鸦青抿了抿唇,又抿了抿唇,才开口,“打听清楚了。”   她斟酌迟疑了半晌,却还是没忍住,拧起眉哭丧着脸道:“公主,你当真要这样做么?”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又不是要死了,”沈归荑看了鸦青一眼,小声斥道,“我不这么做,那把你送给江宴行成么?”   闻言,鸦青脸上的表情又添了一样惶恐,她连忙摇头拒绝,完了又不死心道,“可是您在宫里当娘娘也挺好的啊,也不用见皇上,过的比在南齐好多了....”   “好?我在这宫里寡死老死就是好了?”沈归荑皱了眉,“我千辛万苦替沈如姬替嫁就为寡死在这宫里,我脑子有病么?”   鸦青自小便知道沈归荑是个拿得住主意,又极不喜欢别人对她的决定指手画脚的人,她想说些什么,顿了顿偷瞄了沈归荑,却还是闭上了嘴。   抬手指向长廊左侧,垂眸道,“太子殿下入夜会去宣玉阁,亥时一刻才回东宫,若是晚了便直接在那歇息。”   沈归荑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这才吩咐鸦青将衣裳脱给她,鸦青也没问,乖乖将外衫脱给沈归荑,连鬓上的簪花也摘了下来。   东越宫里的婢女,除个别资历年长的姑姑,其余的都统一了穿着,簪花也是一样的。   沈归荑穿了丫鬟的衣裳,又让鸦青给他挽了个双螺髻,若是低着头,谁也瞧不出端倪来。   一切收拾好,沈归荑吩咐了鸦青回宫,便独自坐在长廊上等江宴行。   月亮逐渐升到头顶,才见寿延殿率先出来那位大臣,而后江宴行缓缓跟上,大臣拱手福礼,便下了台阶。   江宴行也下了台阶,往鸦青指着的宣玉阁方向走。   沈归荑面色一喜,连忙起身提着裙子顺着长廊小跑,匆匆的绕出花簇,挡在了江宴行跟前。   眼前突然闪过一个鹅黄色的身影,江宴行半蹙眉头,不得已停下了脚步。   只看一眼,便冷了眉。   “太子殿下好巧,”沈归荑率先开口,语气里都洋溢着轻快,“今日在宴上多谢殿下解围,不知——”   江宴行只觉得乏,不想听她说话,也不知她在说什么,更没耐心。   只听了两句,他便要绕开,沈归荑哎了一声,连忙张开双臂后退去拦,嘴上也紧跟着。   “殿下躲什么,我一个弱女子还会对你用强不成?” 第7章 诱他(二) 给你一人看   江宴行注意到沈归荑换了身行头,连发髻都变了,对他张着双臂,鹅黄色的襦裙围在胸前,露出莹白流畅的锁骨。   鬓上缀着的丝绦挂着流珠垂在耳侧,发丝凌乱了几许,薄唇被她抿出一抹浅粉色,唇角微微上翘,眸子弯成了月,淡铅松髻,灵气清赋。   周围有宫娥提灯垂首,绕在一边,贴着红墙瓦跟匆匆走过。   江宴行只消喊一声三公主,便足以让周遭人听到,只是他懒得做这等龌龊事,也懒得与她多费口舌。   他想起上午,便不动声色的将手背在身后,生怕沈归荑沾他,“三公主有话便说。”   瞧见了江宴行的动作,沈归荑知道他的想法,抿了抿唇,才小声开口,“自然是来答谢殿下的,我人生地不熟,又孤零零的坐在最后头,被作难也没人帮我说句话,今日若不是殿下开口,我就得被人当乐子耍了。”   江宴行不答,眸子清寡的如江练。   “当然答谢我也是非常有诚意的,虽然我舞艺不精,可却是比那顾望惊好的,不若挑个时间我跳与殿下看看?”   沈归荑说完便看向他,似乎夹杂着雀跃。   江宴行对舞没什么兴趣,却对那番话有兴趣,他掀了眼皮,终是有了些动容之色。   “既然公主善舞,为何不在宴上跳?”   沈归荑道,“因为我只想跳给殿下一个人看啊。”   江宴行垂了眸,默了半晌,倏的笑了,只是那笑声带着淡淡的讥讽,“为何?”   “为何?”沈归荑跟着念了一遍,却是猛地逼近江宴行,几乎要和他的身子贴在一起,她扬起头,这才笑着轻声道:“殿下以为是何呢?”   她声若蚊蝇,咬字也轻,软了嗓音时,颇有些微弱的暧昧。   少女和他的距离贴的极近,江宴行甚至能闻到她靠近时伴随而来的淡香,他面色因沈归荑的逼近而冷了下来。   从容的后退了两步,拉开与她的距离。   “三公主请自重。”他淡道。   闻言,沈归荑从鼻腔里挤出一声轻哼,她有些不悦道,“合着在殿下眼里,我这么做就是自轻了?”   她顿了顿,又抬脚逼近了江宴行,在他一步之外的距离停下,“殿下有什么好躲的,我行的正坐得端,既没同殿下私相授受,又没和殿下暗通款曲珠胎暗结,殿下拿什么和我谈什么自轻呢?”   “还是说,殿下说我不自重,是想同我私相授受?”   沈归荑说一句话,江宴行眉头便蹙一分,待她说完后,江宴行越觉得,他就该直接走。   江宴行身居高位,多得是阿谀奉承,旁人挤破了头的想要博他垂怜,或献艺,或偶遇,用尽了浑身解数。他见过万般种法子,却从未见过如沈归荑这般趋近于撒泼打滚的做派。   再观沈归荑,虽这般行事,可那眸子偏生好似泛着光一般,又有些近乎于纯粹的干净,带着希冀和渴望。   他晓得这人惯会装,便也由着她装。   这才敛了眸,那模样有些懒怠,嘴角微微扯起一个笑也不笑的浅淡弧度,他道:“三公主的坐的端便是在宴上盯着孤一直看,行得正便是在这宫中堵着孤恨不得贴在孤身上?”   沈归荑听了纠正,“殿下若不看我,又岂能知道我在看殿下,殿下认为是我盯着你看,那我如何不能认为是殿下盯着我看呢。”   “况且,我堵着殿下只是想答谢,”说着,她又抬手绕过江宴行,去拽他背在身后的袖子,“便是像今早这样去拽殿下,我也不曾要贴在殿下身上啊。”   江宴行这回没有拂开沈归荑,而是由着她拽着,视线从她手上又落在脸上,面不改色道:“既然三公主行的正坐得端,又作何要换成宫婢的衣裳?”   说罢,他也逼近了沈归荑,眸子随之一暗,“公主难道不知,大庭广众之下孤杀不了皇帝的妃子,孤还杀不得一个奴才么?”   他附在沈归荑耳边,语气咬的极轻,气息洒在她耳侧,温热又缱绻,可偏偏沈归荑听的头皮一麻,她猛地后退了几步,踉跄着稳脚。   这模样才不像是装出来的。   江宴行立刻浮上嘲弄的神态,勾起唇角,眸子晦暗,轻嗤了一声,“怕什么,孤逗你玩儿呢。”   说罢,他拂了拂沈归荑拽过的袖摆,似乎觉得人逗完了也没了趣儿,便连个眼神都吝啬,大步绕过沈归荑走了。   沈归荑顺势转过身去看江宴行,眸子有些发愣,她不觉得是在逗她玩,相反,江宴行这是在警告她。   可她没别的办法了,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她在南齐好歹性命无忧,一部分的原因是公主这个身份,可在东越,她就是人人都瞧不起的和亲公主,也没人在乎她的性命。   她今儿一早便得罪了两位娘娘,其实婧贵妃那话她本是可以忍的,可一旦给她冠上□□后宫的帽子,对方又是太子,这么多人看着,那便是砍头的大罪。   她不忍着,却是接连得罪了婧贵妃和皇后,这宫里走也走不了,逃了也未必能活下去,目前唯一的办法,便只有抱上江宴行这颗大树。   恐怕也只有江宴行,才能让她好好的活下去。   思及此,沈归荑抽离思绪,捋顺鬓边的碎发,拍了拍脸颊,让自己缓了一些,这才动身回了繁灵宫。   宫里不见几个宫娥,沈归荑放了心。她也不敢耽搁,提着裙子小跑去了偏殿换衣裳,鸦青见了连忙上前伺候,待她换好了衣裳,这才动身去正殿请安。   许若伶正窝在贵妃椅上,右手端着琉璃碗,一手拿着勺子,正往嘴里送着什么,她一瞧见来人,连忙放下琉璃碗朝着沈归荑招手。   “妹妹过来坐,”沈归荑坐的近了,才瞧见那碗里竟是满满的果酿冰沙,撒着些碎山楂和芝麻,瞧着甚至美观。   许若伶见沈归荑看了那冰沙一眼,便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你不知道,我惯是怕热就爱吃这个,我原是想着也给你做一份,可念着你身子刚好,吃不得冰,不给你可又怕你多想,思来想去,便自个儿偷偷吃了。”   她知道许若伶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刚退了烧,许若伶便给她送冰吃,怕被她说心肠歹毒,可这般大喇喇的吃冰不给她,又怕她觉得不待见她,所以才偷偷藏起来吃。   沈归荑微微一愣,有些吃惊。   许若伶见她愣住,便连忙笑道,“你若想吃,我只给你一口,多的没有。”说着便挖了一勺送到她嘴边。   沈归荑这才缓过来,垂眸盯着眼前的勺子,碎冰有些化了,上面被山楂匀了色,看着酸甜可口,她看见许若伶望着她笑,便鬼使神差的张了嘴。   味蕾散开的是果酱的酸甜,混着玫瑰的淡香。   “好吃吗?”许若伶问。   沈归荑抿掉唇上的冰渍,开口,“好吃。”   许若伶笑出了声,挖着勺子也吃下去,吃完才道,“这可是我亲自调制的,吃过的姐妹都喜欢,不过可没第二口了,你这身子不爽利,不能多吃,等夏天姐姐我再给你调。”   沈归荑便笑着回应,一副乖顺的模样。   两人就这般聊了两句,也到了歇息的时候,许若伶催着她回宫,说明日还要给皇后娘娘请安,沈归荑这才动身回去。   彼时鸦青正在收拾东西,她拆了从南齐带来的包裹,看着那四双棉鞋正发着愁,就见沈归荑进了屋,她连忙问道,“公主,这四双棉鞋,要放哪里?”   沈归荑只是随意的扫了一眼,便在铜镜前坐下,“扔了。”   鸦青以为她没听清,便重复了一便,“扔了?”   “嗯,扔了吧。”   “公主,这鞋子不是你说要逃跑穿的么?”   沈归荑正在卸簪,闻言却是手一顿,转头看了鸦青一眼,她硬是看了三四秒,才开口,“你以为我要跑?”   “啊?不是公主说的要跑吗?”   两人无言对视了片刻,沈归荑先笑了,“这你都信么?”   “不是公主说急用么......还让方嬷嬷连夜赶了四双棉鞋。”鸦青茫然。   沈归荑解释道:“方嬷嬷被我养着,还要告我的状,哪里有这般好事呢?她偷偷祝我逃走,又不告诉皇后,依皇后这性子岂能饶了她。”   “那方嬷嬷如果告诉了皇后呢?”   “那便更好,我若是逃走,慌得是他们,本来和亲就是为了避免两国战争,我中途逃走,丢的可不只是南齐的脸,保不齐江宴行恼了继续发兵,南齐再送出一个公主,年龄够的可就只有沈如姬一个了。”   其实沈归荑能做的只有这些,也只能做到这些,横竖不过让他们慌乱一阵,再不济派个人跟着,待她入了东越宫中,便不了了之。   她拔下簪子,鸦青那边还在夸她,夸完又自言自语的骂了几句,见她没理,这才从罗汉床上下来,又见她早已解下了头发,便歇了嘴,才扶着她上了塌。   刚挨着枕,沈归荑便没了睡意,她心思向来都重些,防备心又强,可她想不明白许若伶。   直到终于发了困,沈归荑这才不再去想,翻了个身便睡了。   第二日她是被鸦青硬是叫醒的,说是伶妃娘娘早就起了,就等着她一起去请安。   沈归荑这是头一回发了难,她在南齐的日子,可比这早起好过,睡上一天一夜也没人管。   她眯着眼由着鸦青将她拽起,挽髻穿衣,净面漱口,一切收拾好了,这才出门,同许若伶前往凤栖宫。   凤栖宫早已来了不少人了,除了正堂的凤椅,只剩下了几个空着的位置,沈归荑仍旧是挑了最后的椅子坐下。   折婧来的要早一些,她心里还记得昨日在沈归荑那里吃瘪的事,瞧见了她便不满想要刺几句,“呦,这公主妹妹脸色这么差,瞧着是没睡好吧?”   说罢她也不等沈归荑张口,卷着帕子抵在唇边笑道,“难不成是怕不会跳舞丢人,连夜去学跳舞了吧?”   话落,便有几个妃嫔跟着折婧也笑。   沈归荑抿唇,寻思反正也得罪过了,她也不怕再得罪一遭,便回了句:“我小时候只顾着玩,父皇又不忍心见我吃苦,练舞的最佳时候早就过了,又岂会再练呢?即便是练了,也达不到娘娘从小苦练的标准。”   折婧面色一沉,这是拐着弯的拿身份骂她啊,只是她也不恼,翘起了指甲轻轻拂道:“可不是么,女人呀,总得有个傍身的东西。”   说着她看向旁侧,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光有张嘴,啧,那可不行。”   沈归荑刚想再说,打外头便传来一声笑,就见皇后由宫婢扶着进了屋子,她在室内粗略的扫了一眼,视线落在了折婧身上。   皇后一边走,一边笑道:“婧妹妹,你这张嘴也该歇歇了,你这岁数啊,”   她瞧了眼沈归荑,又继续道:“当沈妹妹的娘都绰绰有余了,你难为一个丫头作甚?” 第8章 诱他(三) 太子心太狠   东越如今仅有两位皇子,一位是四皇子江怀拓,乃贵妃折婧所出,喜游山玩水香袖簪枝,一年都见不上几面。另一位则是六皇子江宴行,便是如今的太子,养在皇后名下。   其余的一二三五七,几位皇子命运多舛,早在六年前不是死了便是疯了,恰逢皇帝又一病不起,留下江宴行这一根独苗执掌朝政。   江怀拓弱冠有二,比沈归荑大了七八岁,皇后这话也没错。   折婧向来不喜别人拿她的年龄说事,当然这宫里除了皇后,也没人敢这么说她,当即黑了脸,即便是对着皇后,这态度也说不上尊敬。   “有道说长姐如母,姐姐这话也确实在理,只是...我不过是瞧妹妹可怜,让她多学点东西罢了,要是说为难,这话可就太生分了,莫说当姐姐的,当娘的也不会——”   “行了,”皇后不耐烦的打断了折婧,说话时已经落了座,她手里卷着帕子,对旁边的宫娥招手,宫娥见势连忙附来。   “本宫瞧婧贵妃脑子这几日不太清楚,本宫那新到的核桃还没吃,你赶紧去磨个三五日的量送到折樱宫。”   吩咐完之后,她又看向折婧,表情极为严肃,语气也带了些苦口婆心,“妹妹,这补脑子是个大事,姐姐这核桃多得是,不够了你尽管开口。”   折婧瞪大了眸正要开口,皇后便抢先一步打断她,“本宫看今儿这安也请了,各自都回宫去吧,婧妹妹明儿就别来了,什么时候这核桃吃完了,什么时候再来。”   一句话将折婧堵的死死的,许若伶瞧她吃瘪的模样只觉爽快,噗嗤一声就笑了,见折婧瞥了眸子瞪她,她连忙垂眉装,模作样的对着皇后福礼,“谢娘娘,臣妾这厢便告退了。”   她开了口,其余的妃嫔也纷纷效仿,折婧气的脸色发青,连个礼都懒得应付,甩着袖子便走了。   待众人都散了去,沈归荑也要走,却被皇后率先叫住了,皇后将她唤到前边坐,沈归荑愣了愣,许若伶连忙给她使眼色,急的恨不得将她推过去。   沈归荑这才点了头应了声,规规矩矩的坐在了最前方的软椅上。   彼时屋里众人都已散去,只剩下了皇后和沈归荑。   沈归荑垂眸端坐着,背脊挺得笔直,双手交叉叠放在腿上,鬓边垂下的丝珠擦过耳侧轻晃,鼻尖秀挺,睫如鸦羽,带着卷翘的弧度。   皇后不由的多瞧了她两眼,半晌才笑着开口,“可曾见过陛下了?”   “回娘娘,还不曾见过陛下。”沈归荑依旧垂着眸子,说话时未曾动过丝毫。   皇后瞧她拘谨的模样,便安抚道,“别紧张,抬起头来说话,就当这是你自个儿家。”   说着皇后也觉得这话有些唐突,自己倒先笑了,又解释了句,“你就当本宫是你伶姐姐,莫要拘谨。”   沈归荑也听话的抬了眸子,对着皇后笑了笑,小声的说了句谢娘娘。   皇后便继续问,“那你想见见陛下吗?”   闻言,沈归荑顿了一秒,敛下眸子,这才开口顺从道:“应该的。”   皇后只是瞧了她一眼,便知沈归荑是何意思,她想了想,又笑道:“不想见那便不见了,没关系,他身体不好,你去见他,他恐怕也见不了你。”   顿了顿,她问道,“可用了早膳?”   沈归荑摇头,皇后道:“那正好,本宫叫人备了膳,留下来一起吧。”说着便吩咐人去布膳。   用膳的地方不在正堂,而是在偏殿,沈归荑和皇后过去的时候膳食已经摆上了,清淡的几个菜,还有几盘糕点。   只是这绣凳放了三个,碗筷也备了三副。   虽是疑惑,沈归荑却也不敢问,待皇后坐下,她也便挨着她落座,随后有人试菜,试罢两人才动筷。   皇后先是给沈归荑夹了几筷子,拢着袖子还没说话,听得门外响起几声“太子殿下”,打门外便进来一个身影。   江宴行身着玄色金蟒朝服,玉带加身,抬脚刚迈入门槛,瞧见屋里的人后,便是一顿,随即开口,“不巧。”   他道:“早知母后这有外人,我便回自己宫里了。”   凤栖宫这位置落的好,之前江宴行下了朝,能顺道路过蹭顿早膳,一来二去,他下朝后便干脆直接留在凤栖宫用膳了。   只是这凤栖宫叫泰业阁,是已故的先帝特为藏书而建,大小仅次于上朝的朝阳殿,是后来皇帝为方便下朝直接去皇后宫中,便让皇后搬入这阁中,遂改名凤栖宫。   皇后听了便拿眼神斜江宴行,又对着他招手,“不巧什么不巧,碗筷都给你摆上了,今儿我还特地叫人给你做了爱吃的茶花酥。”   江宴行未动,只是看着皇后道,“不必,母后好好用膳,我——”   还未说完,便听见玉筷落在碗上的清脆声,沈归荑站起身,垂着额,语气咬的略轻,“我,我还是回宫用膳罢,免得、”她咬了咬唇,“免得搅了娘娘和殿下的雅致。”   她低顺着眉眼,声音又弱,颇有些我见犹怜的姿楚。   江宴行听得不由蹙起了眉。   果不其然,沈归荑说完作势要提裙走,便又听一声脆响,皇后将玉筷扣在碗上,毋庸置疑道:“都坐下,”她看向江宴行,“吃顿饭罢了,什么外人不外人的,让你过来就过来。”   瞧着皇后似乎有些不悦,江宴行略思忖,也觉得不必,便走过去,挨着皇后落座,正对面坐着的则是沈归荑。   见江宴行坐下,沈归荑也跟着坐下,垂着的眸子这才闪过一丝笑意,她方才确实是刻意的,若非不这般,岂能留得住江宴行。   她也不在乎江宴行是否知道她是刻意的,若是知道了,她再亲自去陪个礼,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沈归荑这般想着,也执了筷子,静静的听着皇后和江宴行的交谈。   虽是垂着眸子,可余光却时刻注意着江宴行那边,看他夹了什么菜,是否频繁,然后记在了心里。   她一边观察江宴行,一边去猜,猜江宴行下一次会夹什么,她便也跟着去夹,这极小的几率,倒也让她蒙对了一次。   江宴行瞧着与他夹在一处的筷子,手仅仅是一顿,便收了回来,不动声色,将玉筷扣在碗上。   他略一敛眸,眼尾扫出一抹冷淡的弧度,拂袖起身,面上瞧不出情绪。   “母亲慢用。”   言简意赅,被他念的平淡。   看着江宴行话也不多说边走了,皇后这才觉得他情绪不对,她也看见了两人的动静,只是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   江宴行自小养在她跟前,因为心思重,便鲜少袒露情绪,她心思细腻,加之江宴行一开始的态度,心里便多少有个衡量。   她笑着让沈归荑不要在意,说她这儿子从小便是这个脾气,烦人得很。   沈归荑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   屋里静默了半晌,皇后率先放下了筷子,看向沈归荑,“本宫瞧你年纪不大,有十六吗?”   “回娘娘,刚及笄不久。”沈归荑答。   皇后轻轻的喔了一声,又问道:“你在南齐受宠惯了,乍一来这东越定是不一样的,若是哪里住的不舒服,你尽管跟本宫说,这宫里空着的殿多着。”   沈归荑应道:“多谢娘娘关心,我一切住的都惯。”   皇后瞧着她道:“你年纪还小,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本宫当初入这宫里时,年纪跟你一样,懵懵懂懂,那时候陛下身体还好好地...”顿了顿,她叹了口气,“真是委屈你了。”   “你那伶姐姐,是个好想与的,脾气好,嘴儿甜,手艺又好,本宫瞧着她是待见你的,你若是觉得合适,这宫里你便呆着,你若是不喜欢。”   “陛下身子不爽利,如今又昏迷不醒,不知道哪一日便谢了尘缘,届时太子登基大赦天下,你出宫也是可以的。”   “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可不要走弯路。”   沈归荑听的有些发愣。   “还有婧贵妃,脾气不大好,说话也不中听,她盛气凌人惯了,心倒不坏,你多担着点。”说到这,她似乎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又继续开口。   “我那儿子,也是个怪人,脾气太差,心又太狠,平日里和我说不来时,都会吵上两句,你日后见了他,可千万要躲远一点。”   皇后这番话,听着是体己话,可沈归荑如何听不出来,这是在点播她。告诉她等老皇帝死了,她日后是可以出宫,千万不要想不开走弯路去跟江宴行扯上关系。   这些她岂会没有想过,可先不说老皇帝什么时候死,她即便是出了宫也回不了南齐,只能带着鸦青在这京都熬日子,她没了身份,又不知如何经商,若非嫁人,她怕是要熬到老死。   可嫁人,她这身份又能嫁个什么样的,万一被人伢子买了送去青楼,她这后半辈子怕是毁了。   若不出宫,在这宫里老老实实当太妃,直至老死寡死,她又岂能甘心。   沈归荑垂了眸,睫羽遮住眼底的情绪,“谢娘娘教诲。”   皇后点到为止,她不晓得沈归荑是否听了进去,但也适宜的揭过了话题。   沈归荑这顿饭吃的虽拘谨,可也还算有收获,至少她知道了江宴行爱吃什么。   从凤栖宫出来后,沈归荑便想着回宫坐些糕点,等下午去给江宴行送去,权当上午用膳时唐突的赔礼。   却说这边沈归荑刚走,皇后便吩咐人撤掉饭菜,旁侧的宫婢上前扶她,有些不懂,“娘娘,你同她说这么多作甚,她自己想作死,便随她去好了。”   皇后叹道,“一个小丫头罢了,谁想守着这深宫过一辈子呢,没人想的,本宫也讨厌这地方。”   说罢,她顿了顿,“太子心太狠,本宫是怕,她折在太子手里。” 第9章 诱他(四) 给殿下捏肩   沈归荑回了繁灵宫,瞧见许若伶正站在花圃中间,旁边跟着三五个太监和宫婢,正搬着木敦子,不知道在干什么。   见沈归荑回来,许若伶便连忙给她招手,沈归荑走过去问道:“姐姐这是在干什么?”   许若伶仰头瞧着踩在木架子上的人,笑道:“让他们搭个秋千,我俩好荡着玩儿。”   “你不知道,之前我自个儿一个人的时候,老早都想搭这个,可我一寻思我自个儿荡也挺没意思的,干脆就不搭了。”   说着,她便扬声喊了句,“都别着急,搭结实点,可别荡几天就不能用了。”   上头有人应,“好嘞,娘娘放心,奴才准儿给娘娘搭结实喽。”   这头说完了,许若伶便拉着沈归荑回屋坐下,问她皇后有没有为难她,沈归荑说没有,又问她用膳了吗,沈归荑说用过了。   待她问完,沈归荑才说了自己的,她问繁灵宫的小灶可否能让她用用,她想做些糕点。   许若伶虽说是个爱看热闹爱打听八卦的人,可她却不爱打听自己人的事儿,她问也没问,只说自己会做糕点,不若她俩一起,沈归荑便笑着应下。   沈归荑小时候养在乔妃名下,虽说乔妃不大管她,可乔妃膝下无儿无女,却没少请人教她,沈归荑这舞和厨艺,皆是乔妃请人教的。   还有乔妃身边的姑姑,是南齐有名的蛊女,教她如何用毒辨毒,虽说沈归荑只是学了个皮毛,却也足够在宫里活下去。   之所以教她用毒,原是几年前,被人将毒药下在糕点里吃下,险些丢了命,乔妃怕这样的事发生第二次,便叫蛊女教她辨毒。   自那之后,沈归荑便极少再吃糕点,除非饿得很,即便是吃也只是浅尝辄止,不会多吃。   许若伶问沈归荑想做什么糕点,她也帮衬着做,沈归荑说了茶花酥,许若伶便穿上了围兜,捋起了袖子。   她只听许若伶说会做些皮毛,却不想她下起厨来有模有样,那糕点出来后,整个灶房都弥漫着香气,许若伶捏起一块放在她嘴边,“尝尝?”   沈归荑张嘴吃下,入口不腻,酸甜适口,清香四溢。   她这才想起皇后说许若伶手艺好,她原以为说手艺好是在针活刺绣方面,却不想是在厨艺方面,沈归荑不由得多吃了两块,适才请教这茶花酥的做法工艺。   沈归荑聪明,许若伶也乐的教她,只让她跟着做了一遍,沈归荑便学了个有模有样,吃起来味道丝毫不减。   两人做的有些多了,只留下来部分,余出来的许若伶吩咐左右送去各宫,末了又加了句:“带上些冰盆子,顺道给我讨些冰来,这一天天的热了,我这冰库里头的怕是不够用。”   沈归荑只知道许若伶怕热,哪里会想到这样不冷不热的天儿都要寻冰,都说女子最怕受寒,她这倒是头一回见恨不得团着冰过日子的人。   她不由得有些担心,便劝道:“姐姐,冰用多了伤身体。”   许若伶听了,一边端着盘子往嘴里送糕点,又一边笑,“我晓得,只是我天生火大,汗总要比别人出的多,你别担心,我有分寸的。”   见许若伶这般开口,沈归荑也不便在多说,她收拾了灶台,换人取来食匣子,将茶花酥装入匣中。许若伶将她动作收进眼底,有些不解,这才开口问了句:“妹妹这是要做什么?”   沈归荑也不隐瞒,只是面色有些难堪,她抿了抿唇,又叹了口气,“我今儿在皇后娘娘那用膳,遇到了太子殿下,不小心筷子与他夹在了一处,竟让他生了气。”   “先前听姐姐教诲,说那太子殿下惹不得,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了...皇后娘娘说太子殿下爱吃茶花酥,我寻思,便做些送去当赔礼罢。”   她说话时间或停顿,语气有些凝重,似乎真是为这件事为难。   许若伶知道江宴行什么脾性,略一沉吟,也觉得妥当,只是叮嘱她了几句,便不再过问。   眼看就要到晌午,沈归荑瞧这茶花酥还热着,便让鸦青打听了江宴行的去处,两人便提着食匣子去了东宫。   东宫门口守着一名侍卫,丫头一眼便认出,其中一个是在帘外给他们驾马车的骑士,那骑士瞧见两人,微微一愣。   “三公主今日来有何事?”他问。   沈归荑道:“太子殿下可在宫中?”   “在.....额,”他迟疑了一下,立刻改口,“在不在属于下也不是很清楚,三公主若是有急事,且等属下去问问。”   沈归荑点头,“有劳大人了。”   这侍卫前脚一走,后脚鸦青便撅了嘴,极轻的哼了一声。   鸦青这一哼沈归荑便知她也猜出来了,江宴行八成是在宫里的,只是这侍卫不敢直说,扯了个谎前去通报。   不多时,那侍卫便出来了,他看着沈归荑笑的有些尴尬,“实在是不巧,三公主,我们殿下半个时辰前刚出了宫。”   “无妨,那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侍卫挠头,“属下这便不知了。”   沈归荑淡淡的应了声,也不再追问,领着鸦青原路返回。   江宴行不想见她,沈归荑猜得出会是这个结果,不想见她那她便日日去,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迟早会见到。   第二日,沈归荑又去灶房新做了些茶花酥,提着食匣子再次去了东宫。   彼时江宴行正在书房批阅奏折,桌案上整整齐齐的叠着两摞,他手支着额,表情实在是算不得好看。   闭眼,缓了酸涩感,又睁开。   面前的奏折被他摊开,一共四折页,一句“请殿下早日纳妃”被重复了数遍,密密麻麻的铺写在纸上,硬是填满了四页。   江宴行看的头疼,他沾了沾朱墨,执笔回复——不纳。   朱红色的两个大字在一众细密的小字旁边格外显眼。   写完,他合起奏折摞在一边,去拿下一本,恰逢外头有人敲门。他应了声,那人便推门而进,原是前些日子他吩咐去南齐散播沈如姬重伤消息的侍卫。   那人拱手,“殿下,您交代的属下都照实办了,还特意在南齐留了些时日去观察,只是打消息传进宫里,也不见南齐有任何动静,中途还办了一场百花宴。”   他顿了顿,又问道,“依消息开看,似乎南齐并不重视这位三公主。”   江宴行听了淡淡了应了一声,便挥手让他下去,心里却疑惑不减。   这沈如姬可是南齐最受宠的三公主,又是太后的宝贝疙瘩,按理说,南齐倒也不应该无动于衷。   这般想着,外头又有人敲门,说三公主又来了,正在宫外候着。   江宴行略一沉吟,便开口,“让她进来。”   沈归荑原以为她要来好几天才能见到江宴行,却不想今日竟会如此顺利,她轻轻关上房门,提着匣子走到江宴行跟前停下。   她微微福礼,“见过太子殿下。”   江宴行这才掀眸看了她一眼,视线落在了她手上的匣子,又不动声色的收回。   像是本不准备开口,敛下眸子后,顿了顿,还是问了句,“何事?”   他今日穿了一身淡蓝色长袍,没有过多的缀饰,腰间的玉带也简单干净,瞧着像是以舒适为主的衣物。   椅子是普通香木,质地凉又硬,却偏偏被他坐出软椅的感觉。   笔在他的玉指下,于奏折上画出流畅的弧度。   沈归荑紧了紧握着匣子的手,“昨儿在皇后娘娘哪里用膳,行事唐突了殿下,今儿便特地来给殿下赔礼道歉。”   见江宴行不动,她便走上前,将食匣子放在桌上,端出一盘茶花酥,“我听说殿下喜欢吃茶花酥,便着手做了些,殿下可要尝尝?”   后者不为所动,好似没听见一半,合上奏折,放下,再拿起另一本。   沈归荑也不在意,她放下手中的盘子,又道,“殿下批阅奏折可是累了?不若我给殿下捏捏肩?”   听及此,江宴行这才将笔扣下,抬眸。   眸子索然,敛下再抬起,已多了些兴致。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沈归荑,眸子流露出来的神态,似是有些好奇,就这么默了几秒,才听江宴行开口。   “孤听说。”指尖点着桌案。   “南齐三公主养尊处优盛宠非常,十指不沾阳春水,可如今见公主又是做糕点又是捏肩的,难不成这宫里的嬷嬷还教怎么伺候人?”   说着,那视线便一直落在沈归荑脸上丝毫不曾挪开,沈归荑只是垂眸淡淡一笑,表情并未有丝毫的破绽,她解释道:“皇祖母年纪大了,这些都是讨她欢心的。”   江宴行勾唇,这话对上了,看来三公主的确深得太后喜爱,所以南齐的反应,的确可以称得上蹊跷了。   他收了视线,冷着沈归荑,不再开口。   沈归荑见江宴行未应,不知要不要上前,她心下略微斟酌一番,便提着裙子朝着江宴行走了过去,撩起袖子,覆在了江宴行的肩上。   其实沈归荑说了谎,她并不会捏肩,也从未在太后身边伺候过,给江宴行捏的时候,也不过是按照自己的手法乱捏罢了。   起初她还规规矩矩的深浅不一的用力,可捏着捏着,她便动了别的心思。   指尖若有若无的刮擦着江宴行的脖颈,又极快的收回,好似是不小心碰到一般,一次两次江宴行并未有反应,她便更大胆了起来。   沈归荑抿了抿唇,手指从江宴行的肩头攀过,覆在他的脖颈上,手指绕到颈前,指尖顺着领沿一路下滑,钻进他的衣领之间,细细摩挲着指下的肌肤。   她指尖泛着微微凉意,覆在江宴行温热的脖颈上,触感便极其的清晰。   只是一瞬,沈归荑的手便被江宴行抓住,将她的手握在掌中,似是怕沈归荑抽回,便有了些禁锢的用力。   他拇指指腹压着沈归荑的手,沿着她手心的纹路,慢慢摩挲着画圈,约莫画了两个,这才停下,松开了她的手。   江宴行轻笑,语气沉涩,让人琢不透情绪。   “三公主在南齐,就是这般给太后捏肩的?” 第10章 诱她(五) 想和你说话   沈归荑猛地抽回了手,江宴行的动作让她莫名有些发怵,她摁了摁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将那股不安压下,刚想将手收回袖内。   只一秒,她便顿住,想到江宴行方才的反应,又抬手继续搭在了他的肩上。   对于江宴行方才的疑似质问的语气,沈归荑只当没听出来,稳了稳心神,开口,“自然是不一样的。”   她并未否认方才的行为,只继续道:“太后是我皇祖母,殿下嘛,是.....”   说到这,沈归荑便停了下来,江宴行也顺着她的话淡淡问了一句,“是什么?”   沈归荑只抿唇笑,也不答,抬手继续摩挲江宴行的脖颈,轻咬着话,小声道:“殿下不若猜猜?”   手再一次覆在江宴行脖颈上时,却被他拦住了,他弓起食指抵着沈归荑的手背,只是轻轻地往旁侧推。   沈归荑的手被他拂开后,才听的江宴行冷淡的声音传来,“三公主歇歇吧。”   说罢,他放下手中的奏折,便起了身。   沈归荑站在位置与他挨得近一些,江宴行这方起身,身量便猛地一高,沈归荑掀了眸,发现自己才到江宴行的肩头。   见他要走,沈归荑连忙去拽江宴行的袖子,江宴行被她拽得顿住,抬眸看她,少女拧着眉幽幽地看着他,似是有些不满,“殿下去哪?我还没给殿下捏完肩呢。”   江宴行视线落在袖上,只觉得厌恶,他慢吞吞的将袖子抽回,那衣料便从沈归荑指尖悠悠滑走,眼看只剩下一角,她适才用了力,紧攥着不让江宴行拽走。   她用力江宴行也用力,竟是将她往前扯了两步,眼见沈归荑离他近了些,又近了些,江宴行才不敢再拽。   他语气一贯的冷淡,“不必,三公主回去吧。”   说罢,他敛下眸子,视线落在自己的袖子上,示意沈归荑松手。   沈归荑抿着唇,只装看不懂,半天也不肯松手。   恰逢外头有人敲了门,隔着门扉传来刘平乐的声音,他道,“殿下,该用膳了。”   江宴行还未开口,沈归荑便又抬起了眼,眸子亮晶晶的,语气也带着期盼,“殿下我可以留下来用膳吗?”   无言半晌,江宴行终是没了耐心,他冷冷道:“你有何目的?”   沈归荑无辜道:“没有目的啊,我就是想和你说话,想和你一起吃饭,殿下这都看不出来吗?”   说着,沈归荑挪动脚步,靠近江宴行了一些,又多拽了些江宴行的袖子。   江宴行只觉得奏折批得头疼,又被沈归荑烦得头疼,他疑心沈归荑身份不实,却没有足够证据,便多了些耐心,想要试探一番,可哪里想到沈归荑竟会这般顺杆子爬。   他只觉得眉头突突直跳,想要强压下这抹厌怠。   沈归荑瞧江宴行并未有什么动静,表情似乎也没有那么抗拒,她便又靠近了些,一步步的小心挪着,正要抬手。   江宴行自然注意到她了的小动作,在沈归荑伸出了手的瞬间,他便极快的抽出身后画架上的一把折扇。   哗一声打开,扇柄在他手心翻转,扇沿划出一道圆弧,最后被他拿在手上,压住了沈归荑的手背。   江宴行动作极快,不过瞬间而已,沈归荑便被他挡开。   他虽没说话,但看向沈归荑的眼神却是极为幽暗。   沈归荑作势要动,江宴行压下的折扇便更用力。   也不知这扇子面是纸太硬,还是被江宴行拿在了手里,扇沿压着的手背竟是阵阵发痛。   江宴行水平挪动扇面位置,她便觉得如刀割一般,沈归荑吃痛的啊了一声,这才退避三舍的收回手。   她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细白的肉翻出薄薄一层,透着一道浅红色的痕迹,似乎是用力去挤,就能往外渗出血珠来。   江宴行眸色不改,见她收了手,这才慢吞吞的合上了折扇。   五指修长,握着玉柄折扇,一根白色丝绦坠着珠串,衬得手指如玉修洁。   他眼皮半遮,敛出了矜冷,犹如霜雪,拒人千里。   沈归荑捂着手背,略蹙起眉头。手上疼痛介于割破与没割破之间,裹着最外头的一层最脆弱的肌肤,要将这泛着酸蛰的疼痛发挥到极致。   她没想到,这么一柄折扇却能将她的皮肉割开来。   好么,她知道江宴行不待见她,更不想自己碰她,沈归荑敛下眸子,心里微微冷笑。   她瞧着江宴行把折扇放了回去,便趁他不注意,直接扑上去,哎呦一声,好似被被绊到了一般,搂紧了江宴行的腰。   若是之前的行为算得上是勾搭的话,那沈归荑这次便是故意恶心他,而且外头那公公敲门听见不应,定是会推门来瞧瞧的。   这么一想,她便搂的更紧了。   恰逢外面又传来刘平乐敲门的声音,似乎是喊第一次时没听到回应,这次喊便带了些疑惑。   江宴行掀眸,视线掠过窗外,最后落在沈归荑身上,脸色已然铁青。   他忍了又忍,终是将喉中那股翻涌的怒气压下,作势要去扯她。   可下一秒,却听见门口传来“吱吖”一声,门被推开,刘平乐一脸惊愕的僵在门口,下一秒他便啪的一声关上房门。   这开门又关门,速度快的绝不超过三秒时间。   关上门后刘平乐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拍完之后又一脸悔恨,硬生生地对着自己的侧脸抽了两下,这才作罢。   嘴里还念念有词,“我叫你手贱!叫你手贱!”   却说这屋里的两人,沈归荑听见了推门声,便瞬间消停了下来,待再听见关门声后,屋内便陷入了安静。   只是安静的太过可怕,江宴行也没有任何反应,她不由得有些紧张。   下一秒,沈归荑便觉得有什么东西抵在了她的额头上,硬是强迫她扬起了脑袋,一根手指朝她压来,挡住了大片视线,指缝之间才能看得到江宴行的脸。   那人面容再不复之前的冷淡,浑身犹如寒霜笼罩着,他厄眯起眸子,勾起了一道危险的弧度,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松手。”   沈归荑额头被江宴行指尖点着,被迫后仰,她不得已才松开了手。   江宴行用了力,额头被他点的有些疼,沈归荑扁了扁嘴角,小小的后退了一步,才慢吞吞的揉着自己的额头。   江宴行压根不给沈归荑说话的机会,他半分也不想看到沈归荑,便转过了身,寒声道:“带上你的东西,出去。”   一句冷到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话,沈归荑一幅不敢再造次的模样,她慢吞吞的走回桌案前,将匣子盖上、提起,作势要走。   但她很快便又顿住,抬眸去看江宴行,语气带了些试探,“那我明日再来?”   江宴行并没有给她回应。   沈归荑又小声的补了句,“这茶花酥凉了,待我明日再做一份,给殿下送来。”   说罢,将那盘茶花酥放入匣中,盖上盖子,便推门走了出去。   刘平乐还在门口候着,乍一看到沈归荑出来,神色瞬间变了,语气都恭敬了不少,“三公主慢走。”   沈归荑听出了刘平乐语气的变化,却也没说话,只是对他笑了笑,便提着匣子下了台阶,叫上守在宫外的鸦青走了。   鸦青一边跟着沈归荑往繁灵宫走,一边去瞧她,“公主你这头发怎的乱了不少?”   顿了顿,她又看了眼沈归荑的表情,也瞧不出什么来,语气便有些不确定,“太子殿下欺负你了?”   沈归荑轻轻的啊了一声,看向鸦青问道:“发髻乱了么?”   鸦青指了指自己的额前,给沈归荑示意。   沈归荑适才笑了,她将食匣子递给鸦青,手指捋了捋额前的碎发,自觉整齐了后,开口道:“没有,只是风吹的了。”   瞧沈归荑神色正常,不像是作假,鸦青便不再多问,提着匣子跟在沈归荑后头。   -   江宴行被沈归荑闹得心情不佳,午膳也没吃几口,刘平乐瞧见了也不敢说话,站在一旁颇有些战战兢兢,他生怕是自己那门推得不适宜,让这位太子爷烦闷。   他往后挪了点,又挪了点,想要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站那么靠后作甚?”江宴行冷不丁开口。   刘平乐吓得一哆嗦,连忙迈回了原位置,还往前凑了些,“殿下有何吩咐?”   江宴放下筷子,眉宇间浮上了些倦怠,“撤了吧,”顿了顿,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道:“将遇知叫过来。”   听得吩咐,刘平乐丝毫不敢停顿,赶紧出去支人进来撤膳。   前头刘平乐出去,后头便有个侍卫推门而进,他进来先拱手,“殿下。”   江宴行看着遇知顿了片刻,开口道:“孤瞧你胖了?”   这话说得遇知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他抿了抿唇,开口,“蒙殿□□恤,在宫中这段时间伙食有些好,属下不免贪了嘴。”   江宴行听着便笑了,又多看了遇知两眼,笑罢,他沉吟片刻,才切入正题,“孤记得你是巫蛊山的人?”   南齐位置偏南,多悬崖深潭,在这深潭崖下,便有一个巫蛊族,善用毒用蛊,隐居数百年。乔妃身边的蛊女,便出自巫蛊山。   遇知闻言一愣,点头。   见势,江宴行从袖里拿出一小包东西,放在桌上推到遇知面前,“瞧瞧这是什么。”   遇知去拿时,江宴行便开口解释,“这东西是前几日孤去南齐路上遇刺,在其中一位刺客衣上取的,叫太医院那群老头子看,说这东西太毒,应是巫蛊山的东西。”   听江宴行说着,遇知也便打开那包东西,里面是极少地浅黄色粉末,他搁在鼻尖嗅了嗅,却是狠狠皱起了眉,“这东西殿下从何得来?”   江宴行瞧遇知表情有些凝重,有些不解,“怎么,你认得?”   遇知沉吟片刻,才开口,“不瞒殿下说,这东西属下的确认得,还是属下亲自研制的毒,名叫夺珠散,遇水腐蚀力极强。”   “只是,”他顿了顿,抬眸看向江宴行,“只是这配方,属下并未宣扬出去,唯一知道这夺珠散的人,也早在五年前坠下悬崖死了。”   “哦?”江宴行听得眉尾一挑。   “这是从南齐的三公主那儿来的。”他看着那包淡黄色地粉末,似乎突然来了兴致,“若是坠崖的那位没死,去了南齐的宫中也说不定。”   “不可能!”遇知语气突然加重,眼眶有些发红,捏紧了拳,“她,她。”连续两个她后,遇知便没了声。   江宴行倒也不关心这些,遇知不说他也不问,只是掀起眸子看了遇知一眼,又懒懒的敛下,“孤喊你来,便是为了此事,你且去南齐查个清楚,这夺珠散到底从何而来。”   吩咐完后,见遇知应下拱手要走,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又喊住了他。   “吩咐下去,日后三公主来,不必再通报了,直接让她进来。” 第11章 诱他(六) 殿下哄我么   沈归荑自然不知道江宴行已经开始怀疑她的身份了,第二日她随着许若伶向皇后请了安,回来时本要再次做些糕点,却被绊住了。   今儿个御史中丞被皇帝召进了宫中,他不放心萧青音一个人在府上,便叫阿弄推着萧青音送到了繁灵宫。   只是这回不仅仅是萧青音自个儿,还有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眸子水灵灵的,一见到许若伶,便跑过去甜甜的唤了声姑妈。   许若伶一瞧便笑了,仔细瞧着那小姑娘半晌,才道,“小阿泽,姑妈瞧着你又高了?”   阿泽是已故的车骑将军的独女,名唤陈念泽,自车骑将军谢了尘缘后,便时常被许若伶叫去宫中,有了宫中这层庇荫,这对母女俩过的倒也不算太差。   沈归荑也不熟悉这里头的渊源,只能当个看客,见许若伶和陈念泽唠了起来,沈归荑便上前去接过阿弄手里的四轮车。   阿弄递过去时,还不放心的嘱咐了一句,“三公主,您小心些。”   沈归荑笑了笑,还未开口,阿弄便被萧青音斥了句,沈归荑连道无妨。   这时候正逢赶到了饭点,许若伶吩咐摆上碗筷,便招呼着要坐下吃饭,两人自然也不拘束,想来是这饭也蹭多了,便直接坐下吃了。   只是萧青音坐在四轮车上,是由着阿弄亲自夹菜亲自喂。   才吃几口,又上了一盘糕点,许若伶才想起个事儿。   她看了沈归荑一眼,便随口问了句,“你今儿还去找太子殿下么?”   沈归荑点头,“去的。”   旁边本来安安静静吃饭的陈念泽,一听,夹着一块水豆腐塞进嘴里,便紧跟着话尾,“去找太子殿下做什么?”   这小姑娘人不大,倒是和她一样八卦的很,许若伶瞧了她一眼,催促道:“小孩子家家的,有你什么事,吃你的饭。”   瞧了一眼沈归荑,是个美人姐姐,年纪也不大。   陈念泽莞尔,她也没在意许若伶的话,一手攥着筷子腿,一手扩在嘴边,状似小声又秘密的隔空对沈归荑喊:“美人姐姐!我偷偷告诉你,我娘说了,丞相家的的望惊姐姐可喜欢太子殿下了——”   这话还没说完,她手里捏着的筷子便被敲了个响,许若伶拿眼瞪她,“胡说什么,你懂个屁!给我好好吃饭!”   陈念泽被敲得哎呦一声,这才委委屈屈的噘着嘴,不敢再说。   见她终于老实了,许若伶看向沈归荑,面色略有尴尬,她解释了几句,“小孩子什么也不懂,乱说呢,可别往心里去。”   沈归荑抿唇笑着,“没关系,阿泽很可爱。”   这边的动静,萧青音也听着的,见了两人的动静,她也状似疑惑的跟着开口,纤细的柳眉微微蹙起。   “我也听说了,这坊间将顾望惊和殿下的事传的沸沸扬扬的,说顾望惊是内定的太子妃,还说前几日宴上那舞是专门跳给殿下看的。”   听完许若伶就笑了,她啧了一声觉得不够,便又啧了一声,才半嘲道:“你在哪听得这东西,你觉得太子瞧得上她么?”   顿了顿,她还装模作样的惋叹一声:“还有那舞,可是她眼巴巴的贴上要去跳的,可笑得很。”   那日节宴,萧青音中途便回了家,后头的事她自然是一概不知。   听许若伶说了她才知道,面色变了又变,似吃惊又似了然,抿唇良久,才一副深思熟虑的口吻,“我倒是觉得,她不适合当太子妃。”   “何以见得?”许若伶挑眉。   萧青音顿了顿,神色极为认真,语气郑重:“因为我不大喜欢她。”   这话叫许若伶听的硬是笑了半晌,好似是笑累了,拿着帕子沾了沾眼角,才连忙跟着附和:“我也不大喜欢她,机灵过了,瞧着便容易腻歪。”   说完她又捎了沈归荑一句,“同样大的,小沈这性子我倒是喜欢。”   这话自然是只敢在自个儿宫里说来调侃,几个人用完了膳,又坐着吃了点茶,便听见外头有人喊,说御史中丞在宫门外等着,催伶妃娘娘快些。   许若伶听了便直接翻白眼,将手里落的糕点残渣拍的啪啪响,佯装生气,“瞧瞧你这好爹爹,有事了才想到我,没事了又巴不得赶紧给你看走,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嘴上虽是不饶人,却还是拿着帕子净了手,推着萧青音送出宫门,待送走了两人后,许若伶才拉着沈归荑回了宫。   沈归荑是个内敛的性子,不爱管闲事,也不爱听八卦,更不爱去过问别人的事。   这些日子许若伶大概也摸透了她的性格,她知道,只要是她不说,沈归荑便绝不会多问,安安静静的像个木头美人。   她便告诉沈归荑,说萧青音让人亲自伺候不是因为她娇贵,而是她除了说话,身体其他的部位动不了。   萧青音年方二三,原是京城的有名的才女,两年前大病一场,病好后便走不了路了,一开始只是活动艰难,到后来逐渐蔓延到了全身。   至此上门提亲的人,也从门庭若市,瞬间变得稀零寥落,门可罗雀。   这病说稀奇又不算稀奇,稀奇的是这病压根就看不好,不稀奇则是,萧青音她娘,便是因为这病去世的,横竖没活过三年。她娘前脚走了,萧青音便跟着患了病。   许若伶说的平淡,眸子平淡,表情也平淡。   因为实在是太过于平淡了,沈归荑却偏偏从那里头品出来些别的意思。   好像是这话已经被她在心里演练出了上千遍乃至上万遍,才能让自己在讲述这样的故事时保持冷静平淡的语气。   沈归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静静地听,她听很认真,眸子始终望向许若伶。   “我若不入宫,她该喊我一声表舅母。”说完许若伶忽觉得自己多嘴,她笑着数落自己,“瞧我,说这些干嘛。”   她连忙岔开了话题,就问沈归荑是不是该去找太子殿下了,沈归荑点了点头,却说今儿不找了,想陪你坐会儿。   许若伶边说边去推她,说你好大的胆子,本就是赔罪,还敢放太子的鸽子云云。   沈归荑不得已,才去灶房做了茶花酥,用匣子提着去了东宫。   这一回没人拦她,直接便进了东宫,只是逛了一圈也没瞧见江宴行,这才有个小太监领着她往后院走。   东宫面积极大,沈归荑觉得自己足足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到后院,那太监只是给沈归荑指了一下,便匆匆走了。   只是这后院实在在破烂灰败,瞧着像是个荒废多年未修葺的石土房,若不是沈归荑亲眼见到,她还真不知道东宫竟会有这么一个地方。   围墙矮了一截,还没有围门,江宴行就在那院子里,墙根不远处立了个圆靶子,他正挽着弓。   沈归荑方一绕过矮墙,走近院子,迎面便飞过来一根羽箭。   咻的一声,带着一股风动,从她脸侧划过。   沈归荑只瞧见那黑点极快,一瞬间便到了眼前,她双腿竟是如钉入了地面,半分都动不得,脑海里一片空白,心跳声都连带着滞涩放大,宛如敲钟一般。   她吓的瞳孔猛地一缩,手里的匣子也咣当落地。   细微的风啸声从耳侧穿过,和她几乎要断停掉的意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羽箭顺着她的鬓侧擦过,不知落在了哪里,听不到任何动静。   直至听到了一声轻笑,沈归荑的思绪适才缓了过来。   江宴行的眸子带着未褪去的笑意,可仔细看,也不像是笑,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却是一分也不肯多,一分也没有少。   模棱两可,便有些意味深长。   他今日穿了一身绛色收身胡服,袖口紧缩,宽肩窄腰,眼眸半垂的,那懒散的模样,好似对什么都不甚上心。   沈归荑垂眸看,食匣子旁边落了一小撮长发。   江宴行放在手里的弓,整了整衣袖,这才似想起来似的,悠悠开口,“原来是三公主,孤还以是哪位不懂事的奴才闯了进来,惊扰到了公主,是孤的不是。”   可这语气,她分明听不出丝毫的歉意。   在她进来之前,江宴行是看得到她的,所以他方才那一箭,就是故意的。   沈归荑也没应,她弯腰蹲下将匣子扶起来,里头的茶花酥也有几个滚了出来,卷了一层土,她竟也是一个个拾到里头。   她一边捡,才一边笑着开口,“是我没有打声招呼便闯了进来,怎么能怪殿下呢。”   等她捡完之后,才拢了袖摆,重新提起匣子,望向江宴行,语气温软,“我今儿又给殿下做了茶花酥,趁着还热乎,殿下可要尝尝?”   “尝尝?”江宴行扫了一眼那匣子,略微敛了眉眼,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薄唇轻启,“孤倒还不知,这洒了一地的东西还能吃。”   沈归荑莞尔,她看着江宴行,耐心解释,“殿下的确不只,有句俗话是这么说的,落在地上东西不过三息时间,捡起来还是可以吃的。”   三息?他扫了一眼,这糕点怕是在地上滚了有大半天了吧。   江宴行不动声色的挑了眉尾,只觉沈归荑这话有意思,他也存了心思要和她掰扯,唇角勾出了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散漫,“孤瞧三公主方才愣神的时间,都不止三息,那这糕点,怕是也不止三息吧”   沈归荑丝毫不肯退让,“不过三息。”   少女语气笃定,神色也认真,只是那眼底掩了些极淡的怄气。   江宴行倒也不觉得奇怪,他慢吞吞的扫了眼身后,找个石凳坐下,后背抵着石桌,就那么斜着一靠,半带惬意,这才懒懒抬眸看向沈归荑。   “三公主怎么生气了。”没有丝毫疑问,是陈述句。   像是调侃,却又带了轻佻。   沈归荑被拆穿也不觉得尴尬,她柳眉轻轻一挑,语气都带了笑。   “怎么,殿下要哄我么?” 第12章 诱他(七) 对我好一点   这话说的理直气壮,丝毫不输气势。   江宴行只觉得可笑,便笑意更深,只是不达眼底,倒成了一抹淡淡的讽。   他半靠着,姿态有些懒,语气也连带着随意了些,“孤作何要哄你?”   沈归荑就知他会装模作样,便直接挑明了说,“殿下分明看到了我,却还要拿箭吓唬,把我的头发划断,女子唯发不可断,殿下难道不知?”   江宴行眉尾一挑,漫不经心道:“孤说没看见。”   沈归荑想了不少种江宴行回答的可能,唯独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被这么一噎,她哽了几秒,正要开口,便被江宴行打断。   “三公主来是同孤讲理么,”他极为敷衍,这几句话的功夫好像将他说累了,“孤没兴趣,也不同女人讲理。”   这算是挑明了不想认账,也不想和沈归荑再聊这个话题,沈归荑也识趣,摇了摇头道:“我是来给殿下送糕点的。”   江宴行视线从沈归荑身上划过,落在身侧的石桌上,虽没说话,沈归荑也知道他的意思。   她提着匣子走到石桌旁,打开盖子取出盘子,放在桌上,随后,沈归荑挨着江宴行,在另一侧石凳上坐下。   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江宴行侧了身子,掀了眸,看了沈归荑一眼。   离得近,沈归荑也瞧得清楚,江宴行对于她坐下的行为并不疑惑,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他眸子沉静,带着些视若无睹的散漫,“三公主还有事?”   沈归荑撩起袖子,半弯了腰,柳眉拧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可表情却截然相反,薄唇被她紧紧抿着,抿出一道坚韧的樱粉色,似乎将那呼之欲出的痛声隔绝在了里面。   “方才来时崴了脚,”刚说到这,她便猛地闭上了嘴,似乎意识到自己揉的是膝盖,这才连忙转口,“额...就,就也不知道,怎么就膝盖也疼了....”   她下意识的抬眸迎上江宴行的视线,见后者饶有兴致的看她,便忙不迭的敛下了眸子,揉着膝盖的动作也变成了抓,粉色的指尖因她的用力而变成了羊脂白。   “疼,对,可疼了。”   这拙劣的演技和伶牙俐齿,江宴行早已见惯不惊,沈归荑乐得装,他也乐得去消遣。   江宴行看了眼旁边的茶花酥,便捏了一块,极浅的淡绿色被他两根玉指捏着,也衬得那淡白都有了色泽,他正反瞧了两眼,又放回了盘沿。   模样比他吃过的所有糕点都要精致,短时间内绝学不会这样的手艺。   他开始好奇,沈归荑到底是什么身份了。   沈归荑的举止绝对算不得盛宠,即便是在这宫中收敛了性子,也不会是这般模样。进退有度和顺杆子爬,在一个骄纵的公主身上是不该出现的形容。   所以,她绝非南齐的三公主。   江宴行的眼神太过直白,沈归荑头一回从他眸子里见到除了懒散和讥讽以外的表情,带着若有若无的探究,好似要将人窥透一般。   沈归荑被看的头皮发麻,心里莫名有一丝慌乱,她便硬着头皮迎上江宴行的视线,拧起了眉,好似被江宴行这表情挑衅了一般,气鼓鼓道:“怎么,殿下不信么,我堂堂一个公主,崴了腿自然是要娇贵一些的。”   “堂堂一个公主,”江宴行拖慢了语调跟着念了一句,随后才缓缓挑眉,“那公主可要孤给你叫太医看看你这娇贵的膝盖?”   听得出江宴行在讽她,沈归荑撇了撇嘴,不由得翻眼,“不必,歇歇就好了。”   说完,沈归荑又揉了揉膝盖,再装模作样的拧着眉,间或吃痛的倒吸一口冷气。   江宴行瞧着便勾了唇,也好整以暇的看了她片刻,似乎觉得看无聊了,他才继续问道:“三公主的烧,可好利索了?”   沈归荑不知道江宴行为何会突然问这个,虽疑惑,却还是老实答了,“好利索了。”   “那,”江宴行手肘抵压在石桌上,手臂自然向下,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三公主想家么?”   想家么?沈归荑稍愣,只一瞬,她便缓了过来,“自然是想家了,”她顿了顿,柳眉一挑,语气轻快,“不过,若是殿下对我好一点,我便不想了。”   这个回答不在意料之中,江宴行也是浑不在意的轻笑一声,“什么叫孤再对你好一点便不想了,”江宴行压低了声音,语气都幽沉许多,“难不成你母妃对你不好,竟丝毫不及孤的一点?”   沈归荑刚想开口,却猛地一僵,心里顿时警铃大作,江宴行方才说母妃?   他这是何意思,难不成他不知道沈如姬乃皇后所生么?还是说,这是他故意用这般说辞来试探她的?   可他怎么会突然这般试探她,江宴行从未去过南齐,连沈如姬的面的都见过,他如何窥得出破绽?   沈归荑宛如被人戳了脊骨,一下绷紧了身体,连带着神经和血液的存在都浅薄了些,满脑子就只剩“母妃”那两个字眼,以及急速转动着要如何回答江宴行的思绪。   “嗯?”江宴行挑了尾音,眸子也半眯着,似乎并不着急,更甚有种作壁上观的姿态。   被江宴行催促,沈归荑心知自己迟疑的久了,生怕再被江宴行捏着错处,便抬眸迎上江宴行的视线。   “母后待我是极好的。”她没有浪费口舌去解释,但偏偏母后那两个字咬的比其它的都重,好似是在提醒江宴行说错了一般。   江宴行倒也不含糊,拖长了音调哦了一声,用恍然的语气道:“三公主乃皇后所出,是孤记错了。”   沈归荑跟着赔笑,“无妨,殿下记得我就成。”   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后,江宴行便不再说话,他只是垂眸勾出一抹笑,这是这笑极浅,瞧不出任何情绪。   沈归荑的反应似乎是合乎常理,但又漏洞百出,她既然可以第一反应出是母妃而非母后,那后面的任何反应便都是有待考究了。   他又看了沈归荑一眼,似乎是没了兴致,便询问道:“三公主歇够了么?”   听得出这是再撵她走,沈归荑自然也是不敢再继续待下去了,省的江宴行再说什么不着边的话试探她,便点点头,“歇够了。”   说罢,不等江宴行反应,沈归荑便施施然起了身,提上了空匣子,“谢殿下款待,我先回去了。”   说着是客气话,可那动作都没有丝毫的客气,半分礼数也没有遵守。   江宴行也不在意,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也不再看沈归荑。   鸦青依旧守在东宫外头,瞧见沈归荑出来,便连忙迎了上来,问道:“公主,今儿可顺利?”   沈归荑将手里的匣子塞给她,也不知道是摇头还是点头,她看了鸦青一眼,眸子平淡无波,随后又收回视线,半句话也没说。   看着情绪不太对,鸦青也不太敢问,只得跟着沈归荑一路默默回宫。   今儿江宴行这一番话,确实是将沈归荑唬住了,她委实不知,江宴行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试探,但是不管是哪一种,都相当于变相的提醒沈归荑。   她是替沈如姬和亲的,她是三公主。   沈归荑有些心不静,午膳时许若伶便瞧出来了些端倪,她并没有多问,只是趁着天热,做了一碗碎冰果酿,叫长叶送去了偏殿。   这是沈归荑头一回捧着一大碗,许若伶加了不少山里红干片,满满的一碗。   好吃是好吃,可沈归荑只是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她心思重,稍一有事,四下无人时做什么都没心情,便将碎冰给了鸦青吃。   沈归荑唯一的顾虑便是,如果江宴行真的知道了她是假冒的三公主,那么他会不会将她送回南齐,亦或者是给她安个欺君的罪名直接砍了脑袋。   可无论是哪一种,沈归荑都承受不起。   沈归荑唯一能想到的处理方式,便是离江宴行远一些,尤其是在第二日给皇后请安时,这样的想法便尤为强烈。   她按例坐在后头,前头都是一些分位高的妃嫔,平日里说话,也都是那几个。   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之后的话茬便一直都围绕着江宴行展开了,底下的人讨论的激烈,倒衬得皇后情绪过于平静。   “不是我说姐姐,这太子年纪确实也不小了,瞧瞧我表弟家的儿子,还未弱冠便有好几个通房,这殿下日日处理朝政到深夜,若无红袖添香,岂不显得冷清?”说这话的是蕙嫔。   这边话刚落下,许若伶旁边挨着的虞妃连忙跟着附和,生怕别人抢她话茬似的,“可不是么,我那表姑家还有个姑娘,也刚及笄不久,我瞧着是个水灵的,说话也讨人喜,若是能给殿下分忧解难,倒也是一桩美事。”   许若伶本不想说话的,可一瞧这虞妃又要无休无止的荐她娘家人,便哎呦一声,像是听到了紧箍咒,一副实在是忍受不了的模样对着她挥手。   “虞姐姐你可快别说了,我这耳朵都听的起茧子了,这么些年你都说了多少个姑娘了,表姑家的表婶子家的,你那远房亲戚都叫搜刮干净了吧!”   说罢,她顿了顿,“你那么上心干嘛,一个个都以为自己是娘娘命,可还不是连东宫都进不去嘛,这前头还有个顾望惊挡着,哪里轮得到她们呢。照我说,你那娘家人再找你,你甭理了,事办不成也落不到好。”   虞妃心肠软,耳朵也软,父亲原本是个落魄五品官,全是靠她才升了仕途,一家子亲戚没见过世面,只晓得家里出个娘娘就能过上好日子,便挤破了头要往宫里塞人。   就这几年内,虞妃都带了不少姑娘进宫,细数得有个七八个,最后还是被灰溜溜的送了回去。   许若伶这话说得不是没道理,虞妃也叹了口气,只是实在是答应了那远方表姑,只得看着皇后,一副为难又可怜的恳求道:“看看吧?”   这模样委实把皇后给逗笑了,她抿唇笑罢,妥协道:“行,都依你,带进宫看看,不过本宫可跟你说好了,太子若是瞧不上,以后可别再往这宫里头塞人了。”   谈妥后这话题才就此揭过。   这一上午的话,别的沈归荑没记住,单那句“连个东宫都进不去”却被她捕捉到了。   她脑子里白光一闪,便有些恍惚,连带着脊背也有些发冷。   江宴行一直不喜自己碰她,也不愿意同她多说一句话,这些她一直都知道。   沈归荑并不愚钝,一个家世清白又是虞妃带进来的姑娘都进不了东宫,她并不认为一个被太子亲自拒亲又是敌国公主的身份就能随意出入东宫。   除非,是江宴行故意的。   所以,从她那会儿去东宫再没人拦她时,江宴行就开始怀疑她了么? 第13章 苏醒(一) 还真是作死   沈归荑着实没想到,这虞妃早上说的看看,下午正主便来了。   这后宫里的女人无非就是日日争宠,可一旦这没了争宠的理由和动力,连带着关系都能和睦不少,谁要是听得一点风声,巴不得传的满后宫都要来看上一眼。   虞妃这表姑家的女儿,如今便是她们看好戏的乐子。   沈归荑对这事不太感兴趣,但许若伶是个爱看热闹又八卦的,由不得她两耳不闻窗外事,外头有什么风吹草动,她头一个便要找沈归荑分享。   连人家姑娘姓什么名谁,家里姊妹兄弟几何,年纪多大,都会什么不会什么,许若伶这边都打听的一清二楚。   这姑娘名叫陈莺瑶,立夏才算及笄,是家里的嫡女,上头一个哥哥,底下三个庶妹妹。女戒女训倒背如流,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不会刺绣不会下厨,模样水灵,身材细挑。   沈归荑听了就打趣道,“你这哪里是看戏,我瞧倒像是在看儿媳。”   许若伶一听,板了脸,一副不赞同道:“可不只是我,这整个宫里的姐妹们都瞧着呢,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这要是让太子看中了,可不得按图索骥的去对口的姑娘送去?”   “那要真让太子看中了,姐姐也会送吗?”沈归荑问。   话落,许若伶当即便笑了,好似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一般,她哎呦一声,才道:“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天底下哪有咱们太子殿下看得上的女子,”   她摇了摇头,一副你新来的什么都不懂的眼神看向沈归荑,“恐怕那雪山上的千年人参成了精,江宴行那小子估计也只觉得是个好药材罢了。”   说完,她还看了沈归荑一眼,见沈归荑蹙着眉头,似乎在考量这话的真假,便笑了一声,“你不信啊,那你可好好看着,我保证这陈莺瑶,连太子的衣摆都见不着。”   原本的闲聊到这突然有了打赌的意味,其实沈归荑也想瞧瞧江宴行是什么态度,倘若真是许若伶说的这般,那她觉得,自己恐怕得收心了。   于是这陈莺瑶等着见太子,整个后宫在等陈莺瑶能不能见着太子。   一晃晚上过去了,也没听见什么动静,第二日虞妃带着陈莺瑶给皇后请安又蹭了个早膳,也没见着江宴行。   这陈莺瑶足足等了两天,当真如许若伶说的,连江宴行的影都没见着。   只不过这江宴行是没等到,却等来了另一个对于沈归荑来说,算不得好的好消息。   永硕帝病情好转,如今已经能下床了。   倒也不是说皇帝先前昏迷不醒,只是有些病入膏肓之态,一天十二个时辰清醒的次数寥寥无几,随时都有驾崩的可能,谈何下床。   虽说这好的过于蹊跷了,可皇帝乃九五之尊,谁又敢表露丝毫疑惑,个个欢喜又关切,一咕噜的往他寝宫里跑。   就这么被探望着又过了几日,永硕帝的身子骨肉眼可见的好转,待各宫娘娘依次瞧过了面,还不忘召见沈归荑。   沈归荑一早便做好了皇帝驾鹤西去的准备,可突然又告诉她龙体无恙,还要让她去拜见,她一时半会儿哪里接受的了。   其实这样的结果沈归荑不是没有想过,两国和亲乃是大事,不说这东越,在南齐来说,沈归荑这身份是一国公主,金枝玉叶尊贵无比。   她以和亲公主的身份来多东越,头一件事便是要去面见皇帝的。   先前是见永硕帝身体有恙,皇后才不让她去,如今这人都好了七七八八,又是皇帝亲自召见,这回便是不想去也不行。   许若伶同她一样,一听见皇帝好了不少,那模样老大不乐意,见沈归荑要走,便拦着她,从那衣橱里挑了件颜色最不好看的裙子给沈归荑换上。   又再三嘱咐,“我知道你聪明,等会儿见了陛下少说话,问你什么都说不会,迟钝一点,木讷一点,”她压低了声音,附在沈归荑耳边,“他装得很,不喜欢笨的。”   沈归荑原本还拿不准永硕帝的态度,她对于这后宫里的妃子也不太熟悉,性格也不大了解,一时半会儿不知道以什么样的状态去见他。   恰逢许若伶开了口,她心里有了个底,便笑着应下。   这会儿外头的人已经开始催了,许若伶头一回没生气,还让长叶拿着荷包出去了一趟,给沈归荑多挣了点时间,她便各方面都叮嘱了一遭。   沈归荑都一一应下。   待外头催第二回 ,许若伶这才带着她出门。   外头那太监沈归荑不认得,年纪瞧着也大,只是那身子挺得极为板正,瞧见了两人出来,这才动了动嘴,皮笑肉不笑,那声音扯的能拉出丝儿来。   “哎呦伶妃娘娘,你这可让咱家好等,”刚开了口,许若伶便连忙给长叶使了个眼色,长叶上前又是一个荷包塞过去。   这老太监语气才好了些,他补充道:“害,咱家这多等一会儿自然是应该的,可就怕误了陛下。”   许若伶便笑着点头,“公公说的是,是本宫磨蹭了些,还得靠公公多费费心了。”   “娘娘客气了,这自然是咱家分内的事儿。”   两人客套了两句,这老太监才带着沈归荑辞别。   那太监走的不快,沈归荑便慢吞吞的跟在后头,连鸦青都不曾随同,好在这繁灵宫和引朝殿隔得不算近,她有足够的时间去做心理准备。   平日里沈归荑活动范围不过就是凤栖宫和繁灵宫,偶尔再去东宫一趟,这引朝殿的路她是半分也不曾走过。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沈归荑便到了。   她垂着眸子不敢四顾,待那老太监凉飕飕的说了一句“请吧”,她便老老实实的进了屋子。   入眼便是一面绣着湘竹的金屏,雕梁大柱,黄纱幔帐,无一不透露着精雕矜贵。沈归荑撩起珠帘进了内室,才见那龙榻上倚靠着一个男人。   男人面色略显憔悴,年纪瞧着也不算太大,眉宇英挺,那双眼睛和江宴行极像,狭长又深邃,只是多了些沧桑老态。   他身着明黄色的中衣,手里拿着一卷书,榻边香木小几上放着茶盏。那镂窗半开着,阳光斜照进来,正好落在榻上。   沈归荑顿住了脚步,不敢再进。   江朔听见了声音,便放下手中的书卷,循声望去。   珠帘下立着一名绛紫色罗裙的女子,那裙子颜色虽有些暗沉老成,可在女子身上穿着却极为耐看,眼睫半垂着,低眉顺目。   露出的鼻尖和下颌精致如白瓷,青涩又矜弱。   头顶的珠帘微微晃着,她发髻上的花簪流苏也在颤动,垂在耳鬓两侧,亦如她的姿态,端庄矜雅,却又平添一抹娇婉姿楚。   江朔眸色一亮,才扯动着嘴角笑了,对着沈归荑招手,温声道:“到朕这边来。”   沈归荑顿了一秒,这才慢吞吞的走了过去。   瞧着少女似乎有些戒备和紧张,江朔便抬手拍了拍床沿,语气温和,半带着安抚:“坐这儿。”   沈归荑乖乖坐下。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沈归荑乖乖抬头。   少女眉目精致,柳眉纤弱,眸子有些雾气,她坐的拘束,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宽大的袖摆将她的手遮了去,只露出了一截粉白的指尖。   江朔只看了一眼便不再多看,只是笑着问,“你叫沈如姬?”   沈归荑并未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有如姬姒,助集同邦,”江朔细品片刻,“是个好名字。”   “今年多大了?”江朔又问。   沈归荑顿了一秒,“还未及笄。”   闻言,江朔便轻笑了一声,那一声笑落下后,便是沉默。   他思忖半晌,语气似乎带着意味深长,又带着一丝妥协,“还是个小丫头。”   沈归荑藏在袖中的手捏的紧了些,她怎么会不知道江朔的意思,那语气已经明显到了就差指着脸对她说,我知道你的小心思,可我没有戳破罢了。   她半垂了眼睑,将眼底的情绪遮挡在内。   似乎是注意到了沈归荑袖中的动作,江朔抬手摊开,对着沈归荑道,“手放过来。”   沈归荑没动,默了约莫三思息的时间,她才松开紧握的拳,撩起袖子将手放在江朔的手里。   手被一把握住,带着滚烫的温度,背上是粗糙的触感。   少女的纤细的玉指在男人宽大的手掌内显得格外小巧又,更衬得葱白如玉。   江朔掰开沈归荑的手指,摊开,指腹落在沈归荑的手心上细细摩挲,随着指尖的滑动,江朔便在沈归荑的手上落了一个字。   ——姝。   写完之后,他并未松开沈归荑的手,相反,手掌还收紧了一些,更清楚的感受那细嫩的柔荑。   他问,“可喜欢?”   江朔问她姝这个字喜欢吗。   她自然是知道江朔什么意思,若无意外,“姝”这一字便是她的封号,想到这里,沈归荑身子便有些发冷,头皮也连带着发麻。   她不想回应,但又不得不回应,无论是她点头还是摇头,都不是好的选择。   沈归荑犹豫之间,气氛似乎便有些凝滞,江朔并不催促,握着她的手,等沈归荑的反应。   空气冷凝之间,外头却突然传来推门声,吱呀一声落下,紧接着方才那老太监的声音便响起,“陛下,太子殿下和嘉永公主求见。”   话落,江朔掀了眸子,同时也松开了沈归荑。   他略一沉吟,这才看向沈归荑,吩咐她退下,随后扬声道:“让他们进来。”   得了吩咐,沈归荑便连忙起身,将手收回袖内,她也不握着,似乎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指尖都发着木,动都不曾动一下。   出了引朝殿,便瞧见外头站着的江宴行和一位华衣女子。   那女子和皇后娘娘眉眼有几分相似,唯一不同的,便是那姿态少了皇后的温和,取而代之的则是凌厉的傲慢。   江含月乍一瞧见沈归荑出来,眸子先是闪过一丝吃惊,随后又变成了厌恶,最后才转换成一声冷嗤。   那一声冷嗤,不高不低,恰好能让沈归荑听见,随后她又听到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讥讽。   “真是作死。” 第14章 决心(一) 再找江宴行   沈归荑不知道这嘉永公主是讽她还是如何,她垂下眸子,权当没听见。   也是这话对于她来说,着实不算得重话,中听的不中听的,她在南齐什么话都听过的,故此这轻飘飘的一句讽,实在是无关紧要。   沈归荑靠在旁侧,给两人让道来,却不见有任何动静。   半晌才又听到嘉永公主开口,语气极为不耐烦,似乎是拗着气,“六哥哥你自己去吧,我不想去了。”   江宴行语说的平淡,语气也不紧不慢,“怎的,你跟过来就只是为了在这宫门口骂他一句?”   江含月闻言便撇了嘴,但似乎觉得撇嘴并不能表达出自己情绪的一半,便又冷笑了一声,“难不成六哥哥心疼?”   这话说的江宴行不禁扫了江含月一眼,勾了勾唇,语气似笑非笑,“心疼倒没有,只是觉得,既已通报过了,你若不去,恐怕父皇还要单独召你。”   “.....”江含月默了片刻,有些不情不愿,“那走吧。”   两人说完,这才动了身往引朝殿走。   沈归荑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她还以为那句话是讽她来着,竟不想骂的是永硕帝,这么一来,方才江含月看到她时的神色变化也算合理了。   只不过,看样子江宴行和江含月似乎都不大喜欢这位皇帝,她不由得想起她在繁灵宫醒来那次,许若伶的态度也是这般,对皇帝极为不喜。   她有些好奇,这位皇帝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自己的子女和妃子都这般厌恶。   虽是好奇,可她回了宫真到是瞧见了许若伶,却也不太敢问。   许若伶一瞧见她回来,略微吃了一惊,似乎是没想到她竟会回来的这般快,便连忙凑上去问道,“怎的回来了?”   沈归荑老老实实回答:“太子殿下和嘉永公主去了,陛下才让我回来的。”   闻言,许若伶稍稍才放了心,作势要拽沈归荑的手,只是还没碰到便被沈归荑躲开了,她愣了愣,问道:“怎么的了?”   她垂眸,看向沈归荑的手,后者把袖子撩起,五指张开,那模样活似僵硬的动不了一般。   沈归荑安抚的笑了笑,“无妨,姐姐我先去净个手。”   见势,许若伶连忙吩咐长叶去端水过来,沈归荑将手浸在水里,用力的搓着手心和手背,恨不得将手上的皮搓掉一层。   永硕帝的年纪看起来比她父皇还要大,尤其是在头一回看到她时,那眸子里一闪而过的亮色,让她极为不适。   沈如姬做不到嫁给一个年纪能做她爹一样的男人当小老婆,她更做不到。   沈归荑掩下眸子里的厌恶,将那抹不适全都注入这净手的行为上,她硬是搓了一盏茶的时间,这才擦了手。   见沈归荑收拾好,许若伶才开口问道,“他可是碰了你的手?”   沈归荑点了点头,待许若伶又问,她便将经过都全盘托出。   说罢,许若伶顿了顿,面色有些沉,“我瞧着他恐怕是好的差不多了。”   说到这,她似是想起来什么一般,连忙去唤长叶,“你快差人去寒枯寺给玥嫔说一声,陛下身子好了,让她快些回来。”   长叶匆匆进来,得了吩咐后,便又匆匆小跑了出去。   许若伶告诉她说,玥嫔早在两年前便出了宫,说是给皇帝祈福为由,这些年从未回过宫。只是说是这么说的,可宫里人也都知道,玥嫔不过是不喜这深宫,宁愿去那破败的庙里也不愿呆在宫里罢了。   她说完又看了看沈归荑,面色有些不忍,张了张嘴又顿住,默了半晌却还是开了口,“我原想着,陛下没多久就要走了,到时候我安排你出宫,或者认你做妹妹,以许家的身份给你相个好的婆家,让你嫁过去也行。”   许若伶叹了口气,“想这么多,到底还是没想到这快死的人了竟会突然好过来。”   沈归荑没说话,只是坐在一边静静的听着,半垂着眸子,动也不动。   见沈归荑没什么反应,许若伶自然是能理解,她便岔开了话题,说起了她一早听来的八卦。   “我今儿早就听说了,虞姐姐那边知道陛下醒了,便催着她那表姑家的丫头赶紧回家去,你猜怎么着?想不到那陈莺瑶竟是半分也不肯走。”   说到这,许若伶微微冷笑,“好没意思的姑娘,竟是死磕在这皇家里了,现在儿子见不着,一听说他老子醒了,倒开始打他老子的主意了。”   沈归荑虽说心情不大好,但也不是那种冷着脸的人,许若伶的话她也能跟着接上一两句,听得也认真。   才说了几句,许若伶便猛地一拍大腿,似乎是忘了什么紧要的事才想起来一般,“我说这老东西怎么突然就好了,我怎么就把老四给忘了!”   沈归荑望去,许若伶便开始解释。   “老四叫江怀拓,是婧贵妃的儿子,自打皇帝病了,他便一副无心朝政的样子,开始游山玩水,说是给皇帝寻药方子来着,可这多少年过去了,人也偶尔回来看看,方子却是丝毫没寻到管用的。”   “这不是一个月前太子去南齐接你么,这宫里头没人,我就听人说老四寻了一位药方给送进宫里来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之前也是有几次方子的,可都不管用,我也就没放在心上。”   “从那药方子送进宫来到现在,约莫是有一个月了,若是真的管用,这病恐怕就好了个七七八八了。”   说完,许若伶又紧跟着啧了一声,才冷笑道:“有意思,老四真是有心了。”   这话说的像是夸,可沈归荑却是知道的,这话里头意思除了讽刺再无其他。   听完这一番话,沈归荑也有些疑惑,永硕帝病情突然好转,瞧着众人的反应,该是都有些措手不及。若是都知道的话,她们也不至于会有这个反应。   那么就等于说,江怀拓是偷偷将药方子送进宫来的。   可他为什么要趁着江宴行不在宫里的时候偷偷送进来,难不成还怕江宴行知道?   沈归荑皱了皱眉,又想到许若伶的话,江怀拓之前也在宫里送过药方,可是却不见好转,但这次趁着江宴行不在偷偷送进宫,一个月的时间便好了不少。   还有那句,自从皇帝一病不起,江怀拓便无心朝政开始游山玩水,那之前为什么不游山玩水反而在江宴行执掌朝政之后?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   皇帝病成这幅模样,以及江怀拓突如其来的转变,恐怕都和江宴行脱不了干系。   江宴行,江宴行。   沈归荑在心里又默念了两便江宴行的名字,咬住下唇,捏紧了拳头,默默地打定了主意。   现在这个情况,身份被发现比上被皇帝宠幸后立为后妃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她得再去找江宴行。 第15章 诱他(一) 殿下回来啦   沈归荑打定了主意后,便借口冷静一下辞了许若伶。   许若伶哪里敢留她,光瞧沈归荑方才洗手的那股劲儿,都能瞧得出她心情恐怕是差到了极点,想也没想便同意了。   沈归荑规规矩矩福了一礼,道了声谢,这才回去。   回去后她挑了一件浅绯色新裙子,之前许若伶说这衣服衬她,非要她穿上试试,沈归荑几番推脱,到底是没穿,如今也叫她思量后拿了出来。   换上之后,沈归荑在铜镜前粗略的看了一眼,其实她这张脸早已经瞧了十几年了,无论穿什么裙子,她都瞧不出太大的区别。   唯一的区别就是衣领比平常裙子稍开一些,样式都是符合规矩,是件入夏来穿的衣物。   不过瞧如今这天气,倒也不是不能穿,只是入了夜稍冷一些罢了。   沈归荑又从妆奁里挑出了个极为精巧的璎珞戴在了脖子上,正好能挡住些雪白的脖颈。   她转过身去鸦青,“好看么?”   “好看好看,公主穿什么都好看。”鸦青连忙点头,连带着鬓上的花簪都跟着发颤,似乎也是在附和她一般。   沈归荑听了便笑了一声,又问道:“那你觉得江宴行可会喜欢?”   闻言,鸦青迟疑了一下,表情有些凝滞,笑容也僵在了脸上,脸色变了又变,似乎是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片刻,她才从嘴里挤出一句不确定的询问,“江...江...?”   她没敢把话说出来,也没敢念江宴行的名字。   沈归荑瞧见了鸦青的反应,觉得自己是多余问她,便也没理她,只是抿唇浅笑,略作敷衍。   她想再去灶房做一些糕点,下午借口送去东宫,只是不知她去时外头那侍卫还会不会拦她。   只不过沈归荑怕许若伶再去问她,便趁着她午休小憩时用了灶房,茶花酥刚一出屉她便提着出了繁灵宫。   许若伶虽位列四妃,却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宫里人少,不过几个伺候的人,也没什么规矩,到了午休时便都吩咐了人回房歇息。   沈归荑就是这个时候提着糕点出了门,走时还和鸦青吩咐说,若是她晚上没从从东宫出来,就叫她别再等了,先回繁灵宫。   若是许若伶问到她,便说她一个人在外头散心,也别叫人去寻她,她不会儿就回来。   鸦青不敢多问,只得点了点头。   东宫外头还是照例有人守着,那人见沈归荑提着食匣子来了,只是往旁边一靠,让出道来,半句话也没说。   沈归荑朝他笑着点了点头,也没说话,便独自进了宫。   东宫人不多,但也不会显得特别冷清,沈归荑也不知道江宴行在不在宫里,便拉个小太监问。   那小太监挠了挠头,“这可不巧了,殿下自上午去见陛下,便没回来过。”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沈归荑手里的匣子,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要不然三公主先回去?”   沈归荑摇头,她这糕点带来了,裙子也换了,她便是在这等江宴行回来,也是不准备回去的。   况且瞧这些人的态度来看,似乎是她去哪,都不会有人去管的,便拒绝道:“不必了,我去书房等他吧。”   如她所料,这小太监果然什么也没说,只是点头应了声,便又跑去忙自己的了。   沈归荑其实有些吃惊,她不太懂江宴行到底怀疑她是什么身份,才会让她在东宫这般随意来去,甚至去书房也没人管。   只不过,她对书房没什么兴趣,她倒是想去江宴行的寝宫瞧瞧。   她又找人问了路,这才被引着去了江宴行的寝宫,外头没人守着,那人也只是将沈归荑带到便走了。   沈归荑推门进去,一股极为清淡的紫檀香气袭来,这是江宴行身上固有的味道。   她关上房门,细细打量。   和永硕帝寝宫不同,江宴行不以奢华矜贵为主,倒是有些简单的精致。   入眼是玄青色的纱帐,珠帘也是清一水的暗色,梁柱没有雕饰,底盘只镀了层晃金,再无其他。   往右侧看,是画了山石的四折面锦屏,略过朴素,屏前摆了一张檀木桌椅,泛着冷硬的色泽。   卷珠帘进了内室,这才有些不同,光窗户便有四扇,窗扉半阖,四扇窗开口缝隙方向不一,碎金色挤进来在地上的投影便有些交错斑驳。   似乎是玄色有些暗,便见临近床榻的地方单独支着一台灯托,柄身是细长的黑色,顶端才是镂空的圆形灯罩子。   那圆笼大有讲究,雕工精细,质地雪银,整体瞧着就如那鬓上的银簪一般,精致又矜雅。   里头嵌了一个巴掌大的夜明珠,泛着温润的光泽,将那外头罩的雪银衬的都黯淡几分。   沈归荑心里不禁有些感慨,江宴行这寝宫装饰瞧着是朴素了些,可那床头的夜明珠,倒也不是永硕帝宫中那一堆奢华的东西能比的。   她也没进内室,只是在外头的檀木椅上坐下,顺手便将茶花酥搁在了桌上。   却说这边沈归荑方一进江宴行的寝宫,便有人跑去通知了宫外的侍卫,侍卫听了面色没有波澜,只是招呼了几个人盯紧沈归荑,又吩咐人去告诉江宴行。   江宴行这会儿不在宫内,上午拜见了皇帝后便去了卫太傅那里。   他连人都没带,只拿了一柄折扇。   卫太傅在城郊外的一所宅子住着,江宴行知道他喜欢钓鱼,便吩咐人在后院挖了一口池,撒了一把观赏鱼卵,宅子里伺候的人不多,养鱼的倒是有七八个。   卫怀无头上戴着斗笠,腿边放着小几,正拿着一根无饵的鱼竿钓鱼,大老远便瞧见有个白色身影,他也没细辨,对着来人招了招手。   待那人走到跟前来,他才开口,“可又画了?”   江宴行这回穿了一身月白锦袍,袖边纹着金线,发冠别的是一支白玉,他老老实实拱手作揖,喊了一声老师,才从袖里拿出那柄折扇。   弯着腰身没动,双手呈给了卫怀无。   卫怀无看了一眼,这才放下鱼竿,细长的鱼线滑动,将那池子边静游的鱼惊得散开。   他接过折扇,打开看了一眼,不过一秒,便敷衍的摇了摇头,放到了小几上,继续拾起鱼竿,好似那折扇不及钓鱼一半有吸引力。   这时也有小厮瞧见了江宴行,连忙搬了个椅子过来。   江宴行坐下,看了湖里的鱼一眼,又瞥到了那银光闪闪的鱼饵,问道:“他醒了,老师可要进宫看望?”   卫怀无没理他,只盯着池子里的鱼看,待那被惊散的鱼重新聚过来,他才开口。   “你觉得这鱼,知道这是钩吗?”   江宴行知道他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便顿了顿,答,“请老师赐教。”   卫怀无听了也不说话,然后拿起小几上的折扇打开,扔进了池子,啪嗒溅起一片水花,游鱼四处逃窜,不过瞬间,便只剩下了那柄扇面浮着。   两人便看着那池子盯了半晌,等那一池子的鱼再聚回来,他才笑了一声,道:   “我觉得,鱼不光辨别不出鱼钩,对于外界的冲击似乎也容易忘却。”说罢,他看向江宴行,问道:“那么,你是鱼,还是钩?”   江宴行闻言顿了顿,眸光微闪,这才起身再次拱手作揖,“学生明白了。”   卫怀无见势笑着哼了两声,似乎有些不满,“坐下吧,”待江宴行坐下后,他又说道:“你扇子上那鱼画的戾气太重,比我上午烤的鱼还糊。”   江宴行点头应下,态度谦卑,安静的听着卫怀无数落。两人坐着聊了几句,便有人匆匆跑来,作势要附在江宴行耳边讲,却被他抬手制止,“不必。”   那人见势也不再遮掩,“殿下,三公主又来找您了,这回直接去了您的寝宫,遇琮大人已经吩咐人盯着了,让属下问您何时回宫。”   江宴行也没答,只是一副厌怠的模样,挥了挥手,让他回去。   那小厮也不敢多说,只能退下。   卫怀无便随口问了一句,“南齐的三公主?”   江宴行摇头,“未必。”   “哦?”卫怀无这才有些好奇。   “也可能是南齐的探子。”江宴行皱眉,“此人疑点重重,身带巫蛊山的毒粉,还,”说到这他顿住,语气冷了下来,“还十分不知检点。”   闻言,卫怀无略微挑眉,又想了方才那小厮的话,才扯出一抹八卦的笑,“如何不知检点,可否详细说说?”   江宴行抬眸看向卫怀无,表情有些难看,却是闭口不言。   卫怀无不依不饶,“常言道古之学者必严其师,师严然后道尊。你问为师,为师既帮你解答了,那为师问你,你为何不答?”   江宴行默默收回视线,装作没听到。   两人这般在池子边坐到了红日西沉,江宴行这才动身回宫,卫怀无叫人给他带了一屉晾晒好的鱼干说是分给下属吃,江宴行实在懒得拿,几番拒绝后还是拗不过卫怀无,不得已提着匣子回了宫。   遇琮见他回来了,便连忙迎上去,还没等江宴行开口,他便先一副一言难尽的语气,“殿下,三公主在您寝宫呆一了下午也没走。”   江宴行不由得蹙了眉,眸色也暗了几分,他没应,只是将手里的匣子塞给遇琮,淡淡道,“分下去吧。”   这时天已经黑了,江宴行到了寝宫门口停下瞧了一眼,里头没点灯,只有一些微弱的白光从窗内散出来。   他顿了顿,还是推开了门,趁着微弱的光泽,瞧见那檀木桌上放着一个镂花的食匣子,似乎是没打开过。   不在这里。   目前江宴行还不知道沈归荑是何身份,他寝宫里什么也没有,如果沈归荑是南齐的探子,那也该是去书房,来他寝宫作甚。   江宴行有些狐疑,便卷起珠帘进了内室。   这不卷不知道,只见入眼的榻上,少女半搭着锦被,一手撑着床面,一手揉着眼睛,那惺忪模样似乎是被人吵醒了似得。   她揉完眼睛便攥着锦被往上提了些,掀着眸子往外头看。   待看清来人后,沈归荑眼睛稍稍睁大,似乎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又眨巴了几下,才扬起一抹喜色,眸色都跟着亮了。   因着带着刚睡醒的朦胧,那眸子好似穹顶的碎星一般,端的是一寸秋波,千斛明珠未觉多。   沈归荑扯了扯嘴角,好似等了许久,迟疑又带着欣喜,“殿下你回来啦?” 第16章 诱他(二) 出出出出去   沈归荑原本是在外头坐着等江宴行,直到她坐的腰累了,屁股疼了,茶花酥也凉透了,也没等到江宴行回来。   她便起身活动筋骨,伸了个懒腰,来回走动了一会儿,只是这走着走着便进了内室。   再后来她走累了,便要歇歇,歇了一会儿,她又困了。   也不知怎么的就困上了榻,沈归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她既然换了这身裙子,自然就是做好了一切准备。   她知道江宴行因为怀疑她的身份,才会对她忍耐多了一些。   可她并不知道这所谓的忍耐的底线会到什么程度,就好比她头一回便搂住了江宴行的腰,第二回 便钻上了他的榻,至此,似乎江宴行都能接受。   沈归荑没作停顿,便蹬了鞋子,拉过旁侧叠好的锦被睡下。   她心里藏着事的时候,睡向来便会浅一些,外头听见推门声的时候她便清醒了,随后是沉稳的又缓慢的脚步声,顿了片刻,声音才靠近了些。   这外头黑灯瞎火,这个点除了江宴行便不会有别人了,沈归荑瞬间变回了睡眼朦胧的模样,半支起身子,伴随着珠帘掀开的碎响,她揉了揉眼,茫然的循声望去。   江宴行就站在珠帘前头,眸低是清寒的冷意。   她依旧是一副迷糊惺忪的模样,瞧见了江宴行后,才欣喜的开口,“殿下你回来啦?”   这话说的和时宜,却又不合时宜,她语气太过熟络,宛如两人早已相识多年,而这幅情景,似已然是常有发生。   江宴行只是看着她不说话,那眸子里的清寒,因着视线的浮动而被压下看不太清。   床榻边是沈归荑摆放整齐的鞋子,那夜明珠的灯托上还挂着一条白色的纱缎,像是沈归荑的披帛,玄青色的床帐降下了一半,另一半还在床头挂着。   他负着手,朝着沈归荑走去,在离床榻一步的距离停下。   眸子里的清寒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如水一般的淡。   江宴行个子本就高,沈归荑看她就要轻抬下颌,如今站在榻边,沈归荑坐在榻上,便要仰着头看他,见后者不说话,沈归荑便弱弱的喊了一声殿下。   她攥着身前的锦被,似乎是有些紧张的原因,锦被被她攥着的动作往下扯了扯,露出了一片略微凌乱的衣领。   那衣领乱的恰到好处,只能瞧得见一对儿清瘦又精致的锁骨,璎珞垂下的流苏陷在里面,犹如点缀,将那白皙的脖颈衬得极为好看。   江宴行不动生色的蹙了眉,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是略微握起,他默了片刻。   似乎是在思考,可又像是在斟酌,沈归荑有些琢磨不透。   随后,江宴行开口,语气平淡,丝毫听不出情绪,“三公主今日来,可是有事?”   沈归荑答道:“来给殿下送糕点吃。”   说罢,顿了顿,不等江宴行开口,沈归荑便接道:“只是来的时候殿下不在,我便想着在这等会儿,却不想殿下出去了那么久。”   “我总以为殿下很快便回来了,就继续等,可迟迟不见殿下回来。”   “所以,”江宴行接话,语气依旧寡淡,“你便等到了孤的床上?”   沈归荑下意识点头,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又连忙摇头,连并着挥手,“不是不是,我只是困了,可殿下寝宫里只有这一张床,所以.....”   说到这,沈归荑便息了声,连脑袋也埋了下来,似乎有些被冤枉的委屈。   她松开手的时候,锦被便顺势下滑,因她坐得直,那裙子腰侧也紧致,她腿半曲着斜在床上,便将她腰间的曲线衬托的极为流畅。   犹如初春开了一半的花枝,顺着细窄的收缩往下,是浑然绽放弧度。   江宴行知道沈归荑的脾性,这些小动作,他自然是明白什么意思,尤其是在今早沈归荑被皇帝召见后,她下午便来了东宫。   他眼底浮上一抹厌恶,却又转瞬不见,他看着少女深埋的头顶,唇角勾出一抹讥讽的弧度,耐着性子继续问道:“所以?”   他顿了顿,却是冷笑了一声,道:“三公主以送糕点为由却睡在孤的榻上,有何目的?”   沈归荑没想过江宴行会这般直白的问出来,她抬眸看向江宴行,抿紧了薄唇,直至唇缝那抹浅粉被她抿成一道白才松开。   她暗暗的吸了一口气,似乎是打定了主意。   沈归荑念得有些轻,表情似乎也有些不自然,语气也少见的有了些青涩的意味,“我没有任何目的啊。”   她又抿了抿唇,“我只是想和你睡觉。”   回应她的是宛如幽暮的沉寂。   这突如其来的沉默让沈归荑有些乱了阵脚,她看着江宴行,后者表情未变,眸子犹一汪深潭,幽暗不见底。   她抬手,略微探着身子,作势要去拽江宴行的袖摆。   却被他先抬手拉住了手腕,只向前一带,她便扑向了床边,随后脖子上便锢上了一圈东西。   动作极快,沈归荑根本来不及反应。   江宴行的手凉的透彻,紧紧的扣在了沈归荑的颈上。   这一次的力道和上次马车里的却是浑然不同,沈归荑只觉得脖子蓦地一紧,连带着疼痛和微弱的窒息感一块席卷而来。   江宴行似乎极有耐心,收缩的力道也是不紧不慢,逐渐用力。   沈归荑心里顿然浮起一抹慌乱,皱着眉头去抓江宴行的手腕往下拽,可她如今被锁着脖颈,哪里有半分力气,抓着江宴行的手软的要命。   随着江宴行逐渐用力,窒息感也愈加强烈,眼前似乎都浑浊了些,在雾气湿润了眼眶之前,沈归荑瞧见了江宴行眸子里那抹摄人心魄的寒意。   随后,她听到一句冷到彻骨的声音,“你当真以为孤不敢杀你?”   沈归荑张了张嘴想说话,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用尽全力的拽着江宴行的手腕,艰难的摇头求饶。   眼泪有些控制不住的从脸颊滚落,就连耳朵都有些嗡鸣作响,窒息感犹如浇顶,以滂沱之势将她淹没。   在沈归荑以为自己即将要厥过去的时候,脖子上的力道却是一松。   她犹如即将干涸死去的游鱼初逢雨水一般,伏爬在床塌上,手托着胸口,拼命的大口喘气。   直到她浑浊的思绪逐渐清晰,那股窒息感也慢慢散去后,她抚上自己的脖颈,这才有些迟疑的抬眸,看了江宴行一眼。   他刚刚是真的想杀她。   江宴行没有丝毫掩饰自己的情绪,半垂着的眸子在眼睑下拉出一抹浓重的阴影,将那股子迸发的杀意敛在里面。   沈归荑见过他厌恶倦怠的表情,也见过他讥讽散漫的神色,却唯独没见过他这般阴冷的样子。   犹如从浓霾深处里走出,带着一股凝结的寒霜,雾气幽暗。   他抬了眸,面无表情的扫了沈归荑一眼。   语气冰冷,更甚刻薄。   “出去。” 第17章 挑选(一) 与我相配呢   沈归荑缓过来后,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江宴行让她出去,她便没有半分停顿,用手背擦掉脸颊的泪痕,掀开锦被。   下了塌之后,她穿好鞋子,又垂眸整理好自己微乱的衣襟,从那灯台上抽回披帛,整齐的挽在了臂弯上。   整个过程下来,沈归荑的表情始终如一,从容不迫,从头到尾没有丝毫的慌乱,她没有刻意矜持姿态,也没有故作镇定。   待整理好之后,她才对着江宴行微微福了一礼,不敷衍也不端庄,很随意,那是公主才特允的权利。   沈归荑没有说话,撩起了珠帘便出了内室,从外头那檀木桌上提走她今天带来的糕点,款款的推门而出。   平淡、安静,来过的痕迹仿佛随着她推开门的瞬间也跟着散了。   沈归荑前脚刚走,刘平乐后脚便进来添灯,江宴行厌的很,见刘平乐添完灯看着他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他没有心情,便对着刘平乐不耐烦的挥手。   刘平乐没动,脸上的表请变了又变,最后硬着头皮迟疑的喊了一声殿下。   只是殿前头刚冒了个气儿,下还在嘴边,便被江宴行的一声冷不丁的“滚出去”给吓回了肚里。   刘平乐连忙揣了手麻溜的退出房门,刚关上门就看到外边站着遇知,好似是匆匆过来有事要禀。   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遇知就下台阶,遇知被拉了个猝不及防,边跟着刘平乐走,边开口问道,“刘公公你这是怎么了?”   刘平乐表情几乎要皱成搓在一团的纸,一副不可说不可问的模样,光摇头,等彻底下了台阶才开口:“遇知大人,你这会儿可不敢去找殿下,他正在气头上呢。”   遇知一脸的错愕,怎么的了?太子殿下生气还是什么稀罕事吗?   他抽回刘平乐硬拽的手,“无妨,我只是禀报个事。”   刘平乐方才也是想禀报事,而且是大事,不还是被一句滚出去给轰出来了吗?他自认为什么事都不如他这个大了,他都吓得屁都不敢放,别人岂会讨到好果子吃?   “哎呦!”他语气幽怨,如丧考妣,“你就听咱家一句劝,天大的事待明儿个再禀报成吗?你这会儿进去,这不是太岁头上撒尿吗?”   遇知听了眼睛直接瞪大,表情也板正了不少,语气严肃道:“刘公公!我岂是这般不知分寸的人?!”   说着便不愿再搭理刘平乐,扭头就要上台阶。   后头的刘平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看着遇知的背影摇头又叹气,但下一秒,他脸色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连忙又追了上去。   嘴里不停地念叨“错了错了!”   遇知被他弄得耽搁了许久,再停下已经有了些不耐烦,他回头看刘平乐,“刘公公,你又怎么了?”   刘平乐面色稍有些尴尬,尴尬的同时似乎还有些难以启齿,似乎在心里挣扎了片刻,才不好意思道:“咱家刚刚说错了,不是太岁头上撒尿,是太岁头上动土!”   遇知:“......”   遇知觉得刘平乐看着是个爷们儿,但却越来越娘们儿了,说句话磨磨蹭蹭能拖沓半天,浪费了他不少时间。   好不容易摆脱了刘平乐,他才去找江宴行禀报这几日在南齐调查的情况。   江宴行正坐在桌案前,支着手抵在额头上,表情并不太好看,眉头略微蹙着,见遇知进来眼也没抬,兀自的捏着眉心。   遇知也不多废话,直接切入正题,“殿下,属下这几日在南齐,的确是调查出了不少猫腻。”   闻言,江宴行这才掀了眸瞧他,手也顺势搭在了桌沿上。   “属下循着夺珠散的线索,查到了南齐宫中的确有巫蛊山的人,那女子在四年前入宫,之后便一直跟在乔妃身边从事,巫蛊山关于她的消息几乎销声匿迹。”   说到这,遇知顿了顿又继续道,“只是南齐的乔妃和皇后不曾有过来往,倒是乔妃名下养的七公主和皇后所出的三公主颇有亲近。”   “属下还查到,自从那三公主走了以后,皇后说是怕挂念女儿,念着两人关系近,便将七公主养在了名下,盛宠丝毫不逊三公主。”   说罢,遇知停下,抬眸看向江宴行,示意自己说完了。   江宴行听得面不改色,等遇知停了,他也不说话,指尖轻叩桌面,声音清脆亦有规律,他思忖片刻,才不紧不慢开口。   语气有猜测,也有询问,“你是说,这和亲来的,有可能是南齐的七公主沈归荑? ”   遇知不敢一口咬定,可那语气也是模棱两可,“依属下听的这些消息来看,有这个可能。”   江宴行不言,思绪却是想回溯到前几日节宴,沈归荑被威胁着献舞时说的话。   ——这舞艺一绝不是我,风度翩翩仪态万千也不是我,而是我那七妹妹。   听这话倒是真情切意,全然没有奉承的意思,恨不得吹嘘到天上。   便问道:“你可打听了那七公主?”   遇知知道江宴行会问,便提前打听好了,闻言便也只是轻轻颔首。   “七公主乃绾嫔所出,那绾嫔原是舞姬,入了宫后盛宠不衰风光至极,但生七公主时留了病根,缠绵病榻,在七公主五岁时便谢了尘缘,后七公主被养在乔妃名下。”   “那七公主模样最为出挑,只是性子有些缺陷,愚笨木讷,为人不喜。”   说到这,遇知稍稍一顿,“这是属下打听的大概,不过。”   他抬眸迎上江宴行的视线,“属下还听说,七公主养在了皇后名下后,皇后翌日便将七公主身边侍奉了多年的嬷嬷罚去了掖庭,说是伺候不周,将七公主烫着了,还将整个宫里的人都换了一批。”   这回说完,遇知才抿住了嘴,眸子也乖顺的垂下,一副听候吩咐的恭敬模样。   听完,江宴行若有所思,除虽说这些消息并不足够直点核心,可种种迹象足以看出,南齐的七公主不是七公主,和亲的三公主也并非三公主。   恐怕,南齐是将这两位公主掉了包,将那愚笨木讷的七公主替来和亲了。   只是——   “愚笨木讷?”江宴行默念。   他瞧沈归荑那模样,可不像是个愚笨的,能将整个南齐都骗过去,倒也有本事。   思及此,江宴行勾了勾唇,轻笑一声,只是那唇角半嘲不嘲,便带出了一抹倦怠的味道。   随后,他起身,对着遇知挥了挥手,一副不想再聊的模样,语气也乏了,“下去吧。”   遇知轻声应下,便退出了房。   -   沈归荑出了东宫后,外头都挂上了灯,她拢着衣袖搓了搓手臂。   春夜冷意依旧,顺着袖筒和衣领里往里钻,沈归荑冻得直跺脚。   没跺几下,她又饿了,便打开匣子捏了一块茶花酥吃,味道甜腻清香,好吃是好吃,就是凉了些,又干了些。   她有些不明白,这种吃了容易发腻的东西,江宴行怎么会爱吃。   不对,江宴行从未吃过这些,至少在她面前,许是江宴行爱吃的不是这个味道也说不定,不过是她做的腻了些,难以入口。   沈归荑敛下眸子,眼睫黑如鸦羽,带着卷翘的弧度,打出了一道阴影,将那沉压压的情绪遮掩在内。   难以入口也罢,不吃也罢。   江宴行不吃这一套,那就便不吃了。   她抬手摸了摸脖颈,还带着余下的疼痛,方才那股窒息感宛然在目,痛的她现在思绪还在发昏。   沈归荑轻笑一声,声音很淡,微不可闻。   这糕点,总会有人爱吃的吧?   给鸦青交代的事她还记得,她看了那一盘满满的茶花酥,觉得扔了也怪可惜,便又多塞了两口,待都咽下去后,她抚掉嘴角的残渣,这才往繁灵宫的方向走。   许若伶彼时正在台阶上焦急的来回走动,那宫门大开着,她走两步便往门口望一眼,收回又继续走,眉目间的浮躁极为明显。   她在这等沈归荑已经半个时辰了,时间越久,她就越担心。   沈归荑什么性格她清楚,虽说心思重了些,可那眸子时不时透出来的坚毅,她大致也猜得出这是个固执的人,加之她上午被皇帝召见,若是真想不开的话...   想到这,许若伶蓦地锤了一下手心,提着裙子便慌慌张张迈下台阶,只是刚走两步便看到打宫外进来一个绯色身影。   是沈归荑。   许若伶面色一喜,连忙上前去拉沈归荑的手,可刚碰到她就变了脸色,眉头也紧跟着皱起,“手怎的这样冰?”   说着便将沈归荑的手紧紧握住,一边吩咐长叶取热水,一边拉着她进了屋子。   沈归荑见许若伶一脸的紧张,便安慰她说在外头歇了歇,让她不必担心。   话是这么说的,可许若伶也不敢当真,她岂会不知道沈归荑瞧不上皇帝,便是她都嫌恶。只是这话她也不好细说,便只能听着沈归荑说。   其实沈归荑不太想谈论这个,净完手后,她视线在屋内扫了一圈,便看到那梨木桌上摆着一打画像。   沈归荑正想揭过话题,便问那是什么。   许若伶有些疑惑,顺着沈归荑视线看去,这才恍然大悟,脸上都多了些笑,“那些东西,是东越男子的画像。”   说着,便往那画像堆里走去,沈归荑也跟过去,“要这些画像做什么?”   许若伶抬手将那画像摆放整齐,分成两摞,“小阿泽快及笄了,我想给她物色几个合适的夫婿出来。”   沈归荑有些吃惊,“阿泽才多大?”   “她打小身体不好,看着就比同岁姑娘小一些,你看她像十多岁的,其实她再过几个月便十四了。”   说到这,她顿了顿,动身绕到了桌案前,将那分出来的较少的一摞推给沈归荑,“这几个是我挑出来觉得还算满意的,你不若瞧瞧?”   沈归荑看着那推到自己面前的画像,有些迟疑,还没去拿,便看见许若伶又拿了另一张画像放过来不是,收回去不是,似乎陷入了纠结。   她便问了一句,“姐姐,那一张是?”   许若伶将那画像打开摆在沈归荑面前,画像连带着生辰八字都清晰可见,“这是秦怀候的小侯爷,弱冠有四,今未婚配。”   说着她叹了口气,“这小侯爷虽生性顽劣,但秉性还算纯良,只是年纪就有些大了,后宅也有几个通房,所以我有些犹豫。”   沈归荑垂眸,将那画像下落的密密麻麻的几行字逐个看过,待看到那句“喜美人,通音律”后,眸光微微闪动,思绪一转,这才抬眸看向许若伶。   “我倒觉得年龄尚可。”   许若伶连忙摆手,有些不赞同,“尚可不了尚可不了,若不算阿泽十四生辰,大的可有十一岁呢。”   沈归荑闻言便笑了,眸子半弯如清月,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   许若伶没见过她这么笑过,眉目之间似是纳入了漫漫春山,恬淡又多情,如泼墨般的山水画,浓墨不多,清淡不减,是恰到好处的明丽流芳,风卷云舒。   她薄唇微抿,也不着急,“若是与我相配呢,年龄尚可?”   话落,屋里便陷入了良久的静默,直到许若伶发出一声压低了声音的惊呼。   “你刚刚说什么?!” 第18章 挑选(二) 试试行不行   许若伶险些以为自己幻听了,她眼睛都睁大了不少,她第一反应就是用指甲掐肉,待那手指上传来轻微的刺痛后,她才相信那话的确是从沈归荑嘴里说出的。   反观沈归荑,倒是冷静的多,她迎上许若伶吃惊的眸子,语气不紧不慢,咬字也清晰,“我方才说,这秦宣年纪与我相配,还算尚可。”   秦小侯爷名叫秦宣。   闻言,许若伶这样缓了过来,她看着沈归荑,默了半晌,才问:“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沈归荑没答,却是笃定的点了点头。   她想起上午许若伶拉着她说的体己话,本想等皇帝死后让她以许家的身份嫁个好人家。   若说前些日子她刚来这宫中,任凭许若伶说什么掏心窝子的话,她都不愿意交心,她现如今便是放下防备,推心置腹了。   许若伶在这宫中同皇后交好,又能同婧贵妃口舌来往不输丝毫气势,而如今还有这挑选京城世家公子画像的权力,恐怕背后的势力不小。   沈归荑一直都知道许若伶对她是真好,可自小养出的戒备心实在是难以让她短时间去接纳这满腔热切,今儿这话说出,也算是她放下戒备的第一步。   许若伶是了解沈归荑的,这话一出口,她便晓得是什么意思了。   她看着沈归荑不言,却是先拉了软椅坐下,同时将手边另一摞高一些的画像都推给了沈归荑。   “这些是全部的画像,你逐个翻翻,还有那一摞我相中的,也瞅瞅,若是觉得可以,便留个心眼儿。”   说罢她顿了顿,才道:“多选几个,人总不能一棵树上吊死。”   沈归荑自然也是这么想的,人不能一棵树上吊死,江宴行这树断了枝,便也没有再抓的必要了。   她点点头,便去翻那些画像,许若伶靠在一旁看她,沈归荑垂着眸子,瞧得极为认真,视线从她鼻尖上下滑,落在了她的脖颈上。   那璎珞衬托下的白皙脖颈落了点红,绕着颈一圈,都有些淤青的痕迹,若非她瞧得仔细,怕是混在了那垂毓璎珞里根本看不出。   许若伶抿了抿唇,脸色微变,神色飞快的闪过一丝埋怨,转而却又消失不见,她张嘴想说什么,犹豫了一秒,便又闭上了嘴。   看着一张张翻过的画像,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只是不过一秒,她似乎又是打定了什么注意一般,换了另一种神采,好似那抹忧心的模样如同幻觉,她抬手拉过沈归荑筛选掉的画像逐个又拿起。   啧啧啧,连啧三声,“要我说,这男人啊,有他行,没他也不是不行。”   她拿起一张无介绍的纯画像摇摇头,搁在一边又拿起另一张,“别人都写了介绍就他不写,不过都是装模作样罢了,什么好的坏的没见过啊,吃又没吃嘴里,臭架子倒高,跟谁多稀罕他似得。”   许若伶说完嗤了一声,再去拿第三张,“呦瞧瞧,看这写的能把人笑死,高处不胜寒,”说着她也跟着笑出了声,“我寻思站得高就把自己当成稀罕东西了,怎么的,他比全天下的男人多条腿儿?”   “都是些臭男人罢了,个个都不是好东西,看着就烦。”   沈归荑自然是听着许若伶说话的,只是越听着,她翻着画像的动作便越慢,越觉得许若伶这骂人的话大有文章。   .....她怎么觉得许若伶这话骂的不是别人,而是江宴行呢?   思及此,她下意识抬眸看了许若伶一眼,后者也顺势抬眸,和她的视线交汇,后微微一笑。   那笑温和,半带着安抚。   沈归荑却突然愣住。   她住在许若伶这里,干了什么吃了什么几时睡觉几时晨起,许若伶都知道,她怎么会以为自己去找江宴行一事,瞒得了许若伶呢?   还有那话,高处不胜寒,如今这东越,除了江宴行有几个敢说自己高处不胜寒呢?况且那画像是她看过才放一边的,并未有这句介绍。   沈归荑手指开始变得僵硬,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滑稽,又有些可笑。   她下意识摸向脖颈,又下意识的再去看许若伶,她已经收回了视线,一边看着画像一边继续说自己的   见她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并不戳破,沈归荑缓了又缓,觉得那手指回了温后,也才低下头继续选。   沈归荑瞧了好大一会儿,才选了三个,一个是小侯爷秦宣,一个是护国少将军白惊词,最后一个是淮亲王世子江倚之。   许若伶说这三个里头,只有那白惊词才会入宫上朝,不如先挑他试试。   沈归荑愣住,迟疑了片刻,“试什么?”   这话问的许若伶也一愣,看向沈归荑时表情都带着难以置信,一副“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的表情,“自然是试试他行不行。”   说完,她压根不给沈归荑反应的机会,“明儿早我带你去吹影阁,那是下朝必经之地,我到时候喊住那边白惊词,就当是凑巧遇见,你在旁边听着,你觉得如何?”   沈归荑还在想会不会过于唐突,还没想好,许若伶便直接替她做了决定,“就这么定了。”   两人这般谈妥之后,先是同皇后告了几天的假,第二日一早便拉着沈归荑去了吹影阁,这吹影阁原是搭的戏楼,后永硕帝一病不起,这戏楼便不曾搭过台子了。   不过恰逢出门的时候,遇到了虞妃领着陈莺瑶去凤栖宫请安,那陈莺瑶一天换一个打扮,着实扎眼的很。   一问两人正要去吹影阁,虞妃稍一作思量,觉得这陈莺瑶怎么都等不到江宴行,不如去那下朝的路上碰一碰,碰到壁了也好借口打发走,便让她跟许若伶。   许若伶一听便知道虞妃打的什么主意,有些无奈的和她对视了一眼,收到了后者一副恳求的眼神后,到底还是没说什么,也带着陈莺瑶去了。   巧的是那戏台子对面搭的有供人歇息的亭台,沈归荑和许若伶便在上头布了些茶点,就这么等着白惊词路过。   不过这虞妃道真是算对了,多少日见不到的人,这回连带着白惊词在内,也都给碰见了。   江宴行和白惊词均穿着朝服,江宴行张嘴说了什么,白惊词也跟附着开口,两人正一前一后的走着,便听见不大不小的一声喊。   “白小将军。”是个女子。   两人循声望去,便看见许若伶提着裙子下了亭朝他们这边走,后面还跟了两位女子。   江宴行连带着眉头也蹙了起来,若说这许若伶在这倒也不稀奇,他也听说了的,伶妃这几日正在给车骑将军的独女选夫婿,只是这后头为何还跟着沈归荑?   沈归荑自然是也看到了江宴行,她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再过去,这迟疑的态度在江宴行蹙起了眉时瞬间散了,她提裙下阶,不紧不慢的跟上许若伶。   后头那陈莺瑶虽没见过江宴行,但从那一身玄色蟒纹大致也能猜得出来头,跑的竟是比沈归荑还急。   待停下后,许若伶还未开口,便听她柔柔弱弱的一声,声音低不可闻,“莺瑶见过太子殿下。”   说完之后四下无声,江宴行没理也没应,便是连个眼神都没给。   许若伶余光冷冷的扫了那陈莺瑶一眼,连忙笑着接话,“这是虞妃表姑家的姑娘,今儿跟我出来转转,殿下今日不去皇后娘娘那里用膳么?”   见她打了圆场,江宴行这回才开口,语气平淡,“还有要事,便不去了。”   许若伶同江宴行聊了几句,才讲话引到了白惊词身上,她原本和将军夫人是旧识好姐妹,便先是以白惊词父母进来可安好的说辞客套几句,这才开门见山。   她这话说的婉转,倒像是专门来问将军夫人的近况,与白惊词只是提了几句。   白惊词是个腼腆的,一听问到了可有中意女子,便有些尴尬,瞧着江宴行还在身边,便开口,“殿下心系江山社稷还不曾动凡念,我作为臣子又如何敢不以此为主。”   这话说的好听,可沈归荑却被逗笑了,那笑轻和婉转,如琴筝莺莺。   她今日穿了一身淡紫色绕颈的裙子,鬓花素雅,佩饰也简单,只留了一根粉花银簪,缀了极长的一道流苏在耳侧,她抬眸轻笑,缀饰也轻轻晃动。   见沈归荑笑了,许若伶也跟着笑,便一副不大赞同的口气道:“殿下明德于天下,自然以国为重,白小将军一心为国自然是好的,但古人云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这齐家治国二者不可少一啊。”   说完她顿了顿,继续道:“小将军年纪也不小了,前些日子还听柳姐姐吵着要抱孙子呢,这大事还是要早些提上日程。”   这话说得的确不假,白惊词如今听到最多的便是他娘整日同他絮叨抱孙子一事,说谁家的老三生了儿子、老四生了女儿,我不求你能在这京城里找媳妇,你哪怕就是捡回来个也行。   他知道许若伶也是好心,便开口应下,又道了声谢。   许若伶今儿原本是想让沈归荑同他谈上个两句的,只是这旁边跟着江宴行,也不敢生事,又怕多说了两人有事被耽搁,说完后便请辞。   这边许若伶刚请辞完还没动身,那陈莺瑶便急了,她这好不容易见到太子,半句话还没说呢,便要走,她哪里愿意。   瞧着江宴行作势要走,直接出声喊住了她,“太子殿下等等!”   那一声喊的柔中带弱,弱中带软,软中带娇。   江宴行顿住,随后转身,神色冷淡,窥不出什么表情,视线轻扫,落在了沈归荑身上,轻描淡写又毫无温度。   沈归荑被看的有些莫名,微微一愣,后而反应过来。   抿了抿唇,她迎上江宴行的视线,眸子澄澈,态度也平淡。   她语气很轻,却又微微泛着疏离和冷意,提醒了一句,“不是我。” 第19章 挑选(三) 三遇江宴行   这场面瞧着是挺尴尬的,尤其是沈归荑说完之后便敛了眸子,一副不愿再理的模样,反观旁边真正出声的陈莺瑶,面色倒有些难看了。   她不懂明明为什么是自己喊的太子殿下,偏偏叫那没名分的娘娘博了眼球。   陈莺瑶心里不舒坦,便银牙一咬,朝前走了两步,那位置瞧着比沈归荑站的靠前了些。   而后施施然在福下一礼,端庄贤淑拿捏得仔仔细细。   “小女陈莺瑶,见过太子殿下。”   沈归荑瞧着她有文章要做,便也极为识趣的后退了两步,给陈莺瑶让出了位置,位置后稍了些,她便略微一抬眼,去瞧江宴行的脸色。   江宴行哪里有脸色可瞧,约莫是方才那状况将他弄的尴尬,此刻又见陈莺瑶巴不得往前凑,旁边还跟着白惊词当着看客。   着实不太好看。   他略微垂眼,将眸色里的那抹不耐烦掩下,也不去瞧陈莺瑶,倒像是是压根没这个人一般,视线直接越过陈莺瑶,随后轻飘飘的落在了许若伶身上。   那神色淡的实在是瞧不出任何情绪,有些轻飘飘的。   这一眼落在身上,许若伶哪里还敢说那是轻飘飘,仿佛有千金重,她面色微变,一边抬手去拉陈莺瑶,一边笑,一边打着圆场。   她笑的轻松说的轻松,拉陈莺瑶的那股力道可是不轻,像是把江宴行那一眼都回馈到了拽陈莺瑶身上。   “害,不是都请过安了吗,这姑娘,头一回见殿下紧张的都忘了,”说着,便将陈莺瑶拽了过来,将她往后拉到沈归荑旁边后,才赶紧再次请辞,“如此便不耽搁殿下和白将军议事,臣妾这厢告退了。”   说完,也没敢等江宴行反应,转身时冷冷的扫了陈莺瑶一眼,率先抬脚走了。   那陈莺瑶原本还想再作挣扎,眼巴巴的往江宴行身上瞅,正好许若伶转身,眼刀子只往她门面上剐。   这一眼凌厉非常,又暗含警告。   陈莺瑶没见过世面,只知道有个表姐在宫里当宠妃,那表姐生性温婉,对她也是轻声细语,从不曾说一句重话。   她打小便被哄着长大,自然也没人敢瞪她,乍一瞧见许若伶那凶狠的一眼,心里一慌,被吓了一跳,万不敢再造次,也垂着脑袋紧跟了上去。   三个人绕出了吹影阁,许若伶这才放慢了脚步。   她一想到陈莺瑶那孟浪的行径便气得要死,握着的手紧了又紧,到底是压不下这口气,便是面色沉下,声音也跟着一寒。   “陈家的姑娘,”她沉了声音,“本宫谅看在你表姐的份儿上,今儿个给你些体面。”   说到这,她冷笑一声,“远求而近遗,如目不见睫,自己是什么东西也要掂量清楚,休要再丢你表姐的脸。”   这话说的可谓是不留丝毫情面,陈莺瑶这辈子听过难听的话加起来也不如今天许若伶这几句难听,当即便白了脸,扁了嘴,可怜兮兮的似是要掉眼泪。   许若伶可看不惯她这模样,只觉得作的要死,正好回去的路上遇到了虞妃宫里的人,便连忙吩咐将陈莺瑶领回去。   那嫌弃的模样又在陈莺瑶千疮百孔的心上捅了一刀,泪珠子开始止不住的往下掉。   沈归荑跟着全程都没说话,待两人回了繁灵宫,歇下了,许若伶问她如何,她才摇了摇头。   “太子殿下在,我不好说话。”沈归荑道。   “怕他做什么,又不是同他说话,理他作甚,脾气又大站着又碍眼,不妨事,我写封信,明儿个咱们再去。”   沈归荑说不上话,便也点了点头,当应下了。   许若伶洋洋洒洒的写了三页的信,命人拿来信封装好,又给沈归荑解释道:“我年轻时和白夫人交好,如今好久不见,写这一封信让白惊词送去,也是合理的。”   等到了第二日,许若伶带着沈归荑再去吹影阁,这回没遇上虞妃,也没陈莺瑶跟着,只带了沈归荑自个儿。   两人卡着点,在那吹影阁没坐一盏茶的时间,便瞧见大老远白惊词往这边走。   只是.....旁侧那玄色身影瞧着还像是江宴行。   沈归荑表情难得有些凝住,心里颇有些无语,她不知这是凑巧,还是刻意为之。   自然不是觉得江宴行刻意为之,她是怕江宴行觉得她刻意为之,死性不改。   许若伶也是觉得既无语又好笑,四个人面对面站着,独她自己和白惊词你来我往的说话,旁边站的沈归荑和江宴行面色不一,不知道都想些什么。   因着江宴行在旁边站着,沈归荑也不想和他有丝毫的视线交流,便站在一旁垂眸盯着脚尖,两次跟来,她除了昨个儿笑了一声,当真是一句话都没说上。   许若伶把信交给了白惊词,也没了继续聊下去的理由,便不得不推辞离开。 第一回 因为江宴行在,没说上话,第二回还是因为江宴行,沈归荑实在是有些一言难尽,许若伶瞧见她这模样,倒是不担心。   “好妹妹放心吧,你当我那信是白写的么,我可是提了不少句白惊词婚事呢,她若是有心,见我这般强调,定能猜出我是要同她介绍人,届时她再来我这宫里,岂不好办多了。”   沈归荑只管点头应下。   前两回实在是可惜,沈归荑固执一些,还想再试第三次,许若伶自是知道沈归荑所想,便也不拦着。   只是这回是沈归荑自己去的,今儿外头风有些大,她便裹了一件黛青色的披风,带着鸦青去的吹影阁。   -   今儿上朝时人不够,江宴行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那人来,刘平乐窥得出他脸色有些不太耐烦,便扬声问道是谁迟到了。   朝臣面面相觑,俱是摇头。   不过安静两秒,才见一人从队列站出,那人是御史中丞,他手执玉笏,语气恭敬,“启禀殿下,是护国少将军,他今儿一早寻我说他老子娘要带他相媳妇儿,可能没空来上朝了,故托臣替他告几天假。”   这话说完之后,江宴行眸子不动声色的一掀,视线便落在了左列首位的丞相身上。   果不其然,苏丞相见缝插针的功夫在朝堂多少年来都无人能敌,他第二个站出来,脊背挺得杆儿直,中气十足的开口。   “护国少将军如今就要告假成家,身为臣子都以此为重,殿下即作为储君,东宫更不可一日无妃,还望殿下早日纳妃!”   江宴行已经听烦了,他敛下眸子,掩下了满目的倦怠,却是丝毫不应。   这是这苏丞相话刚落,对面列队首位的郭太尉也是站了出来,说的更是铿锵有力。   “臣,不同意殿下纳妃,如今东越刚刚战罢,北郢西昊虎视眈眈,殿下如今首要做的决计不是儿女情长之小事!”   被一口否决,苏丞相面色有些难看,他瞧了一眼这多少年同自己都不和的郭老头,当即便朝他翻了个白眼。   随后又神色鄙夷的收回了视线,冷冷一哼,“你这只会舞刀弄枪的粗人,哪里会知道夫人的好!”   郭太尉和苏丞相不对付几十年了,别人的话他都还能当做放屁,但苏丞相不行,这关乎着两人剑拔弩张几十年的面子。   他同样鄙夷的看了苏丞相一样,视线扫过他腰间别着的平安符,冷嗤一声,“笑死老子,太子成大事之人,岂能同你一样?”   说着他便拿玉笏指着那平安符,“左一个夫人好右一个夫人好,谁人不知你堂堂苏丞相是惧内的天下第一怂包,还要亲自去庙里求个平安符保佑自己少挨点打,你个没出息的!”   苏丞相气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他看着郭太尉使劲儿呲牙咧嘴吹胡子瞪眼,才将这股子火气压了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和这粗鄙莽夫理论。   他转过身来,再次向江宴行作揖,开始同江宴行说有夫人的好处,“臣一直养的宠物二毛,前几个月配了种,臣无一不令人好生伺候,可还是难产死了,臣向来对那些个阿猫阿狗最是心软。”   说到这,他声音都哽咽了不少,“臣难过的食不下咽,入寝难安,还好有夫人安慰臣,抚平了臣那满是疮疤的内心,后来还吩咐了仵作去查验臣这二毛为何会难产。”   “你猜仵作怎么说的?”他顿了顿,面色的悲怆全然不见,语气都重了不少,“原是这,狗胎位长歪了!”   尤其是说到“狗胎位”这三个字,苏丞相刻意放慢了语速,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好似恨不得将这字咬碎吃进肚里一般。   郭太尉一听,怒目圆睁,眸子里恨不得窜出火来,他立刻转过身来,看着江宴行,模样规矩语气也严肃,开始汇报起前些武场里校练的情况。   “臣前些日子与白将军操练了一个新的步兵阵型,练了一月有余,臣原想这一个月也该有个雏形了,便吩咐下去演练,这一练可把臣气坏了。”   “好好地伏地百突阵,练的七零八散,”他顿了顿,唾沫横飞,破口大骂,“成相狗屁不是!”   话落,大殿之内无人敢应,瞬间便陷入了沉默,直至发出一声苏丞相怒不可遏的爆呵。   “你骂谁的!”   苏丞相拿着玉笏指向郭太尉,气的手止不住的发抖。   郭太尉也气的恨不得跳起,袖子一扬,抬手指他,气势丝毫不输。   “你骂谁的!”   两声怒吼落下后,便是一阵糟乱,有人的玉笏被抛出,发出啪嗒一声,但是极快的被淹没在了一众翁乱的劝架声里。   “快快快!别让他们两个碰到!快拉开他们!”   “......”   江宴行倦怠的敛下眸子,有些乏力的捏了捏眉心。   耳边翁乱一片,他眉目间浮上一抹浓重的厌,看着堂下众人还在无休止的拉架,便笼起袖摆,抬手。   拿过那桌案上的白玉醒木,重重一敲。   “够了!”语气阴沉。 第20章 挑选(四) 被殿下轰走   一声落下,连带着翁乱也戛然而止,一丝动静也没了。   江宴行的性格他们倒也都知晓,不会让他们过于拘泥,也不会纵使放浪形骸。   他模样瞧着容易倦,但低下那些人也不敢造次过头。   朝堂上难免有分歧的情况,老子娘骂的不会多,自然也是有的。   江宴行便坐在龙椅上瞧,看那些平日里端庄妥帖的文官武将互相口舌,你来我往,非要争出个高下,他不拦着,也从不发表任何意见。   直至累了,倦了,实在争不出高低,这早朝才继续往下进行。   若是平常,他倒是想看看这两人会打到什么时候才消停,旁边若干这热闹要看到什么时候才会歇。   只是这几日因为纳妃被吵的烦,今儿又瞧这一出,极快便没了耐心。   他冷了脸,表情不太好看。   堂下若干极为识趣的疏散开,规规矩矩的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就连方才几乎要撕扯到一块的丞相太尉都老实的站着。   江宴行起身,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但那抬手间的随意,足以看出他的不耐烦。   “退朝吧。”三个字说的极为敷衍。   刘平乐见势连忙跟在身后,与他隔着三步距离,不敢走得太快,也不敢落的太多。   他跟着太子爷这么些年,头一回见到过他情绪频繁的这般喜怒无常。   江宴行也确实心情不佳,但并非江朔和江怀拓的私下的勾当,而是不知道皇后如何说通了卫怀无,竟连带着卫怀无都在他耳边念叨纳妃。   故此再一听纳妃,便烦得不行。   他沿着下朝的路走,刘平乐在后头跟着,不知不觉的便又到了吹影阁。   只是江宴行想着事情,不曾注意,直到瞧见了那抹倩绿,才晓得自己到了哪里。   “呦,殿下,我瞧着前头那人好像是三公主。”刘平乐连忙开口。   江宴行闻言也不应,只是敛了眸子冷瞥他一眼,登时叫刘平乐讪讪的闭上了嘴。   沈归荑再次见到江宴行也不意外,实在是视线交汇在了一起不好装作没看见,便规规矩矩的福了一礼,垂首,“见过太子殿下。”   江宴行没叫她起,她自己起了。   态度冷淡了许多,全然不见之前的模样。   江宴行自然是懒得理会,她爱如何如何,只要别在她面前碍眼,便只是淡扫了一眼,也不说话,只当是路过。   沈归荑方才瞧着了会儿,没见白惊词过来,江宴行来了,后头零散几人,也没瞧见白惊词,她旁人不认识,便斟酌了一番,决定问江宴行。   “殿下,今日怎的不见白小将军?”   听到这句,江宴行这才抬了眸子,瞧了她一眼,这一眼似乎有些审视,但那抹审视又极快的消失不见,险些让沈归荑怀疑是错觉。   顿了片刻,江宴行才收回视线,想到前几日沈归荑的种种,心里大抵有些了然,便略微勾了勾唇,嘴角扯出一抹轻浅的弧度。   不紧不慢,语气平淡,“孤批准他告假回家娶妻,三公主可要上礼?”   “.....?”   沈归荑有些愣住,眸子闪过一瞬间的愕然,转而便消失不见,她垂了眸子,压下眼底的疑惑和吃惊。   她笑的不动声色,倒真像是随口一问,随后抬眸,“这等喜事,自然是要的,不过事关重大,也是要同伶妃娘娘商榷。”   沈归荑和江宴行迂回了几句,便一副不愿再聊的态度,请辞江宴行就回了繁灵宫。   许若伶到底是没想过她这催婚倒是帮了个倒忙,数落了自己几句,转眼便又重振旗鼓,安慰沈归荑道:“无妨,白惊词没了不还有两个么!”   她拍了拍沈归荑的手背,“江倚之是皇亲,偶尔会进宫的,即便不进宫,过些日子便是春蒐,届时京城才俊都来,连带着秦小侯爷你也能瞧个痛快。”   沈归荑自然没有怨许若伶的意思,她只是有些吃惊而已,如今瞧着这路行不通,便也直接打消了主意,就等着春蒐在即,能随同着一起。   凑巧的是,这白惊词事罢不过两日,前些日子许若伶匆匆吩咐人上寒枯寺送信的正主——玥嫔便回来了。   大抵是出宫前就和许若伶关系近些,一回宫还没歇脚,便往繁灵宫跑。   玥嫔瞧着极为柔弱,婉约素容,有种股淡淡月华般的清冷气息。   说话时轻声细语,面色也白,是个病美人。   她见沈归荑面生,瞧着气度矜雅,不像个丫鬟,可又见她站在一边半声不吭,便也没抽心思去搭理,跟着许若伶落了座,才招呼人端着盘子进来。   掀了外头罩的绛色丝缎,才显出来四个极为精巧的荷包。   玥嫔拿起最边儿上两个,“这是给你和阿音求的平安符,老实拿着。”说着便塞到许若伶手里。   许若伶惊喜的呦了一声,连忙接住,视线却瞟向木盘上另外两个,玥嫔有些好笑的瞥了她一眼,拿过旁边那两个,“这两个求的是姻缘,是给阿音和小阿泽的,我原瞧着阿音替她娘守孝三年耽搁了嫁人,就给她求个姻缘。”   叹了口气,继续道:“谁知道这守孝还没过去,她自己便又遭了这档子事儿...”说到这,她顿了顿,“这多出来的也给你,你瞧着谁欢喜便送给谁。”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这多出来的姻缘符,许若伶便顺理成章的给了沈归荑。   玥嫔和许若伶多年不见便多聊了几句,沈归荑插不上话,就听着。等送走了玥嫔,许若伶这才拉着沈归荑,心情似乎是极好。   “我就说天无绝人之路,好事自会成双。”   沈归荑有些不解,许若伶便解释,“这江倚之小时候落过水,叫玥嫔给救了,他便和玥嫔格外亲些,如今这玥嫔回了宫,不出意外,明儿他就来宫里看望。”   “我以后天天带着你去玥嫔宫里坐着,就不信遇不到他。”   许若伶这话说的的确不假,江倚之自小父母双亡,六岁那年来宫里玩水不小心跌落湖中,正好玥嫔路过,将他捞了出来,又将他身边的小厮斥了一顿,他便记住了她,便是整个宫里的娘娘都不叫,独独叫玥嫔皇嫂。   皇帝和江宴行对他诸多纵容,心有怜惜,也并不以此苛他。   后来大了些,江倚之便收敛了不少,虽时不时的往玥嫔那里送些宝贝,江宴行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不,这江倚之乍一听玥嫔回来了,便要去宫里探望,可他是外男,不得随意出入宫中,便连夜去找了江宴行。   一顿软磨硬泡,不知被江宴行套走了多少好东西,才说动了江宴行允他住在东宫,要说为何住在东宫,实在是除了东宫别的地方他住不了,需得避嫌。   这宫里除了皇帝,便剩下了江宴行。   以往江倚之要去宫里探望玥嫔都是江宴行随同去的,这回自然也不例外,也是因为宫里没别人,江宴行不得不去。   江倚之晓得玥嫔回了宫率先要去各宫一一拜见来着,自己也识趣,不想玥嫔太劳累,便在东宫住了一天,第二日才拉着江宴行去乱月阁。   玥嫔早知江倚之要来,便提前都备好了他爱吃的菜品和糕点,等着他一块用早膳,沈归荑只知道玥嫔多备了两双碗筷,但万万想不到是江宴行。   圆桌上的主位留给了江宴行,依着江倚之、玥嫔、许若伶依次后排,江宴行旁边的空座便留给了沈归荑。   沈归荑只觉得无语,平日里多少次要见江宴行都见不得,这下不想见他,他倒像是阴魂不散了。   许若伶久不见江倚之也忘了,待见到了江宴行才想起来这茬,不得已只能凑合的吃一顿,只等着饭罢江宴行走后,再让沈归荑同江倚之搭话。   不光这话没搭上,江宴行好容易走了,还把江倚之也给带走了去。   到了第二日,江倚之又来,许若伶和沈归荑自然是乱月阁的常客,头一回江倚之注意到了沈归荑没来得及问,这第二回 见了,才状似随意的问了句。   许若伶便介绍说南齐来的三公主,沈归荑顺势对着他笑。   只一句,江倚之便揭过了话题,不再讨论。   虽仅仅问了一句,还不曾说上话,不过这第二次来,江宴行有事先走,把江倚之留了下来。   可那江倚之似乎和玥嫔分别许久,宛如离了母亲一般,揪着玥嫔说了许久的话,竟是让许若伶都插不上嘴,直到刘平乐过来催他,他才有些不舍。   到了第三日,沈归荑依旧瞧见了江宴行。   沈归荑有些无语,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冷冷的收回了视线,不再看他。   心想着便算了吧,这瘟神在,什么都好不了。   江宴行表情似乎也不太好看,他见沈归荑头一回便觉得蹊跷,只是不曾多想,直到第二回 第三回,才了然。   他眸色暗了暗,只觉得这女子实在是.....无法形容,勾搭他不成,就去打白惊词的主意,白惊词行不通了便又转到了江倚之身上。   别的倒不说,她当真还来者不拒么?   江宴行压下眸子里的阴翳,只随着江倚之坐了片刻,便拉着他回了东宫。   可沈归荑如何不无语,前头江宴行走了,她因着没了兴趣,便不想再呆,也跟着请辞回宫。   直到了下午,才见许若伶回来,她手里拿着一个玉佩,塞给了沈归荑,只匆忙了交代了两句,似是有急事一般,便又拉着长叶出了宫。   “这是江倚之落在乱月阁的玉佩,你等会给他送去,正好借机聊上几句。”许若伶是这么说的。   沈归荑想了想,觉得这的确是唯一能同江倚之说上话的办法了,便也没推辞,换了身衣裳,便拿着玉佩去了东宫。   东宫守着的依旧是遇琮,虽说这沈归荑来的时间隔得时间久了,可江宴行也没吩咐说沈归荑来了不许入宫。   遇琮便照常一让,让沈归荑过去。   只是没想到沈归荑在他面前停下,问了他一句:“大人,淮亲王世子可在?”   遇琮被问的一愣,缓了缓,这才开口道。   “小世子打今儿早随着殿下回宫后,便被殿下赶回了淮亲王府,原先他抱着门口刚栽的桃苗不肯松手,殿下直接连人带根拔了一块轰出了宫。”   说着,他给沈归荑使了个眼色。   沈归荑顺势望去,那半开着的宫门拐角处,一圈红砖堆砌成的四方形中,围了一抔松土,正中间的泥土还泛着潮湿,色泽比外围的土都要暗,像是刚翻出来一般。   才听遇琮继续道:“那不,刚拔/出来的,还新鲜着呢。”   沈归荑:? 第21章 情绪(一) 他说七公主   沈归荑没想到江倚之走的这么快,更是没想到竟是江宴行把他轰出了宫。   她自己要做什么心里清楚,自然是不在乎旁人对她的看法,恐怕江宴行也知道她打什么心思。只是他把江倚之轰走的行径,着实讨人厌。   沈归荑也没纠缠,垂眸看了一眼手里用荷包装着的玉佩,便塞给了遇琮,“这是淮亲王世子落在玥嫔娘娘那里的玉佩,娘娘托我给世子送去,如今世子不在,劳烦大人托给殿下吧。”   遇琮有些疑惑,就差说出“小世子不在可是殿下在啊,你自己不会送吗?”   只是瞧着沈归荑面色不大好的模样,便也不敢多问,刚接过玉佩应下,便见沈归荑扭头就走了,旁的一概也没问。   沈归荑打好的算盘都被江宴行搅黄了,一次两次倒没说,可一共六次,回回都有江宴行,硬说是凑巧,她自己都不信。   不生气自然是假的,她气的几乎要呕血。   江宴行自己不愿意还要妨碍她去找别人,这不是有病么?   沈归荑极为无语的抿紧了唇,加快脚下的步子,她得再去瞧瞧那画像,多挑一个。   从东宫回到繁灵宫,不过一炷香时间,沈归荑先是去了书房,坐下画像还没翻一张,便听见外头有人找她。   出去一瞧,竟是那永硕帝跟前的老太监。   老太监半弓着腰,见沈归荑来了,便撩起眸子,那松弛的眼皮堆在一起,“三公主,”   说到这,他似乎是一惊,面色又喜又慌,连忙抬手去抽自己的嘴角,那一下连个响都没有,碰都没碰到,“瞧我这张嘴,过会儿就该叫娘娘了。”   “这陛下身体如今已痊愈,可是念着娘娘,今儿晚就召娘娘侍寝呢。”   他实在是太高兴了,眉梢都挂着喜色,笑出了一脸的褶子,眼睛只留出一条细密的缝,好似这即将侍寝的不是沈归荑,而是他一样。   相对于老太监的欢喜,沈归荑脸色就难看的多,她垂着眸子掩下表情,尽量使自己的模样自然一些,恭卑一些。   见她没应,老太监也不在意,他不过是来知会一声儿走个过场,待说完了,便搁下一句“娘娘好好准备一下,等着侍寝罢。”就走了。   那老太监走了好一会儿,沈归荑才缓了过来。   她先是动了动手指,遂紧紧握起。   自打她来东越,便没人喊她娘娘。她进宫走的侧门,也并未有过任何嫁娶仪式,永硕帝病恙,更是连个分位都不曾给她。   她只说是和亲来,可她唯一冠的身份,只有是南齐的三公主,并不是皇帝的妃子。   这声娘娘叫的着实刺耳的很。   沈归荑手捏的太紧,指甲几乎要陷入肉里,直至感知到一丝疼痛,沈归荑的思绪才抽离回来。   这侍寝决计不可能的,她要想个办法。   这会儿许若伶不再宫中,无人可商榷,她迟疑了片刻,便急匆匆的出了宫。   御花园后头有一口湖,湖边架有长亭,沈归荑去的便是那里。   过会儿天色便要暗下来了,还稍有些冷,尤其是永硕帝卧病多年,后妃懒散惯了,到了下午便再出来遛弯儿,只爱串门子。   沈归荑提着裙子,一路绕过御花园到了湖边。   她今儿不打算去侍寝,等天儿稍一黑下来,她便跳进湖中,届时永硕帝吩咐人来找她,得知她落水昏迷,自然便不会召她侍寝了。   只是,沈归荑不曾想过,她竟会被逼到这般地步。   她虽说在南齐不受宠,可明面上的东西皇后也从来不会少她,不过是私底下差了些,她忍着也不会掉层皮。   沈归荑对母亲的记忆除了那副憔悴泛黄的面容,和那布满了药的苦味的房间,便是母亲死前,拉着她的手无数遍的对她说“”什么都不要想,我只要你好好活下去“”。   她甚至可以感受到那双并不算有力气的手拉她时的颤抖。   那时候她什么都不懂,她只是觉得,母亲无数次在和她强调的这句话,一定非常重要。   ——好好活着。   再后来,母亲身边的嬷嬷被皇后挑错杖毙,抬到宫里时已经奄奄一息了,她浑身都是血,只留了最后一口气同她交代。   “七公主,你要好好活着。”   至此,在南齐如何苦,如何累,如何艰难,沈归荑都好好的活了下来。   后来她替沈如姬和亲去了东越。   她第一次心里有了怨,也有恨。   她怨自己身如浮萍被人摆布,她恨沈如姬恨皇帝,也恨自己太过懦弱。   所以接近江宴行,一来是为了在这异国之地保全自己,二来是对沈如姬的恨。   直到东越皇帝醒来,召她面见,又在她手上落下一个字,她生出了怕。   一如沈如姬,沈归荑也不想当这老皇帝的妃子,更不想被这一个年纪堪比她爹的人染指。   沈归荑这才动了更大胆的心思,但江宴行回馈她则是濒临死亡的恐惧。   她退缩了,比起任何东西,她觉得都不如自己的这条命。   想到这里,沈归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替自己感到悲哀。   那晚发生的一切,混沌的神智,麻木的触感,以及接近窒息的痛苦,她都不可能忘掉,她下意识的摸向脖子。   原来死是那么痛苦的一件事。   她要谢谢江宴行,让她提前感受一下死亡。   她又讨厌江宴行,如果不是江宴行,她何至于被逼到这个地步。   沈归荑往长亭的方向走了两步,想要歇下,却是脚下一绊,脚腕发出一股刺痛,整个人便控制不住的往下跌。   她眼疾手快的扶着亭柱,堪堪稳住了身子,才避免了跌坐在地上的风险。   沈归荑不爱哭,不爱倾诉,有些事也喜欢憋在心里。   大抵是最近诸事不顺,又或是被江宴行气的急了,亦或者是脚崴的太痛了。   沈归荑突然便觉得似乎有滔天的委屈将她淹没,犹如巨浪一般将她浑身都浸透,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大颗大颗的滚落眼眶。   她太难过了,哭母亲,也哭自己。   发泄自己受到的委屈,也发泄这几日沉淀在心中的恐慌和不安。   这些全部堆积在内深处的东西,都在这轻轻地崴脚下,动荡了几分。随后将她维持了许久的情绪,亦或者是面具,直接冲塌,然后支离破碎。   支撑了她太久的弦,也因她过于紧绷而断掉,伴随而来的犹如瓢泼大雨般的眼泪。   沈归荑捏拳,不想要自己哭出声,嘴巴也跟着紧抿起来,想要吞下哭泣的哽咽声。   脚腕很痛,她很想母亲,也很难过。   下唇似乎因为她紧咬牙关而破了皮,口腔里充盈着腥甜的味道,直至下唇也传来一丝刺痛,沈归荑终究是再也绷不住,整个人瘫坐下,放声大哭起来。   她哭自己光鲜亮丽实则低贱不已,她哭自己地位卑微身不由己,她哭江宴行想要杀她,她哭永硕帝想要召她侍寝。   她还哭自己走投无路,只能投湖保全自己。   她摘掉手上的镯子拼命的扔在地上,随后又摘掉鬓上的簪花,银簪,所有的首饰全都被她用力的扔下。   而后她捂着脸继续放声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脸颊上的泪痕被风吹过便泛着冷意,沈归荑哭到麻木,更甚嗓子都有些干哑,她才歇下。   她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泪痕,发了片刻的呆,又吸了吸鼻子,扁住嘴角忍下哽咽。   垂眸,脚边是她扔了一地的首饰银镯,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缓了缓,这才又逐个捡起,吹了吹泥土,依次佩戴。   直至捡起到全部佩戴好,沈归荑都不急不躁,款款而动。   哭也哭完了,发泄也发泄过了,沈归荑想,总是要面对这些的。   她扶着亭柱慢慢挪动身子,虽脚腕崴着,走路有些颠簸,可她依旧从容不迫,这些并不和谐的动作并不能破坏她通身的矜雅。   沈归荑扶着亭柱上了台阶,可一转身,却瞧见了不远处,身子被半掩在花簇后头的江宴行。   他穿了一身月白素锦,手里拿着折扇,站在一丛白玉兰之间,便有些芝兰玉树,清风霁月的风华。   沈归荑动作一僵,表情凝滞住,心跳不知怎的突然加快速度,神经也紧跟着瞬间紧绷起。   江宴行怎么会在这里,他来多久了?   .....她方才哭的时候好像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似乎是关于沈如姬...还有骂江宴行的话。   沈归荑刚从方才崩溃痛哭的情绪里抽离出来,又突然遇到江宴行,心里不由得一慌。   她把薄唇抿了又抿,气息稳了又稳,才抬眸看向江宴行,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冷静下来,“殿下何时来的?”   “不久,”江宴行从花簇中走出,“就在七公主崴脚的时候来的。”   七公主......   沈归荑瞬间便捕捉到了江宴行称呼的变化,他喊她七公主。   她眸色一凛,脑海里瞬间时间倒退到她方才放声大哭的时候,她的确是说了话,说了沈如姬,也说了自己。   沈归荑突然浑身有些发冷,她似乎不愿意接受江宴行将她方才的模样观了个全程,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   “那你听了多少?”语气艰难。   江宴行迎上沈归荑的视线,眸子深邃。   “全部。”他说。 第22章 暧昧(一) 要对我负责(入V公告)……   江宴行在书房一直在批阅奏折,过段时间便是春蒐,上奏者多是为这而来,以及一些操办时遇到的棘手的问题。   他一一批过,到了下午才批完。   也就是在他批完后,他才知道沈归荑前不久来东宫找江倚之。   江宴行看着遇琮呈过来的荷包,面色窥不出表情,也没接,只淡淡的说了句,“送去淮亲王府上。”   吩咐完,便去了寝宫换衣裳。   今儿这奏折初春蒐之外,还夹了一则密信,关乎江南盐商诸事,以及南下之地的洪灾。   他心里虽已有了对策,但还是想去请教一下卫怀无。   江宴行多年前上山亲自去请卫怀无时,穿的便是一身白,此后见他,便一直这身素色,从未变过。   他拿了在扇面上新画好鱼的折扇,便出了宫。   天色渐晚,他沿着御花园走,要从侧门出去,只是不想却瞧见了沈归荑。   他看到沈归荑想要往亭子上走,却崴了脚。   那一脚崴的不轻,他以为沈归荑会跌倒,却被她一手握住亭座上围着的竖柱,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子,手指泛着的苍白足见用力。   他听见沈归荑从小声的哽咽变为放声大哭。   沈归荑在骂人,骂了沈如姬,也骂了他。   那哭声不是纯粹的哭,带着难以言喻的委屈,又带着撕心裂肺的悲恸,声音也逐渐变为嘶哑,含糯的像是泪水滚进了嘴巴。   他听见沈归荑说为什么偏要我替沈如姬和亲,就因为我死了娘没人护么,我娘死了,嬷嬷也死了,你还要逼死我吗?   沈归荑又骂他,骂他脑子有病,阴魂不散,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不知好歹。   她还喃喃念道: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那我送你白茅,凭什么你不收?   听到这,江宴行这才蹙了眉,心里跟着默念:自牧归荑...   果然,她的确是南齐的七公主沈归荑。   江宴行稍微靠近了一些,将身子隐在那簇白玉兰之后。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沈归荑哭了多久,他便在后面站了多久,直到沈归荑将扔下的首饰再捡起戴好,她才扶着长亭起身。   然后便看见了他。   他看到那双还泛着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慌,随后被她极快的压下,她鼻尖也泛着红,痛哭过的痕迹从未从她脸上消失,留下了一些薄弱的青涩。   沈归荑看着江宴行很久都没说话,她手紧握,却也难抑颤抖。   全部那两个字几乎让她晃了神,就连方才极快的心跳都停了下来,宛如抛入深海。   沉默良久,她抬眸,眸子一片凉意,冷道:“难不成殿下此番,只是为了听墙角?”   江宴行只是淡淡看她,“凑巧路过。”   这话说的沈归荑却是笑出了声,她面色敌意乍显,“路过?难道不是你早就怀疑我身份了吗,你那晚想杀我,却又手软。”   “你厌我至极却又频频出现在我面前,对我处处试探处处为难,乃至将我逼上这般地步,难道不就是想知道我的身份吗?”   说到这,沈归荑顿了顿,冷笑道:“我叫沈归荑,南齐的七公主。”   “现在,太子殿下,你满意了么?”   江宴行只是看着沈归荑并不言语,眸子从淡然逐渐加深,最后成了墨色。   他不否认沈归荑这话,他是存有试探和疑虑,可这频频出现她面前一话,只是凑巧。   沈归荑见他不说话,以他是理亏。   她如今身份已经暴露,也被逼上了这般地步,她想到初来东越时许若伶说的那番话。   她也不得不承认,江宴行的确是狠。   天色泛起了暗青,沈归荑看了眼湖面,风吹出了一圈圈的涟漪。   沈归荑已经没有了耐心,她抬眸看向江宴行,语气冷淡,“既然殿下什么都知道了,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水罢,她顿了顿,扯出一抹讥笑,“难不成,殿下舍不得走?”   江宴行未必接话,只是敛下眸子,视线落在沈归荑身后的湖面,遂抬眸再次望定沈归荑。   “你想投湖。”他语气笃定,“七公主可知,这碧湖乃是禁地。”   “投不投湖,是不是禁地,”沈归荑冷道:“与你何干?”   顿了顿,她继续道:“我接近你不成,去见白将军和淮亲王世子也都被你拦下,难不成今儿陛下要宠幸我。”   她轻笑,“你也要拦着么?”   见江宴行沉着眸子看她不言,沈归荑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她视线瞥过远处,似乎听到了些许动静。   她挑了眉,给江宴行示意。   “瞧,陛下派人寻我了,殿下若再不走,”说罢,她抬手捏起肩头衣角,往下轻拽。   整齐的衣领便被她拉散,下滑过肩头,露出了半片雪白的香肩和清瘦的锁骨。   红色的一根细带从领前绕到颈后,将那纤弱的脖颈衬的如玉般细白。   余晖落在她颈间和侧脸,描了些绯色。   “我若喊一声非礼,殿下可就说不清了。”   沈归荑清楚的看到她这番动作后,江宴行眉头为不可见的蹙起,眸子暗了暗,表情却没什么波澜,只是少了些懒散模样。   她又听到了些嘈杂的声音,什么去碧湖找找,可那是太子殿下设的禁地云云。   天黑了。   沈归荑不确定那些人是谁派来的,但她可以肯定的是那些人一定是来找她的。   她见此计对江宴行并不奏效,便不再和他纠缠,也不再看她,拖着一瘸一拐的腿,扶着长亭的边沿一路走向湖边,她脚腕疼,便走的慢些。   她一边扶着沿柱,一边将自己的衣领拉起。   身后的声音似乎又近了些,沈归荑不顾脚下的疼痛,咬着牙走到湖边。   半分也没有停顿,直接跳了下去。   伴随着浸入水里的冰凉和噗通声,还有一道微弱又略带惊意的喊声。   江宴行亲眼看着沈归荑投入湖中,眸色微微凝住。   回忆似乎被拉回了八年前,那人同样是哭到声嘶力竭,托着病弱的身子投湖,玉碎香残。   他同样也是站在这里,可那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被人压着跪在地上,声音嘶哑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娘。   他背上极快的浮上一层冷汗。   也就是这时,江宴行惯来淡漠、亦或者懒散的眸子,终究是闪过一丝罕见的惊慌。   ...   湖水冰冷刺骨,沈归荑刚一跳下来便后悔了,她憋着气,想要游到对岸。   却是又听见噗通一声,水压朝她涌来,再然后她的手臂被握住,一股大力将她拽至身边。   入眼是素白的锦缎,以及那锦缎上泛着流光的暗纹。   腰被一把搂住,江宴行紧紧的拽着她往湖面上游。   沈归荑便顺势与他贴紧,抬手环住了江宴行的脖颈,水色斑斓间,江宴行只是垂眸瞧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不过片刻,江宴行便拉着她浮出了水面,靠在岸边暂歇。   在水下憋了许久,沈归荑出水后便如获新生般小口喘气,腰间的手未松,沈归荑也依旧紧紧地搂着江宴行的颈肩。   正缓着气,沈归荑却是蓦地笑了,那一声极浅。   她略微偏了脑袋,薄唇贴在江宴行的耳边,呼出的热气喷洒在他的耳侧,声音低软又暧昧。   她说:“既救了我,殿下便要对我负责。” 第23章 升温(一) 能抱抱我吗(捉虫)……   沈归荑太轻了, 不知道是不是在水里的原因,江宴行只轻轻一拽,便将她拉到了身边。   少女身子并不温热, 臂腕纤细又冰凉,唯独凑到他耳边时的私语,方才带出些薄弱的温度,与他贴的极近, 若有若无的要与他的颈侧贴合。   江宴行自是没理她, 在岸边只停了不过片刻, 他便作势要挟着沈归荑上岸。   脖颈环着的臂弯似乎并没有他的动作有松开的意思, 他腾不开手上岸, 便要推沈归荑让她松开。   沈归荑不应,搂的便更紧了, 臂弯恨不得都越过江宴行的肩头。   无法, 江宴行只能后背抵着岸边, 抬手去掐沈归荑的腰,淡淡道:“你先松手。”   这话刚落, 便听见一声喊,好似是有人要闯进碧湖,后头有人出声拦他。那声音已是极为清晰, 似乎不过十步之外。   远处的脚步更迭变近然后突然没了声音,后面跟着飘来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沈归荑吓了一跳,在那些人从花簇里绕出来的一瞬间,便将身子退回了些, 环着江宴行的手臂也顺势松开收回,将脑袋埋在江宴行胸膛前躲着。   赶在前头的小太监刹脚一个趔趄,借着落日的最后一丝光看清人后, 眼珠子都险些掉出来。   他看到他们太子殿下后背抵在湖边,发丝和衣裳浸透,只漏出了肩以上的部位,而那肩头却搭着女子的手,手指削葱如玉,指尖还泛着粉色。   以及他以身高优势,视线越过他们太子肩头,看到的别着花簪的女子的头顶。   也就在这时,江宴行抬手,护住了沈归荑的后脑,稍往下摁。   沈归荑被摁得突然,不自觉地唔出声,那声惊呼微弱又带着低糯,扶着江宴行肩头的指尖也跟着用力收紧。   被浸湿的宽大地袖摆将沈归荑的身影全然遮挡在内,就连头顶也遮地严严实实。   小太监嘴皮子突然有些打颤,他不是没见过太子殿下,只是没在这种情况下见过太子殿下,还有个女子...   他这一刻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戳瞎,舌头割断,他又慌又惊,嘴巴磕磕绊绊才说完一句“太子殿下”。   江宴行并未回头,只是平淡的嗯了声,又吩咐道:“去把刘平乐叫来,拿两件干净的外衫。”   小太监忙不迭应下,然后又哆哆嗦嗦问了一句,“殿下若若若没有其他吩咐,奴才,便便便退下了。”   江宴行敛了眸,语气冷淡,“下去领二十个板子。”   闻言,那小太监才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先前有人擅闯碧湖直接被杖毙了,还好还好,只是二十个板子,他连忙谢过江宴行,催促着后头的若干,以逃难般的速度消失在花簇中。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有不远处悬着的宫灯泛着微弱的光。   沈归荑听着没动静了,才动身,她搭着江宴行肩头的手没动,略微仰头抬眸去看他,后者也适宜的将护着她后脑的手放下,半敛着眸子并不看她,也瞧不出情绪。   江宴行松开揽着沈归荑腰的手,作势要将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臂拽下。只是刚一碰到沈归荑,她便极快的再次搂住了他的脖颈,理所应当的埋在他胸膛前。   “好冷。”她语气有些委屈。   江宴行并不理,也未因此而停下,他拽住沈归荑的手臂,用力的下拉,将紧紧黏在身上的膏药扯开,自己又侧过身,双手扶着沈归荑的腰,语气冷淡,“上去。”   他手上用力,沈归荑又轻,便直接将她推上了岸,视线一扫,眸子便遮了下来。   沈归荑坐在岸边撑起身子,发丝和衣裳都紧紧的黏在身上,许是她方才扯了衣领的缘故,又落入水中,领口便松散了不少。   红色的细线紧贴着锁骨,绕到后颈,耳侧挂着的流苏坠饰滴着水,落在锁骨凹下的颈弯处。   天色虽然黑了下来,可那暗红与白相衬,却是极为显眼的反差色。   江宴行避开视线,摸岸上来。   两人身上都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沈归荑穿的又薄,衣服黏在身上,天暗又冷,便搓着双臂打颤。   刘平乐这会儿还没过来,江宴行看了沈归荑一眼,便将外袍脱下,粗略的把水拧掉些许,然后裹在了沈归荑身上。   见江宴行不说话,沈归荑便抬眼瞧他。   但看表情看不出什么,江宴行一直都是那副冷淡的面色,沈归荑瞄了片刻,才喊了一声殿下。   江宴行看过来,却不言。   她不知道江宴行的态度,她刚才说的话江宴行也没答。   沈归荑是聪明人,懂得看眼色,也懂得猜心思,还会装。   她裹着江宴行的外袍,攥紧了领口,小心的往江宴行跟前凑了凑,才低软了声线,“我还是冷。”   说罢,她抬眸,迎上江宴行的视线,抿着唇慢吞吞的,语气带着些许的试探,“你能抱抱我吗?”   沈归荑背对着湖,宫灯折在湖面泛着潋滟水波,那片浮光衬在她身后,眸子似乎也泛着星碎。   她要说的这话原不是这句,可不知为何出口便成了这句。   她说出来的时候似乎有些艰难,说完后喉咙里也有些干涩,她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眸子却分毫不动的望着江宴行。   在期待着什么,也不知道到底在期待什么。   江宴行只是看着她,不说话,可她却从那冷淡的眸子里看出了拒绝。   幸好,刘平乐这时候赶了过来,像是十分匆忙,连帽子都歪了些许。   人还没到跟前,一声悲怆的哎哟倒先凑到了耳边,他臂弯上搭着两件白色的外衫,跑到江宴行跟前连忙抖开,作势要披在江宴行身上。   江宴行抬手一挡,没让刘平乐动手,自己接过那件长衫,用眼神示意,吩咐道,“那件给三公主。”   沈归荑在裹着江宴行外袍,又裹了一件江宴行的外袍的前提下,身子这才回温了些许。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垂着眸子听江宴行和刘平乐交谈。   刘平乐听了江宴行的吩咐,先是给沈归荑送回了繁灵宫后,才去给皇帝禀报沈归荑落水,刚才救出,尚昏迷不醒。   许若伶回宫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乍一回来便听见沈归荑落水,面色大变,紧跟着又听说皇帝召沈归荑去侍寝,又极快的沉了下来。   最后是听刘平乐送的沈归荑回宫,后又禀过了皇帝,悬着心的这才终于放下。   她半刻也没歇,便去偏殿瞧沈归荑。   刚迈进了房门,便瞧见外头的屏风上搭了两件男子的衣裳,那衣裳做工极精,衣料也是上乘,恰好,她又都眼熟。   江宴行穿过几次。   打内室往外飘着药的苦味儿,呛的她皱了眉,混着药味儿飘出的是鸦青无数遍的劝说公主你就喝一口吧,再然后就是沈归荑抗拒的让她拿走。   许若伶撩起珠帘,看见沈归荑窝在床上,被子将自己的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个脑袋出来,鸦青愁眉苦脸的坐在床边,手里还端着一碗药。   听见声响,鸦青循声望过来,便面色一喜,忙不迭站起身,看着许若伶道:“娘娘,您快劝劝我们公主吧,这药她死活不喝,奴婢快劝了半个时辰了。”   许若伶便接过汤药吩咐鸦青下去。   沈归荑自小便识趣,她会在鸦青面前死活不喝药连带着撒娇同她耗一个时辰,但绝不会让许若伶多劝一句。   她接过许若伶递过来的汤药,一声不吭的闷头喝下,苦的她眉间挤出了一个川字。   见她小脸全皱在一起,许若伶便将小几上的蜜枣往沈归荑嘴边放,却被她摆手拒绝掉了。   许若伶便笑问她,“为何不吃,不苦吗?”   沈归荑嘴里的苦涩还未下去,舌尖都有些麻,她耸着脸,干巴巴道:“苦。”   “但我不爱吃甜的。”她又补了句。   闻言,许若伶先是垂眸笑了,才将那蜜枣放回盘子里,拿着帕子擦掉指尖的黏糖。   笑罢,她只问了沈归荑身子可有不适,头疼不疼诸如此类关心的话,旁的一概没问。   沈归荑也一一应答,许若伶又坐了片刻,吩咐沈归荑好好休息,这才动身离开。   许若伶本来也没想问沈归荑什么,来瞧她也只是挂念她的身体,如今瞧着她喝了药,面色也正常,这才放心。   出了内室,她瞧了那屏风一眼,顿了顿,才低声吩咐鸦青,“屏面上的那两件衣服,早些拿去洗好,免得耽搁了你主子的事。”   鸦青老实应下,然后送走了许若伶。   沈归荑身子向来是弱一些,虽说是喝了药,第二日还是发了高烧。   待真正清醒过来,已经是两日后了,她半靠在床头,面色有些难看。   她醒来也不过半个时辰,便又要面临喝药,那药味儿似乎比前些天晚上的那晚还要苦,隔得老远便呛的她要咳嗽。   这一回许若伶的劝便不怎么管用了。   她迟疑了半晌,看着坐在她床边端着一大碗苦药,面色极为严肃,颇有一种你若是不喝我便不走架势的许若伶,试图劝说道:“这药我若是不喝,身子痊愈不了,陛下是不是...便不会再召我侍寝了?”   许若伶哪里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听了还一副略作思忖的模样,片刻后才笑道,“说的也是,不过,我还有个能解决这事的好消息,你若喝了,我便告诉你。”   沈归荑觉得许若伶在唬她,若说能解决这事,她这边约莫也有个办法。   便摇着头紧闭着嘴,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许若伶瞧她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似乎似铁了心不喝这药,便也不再劝说,便放下了手里碗,擦了擦手上沾染的药汁,才道:   “我也是第二日听说,你落水那天,陛下派人找你,没寻到,却是遇到了陈莺瑶,”说罢,她笑了一声,也辨不出情绪。   “后头的事你恐怕也能猜到,第二日陈莺瑶便封了贵人,赐字姝。这几天正得盛宠,日日被陛下召入宫中伺候,快活的很。”   沈归荑听了着实有些吃惊,许若伶看了她一眼,也耸了肩,“她和你一般大,也不知如何想的,与其跟着那老不死的,倒不如嫁个家世清白的人家。”   说到这,她顿了顿,却是嗤了一声,“虞姐姐气的直跺脚,反倒是陈家那些人以为从此水涨船高扶摇直上,巴不得挥鞭点炮,大戏台子唱个一天一夜的庆祝。”   “可他们不知道,”许若伶抬眸看向沈归荑,略微弯了眸笑,“真正捏着朝纲政/权的,其实是江宴行,即便是皇帝醒了,也不能改变什么。”   因这话是看着沈归荑说的,虽瞧着是在说陈莺瑶,但又却像是在说沈归荑。   虽说她知道许若伶该是知晓些什么,可许若伶从不点破,两人便也不点着说,可如今突然被许若伶这般提出来,她心里便猛地一跳。   许若伶是在告诉她,若是不想再被皇帝召去侍寝,只有江宴行护得了她。   -   江宴行原本要去请教卫怀无的事情,被沈归荑打乱了,他第二日便没有再去,而是隔了几天后才去。   卫怀无正架着铁锅往里扔柴火烧,手里拿着一柄竹编的蒲扇,对着下方风口不停地扇风,火势随着窜旺。   听见动静,他回头看了一眼,立刻便呦了一声,“换衣裳了?有什么喜事么?”   江宴行今儿穿的是一身墨蓝,上面绣着银灰色的竹枝,只在衣摆和袖摆上。   听卫怀无打趣他,江宴行也是走到了跟前才接话,“衣服洗了,所以换了一件。”   卫怀无听了嘿嘿一笑也不接话,从腿边拿了个小杌凳递给江宴行,见他接过坐下,才开口道:“我记得你当时上山见我时,可不是这一身穷酸白。”   江宴行只听着不说话,也不解释。   说着,卫怀无自己哦了一声,似乎是想起来了,“的确是一身白,只是那白色都被血染红了,还沾了不少的泥。”   顿了顿,他看向江宴行,疑惑的问道:“多少年了?”   江宴行答,“快八年了。”   卫怀无又哦,思忖了半晌,才点头道:“八年时间不短了,也该换身衣服喽。”   江宴行依旧没应。   其实卫怀无也不指望江宴行会说些什么,他只管说自己的,反正江宴行也不敢堵他的嘴,听不听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他说完后,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便哎了一声,又侧过脸去看江宴行,“你前阵子说那个南齐的三公主,怎么样了?”   提到沈归荑,江宴行这才开口,语气依旧平淡,“三公主的确是假的,和亲来的,是南齐的七公主沈归荑。”   卫怀无啧啧两声,看向江宴行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语气也有点不耐烦,“谁问你这个了?我问的是你上次说的什么来着,哦——不知检点。”   “你既已知道她是七公主,中间肯定有不少事情,那你俩,点到哪儿了?”   闻言,江宴行这才掀了眸,漫不经心的扫了卫怀无一眼。   后者一脸的渴望和八卦,巴不得在脸上写上“让我听听”这几个大字。   “老师若是生在西汉,”他强忍着无语道:“定会与淮南王成为生死挚友。”   “哦?”卫怀无来了兴趣,“说说。”   “淮南王有一言:人有多言者,犹百舌之声。”江宴行道。   卫怀无也道:“那你有没有听过我那位挚友还说过一句:大足以容众,德足以怀远?”   他前头讽卫怀无多嘴唠叨,卫怀无后头便讽他心胸狭窄。   江宴行淡定摇头:“没听过。”   -   江宴行每回从卫怀无这里离开,都要被他硬塞着带些东西,可他偏不能拒绝。自己不爱吃这些东西,扔了又觉得可惜,便只能带回宫,然后分往各处。   他前些日子本来想吩咐刘平乐去繁灵宫要衣裳,但想到沈归荑尚在昏迷发烧,便也懒要,故此今儿才穿了一身别的。   江宴行在卫怀无那里坐了不少时间,谈完了盐商洪灾之事,这才回宫。   回来后他还没在书房坐上一会儿,便听见外头刘平乐说三公主求见,说是还衣服。   江宴行蹙了眉,语气冷淡,“让她还给你。”   隔着一道门,江宴行的语气并不算好,刘平乐抱着衣服看向沈归荑,尴尬的朝她笑了笑,待收到沈归荑鼓励的神色后,便又迟疑的补了一句,“三公主不听,她说非要亲自交到殿下手上才放心。”   “孤说了,让她还给你。”   第二遍说出来时,声音已然有了些冷意。   刘平乐听得瘆的慌,连忙闭上了嘴,缩了脖子,这才为难的看向沈归荑。   沈归荑便笑,“把衣服给我吧,我直接进去。”   刘平乐不晓得两人如何相处的,但也没觉得不妥,也不敢再叨扰江宴行,便把衣服还给了沈归荑,匆匆下了台阶溜了。   沈归荑将外袍搭在臂弯,整了整额前的碎发和耳鬓垂下的流苏,这才推开房门。   吱吖一声。   江宴行不耐烦的抬眸看去,正要开口斥责,待看到门口站着的身影后,却是一顿,话也没说了,只是视若无睹的掩下眸子。   沈归荑微抿着唇,在江宴行看过来时,对他轻挑了眉,唇角勾出一抹浅笑。   见江宴行没说话,她便把门关上,站在原地也没动。   两人隔着遥遥的距离,便听沈归荑有些不满的问了一句,“殿下为何不想见我?”   江宴行虽未抬头,却反口问道,“那三公主为何想见我?”   ...想见我?   沈归荑注意到了江宴行称谓的变化,她抿紧了唇,掩下眼底闪过的窃喜,顿了顿,她才笑,语气也轻快,“因为我想殿下了啊,殿下可曾听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这话听得江宴行也跟着笑了,他勾唇,放下手里的奏折,抬眸看向沈归荑。   良久,才听得他淡淡一声,“过来。”   沈归荑便走过去,与他隔着窄窄的一面玉桌的距离停下,半垂着眸子,一副乖顺听话的模样。   江宴行便掀眸去看沈归荑,后者穿着一身紫粉色的罗裙,臂弯上搭着他的外袍,身量纤弱,颈如白脂。   他起身,走到沈归荑跟前,一边从她臂弯上拿回自己的外袍,一边开口道:“三公主想要什么不妨说说,不必这般装模作样。”   “装模作样?”沈归荑细细的品了这话,才抬眸看向江宴行,语气已有了些笑意。   “比上我,太子殿下才更为装模作样吧?”她说。   闻言,江宴行也顿住,眸子里似乎也来些许兴致,他将外袍搭在旁侧的软椅背上,遂转身去看沈归荑。   她确实承认自己装模作样,如今被江宴行挑明,也不再遮掩,便迎上江宴行审视的眸子。   沈归荑浅笑,“殿下这还不算装模作样么?”   “你明明知道,我想要的,是殿下你。” 第24章 升温(二) 多疼我一些   沈归荑与江宴行不过两步之远, 说这话时,她视线一直落在江宴行身上,仔细瞧着他, 生怕错过江宴行丝毫表情。   她说完后,屋内便陷入了安静。   江宴行不言,表情也未变,只是那抹丝缕的兴趣在沈归荑说完这话后减退至消失, 随后, 他敛了眸, 才扯动嘴角, 勾出了一个极浅的弧度。   他又变回了那副倦怠的模样, 走近沈归荑。   随着江宴行靠近的,是那股熟悉的紫檀香, 闻的次数多了, 沈归荑也觉得这味道清淡沁脾, 颇有些安神的意味。   江宴行只迈了一步,说与沈归荑离得近, 却也不近。   然后抬手,食指贴着沈归荑的下巴,轻轻一挑。   江宴行指尖稍有些冰凉, 可那冰凉却极快的消融,与肌肤的温度混在一起。   沈归荑被迫轻抬下颌,她略微敛下眸,掩下眼底的情绪。   不是规矩的动作, 也没有轻薄的意思,只是指腹一点的接触,这看似轻佻却又疏离的动作, 让沈归荑不由的生出些紧张来。   江宴行眸色有些深,便难以窥出情绪,片刻,他才道:“那七公主以何种方式要我?”   说罢,他松了手,好整以暇的看她,“以你的这张脸么?”   沈归荑在江宴行收回的一瞬间,眼疾手快的拽住了他的手,相对于江宴行的来说,沈归荑的手便衬得小了,她只抓住了江宴行两指的指尖。   抬眸迎上江宴行的视线,她弯了眸子,笑的有些狡黠。   “什么方式,总要殿下与我试试才知,不是么?”   说着,沈归荑便拉起江宴行的手,将他手摊开,自己也五指微张,顺势滑入江宴行的指缝之间,与他五指交错着握起。   她指尖贴在江宴行的手背上,便衬得手指细小粉白。   沈归荑握着江宴行的手抬起,示意给他看,“就像这样。”   顿了顿,她将手从江宴行的指缝抽离出来,拽着他的手拉直跟前,牵引着他的手拂过自己的耳侧又绕道耳后。   手指深入发间,又滑出,指腹摩挲着她的颈侧下滑,最后在颈间锁骨处停下。   沈归荑继续道:“或是这样。”   说罢,她垂眸微微一笑,眼底拉出一道浓密的睫影,遂抬眸,“可这些还远远不够。”   江宴行的确是没想过她会直接拉他上手,指腹下划过的肌肤顺滑又温热,触感极为细腻。   他看着沈归荑顿了片刻,才敛眸轻笑一声,他抽出沈归荑抓着的手,指尖落在了沈归荑唇上,语气平淡,“张嘴。”   沈归荑抬眸,下意识先微抿紧了唇缝,随后想到了江宴行的话,薄唇便略微翕张,还泛着湿润的樱粉。   下一秒,她口中便顺势挤入半截微凉的手指,指尖若有若无的轻触着她的舌尖,扫出一道细微的痒意。   随后头顶上也跟着响起一道略带低抑的嗓音,“那这样呢?”   沈归荑微微一愣,瞳孔也随之以极小幅度的睁大,她有些吃惊,也有一丝无措。   江宴行将她的表情收进眼底,又是低笑一声,这才抽出手指,拿过帕子擦掉指尖上的晶莹水渍。   那手指修长如玉,骨节分明。他笑的倦怠又随意,似乎又带了些细微地妥协。   沈归荑有些尴尬,又有些羞耻,耳朵也有些微微发烫,随之泛红。   她岂能不知江宴行的意思,只是不想竟会这般直白又赤果,她敛了眸子,微微咬紧了下唇,   掩下的眸子也能看出眼尾的道粉红,似乎是委屈极了,良久,才听沈归荑低语,那声音微弱含娇。   “殿下怎不多疼我一些……”   -   沈归荑不知如何出了东宫的,她只知道她眼眶都要湿了,才咬了一口那人的指尖,她咬的很重,显出了一排牙印,也没见江宴行簇一下眉头。   他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并不多言。   她还来的两件外袍,又拿走了一件,江宴行也没问她,自然也不拦着她。   沈归荑为的是下次能顺理成章的再来,江宴行自然也知道。   遇琮送走了沈归荑,便往繁灵宫走。   只是刚出东宫不远,迎面便撞上一人。抬眸一瞧,是如今已成为了姝贵人的陈莺瑶。   沈归荑认出她,停下脚步,微微福了一礼。   礼罢不等后者开口便要绕开,只是她往哪处走,陈莺瑶也往哪处走。几番下来,沈归荑这才不得不抬眸望去。   陈莺瑶穿得极为富贵,好似将所有的好金银玉饰一股脑儿都堆在了身上。   她眉宇微挑,颇有些高傲的姿态,冷冷问了一句,“三公主可是刚从东宫出来?”   说着,视线扫到沈归荑臂弯上搭着的月白外袍,做工极精,银灰色的线纹秒出竹子的纹路,一见便知不菲。   她猜到是江宴行的,便眸子一沉,对着她抬手,“拿来本宫瞧瞧。”   沈归荑微微一顿,有些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几日不见,这陈莺瑶姿态转变竟已如此夸张。   她后退一与陈莺瑶保持距离,语气也跟着冷了下来,“我是不是刚从东宫出来,这不该是娘娘关心的事情。我的东西,娘娘自然也无权查看。”   说罢,她又作势绕行,却被陈莺瑶抬手拦住。   陈莺瑶冷笑一声,开口斥责,“原来三公主竟这般不知礼义廉耻,身为陛下的妃子,却惦记着东宫太子,作出如此伤风败俗荒/淫无度之事,就不怕掉脑袋吗?!”   “……”   沈归荑这话听得极为想笑,她勾了勾唇,抬眸反问,“娘娘可是在骂自己?”   顿了顿,她笑,“娘娘既喊我一声三公主,便知我并非陛下的妃子,我便是在东宫住下,也算不得娘娘的一句礼义廉耻。”   “反倒是娘娘,心思不静动机不纯,东宫此地,娘娘便是如何牵强都没有理由路过,那娘娘事是刻意在此地等着污蔑我呢,还是刻意等太子殿下呢?”   沈归荑言语条理清晰,咄咄逼人,将陈莺瑶说的哑口无言,憋了半天只说了个“你”字。   “…放肆!”陈莺瑶气急败坏。   “满口胡言!本宫要去向皇后娘娘告发你,你这不知羞耻——”   后头的话沈归荑压根没给陈莺瑶机会说,她便是连个眼神都没给,就绕过她走了,任凭陈莺瑶在身后如何谩骂,她都没有丝毫停顿。   待回了繁灵宫,沈归荑将那件月白外袍衣领翻出,拿着绣绷子固定住,在那衣领内侧上绣了极小的一颗白茅。   荑,白茅,象征婚媾。   -   很快,春蒐便到了,狩猎的地方定在宫外三十余里的一片深山野林里,亦是历年来围猎的皇家别院。   沈归荑随着许若伶一同去的,听说这次比较盛大,并借此庆祝永硕帝康复,届时不少文武百官都会来。   御史中丞自然也不例外,于是出发前,他便将萧青因提前送到了宫中,让许若伶帮忙代看。   上午出发,因着仪仗太大,直至下午才到了行宫。   也不是是否有人刻意为之,或是因为此行人多,行宫不大够用,沈归荑所分的院子恰巧与江宴行相邻。   而许若伶则是和萧青因分到了同一间院子里。   沈归荑先是去了许若伶那里小坐了片刻,后才回到了自己院里歇息,虽说是歇息,沈归荑却溜进了江宴行的院里。   遇琮依旧在门外守着,见沈归荑来早已面无表情,见怪不怪了,他还对着沈归荑遥遥一指,提醒道,“殿下的寝房是那间。”   沈归荑笑着道谢,便直往寝房走。   她以为遇琮这么给她指是因为江宴行在寝房休息,却不想进屋后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不过她也不急,便四下去瞧着打量。   江宴行的屋子比她要大得多,屋内简单却不简陋,无一不透着精细……还有床榻前依旧镶着的夜明珠。   屋内熏好了香,进来便是清淡的紫檀。   沈归荑只坐了一会儿,江宴行虽说是等到了,可伴随而来的还有两道脚步声,混杂着交谈声进了屋。   她被吓了一跳,生怕被人瞧见一般,便连忙扯了帷幔往榻上躲,蹬了鞋子隐在暗处。   幸好那脚步声和交谈声只在外室停下,便不再有动静。   沈归荑也不敢出去,便干脆窝在了床上等江宴行,只是等着等着,直到她困了,外头那交谈声也没停下。   再次醒来,天已经黑了,外头那人正在与江宴行告别,又是一阵脚步声落下,便没了声音。   沈归荑确定那人走了后,这才掀开帷幔一角往外看,恰巧和撩着帘子进入内室的江宴行视线对上。   她眉色一喜,对他笑着喊了一声殿下。   江宴行见势眉头微蹙,却并不惊讶,只是淡淡地问她什么时候来的。   沈归荑如实回答,“在你回来之前,大概不足半柱香时间。”   闻言,江宴行默了默,他至少与苏丞相谈了有一个多时辰,这一个多时辰里,沈归荑都与他隔着一道,躺在他床上听他和苏丞相交谈?   想到这里,他表情微沉,便走到床边挂起帷幔,一把抓住沈归荑的手腕将她拉起。   沈归荑被拽的措不及防,手腕又生疼,便要去甩开江宴行,甩了两下甩不掉,她吃痛的啊了一声,语气又娇又软。   “江宴行!”她语气含了些薄怒,可那扁着的嘴角丝毫只瞧得出委屈。   她抿着唇,敛下眸子,搓揉着手腕,慢吞吞又低声道:“你弄疼我了……” 第25章 升温(三) 给她穿靴子   这话说完, 江宴行拽着她的手才松了些,沈归荑顺势将手抽回来,眸子也委屈的半垂下, 语气娇怨,“你用这么大劲儿干嘛。”   她原本窝在床上,江宴行先是将她拉起了身,等被他松开后, 她却又蜷着双膝, 抱着锦被窝了回去, 也不去瞧江宴行。   江宴行没想到沈归荑会跟他使性子, 稍顿了片刻, 垂眸瞧了一圈床侧,却没见沈归荑的鞋子, 他便问道, “你鞋子呢?”   她便怄气道, “没脱,我穿着呢。”   江宴行面色稍一黑, 以她当真着靴上了榻,便弯腰俯身过来去扯沈归荑的被角,只是刚俯身过来, 便被沈归荑躲开,她顺势抬手,勾住了江宴行的脖颈。   她身子便后仰,便把江宴行直接带到了床榻上。   江宴行被拉的措不及防, 面色闪过一丝错愕,身子便随着沈归荑后仰而朝下倾倒,一股沁甜的馨香扑面而来, 萦绕在鼻息之间。   少女与他紧贴在一起,鼻尖几乎要贴着鼻尖,靠的极近,温热的气息交替喷洒。   沈归荑窈目盈盈,睫毛黑如鸦羽,卷翘又发着颤。   靠的近了,沈归荑才发现,江宴行羽睫过分纤长,眸子的惊愕并未完全褪去,似乎对她的行为是毫无预料。   她抿了抿唇,眸子半敛着,羽扇压在睫上,环着江宴行脖颈的手紧了一些,略微仰首凑上。   沈归荑薄唇微凉又湿润,贴在了江宴行的唇上,轻轻一碾,如蜻蜓点水一般只一下,便又撤开。   江宴行的的唇不如他指尖那么凉,带着温热,如棉絮一般柔软。   唇上的凉意转瞬即逝,错愕之后是微愣,随后,江宴行的眸子这才泛了些温度,他面色微变,说不上好看,但也说不上不好看。   他抬手撑在沈归荑的耳侧支起身子,扯掉沈归荑环着他脖颈的手,却不想沈归荑环的那样紧,竟是丝毫拽不开。   他终于沉了声音,语气有些低抑,“沈归荑!”   沈归荑弯着眸子脆生生的应了一声,勾起一抹浅笑。   她直接忽视掉江宴行微沉的脸色,低软的喊了一声殿下,那一声缱绻又暧昧,带着少女的青涩和羞赧。   说罢,她又凑上前去吻江宴行的唇,手也顺着江宴行的脖颈下滑,撩起他的后领紧贴着肌肤,指尖慢慢深入。   江宴行微微偏过头躲开,那一吻便落在了唇角。   他沉眸又喊了一声,“沈归荑。”   那一声平淡,却暗含警告和不易察觉的薄怒。   沈归荑自然是听出来了,便停下咬紧下唇,看向他时,眸子里有些羞怯,又有些委屈。   江宴行这才扯着下沈归荑的手腕,抬手撑在她的耳侧支起身子,在床边坐下,他理了一下被沈归荑挑开的衣领。   他从容不迫理完,方才看向沈归荑。   沈归荑抿着唇,抬眸眼巴巴的去瞧他。   江宴行敛眸忽视,再次抬手将沈归荑拉起至榻边,然后便看见逶迤顺着床沿滑下的裙摆里,探出一节精致又小巧的脚趾。   脚趾莹白,宛如粒粒珍珠。   江宴行这才知道沈归荑方才是在骗他,他便又扫了一圈床侧,终是从床沿挡板遮挡下看到了那半隐着的鞋子。   “穿鞋子。”江宴行冷道。   沈归荑蜷腿,撇嘴,拒绝,“不穿。”   江宴行实在是被沈归荑磨的没了耐心,他便不再多言,干脆直接拉着沈归荑,便将她从床塌上拽下。   沈归荑被扯的踉跄,刚从床塌上踩下,地面的凉意直达脚底,她出声惊呼,便立刻将脚收回,整个人窝在床沿半分也不肯走。   手上的力道猛的往下一坠,手里的细腕也随之抽离,江宴行回头,便见沈归荑脚踩在床沿的檀木挡板上,窝成一团蹲下。   见他望过去,她可怜巴巴的抬眸望向他,也委屈的糯道,“凉……”   “……”   江宴行默了默,虽是被沈归荑耗尽了耐心,但却是半分也无可奈何。   他认命的撩起袍子半蹲下,从檀木挡板的阴影里拿出那双坠着鲛珠的绣靴。   然后抬手,撩起那曳地的紫色裙摆探入其内,待摸到隐在里头的玉足后,便握住她的脚歪拽出,动作虽说不上怜惜,但也是拿捏了力道。   然后亲自动手将鞋子依次给沈归荑穿上。   穿上后,江宴行这才起身,拉着沈归荑得手腕一路将她从内室扯到了外面。   江宴行步子迈得大,抓的力道也不轻,沈归荑只能由着他拽起,一路被迫小跑跟着出了屋子。   任由她如何喊他,江宴行也不理,直接将他扯出了屋外,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哎——”沈归荑刚发了个音儿,一股门风便迎面将她关在外头。   沈归荑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随即想到方才江宴行那副不耐烦又无可奈何的表情,以及他极度无语却不得不为蹲下她穿鞋的模样。   却是蓦地笑出了声,她柳眉扫出一抹喜色,抿了抿唇,本想对着屋内再开口,可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才闭了嘴,提裙出了院子。   江宴行晚上歇下时,床榻之间间或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馨香,像是在锦被上,又像是在鼻息之间。   他微蹙了眉,坐起身,掀开玉枕。   意料之中,那玉枕下边躺着一方淡粉色帕子,帕子一角落绣了根精致的荑草。   旁边落款两排小字。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郊野采荑送给我,荑草美好又珍异。不是荑草长得美,是美人相赠厚情意。   -   这回春蒐仪仗空前浩大,沈归荑也提早便起了床等着,待许若伶来唤她,才跟着去了场地。   此次来的妃嫔也多,连着末等的主子也随同而来,熟络的几个人围在玉桌前一起坐着,不熟络的,便稀零落单。   沈归荑与月嫔和许若伶三人落了一个席面,上座着是永硕帝,旁侧依次是江宴行和皇后。   左侧皆是官员,右侧皆是女眷,其余随行狩猎的世家公子不曾来此,正在马厩挑选狩猎作伴的马匹。   众人徐徐落了座,那吹影阁罢了多年的戏子也终于派上了用场,场地提前搭好了台子,待人来齐便拉幕开嗓。   约有几十曲目,大抵都是男欢女爱缠绵悱恻的情曲,头一个便是红极一时老生常谈的《西厢记》,都是永硕帝爱听的。   先是一曲唱罢,永硕帝听完才开口招呼众人,不过说了两句,就见一个小太监匆匆来报,说是四皇子回来了。   江怀拓今已出宫一年有余,永硕皇帝这几年昏迷不醒,间或醒过一次,也见不着江怀拓,算日子也已有四五年未见了。   永硕皇帝晓得自己的病是江怀拓的药方,一听江怀拓回来了,面上得喜色溢于言表,连忙挥手吩咐去召。   不多时,便见一男子青衫素带,鬓上一支木簪,模样清雅,带着通身浊骨尘气,风尘仆仆而来。   身量削瘦却并不孱弱,步步稳妥。   江怀拓比江宴行年长两岁,虽与江宴行同父异母,两人却无丝毫相像,他模样看着和善如温玉,一笑便让人如沐春风。   他还没到跟前,永硕帝便连忙吩咐人赐座,江怀拓十分守礼,一一拜过后,这才落座。   永硕帝好久不见他,便晾着众人与他寒暄,瞧着感情极为深厚。   这一幕看的沈归荑有些不适,便下意识抬眼去瞧江宴行,后者却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就这么往背上一靠,那雕花木椅活生生的被他坐出了软椅的感觉。   他倦怠的压下眸子,眼尾扫出一道冷淡的弧度。   也就是在沈归荑看过来时,江宴行好似与她有心灵感应一般,略微抬了眼,遥遥一望,便落在了沈归荑身上。   两人对视,沈归荑先是一愣,便抿唇对着他笑,那笑半带着安抚的意味,江宴行自是收到了,本想直接收回视线,可瞄到了沈归荑眼里的期待,也还是扬唇,回应与她。   只是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却被江怀拓捕捉到了,他循迹望去,却只瞧见了黑压压的一众宫妃。   他勾了勾唇,朗笑出声,便问道:“六弟在想什么这般出神?连喊你都听不到。”   江宴行确实是没听到,但他觉得是江怀拓声音小,而不是自己的问题。   便收回视线,落在了江怀拓身上,淡淡道:“在想四哥一年多不见,再见便觉得像是变了个人。”   江怀拓是个人精,最是八面玲珑,他晓得江宴行话有深意,却也不挑破,另择话题道,“六弟,你我兄弟许久不见,应着今日狩猎,不如与四哥比试一番?”   江宴行并不推辞,坦然应下后,便招呼刘平乐给他取胡服来。   两人刚交流完毕,女眷这方,便见与虞妃同桌的陈莺瑶起了身,往沈归荑这边走来,对着许若伶和玥嫔略一福礼,才看着沈归荑道:“久闻南齐三公主马术极佳,恰好臣妾少时也略懂一二,不若三公主与我也比试一番?”   三公主沈如姬确实会马术,但沈归荑不会,她只骑过一次马,还从上头摔了下来,磕破了膝盖。   这话不用想便知道陈莺瑶是在为难她,可陈莺瑶声音响亮,话一出几乎要将话传到各处角落。   沈归荑还没想好如何推辞,便又听陈莺瑶道:“只是这狩猎多在南山头,三公主不如便与我在北山头比试,一来不会搅了各位公子的雅兴,而来所猎之物也一目了然。”   直到这句话放出,沈归荑才晓得陈莺瑶的心思,避开狩猎主要场地,那恐怕便是要加害她了。   她原本还想拒绝,只是听了这话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她抬眸,望向陈莺瑶,“自然是没问题的,不过我与娘娘有个歧义。”   说罢,她顿了顿,视线扫向前头的高台,似是在去瞧永硕皇帝,实则是在看江宴行。   “我与姝贵人比试也在南山头,北山头不在狩猎范围之内,定然无人看守。娘娘金贵之躯,自然要避开这些危险。”   这话说得好听,似是处处在为陈莺瑶着想。   皇后听了先跟着附和,频频点头,同意沈归荑,“说的是,这北山头无人看守,还是不要去的好。”   见皇后发话了,陈莺瑶也不敢再多说,只得默默咬牙同意。   沈归荑同意的原因有二,一是想看看陈莺瑶到底想做什么,二是想赌一把江宴行的态度。   江宴行知道她并非南齐的三公主,会马术自然也是假的,所以她赌的就是江宴行知道她在可能有危险的前提下,会不会来救她。   见沈归荑同意,陈莺瑶便问她可要换衣,沈归荑摇头拒绝。   可笑,换成了胡服,若是江宴行来救她,撩起来可太不方便了。   这反应自然也正合陈莺瑶心意,她先是去换衣裳,回来后已经吩咐人牵了两匹马来,将其中一匹毛色极为漂亮的白马给了沈归荑。   “三公主,这匹你可满意?若是不满意,我陪你去马厩再择。”   沈归荑仔细看了那白马一眼,摇头笑道,“多谢姝贵人,我很满意。” 第26章 熟饭(一) 你你抱抱我   那白马如它外观一样, 真的只是漂亮,瞧着并非是狩猎所用的马匹,约莫是官宦家中子女玩乐的宠畜。   沈归荑也不拘泥, 起了身走过去牵马,她只是大略扫了一眼,便瞧见那马的嘴角留着的橙色残渣。   像是啃食的花瓣,又混着些绿草叶子。   这时江宴行和江怀拓也都离了席, 各自去牵自己的马, 随后纷至猎场。   沈归荑和陈莺瑶落后一些, 等江宴行和江怀拓各自骑马散开至消失, 两人这才也到了猎场。   陈莺瑶穿了一身绛紫色胡服, 手握马缰,踩上马镫翻身便上了马。   随后她便居高临下的去瞧沈归荑, 那健硕的马匹将沈归荑娇弱的身形衬得格外娇小, 陈莺瑶接过左右递上来的箭筒背在肩上, 催促道:“三公主,上马啊。”   其实陈莺瑶并不会射箭, 马术也真的只是略懂一二,并未谦虚,况且她今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并不是真的想与沈归荑比这些。   前些日子在东宫遇到沈归荑被她摆了一道的事,她一直记恨在心,今儿便想借此好好讨回来。   来时路上,她瞧见林中长了不少黄杜娟, 这黄杜娟又名羊踯蠋,羊食则死,马食则疯癫。便吩咐人去马厩牵马时, 喂了一株黄杜娟。   她想要的,不过是教训一顿沈归荑罢了。   陈莺瑶说完后,绕着马缰在手上缠了两圈,然后看着沈归荑。   沈归荑并未应她,而是去瞧那林子深处,江宴行和江怀拓入林后便消失于内,再远一些只能瞧得见交叠粗壮的树干。   她收回视线,这才对陈莺瑶淡淡一笑,也不说话,拉紧马缰,小心翼翼的踩着马镫上了马。   上马沈归荑试过多次,故此并不畏惧,她怕的是策马。不过幸好这白马乖顺温和,她骑上后也并无丝毫动作,沈归荑拉紧了马缰,小幅度的轻吐气息缓解紧张。   她知道陈莺瑶算计她,她若不动,陈莺瑶便会急不可耐的催促她,遂抓紧了马缰,小声的驱策,白马便应声慢悠悠的往前走着。   陈莺瑶见沈归荑终于上了马,便敛了眸子,压下眼底的得意,又催促了一句,“三公主,你这般慢,要如何我比试?恐怕天黑了,三公主连人带马都见不到猎物。”   说罢,她眸子微暗,双腿夹紧马腹,“不若我来帮三公主一把?”她靠近沈归荑,扬起马鞭,狠狠地抽打在了沈归荑所骑的白马身上。   白马撅蹄子嘶叫,猛地向前奔冲出去,马蹄落下荡起一层尘烟,飞速的消失在了眼前。   沈归荑没想到陈莺瑶会对她来这么一下,她也没想到这白马会受到刺激跑的这样快,在马背上的颠簸左右颠倒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多年前摔下的一幕。   风从耳边刮过,她面色极其苍白,沈归荑一边紧紧的拉着马缰生怕被甩下去,一边分散她因为惧怕已经有些涣散的神智去观察周遭江宴行的身影。   没有,连个人影都没有。   沈归荑这才浑身发冷,脊背宛如结了冰一样。   也就在这时,白马状态终于开始不对劲,它嘶叫逐渐变得怪异,频频甩头,似乎是摸不清方向四下乱撞,前蹄也频频高仰,如发了疯一般,想要把沈归荑甩下去。   沈归荑在白马不对劲儿时,便拽着马缰往前挪动,然后紧紧的抓住了马嚼子,她拽着的极为用力,脚也紧紧的踩着马镫,生怕被甩下马。   终于接受这山林深处不见一人的实事后,沈归荑开始惊恐的呼救,可她因着颠簸力气都用在了手上和叫上,喊出的声音便有气无力。   她后悔了。   她不该这般胸有成竹的答应陈莺瑶与她比试狩猎,她低估了陈莺瑶,高估了江宴行,也高估了她自己。   沈归荑感觉因着白马发疯似是乱撞,粗粝的马缰在手里滑出又被她拉进,如此反复手心都被剌的生疼似乎破了皮。   就在这时,除了身下杂乱的马蹄声,沈归荑还听见了由远而近传来的极快的马蹄声。   她艰难的抬头,循声望去,便看到不远处江宴行勒着马缰朝她赶来。   白马越发的癫狂,它看到有其他马匹跑来,竟是直直的冲撞过去。   沈归荑吓的一声惊呼,白马发疯似得横冲直撞,她被颠簸到脑袋发昏,随着一声凄惨的嘶叫落下,白马前蹄高仰,沈归荑觉得她整个人几乎要仰翻过去了。   下一秒,腰上便拦过一双手,一阵天旋地转落下后,一股紫檀香气便将她围绕在内。   江宴行在逼近沈归荑时,连忙从取出一把箭,极快的射向那白马的喉下,然后将沈归荑拦腰抱在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身前。   待缓过来时,沈归荑发现她已经换了一匹黑色的马,而身后正靠着江宴行的胸膛,腰前也环着一双拉着马缰的手。   她下意识回头。   少女脸色苍白,连红唇都褪下了颜色,眸子里还留存着尚未消散的惊慌,看向他时又掺了些复杂的喜色。   江宴行只是敛眸淡扫了她一眼,又极快的收回。   虽模样淡然,但沈归荑还是从那冷淡的一眼中看出了些许的不悦。   她手指有些发木,握紧了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如此反复后,待找回了知觉,沈归荑这才去拽江宴行的袖子,轻轻的喊了一声殿下。   声音低不可闻,江宴行却听得清清楚楚,那里头颤意明显,好似是在撒娇,又好似是惊魂未定。   他没什么表情,也没丝毫反应,只是架着马一路离开猎场,往行太子宫奔去。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行宫,江宴行先下马,随后又抱沈归荑下来。   松开了江宴行的袖摆时,江宴行便见到方才沈归荑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层浅淡的血色。   他略微蹙了眉,原本想直接将沈归荑放下,在看到袖上那一抹浅淡的颜色后,这样的想法也随之消散,便直接抱着她进了院子。   遇琮见了连忙迎上前,看到他们家太子怀里抱着的女子后,明显的一愣,话都卡在了嘴边。   江宴行瞧见了他的表情,也自当忽视,吩咐道:“三公主马惊了,去猎场查查是怎么回事。”   只一句话,遇琮便知道出了什么事,便连忙应下,丝毫没有停顿,匆匆跑出了院子。   沈归荑被江宴行直接抱进了屋子,然后让她下来,沈归荑搂着江宴行的脖子死活不松手。旁侧恰好有个玉桌,江宴行便干脆将沈归荑放在了桌上坐着。   玉桌并不算矮,沈归荑坐在上面,高度正好能由着她伸手去拦江宴行的脖颈。   她抬眸去瞧江宴行,脸上稍回了些颜色,可那薄唇还是被她抿的发白。   江宴行看着她并未有多余的表情,只是语气不太好的问了句,“还不松开?”   沈归荑倔强的看着她,抿唇摇头,却不说话。   江宴行见惯了她这模样,知道和她说什么都不管用,便直接去拽沈归荑的手臂。只是他没想到,这次轻轻一拽,沈归荑便松了手。   沈归荑的手被江宴行拽下后,她也没拒绝,便顺势将手心摊开给江宴行看,语气微弱,似乎是强忍着委屈。   “流血了。”   江宴行垂眸,便看到那原本细腻如脂的玉指上划除了几道血痕,细小的血珠冒出,凝固在那细密的痕口。   他看了一眼沈归荑的手心,便又抬眸去看她。   沈归荑微抿的唇角已然扁了下来。   江宴行默了默,似乎有些无可奈何,这才松开沈归荑,亲自拿了药膏与干净布条处理沈归荑手上的伤口。   沈归荑便乖乖的坐在桌上任由江宴行给他处理伤口,她半垂着眸子,额头也垂下,心情似乎并不太高昂。   等江宴行把她两双手都见到的包好之后,才抬眸去看他。   似乎是真的被吓到了,沈归荑声音小,语气也低落,“我累了,我想睡觉。”   江宴行闻言便扫了她一眼,那一眼带着薄弱的凉意,“七公主伤了手又不是伤了脚。”   沈归荑知道江宴行在讽她,便有些不开心,她扁了扁嘴角,复而抬眸看他,那眸子里有哀怨,有埋怨,还有委屈。   哀怨埋怨还有委屈都是对江宴行。   江宴行表情未变,坦然的迎上沈归荑的视线。   默了许久,沈归荑又道,“我要睡你的榻。”   江宴行并不理会。   沈归荑见他没有回应,便一咕噜跳下了桌子,提着裙子自己往内室跑,鞋子蹬下后便拉着锦被窝上了榻。   见沈归荑自顾自的往他屋里跑,江宴行也不紧不慢的撩起帘子跟上,待看到沈归荑如昨日那般窝在榻上看他,一副你今儿无论怎么轰我我都不可能走的架势。   便勾了个极淡的笑,垂眸看向沈归荑,语气也淡,“七公主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沈归荑被戳破心思,也不觉得尴尬,她迎上江宴行的视线,也看着他一本正经的问道:“那殿下要我睡吗?”   闻言,江宴行不动声色的轻挑眉尾,顿了顿,才问道,“睡什么?”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床边,看着沈归荑仰着脑袋看他,便微微俯身凑近,压低了声音,“是榻,还是我?”   沈归荑被说的脸色一红,她问的时候并未考虑这些,只是问了能不能睡榻,却不想会被江宴行这般曲解问出。   江宴行的呼吸与她凑的极近,带着温热和紫檀香气,沈归荑干脆直接抬手搂住江宴行的脖颈,将他勾入床榻之上。   随后,她抓住江宴行的手,撩过裙底,薄唇也贴在江宴行的唇上,轻轻啃咬,“都睡。”   -   午后的金色透过窗棂洒入,床幔被放下,地上散落着几件纤薄的衣物。   透过那微微颤动的纱帐,江宴行半压的低语也从帐中传出。   “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汗流珠点点,发乱绿葱葱。”   沈归荑眸子有些迷乱,她咬紧下唇抑住破碎的哭声,眸子半遮,压出一道晶莹的泪痕。   她语气娇弱,又带着微哑,“江宴行,你抱抱我。” 第27章 熟饭(二) 还要我教你   沈归荑做了个梦, 梦里她在江南泛舟而上,水波掀浪,她便随着飘荡摇曳。   那水面不太平静, 卷着浪潮朝她涌来,带着濡湿的气息,将她浑身浇透。   她从未感受到这般激烈的浪花,身如浮萍, 天旋地转, 让人混沌的睁不开眼。   她啜泣, 轻唤, 颊边被泪水浸透陷入鬓间。   直到天边最后一丝金色消散, 浪潮才停歇下来,她趴在船头疲力竭的喘气。   ...   等到沈归荑醒来后, 外头天已经黑了, 床头垂下的纱帐将外头的夜明珠的光泽挡住了大半, 透进来的光就显得薄弱晦暗。   沈归荑累得不行,眼皮都泛着懒, 她想翻身,却察觉到腰上环着的手,微微一顿, 才意识到了什么。   那人将她拦腰困在身前,埋头在她颈间,见她微动,便问了句, “怎么了?”   沈归荑与他贴近的距离微微撤开,抬眸看他,江宴行半垂着眸子, 模样倦怠,又带着一丝不清明的懒散困意。   她抬手推了他一把,小声道,“疼。”   闻言,江宴行这才掀了眸子,淡淡的瞧了她一眼,“哪里疼?”   “......”沈归荑一顿无语,然后扯着他胳膊,没好气道:“我说你胳膊硌的我腰疼。”   江宴行这才松开搂着沈归荑腰的手,棉被因着他撤开的动作钻入了些凉风,沈归荑连忙压住被角,将自已露出的肩头掩住。   恰好外头响起了敲门声,是刘平乐的声音,“殿下。”   江宴行便道:“进来。”   刘平乐这才推门而进,撩起珠帘绕进了内室,话还没开口,便闻到一室颓靡的香气,看到了一地散乱的衣物,有他们殿下的,还有.....女人的?!   “额......这个...”刘平乐突然卡壳,连自己要说什么都忘了。   江宴行没有耐心听他磕磕绊绊学口吃,便淡淡道:“说。”   听江宴行语气隐有些不耐烦,刘平乐便连忙掩下眸子开口,“奴才听遇琮大人说了,那马匹发狂的原因是食了黄杜娟,那姝贵人如今正哭的厉害,说是正担心着三公主的...”   三公主?!   刘平乐说到这猛地一顿,眼睛也直接瞪大,这地上散落的可不就是三公主的衣物吗?   这这这,刘平乐一时间瞠目结舌,又有些惊喜交加,连后话都忘了。   江宴行自是知道沈归荑马惊不是意外,也存了心要处理,没管刘平乐话说没说完,便吩咐道:“孤知道了,去备些温水来。”   说罢,顿了顿,又道:“把窗户关上。”   刘平乐连忙应下,以最快的速度把半开的窗户一一合上关紧,又拉上了窗幔,这才退下。   听到了关门声后,江宴行才垂眸看沈归荑,淡淡问道:“会伺候么?”   沈归荑点点头,便坐起身,棉被从身上滑落,她薄唇轻抿,便去捡肚兜穿。   江宴行瞧着她白皙又纤弱的手臂和细腰,微微压下眸中的暗色,出声打断她的动作。   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光着。”   沈归荑动作一顿,抬眸去瞧江宴行,后者眸色毫无波澜。   对视几秒,沈归荑这才从床上起身,轻手轻脚的挂上纱帐,然后光着脚下床去衣橱给江宴行拿新的衣物。   如今正值春夏交替的季节,晒了一整日的屋子还算温和,关上了窗后,便唯独剩下那颗夜明珠。   温润的白光洒在少女的身上,如初春的绽开的花火,稚嫩又青涩。   沈归荑拿了几件衣物折了回来,一一给江宴行穿上,她穿的不算顺利,甚至是丝毫不知如何更衣。   江宴行便拉着她的手,不紧不慢的一步步引导。   他语气极淡,又有些随意,“这也要我教你么?”   沈归荑从一开始不会的尴尬,直到听到这句终于是红了脸,她依稀还记得那时,江宴行勾着她的发丝,附在她耳边低语,“明明这般主动,又什么都不会,还要我教你。”   她半垂着眸子,试图掩下脸颊上的绯红。   江宴行看出了她的羞赧,却不戳破,也不再开口。   待给江宴行穿好衣裳后,外头刘平乐又敲门,说是温水和浴桶已经备好,可是要搬进屋来。   江宴行拉下纱帐,将沈归荑的身影隐在后头,吩咐道,“搬进来吧。”   刘平乐吩咐着人将浴桶搬进内室,还贴心的备了几株刚摘下的玫瑰花,待东西都放好备好,才又吩咐着人退出屋里把门关上。   那浴桶上冒着丝缕热气,飘着一层稀疏的玫瑰花瓣。   江宴行挂上纱帐,将沈归荑拦腰抱起,将她放到木桶之中。   水温刚好,沈归荑泡在水中宛如被洗礼了一半,通身的不适和乏累随之消散。   沈归荑坐在木桶,作势要将长发挽起,刚一抬手,却见江宴行一手拿了根花簪,一手撩起她身后的长发,给她松垮垮的挽了起来。   她有些吃惊,便抬眸去看江宴行,江宴行眸子平淡,将沈归荑长发挽起后,又撩了温水,拂向她的脖颈细细摩挲。   “我来洗。”语气有些理所当然。   .沈归荑垂眸看着那双打着替她洗澡的幌子却乱摸的手,默了片刻,却还是闭上了嘴。   外头刘平乐刚出去没走两步,才想起来刚刚有事忘了禀报。他不敢折回去,可又不敢不禀,站在原地挣扎半晌,终究是鼓起了勇气再次叩响房门。   “殿下,”他语气微虚,听见里头没人应他,便又继续道,“奴才还有事要禀。”   江宴行顿了顿,才道,“进来吧。”   闻言,沈归荑眼睛猛地瞪大,张嘴要制止,却被江宴行指尖摁住了下唇,她檀口微张,那指尖便顺势探入了她的口中。   带着温热湿漉的水迹,随后是冰凉的触感。   “唔。”沈归荑压下出口的话。   刘平乐进来后,余光微瞟,便看到内室那稀疏的珠帘之后,江宴行背对着他站立,将那宽硕的木桶中间部位给挡的严实,除了余下的两边,什么也看不到。   他连忙垂下眸子,不敢再看,老老实实的禀报,“殿下,那姝贵人听说殿下救了三公主,争着吵着要见陛下以证清白,现在正被遇琮拦在宫外呢。”   江宴行指尖沈归荑唇上压了压,这才慢吞吞的抽出,然后撩了一捧水,混着两片花瓣浇洒在沈归荑肩头。   玫瑰瓣落在沈归荑的锁骨上,他便指腹碾着花瓣揉搓,直至那花瓣揉搓破掉,在沈归荑肌肤上留下一道浅红色水痕。   他便又撩了水将那红色连带着花瓣也给冲洗掉。   他问道:“哪个姝贵人?”   “就是前些日子陛下新封的贵人,也是虞妃娘娘家的表亲戚妹妹。”刘平乐听着那稀落的撩水声,越说头埋的越低,恨不得将脑袋缩回肚子里。   闻言江宴行只是平淡的哦了声,刘平乐听他这敷衍的一哦,就明白他压根不知道姝贵人是谁。   随后又听他问道:“正在宫外?”   “正是。”刘平乐答。   江宴行指随着沈归荑的颈侧逆上滑过,最后停留在她左侧的耳垂上。   耳垂饱满白皙,没有耳洞的痕迹,却有一道清淡的几乎要看不出的刮痕,似乎是时间太久,而逐渐淡退掉了。   他覆上沈归荑的耳垂轻轻揉捏,然后逐渐摸向耳廓。   “那便让她在宫外等着。”语气听不出丝毫情绪。   刘平乐知晓了江宴行的态度,应下后便连忙退下,唯恐避之不及的拔腿就走。   待关上了门后,他才虚揩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匆匆离去。   听到刘平乐走了,江宴行便松开沈归荑的耳垂,手指绕道她的颈前,然后一路深入下滑。   沈归荑有些措不及防,微弱的惊呼一声,连忙推开江宴行的手,下意识的并起了双腿。   “你、你干什么?”她语气有些慌乱。   被沈归荑推开,江宴行也不再动,把手收回搭在木桶边,指尖正往下稀稀落落的滴着水,落在水面上打出一圈圈的涟漪。   他低敛着眉眼对上沈归荑怯怯的眸子,随后幽幽开口,“你说呢?”   “......”沈归荑抿了抿唇,这才垂了脑袋,有些底气不足道:“我、我自己来......”   闻言,江宴行笑了一声,那一声极淡,似乎带着嘲,又带着随意。   沈归荑知道江宴行在笑话她,听了只觉得刺耳,脸上更红了,暗自咬牙,便赌气道:“那你来!”   江宴行看着只给他露出了一个头顶的沈归荑,闻言也没说什么,只是从容不迫的挽起起袖子,随后将手继续探入水中。   沈归荑有些紧张,双腿的姿势还未动,自己的右手便被江宴行拉起。   他只说,“你教我,”顿了顿,他俯身凑近沈归荑,低道,“将里头的东西洗干净。”   沈归荑脸红的几乎要滴血,她恨不得要将脑袋埋进水里冷静一下,谁要手把手教他给自己洗澡啊。而且那不是他的留的吗,凭什么要她教他洗?!   她一把推开江宴行的手,怄了气,“你、你、不洗拉倒,谁稀罕!”   听沈归荑似乎真生了气,江宴行便不再逗她,拢着袖子便探入了水中。   沈归荑半压着眸子,眼泪似乎又要落下,她面色的绯红不但没退,还浮上了更多。   她紧紧咬住下唇,可还是难以抑制住破碎的哭腔从唇缝中溢出。   她一把抓住江宴行的手,小口的吸气,半带着发颤的哭腔问道:“...你还没洗好么?”   江宴行压低声音轻哄:“别动,就快好了。” 第28章 藏雀(一) 你只护着我   直到木桶里的水逐渐开始泛凉, 江宴行才替沈归荑洗完。   沈归荑垂着眸子,模样有些乏,似乎是累极了, 薄唇被她咬的泛红,还留着一层浅薄的牙印。   江宴行拿着帕子擦干手上的水迹,拿了一件他的睡袍,才将沈归荑从水里抱出, 然后裹上。   他亲自为沈归荑擦拭身体,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 沈归荑能感受到指上的温度在她身上流动。   从容不迫, 细致, 极有耐心。   她连又浮上一抹红,抬手抓住了江宴行的手腕, 小声说道, “...可以了。”   江宴行这才作罢, 垂眸去看她,“马惊的事, 你怎么想的?”   闻言,沈归荑一顿,抬眸迎上江宴行的视线, 眸色微闪,似乎有些吃惊。   她抿了抿唇,压下这抹惊色,“许是姝贵人吩咐喂马时, 让马误食了黄杜娟也说不定。”   江宴行瞧沈归荑还在违心说着好话,便有些无语,模样颇有些倦怠, 他顿了顿,还是提醒了一句,“别装。”   这语气虽然淡漠,但仔细却能嗅到一丝不耐烦。   沈归荑这才收了心思,看着江宴行,不再装模作样,“她本就不喜我,是她提出的比试,也是她选的马。”   顿了顿,沈归荑语气有些不好,拉着江宴行的袖摆轻拽,“你别去见她,她哭是因为怕我告状。”   见沈归荑终于忿忿开口,江宴行才淡淡笑了,应了一句,“嗯,不见。”   说罢,他又垂眸看沈归荑,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日后要什么,想什么,便直接说,我不喜欢猜人心思。”   闻言,沈归荑一愣,然后小声的开口,好似在试探,“那我要什么你都给吗?”   看着沈归荑一脸期待的望着他,江宴行没有直接开口,只是盯着她多看了几秒。   少女鬓边垂下的发丝蹭在颊边,他抬手抚掉,指腹压在她的脸上摩挲,淡淡开口:“你不妨说说。”   沈归荑抬手按住江宴行抚着她脸颊的手,神色认真的看他,“我要你以后护着我,也只护着我。”   江宴行注意到了沈归荑那个“只”,眸子并未有什么变化,他极淡的勾唇 ,便将手抽回,“胆子不小。”   见江宴行要将手收回,沈归荑便眼疾手快的抓住他,“我如果胆子小,便不会来找殿下,我若胆子大,便不会只提这一个条件。”   顿了顿,她继续道,“我胆子不大,只敢提一个条件,我胆子也不小,却只够来找殿下。”   “所以,殿下答应么?”   少女语气极其诚恳,又带着期盼和希冀,眸子并不浑浊,却也没有其他多余的情愫。   江宴行看了她半晌,抽回手,然后将沈归荑的衣领裹紧了一些,便反问道:“我护着你,你能给我什么?”   沈归荑笑,语气也轻快,“只要殿下能护我无虞,殿下要什么我都给。”   闻言,江宴行才笑了,他笑的极淡,几乎要察觉不出来,眸子也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拢紧了沈归荑的衣领,只淡淡说了句,“天冷了。”   沈归荑再次抓住他的手,却不死心的追问,“殿下答应了么?”   见江宴行不答,她便继续道:“殿下不说话,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江宴行看着眼前的少女,她眸色闪亮,半带着喜色,眉眼弯弯,好似穹月。   他极淡的嗯了一声,却并不多说。   ——我能要你什么,不过是你有求于我罢了。   沈归荑见江宴行应下,终究是抿唇笑了,眉梢都挂了喜色,她直接扑进江宴行怀里,将脸埋进他的胸襟前。   她暗暗念道,娘,你看,离开了南齐,我也能好好活着。   她扑的突然,江宴行不由得后退一步才稳着身子,眉头略微蹙了蹙,江宴行推她,“松手。”   沈归荑即刻摇头否决,“不松!”   “你还没穿衣服。”江宴行道。   “不是你让我光着么?”   “......”江宴行冷笑,“那我喊人进来了。”   沈归荑一慌,连忙仰头看他,“不行!”抿了抿唇,“你、你,我裙子都脏了,你让我穿什么?!”   “而且,姝贵人还在外头等你,我走不了,鸦青又不能进来,我又光着脚...”说着便没了声音。   这话说得没错,江宴行自是知道沈归荑今天是不会回去了,况且他也压根儿没打算让沈归荑回去,便将她拉开,哄道,“那你去床上。”   闻言,沈归荑脸色微变,有些难为情,又有些尴尬,顿了顿,她低弱了声音,“床上脏,还,还都湿了.....”   “那你说,”江宴行没了耐心,“你想干什么?”   沈归荑微抿着唇,唇缝透出一抹浅淡的粉色,“那......你把褥子换了,你再抱我去床上。”   这话说的江宴行一扬眉,语气有些冷,“谁换?”   “......”沈归荑连忙垂下眸子,条件反射般的接道:“我换!”又底气不足的重复了一遍,“我换......”   江宴行看着沈归荑这一副可怜巴巴垂着脑袋模样,倦怠的闭了眸子又睁开,终究是妥协了,他抱起沈归荑将她放在榻上,冷道,“站好。”   沈归荑湿着脚踩在床榻上,垂眸看到那凌乱的褥子上晕染了一大片湿色,上面还挂着血迹,面色一红,尴尬的别开眼不再去看。   这时江宴行已在衣橱下面拿出了一套新的褥子抱过来,然后吩咐沈归荑将脏了的收拾起来,她便弯腰抬脚,将上头那一层褥子撤了下来,拿在手中。   少女只裹了一间轻薄的中衣,虽宽大,可却不曾在腰上绕系,动作间那中衣外敞,便露出里头细嫩的脂玉雪色。   江宴行眸色暗了暗,然后淡道,“把衣服系上。”   沈归荑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埋头将腰间的带子系上。   随后他将褥子放在榻上,由着沈归荑摊开换掉。看了一会儿,江宴行便失去了耐心,他无奈的将沈归荑拉开,让她靠在一边站立,自己默默地将褥子换好,把换下来的丢在了浴桶上。   等沈归荑再次窝在锦被里时,他才唤刘平乐进来将浴桶抬走。   刘平乐看着浮在浴桶里的褥子愣了愣,藏了一半的喜色终于是显了出来,他吩咐人将浴桶抬到外头后,又叫了个宫娥过来,吩咐道好生将这褥子洗干净,才招呼着人匆匆离去。   不过离去多久,刘平乐便又在外头敲门,“殿下,该用膳了。”   床头的帷帐被拉上,床尾还挂着,若是看过去,只能瞧得见垂下的纱帐后头只露出一排莹白的脚趾。   江宴行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个白瓷小瓶,指腹沾了些乳白色的药膏,周遭还挂了些晶莹水色。   沈归荑背靠在床头,身后垫着玉枕,此时她正颤着羽睫,双手撑着床面,紧紧地攥着床单,下唇被她咬出了一排轻浅的牙印。   锦被被堆在身侧,她蜷着腿。   江宴行先是淡淡的应了刘平乐一声,“外头等着,”说完,便看向沈归荑,语气有些无奈,“你放松一点,不然抹不进去。”   “可是,”沈归荑抬眸看江宴行,眼眶有些红,“我,我难受...”   闻言,江宴行默了默,才开口,“那你拿枕头垫着,躺下来。”   沈归荑拿起背靠的玉枕,躺下,乖乖照做。   江宴行这才又新沾了药膏给沈归荑细细摸上,他抹的太过认真,极近一刻钟的时间,沈归荑仿佛觉得足有一个多时辰那么长。   直到她额头上浸了一层薄汗,面色浮粉,江宴行才停下,拿着帕子替她擦拭干净,然后又擦掉指尖挂着的滑腻水渍。   沈归荑抓着锦被蒙着脸,只露出一双泛着晶莹的眸子,然后恨恨的看向江宴行,“你这根本就不是抹药!你这是、你这是...”   江宴行慢条斯理的拧上瓷盖,闻言掀眼看了她一眼,眸子里带着些薄弱的兴致,他似笑非笑的接话,“是什么?”   沈归荑被她问的脸色发烫,卡了片刻,终究还是小声的骂了句骗子。   江宴行勾了勾唇,也不在意,便吩咐刘平乐进来布膳。   刘平乐打进来余光撇到那放下的纱帐,便一直低着头,埋头进来,又埋头出去。   他看了一眼那桌上的菜品,便问了沈归荑一句,“饿了么?”   沈归荑扁嘴,恼道:“不饿。”   江宴行闻言便扬了眉,“折腾了一下午都不饿?”   这话说的倮露,沈归荑被噎的不知怎么接话,便直接掀开锦被,坐起身,硬着头皮看江宴行,“那你喂我。”   江宴行压了眸子,将手里的药瓶放在榻前的檀木小几上,淡笑,“看来是真不饿。”   沈归荑一听就来了气,见江宴行作势要起身,她便拽住他,“我现在饿了,”顿了顿,“我肚子都响了,不信你听听。”   江宴行闻言也十分配合的扫了眼她平坦的小腹,待回视线后,便也妥协了,“在哪吃?”   见沈归荑有些疑惑,江宴行便又解释道:“在床上吃还是在桌上?”   沈归荑本想说床上,但是又怕洒了,轻抿唇,就说了个桌上。   说完,江宴行便弯腰俯身抱起沈归荑,后者没想到他会突然将她抱起,微弱的惊呼一声,便抓住了他的胳膊。   江宴行把沈归荑放在腿上抱着,然后吩咐她夹菜。   沈归荑一边垂着眸子一边夹菜喂到江宴行嘴边,一边不满的嘟囔,“不是说喂我吗,怎么倒变成了我喂你。”   闻言,江宴行敛眸瞧她,见她只露了个精致小巧的鼻尖,接过她手里的筷子,问道,“要吃哪个?”   沈归荑指了指手边的一盘鱼,“那个。”   江宴行夹了一块送到他嘴边,淡淡道,“张嘴。”   沈归荑乖乖吃下,薄唇一抿,柳眉便蹙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江宴行摊开手放在她嘴边,语气依旧平淡,“吐。”   她张口,乖乖将嘴里的鱼刺吐出。   -   许若伶当时正在喝茶,乍一听到沈归荑马惊,吓的茶水都险些洒了一身,后又听说遇到了江宴行,已被江宴行救下,这才放了心。   这边刚禀报玩沈归荑马惊的事,后头那陈莺瑶便抹着泪跑到虞妃身边,说都是她的错,都怪她提议和三公主比试,若是没有这一茬,三公主也不会马惊。   这模样倒先给玥嫔瞧乐了,她抿了口茶水,微微冷笑,“瞧她哭的,一点也不真,若是有我三分之一的功夫,我保证把陛下都哭的过来哄我。”   许若伶被她说的直笑,“少说风凉话,那小沈还不知道如何呢,不如与我去看看?”   玥嫔摇了摇头,“看样子也不像是有什么事,太子救了的,若是有什么事,早就传过来了。”   巧的是,这话刚落,那刘平乐便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遇琮,说是三公主受了伤,让遇琮过来查马惊的原因。   这下许若伶便冷静不了了,难不成真有什么事么?还亲自吩咐遇琮来查?   鸦青闻言也跟着一慌,凑到跟前,哭丧着脸看着许若伶,许若伶便连忙起身请辞皇后,然后领了鸦青去看沈归荑。   路过太子行宫,那门半掩着,外头只守着一个侍卫,那侍卫稍微有些面生,她只见过一两面,叫不出名字。   因惦记着沈归荑,许若伶只是大略的扫了一眼,便去了隔壁院子。   逛了一圈,却没瞧见沈归荑的人。   许若伶微微蹙眉,便吩咐鸦青在门外守着,谁来看望也不让进去。   她提了裙子,停在了行宫外头,遇知瞧是伶妃,便恭敬的拱手,“伶妃娘娘。”   许若伶透过那半掩的宫门往里瞧,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这才收回了视线问他,“殿下可在宫里?”   “在的。”遇知答道。   闻言,许若伶便要往里头进,只是刚抬脚便被遇知拦住了,他抬手,冷道道,“娘娘,今日殿下吩咐了,谁都不见。”   许若伶被拦的一肚子气,连抬眸冷眼瞧他,“三公主可在?”   遇知脸色冷淡,坦然摇头,“不在。”   “那你可知,是太子殿下救了三公主?”   “知道。”   “那三公主人呢?”   “殿下将人救下便将三公主送去了自己的院子,至于三公主为何不在,那便是她自己的事。”   这话说得好是蹊跷,既是受了伤,还被江宴行救了,沈归荑不在自己的屋里那还能去了哪里?   她只觉得这侍卫像个木头,烦人的很,便不再理他,直接绕过他提着裙子迈入院子。   遇知眸色微微一凝,便后退两步挡在了许若伶跟前,“伶妃娘娘,属下也是奉命行事,娘娘若是执意硬闯,属下便不客气了。”   见着侍卫不知好歹的又堵在她跟前,许若伶便微微冷笑,“你这奴才好生愚钝!如今三公主马惊受伤,可那屋子却空着,若是有人来探望瞧不见人,去外头又找不见人,如何交代?!”   顿了顿,继续道:“人是殿下救的,救完人却消失了,你又让别人如何议论殿下?!本宫只消知道三公主是否安全,后头的事权且交给本宫处理。”   “最后一遍,让开!”   这话说的不是没有道理,遇琮走之前只交代他说三公主和殿下在里头,让他好好守着。若是有人来,一律拦着不让进来,若是有人问了三公主,也一律说不在,却不曾想过这一茬。   但若是真有人觉得三公主失踪,大张旗鼓的在这猎场搜找,到最后却发现是在他们殿下这里,那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可是这三公主和他们殿下之间的事,也不敢让别人知道...   遇知眸子闪了闪,还在思忖许若伶和三公主的关系,虽说三公主住在伶妃宫中,瞧着关系也好,但谁能知道私下是不是真的好。   后而又想到了萧青音,那萧姑娘被他们殿下是好生护着的,伶妃与她向来亲近,瞧着和她们殿下的关系也不错,该是可以让她进来的吧?   这般一想,遇知便有些犹豫。   许若伶看他眼珠子转着似是在思忖,压根没时间等这榆木脑袋想明白,便就趁着遇知犹豫的这空档,便直接进了院子,身后传来的喊声也被她直接忽视掉。   这太子行宫她早些年去过一次,便直接朝着寝房过去。   只是方一凑近,便听见道含糊不清的哭声撞入耳膜。   那哭声似乎含着泪,带着娇软,带着抑制,断断续续又支离破碎。   紧接着,屋里头再次传来一声哽咽的啜泣,“你...你慢一些...”   许若伶身子一僵,脸色有些不可置信,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正是沈归荑。   她神色一凛,片刻也不敢停顿,便连忙提裙又折了回去,待走到遇知跟前停下,稳了稳心神,才看着他,眸色郑重,语气也极为严肃。   “本宫走后把门关紧,无论是谁,都决不能让他进来,若有人问到三公主,便说受惊已经睡下了。”   见遇知点了点头,她似是不放心一般,又嘱咐了一遍,“记清楚了。”   遇知再次点头,许若伶才匆匆离去。   她先是去找了鸦青,说沈归荑正在太子那里,暗自警告她把嘴巴闭紧,可她又不放心鸦青,便和她一起守在院子里住下。   期间也的确是有人来看望,都被许若伶以受累睡着了的借口送走。   直到第二天蒙蒙亮,刘平乐来吩咐鸦青带一件新的衣裳去太子行宫,许若伶这才舒了口气,悬着的心彻底是放了下来。   她拦着鸦青没让她去,而是让她将裙子包起递给了刘平乐,刘平乐即刻会意,也晓得鸦青去的话让人瞧见不好,拿了衣裳便匆匆回了行宫。   沈归荑昨儿个睡的有些晚,她累得很,脑子也沉的发懵,枕边又多出个人来,便怎么也睡不着。   她半压着眸子,窝在江宴行怀里,辗转反侧。   最后终是把江宴行折腾的烦了,他才睁开眼,眸子里是混沌的困意,声音也泛着倦,“怎么了?”   沈归荑小声低喃:“我睡不着。”   江宴行松开搂着沈归荑腰的手,问道:“又硌着你了?”   沈归荑这会儿正蒙着,江宴行的话只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也没细听,只觉得腰间一空,她愣了愣,便抬手去拉江宴行的手,继续放回了自己腰间,又往他怀里凑了凑,低声道,“嗯....就是有些不舒服。”   这话说得有些不着边,江宴行一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便下意识的去摸沈归荑的额头,“哪里不舒——”   刚碰到沈归荑的额头,说话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他蹙了眉,用自己的额头抵着沈归荑的额头,感受了片刻,这才撤开,“怎么这么烫,你发烧了?”   沈归荑唔了一声,低低道:“不知道。”   沈归荑身子向来比旁人要弱一些,之前在南齐稍受点凉风便要染风寒,或是烧上一两天,更别说被江宴行这般折腾一下午。   见此情景,江宴行也终究意识到这怀里窝成一团的姑娘竟是这般娇弱,回忆开始往前拉,不管是他亲自接和亲仪仗,还是前些日子沈归荑落水,她都烧了好些日子。   他拂上沈归荑的后颈下滑,轻轻拍着她的背,“先起来。”   沈归荑埋着脑袋摇头乱蹭,发出的声音含含糊糊,辨别不太清楚。   江宴行见她不动,便要坐起身,双手握着沈归荑的腰,作势要将她抱起。   沈归荑被他弄得不舒服,轻哼了一声,抬手去推他,只是那力道极轻,宛如抓挠一般,带着微弱的痒意。   江宴行眸子暗了些,抿起薄唇,哄道,“听话,先起来。”   闻言,沈归荑这才掀起不甚清明的眸子,可她实在晕困,眸子也朦胧,即便是抬眼,也只是掀了一半,像是半垂着。   她似乎是不太明白为什么江宴行要让她起来,便小声问道,“怎么了?”   江宴行捧着她的脸,指腹压在她的眼上轻轻摩挲,试图要让她清醒一些,“你发烧了。”   沈归荑这回听清楚,也听进去了。   闻言,她轻抿了唇,似乎有些茫然,“我发烧了?”   江宴行淡淡的嗯了一声,又重复了一遍。   似乎确定了这个事实,沈归荑这才皱起了眉,眼皮压出一抹委屈,语气也低不可闻,“肯定是你下午,给我洗澡,还不让我穿衣服...我才发烧的。”   顿了顿,她声音又低了些,“怪你。”   江宴行也低声应下,哄道,“是,怪我,那你先起来?”   沈归荑拖长了音调嗯了一声,随后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摇头,抬眸看他,“那你先亲亲我。”   闻言,江宴行垂眸,纱帐外透过的温润光泽落在少女的脸上,衬得那眸子宛如星辉,江宴行抿唇,也晓得沈归荑的确是因为自己而发的烧。   他压下眸子里的暗色,在沈归荑唇角落了一吻,只轻轻一下,便撤开。   沈归荑只觉得嘴角轻轻一凉,那柔软的触感便消失了,她皱了眉,抬手点着自己的下唇,不满道:“不对,要亲这里。”   江宴行看着少女眸子眨呀眨,他的眸子暗了又暗,这才黑了脸。   咬着牙低道:“沈归荑,你故意的吧?” 第29章 藏雀(二) 你你不要脸   说是故意, 沈归荑也的确算不上故意,不过是借着不舒服,脑子又懵顿浑浊的劲儿来闹一闹江宴行罢了。   听得他凑到自己跟前低语, 沈归荑便眯了眯眼,也仰着脑袋迎上去,她抽出手来,拂在江宴行的颊上, 指尖在摩挲着什么, 最后停在了他的唇上。   似乎是摸到了唇的位置, 沈归荑才贴上去重重一印, 停了大约三四秒的时间, 她才撤开。   指尖学着江宴行之前的样子,压在了他的下唇, “这里, 只有我能碰。”   “还有, ”说着,另一只手也顺着江宴行的脸颊下滑, 拂过他的胸膛一路向下......   江宴行眸色微微一凝,眼疾手快的拦住了沈归荑要乱抓的手。   沈归荑被他的力道抓的唔了一声,还未抬眸, 便听江宴行恼道:“不过是发个烧而已,你发什么酒疯?”   她被抓的手腕有些疼,轻轻地推了他一下,想要挣脱他的束缚, 拧着气道:“你松开我!”   感知到那双手还要挣扎的向下去摸,江宴行脸色黑了黑,警告道:“手老实点。”   虽说沈归荑脑子有些懵, 还有些迷糊,可她却能听出来江宴行是在凶他,当即就扁了嘴角,语气还带着指责,“你,你....”   说着,她将手抽回,抵在了他江宴行身前,眼眶红了红,声音低若蚊蝇,“你明明下午还非要我握的...”越说她声音越小,直至低的再也听不见。   江宴行被她说的面色终究是闪过一丝难堪,却又极快的消失不见,眼看着沈归荑脸色越来越红,身子也越来越烫,眼眶还挂了些晶莹。   无可奈何之下便只能吻着她的眼角,又是解释又是哄,“下午是下午,同现在不一样,你烧的厉害,先听话起来,嗯?”   打江宴行开口后沈归荑便摇头,一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样子,非要同他较真,“哪里不一样,明明都一样,你就是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你了?”江宴行一听,便也不再急着哄她起来,“说说。”   沈归荑小心的抿唇,语气也微弱,“下午....你下午说给我洗...洗澡,说好了只是清洗,可是指头总是乱动,还有抹药也是,你就是欺负我...”   江宴行听了只觉得这话好笑的紧,便压低了声音无奈道:“我不动若是弄疼你了怎么办?又怎么给你洗,如何给你抹药?”   这话把沈归荑说的脸色发烫,好在那颊上本就红晕一片,如今浮上羞红也瞧不出多少,江宴行见她终于消停,心知她不愿起便也不再强迫,便自己坐起身,撩起纱帐去唤刘平乐。   刘平乐拿着个木敦子坐在门口打瞌睡,一听江宴行唤他,便连忙推门进屋。   江宴行刚说召太医,便见窝在锦被里的少女动了动,探出了个指尖去拽他,有些不愿意的哼了一声,才软软道:“我不想看太医。”   这声音刘平乐也听得到,闻言便吓的连忙后退了两步,心里默念两遍非礼勿听非礼勿听,遂埋下脑袋。   听她说不想看,江宴行也没强迫她,便让刘平乐拿件里衣,又吩咐他去打了一盆冷水。   刘平乐应下,将里衣隔着帘子呈给江宴行后,便匆匆出门打水。   东西都拿好了,江宴行才挥手让他在门外候着。   江宴行替沈归荑穿上里衣,又湿了脸帕拧干,搭在沈归荑额上,替她降温。   待那脸帕温度消下,江宴行再重新摆洗,再次放在沈归荑额头上。   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直到沈归荑脸色的红晕逐渐,江宴行才吩咐刘平乐将水端出去。   沈归荑虽眯着眼,可江宴行躺回来时她也能察觉的出来,便抬了手去搂他,往他怀里钻。   额头前的凉意没有了,埋在江宴行的怀里时还是有些闷,她便一边扯着衣领一边吵着说热。   江宴行蹙了蹙眉,拂上沈归荑的额头,温凉并不发烫,便垂眸去瞧她。   少女衣领微敞,露着若隐若现的春.光,若说看也看过的,只是这般遮掩的羞色,却比平常更加勾人。   他眸色晦暗,抬手去紧沈归荑的领口,只是刚一碰到,就被她按在胸口,紧贴着肌肤,然后下滑。   手心起伏的触感极为滑腻柔软,带着滚烫的温度,她呼吸有些微弱,便带着极小的伏动。   “好热...”沈归荑含糊不清道。   江宴行眸色暗了又暗,喉结上下轻微滚动,却是替她掖紧了被角。   他还记得小时候发烧时无太医给他看病,刘平乐便给他塞了好几床被子,让他蒙在里面,说捂出汗了便好了。   江宴行指尖微动,然后往上拉了一截锦被,将沈归荑掩在里头。   随后,他凑近了一些,薄唇贴在沈归荑的耳侧,将那截莹白的耳垂含在口中,牙齿轻轻撕咬。   “唔...”沈归荑不舒服的哼了一声,身子微微一颤,便没了声音。   江宴行手托着她的后背,与自己贴紧,薄唇沿着耳侧一路下滑,最后停在了她清瘦的下颌处。   滑腻、滚烫、又带着少女独有的濡香。   他拉过沈归荑的手,将她半屈着的五指摊开,擦过棉被一路下滑。   沈归荑半眯着眸子,眼前剪影浑浊,由着江宴行去拉扯引导。   那手软若无骨,指尖还带着微弱的颤抖。   江宴行这才吻了吻沈归荑的唇,贴合之间,隔着薄唇轻颤的幅度,低声哄道:“乖。”   沈归荑烧的有些神志不清,她似乎是又做了个梦。   梦里潮热、濡湿、黏腻,又充斥着颓靡的香气。   -   刘平乐守在门外一宿没敢睡,生怕里头那位金贵主子再出什么状况,他挨过了困顿,送走第一声鸡鸣,又迎来天际第一道光。   终于听见他们家爷唤他,“去叫鸦青拿件裙子过来。”   他哪敢怠慢,急匆匆的出门,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自己倒又回来了。   听了刘平乐的解释,江宴行也觉得是个问题,便也不再多说,招呼着他下去了。   沈归荑朦胧之间是被江宴行喊醒的,他轻拍了拍她的脸,喊她起来穿衣。   她眼皮困得睁不开,便推开江宴行的手,低哼了一声,像应又不像是应。   江宴行从未伺候过人,也没人敢让他伺候,偏偏这两日倒好,他又是穿衣又是穿鞋子。   无奈之下,他只好拿过床边搭着的裙子一一给沈归荑穿好,这才动身抱着她出了行宫。   却说许若伶这边,前脚刘平乐刚走,她还在想法子怎么对外解释,这可倒好,法子还没想出来,江宴行便抱着人过来了。   许若伶顿了顿,瞧着江宴行把沈归荑小心翼翼的放在榻上,才凑过来问了句,“怎么了?”   江宴行如实回答:“发烧了。”   “发烧了”这三字里听的许若伶眉头一跳,当即便抬眸去看江宴行,那眸子里的情绪可谓是多姿多彩,有费解,有埋怨,她抿下唇后,又变成了无语至极。   江宴行这小子好似有病一样,当初那三公主点了名要嫁他,他偏不要。等冠着后妃的名号来和亲后,他又占人家便宜。   光天化日之下不避讳也就罢了,还将人家给折腾病了。   她压下眸子里的无语,然后吩咐长叶说,“快去请太医。”   待长叶匆匆出了宫,许若伶才示意江宴行跟她去外头,江宴行也没推脱,跟她慢悠悠的出了屋子。   “我只对外头说是三公主受到惊吓,一早便睡下了,你这好,在你那住一夜倒发烧了。”   顿了顿,许若伶又埋怨道:“这春蒐时间本就不久,三公主身子弱极,没有个三四天是好不了的,届时回宫在困马车上颠簸个一天,怕是又要加重了。”   江宴行懒散的敛下眸子,淡淡应了一声,才道:“那不如娘娘也装病,等三公主病好了再走也不迟。”   刚说完,江宴行便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闻言,许若伶一愣,抬眸瞧江宴行,狐疑道:“莫不是你传给三公主的?”   江宴行指背抵了抵鼻尖,也不避讳,语气漫不经心道:“许是她传给我的。”   “......”许若伶一顿,便笑了,然后抬眸去江宴行,语气带着似笑非笑的揶揄,“这病没有个一天半宿我看是传不了。”   说罢,她又瞧了那屋一眼,心里跟明镜似得,又将视线移在江宴行身上,“殿下知道怜惜人,自己哄了一宿,倒叫我们在这屋里也干守了一宿。”   这话说得像是指责,又像是调侃,江宴行也没心情与她费口舌,只是淡淡的勾唇,开口道:“娘娘费心了,不知车骑将军的小姐可选好了夫婿?”   一听这个许若伶便笑了,心道和聪明人聊天就是好,见江宴行问了,她自然也不含糊,“还不曾,不若殿下再多提供些画像,我也好给小阿泽择婿。”   江宴行只掀眸瞧了许若伶一眼,淡淡道:“画像便不必了,不如回宫封个县主罢,娘娘意下如何?”   闻言,许若伶喜色溢于言表,并不推脱,当即便给江宴行福了一礼,笑赞道:“殿下英明。”   许若伶年纪比江宴行大了十四有余,她十五那年进宫时,江宴行不过还是襁褓里几个月大的婴儿,那会儿她还是个常在,颦妃娘娘又和善,见她喜欢小孩子,便时常唤她进宫来玩。   颦妃是江南华亭县的女子,温润典雅,恬淡大方,受宠至极,这是许若伶对她的印象。   再后来,她亲眼看着颦妃被泌贵妃陷害,遭到陛下厌弃,打入冷宫,最后死于那些见不得人的腌臜手段之下。   她至今都还记得那年大雪,颦妃奄奄一息,江宴行在引朝殿宫外跪了一天又一宿,成了个雪人,待将他抬回去时早已面色苍白,人都冻厥了过去。   之后,江宴行便烧了半个多月,再醒来,已是颦妃以淫/乱后宫的罪名被沉入碧湖时。   她听说江宴行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带着病便跑去了引朝殿,将那宫门口的砖瓦上磕出了一片血迹,那位帝王也不曾见他一面。   在她亲眼看着一位曾被捧到云间的宠妃坠落、玉碎后。   她又看到了当初那曾经日日挂着笑的少年变了样。   看他在极短的时间内一步步成长、看他被养在皇后名下、看他杀了所有争储的兄弟,将泌贵妃党羽满门抄斩,所有欺侮过他的人无一幸免生还,然后看他将朝纲政权捏在手里,站在了青云之巅。   她时常会庆幸,庆幸她是在江宴行最绝望时拉他一把的人,尽管微不足道。   也正是这微不足道的帮助,成了她如今在这宫中的庇荫。   许若伶收回思绪,刚想开口说话,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哦对了,阿音她,”   江宴行闻言看了过来,示意她继续说。   “我也只是听说的,昨个儿下午,阿音从来猎场时,也不知那下人如何看的,竟是将阿音给从四轮车上摔了下来。”   刚一听到这,江宴行便蹙起了眉头,又听许若伶继续道:“这叫那萧老头瞧见了,便是连席也不吃了,连忙从席面里冲出来,当着多少人的面,紧张的将阿音半搂着抱起来,连声招呼也打,急匆匆的就走了。”   见江宴行越听眉头蹙的越狠,许若伶语气也发愁,“唉,这老头子关心则乱,你我倒是心里清楚,可那旁人却是好一阵非议指点,这不,诟病从玥嫔那里都传到我这儿了。”   江宴行听得脸色有些难看,他默了默,复又抿唇,才淡淡道:“这萧中丞做事惯来随意,有失体统,我私下会同他说的。”   许若伶也没别的想法,只是觉得这诟病不好听,见江宴行这般说,便也不再提了。   恰巧长叶打外头跑进来,后面还跟着个太医,两人才随着一起进了屋。   沈归荑这时已经醒了,她靠在床头,隔着一层纱帐,手腕上搭着一个薄薄的丝质帕子,那太医手指便搭在那帕子上诊脉。   不多时,太医便起了身,看了许若伶一眼,又看了江宴行一眼,竟不知道到底要禀报给谁。   江宴行见他犹犹豫豫,视线在她和许若伶之间流连闪烁,似乎有什么避讳,便蹙了眉。   许若伶当即便明白过来,给长叶和鸦青使了个眼色,两人收到暗示,便齐齐退出了屋子。   见人都走了,江宴行才开口,“陈太医但说无妨。”   陈太医才捋着胡子,神色有些凝重,他看向江宴行,“三公主这烧可是打昨儿便开始了?”   江宴行点了点头。   陈太医这才一副怪不得的模样,“三公主是体内水养消耗过大,身体虚弱,又受了凉,才导致高烧,只是,”   他顿了顿,看向江宴行有些疑惑道,“这好端端的,怎么会水分消耗过大呢?我也不曾诊出她有别的症状啊。”   闻言,江宴行突然就想到了昨天下午沈归荑收拾褥子,浸透到下层的湿色,便面色有些尴尬,岔开话题,“那身子虚弱如何补养?”   莫说外头江宴行听了尴尬,就连隔着纱帐窝在床上的沈归荑脸色都跟着发烫,可那江宴行却似没完没了一般,她又受不住折腾,不一会儿便.....   想到这,她抿了抿唇,抓紧了被边。   外头那太医还在说话,好似是江宴行那话将她问住了,他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江宴行便有些不耐烦,冷冷道:“如何?”   陈太医听出了江宴行语气的冷,他不知如何跟江宴行开口,可却也不敢不开口,迟疑片刻,才下定决心道:“体虚自然是可以补养的,只是......”   “只是什么?”江宴行问。   陈太医磕磕巴巴道:“只是、需要切忌让三公主少行房事,否则难以补养,只会更加伤身。”   “......”江宴行默了默,才抬眸看他,“那有何入口忌讳么?”   陈太医听的一愣,似乎被这话给惊到了。   他眼皮猛颤,像是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消息一般,有些难以接受的咽了口唾沫,缓了又缓,才哆哆嗦嗦道:“这、这、老夫还不曾听过,至今也、也没见过.....许是没有的,但、但也尽量不要.....”   江宴行被他说得也是一怔,有些不明所以,可下一秒他便脸色一黑,气息骤然降了几个度,连带着威压也下来了。   语气平淡,可却带着冰渣子。   “孤是问你,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   “噢噢噢噢。”陈太医这才连哦了好几声,恍然大悟,悟后脸色端的是一阵色彩斑斓五颜六色,尴尬的无可比拟,恨不得当场刨个洞钻进去冷静一下。   尴尬过后,他才垂着脑袋说,“油腻辛辣生冷尽量不要吃。”   闻言,江宴行这才倦怠对他挥了挥手,一副不想再聊的模样,“去写方子。”   陈太医这才似解脱了一般,匆忙去写方子,写完方子交给了江宴行后,又提着药箱匆匆离去。   一副逃荒般的速度,好似他只要跑得快,这尴尬就消散的快。   外头站着的许若伶看这陈太医,前脚刚迈出门槛,后脚便马不停蹄的埋头往外跑,跟后头有鬼追他索命似得,不由得笑出声来,有些匪夷所思,“这陈老头,怎么吓成这样。”   鸦青见这太医出去了,便要往屋里进,却被许若伶抬手拦下。   她对着鸦青摇了摇头,视线又瞥向屋里,“莫要叨扰他们两个。”   -   却说这陈太医前脚刚走,江宴行后脚便将纱帐掀了起来,沈归荑垂着的眸子也掀起看他,眸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江宴行坐在床边,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待感知是寻常温度后,才开口,“饿不饿?”   沈归荑点了点头,却低低道:“我想洗脸。”   江宴行就知道这人存了心的要使唤他,要他伺候,便收回视线朝着屋内扫了一眼,瞧见了那妆台旁侧放着盆架,上面好端端的放着装了一半水的银盆。   他便起身走过去,将脸帕浸湿,拧干,又坐过来,拉过沈归荑的手,逐一给她认真又细致的擦拭。   擦拭完毕又去摆洗了一次,这才给沈归荑擦拭脸颊。   沈归荑额前的碎发被浸湿,江宴行太抬手将那发丝捋开拨正,这才将脸帕放回银盆里。   待江宴行再次坐过来时,沈归荑开口问道,“我裙子全部都是你穿的吗?”   江宴行点了头,“怎么?”   沈归荑扁了扁嘴,轻哼了一声,“那怪不得,”   顿了顿,她才扒开自己的衣襟,指着外头那浅色的罩子下的里衣,“你看,衣服都穿反了。”   江宴行还没说话,沈归荑便又抢道:“你还说我什么都不会,你不也是吗,连裙子都能穿反。”   闻言,江宴行也顺着沈归荑指的地方看去,果然瞧见了那参差不齐的缝线痕迹,他便懒懒的收回视线,“那不若你脱了我再给你穿一回,这次便不会了。”   沈归荑听了连忙拢好衣领,抬眸看他,一脸的防备,“你想的倒美。”   见沈归荑这幅样子,江宴行眸子压出一抹暗色,指尖挑起沈归荑的下巴,语气淡淡,“怎么,昨天不是你勾.引的我么,今儿倒翻脸不认人了?”   这话确实不错,沈归荑被江宴行说得一哂,脸色也跟着一红,抬眸迎上江宴行晦暗不明的视线,抿了抿唇,理直气壮的承认:“是啊!”   说罢,顿了顿,理不直气也壮道,“但是陈太医不是说了吗,我身子弱,日后尽量少...就,你也听了的。”   江宴行本也没想真叫她脱,只是看她越说脸色越红,越说脸埋的越深。指尖便用了力道,抵在她的下颌,轻轻挑起,慢悠悠的问道:“陈太医说什么了,你脸红做什么?”   沈归荑下颌被江宴行挑着不能动,她便作势要抬手推开,可她刚一抬手,便见江宴行眸子微微一敛,视线好似落在了她的手上。   她便猛地一滞,才迟疑的把手缩了回去,再抬眸看江宴行时,眸子都委屈了不少。   江宴行瞧她这般小心翼翼又委屈,不由得觉得好笑,便松了手指,不再逗她,只问了一句,“渴么,要喝水么?”   渴字刚起了一个音儿还没出来,声音便戛然而止,沈归荑顿住时便想到了方才那太医说的水分消耗太大,她下意识的抬眸去看江宴行。   后者眸色平淡,可那平淡深处又带了些似笑非笑。   沈归荑终究是抓狂的啊了一声,“江宴行!”   她怒道:“你不要脸!” 第30章 藏雀(三) 是哪个要?   江宴行从外头出来, 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见江宴行和许若伶两人一齐除出了宫,鸦青边连忙进来,面上的忧色遮也遮不住, 她一咕噜坐在床边,紧张的喊了一声公主。   沈归荑自是知道鸦青担心她,只是对她安抚的笑了笑,然后坐起身子解衣, 吩咐道:“来搭把手, 我这裙子反了, 穿上别扭的很。”   鸦青只听话的凑上前帮沈归荑解衣, 带她穿好之后, 才突然意识到不对。   她愣了愣,惊讶的重复了一遍:“穿反了?”   还不等沈归荑开口, 她忽的想到今早刘公公来要她拿裙子的事儿, 脑子一蒙, 有些难以置信,“公主, 是太子殿下给你穿的??”   闻言沈归荑便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淡淡的,瞧不出端倪, 可鸦青就是觉得那眼神像是在对她说不然呢?   沈归荑并不打算说话,然后又收回视线,便岔开了话题,“我又困了, 让我先睡会儿。”说完就又躺了下来。   鸦青见沈归荑这般态度,便估摸着这事恐怕得八九不离十了,虽想说什么, 但看沈归荑一副倦怠不太想听的样子,便只好欲言又止的退出了屋子。   这春蒐大概游玩四五日便要回宫,江宴行昨个儿离了半天的时间,今儿一早还没填肚子便去给永硕帝请安了,巧的是这会儿永硕帝正在用膳。   更巧的是,江怀拓也在。   好似真是许久不见江怀拓,又或者说是两人聊到了什么可乐的地方,永硕帝捏着筷子搭在碗沿上笑得开怀。   江怀拓也陪着笑,只是他笑更含蓄一些,薄唇微抿,一副谦谦君子的温润模样。   直到听到外头有人喊了一声太子殿下,永硕帝的脸色的喜色便稍稍放下,顺势看向门外。见到江宴行迈进屋后,才又浮上了笑。   “真是巧了,本还想唤你过来,你们兄弟俩也许久没见了吧?来坐下。”永硕帝对江宴行招手。   永硕帝年纪大了,经这几年病痛,也确实留下了不少的老态,对着江宴行笑时,眼角的皱纹被挤成三缕儿,瞧着沧桑许多。   他就爱笑,杀人笑,不杀人也笑,看活人笑,看死人也笑。   江宴行视线只在永硕帝脸上停顿了一秒,便又挪开,随后抻袍子挨着他坐下。   他前头刚坐,后头江怀拓便吩咐人给他布筷,体贴的很。   江宴行见他开了口,这才将视线转到江怀拓身上,笑问道:“四哥昨日功绩如何?”   话还没落,江怀拓也没接话,永硕帝倒先开口抢道:“怀拓果然没让朕失望,昨儿个清点时,就属他猎的最多。”   这话夸得江怀拓听了倒似有些不好意思,顿了顿,看着江宴行谦虚道:“父皇谬赞了,六弟若是在场,这彩头定是六弟的。”   两人一唱一和的,江宴行不动声色的略蹙了眉,他掩下眸子里的情绪,看向江怀拓,语气自也是谦让非常,“四哥骑射自小便出挑,便是孤上了,也是万万比不过四哥的。”   这边话说完,吩咐给给江宴行布的碗筷也送了上来。   三个人就围猎推脱了两句,又听永硕帝问道,“太子昨日救了三公主后怎么在宫里歇下了?可是因什么事耽搁了?”   江宴行今儿来自然也是说这个的,被他问到了,便也直说道:“儿臣前些日子去南齐接亲,路上遇刺,那刺客人数太多,儿臣躲避不及,背上挨了一刀。”   说完,他顿了顿,“那一刀有些深,昨日马惊时,扯裂了伤口,故此便在宫中歇息。”   永硕帝听得一惊,眉头也跟着蹙起,似乎有些费解。他视线浮动,恨不得越过江宴行去看他的后背,一副极为担心的模样,“怎会遇到刺杀?那你可知道那刺客的来源?”   江宴行面色也有些难看,只是摇头,“暂还不知,瞧着倒像是西郢的刺客。”   永硕帝一听说西郢,终究是换掉了那副笑脸,脸色登时沉下,“好一个西郢,若不是朕当年手下留情,这区区逼仄小国,早已被朕直接铲平,如今好日子过了几年,倒敢与我东越叫板,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这语气太过气愤,听着感觉遇刺的不是江宴行,倒像是他一般。   江宴行瞧着永硕帝唾沫横飞的模样,眸色暗了暗,也不表现出来,出声宽慰道:“今时不同往日,这西郢与东越相比,不过强弩之末,收之轻而易举,一直溃败。”   说罢,他顿了顿,淡笑,“父皇如今身子刚好,切勿动怒操劳。”   刘平乐守在外头听得直冒汗,怎么这没聊两句又开始了,若说别人听不懂,他难道还听不懂吗?   这陛下是拐着弯的骂他们家太子,他们太子也是拐着弯的在警告陛下啊!   除此之外听出来的,还有旁边坐着的江怀拓,他瞧着气氛有些凝固,却只敛了眸子,也不做声。   到最后还是永硕帝笑着夸赞江宴行,才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僵局,招呼着他用膳。   -   沈归荑困顿的很,打清早睡下后,直到了中午才醒。   鸦青伺候她用了膳,瞧见外面日头好,也没风,即便是拂过来也只是细微的小风,便搬了个摇椅出来,让沈归荑靠在外头晒太阳。   沈归荑这烧刚褪下,本是不便去外头吹风的,但又想到陈太医说自己体弱,自己若是身体好不了,恐怕江宴行也不会再碰他。   这若是不碰她,去碰了别人,她岂不是岌岌可危?   一想到这,沈归荑便吩咐鸦青取披风,自己先到外头坐着。   鸦青先拿了个披风后,思量一番又拿了个底厚一些的团扇出来。   外头沈归荑已经懒洋洋的躺在了摇椅上,半眯着安静,手背搭在额头上稍作遮挡。   知道她怕晒,鸦青便拿着蒲扇举起给沈归荑挡着,然后又将披风给盖在了她身上。   江宴行一进院子便瞧见了这幅模样。   少女模样倦怠的躺在摇椅上,眸子惬意的闭着,睫毛黑如鸦羽,浓密卷翘。   她身上搭着一件披风,那披风极大,几乎要将摇椅都给罩了去,只露出那细弱的白皙的脖颈和脸蛋。   睫羽乖顺的下压,薄唇也轻抿着,透着一丝浅粉色。   江宴行下意识便轻了脚步,待靠近后,鸦青才察觉到他过来,眸子微微睁大,正要开口。   江宴行便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示意她不要说话。   另一手又接过鸦青半举着的蒲扇并未挪动,然后才对她挥了挥手,让她下去。   鸦青走之前,江宴行还视线还刻意的扫过她的脚底,鸦青会意,也提着裙子蹑手蹑脚的走了。   沈归荑脸极小,那蒲扇也不大,阳光投射下的扁圆阴影正好能将她的脸遮在里头。   江宴行举着团扇,垂眸看着沈归荑。   她该是没睡着,亦或者只是想闭着眼晒太阳,眼皮还在微微发着颤。   江宴行便稍微往下挪了动团扇的位置,那团阴影便从她额头下滑,露出眉眼以上,只够遮住那挺翘精致的鼻梁。   眼上的昏暗的遮挡突然消失,沈归荑微皱了皱眉,可下一秒那团阴影的又反了回去,微蹙的黛眉也跟着舒展了回去。   江宴行只觉得她那小表情的转换瞧着有趣,不免的想逗她,便又多试了几回。   沈归荑只觉得眼前那光一会儿跑一会儿回来的,倒像是玩儿一般,竟是将她给挑起了轻微的火气,便皱着眉头睁眼。   一睁眼便瞧见原本鸦青站着的位置换了人。   江宴行穿了一身月白锦缎,只是那白也不够纯粹,衣领和袖边都镀了层金线花纹,他垂着眸子瞧他,眉宇平淡。   可那抹平淡在她睁开眼后才融了些,多了一些兴致。   沈归荑微微一愣,便撑着摇椅扶手起身,又招呼鸦青过来搬凳子。   鸦青早就在旁边候着等沈归荑喊她,闻言便赶紧把绣凳搬了过去。   江宴行坐下后,才把手中的团扇递给她,淡淡问道:“在晒太阳?”   沈归荑接过团扇,举着挡在额前,这才点了点头,乖乖答道:“晒太阳身体好。”   这话说的江宴行扬眉反哦了一声,唇角勾出一抹淡笑:“知道晒太阳身体好,倒也不见你之前有晒过。”   闻言,沈归荑抬眸看了他一眼,眸子里带着淡淡的怨,语气也有些不满,“之前频频发烧,我也没仔细留意,如今听陈太医亲自说了我体弱,我自然要好好爱惜自己。”   这话说的江宴行只觉得是歪理,便嗤了一声,毫不留情道:“之前频频发烧就该留意了,也全不见你当回事儿,陈太医开口你就听,恐怕你听的不单单只是体弱吧。”   沈归荑只觉得自己的心思在江宴行面前就无所遁形,她本想一口否决,却又想到江宴行昨日说的不喜欢猜人心思。   她便微微一顿,硬着头皮迎上江宴行的视线,“那怎么了,他说的就是让听的,只许你听便不许我听了?”   江宴行见势便敛眸低笑,而后抬眸看她,“自然是许的。”   见势,沈归荑才瞥了撇嘴,收回视线,小幅度的翻了个白眼,顿了顿又低声开口,“我若是身子一直弱,你不要我了怎么办。”   沈归荑语气听着像是委屈,也像是赌气,江宴行闻言便多看了她两眼。   这才点头,“说的也是。”   随后又顿了顿,似笑非笑的问道:“不过,你说的,是哪个要?” 第31章 藏雀(四) 回来也不迟   沈归荑闻言一愣, 颊上迅速飞上红晕,就连耳朵都隐隐发着烫。   她压根没想到江宴行会说出这样的话,亦或者是, 江宴行这样的人也会说出这种话。   那团扇柄端被她捏的紧了紧,然后直接朝江宴行扔了过去,她用力抿唇,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羞赧, 没好气道:“你说什么呢!”   她说的像是生气, 但说出来了倒有些底气不足。   团扇被她扔到江宴行身上后, 阳光有些刺眼, 她便支着手在眉前, 略作遮挡。   江宴行没躲,自然也躲不开, 便拿过团扇, 捏在手中左右转着把玩, 看着沈归荑尴尬又羞赧的表情只觉得有趣。   却又知道眼前的少女不能逗的太狠,便垂眸笑了笑, 岔开了话,“可好多了?”   说罢又对她伸手,“过来。”   沈归荑知道江宴行问的是她发烧可好多了, 也知他是想让她坐过去,可前头被他闹的心里别扭,便不愿意动,只又往后靠了靠身子, 摇头道:“没好呢,动不了。”   江宴行岂会看不出沈归荑装模作样,便收回手来, 由着她的话说下去,“如何才能好?”   这语气听着倒像是哄她来着。   沈归荑听了顿了顿,还仔仔细细的想了片刻,才道:“晒太阳的时候有风才能好。”   闻言,江宴行便会意,举着团扇给沈归荑扇风,问道:“还有呢?”   沈归荑便又说,“还要哄着才能好。”   默了默,江宴行才似笑非笑的问了句,“若是哄了却还不好呢?”   这话说得沈归荑微顿,然后抬眸去看江宴行,他眸子平淡,正拿着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给她扇风,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她眸色微闪,觉得从这句话中嗅到了一丝不耐烦的味道。   沈归荑便连忙开口,“怎么会呢,”说罢,她把手伸给江宴行,“我这不是好了吗!”   见势,江宴行这才笑了,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去接沈归荑伸过来的手腕。轻轻一拽,便将她拽到跟前,抱坐在了他腿上。   打江宴行进了院子,鸦青便极为识趣的吩咐把门关上了,避免闲杂人等路过时看到了不该看的。   江宴行不过只坐了一会儿,外头便有人敲门,说是皇后娘娘送来的补品,还问沈归荑身子可还有恙。   沈归荑听了第一反应便是连忙从江宴行身上下来,下来后似乎又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大,便垂眸去瞧江宴行,可她又不敢直接瞧,只能偷偷的小心翼翼的去瞟。   江宴行也没想过她会这般直接起身,知道她在偷偷瞄他,语气也冷了些,“抬头。”   见沈归荑乖乖抬眸,他便问道:“怕什么?”   沈归荑也不知道在怕什么,被江宴行问了也不知道要如何解释,只能抿唇去看江宴行。   那边鸦青没有让人进来,只是将门开了一个缝儿,自己出去了。   江宴行也顺势瞧了一眼,看到了那门被关的严实,这才重新看向沈归荑,看她眉头微蹙,薄唇抿着,模样有些委屈。   他知道沈归荑会装,可这时候也辨别不出她是装的,还是真委屈,他便多看了她两眼,终究还是起了身,停在她跟前。   沈归荑鬓边的流苏挂在发丝上,他便抬手勾了出来,让它垂在耳鬓,淡淡道:“我既答应了你,便能护你无虞,日后若是真教人知道了,也没人敢说什么。”   江宴行见沈归荑半垂着眸子,便抬手捏起了沈归荑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望定她的眸子,继续道:“日后见了谁也不必害怕,知道了么?”   沈归荑点了点头,小声的说了个知道了。   见她乖顺的应下,江宴行才松开沈归荑,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多余的情绪,“乖。”   -   许是那晚江宴行将沈归荑闷得,又或者是沈归荑晒了太阳的缘故,第二日身子变好多了,早上一早同许若伶给皇后请了安,回来时许若伶就笑着调侃。   “你这姑娘争气,身子也争气,既然好了就不用我装病拖延形成了。”   争气这词用的倒像是她生了个大胖小子似得。   沈归荑被她说的有些尴尬,抬眸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并未有人,才嗔了她一眼,“伶姐姐你说什么呢。”   许若伶说的声音不大,还特地压低了不少,见沈归荑嗔她,也迎上视线但笑不语。   今日本是围猎最后一天,也不知是永硕帝躺了那么多年憋坏了还是怎的,一听有人提议说比一场夜间围猎,便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故此今日猎场并未有人,各自都等着夜间的一场比试。   皇后住的院子与永硕帝挨着,却与太子行宫隔得有些远。   回来时路过一处小靶场,便瞧见一人骑着一头毛驴,前头吊着一根胡萝卜。   毛驴左右来回跑着,那人便抽出身后的箭去射靶心。   待许若伶和沈归荑走到跟前后,那人才似刚瞧见,从毛驴上跳下来,将胡萝卜塞到毛驴嘴里,对着许若伶作揖,“伶妃娘娘。”   许若伶瞧着那毛驴只觉得好笑,便问道:“秦小侯爷练习剑术怎的不骑马,倒开始骑驴了?”   这人正是沈归荑前些日子选的画像,秦小侯爷,秦宣。   闻言,秦宣便敛眸看了一眼那毛驴,然后捋了捋毛驴的头:“娘娘有所不知道,那马厩的马,性烈难驯,跑起来我怕拉不住它,便骑了毛驴练习。”   沈归荑听了也去看那毛驴,优哉游哉的嚼着胡萝卜,与马相比,也确实...相形见绌。   她不由得便笑了一声。   她这般一笑,秦宣才去看她,然后问道:“这位是?”   许若伶晓得沈归荑也不再打别的心思了,便也懒得再出口仔细介绍,只说是别家的姑娘,便直接岔开了话题。   她晓得秦宣骑射向来要出挑一些,以往的春蒐全然不见他这般勤奋,也能猎得不少东西,领不少赏赐,便有些好奇,笑着问道:“前两日也不见小侯爷练习,怎的今日这般刻苦了?”   秦宣听了也跟着笑,“娘娘有所不知,这次夜间狩猎,太子殿下也参与其内。”   说罢,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我自小便以骑射为傲,偏偏又从来没胜过太子殿下,如今他许久不曾参与,我便想多练练,好赢他一回。”   不光是沈归荑,许若伶也听到了那句太子殿下也参与其内,不由得有些疑惑,之前便是皇帝好好地,江宴行也不常参与狩猎,懒散的要死。   如今永硕帝身子刚好起来,便有人提议夜间围猎,江宴行又刚好参与,这倒是有些蹊跷。   要说秦宣不知道,可她却知道。皇帝这病,若不是江宴行想留着他折磨,否则他这身子骨,早就入了土。   她状似不经意问道:“那四皇子呢,可是也参与了?”   秦宣点了点头,“四皇子也参与了。”   “何时开始?”许若伶又问。   “丑时二刻便开始,到寅时三刻结束。”   问了清楚后,许若伶便又和秦宣继续聊了两句,这才同沈归荑回去。   沈归荑虽说不太懂许若伶为何会有这样的表情,却也能看出他对江宴行参与此事狩猎的态度,好像有一些担忧,但更多是疑惑。   沈归荑便问她怎么了。   许若伶想了又想,眉头蹙了又蹙,半晌,才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无事,许是我想多了。”   见许若伶这么开口了,沈归荑也不再多问。   只是许若伶嘴上说着多想,却到底是影响了沈归荑,她心里揣着事,晚上江宴行来找她的时候,便多缠了他一会儿。   江宴行见她这般拉着他撒娇,平日里也不曾见她这般扭捏,便有些好奇,问她,“怎么了?”   沈归荑抬眸看他,“你今晚要去狩猎么?”   闻言,江宴行便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今天我和伶姐姐给皇后娘娘请安,路上遇到秦小侯爷,他说的。”沈归荑解释。   “嗯。”江宴行点头应下,随后又问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归荑拽了他的衣袖,眸色有些认真,似乎又有些迟疑,顿了又顿,薄唇抿了又抿,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才开口问道:“你能带上我么?”   江宴行闻言一愣,淡笑出声,可瞧她神色认真的模样,便委婉的拒绝:“好像不能。”   沈归荑听了当即便泄了气,她也知道江宴行不可能带上她,可许若伶那副担忧的模样宛如一根刺般不停地戳着她的神经,让她心里着实有些不安。   见沈归荑掩下眸子,江宴行便抬手拂上沈归荑的脸,轻轻指腹在她颊边轻轻摩挲,语气平淡,“你担心我?”   沈归荑没停顿,迎上他的眸子,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随后她似乎是不死心一般,又问,“那你能不能不去?”   顿了顿,她抿了抿唇,“我身子好多了,我今晚...想和你睡觉。”   见势,江宴行才勾唇,他垂眸看了沈归荑片刻,才略微低头凑过去,薄唇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印,而后撤开。   “不急,回来也可以。”江宴行轻笑。   沈归荑其实也知道自己恐怕说不动他,可又不敢一个劲儿缠着他,怕他没了耐心,便识趣的不再开口。   待江宴行走后,沈归荑躺下许久也没睡着。   沈归荑一直都知道许若伶是个稳妥的人,也从未在许若伶脸上见过那样的神色,也不怪她这般担心江宴行。其次又是,若是江宴行真出了什么事的话,那谁来护她?   一直这般想到夜深,她思绪极近混沌进入沉睡时,她被摇醒了。   她睁眼,天色早已大亮。   鸦青面色惊慌,发丝被风吹乱,似是匆匆赶过来,语气都隐隐带了哭腔。   “公主,太子殿下围猎时后背中了一箭,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第32章 藏雀(五) 你你亲一下   一听说太子遇刺, 永硕帝立刻将猎场封锁,调动所有侍卫彻查,将整个南北山头都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江宴行的伤在背后, 羽箭之深足有两尺,还染了毒。   太医走后,太子行宫便将大门紧闭,无论是谁一律不见。   皇后一直担忧着江宴行的安危, 乍一听说那箭上染了剧毒, 身子不由得一晃, 花缇连忙上前扶了一把, 才稳住了皇后的身子。   瞧着皇后眸色极为担忧, 便开口安慰道,“娘娘莫要太过担心, 太子殿下他——”话还没说完, 便被皇后抬手制止。   她打断花缇, “更衣,随本宫出去一趟。”   于是她连早膳都还没用, 便急匆匆去了永硕帝的宫中。   也正是她连早膳都没来得及用,待见到永硕帝正靠在软椅上,旁边陈莺瑶还亲自喂他用膳时, 那因为江宴行遇刺的怒火终究是再也难以压下,当场便沉了脸色。   陈莺瑶没想到皇后会突然过来,也从见过皇后这般阴沉的模样,当即收了筷子, 对着她规规矩矩福下一礼。   皇后也没瞧她,更没理她。只是看着那原本还惬意盈盈靠在软椅上,在看到她时, 面色逐渐归于冷淡,却还是下意识的坐直了身体的皇帝后,便寒声冷笑。   “陛下倒是会享福,让姝贵人一口一口的喂。缠绵病榻时也不见这般做作,怎么如今好了倒更像是四肢不勤,越活越回去了。”   这话说的难听又刺耳,永硕帝在她开口说第一句时便沉了脸色,直到最后面如黑炭。   陈莺瑶对皇后的印象只停在了端仪典雅温厚少言上面了,从未见过她这般讽人的时候,尤其讽的人还是东越的天子。   她心里一慌,便连忙低头开口,“娘娘,臣妾——”   “放肆!”皇后话音陡然拔高,眸色凌厉扫向陈莺瑶。   视线落在她身上时,便见她被吓的一颤,皇后便顿了顿,嘴角微扯,勾出一抹鄙夷,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本宫是问你话了?”   这话问的轻,倒像是寻常话,可偏偏就是这轻描淡写的一句便叫她将脑袋埋的更低,握着的手隐隐发颤。   皇后本就懒得理她,见她这般模样,也不再去看她,只淡淡的看看永硕皇帝说了句,“本宫瞧陛下这饭吃了也不少了,也该伺候完了吧。”   陈莺瑶听出来皇后是在赶她走,便不敢再耽搁,二话不说作势要福礼。   只是这礼还没行出来,就听永硕帝沉了声音,重重的喊了一声皇后。   那语气里带着警告,还带着不耐烦。   见永硕帝也生了气,这下陈莺瑶便更怕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人都僵在了原地。   相比于陈莺瑶的畏缩,皇后便显得更为自如,她似乎早就习惯了皇帝这般模样,只是嗤笑一声,直接忽视了永硕帝的警告。   视线扫了那垂首立在一侧的宫女太监身上,冷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姝贵人送走!”   话落,那宫女和太监这才连忙上前,只是手还没伸出,便被一声碎响打断。   两人好似较上了真,永硕帝拿起桌边的瓷碗摔在了地上,怒道:“朕看谁敢!”   话落,周遭登时陷入了寂静,陈莺瑶竟是连大气也不敢出。   那瓷碗碎了一地,甚至有几块碎片弹到了自己脚边,皇后只是瞧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皇后莞尔一笑,竟是一边拢起袖子,一边走到了桌前。   那桌子膳食摆的不算多,只寥寥几样,余下的便空着。   皇后在桌前停下脚步,然后往桌上重重一拍,亦是怒道:“江朔!”   她声音并不如永硕帝的大,可震慑力远远凌驾于他之上。   永硕皇帝也被她吼得眼皮一颤,脸上的怒气似乎都被吓回去了不少,他面色有些尴尬,又有些羞恼,可那一丝恼羞成怒也因着皇后的震慑被憋了回去,并不敢发泄出来。   见永硕帝终于闭上了嘴,皇后才不耐烦的呵斥:“带走!”   左右这才忙不迭的上前将陈莺瑶连拉带扯的给请出了宫。   沈归荑和许若伶一出门瞧见的便是这幅模样——   两个宫娥带着檀木托盘,后头跟着一个提着并不算大的麻袋的太监,那托盘上放着两个透明的琉璃盏,盏里头装了满满的奶白色液体。   三个人并不敢停顿,路过两人时只是微微一副礼,便又急匆匆的走了。   沈归荑一眼便认出了那是皇后娘娘最爱喝的核桃汁。   许若伶自然也是认出了,便喊住了三人,问道:“这核桃要送去哪里?”   为首的那位宫娥便答:“回伶妃娘娘,这些都是皇后娘娘亲自吩咐要送到陛下宫里的。”   闻言,许若伶挑了挑眉,“全部?”   那宫娥点头。   见势,许若伶才对她挥了挥手,待三人走远了,沈归荑瞧她似是明白了什么的模样,便问她怎么了。   许若伶解释道,“皇后娘娘喜欢吃核桃,因为补脑。可她还有另一个习惯,便是谁惹她生气,她便送谁核桃吃,言外之意便是骂他没脑子,让他补恼。”   说到这,她冷笑着嘲道,“那狗皇帝恐怕是惹了皇后娘娘生气,才送这么多的核桃过去的。”   顿了顿,许若伶便压低了声音,凑近了沈归荑,“怕是因为太子的事。”   其实也不难猜出来,许若伶知道江宴行和永硕帝之间的关系不过是明面上的“父慈子孝”,基于颦妃的死,便是永硕帝真的以死谢罪,江宴行都不可能会原谅他。   她就说打昨儿听了秦宣说了江宴行要参与围猎,心里便隐隐有些不安,一直到早上长叶火急火燎的跟她说江宴行遇刺了,她才知道自己的直觉没错。   不过忧心归忧心,可作为外人她都能猜测出的端倪,江宴行也不可能不知道。   既然能走到这个位置,那江宴行自然也是有自己的手段,她听太医说并无大碍,便知道江宴行大抵是有自己的思量的。   她便等,等着沈归荑亲自来找她,然后和沈归荑一齐去探望江宴行。   如今这地方不好细聊,沈归荑见许若伶刻意压低了声音,自己也没有多问,只是和她一同往太子行宫走。   还没到跟前,便听见有人在外头嚷嚷,“让我进去!我要见堂哥!”   待凑近了,才看到江倚之整个人几乎要趴在遇知身上,又是拽又是扯,试图通过一系列的撒泼打滚去打动这位有钢铁般意志和不屈不挠信念的铁面侍卫。   遇知站在原地,冷着脸,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殿下还未醒,小世子莫要叨扰殿下。”   江倚之嘴皮子都说麻了也不见遇知松口,他干脆松开遇知,不再同他说话,直接绕开他,自己推门而进。   可遇知好似早就把他看透了一般,江倚之往哪绕,他便往哪挡,气的江倚之脸都涨红了。   许若伶便是这个时候走上前替遇知解围的,她拉住了江倚之,笑着劝说道:“小世子,殿下这会儿还未醒,你即便是去见了,恐怕也说不上话,不若我先同你去玥嫔娘娘那里坐会儿,等下午再来瞧瞧也不迟。”   若不是许若伶提到了玥嫔,恐怕江倚之也不会听。   似乎他也知道自己这么耗下去没什么用,亦或者是真的想去玥嫔那里坐坐,这才点了点头勉强同意。   许若伶见他应下,便回头看了沈归荑一眼,给她使眼色,然后又抬眸去看遇知。   沈归荑知道她什么意思,遇知这回反应也出乎意料的快,三人视线逐一交汇后便又不约而同的收回视线。   遇知后退一步去开门,沈归荑便也提着裙子放慢了脚步身往宫门口走。   遇知只将门开了一个缝,也足够沈归荑进去了。   也就是在这时,江倚之恰巧回头,想要跟遇知说他下午再来。   可刚一回头,便看见那一截裙摆消失在门缝之间,遇知因他突然回头而被吓的一激灵,宛如烫手山芋一般连忙关上了门,然后若无其事的别开了眼。   他连忙睁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看着遇知,抬手去指,“怎么回事?我刚刚看见什么了?谁进去了?......遇知!你他娘的让爷进去!”   沈归荑听到身后又传来了江倚之不眠不休的声音,连忙提着裙子小跑。   屋外守着的是刘平乐,他见沈归荑来了,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微微一让,也不说话。   她顿了顿,有些疑惑,便问道:“刘公公,殿下可醒了?”   刘平乐闻言便笑,说了句,“殿下等候三公主多时了。”   沈归荑听了面色一喜,停也不停,便连忙提群进了屋子。撩起珠帘,果然看到了穿着中衣靠在床榻前,手里正卷着一本书看的江宴行。   其实来之前,许若伶也安慰她说不必担心,只是她并未讲这话真正听进心里,直到先现今正看到了江宴行,这才将担忧吞进了肚子里。   听见了珠帘声响,江宴行便循声望去,待看到是沈归荑后,才放下手中的书卷,对沈归荑招手,淡笑道:“过来。”   他薄唇略有些苍白,可就是那一抹苍白,将他的眉目衬得不再那般冷淡,而稍有温度。   沈归荑见他唤她,便小跑过去,坐在他跟前,“你没事吧?”   江宴行看她面色紧张,眉头也轻微的蹙着,便好整以暇的反问她道:“你觉得呢?”   闻言,沈归荑便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他一眼,从头发丝一直看到掩着的锦被,最后视线又回到了他那略有些苍白的薄唇上。   开口问道,“你嘴巴好干,口渴了么?要不要喝水?”   说着便四下环顾,看到了床侧檀木小几上放着的茶盏,便要抬手去端。   只是还未动,便被江宴行抬手按住,他斜靠在床头,眉目略有些懒散,看向沈归荑时,也是一副淡逸的模样。   他薄唇微动,“渴。”   “不过,”顿了顿,他抬手将沈归荑拉到跟前,指尖落在自己的唇上。   他手指修长如玉,骨节分明。   然后低声道:“你亲一下,就不渴了。” 第33章 藏雀(六) 你你快解开   沈归荑没想到江宴行会拉她, 他用的力气并不大,沈归荑也并未有丝毫心里准备,便被江宴行给扯了过去, 伏在了他身前。   江宴行敛眸看她,少女眼睫轻颤,似乎有些微怔。   他便松了手,慢吞吞的又提醒了沈归荑一遍, “我渴了。”   被江宴行再次提醒, 沈归荑这才微微敛下眸子, 薄唇也轻抿起来。   平日里都是她凑上前去吻江宴行, 亦或者是自己要求江宴行吻她, 乍一听到江宴行这么开口,确实是稍微有些吃惊。   江宴行便这么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似乎是在等着她, 又似乎是想看她有什么反应。   沈归荑薄唇的浅粉色被她抿成了一抹白, 这才动身撑起了身子,然后往江宴行身边又靠近了一些。   她抬手撑在江宴行的身侧, 压下眸子凑过去,她甚至有些紧张,紧张的松开了紧抿的唇, 樱唇饱满,润回了些粉色。   待又近了一些,她才闻到江宴行身上的紫檀香气变的更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略带清爽的凉意, 似乎是一种提神的中药材。   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沈归荑不由得顿了一下,然后才慢吞吞的印在了江宴行的唇上。   ——冰凉, 柔软。   她只轻碰了一下,便又撤开,这才开口小声道:“这下,好,好了吧。”   江宴行见她连身子也要撤回去,便抓住了他的胳膊,慢吞吞地问道:“哪儿去?”   说罢,他又将沈归荑拉至跟前,压低了幽幽道:“你碰到了吗就问好了没?”   沈归荑被问的有些羞赧,她当即小声反驳道:“怎么没碰到!还是凉的呢......”   这话说的江宴行不由得笑了,只是那笑极淡,他轻捏起沈归荑的下巴抬起,“不是教过你么,怎的这就忘了?”   这话说的沈归荑脸色一红,当即便要去推江宴行的手,他教的哪里是什么好东西,都是一些没羞没躁的。   江宴行被她抬手推开,也没说什么,只看着沈归荑浮了些粉色的脸颊,又问了一句,“真忘了?”   沈归荑撇嘴,半带着恼意的瞪他,“没忘!”   说罢,她似是想证明自己一般,攥紧了手下的锦被,硬着头皮再次凑了过去,对着江宴行的唇印了下来。   这次她没有即刻松开,而是细细的轻碾着,轻柔又带着小心翼翼,她薄唇微张,与江宴行的唇紧紧贴合。直到后脑被人轻轻一按,那略带轻柔的吻这才重了一些。   她只觉得唇上微微一痛,她贝齿微张,口中便有一抹软滑探入。   沈归荑微微一惊,“唔”出声来,便连忙撤开。   她双唇红润饱满,濡着晶莹的水渍,江宴行便抬手去擦,指腹细细摩挲擦拭,沿着嘴角一路蔓延到下唇。   他动作很慢,似乎是在擦拭一件精致的工艺品。   沈归荑被他手指拂的有些不适,便有些不自然的拽开了他的手,想要阻止他下一步动作,视线也移开,飘忽不定的乱瞅,最后看到了锦被上的一卷书。   顿了顿,便适宜的岔开了话题,“你怎么刚醒就看书?”   江宴行唇上也濡了些晶莹,双唇微抿便将那水渍抿入口中。   他其实并不渴,在沈归荑来之前便已经喝过了茶,他不过是想逗逗沈归荑罢了。   见她岔开了话题,江宴行自然也并不过多与纠缠上个话题,便懒懒的开口道:“是有些累了,不如三公主念给我听?”   话落,沈归荑下意识垂眸去看那反扣在床榻上的书卷,黄褐色的封皮,干净并无多余的字迹,便拿起至江宴行翻看的一页,这才知道是本诗经。   江宴行看着沈归荑拿起那卷书,看了一眼内容,便有下意识的看向他,才对她扬了扬下颌,淡淡道:“念。”   沈归荑也不拖拉,便顺着左侧的第一首开始念。   “国风,邶风,静女。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沈归荑声音温软,语速也慢,她眸子微敛着,睫羽乖顺的半压下来,在她眼底打出一道阴影。   “......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刚念到这,最后一句还未出口,沈归荑便被江宴行打断,她抬眸望去,后者眸子平淡无波,在她看过来时,才对她摊开了手心。   淡淡吩咐道:“写下来。”   江宴行手指极为好看,修长分明,如白脂暇玉。   沈归荑不由得有些紧张,不过在他手心上写字而已,倒也不至于这般紧张,只是接下来的那句诗,则是她在帕子上绣的下的小字留给江宴行的那一句。   况且那日在碧湖时她也有念过这句诗,而她的名字,自然也是由此诗得来。   她迟疑了片刻,却还是拢了袖摆,然后食指落在了江宴行的手心。   江宴行的手心不如他的唇那般凉,指腹落下便能感知到温热,指尖微动,便在他的手心上轻轻滑动开来,落下字迹。   自、牧、归。   轮到荑字时,沈归荑顿住了,她心跳似乎有些快,也莫名觉得有些热。   不知是江宴行的手心热,还是这因紧闭着房门空气不流通的屋子热,就连落在江宴行手心的指尖都也跟着发烫,然后隐隐有些颤。   下一秒,她点在江宴行的手心的食指便被他握住。   沈归荑抬眸去看,江宴行眸子似乎染了些笑意,他不动声色的挑眉,然后问她,“你紧张什么?”   江宴行问的直白,倒叫沈归荑有些尴尬,她垂下眸子,作势要将食指抽回,可江宴行牢牢将她手指裹在手心,攥的紧紧的。   见沈归荑不答,江宴行也收了调侃的心思,松开她的手,“还是忘了字怎么写了?”顿了顿,他才笑着吩咐沈归荑,“把手摊开。”   闻言,沈归荑也乖乖的伸手,手心朝上摊开。   那手纤细如削葱,指尖还泛着粉色。   江宴行便学着她的模样,指尖落在她的手心。   手心是最薄弱的肌理,指腹贴在上面轻轻滑动,带着一丝薄弱的痒意,轻飘飘地,沈归荑不由得引起了一阵轻颤。   江宴行丝毫不管她的反应,一笔一划从容不迫的写下一字——荑。   -   春蒐过后一行人都收拾着回宫了,因着江宴行遇刺一事,永硕帝担心他,便让江宴行留在了皇家猎场养身子。   沈归荑来时便和许若伶在一辆马车里,此次回宫依旧和许若伶一辆马车,不过这回不是她,而是鸦青。   她借着染了风寒未愈之事,让鸦青穿了她的裙子,还带了一层面纱上了马车。   众人也都知道沈归荑受了风寒,如今拿面纱遮着自然也无人起疑。   于是这皇家猎场眨眼间便剩下了太子行宫的一行人和沈归荑。   江宴行遇刺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说大也没伤及要害,若说小,便是那几十里开外住在乡下宅子里的卫太傅也都听闻了。   卫怀无看着那一池子自己养了许久的观赏鱼,有几条已翻了白肚飘了上来,他惊讶的咦了一声,有些难以置信,“我分明日日细心照料,怎会还有鱼死了呢?”   旁边候着的小童便出声宽慰道:“太傅,许是这天热的了,这鱼没挨过去。”   闻言,卫怀无似乎才惊觉已是即将要到夏季,他抬眸看了一眼头顶的烈日,昼白刺眼,可他确丝毫没有瑟缩,迎着那昼白看了片刻,像是才愿意承认一般收回了视线。   他叹了口气,颤颤巍巍的站起了身,吩咐身边的小童道:“将这翻了肚子的鱼捞起来扔了吧,”说罢,他顿了顿,又伸了个懒腰,才开口道:“把这鱼处理后,便收拾一下东西。”   小童听他说的半半拉拉,也没听明白什么意思,有些不解,疑惑的问了一句,“太傅,收拾东西做什么?”   卫怀无这个时候已经动身走了,闻言他连头也没回,慢吞吞道:“天热了,该回京了。”   小童见他逐渐走远,便往前走了几步,生怕他听不见似的,扬声问道:“那可要奴才先行告知殿下?”   那边话落,卫怀无便笑了一声,背着小童挥了挥手道:“不必,他自会来找府上找我。”   于是,这位在乡下住了四年的太子太傅,终于在谷雨之际,回到了那立在城墙根下被当今太子赠誉无上尊荣的太傅府。   宫中。   由于江宴行在猎场养伤,宫中大小事务、奏折批阅,以及上朝都回到了永硕皇帝手里。   他在床上躺了五年之久,朝中除了一些老人,许多面孔都已生疏不少。   永硕帝于高台俯瞰大殿,从一路从云龙浮雕的玉阶铺到殿外的龙纹毯、伏地跪拜的百官、直捅霄顶的雕龙梁柱,再到外髹金漆的龙纹宝座。   他大声朗笑,坐的笔直,龙袍与袖垂直铺在龙椅手上,然后开口:“众爱卿平身。”   那面容枯朽的老太监似乎也因站在这金碧辉煌的朝殿里而容光焕发,他耸拉的眼皮下浑浊的眸目光已然消失,臂弯上搭着的拂尘无一凌乱。   他端起了模样,身板亦挺得笔直。   老太监低声点头卑微了五年,声音早已沙哑,他捏起嗓子,试图以高昂的声调在这高堂之上驱除这几年中蒙上灰尘的嗓音,入耳却刺耳的宛如粗粝刀锵。   “起——”   满朝文武皆执着玉笏起身。   永硕皇帝并不解释江宴行为何不在,而是泰然自若又习以为常的引朝臣上奏,他又一反常态的极为耐心予以处理。   直至上朝已过了大半的时间,打殿外才匆忙跑进来一人,他扶着帽子,提着衣摆踉踉跄跄跑进了大殿。   稳下脚步待看清那高台之上坐着的人后,神色一愣,似乎没有做任何心理准备,遂才惶恐的伏跪下,“陛下恕罪,臣来晚了。”   这人是御史中丞,府邸与护国将军府挨得近了些,今早上朝时便拖了白惊词同他告假。   先前围猎时萧青音从四轮车上摔了下来,他便请辞带着萧青音提前回了京,故此并不知江宴行受了伤,也不知今儿上朝成了永硕帝。   且永硕帝今儿上朝便处理公务,丝毫不给白惊词说话的时间,况且这白惊词也是江宴行近些年提上来的,永硕帝并叫不出名字。   见堂下跪着一人,永硕帝定睛一看才认出了那是御史中丞,便不以为意,让他起来,又和善的问道因何而耽搁了上朝。   御史中丞面色便有些尴尬,他似乎不太想说,可上问者是天子,便又不敢不说,只得顿了顿,才迟疑的解释。   “是微臣小女有疾在身,行动不便。前些日子府里下照顾不周,苛慢了小女,微臣心优小女,便遣了那些下人亲自照顾,这些日子都是微臣照顾小女起居入食,故此来晚了,还请陛下恕罪。”   这话说完之后,四周便响起了窃窃私语,周遭人交头接耳,不少人俱皱着眉头,似乎极为不理解这话中的行为。   永硕帝听了也皱起了眉头,若是按照以往,他定然懒得管这些事情,可今儿当是头一回上朝,便不免要做些姿态出来。   他语气有些不赞同,“萧爱卿,下人若是照顾不周,公庭杖毙以儆效尤则可,岂能让你亲自动手去照顾呢。”   说罢,他顿了顿,又道:“虽说儿大要避母,女大不避父,萧爱卿爱惜女儿能做到这般地步朕自然谅解,可却不免旁人会说三道四,辱了爱卿名节啊。”   这话不光是永硕帝所想,自然也是周遭众多人所想,御史中丞自然也明白。   可他从始至终都举着玉笏弓腰埋头,丝毫瞧不见他的表情,闻言他也是连半分停顿也没有,沉着声音道:“那是臣的亲生女儿,臣行的端做得正,不怕旁人说三道四!”   事关子女之事,永硕帝也不好过分苛责,免得寒了臣心。他不过也是提一嘴,见御史中丞并不领情,自然也懒得再过问。   至于那萧青音,迟早是要死的。即便是上朝晚了,最长也不过两三年。   御史中丞这事揭过后,永硕帝又处理了寥寥几个上奏事务,瞧着天色也差不多了,便散了朝。   下朝回宫时路过凤栖宫,他脚步一顿。想起来这凤栖宫的由来后,迟疑了一下便要迈入,可转眼又想到了前些日子皇后来他宫中大吵了一架,那刚抬起的脚又收了回去。   老太监跟了永硕帝许久,自然知道他与皇后的相识经过,见势不免劝了一句,“陛下不妨去看看娘娘?夫妻哪有隔夜仇呢,多哄两句便是了。”   永硕帝听了也觉得有理,便壮了胆子进了凤栖宫。   不过一盏茶时间,伴随着一声瓷器摔裂的碎响,甚至碎片都从屋里溅到了外头,皇后的怒吼也从屋里传出来,“滚!给本宫滚!”   永硕帝灰溜溜的从屋里跑了出来,匆忙下了台阶,待跑到庭院后,才停下回头看了眼那紧闭着的房门,那一眼参杂着一丝无语,还有一丝敢怒不敢言。   他似乎是恨自己不争气,似乎又是恨自己为何要进这凤栖宫,才忿忿的收回了视线,恼怒的咒骂一声:“晦气!”   待他怒气冲冲的回到了引朝殿后,便见一人匆匆来报,脸上的怒气这才消散。   那人说,“陛下,南齐水运过来的贡品到了。”   -   江宴行身子第二天便好了不少,那箭确实伤到了他,但也仅仅只是轻伤,而且遇知出自巫蛊山,有着高超的医术以及解毒之术,解那箭上的毒也只是轻而易举。   昏迷不醒和伤口足有两寸之深不过是他对外谎称罢了。   沈归荑这几日都在江宴行宫里住着,她院子里的宫娥早已随行回到了宫中,沈归荑自己一个人住害怕,也干脆直接赖在了江宴行这里住下了。   皇家别院极大,又猎场亦有湖,趁着这几日天气不错,江宴行便吩咐了遇知和遇琮给沈归荑做了两只风筝,说是天气好了便带她出去放风筝。   沈归荑对于江宴行这不急不躁的态度有些疑惑,便问道,“你身子好了怎么不急着回宫?”   江宴行正拿着风筝线在手上绕着,闻言也是淡淡道:“回宫做什么,我带你玩几天不好么?”   闻言,沈归荑愣了愣,看着遇知糊上最后一片风筝尾递给她,接过才开口,“你不回宫,那上朝怎么办?”   这话倒叫江宴行听笑了,他唇角勾出一抹浅淡的弧度,“有人替我上朝,我作何这般上赶着受累,先歇上几日,好好玩几天,再回去也不迟。”   说罢,遇琮也手里的风筝做好递给了江宴行,江宴行接过,便拿着手里风筝问沈归荑要先放哪一个玩儿。   沈归荑手里的那个稍小一些,他手里的那个要大了许多,便是躺上一个人也绰绰有余。   她目测一下大小,最后还是选择了自己手里的那个。   江宴行便拿着另一个,虽沈归荑出宫放风筝。   外头阳光正好,吹过来的风也并不剧烈,沈归荑站在高处风口扬起风筝往下跑。   手里的丝线在她奔跑中圈圈脱落,风筝被吹的飘起,而后愈来愈高,尾端缀着的飘带猎猎,最后飞在了天上。   江宴行站在不远处看着沈归荑,她穿了一身浅绿色的裙子,鬓上并未过多装饰,只别了一根簪花步摇,流苏垂在耳侧。   她笑的眯起了眼睛,似乎极为开心,如穹月一般,干净而美好。   江宴行看的眯起了眼睛,捏着风筝的手紧了紧。   沈归荑捏着风筝线自己跑了一会儿,便回头去看江宴行,他穿着一身墨蓝色锦袍,手里拿着一个巨大的风筝,迎着光看她。   那袍袖衣摆上的银线被折射的泛着碎光,如水一般缓缓闪烁流动,他明明就站在阳光下,却偏有一种立在暗月崖顶的孤寂之态。   沈归荑还看到,在她看过去时,江宴行似乎勾了勾唇角,对着她扬起一抹笑。   她便抿了抿唇,捏紧了风筝线朝江宴行跑了过去,然后停在了他跟前,笑着问道:“你也来玩?”   江宴行摇头,“我看你玩。”   被江宴行拒绝,沈归荑似乎有些沮丧,她皱了皱眉,后退着去扯江宴行的手,江宴行还未动,她却是突然后脚一绊,一不留神便跌坐在了地上,连带着江宴行的手也往下一坠。   少女被摔的突然,眸子里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后又吃痛的薄唇微张,黛眉也跟着蹙起。   江宴行不由得便轻笑了一声,然后在她跟前蹲下,抬手要将她拉起。   谁知道沈归荑却一把推开他,赌气道,“不起,除非你和我一起放风筝。”   他晓得这是沈归荑在逼诱他,他也不吃这一套,看了沈归荑半晌,见她并未又丝毫退让,便直接将手里的大一些的风筝铺在了地上,“你若不起,那便坐一会儿吧。”   说罢,他还用眼神给沈归荑示意,“地上脏。”   见江宴行好似的确不打算和她一起放风筝,沈归荑也干脆直接往挪了身子,往那风筝上一坐,怄气道:“那便歇一会儿吧。”   沈归荑手里攥着风筝线,头顶的风筝还在空中被吹的猎猎,她半垂着眸子,扁了嘴角,也不看江宴行。   知道她装模作样的怄了气,自己也乐得去哄她,便捏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眸看自己,淡淡道:“怎么还生气了?”   沈归荑看了他一眼,便别开眸子,小声道:“没有。”   江宴行轻笑一声,见她抿着嘴巴,便凑过去吻她的唇,撬开她的贝齿,探入又撤开,然后对着她的樱唇咬了一口。   那力道不算太轻,沈归荑吃痛的嘶了一口气,便抬手去推他,可手里还攥着风筝线,险些飞了出去。   她连忙捏紧了丝线,有些埋怨的抬眼去看江宴行,“你干什么,我风筝都差点飞走。”   闻言,江宴行顺势垂眸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风筝线,便从她手里接了过来,“我拿着。”   沈归荑刚把手里的线递给了江宴行,肩头便微微一凉,衣领被江宴行直接勾着褪下,露出了一片雪白的香肩。   她愣了愣,脸色却是蓦地一烫,抬手轻推了一下江宴行,红着脸尴尬道:“你做什么?”   那一推力道极小,似乎带着半推半就的意味,江宴行掩了眸子看她,只瞧见了发颤的睫羽和颊上的一片红晕。   他收回视线,抬手去勾沈归荑里衣下半掩着从锁骨蔓延出来系到脖颈上的红色肚兜细带。   江宴行便拿着风筝的丝线,在沈归荑颈间的系带上松垮垮的绕了个结,后头风筝的劲儿稍大,便将沈归荑的掩着的肚兜勾出来了一角。   作罢,江宴行这才开口解释,“自然是系起来不让那它飞走。”   沈归荑万万是想不到,江宴行接过风筝线不让它飞走的方法,是系在她的肚兜的带子上,她甚至清楚的感受到了身前的衣料被颈后的风筝拉扯的挪动了些许。   脸色的烫意也愈加浓烈,她连忙抬手捂住肩头,抬眸去看江宴行,那眸子里带着委屈又带着羞赧,似乎还掺杂了一些屈辱的愤意,“你,你快解开!”   可偏偏就是那脸颊上的羞色,直接将眼里的情绪给减化了不少。   江宴行自然是不理,手里没有了那风筝线碍事,他便勾起沈归荑的下巴凑上去吻她。   日头被云遮住了大半,沈归荑被迫仰着头,似乎都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了,江宴行才将她松开。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躺在了身下铺开的风筝上,她抬手抵着江宴行的肩,别过脸去小口的喘气。   耳边的风似乎大了一些,连带着那风筝撕扯的力道也大了,颈间的肚兜系带被扯了许多出来,沈归荑便用指尖将系带勾回,小声道:“你快解开...”   那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轻颤,又带着隐隐的哭腔。   江宴行见她已经羞的眼眶都红了,生怕等下又哭出来,这才笑了一声应下。   后他凑到沈归荑的颈间,咬住了那根被风筝扯出的系带,系带两头活捆打了个结,他牙齿便咬住那系带的结,轻轻一扯,那带子便顺势解开。   沈归荑只觉得颈窝见一股温热的气息喷洒,然后颈间的带子被扯动,似乎是系在一起的带子散了,那股轻扯的感觉便消失不见。   地上铺开的极大的彩色风筝上躺着两个身影,风筝丝线没了束缚,脱开那红色的系带,便被风悠扬的吹卷上天。 第34章 藏雀(七) 不该撩水泼   与进献的贡品一同来的, 是南齐的一位女官。   那女官是皇后身边的人,面容白净,约莫四十左右的年纪, 穿了一身绛色长袍,那袍子上绣了孔雀的花纹,瞧着极为端庄肃穆。   她水运来的贡品足有一百多箱,皆用足以躺下两人大小的箱子装满, 然后一箱一箱的从宫中正门抬入, 那女官便在宫门外等候, 等着永硕帝召她入宫。   永硕帝并不清楚这南齐与东越的战事, 他只晓得南齐被打的节节溃败, 几乎要破了关隘城池,被逼无奈之下, 南齐这才投降, 并以和亲示好。   他以为那认降只是送了个公主来, 却不想还有贡品,闻言喜色油然而生, 连忙吩咐去召人来见。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那女官被人引着进了引朝殿。   一路走来她皆是昂首挺胸,面不改色, 见了谁都不予丝毫眼神,直到进了引朝殿,见了那位天子,这才微微弓腰, 露出一副臣服的姿态。   她声音沉稳,不卑不亢,“南齐使臣, 参见陛下。”   永硕帝心里念着那据说从城外一路排到了宫门口的贡品,便也不在意这女官的姿态,只淡淡让她平身,这才问贡品之事。   那女官也不啰嗦,从头到尾将那一百七十六抬贡品逐一报出后,永硕帝眸色微亮,不过他面色也不显,只是问了那女官说可有明细。   女官顿了顿,解释道:“回陛下,明细已被贵国太子提前拿走了。”   闻言,永硕帝面色这才微变,而后不动声色的蹙起了眉,他轻咳一声,掩下眸中阴沉,这才吩咐身侧的老太监去宫外将贡品抬入国库。   吩咐完之后,永硕帝又看了一眼那女官,便要给她安顿住处。   女官自然也不拒绝,待永硕帝说完之后,才听那女官道:“下官有一不情之请,还望陛下应允。”   “但说无妨。”永硕帝道。   她自打进了引朝殿,便一直垂着眸子弓起腰,待永硕开口,她这才抬了眸迎上永硕帝的视线,淡淡道:“三公主在南齐乃是最盛宠的公主,皇后娘娘心念三公主,写了一封信让下官送与三公主,另下官又与三公主向来亲近。”   说罢,她顿了顿,又继续道:“陛下可否应允下官与三公主见上一面,将这信送去,下官也好回去同皇后娘娘交差。”   永硕帝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一听是要去见三公主,那眸子里的好奇便随之散去,直接允了,吩咐左右领着她去繁灵宫见三公主。   待女官随着宫娥离开了引朝殿后,她始终如一的脸色这才有了些微妙的变化,闪过一丝疑惑。   这东越的皇帝不是半只脚踏入了棺材里了么?怎的又好了?   尤其是看他那气色红润,声音中气十足的样子,似乎并非传言那般病入膏肓。   那...这么一来,这东越掌权的人是要换了?   如此一思量,她忽然觉得,此次来这一趟,似乎有了重大的收获,她得赶紧回去告诉皇后娘娘。   -   却说猎场这边,直到红日西沉,沈归荑玩累了,这才同江宴行回行宫。   遇知和遇琮站在百米开外的地方,就是这么硬生生的的瞧着他们家殿下陪着这三公主玩了一下午。   待看到两人躺下后,都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转过身去。   沈归荑下午跑出了些汗,回到宫里便是连晚膳都没来及用,就要沐浴洗澡。   那陆陆续续端到门口停着的饭菜,连桌都没上便被江宴行撤了回去,然后吩咐烧些热水以备沈归荑沐浴。   这宫里有浴房,可等那水备好后,江宴行还是命人将浴桶抬入了内室。   沈归荑自然知道江宴行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么几天她自然也习惯了这人的行事,可习惯是一回事,但真到了江宴行亲自为她解衣时,她还是不由得红了脸。   她连忙抓紧自己的领口,另一只手去推江宴行,有些不自然的低语道:“我自己可以的......”   江宴行被她轻推了一把,便也不再乱动,将手收回背在身后。   然后,就这么好整以暇的看着沈归荑解衣。   这下她脸红的更彻底了。   她脱也不是,不脱也不是,便干脆穿着衣服进了浴桶里。   那衣服起初被水托浮在水面上,等被水慢慢浸透后,这才逐渐与沈归荑的身子紧紧贴合。   白色的衣料贴在沈归荑的身上,隔着一层微荡的水面,便能将她型的曲线看的更加清晰。   江宴行只垂眸看了一眼,便极快的收回,他看着被他仍在地上沈归荑臂弯间的披帛,捡起来搭在了旁侧的屏风上。   然后又不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抬手试了一下水温,这才开口道:“这水温不热,你穿着裙子洗澡,是还准备发烧?”   沈归荑抬眸看向江宴行,即便是坐在水里,她还是捂着胸口,一脸的防备,“那也比你给我洗发烧了强!”   闻言,江宴行似乎有些疑惑,又有些好奇,他看了沈归荑片刻,这才开口,“我可没说帮你洗。”   “......”沈归荑被他说的一噎,面色有些尴尬,却还是硬着头皮迎上江宴行的视线,“那你干嘛脱我衣服?!”   这话听的江宴行扯了唇角,勾出一抹淡笑,却也不说话。   他已经不想再和沈归荑周旋,这水本来就是温的,那衣料黏在身上不久便会凉掉,他便拢起了衣袖,指尖落在了沈归荑肩头。   他动了动唇,淡淡道:“听话。”   说着,便将她肩上的衣领勾下,随后指尖又绕到了她的后颈,解开了红色的系带。   她衣领微敞,衣服又被水浸透,颈间的束缚没了,那红色的系带便直接坠下,沉入了水中。   沈归荑便下意识的又往水里缩了缩,江宴行见势便笑了一声,幽幽问道:“裙子还用我帮你脱么?”   闻言,沈归荑连忙摇头,似是生怕江宴行动手似得,乖乖的抬手将腰间的系带给解开。   也就在这时,外头刘平乐又敲了门。   他先是喊了一声殿下,见屋里头并没有人应他,便回头去看旁边的遇知,遇知给他挤了挤眼,像是在说里头有人的,你声音大一点。   遇知晓得屋里头人在做什么,自己不敢进去,便窜搓着刘平乐进去。   刘平乐耳朵几乎要贴在了门上,才听见里头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进来。”   江宴行正在从木桶里捞沈归荑褪下的衣物,说完之后,手背便被沈归荑拍了一下,她皱着眉头瞪了他一眼,语气带着控诉,“你到底要干什么?”   江宴行也不说话,只是反手抓住了那拍打他的手,另一手将那衣服搭在浴桶边缘。   刘平乐一进来,看到屋里的情景后,便知道他自己被遇知坑惨了。   尤其是听到那声泛着冷意的询问,刘平乐吓的不由得一哆嗦,连忙低下了头,赶紧禀报正事,“殿下,陛下回宫后,知道了江南一带的盐商之事,便将此事交给了四皇子处理。”   “四皇子下午便已出发下江南,过不了几日估计便到了。”   刘平乐说话时,沈归荑便去推江宴行的手作势要挣脱,可他攥的紧,并不给她抽回的机会。   待刘平乐说完后,江宴行微微一顿,似乎来了兴致,“是他自己去的么?”   沈归荑便是趁着这个空档将手抽了回来,不过她只抽了一点,指尖便给江宴行再次给捏住。   她心里一烦,便也任由江宴行捏着指尖,另一手却是撩了一捧水对着江宴行扬了过去。   “是御史中丞随同一起去的。”   刘平乐声音落下后,沈归荑撩起的哗啦的水声也跟着落下。   那撩起的水别的地方没洒,尽数都被沈归荑泼在了江宴行的身上,薄唇、下颌、脖颈,都落了一片晶亮濡湿的痕迹。   这声音刘平乐不是头一回听到了,闻言,他下意识悄悄后退的两步,将脑袋埋的更低。   江宴行垂眸看着眼前的少女,她抿着唇,眸子坚毅,并无丝毫内疚的模样。   他压下眸低的暗色,只是对刘平乐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知道了。   刘平乐就等着这句话,江宴行这边话音儿还没落,那边他得了令便如逃难一般的夺门而出。   听到了关门声后,江宴行这才看着沈归荑,淡淡问道:“好玩么?”   沈归荑抿了抿唇,有些底气不足,却又理直气壮道:“...是你先拽我的!”   江宴行听便笑,可那眸子里却并无多余的情绪。他抬手又试了一下水温,已经逐渐要转凉。   便去旁侧的屏风上取下先前备好的里衣,然后对沈归荑伸出手来。   沈归荑似乎觉察出江宴行情绪有些不对劲儿,感觉是生气了,见她对自己伸出手,也不敢再造次,便乖顺的将手放了上去。   江宴行将沈归荑拉起,然后裹上里衣,这才抱着她放在了榻上。   不管是将她抱起裹上衣裳,还是将她身上的水擦干,江宴行敛着眸子,全程都没说一句话。   沈归荑这才确信江宴行的确是生了气,她不由得有些紧张,便抬眸偷偷去瞄江宴行,后者正在弹着衣上的水珠。   似乎是察觉她看了过来,便也顺势看了过去,将沈归荑逮了个正着。   见被江宴行抓到,她也不含糊,连忙扁了嘴角,一副委屈的模样,“我错了。”   江宴行倒是没想到她有这个觉悟,闻言便挑了眉,问道:“哪里错了?”   “我不该撩水泼你,”说罢,她便也探过身子,帮忙去擦江宴行衣袖上的水珠,语气里带着讨好,“你别生气啊....”   这半带着紧张的哄,江宴行也是头一回听到,只觉得稀奇,见势他便也不再去弹衣袖上水珠,而是抓住沈归荑的手,“不生气也可以。”   说着,他便捏起沈归荑的手指,指引她的指尖落在自己的唇上,然后顺着那被沈归荑泼湿的部位一路下滑。   从薄唇滑到下颌,最后停在颈间,而后又回在了他的唇上,“从这儿开始。”   眸子里是浓郁的暗色,勾了勾唇,他淡道:“舔。” 第35章 藏雀(八) 量殿下的腰   女官一路随着宫娥往繁灵宫走, 打她前脚迈出了引朝殿宫门口,便有人后脚匆匆的跑去与许若伶汇报。   倒也不是许若伶特地在皇帝那边安插眼线,不过是多年前安排了个小太监在引朝殿干杂事, 她不喜永硕帝,每回永硕帝要去她宫里时,那太监便会跑去同她汇报。   好让她提前做个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摆着一张臭脸, 再膈应到了永硕帝。   许若伶看那小太监又来了繁灵宫, 便一愣, 只骂那狗皇帝都这般模样了还要来她宫中, 却不想那太监一开口, 便骇到了她。   她如何都想不到,这个节骨眼上, 竟会有南齐的人来看望沈归荑。   不管这看望是出于关心亦或者别的, 今儿这会儿决计是见不到沈归荑的, 她得想办法耗到晚上。   这般一想,便连忙吩咐人偷跑出宫门, 快马去皇家猎场告知沈归荑,自己又赶紧在宫门口搭了个篷,支着小几, 又摆了一盘瓜子,搬了个绣凳一坐,一副消遣的模样等着那女官。   她抬眸,如今看天还早, 若是江宴行带着沈归荑驾马回来,约莫可以在日落前赶到。   这边她吩咐的人前脚刚出宫,后脚那引着女官来的宫娥便到了, 那宫娥只是微微福礼,便又原路折回,留下了这女官自己。   许若伶正好刚坐下没一会儿,看到来了人,便好奇的打量。   她即便是知道这人是谁,自然也装作不知道的模样。   女官瞧这妃子就这般随意的往门口一坐,像是个市井村妇,穿的也是寻常衣物,便是那头上的簪花,也素净劣质到还不如她靴上绣的珍珠贵重。   见许若伶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并不起身,不禁神色有些鄙夷,不过她到底也是在宫中的老人,只将那抹鄙夷压在眼底,并不显露出来。   可许若伶是什么人精,只一眼便瞧出了这女官的心思,见她不显,自己也不显,往那一坐更是连挪都不挪,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不过也正好,她若是和这女官争执起来,莫说见沈归荑了,她就是喊人拿着扫帚打,也得把这女官轰出去。   这么一想,她便悠悠的抬起眸子瞧她,问道:“呦,这嬷嬷瞧着眼生,何时入的宫,来本宫这里有事么?”   女官岁数虽大一些,可模样倒也风姿不减,在南齐谁人见了都尊她一声姑姑,哪里有人敢喊她嬷嬷。   闻言,她当即就变了脸色,可碍于这是东越,又想到了方才永硕帝的模样,心知这宫里是皇帝独大,便也直接拿着永硕帝来开口:“下官乃南齐一等女官,奉东越陛下之命来看望三公主。”   许若伶听这话也没立刻接话,仔细品了品,才问道:“一等女官?”顿了顿,她才问道:“本宫怎么没听过南齐设了女官一职?”   这女官见许若伶依旧稳稳当当的坐在绣凳上,似乎并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便微微蹙起了眉头,她有些不耐烦,也不想回答这问题,却又不好直接表现出来。   便敷衍的回应了许若伶一句,“娘娘身在东越,不知南齐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说完,她便开口去催许若伶,“烦请娘娘让开,容下官面见三公主,再好同陛下交差。”   这话里话外都拿着永硕帝压她,还有那语气里的不耐烦,许若伶自然是听的清清楚楚。   而且这女官说话压根不拿眼看人,生怕脏了她眼睛一样,那倨傲的模样恨不得将辫子翘到天上。   女官不看她,许若伶便不说话,可劲儿盯着她看。   直到这女官耐心耗尽,抬眸瞧她时,许若伶这才轻笑了一声,淡淡道:“本宫若是不呢?”   顿了顿,她语气参了些冷意:“难不成你这嬷嬷还要硬闯?”   女官着实没想到这区区一个低等妃子竟会这般为难她,眸子里掩下的不耐烦终是不再遮掩。   她蹙起眉头,语气也随之沉了下来:“下官奉东越陛下之命来看望三公主,娘娘这般可是违抗圣命?”   “呦,”许若伶一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呦呦呦,瞧你这话说的,怎么不吓死本宫呢。”   说罢,许若伶这才慢悠悠的站起了身。   她起初坐在绣凳上,看那女官便要仰着头,如今这般一站起来,倒是高了那女官不少。   “你这嬷嬷还真不客气,还以为这地方是南齐呢?本宫可不管你是女官男官还是什么狗官。”顿了顿,她冷笑一声,“本宫说不,你不妨猜猜,你能不能迈进这宫里一步?”   先前那女官瞧许若伶往绣凳上懒散的一坐,活似没骨头一般的粗俗模样,不由得便心生鄙夷,可如今这般一站起身来,那通身的市井气褪下,取而代之的凌厉则将她震得毫无防备。   女官微微愣神,又极快的缓了过来,她这才抬眸去瞧许若伶。   许若伶便见到这女官眼里的鄙夷肉眼可见消失,眉目之间的不耐也被她极快的收回,却依旧端着姿态,淡淡道:“惹了娘娘不快是下官的不是。”   说完,顿了顿,那女官又道:“既然娘娘不允,下官只能在此请示陛下。”   许若伶活这么大,极少被人这么威胁,当即便嗤了一声道:“好哇,本宫倒要看看你这奴才,今儿走不走得了。”   “来人,拿捆绳出来,”顿了顿,她冷笑一声,抬手遥遥一指,便落在了门口的树上,“将她捆在上头,什么时候本宫心情好了,什么时候给她松开。”   -   却说太子行宫这边。   沈归荑指尖落在江宴行的唇上,感知那从薄唇因说话从而传递到指尖的颤动时,微愣了片刻,才缓过神来。   她下意识的要把贴在江宴行唇上的指尖曲起收回,却被江宴行紧紧按住。   整只手被江宴行抓住,虽算不得紧,可她却也挣脱不开。   一瞬间,沈归荑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她起初是想要以认错哄得江宴行消气,可哪里会想到江宴行会有这样的要求。   她眸子微闪,薄唇也抿起。   就在她静默着不知如何是好时,江宴行便略微扬起了声调,“嗯?”了一声。   沈归荑身子僵了僵,心知自己怕是逃不过了。   她倒也不是不情愿,只是觉得不好意思,心里做了好一番挣扎后,终究是认命,这才往江宴行跟前凑了凑,后者也便顺势松开了她的手。   沈归荑的手一路从江宴行的身前下滑,后手心抵着床面,微微倾身过去。   她檀口微张却又抿住,最后还是没能克服心理的羞怯,落在江宴行唇上的只有那温软触感。   江宴行由沈归荑吻着,并未有丝毫动作。   沈归荑便知道了他是什么意思。   撑着床面的手被她转移在了男人的手臂上,她紧紧的拽着江宴行的衣料,薄唇与江宴行的紧贴着下滑,然后吻过下颌,最后落在了他的颈窝。   她这般动作时,江宴行始终没有丝毫的反应,宛如一座雕塑一般,由着她亲吻。   害羞之际,她又莫名升起了一抹挫败感。   ......她之前吻他时可不是这样的。   她便伸出舌尖轻轻一扫,回应她的依旧是不动如山。   沈归荑放在江宴行臂弯的手便干脆换到了他肩头,将脑袋埋在了他的颈窝,薄唇落在了他的锁骨上,轻咬了一口。   似乎是沈归荑咬的有些疼,亦或者是她额前的碎发扫的他颈窝痒,江宴行只是略微偏头,却在没有下一步动作。   这般无动于衷,沈归荑心里的挫败似乎又多了些,这若是放在往常,江宴行岂会由她做到这般地步。   便暗自咬牙,薄唇又回到了江宴行的唇上,她勾住了江宴行的脖颈,然后在他唇上略重的咬了一口。   江宴行没想到沈归荑会咬的这般用力,唇上传来的疼痛让他不由得吸气,只是那“嘶——”的一声还未吐出端倪,便被她堵住了。   沈归荑吻的有些青涩,又有些笨拙。   她依循着江宴行吻她的方式回忆,想要张口,却又怕不过审。   她指尖泛着微弱的凉意,环住了江宴行的脖颈,指尖微动,可一想到已经被封了三次,生怕再被封第四次,便只好老老实实的不敢乱动。   江宴行敛眸看她,少女掩着眸子,羽睫卷翘而浓密,还隐隐发着颤,颊上浮起一层浅薄的绯色。   他眸子暗了暗,薄唇微动,也咬了一口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沈归荑吃痛的“唔”了一声,连忙撤开,还没反应过来,便一个重心颠倒,被江宴行压在了床上。   江宴行与她挨得极近,鼻尖几乎要抵在一起,温热的鼻息喷洒交缠,江宴行顿了顿,看到她略微惊诧的眸子,笑道:“你这是在哄我?”   沈归荑便抬眸看他,抿了抿唇,眸子有些羞怯,却还是咬牙轻声道:“看不出来么.....我这是在勾.引你。”   这话江宴行还是头一回从沈归荑嘴里听到,平日里哪次不是江宴行逗他几句便羞红了脸,若是再多说几句,怕是眼眶都要红了。   闻言便也来了兴致,挑眉问道:“那你要如何勾.引?”   沈归荑心知江宴行铁了心的要逗她,自然也不能遂了他的愿,便迎上江宴行的视线。   手也放在了他的腰间,指尖微动,那玉带便被她解开。   她这才环住了江宴行的脖颈,靠近了一些,热气喷洒在耳廓。   才听得一声哝软低语:“想要用腿,量殿下的腰。” 第36章 藏雀(九) 情侣装哈哈   江宴行本念着沈归荑的身子, 原想着等她身子养好再碰她,不然若是有一回便烧一回,这么来回发烧折腾下来, 她哪里受得住。   故此沈归荑吻他,咬他,他都并无其他想法,直至自己的衣带被解开。   外头天黑了, 床榻前的帷帐散了下来, 只挡住一半, 白色的里衣从床沿一路曳下, 搭在了旁侧的挡板上。   温润的白光透过纱帐倾洒, 而后落在两人身上。   沈归荑紧紧咬住下唇,眼眶充盈着水光, 散开铺在床榻上的青丝如泼墨。   她紧紧环住江宴行的脖颈, 抑制的哭声支离破碎的从口中溢出, 眼角微微泛红,如初春含苞欲放的粉樱。   月光从窗棂倾泻而下, 在地上落了一片的镂花阴影。   直至悬月轻移,将那一地的镂花被拉成了斜长的模样,沈归荑的破碎的哭声这才逐渐停歇。   她半睡半醒之间, 只听见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之声,颈间的被角被人掖紧了一些,而后感觉身边的温度一空。   沈归荑神智这才逐渐清晰,朦朦胧胧抬眸往床侧看了一眼, 便见江宴行正垂首在腰间系着什么,只是那剪影不甚清晰,有些模糊。   似乎是察觉到沈归荑看了过来, 江宴行便回头看了一眼,少女半掩着眸子,眉眼都染了一抹倦色,眼角的绯色还未完全褪去,小半张脸被挡在锦被之下。   他还没开口,便听见一声温软的低语,“你做什么去?”   说着,沈归荑抬手去拽他,纤细的皓腕如藕节一般白皙,从锦被里探了出来,掩住了臂弯以上,她只拽住了江宴行的衣裳一角,力道不轻不重。   生怕她又着了凉,江宴行连衣带都未曾系好,一边抬手将沈归荑的手给塞回了锦被里,一边轻声答道:“有些事要处理,你先睡着。”   闻言,沈归荑轻哼了一声,细微的摇了摇头,似乎是不同意江宴行这话,将半掩着的眸子掀开,神色瞧着这才清明了一些。   她抿了抿唇,小声开口,“我睡不着。”   因着摇头的动作,沈归荑鬓边的发丝被锦被蹭乱了一些,有一小嘬趴在了脸上。   江宴行便探过手去,指尖将那捋发丝勾下,却并未收回,而是指腹抿掉她眼角尚还湿润的痕迹,才道:“你不是累了么?”   那指尖有些不老实,从沈归荑眼角滑过后又移到了她的眉心,顺着山根下滑,最后落在了她的鼻尖。   指腹轻触带来的是薄弱的痒,沈归荑略微蹙了蹙眉,然后抬手握江宴行的食指。   然后才看向江宴行道:“非要出去么,在这处理不好么?”   闻言,江宴行也不急着抽回手指,他唇角微勾,这才漾出一抹笑意。   江宴行本也不想起,可看到沈归荑倦色浓郁,累的眼睛都睁不开了,生怕吵着她休息,便要起身穿衣出去。   既然沈归荑亲自开了口,江宴行自然也不再推脱,原本要下床的姿势也被他收了回来,而后对着外头的刘平乐吩咐道:“把东西拿进来吧。”   刘平乐手里拿了一指厚的信封正在外头等,等了半天,里头的人没出来,倒叫他进去了。   他虽然一万个不想进去,可却也不敢耽搁,连忙垂着眸子进了内室。   余光只瞥到了那床榻上散着纱帐,床榻前头被挡着,只露出了床尾那一半。   他没瞧见江宴行的人,但是看到床榻边放着的两双鞋子,便晓得他们家太子爷还在榻上,便走到跟前,将手里的一沓信封呈了过去。   见江宴行从纱帐里探出手来接过,刘平乐这才开口,“殿下,这是江南盐商诸事的密信,里头有各种山水路径图,还有一些涉及到的地方官员的资料和情况。”   刘平乐知道这榻上除了他们殿下,还有沈归荑,方才江宴行喊他时声音都有些刻意放轻,轮到他说话时,自然也是低声细语。   江宴行嗯了一声,垂眸去看,这密信虽仅仅只有三四封,可厚度加起来足有手指那般粗。   他先是挑了一封最薄的密信撕开,而后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便又开口问道:“南下的洪灾一事呢?”   刘平乐知道江宴行会有此一问,提前也是打听好了,闻言便道:“洪灾之事,陛下并未在上朝时提及。”   说罢,他顿了顿,语气便有些迟疑,“奴才觉得,陛下应该是知道的,许是不太相想管。”   江宴行自然晓得永硕帝知道,那盐商的事他都能知道,如此洪灾的大事,他又岂会不知。   闻言,他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随后又问道:“那洪灾治理可有见效?”   “那洪水起初势大,后而泛滥成灾,殿下派去的人虽在聚众挖道分流,疏导引开洪水,可洪水浩大,四五条水道分流并无什么显著作用。”   话落,江宴行便轻微的嘶了一声,沉默良久,这才开口道:“你现在就让遇琮连夜回京,令护国少将军带一万人马去南下郡修建防洪提。”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此事万不可耽搁。”   沈归荑确实是累得很,又乏的很,方才扯着江宴行不让他走,不过是想撒个娇,尽管思绪困乏着,可她依旧不喜在同江宴行云雨后,一睁眼便空了榻。   夜明珠透进来的光,因着江宴行坐在床头而被挡掉了大半,耳边是他断断续续压低了的声音。   她闭着眸子,拽着江宴行的手,脸便埋在他的衣袖间。   那摸困顿极快的又了上来,思绪也逐渐变得迟钝浑浊,直至陷入睡梦。   江宴行只觉得袖边被人轻蹭了一下,下意识的垂眸望去,便看到沈归荑面对着他侧躺,眸子紧闭,睫羽密而翘,薄唇被她轻抿着,倒显得有些乖巧。   “奴才——”刘平乐刚开口,便被江宴行制止。   江宴行撩起纱帐,只是轻描淡写的扫了刘平乐一眼,后者一副被噎到的模样,便连忙闭上了嘴。   见势,江宴行才指了指外头,小声说道:“去外面说。”   刘平乐得了吩咐,便应下,率先出了内室。   江宴行小心翼翼的将食指从沈归荑手里抽出,然后帮她掖了被角,这才掀开锦被下了床。   沈归荑第二日是被饿醒的。   外头天已经亮了,她手背遮在眼前缓了缓,缓过来后,她第一时间是去摸床侧,摸了一手空后,她这才略微蹙了眉,睁开了眼。   那纱帐依旧散了一半,江宴行正站在床边穿着外袍,见她醒了便挂起了纱帐,问她饿不饿。   见沈归荑乖顺的点了点头,江宴行便笑了。   他也没说话,只是从那立着的屏风上取下一件新裙子,然后拿到床边,亲自给沈归荑穿上。   这裙子沈归荑没见过,似乎是新的,见沈归荑有些疑惑的看向他,江宴行便笑道:“只许你量我的腰,不许我量你的么?”   这话说的沈归荑面色一红,语气有些尴尬的小声道:“你说什么呢.....”   江宴行知道她容易害羞不免想逗逗她,只是因着今日有别的事,也只说了几句,便亲自为她穿好裙子,便吩咐人进来伺候盥漱。   沈归荑昨晚听江宴行说些了什么,虽记不太清,可却也知道事关重大,她估摸着早膳用完,恐怕便要回京了,不然也不会这般急促。   果然,两人用了早膳后,江宴行便说要带她回京。   外头的马车一早便备好了,沈归荑的东西被鸦青提前带回了繁灵宫,她也不用带什么,便轻简的上了马车。   江宴行似乎是真的有些着急,那马车跑的都比寻常速度快了些,只是这回京路不过刚走一个时辰,迎面便拦住了一个小太监。   那太监直接认出了遇知,勒马横在车队前,便连忙扬声开口,“太子殿下,南齐水运的贡品今儿一早便到了,随同来的还有南齐的女官,那女官要来见三公主,伶妃娘娘便吩咐奴才请殿下和三公主回宫。”   -   那女官没想到许若伶竟会直接吩咐人上手,当即大惊失色,尤其是听许若伶开口后,左右的宫娥甚至都回了宫,似是真的要去找绳子一般。   她连忙后退了两步,那装模作样的姿态终究是崩裂瓦解,一脸的惊色骇然,“我乃南齐女官,你若是这般对我动粗,就不怕传出去惹人诟病吗?!”   许若伶听了冷冷一笑,好似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一般,反问她,“本宫乃四妃之首,你区区一个奴才便敢对本宫大不敬,你就不怕掉脑袋么?”   听到四妃之首这几个字,女官眼皮一颤,眸子里便有些难以置信。   她以为许若伶充其量是个答应常在等不受宠的妃子,却不想竟是四妃之首。   那女官虽吃惊,不过也只是一瞬便整理了思绪,她连忙稳了稳心神,收回脸上多余的情绪,不过片刻她又恢复了那庄严肃穆的模样。   她之所以会这般倨傲,也是知道这各国都有一个摆明的规矩,不可杀使臣。   虽说她死不了,可瞧这眼前站着的妃子,似乎是真敢将她捆在树上。   女官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口,“是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的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说罢,她拱手作揖,将脑袋埋的更低了一些,“只是下官此次心念三公主,烦请娘娘允下官与三公主见一面。”   许若伶也是急得不行,这若是沈归荑宫中,她岂会将这人拦在宫外,自然是直接让她进了宫。   也不知道这会儿那小贺子到没到猎场,再不快点,这使官若是又去找了永硕帝,永硕帝一来,她恐怕是拦不住了。   虽是这般想,许若伶还是冷笑一声,“本宫若是不恕呢?”   这话刚落,那繁灵宫拐角的红墙砖瓦下,沈归荑便提着裙子小跑了过来,只是她刚探了个头,待看到繁灵宫门口的两个身影后,便又折了回来。   江宴行在身后跟着,见她突然折回,差点撞在了自己身上。   便虚扶了沈归荑的肩,问了一句,“怎么了?”   沈归荑下意识便摸了一下耳垂,语气细微又小声,“我不想见她....”顿了顿,她抬眸看向江宴行,眸子里尽是恳求,“可以么?”   江宴行自然是注意到了沈归荑的小动作,她摸的耳垂,正好是他前些日子注意到的右耳。   右耳没有耳洞,却有一道即将要消失的划痕。 第37章 藏雀(十) 味道是甜的   那动作不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倒像是心有忌惮的第一反应,江宴行视线落在了沈归荑的右耳垂上停留了片刻。   又看向她的左耳,与右耳不同的是, 那光洁的耳垂上却有一个耳洞的痕迹,但看着也像是多年未带耳铛,便显得淡薄了一些。   江宴行瞧着沈归荑的模样,心里大抵也有些衡量。   他没说话, 只是将还虚扶在沈归荑肩头的手抬起, 把沈归荑鬓侧的碎发别在耳后, 待这动作做完后, 这才淡淡开口, “不想见便不去见了。”   闻言,沈归荑面色微微一喜, 可下一秒, 却又极快的将这抹喜色压下, 问道:“那她若是向陛下告状呢?”   她自己说完,便觉得不见好似也有些不妥, 到时候若真是告了状,她怕是不见也得见了,只好抿唇, 默了两秒,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才道:“算了,我去见见她。”   说完她刚准备走, 便被江宴行拽住了手腕,江宴行拉的紧,便将沈归荑轻又慢的拉扯到了身边, 然后半笑半哄道:“我说不去了。”   他这话说完后,还扫了一眼旁边的刘平乐,刘平乐见势即刻会意,然后绕出了拐角,往繁灵宫走。   见刘平乐去了,江宴行便拉着沈归荑绕开,直接往东宫的方向走,不给沈归荑丝毫反应的机会。   说来也巧,沿着这红墙绿瓦一路走,倒也没见几个人,沈归荑挣脱了江宴行的手,跟在他后头保持了距离。   两人前脚刚进了东宫,后脚刘平乐也跟了上来,他见了江宴行,便是规规矩矩作礼,“殿下,那女官奴才已经处理妥当了。”   江宴行闻言点头,示意他知道了,便问道:“白将军可已动身出发了?”   刘平了急匆匆来也正是为了这事,那女官刚处置完,便有人附到他耳边私语,他听了就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听江宴行这般问了,他便立刻开口,“回殿下,那白小将军没去,护国大将军倒是一大早便领了一万兵卒去了南下郡。”   这话说的江宴行不由得抬眸瞧了他一眼,眸子里有些疑惑。   刘平乐见势便解释道:“前些日子殿下给白小将军批假相亲,听说将军夫人拖了不少媒人,白小将军才选中了一个姑娘,两人倒是还没见过面。”   “这护国将军一听说殿下要白小将军去南下,便不同意,说小将军得紧着婚姻大事,小将军听了自然也不同意,两人你来我往就起了争执,护国将军便干脆将白小将军捆了起来,自己带着人去了南下。”   闻言,江宴行这才了然的哦了一声,问道:“孤记得,那护国将军,少年时也经历过一回洪灾?”   刘平乐点点头,“是的,护国将军也正是托人给奴才这么说的。”   江宴行仔细这么一思量,觉得护国将军去也算妥当,他让白惊词去不过也是想再提拔他一番,如今这回换成了他老子,封赏横竖也都是一家的。   淡淡的应了一声,说道:“孤知道了。”便对着刘平乐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刘平乐刚走了两步,江宴行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一般,喊住了他,问道:“东西可都放到书房了?”   听见江宴行喊他,刘平乐便停下又折了回来,应了个是,这才退出了屋子。   两人交谈时,沈归荑全程都在旁边的贵妃椅上坐着,脚尖并齐轻轻荡着,垂着眸子盯着裙摆看,待刘平乐出去后,江宴行才对她招手,“过来。”   闻言,沈归荑起身,慢吞吞的走了过去。   江宴行坐在桌案前,沈归荑便站在桌边看他。   江宴行问道:“想回宫么?”   沈归荑摇头。   “可会研磨?”江宴行又问。   沈归荑点了点头。   见势,江宴行这才领着她去了书房,一进来,迎面便瞧见那玉案上堆满了密信和奏折,高高的几摞极为显眼。   莫说是沈归荑,江宴行瞧见了便是一愣。   他以为自永硕帝上了朝后他便能减轻一些负担,却不想这私下呈上来的奏折,那数量与平日相比,竟是丝毫不逊色。   于是当天一整天,两人便呆在了书房里。   江宴行一本一本的批阅奏折,沈归荑便站旁边给他研磨,偶尔江宴行看的乏了,沈归荑便拿起奏折一本一本的给他念。   念完之后江宴行便拿朱笔批阅。   沈归荑还给江宴行批阅过的奏折逐一归类,哪些是说废话要纳妃的归为一类,哪些是弹劾告状的归为一类,还有一些私密要事的,被她放在了江宴行的手边。   起初她还是站着给江宴行研磨,到了后头,她便也搬了个软椅摆在了江宴行右手边,坐在上头给他研磨。   若是她胳膊酸了,坐累了,江宴行就自己研磨,她便站起身揉着胳膊走几圈,东瞧瞧西摸摸,转一会儿又回来。   于是那并不算太大的桌案,除了江宴行坐的地方,不管是他左手边还是右手边,乃至对面的桌案便都摆着软椅。   沈归荑便来回换着位置跑着坐,在江宴行右手边坐是研磨,在左手边是整理奏折,坐他对面——   便是手肘抵在桌案上,托起下巴盯着江宴行看,以示消遣。   看他垂着眸子,面色冷淡的翻阅奏折,或凝神,或皱眉,或是乏累的轻揉眉眼。   而后迎上她的眸子,再对她勾唇。   她亲眼看着那桌案上高摞起的奏折肉眼可见的变矮变少,外头洒进来的金色也逐渐变的黯淡,直至消失被夜色取代。   沈归荑手里捧着茶盏坐在江宴行对面,那奏折基本上已经被批完了,而身后架子上的密信却是一封没拆。   那桌案宽度约有沈归荑手臂张开那般距离,江宴行跟前摆的是一众奏折,而她的跟前则是摆了几张宣纸,上面用着墨色画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然后她把宣纸整整齐齐笼在一起叠着,还将笔压在上头作为固定。   那狼毫上墨已经隐隐发干,似乎是放了些时候,唯独根部还泛着湿润着。   沈归荑一边看江宴行,一边捧着茶盏往嘴边送,小口的抿着还冒着热气的茶水。   江宴行把最后一本奏折合上时,沈归荑手里捧着的茶水已经微微泛凉。   见势,她放下茶盏,还没开口,江宴行便问她,“饿么?”   沈归荑摇了摇头,似是想到了什么,却又点点头。   江宴行站起身,拿着旁侧放着的湿过的帕子将手侧晕染的墨色擦拭干净,见她摇头又点头的,不由得好笑,“怎么?”   说罢,那墨色也已被他擦拭干净,便将帕子放了回去。   “我倒是不饿,那茶水我喝了好几回,”说着,便收回落在那只余下半杯茶水上的视线,解释道:“我是看你累了一下午,约莫是饿了。”   闻言,江宴行便勾了勾唇,扯出一抹淡笑,然后对她招手,“过来。”   沈归荑便乖乖走过去,在江宴行跟前停下。   江宴行视线微动,便落在了她唇角靠下的朱红划痕上,许是朱墨蹭了上去,又被晕染开,留下了一道浅色的痕迹。   他抬手,指腹碾在上面细细摩挲,也没将那浅红给擦掉。   沈归荑皱了皱眉,只觉得江宴行的手指在她唇角处愈加用力,便抬眸看他,“你做什么?”   江宴行没接话,却是垂下额头倾身靠近。   沈归荑只觉得唇角一软,而后便贴上一个温软又滑腻的东西,在她唇角停留了片刻,才撤开。   那道朱色的痕迹却并未因濡湿过后而变得浅淡,反而更红了一些。   他有些疑惑,“怎么没掉。”   这话说完,沈归荑大概是知道江宴行那动作是为了什么,恐怕她方才将朱墨给染到了脸上。   但,这就算擦不掉...那也不能动口吧?   归荑被江宴行的动作给搞的脸都红了,她连忙用手背蹭掉嘴角的水渍,语气尴尬又无语,“你这样怎么可能会掉啊...”   说罢,顿了顿,她又道:“还有这东西怎么能吃呢!”   闻言,江宴行便笑,“这墨非朱砂所制,而是海棠花,吃进嘴里也无妨。”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问道:“不然你想就这般花着脸出去?”   这一个花着脸把沈归荑说的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蹭了一脸,当即瞪大了眼睛,下意识便环顾四周,发现并无铜镜后,这才问江宴行:“蹭了很多么?”   江宴行看着沈归荑只嘴角的一点颜色,却是违心的点了点头。   见沈归荑在他点头之后眸色闪过一丝震惊,便又抬手指了指她的脖颈,“这儿也有。”   沈归荑听着眉头越蹙越深,迎上江宴行平淡的视线,略带惊讶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怀疑。   江宴行倒也不怎么在乎她是否怀疑,又坐回了那檀木椅上,将沈归荑揽了过来,抱在了自己的腿上。   沈归荑刚想推他,便被江宴行锢住了手臂,他轻声道:“别动。”   说罢,他吻上沈归荑的唇角,说话时薄唇的轻颤直接从紧贴着的唇角传递给了沈归荑,“我帮你擦干净。”   沈归荑后背靠在桌沿上,被迫微扬起下颌,她手抵在江宴行的肩头,脖颈处传来的温热痒意引得她频频发颤。   她抿着唇,试图阻止他,语气有些轻弱,“你、你不是饿了么。”   江宴行收回舌尖,凑到她的耳侧,“现在不饿了。”   说话时热气喷洒,直接钻入了她的耳廓,带着酥麻的颤栗,“海棠的味道,是甜的。” 第38章 藏雀(十一) 无赖登徒子   沈归荑只觉得腰侧痒, 便想往后躲,可她后背抵在桌沿上,哪里还有地方可退。   她只能略微往一侧偏了一下, 推着江宴行肩的手也稍微用力,声音微弱,低如蚊蝇,“你别......”   说是躲开, 她不过是及其轻微的侧偏了一下, 丝毫并未与江宴行拉开任何距离。   感知到怀中的少女身子微动, 想要往后躲开, 江宴行便搂紧了沈归荑, 抬手托着她的后腰,将自己的手垫在了桌沿与少女的背部之间。   身后抵着的坚硬地触感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柔软的温热。   少女身子娇小, 腰肢纤细不堪盈握, 江宴行便贴在她的耳侧,小声问道:“躲什么?”   说话时, 江宴行的薄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触着沈归荑的耳垂,如绒羽一般,挠的她发痒, 温热的气息也洒落在上面,她身子不由得便有些紧绷。   沈归荑抵在江宴行肩头的手用了些力道,作势想要将他推开,又糯声开口, “痒...”   江宴行便张口,轻咬了一下那光洁的耳垂,牙齿触碰到的一瞬间, 江宴行清楚的感知到了怀里的人身子一颤。   头顶便传来微弱“唔”的一声,沈归荑下意识便轻抬下颌躲开,身子也轻轻后仰。   她伸直了手臂把江宴行推开,然后抿着唇去看他。她垂着眸子,睫羽半遮,唇角被她抿的扁下,透出一抹浅粉色,似乎是委屈极了。   透过右侧桌案上的烛光,便能看到她下颌乃至颈侧泛着些许水色,那昏黄的烛光似乎将那水色浸染,融为了一体。   江宴行看她似乎是委屈又生气,便不由觉得好笑,便笑着明知故问,“怎么了?”   这话问的沈归荑听了就来气,她刚刚说的痒,江宴行是聋了么?他分明就是听到了还故意咬她,还故意这么问。   薄唇被她抿的又用力了一些,她也不回答江宴行,就这般默默的盯着她看了片刻,这才下定了决心。   她原本搭在江宴行的肩上的手直接顺着他的肩头滑过,身子前倾,而后搂住了江宴行的脖颈。   学着他的样子张口,咬住了他的耳垂。   她咬的不如江宴行那般轻,而是重重一咬,末了还觉得不够解气,便又咬了一口。   咬完之后她也没有即刻松开,而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在江宴行的耳边轻哼了一声,那一声有些娇气,还带着上扬的腔调。   “我这么咬你一口,你说呢!”   江宴行也没说,任由沈归荑搂着他的脖颈,闻言只是浅淡的勾了勾唇角。   他手背始终贴在沈归荑的后背,因着临近夏日,沈归荑穿的裙子也略薄,隔着几层薄薄的纱料,他甚是可以感知到沈归荑凹陷有致的脊沟。【托着背没有乱动】   手心有一道凸起,是横在腰间的一根凸出来的系带,逼近脊沟的位置还捆了个结。【是描述腰上的带子】   江宴行的手便停在那结上,并没有丝毫动作,便知道了那是什么东西。【没动】   沈归荑今日穿了件粉绿色的齐胸襦裙,裙子掩在江宴行的腿上逶迤而下,只胸前系了一根打着结的杏粉色带子。   江宴行的指尖便捏起她外罩的软衫衣角,掀起一个轻微的弧度。   背后紧贴着的触感突然消失,连带着裙子似乎也离开了后背,沈归荑忽然便意识到了不对,这才想到方才江宴行托着她后背时的小动作。【松手了】   她便连忙松开江宴行的脖颈,往后撤身子,正巧,她身子往后一仰,后背便贴在了江宴行的手掌之上。【没动】   没了衣料的遮挡,江宴行的手心紧贴在她的背部,那触感从温热逐渐升温,似乎都变得滚烫了一些。【没动】   沈归荑清楚地感受到了江宴行指尖贴着她的后背的触感若即若离,而后身前贴身的小衣一紧,那系在腰间的带子便不能写不能写会被封。   腰间的束缚突然松了,沈归荑脸色一红,连忙反手按在背上,连带着裙子里头江宴行的手也给压在了里头。   她语气有些羞恼,“你做什么?!”   沈归荑说话时,吸气时,江宴行甚至能感知到从后背传来的小幅度的颤动,他被沈归荑按住手时,便任由她压着也没动。   只是迎上沈归荑的眸子,好整以暇的问道:“你说呢?”   这话问的沈归荑一时语塞,她紧抿了唇,抬眸去瞪江宴行,可偏她眸子里怒又带着羞,羞又带着无措,倒是没有丝毫威慑力。   江宴行便这么坦然的迎上沈归荑的眸子。   两人一个惬意吟吟,一个羞恼无措,对峙半晌,沈归荑便率先败下阵来,咬了咬唇作势要从江宴行腿上下来。   她脚尖刚一着地,便又被江宴行揽了回来,“哪儿去?”   沈归荑用力的去推他,“你松手!”   她不过是推了两下,便被江宴行抓住了手腕。她想挣脱,可偏又不敢动静太大,她今日穿的是齐胸襦裙,便把肚兜换下,穿了件系在腰上的小衣。   可偏偏江宴行还把那带子解开了,她十分害怕自己一个不留神便将那小衣给挣脱掉。   “江宴行!”沈归荑气的眼眶都红了,又难堪又羞恼,她扁着嘴角骂他,“你这无赖!”顿了顿,似乎是又想到了一个词,便补道:“登徒子!”   沈归荑挣脱江宴行的禁锢,生怕那小衣顺势滑下来似得,便死死的按着胸口,“你给我系上!”   看她的模样是真怄了气,连眼眶都泛着粉色,江宴行生怕再耽搁一会儿沈归荑便要哭出来,便忙不迭的点头应下。   他抬手绕过沈归荑的腰,撩起他的后背的衣角。   那小衣的带子已经不知道滑到哪了,江宴行沿着她滑腻的腰侧好一阵摸索才找到了那带子,这才一手捏着一头,给沈归荑慢悠悠的系上。【系衣服】   那触感贴在她的背上若即若离,沈归荑怕痒,便不由得往前缩了缩身子。   江宴行自然是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却也懒得再理会,只是认真的给她系着带子。   刚系上,沈归荑便连忙推开了江宴行,从她腿上跳了下来。   宽大的裙摆在他手上滑走,拉出了一个半月的弧度,而后收回在了沈归荑的脚边轻荡。   和江宴行拉开了距离后,沈归荑才防备的看着他,似乎是不想再继续下去,抿唇道:“我饿了!”   江宴行看着她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得轻笑出声来,对着外头喊刘平乐。   刘平乐自打天黑后便在书房外头守着了,他不敢打扰江宴行,只将那做好的晚膳热了好几个来回,等着江宴行喊他。   听到江宴行说布膳,他便忙不迭吩咐人将刚热好的晚膳逐一端了上来。   沈归荑其实不大饿,她说饿也不过是为了赶紧岔开话题,身后那带子江宴行没系好,她穿的极为不舒服。   故此那晚膳刚摆上来,她不过只是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她又不好直接走,只等江宴行也吃完了,才说了要回宫。   江宴行只念她生气才要走,又怕拦着她不走更生气,思量一番便允了。   这边沈归荑前脚刚走,饭菜还不曾撤下,后脚白惊词便来了。   那人一进屋,江宴行话还没说,便见他咚的一声跪了下来,“臣请缨治理南下洪灾,望殿下应允!”   白惊词被白老将军捆了一天,虽说那麻绳压根困不住他,可却躲不了那外头守着的人,又加之柳氏时不时的来看他一眼,他压根便抽不出身来跑。   好不容易等到了晚上看守他的小厮交班,又听他娘有事出去了一趟,白惊词这才翻出了将军府,趁夜进了宫。   闻言,江宴行有些疑惑,他略微蹙了眉头,“洪灾一事不是白老将军去了么,你怎的又来?”   白惊词颔首,迎上江宴行的视线,“殿下有所不知,家父虽是经历过洪灾,可心里却始终有阴影,加之他年纪又大了,臣与母亲都不放心他。”   说罢,他拱手作揖,“望殿下收回成命,召家父回宫。”   江宴行只知道白老将军少时经历过洪灾,却不知他有阴影,思忖片刻,也觉得这老将军为国鞠躬尽瘁多年,该到了安享晚年的时候,便直接允了。   待白惊词起了身后,江宴行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便随口问了句,“孤听说,将军夫人给你相了一门好亲事?”   白惊词听了面色稍有尴尬,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敛下眸子,“殿下莫要打趣臣,不过是父母之命罢了。”   江宴行早先就听说了这姑娘是白惊词亲自相中的,听他这么说,自然也不戳破,只是问道:“是哪家的姑娘?”   “不过是富商之女,不值一提。”白惊词答道。   闻言江宴行便笑了,他认识白惊词这么些年,见他对这京城的嫡女都颇有些清心寡欲独善其身的态度,他前些年还在发愁白惊词这日后的成家该如何。   却不想他心思压根不在这望族里头,而是找了个富商千金。   “不错,”江宴行点头,“等少将军从南下回京,孤便亲自给你二人做媒如何?”   白惊词的婚事和那千金差不多算是定下了,那千金当是高嫁,不过白惊词瞧得欢喜,听了江宴行要给他做媒,自然也没拒绝,坦然应下。   两人说妥,江宴行便写了一封召回信,盖上了玉印,交给了白惊词。   江宴行问他何时出发,白惊词不想耽搁,便说连夜出发。   本来江宴行还想劝他不必着急,再一想这白惊词怕是真的担忧白老将军,便也什么都没说,唤刘平乐送走白惊词。   待刘平乐再次回来,吩咐人撤掉书房那玉桌上早已凉掉的晚膳时,江宴行喊住了他。   “南齐那女官如何了?”   刘平乐听了连忙哦哦两声,似乎是忘了刚想起来,“那女官见不到三公主,便回了迎岁宫,准备明日一早回南齐。”   “回南齐?”江宴行默念了一边,而后嘴角扯出一抹嘲色。   见江宴行只重复了一遍就停了,并未有后话,刘平乐便有些疑惑,问道:“怎么?殿下不许那女官回去么?”   “让她回去,”顿了顿,他眸子泛出一抹冷意,指尖抵在桌面上轻叩,“在路上处置了吧。”   说罢,江宴行垂眸,看着那桌上的膳食都被撤干净了,然后又扫了一眼那摆着奏折的桌案还放着冷掉的茶盏。   便吩咐了一句“把这些也收拾了”,遂才出了书房。   刘平乐吩咐人进来收拾时,小太监看了一眼那凉掉的茶盏,眸子微微睁大,然后端起来闻了一下,才有些吃惊的问道:   “刘总管,这茶,殿下最不爱喝的不就是这个么,怎么沏了这么多?”   闻言,刘平乐立刻瞥了那小太监一眼,暗含警告的呵斥道,“好好收拾你的东西,问那么多做什么。”   他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咱们殿下不爱喝,有爱喝的人。” 第39章 藏雀(十二) 去找江宴行   晨色稀薄, 天际浮着一抹暗金,又掺杂着绯色。   城墙高耸,漆红大门紧闭, 沿着护城河一圈的石刻长柱的栓马桩上,用着铁环整齐的拴着各式不一的马车。   宫门外站了黑压压的一片绛红色身形,高矮不一,或紧凑或松散的围聚在一起。   直道那抹暗金逐渐变亮, 一抹天光落在了那城墙高竖斜插的猎猎旌旗上, 才听得一声激昂号角吹响, 伴随着乱鼓击声。   “开城门——”城墙上的将士高喊。   大门“嗡” 的一声缓缓由内拉开, 墙根下的一片乌泱泱的人群这才入宫。   混在那绛色朝臣中的, 有一抹沉重的蓝色。   白柳氏天不亮便守在了宫门外,不停地拿着帕子抹着眼角, 那帕子被泪水润的几乎要拧出水来, 身旁跟着的丫鬟不停地哄, 她便越哄越是落泪。   她昨儿晚上去丞相家串个门,回到府上略晚了些, 便直接睡了,还做了个梦。   梦里她见到白惊词年幼时,因着顽皮掉入了后院的深井里, 活生生的给淹死了。   而后她猛然惊醒,额前浮满冷汗,大口的喘气。   这并不算什么好梦。   白柳氏几乎是毫不犹豫,便掀了被子下榻, 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好,拖拉着便出了房门,往白惊词院子里跑。   门口守着的小厮还打着盹, 屋子里笼着昏黄的烛光,她顾不及那小厮,便直接冲上前推开了门。   床边散落着挣脱开的麻绳,白惊词不见了。   那一瞬间,白柳氏僵在原地,浑身发冷如坠冰窖。   白惊词和白将军因着南下洪灾的事情争执许久,她是知道的,且这南下之令出自江宴行之召,她自然也知道。   白柳氏几乎是第一反应就是入宫,于是她天还未亮,便守在宫外等着开门,一秒也不敢耽搁。   待那城门开了后,她顺着一众朝臣进了宫,一路没有丝毫停顿的去了繁灵宫。   她知道江宴行与许若伶关系好一些,这宫里她唯一熟的也只有许若伶,只希望许若伶的话还算有些分量,指望她好生与江宴行说说,将白惊词召回。   许若伶这会儿才醒,刚盥漱完不久,便见白柳氏匆忙打宫外进来,二话不说便抓住了她的手腕掉眼泪,那手里的帕子蹭着她的手背,湿漉的好似未拧干的脸帕一般。   白柳氏见到许若伶的一瞬间便挨不住了,眼泪决堤般的往外涌,半噎半哽的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许若伶吓了一跳,好生一顿哄劝,才从白柳氏断断续续的哭声中辨出话来。   原是这白柳氏被梦魇着了,因她向来迷信,便对于这种事情忌讳一些,又赶上了白惊词如今南下治理洪灾,这才惶恐到失了分寸。   许若伶了解这白柳氏的性子,知道她失态痛哭时什么都听不进去,唯有顺着她才能哄好。   她连忙将白柳氏搀进屋里,又哄了好半晌,这白柳氏才将这哭势歇了下来,对她说了来由。   这一席话说的许若伶犯了难,且不说后宫不得干政,若不是白柳氏开了口,她甚至不知道这洪灾之事。   让她去求江宴行?倒不如将她打入冷宫。   许若伶当即便僵了脸,语颇有些为难,“姐姐,你当真是急昏了头不成?我哪里敢同太子殿下说这个,我若是去了,那恐怕是要杀头的。”   这话听的白柳氏在失措慌乱的情绪之际也是恍然一愣,须臾间也才缓了过来,知道是自己太过担心白惊词,失去了理智,故才没了分寸。   随即便扯出一抹笑,那笑怅然又懊恼,又带着牵强的无力感。   “妹妹说的是,”她握紧了帕子,站起身来,“我这就亲自去求太子殿下。”   说罢,白柳氏还不等许若伶开口,便又匆忙的出了屋子。   白柳氏一大早入了宫,辗转几趟,因着心里挂念着白惊词,便不敢耽误丝毫,从繁灵宫出来后便跑去东宫。   也不怪她反应这般强烈,她虽是迷信了一些,可白惊词这方亲事即将要定了下来,这节骨眼上的洪灾不知要治理道何时,偏又是个危险的差事。   不管她信或不信,总归这儿子既是被留了下来,她便决计不能再让白惊词去南下郡。   白柳氏原本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见江宴行,却是在听到江宴行说白惊词昨夜便赶去了南下后,一时间口中气血上涌,眼一翻,便厥了过去。   -   引朝殿,东书房。   永硕皇帝躺了多年,前些日子上朝呈上来的折子,他都堆到了书房丝毫没动,如今这些日子闲了下来,看着那堆叠了许多的奏折,倒是破天荒的沉下了心去批阅。   他自下朝起便也在书房坐了一天。   不过他睡了会儿,歇了会儿,这才去批阅奏折。   直到外头天色暗了,点上了烛灯,永硕帝这才将奏折处理完毕。   他拿着最后一封奏折并未合上,看着那折页密密麻麻的内容,无非是一些他闭着眼半睡半醒之间不用脑子,都能处理的陈谷子烂芝麻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何至于再亲自以奏折呈上请他处理。   可最让人发火便是,那一堆奏折里,竟本本都是这般,便是去做那倒夜壶的差事也比在这坐一天处理这般糟事来的舒坦。   永硕帝捏着奏折的指尖逐渐用力发白,直至那奏折的硬封都要因此而扭曲,他才高举,然后重重摔在了地上。   除了那些个杂事,唯一不同的便只有江南盐商与南下的洪灾了。   他眼里怒火中烧,愤怒到了极致,他怎么能信,这朝中大小,竟无一件像样的事务由他处理。   永硕帝死死的盯着那摔在地上敞开的奏折,半晌,他才收回视线,端起手边的茶盏一口闷下,试图用着已经凉透的茶水浇灭心中的火。   他放下茶盏,瓷器相碰的声音落下后,外头便响起了敲门声。   永硕帝扬声,“进。”外头的人这才推门。   那老太监佝偻着腰身,揣着手进来,先是规规矩矩的福礼,这才从袖子里掏出两本小册。   “陛下,这是奴才这两天找人清点南齐进献的岁贡时,抄下来的明细,”说罢,他才上前,走到永硕帝身侧,双手托起呈上,“请陛下过目。”   永硕帝看着那两本一指厚的册子,眸色深了深,恨不得将那册子盯出个窟窿一般,半晌,这才抬手接过册子。   他表情十分难看,只是粗略的翻了几下,便极为不耐烦的撂在了桌案上,他撂下后,垂眸看了一眼,又觉得极为刺眼。   便学着方才的动作,将那册子给摔在了地上。   “啪——”的一声,那老太监吓的脖子一缩,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将脑袋埋了下来。   永硕帝接连摔了两回东西,心里的郁闷烦躁这才疏散了些许,他淡扫了老太监一眼,问道:“四皇子可到了江南?”   这老太监多年不共事,哪里有人去告诉他四皇子到没到江南,闻言眸子瞬间闪过一丝惊慌,便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虽是害怕,可他声音却丝毫不显露,不紧不慢的开口,“回陛下,四皇子这会儿还不曾到江南,不过明日中午约莫该是到了。”   永硕帝只觉得这江怀拓跑的墨迹,本来心里就烦,一听这老太监的回答,心里便更烦,连带着听到江怀拓的名字都觉得燥的不行。   便对那老太监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待那老太监迈过那地上的册子时,又喊了他将东西拾回来,这才再次挥手。   那册子和奏折摆在一起放着,边角整齐,没有一丝褶皱。   永硕帝盯着看了半晌,却蓦地轻笑一声,他想到了那日南齐女官说,她说册子都被太子殿下给拿走了。   看来,他这一病醒来,天都变了。   倒也真是难为了江宴行,夺了他的政权,偏又惺惺作态,在他久病时还替他着想,送了个和亲公主来。   一想到这和亲公主,永硕帝忽觉许久未见,他只想着梳理烦闷的心情,去瞧瞧那三公主,许是能消燥,便动身去往繁灵宫。   这会儿许若伶不在宫里,她一大早听说白柳氏晕了,便急忙随同白柳氏出宫去了将军府,照顾了一整日,到现在也没回来。   现在天儿也逐渐热了些,许若伶春蒐后提前回来,便在院子里的紫藤下接了两个吊椅,她们好在夏日乘凉用。   沈归荑自己一个人无聊,屋里又闷,鸦青给她端来木桶沐足时,她干脆便坐在了吊椅上。   永硕帝一进来看见的便是这幅模样,少女穿着樱粉色齐胸襦裙,坐在紫藤下花下,青丝从后颈抽捋在身前,鬓间的粉玉花簪流苏泠动。   她裙子微撩,露出一对纤细白皙的脚腕,玉足泡在木桶里微翘,有一下没一下的荡着,足点点着水玩儿。   他有些恍然,又有些愣住,似乎是看见了不染尘世的仙子。   少女听见动静,循声望去,待看清来人后,那脸上的惬意陡然僵在脸上,而后极快的消失。   她连忙松手,那裙子便搭在了木桶之上,遮住了小腿,站起身,对着永硕帝福礼,“陛下。”   说话时,永硕帝已经走在了沈归荑的跟前,将她半屈膝福礼,便连忙抬手见她扶起,“起来吧。”   沈归荑手臂被永硕帝抓住的一瞬间,她身子猛地一僵,便连忙将手扯开,背在了身后。   她垂着眸子,像是受惊的小鹿。   永硕帝瞧她这模样,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只觉得愈发可爱令人怜惜。   便轻笑了一声,问道:“可洗好了?”   见永硕帝这般突然来繁灵宫,沈归荑丝毫没有心理准备,如今听他这般说,已经慌得不知要如何反应,闻言,她愣了半晌,也没开口。   沈归荑脚还在浴在木桶里,如今这副情景她是半分也挪动不得。   看着沈归荑低垂着眸子不应她,永硕帝又柔声问道:“你不说话,可是要朕抱你进屋?”   他这听着是询问,可待说完后,便直接俯身下来 ,一手去揽沈归荑的腰,一手伸向沈归荑的小腿后弯。   只是他手还未碰到,便听得少女带着颤音惊呼一声,如临大敌一般的从木桶里跳出。   沈归荑提着裙子,如后头有鬼索命一般,连头也不回,光着脚只往外头跑。   那裙摆被她跑的曳起,带着后翻的弧度,连带着人也消失在宫门口。   沈归荑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便就是去找江宴行。 第40章 藏雀(十三) 给她洗jiojio……   繁灵宫和东宫的距离并不算近, 若是按照平日里的速度,沈归荑要走过去,约莫也要有一炷香的时间。   外头天并算不得冷, 只是有着微弱的凉意,偶尔有风掠来,将那叶抖的沙沙响。   悬月高挂,宫灯摇曳。   月色攀过那红墙绿瓦, 在地上拉出一道斜影, 将那宽敞的宫道斩开一截。   那高墙下的雪色银地上, 沈归荑提着裙子正在奔跑, 青丝被扬的向后掠去, 脚面击在地面上的啪啪声极其清脆。   脚下时有细小的石子碾过,痛的她不由得蹙起黛眉。   沈归荑跑的着急, 呼吸便有些急促, 她下意识将手按在胸口, 艰难的舒缓即将要断气的喘.息声。   她也不敢回头看,一路的向前跑去, 绕过几个弯道,那挂着“东宫”字样的泼金匾牌大门才显在眼前。   东门大门敞开着,里头的光色似乎要比平日更亮一些。   遇琮守在门外, 乍一看到沈归荑小跑着过来,视线往下一扫,随着那曳起的裙摆还能瞧见一截光着的玉足。   他仿佛被针扎一般猛地别开了眼,却忙不迭的要开头去拦沈归荑, “欸,三公主——”   话还没说完,只觉得一阵风从身侧飘过, 而后那赤足踩在地面上的清脆声响便移到了身后。   “三公主——”他又抬高了声音再喊,听着倒有些刻意,似乎是想提醒什么。   江宴行这会儿刚从书房出来,随着他后面跟上来的,则是一位青年。   那青年一身靛蓝色长袍,鬓上只别了一根木簪,通身素雅,眉宇开阔,下颌略有圆润,英挺中又平添了一抹稚气。   这人是江宴行钦点的状元郎薛拙清,今翰林院修撰,江南人士,江宴行收到的那封盐商的密信,便是他送来的。   薛拙清母亲抱恙,便请辞了江宴行回乡望母,也正是在这回乡途中,发现了这江南盐商之事。   前些日子他刚回来,便赶上了春蒐,届时江宴行不在,他便并未来宫里见他,如今好容易江宴行得了空,便亲自来东宫拜见。   待商讨完要事后,他随着江宴行从书房出来,便要开口辞别。   可刚一张嘴,就听见前头传来一阵清脆的脚步声,而后眼前的视线便闯入一抹粉色身影,只往他这边跑来。   江宴行尚还来不得反应,只是看到沈归荑提着裙子,眉头便略微蹙起,下一秒,那抹身影就直冲入了自己怀中。   少女搂着他腰的手极为用力,脸也埋在他的衣襟前,他甚至能感受到,沈归荑传递给他的身体起伏的弧度,以及搂着他的手臂微微的颤抖。   沈归荑这般焦急,更甚于冒失的模样,江宴行是头一次见到。   他尚来不及去思量,便抬手捂住了沈归荑的后脑,将她遮隐在了那宽大的衣袖下。   遂才看向薛拙清,他眸子冷淡,辨不出情绪,语气也无丝毫波澜,“余事明日再议罢,薛修撰可先行回去。”   薛拙清跟着江宴行也有一两年了,不管是从他亲眼见到的江宴行,还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太子殿下,两者其实倒也是贴合相符的。   这位太子心系国家,明理修德,又恤臣爱民,除了看着吓人一些,情绪也捉摸不透,其余的倒也极为人爱戴。   尤其是近日多少朝臣进言要纳太子妃,都被他一口驳回,其间也不少有送人的,也都被他原封不动的送了回去。   他一直以来对于江宴行”壁立千仞,无欲则刚”的印象,在今日这般情景下,彻底给打破了。   薛拙清连忙垂额,拱手作揖,他不敢乱看,便垂下了的眸子,可那视线下意识便落在了江宴行的脚边。   看到了那一抹浅粉色的裙摆,他即刻别开视线,“臣告退。”   他说的急,转身走的步子也急,不过眨眼,便出了东宫。   遇琮见薛拙清走了,便连忙将宫门给关上,又亲自与江宴行请示,后才离去。   待这院子只剩下了沈归荑和他,江宴行的手才从沈归荑的后脑落在了她的肩上,轻拍了两下,似乎是在抚慰一般,便听他淡道:“怎么了?”   沈归荑没应,只是搂着他的手臂加大了力道。   江宴行只觉得沈归荑今天有些不对劲儿,便扶着她的肩将她扯开,又强调了一遍,“嗯?”   被江宴行拉开后,沈归荑仍旧垂着脑袋,并不看他,额前的发丝被风吹的有些乱,玉簪上的流苏也嵌入了鬓间,江宴行便抬手把那流苏拨出,这才捧起了她的脸。   少女眼眶湿润,眼角还挂着一片轻薄的水色,鼻尖泛着淡粉,不知是哭过的缘故,还是被风吹的,那模样瞧着极为可怜。   江宴行蹙眉,脑海里却是突然闪过一道白光,他方才只顾着去想沈归荑为何会突然过来,好似忽略了什么。   便捏着沈归荑的裙侧一提,江宴行这才看到那埋在裙底光着的踩在地上的玉足,脚趾小巧精致,周遭却染了一层尘泥。   他眉头蹙的更身,便不再说话,拦腰将沈归荑抱起,往寝殿里走,又去喊刘平乐,“打些温水来。”   刘平乐听了连忙应下,匆匆去打水。   江宴行把沈归荑放在软椅上,然后又拿了个矮一些的木敦子,将她的裙摆撩起,让她把脚放在上面。   他坐在沈归荑旁侧,看她眼角湿迹还未全然干掉,便抬手抹掉,指腹落下,轻柔的摩挲。   “怎么光着脚跑过来了?”江宴行问。   沈归荑一路跑过来,说不害怕是假的,她怕得要死。   故此她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往东宫跑,生怕慢一些后面就会有人跟上来。   夜风刮过鼻息,吸气时便极为困难,脚心被硌的生疼,可她却不敢丝毫停顿,只想着再快一些,就能见到江宴行。   直到她进了东宫,看到江宴行后。   她满心的慌乱一瞬间便转化成了委屈,害怕,无措,瞬间便穿成线涌出眼眶。她害怕永硕帝的触碰,更无措与对他的应对。   江宴行将她的裙摆半撩起,然后在小腿半截处松垮垮的挽了个结。   沈归荑迎上江宴行的眸子,抿了唇抿唇,这才慢吞吞的开口,“陛下刚刚,去了一趟繁灵宫。”   说到这她停了下来,似乎是在斟酌,顿了半晌,下唇被她几番轻咬,“我正在外头沐足,他......他要抱我,我就跑了出来。”   这话刚说完,外头刘平乐便叩了叩房门,“殿下,水备好了。”   江宴行压下眸子,语气听不出情绪,“进来。”   刘平乐进来的一瞬间,就莫名觉得屋里气氛有些凝重,也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只感觉屋内分外安静,温度似乎都冷凝了不少。   他连头都不敢抬,将手里的木桶放到沈归荑跟前,然后又埋头匆匆退出了房门。   关门声落下后,屋内又陷入了沉寂,沈归荑手握起放在腿上,将裙子紧紧的抓在手里。   她也终于是察觉到了气氛的低沉,下意识连呼吸都轻弱了些许。   刚放下的木桶,水面还在左右起伏漾着,昏黄色的烛光洒上,折出一片光色。   静默了片刻,江宴行这才拢起袖子,拽过沈归荑的脚腕,搭在了木桶上面。   他撩了一捧水,浇在了沈归荑的玉足上,水面因着江宴行的指尖探入,以他手指为中心泛起涟漪,而后稀稀落落的水滴洒下,在水面上砸出细密的坑洼状。   脚下突然传来的刺痛让沈归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她咬住下唇,然后抓住了江宴行的手腕,“疼。”   沈归荑蹙着眉,薄唇被她咬的没有了血色,似乎是在强忍着疼痛。   闻言,江宴行这才停下,也蹙起眉,握着沈归荑的脚腕轻抬起,便看到那一片雪白的玉足上掺杂着尘泥,脚心上还划了一道痕迹,周围晕了些浅淡的红色。   似乎是被水冲掉了大半,只有临近划痕的地方还往外渗着血。   “你脚底划破了。”江宴行放下沈归荑的脚腕,淡淡道:“先忍着点。”   说罢便起了身,从那桌案后面的架子上拿了两个瓷瓶,他逐个打开闻了闻,放下了一瓶,这才走了过来。   他拉着绣凳坐在了沈归荑的对面,然后又提了个小几放在木桶旁边,将瓷瓶和干净的布片搁在上头,这才再次抓住了沈归荑的脚腕。   脚腕被江宴行抓住的一瞬间,似乎是对方才的疼痛心有余悸,沈归荑下意识便抿住了唇,想要将玉足往里缩。   江宴行感受到沈归荑后退的意图,便抓的紧了一些,抬眸去看她,他眉头蹙了些,面色有些严肃,语气也沉了下来,“别乱动。”   沈归荑只好乖乖将腿伸过去。   脚腕被略微抬起,少女略带弧度的玉足挂着水,足面半压着,根本看不到脚心。   江宴行语有些冷淡,“脚抬高。”沈归荑照做。   “蜷腿。”沈归荑乖乖的将腿慢慢屈起。   原本搭在膝上的裙子因着她蜷腿的弧度,那松垮挽着的结也松散开来,纱料直接顺着大腿滑下,堆叠在了腿根部。   少女的腿笔直又纤细,白如玉脂,宛若精雕的白玉簪柄一般。   “你......”沈归荑欲言又止,声音低弱。   江宴行掀眸望去,便看到沈归荑面色尴尬,腿间堆叠的裙摆被她用手压着,只露出了两条极为漂亮的玉腿。   “你要不,”她说着,便指了指身侧空着的绣凳,“坐这里吧?”   说完,又咬了咬唇,眸子里浮上了些恳求,“可以么?”   江宴行的视线从她的裙子上又落在了她的腿上,眸色倏尔深了一些,他迎上沈归荑的眸子。   勾了勾唇,语气淡泊,“不可以。” 第41章 藏雀(十四) 二更.他配吗   在江宴行掀眸的那一瞬间, 沈归荑似乎在脑海里听到了他的声音,那个声音好似在拒绝。   果不其然,在他从容不迫的望定她时, 幽幽的说了句不可以。   沈归荑晓得他说的是真的,却也没办法,只得扁了扁唇角,有些赌气道:“那我自己洗!”   说着便要将腿收回, 可却被江宴行握着纹丝不动。   “你!”沈归荑气的直咬牙, 怒气忿然的盯着他, “你松开!”   这一声吼实在是没什么威慑, 尤其是在她刚哭过鼻尖还泛着红的时候。   江宴行并未给她丝毫回应, 甚至连理会都懒得理会,自顾自的握紧沈归荑的脚腕, 拿着布条浸水, 将布条搭在手指上, 弓起一个角,慢慢擦拭她的足心。   他绕开那道划痕, 只在周围擦拭。   足心传来细微的擦拭感,细微到甚至可以用小心翼翼来形容,沈归荑蹙着眉, 忍着阵阵的刺痛和痒意。   她将那裙子绕在了腿上,然后抬手压下,以作遮挡。   除了划痕的部位,其余脚底的尘泥均被江宴行擦拭干净了, 他叠起那脏了的布片,反过来,又沾了些水, 然后去轻轻触碰划痕的足心。   不过是刚一碰到,沈归荑便发出一声“嘶——”的吸气,她腿连带着身子都一颤,声音都疼得绕了弯儿,“好疼......”   江宴行手顿了一下,却还是卷着布条又凑了上去,“忍着点。”   这忍着点说的倒轻巧,沈归荑咬着牙忍,愣是给她疼的额头都浮上一层薄汗。   只是疼归疼,沈归荑从头到尾都是咬着下唇忍着,尽量不发出声音。   江宴行哪里不知道沈归荑的性子,要强又固执,便是在那时候,哪怕她满是泪,她都会咬着唇,尽量抑制住那支离破碎的哭喘。   擦完去拿药膏时,江宴行还抬眸看了沈归荑一眼,只见她唇上还留着几个轻浅的牙印,眸子似乎泛着雾气。   他拧开盖子,指腹沾了些药膏,“若真忍不住疼,叫出来便是。”   这话说的沈归荑脸色蓦地一红,眼角都扩大了些许,她蹬了江宴行一眼,才不满的嘟囔了一句,“谁,谁要叫啊,真是的...”   江宴行听了也不接话,只是略微勾唇,将那药膏涂抹上去后,这才给沈归荑去擦另一只脚。   全都擦完之后,江宴行这才抱着沈归荑进了内室,将她放在了榻上。   后又唤刘平乐将木桶搬走,待刘平乐端起木桶后,他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补了一句,“去熬些姜汤来。”   他晓得沈归荑身子弱,一点凉都受不得,前些日子春蒐虽是烧退了,也不见她天天听话的按时喝药。   沈归荑死活不愿意喝,他也总不能硬逼着她,便只好时刻注意着,生怕受了凉。   如今她这倒好,光着脚一路上从繁灵宫跑过来,若是不照顾好,怕是第二日便又要发烧。   刘平乐听了连忙应下,这才端着木桶出了屋子,关上房门。   沈归荑坐在榻边,蜷着腿,足跟压在床沿上,其余的部位便这般挨在空中,脚背上搭着裙摆,堆叠在一起。   听见珠帘击打的声音,沈归荑便应声抬眸。   她眼角因哭过而泛的粉已然褪下,薄唇轻抿,就这般抱着双膝坐在床沿看着江宴行。   见势,江宴行一瞬间便有一种是自己欺负她了的错觉。   他走到沈归荑旁边也坐下,看了沈归荑这抱膝的姿势,还未开口,沈归荑便抢先一步,她有些底气不足的开口,“我今晚可以睡这里吗?”   江宴行闻言只是扬了扬眉,倒也不接话。   他抬手撩起沈归荑的裙摆,沈归荑以为他又要做什么坏事,刚想抬手推他躲开腿,脚腕便被他抓住,然后轻轻一扯,便将自己的小腿搭在了他的膝盖上。   江宴行这才不紧不慢的解释道,“刚抹上的药,不要用力。”   沈归荑足跟抵在床沿上时,足心的确是需要耗费力气的。   本来她还想拒绝,可听到这话后,便也消了心思,老老实实的将腿放在了江宴行的膝盖上。   因着江宴行的作为,沈归荑不得不换了姿势,斜坐在床榻之上。   似乎是因为江宴行并未回答她,而有些失落,她垂着眸子也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放在腿上搅着带子的指尖。   江宴行也看着她这般玩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他碰你哪里?”   沈归荑微微一怔,有些疑惑,顿了几秒后,这才意识到,江宴行问的是永硕帝碰了她哪里。   闻言,当即便有些不开心,江宴行能这般问,定然是有芥蒂的。   她抿了抿唇,连忙咬了一口舌尖,疼得她眼眶瞬间充盈了水光,这才抬眸看向江宴行,“也没碰到什么.....只是,”   说到这,她便消了声,似乎有些不愿意诉说,眼眶委屈的又涌上一圈晶莹,连带着睫毛都聚上了泪珠,而后从颊边迅速滑下,留下一道水痕。   “他要拽我,被我躲开了,然后......然后他又要抱我...我害怕,连鞋子也没来得及穿,就跑出来了。”   说这话时,沈归荑全程都抿着薄唇,掀着眸子,眨也不眨的望着他,似乎是真被吓到了,说话时还落着泪,却并未有丝毫哭腔,不过是咬字时略带着一丝轻颤。   江宴行听得面色始终平淡,那双狭长的眸子窥不出丝毫表情,他默了半晌,也没说话。   只是抬手,指腹将沈归荑颊上的裂痕摩挲擦掉,动作轻柔,从眼角沿着下滑的痕迹一路跟到了下颌。   指腹擦不干了便用手背,江宴行只觉得那泪越擦越多,指尖也越来越湿。   沈归荑见他不说话,便又咬着舌尖,那眼眶的泪水便止不住的往外涌,直接模糊了视线,只瞧得见江宴行那朦胧的剪影。   江宴行也不是没见过沈归荑哭,只是却不曾见过她这般哭的那么凶,却紧咬牙关,强忍着的可怜模样。   他只觉得被沈归荑哭的有些闷气,心里平白的浮上了一抹燥,可这燥对着沈归荑又丝毫发不出来,团在心里变更觉得烦闷。   江宴行的手都被泪水浸湿了,便去拿帕子,连自己的手指都来没擦,便去给沈归荑擦眼泪。   他语气轻了些,“别哭了。”虽还是平淡,沈归荑却从那里头听到了哄。   她也极为配合的扁着嘴角,吸了口气,停下了眼泪。   也就在这时,外头又响起敲门声,刘平乐说姜汤熬好了,江宴行便吩咐他端进来。   沈归荑看着那一大碗黑黢黢的汤药,便不由得蹙起了眉,一副抗拒的模样。   尤其是在看到江宴行端起来,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两口气后,沈归荑眉头便蹙的更甚,她连忙摇头,“我不想喝。”   沈归荑多少次喝药都是这幅模样,江宴行早就习惯了,他心里闷着气,也懒得再费时间多哄,直接将勺子递在了沈归荑的唇边,毋庸置疑道:“张嘴。”   沈归荑别过脸,极为抗拒。   看着她这幅模样,顿了顿,江宴行妥协,“就喝一口。”   可他越是哄她催他,沈归荑嘴角就扁的更甚。   她眸子的水雾还未褪下,神色却极为倔强,望着他时,大有一种我今儿就是死,这姜汤我也绝不可能喝一口的架势。   两人就这般对视了几秒,江宴行心里的闷气因着这对视便愈加繁重,他眸子微暗,率先收回了视线。   他毫不迟疑的将勺子放回了碗中,又舀了一大满勺,然后自己喝下。   沈归荑瞳孔猛地睁大,刚想后躲,便被江宴行捏住了下颌,嘴角被迫捏起,江宴行的唇便贴了过来。   一股略带辛辣苦涩的味道便被渡进了口中,沈归荑“唔”着去推江宴行,却丝毫推不动,她便用舌尖去抵,那姜汤便顺着她的唇角流了下来。   江宴行渡过来的姜汤一半洒了出来,一半被沈归荑吃进了嘴里。   那乌色的汤汁不禁顺着沈归荑的唇角洒下,也顺着江宴行的唇角流到了下颌,他抬手抿掉,而后捏起了沈归荑的下颌,迫使她仰起。   他再次贴过去,薄唇印在沈归荑的唇角,沿着那流出的汤汁的轨迹一路往下舔.舐。   乌色从下颌蜿蜒到了颈间最后没入衣领,留下一道浅色痕迹。   江宴行的薄唇便沿着这个轨迹下滑,舌尖轻扫,将那乌痕吞食口中。   沈归荑只觉得这次与上次有些不一样,脖颈带着轻微的刺痛和微痒,似乎是牙齿在厮磨,又好似在啃咬。   她抬手抵在江宴行的肩头,有些紧张的绷着身子,就连呼吸都不敢太过用力,微微屏息。   江宴行是个谨慎的人,沈归荑一直都知道,是因为他从不会在她身上裸露出来的部位留下他的痕迹,无论是嘴角也好,还是脖颈。   那里都是干净白皙的一片,从不被颜色沾染。   可这次脖颈传来的刺痛,让沈归荑心跳不由得加快速度,连眸子眨的也频繁了一些。   她撑着江宴行肩头的手微微用力,下意识的抿紧了薄唇。   而后轻声喊他,“江宴行,”   她顿了顿,语气都透露着些许紧张,“如果陛下真的...”说到这,她便消了声,而后继续接道,“那你会不要我么?”   闻言,江宴行却是低笑了一声,薄唇离了她的脖颈。   热气喷洒在她的颈窝,传来的声音也轻飘低靡。   “他配吗?” 第42章 藏雀(十五) 让你咬回来   沈归荑睡的极为不安稳, 她梦到自己坐在软椅上,手和脚都被单独绑了起来,屋内一片昏暗。   而后门开了, 黑暗中挤出一道光,外头有人走进来,逆着光看不清面容,靴底踩在地面的声响在这寂静又空旷的大殿里便显得极为延绵冗长。   那人关上殿门, 视线又重归黑暗。   脚步声愈来愈近, 步履有条不紊。   直至走到跟前后, 沈归荑才看清那人的面孔, 是永硕帝。   她瞳孔猛地睁大, 拼命的挣扎被捆在身后的双手。   永硕帝便笑,他笑的声音极大, 眼白逐渐占据瞳孔, 他仰着头, 笑声几乎穿透沈归荑的耳膜,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柄匕首, 嚓的一声从鞘里拔出。   沈归荑惊呼一声,猛然坐起身。   是夜。   透过纱帐洒进来的温润珠光落在沈归荑的脸上,能瞧见那额头上浮现的细密的汗珠, 发丝被浸染,呈丝缕状趴在额头上。   江宴行也被这一声惊呼吵醒,他略微厄眯起眸子,才看清床榻里侧坐起来的少女。   身形单薄, 青丝如瀑布一般尽数散在后背,似乎是受了惊吓,身子还微微发着颤。   此时视线已然清晰, 江宴行坐起身,抬手揽过沈归荑的腰,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困倦,轻声问道:“被梦魇着了?”   感知到江宴行的手从她腰侧揽过,随即便覆上一抹温热,沈归荑飘忽发愣的思绪这才抽离回来,她当即转身,凑近了江宴行的怀里。   江宴行倒是没想过她会反应这般大,眸子有些讶然,却他极快的压下,而后垂眸。   少女将脑袋埋在他的身前,额头细密的汗珠,因着她凑过来的动作蹭了些在他衣领前,余下的看起来便有些不匀称。   腰侧的衣料被她紧紧的攥在手里,他甚至可以感受到那紧握着的手的微颤和用力。   江宴行抬手,指尖落在沈归荑的额上,指腹沿着那细密的汗珠一路擦拭,“梦到什么了?”   闻言,沈归荑拽着江宴行里衣的手微微用力,却是小幅度的摇头,并不开口。   她半垂着眸子,睫羽微颤,好似还在缓。   见沈归荑不说话,江宴行也便不催他,只是将锦被往上拉了拉,半掩着她的身子,生怕是被凉着。   沈归荑便保持着这个姿势缓了一会儿,那股极淡的紫檀香气钻入鼻息,入肺沁脾。   良久,她才低喊了一声江宴行,待江宴行嗯着应了一声,沈归荑才又继续道:“我害怕...”   她声音很低,细微如蚊蝇,可江宴行还是听到了那话音里的情绪,带着颤抖,还带着胆怯。   江宴行晓得沈归荑怕什么,尤其是在她因为永硕帝的原因光着脚跑来,晚上又做了噩梦时。   他眸色微微加深,直至变得幽暗,抬手放在沈归荑的后背,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   那力道很弱,似乎是抚摸,又像是轻拍。   外面像是卷起了风,将紧闭着的窗棂击的啪啪响,只听咣当一声,似乎是将檐上的宫灯吹落在地,带着折断的咔擦声响落下后,便只剩下了猎猎的风声。   也不知道那风是不是透过窗缝吹了进来,静垂在床榻边的帷帐也跟着轻微伏动,沈归荑莫名便觉得有些冷,不由得便又往江宴行怀里缩了些。   不多时,外头的风声渐熄,轰隆一声闷雷炸开,浇下了瓢泼大雨。   “下雨了,”江宴行松开沈归荑腰上环着的手,“躺下吧。”   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   沈归荑闻言也便点了点头,又小声的嗯了一声,这才松开紧握着的江宴行的衣料,挪动了位置,而后拉着锦被,乖乖躺下。   少女拉着锦被挡在下颌处,只露了小半张脸出来。   江宴行先是把那锦被往下拉至沈归荑的脖颈处,后才也跟着躺了下来,将她搂入了怀中。   他凑过去,薄唇落在了沈归荑的额头上,压低了声音,淡淡道:“别怕,睡吧。”   这场雨下的极大,以滂沱之势持续到了第二日晌午才停下。   那院子里堆了不少雨水,刘平乐一早便招呼着人将那无法排流而出的积水舀泼出去。   檐上还稀稀落落的滴着水,雨呈斜势扫进堂前,将走廊打湿了一大半。   沈归荑手里捧着镂金的暖手炉,就这么坐在堂前,看着刘平乐打着伞,迈着小碎步子在院子里呼来喝去。   他步子迈的用力了一些,踩在洼上,脚尖便甩出一道水珠子,然后扑在了衣摆上。   而江宴行便坐在书房内,那门大开着,一进来正对面便能看见他,他左手边放着未拆的密信,右手边放着拆过的信纸,正垂着眸子,凝神写着什么。   狼毫被他捏在手中,落在信纸上如沾墨泼洒,极为流畅和洒脱。   他一边写,一边顺势抬眸看了那门口坐着的倩影一眼。   收回视线,他淡淡道:“吹够了么?”   话落,沈归荑循声回头,也望向江宴行,见他并未看她,便又转了回去,她轻哼了一声,“还没呢。”   闻言,江宴行掀眸,同时把手中的笔搁置在笔砚上,而后将那写好的信纸叠起,装在镀着鎏金的信封里,扬声喊刘平乐。   刘平乐正在外头忙的来回跑,他撑着纸伞,那雨滴极大,砸在伞上噼里啪啦响,哪里能听得见屋里的江宴行喊他。   沈归荑见刘平乐没应,便又扬声传达了一遍,“刘公公,殿下喊你。”   这回刘平乐听见了,连忙应下麻溜的进了书房。   江宴行把信封交给他,“这信吩咐遇知送去南下郡,亲自交到少将军手里。”   刘平乐连忙双手接过,垂首应下,只是刚接过,便又听江宴行问道:“这雨是从哪个方向来?”   “回殿下,这雨是打西北方向——”   话还没说,刘平乐自己倒直接卡住,愣在了原地。   不光是刘平乐,江宴行也是眉头一蹙,面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都说屋漏偏逢连夜雨,那南下郡的位置,正好是西北方向,那里原本便有洪灾,不知若是以这雨势,那洪灾会不会愈发泛滥。   江宴行眉头一凝,语气也接连着沉了下来,“让遇知将这封信速速交至少将军手里,切不可耽搁。”   刘平乐自然知这事,得了吩咐后便连忙揣着信退出了书房。   江宴行见那刘平乐急匆匆的出去,视线便落在了沈归荑身上,他顿了顿,便笑,“我喊你不应,我喊刘平乐,你话倒是传的快。”   说罢,他见沈归荑回头看他,便对着沈归荑招了招手,语气平淡,“过来。”   昨日江宴行给她抹得药膏极为好用,第二日下地,那划破的足心感知到的疼痛已经微乎其微,她穿的还是刘平乐去司制房新拿的绣鞋,踩下十分轻软。   沈归荑脚上没有用力,先是小心翼翼的起了身,这才提着裙子慢吞吞的往江宴行那边走去。   江宴行在沈归荑走过来时,已经将那些密信收了起来摞在一侧,待沈归荑在他身边停下,本想抬手揽过她,视线一滑,便落在了她颈间的几片红晕。   他还略微偏了脑袋,想要看看下颌处还有没有。   这动作沈归荑一下子便明白江宴行看的是什么了,她连忙抬手捂住,脸上浮现一抹恼色。   这红印子,在沈归荑今早坐在铜镜面前梳妆便看见了,大小不一的几块在脖颈上极为显眼。   尤其是看到江宴行还这般饶有兴致的看时,她心中的郁气更甚,当即便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角,“你看什么,这印子还不都是因为你......”   看到沈归荑面色浮怒,江宴行便将她抱在腿上,沈归荑直接抬手抵在他的胸膛之前,一副不想和他紧挨的模样。   江宴行看着她扁着嘴赌气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便不由得又看了一眼她的脖颈,才道:“那不若我让你咬回来?”   沈归荑冷哼一声,“谁稀罕!”   说罢便要从他腿上下来,只是视线一瞟,便落在了那磨了全是朱色的砚台上,连带着动作也一顿。   她重新看向江宴行,抿了抿唇,“还回去也可以,但你要听我的。”   闻言,江宴行不由得便扬了眉,眉宇浮上一抹浅淡的兴致,而后点了点头。   沈归荑见他点头,便直接抬手将他衣领拉开,露出了大片的脖颈。   而后她便去那着扣在笔砚上的朱笔,沾了沾墨,笔尖落在了江宴行的锁骨上。   江宴行原本就白一些,那朱色在他颈间划过,留下杂乱的痕迹。   沈归荑也不晓得画的是什么,只是拿着笔想到一笔画一笔,江宴行也不动,就这般受着,垂着眸子看她。   很快那脖颈上便涂满了红色,可见沈归荑迟迟不肯结束的模样,江宴行便抬手抓住了沈归荑的手腕,问道,“可画好了?”   本来沈归荑倒想见好就收,只是江宴行用的力气有些大,疼的让她不由得蹙起了眉,思绪马上又变了回去。   她迎上江宴行的眸子,理直气壮道:“没有!”   说罢,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腕上,命令,“你松开。”闻言江宴行倒也识趣,便乖乖松开。   这脖子上已经画完了,沈归荑视线在江宴行脸上转了一圈顿住,眸子突然闪过一丝狡黠,她抬手又沾了不少海棠朱墨。   手指捏着朱笔,微微抬起,在江宴行的唇上重重一点。   那墨她沾的极多,落在江宴行唇上便如口脂一般,泛着艳红。   沈归荑沾完之后,连忙放下朱笔,作势要跑。   可江宴行倒是率先猜到了一般,在她刚起了个势时,便抬手锁住了她的腰。   他眸色微暗,唇上一点极为醒目,竟是将他原本寡淡的面容徒添一抹骄矜的艳色。   江宴行薄唇微启,舌尖轻抿下唇,那抹朱色瞬间便从唇上转移到了那舌尖一点。   他锢着沈归荑的腰身,略微垂眸,靠近了她。   学着沈归荑方才拿着朱笔点在他唇上的模样,舌尖也落在了她的下唇,将那抹原本在舌尖上的色泽,染在了沈归荑的唇上。   沈归荑只觉得唇上微凉软意一点,却极快的又撤离,海棠的淡香便从口中散开。 第43章 藏雀(十六) 脖子怎么了   沈归荑眼睛猛地睁大, 微弱的“唔”了一声,作势要拿手背去擦。   可刚一抬手,却被江宴行握住, 眼前一暗,薄唇便又被他紧紧堵住,伴随而来的凉意不知是江宴行唇上的温度,还是那朱色的墨。   与海棠的清香一块融进了口中, 逐渐变成了温热。   外头是细细密密的雨声, 还混杂着急促的脚步声, 那声音由远而近, 踩踏在玉石走廊上极为清晰。   沈归荑连忙推开江宴行, 抬眸有些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余光又落在他敞开着的领口,上头被她画了不少的朱色, 顿时那抹不满便消散了不少。   她便多看了两眼, 作势便要拽着江宴行的衣领去擦, 却被他抬手一挡,神色自若的拢好衣领, 将那大片的朱墨隐在了里头。   那唇上的墨都被沈归荑给吃进了嘴里,染上的颜色已经淡了不少,她拿着帕子擦了嘴, 在上头留下一道轻浅的印记。   这时刘平乐也匆匆跑了进来,余光瞥了到了那桌案后的两人,连忙埋下了脑袋。   他跑的急,衣摆上已经变成了湿暗色, 地面上也留下了湿润的脚印。   “殿下,今儿一早,陛下便将伶妃娘娘提为了贵妃, 赐号:婵。”   刘平乐说完了也没敢抬头,甚至把脑头埋得更低。   沈归荑听的便是一愣,眉头便蹙起,婵贵妃?那老皇帝怎的会突然给伶姐姐升分位?   江宴行便是趁着沈归荑发愣的时候,抽走了她手里的帕子,然后慢慢擦拭唇上的朱墨。   指尖垫着那丝绢,压在唇上,不紧不慢的擦拭。   “陛下今早可是从繁灵宫走的?”江宴行收起帕子,“上朝了吗?”   “是从繁灵宫出来的,不曾上朝。”刘平乐答。   这般一问,沈归荑也才恍然,永硕帝昨儿个晚上来繁灵宫,她却先跑了,约莫是她前头走,后头许若伶便回来,遇到了永硕帝。   思及此,沈归荑脸色突然便有些难看,她大抵看得出来许若伶不喜永硕帝,可她如此一跑,倒真是叫许若伶受委屈了。   江宴行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只是将手里的帕子轻轻塞给了沈归荑,而后将她的手连带着帕子也握在了手心里,指腹抵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擦。   他只是对着刘平乐淡声说了句“知道了”,便让他下去。   这边刘平乐出去后,沈归荑也连忙从江宴行的腿上跳了下来,说道:“我要回繁灵宫一趟。”   刚一抬脚,便又被江宴行拽了回来,他淡淡问道:“去做什么?”   “我担心伶姐姐...”沈归荑小声解释。   他一边听,还一边将沈归荑外头的软衫翻起的领沿拂整,闻言便轻笑一声,“你担心什么,她这会儿保不齐正在宫里乐呢。”   顿了顿,江宴行才抬眸看她,“她当了贵妃,那陈念泽也跟着水涨船高,懂了么?”   方一提陈念泽,沈归荑还恍了一下,险些记不起这个人,仔细一琢磨,才晓得这是前些日子来繁灵宫的小姑娘,车骑将军的独女。   可一想到这儿,沈归荑便不由得有些费解,许若伶膝下无人,那陈念泽也是车骑将军的女儿,怎的倒叫她如此费心?   沈归荑这才“哦”了声,便有些好奇的问了句,“那小阿泽是跟着伶姐姐长大的么?怎么这般在意她?”   这种家长里短的琐事,江宴行懒得同她讲,只是看沈归荑眼里微微有些期待,眸色出奇的亮,到口的拒绝在舌尖打了个转,又被吞回了肚里。   他虽是觉得沈归荑八卦,却还是勾了勾唇,解释道:“若不是她进了宫,那车骑将军夫人便是她了。”   上一回萧青音和陈念泽一同来宫中时,许若伶只是同她讲了萧青音和她之间的关系,可单单一句舅母,沈归荑哪里知道这亲戚关系,也不知道这舅舅是谁。   直到江宴行说了车骑将军,沈归荑才明白这里头的渊源所在。   江宴行见沈归荑时而凝眉时而思忖,便又解释了一遍,“车骑将军是已故的陈延尉的独子,又是皇帝钦点的榜眼,原本大好仕途,却在伶妃进宫后从军去了北疆。”   “那陈姜氏是他自个儿在北疆救的落难千金,后直接在那成了亲,陈姜氏还怀着身子,车骑将军便牺牲了,故此取名陈念泽。现在陈姜氏母女,全靠伶妃才能在这京中活下去。”   沈归荑听得有些发愣,思绪回到许若伶常年浮着笑脸,不由得便抿紧了唇。   耳边又听江宴行继续道:“那陈念泽模样和车骑将军有个七八分像,也怪不得她欢喜。”   话落,江宴行还极为好心的提示了一句,“说完了。”   闻言,沈归荑这才反应了过来,抬眸去看江宴行,眸色有些不忍,听了江宴行这话,她似乎觉得更需要去繁灵宫瞧瞧许若伶了。   她抿了抿唇,“我,我觉得...我还是回去一趟吧。”   江宴行方才说的时候,瞧见沈归荑的反应,便猜得出她会有这一说,闻言他倒也不拒绝,只是将她往身边拉近,淡淡道:“等雨停了也不迟。”   沈归荑闻言也下意识看了一眼屋外,雨势丝毫不减,似乎隐隐还有加大的趋势。   只好点了点头,同意了。   -   卫怀无回京约莫有个七八天了,也没等到江宴行来见他。   他有些疑惑,又气的吹胡子瞪眼,扶着椅子站起身时,还不忘问小童,“我回宫这等大事,太子不知道吗?”   小童听了只觉得好笑,连忙上前将他扶起,笑着开口,“太傅,是你说不要告诉太子殿下的,要等他亲自来找你。你若不告诉他,他如何能知道?”   卫怀无听了便推了他一把,似乎不认同那小童的话,板着脸道:“我不告诉他,他来庄子找我扑空,自然便知道我回了宫。”   “许是这段时间太子忙着没空来找您呢?”小童道。   闻言,卫怀无呵了一声,“那我倒要去宫里瞧瞧他在忙什么。”   这般说了,卫怀无倒也不拖沓,等那雨停了后,便坐着马车进了宫。   江宴行一听卫怀无进宫,面色一愣,还没未开口说请人,便见卫怀无从外头走了进来。   他正在收拾头一回沈归荑在书房时,留下的乱七八糟堆叠在一起的废纸。   那废纸上画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看不懂的图案,四角被卷起,微微上翘的纸页遮住了几个秘密麻麻的小字。   见卫怀无进来,江宴行便将手里头的宣纸叠起,然后压在砚台下。   因着宣纸叠起被铺平的模样,出里头倒着的娟秀墨色字迹透出来,只隐约瞧得见一个“行”字。   江宴行连忙从桌案后走出,然后拱手,“老师。”态度亦如既往的恭敬。   卫怀无一进来,也没应江宴行,先是找了个地方坐下,这才抬眸去看他,“伤可好了?”   这话一说,江宴行便晓得卫怀无是为何入京了,他走到卫怀无旁边的软椅上坐下,也开口道:“多谢老师挂念,不过是小伤,第二日便无恙了。”   说罢,江宴行顿了顿,却是问道:“他知道老师进京了么?”   卫怀无砸了咂嘴,对着江宴行摆手,“我告诉他作甚,我来这宫中是见你。”   说到这,他看向江宴行,语气倒多了些调侃,“我就你这一个学生,可不能叫人害了去。”   卫怀无说话时看向江宴行,那眼神从一开始的平静,逐渐转化为疑惑,便问道:“你这嘴上是什么?”   视线微动,又从江宴行的唇上又落到了他的脖颈上,指着那脖颈上冒出的一抹赤色,又问道:“还有你这脖子?”   “我看看。”说着,便要抬手去扒拉。   江宴行面色微变,连忙后撤躲开,惯来淡漠的眉眼破天荒的闪过一丝极浅的不自然。   他又拢了衣领,这才淡淡道:“没什么。”   这哪里叫没什么,那下唇上浅淡的红痕,可不就是女子的口脂么?   卫怀无蹙着眉,一副怀疑的模样盯着江宴行,左看看又看看,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这才问道:“对了,那三公主我听说春蒐时,马惊了?”   “......”江宴行蹙眉,“是。”   “我还听说,被你救了?”卫怀无又问。   江宴行眉头又蹙了些,却还是答道:“......是。”   闻言,卫怀无摇头啧啧两声,多看了两秒江宴行,然后道:“其实为师骗了你。”   说到这他停了下来,突然笑了一声,“为师来这宫里是想见见那三公主。”顿了顿,他又道:“古人云,师有求,徒不可以不从。”   “徒弟,可否给为师带路?”   “......”江宴行蹙眉,语气僵硬,“这是哪位古人云的,我怎的没听说过?”   卫怀无当即便扬了眉,语气颇有些理直气壮,“卫古人云的,可听过?”   江宴行十分无语,他抬眸迎上了卫怀无的眸子,两人对视半晌,倒是他先败下阵来。   “雨后路多泥泞,老师不若改日再见,免得伤了腿。”他尝试劝说。   这话刚落,卫怀无便捏去了腿侧的衣摆,往上提了半截,语气有些得意,“怕什么,我进宫特地新做的,伤不了。”   顺着卫怀无的腿一路望下去,便看见那被提了上去的衣摆,露出的脚腕,极为细弱。   那哪里是脚腕,那分明是一根脚腕粗的木头。 第44章 藏雀(十七) 二更.玉舜池……   沈归荑回到繁灵宫时, 雨已经停了,长叶正在外头扫着泥水,瞧见了沈归荑只是微微一副礼, 便又去做自己的事了。   她提着裙子,避开水洼进了宫中。   许若伶正在院子里站着,面前摆了个高一些的小几,上头放了个痰盂, 她正俯着身子, 一手撑在那小几的桌沿, 一手按着胸口。   她正张着嘴, 对着那痰盂干呕。   听见动静了, 这才循声看了过来。   待见到是沈归荑后,她便站直了身子, 笑着对她招了招手, 示意她过来。   走到许若伶跟前后, 沈归荑看着那空的痰盂,略微蹙了眉, 面带关心的问道:“伶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许若伶拿着帕子沾了沾嘴,笑着解释, “倒也没什么,不过是恶心罢了。”   说罢,她似是不想继续这话题,便话锋一转, 拉着沈归荑往屋里走,“来进屋吧。”   沈归荑虽说疑惑,可见许若伶一副不想再说的模样, 便也极为识趣的不再问,跟着她进了屋子。   许若伶对于昨晚的事一概没提,只是问她可否吃了午饭,沈归荑点了点头,说在太子殿下那里用的。   闻言,许若伶便笑了,“我今儿一早便让司制房又给你做了几件好看的裙子,料子用的都是陛下今儿早上赏赐下来的。”   说到这,她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看了一眼门外,这才凑近沈归荑道:“我跟你说,这料子,只有皇后娘娘能用,我专门向陛下讨得。”   沈归荑听的一愣,着实没想到许若伶新封了贵妃后,第一件事便是用好料子给她裁裙子。   她心里涌出感动,只是面上却并不显露多少,她迎上许若伶的眸子便笑道:“我哪里当得姐姐这般好,用给我实在是可惜了,那小阿泽不是要及笄了么,姐姐不若给她做一身?”   许若伶自然知道沈归荑心里所想,她也怕自己这般做让沈归荑心里有负担,便嗔了她一眼道:“你当我便宜给你穿的么?这裙子你可不能白穿。”   说罢,扬了扬眉,这才开口道:“日后你可是要帮姐姐我的忙,让太子殿下好生给小阿泽择婿。”   说着像是有目的,沈归荑哪里不知道许若伶不过是托词,这小阿泽自是要帮忙的,许若伶对她自然也是真的。   便笑着点头,一口应下了,“姐姐说的是,自然是要帮的。”   昨儿夜沈归荑睡的不太安生,虽说后头也睡着了,那也是将近天亮才睡下的。   回了偏殿沈归荑先是上了塌,瞧了一眼昨日扎破的脚底,解开缠着的绷带,那伤口几乎已经消失了。   她又指尖轻触,并未有丝毫的疼痛。不由得便微微有些吃惊,不想这药膏竟是这般有效,不过一天时间便好了许多。   沈归荑放下裙子,这才脱掉外衣躺下。   许是昨儿觉没睡够,或是这几日累得很了,沈归荑上了塌便入了梦。   再醒来后是鸦青喊她用膳,她朦胧的睁开眼,外头的光已经暗了不少,透过窗棂挤进了些橘金色。   沈归荑原本想推脱说不吃,后来一想今儿也没怎么吃饭,便也乖乖起来。   从偏殿出来后,竟是看到许若伶还在捧着痰盂干呕。   若说沈归荑中午瞧见她这般,许若伶不愿说她也不问了,可这天都要黑了,她还捧着痰盂干呕,难道不会是...?   沈归荑连忙上前,给许若伶轻拍了拍背部,“姐姐,可要叫太医看看?”   许若伶摆了摆手,连话也说不出口,只是对着那痰盂张着嘴呕。   她呕了半天,那痰盂沈归荑中午见是什么样的,这会儿还是什么样。   沈归荑蹙起眉头,语气有些严肃,“姐姐,你到底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么?”   许若伶自永硕帝早上走了之后,她便抱着这痰盂干呕,硬生生的呕了一天,原本都觉得呕的差不多了,可偏偏一到用膳,那股恶心便愈加翻涌而上。   眼瞅着死活吐不出来,许若伶便也只好作罢,她卷着帕子沾了沾嘴角,才看着沈归荑笑道:“真没事。”   说罢,她顿了顿,最终还是解释道:“昨晚吃坏了肚子,有些恶心罢了。”   这话不说倒还好,说了沈归荑眉头便蹙的更深了,她面色担忧,“吃坏了肚子也得让太医瞧瞧啊。”   沈归荑的反应到是叫许若伶有些吃惊,她原以为这沈归荑和江宴行共过事,应当是明白一些的,却不想这江宴行将她护的这般好,竟是丝毫不懂。   便笑了笑,拉着沈归荑的手,“无妨,你快去用膳吧。”说罢,她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补了一句,“对了,太子殿下那衣裳,你还没还呢吧?”   沈归荑点了点头,问她怎么了。   许若伶解释,“你下午小憩时,东宫来人了,说太子殿下让你晚上把那袍子给他送过去。”   送袍子什么时候不行,还非要晚上去送。   沈归荑略微扁了扁嘴,小声的应下。   这晚膳也沈归荑也没怎么吃几口,便拿着江宴行的袍子去了东宫。   那刘平乐早就在门口等了多时了,一看到沈归荑便连忙迎了上来,接过沈归荑手里的袍子,垂首道:“咱家已经等候三公主多时了。”   闻言,沈归荑便有些疑惑,不过是送个袍子罢了,何至于还要在宫门口等着她。   尤其是看他这模样,倒像还有别的更要紧的事,便随口问了句,“怎么了?”   刘平乐也不答,只是上前引路,“三公主先随同咱家来。”   这模样搞得神秘,沈归荑也不由得生了些好奇,便也不再多问,由着刘平乐引路。   绕过长廊,又绕过花园,再拐了个弯儿,刘平乐才在一个殿外停下,“三公主,到了。”   沈归荑抬眸,那大殿构造极为精致,殿外挂着泼金的匾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三个大字——玉舜池。   刚抬起的脚步便顿住,沈归荑似是询问一般的看了刘平乐一眼,“这是?”   刘平乐并不答,只是示意沈归荑进去,“三公主进去吧,太子殿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说罢,也不等沈归荑反应,自己倒是先转身走了。   那门不是普通的木质镂花,而是铁质一般的,只开了手掌宽大小的缝隙。   沈归荑虽狐疑,却也上了阶,而后推开门,迎面而来的便是一道宽大的白色帷帐,朝她裹来的是略带潮湿的雾气。   她一开始便想这是浴池,倒真叫她猜对了。   似乎是听到了推门声,隔着那白色帷帐,里头便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他说,“过来。”   沈归荑便将那大门关上,绕过帷帐,往里头走。   刚一出了帷帐的遮挡,眼前的景象便叫沈归荑一愣,四周三面墙都是昏黄色的落地铜镜所制,上面浮着一层淡薄的雾气。   一口极大的温泉池便嵌在这四方铜镜之中,周边用着鎏金的灯台,上面罩的是琉璃灯罩。   江宴行便靠在这浴池里,披散着长发,身子埋在池水之中,只露出了肩以上的部位。   他见了沈归荑愣在那台阶之前,便又重复了一便,“过来。”   沈归荑适才缓过神来,她看着江宴行,视线又扫过那铜镜,最后又落在了江宴行身上,以及——那脖颈还留着上午她画的朱色痕迹。   她迟疑了半晌,这才慢吞吞的走到江宴行跟前。   江宴行只是对着她抬手,薄唇微动,淡淡的说了两个字,“下来。”   这一声像是命令,可又像是蛊惑。   那池上飘了些花瓣,全都在江宴行的身后,雾气泛滥,江宴行便在那雾气之间,眉宇的淡漠都被朦胧淡化,显得柔和了些。   她看着那对着她伸过来的手指,修长分明,还挂着水珠。   沈归荑便不由自主的抬手,缓缓的放在了价江宴行的手掌之上。   一股力道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从池子边上往下扯,而后滑入了水中。   衣服被水浸透,瞬间便黏在了身上。   江宴行拽住沈归荑的手,指引着她落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逼近水面的朱墨已然被晕染开来,在水面上扯着细密的丝线。   沈归荑指尖如葱玉,泛着粉色,带着水珠,点在了他的锁骨上,染了些更深的朱色。   江宴行眸色很深,不知是否烛光太过昏暗,宛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他动了动唇,“洗干净。”   -   铜镜上的雾气愈来愈多,宛如冬日结的霜花一般,朦胧的一片早已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隐约看到摇曳的烛光。   沈归荑抬手撑在那铜镜之上,努力的站直双腿,腰身折出弯月般的弧度,指尖将霜花融化,落下一个暗色的手印。   薄唇已经被她咬出一片浅淡的牙印,她眼眶微微泛红,额前浮起一层薄汗,发丝便有丝缕趴在上面。   她只觉得腿软的厉害,抑制后的啜泣还是断断续续的从口中支离破碎的挤出,带了些娇意。   江宴行将她揽入怀中,抬手,越过她的肩头,拂上面前的铜镜。   上头的霜花结出的雾被他抬手擦掉,朦胧之间映出沈归荑泛红的脸。   他抬手捏着沈归荑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去看。   热气喷洒在耳廓,带着一丝痒意,沈归荑下意识想要躲开,却被他手指锢的死死的。   他眸色幽暗,语气低靡,贴在沈归荑的耳侧,“你看看你自己。” 第45章 藏雀(十八) 让她自己抹   因着被江宴行捏着下巴, 沈归荑迫不得已去看眼前的铜镜,那雾气擦的并不干净,还浮着几道均匀的水珠。   透过那间或交错的水珠之间, 才看得出那镜面上勾勒出的朦胧的轮廓。   像是在池中游动散开的鱼尾,带着流畅的弧度,柔软又赏心悦目。   她只看了一眼便敛下了眸子,浓郁的羞耻里还夹杂着些许涣散。   沈归荑撑着镜子的手臂已经有些酸了, 她下意识便去抓腰间环着的手, 覆在江宴行的手背上。   她语气甚微, 带着些许娇弱, 抓着江宴行的手因着身子间或的往前倾下时, 而逐渐用力。   “江宴行......”喊他名字时是极为明显的哭腔,“我, 我腿软......”   沈归荑说着, 身子便要顺着下滑, 却被江宴行拦腰抱起。   -   浴池里飘着雾气,沈归荑眼皮半遮着坐在池沿, 她正对着江宴行,抬手环着他的脖颈,身子微微向后倾着, 长发如瀑布一般散在脑后。   她眼眶泛红,碎发黏在了鬓间,眸子半阖,充盈着水雾, 眼角勾勒的弧度微微上翘,樱唇翕张,一片饱满晶莹。   后仰的幅度从她的额头一路向下, 呈一个流畅的半月弧。   浴池的水面轻颤,以沈归荑没入水中的腿为中心,极有规律的往外一圈圈泛着涟漪。   她哭的几乎要断了气,环着江宴行脖颈的手用力时,几乎要留下一道抓痕。   江宴行低头吻她,将她的啜泣堵在口中。   沈归荑呜咽的摇头,眸子里尽是恳求之色。   -   沈归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在爬山,爬到腿软,头顶烈日炎炎,将她热的口干。   她听到江宴行喊她,便强撑着困乏抬眸,眼前却是一片朦胧剪影。   薄唇被挟住,她轻“唔”了一声,抬手去推他,可她累的连手腕都使不上力气,只是任由江宴行吻她。   随后,她只觉得身子一轻,被人拦腰抱起,而后不知过了多久,便又被人放下。   身.下的,好似是榻。   沈归荑困乏的眼睛根本就睁不开,她只觉得衣领被人整理了一番,而后身前便被盖上了锦被。   再然后,自己的手被人拉起,一个冰凉的东西若有若无的触着自己的指尖,触碰时便会发出“咔擦”的清脆声响。   沈归荑只觉得每个指尖都被那冰凉的触感碰过,随之又换了另一只手。   她实在是太困了,那手上的触感不过一会儿便消失,陷入了昏睡。   直至次日醒来,沈归荑浑身的疲惫这才散去,她先是用手背半遮着视线,缓了一会儿,才睁开眼。   江宴行还未醒,手还放在沈归荑的腰上,将脸埋在她的后颈处。   沈归荑小心翼翼的挪动了身子,正面对着他躺。   没了那往日的冷淡,江宴行那尚在睡梦中的眉宇柔和了不少,他眉宇挺隽,睫如鸦羽,薄唇也淡,像是桃色兑了水一般。   视线从他的下颌滑到眉宇,无一不精致。   她便抬手,指尖轻轻的点在江宴行的眉心,顺着那挺翘的山根一路下滑到鼻尖,再越过鼻尖点在了他的唇上。   顺着唇缝继续下滑,上唇至下唇。   还未继续往下动,沈归荑的手腕便被抓住,而后江宴行便掀起眸子,悠悠转醒。   他手稍微用力,将沈归荑的指尖向前拉了一些,他便张口,将那粉色的指尖含.进了口中。   沈归荑没想过江宴行会突然醒来,也没想过他会有这番动作,眸子微微都睁大了些,带着些微弱的惊诧,作势要将手指收回,“你......”   江宴行感知到了沈归荑的动作,便将她的手拉的更紧,对着那指尖轻咬了一口。   “唔——”沈归荑吃痛的发出了声,而后面色瞬间浮上一抹愤然,她抬眼瞪他,半带着恼意,“你咬我做什么?”   闻言,江宴行却也不说话,只是这般好整以暇的看着沈归荑,舌尖抵在她得指尖上轻扫。   末了,才松开沈归荑,问了句,“身子可有不舒服?”   沈归荑听了有些尴尬,面色虽是还有些不自然,倒也老老实实的答道:“......有点。”   江宴行只淡淡的嗯了一声,不在言它,视线便停在那指尖上上,若有所思的看了片刻,才淡淡的说了一句,“指甲还是有些长了。”   听了这话,沈归荑这才恍然记起,昨天晚上江宴行拉她手时碰到的冰凉的东西,好似是在给她修剪指甲。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指尖,上面沐着晶莹的水渍,便不由得蹙起眉头,拖腔带调儿又略带嫌弃的“咦”了一声。   然后将指尖的水渍尽数抹在了江宴行的里衣上。   江宴行倒也没什么表情,由着她这般胡来,待沈归荑抹干净后,他才抓住了她的手,问道:“起来么?”   沈归荑醒来肚子便有些饿了,闻言也点点头。   江宴行便率先下榻,只是刚一拿起袍子,便被后头跟着也坐起身的沈归荑拉住,她只是用指尖拽住了江宴行的袖摆,并未用力,江宴行只需轻轻一拽,那衣角就能从她手中溜走。   视线顺着那指尖流连到沈归荑脸上,他略微扬眉,问道:“怎么?”   少女只看着他不说话,面色有些迟疑不定,樱唇被她抿了又抿,他便有些疑惑的“嗯?”了一声。   其实沈归荑惦记着昨晚江宴行为她修剪指甲的事儿,她也确实没想到,江宴行会做这样的事,她本来看着江宴行要穿衣裳,就想亲自去帮他。   可偏偏就这么一句话,她突然有些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她顿了半晌,又见江宴行饶有兴致的这般等着她开口,这才敛下眸子,轻声道:“我来给殿下穿吧。”   江宴行听这话面色未有浮动,好似早有预料一般,他抽回沈归荑捏着的袖摆,然后将手里的袍子递给了沈归荑。   沈归荑接过那外袍,然后从榻上起身,站在床边为江宴行穿衣裳。   一回生而回熟,可即便沈归荑之前给江宴行穿过一次,却还是有些笨拙,直到把玉带给江宴行扣上,这才算是穿好。   她又抬手给江宴行捋平了衣领,刚准备收回,右手便被江宴行抓住了。   五指被江宴行摊开放在手心上,捏着她的食指看了半晌,而后又看了她的中指,这才放下嘱咐了一句别动,起身往外头走。   撩起珠帘再进来后,他手里便多了个小剪。   他捏着沈归荑的右指,仔仔细细来来回回又修剪了一番,让那指甲只留甚微的一截。   沈归荑靠近床沿,斜倚在床头坐着,江宴行则是坐在床边,她五指纤细,搭在了江宴行的手上,由着他修剪,床头的帷帐并未挂起,将两人的身影都遮在了里头。   修剪完指甲,江宴行吩咐刘平乐端进来盥漱的东西,只让他放进屋里,就又让他出去了。   江宴行洗了手,而后又拿着帕子给沈归荑净手。   他擦得很仔细,顺着指根部位一路到指尖,像是在轻拭一件极为贵重的东西。   沈归荑有些疑惑,她看着江宴行这般着重的只擦了她的食指和中指,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   直到她看到,江宴行拿出了那瓶在太子行宫时,亲自给抹药的瓷瓶后,沈归荑脸色稍微变了些,然后才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她不知道自己想的是否正确,可江宴行这般擦拭她的手指,实在是,很难不让人浮想。   “你...你要做什么?”沈归荑语气有些防备。   江宴行迎上沈归荑投来的视线,看出了她眸子里的惊愕后,语气便有些理所当然,“不是身子不舒服么?”   说罢,他顿住,再开口时语气带了些笑意,“自然是给你抹药。”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握住了沈归荑的手。   少女面上已隐隐浮上了一抹慌色,她弯曲了手指,作势想要从江宴行手里挣脱,身子也不由得想要往床榻里侧缩,但却被他牢牢锢住手腕。   “你别......”沈归荑连声音都有些发颤。   江宴行丝毫不顾沈归荑的抗拒,拽着她的手腕,将她拉至身边。   而后抬手,捏着那锦被的一角,掀开。   -   窗棂在刘平乐出门时,早已经提前推开了半条缝。   外头的光透过窗棂的缝隙落在了地上,打出了一道细长的光影。   顺着珠帘往里看,床榻前帷帐散开,江宴行得身影被遮住了一半,那蓝墨色的衣袍顺着床沿迤逦而下。   沈归荑的里衣裙子堆叠在大腿弯处,她左手抵在床榻上,勉强支起身子。   少女的腿半屈起搭在那堆起的锦被上,翠墨色的绣线衬的那条纤细宛如脂玉一般。   白瓷瓶盖子被打开,淡黄色药膏上留下一道抿掉的指印,好有一道极浅又细窄的半弧凹印。   江宴行紧紧的握着沈归荑的手,一步一步的牵引着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松开过。   沈归荑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还要羞耻,她羞的眼眶甚至都浮上了雾气,晶莹充盈在眼眶,好似下一秒就要滑出来。   她咬紧下唇,面带绯色,又是恼又是哀怨的看向江宴行,声音几乎要变成了哭腔,可那语气几乎是咬牙切齿,“...你还没抹够吗?”   江宴行循声抬眸,看她羞愤难当,几乎要将他身上盯出个窟窿来。   便只好拉着沈归荑的手收回,也收了想要逗趣的心思。   好似因为面色泛红,就连指尖也都染了些颜色,那纤细如削葱的指尖半弯着,上头还沐着晶亮的水渍。   江宴行便拿着帕子细致的将沈归荑的指尖擦拭干净。   而后,他抬眸望定沈归荑,略微勾唇,淡淡开口,“抹够了。” 第46章 藏雀(十九) 描眉簪发发   沈归荑被江宴行看的尴尬, 便连忙将手抽回,撑在床榻上,这才并上了腿, 将裙子拉好。   她敛着眸子,一副不愿搭理他的模样,可那耳根却红的要命。   江宴行见沈归荑抽回手指,也不抬眼去看他, 倒也不放在心上, 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 上头还残留着沈归荑留下的余温。   他指腹压在一起慢慢摩挲了两下, 这才起身, 作势要挂起帷帐,可却被沈归荑抢先一步拦住了。   “你做什么?...我还没穿好衣裳。”沈归荑语气并算不得好, 仔细听来还带了些闷气。   闻言, 江宴行便转头看了一眼, 瞧见了那只开了一条缝的窗棂,便也松了手, 动身去那锦屏上取率先放好的裙子。   拿过来后,才对着沈归荑抬手,“来。”   沈归荑知道江宴行什么意思, 她看着江宴行手里的裙子,犹豫了半晌,还是把手递了过去。   江宴行亲自为沈归荑穿好裙子和绣鞋,待她下榻盥漱, 坐在了镜台前上后——   他跟了过去,略微靠在镜台一侧,从上头拿起一根眉笔, 而后敛着眸子视线扫过沈归荑。   沈归荑本也想去拿眉笔,只是刚抬手,便被江宴行抢先了一步,指尖便只好搁置带了镜台上。   她抬眸,迎上江宴行的视线,看了他两秒,才开口问道:“你要与我描眉么?”   听沈归荑这般问了,江宴行也不答,只是敛下眸子去瞧那镜台上摆着的镂花圆盒,指尖从左边逐一滑到右边,这才拿起一个暗青色的螺黛盒。   他拿起眉笔沾了些黛色,又将盒子放下,这才看向沈归荑,“宜长宜秀?”   沈归荑没想到江宴行竟会真的要为她描眉,她有些怀疑的看向江宴行,似乎是不相信他的画眉的手艺。   可看到后者面色淡淡,似乎是将她的质疑直接忽视了去,沈归荑便有些犹豫,若江宴行真要给她描眉,她倒也真不好直接拒绝,只想着若是画的不好,洗了便是。   这才开口:“宜长宜秀都随殿下心情。”   闻言,江宴行也不说话,只是倾身过来,抬手捏起了沈归荑的下巴,轻轻抬手,迫使她仰起下颌。   沈归荑只看着那眉笔逐渐朝自己靠近,便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眸子。   一抹凉意在眉间细细轻扫,或重或轻。   少女皮肤极为细白,她闭着眸子,睫羽微颤,那黛色落下,更衬的那肌肤如雪色一样。   江宴行画的很认真,柳眉细长微挑,将少女的娇弱在眉间描出,更添一抹楚楚之态。   从左至右,江宴行逐一将眉描完,沈归荑这才睁了眼。   他对着沈归荑轻抬下颌,示意她去瞧铜镜,而后他放下眉笔,站在了沈归荑身后,拿起篦子,捧起了她身后披散着的青丝。   沈归荑在东宫过夜的次数并不少,可如此被江宴行描眉梳妆的,是头一回。   她有些受宠若惊,透过铜镜去看身后的江宴行,他似乎不怎么会挽发,尤其是在他淡漠的表情在第三次挽发失败后,开始微微蹙眉时。   她才从江宴行手中接过篦子小声道:“我来吧。”   江宴行的确不会挽发,被沈归荑接过时,也不推脱,直接松了手,而后打开妆奁,开始挑花钿。   那花钿都是江宴行找人做好的新头面,雕工细致,所制玉料也极为昂贵。   平日里沈归荑上妆都是鸦青在旁边,挑花钿时还要询问她可喜欢,江宴行也不问她,自顾自的挑了个粉玉的花簪和缀玉钗佃步摇。   等沈归荑自己挽好发髻后,江宴行便亲自给她簪上花,后又为她捋顺了额前的碎发,这才作罢。   外头刘平乐一直守着,他掐着点,听着里头朦朦胧胧的说话声。虽不甚仔细,倒也能将时间卡个大概,他约莫差不多了,这才敲门,说早膳已经备好了。   听得里头传来淡淡的一声回应,刘平乐这才动身往灶房走。   只是他刚走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又折了回来,面色着急,小跑着上前叩了叩房门,“殿下,白小将军的信到了。”   江宴行淡淡道:“进来,”说着,便撩起珠帘往外头走。   刘平乐闻言才敢推门进来,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双手呈给江宴行。   那信封是最劣质的草皮纸,里头只放着一张信纸,内容写的也占不到大半张纸。   白惊词先是报了平安,才说他到了南下郡后,白老将军对他吹胡子瞪眼,如今这幅情况,两人竟是谁也不愿意回来。   再然后便是交代洪灾,说这洪灾极大,几乎要将低处的房屋给没顶。加之前些日子下了场暴雨,那雨一连便下了一天一夜,如今的情况十分不好。   若是想要修建防洪堤,一万人马恐怕不够,还需要江宴行多派些人去支援。   江宴行当时便念叨着前些日子那场大雨,果然还是对南下的洪灾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他蹙了眉,面色有些难看,只是对着刘平乐挥了挥手让他下去,坐在了外头的软椅上。   沈归荑原本还在绣凳上坐着,见江宴行出去了,也跟着他起身。   她时常来找江宴行,对于江宴行这边略微棘手的事情,多多少少也是有所耳闻。她自是知晓,身为女子不可干政事,便也不说话,只是上前站在他后头给他捏肩。   今儿这一早,刘平乐可算是忙得满头大汗。   他这是第三次折回来了,这回连门都没来得及敲,人还没到跟前,声音倒先传了过来,他道:“殿下,太傅来了。”   江宴行闻言便抬眸,还没来得及起身,便见卫怀无率先抬腿跨了进来。   他连忙站起身,“老师。”   卫怀无看向江宴行的时候,视线微微一顿,便越过他落在了他的身后,也就是沈归荑身上,当即便扬了眉,那表情紧跟着就有些意味深长。   沈归荑和卫怀无的视线对上不过一秒,她便敛下了眸子,学着江宴行恭敬的态度,敛眸微微福礼。   本来卫怀无今儿个来时商议要事,可突然就在这见到了沈归荑,当即便将要说的话给抛在了脑后。   视线在江宴行和沈归荑身上切换了好几个来回,最后停在江宴行身上,问道:“这位就是,南齐的七公主?”   话说说的沈归荑不由得一愣,下意识的便轻蹙起眉头。   正心疑她不是三公主的事怎么会连他也知道时,就听得江宴行答道:“是。”这才晓得是江宴行告诉了他。   “啧啧——”卫怀无摇了摇头,视线从江宴行身上又落在沈归荑那里,情绪极为丰富,有欣慰、又佩服、还有一抹怪不得会如此的神色。   江宴行只觉得卫怀无那一声啧啧刺耳的很,便直接打断了他的视线,开口道:“老师今日来,可有吩咐?”   思绪被拉回,卫怀无这才想起来今日原由,便恍然的“哦哦”两声,开口道:“自然是为了那洪灾一事来。”   闻言,江宴行便手里还不曾撕掉刚叠起的信纸撕开,走上前递给了卫怀无,“老师不妨先看看这封信。”   见卫怀无接过,他便趁着卫怀无读信的同时解释道:“这是护国少将军的来信,我派他南下修建防洪堤,只是前几日下了一场大雨,如今便有些棘手。”   卫怀无一边点头应下,一边去读那来信的内容,闻言也只是嗯了一声,去看江宴行,“你是如何想的?”   江宴行沉吟片刻,才道:“我想亲自去一趟南下郡,看看到底如何治理。”   这话刚落,那卫怀无便笑了,他好似早就猜出了一般,看着江宴行便摇头笑道:“我就知道你会亲自去,我也正是为此事而来。”   见江宴行有些疑惑,卫怀无就解释道:“你可知,这朝中上下,只有一人会治理洪灾?”   江宴行蹙眉,他从未听说过还有人会治理洪灾的,故此问道:“可是老师您?”   “不是,”卫怀无摇头,“而是御史中丞。”   说罢,他顿了顿,“早年岳胡郡也发过一次洪灾,那便是御史中丞治理的,那时候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御,立了功才被陛下升为了御史中丞。”   这话说完后,江宴行脸色微变。   如果他没记错,刘平乐可是同他说过,那江南的盐商一事,是让江怀拓和御史中丞一同去的。   看来永硕帝一早便知道这南下的洪灾,也知道他必不会放任这洪灾不管,便只着手处理江南盐商之事,将那洪灾交给他,还特意将御史中丞支走,任他自己作难。   卫怀无这话则是在提醒他要提防着皇帝。   思及此,江宴行眸子暗了暗,面色却窥不出丝毫表情。   见江宴行脸色有眼可见的变得难看,卫怀无便开口,“所以我今儿来,就是想同你说,这南下郡我来去,你便在京都好好呆着。”   江宴行听了当即蹙了眉,说话间满是不赞同,“你腿脚不好,如何能去,且那南下洪灾凶险——”   还没说完,卫怀无便不耐烦的对着他挥了挥手,直接打断江宴行,看向他时眸子里尽是嫌弃。   “行了行了,我没你想的那般不中用,我身子骨硬朗着呢,想当初我脚筋一一被挑断,老子咬着牙愣是没叫出一声,老子我命大的很,这又算什么?”   “再说,”他视线又轻飘飘的落在了沈归荑身上,语气带了些笑意,“你若是去了南下,她怎么办?”   顿了顿,卫怀无继续道,冷嗤一声,“老子就是用屁股想,你也得带上她。”   他摇了摇头,又啧了一声,“这女娃啊,可不能让她跟着你吃苦。” 第47章 藏雀(二十) 很可爱的人   卫怀无说话时, 视线时不时的会瞥向沈归荑,沈归荑自然也看得出,只是她这会儿压根没留神去听两人说了什么。   她脑海里只有那句——脚筋一一被挑断。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 东越唯一脚筋被挑断,并为人所知的,恐怕只有二十多年前那位谋略天下的东越国相卫怀无了。   沈归荑记至今都还记得,母妃死后, 她连做了好几日的梦。梦里母亲拉着她的手, 一遍又一遍的对她说, “跟我走吧, 跟我走吧。”   她每每从梦里惊醒, 浑身都是汗。之后她便偶尔会拿着剪刀出神,考虑是否真的要和母亲一同走。   后来是母妃身边的华嬷嬷劝住了她, 那时下着大雪, 天寒地冻, 屋内没有烧炭,便是连柴火也没有, 她便蜷着腿,窝在华嬷嬷的怀中。   华嬷嬷卷着被褥将两人裹在里头,她便给沈归荑讲了个故事。   她说东越有位举世闻名惊才绝艳的谋士, 叫卫怀无,卫家是世代忠臣,千古垂青,东越每出两位贤人, 他们卫家便占其中之一。   那卫怀无自小便是永硕帝江朔的玩伴,又是江朔的侍读,两人上同一学府, 关系形同手足。   永硕帝少时心性单纯良善,便是踩死一只蚂蚁都不敢,这幅唯诺的性子最让先帝不喜,是卫怀无一路辅佐他,才扶摇直上,平定天下社稷。   卫怀无此人一身风骨,清流傲气,上有通博古今之略,下有经天纬地之才。   因冠绝天下之名,青年时被掳为人质,挑去筋骨不曾认降,后被救回来被卷在草席之中,奄奄一息。是永硕帝亲自踏遍琼林湖海,寻求名医,才堪堪保住了他的腿。   沈归荑至今还记得华嬷嬷说那句话时的神情,怅然又肃然起敬,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自豪。   她说:“七公主,你看,那些不如我们的人,都活的那般坚韧壮烈,那我们更要好好活着才是。”   闻言,沈归荑便拽了拽华嬷嬷的衣袖,黑曜石般的眸子带着希冀,她问:“嬷嬷,那你认识卫相国么?”   华嬷嬷点头,“认识。”   “他也认识嬷嬷吗?”   “也认识。”   “那...”沈归荑好奇,“那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华嬷嬷拖长了音调嗯了一声,才笑道:“一个很可爱的人。”   ... ...   之后华嬷嬷随同母亲走了,撑着她最后一丝信念活下来的,除了她们要她好好活下去的叮嘱,约莫便是这件事了。   沈归荑看着卫怀无乌发染雪,却依旧身姿挺拔,傲骨犹存,不由得愣了神。   她甚至立刻就想开口问问卫怀无,问他可否认识一个叫华湘的女子。   大概是人都会这般,心里地埋藏了许久的东西,即便是落了尘,但若是别人碰一下,亦或者是发现那尘封的旧事被拉回眼前,总是是要恍惚片刻的。   直到卫怀无对着她笑,招手让她坐下,她才悠悠抽离思绪。   沈归荑并未开口,只是垂眸略微福礼,道了声谢后,才轻声婉拒。   江宴行似乎也看出了她神色有些不对,可如今情况碍于卫怀无在,他也不好过多询问,只是让沈归荑先行回繁灵宫去。   待沈归荑走了,江宴行这才又迎上卫怀无的视线,刚张了口,话还没出来,便被卫怀无不满的抢先了一步埋怨,“你赶她走做什么?”   “我不过就是多看她两眼而已,”卫怀无气的直翻白眼,“你这就护犊子受不了了?”   江宴行被卫怀无这越老戏越多的性子给磨的连脾气都没了,他甚至连反应也懒得给,权当没听到一般直接忽视,“老师要何时启程?”   卫怀无见他丝毫不吃这一套,便也觉得无趣,只好收了兴致,沉吟片刻,才道:“明日吧,明日天一亮,我便走,约莫会在第三日中午到。”   江宴行算了算时间,倒也是这个点,便点头应下,“可要遇琮跟着老师?遇琮武艺高强,若是——”   只是这话还没说完,卫怀无连忙摆手拒绝,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不必,你这小子盼不得我好是吧,还若是若是的,谁也不许跟。”   见卫怀无态度强硬,江宴行也不便再去说,只好等送走了卫怀无,这才吩咐遇琮派人明日卫怀无出城时,时刻跟紧马车护送。   -   沈归荑回了繁灵宫,赶上了许若伶用早膳,她在那搭起花藤架的石篷下边支了个玉桌,正好是在阴凉底下,又在风口处,位置极好。   除此之外,同她一块坐着的还有萧青音和陈念泽。   那御史中丞因着下了江南,便将萧青音暂托给了陈姜氏,不过两天时间,这事被许若伶知道了,便立刻派人去将军府把萧青音和陈念泽给接到了宫中。   因为她被封了贵妃,连带着院子都多了不少好东西,她吩咐出宫接人,倒还真是没人敢怠慢丝毫。   见沈归荑这个点回来,许若伶微微有些吃惊,便连忙吩咐长叶去备新的碗筷,招呼着沈归荑坐下。   陈念泽也学着许若伶的动作,对着她招手,“沈姐姐快来。”   沈归荑早上也确实没进食,见势也不再推辞,直接提着裙子,挨着许若伶旁边空着的绣凳坐下,届时长叶也将新的碗筷拿了过来。   许若伶在沈归荑过来时,便注意到了她今日的眉型似乎有些不同,她仔细看了又看,瞧了又瞧,才把竹筷放下,一副极为八卦的模样。   “你今儿这眉,是你自己描的啊?”   闻言,沈归荑当即便是一愣,面色有些尴尬。   一瞧沈归荑这反应,许若伶即刻会意,了然的给她挤了挤眼,便也不再说话。   原本沈归荑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可许若伶这般对她挤眉弄眼,好似两个人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连带着耳根都浮上了点红晕。   萧青音看的云里雾里,只觉得两人互动有猫腻,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眼神交流,便不由的好奇问道:“怎么了你们两个,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   许若伶哪里敢把这事儿告诉别人,除江宴行亲口说,即便是萧青音她也不敢告诉,便只能含含糊糊的岔开话题。   她夹了一块水豆腐,用手托着喂在了萧青音嘴边,问道:“你爹可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么?”   那豆腐放在嘴边,萧青音不得不张嘴吃下,末了才开口,“他走之前不曾同我说过,只说了恐要一两个月。”   闻言,许若伶拖长了尾音“哦”了一声,然后似是想到了什么,“那你知道他和谁一同去的么?”   萧青音这才蹙了眉,“这倒还不知。”   许若伶瞧她的模样倒也不像是知道的,便答道,“是和老四去的。”   这话说的萧青音一愣,面色倏的僵了僵,片刻,她才缓过了表情,“怎会让父亲同他一起去,就不怕他们两人打起来么?”   许若伶听了当即便笑出了声,只觉得萧青音正经的有趣,“笑死我了,老四哪里敢和你爹打架,想当初他来你家,你爹吹胡子瞪眼,他可敢说一句话?你只求着你爹别将他骂死,就万事大吉了。”   实在是这话把许若伶给逗笑了,她笑完之后,才“哎”了一声,开口解释,“这是陛下安排的。”   说罢,她又顿了顿,补了一句,“这不是南下郡的洪灾么,你爹在这个关头被派去江南,许是陛下要考验太子殿下,你这段时间就在我这宫中住着,待你爹回来,你再回去也不迟。”   许若伶没敢讲话说的太直白,不过萧青音自然也听明白了。   她哪里不知道江宴行和永硕帝之间的渊源,许若伶这话也是告诉她——你爹被派去江南,是陛下故意而为之,现萧府没人不安全,你在我这宫里才是最安全的。   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话术,在场的怕是除了陈念泽,其余人都听懂了。   沈归荑频繁出入东宫,她自然也是知道,如今永硕帝醒来,正是要从江宴行手里夺权,可这政权一时半会儿又夺不回来,只好暗地里给他使绊子。   陈念泽虽说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可她也知道自己若是问起来了,也没人愿意跟她说,便只管埋着头吃自己的饭。   直到听到了许若伶说让萧青音在繁灵宫住下,终于才算是插得上话了,她连忙开口,“那我也要住!”   萧青音就笑着斥她,“小没良心的,你若是住在宫中,你阿娘可怎么办?”   “你阿娘可不会同你来宫里住。”许若伶也笑道。   见两人都这般说了,陈念泽这才耸搭了脸,一副极为不开心的模样,嘟着嘴巴认命,“那我以后天天来宫里找阿音姐姐和沈姐姐玩。”   许若伶这才笑了笑,抬手轻刮了一下陈念泽的鼻尖,柔声应下,“好。”   原本沈归荑只是听说萧青音行动不便,却没想到她竟真的是除了脖子以下什么都动不了,做什么都是要人亲自抱起。   这模样看的沈归荑不由得蹙起了眉,浮上一抹不忍,下意识便看向许若伶,许若伶好似早就习以为常了一般,对着她安抚一笑。   而后靠近了一些,捂着嘴巴凑到沈归荑耳边小声道:“你这表情可不能让阿音瞧见,她骨子里太傲,不愿意让人可怜她。”   闻言,沈归荑点头,自然是表示理解。   见她点头,许若伶好似还不放心一般,便又对沈归荑嘱咐了一句,“你和阿音接触不多,我只简单和你说一些,阿音性格要强,脾气也不好,你也见过她生气,连太子殿下敢训斥的。”   “若是她这些日子说话不好听了,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她这般直来直去惯了,其实没什么坏心思。”   虽说沈归荑和萧青音接触的确不多,可不过是几次,沈归荑次次都有见她训斥人,也对萧青音有了个浅显的了解。   闻言,她便对着许若伶笑着点头道,“我自然省得。”   繁灵宫分位正殿和偏殿,偏殿有两个,一个在正殿左边,一个在正殿右边,那左边住的是沈归荑,许若伶便提前吩咐好收拾右偏殿,好让萧青音搬进去住。   沈归荑因着今儿一早见了卫怀无,心里挂念着那华嬷嬷,当晚睡觉翻来覆去半晌,她似乎觉得天都快亮了,她才睡下。   一醒来后,她便连忙起身,那华嬷嬷的事卡在心里,让她心里别扭,连早膳都不曾吃,便直接去了东宫。   -   因着卫怀无说好的次日出发去南下郡,江宴行天刚蒙蒙亮便起了床,刘平乐见他连朝服都没穿,急匆匆的似乎要出宫,脸色微变,连忙拦住了他。   “殿下,你这是要去哪啊?怎的朝服也不换,陛下不是说今儿要您随同上朝么?”   江宴行闻言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随即冷笑,“上朝你倒是记得清楚,那太傅今儿出发去南下,你怎的就记不住?”   刘平乐被江宴行讽了个大花脸,当即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尖,语气都跟着弱了下来,也不敢正面回答,只是小声问道:“那殿下回来还去上朝么?”   看刘平乐怂极的模样,江宴行不由得便觉好笑,只是给了他一个神似安抚但又不似安抚,更像是警告的眼神,淡淡道:“有空了便去。”   “唉...”刘平乐应下,却不敢再多说什么。   昨儿那永硕帝身边的老太监亲自跟他说,务必让太子殿下明日一早上朝,刘平乐原先是在那老太监跟前做事,因做错了事被罚去掖庭,后才跟着江宴行。   故此,他即便是东宫的总管太监,可看见了那老太监,还是不由得虎躯一震。   只是听江宴行这语气,怕是不准备回去上朝了,不然怎的会连朝服也不穿。他目送江宴行走出院子,却还是没忍住,语气颇有些哀怨,“殿下,有空可一定要去上朝哇。”   江宴行连停顿都没有,兀自出了东宫。   那卫怀无天还未亮,便起了床,他去库房挑了个目前来说质量最好的木桩子穿到腿上,这才收拾了东西,动身要出发。   此次仪仗并不浩大,只是一辆马车将卫怀无送去南下郡,后续所需,江宴行自会安排。   他亲自将卫怀无送出城门,尤其是看到那在周围保持距离暗自守护的护卫,这才终于是放下了心。   这时天已经大亮。   江宴行其实不大愿意去上朝,只是一想到这南下的洪灾,江宴行便不由得觉得棘手,回来时便一路往朝阳殿走。   这个时候早朝基本上已经进行了一半,江宴行进去时,正听那折典客举着玉笏上奏江南的盐商诸事,还说什么影响极为恶略,望陛下查出后定要严惩。   他话一落,殿中便陷入了安静,恰巧江宴行从殿外进来,好似是在刻意静下来等候江宴行一般,他踩踏的脚步声,在这寂静中便极为清晰。   永硕帝在江宴行刚迈上台时便瞧见了他,尤其是在看到江宴行那一身普通的衣袍后,永硕帝的眸色肉眼可见的加深,就连表请都难看了不少。   江宴行还未从大殿走到百官之首的位置上,永硕帝便急不可耐的开口苛责,“太子如今才来,可知已误了朝时?”   这话便有些阴阳怪气,江宴行听了也不答,只等自己走到队列前,他才淡淡开口,“误了朝时是儿臣的罪过,望陛下恕罪。”   说话时语气极为淡薄,丝毫不想是认错的。   只是话是这么说的,可他的那不冷不热的语气似乎压根不在意永硕帝的怒气,更甚根本不等永硕帝开口反应,便又补了一句,“只是早上儿臣送太傅出京,故此耽搁了一会儿。”   永硕帝刚要出口的责备还没从喉中飘出,闻言便听得一愣,表情登时便僵在了脸上,连带着话也被他呛回了肚里。   他说什么?送太傅出京?   他蹙起眉头,神色极快的闪过一丝迫切,却又消失不见,他问:“太傅进京了?”   江宴行看着永硕帝的表情变化,心里只觉得讽刺,便略微勾了勾唇角,扬起了一抹似嘲非嘲的笑,“卫太傅进京已许久了,他昨日亲自来找儿臣请示去南下郡赈灾,儿臣今早便是送他出城。”   这话说的永硕帝心里复杂至极,面色也隐隐有些难看,他没想到,这卫怀无明知道他醒了,竟是进了宫也不愿意见他。   当即有些晃神,心里也随之堵着一口气难以舒缓。   他愣是缓了半柱香的时间,情绪这才抽离了回来,他看着江宴行,只是问了句,“那南下的灾情竟是这般严重么?居然让太傅亲自去?”   话就有些惺惺作态,江宴行只将他当猴子看,敛下眸子隐着满目的鄙夷和讥讽。   虽面色鄙夷,可偏生语气不显,江宴行丝毫不做停顿,拱起手来,淡淡道:“南下灾情恶略,灾民衣食无着,儿臣烦请父皇,下令亲自派人去灾区。”   “哦?”永硕帝语气十分惊讶,那语气倒像是头一回听到这灾情一般,他嘶了一口气,硬是把那矫揉造作的模样给嘶出了棘手的意味。   顿了顿,他才问道:“太子可有什么想法?”   闻言,江宴行这才抬眸,遥遥望定永硕帝,语气郑重,在这寂静的大殿中更显掷地有声。   “南下郡十多个村庄已经被淹没,需得陛下派四十左右人数分四路请查户口,优先救助最困苦地区。还需快速准备粮米十万石,兵卒两万,立刻赶往南下郡赈灾。 ” 第48章 藏雀(二一) 你不许洗了   江宴行这语气听着倒不像是建议, 而是命令一般。   偏生他这般提议有理有据,似乎除了用这方法,再没有更合适一些的了。   永硕帝压根就不想管南下郡洪灾之事, 这灾情无非就是死些人,处理起来又极为虚苦劳神,还要花大量的银子。比之那盐商油水大的差事,他愿意选择后者。   他之所以让江宴行说自己的看法, 单纯就是自己不想处理, 直接去拿江宴行的处理方式来应对。   闻言, 他压根连丝毫停顿都没有, 瞬间便应下, 开始吩咐人去粮仓备粮。   江宴行又哪里不知永硕帝的想法,这洪灾之事只要是交给他了, 永硕帝决计不会再管, 若是出了错他也乐意见道, 若是治理好了,永硕帝也不会觉得可惜。   待永硕帝依照他的提议逐一吩咐下去后, 江宴行还极为虚伪的说了一句陛下圣命。   永硕帝自然是爱听夸赞,甭说是不是真心的,表情都好看了不少。   他笑着应下后, 又拿起了方才说过的密信,他也不解释那是什么,只是看着江宴行道:“太子不妨再来看看这封信。”   说罢,便吩咐身边站着的那老太监, 把信递给江宴行。   江宴行接过,拿出里头的三张信纸,那信纸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他一眼便认出了字迹, 这是江怀拓的来的信。   内容无非就是交代他前几日刚到江南,而后开始着手去清查这件事的进程。   他说江南那些官员对盐商管理打着官督商办的幌子,实则那些官员早已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从中获取了极大的税收利润。   江怀拓并未并未查到具体的数额,而是举了个例子。说隋州地区是贪官聚集之地,劣迹极为严重,盐政衙门的官员光吃饭都能花费掉一百多两白银,笔墨纸等之外的琐碎也能花掉七八十两银子,开销数目庞大极为奢侈。   如今他已查到了盐商行贿的账本,并已将涉及到此事大到知县知府小到官差衙吏均已扣押,亲自清点所有来历不明的财务。   尤其是江宴行看到那句单单吃饭就能花掉一百多两白银时,眉头不由得蹙起,他能料到这盐商差事油水极大,但却没想到这些贪官竟能奢侈到这般地步。   他看完之后合上信,再抬眸时面色已经恢复了冷淡。永硕帝见势便问道:“太子对此,可有什么其他看法吗?”   江宴行摇头,“四哥处事向来稳妥雷厉风行,这江南只是方到不过三日,便能查到这般地步,儿臣并无歧义。”   永硕帝对江宴行的反应极为满意,他拖长了音调儿“嗯”了一声,开始自顾自的夸赞江怀拓,颇有一种不把江怀拓夸出花来不罢休的意思。   见永硕帝这般模样,江宴行面色倒也没什么太大的伏动,唇角勾出一抹极为浅淡的弧度,若是不仔细看,几乎都察觉不出来那抹嘲色。   他听着永硕帝硬是花了半盏茶的功夫将江怀拓从头到脚给夸了一遍,才听他又问道:“朕还想另择一人随同下江南辅佐老四,太子可有合适人选?”   这个辅佐用的可谓是极为巧妙,江宴行即刻会意,眸子却并无波澜,他沉吟片刻,似乎是对永硕帝的发问极为深思熟虑,后才开口,“儿臣确有一位合适的人选。”   永硕帝扬调“哦?”了一声,似乎来了兴致,“不妨说来听听。”   江宴行道:“苏丞相家的嫡公子,亦是儿臣钦点的探花,苏若存。”   这方话落,站在一旁的苏丞相当即面色一凛,眉头蹙起,好似对此感到十分困惑和为难。   永硕帝自然是看到了苏丞相的表情,便微微一笑,只觉得江宴行思虑简单,荐人也说的轻巧。   莫说那苏若存在朝中无一实职,即便是探花郎,到底也没有什么真才实干,况且丞相夫人又是出了名的泼辣护犊子,那苏若存如今只能捞得这闲散官职,多半拜丞相夫人所赐。   便笑着看向苏丞相,问道:“苏丞相,你可有歧义?”   苏丞相见被点名,便连忙走出队列,手捧玉笏恭敬道:“微臣自然不敢有歧义,只是犬子下江南一事,贱内许是会有歧义。”   意料之中的回答。   永硕帝便笑,“虽说太子考虑有失周到,不过这人选倒是好的人选。苏爱卿不若今日回府上与夫人商议,若是实在不可行,朕便派折典客再下江南了。”   折典客是折松仁,乃宫中婧贵妃折婧的亲哥哥,亦是江怀拓的亲舅舅。   那折松仁原是侍御史,后被江宴行贬为典客,专管外交和民族事务。   江宴行如何不知永硕帝打的什么算盘,他正是故意荐苏若存,用丞相夫人的反对以此来混淆永硕帝的判断和防备,好看看他打的什么算盘,真正想要派谁下江南。   虽说丞相夫人那里稍有些棘手,不过这苏若存下江南之事,决计是要推进的。   于是在下朝后,江宴行亲自喊了苏丞相过来候话,两人一同去了东宫。   -   早上宫道里并无多少人,沈归荑还以为她来得早,兴许江宴行还未醒,却没想到一进寝宫倒叫她扑了个空,莫说江宴行的身影,便是连刘平乐都没见到。   她稍有些遗憾,只是在屋里坐着,坐了会儿又觉得无聊,便进了内室去那妆台前翻看。   昨个儿因为卫怀无来了,她没仔细瞧,只是看到那妆台上多少不少花钿粉黛盒子,好似是江宴行最近刚准备的。   她大致扫了一眼,眉头微微蹙起,好似有些疑惑,便又去翻看衣橱。   果不其然,她甚至在那衣橱间看到了清一色的裙子,均整整齐齐的挂在里头,与江宴行的衣物中间只隔了一道档板。   之前她还寻思,江宴行哪里能为她准备这么多条新裙子,原是提前在那衣橱里备好了。   看到这副情景,沈归荑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不过是找个庇荫罢了,她与江宴行都是各取所需,何至于能做到这般地步。   沈归荑抿了抿唇,将衣橱关掉,出了寝宫往书房走。   她依稀还记得,春蒐刚回来,江宴行在书房批阅奏折。她陪同江宴行时,好似拿着干净的宣纸在上头涂抹乱画了,好像还在上头写了江宴行这三字。   若是被扔了倒也还好,若是没被仍,叫江宴行发现了,倒也有些尴尬。   沈归荑进了书房,便直往桌案前走,视线在桌面扫视了一圈,而后又落在了那后头的书架上。除了之前原来放置好的书册以及瓷釉瓶摆,倒也没什么多余的东西。   视线收回,扫向桌旁放着的画缸。   沈归荑眸子微微一亮,便瞧见了那混在许多卷画册里头,混着一卷极为显眼的宣纸,上头还印透出横七横八交错的线条。   她拿起拆看,果然便看到那宣纸角落写的“江宴行”的三个小字,她刚想揉搓起来藏在袖中,便听外外头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混杂着说话的声音愈来愈近。   除了江宴行的声音,另外一道声音沈归荑辨不出来,她扫了一下周围,压根就没有任她稍作遮挡的东西。   只听那外头的声音越发的近了,沈归荑咬了咬下唇,干脆跑到了那锦屏后头暂躲。   江宴行一进来就发觉的屋里有其他人,不过是视线大略一扫,便落在了沈归荑藏着的锦屏上。   他略微勾了勾唇,并未说话,只是背对着锦屏,走到那远一些的软椅上坐下,若无其事的继续和苏丞相议事。   那锦屏厚实,并不过分显透,沈归荑站在后头丝毫看不出来。   她手里拿着宣纸也不敢揉搓,生怕发出一丁点声音叫人察觉出来,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   江宴行和苏丞相议事,沈归荑便站在锦屏后头听,倒叫沈归荑莫名生出了一股子偷听墙角的羞耻感。   许是沈归荑太过紧张,直到她感觉自己的腿都要站酸了,两人这才议完事。   她亲眼目送苏丞相出了书房,不过片刻,江宴行那凉飕飕的声音便透过锦屏飘了过来。   “出来吧。”江宴行语气平淡。   闻言,沈归荑有些惊讶,连带着眸子也稍稍睁大,她还真没想到,江宴行竟是已经发现了她。   只是......她方才听到的,好似是江宴行和苏丞相商议的政事,沈归荑不由得便有些紧张,生怕江宴行是误会她故意偷听。   可江宴行发话了,沈归荑也不敢耽搁,便垂着眸子慢吞吞的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那模样颇有些垂头丧气,还有些做坏事被抓包的心虚。   她小声的喊了一声殿下,然后解释:“....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江宴行确是没想到沈归荑会有这种反应,微微有些诧异,却也极快的收回。   少女垂着脑袋垂着眸子,迈的也是极小的碎步,手里捏着一卷宣纸,甚至都将那拢起的圆筒给捏扁了。   他扬眉,语气平淡,“手里拿的是什么?过来我看看。”   话落,沈归荑适才想起来她手里还拿着东西,闻言当即便将手背在了身后,然后抬眸,迎上了江宴行略带疑惑的眸子,抿了抿唇道:“没、没什么。”   若说沈归荑直接过来把手里的东西给他,江宴行或许还能信她,可她这般惶恐的连忙将手背在身后的行为,倒还真有些猫腻。   江宴行略微蹙眉,眸子里浮现一丝怀疑,连眸子都暗了些。   他抬脚走向沈归荑,走的并不快,步子迈的也不大,沈归荑却偏偏看出了一股心惊的感觉。   她这才恍然发觉,自己方才的反应实在是太过反常,尤其是擅自来了江宴行的书房后,还要一副怕被发现的模样遮遮掩掩。   “不是,你等一下...!”沈归荑连忙摆手解释,“这只是、只是...”   沈归荑只是了半天,也没只是出个所以然出来。   江宴行眸子里的怀疑并未散去,而是冷冷的望定沈归荑,问道,“是什么?”   瞧见江宴行气息都变了,沈归荑不得已,只好将背在身后的宣纸拿出来,然后慢吞吞的抻开,展示给江宴行看。   她垂眸摊开宣纸时,还重重的咬了一口舌尖,刺痛直接从味蕾散开,那眸子瞬间便浮上了一圈晶莹。   沈归荑这才抬眸迎上江宴行的视线,语气微弱,还带着些许委屈,看着实在是可怜极了,“我不过是,来拿我前些日子画的废纸....”   说着,她还吸了吸鼻子,好似要哭出来一般,“你吓到我了...... ”   刚说完,那眼角便极为适宜的滚落一道泪珠。   看到沈归荑将那卷起的宣纸摊开,江宴行也才忆起,那宣纸是沈归荑前些日子陪她批阅奏折无聊时画来的消遣,他整理的时候也没看出什么不妥。   只是看到那上头用着极小的娟秀的字体写了他的名儿,便也就干脆收起来放在了画缸里。   瞧着沈归荑一开始扭捏尴尬的姿态,许是她也意识道自己写的东西被他发现了,故才遮遮掩掩。   见势,江宴行眉间的冷意倏尔才散开,可他却又拉不下脸来真的同少女道歉,便只好走过去,抬手抚着她的脸颊,指腹覆在那泪痕上轻轻擦拭。   语气带着哄,又参杂着微弱的歉意,他轻声道,“怎的,偷偷写了我的名字,还要遮遮掩掩不敢让我知道?”   沈归荑当时不过是觉得无聊,便写下了江宴行的名讳,倒真没别的意思,可就怕江宴行想出别的意思,本来就觉得被江宴行发现了尴尬不说,还被他放了起来。   现在这档头还被问出来,沈归荑便更尴尬了,便解释道:“不是...”她拉下江宴行的手,抿了抿唇,又补了一句,“我就是不好意思......”   闻言,江宴行不由便觉好笑,他扬了扬眉,语气带了些调侃的意味,“七公主先前那般主动,我倒还真瞧不出来有什么不好意思。”   沈归荑原本便拽着江宴行的手,闻言直接推了她一下,语气里半带着恼意,“你说什么呢!”   江宴行被她推了一下忙也不恼,只是接过沈归荑手里的宣纸,拿起来大致的扫了一眼,便道:“七公主字写得漂亮,可倒是画的不怎么样。”   这话说得沈归荑不由得便拿眼斜他,撇嘴道:“如何?”   偏生沈归荑承认的理直气壮,好似在说我画不好那又怎么了,倒叫江宴行有些哑然。   他也不说话,只是浅淡的勾起唇角,于桌案前坐下,将那砚台旁放着的一个白玉瓷瓶拧开,后才对着沈归荑招手,“过来。”   沈归荑本来不想过去,可她又想知道江宴行拧的那个瓶子是什么,斟酌一番,便也乖乖走过去。   待走到跟前,沈归荑这才瞧见那瓷瓶里头装了满满的一瓶朱色的颜料。   江宴行将她抱在放在腿上,凑到了她耳边轻声道:“不若我教你?”   虽说是询问,可那语气丝毫不像是询问,更甚带了些毋庸置疑。   沈归荑只当江宴行教她画,是要捏着她的手,一笔一划的在纸上画。   却不想江宴行竟是学着她那日的动作,拨开了她的衣领。   她今日穿的不是齐胸的襦裙,而是是对襟的裙裾,在领口叠交着,直接蜿蜒绕在腰间,以系带做固。   江宴行直接对着那系带一勾,便顺势散开,衣领微.敞,露出了两侧雪白的香.肩。   他拿起笔砚上的一只新的狼毫朱笔,沾了沾那瓷瓶里的朱色颜料。   这朱色颜料带着淡淡的玫瑰香气,不如墨一般浓稠,像是掺杂了一些水,江宴行许是沾的多了,只拿起笔还未落在沈归荑的颈上,那笔尖聚气的赤色水珠便顺着沈归荑的脖颈滚下。   那位置挑的极好,正巧只落在沈归荑下颌的正下方,划出一道朱色的痕迹,像是溪水流过山岸两侧细窄的夹.道一般。   沈归荑清楚的感受到了一道轻浅的凉意从锁骨直下滑去,带出了一似微弱的痒。   而后她便看到江宴行抬手,指尖压过那领口.交错的最底处,指腹深入那社会主义和谐的道路逆上抿过,将那道朱色的痕迹擦拭干净。   沈归荑哪里会想到江宴行能直接上手,她小声的“嘶”了一口气,蹙起了眉,咬着下唇只发出了个微弱的“你”。   江宴行并未看沈归荑,只是垂眸看着指尖干涸的朱色,两指按压着摩挲,也没将那颜色抹掉。   而后,他才抬眸看向沈归荑,那道滑下的痕迹虽已风干,却还透着微弱的色泽,直接没入了衣领。   指尖的笔转了个方向,落在江宴行的舌尖。   他微微倾身,将沈归荑的肩头的衣物往下拽了些,埋首在她的颈窝,呼出的热气喷洒在上头,钻入鼻息的不知是少女的体香还是玫瑰的香气。   沈归荑身子有些僵住,她背靠在沿上,微微扬起下颌,颈窝传来的热气和柔.软的痒意让她不由得身子发颤。   她抬手抓紧了江宴行的手臂,压下的睫毛也随之轻颤。   她身子僵到几乎觉得要开始发麻,颈窝的热气这才消散。   江宴行敛着眸子,看了眼少女的脖颈。   那脖颈上留下的痕迹并不十分浅淡,甚至可以看得出图案,从颈侧一路到锁骨,俨然是一道弯曲却简单的藤蔓。   江宴行抿了抿舌尖,这才抬手将沈归荑的衣领拢起,又将那系带给系上。   这才淡淡道:“不许洗了。” 第49章 藏雀(二二) 你来给我洗……   那道浅朱色的藤蔓图案被衣领拢住时并未透出太多, 也得亏沈归荑今日穿的是收领的裙裾,发丝捋出些搭在身前,倒也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方才在书房听江宴行和苏丞相的谈话, 她只觉得江宴行似乎遇到了些棘手的问题。   旁的先不说,便是昨儿个许若伶同萧青音说的那些话,沈归荑也知道一些,今儿又听两人议事, 似乎决策权并不在江宴行手里。   她只听那苏丞相说他夫人泼辣, 不知能不能应允他儿子下江南, 闻言便也沉思了片刻。   不过沈归荑这也是头一回见需要妇人决定的大事, 也觉得稀奇, 而且像这种事情,恐怕江宴行除了让苏丞相劝说, 恐怕也没别的办法了。   与其说让苏丞相去劝, 沈归荑倒觉得这种事, 同为女人要更好处理一些。   况且这宫里还有个贵妃娘娘帮衬江宴行,沈归荑倒觉得不难解决。   她拢紧了衣领, 又将颈间的碎发给捋顺,这才回了繁灵宫。   许若伶十分爱玩,光看那紫藤下的吊椅, 秋千,还有那满院子的花,也能瞧得出她极会过日子。   沈归荑回来时,正巧看到许若伶和萧青音一同坐在在那石篷下头, 许若伶在桌上捣花,那指尖上还沾染了红色的花汁。   见沈归荑来了,许若伶便笑着对着她招手, “快过来。”   闻言,沈归荑也乖乖过去,看着那满桌子的花瓣,问道:“姐姐这是做什么?”   许若伶便解释道:“我弄些千层红给阿音染个指甲,那做出来的蔻丹我怕对阿音身子不好,干脆便直接亲自给她染了。”   说罢,她顿了顿,瞧了一眼沈归荑指尖干净的粉色,问道:“你可要也染个?”   沈归荑笑着摇了摇头,却也没说话,走过去挨着许若伶坐下,也着手帮忙去挑拣那些完整的千层红,而后放在许若伶的手边。   她一边挑拣还一边问道:“姐姐,那你和苏丞相夫人的关系如何?”   许若伶捣着花瓣的手一顿,看向沈归荑时眸子里带了些疑惑,“倒也还可以,怎么的了,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沈归荑介于萧青音在,也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她斟酌了一番,干脆也直接说了,“我今早去找太子殿下,便听见他和苏丞相议事,殿下想要苏丞相的公子下江南帮衬四皇子处理盐商之事。”   顿了顿,她抿唇,“可似乎听苏丞相的意思,丞相夫人不肯苏公子出远门,他不敢应下。”   这边刚说完,萧青音便也紧跟着开口,那语气颇有些费解,“好没道理,殿下有令,那苏丞相怎敢违背,还偏偏要经过他夫人的准许?”   萧青音不知道,许若伶倒是知道的,她和丞相夫人关系算不得浅淡,曾经也算得上一个闺中小友,自然是了解她的脾气。   便看着萧青音笑着解释道:“苏丞相出了名的惧内,后院都不敢有丝毫通房妾室,那苏周氏性子泼辣至极,若是苏丞相真的一口答应下来,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她又看向沈归荑,知道她担心什么,便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那苏周氏虽性子辣。不过我倒有一计,一准儿能说服她。”   沈归荑有些好奇,迎上许若伶的视线,眸子里隐隐还夹杂着期待,“什么计?”   许若伶便示意沈归荑帮她收拾那玉桌上的东西,一边收拾一边道:“那苏周氏平日里最爱吃,前些日子陛下给我赏赐了不少好东西。”   说着她便抬眸看了一下天,又收回视线,继续道:“这会儿天还早,你不妨同我一块下厨,届时到了饭点儿,我再派人去丞相府请她进宫,好好贿赂她一番。”   两人敲定了主意,许若伶也便将那千层红收了起来,说是等晚上带萧青音染指甲,萧青音点了点头,自然是同意了。   沈归荑只听许若伶说的下厨是亲自做菜,却不想她自己倒是先做了几盘糕点出来,她一边尝糕点,一边解释,“我做糕点这手艺,京都一绝的,她平日里想吃根本吃不上。”   “你瞧瞧,做了三个口味儿的,那苏周氏可赚大发了,到时候事成,你可得在太子面前多吹吹枕边风儿啊。”   许若伶说的笑嘻嘻,倒叫沈归荑不由红了脸,她有些尴尬,小声的嗔了许若伶一句,“姐姐你说的是什么话。”   见沈归荑不好意思了,她也便不再打趣,吩咐了灶房伺候的厨娘将永硕帝赏赐给她的稀罕东西都下了锅,而后吩咐长叶出宫去丞相府请人。   那苏周氏与许若伶关系不错,人来的倒也利索,也会卡点儿,最后一道菜刚备好,苏周氏便到了。   沈归荑只见长叶引着一个丰腴明艳的妇人进宫来,许若伶便连忙应了上去,拉住了苏周氏的手,“周妹妹好久不见。”   苏周氏身形高挑,体态丰腴匀称却不臃肿,杏眼极为漂亮,好似能说话一般。   她与许若伶拉这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才拉着手坐进了屋,彼时那桌上的饭菜早已备齐,许若伶便招呼众人用膳。   沈归荑坐在一旁观了个全程,并未开口。   只听许若伶旁敲侧击说她最近苦于给陈念泽挑选夫婿,苏周氏便问她为何,许若伶便专挑着点一个劲儿的说。   什么功成名就、责任担当、顶天立地,一定要外出闯荡的男儿才配得上陈念泽,若是仰仗着家世不学无术一事无成,哪里有姑娘家愿意嫁他。   这话说的苏周氏或发愣,或怅然,更多的则是频频点头,深以为然,不停地跟着附和说姐姐说的有道理。   两人当真是聊到忘我,一顿饭竟是吃了一个多时辰这才结束。   待送苏周氏后,已经两个时辰之后的事了,许若伶拉着沈归荑的手拍了拍,“你放心,明儿一早,那苏若存,一准儿就候着下江南。”   沈归荑见许若伶这般笃定,自然也就放下了心,感激的道了声谢。   -   到了晚上,沈归荑只觉得今儿一天好似忙累到了,身子困乏的不得了,她想睡觉,可那颈上被江宴行画的藤蔓没洗掉,她又睡的不安生。   思绪一转,便想到了东宫的那口温泉池子。   江宴行说那池子里的水是引的温泉水,他说沈归荑身子不好,多泡泡温泉兴许能养身子。   加之今儿又累的很,沈归荑心想去东宫泡会儿温泉倒也不错。   便动身往东宫的方向走。   今儿繁灵宫的动静,江宴行并不知道,只是到了晚上,才听到刘平乐说,苏丞相托人报信儿来说丞相夫人同意苏若存下江南,那冷了一下午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些许。   后刘平乐又补了一句,说丞相夫人其实今儿进宫了。见江宴行闻言看了过来,这才解释道:   “是三公主请婵贵妃将苏周氏请到宫中的,据说婵贵妃还亲自下厨做了好几盘糕,又准备不少的稀罕吃的招待苏周氏。”   江宴行闻言微愣。   他倒是没想到今早沈归荑竟将他和苏丞相的谈话听进去了,还请了许若伶帮忙。他原本还在忧心若是苏丞相说不通的话,可否要弄些稀罕物送去丞相府,却不想沈归荑这方已经替她解决了。   江宴行淡淡的嗯了一声,抿唇,眸色窥不出情绪,只吩咐道:“你去把那些挑选好要送去丞相府的东西给撤回来,全部送去繁灵宫。”   闻言,刘平乐应下,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待江宴行再次看向他时,才开口禀报,“殿下,三公主去了玉舜池。”   江宴行点头,示意他知道了,便招手让刘平乐下去。   他没有耽搁多久,只将手里的奏折批完,便动身去了玉舜池。   沈归荑已经在里头泡了有一会儿了,她没点几只蜡,只有旁边燃着的两根红烛忽明忽暗的闪烁着。   她赤着肩,半眯着眸子靠在岸边,手肘抵在岸沿,托着下巴,似乎是在小憩。   听到声音,沈归荑这才悠悠掀起眸子,循声望去。   男人身着玄色长袍,负手立在那白色的纱帐之下,清冷的白将他的面色衬得尤为寡淡,身后似乎是料峭悬月,将他的身形拉的孤傲颀长。   不知是不是那白色的纱帐太过刺眼,沈归荑竟是看的眼眶有些酸涩。   江宴行见她看了过来,便顺着那池沿一路走了过去,与她跟前止步,然后半蹲下。   沈归荑也顺势转过了身,与江宴行的视线齐平。   还未等江宴行开口,她便从池中站起,露出水面,鬼使神差的抬手,环住了江宴行的脖颈,薄唇也落在了他的唇上。   少女拥过来时,带着丝缕的热气,江宴行甚至看到那蜿蜒而上掠过眼前的白雾,他愣了片刻,便搂过沈归荑的腰。   -   那脖颈上留下的朱色藤蔓已经被雾气浸的颜色有些淡了,沈归荑拽着江宴行的手放在颈窝,也学着他当时的模样道:“你给我画的,由你来洗。”   江宴行抬手,指尖顺着那颈侧一路滑过锁骨,轻微的痒让沈归荑不由得蹙了眉。   紧接着腰肢被一双手掐住,微微上举,便将她放在了池岸边坐着。   没了温泉的包裹,沈归荑只觉得身上一凉,便不由得缩了缩手臂。   而后那手臂便被江宴行拉开,被迫撑在了身后,微微挺起了身子。   视线落在那白皙的脖颈上时,江宴行眸色不由得暗了些许,他凑过去,托着少女的腰后侧,薄唇落在了少女的锁骨之上,低声道:“我帮你洗干净。”   虽说是洗,可江宴行的唇却一路贴着着沈归荑的锁骨下滑。   他迈上了康庄大道尽头伏起的小丘,找到了社会主义凸显的核心价值观。   而后他张口,做了一个会被晋江锁章的动作。 第50章 藏雀(二三) 醋坛子翻了……   沈归荑身子僵的厉害, 她轻声轻呼一声,想要后躲,可腰身却被江宴行紧紧托着。   牙齿轻微厮磨的不适感让她浑身发颤, 她咬着下唇抑制那呼之欲出的喘,手肘微曲起,身子不由得略微倾斜了一些。   口中的嗯顺势脱离而出,齿间似乎还留着少女的自带的体香余韵。   江宴行便搂过沈归荑的腰贴向自己, 将她带入了水中, 水面以两人为中心向四周荡开, 泛出了圈圈涟漪。   少女身子似乎有些软, 她抓紧江宴行的手臂, 让自己勉强站立起来,她抬眸看向江宴行, 眸子里泛着水光, 语气也带了些恳求, “我.....我今天不想要了...”   越说,那委屈的音色也愈加低弱, 直至再也听不见。   江宴行今儿也没想做什么,不过是听沈归荑来泡温泉,便想过来瞧瞧她。   可偏偏一看到沈归荑那委屈的表情, 眼眶泛着粉色,嘴角也微微扁着,便不由得生出了要逗她的心思。   他略微勾了勾唇,拽着沈归荑的手腕拉到自己的跟前, 轻声问道,“那你帮我?”   沈归荑如何不知江宴行是什么意思,之前有一次他也是这么说的, 可不还是帮着帮着就莫名其妙的...   故此,她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便是猛地将手抽回,连带着抓着江宴行的手臂也松了,她后退两步,眸子瞪着大大的,咬着唇拒绝,“......我不。”   江宴行听到沈归荑拒绝她的时候不多,尤其是在这种事情上面,语气还出奇的坚定,便觉得有些稀奇。   他略微挑眉,似乎也来了些兴致,开始往沈归荑的方向走。只是刚一抬脚,便见沈归荑连忙撩着水朝他泼了过来,少女声音带着抗拒,可她急忙说出来时,尾音儿又掺杂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你!你别过来!”   江宴行被沈归荑泼了迎面,那水顺着脸颊一路向下,蜿蜒的越过脖颈,直至顺着胸膛没入水里。   沈归荑将水泼向他后,面色一时间变得极为丰富,有惊讶,又慌乱,还有一些淡淡的忍俊不禁。   他看了一眼沈归荑,视线顺着她的肩头一路下滑,后者手还没在水里,似乎他再多走一步,那另一捧水便又要泼过来一般。   江宴行眸子微动,他看着那晃荡的水面,有些鬼使神差的,抬手,撩了一捧水也泼向沈归荑。   水滴砸落的哗啦声落下——   玉舜池宫门并未闭紧,只开一极小的一条缝,外头极为安静,并未有人走过。   不多时,便听见一声微弱的惊呼,少女半带着恼意和娇呼的声音便从里面响起,“你干什么!水都泼我嘴里了!”   之后便是一阵断断续续的笑声和惊呼,少女的声线已经俨然清晰明亮了些许,似乎连底气也多了不少。   “江宴行!你硌着我的腰了!!”   -   因为江南的盐商和南下洪灾这两件事,朝中已然陆续去了六个人。   苏若存是闲散官职,虽聪慧,但打小养在金银窟里,骨子里便养出些世家子的纨绔。因着一开始上朝总是误时,江宴行干脆让他滚回府上逗鸟。   若非是永硕帝下诏,他恐怕五年内,都起不了这般早。   他亲自上朝领命,而后等下了朝又亲自向江宴行辞行。   沈归荑这会儿刚好同江宴行用过早膳,瞧着天儿也差不多了,便要回繁灵宫。   只是刚一出东宫,便撞见了苏若存。   若说江宴行瞧着散漫,那这苏若存便能直接用浪荡形容,他长着一双狐狸眼,眼尾长而带翘,眉心一点浅灰色痣,倒点出了些阴柔骄矜之色。   那一身衣服精致晃眼,腰间的玉佩都挂了三个。   只见一女子从东宫出来,面容娇妍,身姿绰约,款款婷婷迎面而来。   苏若存便微微扬眉,抽出袖中的折扇。   他瞧这女子体态矜雅,气度妍华,还有那上好的衣料和花钿,决计不会是丫鬟。   江宴行不近女色他是知道的,更甚者那些个女子连东宫的门都进不去,他只想这是某位女官或者是某位没见过的密探。   这般一思量,他便捏着折扇拦住了沈归荑的去处。   苏若存勾唇笑道,“好妹妹,哪里去?”   这语气实在是熟络,好似两人见过无数次一般,可这人沈归荑偏生又压根就没见过,便不由得蹙起眉头,有些不解的迎上苏若存的视线。   “公子是?”   听沈归荑问了,苏若存便连忙拱手作揖,“在下苏若存,丞相独子,方及弱冠,属相牛。”   这一通自报家门倒是把沈归荑听愣了,她一时间失语,只觉得这名字熟悉,却丝毫想不出出处,顿了顿,这才恍然忆起昨日江宴行和苏丞相在书房的议事内容。   沈归荑拖长了音调儿“哦”了一声,这才往一侧动了动身子,给苏若存让路,“苏公子是来找殿下的么?”   说话时,她略微扬唇,勾出了一抹浅淡又疏离的笑。   这笑看的苏若存不由得挑了眉,只觉得这女子实在好看,比他在京都见过的所有女子都更甚十分。   他连忙摇头,“不找殿下也可——”   只是这话还没说完,便听见后头刘平乐的声音传来,那声音带着焦躁。人离的还远,声音倒是响亮又清晰,“苏公子,你还在外头磨叽什么呢——”   被刘平乐催促了,苏若存这才收了心思。他想问沈归荑名讳,可却被沈归荑浅笑着拒绝了,那头刘平乐还在催,不得已之下,苏若存只好先跟着刘平乐去了书房。   直至苏若存和江宴行辞别出来后,也有些不明所以。   尤其是那位平日里话都懒得说,宛如面瘫的太子,终于在今天变了些许。   可苏若存觉得这变了还不如不变,尤其是那满目的冰霜,好似在同他说,他这次下江南,若是查不出些问题所在,处理不了根本问题,就要用盐把他腌了似得。   还有那刘平乐,送他走时,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眼神怎么看怎么怪,还有些怜悯的意味。   不过有这种想法的不仅仅只有苏若存,还有沈归荑,她下午做了一盘糕点亲自给江宴行送来时,便瞧见了江宴行面色有些难看。   这人死活不说,偏生她又问不出来,只是见他站在桌案前站着练字。   刘平乐大抵能看得出江宴行今日心情不佳,一天都有些战战兢兢,站在旁边恨不得将自己化为隐形人。   从刘平乐的反应来看,沈归荑便更笃定江宴行反常,只不过平日里即便是江宴行心情再不佳,似乎也没有这般不搭理她的情况。   她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似乎也没惹到他。   沈归荑有些疑惑,便往前凑了凑,离那桌案三步远的位置停下,又问了一遍江宴行怎么了,是不是她哪里惹他生气了?   江宴行听了不答,甚至连头也没抬,默了半晌,才不冷不热的问了一句,“不知三公主春蒐之前同婵贵妃,挑选了几人?”   乍一听沈归荑还有些疑惑,记忆开始倒退至春蒐之前,还在回忆什么和婵贵妃挑选什么时,脑海里突然白光一闪,表情瞬间便有些尴尬。   她记得当初许若伶带着她去见白惊词和江倚之的时候,都碰见了江宴行...约莫他问的便是这个。   沈归荑当即摆手解释,“不是...!压根没有这回事,我不过是陪着伶姐姐而已......”   说这话时,沈归荑都不由得有些心虚,说道最后声音都低了下来。   闻言,江宴行练字的手不停,理都不曾理她,似乎对她这毫无信服力的解释予以不屑。   沈归荑也觉得这话确实牵强,而且两人当时也都心知肚明,便只好咬牙认命,解释道:“也没,没几个.....就只有白小将军、秦小侯爷,还有淮亲王世子...”   说罢,她顿了顿,语气加重。   “但是你要信我!这些我都只见过几面,以后也绝不会再见,况且我真的只是对他们笑了笑......”   说着,沈归荑还小心的瞄了一眼案前练字的江宴行。   江宴行连头也没抬,听着沈归荑掰着指头越说越多,终是再也写不下去,他将笔一叩,掀了眸子瞧了她一眼,眸子平淡,语气夹杂着冷:“那刘平乐呢?”   那刘平乐崩了一天的神经不说,哪里还敢再听到这个,闻言当场就变了脸色。   这边沈归荑尚未开口,旁侧的刘公公便扑通一声跪伏在地上,声色俱颤,惶恐道:“奴才已年过半百,还是个阉人啊殿下!!”   “......”   于是到沈归荑走,她也不晓得江宴行到底是犯了什么病。   莫说是沈归荑,江宴行自己也觉得奇怪。   尤其是早上见到沈归荑在东宫门口同与苏若存聊的那半句多。   他自然是知道苏若存是什么浪荡性子,也知道两人也没说几句话,可偏生那挑眉的动作,竟是让他觉得刺眼无比。   甚至连带着让他想到了春蒐之前,沈归荑做的种种。   ——三次在吹影阁等白惊词被他撞见,以及四次在玥嫔宫中见江倚之,同样是被她撞见。   想到这,他眉头不由得蹙起,心里也莫名生出一股烦闷。   这种烦闷若有若无,轻又浅,像是风吹一般,时不时的挠他一下,挠的他连奏折都批不下去,只得以练字静心。   之后再看到沈归荑,又听了她解释。尤其是听到那被她亲口承认的行为,更是将他烦闷的心里多添一笔燥意。   直到那宣纸已经被他用掉了一沓,砚台的墨见底,外头的天光也变成一抹绯色,可他的燥意却丝毫没有褪下。   又写了几张后,天也黑了下来。   刘平乐拿着一封新从南下寄过来的信一路跑进东宫,眉间染着喜色,虽是知道江宴行心情还没好过来,可也顾不得其他,见那书房门大开着,便直接迈了进来。   “殿下!奴才——”   话倒是还没说完,便被江宴行带着冷意的眼神吓了回去,后者语气极为冷淡,好似夹杂着冰:“孤让你进来了?”   顿了顿,他停下的笔又继续落在了纸上,“出去敲门。”   闻言,刘平乐便只好推出去,把房门关上,拢起袖摆,敲了敲门,这才恭敬问道:“殿下,奴才现在能进来了吗?”   那宣纸上被江宴行写了一个极大的“静”字,笔力雄劲,潇洒恣意。   他敛着眸子,手上不停,薄唇微动,语气也冷淡:“不能。” 第51章 藏雀(二四) 不去东宫了……   刘平乐在门外头呆了许久, 因着记得江宴行心情不好,那捏着拳伸出来又缩回去,他看着手里紧攥着的信封, 不敢再敲门,却又不敢不敲门。   如此几番下来,他甚至感觉自己都在外头呆了大半个时辰,这才敢敲门。   里头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默了几秒, 才淡淡传出声, “进来。”   这两个字在如此情景下, 对于刘平乐来说可谓是天籁。   他长舒了一口气, 从袖子里拿出信封,还亲自抚平褶皱, 这才推门而进, 将信封呈给了江宴行。   江宴行这时候已经放下了狼毫, 正在一张一张的叠起宣纸,见刘平乐将信呈给他, 并未抬手接,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才道:“念。”   闻言, 刘平乐也不推辞,连忙撕开信封,从中拿出信纸给江宴行念。   来信依旧是白惊词,这次的信与上次内容已大不相同。   南下郡的洪水虽依旧浩大, 可水位线却被很好的控制住了,临时筑的房也已然完工,白惊词已经逐一将那房屋被洪水淹没的难民安置在了临时房中。   当初的灾状已经被白惊词改善了不少。   刘平乐念完之后江宴行点头, 淡淡的嗯了一声,后又问了一句,“太傅可到了南下郡?”   “还不曾,”刘平乐摇头,“太傅的马车走的慢,约莫明日下午便到了。还有陛下赈灾运去的粮米,若是快些,三日之后便能到,若是慢些,则要等五日之后了。”   江宴行听了没应,可叠着宣纸的动作却不停。   刘平乐瞧见了江宴行将手边一一叠成册子大小的宣纸摞在一起,眸子突然瞪大,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刚一张口,却又闭上了嘴,表情犯了难。   看着那江宴行的宣纸即将要叠完了,刘平乐这才有些着急,干脆一咬牙,“殿下...”   他这声殿下喊得的底气有些不足,方才不管他说什么江宴行都垂着眸子做自己的事,偏生他这么喊了,江宴行便掀起眸子悠悠的瞧了他一眼。   这一眼瞧的刘平乐眸子一缩,却还是硬着头皮迎上江宴行的视线,“奴才还听说,陛下前些日子正在命人为京都世家女子作画,说是为...为殿下...为殿下选妃。”   话落,屋内便陷入了沉寂。   江宴行敛下眸子并不答话,指尖压着宣纸的齐缝往两端抿过,将最后一张宣纸折叠放置手边,压上砚台,才又抬眸看了一眼刘平乐,“那画呢?”   “约莫是还未画好,奴才只是听了些风声。”刘平乐如实道。   似乎是对这画册感兴趣,江宴行略微扬眉,唇角也勾出了一抹极为浅淡的笑,那笑似嘲非嘲,又带着一丝不屑。   “孤记得,选秀可是在九月?”   刘平乐点头,“正是,三年前的选秀因着陛下的病情耽搁,今年约莫是可以顺利开选。”   闻言,江宴行沉吟片刻,这才轻笑了一声,淡淡道:“现在开始操办吧,将陛下留有画像的女子皆上报给御史大夫。”   刘平乐点头应下,退出了屋子。   -   沈归荑这几日都在繁灵宫未曾去找江宴行,一是这繁灵宫热闹,那陈念泽和陈姜氏隔几日便会来繁灵宫一趟坐坐,偶尔玥嫔和虞妃还会来串个门子。   二是——这二,不说也罢。   自那日沈归荑从东宫回来后,便觉得极为郁闷。   除去江宴行平日里淡漠的态度,她还是头一回见他这般爱答不理的模样。   好似她惹了他,又好似没惹他。偏生这人什么也不说,问也问不出来,猜也猜不懂,好似有病一样。   可她又真的怕是自己哪里惹了江宴行不快自己又不晓得,这般犹豫不觉之间,倒叫她心里也憋屈的很。   沈归荑只觉得这一趟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又莫名受了一肚子气。   若真是哪里惹了江宴行不快,她要是再上赶着去,岂不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般一想,她干脆也不去了,等过几天江宴行消了气再去也不迟。   可谁知道她只想着过几天再去等气消,却不想等着等着,等了个让她更上火的消息。   这还是萧青音不小心说漏嘴,才叫她听见了的。   她说那监御史的嫡女顾望惊,前几日被召去了东宫,呆了许久才出来。   好么,沈归荑没听太仔细,但也的确是气得不轻,亦或者说是气的后头的话压根便听不进去了。   倒也不是气别的,这江宴行若真是瞧上了顾望惊,也无妨,可你瞧上了便瞧上,作何对她这般脸色。   沈归荑只觉得江宴行可笑又可气,干脆直接便不再去东宫了。   大抵就这么过了三五天,一大早,沈归荑便被许若伶喊醒。   许若伶表情有些难看,不等她缓至思绪清明,便连忙将她拉起,“好妹妹,你听我说,南齐又派人过来了,具体为何我还不太清楚,只是听说随同来的是南齐的一位妃子。”   说到这她顿了顿,蹙起了眉,好似在拼命回忆,“姓什么温还是栀来着,是专程来看你的。”   这话说完,沈归荑也立刻清醒了。   南齐只有一位姓温的妃子,那便是皇后的表妹,温款栀。   那温款栀自打进宫便与皇后亲的不得了,一路登上了妃位,亦是执掌六宫的二把手。   沈归荑对她印象倒也不算差,这人八面玲珑做事天衣无缝,将后宫整治的有条不紊,又从未在明面上苛待过她,故此沈归荑与她也算不得熟悉或生分。   瞧着沈归荑有些发愣,许若伶便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   见势,沈归荑这才缓过神来,面色略有些难看,她看向许若伶问道:“她人现在何处?”   “刚从引朝殿出来,这会儿正往繁灵宫来呢。”   上回那女官沈归荑可以不见,只是这温款栀却不能不见。   她匆匆下榻,盥漱梳妆,而后去接见温款栀。   之所以南齐再次派人来出使东越,原是那上一回同岁贡来的女官并未死。   车队走到东越和南齐两国之间的国界后,临了晚上,便被江宴行派来的刺客给杀了个干净。   只是那女官留了个心眼,生怕节外生枝,便多了些防备。虽身中两刀,可却都不是要害,第二日又被路过的农户救下,这才堪堪捡回了一条命。   她一回到南齐,便将事情都一一交代清楚,故才有了温款栀亲自来东越之事。   原本沈归荑住在繁灵宫的偏殿,后又来了萧青音,三个人住在繁灵宫倒也正好。   只是那温款栀虽被安置在召金宫暂住,可她人却宛如长在了繁灵宫一般。   即便是她谁也不熟悉,可偏生她丝毫不觉得尴尬,三天两头往繁灵宫跑,巴不得在这里头住下。   因着实在是无法,许若伶又觉得温款栀天天来跑有诸多不便,关键是碍眼,便将永硕帝当初将她封为贵妃时赐的百花殿给沈归荑去住。   温款栀脸皮厚的宛如城墙一般,更甚者不是脸为何物,好似老娘随着闺女嫁人一般,竟是跟着沈归荑一同搬入了百花殿。   态度比之在南齐,也是一百个大转弯,热心的巴不得将她捧上天。   沈归荑只觉得无语,她甚至都想知道,那女官来一趟东越后,回到南齐到底是说了什么,竟然让执掌后宫的二把□□腿至如此。   终于在两人搬至百花殿的第三天早上,沈归荑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而那温款栀却不停的凑过来,甚至还拿着团扇要给她打凉时,开口拦住了她。   “温妃娘娘,若有什么事,不妨直说,不必这般委屈了自己。”   沈归荑语气冷淡,起初她没问只不过是懒得问,又不想理。毕竟温款栀这般殷勤的模样,哪里会像是单纯关心她一般。   温款栀听了,眸色终于亮了不少,她笑眯眯的看向沈归荑,语气软的好似能掐出水儿来,“七公主,你也知晓咱们南齐一直以来便是东越的附属国。”   这刚一开口,她便叹了口气,“前些日子刚才水运了一批岁贡,几乎要将国库掏空一半。如今这东越税收又提了不少个点,更是让南齐雪上加霜。”   闻言,沈归荑冷冷一笑,丝毫不拐弯抹角,“所以,娘娘是想让我说服皇帝给南齐降低税收?”   说罢,沈归荑也适宜的闭了嘴,只是嗤了一声,发出一句冷呵。   温款栀听得面色有些挂不住,表情便有些难看,她抿了抿唇,却还是继续道:“七公主,我知道你替三公主和亲,你委屈。可你难道不知,来了东越,过的日子不比南齐要好么?”   “换句话说,你若是在南齐嫁人,恐怕也是所嫁非人啊。”   “你如今和亲来此,这般好日子岂是人人都想过的了,这难道不是南齐为你带来的好造化吗?”   “......”   沈归荑听得有些匪夷所思,但凡若是她再蠢一些,恐怕便要被温款栀给成功说服了。   待温款栀说完,沈归荑才勾了勾唇,掀起眸子似笑非笑的看向她,“那娘娘想要我怎么做呢?”   温款栀纠缠这些天,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面色微微一喜,连忙从怀中拿出一个黑色的磨砂瓷瓶,将其放到沈归荑的手中。   “这瓶子里装的是乔妃身边的嬷嬷养的情人蛊,你同永硕帝行房事时,将这子蛊哄他吃下,母蛊你自己留着,届时那永硕帝还不是唯你是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说到母蛊时,温款栀偏偏避开用法只让她留着,可沈归荑哪里不知道,这母蛊自然也是要让人吃下,才能起作用的。   她浅笑一声,语气轻软,“这般好方法,娘娘不若自己试试?兴许,还能再东越讨个皇贵妃当当呢。”   说罢,她顿住,看着手里的黑色瓷瓶,直接捏着瓶腰转看了几圈,这才轻轻一抛,那瓶子便滚落在了一边。   沈归荑语气微冷,半带嘲意,“过的日子岂不也比南齐的要好么?” 第52章 藏雀(二五) 内定太子妃   那瓶子腰窄底胖, 在地上滚了两圈后才停下,原本黑釉发亮的颜色沾了不少灰尘。   温款栀如何都想不到,沈归荑竟会将那瓷瓶扔掉。   她不由得蹙起了眉, 这才真正抬眼去打量眼前的这位七公主。依誮   温款栀与沈归荑接触向来不太多,对于那青蘅殿诸事的打理也是按照各宫公主的标准来的,她只知道这七公主生性懦弱,宛如痴儿。   可她那位表姐偏要派人去青蘅殿安插眼线, 好一副担忧的模样, 那时温款栀还笑她小题大做。   温款栀是个精明人, 那方嬷嬷能在皇后面前办事, 自然也不愚笨。   她还记得当初沈归荑和亲走后, 路上要逃跑的消息不胫而走,以至于皇后疑心了方嬷嬷, 几乎要将那方嬷嬷打了个半死。   可如今呢, 沈归荑非但没走, 还在这南齐过的极为滋润。   思及此,温款栀看向沈归荑的眼神当即就变了样, 若是没猜错话,这方嬷嬷和皇后怕是中了沈归荑的计了。   她向来是个沉得住气的人,若非这般, 依照她那表姐多疑的性子,她岂会在这六宫之中站稳脚跟,辅佐这位表姐治理六宫。   虽是知道这沈归荑表里不一,可依如今情况来看, 她似乎没有丝毫同沈归荑叫板的资格。   她得哄着沈归荑,让南齐的税收降下来。   这般一想,温款栀那蹙起的眉头瞬间弯出笑来, 表情转变得极快。   她没有丝毫难堪,而是亲自动身捡起那黑釉瓷瓶,将外头那层灰尘抹掉,又挨着沈归荑坐了过来,这才嗔了沈归荑一句。   “瞧瞧你,可别打趣我了,我都这般年纪,哪里比得上七公主貌若天仙。”说着,她依旧是强硬的拉过沈归荑的手,将那黑釉瓷瓶塞了过去。   “七公主这回可得拿好,免得不小心再掉,我可不给你捡了。”   语气亲昵,似亲姐妹一般。   沈归荑也没想到这温款栀能忍到这般地步,可转念一想,今时不同往日,这回温款栀得求着她。   只不过她也做不到那等落井下石的小人行径,只是迎上温款栀带着笑的眸子,淡淡道:“娘娘话听不清楚,连带着眼也花了么?”   “这子母双蛊的腌臜事,我不做。南齐的税收,也和我无关。”   说着,她将那黑釉瓷瓶塞回了温款栀手中,而后起身,“娘娘这回可听明白了?”   温款栀见沈归荑要进屋,垂眸看了眼她塞回来的瓷瓶,连忙提裙追了上去,“哎呀,三公主,话别说那么绝嘛,总是要考虑考虑的呀?”   沈归荑眉头浮上一抹不耐,便加快了脚步。   因着这几天温款栀住在百花殿不走,见了沈归荑便要凑上去,搞的沈归荑烦得要死,又怕自己的去繁灵宫找许若伶时,温款栀跟着添乱。   沈归荑便干脆哪儿也不去了,同温款栀在这百花殿里干瞪眼,只等着什么时候她回南齐,再搬回繁灵宫。   可不曾想,几乎要小半个月过去,那温款栀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到后头沈归荑也干脆呆在屋里不出来了,省的瞧见了那温款栀徒添烦躁。   直到长叶亲自来百花殿,告诉沈归荑皇后娘娘要过生辰,闷了多日的她,终于才有机会单独迈出百花殿。   皇后秦漱玉原本是将门之女,不爱那些繁文缛节,也不想一个普通的生辰过的宛如八十大寿一般,就只在宫里简单的操办了一下,请了几个达官夫人。   这是沈归荑第二回 来黎襄院,上一回来黎襄院,沈归荑还瞧见了江宴行来着。   一想到江宴行,沈归荑细数日子,约莫有半个月都不曾见他了,可又偏偏一想到江宴行,沈归荑便不由得皱起了眉。   她这是被温款栀困住了手脚去不了东宫,可江宴行呢,莫不是当真有了新欢将她丢了不成?到了现在竟也是连个吩咐都没听见。   沈归荑只觉得这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滋味仔细品来又品不出个所以然,她自是知道她与江宴行的关系不过是各取所需。   故此江宴行对她的种种,若非太过不齿,沈归荑基本上都不会拒绝。   可她就是有些不明白,这人怎么就不声不响突然就变了态度,倒叫她不明所以一头雾水,还糟心了许多天。   她因这事烦的分不出心来,便发了会儿呆。   一同来的还有陈念泽,陈念泽将茶盏端给她时,叫了沈归荑好几声,这才将她思绪唤了回来,她下意识侧身,却将那递过来的茶盏给碰洒了些。   那茶水是黄褐的,洒在粉色的裙子上极为显眼,沈归荑只好由人引着去换裙子。   -   永硕帝命画师画了八十六张京都闺阁女子的画像,这里头之一便有顾望惊。   只是她还不曾高兴一天,晚上便见他爹急匆匆的跑回家,说那原本给太子选妃的八十六张画像,都被交给了御史大夫,以备陛下选秀。   监御史同御史中丞都是御史大夫的下级,这御史中丞下了江南,选秀之事便交给了监御史,也就是顾望惊的父亲。   好好的太子妃突然变成了皇帝的妃子,这顾望惊哪里还坐着的住。   第二日一早,便急匆匆的进了宫去见江宴行。   遇琮在外头守着,瞧见了顾望惊便上前拦着她,只是他还没说话,便见眼前的女子二话不说,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跪下的一瞬间,眼里也同时流下两道清泪。   她如何不知这东宫不是谁都能轻易进的,虞妃娘娘带进宫的女子没一个能进的了东宫的传言她自然听过,可她如今哪里顾得了这般多,只想着快些见到江宴行,免了她入宫选秀的名额。   顾望惊哽咽着声音,眼泪止不住的流,“大人,您就让我见见太子殿下吧。”   她这边的动静还不小,刘平乐仔细问了,便亲自去禀江宴行。   江宴行也确实没见过有人在他宫门口跪着哭的如丧考妣的模样,疑心有什么要事,便吩咐了顾望惊进来。   一听太子殿下让她进来,顾望惊眸色便是一恍,仿佛是看到了希望。她就知道殿下肯定不知选秀里有她,不然怎么会让她进东宫呢?   她连忙提着裙子小跑进了东宫,被刘平乐引着去了书房。   那人在桌案后坐着,一袭墨色长袍,执着一捆卷轴,他手肘抵在身侧的椅子把手上,眸子半遮,模样带了些懒散,袖子逶迤静垂,金色的绣线便如水一般蜿蜒流下。   江宴行听见了声音,便循声抬眸,瞧了顾望惊一眼,眸子极为冷淡。   顾望惊从未这般近距离的瞧过江宴行,埋在袖子里的拳紧了紧,心跳也不由得加快了些许,她咽了口唾沫,这才持着声音道:“望惊见过殿下。”   上头没有回应。   她下意识便抬眸瞧了江宴行一眼,那人面色窥不出表情,只垂着眸子看着手里的卷轴。   轻咬下唇,将声音放软了些,“望惊一直仰慕殿下,也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在殿下跟前伺候,可天不遂人愿......”   说到这,她顿了顿,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将那楚楚可怜的模样表现到了极致,连跪下的姿态都极为优雅翩然,好似对镜练了上百遍。   她摸了一把泪,声音都发着颤,“愿殿下可怜可怜望惊,将望惊从那选秀的名册里除了去,望惊便是在殿下跟前当个丫鬟也是甘心的....”   顾望惊以为她这般模样和姿态,那太子殿下瞧了定然会心软。   可她千算万算,也没想到,那位太子爷,闻言只是抬眸淡淡的瞧了她一眼,而后把卷轴放下。   喊来刘平乐,将她请出了东宫。   顾望惊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无论是周围人的奉承,还是她自己所想,都觉得她便是内定的太子妃。   即便是江宴行如今没有这个心思,她依旧觉得自己是东宫的主人,只不过是论个早晚的问题。   故此,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江宴行赶出东宫的一天。   她回到顾府,连哭了三个晚上,待听到皇后娘娘不日过生辰,给她娘亲也送了一封请柬后,她才再次暗自下定决心。   临到皇后生辰那日,顾望惊换了一身极为轻薄的长裙,衣料也极为珍稀,乃是鲛丝所制,花钿与发簪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那宫中的贵人门见了她无一不夸赞,无一不惊艳。   顾望惊坦然应下这些赞美,坐在一旁静等江宴行来拜见皇后娘娘。   她看到陆陆续续的有人来,又看到那南齐的三公主裙子因被茶水打湿出了黎襄院后。   才瞧见了江宴行姗姗来迟,他同皇后娘娘说话时,视线还若有若无的在四周扫视了一圈,似乎在寻什么人一般,最后又从她坐的位置掠过,而后才收回。   江宴行看过来时,她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心里有些暗自窃喜。   太子殿下心里约莫也是有她的吧,否则何须亲自看她呢?   于是顾望惊看着江宴行只是同皇后聊了两句便走了后,自己也借口跟着江宴行出了黎襄院。   她与江宴行隔了大概十几步的距离,随同他经过御花园,走过长廊,一直到了假山。   江宴行停下了脚步。   -   百花殿与黎襄院隔得远了些,沈归荑便由着皇后身边的姑姑引着去尚衣局挑了件新裙子。   待出来后,沈归荑只吩咐那姑姑回去,说自己闷得慌,想要透透气。   那姑姑也不推辞,应了声便原路折回。   倒也不怪沈归荑觉得闷,先不说那一屋子的莺莺燕燕,脂粉气浓郁的呛鼻,还有那顾望惊也在,她瞧着觉得还有些碍眼来着。   况且她在百花殿闷了那么些天,早就想出来转转了。   这尚衣局沈归荑倒还没去过,附近假山比较多,还挖了一口湖,瞧着也不过膝盖那般深。   沈归荑往那湖边走了走,还没两步,便听见断断续续的女子的哭声,她蹙了眉,不禁有些疑惑,便循着声音往假山方向走。   刚拐过一座大些的假山,那声音便极为清晰了。   前头不远处站着江宴行,一身缎白锦袍,袖摆上绣着银色的暗纹,正负手立在墨绿色的假山之下,他眸子微冷,眉间浮上了一抹浅淡的厌恶。   而他正对着的,则是顾望惊。   她衣领微敞,外衫已然褪至肩头,露出了一抹雪白的肩。   顾望惊往前走了几步,江宴行便皱着眉后退。   女子的声音带着羞,软的几乎要化掉人的骨头。   “求殿下......要了望惊。”   沈归荑一过来听到的便是这句话,她眸子微微睁大,下意识便后退两步,想要躲起来。   却不想直接撞到了身后的假山之上,山顶的花盆晃荡倾斜,而后哗啦一声落在地上,在脚边碎成两半。   江宴行一掀眸,便瞧见了不远处假山之下,沈归荑略带惊慌,而又微微泛白的面色。   她抬手挡着额头,手心向上,似乎是要挡着什么从上落下的东西。 第53章 追妻(一) 追妻倒计时   那花盆落在了脚边, 沈归荑连忙往一边躲,瓷瓦摔了个四裂,连带着泥土也散开, 几乎要溅到她的鞋尖。   沈归荑抬眸,和江宴行的视线交汇上。   她一时间有些愣住,就连挡在额头上的手都忘了收回。   与此同时,听见身后传来碎响的顾望惊身子也连带着一僵。   她清楚的听到了身体碰撞的闷响, 以及一道极其微弱的惊呼声, 然后便又看到江宴行抬眸望去, 含着冰霜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身后定是来了人, 可顾望惊不敢回头看。她如此这般衣不蔽体, 又岂敢再回头去瞧别人。   趁着江宴行注意在身后时,顾望惊咬了咬牙, 双手交叠按在了胸前, 然后只往江宴行怀里冲去。   也就是在顾望惊抬脚的瞬间, 沈归荑似乎才意识到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眸子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而后猛地瞪大。   她连忙收回视线, 抬脚,一刻也不停的提着裙子跑出了假山。   沈归荑往着反方向跑,直到觉得自己呼吸开始急促, 这才减慢了速度,她下意识回头看向身后,发觉那假山已经看不太清楚了,便停下了脚步。   她抬手按着胸口, 手心传达来的极快的心跳声,每一下仿佛都在提醒沈归荑方才看到的一幕。   那是顾望惊,她记得样子, 也听得出的声音。   所以,从萧青音口中听到的顾望惊去了东宫便很大可能是真的。   她看到了江宴行的表情,冷的要命,还带着厌恶。   可即便这样,那顾望惊又如何敢这般做呢?   沈归荑突然便想到了之前的自己,江宴行也是这般态度,可她总是能从江宴行冷淡的态度里嗅到丝缕的妥协,故此她才敢更加大胆。   这般一想,沈归荑便有些头皮发麻。她从未觉得这麻木的感觉在此刻传递竟会如此的快,瞬间就遍布了全身,扩散到四肢百骸。   她甚至感知到了一丝冷意和无措。   那她现在该怎么做,要与顾望惊抢么?还是任由事态发展?   可若江宴行真的碰了顾望惊,顾望惊是监御史的独女,她父亲若不为顾望惊争个分位,又岂会罢休呢。   那她呢,难不成就要这般委屈在江宴行和顾望惊之下?   思及此,沈归荑便蹙起了眉,胃里便有些翻滚,一股道不清说不明的呕直往喉头涌。   她抬手死死摁在胸前,压下心里那股干呕,硬是缓了半天才好受了不少。   待缓过来后,沈归荑摇了摇头,面色有些难以接受。   江宴行对她做过的种种,无论是吻她还是如何,若是换个人......那她或许真的接受不了。   沈归荑不敢停在这里太久,便顺着记忆往黎襄院走。她眉头紧紧蹙起,面色有些难看,锤了锤额头,想要将脑海里这些不愉快的东西给驱散。   可她走了一路,也没能将那满脑子的不适给驱散,更甚有愈发加大的趋势。   沈归荑性子虽执拗,看着也坚韧,可却不尽然。   她会忍着所有的艰苦,却在无意中咬破了下唇而情绪崩溃;亦会在走投无路时拼命的寻找出路,却因为崴脚而放声大哭。   所有的看似坚强,实则都被她伪装了起来。   尤其是现在,无措和凌乱已经让沈归荑难以思考,加之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顾望惊和江宴行,更是让她原本就有些不适的心情徒添一抹委屈。   她越想,便越觉得委屈,越是委屈,眼睛便越酸。   她甚至感受到了眼前的视线都快被水色浸花,她轻眨眸子,试图将眼眶的湿润给憋回去。   沈归荑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直到眼前拢过来一个身影,一双缀着明珠的靴尖显露在眼前,以及那一抹明黄色衣摆。   她这才猛然停下,向后踉跄了两步,稳住了身子,抬眸。   少女眸子湿漉漉的,像是林深处的鹿灵,眼眶泛着淡粉色,许是刚哭过。她杏眼微微睁大,带了些措不及防的惊诧,连樱唇也未曾抿紧,微微张阖。   永硕帝虽说正和皇后闹别扭,可偏生皇后的生辰他又不敢不来,况且每年皇后的生辰,他也从未缺席过。   他绕过拱门,前头便是黎襄院,却在不远处瞧见了一个杏粉色长裙的女子。   那瞧着不过是个少女,额头略垂着,指尖勾着臂弯上的批帛绕来绕去,步子慢慢悠悠,气息似乎有些失落。   永硕帝瞧了一眼,只觉得有些眼熟,便走了过去。   少女干净的不染尘世,像是遗落人间的仙子,每回见到沈归荑,永硕帝竟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是惊吓到了她一般。   他略微蹙了眉头,面带忧色,轻声开口:“怎么哭了?”   说着,他便要抬手,作势要给沈归荑抹泪。   沈归荑吓了一跳,连忙埋下脑袋屈膝福礼,“谢陛下关心,只是叫风眯了眼,揉了两下罢了。不碍事。”   永硕帝手落了空,面色略有些难看,咳了一声以作掩饰,将手背在身后,也不说话。只是看了沈归荑两秒,便往她跟前迈了一步。   与此同寺,沈归荑也避之不及的连忙后退了一步。   见势,永硕帝眉头微蹙。   他突然想到了前些日子去繁灵宫那晚。   沈归荑如今日这般,也是一副极为害怕的模样,竟是光着脚跑出了宫,若不是后头伶妃将他好一顿哄,他岂能就此作罢。   永硕帝越想,面色便愈加难看,他越是见沈归荑这般惧怕他的模样,他越是想要碰她。   他便往前迈起了大的步子,竟是把沈归荑便吓的频频后退。   可男人的大步子,沈归荑后退哪里能躲开,只见永硕帝抬手要抓她的手腕,她甚至能感受到袖摆被拉扯时传来的重量。   永硕帝刚抓住沈归荑的袖摆,便见她惊呼一声猛地甩开他,那声音都隐隐发颤。   而后他看到,少女脸色闪过一丝抗拒和惊慌,连忙将身转过去,提着裙子便匆匆跑掉。   他想追上去,可却被身后的老太监喊住。   -   江宴行亲眼看着沈归荑消失在视线里,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顾望惊冲着他跑了过来。   他极快的挪到了一边躲开,叫顾望惊扑了个空。   女子的外衫因着跑过来的浮动而掉落大半,直褪至臂弯,那身前几乎只剩下胸前的一抹遮挡。   江宴行连看都不曾看一眼,只想着躲开后去追沈归荑。   顾望惊见江宴行甚至连个眼神都不给他,一时间耻辱和羞恼开始恣意生长,几乎要压掉理智。   直到她看到江宴行只留给了她一个背影,更甚要走出假山时,那连带着最后的理智也消失殆尽。   她红着眼眶,声音发着颤,还带着怒意,“江宴行!”   闻言,江宴行脚步便一顿,略微蹙起了眉头,却并未转过身去。   顾望惊见江宴行停下了脚步,语气里的恼怒这才淡了些,再开口时那怒意便哽了声,“我这般衣不蔽体,又被旁人看到,早已失了清白。”   说到这,那声音里已经掺杂了哭腔,“殿下看了我的身子,难不成还想不负责任么?”   江宴行在顾望惊开口时眉头就蹙了眉,待她说完后,眉头便蹙的更甚,表情也已然沉了下来。   他转过身来,略微掀眸,视线望定顾望惊。   顾望惊在江宴行看过来时,不由得有些紧张,连带着心跳也加快了速度。即使这般,她还是硬着头皮迎上了江宴行的视线,她扁着嘴角,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委屈。   视线在顾望身上顿了片刻,江宴行便厄眯起了眸子,那双目狭长,带着摄人心魄的寒意。   他薄唇轻启,语气淡漠的重复了一遍,“负责?”   顿了顿,江宴行嗤笑了一声,语气冰冷至极,“顾小姐是觉得,孤的负责,相比于监御史的脑袋,哪个更重要?”   闻言,顾望惊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惨白如纸。   -   江宴行出了假山后,再看沈归荑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即便是往远处看,也瞧不到有丝毫的身影。   他眉间闪过一丝躁意,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烦闷又开始叫嚣。   这几日南齐来人请求降低税收,以及那时不时送来的江南和南下郡密信,江宴行便有些忙得不可开交。   接连几日的议事将他的早中晚几近填满,甚至无暇去考虑沈归荑有多久不曾来过东宫。   后来他听刘平乐说那南齐来的妃子同沈归荑一块搬到了百花殿,还听说两人关系似乎极好,便觉得她是见了熟人,欢喜起来就顾他了。   可他如今丝毫分不出心来,手头上的事多的要死,加之前些日子因为沈归荑同苏若存多说了几句胡,让他烦闷了许久。   他哪里不知知自己这般是乱了心,一时间只觉得失语,便想着趁着这空档冷静一番。   这处理事务的半个多月里,他觉得似乎是真的冷静了下来。   直到再次她见到沈归荑。   以及那双带着惊色的眸子,以及里头的无措和慌乱。   江宴行有些着急,他顺着往黎襄院的方向一路走过,经过长廊、拱门,直到路过尚衣局的后院巷道里。   他才看到那小道拐角处,窝了一个杏粉色的身影。   少女蹲在墙角,抱着双膝,将脑袋抵在胳膊上,玉簪上垂下的流苏嵌入了发间,极长的批帛和裙子曳了一地。   她就蹲在那里,身子间或一颤。身后的宫墙将她衬得极为娇小,墙外勾出的桃花掉了花瓣,飘飘摇摇的落在了她的鬓上和衣襟上。   似乎是听到了声音,沈归荑这才抬眸望去,只瞧见一道朦胧模糊的剪影。   她脸上还挂着泪痕,薄唇紧紧抿着,鼻尖都是红的。   抬眸的瞬间,又一道晶莹顺着脸颊滑落,滚至下颌,然后落在了裙子上。   那杏粉色的裙子瞬间被浸湿,颜色加深,变成了红。 第54章 追妻(二) 喂他吃子蛊   看到那身影时, 江宴行脚步微顿,待认出了是沈归荑后,这才走了过去。   循着轮廓和一身白, 沈归荑大抵也能辨出是谁。   她手背蹭掉眼前花了视线的泪水,看着江宴行往她这边靠近时,便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沈归荑不敢再去黎襄院,又不想回百花殿, 便只能找了个逼仄的地方呆着。   她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永硕帝, 就好像是, 所有的事情都串通好一般, 特地凑在同一时间发生, 以此来击溃的她的心情。   江宴行抬脚朝沈归荑方向走来,沈归荑见他一步步逼近, 下意识的便后退了两步。   只是这下意识的举动, 却让江宴行微不可见的蹙了眉。   少女眸子里的水色还未褪下, 看向他时似乎有些失神,薄唇被她抿成一线, 透着极淡的浅粉。   沈归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后退,可她一看到江宴行,脑海里便会浮现方才在假山时的情景, 以及顾望惊那衣衫不整的模样。   她有些抗拒,也有些难以接受。   江宴行停下脚步,抬眸定定的望了沈归荑两秒,复而继续靠近她。   看着江宴行逐渐拉近与她的距离, 沈归荑突然就觉得有些无措,身后的红墙堵住了她的去路,旁侧没有丝毫的位置再由着她躲开。   她眸子里的情绪极为复杂, 有抗拒、有慌乱、还有一丝挣扎。   江宴行走的很慢,后才在沈归荑两之外的距离停下。   他抬手,摊开手心,对着沈归荑伸了过去。   那是想拉她,沈归荑看明白了江宴行的意思。   她看了一眼江宴行的手心,顿了顿,又抬眸看向江宴行,同样也是一秒,沈归荑又收回了视线,敛下眸子,最终还是落在了江宴行的手心上。   藏在身后的手臂动了动,她弯曲的指尖被微微握紧,作势要抬手放在江宴行的手心上。只是刚一抬手,她便抿起薄唇,又把手缩了回去。   那带着不确定,甚至还有些试探的伸手又缩回的动作,看的江宴行眸色加深,似有暗流涌动。   江宴行抬手,在沈归荑收回手的一瞬间,擒住了她的手腕。   随后往跟前用力一拉,便将少女带入了怀中。   沈归荑被拉的猝不及防,还未有反应,便被江宴行揽入了怀中,腰身也被手锢的紧紧的,几乎要动弹不得。   她扑过去的一瞬间,额头磕在了男人的肩上,疼的她低呼一声,而后便被江宴行搂住了腰,按住了后脑。   许是沈归荑的模样太过可怜,亦或者是她方才给予的态度过于疏离,江宴行将沈归荑拉进怀里的一瞬间,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   他想到了沈归荑平日里看向他时羞怯到满脸通红的神色,亦或者是动情到眉眼迷离的模样,这都与她如今抗拒又防备的表情大相径庭。   那感觉好似是一根刺,突然的扎了他一下,他循着刺痛看去,偏生又丝毫看不到摸不着。   江宴行捂着沈归荑的后脑,下颌抵在她的头顶之上,少女的发香甚至可以断断续续的飘入鼻息。   沈归荑被江宴行紧紧的锢在怀中,腰身被他搂的用力的有些呼吸不上来。   她将脸埋在江宴行的肩窝,混着紫檀香气除外的,还有另一种香气,好似是花香,又好似是胭脂的味道。   沈归荑面色倏尔便有些难看,她眉头蹙起,抬手抵在江宴行的胸膛前要将他推开。   可江宴行将她的腰身锁的紧紧地,她哪里能推得开。   风吹过来,那股香气便愈加浓郁,脑海里浮现的情景便宛如刀刻一般挥之不去。   她抿紧着唇,压下喉中的不适,语气带着急,还带着浓郁的抗拒,“你松开我!”   说着,她抬手使劲儿用力,这才把江宴行推开。   江宴行被推得猝不及防,不由得后退了两步,那平淡无波的眸子里终究是变了变,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错愕。   少女眼眶似乎又红了些,她也不看他,敛下眸子,连忙提着裙子从他身边绕走,颇有一副避之不及的态度,更甚连句话也不曾说。   循着少女离去的背景看去直至消失不见,江宴行眉头微蹙,似乎有些费解。   可下一秒,他眉间的不解便消散瓦解,极快的染上了一层厚重的霾。   沈归荑觉得今日诸事不顺,便不再去黎襄院,直接回了百花殿。   温款栀因是外邦妃子,不宜出面皇后的寿宴,故此便留在百花殿中。她学着沈归荑平常的模样,在院子里置了个摇椅,拿着个团扇搭在脸上。   一边惬意的晒太阳,一边等着沈归荑回来。   只是她没想到,沈归荑回来的竟是这般快,她几乎是刚置好摇椅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沈归荑便回来了。   温款栀连忙从摇椅上下来,站起身,笑眯眯的迎了上去,走到跟前时还举着团扇给沈归荑扇风。   “怎的回来的这般早?”她语气极为热心,视线在沈归荑身上流连了一圈,眸色便微微有了些胸有成竹的笑意。   温款栀见沈归荑眼眶似乎并不是正常模样的颜色,虽说几乎已经淡的看不出来了,可还是异于常色的粉,似乎像是早一些哭过了一般。   她便连忙抬手,不顾沈归荑反对,握住了她的腕,“呦,这手怎么这般凉?”   说着,甚至连沈归荑挣脱的机会都不给,拽着她的手腕便将她拉至软椅旁,而后将她按在了上头。   “晒会儿太阳罢,免得生了病。”那关切的模样亲昵的不得了,边说还便举着那团扇给沈归荑挡着头顶的太阳。   沈归荑一进这百花殿,便被温款栀不由分说的牵引着按在了软椅上,她甚至连反应都来不及。   前脚她被按在了软椅上后,还没说话,后头那温款栀便又抢先一步开口,她在绣凳上挨着沈归荑,抬眸望向穹顶。   只看了一眼,便立刻抬手指给沈归荑看,她笑道,“七公主,你瞧天上那朵云,是不是有些像前几日我给你的那个装有子母双蛊的瓷瓶呀?”   “......”   沈归荑就知道温款栀拉着她这般好心决计不会有什么好事情,只听她一张口,便知道她又要来同自己啰嗦了。   这些日子,沈归荑也算是见识到了温款栀的啰嗦,她甚至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   平日里她倒会酌情给温款栀些脸面,可今日发生了这些糟心的事,她是丝毫耐心都没有了。   温款栀话刚落,她的脸色便沉了下来,瞧着实在是不大好看,“温妃娘娘,说这么多累了吧?”   这话虽说的好听,可温款栀哪里不知道沈归荑生了厌烦,她也不敢太过造次,闻言,她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连忙点头,“哎呦,还是七公主贴心。”   “我这太阳晒了好一会儿,早就口干了,”说着,她连忙笑着起身,却还是不忘从袖子里拿出那装有子母双蛊的瓷瓶。   她速度极快,直接将瓷瓶塞给了沈归荑,依旧是不给她反应的机会,便转身往自己的偏殿方向去,便走还便说,“我去给七公主泡些茶喝。”   看着温款栀的身影极快的消失在了视线中,沈归荑便下示意的看向手中被塞进来的瓷瓶。   她只是看了一眼,便有些鬼使神差的眯起了眸子。   沈归荑方才从尚衣局回百花殿时,已经在外头冷静了片刻才回来的。   她想了许久,似乎才想通原因。   或许,她见到江宴行和顾望惊第一时间的反应也并非是真的难以接受,许是她怕江宴行若是真的看上了顾望惊,便没人来护她了。   要是让她真的忍,倒也该不是难事。   瓷瓶被她捏在两指间来回翻转,那黑釉的光泽衬得那指尖更为白皙。   沈归荑看的似乎有些失神,却又像是在冥想,她沉吟许久,眸子这才泛出了些光泽,将那瓷瓶窝在了手里。   这子蛊,若是喂给江宴行,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   自打沈归荑收了那黑釉色的瓷瓶,温款栀的啰嗦极为明显的减少了,不再是见到沈归荑便不厌其烦的喋喋不休。   因着她安静了不少,连带着沈归荑对她的态度都不如往日那般厌烦了。   沈归荑收了那子母双蛊不过三日,便亲自去灶房做了茶花酥,又煮了一碗银耳莲子粥。   她打开了那黑釉色的瓶子,蛊虫呈色极近透明。她将那子蛊倒进粥里,然后盖上了盖子,依次装入匣中,提着去了东宫。   遇琮已许久不见沈归荑来,尤其是这几日,太子殿下的脾气愈发的怪,日日冷着一张脸,叫他们吓的连大气也不敢出。   乍一见到沈归荑,他好似见到了女菩萨一般,甚至看到了沈归荑身后的圣光。他面色一喜,连忙让开,小声的说了一句,“殿下在书房。”   沈归荑没想到遇琮会开口,微微惊讶间,便点头笑了笑,这才进了宫。   书房的门打开着,江宴行并未坐在桌案上,而是坐在了小几旁侧的木椅上。   他手里拿着几张信纸,正蹙着眉头一一读看。   听到了声音,这才循声望去,眸子在见到沈归荑后并未有丝毫的变化。   这约大抵是皇后生辰之后第一次见江宴行,尤其是在她推开江宴行之后,她还是主动来的。   想到这,沈归荑不由得便有些尴尬,她抿了抿唇,硬着头皮迎上了江宴行的视线,提着匣子走到江宴行跟前。   把匣子放下,又一一将匣子里头的糕点和粥端出来。   她一边做,一边若无其事,语气极为自然的开口解释,“知道殿下这几日劳累,我便亲自下厨为殿下煮了一碗粥,殿下不若尝尝?”   说完,沈归荑便抬手去端那粥碗。   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怕被江宴行发现,沈归荑端起碗的一瞬间,指尖便有些颤抖。   她连忙将粥碗放在了江宴行手边,而后极快的收回了手。   江宴行见她这幅模样有些不解,便将手中的信封放在了一边,垂眸去看那粥碗。   粥并未冒着热气,许是已经凉过了。   那清透又带着白的粥被盛了大半碗,光折射过来,似乎还看到了颤动。   江宴行只是看了两秒,便端起了粥碗,他并未说话,只是看向沈归荑,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笑意,只是那笑淡的险些让沈归荑误以为是错觉。   他略微勾了勾唇,拿起了汤勺,舀了一勺粥放在了唇边。   余光里,江宴行甚至看到了那半透明的汤汁里微微蠕动着什么。   他薄唇轻启,汤勺便要送进口中。   眼看着江宴行几乎要吃进嘴里,沈归荑眸色一凝,心里突然一慌,语气也有些惊颤,她连忙出声喊住了他,“江宴行!”   沈归荑面色有些慌乱,见江宴行顿住,便连忙推开推翻江宴行手中的勺子。   勺子落在了地上,碎成几瓣,汤汁也洒了一地。   沈归荑连看都不看一眼,甚至连匣子都无暇顾及,神色躲闪的避开江宴行的视线,匆匆出了书房,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架势。   待沈归荑走远了,江宴行这才垂眸扫了一眼地上的汤汁,眸子淡漠,唤了一声刘平乐。   待刘平乐进来后,他才开口,淡淡吩咐道:“去把遇知叫来,瞧瞧这是什么蛊。” 第55章 追妻(三) 二更绮罗香   沈归荑跑出东宫后, 才深知自己的荒唐。   她竟然离谱的想要喂江宴行服下子蛊,且不说那子母双蛊是否为真,若是个假的, 南齐凭借自己的手害死了江宴行,她又怎能活得下来?   更甚者,她还为自己有这个想法而感到匪夷所思。不过只是想要一个庇护而已,竟鬼迷心窍的想要哄骗江宴行服下这种恶心的东西。   她不该这般冲动的, 也不该做出这样的事, 更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况且, 她方才的行为实在是过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江宴行又不是傻子, 又岂能看不出她这反常的举动。   江宴行垂眸看那碗粥足足看了两回,沈归荑现在回想起来, 背脊突然阵阵发冷, 一路凝结到颈椎。   她丝毫不用怀疑, 江宴行一定是知道了。   可江宴行明明知道,那他为什么还要喝?尤其是江宴行在喝下之前, 还特意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眸子里的似笑非笑似乎在这一瞬间便有了理由。   沈归荑眸子微怔,难道说, 江宴行又开始试探她,亦或是怀疑她了么?   一想到这,她才恍然意识到,江宴行这般怀疑她, 似乎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温款栀现如今同她一起搬到了百花殿,还三天两头和她缠在一起,更甚者自打她搬入了百花殿后, 沈归荑连宫都不曾出,也再没去过东宫。   唯一一次去后,她还是打着别的心思去的。   莫说是江宴行了,便是以她来看,也会觉得有猫腻。   沈归荑突然便觉得有些头疼,她实在是不清楚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竟变成了如此地步,甚至到今日,她不知道江宴行前些日子为何会突然变了态度。   可若不是江宴行突然的转变,又怎能会引出这般一系列令人糟心的事。   她长舒了一口气,连忙摇着头驱散脑海里东西,快速回了百花殿。   她不愿再去想江宴行了,不管她是否真的瞧上了顾望惊,或是否又开始怀疑她,她都不想再看见他,这几日她已经够烦的了。   实在是不行,那大不了再想办法便是。   沈归荑就这般冷着脸回了百花殿,温款栀瞧见了本想迎上去,脚刚抬起,便被她的面色给成功劝退,立刻便收了回去。   她这些日子在百花殿住着,这才是真正认识了这位深藏不露的七公主。   若是趁着她这幅表情迎上去后,基本上便是多此一举,那沈归荑估计连她在说什么都没听进去。   温款栀瞧见了她便也不说话,只是目送着沈归荑进屋后,眸子里这才闪过一丝探究。   她在这东越待得也算是有小半个月了,那皇后身边的嬷嬷临了她来东越时,便同她说东越的皇帝病怎么怎么好了,沈归荑如何如何如何受宠。   可她觉得倒似不尽然。   与她一同来的使官住在了召金宫的男院,两人这半个多月倒也见过几面,依着他口中的话来说,虽说这老皇帝的病好是好了,可似乎政权依旧还在东越太子手中。   与他同辨的东越使官,无一不在说容他去禀报太子殿下。   而且今日沈归荑出门前时,她多留了个心眼儿,吩咐了人远远地跟着沈归荑,便发现沈归荑提着东西是去了东宫。   当她知沈归荑去的是东宫后,又同她这几日的到的消息糅杂,突然觉得,这去东宫似乎也不错,若是沈归荑真能攀上东宫这根高枝儿,那减轻赋税,岂不是更为简单了?   可她今儿瞧着沈归荑回来的样子,面色似乎不大好看。   温款栀也听说了不少东宫那位太子殿下的传闻,年少死里逃生,亲自去请卫相国出山,后以极快的速度将朝纲政权捏在了手中,尤其是他那些个兄弟们,在几年内陆续身亡,很难不为此联想到江宴行的身上。   以这般手段狠厉的程度与自持力,绝非是一个普通人能做到的。   还有那不近女色的传闻,她似乎又觉得,沈归荑若想搭上这根高枝儿,许是也有些困难。   不过她转念一想,眸子上便浮上一抹胸有成竹的神色,单单是沈归荑自己,那或许的确是有些困难。   若是再添上她,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见沈归荑提着东西去东宫 ,空着手回来,许是两人关系虽无极大的进展,但估摸的也不会冷到哪里去。   温款栀突然就觉得那沈如姬亏了,这死活就是不愿意嫁给东越的皇帝,这可好到,如今这大好的便宜倒叫沈归荑白白捡了。   不过瞬间她便又换了想法,这沈如姬骄纵跋扈,目中无人,若是来了东越,没几天就死了也不是没可能。   她不由得暗叹几句人各有命,便连忙赶去了灶房。   这百花殿极大,开的有小灶,平日里的膳食都是吩咐了厨娘自己做的。   现在的时段是下午,依着沈归荑这表情,许是不大可能用晚膳。   她只是去灶房巡视了一圈,同那厨娘聊了两句,吩咐那厨娘明晚多做了些沈归荑爱吃的膳食。   厨娘也是随着沈归荑搬进百花殿时,被御膳房划过来的厨子,她只见温款栀与沈归荑日日窝在院子里一同晒太阳,便觉得两人关系好极,也不多想,直接就应下了。   温款栀从灶房走后,又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如今这一趟来东越,那可是万事俱备,只欠减轻赋税。她把她能想到的东西和不能想到的东西,全部都带了过来。   进了屋,打开那缠了三层的包袱,温款栀从里头拿出了一个粉色的白瓷釉瓶。   瓶身上刻着三个大字——绮罗香。   这江土四国,唯独南齐地势不太好,临在崖谷,便多猎奇之物,如巫蛊山,或是这绮罗香。   绮罗香的名号响彻江土四国,乃是极为出名的春.药,甚至重金难求。   这药不禁催.情,还有另外一种功效,可使服下的女子肤若凝脂,肌香幽甜,连带着下.体都盈实紧致不少。   她将那瓷瓶放在了床榻前的小几上,只等着明日下午将这药下给沈归荑要吃的膳食里。   她还就真没见过,有哪个男人会抵抗住这绮罗香。   当晚沈归荑因着心情不佳果然不曾用膳,翌日,到了下午,温款栀便亲自又去了一趟灶房。   那厨娘见到温款栀,以为是巡查她昨日提前交代好要做的膳食,她早已提前将那东西一一备好,见温款栀来了,便示意她看。   温款栀生怕没有机会下药,便跟着那厨娘观了全程,美其名曰说是学着做,之后沈归荑想吃便也能亲自下厨。   厨娘便由着温款栀学了个全程。   待到了饭点儿,膳食都用琉璃盏盛好后,温款栀便背着那厨娘,往沈归荑爱吃的几道菜里洒了些药沫。   白色的粉末洒出,极快的被融进了汤汁里。   亲眼看着宫娥将膳食陆续的呈进了沈归荑的房中,温款栀终于是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她估摸着时间,待那饭菜都撤下,快到药效发作后,便在外头敲了敲沈归荑的房门,喊了她一声,“七公主。”   里头没有立刻回应她,隔了三息时间,沈归荑才应了一声,“何事?”   那声音听着与寻上音色相比,已经有了些发颤的隐忍。   温款栀浮上了喜色,却是丝毫不显,只是问道:“这屋里闷,外头有些小风儿,可要出来凉快凉快?”   沈归荑声音已经变了,她几近艰难的说了个“不了”,便再也没了下文。   猜到了沈归荑如今是在忍着药效,她淡淡的应了声离开,而后连忙吩咐宫娥去东宫请江宴行过来。   江宴行只听说是沈归荑有事要请她过去,却并没有说到底是什么事。   他手里的奏折批的心烦,连晚膳没来得及吃,只喝了几口茶,索性干脆便去那百花殿一趟。   这地方他还是头一回来,除了比皇后的凤栖宫小了些,比起其他妃子住的地方,竟丝毫不逊色。   那宫娥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领着江宴行在沈归荑门前停下,便又默默的退下。   这一路上也瞧见什么人,进了这百花殿,人更是少的可怜,倒像是有人刻意吩咐避退一般。   江宴行虽有些狐疑,却还是推开了门。   屋内并未瞧见有人,江宴行蹙了眉,便往内室走,撩起珠帘,鼻息间便钻入了一道若有若无的幽香。   而后他便看到,那床榻之上窝着一团淡紫色的身影。   少女环着双膝窝在墙角,她今日穿的是齐胸的襦裙,外头罩了一层薄薄的软衫。如今那软衫已然被她褪下,搭在了臂弯。   裸露出的脖颈和雪肩还透着不正常的粉色。   沈归荑听见了声音便无措的循声望去,珠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撩起,而后江宴行便走了进来。   她浑身热的难受,连带着神智都有些混沌,她拼命的咬着下唇,试图以刺痛来唤醒她逐渐消逝的理智。   少女脸色和脖颈一般,泛着极为不正常的红晕,连带着眼尾都上挑,勾出了一道迷乱的神色。   下唇似乎被她咬出了血,混在一众的粉色之间便更加的妖冶。   江宴行微微蹙眉,靠近沈归荑,直到走到床榻边,那股幽香这才浓郁了一些。   他只是看了沈归荑片刻,这才开口,“你中药了?”说罢,他又靠近了沈归荑一些,幽香再次钻入鼻息,他拧眉道:“绮罗香?”   遇知是南齐的人,也是巫蛊山的,故此许多南齐的药物,亦或者是其他的东西,他都略有耳闻。那绮罗香乃是南齐有名的催.情.药,他又岂会不知。   就是在这般混沌的情况下,见到了江宴行,沈归荑脑海里仍旧是难以遏制的,又浮现了顾望惊那日衣衫不整的画面。   故此江宴行坐过来时,她便立刻往一边缩了缩,好似生怕江宴行要拽他似得,一副避之不及的的模样。   可这小动作却是让江宴行沉了眸子。   即便是中了药,也还要这般防着他躲着他么?   江宴行抿唇,不由分说的去拽沈归荑的手腕,将她拉直身边。   沈归荑的手臂被江宴行刚一碰到,她便抬手去打,江宴行的手被拍开,面色有些难看,连声音都沉了下来,“沈归荑!”   语气掺杂了些薄怒和无奈。   少女的眸子带着惊色和隐忍,柳眉蹙起,好似十分难受,她脸上的粉色已经转为了绯红,就连耳垂都被晕染了些许。   她声音带着哭腔,又带着轻微的颤意,“你别碰我!”   看着她这幅样子,江宴行便是有气也只得闷着,他耐着性子轻声哄道:“你这药若是不解,会伤到身子。”   沈归荑也不应,眼眶已经逐渐湿润,她默默的摇头,任由珠子顺着脸颊颗颗滚落。   也不知是这屋里有些闷热,还是那幽香过于浓郁,亦或者是被沈归荑气的,江宴行只觉得喉咙有些发紧,看向沈归荑的时的眸子也幽深了许多。   看着沈归荑身上的颜色愈加浓重,江宴行的耐心也逐渐被耗尽。   他抬手用力的抓住了沈归荑,将她直接从床榻里侧拽了至身边。   沈归荑便哭着要挣脱开江宴行的桎梏,可任由她如何拍打和推搡,江宴行拽着她的手腕都不曾有丝毫的松动,她甚至都感受到了从腕上传递来的微弱的疼痛。   她十分抗拒,可手臂上传来的丝缕凉意又让她觉得极为舒爽。   这抹清凉让她忍不住的想要凑过去获取更多。   但她清楚的知道这源头是谁。   沈归荑挣扎的时候外衫已然脱落,眼泪也已经从脸颊落在了脖颈上,顺着那脖颈上的粉色一路下滚,然后没入了领间。   她不似那种崩溃的大哭,而是咬着唇抑制的啜泣,间或的吸着鼻子哽出声来,便有些旖旎的味道。   江宴行碰到沈归荑手臂的一瞬间,便觉得滚烫的可怕,他生怕这药效太过猛烈沈归荑根本受不住,便压根不顾沈归荑的挣扎和哭泣。   他抬手抓住的沈归荑挣扎的双臂,将她双手锁在了身后,以一只手固定。   而后他垂眸一扫,视线便落在了沈归荑胸前系着的丝带上。   他抬手,拽着那丝带轻扯,丝带顺势解开,可那襦裙也连带着脱落至腰间。   江宴行拿着那丝带,绕到沈归荑身后,将那乱动挣扎的纤细手腕,捆了起来。 第56章 追妻(四) 对沈归荑好   沈归荑的裙子堆叠在腰间, 江宴行凑近,将她整个人环在身前,双手绕在沈归荑的身后, 将那手腕打了个结。   那节并没有特别紧,不会将她捆的难受,也没有特别松,让她捆在一个不能挣脱的范围里。   沈归荑没有想过江宴行竟会拿着带子将她的手捆起来, 浑浊的眸子似乎瞬间清醒了不少。   她也不知道是药效的原因, 还是因为哭的缓不上气来, 胸口略微起伏着, 看着江宴行的时的表情极为恼恨, “你要做什么?!”   江宴行只和她对视了一眼,只当做忽视, 便收回了视线。   他揽过沈归荑的肩头, 把沈归荑的手腕捆起来后并未收回, 而是直接捏着她后背缠绕的裹胸,指尖捏着带子的一头, 轻轻一拉。   沈归荑只感觉身前的衣物一松,最后的遮挡也顺着要滑了下来。   似乎是这最后的遮挡掉下,彻底击溃了沈归荑, 她哭声不在是压抑着的啜泣,而是有些哽咽,她想要挣脱,却丝毫没有空间。   她拼命的摇头, 大把大把的泪水滚落眼眶,她声音哽的完全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可江宴行还是精准的捕捉到了她说的什么。   ——你不要碰我。   闻言, 江宴行沉着的面色终于是有一丝动容,他有些生气,眸子接近幽暗,他贴在沈归荑的耳边,几近咬牙低道:“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他根本不知道沈归荑这般抗拒到底是为何,也根本不懂沈归荑这莫名其妙的抗拒的心理。   只觉得沈归荑这幅模样让他心里恼火,她越是反抗,他便越想让她安静下来。   沈归荑的声音也拔高了些许,带着崩溃,“是你在发疯!江宴行!”   她似乎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无论她如何挣脱,她都丝毫动弹不得,她只好认命的闭着眼睛额头抵在江宴行的肩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说话时已经掺杂了不少的鼻音,听起来又软又糯,“为什么在碰了顾望惊之后再碰我......”   这话说完,江宴行直接便蹙了眉,连带着动作也跟着一顿。   她在说什么......碰了顾望惊?   他何时碰过顾望惊?   这般想着,江宴行忽而便忆起几日前顾望惊在假山后纠缠他的情景,是正好叫沈归荑看见了的。   怪得不他再去找沈归荑时,她蹲在尚衣局的巷子后头会对她这般抗拒,甚至会亲自来诱他喝下情人蛊,以及如今这般情况下她这剧烈的抵抗反应。   江宴行抬手拂上沈归荑的后背,少女滚烫发热的温度从手心传递给她,他甚至感知到在他手掌覆盖在沈归荑身上的一瞬间,少女身子不由得轻颤。   他一手掐着沈归荑的腰将她扶正,而后垂首,吻住了沈归荑咬的泛红的薄唇。   入口便是奇异的幽香和淡淡的铁锈味道,江宴行伸出舌尖,将那涩甜的味道吞食口中。   薄唇被江宴行堵住,沈归荑发不出丝毫声音。   男人的衣袍带着凉意,引着沈归荑不由自主的想要凑过去获取更多。   身子的滚烫让她极为不舒服的皱着眉头,发出了一声低不可闻的旖旎的嘤咛。   那声音低又弱,带着迷离,江宴行眸子逐渐加深,拂在沈归荑后背的手微动,将她捆在后背的丝带解开。   而后他将沈归荑的双手拉直举在了头顶,又用丝带捆起。   少女紧闭着眸子,睫如鸦羽,上头还挂着湿润的水色,微微发着颤。   他一边啃咬着沈归荑的唇,一边抬眸看她,又一边将她压倒在榻上,而后不动声色的将那丝带的另一端捆在了床头。   将丝带系好后,他拽着沈归荑的手腕,按压床上,薄唇顺着她的脸侧下滑,靠近耳廓,这才低声开口,“我没有碰过顾望惊。”   说完,他这才松手,起身取下挂在床头的帷帐。   帷帐是绯色的,拉下来将榻上的视都衬得成了靡靡的暗红。   沈归荑见他起身,便想将手挣脱开来,可从上头一股无法撼动的力量牵扯着她的手腕,莫说挣脱了,此番她甚至连动都动不得。   如今她身上的药效已经极为浓烈,她脑海一片混沌,几乎要无法丝毫,她只觉得那股凉意离开后,便想去迎上捕捉,可却被限制了行动。   她有些委屈,甚至难受的娇唔出声来。   江宴行将那帷帐拉下来,便又回到了榻上。   少女的衣裙困在那抹纤细之间,他抬手,指尖勾着那衣角往下拽,轻声哄道:“抬腿。”   那衣服便剥丝抽茧的寸寸被剥落,少女抬腿,裙子便从大腿滑至小腿,而后从足尖脱离而出。   宛如拆开了精致的外皮和匣子,显露出了里头极为漂亮的珠玉。   最后,江宴行这才抬手,指尖落在了自己的衣领上。   -   沈归荑觉得精疲力竭,浑身几近要散架,她半跪在床榻之上,身子半弯起,双手被江宴行锁着,扯向了后背。   她鬓上的发髻有些乱了,花簪也摇摇欲坠的极有规律的前后来回颤动。   少女的后弯着腰身,脆弱的宛如一使劲便会折断一般。   江宴行贴着她的后背,抬手抚着沈归荑纤细又白皙的脖颈。   她眸子半眯着,高高仰头,从下颌到锁骨便勾出一道极为流畅的弧度。   樱唇翕张,随着那发簪上的轻动,便发出起伏不一又极为旖旎的轻呼声。   江宴行吻着少女的后颈,深嗅她的发香。   他指尖微动,从脖颈游离在了少女的唇上,而后捂住了她的檀口。   那噎噎咽咽的呼声便被江宴行闷在了指缝之间,他并没有捂的太紧,少女却开始有些难受的摇头,连带着身子也下意识的用力紧绷着。   江宴行眸子微凝,头皮有些发麻,沈归荑紧绷着的身子传递给他的体验似乎有些不太妙。   他薄唇绕过沈归荑的脖颈,停在了她的耳后。呼吸间热气喷洒,他温柔的亲吻着少女的耳垂,而后张口用牙齿轻微撕咬。   与此同时,那捂着少女的檀口的玉指也松开,她微微张口渡气时,那指尖便顺势直接探入了少女的口中。   点过整齐的贝齿,而后压在了少女的舌尖上。   -   沈归荑做了个极为荒唐的梦,她梦到自己处在了一片荒漠中,那荒漠的太阳极其炎热,晒的她脑子发昏。   而后她后溺入了水中,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那水里的巨浪几乎要将她卷走,将她的神智击溃,让她的声音变得嘶哑。   她拼命呼救,可一张口,湖水便往她口中灌入,还有一抹软滑的东西。   于是她开始哭,哭的脑子发懵,哭到几近窒息。   -   沈归荑直到第二日中午才醒了过来,身子和眼皮都困倦的不得了,她抬手下意识的挡在眼前,稍作缓冲后,眼前的景象这才清明不少。   她动了动身,却发现腰间环着一双手。   先是愣了片刻,沈归荑这才缓过神来,想到了昨天晚上发生的种种。   用了晚膳后她好似有些不舒服,连带着浑身也开始发烫,腿脚发软。   她喝掉了整蛊凉茶,都不曾将那浑身的燥热驱除干净。   起初她还有些疑惑,可直到后来她小腹传来奇异的感觉,以及忍不住发出一声羞耻的呢喃后,她才明白自己是中药了。   她有些害怕,还有些慌乱,跑上榻背靠在墙上,试图用冰凉的触感缓解她的燥热。   再后来,江宴行来了。   他将自己的手捆了起来,将她的衣物褪去,吻着她的耳垂。   她还听到江宴行说的那句话,“我没有碰过顾望惊。”   思及此,沈归荑睫羽微颤,下意识便抬眸去看了一眼身侧。   江宴行更早一些便醒了,沈归荑还在熟睡,他便轻轻揽过她的腰,圈在了怀中。   沈归荑模样长得极好,鼻尖挺翘,樱唇饱满又小巧,睫羽如扇子一般卷翘浓密,在眼底打出一道阴影。   熟睡时的沈归荑便显得有些乖巧,樱唇被她轻抿着,透出一道浅粉色。   上面还隐约留着暗红色的痕迹,是她昨晚太过用力而咬破的。   江宴行薄唇贴过她的额头,顺着山根一路滑向鼻尖,而后停在了她的唇上。   他探出舌尖舔了一下,发觉怀中的少女微动,他便极快的收回,抿住了薄唇。   少女眸子微动,睫羽睁开,一副朦胧困倦的模样,抬手去挡着眼前的光。   看着沈归荑缓了一会儿,眸子里的情绪微闪,这才缓缓的转向他。   江宴行和她对视片刻,这才淡淡开口,“醒了?”   沈归荑突然有些不知如何接话,她避开江宴行的视线,垂下眸子,低低的嗯了一声。   鼻尖是熟悉的紫檀香,这是大约隔了半个多月后,沈归荑再一次与江宴行同眠。   她依稀记得身上的药效,几乎要从后半夜才开始逐渐褪去。   也就是说——江宴行亲自为她解药到后半夜。   思及此,沈归荑便有些尴尬,脸上也浮现一抹红晕,她将脑袋压的更低,却被一只手捏起下巴挑起。   沈归荑被迫对上江宴行的视线,后者眸子平淡,望定她时才有了些浮动,他默了片刻,才问道:“你躲什么?”   她被江宴行这么直白的问出来,便更觉得尴尬,直接拍掉江宴行的手,扁了扁嘴角,似是有些赌气道:“没什么。”   江宴行的手被拍掉,倒也没再动了,又放回了沈归荑的腰上,将她揽的紧了一些。   沈归荑性子在某些事情上总会过于执拗,江宴行如今大概也摸了个八九不离十了。   尤其是沈归荑与他欢.好时,无论有多么的动情,她都会遏制着自己,吞下那羞人的声音。   但昨日却截然相反。   约莫是绮罗香的作用,他第一次听到沈归荑不带丝毫抑制的声音。   带着娇,带着喘,音色迂回婉转,细哑迷离,又带着旖旎。   他觉得极为好听,甚至还想要听这般音色的啜泣。   少女已经褪去了昨晚的模样,江宴行压下眸子中的暗色,凑近了一些亲吻她的眉眼,“可要起?”   沈归荑乏的很,任由江宴行去吻她,闻言也只是闭着眸子,摇了摇头,“我有些累。”   江宴行也有些累,便也干脆与沈归荑一同躺在了床上,两人谁也不愿动,便就这般互相干瞪眼。   他薄唇顺着沈归荑的柳眉划过眼尾,而后吻到到了耳垂上。   少女的耳垂饱满又小巧,光洁干净,除了一道轻浅的划痕,便再也没有了丝毫的瑕疵。   他贴着沈归荑的耳侧,终究是想起来要问一句那划痕,“你怎的没耳洞?”   江宴行并未直接问那耳朵上的划痕,可沈归荑却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微微抿唇,思路拉回到了幼时。   沈归荑最是爱美,尤其是最爱那些极为漂亮的耳铛,她甚至每日都会换一副佩戴,随着她身子的伏动,那坠在耳垂上的耳铛也会左右摇晃。   她带的耳铛都是母亲留给她的,漂亮到有些显眼。   沈如姬自小便不喜她,瞧着那花哨的耳铛,便要沈归荑将耳铛摘下,并且命她再也不许佩戴耳铛。   沈归荑哪里肯听,便捂着耳朵摇头。   之后,之后沈如姬身边的嬷嬷便直接上手,亲自揪着她的耳朵,硬生生的将那耳铛给拽了下来。   耳朵被划得流血,划痕愈合之后,沈归荑便再也没有带过耳铛。   而那嬷嬷,便是前些日子来繁灵宫要见她的女官。   沈归荑眨了眨眼,避开江宴行的问题,只是抬眸看他,反问了一句,“你不喜欢么?你若是不喜欢,那我改日便扎一个。”   江宴行问她时,沈归荑默了片刻才回答。他自是知道沈归荑不愿提及,便也不再追问。   只是摇了摇头,淡淡道:“不用,这样就很好。”   说完后,气氛便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沈归荑心里揣着事儿,便有些分神。   她记得江宴行昨夜说的话,自己也想明白了。她与江宴行不过是给予和取舍的关系,只要江宴行能护住她,她倒也不在乎其他。   沈归荑很清楚她如今的处境,她不过是江宴娇藏的金丝雀。   日后江宴行立妃,亦或者是登基选妃,这都是无法规避的事实。   她不在乎,也不奢求去当那所谓的太子妃,或是侧妃,但她却也有自己的想法。她不喜争风吃醋,更不喜明争暗斗。   至少江宴行未立妃之前,她不想再看到那些所谓的烦心事。   她还记得江宴行告诉过她,让她有什么事直接说,他不喜欢猜人心思。   沈归荑想,那她不如直接挑个时间同江宴行说了罢。   恰好,江宴行这边和沈归荑想的又是同一件事。   江宴行没想到沈归荑在假山后头撞破顾望惊纠缠他,竟能将她影响至此。   他不懂沈归荑是如何想的,更不懂自己是如何想的。   江宴行少年丧母,儿时唯一的记忆便只停留在母亲教导他,要爱妻宠妻,若是想要对一个人好,那便要对她好一辈子。   他知道这是母亲的遗憾,她恨自己嫁入了天家,恨自己爱上了那位薄情的帝王。   那时他只顾着敷衍,却不想是母亲留给他唯一能记住的忠告。   而后母亲去世,他从地狱里爬出,只剩下了恨。   直到他遇到沈归荑,那个似乎同他一样可怜的女子。   在沈归荑身上他似乎看到了当初的自己,绝望、落寞、灰败。   看到少女在悬崖边不服输的挣扎,身子摇摇欲坠,却又扒着悬崖壁石不肯松手。   他突然想,抬手拉她一把。   江宴行不想看到一个当初宛如和自己一般的人被逼上绝境,去经历那般锥心的痛苦,去一次次感受绝望,在泥淖里挣扎。   之后,他将沈归荑护在身边,去感受少女的笑,少女的灵动,去感受她的朝气,感受她的鲜活。   他喜欢看沈归荑羞怯的模样,喜欢看她动情的模样,喜欢看她费尽心思讨他欢心的模样。   还喜欢看她惊慌失措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他的模样。   直到苏若存来,他看到沈归荑对着苏若存抿唇笑,突然便有了一些异样的感觉,而后他突然想起,沈归荑曾经对他展露的笑容也都站路给了别人。   他心里发闷,甚至有些窝火。他想让沈归荑的种种,只展露给他自己一人。   江宴行不懂母亲所说的爱,但是他知道。   他想对沈归荑好。 第57章 追妻(五) 劝劝殿下吧   江宴行回到东宫已经是下午, 刘平乐一大早就在宫门口转悠,他晓得江宴行昨晚是去了百花殿,却不想竟是直接去了一整晚。   昨儿个江宴行前脚刚走, 那江南的送来的信便到了,前后横竖不超过一盏茶的时间。   今儿一大早,那南下白惊词送来的信,也跟着到了。   他一个做奴才的, 也不敢去百花殿催这位爷, 连饭都没吃, 只好在门口等着。   刘平乐盼星星盼月亮, 终是在那头顶的炎日逐渐不再那般热烈后, 见到了江宴行。   他连忙迎了上去,“哎呦殿下, 您可算回来了, 叫奴才好等。”   江宴行晓得刘平乐有事要禀, 闻言他步子也不停,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   刘平乐收到江宴行的视线, 也跟着他进了宫,“白将军和苏公子御史中丞的信都到了,还有那新呈上来的折子, 奴才都给您放到了书房。”   江宴行淡淡的嗯了一声以作回应,便大步去了书房。   白惊词的信内容只是粗略的交代了南下的洪水的情况,似乎那里的灾况已经稳定。之前洪水泛滥时死伤惨重,后白惊词去了之后便极少有损伤。   别的他交代的也不多, 只是说那防洪堤建起来极为困难,好几次打完地基就被洪水冲塌,他还在亲自勘察问题所在。   江南那头, 苏若存和御史中丞的信,便有趣了。   苏若存信上的内容不多,只是说他下了江南后发现那隋州有些猫腻,似乎是那些地方官员推出来的幌子,并非是主要中心,他如今正在多处打探消息,想要寻出蛛丝马迹。   再接着是御史中丞的信。   他这下江南几乎要有一个多月,都不曾来过信,好不容易寄过来一封,还是告状的。   说苏若存自打下了江南头一天儿,便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晌午,下午只是去了牢中逛了一圈儿,便就再也去过了。   之后的每日,他都将自己安排的有条不紊,今日去酒楼,明日去花楼,后日去戏楼,过的比那贪污的盐官还滋润。   自己去也就罢了,还拖家带口,拉着江怀拓也去享受了,两人竟胆敢在那花楼里待了个一宿才回来。   御史大夫的信写了满满五页,第一页是在骂苏若存,后面四页都在骂江怀拓。   单单是看着那越写越重的字迹,江宴行都能感觉道御史中丞的情绪,一个来自于隔代辈分之间的中年男人的不屑和愤怒。   尤其是写到了最后,御史中丞甚至都要请求回京,还说看到这两人气的不吃就饱了。   江宴行看着不由得摇了摇头,拿出一张信纸,执笔写下回信。   他一一将回信写完,分别装入信封摞好,翻开奏折后,便听见外头刘平乐敲门,说是南齐的使官求见。   江宴行正好想着将这些奏折批完,第二日召那使官进宫,却不想他自己先到一步。   便放下手中的东西,吩咐刘平乐召他进宫。   那使官平日里见得最多的只是东越的谏官,那谏官人如其官名,嘴果真是很贱,他还没说两句,就被怼的哑口无言,面红耳赤。   他心知自己与老谏官悬殊过大,便不再去自取其辱。他在召金宫平复了好些日子的心情,才亲自求见江宴行。   江宴行知道南齐来了两位,一个是那使官,另一个便是同沈归荑住在百花殿的温款栀。   瞧见堂下弓腰站着的使官,江宴行也没去理会,只是吩咐了刘平乐去百花殿把温款栀带过来。   他哪里不知道那蛊虫与绮罗香都是南齐的东西,尤其是在温款栀在百花殿住下后,这两样东西便陆续出现,这决计和温款栀脱不了干系。   刘平乐应下,便连忙出宫去请人。   彼时温款栀正在百花殿沾沾自喜,她昨日见江宴行进了沈归荑房中,便趴在外头听了会儿。   她也不敢靠的太近,只是躲在了树后面看了一会儿,见那屋里没什么太大的动静后,才回了自己的房中。   直到第二日了,见那屋里还是没动静,温款栀才终于有了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这下南齐赋税之事,恐怕是有着落了。   她一瞧见沈归荑出了浴房,便俩忙迎了上去嘘寒问暖。   沈归荑虽不知那药是什么东西,但也知道温款栀跑步了干系,看向她时脸色便不怎么好看。   往常她倒还会敷衍两句,如今便是连话都不想说,直接提着裙子从温款栀身边绕过,只当她是空气。   温款栀还想再追上去,便听见后头传来一道尖细的男声。   刘平乐揣着手,站在不远处,面色冷淡的看向温款栀,不卑不亢的开口,“南齐的温妃娘娘,我们殿下请您过去问话。”   这话沈归荑自然也是听见了,便也回头瞧了一眼。   刘平乐对上了沈归荑的视线,立刻对她笑了笑,而后继续看着温款栀,语气有了些不耐烦,他催促道:“娘娘请吧。”   这变脸速度快的,让沈归荑险些以为刘平乐换了个人。   温款栀注意到刘平乐视线落在她身上和落在沈归荑身上时神色的变化,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当即便平稳了些许,她还不忘同沈归荑交代一声,后才跟着刘平乐去东宫。   -   那使官在书房候了半晌,他只觉得那桌案前传过来的威压有些强烈,他连头也不敢抬,腿几乎都要站麻了,才听见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他看见不久前走的太监又回来了,还带着温妃娘娘。   见两人都来齐,江宴行这才开口。   他也不磨弯儿,直接开门见山道:“南齐近些年来,交与东越的赋税都是如此,为何如今倒开始要求减轻赋税了?”   那使官来之前早就将话在心里背的滚瓜烂熟,听江宴行这般问,便开始长篇大论的解释。   无非就是什么天大旱,收成不好,赋税就显得极为繁重。加之战败,经济流通开始滞涩,南齐为了缴税,便加大力度向百姓索取税收,可百姓收成不好,压根交不够税额。   这使官实在是过于啰嗦,一句话都能说明白的话,竟是叫他洋洋洒洒的说了一炷香的时间,江宴行越听越觉得不耐烦,最后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他语气淡淡,听不出丝毫情绪,玉印被他捏在手里把玩,羊脂白将手指衬得修长如玉。   “如此繁重的赋税,南齐用得起情人蛊和绮罗香,倒也是稀奇。孤听说,这两样东西,单一样便价值千金。”   闻言,温款栀心里便猛地一惊,二话不说就跪了下来。   这绮罗香是她亲自下的,可这情人蛊,难不成沈归荑竟是用给了江宴行,还败露了么?   她想说点什么,可觉得如今这幅情景,她说什么似乎都有些不妥,又怕自己说错了话,惹了这位太子心生不快,便只好将头埋的更低,半句话也不敢说。   江宴行没想到这温款栀认得这般快,见势也只是冷笑了一声,却并未开口。   南齐的情况他也有所耳闻,若不是因为沈归荑,他压根都不会让这南齐的人进宫,更别说减轻赋税一事。   那使官被温款栀跪的不明所以,见这位娘娘都跪下了,自己也连忙跟着跪下。   江宴行看了将人半晌,终于是松口答应减轻赋税,只不过却要求每年的岁贡要多加五分之一。   这五分之一相较于繁重的赋税可以说是微不足道,闻言使官大喜过望,连忙磕头道谢。   江宴行懒得去看,便吩咐刘平乐带他出去,留下了温款栀一人。   完蛋,温款栀心想。   她就怕江宴行叫她来问这绮罗香的事,好巧不巧,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温款栀跪在地上不敢动,只等着那上座的太子殿下开口。   江宴行沉吟片刻,后才开口,“你可知三公主耳垂上的划痕是为何?”   这话一出,莫说是温款栀,连刘平乐都跟着一愣。   他还以为是要问什么,竟是那三公主耳垂上的划痕?   温款栀只是愣了一瞬间,便极快的冷静了下来。沈归荑那耳垂上的疤她自是知道的,可她总不能说这不是三公主,而是七公主,那七公主耳垂上的划痕正是三公主弄的吧?   她连“额”好几声,这才迟疑着开口,“三公主那划痕,我......我也是不是很清楚,许是——”   话还没说完,江宴行便冷笑了一声打断她。   这笑极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却不由得让温款栀觉得头皮发麻。   虽是没开口,她却听出了浓郁的警告。   她哪里还敢撒谎,便直接全盘托出,“我,我也只是听说,听三公主那耳垂叫嬷嬷不小心将耳铛拽掉,所以才留下的划痕......”   温款栀再也没比今天这般紧张过了,她只听说东越这位太子手段狠厉,踩着兄弟的尸骨才立到这般高处,却不想如此年纪,便有这般威压。   这窒息的感觉,直到温款栀回到百花殿,才终于有了些许平复。   在温款栀走后,江宴行也不再看奏折,他沉吟了半晌,这才对着刘平乐招了招手,附在他耳边轻语了几句。   刘平乐面色大惊,一副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的模样,看着江宴行便摇头道:“殿下龙体金贵,此事万万不可!”   江宴行直接忽视了他的话,理都懒得理的模样,语气泛着些冷意,“孤不是在同你商量。”   -   温款栀从东宫回来后,第二日一大早便收拾行囊回了南齐,她这回没有同沈归荑打招呼,走的悄无声息,好似是从未来过一般。   若不是听了鸦青亲口说,她甚至都不知道今日没见温款栀。   这百花殿没了人,沈归荑便觉得无聊,去繁灵宫又扑了个空,便只好去找江宴行。   一进屋,便瞧见江宴行在软椅上半靠着,手里还卷着一本册子。   刘平乐站在他左侧,抬着手放在江宴行的脸侧不知道在做什么。   听见外头传来轻浅的脚步声,刘平乐循声抬眸,待看到是沈归荑后,他才立刻皱起了眉。   语气是不满又为难,几乎发愁的要死了。   “三公主,你可快劝劝殿下吧,他昨儿就吩咐奴才取什么黄豆和银针,非要在左耳上扎个耳洞,奴才说什么他都不听啊!” 第58章 追妻(六) 被皇后撞破   沈归荑听得一愣, 下意识抬手摸向左耳。   那耳垂上已经摸不出耳洞的异物感了,可当初耳垂被撕扯的痛感依旧历历在目。   她忽而想到昨日江宴行问她为何没耳洞的事,她知道上面留的有划痕, 只是觉得已是过去,倒也没什么必要再去提了。   却不想今日便听江宴行要扎耳洞。   沈归荑看着刘平乐的手举在江宴行的脸侧,以为正拿着黄豆碾着江宴行的耳垂。   尤其是看他的模样,好似她要是晚来一会儿, 就真的拦不住江宴行了一般, 便连忙提着裙子过去。   只是她倒是没想到, 走到江宴行跟前停下后, 看到是不是刘平乐手里拿着的黄豆。   则是他手里拿着一瓶乳白色的药膏, 正在往江宴行的耳垂上抹,而江宴行的耳垂上, 俨然穿着一根极为细窄的音色耳棒。   沈归荑有些无语, 那刘平乐哭丧成那般模样, 她当是没扎呢,这都扎好了, 还这摆出这幅模样作甚。   她默了片刻,对着刘平乐抬手,“我来抹吧。”   见沈归荑没搭理他, 只是问她要瓶子,刘平乐便也二话不说,连忙将手里的药膏瓷瓶递给了沈归荑,还极为自觉地靠在了一边。   沈归荑接过瓷瓶, 站在江宴行的左侧,指尖刚沾上药膏,便被江宴行拉坐到了腿上。   而后江宴行略微偏了偏头, 只给沈归荑留了个侧脸,好方便她抹药。   江宴行耳垂不算很厚,也不算薄,银色的耳棒穿插其内,周围还泛着微微的红。   沈归荑指尖绕着那周遭轻轻涂抹,还没好气的问了句,“你扎这个做什么?”   江宴行在沈归荑进来的时候已经将那书册放下,抬手环着沈归荑的腰任由她给自己抹药。   闻言,他也没回答,顿了顿,才学着沈归荑的语气,只不过那学起来的语气还夹杂着丝缕的笑意,“你管这个做什么?”   这话分明就是不想回她,沈归荑撇了撇嘴,也懒得问。   就算是江宴行不说,她估摸着也能猜得个七七八八,只是她有些不好意思问,亦或者是,她没有准备要去听到江宴行的回答。   被江宴行噎了回去,沈归荑便佯装生气用手肘轻杵了江宴行一下,连给他抹药的手也收了回来,“还不能问了?”   说罢,她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然后把手里的药膏塞给江宴行,“那我不抹了,给你自己抹吧。”   江宴行被沈归荑塞了个猝不及防,便接过那瓷瓶,侧过脸来去瞧沈归荑。   她半压着眸子,嘴角也扁着,一副生了气的模样,看也不看他。   勾了勾唇,江宴行便凑过去,薄唇轻触了一下沈归荑的嘴角,却不想被她一偏脑袋,躲了过去。   沈归荑身子后仰,抬手抵着江宴行的胸膛,丝毫不退让,“你不让我问,那你也不准亲。”   闻言,江宴行便轻挑眉尾,搂在沈归荑后腰的手稍一用力,便将她身子搂近了一些。   看沈归荑虽是与他靠的更近了一些,可那手还用了劲儿的推他,看他时眸子也瞪得大大的。   见沈归荑跟他怄气,江宴行本来还想解释一下的心情便更不想解释了,他抓下沈归荑的双手,将她往自己跟前锁紧。   江宴行的劲儿要比她大得多,沈归荑丝毫推不开,便只能用嘴发泄不满,“你干嘛!”   原本佯装生气的样子,现在倒像是真的生了气。   少女眸子瞪得比往常要大些,薄唇抿着,气鼓鼓的模样极为可爱,嘴巴似乎都要撅起。   江宴行凑过去,轻咬了那撅起的薄唇一口,又极快的松开,这才开口道,“不让亲,咬总行了吧?”   瞧着江宴行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沈归荑莫名觉得来气,她便也凑过去咬他。   沈归荑怕江宴行学着她的样子躲开,便在凑过去的瞬间就扶住了他的肩,后才凑过去咬江宴行的唇。   她用的力道可比江宴行的要重多了,好似撒气一般,衔着那唇便下牙使劲儿,只是咬着咬着,便同江宴行的舌尖纠缠在了一起。   旁边那刘平乐只觉得自己看的要张针眼了,可他又不敢走,只能站在一边将头埋起,盯着脚尖,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到一丝。   沈归荑被吻的呼吸有些急促,她细微的“唔”了一声,双手顺着江宴行的肩头滑下,作势要抬手推他。   只是还没使劲儿,便听见外头传来道沉闷的轻咳声。   是女人的声音,尴尬含怒,还带着一丝警告。   闻言,沈归荑一僵,瞬间便认出了那声音是谁的。   与此同时江宴行也松开了她,手从她的背滑到了腰上,循声望去,而后淡淡的喊了一声母后。   这一声母后喊得沈归荑头皮发麻,竟是连看也不敢看,原本还面对着江宴行坐在他腿上,手抵在他肩头的姿势。   闻言便已经是二话不说,直接抬手搂住了江宴行的脖颈,将脑袋埋在了他的颈窝,只给皇后留了一个后脑和背影。   沈归荑只觉得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坐在江宴行的腿上做这样的事,实在太过羞耻,根本不敢抬头。   这照平日里有人来,刘平乐定是要提前禀报的,只是他这次战战兢兢的只顾着低头了看鞋尖了,竟是连皇后娘娘来了也没注意。   见皇后进来,刘平乐便赶紧迎了上去,搀扶着她落座。   皇后今儿过来本来是没别的事,可却不想撞见了这一幕。她如何不知那坐在江宴行腿上的女子是谁,她第一眼便认出了沈归荑。   自打她留沈归荑在凤栖宫用膳遇到了江宴行,她便知道沈归荑心里打的有别的主意。   只是她想了想江宴行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恐怕沈归荑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加之这沈归荑这般年纪来和亲,确实是让她有些于心不忍,便只是敲打了她几句。   却不想,这位瞧着不声不响和亲公主,竟有这般本事。   说实在的,看到这一幕,皇后若说是不生气自然是假的,可她生气的同时又觉得心里五味杂陈,还觉得惊世骇俗,难以接受。   这世上稀奇的事不少,她却没见过多少,可当她亲眼看到那本该作为皇帝的妃子,如今正坐在太子的腿上后,险些懵了神。   她知道江宴行与永硕帝关系极为不好,可却也没想到江宴行会做出这般荒唐又违背伦理常纲的事情。   即便她知道永硕帝没有给沈归荑丝毫的名分,可她仍旧是觉得匪夷所思。   皇后先是坐下稳了稳神,视线落在沈归荑身上,默了半晌,这才看着江宴行开口,“本宫这好像是来的不太巧啊。”   说罢,她这才将话茬引在沈归荑身上,好一顿拐弯抹角的暗示江宴行,无非就是有些事要同他说,这会屋里不方便有人。   沈归荑哪里听不出她这话的意思,还不等江宴行开口,她便率先请辞,几乎是片刻都没有多呆。   待亲眼看着沈归荑消失在视线后,秦漱玉这才面色极为严肃的看向江宴行,语气都沉了不少,“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闻言,江宴点了点头,模样有些倦怠,连带着语气都懒散不少,“知道。”   秦漱玉听了后面色更沉,便又问道:“你知道她是谁么?”   江宴行不答,只是扬眉看她。   “是南齐的三公主,到东越和亲给陛下当妃子的,你可还记得?”秦漱玉语气也沉了下来。   面对她这般沉重的逼问语气,江宴行面色依旧不变,淡淡道:“记得。”   秦漱玉听了后这才拔高了声音,“那你既然都知道都记得,怎的还会做出这般事?!”   这一番激动的话倒听得江宴行蹙起了眉,不管是许若伶,亦或是卫怀无,两人知晓了此事后,都一副淡然的模样,丝毫不如皇后这般大惊小怪。   他只是勾了勾唇,扯出了一道似笑非笑的表情,问道:“如何?”   秦漱玉被江宴行这懒散的语气堵的哑口无言,默了好一会儿,她才继续开口,“今儿是我来撞见了,怎么,赶明若是叫陛下撞见了,你当如何?”   江宴行闻言倒也不急着回答,只是想了想,才勾出一抹淡笑:“他瞧见了又能如何,难不成我还要将他的眼剜去?”   这话说得实在是散漫又嚣张。   不过是听江宴行应了几句,秦漱玉便知道江宴行这是不想同她交代这些事情,连带着那眉宇间都隐隐浮上了些不耐烦。   这江宴行不愿说,她也便不再去逼问,只好默默的劝自己接受。   两人就这般默了半晌,秦漱玉便取了另一个话茬来谈,说话间那语气已经恢复了正常,“那你同那三公主,如何了?”   江宴行已经没了多少耐心,可却还是耐着性子答了一句,“该如何的,便都如何了。”   话落,秦漱玉眸子便立即瞪大,条件反射似得猛然站起身来,“江宴行!你好荒唐!”   她语气发着颤,似乎是气到了极致,“整个东越都知道这三公主是陛下的妃子,你这般做要被世人诟病的!”   相比于秦漱玉,江宴行便显得冷静许多,闻言,他也只是掀了眸子淡淡的瞧了秦漱玉一眼,而后又慢悠悠的收回,将眸子半压下。   那睫羽浓密,在眼底拉出一道阴霾。   语气淡漠,听不出太大的情绪浮动,“母后,我还是那句话,你只需要好好当你的皇后。” 第59章 追妻(七) 我跳与殿下   江宴行这话瞬间将秦漱玉的回忆拉回到了多年前。   那时颦妃在宫里端的是三千宠爱在一身, 那女子纤腰如柳枝,性子也是一等一的温婉,秦漱玉当时就觉得, 这样的女子,若是给她,她也宠着。   但就是这般盛宠,却为颦妃招来了杀身之祸。   江宴行那时才不过几岁, 打小养在颦妃跟前, 便如颦妃一般有着极好的教养, 瞧见她还会礼貌的喊一声母后。   她亲眼看着这位少年泛着光的眸子慢慢的暗下, 她再也没有在任何一场宫宴上见到他, 之后,那个惊才绝艳、鲜衣怒马的少年消失了。   秦漱玉觉得不忍, 她亲自提出要把江宴行挂在名下, 还告诉他, 云雾山上,有位叫无怀无的人, 那是曾经的名冠天下的相国。   只是她没想到,泌贵妃竟然会派人在路上刺杀江宴行,他那一趟云雾山行, 竟是差点命丧在路上。   他穿了一身白,晕倒在山脚下时,那浑身的白早已成了沾满了泥泞的血衣。   后来,江宴行亲自请卫怀无出山, 那位相国却一直住在乡下的宅子里,从不曾踏入京城半步。   再后来,江宴行舍得一身剐, 亲自将泌贵妃一党拉下马,她亲眼目睹那些个争权的皇子相继死去,江宴行踩着他们的尸骨,成为了万人之上的储君。   她还记得当时问江宴行,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提出来,她自然会帮。   那位少年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说:“你只需要好好的当你的皇后就好了。”   秦漱玉头皮有些发麻,她知道江宴行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也知道江宴行一直以来也极为尊敬她。   她平日里说上一句重话,或是甩个脸色,江宴行都不曾有丝毫的不悦。她也知道,那是江宴行底子里存在的善意,亦或者说,是她曾经给予江宴行善意的回报。   江宴行并非善恶不分,也并非外人传的那般心狠手辣,她一直都是知道的。   秦漱玉抬眸去看江宴行,后者眸子冷淡,也没有丝毫情绪,像只是在和她平淡的叙述一件事。   她眸子闪了闪,这才似恍然回过神来一般,抿了抿唇,笑的有些尴尬,“瞧瞧我,是我想得太多了,”   说罢,她顿了顿,也不再这话题上干耗着,话锋一转,便又接着开口,“我今儿过来不单是来瞧瞧你,顺道再同你说个事儿。”   江宴行淡淡道,“母后请讲。”   秦漱玉这才手一摆,一副别提了的模样,摇着头道:“我今儿瞧见那教坊的舞女来匆匆去匆匆的,便好奇找人问了一句,你猜怎么着?”   江宴行掀了眸子看过去,就听秦漱玉道:“说陛下念叨着你选妃,张罗了那各个望族的嫡女庶女,专门为你编了一曲舞来着,就等着那端午的宫宴上给你跳呢。”   这话说的江宴行不由得挑了眉,还未说话,那秦漱玉便又抢先一步开口,“我还听说有个什么什么玩儿法,你若是选中哪个了,陛下便直接赐婚。”   头一回是听给他选画像赐妃,第二回 又是跳舞赐妃。   闻言江宴行只是笑了笑,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模样,淡淡的说了句,“无妨。”   永硕帝此番目的实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很显然,就是要往他这里塞人罢了。不过他倒还真想看看,这老皇帝要给他选的女子,究竟是谁家的。   -   沈归荑回了百花殿后,鸦青便过来同她说婵贵妃已经回到了繁灵宫。   她原先走的时候,同鸦青交代过了,若是许若伶回来,要告知她一声。   许若伶是推着萧青音去玥嫔那坐了一会儿,本来是想蹭个饭,却没想到江倚之也在,便只是聊了几句便回来了。   沈归荑原本说要从百花殿搬过去的想法被许若伶拒绝了,说什么那百花殿地方多大呀,你住着也舒坦,况且,你方便我方便,大家都方便。   说到这个大家都方便时,许若伶还给她眨了眨眼睛。   她哪里不知道许若伶的意思,就是说江宴行要去找她,许若伶也不用再避嫌了。   只是这话说的太过暧.昧,倒叫沈归荑有些不太好意思。   可是思来想去,也觉得许若伶说的在理,确实三个人都方便许多,也干脆不再这般来回搬了,只是说她以后一日三餐都来繁灵宫蹭饭,叫许若伶别烦。   许若伶一听这话,便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瞧你这话,你在我这宫里住着,我都还没嫌你烦,你这一搬出去,我这还没说什么呢,你自己倒开始跟我生分了?”   说完,她看着沈归荑正要捏着一块要往嘴里送的糕点,连忙抬手去拦住她,“你这般生分,可别吃我做的糕点!”   沈归荑被她这模样逗笑了,连忙去哄。   萧青音就这么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待终于消停后,她才神神秘秘的问了句,“都听说了吗?”   见许若伶和沈归荑相继看了过来,她才继续道:“陛下端午宫宴上要给太子选妃,我还听说是选了不少望族的嫡女亲自为太子编的。”   听萧青音说完,许若伶别的没说,只是问了一句,“阿音,你怎的消息比我都还灵通?”   她记得上一回顾望惊去东宫的事就是她先知道的,现在可好,这编舞也叫她先知道了,许若伶一时间有些怀疑,这萧青音是不是在这宫里到处都安插了人。   闻言,萧青音当即便翻了个白眼,“你当我是如何知道的?”说到这,她顿住,语气极为无语。   “也不知道那教坊是换了个新人还是怎么,竟是跑去了萧府请我一块去跳,先不说我与太子有近亲关系,我这四轮车坐的也有两三年了吧?”   “叫我去跳?”说罢她就去看许若伶,请求附和,“你说,这是不是有病?”   沈归荑听的有些懵,“可你不是在宫里么?”   “可不是么,”一说这个她就来气了,“我也是万万没想到,我们家那个愚钝的管家竟是亲自派人来问我这是怎么回事,还问我到底要不要跳。”   “那你怎么说的?”许若伶问。   “我能怎么说,我让阿弄回她说,‘我们家小姐实在是跳不了,管家若是有心,也可以自个儿上’。”   许若伶听完笑得要死,直说萧青音还是不没改老样子,嘴损的要命。   这边两人聊得开怀,沈归荑倒是有些分神,她只觉得实在是无语,这老皇帝怎么事儿就这般多,还要编舞同江宴行看。   思绪一过,她便忽然想到刚来东越时,她还说要同江宴行跳舞来着,只是到现在也不曾真的要跳给江宴行看。   她倒也不是自负,南齐向来善舞,别国的贵人来南齐一趟,别的不做第一件事便就是要去南齐的舞坊去观舞。   那曾经教她跳舞的嬷嬷就说过,她生来,便就是跳舞的。   也正是因为这句话,才叫南齐的皇后将她提防至此。   若是让东越的舞女来跳,她倒也没话,只是让那些个打小儿养在闺房里头的大小姐去跳这些,先不说跳得如何,恐怕是谁也不愿当陪衬,争破了头也要当领舞。   沈归荑来时包袱里带的也有云袖舞裙,她心想,倒不妨就今日跳与江宴行看看,再借此将她心里的芥蒂也一道说出来。   去东宫时,沈归荑换上了绯色舞裙,外头罩着披风,是一路踏着月色去的。   江宴行彼时还在书房批阅奏折,手边点着琉璃灯罩,打出来的光在黄晕中微微透着白。   沈归荑见他看的投入,便也没有打扰他,只是轻手轻脚的慢吞吞的踱过去。   只是她还离江宴行四五步远的距离,江宴行似乎是察觉到了一般,掀了眸子看了她一眼。   少女的薄唇点了绯色的口脂,连花簪都变成了水滴状的红玉,里头的裙子也变成了红色,颈上绕了一圈的琉璃玛瑙珠串,将脖颈衬得纤细又白皙。   她外头裹着一个暗色的披风,系带在将颈前绕了一个简单的结,余下的带子便弯弯曲曲的垂下。   江宴行见势便扬了扬眉,放下手里奏折,对着沈归荑招手,“过来。”   他语气平淡,却又掺杂了一丝笑意。   沈归荑慢吞吞的走过去,绕到桌案后面刚在江宴行跟前停下,便被他拦着腰勾到了跟前,“你这一身是做什么?”   江宴行瞧出来那披风下遮掩的裙子是舞裙,却还是抬眸看向沈归荑,一副不解的模样。   这模样沈归荑一看便知道江宴行是装的,他若是真不知道,决计不会这般疑惑的看向她。   她倒也乐得同江宴行装,便亲自拉过江宴行的手,放在自己颈前披风系着的带子上。   沈归荑握着江宴行的手指,亲自指引着他捏住那打结的系带一端,轻轻往下一扯,两个带子便受不住重量挣脱开。   那披风顺着沈归荑的肩头滑落在地上,堆积在脚边,露出了那里头玲珑有致的身躯。   那舞裙紧贴腰身,平肩的裁制,从左肩一路经过胸前到右肩,上头的衣边还缀了些极小的珠玉。   将那披风脱下后,沈归荑这才开口,“我听说陛下要编舞让那些官家小姐跳与殿下?”   江宴行迎上沈归荑的眸子,淡淡的嗯了一声。   “那殿下要看么?”   闻言,江宴行便勾了勾唇,和沈归荑对视时,眸子里也闪过一丝戏谑,“为何不看?”   这话问的沈归荑失语,她有些无语的扁了扁嘴角,轻哼了一声,那声哼还带着细微的不屑。   她哼完才看向江宴行,勾了勾唇道,“那不若殿下看看我的?”   “我的舞——”   只是沈归荑话还没说完,便被江宴行给打断了。   江宴行一听沈归荑开口,便想起来当初宫宴,顾望惊跳完一支舞后有人起哄非要沈归荑也跳时,沈归荑的推脱之词——   她说不会跳舞,舞艺一绝的不是她,而是她的七妹,南齐的七公主。   思及此,他便跟着说了一遍,“你的舞——”   说罢,江宴行顿了顿,扬眉,学着沈归荑当初夸她自己的话重复道,“风度翩翩?”   沈归荑眉毛跳了一下。   “仪态万千?” 第60章 追妻(八) 凳子不让坐(勿跳订,信我……   沈归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 她当初拿沈如姬与自己比较时,一时脑热用来吹捧自己的话,江宴行还会记得。   像风度翩翩仪态万千这样的词, 搁往常,沈归荑都不敢往自己脸上贴金,她估摸着那会儿恐怕她是脑子抽了,否者也不会说出这般混账话。   她有些尴尬的迎上江宴行的视线, 只是本来还算有些底气, 但一对上江宴行那似笑非笑的眸子, 那底气瞬间瓦解, 模样更是难堪了。   实在是江宴行那神色, 带着调侃,又带着揶揄, 还带着一些让人捉摸不透的嘲笑?   沈归荑被她看的连眸子也垂下去了, 盯着鞋尖看了半晌, 才听那人又幽幽的追问了一句,“怎么?这不是你说的么?”   这话里头的揶揄, 竟是方才还要浓郁。   沈归荑先是羞恼,可越是想,也觉得有些不舒坦, 她不过是推脱之词罢了,怎的这人还要追着不放呢?   况且,即便是这话她比不得,可江宴行也不必这般笑话她吧?   她越是想, 越是觉得江宴行这番态度实在可气,抿了抿唇,迎上江宴行的眸子, “这么好笑么?”   少女嘴巴虽是扁着,却不如之前那般委屈的模样,她微微挑了眉,嘴角抿成一道线,气鼓鼓的看着她。   江宴行觉得,若不是沈归荑此刻拽着他的手,恐怕她都要掐起腰了。   见势,他便垂眸,唇角勾出了一道浅淡的笑意,反手将沈归荑的手抓在手里,便将她拉进了自己怀里。   沈归荑发现江宴行极喜欢将她抱在腿上,然后再五指交叉的叠起,环在她的腰上。   她也不反抗,就这般靠在江宴行的身上,却不搭理他。   江宴行便掐着她的腰,作势要让沈归荑面向他坐在她腿上,可沈归荑却不配合,拧着腿却丝毫不动。   “你干什么呢?我这裙子是能这般在你腿上坐着的么?”沈归荑拧眉瞥他。   江宴行自然是不了解这些的,可见沈归荑这般认真的模样,便也不再继续动她,只是轻扬了眉尾,问她,“那你这裙子能坐什么?”   这话问的沈归荑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却又挑不出到底哪里不有问题,便瞥了瞥嘴角,“什么都不行,可满意了?”   闻言,江宴行却是轻笑了一声,问她,“什么都不行,那你穿成这般模样,过来是想作难我的么?”   本来沈归荑是要同江宴行跳舞的,可是偏偏江宴行这人就爱气她,这三言两语说完,她哪里还想跳给他看。   况且他这话说的,什么叫作难,她就非要敞开了腿,坐他腿上才不算作难么?   沈归荑只觉得越和江宴行聊,便越觉得无语,还觉得越说就越聊不下去,便想着干脆从他腿上下去,就当今儿也没来过了。   只是刚伸了个脚尖,便被江宴行拦住,他手臂紧了紧,问道:“哪儿去?”   “回我宫里去!”沈归荑没好气道。   江宴行晓得沈归荑还住在百花殿,便笑了一声,“这哪是你的宫,分明是皇帝赐给婵贵妃的。”   “好啊!”沈归荑哼了声,“既然我没有,那不如殿下也赐我一个好了?”   闻言,江宴行只是掀了眸子,凑到沈归荑身边,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问道:“那七公主可有想要的?”   “有啊,当然有了。”   “不妨说说。”   沈归荑抿了抿唇,“东宫,”她顿了顿,问道:“不知殿下赐么?”   这话倒叫江宴行听得笑了,他因着下巴抵在沈归荑的肩头,便与沈归荑的耳侧贴着,闻言只是摇了摇头,“莫说是东宫,三公主若是想要凤栖宫,我也给得。”   沈归荑脖颈被江宴行蹭的痒痒,稍微躲了一下,却被江宴行搂的更紧了。   她听了也只是笑了一声,眸子并未有丝毫的波动,她只当江宴行哄她,哪里敢将他的话当真。   只不过她也乐得同江宴行推拉,闻言便道:“殿下可要守信用。”   “自然。”江宴行语气淡淡。   江宴行答应的实在是过于爽快,快的几乎像是没有经过思考一般。   沈归荑也不是那等不识趣的人,甭管江宴行说的话是真是假,可既然他这般能应付她,至少以当前来看,他大概率的是用了心的。   她便略微动了身子,将腿抬起放在了江宴行腿的另一侧,然后面对着,坐在了江宴行的腿上。   少女面对着他坐着,双手环在了他的脖颈上,薄唇微抿,透出些粉色。   那脖颈上的璎珞极为精致小巧,正好沿着锁骨下绕了一圈。   绯色的舞裙与平常的罗裙似乎有些不太一样,裙子有着长短不一的岔口,沈归荑坐下时,那双玉腿便因着裙子的岔口而显露了出来。   外头天已经黑了,书房的门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刘平乐给悄悄关上。   琉璃盏摇曳着光,在沈归荑后头打亮,江宴行甚至能看到,沈归荑的发丝在身后的烛光下透着浅淡的褐色。   少女因着坐在他的腿上,位置便要比他高了一些。   他抬手,沿着那裙摆的透出的岔口处,逆滑着向上,钻入了裙摆里。   沈归荑眉头一蹙,便抬手去拦着江宴行的手,“你要做什么?”   闻言,江宴行只是掀起眸子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而后又收回,“我做什么?这么多次了,你还不知道么。”   她哪里会不知道,尤其是江宴行那手已经不安分到撩起了她的裙子,她不过是震惊,震惊于江宴行竟会在这个地方。   眉头又蹙了些,沈归荑有些抗拒,她抓住了江宴行的手腕,“这里是不是......不太好。”   江宴行被沈归荑抓住手腕,倒也不再乱动了,抬眸看着少女微微拧起的柳眉,便淡淡笑道:“怎么不太好?”   这话问的沈归荑有些失语,可她又不好意思直说,便将那唇抿了又抿,到最后也没说一句话。   见她说不出话来,江宴行便也不再管她,推开了手腕上的禁锢。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也绕过沈归荑的腰,放在了他的后颈处,对着那颈后的璎珞挂饰轻轻一拧,便松开了。   那舞裙因着领口开的过大,本就是要以璎珞做装饰的,可如今这璎珞被江宴行去掉,少了遮挡,便露出了那大片的白皙。   尤其是那一对清瘦的锁骨,微微凹陷的线条极为流畅,宛如精雕出来的工艺一般。   再往下,那白皙的玉脂并不贫瘠,却又不会过分肥沃。   江宴行垂首,牙齿咬过沈归荑的衣领慢慢下拉,直至那臂弯上一字型的肩袖退到了臂弯上后,这才松口。   他手也不停,拂在沈归荑的后背摸索了半天,这才找到一根细窄的带子,而后轻轻一扯。   因着身前的肩袖松了些许,而那身后的系带也已被江宴行解开,身后便露出了大片的雪色玉肌。   这绯色实在是太过艳红,竟是将沈归荑的肌肤衬得如雪一般。   江宴行的视线顺着沈归荑的锁骨向下一路看去,落在了那流畅的圆弧上。   他薄唇贴过锁骨,而后逐渐下滑,还没滑下去,就被晋江审核二次拦住了。   沈归荑身子一僵,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险些轻呼出声来。   晋江审核愤怒的拿了一管胶带,把他的嘴巴粘住,说,吃吃吃,就知道吃!脖子以下的部位不能吃!把嘴给我闭上!   -   沈归荑不知道是不是她出现了幻觉,还是在梦里,她好似在同江宴行抢凳子,亦或者说是,江宴行单方面的不愿给她凳子坐。   她站了许久的大腿已经开始酸了,她又累又难受,只想找个凳子坐下休息一会儿。   可偏偏这凳子好似张腿儿了一般,她怎么也坐不上去,好几番试下来,她几乎都要没了耐心。   起初江宴行只是让她自己坐,可偏偏那凳子就在那里丝毫没动过,却像存心不让她坐似得,为难了她好半晌,连额头都浮上了一层薄汗。   江宴行瞧着她为难的脸都红了,便有些不忍,拉过她的手,亲自教她。   可沈归荑越坐越生气,这凳子一点也不听话,虽说坐上去算不得太舒服,可却总是来回轻微的乱动,惹得她越发的难受。   -   沈归荑背靠在桌案上,江宴行手心护着她的后背,手背便抵在那桌案上,   少女双手抵在江宴行的肩头,脚尖轻点着地面,那舞裙的裙摆压在江宴行的衣摆,裙子摆动时有点在打晋江擦边球。   墨色与绯色之间的玉腿极为漂亮纤细,救命这要我怎么改,我还不能改字数,我还要补全字数,我的天呐,救救孩子。   沈归荑额头已经浮上了一层薄汗,她柳眉微拧,似乎难受到了极点,薄唇也被她轻咬出了一排浅淡的牙印。   腿软的厉害,几乎要站不起来。   她抬眸,看到江宴行掀着眸子看她,一副极为惬意的模样。   沈归荑忽然有些羞恼,她抿住薄唇,撑在他肩头的手便顺势垂了下来,同时搂住了江宴行的脖颈。   而后直接坐回了他的腿上,猛然坐下的不适感让沈归荑情不自禁的“唔”出了声,她脸一红,干脆便环住了江宴行的脖颈,将脑袋埋在了他的颈窝处。   她闷声开口,“我有些累了.....” 第61章 追妻(九) 别动我难受   少女声音软糯, 又带着娇,尾音还参杂着些有气无力的旖旎。   她跨坐在江宴行的腿上,将脸埋在他的颈窝, 双手松垮垮的环着男人的后颈。   沈归荑从未像今日这般,以这种方式做在江宴行的腿上。   是紧紧的贴合。   她不敢动,也累的不想动。   怀中的少女,紧致、温热又柔软, 明明是窝在他的怀里, 却又好似将他紧紧包裹在内。   江宴行抬手掐着她的腰, 将她扶起, 让她坐在了面前的桌案上。   身子的脱离让沈归荑略微蹙起了眉头, 轻咬起了下唇。   那檀木桌案泛着凉意,上面摆着砚台、烛台、笔挂、卷轴、奏折, 还有少女笔直白皙的双腿, 那腿顺着桌沿微微垂下, 被裙子掩在里头。   江宴行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挽起少女的腿弯, 将她横放在桌案上。【真的没有乱摸!没有乱摸!只是抱着她放在了桌子上】   双腿紧并在一起,而后微微弯曲着。【审核大大你仔细看,她只是蜷着腿在桌上坐, 只是坐着!!】   沈归荑双手撑着身下的桌案,支起身子,那腿边岔开的裙摆【裙子分叉,真的只是分叉, 它分叉啊!!】便搭在桌沿上静垂而下。【裙子从桌子边滑下来了,滑下来了,是裙子滑!】   少女靠在桌沿的那双腿被江宴行挽起, 提至在waist侧,另一条腿则半搭在那桌案上。   身子微微侧对着江宴行时,垂眸望去,还能瞧见那方才坐过的地方,在檀木桌案上留下的一道Water stain。   墨色的衣袍作衬,沈归荑的腿便如白玉簪一般。   -   桌案上摆放着批改好的奏折,从整齐的叠落在一起的模样已经散成了一团,地上还零星落躺着几本。【无关描写】   少女的一条腿便压在那散乱的奏折之上,脚跟抵在上头,脚心轻轻往下压着,莹白饱满的脚趾微微弓起,似乎是在微微用力。【描写脚】   狼毫挂在笔挂上,微微左右摆动,连带着旁侧架起的烛台,琉璃罩内昏黄色的灯芯也在不停地闪烁,一室的昏黄的和重影,明明灭灭。【无关描写】   沈归荑微微仰着头,眸子半掩着,眼尾泛着些许湿润,她身子微微后倾,一手抵在身后的桌案上,勉强将身子撑起。【真的是扶了个桌子】   江宴行垂额,吻着沈归荑的唇,少女回应他的力道极轻,好似蒲公英一般,让江宴行丝毫不敢用力。【脖子以上】   沈归荑另一手环着江宴行的脖颈,指尖搭在颈侧,纤细如玉脂,指尖还微微泛着粉色。【脖子以上】   她觉得那凳子欺负她,死活不让她坐也就罢了,怎的这身下坐着的檀木桌子也这般过分,硌的让她有些受不住。【无关描写】   -   沈归荑累到浑身发软,再也支不起身子,她用双手环着江宴行的脖颈,恨不得整个人挂在江宴行的身上。【脖子以上】   这般靠的近了,两人的距离也便更近了一些。   她乏得掩起眸子,无力的将脑袋埋在江宴行的颈窝前。【脖子的颈窝】   少女的衣物这个形容词不能写,有些潦草却又轻浮的美感。   江宴行抬手挽少女的腿弯【公主抱的那种挽呜呜】,轻微挪动让沈归荑拧起秀眉,有些不舒服的哼咛出声,那声音端的是柔媚婉转,挠人心肺。   她声音有些委屈,带着微微娇气,“你别动......我难受。”   相比与沈归荑这个形容词不能写的衣裙,江宴行那墨色长袍便极为整齐,除了身前衣摆上层叠的褶皱,便再无丝毫不雅之处。   他垂眸看了一眼安安静静的伏在自己身前的少女,轻声问了一句,“可要洗澡?”   沈归荑累的已经迷糊了,思绪混沌时,江宴行说什么她都没听进去,只是闷着声音乖乖的嗯了一声,便再也没了声音。   江宴行知道她累,便也不再折腾她,便一手揽着少女的腰身,一手托着她的腿侧,将她直接抱起。【只是搂着腰抱起来了】   檀木桌上遮挡没了后,在那昏黄晕晕的烛光下,这地方东西不能写,这个地方被标了好几次了,抱歉给铁汁们带来这么差的阅读体验,呜呜呜但是我真的没办法了。   -   沈归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只觉得被江宴行抱起,用披风裹起出了书房,走动时的难受仍旧让她啊救命啊,为何改文如此难啊,可却难掩那眼皮耸耷的困意。   后来她被温水包裹着后,身子的不适这才散去,只是不过瞬间,便又觉得有些不舒服。   是这样的看文的父老乡亲,这一章当天发出去锁了五次,今天又被锁了五次,恳求你们自力更生幻想一下,好似是在帮她仔细的清洗着身子,她蹙了蹙眉,却始终不曾睁开眼。【审核爸爸没有描写啊555】   直到她终于躺在了榻上,神智越发浑浊,而后沉沉睡去。   沈归荑一般不贪睡,即便是累的厉害,也不会真的睡到第二日晌午,当然,中绮罗香那次是例外。   她醒来后,江宴行已经不在枕边了。   原本想着若是江宴行同她一样还未曾起床,她便不再过多赖床,直接起来,只是这江宴行不在,她便突然有了赖床的想法。   于是沈归荑翻了个身,背对着床沿,靠近床榻里侧,又窝了一会儿,直到江宴行进了屋,她才不得已起床。   瞧江宴行的模样,好似是刚忙完回来用膳,这才进屋要叫她起床。   沈归荑昨儿累了一晚上,也是一早便饿了,便也不拖拉,直接穿好裙子,叫人伺候着盥漱后,才同江宴行坐下用膳。   只是这早膳她不过是刚开始喝了两碗口,便见外头刘平乐匆匆跑过来,脚步落在石砖上叫他踩的啪啪响,拿手里的拂尘都被他跑的要扬飞起。   刚一进屋,他连口气都没敢喘,片刻也不停,只是卷着袖子去沾额头上浮起的薄汗,嘴上也丝毫不敢耽搁。   “殿下,婵贵妃那边方才托人过来,说是萧姑娘今儿一早醒来,却突然不会说话了,只能咿咿呀呀的发出点声来。”   闻言,江宴行立刻便拧起了眉。   他知道萧青音这病不好治,亦或者说是,根本就治不好。   那萧夫人同她是一样的病,先前便是从不会走动,一直演变到浑身都动不了,直至最后连话也说不出来。   江宴行自然是知道萧青音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却不想,竟是来的这般快。   他连忙将筷子搁下,面色极为郑重,“先去请太医,然后立刻派人快马加鞭去江南,将御史中丞召回,此事决计不能耽误,越快越好。”   沈归荑虽不知道萧青音这是什么病,可单单瞧着江宴行和玥嫔纷纷都要为她求平安符,以及御史中丞这当成手心里的宝贝疙瘩一般的态度,自然是觉得这病绝不会简单。   她原本还觉得饿,可一听刘平乐这般禀告,她便突然没了食欲,连带着也将那玉筷搁下,只想着要去繁灵宫去瞧瞧萧青音。   虽说她现在搬到了百花殿,可之前她与萧青音一同住在繁灵宫时,两人经常聊天与互动,早已拉近了不少的关系。   萧青音爱说话,又是字字珠玑,有时同沈归荑讲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两人都能笑上好一会儿。可突然就这般说萧青音病情恶化,莫说是江宴行了,连她也难以接受。   闻言,沈归荑连忙站起身,垂着眸子,“我去繁灵宫看看音姐姐!”   说完,她压根不等江宴行开口,便已经提着裙子跑出了房间。   江宴行连话也没说出来一个字,便见沈归荑人已经消失在了视线内。   瞧着沈归荑这般焦急的跑出了屋子,江宴行便也跟着起身,刚一抬脚,却又顿住,他视线扫过那绣桌上的膳食,拿了三块甜点,这才去跟上沈归荑。   江宴行只吃了一块,余下的两块都被沈归荑吃了。   两人浅填了肚子,便直接去了繁灵宫。   似乎是萧青音也没想到,第二天一早自己便说不出话来了,她躺在榻上,锦被掖在她的下巴上,任阿弄如何说要服侍她起床,她也没有半点反应。   阿弄想要去找许若伶,可她同皇后娘娘请安也没回来,阿弄无措,守在萧青音旁边没一会热便开始呜咽着哭。   直到许若伶来了,她吩咐人通知江宴行,萧青音这才愿意起床。   她因着不能说话,发出的声音也含含糊糊不知道在说什么,嘴巴张开一下也极为的艰难。   许若伶干脆自己亲自掰开萧青音的嘴巴喂给她粥喝。   江宴行和沈归荑一进来瞧见的便是这样,萧青音乖乖的坐在四轮车上,对面许若伶一手拿着汤勺,一手半捏起萧青音的下颌,然后将汤勺里的粥喂给萧青音。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不能说话,连吞咽似乎都变得艰难,许若伶不过是只喂了两勺,那唇角便开始往外溢出粥来了。   她连忙拿着帕子给萧青音沾了沾嘴角,眉头拧起,眼眶瞬间就红了。   萧青音眸色淡然,看向她时眸子里的最后一丝神采也消失了,竟是透出了些许的灰败。   许若伶看的心里一阵酸楚,她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哽了半晌,这才稳了稳声音问了句,“怎么了,可是这粥不和你胃口?”   “若是不喜欢,我吩咐人再给你做新的?”   萧青音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向她,只是轻微摇了摇头,对着她略微弯了弯眸子,以示安抚。   而后,她下颌微动,脖颈呈现吞咽的动作,可那浮动却极其的细微,好似是在尝试将那粥咽下去一般。   可几番轻微的浮动下去后,萧青音眼角便微微泛起了粉色,嘴角又开始往外溢出方才许若伶喂给她的粥。   许若伶连忙拿着帕子给擦拭唇角,只是她刚擦完,帕子还未收回,便见那手边的脸颊上快速的往下滚落一道晶莹的痕迹。 第62章 追妻(十) 哑药毒哑的   沈归荑只看得见萧青音的侧脸, 瞧见那一道泪痕滑下,许若伶又匆忙卷着帕子去擦。   她只当是萧青音说不出话来,却不想竟是连粥都喝不进了。   便连忙提着裙子迈进屋子里, 小跑到了萧青音跟前,刚想开口,但看到了萧青音的表情,却又一哽, 终是没有开口。   她还记得当初许若伶同她说的, 她说萧青音性子要强, 不想别人可怜她。   沈归荑抿了抿唇, 站在许若伶身后, 竟也是不知要作何表现了。   见沈归荑先他一步进了屋子,江宴行也跟了上去, 他刚一走进, 许若伶也跟着站了起来。   江宴行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便要抬手去那许若伶手中的碗。   这动作颇有些顺其自然,因着平平常江宴行有时趁着萧青音来繁灵宫玩儿也跟着过来凑个热闹, 见萧青音不能动时,便会亲自喂她吃东西。   故此许若伶也习以为常,丝毫不觉得不妥, 也抬手作势要将粥碗递给江宴行。   只是江宴行刚一伸手,视线便瞥向了许若伶身后站着的沈归荑,她正垂着眸子,视线落在他伸出作势要接粥碗的手上。   江宴行似乎感觉指尖被那视线戳了一下, 还略有些微微刺痛,只是瞬间,他脑海里快速的闪过一道白光, 而后他连忙收回了手,背在了身后。   许若伶见势微微一愣,眉头蹙起有些不解,但不过一秒,便莞尔抿唇,瞬间了然。   她几乎是在江宴行收回的同时也将手收了回去,她轻呼一声,右手连忙接过左手的碗,而后轻甩着手腕,语气倒似有些埋怨。   “哎呦,太子爷,这手里是拿了针么?怎的这夏天还没到,触碰时都要扎我了。”   这语气听着像是调侃,可沈归荑却知道许若伶是在尴尬的缓解氛围,这夏日哪里来的火,况且他们两人的指尖分明都没碰到。   见许若伶打了个圆场,江宴行倒也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许若伶淡淡的问了句,“什么时候的事?”   许若伶自然知道江宴行问的是什么,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同江宴行对视了两秒,那眸子里好似有些哀叹。   片刻后,她才抿了抿唇,开口道:“具体我不大清楚,我一早儿便去皇后娘娘那里请安了,回来时阿弄已经在焦急的等我。”   “阿弄卯时二刻便起了,她说早上服侍阿音起床,便已经是发不出声了。”   知道许若伶说完,江宴行也没什么表情,他沉吟片刻,又问道:“昨晚可有什么异常?”   许若伶摇了摇头,也蹙起了眉,“昨晚还好好的,我还同阿音在花藤下乘凉,今儿是突然就成了这样的。”   她话语中的疑惑极为明显,她明明记得太医说,萧青音这般状况,因着身子年轻,故此病情并不会恶化的过快,前些日子江宴行出发去南齐时,萧青音方才手不能动。   如今也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病情哪里会这般快,竟是直接连话也不能说了。   江宴行只是问了几句,外头太医便匆匆赶来,他提着木制的药箱,一进到屋里,先是把木箱放在脚边,开始逐个的拱手作礼。   先是许若伶,后是江宴行,完了以后还要再拱手致歉,礼不可废的又说了一句,“老臣来晚了。”   江宴行自小便觉得这太医院的太医一个比一个拖拉啰嗦,每次召他们进宫都要啰啰嗦嗦的絮叨一堆,这才终于知道诊治。   他皱了眉,虽是已经没有了耐心,却还是等这老太说完,才淡淡的催促了一句,“去瞧瞧怎么回事。”   那老太医得了令,这才片刻也不敢耽误,坐在萧青音对面,拢起了袖摆。   许若伶早先在老太医坐下时,便提前已经将帕子垫在了萧青音的手腕上以备诊脉。   这老太医诊脉诊了好大一会儿,时而凝眉时而蹙眉,时而叹息时而摇头,他这幅样子倒叫许若伶越瞧越心惊。   这脉几乎是诊了约莫有两柱香的时间,老太医才起了身,对着江宴行一拱手,“殿下。”   江宴行问道:“如何?”   闻言,这太医不曾开口,只是抬眸迎上江宴行的视线,同他对视了片刻后,这才叹了一口气,轻轻摇头。   “萧姑娘这病,”说到这,他顿住,又惋惜的摇了摇头,“....老夫也无能为力。”   这话听得江宴行蹙眉,他眉宇上极快的结了一层冰霜,“无能为力?”   说罢,江宴行便立刻收回视线,看向刘平乐,“去将太医院的人统统给孤带过来。”   刘平乐在江宴行身边跟的久,听江宴行就是笑一声,他都知道江宴行是什么心情,江宴行这声音虽淡然,却冷的透彻,他若非真的生气,语气一般不会冷成这般。   他连忙开口,“这几日太医院大批的人都随院长出宫了,如今太医院只有三位太医,现只有这位宋太医资历老一些。”   这般一说,江宴行也才忽然忆起,如今即将入夏,太医院逢年这个时段便会有一批见习太医随同院长出宫小几日,目的便是走乡巡访诊治,让那些学徒习些东西。   闻言,江宴行蹙了蹙眉,眼睛闭上又睁开,他只觉最近的事有些乱的不可开交,似乎从沈归荑从南齐来到东越开始,又好似是从永硕帝苏醒开始。   接二连三的事情接踵而至,甚至让他左右分神,极为烦躁,   他抿了抿唇,视线重新落在那宋太医身上,淡淡道:“可有什么药物抑制?”   宋太医因着江宴行方才的态度不太敢说话了,闻言只是抬眸看了江宴行一眼,眸子里似乎有些迟疑,可江宴行问话他又不敢不答。   蹲了半晌,才唯唯诺诺的接了句,“若是只要调理,老夫倒也有一方子,可若是治病,老夫.....无从下手。”   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江宴行只当自己是多余问她,闻言便对着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下去吧。”   得了吩咐,宋太医这才长舒一口气,连忙提着木箱子匆匆出了房门。   虽说萧青音这病情是必然结果,可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似乎是他一开始便不怎么在意,从而遗漏了些什么。   至此,他遗漏的那些东西,如今好似用一根绳子牵引着一切,开始慢慢的打乱他的周遭,目的就是为了牵绊住他。   思及此,江宴行那雷打不动的冷淡表情,终于在这时才有了一丝难看,他看了一眼刘平乐,问道:“去讲遇知喊过来,让他亲自把脉。”   -   引朝殿——   永硕帝将最后一颗莺桃放入口中,剥下了汁肉,那极小的胡还未从嘴里吐出,便见那老太监从外头急匆匆的跑过来。   这老太监年纪大了,脸色又苍白,稍微一跑些步子,那身子便有些受不了,即刻在那脸上浮上一层红色。   永硕帝掀起眸子瞧了他一眼,也不搭话,先是将手里的桃胡吐进旁侧宫娥早已在他唇边伸过的手里,这才慢条斯理的拿着帕子擦了擦指尖的水渍,问了一句,“何时这般慌张?”   老太监进了屋后,先是缓了片刻,这才开口,“陛下,那萧青音今儿一大早病情恶化了,太子殿下知道了,便连忙派人去江南召御史中丞回来。”   “奴才若是算得不错,这御史中丞如此挂念女儿,不过第二日晚上,他便能直接到京城。”   永硕帝对此好似并不惊讶一般,闻言面色也淡然,只是点头嗯了一声,便不再又后话。   他凝眸沉思了片刻,这才看向那老太监,问了一句,“孤让你为太子准备的画像你可都准备好了?”   老太监点了点头,“回陛下如今画像八十六章均已画好,只是取回的只有七十九张,还有七张不曾画完,奴才正派人去余下的各府去取。”   永硕帝对着他摆了摆手,淡淡道,“不必取了,七十九章如此便够了。”   说罢,他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嘶了口气,又问道,“朕可还记得,不过三个月便要选秀了吧?”   “正是。”老太监恭敬答道。   闻言,永硕帝点了点头,“这选秀适宜如今依旧是御史大夫操办的吧?”   “是,御史中丞负责操办,监御史则是来准备一众秀女的画像,为陛下层层把关。”   这话倒是给永硕帝听笑了,他对着那老太监招了招手,作势让他附过耳来,永硕帝便凑过去,对他耳语了几句。   与此同时,江宴行这边正由着遇知同萧青音把脉,他不过是刚碰到,便蹙起了眉头,而后站起身来,对着萧青音说了一声得罪。   然后捏起她的下颌,微微抬起,迫使萧青音张开口,左右看了两眼,这才松手。   前后不超过一盏茶的时间,遇知便已经起身。   他看了一眼江宴行,语气有些严肃,“属下建议殿下立刻封锁灶房,而后召集近日灶房来往的所有人群。”   说罢,遇知看着江宴眉头越蹙越深,这才有些不忍心的张了张口,顿了片刻,还是接了句,“萧小姐的嗓子,是被哑药毒哑的。”   这边遇知是刚刚说完,外头便又急匆匆的跑进来一个小太监,瞧见了江宴行便要冲过去说话,却被刘平乐眼疾手快的拦住了,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那小太监说给自己。   小太监趴在刘平乐耳边只是耳语了几句,刘平乐便猛的瞪大了眼睛。   他视线扫过屋内,瞧见江宴行似乎并未同遇知交流,自己便率先开口,“殿下。”   刘平乐声音压得有些低,江宴行一听就知道他有事要说,便循声望去,淡淡道:“何事?”   江宴行一问,刘平乐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惨,似乎所有不太好的事情,亦或者是不敢禀告的事情,全都是她说的。   他吞咽了口唾沫,给自己壮了壮胆子,这才开口,“陛下以不经他吩咐私自操办选秀之事的罪名,将御史大夫贬为了典客。”   江宴行差点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蹙起眉头,问了一边,“你说什么?”   刘平乐便又重复了一遍,江宴行这才真的相信。   他眸子微暗,淡淡问了句,“那典客,孤若没记错,原是折松仁的官职吧?”   闻言,刘平乐点了点头,“正是。”   说罢,他顿住,卡了片刻,又继续道:“原来的折典客,也被陛下升为了御史大夫。” 第63章 追妻(十一) 那蒙着眼呢   这些事情可谓是接踵而至, 别的乱七八糟毫无头绪的事江宴行倒好处理,但萧青音此事,的确是有些乱了他的心神。   萧青音与他虽是表亲, 可他上心程度却远大于表亲。   之前去南齐的刺杀,以及春蒐时的刺杀,江宴行虽知道是冲着自己来的,他自然可以处理, 所以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萧青音如今被毒哑, 他终是觉得, 那人的手果然是已经触碰到了他的身边。   江宴行面色已经冷了下来, 他只说了一句“孤知道了”, 便将视线转向遇知,吩咐了一句, “你这几日便留在繁灵宫彻查此事。”   遇知拱了手, 点头应下。   吩咐完之后, 江宴行便不再多呆,而是领着刘平乐回了东宫。   沈归荑原本是想呆在这繁灵宫配萧青音, 可想了想,如今遇知和许若伶都在,自己留在这恐怕也是碍事, 她瞧着江宴行脸色不太好,便直接跟了上去。   遇知效率极高,不过下午,便已经查出了问题所在, 导致萧青音失声的并非是药物,而是那花叶万年青的果实。   只是萧青音来繁灵宫住不过只有小半个月不到,这繁灵宫也没有丝毫的异常, 除了日常外出的采买蔬食,并未有其他的人出入情况。   因此,遇知便着重将注意放在了日常采买上头,如今还在细查,只是还不曾有丝毫的线索和头绪。   江宴行听完遇知禀报,便问了一句,“那繁灵宫每日膳食可有细查?”   遇知点了点头,“属下彻查了整个月的膳食,并且有丝毫异样。”   闻言,江宴行并未接话,沉思片刻,这才开口,“可有记录?”   遇知一早来时便将那所有记录的两本册子都带来了,江宴行开口便从怀里拿出,然后交给江宴行,“这是近一月来繁灵宫所有人的膳食进出,以及每人的口述。”   江宴行接过,只是嗯了一声便不再开口。   这两本册子写了满满当当,江宴行仔仔细细足足看了一下午。   如遇知所说,里头所记的均是一些琐事和菜品,上到许若伶下到洒扫丫鬟的吃食记录以及一些宫婢和太监每日的出行,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猫腻。   江宴行这般看了一下午,沈归荑便陪了他一下午。   如上次从太子行宫回来一般,沈归荑搬了个软椅在江宴行对面坐下,两人用过膳,便又回了书房。   沈归荑昨日累的厉害,过了午后便有些困了,她原本是手肘抵在桌案上,单手托着下巴默默的看着江宴行,可后到来乏了,那额头便间断的往下点。   点的狠了,沈归荑浑浊的眸子便猛地惊醒,有些茫然的抬眸看了一眼江宴行。   她方才的动静江宴行自然是看在眼里,迎上少女的眸子后,他便问了一句,“困了?”   沈归荑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小声的了句,“有点。”   书房的屏风后头搁置的有罗汉床,那床边放的还有摇椅,江宴行便让沈归荑去小憩。   闻言,沈归荑也不动,只摇了摇头,说自己趴在桌案上休息一下便可。   见她这般说了,江宴行也不再开口,由着沈归荑。   只是江宴行手指翻页之际,似乎是那桌案太硬,沈归荑趴着不太舒服,同那书页一般来回辗转翻来覆去。   见势,江宴行便放下书,窝了个折页,指尖压在上头,而后对着沈归荑开口,“过来。”   这屋里没别人,沈归荑自然知道江宴行喊的是她,闻言便抬眸看了他一眼,见江宴行眸色平淡,在她看过来时只是略微眨了眼,便也起了身,往江宴行身边走过去。   江宴行抬手拉过沈归荑,让她坐在了自己腿上,而后揽住了她的腰,轻声说了句,“睡吧。”   腰间是江宴行环着的手,背后依靠着的是江宴行的手臂。   沈归荑眸子里微微闪过一丝惊讶,倒也不再推脱,低低的嗯了一声,也将手绕过江宴行的腰间环住,脑袋靠在他的身前,闭上了眸子。   不过一会儿,江宴行翻页的摩擦声中便混入了一道细微又均匀的呼吸声,他手中的动作下意识便减轻,而后垂眸望去。   少女一半的侧脸埋在他的身前,一半侧面显露出来,眸子紧闭着,他甚至可以看到那睫羽翘出的极为纤长的弧度。   沈归肌肤极为细白,除了眼尾后面一点十分浅淡的褐色小痣,其余便没有了丝毫的瑕疵。   江宴行不得不承认,沈归荑生的极为好看,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位女子都要出挑。   他依稀还记得那时在马车上,少女紧紧的搂住了他的腰,随着那马车的帷帐被羽箭撕扯破裂开,外头的月亮洒在她身上。   少女抬眸看他,清霜落在她的脸上,眸子里泛着晶莹,好似碎星都灌入了她的眸中,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交错时透出了那两道柳眉。   看向他时带着怯,又带着可怜,干净的如穹顶的月一般。   他那时其实有一瞬间的想法,他想,这般好的相貌,若是直接就这么死了,倒也可惜。   江宴行微微愣神,丝缕抽离回来时,只见沈归荑薄唇动了动,只是翕张了两下,发出一声轻浅的哼咛,便又轻轻抿起。   他抬手,勾起了少女脸侧的碎发别在了而后,便又拿起了书卷,极为小心的翻看。   大约不到半个时辰,怀里的少女便动了动,有些不舒服的哼出了声,江宴行垂眸望去,便见沈归荑皱起眉头,睁开眼,抽回手按在了江宴行的腿上,刚要坐起身,便嘶了一口气,不敢再动。   江宴行不知道她怎么了,环着沈归荑腰的手作势要抽回,只是方动了一下,便被沈归荑小声的拦住,“你别动!”   闻言,江宴行有些疑惑,“怎么了?”   沈归荑扁着嘴角,拧着眉抬眸去看江宴行,语气有些委屈,“......我手麻了。 ”   江宴行这才没动,等着沈归荑缓过来,自己便坐直了身子,只是她坐直后,扶了江宴行的手臂一把,却感知到了男人的手稍微僵了一下。   她便去看江宴行,江宴行迎上她的视线,略微勾了勾唇,扯出了一个极淡笑意,“我手也麻了。”   话落,沈归荑一愣,便也抿唇笑了。   这几日沈归荑都在东宫陪着江宴行,而江宴行便连着几日处理公务,他不但调取了繁灵宫所有奴才的卖身契,还吩咐遇知密切的彻查了近一个月来同萧青音接触的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日常的奏折批阅,以及一些被刘平乐抱回来的大批的书信。   沈归荑不知道那些是什么,自然也不会多问,甚至连看都不多看一眼。   江宴行忙得这些日子,御史中丞终于奔波好几日,踏着夜色入了京。   他这般回来,好似都有人盯着一般,江宴行当晚便收到永硕帝那身边的老太监传过来的话,说是明日要他一同随着上朝。   如今永硕帝身子痊愈,江宴行便也懒得再去上朝,反正那些奏折总是要私下呈给他的,干脆便直接在东宫处理事务,偶尔永硕帝亲召,他才会随同上朝。   御史中丞是连夜将萧青音接回萧府的,第二日上朝自然是习以为常的来晚了,永硕帝知道他要伺候着他那宝贝女儿起床,便特地允了。   江宴行今日还特地穿了一身玄色的朝服,上头绣有四爪金蟒,站在那朝臣的左前方。   那原来的御史大夫的位置上已经换了个人,折松仁带着官帽,与苏丞相和郭太尉并排站在一起,身子挺得板正,丝毫不见年事已高之态。   江宴行眸子半掩,丝毫看不出有其他的表情。   这折松仁与那宫中的婧贵妃是亲兄妹关系,又是江怀拓的亲舅舅,因着妹妹进了宫当了贵妃,他这个当哥哥的仕途也愈发的坦阔,水涨船高这就不说了,还极为目中无人。   江宴行向来不喜他这个一瓶不响半瓶咣当的轻浮模样,依傍着女子作威作福的男人能有什么大出息,当初一个监御史恨不得被他做成开国元勋的架势。   知道私下贿赂他的不少,江宴行因着江怀拓的原因,给了他些颜面,彻查了库中的脏贿,将他贬为了典客。   如今再见他当上了御史大夫,以往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又重新回来了。   嘴角扯出一个浅淡的弧度,江宴行有些不屑,他尚不清楚暗中的人是谁,只是这暗处的人,挑这折松仁当帮手,那可真是挑错了。   江宴行思绪还在转,永硕帝便已经来了,江宴行只是拱了拱手,并未学着那一帮朝臣的样子下跪。   这父子俩向来都是水火不容,永硕帝也习惯了江宴行这态度,干脆当做忽略。   永硕帝今儿喊江宴行来上朝,不过就是趁着御史中丞今儿回来的空档,将折松仁的任职给提一下,而后亲自将那半个月后的端午宫宴,交给折松仁处理。   江宴行估摸着也能猜得出来,如今那御史大夫被贬,三年一度的选秀事宜被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则是折松仁,恐怕那一开始同他所说的选妃,怕是要照常进行了。   而也不出江宴行所料,永硕帝坐下说了不过片刻,便开始同江宴行说选妃之事,他这一提,那苏丞相便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跟着附和。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的接了半晌,终于是停下来了,江宴行这才淡淡开口,“劳烦父皇操心,儿臣并无纳妃之心,如今江南盐官猖獗,还未曾有丝毫的头绪。南下灾情一片,尚未有好转,如此关头,儿臣实在是无心风月。”   这话说得漂亮至极,以百姓和经历为幌子,皇帝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不过江宴行这话自然也是能让他有台阶下,他顺着江宴行的话附和,而后顺理成章的取消了三个月后选秀的事情,又理所应当的将端午的宫宴交给了折松仁。   说完之后,他终于是将话茬放在了折松仁身上,那玉桌上放了一封他拿好的信,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拆开,一副赞扬的态度将信大致总结了一下。   那信是江怀拓寄来的,无非就是说隋州当地的盐商组织地已经被全部抓获,如今正清扫贿赂之物,以及以腌臜手段获取的钱财。   里头还说了,能够抓获这个组织,全靠折松仁两年前在江南隋州接见外臣时所助力,具体内容永硕帝并未细说,只是强调了江怀拓来信恳请他着重嘉奖他这位舅舅。   两年前折松仁在隋州接见外臣,江宴行的确是记得,尤其是还是折松仁亲自请缨去的,因着典客一职的确是负责外邦等事宜,他自然也并未多想。   如今看来,这里头的事,怕是有些猫腻。   这方永硕帝刚将信封放下,那御史中丞这才姗姗来迟。   时隔近一个月未见,御史中丞瘦了些许,他依次拜见过永硕帝和江宴行后,这才起身。   确实是肉眼可见的削瘦了,永硕皇帝便随口的同他口头上来往了几句,说这一个月辛苦了云云。   永硕帝不过是敷衍之词,可这御史大夫倒是心里一凛,以为他是要问他江南公事进度,便忙不迭的开始交代进程。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炷香的时间,前半段几乎和永硕帝看着信说的一模一样,直到说到了最后,他抬眸迎上了永硕帝的视线,迟疑的说了个“只是”,便不再开口。   这般吊胃口的方式让永硕帝不由得拧起了眉头,他有些疑惑,连带着身子也坐直了,他问道:“只是什么?”   即便是他问了,可那御史中丞依旧是一副迟疑不敢开口额模样,更是让永硕帝着急了起来,他道:“但说无妨。”   听永硕帝这般开口,御史中丞这才舔了舔唇,慢慢开口,“只是这隋州有些猫腻,微臣随着线索一路查到了两年前,正好是御史大夫的下江南那会儿,似乎这盐商与御史大夫有着些暗处的关系。”   一个是全靠折松仁才将那组织连根拔除,一个是这个组织似乎与折松仁有着见不得人的关系。   江宴行突然眸子里便来了些兴致,他倒是想看看,这江怀拓和皇帝葫芦里到底是卖了什么药。   这话说完,朝臣面面相觑,很显然都对此感到奇怪和不解。   唯独那折松仁闻言,当即便变了脸色,怒气冲冲看向御史中丞,骂道:“你这蠢笨的萧老头,你休要血口喷人,老子行的端做得正,两年前下江南是接见外邦使臣,那盐商如何与我有关系?!”   这时也有人点头附和,帮忙说话,“是啊,方才四皇子的信里还说,那隋州之所以能将那盐官一窝端起,全是得益于御史大夫啊。”   这话听得御史中丞当即皱起了眉头,那模样似乎有些费解。   头先苏若存一来江南便拉扯着江怀拓寻花问柳,出入那勾栏之地、风月场所。他一开始骂两人臭不要脸,还说等回到了京后,定然要好好参两人一本。   却不想两人这般做竟是为了打探这隋州盐官的组织地,两人顺着蛛丝马迹甚至还查到了一所宅子。   虽说里头什么东西都没有,但据说那宅子是两年前折松仁下江南时所居住过的地方,如今早已荒废许久。   消息到了这便直接断了,亦或者说是,只是查到了折松仁的消息,后续的疑点完全无法跟进。   御史中丞也只是听两人这般说了,具体情况他也并不是特别清楚,自然也不知道江怀拓已经写信过来,告知了永硕帝。   他尚不知情况,后续这般结果,江怀拓也不曾告知他一声,虽有些尴尬,可折松仁这般当着如此多的人训斥他,到底叫他面色不太好看。   莫说之前,这折松仁一直以来都不如他的官儿大,作风还极有问题,当即便也斥了回去,那嗓门与之相比丝毫不逊色。   “你作何如此大声?若有误会说开也罢,你这般聒噪如牛的吼声是给谁听!”   这萧家人是京城出了门的泼辣嘴毒,上到早逝的萧夫人,下到萧青音,个个都是难惹的泼辣之人,连带着御史中丞也耳濡目染,嘴刁到无人能及。   折松仁被堵得哑口无言,一时间竟不知要作何反驳,只能揪着他这误会继续做文章,“你那理直气壮的豪言叫人听听,岂有丝毫误会之意?!”   “我说你那宝贝女儿这般让你亲手伺候、坦诚相见,关系不实、淫.乱常理,你又作何感想?!”   “你他娘的放屁!”御史中丞一听这话,便如点了火的炸药一般,看向折松仁的表情极为凶狠,“你这下作之人瞧什么都腌臜,说出这般污言秽语,必然要烂嘴穿肠,不得好死!”   这满殿的官员,皆知这萧青音乃御史中丞的忌讳,那什么关系不实,闲言碎语,端的是丝毫不敢御史中丞听见,自然也没人敢说。   这等腌臜的心思,说出来总会有损阴德,其实大多也是因为忌讳着有江宴行的这层关系,要是让江宴行听编排萧青音,恐怕不会有好果子吃。   莫说是这满朝的官员听了折松仁的话蹙起了眉头,便是江宴行的表情都有些难看,他眸色一冷,视线便转向了折松仁。   他还在同御史中丞骂骂咧咧,谁也不让谁,借此逼着御史中丞同他认错,还觉得自己那话说的分毫在理。   江宴行面色一沉,暗暗地喊了一声御史大夫,说话间警告的意味已经是非常明显了。   被江宴行这般喊了一声,折松仁这才不情不愿的闭上了嘴,对着御史中丞重重的冷哼了一声,这才作罢。   两人这般你来我往的口舌,除了江宴行开口阻拦,那高堂上坐着的永硕帝,从始至终都不曾说话。   其余人也是觉得这般吵架的两人所关话题都有些敏感,便丝毫不敢上前,生怕惹祸上身。   因着两人吵了架,这朝倒上的有些剑拔弩张,永硕帝只见这上奏者无人,便直接挥了挥手,吩咐着退朝。   御史中丞心里有气,他被折松仁气的浑身发抖,连带着迁怒了江怀拓。   本来萧青音年少时与江怀拓关系走的近,他便格外不喜这江怀拓,后来萧青音生了病,江怀拓便外出寻药,偶尔会寄来药方,虽丝毫不管用,但也逐渐消减了对他的偏见。   直到江怀拓回来,春蒐时惹得他家阿音从四轮车上摔下,后又被皇帝安排两人一起下江南,到现在他偷偷来信却不同他商量。   至此,他对江怀拓的厌恶态度已经全然回到了之前,更又加大的趋势。   他气了一路,可却在回到萧府后,立刻摆正了表情,愤怒之色瞬间烟消云散。   而后他进了府中,却看到院子里坐着的萧青音,和站在旁边的江怀拓——   江怀拓在御史中丞被江宴行召回的时候,也一同回来了,只是不曾告诉任何人,就连永硕帝也不知道。   一见到江怀拓,御史中丞原本压下的怒气又开始蹭蹭猛涨,人还没到跟前,那声音便飘了过去,“江小儿!你还敢来我萧府?!”   江怀拓彼时手里正放着一根湘珠玉簪,还有一枚紫蝶花钿,他捏着那花钿正要往萧青音鬓上戴,只是那银饰还未曾别入发间,便被一声爆呵打断。   萧青音自小便喜欢紫色,还有蝴蝶。江怀拓每到她生辰便会送她不同的紫蝶花钿,只是这一别几年,那堆着的生辰礼便只留这一枚紫蝶花钿了。   听出了声音后,江怀拓连忙收回手,对着御史中丞一拱手,老老实实开口道:“萧伯伯。”   这一声萧伯伯倒叫御史中丞听的冷笑,他直接绕到萧青音身后,双手扶着那四轮车的扶手,这才拿眼斜了江怀拓一眼。   视线落在他的手上,而后讥笑一声,“老臣可当不起四皇子的一声萧伯伯,如今四皇子可是陛下跟前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句话便能叫陛下这般唯命是从,我看那储君不多时便也是四皇子的囊中之物了。”   说罢,他顿了顿,冷哼一声,“我们家阿音卑贱如泥,万万不敢脏了四皇子的仕途。”   这话说得江怀拓云里雾里,莫说这储君他丝毫没有想法,便是他说的一句话便要陛下唯命是从,也是没有过的。   自打江怀拓春蒐回来之后,同永硕帝见得面屈指可数,连说话也不过只是寥寥几句,哪里就让永硕帝唯命是从?   他只有些费解,微微蹙起眉头,“萧伯伯何意?怀拓有些不懂。”   瞧江怀拓越是这般,那御史中丞便越觉得生气,本来是不想打理他的,可看着他惺惺作态的模样,便想干脆直接点出,看看他还有什么脸面这般继续往下装。   “你同苏若存查出那折松仁的劣迹,却念及旧情不同我说,偏偏还要偷偷以书信寄给陛下,包庇折松仁,这般惹我上朝丢脸,这难道还不是你做的?!”   闻言,江怀拓一脸的茫然,他眉头微微拧起,语气都有些吃惊,“那折松仁我并未查出蛛丝马迹,故此留苏若存续查。”   说罢,他顿了顿,“况且我同萧伯伯下了江南后,除了你知道的一封,其余的我并未同陛下寄过丝毫书信。”   这话说完后,不光是江怀拓一愣,连带着御史中丞都跟着愣住。   缓了片刻,他再看向江怀拓的表情便有些质疑,却还是顿了顿,说了一句,“今日上朝太子也在,你倒不妨进宫一趟。”   似乎两人都嗅出了里头的猫腻,江怀拓也不敢再耽搁,将手里的头饰握紧,匆匆出了萧府。   -   沈归荑这几日都在东宫住着,今日一早醒来后便瞧不见江宴行了,她起身盥漱后,估摸了一下时间,便吩咐人去备早膳。   那早膳刚备好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江宴行便回了东宫。   江宴行心里藏着事,早膳也只是简单的用了几口,便去了书房。   这几日一直便是这样,早上天一亮江宴行便去书房处理公务,到了晚上才搂着她入睡,几乎是忙得不可开交。   沈归荑也极为听话的陪着他,偶尔研磨,偶尔同他捏肩。   江宴行也从不同她避讳,那奏折批阅累了,也是会让她念与她听。   眼看着那堆积的奏折一天比一天少,可江宴行呆在书房的时间却一天比一日天多,沈归荑随着他去了书房后,便抬手轻轻的帮江宴行捏肩。   沈归荑并不会捏肩,虽说并不会有太大的效果,江宴行也不拦着他,任由那双柔荑在肩头轻浅不一的捏动。   只是两人在书房还未呆了一会儿,便听见外头说江怀拓求见。   这是江怀拓回宫之后,头一回主动来见江宴行。   另外则是,江宴行有些吃惊,这江怀拓不是在江南么,怎的会这般突然回宫来见他?   江宴行蹙额了蹙眉,虽是疑惑,却还是吩咐人进来。   江怀拓还是那老样子,一进书房便喊了一声六弟,待看到江宴行身后的女子之后,那表情才微微滞住,极快的闪过一丝惊讶,后而极快的消失。   他也不等江宴行开口,便极为自然额找了个凳子坐下。   江宴行只想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也不曾说话,由着他这般自如,先入为主的开口,“我方才在萧府,正好遇到了御史中丞回府。”   江宴行抬眸看他,眸色淡然。   “御史中丞说我在回来之前同陛下寄了一封信,”顿了顿,他迎上江宴行的眸子,“可我没寄。”   闻言,江宴行微微蹙眉,却依旧不动声色的看向他。   “六弟,我知道你不信,但自我得知父皇病好,春蒐回来后,我见他的次数,的确是屈指可数。”   他表情坦荡,语气不卑不吭,几乎看不出丝毫说谎的意思。   江宴行依旧不答话,而是这般定定的看了江怀拓片刻,这才勾了勾唇,问道:“那四哥可否回答我几个问题?”   “你问。”江怀拓答道。   “父皇说是服下你送来的药方这才痊愈,不知四哥何时将药方寄过来的?”   “上年冬,大概是霜降前后,我雇人快马送来,估摸到京城不过三四日。”   江宴行凝眉,便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四哥回宫可曾告知父皇?”   “不曾。”   “下江南后寄过几封信?”   “一封。”   问完,江宴行面色已经是极为难看,以他所知道的关于永硕帝展现给他的江怀拓,以及如今亲自告知他一切的江怀拓,两人的行为完全大相径庭。   那到底是永硕帝撒了谎,还是江怀拓撒了谎?   江怀拓并不知江宴行这边所知道的一切情况,只是见他眉头微蹙,一副表情不太好的模样。   他自然也知道自打他回来后,江宴行对他态度一落千丈,他只是以为江宴行是因着萧青音的原因才不爱理他,他倒也没当回事。   可如今看来,事情似乎远不及他想象的这般简单。   同江宴行一般默了半晌后,江怀拓却是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便开口道:“六弟,我记得春蒐那时,你说你回宫遇刺,你可还记得那些人可有什么特征?”   闻言,江宴行疑惑的看了过来,便见江怀拓摊开手,是一快撕扯下来的布条,上头用金线绣了个牛角。   他解释道:“我同御史中丞回来时,也遇刺了,这是我在那些刺客袍角发现的图案。”   顿了顿,他笑道:“六弟若是不信,大可去问御史中丞。”   这图案江宴行认得,正上次刺杀他的那波刺客上绣的图案,他自然是信江怀拓的话,但他怕的是,这是江怀拓的自导自演。   送走江怀拓后,江宴行只觉得蹊跷。   自打永硕帝醒来,那矛头便一直指向江怀拓,可偏偏江怀拓的表现的像是正有其事一般,让他不得不怀疑。   比如江怀拓趁着他去南齐时偷偷送药入宫,而后在春蒐时却又坦然应下自己却是送了药,再然后便是被永硕帝亲自派去解决江南盐官之事。   好巧不巧,与那盐商有关联的又正好是他的亲舅舅折松仁,他甚至亲自写了一封信,为折松仁做荐。   这所有的事,都像是江怀拓一手操控的,亦或者说是,展现给他的便是江怀拓才是操控者。   可这些事实又与江怀拓的话完全相悖。   江宴行知道江怀拓并非愚笨之人,相反他极为聪明。如果换成他是江怀拓,他是绝技不会将自己挂在悬崖边上,让自己成为眼中钉。   若是这一切的推动,都是皇帝打着江怀拓的幌子来分散他的注意力,开始暗中作祟,似乎这才更有说服力。   况且,江宴行现在已经很清楚的想明白,那命人给他挑画像散出消息让他听见,恐怕就是故意的。   这样他才会将选秀之事提上日程,交给御史大夫操办,后而永硕帝可以顺理成章的以目中无他之由,将御史大夫贬下,将折松仁提上来。   毕竟那御史大夫,是江宴行的人。   这般一想,似乎一切都说得通的,那永硕帝到底是从什么开始谋划这一切?   方才江怀拓说,最近的一方药,是从上一年霜降送进宫里的,可这药却送的悄无声息无人知道,一直到他去南齐这一个月里,才放出了消息说江怀拓送药过来。   恐怕,永硕帝打上一年霜降开始,便已经恢复了清醒,着手开始策划了一切。   那之后的刺杀,以及种种,江宴行的思路终于开始清晰了些许。   -   江宴行这般想明白后,便又是一整日的忙碌,沈归荑这般陪坐,细数下来足有五六天之久,她甚至觉得单单坐着,便浑身乏累,莫说江宴行这般天天批阅奏折,翻阅书籍。   直到第二题傍晚,天色即将要暗下来,沈归荑便想劝江宴行歇一歇。   可他却丝毫没有反应,沈归荑便凑过去钻入他的怀中,坐在了他的腿上,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该歇歇了,你这般用眼会乏的。”   少女窝过来时便带着一阵清淡的馨香,如此被她捂着眼睛,江宴行也觉得好似累了,便拽住她的手腕拉下,将她环在怀里。   垂眸看她,淡淡问道:“那你想做什么?”   沈归荑想了想,还是觉得去玉舜池泡澡解乏,便拉着江宴行同她一起洗澡。   江宴行拗不过她,便由着沈归荑拿好了新衣裳,两人去了玉舜池。   那引入的温泉水自然是有用的,沈归荑不过是泡了一会儿,那浑身的乏力便已经消去了一大半。   两人便在玉舜池多泡了一会儿,这才换上新的衣裳,出去后外头天已经黑了。   沈归荑里衣松垮垮的用丝带系着,外头只裹了一件薄薄的软衫,乍一出来夜间的凉风倒叫她冷的倒吸一口气。   江宴行轻笑了一声,便将自己的外头接下来给她裹上。   两人就这般一前一后回到了寝殿,刚一进来,江宴行瞧见那外间桌案上也摆着一小摞未处理的奏折,便又走过去坐下,翻开奏折。   他只是想着那不过是几本,用个一炷香的时间便能看完。   沈归荑见了便真觉得江宴行疯魔了,好不容易哄着他跑了个澡,歇息了片刻,谁曾想他一回来便是继续批阅奏折。   她看的心里窝火,喊了一声江宴行,便连忙跟上去要拽他,可她觉得拽他又拽不动,用手捂也不太行。   她左看看又看看,便只好解了自己腰间的丝带,平摊开蒙住了江宴行的眼睛。   腰间的里衣没了丝带的束缚,便直接松散的岔开,沈归荑刚蒙住了江宴行眼睛,尚还来不及拢住身前的春色,便被江宴行拉入了怀中。   沈归荑惊呼一声,便半倚着坐在了江宴行的腿上。   那蒙在男人眼上的粉紫色丝带被他拽的解开,另一端垂下落在了少女的脸上,而后滑到她的颈后。   江宴行将那丝带拉下,捏在手里,看着沈归荑还未褪下惊色的眸子,嘴角略微勾起,淡淡的问了一句,“怎么,几本奏折的时间也等不起么?”   沈归荑哪里是这个意思,她不过是不想江宴行再去看奏折,无可奈何才扯下腰间的丝带。   她尚还来不及摆手解释,便觉得身后的手臂微动,那落在自己眼前的丝带被抓住,而后只觉得额头一紧,眼前也跟着暗了下来。   江宴行捏着丝带的一端,轻轻一系,便反手将沈归荑的眼睛蒙了起来。   沈归荑唔了一声,刚想抬手去拽,把耳侧便传来一道热气,耳垂也被咬住。   男人的声音有些喑哑,热气喷洒时让她忍不住的发颤。   “拽什么?之前不总是害羞么,那蒙着眼睛呢?” 第64章 追妻(十二) 可还痒吗吗   沈归荑身子后仰, 就这般斜靠在江宴行的手臂上。   那丝带并不厚,却因为她叠起的原因,将视线混淆的看不出任何东西, 除了一些极为薄弱的亮光,几乎等同于眼前漆黑一片。   她的手在想要抬起摘掉丝带的时候,就已经被江宴行禁锢住了。   因着被江宴行拉进怀里的动作,那原本半敞的衣襟便更加松散, 蒙在眼睛上的丝带倒也影响不了什么, 沈归荑在意着自己的衣裳, 被江宴行拽着手时, 便挣扎了两下。   “你松开我!”沈归荑扯了两下, 奈何江宴行拉的有些用力,像是生怕她挣脱一般, 尤其是在她挣脱时还紧了紧。   这让沈归荑不由得想起了前几日她中药时, 江宴行将她手捆在一起的情景。   那种感觉, 她实在是不想再回忆第二次。   沈归荑便连忙软了声音开口道:“你别拽着我胳膊,我......我裙子还开着呢, 你快松开我。”   少女的眼睛被蒙住,只露了个小巧的鼻尖和饱满的樱唇,额前的发丝有几缕儿被压在了那丝带下头。   江宴行闻言并不接话, 只是轻笑了一声,后才开口,“先别动。”说完,他松开了沈归荑一只手, 抬手,弓起手指,指尖将她被压在丝带的碎发给勾了出来。   沈归荑只觉得眉间一道极为轻浅的拉扯触感, 之后衣领便紧了紧,与此同时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我帮你。”   因为眼前什么也看不见,沈归荑只觉得自己听觉以及感知能力都被无限放大。   原本气息喷洒是微弱的痒意在此番情景下,已经是直接从耳尖传递到腰侧,连带着直接酥了半边身子。   脖颈上衣领轻微拉扯的触感也被无形之中加深,好似轻羽一般挠过,让她身子不由得跟着一颤。   沈归荑坐在江宴行的腿上,她便是躲一下或者轻颤一下,从腿部传来最直接的触感都能让江宴行直接感知得到。   他将搂着沈归荑的腰,将她扶着坐直,这才将下巴抵在沈归荑的肩头。   他的手绕过沈归荑的身后,手指便轻轻压在她的腰侧。   少女微拢的衣领并不严丝合缝,顺着那清瘦凸起的锁骨交叉而下,那掩在里头的肌肤竟是要比那薄衫还要白一些。   桌案上灯台的烛光忽明忽暗,斜着照过来,便能钻入那对襟的衣缝之间,将那隐在里头的景色给照亮。   江宴行垂眸,顺着怀中少女的脖颈一路看下去,眸色稍微暗了些。   他原本替沈归荑压着腰侧的衣边的手动了动,那紧贴着的衣料便微微敞开。江宴行搂着沈归荑的手臂又紧了一些,那指尖便被掩入了衣边里。   因着沈归荑被蒙着眼睛,眼前一片昏暗,对于周遭的事完全处于一个未知的状态,腰间突然触上一点凉意,她便条件反射的一颤,按住了江宴行的指尖。   “你乱动什么?”沈归荑语气有些埋怨。   江宴行只听着她声音哀怨,便只是笑了一声,却不答话。   手被沈归荑紧紧按着,江宴行也不再乱动,他只是揽起沈归荑的腰,另一手绕过她的腿弯,将她横抱起,然后进了内室。   沈归荑只觉得身子一轻,便被江宴行抱起,随着脚步声和珠帘击打的啪嗒声落下后,江宴行弯腰,便将她放在床榻上。   少女半跪着坐在上头,眼睛上蒙着的浅紫色丝带从脑后绕到了跟前,顺着颈侧一路垂下。   她身子略微倾着,手撑着床榻上,指尖动了动,作势要抬手。   江宴行就坐在床沿,见她手指动了动,晓得她要做什么,便抬手去拦,抓住了她的手腕。   沈归荑这般姿势正对着江宴行,身子略微倾下时,那衣襟便敞的更开了,床头泛着清辉的珠光洒下,几乎要将那里衣衬得如薄纱一般。   少女饱满的樱唇微抿,似乎因蒙着眼睛而看不到丝毫东西感到有些紧张,亦或者是对未知的警惕。   他拇指指腹压在沈归荑的手心细细的摩挲着,而后将她慢慢扯到跟前。【拉手】   与此同时,他的手指也一路顺着少女的手背往上,最后停在了她肩头,指尖点着那松垮垮的盖在肩头的衣料,微微一勾,那薄衫便顺着肩头滑了下去。【脖子以上】   江宴行的指尖想一路紧循着薄衫落下的轨迹走,但这毕竟是第四次锁了,他觉得还是不要这么冒险,然后就没敢动。   少女清瘦的蝴蝶谷极为好看,两肩中凹出一道流畅脊沟。   也不知是衣料滑掉的触感宛还是什么,细软的轻羽,若隐若现,朦朦胧胧,带出了一道微弱的痒意。【没动手】   沈归荑想躲,身子便往后靠了一些,可她方有这个意思,便被江宴行揽着腰抱到了跟前。   少女背对着着他,衣料顺着两肩滑下,堆在腰侧。   像是在那蜿蜒而下的雪山,带着流畅的弧度,远远望去如玉一般,干净不染尘泥。   江宴行的手撑在沈归荑的腰侧,薄唇贴在他的后耳轻吻着,“乖,别乱动。”   不过是轻飘飘的四个字,那落入耳中倒像是催眠一般,沈归荑竟也是僵直了身子,不敢乱动丝毫。   感受到少女身子的僵硬,江宴行视线落在那一片无垠的雪地之上,一道深凹下的浅沟嵌入其中。   他扶着少女的腰让她弯下,双手抵在床榻上以此来支撑着身子。   而后,江宴行这才收回手。   -   江宴行好似出现了幻觉,他身处在那漫天的大雪下。   一望无际雪色,眼前是一面小巧精致的雪山,雪上平面还有一道凹下的雪沟,泛着晶莹剔透的白。   他慢吞吞的走到雪山跟前,抬手,指尖落在了那雪沟下的末端。   他点的极轻,顺着那凹陷一路滑上,指尖是雪沟传递给他的触感,微凉又顺滑。   江宴行眸子微动,他突然想尝尝,雪是什么味道的。   思及此,他便又将手撑在了那雪山的两侧,而后他微微俯身,垂额。   薄唇落在了雪山根,那纤弱宛如柳枝般的玉山两侧中间。他探出舌尖,细品那雪花在舌尖融化的味道。   -   沈归荑双手撑在床榻上,肩头微微抬高,腰背向下微折,便呈现出一道如弯月般的弧度。【没动手】   好似是雪花落在了身上,带着些凉意,真的不能写了,我已经被锁第七次了,我快疯掉了,身子稍有些不适的一颤,而后那雪花便融化开,呜呜我的字数怎么办,我还差好多字要补。   这种感知让她头皮发麻,半压着抵在床榻上的手用力握起,轻微的“唔”了一声。【握手】   被锁了第五次后,江宴行的手已经极为老实,连腰也不敢碰了。   凛冬之地的雪山好似因着温度的上升要融化了,那道凹下来的不能描写,一描写就会被审核锁进小黑屋的地方不再是那般呜呜呜形容词也不能用了,用了在打擦边球,雪花融成一道清透的水色。   那力道说重不重,感触极为轻浅,还带着一痒意,可偏生说轻又轻,哪怕是动了一分一毫,沈归荑都能感知的清清楚楚,并且给予充足的反馈。   很痒。   那痒意一路从脊椎蔓延到头皮,再从每一根发丝里宣泄出去,发根还残留着的余痒又聚在一起,顺着血液直接扩散到四肢百骸。【没描写】   随着那温热逐渐上滑,江宴行抬手,对不起家人们,这个真的不能再抬了,抬了就被封第七次了。   他从雪山根处终于爬上了山顶,而后抓了一把堆积的雪花在手里。   雪花松软又滑润,被体温极快的被融化,变成极小的一点团,糅合在一起后,那一点圆就我真的知道错了,什么圆圆方方扁扁的再也不写了。   沈归荑手臂都在发颤,皱着眉头,薄唇紧紧成一线,好似是在强忍着什么。   少女的蝴蝶谷极为漂亮,骨线流畅,清瘦却不会显得过于孱弱。   沈归荑觉得身上每一丝毛孔都被无限放大,每一分每一秒的都是在折磨,她甚至觉得时间流淌的极为缓慢,直到那股不适在她后颈处停下,她才暗暗的舒了口气。   江宴行吻着少女的后颈,那鬓间的馨香钻入鼻息,混着清甜的雪的味道。【脖子以上】   少女的长发已经松垮垮的半挽了起来,以一根素白玉簪固定,依稀有几缕碎发散落下来,便有了些凌乱的美感。   江宴行将脸埋在少女的后颈处,另一手抬起,拔下她鬓上的玉簪。   那挽起的三千青丝没有了固定,便如泼墨一般散落下来,绕着沈归荑的颈侧,搭在了身前垂下。   散落下时,发丝的馨香又浓郁了些许,甚至还有几根碎发粘在了江宴行的唇缝之中。   江宴行一手揽过沈归荑的腰身,同她一般略微俯下身子,另一只手抵在床榻上。   薄唇从她的颈侧滑至到耳垂,张口将那光洁的耳垂咬紧了口中。【脖子以上】   他的手从沈归荑的双臂下绕过,然后落在她的肩上,指尖点在她的锁骨上来回摩挲。   那五指修长,拂过少女的脖颈,从下颌滑至到颈窝,再从颈窝滑至到另一侧的耳后。【脖子以上】   江宴行的指尖泛着轻微的凉意,好似玉滑着一般,沈归荑只觉得痒的不舒服,便抬手抓住了江宴行的手。   只是她刚一碰到江宴行,那手便抽回,将她的手压在了锁骨之上。【脖子以上】   男人喑哑的声音便从耳侧传来,“这般痒么?”   那声音带着笑,又带着微弱的戏谑。   说罢,沈归荑便觉得自己的手腕被江宴行握住,他稍微用了些力道,便拽着她的手腕一路顺着锁骨下滑。   江宴行的手指贴着沈归荑的手背,五指顺着她的指缝滑下,迫使少女的手能顺利张开。   他牵引着沈归荑的手拉起,带着她去了凛冬雪地。   抓了一把松软的雪捏在手里,充盈在手心,带着凉意和柔软,宛如要化开一般。   江宴行的五指稍微用力收紧,少女的手便不由得也微微弯起,五指捏压下,手心滑顺的触感便格外的清晰。   男人半掩起眸子,声音低抑,热气充盈在耳廓,他低笑了一声。   轻声道:“你自己来呢,可还痒?” 第65章 追妻(十三) 只养我自己   沈归荑被江宴行拥在怀中, 手心的触感是从来没有过的柔软。   她脸红的如熟透了的虾子一般,便要从江宴行压着的手心里抽出。   奈何江宴行握的紧,她丝毫挣脱不出。   沈归荑微微侧身, 回头看江宴行,因着凑在她耳侧,沈归荑回头时,那薄唇便落在了她的颊边。   江宴行另一只手捏着沈归荑的下颌, 迫使她抬起头, 回应自己的吻。   少女的眼睛从始至终都被系带蒙着, 眼前昏昏暗暗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只能感知到薄唇上的凉意, 以及牙齿厮磨的轻微痛感。   帷帐被放了下来, 将两人掩在了床榻里头。   上头坠下的流苏穗条左右来回颤着,好似被风吹动一般。   沈归荑躺在榻上, 双手环住江宴行的脖颈。   那系带在眼前只是松垮垮的打了个活结, 因着两人推搡时, 那系捆起的结已经从后脑移到了鬓侧。   江宴行的薄唇贴着沈归荑的鼻尖往脸侧划过,最后在那系带的结上停下, 他牙齿咬着一端,轻轻往下一扯,系带便松开。   由看不见而衍生的不安因着系带的脱落而消失, 映入眼帘的是男人幽深的眸子,以及那黑如鸦羽的睫毛。   随着系带脱落的同时,江宴行薄唇便堵住了沈归荑的嘴,舌尖微动。   与此同时, 沈归荑身子一动,眉头蓦地蹙起,不由自主的轻“唔”出声, 那声音带着娇,带着颤。   剑入剑鞘,让她毫无防备。   -   沈归荑本不是想这样的,她不过是瞧江宴行这几日忙于公事,怕他累着眼睛,却不想又被他折腾了一晚。   可气的还是第二日江宴行还拿这话调侃她,说什么你嘴上说怕我累着,偏偏又那般勾.引我不得消停。   沈归荑被他说得又气又羞,原本还好生生的坐着用膳,闻言便是再也绷不住了,将筷子往桌上一叩,气冲冲的看向他,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   “江宴行!你要不要脸!”虽说她语气暗含警告,可那因着生气时的声音更是又软了些,便没有丝毫威慑力。   知道她是不好意思,江宴行被她瞪了一眼,倒也浑然不在意。   他手里还端着盛粥的玉盏,勺子停留在他指尖。闻言手也不停,捏着勺柄在玉盏里搅了两下,也只是淡淡的看了很沈归荑一眼,而后收回。   视线越过她,落在了旁侧深埋着脑袋的刘平乐身上,顿了两秒,江宴行才开口:“听到没刘平乐,三公主嫌你在这她害羞呢。”   刘平乐分明已经站着的极为靠后了,甚至恨不变直接变成身后的木椅子以削弱存在该,可偏偏还是能被江宴行拎出来说话。   闻言,刘平乐惶恐的又后退了两步,“奴才该死!”   说完一句,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扰了殿下和三公主的雅兴,奴才该死!”说着,他还一副极为后悔的模样对自己掌嘴。   沈归荑自然是听到了那微弱的拍打声,连忙开口打断了他,然后对着江宴行不赞同道:“我这是在说你,与他有何干系?”   同江宴行说完后,沈归荑又看向刘平乐,吩咐道:“刘公公,你先下去罢。”   这话说的倒叫江宴行不由得挑起眉尾,他半掩着眸子,眼尾扫出了一抹懒散之意。   待刘平乐走后,江宴行才掀起眸子,好整以暇的瞧了沈归荑一眼,视线落在身上,莫名让沈归荑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江宴行把手中的玉盏搁下,然后勾了勾唇,淡淡的说了句,“过来。”   这一声,约莫是沈归荑听到的最漠然的一句。   她本来不想听话的,但是略一迟疑,还是站起了身,乖乖走到江宴行跟前。   见沈归荑将手埋在了袖内,江宴行便拉起她的手,握在了手心,指腹压在她的手背上毫无规律的摩挲着。   半晌,才听得他一句问:“怎么,听刘平乐掌嘴你心疼了?”   若是给沈归荑一百次猜江宴行心思的机会,她都猜不出江宴行会这般问。   她眸子微微一怔,看向江宴行的表情便有些疑惑和不解,她蹙起眉头,“你怎么会这般想?”   江宴行原本是垂着眸子,闻言便也不由抬眸,迎上沈归荑的视线。   少女的眸子清透干净,除了那浓郁的疑惑,江宴行便再也看不出其他的情绪。   这样的表情宛如一根羽毛一般,在江宴行的心上轻挠着,让他莫名有些不舒服。   他不知道沈归荑是真的不懂他这话的意思,还是说故意不懂。   江宴行握着沈归荑的手稍微用力,然后将她强行拽到自己的跟前,揽着她的腰环在了怀里。   沈归荑侧坐在江宴行的腿上,倚靠着他的手臂,抿唇看着他。   看着少女柳眉蹙起的弧度并未褪下,他便额头抵着沈归荑的额头,鼻尖也几乎要贴在一起。   “那七公主要我如何想呢?”江宴行反问。   这一句反问的确是难倒了沈归荑,她并不太懂江宴行的意思,也不懂江宴行怎么会问出那样的话,本来就是江宴行当着刘平乐的面调侃她,她觉得害羞,便回击了他一句。   这压根就不关刘平乐,还硬是扯上他,怎么到江宴行的嘴里就变成心疼了?   沈归荑抿了抿唇,小声道:“这本来就和刘公公没关系啊,是你乱说话的,你干嘛要迁怒他。”   闻言,江宴行定睛看了沈归荑半晌,这才轻笑了一声,原本抵着她的额头也随之撤开,江宴行眸子半压着,添了一抹倦怠之色。   “那七公主为何不反省一下,万一我是在迁怒你呢?”语气极为平淡。   “我?”这话说的沈归荑便更费解了,她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说的话,细想也没觉得有丝毫的不妥的地方和过分之处,怎么就能让江宴行迁怒了。   这般一想,她眉头蹙的更狠,看向江宴行时眸子里便是更深的费解:“我可是哪里惹到你生气了?”   闻言,江宴行唇角勾出了一道极淡的弧度,只是那弧度却丝毫算不得笑,“生气倒不至于,”说罢,他抬手,指腹抵在沈归荑的下颌处,轻轻一挑。   他语气也随之也冷淡了下来,“就是不太听话。”   说罢,江宴行望入沈归荑眼底的眸色暗了些许,沉下了声音喊了一声沈归荑的名字。   那原本被指尖挑起的下颌已经换成了双指捏起,让她丝毫动弹不得。   沈归荑被江宴行捏的吃痛,轻唔了一声,便抬手握住了江宴行的手腕。   她刚想往下去拽,便瞧见江宴行眸子微微掩下,视线似乎落在了她的手上,见势,沈归荑的动作微微一顿,便不敢再动。   江宴行视线不过是只在她的手上停留了不足一秒,便又收了回来。   再迎上他的视线时,只觉得江宴行的眸子暗如一汪潭水,深不见底。   之后她看到那平静的潭水泛起涟漪,男人的声音也随之响起,“七公主可知,什么叫听话?”   说罢,他不等沈归荑开口,便松开了她的下颌,握住少女的手,迫使她伸出食指,指尖落在了她的唇上,“这里说的,”   手指离开那饱满的樱唇,点在了少女的耳侧,“这里听的,”   他又顺着少女的耳侧滑下,落在了她的胸口,“这里装的。”   江宴行顿了顿,才淡淡开口,“只能是我。”   沈归荑听得一头雾水,竟不想江宴行还没说完。   男人话落后,引着少女的指尖又从新回在了她的唇上,淡淡道:“这里,”   从樱唇到鼻尖、眼睛、耳垂、脖颈、锁骨。   江宴行握着的少女的的指尖都一一点过,与此同时,他新指着一个部位,还会说上一句“这里。”   他几乎要将少女身子的所有部位都指了个遍,最后,才落在少女的腿心上方,轻轻一指,“还有这里。”   而后将沈归荑的柔荑窝在手心,语气平淡,“也都只能我碰。”   这般挨个指了个来回后,沈归荑才有些明白了江宴行话中的意思。   她好似是明白了,又好似是不太明白。   她知道江宴行是想警告她要老实一点,识趣一点,安分一点,既然是与他有了关系,做了他的金丝雀,便只能听着他,说着他,还要时刻念着他。   可沈归荑觉得这些她也都做到了,便是江宴行偶尔的一些羞耻的要求她都不曾拒绝过。   但沈归荑也能从江宴行的话中听得出,江宴行的要求好似远远不止这些,还有另一层意思。   而且,好似这另一层意思,才是江宴行所说的迁怒她的真正原因。   思及此,沈归荑脑海里忽而闪过一道白光。   不过下一秒便立刻被她否认,她觉得不可能,也极为不现实。   她有求于江宴行,所以将自己给他,对他百依百顺。   江宴行亦是如此。   若说这位年轻的太子殿下真是对她动了心,倒不如说她是痴心妄想。   沈归荑心下暗自摇头,连忙抽回思绪,她迎上江宴行的眸子,回应了他一个我自然晓得的表情。   而后,她凑近江宴行,学着江宴行方才的动作,自己的指尖落在他的唇上,“你这里也是,”说罢,她指尖又顺着江宴行的颈侧滑动,指尖朝着腿心的方向轻轻一点。   “还有这里,除我之外的女人,也都不许碰。”   说到这,她似乎还觉得不够,略微倾身,樱唇贴在江宴行的耳侧。   气息温热,声音咬的极软,“你也只能有我一个金丝雀。” 第66章 追妻(十四) 你快抱着我   沈归荑留在东宫用了膳, 又陪着江宴行处理了好大一会儿公务后,腰便有些酸了。   她站起身在书房里原地走了几圈,下意识又揉了揉腰。   这般动作自然被江宴行看在了眼里, 他放下手中的朱笔,放在了笔搁上,问了句,“怎的?腰不舒服?”   虽被江宴行这般问出来有些怪怪的, 沈归荑却还是点了点头, “坐的久了便有些酸。”   闻言, 江宴行便想起了昨晚, 少女或撑着床面, 或撑着墙壁,腰几近要折成了一道弯月。   与此同时, 他又想起了前些日春蒐在太子行宫时, 陈太医说的话——少行房事。   他这几日细想来, 也觉得似乎有些并未照顾到沈归荑,虽说他都注意着尽量不让她着凉, 却一时也忘了她身子弱这一茬。   江宴行垂眸瞧了一眼沈归荑手边的茶盏,已经见了底,茶蛊里的茶水也只剩下了小半壶, 便吩咐刘平乐过来添茶。   于是,他就在沈归荑说要回百花殿时,便示意沈归荑将那茶喝完才能走。   沈归荑一愣,以为是她听错了, 便疑惑的看向江宴行,问道:“你说——”   说话时,她抬手指了一下那茶蛊, 迟疑道:“.....要我把这喝完?”   江宴行顺着沈归荑的手指看向那茶蛊,茶蛊是小巧的紫砂壶,并不大,大抵也只能将那茶盏倒满三回。   他想到那陈太医说沈归荑因为身体缺水才发了高烧,生怕她因着昨晚的事再引起高烧,就瞬间不觉得这三盏茶多了。   便迎上沈归荑的视线,而后点了点头。   看到江宴行一本正经的点头之后,沈归荑眼睛微微睁大,眸子里尽是难以置信。   少女显出的那副表情好似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一样,倒叫江宴行看的不由得蹙了蹙眉。   沈归荑十分不理解江宴行这个奇怪的要求,“我不渴啊.....”   可江宴行哪里是怕她渴,而是怕她同上回一般再高烧好几天不退。   被沈归荑拒绝,江宴行倒也不好直接解释,便只是说让她喝了才能回去。   沈归荑实在是拗不过江宴行,硬是在他的“监视”下,喝完了三盏茶水,才终能出了东宫。   她本想去繁灵宫瞧瞧许若伶,便绕开了去百花殿的路,顺着那繁灵宫的方向走。   繁灵宫地方远了些,途中路过虞妃的宫里,便瞧见那宫门紧闭,外头跪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沈归荑认得,正是害她惊马的姝贵人,陈莺瑶。   陈莺瑶正好跪在了那日头底下,阳光后洒在她背上,便在那地上拉出了一道极长的斜影。   她穿了一身素白的长裙,连鬓上的簪子也不如曾经那般精致,卷着帕子捂在眼角,好似在擦泪。   旁边同她一块跪着的是她带进宫的丫鬟。   沈归荑虽好奇,却也没凑过去瞧她,隔了一段距离,便能听见她断断续续的哭声,嘴里说着什么表姐,陛下,莺瑶知错了云云。   她算了算日子,约莫已有一个半月不曾见过陈莺瑶了,若是照往常,她一个贵人打扮的竟是比妃子还要光鲜,哪里像今日一般素色。   陈莺瑶不喜欢她,她也不待见陈莺瑶,见她这般模样,沈归荑不过是多瞧了两眼,便不再过多停留。   到了繁灵宫时,许若伶正坐在那秋千上,手里端着一碗吃的只剩下一半的冰沙,那秋千荡来荡去,她便一手挽着吊绳,一手拿着勺子往嘴里送。   见沈归荑来了,许若伶便连忙停住那晃荡的秋千,将勺子放到那琉璃碗里,站起身来迎了上去。   她眸子笑成了弯月,连忙去拉沈归荑,“可算知道来找我了?”   沈归荑知道许若伶这般说不过是为了调侃她,便也只是笑笑,并不放在心上,由着许若伶拉着她的手将她拉到秋千旁边停下。   两人便一人荡着一个秋千坐着说话。   这几日一直呆在东宫,沈归荑便极少出来,更别说去找许若伶了。   许若伶性子极为八卦,在萧青音走后,那繁灵宫便只剩下了她自己,原先沈归荑在这住了一个多月,后萧青音又住了大半个月,适应了这热闹的环境,突然就剩下了她自己,倒突然还有些不习惯。   这几日她听了宫里哪位贵人的猫惊了宫里哪位妃子,亦或者是宫里哪位身边的宫女打了宫里哪位答应身边的宫女的脸。   这些八卦她只是听说,却苦于没人一起听着消遣,她几次去找沈归荑还扑了个空,真真是快叫她憋死了。   沈归荑听她一边吃冰沙,一边同她讲这些琐事,却是突然想到了方才来时瞧见的陈莺瑶。   便好奇问了一句,“姐姐,我方才过来时瞧见那虞妃姐姐宫门口跪着的姝贵人,你可知是怎么了?”   听沈归荑一提,许若伶这才想起来她竟是忘了这事,便一拍大腿,看向沈归荑时表情就有些幸灾乐祸。   说话时的笑意都抑制不住。   “你听我跟你好好说,”许若伶清了清嗓子,端起了说书的架势来,“之前不是那陈莺瑶设计害你吗,你那时候没瞧见来着,我可是清楚。”   “她知道你被太子救了,自己心里怵得慌,便装模作样的要来太子行宫解释,笑死我了,谁要听她解释,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其实本来我也不知道的,就是听她在外面嘤嘤婴哭得厉害,我就出来瞧了她一眼。这不是后来在那宫门口等了一下午也没见到人,就回去了。”   “后来太子受伤了,她就又来瞧江宴行,还被皇后瞧见了,听说她是前脚还在伺候着陛下被赶走,后脚就在太子行宫外头候着了。”   “她这点小心思,生怕当别人傻呢,这事自然而然也就传到了陛下耳朵里,直接将她的贵人降到了答应。”   “偏生她又蠢又笨,仗着是虞姐姐的表妹就胡言乱语。硬是拖累虞姐姐禁足三个月。”   说到这,许若伶轻啧了一声,摇了摇头,“关键还不是这个,是那陈家人不知满足,以陈莺瑶进宫当了贵人便能高枕无忧,干了不少缺德事。”   “太子不过是添了个火,那陈家便直接被陛下贬出了京,如今这陈莺瑶,除了巴结着虞姐姐,她便没别的办法了。”   许若伶并未仔讲其中的经过,只是粗鲁的总结了一番。   沈归荑一听江宴行从中煽风点火,她才想起来当初江宴行问她对于惊马怎么看。她虽是说了,可一直到现在也没听江宴行说,她便安慰自己只当是吃过一次亏,下次注意便可。   却不想江宴行早已就在私下解决了。   她听得略有些吃惊,眸子闪了闪,却也只是点了点头,不再言它。   许若伶拉着沈归荑说了痛快,两人说话时,她还间或挖着冰沙喂给沈归荑吃。沈归荑也不拒绝,乖乖的吃下。   沈归荑在这繁灵宫待了一整天,她就听许若伶东一块西一块的分享,也听得津津有味。   直到天际变成了一道乌金色,沈归荑这才说要回百花殿,许若伶便说要沈归荑留下用了膳再走。   她想了想,倒也可行,回到百花殿也不用特地再开灶了。   只是这许若伶这边晚膳刚吩咐下去不足一盏茶的功夫,就瞧见玥嫔提了两小坛子酒入了宫。   这玥嫔名叫陈忘惜,原是京城响当当的艺楼弹箜篌的娘子,因着姿容太过出挑,便被永硕帝纳入了宫中。   陈忘惜无父无母,是个孤儿,打小被那艺楼的秋妈妈抚养长大,亲自教她礼仪、习书、弹箜篌。   直到那艺楼前几年被一个富商买下,变成了青楼后,秋妈妈便不再做这些了。用积蓄给自己安置了个小宅子,余下的钱便开了个免费的粥铺,是专门救济那路边要饭的乞丐。   即便不是乞丐,路过时,自然也是可以讨一碗喝的。   若说陈忘惜最割舍不下的人,便是那艺楼的秋妈妈,她甚至每月的俸禄都会拿出一半送给秋妈妈。   后来时间长了,秋妈妈年纪也大了,身子骨不好,便不再施粥。   竟不想那常年喝惯了秋妈妈免费施粥的小乞丐们将这当成了理所应当,见她不再施粥便去讨说法,见说不通,便要入室抢劫。   秋妈妈嘴里骂骂咧咧说要报官,那群小丐心里怕,便一人一脚,将那秋妈妈硬生生的活活踩死了。   沈归荑对陈忘惜第一印象便是个病弱美人,安安静静,说话都是轻声细语,却不想在今日对她改观了印象。   陈忘惜心里难过,便拉着许若伶和沈归荑陪她喝酒,喝的多了,她便大声的哭,大声的骂。   骂世道不公,骂天子无能,骂自己蠢笨,还骂了那群小丐不得好死。   沈归荑和许若伶都喝的晕晕乎乎想要醉了,她却没醉,她靠在木椅上,看着已经有些再说胡话的两人。   许若伶跟着她附和:你说得对,皇帝那个老不死的,比那群天杀的臭要饭的还坏。   她同陈忘惜一同骂了几句,视线落在了对面沈归荑身上,这才好似刚发现沈归荑这个人一般,哎呀了一声,“小沈怎么也在这,她可不能在这呀。”   说罢,她眯着眼看向陈忘惜,慢吞吞的砸着嘴,“好妹妹,你,你快去叫太子过来,把小沈给领走,我、”她吞了口唾沫,抬手拍了拍陈忘惜的胳膊,“我这幅样子,自己都顾不上呢......”   陈忘惜听的疑惑,也不知道许若伶说的是真的假的,可瞧她这幅喝醉了的模样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也觉得不太像是假的,便吩咐了人去东宫送话。   不多时,江宴行便来了,陈忘惜瞧见江宴行果真来了,便有些惊讶。   她下意识的看向沈归荑,少女手肘抵在桌案上,双手捧着下巴,睫羽如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慢吞吞的眨着。   沈归荑见陈忘惜回头,便也循着她的视线看去,便看见了不远处往她这边靠近的身影。   她眯了眯眼,看清楚那是江宴行后,便啊了一声,然后站起身,往江宴行那边跑,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   陈忘惜见沈归荑朝着江宴行扑过去时,眸子猛地瞪大,有些不可置信,但紧接着又看到江宴行自然而然的揽住了沈归荑的腰后,那吃惊便成了意味深长。   沈归荑嗅到了那熟悉的紫檀香,便松开他,抬眸看了一眼江宴行。眨了眨眼,定睛看了他几秒,好似在确认,片刻后,她才眸色一喜,“你来啦?”   江宴行看少女眸子朦朦胧胧,颊上也浮上一抹浅淡的绯色,鼻息间是一阵若有若无的酒气,便不由得蹙了蹙眉,问道:“你喝酒了?”   闻言,沈归荑郑重的嗯了一声,同时还特别用力以及肯定的点了点头,“我喝酒了!”   说罢,她眼巴巴的看着江宴行,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开始哼唧着撒娇,“所以,我好困,头也沉,我好像喝醉了 .....”   说着她就要往他身上凑,拉着江宴行的手臂环在自己的腰上,小声的嘀咕道:“我走不动了,你快抱着我。” 第67章 追妻(十五) 我们偷偷地   江宴行被沈归荑拉着手, 硬是要往她腰上环。   见他第一时间并未有动作,少女便有些委屈,语气也着急了起来, “你怎么不抱我啊。”   那模样好似他稍慢一步,沈归荑就会哭出来一般,江宴行便只好依着她,抬手环住了少女的腰, 拂在她的背上轻轻的拍着, 以示安抚。   陈忘惜就坐在不远处的石桌旁, 对面是撑着下颌醉的晕乎乎的许若伶。   她亲眼看着江宴行在知道沈归荑醉了酒后, 眉头蹙了起来, 似乎有些不悦,而后又见他无可奈何的将她搂进了怀里。   这中合理又极为不合理的场面, 陈忘惜约莫她这辈子也只能见这一回了。   虽说她这在庙里一呆就是好些年, 可却时常会收到许若伶的信, 那信里偶尔提了江宴行几句,陈忘惜也晓得江宴行的脾性。   这不近女色倒也还真不近女色, 这好不容易近了吧,对方身份还大有来头。   她迎上江宴行的视线后,便对着他点了点头, 笑的有些意味深长。   江宴行晓得陈忘惜同许若伶关系好,人安分,心也不在这宫里,对她自然是放心的, 故此被她那般看了一眼,也没什么太大的表情。   视线从陈忘惜身上转到许若伶那里,便问了一句, “婵贵妃如何了?”   陈忘惜瞧了许若伶一眼,模样只是瞧着思绪有些混沌,但她知道许若伶不过只喝了几杯,便开口道:“她尚可,我自会照顾她,太子殿下只需将三公主安置好便可。”   江宴行本来也就是这个意思,见陈忘惜直接开口,便也不再多说,只是对她点了点头,这才拦腰将沈归荑横抱起,出了繁灵宫。   沈归荑自小便没喝过酒,当然陈忘惜今日带着这两坛酒,她也不过只是喝了几杯而已,就喝成了这般模样。   少女窝在江宴行怀中十分安静,双手松垮垮的环着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的衣襟前。   鼻息传来的是浅淡的紫檀香,因着醉了酒而迟缓的思绪,让沈归荑尚辨不出味道,她吸了吸鼻子,似乎是深嗅了一下,这才品出了是江宴行身上的味道。   而后她这才环紧了江宴行的脖颈,往他跟前凑了凑。   江宴行原本是要用膳的,只是看那桌上的信尚有几封不曾拆开的,便寻思先看完再用膳也行,只是他还未看完几封出来,便刘平乐说繁灵宫里来人了,请他过去。   平日里许若伶基本不请他去繁灵宫,江宴行一听便知是因为沈归荑,闻言便放下手里的信纸,随同去了。   届时外头天都黑了,江宴行还疑惑是什么事,却不想一进宫,便见沈归荑冲着他跑了过去,直接往他怀里扑,还带了一身的酒气。   思及此,江宴行便垂眸。少女脸上的红晕不算太多,眸子半掩着并未闭上,可似乎有些混沌。   他抱着沈归荑一路去了百花殿,那鸦青正在宫外守着。   本来沈归荑这几日都往东宫跑,便吩咐了鸦青待在百花殿,因着她每日都会回宫,鸦青入了夜便会在门口等她。   平日里这个点沈归荑早就回来了,却不想天都黑了,也没等到沈归荑,鸦青又不敢跑去东宫,便只好在外头守着。   乍一看到江宴行抱着她们家公主回来,鸦青一愣,便连忙后退让路。   江宴行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开口问道:“寝宫在何处?”   闻言,鸦青忙不迭上前引路,带着江宴行去了寝宫。   江宴行将沈归荑放在床上后作势要起身,却被沈归荑拦住脖颈不松手,实在是没有办法,江宴行便同她一起坐在了榻上。   鸦青原本还在旁边候着,见势是半分也不敢多待,连忙出了屋子。   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江宴行便喊住了她,只是他刚一出声,便又顿住,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鸦青挥了挥手让他下去。   江宴行原本是想让鸦青去煮醒酒茶,可一想到沈归荑这般模样,似乎要比清醒的时候更加...好哄一些,便又闭上了嘴。   尤其是要将她放在榻上,少女死死的搂着他的脖颈半分也不肯松手,只好将她抱在怀里时。   他从未见过沈归荑这般撒娇粘人的模样。   少女的鬓发稍有些凌乱,江宴行便抬手勾起她耳边的碎发,挂在了耳后,刚想收回,下一秒便被沈归荑抓住了食指。   “你做什么?你要偷我的簪子么?”沈归荑鼓着气道。   江宴行瞧她这幅模样,不由得便笑了,刚想开口,便被少女打断,“这可不行,这簪子不是我的,是别人送给我的。”   说着她竟是抬手去捂着鬓上的白玉簪。   见她这般警惕,江宴行便不由得顺着少女的动作看了过去,那簪子他认识,还是当初刘平乐呈给他图样,他亲自选的。   他收回视线,哄了一句,“我不要你的簪子。”   闻言,沈归荑这才将信将疑的收回手,可看向江宴行时眸子里还余有一丝浅淡的防备。   江宴行只觉得她这反应有些好笑,便问道:“你那的簪子是谁送给你的?”   一问这个,沈归荑似乎也来了劲儿,她表情似乎都明媚了不少,还有一些得意,“是太子殿下送给我的。”   “哦?”江宴行轻挑眉尾,轻笑了一声,“太子殿下为何要送你簪子?”   这话问的沈归荑好似有些发难,她皱着眉想了片刻,薄唇也紧紧的抿起,她默了半晌,才煞有其事的回答,“他许是觉得我好看。”   见少女表情极为认真,不似作假,江宴行便抬手,指尖将少女微蹙的眉头抿平,才问道:“那,太子殿下送给你的簪子,你可喜欢?”   “喜欢啊!”沈归荑点头。   “太子殿下呢?可也喜欢吗?”   沈归荑这回倒没有回答那般干脆,拖长了音调嗯了一声,像是在思考,这次思考的时间竟是比上回还要更长些,长的江宴行都由不得蹙了眉。   才听她扁了嘴角,似是有些委屈,“不喜欢。”   江宴行眸色不便,只是搂着沈归荑腰的手紧了紧,才淡淡问道:“为何?”   闻言,沈归荑轻哼了一声,有些埋怨的开口,“他总是欺负我,喜欢折腾我,让我很累,所以我不喜欢他...”   听沈归荑这般说,江宴行这才来了兴致,他轻“哦?”了一声,“怎么折腾的?”   沈归荑本来说的正起劲儿,突然被江宴行这么问出声来,便猛地一卡,竟不知要如何开口。   似乎她自己也想到了什么不好说的东西,语塞时,连耳根都跟着红了。   江宴行见她极快的红耳根,便又追问着,“他如何折腾你的?”   见少女依旧不答,江宴行便凑到她耳边,轻咬了一口,“是这样么?”   “唔——”   醉酒后沈归荑便更加敏.感,突然被江宴行咬了一口,她便连忙抬手捂着耳朵,还是两只手同时一块。   只是那说是捂着耳朵,倒也不尽然,不过只是指尖碰到了耳朵,其他的掌心皆是护着脸颊,将她的嘴巴都捂得有些嘟起,眼睛也瞪大,极为防备的看向江宴行。   “你干什么!”   江宴行被沈归荑的反应给逗笑了,他抿了抿唇,开口时依旧带着笑意,“你不说,我自然是给你示范一下。”   似乎这个示范并不得沈归荑的心,她盯着江宴行看了一会儿,便嫌弃的撇了撇嘴,“他才不会这样的,他比这个过分多了......”   说到这,沈归荑似乎想起了什么,然后郑重其事的看着江宴行,一‘我要说他的罪行了你可要好好听着’的样子,“他不让我睡觉,还总喜欢让我跪着,每次我的膝盖都是红的。”   说着,她扁了扁嘴角,“还有他前几天逼我喝了一大壶的水,我说我不想喝,他便威胁我,他说我若是不喝,就还让我跪着呜呜呜。”   江宴行被沈归荑这幅说辞说的一愣,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他看着少女扁着嘴角的委屈模样,便抬手去捏她的双颊,将她抿起的嘴捏的嘟起。   好似恶趣味一般,这么几番来回后,江宴行才开口问道:“我几时威胁你说,你不喝完,就还让你跪着了?”   沈归荑被江宴行捏的难受,便抬手推他开的手,愤愤道:“就算你没说,可是他说了啊!他就是威胁我!还欺负我!”   见沈归荑这般反应,好似是醉的狠了没认出他,当着他的面编排他,还要再扣他一顶帽子。   闻言,江宴行便有些哭笑不得,他将少女抱起,凑近了些,捏起她的下颌,迫使她抬眸看向自己,“那你不妨看看,欺负你的太子殿下,可是我?”   沈归荑也极为认真的盯着江宴行看了半晌,后才摇了摇头,“才不是!他没你长得好看,他超级凶。”   “如何凶?”江宴行问。   沈归荑被江宴行问的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形容,她拖长了音嗯了半晌,才想到了一个恰当的比喻,“就好像,如果他现在看到了我们两个这幅模样,你定是要掉脑袋的,我也会很惨!”   少女说的十分郑重,表情也极为慎重。   见她这般警惕,江宴倒还真没想到她竟能将曾经跟她说的话记得这般清楚,便一副吃惊的语气,顺着她的话问道:“那他若是看到了怎么办?”   闻言,沈归荑便是一笑,而后摇了摇头,“不会的,我们两个偷偷地,你不说,我也不说,他就不会知道了。”   江宴行:? 第68章 追妻(十六) 胆子倒不小   沈归荑第二日醒来头还略微有些昏沉, 她抬手抚额,手掌轻触时还有些轻微的痛感。   她小声的嘶了口气,撩起了床边的帷帐一角唤了一声鸦青。   没人应她。   又唤了一声, 还是没人应她。   皱了皱眉,沈归荑将那帷帐撩开,视线望了出去。   刚一抬眸,沈归荑便愣住。   正前方的圆桌上面对着她坐着江宴行, 他左手执着一卷书, 另一只手搁在桌上, 手指微微握着, 手心就这么半压在桌面上。   见沈归荑撩起帷帐看他, 他便冷淡的抬眸,扫了她一眼, “醒了?”   江宴行的反应好似是这场面早已养成了习惯一般, 倒是沈归荑一愣, 连忙将帷帐放了下来。   她皱了皱眉,有些疑惑。   江宴行怎么会在这里......她昨日不是在繁灵宫么   思及此, 沈归荑脑海里一道白光闪过,面色便难看了不少。   她记得昨天晚上玥嫔娘娘提了两坛酒来了繁灵宫,她也跟着喝了几杯来着。   本来她是不愿喝的, 但是实在是玥嫔哭的太惨了,又是哭又是骂,而且许若伶也跟着喝的起劲儿,她实在是不想扫兴, 便也用着茶盏倒了几杯。   她虽是没喝过酒,倒也没想到自己的酒量这般差。   不过是两杯下去,后面的事就不太记得了。   虽说后面的事她完全忘却, 但昨儿个做的梦她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她梦到一个长的极为好看的男子,那男子抱着她,还哄着她。   将她搂在怀里的动作也轻柔,声音也轻柔,她还梦到那男子抱着她将她放在床上。   亲自为她换衣,净面,还哄着她睡觉。   想到这,沈归荑连忙垂眸看向自己的衣裳,是纯白色的睡袍没错...   若说她觉得没错,昨晚那真实的好似不像是梦的梦,大抵真的不是梦。   她记得她还说什么了来着,她好像还说了,说他要和那男子背着江宴行偷偷的,最好是别让他知道。   ...   沈归荑觉得她人有些头皮发麻,她记得昨儿个上午,江宴行还特地警告过她来着,当晚她便当着江宴行的面说要背着他......   尽管那人是江宴行,可似乎这种话,也是说不得的吧。   她连忙松开还捏着帷帐一角的手,当时只想着干脆就在这榻上待个昏天地暗,饿死懒死算了。   也不用去面对江宴行,不用去面对昨儿个晚上自己的“罪行”。   可偏有人猜出了她的心思,还偏偏不如她愿。   江宴行看到沈归荑将帷帐放下来时眸子里的惊讶,他一直惦记着昨天晚上沈归荑那“不知死活”的话,便冷着脸不愿多说。   然后那帷帐就这么放了一盏茶的时间也没动静。   一炷香时间过去了,小半个时辰过去了,那帷帐里头的人还是没动静。   江宴行抬了眼,望向那垂下的帷帐,淡淡开口,“怎么,是不准备起了么?”   沈归荑躺在榻上盯着头顶的帷帐,因为心虚也不敢开口,闻言还小心翼翼的翻了个身,背对着江宴行,眼睛也连忙闭上,装作自己已经睡着了的样子。   见沈归荑这反应,江宴行也多多少少猜出来她恐怕是知道自己昨晚喝多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如今醒过来后不敢面对他,才这般躲着不敢开口。   江宴行便将书卷放下,站起身来。   他起身时,后头的绣凳因着他站直了双腿而被推到了后头,发出一道摩擦地面的沉闷声响。   这一声把沈归荑吓的眸子一颤,将那锦被攥更紧了,薄唇也微微抿着。   江宴行走过去,撩起帷帐挂起,然后便看到床榻上的少女窝成一团背对他,安静的仿佛睡着了一般。   他视线落在沈归荑微微发颤的睫羽上,便略微勾了勾唇,顺着床榻坐下。   沈归荑感知到江宴行顺着床侧坐下,心里便有些紧张,正发愁自己倒是是要一直这般躺着装睡,还是如何时。   却不想早已被江宴行给看透了,他声音冷淡,只是问她:“七公主要装到什么时候?”   好吧,沈归荑其实也没指望能骗过江宴行,只是有些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她挣扎了一下,到底还是慢悠悠的睁开了眼,一副刚睡醒的模样,睡眼惺忪的转过身来,迷迷糊糊的看向江宴行。   而后才状似有些惊讶道:“殿下你怎么来了?”   说完,她连忙皱起了眉,一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连忙撑着身子坐起,“我方才醒时瞧见殿下,还以为是出现了幻觉,便又继续躺下睡了,竟不想再次醒来,才发觉方才瞧见的果真是殿下。”   江宴行哪里不知道沈归荑是装的,不过他也懒得戳破,闻言只是勾了勾唇,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问了句,“三公主睡的这般香,竟也不好奇我为何会在你宫中?”   沈归荑被他这么问,也晓得江宴行怕是要同她算账了,她有些紧张的抿了抿唇,顿了半晌,这才开口顺着江宴行问道:“那殿下为何会在我宫中?”   闻言,江宴行轻笑,视线落在她身上,便有些意味深长,“三公主忘了么,可是你叫我来的。”   这话说的沈归荑心里猛地一惊,完了,是她亲自叫江宴行来的,她竟然还敢当着他的面说那样的话?   沈归荑被江宴行说的脖子一缩,气势立刻矮了一大截,但她缩脖子的一瞬间也意识到自己反应似乎是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便又立刻硬着头皮,将那抹心虚强压下去。   心下暗暗给自己打气,而后才看了一眼江宴行,“我昨日去找了伶姐姐,在那喝了几杯酒,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哪里会记得我叫没叫你。”   说着,她突然像是豁然开朗一般,语气立刻理直气壮了起来,“况且,我当时什么都不记得,殿下说的话是不是诓我,那也是有待思量的。”   江宴行自然是知道沈归荑聪慧,能说会道反应也快,闻言也没同她纠缠,只当是听听。   而且,他这什么都还没说,沈归荑就这般反应激烈,若是说她不记得昨日记得言行,江宴行还真不太信。   他看了沈归荑半晌,决定不同她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只是看着她淡淡道:“江南来信了。”   这话说的沈归荑一头雾水,皱着眉看向江宴行,似乎不太明白江南这等公事为何要同她说。   江宴行见她疑惑,只是顿了顿,便继续道:“御史大夫和四皇子前脚回了京,后脚那独自留在江南的苏若存便遭到刺杀。”   “右肩上挨了一刀,如今正昏迷不醒,明日一早,我便要亲自下江南一趟。”   说完,沈归荑眉头便拧了起来。   所以,江宴行过来同她说这个,是要知会她一声吗,还是说要带她一起下江南?   沈归荑迎着江宴行的视线顿了两秒,问道:“殿下自己去吗?”   江宴行摇头,“还有四皇子。”   “......”沈归荑问的根本不是这个,听江宴行避开她不答,便只好直接问道:“那我能同殿下一起去么?”   少女眸子带着试探,又带着渴望,眼巴巴的看着他。   江宴行并不直接答话,只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沉吟半晌,他才开口问道:“我带着你可有什么好处?”   沈归荑一听连忙将手摊开,掰着手指头跟他数好处,说完一个摁下一个手指,什么解闷,跳舞,她能想到的全都拿出来说了个遍。   江宴行还是看着她不接话,直到沈归荑开始怀疑江宴行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带上她时,才听见江宴行问道:“三公主可是不怕我再欺负你了?”   这话说的沈归荑眉头猛地一跳,还没缓过来便听江宴行继续道:“不怕我让你跪在榻上,不怕我逼着你喝水了?”   这话说完,沈归荑瞬间就想起来,这话,她昨天梦里...好像也说过。   她面色僵了僵,慢吞吞的迎上江宴行的视线,尴尬一笑,“殿下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江宴行知道她在装,倒也不准备为难她。   他淡淡道:“三公主若是想随我下江南,自然也是可以。”   说着,他抬手指尖点在了自己的唇上,只说了两个字,“这里。"   这暗示太明显了,江宴行不用说沈归荑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沈归荑倒也不是第一次吻江宴行,但江宴行确实第一次在她凑过来准备要吻他的时候,把眼睛给闭上了。   这个动作倒是叫沈归荑看的微微一愣,突然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原本她还觉得没什么,却在江宴行闭上眼的一瞬间,竟是有些尴尬,连带着脸浮上一抹红晕。   眼前的男人压着眸子,睫如鸦羽,浓密下是一道扫出来的阴影。   沈归荑与他的距离不过两指宽,鼻尖几乎都要碰在一起,她看着江宴行,一时间动作便有些瑟缩。   她略微往后退了退,下意识的想要反悔。   却不想只是刚动了一下,便见江宴行悠悠睁开了眼,将她逮了个正着。   那眼底里看不出什么情绪,眸子淡然,如黑曜一般。   他抬手,拖着少女后脑,将她按了下来,薄唇贴合时,少女轻浅的唔出了声。   江宴行贴着少女温软的薄唇,将她拉到跟前,说话时薄唇的颤动完全都传递给了沈归荑。   他低声道,“沈归荑,你胆子不小。” 第69章 追妻(十七) 一起下江南   江宴行下江南的事并未张扬出去, 也不宜带太多的人去。   但因着沈归荑要随同一起,鸦青自然也是要跟着的。   鸦青一听说下江南约莫要呆个十天半个月回不来,便连忙收拾了好几个包袱将沈归荑的裙子以及她的衣裳都给装了起来。   临到走时, 江宴行瞧着她提了好些个包袱,眉头微微一皱,问了句,“你这些东西都带的什么?”   鸦青极少同江宴行说话, 平常也都是听他冷冷淡淡的吩咐, 乍一见到他皱着眉问她, 便连忙垂下了眸子, “回殿下, 这些都是奴婢和三公主的衣物。”   闻言,江宴行的视线便投向那大大小小的几个包袱上, 有些不赞同道:“拿一两件路上备用, 届时到了江南, 现买就可。”   得了吩咐,鸦青便忙不迭的拐回屋里去将包袱放下, 只提了一个出来。   沈归荑走之前头天晚上许若伶还来瞧她,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还叮嘱她下了江南照顾好自己, 免得因着不适应染了风寒。   还说什么第二日你走了我就不送你了,免得叫有心人看去。   这模样活似老母亲嫁女儿一般不舌,倒给沈归荑整的有些尴尬。   只是许若伶说什么沈归荑也应什么,乖巧又听话, 到了最后了,她才又叮嘱了一句,“一同下江南的不还有四皇子么, 你帮我好好盯着他点。”   这话说的沈归荑有些不解,她依稀记得许若伶同江怀拓不曾有什么瓜葛,上一回听她提起江怀拓,还是许久之前说的给永硕帝送药的事。   许若伶看着沈归荑疑惑的模样,便解释道:“你看着他下了江南可有没有出去逛花楼,与什么样的女子走得近,你回来与我说便可。”   沈归荑听得更疑惑了,许若伶怎的要打听江怀拓这些?   瞧着少女越来越疑惑的模样,许若伶忽的便意识到沈归荑好似不知道这事,便一拍手心,莞尔道:“瞧我这记性,以为你同我呆在一起久了,什么都知道了。”   “那老四和阿音是青梅竹马,打小儿一起长大的,阿音未曾及笄便已与老四订了婚,待阿音及笄后本来是要张罗着成亲的,可阿音她娘身子突然便垮了,这婚事便耽搁着无法进行。”   “她娘一病就是两年,阿音又给守了三年的孝,这不是,这守孝刚过去,她这又得了同她娘一样的病,如此几年耽搁,早已过去了七年多。”   说罢,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阿音不想耽误老四,便请人退了婚,那老四又固执的狠,特地为阿音出去寻药方子,多少年过去了,阿音的方子没寻到,这皇帝的药方子,倒叫他给治好了。”   “前些日子他不是同御史中丞一同下江南么,那老头子打小儿便不待见老四,总觉得老四带阿音出去跑,才养成了风风火火的性子,直到这订了婚,萧老头态度才好了一些。”   “后来阿音病了,萧老头更是看老四不顺眼了,说什么将阿音带着这般好动,突然得了这病,那就是要了阿音的命,现在是见了他不骂上几句心里就不痛快。”   说到这,许若伶有些忍俊不禁,“这就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来气。”   许若伶解释完,便又继续同沈归荑说,“就是这几日回来,萧老头总埋怨老四去逛花楼,心里烦得要死,我就想着让你帮我看着,他若是再去逛,回来你就告诉我,我得骂他。”   听完许若伶这一番话,沈归荑也终于明白为何一说萧青音病情恶略后,连带着江怀拓也回来了。   思及此,她又突然想起来,一开始萧青音住在繁灵宫时,许若伶调侃说江怀拓同御史大夫下江南少不了一顿骂的说辞,也在这一刻看懂了两人的表情。   那既然萧青音与江怀拓有这层关系,那江宴行的态度便更加合理了。   江宴行视萧青音为亲人,这宫里唯独留下江怀拓一位皇子,大抵也就是因为萧青音。   倒也怪不得这宫里的妃子见到了萧青音个个亲的不得了,摆着笑脸,丝毫不敢说句重话,人家身后可站着两位皇子。   沈归荑笑着应下,点头说道:“姐姐放心,我自会注意的,只是未必能时刻盯着。”   许若伶摆了摆手,示意她无妨,“你就稍微主意着点便好,不知道的就当没有,有的话,回来同我说便好。我老早便想骂他了,只是苦于逮不到机会。”   两人说了片刻,许若伶坐了会儿,便趁着夜色回了繁灵宫。   第二日走的时候,许若伶也的确没来。   江宴行安置了两辆马车,他和江怀拓坐一辆,沈归荑和鸦青坐一辆。   此次出行江宴行极为低调,只带了遇知和遇琮,四个人上了马车后,从宫内的偏门出去了。   那隋州离京都不算太远,若是晚上歇在驿站,也不过两三日就能到。   这回沈归荑坐的马车与上一回则是大不相同,相比于上一次的潦草,这一次便舒适太多了,连那车厢一角都放了极小的香炉,糕点与茶水也都是热的,还有一些水果摆在上头。   鸦青自然是也注意到了,上一江宴行接亲时她们坐的马车,除了外头好看一点,这里头垫子硬,马车也硬,哪哪都硌的人腰疼。   加之又颠簸的不行,莫说是她们家公主了,若是再颠簸个两天,恐怕她也得出问题来。   她本来也不想说什么,直到他端起水给沈归荑倒茶,摸到那茶盏还泛着温热时,终于是绷不住开口,那语气又是好笑又是无语。   “公主,你瞧瞧,这茶水都是热的,”说罢,她摇着头啧了一声,“想当初你高烧那会儿,我让他们快一点,还同外头那大人吵了一架。”   沈归荑到还没听过这一茬,便有些好奇的看了她一眼,“怎么的了?”   鸦青便唉了一声,“还不是他们嫌我烦,就——”   这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头传来了一声轻咳,鸦青当即便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还故意扬了声调,“就说我,哭的烦人,别公主您还好端端的,倒叫我先一步给哭没了。”   尤其是鸦青说到“好端端”和“哭没了”时,还特地加重了声音,颇有些咬牙切齿。   外头驾马的正是遇琮,他没想到都过了这般,这丫鬟还要旧事重提,况且,他也没说是直接哭没了啊?   “三公主,属下可不是这般说的,你休要听鸦青诬陷我。”他当然知道沈归荑同他们家主子的关系,生怕沈归荑听了后吹枕边风儿,便连忙开口解释。   一听声音,沈归荑才辨出来这人是遇琮,她还没开口说话,那边鸦青又跟着咄咄逼人道:“怎么了遇大人,您现在这是怕了,想赖账了是么?”   遇琮被这一声遇大人喊得眉头一跳,竟也不知道是先解释他没这般咒沈归荑,还是先解释他不姓遇了。   他被堵了半晌,憋红了脸,才喊了一声“鸦姑娘”,只是这后面的话被没说完,就被鸦青嚎着打断。   这声鸦姑娘给鸦青喊得眼睛一瞪,声音陡然拔高,“你叫谁鸦姑娘??”   遇琮也想反驳回去,但还没出声,就听沈归荑在里头小声的斥责鸦青,又对着他笑着安抚了几句。   鸦青本想骂他几句,但因着沈归荑开口了,只得哼了一声不再说话,遇知这才道过了谢,安生的继续架马。   去隋州的路要比从南齐回来的路平稳的多,沈归荑坐了一天也没感知到有什么剧烈的颠簸,只是间或的颠一两下。   中午时外头日光太毒,沈归荑窝在马车上没下来,江宴行也只是和江怀拓在路边阴凉地站着说了些话,便又继续启程,直到天黑了才停下赶路。   鸦青先下马车,然后才牵着沈归荑下来。   遇知提前去勘察了一下路上的驿站,先是订好了房间才掉头回来汇报,故此沈归荑到驿站后,那订好的屋子和饭菜就已经提前上好了。   江怀拓是先一步进去的,江宴行便在一边等着沈归荑。   路上并没有什么住户,极远处只能瞧见几处稀落的星点,余下的便是黑黢黢的一片,这驿站就立在这黑暗里。   一进驿站,如外头的星点一般,几处角落里零星的坐着几个陌生人正在用膳,剩下的的便是一个大些的桌案,上满摆了不少膳食,江怀拓在桌子一侧,等着两人。   由着江宴行先坐下后,沈归荑这才挨着他也坐下,旁边的伙计见人来了,连忙打着毛巾过来,“各位客官,酒可有需要的?九年的女儿红,我们酒窖里多得很。”   说罢嘿嘿一笑,“各位客官若是有需要,尽管吩咐小的。”   这话说完,江宴行便不由得蹙起了眉头,下意识的便多看了那伙计两眼,见他面色并无任何反常,眸子暗了暗,只是对他点了点头,却不再说话。   江怀拓今儿颠簸了一天,那马车里除了水半分吃的也没有,硬生生的将他饿了一天,见江宴行和沈归荑都坐下后,便拿起了筷子作势要夹菜。   他刚夹一块准备吃进嘴里,便听见江宴行淡淡打断他,“四哥这模样,倒像是没吃过饭似得。”   这话说的语气不太好,江怀拓便以为江宴行讽他,也不搭理江宴行,自顾自的往嘴里放。   只是这一回,阻拦他的倒变成了沈归荑。   沈归荑在那驿站的伙计过来时便觉得奇怪,极少有伙计像他这般上来直接开口问酒要不要,加之江宴行又喊住了江怀拓,沈归荑便更觉得奇怪。   她下意识的便去看江怀拓,视线落在那夹起的一块豆腐上,上头泛着极为浅淡的青白色。   见江怀拓正要往嘴里送,沈归荑便连忙喊住了他,“等等!”说罢,她拿起筷子也夹了一块豆腐,放置在鼻子旁边闻了一下,当即立刻放回了盘子里。   竹筷扣在菜盘上发出清脆的击打声,沈归荑面色极为难看,与此同时,沈归荑脑海里白光一闪,似乎名明白了什么。   她说那伙计行为为何那般奇怪,那伙计过来时说的话,头一个字组起来,可不就是——各位客官救救我么?   因为那伙计的态度,沈归荑怀疑这驿站很有可能暗中已经藏了不少人,所以并不敢直接说着菜里有毒,只是看着江怀拓,幅度极小的摇了摇头。   若说江宴行第一次喊他他没反应过来,可这第二次沈归荑再喊他,他若是再不懂,恐怕便真的是蠢了。   江怀拓手一顿,迎上沈归荑和江宴行的视线,便把手中的筷子轻轻扣在了盘子上。   “啪嗒——”   这声音极为清脆又微弱。   几乎是同一时间,江宴行立刻便搂着沈归荑的腰将她揽在了怀中起身。   霎时,整个驿站便直接乱了起来,不知道从哪里突然钻出十几个黑衣人,提着刀直接冲着三人跑了过来。   江宴行抱着沈归荑转了身,抬脚踩在凳子的一角下压,凳子的另一端翘起,江宴行脚尖一使劲儿,便将那翘起来的凳子腿儿直接扣在了迎面冲过来的黑衣人身上。   那群人并不算多,加上那装成陌生客人的,总共加起来也不过二十几个,遇知和遇琮武功都高,再加上江怀拓,对付几个人的确是不在话下。   江宴行一边护着沈归荑,一边去挡那时不时凑过来的刺客。   沈归荑吓的也不敢叫出声,紧紧的攥着江宴行的腰不松手,生怕江宴行打的顺手,将她直接拎着用来砸那黑衣人。   不过多时,满屋子的糟乱已然停了下来。   看着那躺了一地的黑衣人,驿站伙计连忙从躲着的算账柜台里跑了出来,对着几个人连忙跪下磕头,嘴里嚷嚷着救命恩人。   遇知受不得这几个响头,连忙过去扶他。   江怀拓袖子上被刀割破了一片,他抬手弹了弹那袖摆,面色有些难看的看向江宴行,后者面色冷淡,丝毫看不出情绪。   他撩起袍子,走到脚边躺着的最近一个黑衣服身边蹲下,粗略的翻了翻他的衣物,果然看到了那用金线绣着的牛角的图案。   啧了一声,又啧了一声,江怀拓才站起身,看着江宴行,摇了摇头调侃道:“六弟,你这到底是得罪了谁,这出京奔波累了一天,连口水都没喝,刚坐下还没歇一会儿,就算计着要杀你。”   这话说的江宴行只觉得好笑,他抬眸淡淡的瞥了江怀拓一眼:“我还以为四哥聪明绝顶,自然会知道。”   说罢,江宴行顿了顿,冷笑一声,“他不在乎我累不累,他只想让我死。” 第70章 追妻(十八) 称她太子妃   驿馆已经不能再呆了, 江宴行吩咐着回到马车上暂歇,沈归荑跟在后头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开口。   江宴行自然是看见了沈归荑的表情, 对着她招了招手,沈归荑见势便往走到他跟前停下。   他拉过少女的手,发觉那指尖竟是微微有些冰凉,江宴行便垂眸看她, 薄唇轻抿着, 面色似乎有些不太好看。   沈归荑被方才那一波黑衣人着实吓了一跳, 她实在是没想到, 只是随着江宴行这般出去两趟, 便回回都能遇刺。   江宴行看着沈归荑淡淡问了一句,“害怕?”   沈归荑点了点头, 声音有些小, “......有点。”   闻言, 江宴行将沈归荑的手拉紧了一些,拇指压在了她的手背上, 细细摩挲着,好似在安抚一般。   他循着江怀拓的方向望去,看了他两秒, 问道:“四哥,不若你骑马?”   江怀拓疑心自己是听错了,他皱着眉头迎上江宴行的视线,仔细看了他两秒, 确定这话的确是江宴行开口后,他才笑了一声,“为何?”   说罢, 他又问道:“你怎的不骑马?”   江宴行并未搭话,只是收回视线,落在了沈归荑身上,这意思不言而喻。   瞧着江宴行这反应,还颇有点“你今儿这马骑也得骑,不骑也得骑”的架势,江怀拓顿了两秒,“六弟骑着马,这三公主四哥也能照顾。”   沈归荑:“......”   江宴行的反应同江怀拓一样,险些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他冷淡的眸子闪过一丝难以置信,悠悠落在江怀拓身上后,连眉头也皱了起来。   这话江怀拓自然是开玩笑的,见江宴行这般看他,他连忙哈哈一笑,对着江宴一摆手,解释道:“同你开个玩笑,我去架三公主坐的马车罢,若是有别的状况,那丫鬟我也能稍微护一下。”   闻言,江宴行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瞧见了江宴行的反应,江怀拓刚走了两步,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又原路折了回来,“你处境这般危险,若是去了隋州,如何护你安全?”   说和,他便消了声,顿了两秒,才继续道:“那隋州有些不清不楚,苏若存又受了伤,依我看,”   他抿了抿唇,抬眸看向江宴行,“你不若等到了隋州后,直接宣扬出去说是,太子亲自下江南来访,这样一来,你在明,他在暗,若是再刺杀你,那节度使也不敢不护着你。”   江怀拓这话说的有理,江宴行听了略一思忖,便也觉得可行,就点了点头,“就依四哥的。”   见江宴行点头,江怀拓又嘶了一口气,视线落在遇知身上,“那不妨提前放消息过去?”   他这话刚说完,江宴行便有些不赞同的摇了摇头,“路上不安全,若是传过去,保不齐隋州也会派人来刺杀我。”   江怀拓听得一愣,而后便笑道:“堂堂一国储君,混的竟是这般惨,可悲,可悲。”   这就是明摆着的调侃了,江宴行闻言面色不变,只是看了江怀拓一眼,冷冷回他了一句调侃道:“混到这般地步,怕是要拜四哥所赐,若是四哥不去寻那药方,这会儿父皇约莫早已入土了。”   江宴行的话说的毫不留情,声音也更是冷的透彻。   江怀拓自然是晓得江宴行同永硕帝之间的渊源,他没资格站在江宴行的角度上去劝说他什么,他也无法去体会江宴行曾经经历的那些锥心之痛。   他从小就是在呵护下长大的孩子,因着母妃受宠,父皇也会多注意他一些。   他可怜这位六弟,自然也十分敬重这位太子。   那时颦妃和他母亲同为妃位,虽说颦妃要更受宠一些,可婧贵妃那时一个月自然也能分去父皇的一羹宠爱,故此江怀拓少时的记忆,几乎等同是“娇生惯养”。   可江宴行同他却截然相反,江宴行性子傲,自小便和永硕帝关系不好,后来颦妃去了,江宴行几乎就成了永硕帝最厌恶的儿子。   他那时候对江宴行伸出手,江宴行只是就着他递过来的手站起来,说了一句几乎没有感情的“谢谢”。   他想帮江宴行,却又被他眸子里的寒意给推开。   后来他才发现,并非是江宴行傲气,而是他根本用不着他的帮助。   江怀拓哪里不知江宴行是同他开玩笑,闻言也丝毫不在意,他状似为难的哎了一声,摇了摇头:“若不是六弟心疼父皇,留父皇至此,约莫也没这些事儿了,咱俩啊,谁也别说谁。”   江宴行留下永硕帝的原因,他约莫是能猜得出来,皇后早年与永硕帝伉俪情深,恩爱非常,且皇后对江宴行有恩,江宴行留着永硕帝一口气,约莫就是为此。   可惜,他这位六弟,明明已是从深渊里爬出,却还是留有一丝的善意。   可就是这一丝善意,就足以让他陷入这棘手的险境里,稍有不慎就会遍体鳞伤。   江宴行懒得再同江怀拓多废话,闻言也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指了指后头那辆马车,示意他过去。   江怀拓识趣,便也丝毫不拖沓,往着那马车走去,拉着马缰翻身上去,和遇琮并排坐在一起。   第二日路上再路过的驿站,江宴行便不曾停下歇息了,只是吩咐了遇知买了些吃食回来,试过毒了众人才敢吃。   这般晚上不曾歇息,或是偶尔暂停的歇息的赶路,人和马都有些疲惫。   直到第三日下午,这才终于是到了隋州。   那随州节度使早已大开了城门迎接江宴行,配甲的骑士在城外站了一排,坚硬又肃穆。   节度使是位五十多岁的男人,鬓边已微微发白,两道银色束入发中,身型伟岸,眸光炯深,丝毫不见年老之态。   他同那些骑士般一身墨色,袍底蓝缎加身,短髯整洁,站在那高拱的城门下,背后是川流街市,他对着江宴行拱手弯腰,“老臣参见殿下,殿下金安。”   江宴行笑着迎上他的视线,也微微拱手回应,而后他才对着节度使虚扶一把,开口道:“周老快请起。”   隋州节度使叫周元嘉,江宴行见他次数不多,除去前些年周元嘉进京一趟,此后便始终待在了隋州。   隋州几乎是江南六州最富庶的地方,水陆交通便利,富商多聚于此,每年的税收,这隋州自然也是缴的最多的。   周元嘉迎着几人进了城,街市两旁也都立着守卫站岗,江宴行几人并未下马,而是由人驾着马车去了节度使府上。   苏若存昏迷了六七天,今日早上才幽幽转醒,一听说江宴行亲自来隋州瞧他,端着是老泪纵横,感激涕零。   江宴行一进府上便直接往苏若存的客房走,许是因着苏若存受过一回刺杀,那院子外头,房门外头,都守着两位骑士,瞧着倒像是□□犯人似得。   进了屋,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中药味,里头间或传来几声咳嗽,巴不得要把肺咳出来一般,还参杂着几声呕,听着果真像是命不久矣的憔悴的状态。   直到进了内室,才瞧见苏若存不过是趴在床边抱着个痰盂干呕,他呕的直翻白眼,身上裹了一圈锦被,大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床榻外。   床边的小几上还放着一满碗的黑色药汤,碗沿挂了些药渍,像是刚喝了一口便放置在了一边,风干到上头了。   沈归荑一瞧便直接想起了当初许若伶也是捧着痰盂这般干呕,只是那姿态比苏若存......要好看不少。   苏若存还沉浸在呕吐中,他一手捧着痰盂,一手攥着帕子,指尖扒在那痰盂边沿用力发白,那模样像是巴不得把喝进去的东西兜肚连肠的全都吐出来一般。   只等那江怀拓走过去坐到了床边,苏若存才察觉到这屋内来人了。   他先是抬眸看了一眼江怀拓,视线又往四周瞥,然后一一落在了床边站着的几人身上,江宴行、周元嘉,还有那当初在东宫见到的小娘子。   苏若存连忙放下痰盂,视线直接便黏在了江宴行身上,开始哭着嚎着,端的是凄凄惨惨戚戚。   还说他伤的这般重,如此工伤,若不好好封赏实在是说不过去。   江宴行只听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丝毫不像是身受重伤刚睡醒的模样,他也不打断苏若存,只听他说完,才淡淡的应了一声。   这模样已经是极给苏若存的面子。   苏若存自然也知道见好就收,说完也自己撑着身子坐起,靠在了床榻上,与江宴行细说苏若存与御史中丞回了京后发生的事。   他说他又去了一趟艺妓楼。   江怀拓便问:“你可是又发现了线索?”   这问的苏若存有些不好意思,他摸了摸鼻尖,尴尬一笑,“倒也没有,我只是见你们走了,觉得无趣,便想去消遣一下。”   闻言,江宴行就冷冷道:“那这不算工伤。”   苏若存一听便急了,“如何不算?若非殿下不让我来江南,我又岂会被人刺杀?那艺妓楼本来就在调查范围之内,我得了空去消遣,还能观察一番,一举两得。”   江宴行没否认苏若存的话,但也懒得搭理他,只是话锋转开,问道:“那你观察了什么?”   一问这个苏若存就来了气,咒骂了一声,“他娘的,什么也没看到,我二楼找了个位置刚坐下,那三楼对着我劈头盖脸泼下来了一盆水。那水还泛着酸臭,好似尿里头了一般,恶心的要死。”   闻言,江怀拓眉头一皱,就听苏若存又开口,“若非我及时躲开,我怕是能直接喝嘴里。”   “但就是我躲开的瞬间,后面就有人提着刀朝我冲了过来,我躲闪不及,右肩上便挨了一刀。”   “我也没遇到过这事,正好我这天出门又没带人来,拖着伤与那些人纠缠了一会儿,才有官府的人过来。”   “那些人动作倒也快,一看到官府的人来了,直接撤的没影儿了,一个也没抓到。”   这话说的就有些奇怪,在这隋州城刺杀朝廷命官,竟然进退有度,说杀就杀,说跑就能跑,还一个都没抓到,若是背后没人相助,倒真有些说不过去。   江怀拓问道:“那你可看清了那些刺客的相貌?”   “没有看清,”苏若存摇头,“那些刺客统一蒙面黑衣,连身形都是一样的,一眼望去高矮胖瘦宛如□□一般,根本看不出有任何区别。”   “而且他们招式刀刀致命,就是冲着要把我杀死来的,我连有多少人都无暇顾及,只顾着躲着逃命。”   单靠苏若存这套说辞,根本听不出有任何线索,江宴行也知道苏若存临到这等生死攸关的大事也不会想那么多,只想着自己亲自去瞧,便不再多问。   他视线在苏若存身上转了一圈后,落在了他那捆着的绷带的肩上头,“你这伤如何了?”   一提到这伤,苏若存难得的正经了起来,“伤倒是无碍,只是那刀上摸了毒。”   江宴行刚想问什么毒,苏若存便抢先一步答道:“这毒只是最普通的毒,但是那刀却不是普通的刀,那刀柄弯着,刀尖带着钩子,将我那肩头的肉都勾扯掉,连带着毒也入的深,害的我好苦。”   这话说的沈归荑仿佛都有画面了,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面色一脸的难以接受,便往江宴行身后躲了躲。   这躲一下,倒叫苏若存捕捉到了。   其实沈归荑一进来,苏若存便注意到了她,只是碍于江怀拓和江宴行在,便不得不先汇报公事,如今这也都说完了,苏若存便扬声哎了一声,一副刚看到沈归荑的模样。   笑的春风满面,“那不是前些日子在东宫遇到的小娘子么,怎的躲在后面呢?”   苏若存并不知道沈归荑的身份,他只见沈归荑同江宴行还有周元嘉站在一起,位置更靠后一些,便以为那是江宴行身边的暗位或是别的身份的女子。   毕竟江宴行从不沾染女色已是东越出了名的事,他便丝毫没有往这方面想。   他这一出口,莫说沈归荑更往江宴行身后躲了两步还抓住了他的袖摆,连带着江怀拓都连忙抬手去捂苏若存的嘴。   苏若存被江怀拓这动作给搞的有些莫名其妙,刚想抬手去拽下江怀拓,但视线却下意识的看向江宴行。   后者面色有些难看,看向他时的眸子可以说是冰冷来形容了,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他愿意称之为江宴行的眼神为东越酷刑之最。   还有他后面站着的沈归荑,正紧紧地攥着江宴行的袖摆。   ......他好像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苏若存瞪大了眸子,收回视线看向江怀拓,江怀拓皱着眉给他好一阵挤眉弄眼。   两人还在视线惶恐的交流时,便听见江宴行冷冷一笑,“孤瞧你真是生了一场大病,苏公子不如便好好歇息,等什么时候病好了,什么时候便滚回京罢。”   说完,江宴行便不再多呆,而是率先出了房门,周元嘉和沈归荑都跟了上去,屋子里瞬间便剩下了江怀拓和苏若存。   苏若存待那门关紧了,他才敢去拽江怀拓的手,心有余悸的开口,“不是,那姑娘是何人?殿下怎的时时将她带在身边?”   这倒好,方才还是小娘子,现在都规规矩矩喊姑娘了。   江怀拓一脸的无语,“你也知太子将她时刻带在身边,还能说出那般话?”   “我这不是没多想嘛.......”顿了顿,他又问道:“所以,那姑娘到底是何人?”   闻言,江怀拓顿了顿,竟也不知道要如何给苏若存解释沈归荑的身份,说是皇帝的妃子好像不太对,说是和亲来的三公主好像又不全面,说是江宴行的通房,但又不足以去形容江宴行对她的重视。   他思来想去,沉吟半晌,才看向了苏若存,表情十分凝重。   “你或许可以称她为,太子妃?”   苏若存:“??什么......” 第71章 追妻(十九) 硌着我腰了   江宴行出了房门后便在院子里停了下来, 外头的日光已远不如正午那般毒辣,多了些云挡着,便惨了些凉意。   周元嘉见江宴行停了下来, 便上前问道:“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他原本是在江宴行后面,说话时已经走到了他的旁侧,拱手作揖。   闻言,江宴行也不说话, 侧眸瞧了他一眼, 便淡淡问道:“那艺妓楼, 周大人要如何处置?”   周元嘉垂眸, 语气恭敬有力, “下官已封锁整个楼面,将人统统扣押下, 全凭殿下做主。”   “那刺客呢?如何一人都不曾抓到, 周大人可挨家挨户查了?”江宴行又问。   “下官当日便派人将整个隋州都搜了一遍, 确实不曾搜到任何蛛丝马迹。但下官已在隋州城布置了人暗中监察,若有丝毫风吹草动, 便立刻缉拿。”周元嘉道。   这话江宴行听了也没接话,眸子淡漠,就这么轻飘飘的落在周元嘉身上, 停顿了两秒,才问道:“都搜仔细了?”   “都搜仔细了。”   “可有遗漏?”   “没有遗漏。”   如此对答如流,江宴却是轻笑了一声,转过了身来, 面对着周元嘉,语气平淡道:“那周大人可搜了节度使府?”   这语气轻飘飘的听不出丝毫表情,可落在周元嘉身上, 却宛如千金重。男人负手而立,墨色长袍上用银线绣着暗纹,周元嘉垂着眸子,就能瞧见那在光下刺目的线光。   他知道江宴行在看他,那道视线好似有温度一般,竟让他觉得后脑一阵灼热,难以控制的想要弓下腰来。   周元嘉第一次感受到这般压迫,一层一层叠加下来,似乎都有些让他喘不过气来。   几乎是一瞬间,周元嘉立刻便跪了下来,“殿下恕罪,下官绝无二心,也绝不敢有二心。殿下若是不放心,自可亲自搜查节度使府。”   话落,周遭静了几秒,江宴行这才笑了一声,弯腰亲自将周元嘉扶了起来,语气参杂着笑意,“周大人不必惶恐,孤只是怕那刺客躲在了节度使府,若是伤及大人,则要孤忧心呐。”   这话说的漂亮,可周元嘉哪里敢信,虽是就着江宴行的手起身,却仍不敢抬头看他,闻言也只是谢过江宴行,说自然会加强这府中上下的监管,希望江宴行放心。   江宴行也不过是要给周元嘉一个下马威,这苏若存是皇帝亲自派去调查的人,自然可作为是朝廷命官,可这朝廷命官遇刺,周元嘉的处理方式就非常有问题。   他进了这隋州城时观察了一下,周围街市人流攒动,商贩叫卖不绝,岂像一个朝廷命官遇刺而刺客却丝毫找不到的现象?   况且这隋州城极大,若是挨家挨户逐个搜,怕是每个十天根本下不来。   所以这周元嘉的话,根本就是假的。   江宴行听周元嘉开口应承,自然也不戳穿他,只是说要去艺妓楼亲自去看一下,命周元嘉带路。   周元嘉听了丝毫不敢怠慢,那态度比之一开始在城门外接江宴行时相形见绌,此刻才更像是臣子一些。   沈归荑也同江宴行去了节度使府,两人坐的马车,因着太子亲自来在隋州城传的沸沸扬扬,先前已有苏若存刺杀之事,后江宴行出府,生怕他再出了闪失,便不得不派人随同护送。   于是那马车上遇知架着马,两侧一共跟着二三十个侍卫守着马车,上了街后便一路赶着人群往两侧靠着,为马车让出一条道来。   那艺妓楼与节度使府算不得太远,不过只隔着两条街的距离,可这大张旗鼓闹的巴不得成个隋州城都知道太子殿下来了的架势,两条街硬生生的走了两柱香的时间。   等到了那艺妓楼门口停下后,江宴行下马车之前,从袖子里拿出一方丝质的面纱,让沈归荑带上。   沈归荑将那面纱一角在鬓上别了好几番也没别上,江宴行便凑过去,接过沈归荑手中的面纱一角,亲自为她别入了鬓发之间。   那面纱说是透明却又不太透明,隔着一层丝料,只能瞧见丝料下少女面容朦胧的轮廓,那双眸子极为漂亮,宛如浸在水中的明珠一般。   江宴行替她带好面纱后便率先下了马车,而后沈归荑尾随着掀开帘子,扶着江宴行的手踩着杌凳下来。   那艺妓楼果然如周元嘉所说的一般,楼上楼下都守着侍卫,就连那楼外一圈都站着侍卫。进了楼中,里头依稀还留着打斗时破坏的模样。   除了一些守着的侍卫,便再无它人。   江宴行进了那一楼堂中转了一圈,地上还散落着一堆断裂的木屑,似乎是在二楼打斗有人将那围栏撞断时,而飘落下的断木。   指尖抿了一下那地上的碎屑,两指摩挲着抿掉,江宴行抬眸往上看,那二楼的围栏果然已经被毁坏了绝大多半,那折断的红漆木里头钻出干净的裂枝,与那地上的断木颜色如出一辙。   江宴行若是所思的盯着看了片刻,便往那楼梯方向走去,沈归荑便连忙提着裙子跟上。   上台阶之前,江宴行还顿了顿,转身对着沈归荑伸手。少女一愣,抬眸迎上他的眸子,看到那眼底极淡的笑意,便拢起袖子,将手放在了江宴行的手上。   沈归荑知道江宴行什么意思,那是怕她害怕,江宴行这才亲自牵着沈归荑上了楼。   似乎是苏若存在二楼呆着的缘故,那二楼的毁坏相较于一楼要更多一些,地上隐约还有红色的星点,许是打斗时溅上的血。   江宴行看着那血迹略微蹙了眉头,便陷入了沉思。   上头其实是有不少血的,但瞧着苏若存受的伤,似乎并不是特别严重,可若并没有那般严重,那溅在上头的血为何会那般多?   况且苏若存去反抗那些黑衣人,若是伤的严重,那么多人在,苏若存极有可能活不下来。可若是伤的不那般严重,他这种瑕疵必报的性格,又岂会这般让自己白白受伤。   依照他的话,一个黑衣人也不曾抓到,那就是并未有他杀死的。既然没人死,这么多血,决计不是苏若存一个人的。   那些黑衣人肯定也有受伤在里头,可当时苏若存为何不直接告诉他,难不成是因为周元嘉在么?   思及此,江宴行便一路顺着走廊过去,将那雅间的房门都一一推开,视线落在那窗棂上。   窗户有的开着有的关着,那屋内、窗棂上却不曾有一丝的脚印,除了屋内有些许凌乱,便再无其他可疑之处。   江宴行走进雅间,一扇一扇的推开窗户观察,约莫小半个时辰,才将那二楼所有的雅间全部看过了便。   看完之后,江宴行便没有再上三楼,而是带着沈归荑原路返回下楼去了一楼大堂。   这会儿外头天已经逐渐暗了下来,大堂内也点起了蜡烛,江宴行视线只是往外一扫,看到了外头已经黑了下来的天色,便对着那随同一起来的骑士问道:“这艺妓楼的人呢?”   那骑士拱手弯腰,“回殿下,这艺妓楼的人皆被我们关押在了牢中,殿下可是要去看看?”   江宴行摇了摇头,只是对他摆了摆手,“不必了。”   说罢,他率先动了身,“回节度使府吧。”刚说完,江宴行便顿住,连忙改口,看着那站在首位的骑士,淡淡道,“你们送马车回去,孤在外头转转。”   闻言,那骑士好似有些为难,和旁侧的人面面相觑,竟也都不敢说什么。两人对视了半天,最后还是拱手应下,领着人将那空荡荡的马车送回了节度使府。   江宴行之所以不坐马车回去,一来是想带着沈归荑逛一下这隋州的夜市,而来则是想同这隋州的百姓探探口风顺便观察一下这城中经济风貌。   沈归荑第一次下江南,虽说这几日奔波有些劳累,可介于对着街市的好奇,沈归荑倒是更想同江宴行逛上一逛。   外头天已经黑了,街道上早已挂起了灯笼,点上灯盏,人也跟着多了。   因着江宴行和沈归荑一开始是坐着马车艺妓楼的,虽说那隋州城的百姓对这位太子殿下甚为好奇,可两人坐在马车里,却也瞧不见丝毫。   那侍卫回去的时候,江宴行也吩咐他们再次将马车送回去,那些个百姓瞧见了,自然是觉得这太子殿下见不着了,就算守在那艺妓楼附近的等候多时,如今也都失望的四下散开,各自忙活。   故此,沈归如今同江宴行走在这街市上,并未有多少个人能注意到他们。   沈归荑在南齐极少出过宫,无聊了便呆在青蘅殿练舞,要么便是被沈如姬喊出去为她作陪衬,之后来了东越,更是没机会出宫。   即便那大大小小的宫宴她虽出入过,可到底还是不如这逛这民间的街市来的热闹,亦或者是,逛这般有烟火气的街市,沈归荑才会更为贴切的感知到,她如今是这般好好活着的。   她原本被江宴行拉着的手已经叫她亲自挣脱开了,沈归荑每走在一个小摊前都会停顿一下,若是自己走得快了,她还会停下对着江宴行招手,让他走快一些。   少女已经把面纱摘了下来,她今日穿着一身藕粉色的齐胸襦裙,外罩一件对襟软衫,鬓上的花钿挂着粉色的珠玉流苏,如她一般灵动又美好。   头顶悬下的灯笼将少女的脸照的嫣红,连那细白的脖颈都洒了些绯色在上头,沈归荑扫了一眼那摊子上摆的东西,便连忙对着江宴行招了招手让他过来。   江宴行见少女眼里闪着希冀,便有些好奇,走到她跟前停下后,便见她手里拿着两枚并未带坠饰的耳铛。   因着不日便是端阳节,这些银饰已有不少特地为端阳所备的打样,沈归荑拿的那副耳铛便是。   其状雕刻成了粽子的模样,是白玉所制,上头以红玉和翡翠作点缀,瞧着极为小巧又精致。   沈归荑拿起其中一枚,踮起脚尖放在江宴行的耳侧比划了一下,然后捏着一端,将那白玉的一面对着江宴行看,笑着问他道:“好看么?”   江宴行并未看沈归荑手里的耳铛,而是透过那耳铛视线落在了沈归荑的脸上。少女眸子弯成清月,唇角微微上扬,樱唇饱满透着浅粉,鬓上的珠玉有几缕嵌入了她的鬓发之间。   他抬手,指尖勾着那挂在鬓上的珠玉流苏,将那捋顺后,这才收回手,视线落在了少女指尖捏着的耳铛上,只一眼,他便别开视线,淡淡道:“好看。”   沈归荑闻言略微扬了扬眉,“真的?”   “真的。”江宴行点了点头。   似乎是得到了江宴行的认同,沈归荑便有些开心,她将那耳铛放在摊子空出来的地方,然后视线一扫,又看到了一根红色的手环。   那手环极为简单,不过是两根红绳揉搓起来拧成麻状变成了一根,上头有一块粽子形状的白玉,两边由银珠固定,瞧着好不淡雅精致。   沈归荑拿起那两个手环放在手心,继续给江宴行看,问道:“这个呢?好看么?”   闻言,江宴行略微垂眸,看到了少女手心里躺着的两根手环,便抬手捏起其中一个,拉起了沈归荑的手,亲自给她带了上去。   带完之后,江宴行还对着沈归荑伸手,示意沈归荑也为他带上。   见势,沈归荑稍稍一愣,便立刻会意,拉开那绳子上的活捆儿,沈归荑替江宴行戴在了手腕上,而后拉紧。   两人就这般顺着街市一路逛了下去,沈归荑走走停停,看上了什么,跟在后头的遇知便默默的拿银子付钱。   直到沈归荑走的累了,肚子也饿了,两人便找了个一处小摊前坐下。   小摊的位置极好,靠在河边,河边的护栏上绕了一大片的藤蔓,上头接了些紫粉色的小花,商贩便在那护栏的底部点了一排的蜡烛,烛光闪烁下,身后那河面都显得波光粼粼。   那商贩是个约莫是个三十有余的女人,模样姣好,鬓上裹着与那紫粉色小花一般颜色头巾,见两人坐下后,便搓着围兜凑了上来。   视线在沈归荑和江宴行身上一转,便问道,“这位公子和小姐,可要吃些什么?”   沈归荑瞧着那牌子上写的“灌浆馒头”四个字,便有些好奇,问那是什么。   女人便笑着解释道:“那不过是俗称,实则是灌了汤的包子罢了,里头是蟹黄,味道好极,姑娘可要尝尝?”   闻言,沈归荑视线不由得投向了江宴行,这眼神不由的让江宴行觉得好笑,他迎上沈归荑的视线,“你若是想吃便吃,何须再看我一眼?”   沈归荑就对着他眨了眨眼,语气颇有些撒娇的意味,“这不是询问一下您么,您若是不喜欢吃这个,我哪里好意思委屈您呢?”   说罢,她顿了顿,便又问了一句,“我说的对吧?”   江宴行见势便勾了勾唇角,扬起了一抹极淡的笑,并未接沈归荑的话,则是看向那妇人,“先上一份罢。”   “好嘞,公子您稍等。”那妇人笑着应下,便转身去忙活。   不过片刻,那妇人便又回来了,手里端着一屉灌汤包子,放在了两人之间。   那一屉笼只有两个包子,约莫有江宴行巴掌那般大小,透过一层晶莹单薄的外皮,几乎可以看出里头泛着金黄色的汤汁。   那妇人分给给两人一人一根花茎掏空做成的芦管,解释道:“听二位的口音不像是江南人,这灌了汤的包子,要先用这芦管吸净汤汁,才能吃得。”   沈归荑接过芦管,道了声谢,便用那芦管尖端将那薄皮戳开,不过瞬间,透过那戳开小孔,泛着金黄的汤汁便溢了出来,沈归荑连忙对着那小孔一吸。   下一秒,她便“唔”了一身,将那芦管松开,薄唇微张,探出了舌尖。   江宴行便皱着眉看她,轻声问道:“怎么了?”   沈归荑抬手对着自己半张着口探出的舌尖微微扇着风,后才慢吞吞含糊道,“烫、烫到舌头了。”   少女樱唇微张,透过小桌上放着的灯台的照射下,还能瞧见那整齐洁净的贝齿,以及那嫣红小巧的舌尖。   那模样实在是好笑,眉头微微蹙着,舌尖探出一点,瞧着可怜兮兮,眸子都像浮出了雾气。   江宴行不由得轻笑出了声,视线从她身上落在那小桌上的灌汤包子上,那被沈归荑戳开的小孔外头留下了一道金黄色痕迹,好似是里头的汤汁流完了。   而后视线便又落在沈归荑脸上,说话时语气便有些调侃,似笑非笑的问道,“还有一个,你等它凉了再吃?”   这话倒把沈归荑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了,还有那调侃的语气,分明是在笑她。   沈归荑觉得是自己吃的太心急,让江宴行看笑话了,便抿了唇,有些尴尬的倔着气看他,倒也不接话。   江宴行瞧沈归荑的模样,便知是她会意错了,他也没解释,只是拿过旁侧放着的竹筷,夹起沈归荑方才吃的那个已经将汤汁流完的包子,咬了一口。   包子里头金黄的蟹肉显露了出来,还有些许汤汁顺着那咬过的痕迹往外溢出,江宴行便拿过手边的极小的白瓷盘子接住下流的汤汁。   待他将那包子吃完后,将竹筷放下,才看向沈归荑,便将那余下的一屉灌汤包子推到了沈归荑面前,“约莫凉了些,小心点吃。”   沈归荑方才吸汤汁时的确也是尝到了味道,十分鲜香清甜。只是她没想过江宴行竟会将她那份戳过的汤包给吃了。   一时间又是尴尬又是不好意思,闻言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得乖乖的拿起芦管将那剩下的汤包给戳开。   余下汤包确实不如方才那个热了,沈归荑小心的吸完,才拿着小碟子接着,一口一口的吃掉。   江宴行全程看着沈归荑吃,原本她就尴尬,这下倒叫江宴行看的更尴尬了,她吃完后放下竹筷,询问江宴行,“你可要再吃一个?方才那汤汁都洒了。”   少女樱唇饱满,濡上了一层晶莹之色。   两人是对着桌角坐着的,便挨得近一些。   沈归荑说完,江宴行的视线便落在了少女的唇上,他凑过身去,停到少女的唇边,探出了舌尖在她下唇上一抿,只是一下,便极快的收回。   江宴行这才看着她,略微扬了扬眉,“不必,我尝过了,味道还不错。”   这般动作有些突然,沈归荑连反应都不急,还未缓过来要躲,便觉得唇上一点痒意已消失不见。   旁侧三步之远的位置站着遇知,他一般不候在跟前,便从未见过他们家太子殿下和这位三公主的互动,平日里有事了,他和遇琮也只是推着刘平乐上前打头阵。   故此,遇知乍一看到这幅情景,便连忙抬手搓自己的脸,手指将眼睛给盖住,与此同时他还转过身去,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   这大街边坐着,沈归荑被江宴行这般动作搞得俩腾地便浮上了一抹红晕,她皱着眉头有埋怨的瞥了江宴行一眼,却听那人笑道:“这又没人认识你我,你羞什么?”   江宴行这话不好接,沈归荑便只是瞪了他一眼,拿着帕子赶紧去擦唇上的汤汁,擦净了后她紧紧抿住,这才起身,小声的说了句,“走吧。”   遇知跟着在后头结完账,便连忙小跑着跟上。   沈归荑又在这街上多逛了一会儿,人流攒动,互相拥挤着。江南的天气要比京城热了些,沈归荑从这个小摊上跑到另一个小摊上,这般来来回回竟都出了一身薄薄的汗。   她逛累了,逛乏了,这才同江宴行回了节度使府上。   那节度使是个精明的人,为江怀拓和苏若存备的客房在一个院子里,江宴行和沈归荑则是在另一个院子里。   那院子要比江怀拓两人住的大得多,还有换门用来沐浴的浴房。   沈归荑热出了一身汗,一回来便去浴房沐浴。   因着鸦青是婢女,也不曾跟着沈归荑去艺妓楼,沈归荑回来时,她自然也不知道,便没在跟前伺候。   许是热的太狠了,沈归荑压根没意识到鸦青不在,待她泡过澡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并未拿换洗的裙子。   她不知道江宴行有没有守在外头,便试探的喊了一声殿下,看有没有人回应。   却不想她话刚落,外头江宴行便应了一声。   沈归荑语气破天荒的有些难堪,她讪讪的开口,“我没有拿换洗的裙子,殿下能帮我拿一下么?”   其实江宴行也不知道沈归荑的裙子鸦青放哪了,还是说尚未将带来的衣裙放入衣橱里,江宴行便只拿了一件自己的里衣给她。   他这回倒奇怪,只是将那里衣搭在了屏风上,连那屏风后头都没进来,便又走了。   约莫是两人都出了汗,沈归荑洗完之后,江宴行便命人将水换掉,自己也沐浴了一番,这才出来。   沈归荑这时已经在榻上窝着了,这寝房装饰并不算精美,却书卷意浓郁,那正对着的墙上摆了有不少的书籍,沈归荑大致的看了一圈,便选了七八本。   榻边放着红木小几,沈归荑便将那书册放在上头,翻完一本就放在了床边。   床头的挂起的是纱帐,重叠着几层,下头还缀了珠链。   少女身后垫着软枕,慵懒的斜靠在床头。身上裹着江宴行的里衣,那衣裳有些大了,肩头都微微向下溜着,将她衬得极为娇小。   那衣摆被她微微捋起堆叠在大腿上,便瞧见了一双玉腿半曲着横在上头,手里正翻看着一本书,眸色似乎都泛着光。   江宴行走过去一看,才知道沈归荑翻看的绝大多都是江南盛名的小吃。   沈归荑看得入迷,并未发觉江宴行已经过来了,直到手里的书卷被江宴行抽走,她才微微一愣,抬眸望了过去。   只一秒,沈归荑便弯眸笑了,“殿下你洗好了?”   这语气自然的好似两人都已习惯了这样的相处一般。   江宴行淡淡的嗯了一声,这才粗略的翻看了一下从沈归荑手里拿过来的书册,他大致的翻看了两眼,便似笑非笑的抬眸去看沈归荑,“我下江南是处理公务,你同我下江南,则是为了吃?”   沈归荑一开始并未这般想的,她是怕江宴行下了江南留她一人在京城,没人护她,若是永硕帝再来她宫里,她很难处理。   只是待到了江南后,才发觉这地方有许多宫里吃不到的小吃,她不能替江宴行分忧,便只好在吃食方面下手。   虽说她现在的确是为了吃,但这般被江宴行戳破也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便连忙开口解释,“不是,我即便是为了吃,那自然也是殿下同我一起吃,所以便约等于,我是为殿下的吃食操心。”   这话很明显就是狡辩。   江宴行听她这般口齿伶俐的反驳,却也不戳破,视线扫过沈归荑身边床上放着的四五本册子,便轻挑眉尾,问了句,“那些都是么?”   闻言,沈归荑还真不好意思点头说确实都是,便连忙摇了摇头,小声道:“倒也不全是。”   沈归荑抱了八本,沈归荑腿侧已经放了四本,他手里还拿了一本,余下的三本则是在榻边的小几上放着。   江宴行便抬手将那四本拿过来一一翻看,翻动时才发觉那并非是三本,中间还夹了一本薄薄的书册在里头。   他不过是刚翻了一眼,便一扬眉,将那本书册拿了出来,捏起一角示意给沈归荑看,“这又是什么?”   沈归荑有些疑惑,便顺着看了过去,那书册的封皮是靛蓝色,上面落着四个大字——春色盈榻。   “嗯?”她眸子微微瞪大,有些好奇,便顺势坐直了身子要凑过去看,“这是什么?”   说着,沈归荑便要抬手去拿,却被江宴行一扬手,给躲了过去。   这般动作叫沈归荑看的更加疑惑,便又追问了一遍,“那是什么啊?”   江宴行这才看着沈归荑轻笑了一声,道,“这是什么难不成三公主不知?”与此同时,他还当着沈归荑的面将那册子亲自翻开给沈归荑看。   那书册里头的画随着江宴行翻开便跃入眼帘,全然都是一些床笫之间的纠缠。   沈归荑的表情从震惊转变为愕然,而后便又成了羞赧。   她确实没见过这本书,她挑的几本不过是瞧那都是讲述江南小吃的,却不曾想过里头竟夹着这般羞人的图册。   她连忙摆手解释,“不是,这个图册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不知道的,我去拿的时候只是大致的翻看了一下,并未注意到里头夹得还有这本图册。”   沈归荑越解释越着急,面色便红的越厉害。相反江宴行听她也解释,眼底的笑意便越浓郁。   他根本不看沈归荑,而是只翻看着手中的图册,指尖翻看纸张时摩擦出的沙沙声,此刻在沈归荑听来,端的是刺耳非常。   江宴行一边翻看,一边慢悠悠的开口,“这般刺目的图案,七公主翻看没检查出来,倒也不是坏事。”   沈归荑听他这话又是调侃又是取笑,便知他必然不信。眼看着那图册即将被江宴行翻看到底,沈归荑抿了抿唇,便朝着江宴行扑过去抢夺图册。   江宴行虽说视线落在那图册上,可余光却描着沈归荑。少女扑过来的瞬间,他并未有躲开的意思,任由着沈归荑夺走他手中的图册,然后直接扔在了地上。   图册落在地上发生啪嗒的声响,与此同时,两人也应声皆躺在了床榻上。   沈归荑没料想到会有如此这般场面,江宴行被他扑倒在身下,眸子里盈着笑意看她,两人的鼻尖几乎要靠在一起,她甚至能感知到江宴行呼吸时喷洒过来的热气。   她似乎觉得,她如今这般动作,约莫是要比被江宴行发现那图册而产生的误会更深。   少女一时间有些愣住了,她眨巴了几下眼睛,眸子里这才闪过一丝慌乱,便要撑着江宴行起身。可她未曾使上力气,却被江宴行抓住了手腕,反手压在了身下。   江宴行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幽幽开口,“方才图册七公主解释的尚可,不若如今这行为,七公主再解释一下?”   这话听得沈归荑实在是羞燥,她挣脱江宴行握住的手腕,抬手去推江宴行,樱唇被她抿成一线,语气也轻弱了不少,“我解释什么......你快起来!”   沈归荑脸上的红晕始终没褪下,方好了一些便又浮了上来。   江宴行如何不知那图册是无意中被夹进去的,便是看沈归荑那又是懵又是羞的模样就知道她丝毫不知情,他不过是觉得沈归荑的反应有趣又可爱,想逗逗她而已。   闻言,江宴行不动,看着她也不说话。   沈归荑被江宴行从那浴房出来后便一直欺负到现在,她又羞又气,眉头微微拧起,理直气壮道:“就算、就算那图册是我放的怎么了,还不许我看了?那图册画出来不就是让人看的么?”   江宴行没想到沈归荑会直接这般承认,那硬着头皮开口可底气还是不足的模样看的他不由得笑了,他点了头,“自然是许的,只是,”   说到这,他顿了顿,便又开口,“可是我哪里做的不满意,竟然七公主偷偷看画册解闷?”   “你...你!”沈归荑被江宴行说的羞恼至极,连带着瞪着他时眼眶都红了。   瞧沈归荑这模样,似乎是他再多说一句,便能哭出来一般,江宴行连忙收了心思不再打趣他,起身将沈归荑抱起。   被江宴行抱着坐起身后,沈归荑便连忙推开她,窝回了她方才坐的位置,靠在那软枕上气直扁嘴。   凭什么江宴行要这般欺负她,关键是她竟然还丝毫奈何不了他,非要将她气哭这人才肯罢休。   沈归荑抿着唇瞪了江宴行好半晌,也想不到要怎么把江宴行气回来。   便拿起身侧另一个软枕朝他砸了过去,砸完还觉得不够解气,又朝着江宴行蹬了一脚。   那软枕砸过来江宴行尚还能接住,却没防住沈归荑蹬他。   少女抬脚时那挽起的衣摆微动,弓起了几片缝隙出来。   江宴行将那软枕放在一边,抬手握住了沈归荑的脚腕,防止她继续乱动。   脚腕被握住,沈归荑便瞥了嘴角,瞪向江宴行,“你放开。”   江宴行压根便不听她的,握着沈归荑的脚腕,指尖便要往上顺着爬。   沈归荑见江宴行要凑过来,便连忙抬起另一只脚去抵着江宴行的胸膛。   少女声音又软又糯,半带着怒,她抿唇,语气娇气,“江宴行!”她喊了江宴行的名字后,那人尚才顿住,见势,沈归荑便又紧接着开口道,“你不准靠过来。”   难得听沈归荑语气硬气一回,江宴行也乖乖停下,坐在床榻上不再动,只想着看她能做出什么来。   江宴行穿的衣服也不多,同她一般只穿了一件里衣,这江南偏热,穿一件里衣自然不用怕会染了风寒。   沈归荑脚心抵在江宴行的身前,她甚至可以感知到透过那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的滚烫的触感。   江宴行抬手去扯沈归荑的脚腕,倒扯出了她的逆反心理。   她心知今日发生了这两档子事,断然是逃不掉了。   可凭什么总要任由江宴行这般欺负她,偏生她还要就这么受着。   沈归荑就这么一想,也觉得有些不公平,江宴行的手一点都不规矩,她哪里会不知道江宴行要做什么。   便开口制止了江宴行的动作,“你放下手,不许碰我。”   闻言,江宴行也乖乖地放下了手,不再碰去沈归荑的脚腕。   那抵在身前的玉足在他放下手后,便开始乱动。   沈归荑的脚尖点在了江宴行的肩头,挑起了那并未束紧的衣领,轻轻往下一拨,江宴行的衣领便被她挑开,顺着肩头了下去。【脖子以上】   少女的腿笔直又纤细,像是雕刻出来的白玉一般,落在男人的肩上,脚尖轻微滑动着。【非脖子以下】   -   那原本摞在一起的书册已经被推倒,不一的散落在了床上。叠了几层的纱帐也被放下,顺着床沿逶迤而下的是两件如雪的里衣,从那纱帐的底部蔓延了出来,搭在地上。   下头那缀着的珠链微微晃动,好似风吹过一般。   少女皱着眉头,咬紧下唇,眸子里泛着雾气,外头的烛光透过纱帐落在脸上,似乎镀了层淡淡的粉色。   不多时,便听见那纱帐里头传出少女的微弱又带着娇的啜泣。   “江宴行,你轻些,不然晋江审核小分队又要锁我了......” 第72章 追妻(二十) 昨天的加更   江宴行第二日用过早膳, 便去瞧了苏若存。   苏若存那客房的侍卫因着江怀拓到来这才遣退了不少,除了院子外头的两名侍卫还在,其余的便只剩下伺候的人了。   沈归荑同江宴行一齐进了屋子, 便又瞧见苏若存抱着个痰盂在那干呕,嘴唇上还挂着银丝,眼珠子翻白,毫无形象可言。   莫说是沈归荑, 就连江宴行都蹙起了眉, 语气极为嫌弃。他本来还想走到床边, 见势也干脆停在了原地, 不再往前, “你这是在呕什么?”   苏若存吐的下颌泛着酸,几近要脱臼。闻言也不理江宴行, 只是将那唇上的银丝擦干净, 这才有气无力的接话, “殿下,救命啊, 这个药,我是真喝不了啊...呕...”   “......”江宴行还当他为了什么,却不想是因为喝药才这般干呕, 瞬间无语,“你倒也不必如此做作。”   这话听来苏若存好似有些伤心,他整个人像是挂在了床榻边上,袖子因动作而被捋起, 双手捧着痰盂,只是他那模样看起来更像是在捧着希望。   他摇了摇头,哀怨的看向江宴行, “这药闻着是苦的,可喝到嘴里却又苦又腥,又酸又臭。”说罢,他似乎觉得这样的形容不足以描述他受过的苦。   仔细思忖了片刻,苏若存才继续道,“你晓得那十多年的护城河吧?白惊词掉进去过的,你还下去救他了,同那个味道无二,真的让我好恶心。”   这形容很显然唤起了江宴行不太美好的回忆,他面色一闪而过的嫌恶,却又极快的恢复了正常,便垂眸看着那位,刀伤不曾让他憔悴半分但喝药竟让他吐到极近晕厥的伤者。   淡淡道,“也许你喝的也不是药,万一是那隋州护城河里的水,倒也不是不可能。”   话落,便是苏若存又一轮跌宕起伏的干呕声。   江宴行觉得这人也太过矫情,便不再理他,与沈归荑坐在那绣凳上,静等着苏若存自觉地消停下来。   许是这苏若存也要些面子,觉得这太子和太子妃一块等着他表演干呕,也不是太像话,呕了几声便停了下来。   他语气虚弱,气若游丝,竟也比那病了的姑娘还要娇上几分,“殿下今日来有何事?”   苏若存虽纨绔,但却聪慧非常,依他昨日那番话,加之江宴行去艺妓楼亲自巡查,定然能发现他话中与实际情况相悖,第二日自然会来问他。   可如此寄人篱下,苏若存心知隔墙有耳,便提前将江宴行要问的给写了下来。   江宴行注意到这苏若存今日格外的恶心,那眉头一蹙再蹙,一脸疑惑的看向他。后者却对着他好一阵挤眉弄眼,然后视线扫过那旁侧的桌案上。   “殿下也先别问的,我这会儿恶心的厉害。您能不能把那桌上的水先给我端过来,让我好好漱漱口,免得等会儿殿下说一句话我就吐两口,也不知我是来恶心殿下的,还是我真有病。”   “......”   若非那苏若存一边说话,一边给江宴行使眼色,沈归荑便真以为苏若存在使唤江宴行。   江宴行即刻领会,起身走到那桌案上,冷笑一声,“苏公子怕是病糊涂了,连孤都赶使唤,”说着,他已经在那桌案上停下,视线大概扫了一眼,什么也没看见,便回头拿眼神询问苏若存。   嘴上继续道:“如若不是孤瞧你那肩上的绷带,当真以为你是断了腿,成了半个残废。”   苏若存见江宴行回头看他,连忙指了指那桌边,然后给江宴行比划了个长条,又比划了个书卷,而后做了个投放的动作。那着急的模样,简直是恨不得自己亲自下来帮江宴行找。   他也是一边比划一边开口,“殿下哪里的话,若非殿下,我又岂能来这江南,此等工伤险些要了我的命,我与殿下也算是半个玩伴,举手之劳怎能说是使唤呢?”   江宴行看懂了他的比划,便从那画缸里翻了两下,果然在画卷中找到了一卷宣纸,他先是收入袖内,才继续接苏若存的话,语气冷淡,“你若要喝自己便滚下来。”   见江宴行拿到了画卷,苏若存放了心,也不再和江宴行一起打掩饰,语气有些闷闷不乐,“也罢,渴死我算了。”   江宴行拿到了那写好的宣纸,便不再开口,翻开仔细看苏若存写的内容。   苏若存交代的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受的伤的确不重,是故意装作极为严重的模样,他几乎在那二楼与刺客从东边达到了西边,一共伤了五个人。   那五个人的伤皆在同样的两处,一处在腰上,一处在耳后。   那腰上的伤他是在瞎捅,能捅一个是一个,不过耳后的伤他倒是动了手脚,极为细小让人难以察觉,且十天半个月以内那伤痕掉不下去,到时候抓人也方便。   江宴行看完之后便将那纸收在了袖内,刚要站起身,便听见外头一阵推搡起伏的声音,而后便噔噔蹬的跑进来一个姑娘。   那姑娘瞧着模样同沈归荑年纪差不多大小,她一进屋,视线在屋内环顾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苏若存身上,惊讶的说了句,“您终于醒了?”   说罢,她便连忙跑了过去,蹲在了床边,从怀中拿出一个墨色的玉佩,不由分说的塞进了苏若存的手里,说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玉佩,也是我保命的东西,现在我把它给你,希望它能保佑公子快些好起来。”   这姑娘进来也没介绍自己,却十分熟络的直接凑到了苏若存的床边,自顾自的说话。若非瞧见苏若存的表情比他更要疑惑,江宴行几乎要以为两人已经私定终身了。   苏若存一脸的茫然,他差一点就误以为他此番遇刺伤的不是肩膀而是脑子,怎的对这姑娘半分印象也没有。   他皱了皱眉,将那手里的玉佩给塞回了那姑娘的手里,问道:“姑娘,我可认识你?”   少女微微一愣,惊讶的“啊”了一声,那尾音还带着些许怅然,“您真的不记得我了?”   说罢,她顿了顿,这才将自己散下的长发双手抓起,做了个高束的样子,对苏若存解释道:“我是前些日子公子在二楼救下的人啊,若非公子当日相救,我恐怕就成了那些刺客刀下的亡魂了。”   经这姑娘开口,苏若存也想起来好似确有其事。不过他那时一心只在那些刺客身上,只记得在二楼看到一个小孩险些从楼上掉下去,便抬手揪了一把,将他拽了回来,掩护着他下了楼。   思及此,苏若存这才恍然大悟,拖长了音调哦了一声,问道:“那你如何进得这节度使府的?”   那姑娘笑着开口:“节度使是我爹呀,我叫周柳缇,今年十五。”   闻言,苏若存微微怔,便觉得实在是奇妙,他记得自己的确是随手拽了个小不点儿,却不想竟是这周元嘉的宝贝女儿。   周柳缇说完后,便不等苏若存开口,又将那玉佩塞给了苏若存,“玉佩公子就收下吧,这玉很灵的,是它让我遇到公子得以活命,那我便将这玉佩送给公子,也好替公子消灾。”   苏若存看那黑玉端的是价值不菲,便推着周柳缇的手退回。还未开口,便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周元嘉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他对着江宴行拱了拱手福过礼,这才将视线落在了那苏若存床边的少女身上,他脸色一冷,语气也肃穆了不少,“来人,把小姐我给我带回去。”   话落,周柳缇便嚷嚷着,甚至直接抱住了苏若存的手臂,“爹,您不能这样,我已经两个月不曾出门了。”   周元嘉闻言便冷笑一声,“不曾出门?那日女扮男装跑出的难不成是我的私生子?!”   周柳缇便反驳道,“那爹说是便就是了!”   两人你来我往的只怼了两句,周元嘉便没有了耐心。他不想让江宴行他们瞧见自己的家事,便不再与周柳缇多废话,直接吩咐身侧的侍卫了,冷冷的说了个“把小姐带走”,便不再多言。   那些侍卫闻言丝毫不敢的耽搁,直接是走到苏若存的榻边,抓着周柳缇的双臂便将她架起,直接提溜了出去。   周柳缇有些不甘心的挣扎那些人的禁锢,却丝毫挣扎不开,她恼怒又赌气的喊着“爹”,周元嘉也不曾理她,只是对江宴行拱手致歉,说小女不懂事,往殿下莫要怪罪。   江宴行自然是没有在意,只是回了个无妨,便要遣周元嘉回去。   不过他这想法仅仅一瞬便又被他扼住,江宴行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一般,对着那周元嘉道:“周大人可知折松仁,折御史当初来隋州时所住的宅子么?孤今日想要去瞧瞧。”   周元嘉还不曾开口,便听见后头正被两侧的侍卫紧紧拽住手臂的周柳缇突然挣扎着开口,“我知道!我知道!折伯伯的宅子我知道!我可以带你们去。”   这姑娘话一落,屋内便瞬间陷入了沉静,亦或者是说,陷入了僵局。   江宴行敛下了眸子,眼尾扫出了一抹兴致。他默了半晌,才掀眸,慢悠悠的瞧了周元嘉一眼,语气极轻,落在周元嘉的身上却极重。   他似笑非笑,随着周柳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折松仁,折伯伯?” 第73章 追妻(二一) 人都给你了   江宴行的话不在是那般冷淡, 而是饶有兴致,可偏偏就是这样的语气说出来才叫人格外的惊心。   据他所知,折松仁唯一一次下江南还是早些年去接待外臣, 他无法想象那仅一次的下江南,经能让这周元嘉的女儿亲切称只为折伯伯,还知道那宅子的位置。   当然,这很显然是说不通的。   周元嘉压下眸子, 看不出多余的表情, 只见他并未有停顿, 对着外头那侍卫淡淡说了一句“带走”, 周柳缇被拎着直接出了屋子后, 他才慢吞吞的开口。   看向江宴行时竟不见丝毫慌乱,“殿下有所不知, 下官与折御史早年有些许往来, 只是因着内人已故多年, 下官便将小女时常带在身边。”   “折御史对小女偏爱一些,小女又良善非常, 聪慧伶俐。故此多年过去了,依旧对当年之事记忆犹新。”   这话说得不紧不慢,倒也还真像这么一回事儿, 且那周柳缇在隋州也的确是出了名的聪颖,这倒不是假话。   只是如此到了这般地步,莫说是江宴行不信,那窝在榻上半死不活的苏若存都不信。   他在周元嘉进来时, 便下意识的把那黑玉藏入袖中,遮挡了起来。   闻言,他竟也是笑着附和道:“可不是, 这周大人怎会同那与盐商贪污的折御史有关系呢,若是沾上一丁点的关系,这可真是说不清了呀,还是砍头的死罪呢。”   苏若存话里话外都带着暗嘲,偏生周元嘉听了还不得不附和,只能点头认同,“苏公子说的正是。”   江宴行早就知道这隋州就是个贪贿据点,不然也不会亲自来这一趟,他闻言也不过是笑笑,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而是命周元嘉为他亲自带路去折松仁的宅子。   听太子殿下发话,周元嘉纵是有别的事,也不敢不从。   江宴行此次依旧是坐的马车,旁侧还跟着沈归荑。   那宅子并无丝毫的不同,不过是个瞧着不算破旧的院子,房子不大,院子倒是极为宽敞。   江宴行并未进去看,反而是在外头观瞻了片刻,便又直接回去了,速度快的不禁让周元嘉都觉得奇怪。   于是当天,江宴行回来后不过是同江怀拓在苏若存的院子里坐了片刻,便不再有任何的动静。   入夜。   苏若存喝完药有捧着那痰盂吐了半个时辰,这才漱了口消停下来。   江怀拓这会儿也还没歇下,正在屋内桌案上,手里捏着狼毫不知在纸上画着什么。   待他搁下了笔,站起身来,拿着旁侧的信封对着扇了两下,才看得出那纸上画的是密密麻麻的地图。   直到等那字迹干了后,江怀拓才拿起绳子将其捆起,抬眸看了那床榻上握窝着的苏若存一眼。   “你这药,喝了吐,吐了又喝,几时才能好?”   苏若存一脸的菜色,闻言竟是连看江怀拓的力气都没有,只管软塌塌的对着他摆手,有气无力的开口道:“别提了,这药就是有一滴让我喝进去了,我也觉得必然有用的。”   闻言,江怀拓不禁笑了,“既然一滴有用,那你何须用嘴喝,手指往里头一搅,舔一口不就得了?”   “......”苏若存面色有些难看,“你也真会恶心人。”   江怀拓与苏若存年纪也差不了多少,自然也是从小玩到大的情分,闻言也不过是一笑,便也不了了之。   他并未搭理苏若存,收拾完东西作势要走,人刚从那桌案后出来,那紧闭的房门便被撞开。   一个小厮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直冲到苏若存的床边停下。   “苏公子!”   这小厮声音辨识度极高,苏若存连他脸都未看清,便知道这人就是上午来过的周柳缇。   如此装扮他终于是想起遇刺那天,这周柳缇正是这般束着发,一副英气少年的模样,因着个子矮,苏若存便以为那是个小孩,等揪过来才发觉是个少年。   因为上午周元嘉的态度,如今再次看到周柳缇,苏若存便有些奇怪,“周小姐,你怎的又跑出来了?”   周柳缇一听他问,便急急开口,“苏公子不瞒你说,我今早来便是有求你,只是不曾想被我爹撞见,半句话还未说便关回了屋子。”   说到这,她微微一顿,便又继续道:“我那日在花楼是去会好友,只是,因苏公子遇刺一事,我爹将那花楼的人全部关押起来了,我此次来是想让苏公子帮帮我,让我爹将我那好友放出来,她是无辜的。”   闻言,苏若存不禁有些疑惑,他微微皱眉,“既是你爹关的,你为何不同你爹说呢?”   “这......”周柳缇有些犯了难。   她神色突然落寞了些,眉头也塌了下来,薄唇微抿,将那淡粉色抿成了一道白,良久,她才开口道:“苏公子有所不知,我被我爹禁足,便因为我那好友。”   “四个月前我爹为我定下了一门亲事,我本是不愿的,便大闹了一场跑出了家,整整一个月我都与那好友呆在一起,后被我爹发现,便将我禁足了。”   “那你如今又是怎么跑出来的?”苏若存问。   “这段时间因为爹爹有事要忙,便无暇顾及我,我那院子后头有个狗洞,正好能容下我,我就、就是这么钻出来的。”   说罢,她像是怕苏若存不答应一般,连忙抬起手压下拇指,“我发誓,我说的话句句属实。”   说到这,她又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忙不迭开口,“而且,而且你们是不是要去找折伯伯?我知道的!”   “折伯伯经常会来找我爹!只是最近折伯伯许是有事便来的少了,你们不妨多住几天。”   周柳缇的话莫说苏若存听着奇怪,便是江怀拓听了都蹙起了眉。   两人一时间竟不知周柳缇说的是真的,还是说,这是周元嘉刻意命周柳缇过来这般说,为的是给两人下套。   可这若是真的,据周柳缇的话看,似乎也分毫没有漏洞。   江怀拓约莫是一个多月前下的江南,可这盐商之事早已发现了两个多月,周柳缇被周元嘉禁足的这个把月,是正好赶了个凑巧。   折松仁也是这段时间日日上朝,周元嘉亦是忙了起来,这般来说,忽略了周柳缇自然也是合乎情理的。   可江怀拓还是认为哪里别着弯,只觉得并未真的梳理通顺思绪。   他眉头皱了皱,十分费解。   可下一秒,他脑海里一道白光闪过,思路终是清晰了起来。   他那病了许久的父皇,不正是三个月左右前,才醒过来的么。   似乎觉得此事牵扯重大,江怀拓沉吟片刻,便只好先安慰周柳缇,“你此番来,可有人看见?”   周柳缇摇了摇头。   江怀拓继续开口,“现在天色已晚,周姑娘不妨先回去,此事我自会同太子商议。”   闻言,周柳缇却是咬着唇不肯动,似乎并不太满意江怀拓这般处理,她迟疑了片刻,才看着江怀拓道:“那什么才能商议好呢?明日吗?”   这般焦急的催促模样,不禁让江怀拓有些怀疑,他面色不显,只是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了周柳缇一圈,才问道:“周姑娘可有什么急事?”   “我、我,”周柳缇含糊说了好几个我,也没说出个究竟出来。   “嗯?”江怀拓便扬起了音调,皱着眉催促了一遍。   听出了江怀拓话里的不耐,周柳缇只得咬了咬牙,一幅视死如归的表情坦白道:“我那好友吃不得苦,如今已在狱中呆了好些天,我忧心她,这几日都未曾睡上好觉,生怕她出些闪失。”   “...”江怀拓听得狐疑,“你那好友是位男子?”   “不、不是,也是个姑娘。”   “......”   江怀拓抿了抿唇,虽有些不理解,却还是开口道:“那便劳烦周姑娘稍等片刻,我去命人去请太子殿下。”   -   相比于江怀拓这里,江宴行那边则要清冷的多。   沈归荑坐在绣凳上,裙子微撩起,光着脚正在木桶里泡脚,那裙子撩的多,在小腿上松垮垮的系了个结,便能看到一截纤细白净的脚腕。   正对面的沉香木桌后面坐着江宴行,桌上摊着一章图纸。江宴行一手握捏起,手背抵着下颌,另一手捏着狼毫对着那图纸时不时的添上几笔。   他依循着下午的记忆,将折松仁暂住的宅子给画了下来。   沈归荑一边看着江宴行,一边足尖点着水玩儿。   待那水逐渐从温热转凉,这才站着起身,只是那木桶稍有些滑顺,沈归荑一个没站稳险些跌下,她惊呼一声,连忙扶着身后的绣凳又坐下。   这边的动静江宴行自然是听到了,那宅子的构图约莫也画了个差不多,江宴行便放下笔起身,朝着沈归荑走了过去。   沈归荑腿边放了个小杌子,上面摆着一方干净的白缎,江宴行把白缎拿起,拉过杌子坐下,这才捞起沈归荑的小腿,让她搭在自己的腿上,细致又轻柔的将她的玉足擦拭干净。   “沐个脚罢了,这都险些摔倒,七公主还真是——”说到这,他顿了顿,抬眸瞧了沈归荑一眼,轻笑了一声,“娇贵。”   沈归荑被江宴行说的脸不红心不跳,相反还觉得这话是在夸她,“殿下不就是喜欢我这般娇贵的么?难不成搂起来虎背熊腰,在榻...”   刚说了个榻,沈归荑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便连忙又闭上了嘴。   江宴行扬了扬眉,继续逼问,“榻什么?”   撇了撇嘴,沈归荑有些无语,“说起话来气喘如牛!这样殿下才喜欢么?”   闻言,江宴行这才敛眸,将沈归荑的左腿放下,再去擦拭她的另一只脚,勾了勾唇道:“七公主说话可不会喘,倒是在榻上——”   “你闭嘴!”沈归荑连江宴行把话说完的机会都不给,知道他后面说不会说什么好话,便连忙结结巴巴的打断了他。   说话时还抬手推了江宴行一下,只是那力道极轻,落在江宴行的肩头倒像是挠痒痒一般,还带了些撒娇的意味。   江宴行便直接当沈归荑是撒娇,只是笑笑并未说话,将她的玉足擦拭干净后,便抱着她起了身。   沈归荑被江宴行抱着放在了榻上后,见他转身作势还要往外面去,便拽住了他,问他要做什么。   袖摆被沈归荑拽住,江宴行便回头看了她一眼,沈归荑攥着他的衣角,有些用力,指尖都泛着白色。   他抬眸,看向沈归荑,语气轻了些,“有些东西尚还没有头绪,你若累了可以先歇息。”   沈归荑自然是知道江宴行这几日被什么事困扰,她只是觉得事情太过繁琐,若是真的要仔细处理,恐怕要浪费极多的时间。   况且,在她看来,这些事情,也并非必须要这般处理。   她抿了抿唇,有些欲言又止,她看了江宴行一眼,又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说了个“好吧”,然后松开了他的袖摆。   江宴行自然是看出了沈归荑的迟疑,也干脆直接在床边坐下,扬了扬唇,淡淡道:“七公主可有何高见?望不吝赐教。”   沈归荑哪里能从江宴行嘴里听得这般客气话,愣了一瞬便有些不好意思,只觉得他这态度有些过了,便尴尬的垂了眸,无言了好一会儿。   似乎也看得出沈归荑害羞,江宴行这才又问了一遍,沈归荑这才抿了抿唇开口。   “我只是觉得,殿下不必太过谨慎,虽说这隋州疑点重重,可到底不过是个小州。殿下若是真觉得这节度使有问题,忧心他有外心,不妨私下多调些人过来。”   “待人一到,将那节度使随便按上一个罪名先关起来再说。陛下即便是与这节度使有关系,可他远在京城,这隋州又都是殿下的人,您就是将他脑袋砍了让苏公子当节度使,陛下一时半会儿也过不来。”   说罢,她顿了顿,偷瞄了江宴行一眼,见他似乎没什么表情,便又说了第二个办法,“或者说,殿下若是认定苏公子受伤是节度使所为,便等人来后您也安排一场刺杀,届时有人护那节度使的话,您再出面。”   “以保护他为由,将您安排的人还有他的人都捆起来,逐个验身,指不定就查出来了。”   这话说的江宴行便有些好奇,苏若存写的东西并未给沈归荑看,可偏偏她又知道这刺客很有可能是周元嘉派来的。   不禁扬起了眉,饶有兴致的问她:“你又是怎么知道那刺客与周元嘉有关?”   沈归荑并未遮掩,坦然解释道:“您去花楼时我看过了,那楼上的血有些多,但是我又瞧苏公子的伤并不是那般严重,便猜想那些刺客也受了伤。苏公子又不是那般蠢笨的人,整个二楼都让他逛了个遍,恐怕是想在那刺客身上留痕迹。”   “而且您也在那二楼逐个观察了房间,屋内乱但窗棂却干净,这虽然可以说是那刺客便是这花楼的人扮的。可是那大堂之间落下的段木碎屑,一般折断的木头不会有如此碎屑,很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如果那是在打斗时落下的,如今绝对已经被踩的分毫看不见了,绝不会像那般脚印凌乱又清晰。还有那窗外对面阁楼的红瓦,被踩的七零八落,足以看出那些刺客是从窗外翻出去的,但窗棂和屋内不见翻越的痕迹,那便是被人处理过了。”   “这楼是节度使封的,那这自然是和他逃不了干系。他想扰乱殿下的思路,让殿下以为是花楼人的行刺,只是这手段太过拙劣,漏洞百出罢了。”   听沈归荑这般说完,江宴行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惊讶,沈归荑连看都不曾看过苏若存的信,便能想到如此,甚至与他的分毫不差。   且她的那的那两个主意,的确是可行的,只不过会让永硕帝更加防备他一些,倒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若是能控制了整个隋州,那盐商之事,就更好解决了。   少女眉宇秀气坚毅,看向他时眸子澄澈明净,她说完便抿住了唇,似乎有些紧张,那透亮的眼底还参杂着丝缕的期待。   那模样突然便又有些可爱。   江宴行勾了勾唇,看向沈归荑,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淡淡笑道:“我竟不知,七公主还有这般过人谋思。”   沈归荑知道江宴行在夸她,便撅了撅嘴,眉梢难以抑制的挂上了笑,她轻哼道:“殿下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这方话刚落,江宴行还未曾开口,外头遇知的声音便隔着门传了过来,说江怀拓派人来请江宴行过去,那节度使的女儿有要事要禀。   江宴行只是淡淡的应下。   沈归荑见他应下便作势要起身,连忙抬手又拽住了他的袖摆,“殿下现在就要去?”   江宴行嗯了一声,问道:“穿鞋子么?”   他自然不会将沈归荑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院子里,先不说苏若存遇刺那是他防得住,若是沈归荑再遇刺,那才真是手无缚鸡之力。   说罢,也不等沈归荑开口,便吩咐遇知将外头的绣靴拿来。   待遇知将鞋子拿过来又退下后,沈归荑见江宴行拿着鞋子要同她穿上,便调侃道:“苏公子救了周姑娘,周姑娘便以玉佩相赠。”   “怎的我为殿下这般出谋划策,殿下只是给我穿鞋子?”   江宴行也知道她不过是开个玩笑,闻言连眼也不抬,自顾自的探入他的衣摆,握住了她的脚腕,从那遮挡的裙底拽出,淡淡道:“七公主不妨说说想要什么。”   沈归荑听了便笑了,视线在江宴行身上一转,也落在了他腰间那块日日带着,又成色极好的玉佩上,探出指尖,摇摇一指,“殿下不妨也将自己的玉佩赠我?”   巧了,这玉佩也在江宴行身上也带了十几年,亦是颦妃死前留给他的唯一物件。   闻言,江宴行手一顿,掀眸便瞧了沈归荑一眼,略微勾了勾唇,将沈归荑的腿放下。   那一眼实在是有些轻描淡写,还带着一些懒意。   “人都给你了,还要玉佩。七公主这般不知足?” 第74章 追妻(二二) 一更一更一   虽没听江宴行提及那玉佩的事, 但瞧着那成色便知价值不菲,沈归荑也知道那玉佩江宴行时常佩在身上,故此这般说只是试探罢了。   只是看江宴行这反映, 也是不想给她的样子。   还有那话说的——人都给你了。她微微垂眸压下眼底的情绪,倒也觉得这话过于讽刺。   连人都给了的,怕是只有她吧。   沈归荑转而便笑,她十分识趣, 只是扁了扁嘴, 那语气更为娇俏一些, “只足是单有一只脚的意思么?那这稀奇了, 我却有两只。”   她避开了江宴行的话, 看向他时,眸子里泛着狡黠的笑。   也就是在这时, 沈归荑自然才将前些日子的疑虑给抛到了脑后, 她那时还真当这位太子是对她动了心思, 却不想是占有欲作祟。   若是换成她,自己养的猫儿都不喜与别人亲昵, 更何况是人呢。   也别说,江宴行对她的确是好极,从来都顺着她护着她哄着她宠着她, 虽说入了夜后便烦了些,可近些日子也不甚频繁,她倒也受得住。   可惜了,不知道江宴行能如此对她到什么时候, 若是立了太子妃,也不知这东宫能否有她的位置。   不过她倒也没奢望太多,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她就好, 总比那老皇帝强得多。   沈归荑见江宴行不答,便将腿又搭在了江宴行的腿上,笑着催促道:“殿下怎的不穿了?”   江宴行本也只是想打趣沈归荑几句,只是听她这般扯开了话题,想解释几句,竟不想没开口沈归荑便又把腿搭了过来。   他寻思解释倒也不差那一会儿,便消了这个心思。再次握住了少女纤细的脚腕,为她穿上绣鞋。   两人去了苏若存院子里约莫是一炷香后了。   苏若存靠在床榻上依旧是半死不活的模样,江怀拓与周柳缇均是坐在圆桌前,一人各一便,一个随意一些,另一个则是挺直了腰板儿,双手规矩的放在腿上,瞧着十分紧张。   江宴行一进来,周柳缇便连忙站起身,想往前迎上几步,可似乎又觉得不妥,刚探出的脚尖便又默默的收了回来。   待江宴行坐下后,周柳缇这才把刚刚那对江怀拓说的话跟江宴行重复了一遍,相较于江怀拓的疑惑,江宴行便淡定的多。   他多看了周柳缇几眼,瞧见了她眼底焦急的神色,便晓得她说的话分毫不假。   那周元嘉自打头一天城外迎接他时的模样,就颇有一番“傲骨”,那哪里是臣子,那分明就是马上就要登基的模样。   况且这隋州城市周元嘉的地界,他此番来则是身陷囹圄,只是碍于他是太子,才对他尊敬一些。   这周柳缇乃是她最宠爱的女儿,一口一个折伯伯便知心思良纯,他又岂会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做套,与那白纸上滑上一笔墨色。   江宴行点了点头,迎上了周柳缇期待的视线,“你那好友自然是有办法的,只是需得等上三五天之久。”   一听有办法,周柳缇面色立刻溢出喜色,可再听要等上三五天,那抹喜悦便又立刻的散了。她自己在心里劝说了好半晌,这才接受这长久的三五天。   再次抬眸迎上江宴行的视线,“那,如需臣女帮忙的地方,还请太子殿下吩咐。”   江宴行淡淡的嗯了一声,却道:“你这几日好好呆在房中不要出来,莫要让周大人费心便可。”   见江宴行答应,还这般体贴叮嘱她,周柳缇端的是欢喜又感动,道了谢便又偷偷的原路折回了自己的院子。   待周柳缇走了之后,江怀拓这才微微蹙眉,有些不解的问江宴行,“你怎么就这般答应下来了?你可有把握将那女子放出来?周元嘉岂能任你如愿。”   便说,他还将先前藏在袖内画好的图纸递给了江宴行。   闻言,江宴行并未应他,只是接过那图纸摊开,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四哥,你可知那御史中丞为何不喜你?”   虽说这话不合时宜,但也的确是困扰了江怀拓多年的问题,便顺嘴一问,“为何?”   江宴行便解释道:“他惯来迷信一些,说你八字同表姐相冲。”   “我当时便找人算给萧中丞看,说你们两个八字相合。后他又说你与表姐同岁,两人如结亲婚姻定然不幸,我便有找人算给他看,说你二人婚后必定美满。”   说到这,他抬眸看向江怀拓,淡淡开口,“到最后,萧中丞说四哥喜欢皱眉,乃不祥之兆,克父。”   江怀拓没听清楚,“克什么?”   “父,”苏若存连忙插话解释,“儿孙自有儿孙福的那个父。”   “?”这么一解释,江怀拓更不明白了。   苏若存哎了一声叹气,又道:“岳父的父。”   闻言,江怀拓这才恍然。   见江怀拓似是懂了,江宴行便继续道:“四哥少皱些眉,那萧中丞许是要更喜你一些,日后再去萧府,也不必战战兢兢了。”   听江宴行这般说,江怀拓似乎也是才意识到,从萧青音患了病,连带着他也阴郁了不少,不经意间便会皱眉,他也知道江宴行此番话是趁机点他。   江宴行将这话说完,才接着江怀拓的询问开口,“周柳缇为我提供这般有效的消息,她想要救人出来,自然是好办的。”   “那你要如何做?”江怀拓问。   “我已命遇琮暗中调了一万精锐过来,将隋州城围住,待人一到,便以同样的方式安排人刺杀周元嘉。届时我去搜查,若是能找到耳后有疤的,便能直接将他关押起来。”   这方式的确行得通,但苏若存只划了五个刺客,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直接找到。   苏若存嘶了一口,觉得似乎有些不妥,“那若是找不到呢?”   闻言,江宴行“哦”了声,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那便我们的人扮吧。”   “......”苏若存觉得这招实在是绝。   四日后。   苏若存算了算日子,约莫着可以下床了,他此番遇刺,硬是在床上呆了将近小半个月,几乎要将他憋出了蘑菇。   江宴行暗中调来的精锐也已在昨日晚上到了隋州,只等他一声令下,便能将整个节度使府围上。   到了晚上,江宴行提前安排好的人潜入了周元嘉的院子,那底细苏若存也提前在耳后留好了痕迹,混在了那些刺客中。   亥时一刻,悬月被乌云罩住,透过云隙倾斜而下的光华便有些黯淡无力。   节度使府外,灯笼被风吹的摇坠晃荡,几乎要透过外头的纸罩扑灭里头的灯芯,长街上人影重叠,披坚执锐,将节度使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乌云飘过,月光倾洒,落在银甲盔缨之上,透着森森寒意。   节度使府内。   周元嘉被按着颈肩跪在地上,他抬眸,望向眼前立着的男人。   男人一袭月白长袍,负手于周元嘉身前,他背后挂着悬月,好似立在月下,月华落了他满身,裹着清透寒意。   江宴行微垂眸子,眸子里泛着冷,“周元嘉,你可还有话说?”   周元嘉的腿上挨了一刀,如今跪在地上,还能瞧见那地上渗出的血迹。闻言,他看着江宴行也不答,半晌才微微笑道:“殿下,下官冤枉啊。”   说着冤枉,他却笑得极为畅快。说罢,他又哈哈大笑两声,声音也拔高,“下官,冤枉啊——”   江宴行也不急,等他连笑几声停下后,才淡淡道,“周元嘉,你刺杀朝廷命官,如今人赃并获,孤不杀你,已是酌情处理,你有何敢喊冤枉的?”   周元嘉即便是笑完了,闻言也不做声,只是迎上他的眸子,半分也不肯动嘴。   他这幅模样江宴行自然也是不想理他,便吩咐人押走。   只是周元嘉刚被架起,便听见一阵呜呜的哭声,下一秒,周柳缇提着裙子绕过拱门,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乍一看到周元嘉,她哭着大喊了一声“爹!”,跑过来时似是有些着急,踉跄了两步,这才半跪在周元嘉面前,扶住了他的双臂。   周柳缇哭的满脸的泪,早已看不清视线,她攥着袖子使劲儿将眼泪抹去,重重的看了周元嘉一眼,似乎没看到什么不妥之处,这才转过身来。   对着江宴行跪下,而后撑着地面开始磕头,那额头抵在地上极为响亮。   她跑过来之前便已听说了,说那刺杀朝廷命官一事是他父亲安排的,如今被太子殿下抓了个正着,人已被扣押下,即刻便要压入牢中。   她几乎是第一反应,便直接急匆匆跑过来,连发髻都懒得处理,任由花钿跑落在地上。   周柳缇一边磕头,一边哭道:“太子殿下,您放过我爹吧,我爹绝对不会干出这样的事,我爹待苏公子为上宾,这些日子从不敢有丝毫怠慢,他绝对不会刺杀苏公子的。”   江宴行垂眸,看着她跪在周元嘉身前的姑娘,长发披散,地上已经被泪水打湿了两小团暗色,她不停的磕头,说出的话含着泪,便有些听不太清。   “缇儿!”周元嘉沉下了声音,语气里满是压抑的怒意。   可周柳缇却分毫不理,自顾自的叩首,那五指抵在地面上,指尖苍白足以看出其用力。   敛了眸子,江宴行不愿再看,他微微撇过身去,躲开周柳缇的叩首。   余光下那双靴子动了动,理她远了些,周柳缇心里一急,语气便也跟着急了起来。   她撑着地面支起了身子,看着江宴行的背影,只觉得求情行不通,便咬了咬牙,“慢着!”   周柳缇语气加重,“此事是不是我爹做的还另说,可遇冤屈却分毫不查,盖棺定论,宁可错杀好人,这便是东越的律令,这便是堂堂储君的断事?!”   “若如此,那便不是我周家不幸、隋州不幸。而是东越百姓的不幸!天下百姓的不幸!”   这话说的江宴行只觉得幼稚可笑,他勾了勾唇,却并未停下动作。   倒是身边的遇琮听不下去了,转过身来,看着周柳缇冷笑一声,“周姑娘,省省吧,前些日子趁夜来求我们殿下救人时,你可不是这般说的。”   “那这又与我爹有分毫干系?!”周柳缇怒道。   “没关系?”遇琮笑了,“周小姐,你亲口说的,可句句都是你爹的把柄,句句——”   话还没说完,遇琮便被江宴行一道暗含警告的声音打断,他回头冷冷的瞥了遇琮一眼,示意他闭嘴。   可偏偏就是江宴行这暗含警告的眼神,把周柳缇紧绷的神经击溃。   她脑子有些浑噩,整个人宛如泄了的皮球一般,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   是她......害了爹么? 第75章 追妻(二三) 二更二更二……   周柳缇只觉得浑身发寒, 使不上力气。   遇知的话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句句都是你爹的把柄。   是她说错了什么话吗?   她捏起拳头重重地锤着自己的太阳穴,传来的刺痛感让她不由得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可她却没有丝毫停下, 不停的锤着自己的太阳穴。   那因为失神而停下的哭声也因此呜咽了起来,她咬紧下唇,想要抑制住那唇缝里溢出的破碎的哭声,可那抑制下的哭声非但没有减弱, 反而愈有加大的趋势。   她单手撑在地上, 另一只手拼命的锤着太阳穴, 也不知她是想把记忆唤醒, 还是想要忘却。眼里溢出的泪水宛如决堤分毫不停。   泪水淹没鼻息, 让她有些呼吸困难。那泪水有的流进了嘴里,有的顺着脸颊滚落在地上。   直到身后的人拉住了她的不停的往太阳穴上锤着的右手, 她才似是惊醒一般, 猛地转身扑到了身后那人的怀里。   她呜咽的哭着, “呜呜呜爹,对不起, 对不起,女儿不是故意的,女儿对不起你。”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呜呜呜,爹....女儿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那天去求他们,只是想让他们把画浅放出来而已,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呜呜呜。”   “爹,女儿不孝,我没想过会这么害了你, 呜呜呜女儿不孝。”   周元嘉将周柳缇搂在怀里,怀里的姑娘哭的浑身发抖,声音都有些嘶哑,他抬手,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好似安抚一般。   拍完,他又将手放在少女的后脑上,为她捋顺散乱的发丝,而后将鬓发别在了耳边,轻抚着小姑娘的后脑,“爹怎么会怪你呢,你可是爹唯一的女儿啊。”   闻言,周柳缇哭的更凶了,她环着周元嘉的腰,哭到上气不接下气。   “呜呜呜他们只说过几日就将画浅救出来,但是我不知道是这种方式呜呜呜,我若是知道,定然不会去求他们的。”   周元嘉面色平静,只是轻轻的拍着周柳缇的后脑,“我不是将你禁足了么?你又如何去找他们的?”   这会儿周柳缇哪里还敢瞒着周元嘉,他问什么她便什么都说了,她抽抽噎噎道:“我院子呜呜呜、我院子有个狗洞,我就是这般跑出去的。”   “你啊,真是打小儿便不让爹省心,”周元嘉叹了一声,“所以,你这些日子,也都是这般去的花楼么?爹不是告诉过你,要嫁人了,莫要再同那女子来往,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周柳缇将脸埋在周元嘉怀里,哭着摇头,“爹,我做不到呜呜呜,我喜欢她,我真的做不到....”   小姑娘的哭声因着蒙在他的衣襟上,便显得有些含糊不清,周元嘉长舒了口气,耐着性子劝她,“爹若是死了,你便答应爹,好好嫁人,万不可同那女子往来,知道么?”   一说死,周柳缇便激动了起来,她哭声陡然拔高,“我不许你这么说!你不会死的!爹!你不会死的!”   “我去求太子殿下,他一定是冤枉你的呜呜呜,你不会死的爹......我去求求太子殿下呜呜呜。”   周柳缇在他怀里挣扎,周元嘉却是紧紧搂着他,抬眸望月,失笑。   不会死?江宴行此番来,他便知道,面对这位年轻的太子,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而他万万想不到,将他退至深渊的,正是他亲生女儿。   乌云遮住了弯月,他眸色也随之黯淡了下来,“缇儿,答应爹,好好嫁人,不要同那女子来往了,好好活着。”   “不....爹,我不嫁人呜呜,我喜欢画浅....女儿不愿嫁人...女儿要和爹和画浅在一起呜呜呜...”   果然吗,她还是望不掉这个女人啊。   周元嘉似乎觉得有些累了,他看着那已被乌云完全遮住的弯月,一股颓然朝他袭来,他缓缓闭上了眸子。   轻轻抚着周柳缇后脑的手逐渐下滑,最后停在了小姑娘纤细的脖颈上,手指用力锁紧,再锁紧。   小姑娘开始挣扎,身子发颤,口中发出呜呜咽咽的痛苦声音。   周元嘉紧紧锁着她的腰身,使她丝毫动弹不得,手上还在继续用力,收紧。   一阵剧烈挣扎过后,小姑娘窝在周元嘉的怀里,终于乖顺安静了下来。   他抬手,继续抚在周柳缇的后脑,五指没入秀发指尖,轻轻的捋着,他面色平静,语气也平静,“睡吧,睡吧,乖女儿。”   乌云散去,月光落在两人身上,将周元嘉耳鬓的银发照的宛如霜雪。   他怀中窝着的小姑娘秀发如泼墨一般散开,浅绯色的衣衫似晕染了青丝,像是浓稠晦暗的鲜血。   -   沈归荑不知道,这一晚,竟会连续死了两个人。   上一秒那周柳缇还活蹦乱跳着,下一秒便直接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扶着桌沿,浑身有些发抖,尤其是她听说,周柳缇乃周元嘉亲手掐死的,便不由的从脚底发寒,冷的几乎让她失去知觉。   周柳缇死后,周元嘉便拔出身侧侍卫的长刀自刎,鲜血留了一地。   江宴行自然也没想到会有这般结果,他只是失神片刻,却又极快的缓了过来,吩咐遇知操办周元嘉和周柳缇的丧事。   江怀拓见沈归荑一直不在状态,心知她被周柳缇和周元嘉的事影响了,见江宴行又是要忙,便提议同沈归荑出门帮她疏导心情。   “你莫要伤心了,那周小姐若是没苏若存救她,怕是也要死的。她私自跑出节度使府,周元嘉不知情,那些刺客伤到她,也同我们无关。”   “况且,关于折松仁的事,也并非我们逼诱,也是周柳缇自己主动说的。你也知道,昨日遇知要说时,六弟也拦着他。要怪......就怪周元嘉将他这位女儿保护的太好了。”   这些道理沈归荑其实都知道,只是她实在是接受不了这般活生生的人说没就没了的冲击,这让她想到了母亲,想到了华嬷嬷。   沈归荑点了点头,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便不再开口。   江怀拓看着她这模样,心知是说不通她,便叹了口气笑道,“你也莫要这般愁眉苦脸的,不日便是六弟生辰了,不知他是要在隋州过还是回京。”   “回京?”沈归荑有些惊讶,思绪这才抽离了些许,她和江宴行刚来隋州便要回京么?   “嗯,”江怀拓点头,“六弟来隋州本就是解决周元嘉一事,如今周元嘉死了,操办完丧事后,你们约莫就要回京了。”   沈归荑小声的“哦”了一声,以示回应,而后她顿了顿,又问,“那四皇子可知殿下何时生辰?”   这声殿下喊得江怀拓有些好奇,没回答她,却是扬了扬眉问道:“殿下?你私下都是这般喊他的?”   “对,对啊.....”沈归荑被江怀拓说的有些懵,不解的看向他。   见势,江怀拓这才调侃着轻笑一声,“我还以为你私下喊他夫君呢。”   “......”沈归荑被这江怀拓这话噎的不知如何去接,偏生又被这一声夫君给搞得脸色骤然泛红,几乎可与那熟透了虾子作比较。   她与江怀拓不算熟悉,便只好垂着眸子保持沉默。   江怀拓瞧沈归荑的模样似是因为不好意思而垂下了额头,便嘶了一声,挑起沈归荑方才问的话茬接道:“六弟芒种后第二日过生辰,现在算算,约莫还剩八天。”   -   两人不过是在外头说了两句,便又回来了,也正是江怀拓同沈归荑谈的这几句话,终于是将她的思绪给拉了回来,只想着江宴行生辰那天,她要送些什么。   这般一想,竟是想了一天,江宴行亦是忙了一天。   第二日一早,沈归荑方下了榻,便听见外头遇知匆匆跑过来,叩了叩房门,待江宴行应他,才敢开口,“殿下,一个年轻的女子今儿一早便搬了个杌凳,抱着把古琴,在节度使府外对面的街上抚琴。”   沈归荑一听便知道是谁,这女子恐怕便是周柳缇要让江宴行救出来的画浅。   江宴行自然也是猜出来了,他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吩咐道,“由她去吧。”   只是不曾想,这女子竟是抱着那古筝在节度使门外弹了两天两夜都不曾歇息。   直到第三日一早,周柳缇和周元嘉下葬。   这一日风吹的有些大了,外头的府门上挂着白色的灯笼被吹的打旋,白绫在空中撕扯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混着清脆的摇铃声,更似是风的呜咽。   街对面,坐着一位身着斩服①的女子,面容秀净,容颜姣好。风扬起她的长发,那一身的白,宛如落尘的仙女。   她闭着眼睛,双手抚着古琴,那琴弦不在是白色,而是结了渣子的血色。   女子十指纤纤,可那指尖早已红肿,渗出了鲜血,拨动琴弦时似乎是生锈了一般发出滞涩的声响。   那血顺着琴弦滴落,从一小团慢慢聚成一滩,将那指尖磨的血肉模糊。   有小厮撒了一把纸钱,被风扬起,宛如飘雪一般,四下散开,吹向空中,而后又飘飘扬扬的洒下。   “嘣——”的一声。   琴弦断裂开来,女子的动作随之一顿。   她缓缓睁开了眸子,那眼眶已然通红,眼底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   她仰头,看到天上飘扬落下的白色纸钱,落在了她的脸上、肩上、发间,以及那断了的琴弦上。   -   入夜,遇知敲了敲房门,得江宴行允许后,这才推门而进。   他拱了拱手,这才开口,“殿下,节度使府外的女子,在今儿下午断了气。”   说到这,他顿了顿,从袖里掏出一方帕子,一角一角的摊开,呈给了江宴行,“属下在这女子的手里发现了这个。”   闻言,江宴行掀眸看了眼,发现那帕子里放着一张带着血污的纸条。   他抬手接过,翻开,上面用着娟秀的字迹写了一行字。   “画浅,你再等我几天,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见面了!” 第76章 追妻(二四) 一枚白玉簪(追妻正式开……   此行南下, 江宴行和沈归荑不过只待了十日左右。   他原以为此番到隋州,要耽搁个把月左右,却不想竟是这般快便已结束了。   周元嘉此人城府极深, 尤其是那些他与沈归荑都能看出的破绽,恐怕以周元嘉的深谋自然也能看出。   他约莫也是知道江宴行虽能看出破绽却无丝毫把柄,故此才这般张扬处事。   莫说是江宴行,恐怕便是他自个, 也想不到, 自己有一天会栽在亲生女儿的手里。   江宴行只觉得可惜又可悲, 可这般事他见得多了, 也觉得寻常, 反倒是沈归荑则是受了些影响。   周元嘉和周柳缇下葬后的第二天,那遇知和遇琮早已收拾好了东西, 鸦青也卷着包袱候着。   这隋州的节度使没了, 江宴行原本想让江怀拓代劳, 只是瞧他这心不在焉的模样,也知江怀拓不喜这些, 于是那担子便落在了苏若存身上。   这京中因尊苏丞相,故此对着苏若存称一句苏公子。实则他这个人,在别人看来, 除了同太子殿下关系好,便就是个不中用的废物。   可偏偏就是这个废物,还觉得自己这废的随意,废的洒脱, 颇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超然感。   苏若存当了二十多年的废物,这是头一回当这么大的官儿。   虽说他爹在府中那装腔作势的官僚模样他能学个囫囵,可却也挡不住这一个城池的实操。   他有些紧张, 还有些雀跃,搓了搓手,觉得尤为兴奋。   就连送江宴行出城,那目光眺望的姿态都有那老态龙钟的深邃感,仿佛这一别就是一辈子。   后续盐商的处理,江宴行只是简单同江怀拓和苏若存商议了一番,决定将那盐商的运输运作直接截断,扣押下全部的盐商和盐官,在各个据点一一排查。   反正已经知道与那折松仁抛不开关系,那便一点一点查吧。   -   这次回京时,那路上便不如来时那般危险,可两人也并未路过驿站歇息。   江宴行的马车极大,沈归荑躺下都不成问题,只是相较于江宴行来说,便有些束缚。   若实在困了,江宴行便靠着内壁小憩一会儿,沈归荑则是枕在他腿上。   就这般颠簸了两天,也到了京城。   那隋州节度使死的消息,连带着苏若存暂顶节度使一职,早已提前几天都传到了宫中。不过这消息倒也不值得受关注,相较于此事,另一个消失关注度便高了多。   有人说太子殿下带了一位女子下了江南,两人同吃同睡,形影不离。   只是那人并未说这女子的身份,只说那女子模样好极,宛如仙子一般。   可这听说终究是听说,江宴行回宫后,也并未瞧见有什么女子从他那轿子里头下来,莫说仙子了,连口仙气恐怕都没有。   众人皆失望透顶。   且不说这消息传到了六宫,便是那朝堂之上的百官,也都有所耳闻。   江宴行是头天傍晚到了宫里,翌日便被永硕帝召去上朝,交代这在隋州的十天左右的事宜。   他也没有遮掩,将所有的事一五一十的全盘托出,包括那周柳缇为了救那艺妓同他们交代的事,其中便与折松仁相关。   上一次御史中丞从江南回来,说的便是那折松仁与盐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却被江怀拓的一封信给保全了下来。   如今这回,江宴行亲自下江南,回来的说辞同御史中丞亦是一样。   周围百官面面相觑,竟也不知道谁真谁假。   江宴行这般一开口,折松仁抬眸望向那高堂上的坐着的面容肃冷的皇帝,“折御史,你可有话说?”   见永硕帝这般态度,折松仁心下便有些摸不准主意,当即便跪了下来。   “陛下,臣冤枉啊!臣与那隋州节度使压根便不熟悉,还有那周家小姐,都与臣无分毫干系。”   “臣这几年日日守在京城,并未下过江南,况且,仅凭这周家老小的一面之词就这般断定微臣所作,是否过于草率!”   “四皇子信里也说的清清楚楚,那盐商据点被清剿,全得益于臣,如此毫无证据的污蔑,还望陛下斟酌之后再定啊!”   这番话说的的确有理有据,那江南隋州盐商的部分据点的确是被被清剿了,还是江怀拓亲自来的信。   对比下来,倒是江宴行和御史中丞的话便显得空口无凭,毫无理据。   永硕帝见他说的尚还不错,眼底里闪过一丝满意,只不过那情绪转瞬即逝,随即便被他的笑意代替,他点了点头,似乎是深思熟虑的赞同。   “这话有理,如今关于折御史与盐商有关的说辞只是流言,并未有物证。口说无凭,朕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话一听便知是极为明显的偏袒,莫说江宴行,就连那御史中丞都听出来了。   他并不懂江宴行同永硕帝之间的暗流,只是觉得永硕帝这般处理更是草率,既然都查出了那宅子与折松仁有关,先不说是真是假,可这般袒护的做派,倒是让她有些不解。   御史中丞举着玉笏站出队列,拱手道:“陛下,此时还需从长计议,勿要这般轻率处理。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倘若真是误会了折御史,也需要细查才是。”   上一回都是这个萧老头,这一回他还是这般惹人嫌,折松仁眼里闪过一道暗色,只觉得这性萧的故意找茬。   他转过身来,看着御史中丞,“御史中丞,是我上回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说罢,他扬唇,微微冷笑,眼底泛着一丝厌恶,“这江南的盐商与我无关,而这些言论也不过都是污蔑。”   “难不成你这老头还要我举例,说你与你那女儿悖伦理之纲,是为天下人鄙夷和耻笑的吗?!”   御史中丞本就听不得这话,有了上一回后,再听折松仁这般说便有些受不了。   萧中丞本是个老实的穷书生,父母双亡。妻子当掉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只为陪他进京赶考。萧中丞倒也争气,一举中了个榜眼。   他考成归来,非但没有抛弃糟糠妻,反而对她更好十倍,夫妻两人极为恩爱恩爱,鹣鲽情深。后生了萧青音,那夫妻俩更是放在了心尖上宠着。   后来萧夫人去了,便留下来了萧青音和萧中丞两人相依为命。   原本萧中丞对萧青音便极为宠爱,后萧青音患了病,他更是放在手里怕碰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看着自己亲身的女儿日益衰败,他的如刀剜一般疼。   故此,折松仁这话无异于在他心上捅了一刀。   他看着折松仁,气的浑身发抖,“你这下作的狗官!我女儿与你无冤无仇,你作何要这般作践她,污她名誉!”   “你说出这般话,就不怕横尸街头,天打雷劈吗?!”   瞧见御史中丞这般发怒,折松仁心里倒好受些了,他坦然迎上萧中丞窜着火的眸子,讥笑了一声,“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方才萧中丞所作与我又有何区别?”   御史中丞还未开口,便被轻浅的一声冷嗤打断,声音从前头传来。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江宴行眸子带笑,轻浅惬意,只是到了眼底变成了阴沉的寒。   那视线落在了折松仁身上,宛如一道重力压下。   “还是有区别的,”江宴行语气平淡,“萧中丞这话只是禀告公事,折御史这话,保不齐还要丢命。”   说罢,江宴行顿了顿,复道:“处事张扬,狂妄自大,折御史不想自己,总要考虑你那宫中的妹妹才是。”   见江宴行这话越说越重,越说越像交代后事,永硕帝不禁蹙了眉,冷冷的喊了一声太子,语气里带着警告。   “太子,没有证据前,兀自妄下定论。”   闻言,江宴行抬眸迎上永硕帝的视线,淡淡道:“此等臣子,沽名钓誉,装腔作势。辱人名节,寡廉鲜耻,还洋洋自得。如此贪人败类,陛下瓦玉集糅,用之信之,当真是昏庸无能,贻笑后人。”   “啪——”是手掌拍在玉案上的声响。   “放肆!”永硕帝拍的手掌发麻,手心瞬间被滚烫笼罩。   随着一声落下,那殿中的大臣施施然便跪倒一片,异口同声喊道,“陛下息怒。”   江宴行冷笑一声,丝毫不曾畏惧,“如若陛下实在昏头无力,儿臣建议还是早日养病为好。”   若是先前永硕帝那样直白的偏袒让百官吃惊,那如今江宴行这番“逼宫”的话语,便是让百官连大气也不敢出,埋下的脑袋恨不得贴在地上。   况且,江宴行执政多年,这些朝臣对他的脾性都有些了解,知道这人手段狠厉,自然无人敢轻易惹他。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也不曾见过如此情景,大殿安静至极,竟无一人敢出声说话。   永硕帝被江宴行气的几欲呕血,搁置在玉案上的手都在隐隐发颤,额头上青筋暴起,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宴行先前不过是给他些面子,加之也不曾深究这永硕帝的私下动作,可如今一茬接一茬的事情显露,几乎要磨没了他的耐心。   如今南下郡洪水尚未有起色,他无暇顾及这些繁琐小事,况且沈归荑前些日子的话也点醒了他,永硕帝不过是以卵击石,与他面前闹个笑话罢了。   他给面子,便让他在那龙椅上多坐一会儿。不给他面子,这永硕帝便要即刻,从上头滚下来。   江宴行话带到,便兀自下了朝,奇的是也无人敢拦他。这几日下江南,那奏折与信件早已堆叠了不少,他得快些回去处理。   一晃回宫两天了,沈归荑都不曾见过江宴行,知道他忙于政事,便也没去叨扰她,趁着这几日在宫中好好休息了一番,顺便思考一下过几日江宴行生辰要送些什么。   这日天一早便有些阴沉,天青的厉害,好似要下雨。   沈归荑休息了两日,便要早起取些晨露为江宴行做茶花酥,正好去东宫瞧瞧他。   鸦青看到那天色风雨欲来,便跑回宫中去拿伞,还催着沈归荑快一些,沈归荑只是随口应下,却依旧不紧不慢的点着晨露。   她下江南这几日,知道的是她随江宴行出去了,不知道的便只听说三公主发了烧,正在宫里养病。   这些自然是传到了陈莺瑶的耳中,都说太子殿下下江南那十多日身边跟着一名女子,恰好沈归荑又发烧了十多日,便是不知情的,也能嗅出点猫腻。   可谁敢说?没人敢编排江宴行的闲话。   陈莺瑶第二十一次求见虞妃被赶回宫后,早已将那虞妃记恨于心,这天儿也阴沉,将她的心情搞得更加的坏败。   她回不了宫,如今天气日益烦热,她那宫中竟是无一桶冰,平日里进去都燥热难耐,更别说这般沉闷的天气。   陈莺瑶漫无目的的在宫中各处走,直到走进了御花园,瞧见一个白衣女子手里拿着一个琉璃瓶盏,指尖点着花朵,好似在采露。   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沈归荑。   一时间对于沈归荑的记忆全然在脑海里滋长。   先是沈归荑惊马被江宴行救下,后便是自己被皇帝迁怒,从贵人贬为了答应,如此遭遇,她很难不把这些与沈归荑串联在一起。   她断定,沈归荑决计是同江宴行告了状。   思及此,陈莺瑶二话不说便进了御花园,朝着沈归荑的方向走去,与她三步外的位置停下,阴阳怪气的发出一道哼声。   “呦——这不是三公主么,发烧好利索了?”说罢,她又有些吃惊的哎了一声,语气随之懊恼,“瞧我,这若是没好利索,怎么能来着御花园呢,你是说不是?”   沈归荑压根没看见陈莺瑶过来,等她说了两句话后,她回头,才知道这人是陈莺瑶,她蹙了蹙眉,后退了两步,与她拉开距离,却并不答话。   陈莺瑶视线在沈归荑身上大致一扫,将那玲珑有致的身形收入眼底,眸色微暗。   确实是不一样了。   眼前的少女风姿依旧,可那油然而生的娇媚却是之前不曾有过的。   她暗暗冷笑,嘴角轻扯,“三公主如今越发的动人,丝毫瞧不出是大病初愈的人,到底还是太子殿下照顾的好,哪里敢叫奴才怠慢。”   沈归荑不太明白陈莺瑶这般,她语气微冷,淡淡道:“陈答应莫要胡言乱语,小心祸从口出。”   这一声陈答应似乎戳到了陈莺瑶的痛处,好似被针扎到了一半,汗毛乍起。   她重重冷哼一声,声音都拔高不少,“我有说错吗?你身为皇帝妃子,却如此恬不知耻,勾.引太子淫.乱宫闱,此等罪行则是要千刀万剐,作为人彘浸猪笼的!”   说话时,那青天便已极快的速度暗了下来,待陈莺瑶话落,就听得一声闷雷落下,天上开始往下窸窸窣窣砸落雨滴。   沈归荑还没开口,那陈莺瑶倒是同那越下越大的雨滴一般,越说越激动,“你这等狐媚子,也妄想攀附高枝?当心攀的高摔得狠,假以时日太子登基,将你玩的腻了,你又人老珠黄吃尽算计,被人弃之如履爱而不得,抑郁而终!”   这番话沈归荑实在是听得莫名,她愣了愣,觉得自己好似没说什么吧?怎的让她反应这般大,几欲跳脚失态。   她仔细看了陈莺瑶两眼,只见她眼里淬毒,怨恨非常。   雨滴也在这时从小雨变为倾盆大雨,沈归荑拇指摁紧那琉璃瓶口,生怕雨水洒进来,她不欲同陈莺瑶多废话。   她知道陈莺瑶是为数不多晓得她与江宴行关系的人,便也没有遮掩。   只是淡淡笑道,语气听不出丝毫情绪,“陈答应多虑了,我本就贵为公主,如此入宫做妾实乃低嫁,即便是让我当太子妃,也绝算不得高嫁。”   “陈答应也不必为我费心,太子殿下我对他并无丝毫爱慕,也无意争宠,自然不觉爱而不得。倘若他将我弃之如履,我也乐得清静,绝不会抑郁而终。”   说罢,沈归荑便不再多待,只是绕过她,抬手支在眉头,稍作挡雨,小跑出了御花园,独留陈莺瑶一个人。   -   江宴行今日一大早,便动身去了百花殿。   刚一到宫门前,就遇到了鸦青,她手里拿着两把伞,似乎要出去。   便问她要去作何,鸦青便福了一礼,如实交代,说是沈归荑在御花园采露,见天要下雨,她便回宫给沈归荑送伞。   江宴行看了一眼那黑压压的低云,便抬手拿过鸦青手里的伞,“孤去送罢。”   鸦青应下,将伞呈给江宴行。   江宴行拿在手里,便往御花园走。未走几步,便听见了一声闷雷,雨落如倾盆,江宴行连忙加快了速度。   只是他刚一走到御花园,便瞧见那不远处站着的两名女子。   沈归荑的衣服已经湿透,她手里拿着琉璃瓶盏,拇指按压在上头,眸色清冷的望着对面的女子。   对面站着的是陈莺瑶,正激动地对着沈归荑说话。   待陈莺瑶话落,江宴行才听见沈归荑不紧不慢的开口。   直到沈归荑在雨中从他视线里消失,江宴行的脑海里还在不断的重复着那句话。   ——太子殿下我对他并无丝毫爱慕,也无意争宠,自然不觉爱而不得。倘若他将我弃之如履,我也乐得清静,绝不会抑郁而终。   那雨滴砸落在纸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可江宴行脑海里却出奇的安静,少女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在脑中回响,将他的思绪全然占据。   斜雨打湿了他的衣摆,风吹过,将他的袖摆微微撩起。   这见他手中握着一支白玉打造的簪子,簪上刻着精致又小巧的金丝雀。   那玉簪质地温润,成色极好。   江宴行握着簪子的手紧了又紧,终于是负过手背过去。   衣摆的遮挡消失后,才瞧见他那腰间常年带着的玉佩已然不在。 第77章 追妻(二五) 果酒洒一身   江宴行撑着伞并未去百花殿, 而是原路折回了东宫。   雨下的极大,很快那红瓦地上堆积了一层浅淡的水洼,到了晌午也不见有停的趋势, 只是雨势稍有些减弱,却也是下了一天一夜。   江宴行有些乱了,他心神不宁,思绪也随之发钝。   他不懂为何听到沈归荑那样的话会有些恍惚, 乃至心里会生出一股, 堵塞的窒息感。   亦或者是, 难以置信的落差感。   江宴行并不是个愚钝的人, 却在这方面第一次感觉到无力和胆怯。   他想上前质问, 却又觉得抬不起脚,那雨水仿佛隔着纸伞将他浇透, 让他在混沌中却又能时刻保持清醒。   可清醒之余便能无数便的回想起沈归荑的话, 一遍又一遍, 一次又一次。   他只能以批阅奏折来麻木自己,这才无暇再去估计脑海里的声音, 闲时他歇下,看到了那桌案上躺着的玉簪。   他甚至可以幻想出沈归荑戴上后对着他浅笑的样子,最后却与那瓢泼大雨里的身影重叠, 那声音又灌入了耳膜。   江宴行拿起那支簪子,眸色发深,微微举起作势要摔下。   可如此这般反复紧握,他最终还是松了手, 将那提前备好的盒子打开,把玉簪放了进去。   也就是在这一刻,江宴行才彻底的幡然醒悟。   他可能出问题了。   而这个问题, 是被世人长谈的东西,叫做——动心。   -   而沈归荑这边,她冒着雨回到百花殿后,却见鸦青一边同她换衣裳,一边狐疑的频频望向她身后,再三确定没人了,才问道:“公主,太子殿下没给你送伞吗?”   沈归荑同样狐疑,她压根没见到江宴行啊。   鸦青见她似乎丝毫不知请,便对她解释了一遍。   沈归荑这才知道,方才下雨之前,是江宴行来御花园给她送伞的......想到这里,沈归荑微微一怔,她在御花园同陈莺瑶说的话,怕不是被江宴行听见了吧?   她掐着时间大概算了一下,江宴行赶到的时间恰好就在陈莺瑶同她争辩的时候,若是说江宴行来给她送伞却没见到人的话,绝对不会是迷路。   那约莫是有九成可能,江宴行是听到了她说的话。   ......完了,沈归荑如是想。   几乎是一瞬间,那想着做茶花酥给江宴行送去的念头都被她给打消了,她本就要靠江宴行护着,可如今说出这种话叫本人听去。   那她岂不是要......失宠了?   沈归荑有些心惊肉跳,连带着东宫也不敢去了。   可她在百花殿自己待着又觉得心焦,便去了那繁灵宫坐了两天,去了繁灵宫沈归荑才知道,玥嫔娘娘病倒了。   她有些吃惊,“可先前不还是好好的么?”   许若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她身子本就不太好,总是要靠药养着,如今她那妈妈死了,她心里痛啊——待那老太太下了葬,加之她那晚又同我们喝了酒,身子没抗住,便直接病倒了。”   皱了皱眉,沈归荑又问:“可有叫太医看过了吗?”   “看了,那太医说是心病,若非她自己想通,这病便会一直耗着她身子,直到油尽灯枯的那天。”   沈归荑没曾想过竟会这般严重,眉间也扬起一抹担忧,“玥姐姐怎会郁结至此呢?”   闻言,许若伶并未立刻回答,她看了沈归荑片刻,才对她扬起一抹安抚的笑,“莫要担心,就是走了,与她来说,也未必是坏事。”   于是许若伶这才告诉她——   陈忘惜虽是艺妓,却是个只卖艺的清倌儿,白日里在那艺妓楼里卖艺,晚上便回了自己家去,只因那家里头,还有个竹马等她。   她与那竹马,两人一个弹箜篌,一个卖箜篌,如此几年也有了些积蓄,便要准备着成亲。   却不想陈忘惜在艺妓楼弹奏时,被陛下相中了,直接从那秋妈妈手中买下来,带入了宫中。   陈忘惜走的悄无声息,那些个日日捧场的公子哥瞧不见人。   其实这艺妓楼有个规矩,若非楼里的清倌儿愿意,任谁都不能将人带走,故此那些个公子爷便以为是那竹马搞的鬼,就直接冲入竹马家中。   他们认定了是那竹马将人藏起来了,可又丝毫寻不到人,便以打死竹马为由恐吓陈忘惜出来,可那竹马被打的几乎要晕死过去,也不见丝毫动静。   这才终于是信了陈忘惜的确是被贵人带走了。   那竹马也因此落了病根子,缠绵床榻。   因着陈忘惜喜欢弹箜篌,永硕帝便格外喜欢给她买各样的箜篌,那些箜篌从竹马手里生出,再流入宫中,两人也只有此番时候,才能有书信来往。   直到后来,竹马扛不住病魔咽气,陈忘惜便将乱月阁所有的箜篌堆起来一把火全烧了,烧了个干净,炒成了一把灰烬。   她当时有想随着去了,可又听得那艺妓楼被人买下,因着惦记着秋妈妈,陈忘惜便不敢如此草率。   即便后来她上了山,那一半的月俸都会给秋妈妈送去,以此来维持起居。   直到前些日子听到秋妈妈去了,她亲自操办了丧事后,回来就病倒了。   约莫那竹马死去,陈忘惜便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意识。不过是她挂念着秋妈妈,故此才撑到如今,也怪不得沈归荑瞧见她时只觉得病弱不堪风吹。   沈归荑有些唏嘘,又有些难过。   视线不由得投向那卷帘后的内室,可却被江倚之挡住了视线。   哦对,还有江倚之。   归荑打第一天来乱月阁,便见江倚之赖在这宫里不走,吃穿住也要留在这乱月阁。   她和许若伶一开始来则是为了探望,玥嫔虽病着,可却时刻清醒着,两人便时时坐在内室同玥嫔说话。   只是这也总不能三个人围着一个床说话,于是江倚之便命人备好了东西,打起了马吊,起初沈归荑玩的手生,便总是输,后头摸出了门路,便有些如鱼得水了。   于是那时常输的人,则变成了江倚之。   由于他们玩时赌了银子,这江倚之看着自己越输越多越输越多,虽说他的确有钱,可一直输他心里也着实不好受,便偷偷试着作弊。   沈归荑眼尖,直接便看出来了,当场拦住他,“小世子,你怎的还使诈?”   这江倚之头一回使诈,还被沈归荑给逮住了,面色颇有些尴尬,于是开始天南地北的解释。   许若伶就笑他年纪轻轻怎么就学会了使诈,和毛病可要改改,莫学和不入流的歪门邪道,免得出门给你江家丢人。   江倚之就反驳道,说他那作弊是跟着江宴行学的,小时候只有江宴行和江怀拓不嫌弃他年纪小,带着他玩马吊,还教他如何作弊骗取他看不顺眼的人的银子。   只是他学了个半吊子,不如江宴行那般炉火纯青,根本看不出破绽。   还说若是论歪,那绝对是从江宴行那里开始便歪的,他不过是东施效颦。   许若伶:“......”是她多嘴了。   沈归荑听了这个倒没什么想法,只是觉得,这两日她好不容易把江宴行抛在了脑后,却不想来这乱月阁,也能哪哪都是江宴行。   一提到了江宴行,许若伶才忽想起,“太子殿下是不是要过生辰了?”   江倚之摇头,“六哥从不过生辰的,有跟没有一样。”   “哎,哪能。”许若伶说这话时,下意识的便瞥向了沈归荑,“即便这太子殿下不愿意过,那私下总要意思一下,不是么?”   这话确实有理,江倚之听得频频点头,“没错,这生辰礼总是要送的。”   许若伶这话是说给沈归荑听的,这屋里的几个人,除了江倚之不知情其余的都心知肚明。   沈归荑自然会意,她与江宴行的事并未同许若伶说,可瞧她这模样,许若伶也猜得出来两人似乎出了些问题。   或许是许若伶点醒了她,沈归荑前些日子那躲避江宴行的心思终究是被她摒弃,变成了江宴行生辰那日要如何去准备。   沈归荑在南齐时也从不过生辰,母亲在时尚还有些仪式,等母亲死后,她几乎要忘记了自己生辰。   偶尔想起,才会亲自下厨做些糕点宽慰自己一下,却不想如今竟也派上了用场。   若是她好好同江宴行解释,说她说的那些话无非就是气陈莺瑶的,江宴行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毕竟......她又怎会对江宴行毫无感情呢。   只是,她尚且还猜不透这位太子的心思,也不知道他听到后的反应,应该不会想要当场将她弃之如履吧...   沈归荑这般想通后,回了百花殿这才开始着手准备糕点。   玥嫔极爱喝酒,只是身子不好,又逢上了大病,便将那屯起来的果酒都送给了许若伶,许若伶又送给了沈归荑一些。   那果酒沈归荑尝过,泛着酸甜,口感极好。   她并未如许若伶那般会做甜食,不过是会些皮毛,即便是请教过许若伶,也才只做了几样甜食,还有一盘茶花酥。   她在江宴行生辰前的头天晚上将东西备好,摆在了院子里。   百花殿名取自后院,那后院的花繁多的几乎要同御花园媲美,沈归荑便在那花团中间架了个玉桌,将东西摆在上头,这才吩咐鸦青去请江宴行。   虽说江宴行不过生辰,可那些大大小小的岁礼却不停地在往东宫送,往年江宴行从来都不收,今年自然也都各自送回。   可即便是他一如既往的送回,可每年赠礼的人也只多不少。   他沐浴过要歇下,那宫外送礼的人还在不停的一个接一个的来。正要考虑是否要将东宫门关上一律不见时,鸦青来了,说是沈归荑请他去一趟百花殿。   这是沈归荑自来了南齐后,头一回主动请他过去。   江宴行并未迟疑,正好也顺理成章的让遇琮关上宫门,同鸦青去了百花殿。   由鸦青引路去了后院,江宴行才看到那花丛之间坐着的人。   少女一身颜色极淡的齐胸粉裙,外头罩着一件月白软衫,月光涤清,落在她身上变成了辉光。见他来了这才起身,身后的花刚及她肩头,倒像是为她作衬。   江宴行脚步微微滞住。   沈归荑见江宴行停在了不远处,心里便有些紧张,她暗暗舒了一口气,才弯了弯眉眼,喊了一声殿下。   这声殿下唤回了江宴行的思绪,这才走过去在沈归荑对面坐下。   坐下后,两人都有些心照不宣的沉默。   沈归荑掀眸偷偷看了江宴行一眼,却被后者抓了个正着。江宴行眸色冷淡,自坐下后,视线便一直落在了沈归荑的身上。   她抿了抿唇,迎上江宴行的视线,“我听说明日便是殿下的生辰.....就做了些糕点,虽说不多,但也是我的心意。”   闻言,江宴行并未应她,只是垂眸扫向那玉桌上的几盘东西,只有几样,但却十分精致,旁侧还摆了两壶果酒。   视线被他收回,又落在了沈归荑的身上,神色冷淡,“有人告诉七公主我明日生辰,却没人告诉七公主我从不过生辰么?”   虽说能料想到江宴行会是这个态度,沈归荑即便是有心理准备,可听到了这话心里难免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我自然是知道的,”她顿了顿,声音便微弱了下来,“可我都准备了这些东西,殿下好歹也尝尝......而且,而且,”   这而且之后,便再无后话,连带着眸子也垂了下来。   江宴行并未逼问她,只是捏过一块茶花酥,吃进嘴里后,拿着帕子擦了擦指尖,这才看向沈归荑,“尝过了,七公主可还有其他的事?”   沈归荑没想到江宴行会是这般态度,也没料出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这话实在是绝情,听得她整个人一恍,下意识便抬眸看向江宴行,眸子里的错愕丝毫不加掩饰。   两人就这般对视半晌,见沈归荑这是看着他并未有何反应,江宴行才敛下眸子,略微勾了勾唇,语气淡漠,“七公主若是无事,便——”   “等等!”那声音带着丝颤意。   见江宴似是要走,沈归荑连忙打断他,站起身来,可她站起身后,又有些显得自己的反应过于局促。   她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在看到江宴行要走后的第一反应,她僵在原地十分突兀,可她偏偏就在这时宛如断了弦一般不知道要做什么。   心跳有些异常的加快,好似发酵一般,让她忽而有些喘不过气来。   相较于她,江宴行是冷静的,淡漠的。   那样冷冰冰的态度让她觉得好似在被审视一般,四肢僵劲麻木,更有一种羞耻感。   她看向江宴行时突然开始手足无措,她张了张口,似乎失声了一般,却没发不出丝毫声音。   两人只隔了一个玉桌的距离,可却仿佛隔着一层浓重大雾,飘渺中有一丈断崖悬在了中间,让沈归荑望而止步。   透过那层云雾去看,江宴行眸色淡然,让沈归荑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冷淡又疏离。   脑海里像是风吹纸张一般,快速的闪过一幅幅画面,是江宴行吻她、哄她、抱着她、对着她轻笑的模样。   鼻尖和眼眶突然间便有些酸涩,让她不由得微蹙起眉头。   她动了动脚,却宛如有千金重,将她钉在原地动不了。   见势,江宴行勾了勾唇,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连带着眉眼也有倦怠,他收回搁置在玉桌上的手,作势要起身。   似乎是这般动作刺激到了沈归荑,她连忙抢先一步,提裙跑到江宴行跟前,抓住了他的手臂。   江宴行垂眸,顺着视线落在少女的手上,她握的有些用力,连指尖都微微泛白。   他拽住沈归荑的手腕,慢慢的将她的手扯了下去,语气颇有些嘲讽,“七公主这是做什么?”   沈归荑的手腕被江宴行扯掉后,却引出了些许的逆反心,她直接上前坐在了江宴行的怀中,抬手搂住了他的脖颈。   少女带着清透的馨香,窝在他怀里的身躯格外娇小,他甚至能感知到环住他脖颈的那双手传递给她的微微的颤意。   江宴行抬手想要推开沈归荑,却被她紧紧搂住。   “江宴行......”这一声喊得微弱,又带着委屈的哽咽。   闻言,江宴行手顿了顿,却是没有再推开沈归荑,他任由着少女窝在他的怀中,环着他的脖颈,眸色淡漠,只是淡淡问了一句,“好玩么?”   顿了顿,他才暗了声音,“沈归荑。”   沈归荑如今只顾着不要被江宴行推开,哪里还能去思量江宴行话里的深意,她连忙附和着开口,“不好玩。”   说罢,她松开江宴行的脖颈,薄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依循着江宴行之前对她的行为,探出舌尖,生涩又带着怯意。   江宴行未动,只是就这么坐在绣凳上,任由沈归荑吻他。他并未闭上眼睛,而是看着沈归荑,看她面色霞红,看她睫羽轻颤,看她眼眶濡湿。   他都不曾有丝毫的回馈。   沈归荑今日早已提前洗过了身子,连那裙子都是挑了好久的,可她如今这番动作,江宴行虽然没有推开她,可却也不曾给她回应。   她有些害怕,又有些难过,眼眶盈着的泪终于蓄住的从脸颊滑下。   她抬手,褪下自己外头罩着的软衫。那软衫是轻纱所制,带着些许的凉意,顺着少女的肩头滑下,落在了两人的脚边。   而后,她的手又放回了江宴行的肩头,捏着那衣角作势要勾,却被后者抓住了手腕。   江宴行推开沈归荑,眸子半遮,语气也冷淡,“七公主想做什么?”   没了那外头的软衫,沈归荑直着了件浅粉的齐胸襦裙,颈线精致又流畅,肩头清瘦平坦,宛如玉凿一般。凑的近了,似乎还能闻到一股浅淡花香。   沈归荑都做到这般地步,早已将羞耻给豁出去了,她迎上江宴行的视线,抓过江宴行的手,眸色认真道:“想。”   她咬紧下唇,“想和你。”   这话说的已经是再清楚不过了,可江宴行依旧是没有丝毫反应,他眸色平淡,落在沈归荑身上并无温度。   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见江宴行依旧是那副淡漠的样子,沈归荑便索性松开他,跨坐在了江宴行的腿上。   男人墨色的衣摆已被被堆叠出了褶皱,沈归荑便作势要掀开,下一秒便又被江宴行锢住了手腕。   少女行事太过大胆,偏生那低垂的眉眼又极为怯意和委屈,尤其是那被咬出一道轻浅的牙印的下唇,好似落凡的仙子陷入谷欠色中的乞怜。   江宴行眸色逐渐变得幽暗,他压下眼底的郁色,声音极近喑哑,“你只会这一招么沈归荑。”   沈归荑不懂江宴行是什么意思,只糯怯的张口,短暂的说了句“不.....不是.....”后,便消了声,眼巴巴的看着他。   江宴行知道沈归荑惯会装出这幅模样来勾他,可偏偏就是这样,足以让他无可奈何。   先前自持的冷静和清醒都被沈归荑一步步打碎,他抬手抬手扶着沈归荑的腰肢,将她带入了自己的怀中,咬住了她的薄唇。   沈归荑吃痛的唔了一声,连忙躲开,抬眸看了他一眼,便小心翼翼的开口,“我、我怕受凉,有些口渴......”   江宴行知道她这话什么意思,自然也想到了太子行宫那回太医说的话,视线一转,便落在了沈归荑身后的一桌上。   一盏茶,两壶果酒。   他抬手,拿过果酒,放在了沈归荑唇边。   沈归荑就过去,刚一闻到那香醇的甜酒味道,尚还来不及蹙眉拒绝,便见江宴行手一抬,那浆红的果酒便洒了她一身。   顺着脖颈一路直往下流,直接染红了那月白色的裙子。   她甚至能感受那果酒的微凉从脖颈渗透了裙子,宛如下雨一般,将她浑身都浇了个通透。   而后,她身子一轻,便被江宴行抱起放在了身后的玉桌上。   江宴行埋在少女的颈窝,细嗅那果酒弥漫出的香气,薄唇落在那酒渍上轻轻抿掉。   他压下眸子的墨色,暗声开口,“沈归荑,你不妨猜猜。”   “今晚我会不会放过你。” 第78章 追妻(二六) 花娇艳欲滴……   玉桌并不算小, 便是五人围坐在一起也不觉得拥挤。   沈归荑备的甜食也不多,摆在上头则将那玉桌衬得极为空旷。她双手向后撑着玉桌,将她微微后仰的身子撑起。   那裙子层层堆叠在腿根部, 而后搭在那玉桌的边缘,有极少部分逶迤向下静垂着。   百花殿的花丝丝渗着微香,天上的悬月被云也遮的有些暗淡了,几缕月光倾泻, 从云间的罅隙中透过, 最后融入了夜色中。   鼻息散着花香和果酒的香气, 这靡香好似蛊惑一样, 要吞噬人的神智。   这百花殿江宴行并未来过几次, 更别说亲自去后院赏花。   当他真正来到后院,看到这满院子里的花时, 仿佛觉得自己陷落了花海之间。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花, 初夏之际并未完全绽开。夜霜落在上头, 花瓣上罩了层露水,将那花瓣衬得极为晶莹。绿叶护在花朵两侧, 花瓣极为脆弱,似乎是并未经过霜打一般稚嫩。   他走近那篱墙,摘取了那朵最稚嫩的花瓣。   微微凑近后, 便是扑鼻的幽香,还参杂着一丝清甜醉人的甜酒味道。他方才忽而想起,好似是方才沈归荑喝醉时,拿着酒壶将果酒给洒了上去。   那浆红的果酒已经浸入了花瓣的芯蕊里, 江宴行抬手拨开花瓣,风吹过,将那花瓣扬起, 连带着那嫩黄色的芯蕊都微微发颤。   江宴行只吃过花瓣做成的点心,却并未尝过那最原本的花瓣的味道。   经过露水的洗涤和果酒的浸泡,那花瓣原本的粉色已被果酒覆盖,竟比那雨后摇曳的花朵还要艳上几分。   指尖上沾了些许果酒,江宴行伸出舌尖抿掉,而后摘掉一朵花瓣,放入了口中。   江宴行并未咀嚼那鲜嫩的花瓣,而是放在口中细品,花瓣带着轻微的弧度和凹陷,舌尖顺着那弧度抿过,将那洒上去的果酒给吞食干净。   他牙尖轻轻蹭过花瓣,花瓣上头便留下了一道轻浅的折痕,转而又消失不见。   许多花瓣都是可以吃的,江宴行自然知道,可他却极少去尝试,除了那将花瓣捣碎做成糕点之后,江宴行便从未这般去品尝鲜花的味道。   他一瓣一瓣的摘下,放入口中,咀嚼后的花汁散落在味蕾,带着清甜的香气。   江宴行转身,看着那在桌上半坐半倚,面色酡红好似喝醉了一般的少女,她睫羽发颤,似乎极为不适。这才走过去,吻住了她的唇。   果酒的香气和花汁的幽香散在两人的唇齿间,沈归荑蹙了蹙眉,轻唔了一声,神色闪过一丝羞耻。   -   沈归荑好似是果酒喝多了,脑子便有些昏沉。   恍惚间她做了个梦,梦里她好似生了一场大病,浑身无力,口干舌燥。   她唤来鸦青为她端水喝,可不知怎的,那水非但一口没喝到,还洒了她一身,顺着脖颈一路蜿蜒下流,将她裙子浸湿,甚至连腿上都洒了些许。   那样冰凉的触感让她一激灵,视线又转到另一个梦境。   她泡在温泉里,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那水极为温和,可她却往下越沉越深,水压从脚心开始往上朝她袭来,而且从脚腕开始一路蔓延在大腿。   那股越陷越深的水压让她有种被束缚的窒息感,水流好似从每一处毛孔渗入了她的体内,被流水侵犯的感觉让她难受的摇头。   心头像是压抑着一股闷气,让她无处发泄出来。   她张口微微呼吸,却被一抹柔软堵住,江宴行吻的极轻,伴随着他舌尖而来的是果酒的香甜,也正是那丝甜意终于将她游离的思绪唤醒,眼前模糊的景象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沈归荑轻轻吸气,抬手揽过江宴行脖颈,由着他抱起。   玉桌上还有一壶果酒没动,另一壶则早已见了底。   那玉桌的边沿处,还洒了些浓郁的果酒在上头,往下看去,那酒壶已经倒在了桌边,壶嘴正往外挂着浆红色的酒丝。   -   沈归荑从未像今晚这般后悔,她后悔去御花园,后悔同陈莺瑶说话,更后悔今晚请江宴行来百花殿。   第二日醒来,沈归荑的声音都还有些轻哑,她翻了身,发现床侧早已空了。   揉了眼睛缓了片刻,这才忆起了昨晚的事。   她被江宴行折腾到了后半夜,哭着求饶了好久,江宴行这才终于肯饶了她。   沈归荑刚想撑着身子坐起,可那双腿的酸楚,让她微微蹙起了眉,终于还是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鸦青。   话落,便听见脚步声响起,垂下的纱帐微动,一只手探进来,而后将那纱帐撩开,一抹浅黄色的衣角映入眼帘。   江宴行把纱帐挂起,这才站在床边看着还在榻上窝着,只露出半张脸的少女。   沈归荑只露出了一双眼睛,长发散在榻上如泼墨,迎上江宴行的视线后还微微有些躲闪。   江宴行今日穿了一身浅黄色的锦缎,白色为底以浅黄加衬,那衣摆和袖边上用金线镀了一层花纹,外头日光正好,窗棂开着,打在了江宴行的身上,便有些刺眼。   眯了眯眼,沈归荑下意识便抬手挡了一下。   见沈归荑并不说话,江宴行便顺势在了床边,淡淡道:“七公主睡的可好?”   “......”沈归荑听得极度无言,这人倒也会装模作样,一大早第一句话就问这个。   沈归荑不由得撇了撇嘴,小声的嘟囔了一句,“我睡的好不好太子殿下不知道么,难不成我与你分床睡的?”   语气是有些冲的,只是那声音听起来倒有些细弱的沙哑,却也平添了一抹软糯感。   一张口沈归荑就听出来自己的声音有些不对,方才那被江宴行问的无语的心情便又多添了些许埋怨。   她抿了抿唇,这才将那将自己半张脸遮住的锦被拉下,似乎那声音不被锦被闷盖着,才会显得更有底气一般,“你听听我的声音,都哑了!”   江宴行哪里听不出她声音的变化,闻言却也淡淡道:“七公主是哭的了,等起了床喝些茶水,就好了。”   他还知道她是哭的多了啊,听江宴行这回答,沈归荑不由得便翻了个极小的白眼,“又不是你声音哑的,你当然觉得没事。”   闻言,江宴行平淡的表情这才有些动容,他轻挑眉尾,却不接话。   他抬手,指尖搁置在自己的衣襟前,勾着那颈间的衣领外肩头扒开,露出了一小片肌肤。   “那七公主不妨看看,这是什么?”   听到江宴行开口,沈归荑这才不情不愿的循声望去,视线落在了江宴行身上,他衣领松散的并不厉害,只是微微敞开,露出了一小片肩上的肌肤。   日光落在他身上,将那脖颈乃至肩头都衬的如玉般,那白皙的肌肤上面......赫然有一排,暗红的牙印。   沈归荑一愣,眸子也微微睁大,原本那不服气的眼神即刻便转换为了难以置信和吃惊。   那是她咬的??   ......那她怎的毫无印象啊。   看到沈归荑吃惊的表情后,江宴行这才拢了衣襟,一点一点的抚平整理好,垂眸看向沈归荑。   他嘴角勾出一抹笑,只是那弧度太浅,几乎要看不出来,“七公主嗓子喊哑了,喝些水就好。我这肩上被七公主咬成这样,过几日自然也能褪下。”   “所以。”顿了顿,江宴行轻笑一声,“我们扯平了。”   他这话说得听着倒是合理,和沈归荑再一想便就觉得江宴行是在忽悠她。   “哪里就是扯平了?我身子现在不舒服,腿酸腰酸,浑身都酸,哪哪都不舒服。对比一下,殿下不过只是被咬了一口罢了,若真算扯平,我干脆也让你咬一口,那才算扯平。”   江宴行知道沈归荑说这话就是性子起来了,便有些不讲道理。   不过他也乐得同沈归荑这般你来我往的斗嘴。   尤其是看沈归荑那倔着性子同他怄气时的样子,江宴行突然觉得心里似乎有什么咔擦一声断裂了。   他这才有些明了。   他明白了自己的所想,也明白了沈归荑在他这里的分量。   如果说,要让少女这灵动却又狡黠刻意的模样彻底从他身边消失,他一定会接受不了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已经习惯了沈归荑围在她身边的样子,偶尔聒噪偶尔安静,偶尔喋喋不休,偶尔轻声细语。   尽管他知道,沈归荑展现给她的模样有很大一部分是假的装的,是故意展示给他看的,可他还是喜欢上了那副模样。   亦或者,笼统的用来概括的话,那就是喜欢——他喜欢沈归荑。   所以他会在听到沈归荑说不在乎他时而感到恍惚,下定决心要惩罚她听到她哭着求饶又会心软。   看她笑时也觉得心情变好,看她委屈时连句重话都不舍的说,看她哭时心也随之揪起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   江宴行在这深宫中长大,见惯了爱而不得,可他却不懂那到底是什么。   即便是母妃一遍又一遍的同他念叨,可他却还是无法参悟其中的感受。   但是他却知道,如果他也爱上了一个人,那他一定会把最好的都给她。把她留在自己身边,骗也好,困也好,无论用什么手段。   沈归荑眸子倔强,薄唇微抿,盯着江宴行时还有些不满在里头。   江宴行勾了勾唇,从袖中拿出一只簪子,摊开放在手心,托在了沈归荑眼前。   那玉簪小巧精致,玉色极好,温和剔透,宛如那夜明珠散出的温润辉光一般。   沈归荑看了一眼那簪子,便觉得有些眼熟,这玉......她眸子猛地睁大,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江宴行,这玉不是江宴行腰间的......   她没敢往下想,视线只是下意识的投向江宴行的腰侧。   见势,江宴行只是轻笑了一声,也不作掩饰,只是淡淡道:“这玉是我母亲临终前给我的,我戴了十几年。”   “如今做成簪子给你,可算扯平?” 第79章 追妻(二七) 他的生辰礼   这话叫沈归荑听得怔住, 这个疑惑若是以她来说,她定是连问都不敢问的,却不想被江宴行这般坦荡的直接说了出来。   如她所料, 这簪子的确是她在江南时亲口问他要的玉佩。   可...她不过只是试探一番,并非真的想要。   那日江宴行的反应更是让她觉得这试探行不通,倒是真没料到,江宴行会将那玉佩做成簪子的形状, 亲自赠与她。   沈归荑看着江宴行, 眸子眨巴眨巴, 有些不知道作何反应。   见沈归荑这般呆滞的模样, 视线落在他手上后移开, 又怔怔的看向他,江宴行不由得便有些好笑。   簪子沈归荑并未去接, 她窝在榻上连动都没动, 若非看着那眨动的眸子, 江宴行险些都以为时间静止了。   沈归荑尚且有些缓不过来,她突然有些不懂江宴行这般是什么意思。   那玉佩对江宴行来说有多么重要, 沈归荑在许若伶那里略有耳闻,虽未曾听个全面,可也能大致猜个囫囵出来。   若是以之划等号, 恐怕沈归荑只能用作自己的母亲与之比较。   故此,沈归荑非常不理解江宴行的行为,这般重要的东西给了她,难道是也将她视作与这玉佩同等重量了么?   她忽而有些胆怯, 眸子微闪,将视线落在了江宴行的手上。   簪子静躺在江宴行的手心里,他手掌摊开, 指节修长分明,若非粗细不一,便要同那簪子混在一起了。   见沈归荑表情变了变,盯着自己的手心视线不再移动,江宴行也垂下了眸子,并未是看簪子,而是去看沈归荑。   他扬了声调,轻声的催促了一句,“嗯?”   沈归荑被江宴行这一声轻嗯给唤回了思绪,她张了张嘴,顿了片刻方才“啊......”了一声。   她将手臂从锦被里伸出,作势要搭在江宴行的手上去拿簪子。   “算...算扯平了吧。”沈归荑说的有些磕绊,指尖也是微微探出,却又有些瑟缩的收回,只是那动作极其细微,不仔细瞧几乎要看不出。   直到那指尖点在自己的手心上时,江宴行却是反手一捞,拽着沈归荑的手腕,将她从那榻上拉过,抱在了怀中。   沈归荑很轻,拉起来并未有什么阻力,便被江宴行抱在了腿上坐着。   少女身子并未有遮掩,一股凉意沁透全身,下一秒又被江宴行拿过锦被裹着,将凉气挡在了外头。   沈归荑被拽的措不及防,即刻便易了位置,坐在了江宴行的腿上。   她后背靠在江宴行的身前,男人滑顺的衣料带着丝丝凉意,让沈归荑不由得小声嘶了一口气。   江宴行的腰间的玉佩被取下后,则是换上了香囊,一颗饱满如手指般粗细大小的珠子做固定,珠口另一端缀着金穗丝绦。   因着他坐下的动作那香囊便顺着搭在了腿上,沈归荑刚坐上去便有些硌的慌。   她皱了皱眉,面色有些不适。   实在是那个珠子的位置硌的有些尴尬,她便挪动了一下身子,想要抬手去将那香囊的缀珠拨到另一边。   她摸到了香囊的线绳,两指捏着一段,作势要拽出,扯动那缀饰时,她不过是拽了一下,便立刻松了手。   沈归荑极为细微的轻唔了一声,面色的不适更加浓郁。   像是珠坠卡在了瓷药碾①上。   那香囊搭在了江宴行腿上,沈归荑亦是坐在江宴行腿上。   她停下,略微侧过脸去看江宴行,“你能不能松手?”   江宴行自然是知道沈归荑方才的动作,闻言,他非但不松手,还缩了缩手臂,将沈归荑搂的更紧了一些。   只是搂紧的动作,就让沈归荑不由得想要咬紧下唇,柳眉蹙的更紧了一些。   她可不想一大早醒来后连口水都没进,又要将那有些沙哑的嗓子加重。   沈归荑干脆自己动手,身子旁往旁侧偏了又偏,才找到了一个方便的位置,然后想要取下那佩戴的香囊。   香囊被拨拽到了一边后,沈归荑这才放心的坐了回去。   不过那香囊没了,衣服堆叠的褶皱便又有些碍事,沈归荑抬手抚平拨正了好一会儿,这才挪过来坐下。   江宴行全程环着沈归荑的腰没有阻止她,看她因为香囊太硌把香囊取下,因为衣摆太硌便把衣摆抚平,而后这才磨磨蹭蹭,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坐下。   只是,沈归荑磨蹭半天刚坐下,身子便僵住,原本隐在锦被里抓着江宴行手腕的手也随之一紧。   少女僵着脊背再也不敢乱动。   待她终于安静下来,江宴行这才凑到沈归荑的耳边,咬住她的耳侧。   呼吸掠过时,擦着耳垂散开,一部分钻入了耳膜之中,他先是轻笑了一声,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正好,七公主也不曾起床,不如——”   下一句话江宴行不说沈归荑也能猜得出来他要说什么。   沈归荑面色一紧,连忙打断他,“不好!我我我腰还酸着.....”   “那便躺着。”   “可,可我不舒服!”   “等下就舒服了。”   “!你,你你......江宴行!”   “嗯?”   沈归荑被江宴行的行径搞得又气又羞,可偏偏人又被他禁锢的丝毫不能动弹,便只好恼怒的骂他,“你这个无赖!”   这话不是第一次听见了,江宴行依稀记得上一回沈归荑这么说他,好似是两人在书房,他抱着沈归荑替她擦颈间的朱墨时,少女恼秀成怒说的话。   闻言,江宴行也是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咬着她耳垂时,牙齿轻微的厮磨用力,又伸出了舌尖轻扫。   沈归荑痒的有些瑟缩,想要偏着脑袋躲开。   可搂着她的那怀里只有那么点地方,沈归荑即便是躲,也不曾从江宴行的怀中挣脱出来。   “我无赖?难道不是七公主自己主动的么?”江宴行轻吻着少女的耳垂,呼吸出的热气不断的喷洒入沈归荑的耳廓,引的她时不时的发颤。   沈归荑缩了缩脖子,语气都软了不少,“明明是你先抱我的。”   “那你乱动什么?”江宴行问。   “我,我......”沈归荑被问的一阵语塞,“你衣服太皱了,香囊也硌,我不过是抚平它,怎么就,就是乱动了?!”   顿了顿,沈归荑继续怒道:“明明是你自己的问题,怪你自己!你这是、你这是殃及池鱼!”   江宴行被沈归荑这语无伦次的模样逗笑了,少女急的脸颊浮上了粉色,似乎是真的急了。   他薄唇松开沈归荑的耳垂,脸颊贴着她的脸颊,轻声道,“所以,七公主的意思是,想要被殃及?”   被江宴行这般咬文嚼字,沈归荑忽的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连忙又语无伦次的解释,可那因为紧张和羞耻让她说的颇有些颠三倒四的,叫江宴行听的直笑出了声。   他知道早上行这般事沈归荑可能会抗拒,或者说她昨日也确实累了。   江宴行也不强迫她,只是淡淡道:“七公主不想也可以,还有另一种方法。”   沈归荑就是另一种方法也想拒绝,可确实也知道江宴行为她退了一步,心想今日又是江宴行的生辰,自己也退一步好了,便问他是什么。   江宴行并未应她,而是松开环着她腰的手,食指竖起,指尖点在了她的唇上,在他耳边轻咬,“这里。”   -   外面日光正好,可百花殿却极少有人走动,偶有宫娥路过寝宫,也是垂首快速的过去。   房门并未开着,只有那窗棂开阖一道极小的缝隙,连闯进去的光打在地上,都只扯出了一道金色的丝线。   纱帐被放了下来,静垂在床榻边。   风吹过,拨动纱帐,将那缀着的珠帘扬的啪啦作响。   也不知只是错觉,还是外头的风声,混在那珠帘的轻响下,还有一道极其微弱又略显闷沉的轻“唔”声。   少女深埋的脑袋抬起,眸子里带着羞耻和怯意。   江宴行凑过去吻了吻沈归荑唇角的水色,指尖抿过她眼角泛着的泪花,轻声开口,“乖。”   -   江宴行的生辰如他所说,并未有人为他庆祝,当然,除了沈归荑。   过了芒种后,便是端阳节,中间隔着不过几日时间。端阳节则是要摆宫宴,故此这会儿各宫上下都忙了起来。   江宴行自然也不例外,经过上回折松仁在朝中辱骂御史中丞和萧青音后,他便日日上朝,日日批阅奏折,丝毫没有再堆积过。   因为江宴行下江南的那段时间,白惊词送过来了好几封信都被堆在了书房未曾看过,江宴行便趁着节前闲暇的时间处理了一番。   白惊词说南下郡的洪水已经控制好了,防洪堤也建好了,前些日子连下了两日大雨,那防洪堤也将洪水抵御在外,他们再将这些灾民安置好住处后,不日便能回京。   此外,还有一封是卫怀无寄过来的,通篇上下都在说灾情和白惊词,具体内容,其实就是夸赞白惊词的。   江宴行自小便清楚卫怀无的脾性,不会轻易赞扬别人,便是他也极少被卫怀无的认可,可偏偏这白惊词,竟能让卫怀无写了整整一页的夸奖。   他知道卫怀无什么意思,即便是不写信,待白惊词回来,他自然也会好好奖赏。   江宴行这几日忙着处理公事抽不出空来,沈归荑也趁机忙着自己的,同许若伶去乱月阁,和江倚之他们三人一块打马吊。   和打的次数多了赢得多了,自然也腻了,沈归荑算着有三五日没见江宴行,便去了一趟东宫。   自江宴行把簪子给赠给她后,沈归荑便时刻带着,他说那是他亲自画的样纸,还为这簪子取了个名字,藏雀。   于理,这是对江宴行的尊重,于情便是,她也欢喜这簪子。   沈归荑去东宫时并未寻到江宴行,刘平乐也没瞧见他们家太子殿下,只知道他去了书房,却不想到了书房后连个影子也没瞧见。   便有些不好意思,摸着鼻子建议让沈归荑多等一会儿,说他们殿下兴许一会儿就过来了。   沈归荑点头应下,找了个位置坐下后,刘平乐这才关门退出书房。   书房的书又多了些,画缸里的画也被塞满了。   沈归荑觉得无聊,便朝着周遭扫了一眼,视线落在了那书架侧翼挂着的画上面。   那幅画是斜着挂的,只有坐在那桌案之后,才能看的一清二楚,她这个位置只能瞧见一片角落。   沈归荑有些好奇,便走了过去。   那是一幅美人图,画上的女子身姿窈窕,纤柔若柳,一身淡粉色襦裙,立在花丛之中。   可美中不足的是,那美人并未画上面部,而是一片空白。身上的装饰也简单精巧,鬓上只别了一根白玉簪。   玉簪...?   视线落在那玉簪上,沈归荑蹙了蹙眉,只觉得那簪子有些眼熟。   视线再往下看,这才瞧见那画像底部的一行小字。   “有美人归荑,吾应遗藏雀。” 第80章 追妻(二八) 日日候身边   那字笔力遒劲, 潇洒恣意,乍显着内敛的锋芒。   沈归荑微怔,下示意便摸向鬓间的玉簪。指尖触碰上, 泛着微微的凉意。   她想要再靠近一些,将那画作取下,却听见外头的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和刘平乐喊着殿下的恭敬的语气。   刚深处的手便被沈归荑匆忙收回, 心里平白生出一抹忐忑。她绕出桌案, 提着裙子快速的走到软椅上坐下。   把裙子抻平搭在腿上后, 书房的门被推开了, 沈归荑连忙起身。   江宴行看到沈归荑并未太过诧异, 他将房门关上后,走到沈归荑跟前, 拉起了她的手, 淡声问道:“怎么了?”   沈归荑任由江宴行拉着, “没怎么啊,殿下这几日公务繁忙, 我许久不见殿下,殿下不来找我,还不兴来瞧瞧殿下么?”   闻言, 江宴行垂眸去看眼前抬头扬着下颌瞧他的少女,杏眼泛着粉润,瞧着她时还带着灵动。   她这几日去乱月阁同江倚之整日打马吊玩儿这事儿,江宴行也知道, 不过是他最近太忙抽不出空来,又见她玩的尽兴,就没去打扰她。   这番说辞倒像是他太忙冷落了她一般, 江宴行勾了勾唇,直接拆穿沈归荑,轻声笑道:“我若是去了,扰了七公主玩儿马吊的兴致,可就讨人嫌了。”   沈归荑没想到江宴行会知道,她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樱唇微张,神色这才恍然,而后又柳眉微蹙,语气便有些防备,“你怎么会知道,你派人监视我?”   江宴行半垂着眸子,眼尾压下,带了些散漫,“监视你?”他勾了勾唇,淡淡道:“七公主莫不是忘了,那江倚之是我堂弟。”   “你与他打了数日的牌,我还不能打听一下?”   闻言,沈归荑觉得这话有些不严谨,便便连忙纠正他道:“不是我与他,是我和伶姐姐,还有鸦青,我们四个围一桌,打了数日的牌。”   这话就是解释抛开嫌隙。   江宴行原本有些烦闷的心情因着沈归荑这番解释才有些好转,他拉着沈归荑的手走到桌案前坐下,将沈归荑抱在怀里。   沈归荑坐在江宴行的腿上,后背靠在着他的左臂,腰身便被江宴行的左手顺势环着,指尖压在她的小腹上。   少女腰肢极为纤细,小腹平坦,在他指尖落下时还稍微后躲了一下。   “你做什么?”沈归荑连忙按住了江宴行的手。   不过是碰到了,江宴行本来也没想做什么的。只是被沈归荑按着手了,他便也不再乱动,老老实实的环在了她的腰间。   江宴行早先出去是去见薛拙清,他下江南这几日,薛拙清在御史大夫那里收到了不少刁难,也吃了不少苦,人都抽条了些,脸上的婴儿肥也消了下去。   薛拙清模样不错,一身正气,眉宇倜傥,气度超然,通身的书卷气,品性好才识也高。   本来江宴行只是来同他议事,后来便有些打探消息的意思。   具体是什么消息,不过就是家长里短,兄弟几何可有中意之人否。   尚在春蒐时,江宴行便答应了许若伶,要同陈念泽相个好夫婿,还有那郡主的封位,因着回京后因事耽搁了,两者江宴行一个都还没做到。   他依稀记得,端阳之后,再过一两个月,那陈念泽便要及笄,若是能按照郡主之仪办及笄礼,想必这夫婿便更好找了。   还有那薛拙清,年纪也不过二十左右,他瞧着同那陈念泽倒是相配。   江宴行此行回书房,便是要拟旨下诏书。   手边的砚台里的墨早已干涸,江宴行扫了一眼,便去瞧沈归荑。   沈归荑注意到了江宴行落在砚台上的视线,心知他坐下来恐怕也是有事要做,便连忙问道:“殿下可要研磨?”   江宴行淡淡嗯了一声,作势要松开沈归荑的腰,却被她抢先一步拦住,“殿下把那砚台拿过来吧,我就坐在这儿。”   沈归荑坐在江宴行的腿上研磨,旁侧的男人执笔落字,丝毫没有避讳她。   略微倾身,视线落在了那拟好的诏书上,沈归荑有些疑惑,便问道:“封月郡主?这封号可是有什么寓意么?”   江宴行搁下狼毫,搂着沈归荑的腰紧了紧,解释道,“车骑将军葬在封城,那日是满月,封月便以此由来。”   说罢,他抬手,指尖落在那笔搁旁侧放着的宝函上头,打开盖子,便瞧见一点白色玉显露出来。   沈归荑原先瞧那盒子雕刻极为精美,便以为是装首饰的盒子,待江宴行打开之后,才发现那盒子里装的是一枚玉印。   她微微有些吃惊,这东西怎么会在江宴行这里?   虽说她理解永硕帝昏迷不醒后公事都落在江宴行手里,可这永硕帝醒了,上朝诸事皆由永硕帝继续操持。那这些东西,作为皇帝,永硕帝理应索要才是,怎么还会在江宴行这里。   江宴行听到了沈归荑因为惊讶而发出的“嗯?”的声音,便迎上她的视线,看到了少女盯着她手里的玉印瞧。   “怎么,没见过玉印?”说罢,他还不等沈归荑回应,便将那玉印递给了沈归荑。   玉印并不太大,不过是手心大小的尺寸,只是拿在沈归荑的手中便显得有些庞大。   江宴行将那诏书放在沈归荑面前,指尖点在字迹上面,“落印。”   原本沈归荑好不太信,待真的拿在手里后,她才相信这是什么。视线顺着江宴行指尖落下的地方,沈归荑拿着那玉印,沾了些封泥,而后落在了江宴行指尖点过的地方。   她并未盖过印章,也不知如何用力,更何况坐在江宴行的腿上,有着上一回的教训,她也不敢乱动和用力,生怕惹的江宴行再罚他。   那日因着张口的时间过长,下颌的酸楚还历历在目,宛如脱臼一般难受。   沈归荑将那玉印拿起,才瞧的那诏书上落了一个并不显眼的印记,瞧着有些潦草和随意。   盖成这般模样沈归荑也是没料到,她正语塞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便见江宴行拿起那诏书仔细端详了几秒,“勉强尚可。”   他将那诏书放下,“头一回盖,生疏也难免,日后次数多了,自然也便熟稔了。”   虽是这般说,可沈归荑看那落印实在是,残缺的有些过多。翻转过玉印瞧那印底,刻面也并未有丝毫瑕疵,便问道:“那样也可以用么?有些字并未印上去,我要不再补一个?”   江宴行听了便笑道,“补倒是不用,七公主若是想多盖几下,”说罢,他视线落在那旁侧堆叠的一摞奏折上,“不防拿奏折试试手。”   这话说的沈归荑颇有些受宠若惊,莫说那玉印她是头一回见到,更是头一回亲自盖。乍一听江宴行说要让她连奏折的章也给盖了,便有些吃惊。   吃惊之余更觉不太真实。   那玉印乃皇帝所有物,更是权利的象征,如此被她这般拿在手里,盖奏折...试手?总让她觉得有些草率。   沈归荑“啊”了一声,托着尾音儿,似乎还有些为难。   “这玉印乃贵重之物,若让旁人瞧见了去,怕是不太好吧......”   她说的犹豫又小声,倒也并非是她矫情。只是沈归荑一时间有些恍惚,对江宴行这样的话,这样的举动,把她搞得有些无措,心跳也有些快。   或换个方式去理解,她这话也有些试探的意思。   试探也好,真的为难也罢,江宴行闻言也只是笑了笑,凑到沈归荑唇边吻她,轻微碰了一下后便又撤开,“这里没旁人,只有你我,我说好便是好。”   顿了顿,江宴行又道:“即便是被人瞧见了,自然也没人敢说,懂么?”   沈归荑点了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见势,江宴行便将那一摞奏折上拿下一本,摊开在沈归荑面前,握着沈归荑拿奏折的手,温声教她,“落印时用些力道,受力莫要只偏向一侧,否则受力不匀,落下的印记便不太完整。”   沈归荑没想到头一回被人握着手指引着教新事物,竟是教她如何盖玉印。   她只是觉得也不必真的要这么手把手的教,还握着她的手不松开,一连盖了好几个。   若是单单盖章也就算了,江宴行借着她手用力时,环在她腰侧的手臂也缩紧,护在她小腹的手掌也微微滑动。   她觉得江宴行好似不是有意的,可实在是那位置让她有些羞耻。   抿了抿唇,沈归荑有些尴尬的抽回手,“好、好了,我会了。”   闻言,江宴行也松开沈归荑不再教她,将那玉印放回了宝函中,垂眸看向沈归荑。   少女眼睫半遮,脸色似乎有些羞赧,樱唇被她轻抿着,唇缝溢出一道浅粉色。   他将沈归荑搂的近了一些,凑到她耳边,“既已学会,那这盖印之事,便要日日劳烦七公主了。”   方才江宴行说多盖就好了,她还当江宴行是开玩笑,却不想他竟是认真的。   沈归荑有些吃惊,眸子也掀开,迎上江宴行的视线。   后者在她看过来时,眸子里才泛了些笑意,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她和江宴行对视了片刻,这才撇开视线,惊讶归惊讶,她倒也不至于真的昏了头。   沈归荑垂下眸子后,顿了片刻,这才抿唇笑了,复而看向江宴行,“日日倒也不是不行,便是侍从也是要时时陪在主子身边的。”   说罢,她顿了顿,“只是殿下日后若是纳了太子妃,见我日日候在殿下身边,太子妃容不下我怎么办?”   “太子妃容不下你?”江宴行轻挑眉尾,跟着重复了一遍。   少女郑重的点头。   见势,江宴行这才轻笑了一声,凑近沈归荑,轻咬耳朵。   “你又怎能确定太子妃是别人,而不是你呢?” 第81章 追妻(二九) 皇帝要赐婚   不日便是端阳节, 江宴行提前五日便派人将五十石粮食运往南下郡,其中有十石则是用来包粽子的糯米。   那玉印不在永硕帝手中,几乎是被限制了绝大多部分的派遣。   江宴行这几日自然也是按点上朝, 公事倒也是次要,主要便是防着那折松仁再胡言乱语污蔑萧青音,这种闲话自然是不能叫萧青音听见的。   起初这折松仁上朝还是要总御史中丞拌嘴几句,后经他警告后, 这才老实了不少。   原先江宴行并不上朝, 沈归荑倒也能同他一起睡个懒觉, 可这段时间江宴行起得早睡的晚, 躺下时江宴行还在批奏折, 睁开眼床榻便又空了。   生怕碍着江宴行的事儿了,沈归荑便老实的回到了百花殿。   这一连几日过去, 端阳节便到了。   永硕帝给朝臣放了三日休沐, 后又大摆宫宴, 请了一众朝臣及家属。   宫宴摆的极大,原先那被江宴行设立为禁地的碧湖, 也被永硕帝开放使用,在那湖上架了两座极大的画舫,一处是女眷一处则是男眷。   那碧湖虽常年无人敢去, 可那湖中的水依旧清透,临了夏,那湖中的荷花已鼓出了骨朵儿,旁侧荷叶与之相衬, 倒也是湖中的美景之一。   沈归荑倒是没什么心情欣赏这景色。   碧湖乃是江宴行设立的禁地,永硕帝竟然说用便用了,丝毫不给江宴行反对的机会, 亦或者是说,此番则是先斩后奏。   她都知道江宴行的母妃溺死在了碧湖,恐怕这各宫的老人自然也知道。   沈归荑不太懂,永硕帝这般做,若是激怒了江宴行,对他能有什么好处,还是说,此番只是为了恶心江宴行?   她想不通,便不再想,坐在一角默默地抿着茶喝。   这次宫宴实在是大得很,满朝文武百官,能来的基本上全都来了,不能来的,永硕帝身边的老太监也是请了又请,几番来回才终于推脱下去。   御史中丞是真的不想来,他多看折松仁那老脸一眼都受不了,况且他还要照顾萧青音,哪有闲空来蹭吃蹭喝。   御史中丞是个老实的疯子,这话没错。   那老太监跟在永硕帝身边数年,见谁都瞧不上,可遇到这御史中丞,却总也要客客气气。   御史中丞这人,学识高但粗鲁,护犊子心切,还易动怒。   这朝中没几个御史中丞不敢骂的,下了朝,撕扯在一团的事情也是发生过几例。   文人打架虽不如武将那般干脆,可却极有看头,御史中丞在这上头也没少被人闹过笑话,可谁敢笑?萧家一脉都泼辣,众人私下都偷偷喊他萧疯子。   只是后来萧中丞年纪大了,妻子去了,便收敛了不少,渐渐地这萧疯子便也不再有人喊了。   听到这位大人拒绝的极为干脆,老太监虽有些发难,却也并未气馁。   他凭借自己那三寸不烂之舌,将萧中丞的月俸好好的给算了一遍,最后才说,“奴才知道萧中丞爱女身子抱恙,既是陛下宴请,文武百官都来了,只剩您一个不来,岂不是有些...不给面儿?”   御史中丞最后还是去了,他不是为了给永硕帝面子,而是为了他那寥寥无几的月俸。   那老太监说,端阳那日乃朝时,若是不去宫宴,则算告假,需得扣除一天的月俸。   他暗骂了一句老不死的奴才,便有些想要辞官回乡。   他为这考进仕途后悔不已,失了妻子,病了女儿,在这京城活的憋屈,每日也要早起。   天天上朝不过是走个形式,天不亮就要乘着马车进宫等候皇帝起床,如今休沐了也不让人好过,非要做什么端阳宫宴,不过几个破粽子吃吃罢了,哪里有那么多讲究。   他也不过是在心里麻麻,张口却是:“陛下体贴,臣自会如约赴宴。”   于是他推着萧青音也来了。   萧青音与别人关系不好,只同许若伶关系最好。若是皇后问她几句,萧青音不能说话,便笑着对皇后回应。   其余的,一般她都不理。   不过也好在这女眷的画舫上并无太多人,一部分是永硕帝安排给江宴行献舞的嫡庶女,余下的便是一些宫妃和朝中大臣的夫人,有些妇人够不到许若伶这边,自然也不会同萧青音搭话。   据说那亲自为江宴行设计的舞,是需要在湖上跳才好看,故此才有的这两个画舫。   只是这画舫也是有讲究的,两个中间其实是连在一起的,从中间开始划开区分了男女眷。   等那群姑娘们为江宴行献了舞后,到下午才摆宴。   恐怕这女眷画舫上,除了沈归荑,每个人都期盼的那准备了许久的舞,保不齐那太子就选了自己家闺女当妃子,那可真是没白来一趟。   因这画舫本就是跳舞而准备的,众人上了画舫还未多久,便被太监指引着去往两个画舫之间的衔接处。   那地方早已置好了桌椅,上头只摆了简单地果盘任由消遣。   男眷坐在左侧,女眷则均坐在了右侧。   待人都落了座,前方架在水中的高台这才陆陆续续上了人。   沈归荑还特地数了数人数,约莫三四十个人,皆穿着荷粉色长裙,挽着藕色的批帛,迈着细碎的舞步。   个个粉面含春,腰肢如柳,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若是抛开那舞不说,这些人的模样和身段,自然是一等一的上乘。   沈归荑不过只看了片刻,便有些遭不住了,她敛下眸子,下意识便将视线投向对面坐着的江宴行身上。   江宴行在永硕帝旁侧坐着,他的视线并未投向高台,而是有些的散漫的垂下,眼尾扫出了一抹倦怠。   他抬眸去看女眷那边,正好同沈归荑的视线撞上,两人隔得不算远,自然能将对方的表情看的清楚。   江宴行在对上沈归荑视线后,神色还未动,便见少女连忙将视线撇了过去,那躲避的模样,倒像是有些见不得人的嫌隙。   这动作叫江宴行看的莫名,后而才见他松了眉眼,恢复了那倦怠的模样。   他全程没有去瞧那高台,也没兴趣看,只是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便觉得时间有些漫长。   永硕帝自然也是瞧见了江宴行这懒散的态度,他似乎全程都没抬眼,指尖沿着酒杯画圈,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他面色微暗,只是轻哼了一声,便不再有其他的动静。   那舞编的有些久,三四十个人竟也真的是轮流来回露了面,生怕是漏掉了谁,谨慎的不得了。   这越是到后头,看的便越是有些乏力。沈归荑她两盏茶都下了肚,这舞都没结束。   沈归荑等的都有些乏了,打了个哈欠,才听得那奏乐停下,高台上的人袅袅婷婷的走了下来,施施然福礼。   动作整齐,可那风情却是各有千秋。   永硕帝先是笑着拍手,说跳的不错,然后吩咐身边后者老太监赏。   这皇帝先夸了人,里头有自家女儿的官员也都络绎不绝的凑上来夸赞,连仙女下凡这样的词汇都用了上来。   沈归荑听得不由得眉毛一抖,一脸的难以忍受。   宫宴上免不了虚与委蛇趋炎附势,这边皇帝夸完之后,那些个宫妃也要再跟着夸奖一遍,只是那用词斟酌了些,倒也不至于让人听了觉得可笑。   待众人都一一夸赞完毕后,永硕帝才道:“这些姑娘都出自于名门望族,个个仪态绝佳,正当妙龄。”   说罢,他视线落在江宴行身上,略微倾了倾身子,靠近了江宴行一些,这幅模样在旁人眼里瞧着倒也有慈父的模样。   “太子年纪也不小了,理应纳妃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今儿父皇便做主,亲自为你赐婚,”说着,他视线从江宴行身上落在了那不远处,站成一排的姑娘身上。   “这舞是为太子亲自编的,不知练了多少个日夜,太子不妨看看,若是有哪个中意的,朕自当为你们二人赐婚。”   话既已说道这般地步,江宴行也不得不抬眸朝那一排的姑娘身上扫了一眼,便又极快的收回了视线。   江宴行刚张了张嘴,那即将要从喉咙里出来的话,在永硕帝开口时被硬生生的卡了回去。   “太子若是选不出来,倒不如将这群姑娘全都纳入东宫,日后再提妃子也不迟。”   这话听起来倒有那么点硬是往东宫里塞人的感觉。   江宴行自然也知道永硕帝打的什么算盘,他面色不变,只是淡声轻笑,“劳烦父皇费心,这舞跳的的确不错,只是纳妃一事——”   说到这,江宴行微微顿住,语尾音也拖得有些长了。   他掀起眸子,那淡漠的模样便有些盎然的兴致。   视线落在沈归荑身上,遥遥望定,轻声道:“不知三公主如何看?”   “.........”   “?!”   这是沈归荑第一反应,她惊得眼都瞪大了,一瞬间有些无措。   如此情景,莫说沈归荑,连带旁人都有些不解和惊骇。   因着江宴行这般问,周围的气氛都有些凝滞,连呼吸声都叫人不由得故意放轻了些。   沈归荑实在是被江宴行这通操作给吓到了,她杏眼微怔,视线投向江宴行。后者笑意吟吟,在她看过来时,只是略微勾了勾唇。   这般行事......江宴行绝对是故意的。   她生怕惹出什么事端,又或者叫人瞧出什么猫腻。可江宴行都这般开口,众人惊讶之余,自然皆已心知肚明了。   沈归荑连忙收回视线,摆手,而后又垂眸解释道:“依我来看,这舞,每位小姐都跳得极好,难分伯仲。只是,我虽出自南齐舞国,到底也是个半吊子,又怎敢对各位小姐评头论足。”   “殿下若是欢喜,自然无须在乎舞姿。若是不欢喜,又何须问我。”   她回答的不卑不亢,也听不出多余的情绪。   闻言,江宴行这才轻笑了一声,而后侧过身来。   视线落在永硕帝身上便有些悠长,他薄唇微动,语气冷淡,“回父皇,儿臣并无中意之人。” 第82章 追妻(三十) 落水泡温泉   沈归荑本来已经把江宴行问她时的端倪给扯到了评舞上, 偏生江宴行这最后一句话说的,倒像是询问她一样,好似她点头同意了, 江宴行才能纳妃一般。   场面一时间便有些沉默。   实在是江宴行的态度和表现太过露骨,连带着永硕帝的表情都难看不少。   他视线从江宴行身边扫过,然后落在了沈归荑身上时,表情显而易见的转为铁青。   似乎所有人都猜出了些猫腻, 可偏偏又不敢去说, 即便是说了, 也没有丝毫的证据去断定。   沈归荑似乎是察觉到永硕帝的视线落在了她的头顶, 便垂着眸子不敢抬头去看。   于是就这般僵持了片刻, 才听得永硕帝勉强尬笑一声。   估摸也是因为江宴行这行为把永硕帝搞得有些恶心,连为江宴行选妃之事也不想再操持了, 只是招呼着那些跳舞的贵女落座, 之后便由着众人赏荷的赏荷, 闲聊的闲聊。   沈归荑刚刚生生受了那一遭,待那些贵女坐下后, 便有些觉得如芒在背,似乎有数十道视线朝她刮来。   待永硕帝走了之后,沈归荑这才要和许若伶去外头透气。   许若伶也是怕这一堆姑娘家, 等会儿要是撕扯起来,也是麻烦事,便推着萧青音去了画舫外头。   只是外头还没站了一会儿,便听见对面那男眷的画舫上传来嘈杂的骂架声, 个个声音中气十足。   沈归荑循声望去,才看到那画舫外头站着的是两位中年男人,似是在争吵着什么。   许若伶也听见了, 只是视线刚投过去,便蹙起了眉头,“这萧老头又和谁在吵架?”   闻言,沈归荑这才晓得这是萧中丞。   她也不是没见过御史中丞,只是那画舫隔得太远,看身形瞧不出,听声音也辨不出,便瞅着有些陌生。   “那是折松仁?”许若伶嘶了一声,有些疑惑,“这两人八竿子打不着关系,怎么的还能凑一块吵架呢?”   许若伶话落,那对面画舫的争吵声才断断续续的传了过来。   不是完整的话,但足够能听清楚大致的内容。   沈归荑眉头拧起,下意识便垂眸去瞧那四轮车上坐着的女子。   因为她听见顺着风飘来的字眼,皆是同萧青音有关。   ——女儿,亲手照顾,不知避嫌,乱.伦,鹑鹊之乱。   “......”   萧青音静静的坐在四轮车上,因着坐在低处,沈归荑只能看到她的睫羽,以及平淡的表情。   许若伶自然也听到了,她面色一白,连忙推着四轮车往屋里推,掩饰道:“这外头的风有些大,我们赶紧回屋里去。”   沈归荑也连忙附和,随着许若伶进画舫。   可刚一转身,迎面便凑上来几位女子,纷纷向许若伶请安。   这几人沈归荑见过,可却叫不上名字,其中便有几位是给江宴行献舞的千金小姐。   为首的年纪稍大的妇人福了礼,便拉着许若伶说体己话,沈归荑因着同他们不熟,便往旁侧站了站,将自己的存在尽量降低。   对面男眷船上的争吵声越来越大,眼看着就要上手厮打起来了。   那几位姑娘也听见了动静,便凑过去要去瞧热闹。   其中一位路过萧青音身边时,跑的急了些,竟是叫那四轮车的脚踩给绊住了,直愣愣的踉跄着扑到了沈归荑那里。   沈归荑本就站的靠边,这姑娘又扑向沈归荑,一股重量压下,两人竟是一同落进了水里。   “噗通——”着两声,终究是将那对面的画舫上的争吵给打断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来人呐!快救人啊!三公主和卞姑娘落水了!”   周遭这才喧哗着乍起声音,甭管男眷女眷,都纷纷往外面瞧,这时也已有人几道噗通声陆续落下。   沈归荑被那卞姑娘扑的猝不及防,后仰着一头直接扎进了水里,耳朵里眼里嘴巴里都灌了不少的水。她连忙浮出水面,呛咳着将湖水吐出。   视线一扫,便落在了不远处,面色痛苦在水里挣扎的姑娘。   她闭着眼睛,面部已经皱成了核桃。   沈归荑便连忙凑过去,抓住了那姑娘的手腕,将她拉出水面,让她将水吐出换气,“别怕,抓紧我。”   这话说的温柔又轻,带着奇异的安抚,姑娘原本因着溺水而惊恐的面色竟也奇迹般的缓和了些许,她浮出了水面,又往沈归荑身边凑了凑,眼里的惊恐却并未消退。   画舫太高了,沈归荑无法从画舫上去,便只能带着卞姑娘游到岸上。   可这画舫又在湖中心,若是游到岸上恐怕需要两柱香的时间。   沈归荑看了一下四周,已经有不少内侍跳下水中朝着两人游过来。   可她却是蹙起了眉头。   她今日穿的什么裙子她知道,这是在水中还好,可若是上了岸,黏在身上便会显的透明,若是被那内侍救上来,恐怕是要被看到身子。   不过那些内侍与自己的位置差的有些远,一时半会儿也游不过来,沈归荑便对着离自己最近的两个内侍,摆着手阻止道:“都别过来!”   因着两个人离得有些远,那岸上的太监只看见沈归荑张了口,却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只见拿双手在使劲儿的摆。   当即便催促着怒道:“都干什么吃的?!这都急的挥手了,还不快将三公主和卞姑娘救上来!”   沈归荑见那些内侍游得更快了些,便抬眸去看那男眷的画舫,拽着卞姑娘朝着那边游去。   她看到江宴行,视线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和他对上,但她却她毅然对江宴行投去了一个求救的表情。   紧接着,便又是扑通一声落下,那画舫发出一道道惊讶的喊声。   这两个画舫离得并不算远,因着沈归荑正朝着这边游过来,江宴行再赴过去便要不了多少时间。   他猜测出了沈归荑的意思,便把江倚之的外袍扯了下来,直接跳了下来。   待碰到到了沈归荑的手腕后,江宴行便直接将她揽入了怀中。   沈归荑拽住了江宴行腰间的衣料,这才开口道:“那外袍,给这位姑娘裹上先。”   如此关头,江宴行也没多说,便将那湿漉漉的袍子递给了卞姑娘,叫她自己拿着先裹上。   这会儿那后面的内侍,终于赶了上来,接过那已将外袍裹上的卞姑娘,便往湖岸山游。   沈归荑被江宴行裹在怀中,却还是被这湖水浸泡的发冷,她乍一落在水里,还拖着一个人,这会儿早已使不上劲儿,连带着小腿都有些痉挛的趋势。   她便从拽着江宴行的衣裳的方式,改为了搂住了他的腰。   可因为在水里,沈归荑搂着江宴行的腰便会时不时的被湖水淹没,江宴行掐着她的腰拖了她一把吩咐道:“搂着我的脖子。”   沈归荑无法,便只能双手环住了江宴行的脖颈,将脑袋埋在了他的颈窝。   直到她觉得身子已经被冰的要没有知觉了,终于觉得衣服一紧,黏在了身上,自己也被江宴行拦腰抱起。   如今这幅场面,沈归荑在那画舫上解释还能勉强说得过去,可这落水救人,又抱着脖颈,是无论如何都说不通过了。   沈归荑便丝毫不敢抬头,将脸埋的更深了。   江宴行把沈归荑抱在怀中,少女的身子被他的外袍裹着,只能瞧见那环着他脖颈和手臂,和掩在衣袍下的脚尖。   刘平乐和鸦青匆匆忙忙迎了过来,江宴行也不曾将沈归荑放下,只是吩咐刘平乐让煮姜汤备水,便抱着沈归荑头也不回的出了碧湖。   两人这般走后换衣,便再也不曾回来过。   众人面面相觑,面色各异,俱不敢言。   -   江宴行抱着沈归荑是一路回了东宫,刘平乐率先跑着回去的,吩咐了人将姜汤煮上,然后将那玉舜池的温泉水放掉又引入了新的,还在那屏风上头放了两件干净的衣裳。   此番做完后,江宴行这才抱着沈归荑回到了东宫,一路便往玉舜池的方向走。   虽说已入了夏,可那湖水还是冰冷无比,沈归荑在那水中泡了许久几乎要失去知觉,加之又从水中出来,虽是裹着衣裳,可浑身湿漉漉的被风一吹便袭上了更多凉气。   她身子本来就弱,这会儿搂着江宴行的胳膊便已经有些微微发抖。   江宴行抱着她直接沐入了温泉,黏在身上的冰凉衣物散开,取而代之的温热将沈归荑包裹在内。   方才因为冷而微微泛白的樱唇也逐渐变回了颜色,沈归荑伏在温泉的边沿上,襦裙贴在背后,勾勒出妙曼的曲线。   衣袖堆叠黏在手臂上,只露出了半截皓腕。   缓了许久,沈归荑这才觉得浑身都舒缓了回来,连方才还余有痉挛痛感的小腿都消散了不适感。   江宴行这才揽过沈归荑的肩头,让她面向自己,手指碰到沈归荑脖颈时,指尖传来的触感有些冰凉。   他又抓住沈归荑的手腕,那衣袖依然是凉的。   江宴行便拽着沈归荑的衣领,作势要将那外衫脱下。   “?!”沈归荑被江宴行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一惊,连忙环住了双臂,“你做什么?”   江宴行解释道:“你这衣裳太凉了,若是再穿一会儿,凉气沁透体内,怕是又要发烧。”   沈归荑觉得这话也有理,但又确实被江宴行这突然的动作给吓到了,倒也不是江宴行没脱过她衣裳,估摸是方才落水将她吓住,如今神经还有些紧绷。   她一边解开裙子的系带,一边将那脱下的衣裳搭在岸边。   然后她往下窝了窝,只在水面上露出了自己的脖颈,然后抬眸看着江宴行。   江宴行瞧她这模样,虽唇色稍有些回缓,可脸色却还是差了些,便开口叮嘱道:“等会儿泡完身子,回去再喝些姜汤。”   一听姜汤沈归荑脸色一变,有些抗拒,脸皱成了个包子,连忙摇头,“我都泡过身子了,为何还要喝姜汤。”   “以防万一,若是染了病,苦的是你自己。”江宴行淡淡道。   沈归荑并不认可这话,“你也说了是万一,我不喝姜汤也未必不是那万分之一。”   说话时,他看江宴行表情并未有变化,依旧的冷淡,说着说着便有些底气不足,顿了顿,便软了声音,“可有别的不喝姜汤也不会受凉的方法?”   江宴行垂眸,少女正眼巴巴的看着他。   默了半晌,江宴行才淡淡开口:“有。”   话落,少女眼前一亮,有些期待的看着他。   于是江宴行便在少女期待的眼神下,抓住了她的玉指,置在了自己的颈间,牵引着少女的指尖,微微曲起,卡在自己的衣领便轻轻向下一勾。   他动了动唇,语气依旧平淡:“脱了你就知道了。” 第83章 追妻(三一) 如此可喜欢   这话说完, 沈归荑瞬刻便明白江宴行是什么意思了,她第一反应是将手指抽回,然后背在身后, 弱下了语气,“我、我突然,不想知道了......”   说话时,沈归荑还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直到后背贴在那温泉壁上再无退路。   玉舜池房门极高, 镀了一层金色, 连那窗户都架在了最高处, 故此外头的光落下, 隔着窗棂过滤后,进来便是一片昏色。   外面的天色依旧亮着, 可这温泉池瞧着便昏暗了一些。   唯独那四角立着的灯台, 才能将少女的面色照的清楚一些。   沈归荑矮了江宴行一截, 只到得他肩头,这般抬着眸子望他, 倒也有了些对峙的意思。   江宴行的衣领被刚才的动作勾开了些许,可大部分还是服帖整齐的,见手里的玉指被抽出, 他倒也并未再去拽沈归荑,只是看着她,语气平淡,“那你便乖乖喝姜汤。”   “......”沈归荑沉默了下来。   片刻, 她才抿了抿唇,“那我若是在这温泉池里泡上个一晚,应该便不会生病了吧?”   这话说罢, 江宴行一时也陷入了沉默。   他不太理解沈归荑到底是怎么会说出这种话的,默了半晌,他再去看沈归荑,回答她,“会。”   闻言,沈归荑皱起眉头,还未说话,又见江宴行抬手,竖起食指,点向自己的脑袋,淡淡道:“这里会出问题。”   好吧,经江宴行这么说,沈归荑也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是有那么一点的...离谱。但她实在是不想再与江宴行做那般事了。   如江宴行所说,那晚他的确没有轻易放过她。   沈归荑也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来自于江宴行压抑下的怒气,亦或者是,失控。   她哭的嗓子都要哑了,双腿也酸的几乎要抬不起来,可江宴行总是能换着法子的折腾她。   无论沈归荑怎么哭着求饶,更甚连所有的称呼都对江宴行唤了一遍,江宴行也并未停下。   那是她感受过的,放纵沦陷到极近麻木的一晚,是走到极乐世界尽头的困顿乏累。   沈归荑有些抗拒,她不太想再次去感受了。   原本她身子就弱,江宴行便一直注意着她的吃食和调养。虽然她与江宴行次数并不频繁,可到底也遭不住被如此的折腾。   况且,江宴行从不在这方面避讳,也从不让她喝避子汤之类的药物。   她很怕若是有一天让太医把脉,把出些什么,那就更麻烦了。   沈归荑实在找不出别的借口,便摇了摇头,干脆直接拒绝,“那,那就算不喝姜汤,我也不想做那个,我身子不舒服,腰也疼!”   说罢,沈归荑突然就觉得有些委屈,虽说体验感并非不好,可受累的总是自己,她便一时间停不下来了,“你,你只顾你自己,根本不管我到底喜欢不喜欢,累不累!”   这话说出来实在是有些羞耻,沈归荑说完耳根都有些红了,也不敢去看江宴行,压下眸子盯着水面,只有余光时不时的瞥向他。   江宴行被沈归荑这般说,也着实有些尴尬,还颇有些觉得伤自尊。但仔细想来,除了让她弯腰频繁一些,似乎也并未如何为难沈归荑。   他蹙了蹙眉,这才开口,“那七公主不妨说说,喜欢什么样的?我自然可以学习。”   沈归荑在江宴行半句没说完后,便脸一红,直接捂住了耳朵啊啊啊的喊出声,“不听不听不听——”   这幅样子瞧着颇有些可爱。   江宴行勾了勾唇,靠近沈归荑,将她捂着耳朵的手拽下来。   少女垂着额头避着他的视线,干脆连眼睛也闭上,垂眸往下只瞧得见那黑如鸦羽的眼睫。   她不愿抬头,江宴行自然也不强迫,只是松垮垮的抓住了沈归荑的手腕,语气带了些揶揄,“七公主若是不说,那我便只好自己尝试了。”   这方话刚落,沈归荑便觉得身子一轻,就被江宴行掐着腰放在了那台子之上。   原本刚到江宴行肩头的沈归荑,坐在那台子上后,如此倒换成了江宴行刚过她的肩头。   沈归荑被抱得措不及防,微微惊呼一声,抬手便撑在了身后。   -   少女撑在瓷玉砖瓦上的手微微用力,原本张开的双手已经紧紧握起抵在上面。   她微微仰着头,紧咬着下唇,眸子半眯着,夹了些朦胧的晶莹。   坐在岸边时,她双腿横开自然垂下,只有半截小腿没在水中,那涟漪正以她的小腿为中心往外荡着层层波澜。   那水清透无比,甚至能透过荡漾着的水面瞧得见沈归荑的玉足。   江宴行正对着沈归荑,下颌与那岸边的距离不过一指之近,原本那只能没过江宴行锁骨以下的水位,此刻也因为他弯下身子的原因,而停在了他的脖颈的地方。   他与沈归荑靠的极近,双手撑在沈归荑的身侧,扶在那岸边,指腹压下,指节微微弓起一个轻微的弧度。   沈归荑头皮有些发麻,轻咬着的樱唇留下了一道轻浅的痕迹,齿痕周遭被咬出了□□色。   与那颊上的绯色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她深吸了吸口气,带着细弱的哭腔喊了一声江宴行。   江宴行这才停下,抬眸迎上少女的视线,她眼眶有些红,堆积了一片的晶莹之色。   他站直身子,这才环住了沈归荑的腰,吻住了她的唇,轻声道,“你要忍到什么时候?”   随着江宴行的薄唇而来的,是略带凉意的濡湿的触感。   说罢,他松开沈归荑,食指抵着她的下颌,拇指指腹点在沈归荑的下唇上,对着那道浅淡的齿痕轻轻摩挲着,将那水色擦拭干净,“每次都咬着下唇,可你知不知道。”   顿了顿,江宴行这才勾唇轻笑,语气都轻柔暧.昧了不少,“你的声音很好听。”   这话说的沈归荑又羞又难堪,她想要垂下额头掩自己的尴尬,可奈何自己的下颌被江宴行抵着,丝毫动弹不得,迫不得已便只好硬着头皮与江宴行对视。   江宴行眸色很深,此刻也稍微濡了些许笑意,他逆着后面窗棂散入的光站立,那烛台上的昏色折射紧他眼底,便如碎了的琥珀一般熠熠生辉。   沈归荑有些愣神,却也极快的缓了过来,她掩下眸子,樱唇也微微扁着,不敢去看江宴行。   瞧着沈归荑的模样,江宴行也不再强迫她,松了她的下颌,便环着她的腰将她背对着自己,面向那铜镜。   因着窗棂开着,两人在这温泉池中时间也不太久,那铜镜上并未浮上雾气,而是清清楚楚的将两人照在其中。   少女坐在岸边,正对着铜镜,靠在江宴行的胸膛上。视线只是在铜镜上一扫,沈归荑便俩忙撇开眸子。   江宴行凑在沈归荑的耳侧,手臂绕过沈归荑的腰,捏起了她的下颌轻轻抬起,轻声开口,“躲什么?”   沈归荑被江宴行强迫这抬起眸子,对着铜镜看向自己。   那铜镜离温泉台的距离并不远,沈归荑双腿放不下,便只能弯曲着。   江宴行手指微微压在少女的腰间,玉指修长白净,骨节分明。   他指尖微动,横着的食指便转了方向,指尖朝向了地面。   -   那温泉水面上飘着一朵刚摘下的鲜嫩玫瑰,许是刘平乐方才换温泉水时,命人刻意采摘来的。   那玫瑰随着涟漪荡漾到了江宴行的身侧,他从水中捡起,捏在了手中。   上面濡着水色,可花朵并未完全盛开,花.芯含苞待放的微拢着。   他拿着花朵面对着铜镜,从铜镜上来看花朵的模样。   花朵根茎带着刺,两侧是细长的绿叶,江宴行把那绿叶折着曲起,撑花朵两侧便有些保护的意味。   他指尖点在花瓣上,花瓣柔软又带着香气,上面沐着清透的温泉水。触碰时便将那水珠抖下,落在了水面,点出圈圈涟漪。   他稍微用力一压,花瓣便微微折开,散向两边。   玫瑰的花蕊是红色的,颜色要比花瓣更浅淡一些,瞧着似乎也比花瓣更脆弱一些。   触碰到蕊芯时,江宴行并不太敢用力,即便是折下的玫瑰,也应该保持它应有的娇艳。   不知道什么时候,江宴行喜欢上了花。   喜欢那花朵盛开时的淡香,喜欢花朵嚼碎后,花汁散在味蕾中的甜意,更喜欢看含苞待放的花朵,盛开的模样。   -   那玫瑰已经被江宴行放下,随着水面荡漾的飘向了别处。   沈归荑靠着江宴行,一手抓着江宴行从腰间绕过来的手臂,另一手撑在身侧。   她微微仰着头,额前的发丝黏在额头上,不知是汗还是被温泉水濡湿,丝缕的趴在上面。   江宴行只空出了一只手,他捏着沈归荑的下颌,强迫沈归荑看着铜镜。   铜镜中似乎出现了一条金鱼,鱼尾张扬流畅,在水中划出的弧度如薄纱一般。   似乎是一道水压下来,将那鱼尾吹的偏向一侧,鱼身也微微被挤压到了一边。   可这条鱼似乎并不想躲开,而是顺着那水压游去,鱼尾在水中飘散的方向与水压形成了鲜明的对立。   鱼尾左右用力的迎上水压,微微发着颤,好似痉挛一般。   -   沈归荑羞耻的闭上了眼,咬紧了下唇。   江宴行将她拦在怀里,吻着她的眉眼,轻声道:“如此可喜欢?”   少女窝在江宴行的怀里,听到这话直恨的牙疼,只觉得这人行事离谱又荒诞,她现在还不明白江宴行为何把温泉四壁设为铜镜的话,那她恐怕真是蠢到家了。   他竟然,竟然强迫她亲自看着......   沈归荑抿着唇死活不开口。   见势,江宴行也不急着催她,勾了勾唇,只是淡淡道,“不喜欢啊...看来我得再试试别的方法讨三公主欢心了。”   闻言,沈归荑拽着江宴行衣袖的手一紧,连眼睛也睁开,眸子里是还未褪下的湿漉和羞怯。   她咬了咬牙,声音低若蚊蝇,顺软着眉眼,“喜...喜欢,” 第84章 追妻(三二) 两件大事情   端阳节因为沈归荑落水的突发状况, 后面的宫宴众人也都吃的各怀心思。座下也都不是糊涂人,心知江宴行执政这么多年,即便是永硕帝醒了, 短时间这宫里也变不了天。   众人因着都敬畏江宴行,自然也不敢将心思表现出来,只敢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若说人人面色各异,永硕帝也不至于心里太过憋屈, 但偏偏这些人个个面色正常, 好似没见过这事一般, 该说说该笑笑, 吃的不亦乐乎。   永硕帝到了这个年纪, 便多猜忌,本就因为年纪大而觉得事事有心无力, 不免有些不服气。   旁事便也罢了, 可这些人的态度, 那分明就是不敢表现的模样。   怕谁?永硕帝自然有自知之明,自然不是怕他。   是怕江宴行。   他越想心里越是屯着气, 可又不好直接甩袖离去,怕别人觉得此番是他无能狂怒。只好稳坐在高堂龙椅上僵着脸,底下人连头也不敢抬。   吃了这么个压抑的宫宴无论是谁也想早早完事儿。   那天刚黑下来没一会儿, 永硕帝便挥了挥手,随着各自散离。   于是在宫宴散后,那守在引朝殿外面的内侍和宫娥,听了那殿内不停地出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直到深夜才逐渐息了下来。   -   沈归荑当晚留在了东宫,她有些生江宴行的气,便躺在榻上背过身去, 丝毫不理睬江宴行。   她早就该知道江宴行是个骗子,在玉舜池时说的好好的,还答应了她不喝姜汤,她听了,还依顺了,累的浑身发软。   可回到了寝宫后,她还是看到了那装了一满碗的姜汤。   沈归荑当即便蹙了眉,后退了两步。   可根本没用,江宴行又是逼诱又是哄骗的,还是让她把姜汤给喝了。   她若是知道这姜汤必喝无疑,她必不会让江宴行在玉舜池里那般欺负她。   江宴行看着床榻内侧背对着他窝成一团,任由他怎么喊她都不理他的少女,不由得无声失笑。   锦被也被少女环着臂拽走了大半,江宴行轻轻拉过锦被,由于沈归荑拽的紧,江宴行拉着那锦被时,便连带着沈归荑都靠近了他一些。   他顺势将少女揽在怀中,锁住了她的腰。   沈归荑撇着嘴,抬手去推他,呕着气道:“你别碰我!”   江宴行手臂用了些力道,沈归荑拽了两下拽不开,不得已才停下,想要撑着床面坐起身。   可身子刚一起了个势,就被江宴行一句话给吓了回去。   身后男人的声音很淡,却与她凑的极近,“还要乱动?”   沈归荑哪里不知江宴行因她乱动的原由讹过她好几次,闻言便当即停下,老老实实任由江宴行环着。   她气的只想翻白眼,可偏偏又因为忌惮不能做什么,便拽着江宴行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   她咬在了拇指的那一侧,松开口后还有一排轻浅的牙印落在了上头。   江宴行被咬倒也没反应,任由沈归荑撒气。   偏偏因为他没什么回应,沈归荑便觉得这一口不够解气,就又咬了一口,这才重重的哼了一声作罢。   这般颇有些幼稚的行为,江宴行权且将此归类为促进感情,毕竟他也没见沈归荑咬过别人。   沈归荑在床上稍微闹了一会儿,便也觉得有些困乏,那床头夜明珠的辉光透过帷帐洒进来,将夜衬得格外静谧,江宴行的浅淡的呼吸贴在耳侧,沈归荑极快的陷入了熟睡。   只是相较于沈归荑,江宴行便睡的有些不太安稳。   他做了一个说不上好却又说不上坏的梦。   他梦到京都下了一场大雨,那雨一连下了几天几夜,水位几乎要没过人的腰。   雨势从南而来,途径南下郡,那里的雨势比京都还要滂沱。可白惊词修建的防洪堤坚固如铁,任由洪水如何拍击,高耸的城墙立的笔直,将那将那百姓护在了城墙下。   于是那洪灾便又南下郡转移到了京都,民不聊生。   江宴行惊醒得知是一场梦后,便再无睡意,盯着帷帐顶出神。直到外面天蒙蒙亮了,意识才混浊了一些,小憩了半会儿。   因着夜里没有睡好,江宴行起的晚了些,便不曾上朝。   刘平乐吩咐宫娥拿了厚些的衣裳让两人穿,江宴行瞧了一眼,眸子里浮现一抹不解。   如今正是夏季,到了晌午便热了起来,那宫中的贵人怕热有些早已置了冰。江宴行因为顾忌着沈归荑身子,便不曾吩咐用冰,可这送来这般料子的衣裳,穿在身上便就是热了。   那宫娥瞧见了江宴行眼里的疑惑,微微福礼,垂眉解释道:“昨夜下了一场大雨,还夹杂着冰雹,刘总管怕早上殿下和七公主受凉,便吩咐奴婢送来衣裳。”   下了一场大雨?   江宴行蹙了蹙眉,心里突然升起一抹不安。   他微敛下眸子,将眼底的不安压下,接过宫娥递来的外衫,便吩咐她下去。   同沈归荑起床盥漱后,刘平乐也将早膳摆了上来,两人刚坐下,连筷子还不曾拿,便听见外头传来一声高昂的殿下。   这声音卯足了劲儿,好似生怕他听不到一般。   话刚落,就见外头跑进来一个灰头土脸的人,那人浑身的衣裳全都湿透,靴子和衣摆上还溅了不少的泥,原本竖起的长发因着玉冠的的倾斜而显得极为散乱,看着实在是极不雅观,堪与那城外的乞丐一比。   刘平乐扯着衣摆在后面急匆匆的跟着跑,一边跑一边喊道:“卓大人,卓大人!您慢些!”   他口中的“卓大人”乃是白惊词身边的亲信,卓衡。卓衡少时便跟着白惊词在战场上杀敌,后来边疆安定,随着白惊词回了京都,时时跟着白惊词,便成了侍卫。   江宴行自然是认出了卓衡。   可随着卓衡而来的,是心底突然开始叫嚣的惶恐。他眉头深蹙,手不由自主的握起,连带着心里也莫名升起了隐隐不安。   卓衡一进来,二话不说便直接跪下,他手臂上划了些伤口,伤口切面微微有些发白外翻,好似是长时间泡在水里的缘故,而显得狰狞可怕。   他跪下时,膝盖与地面相击发出咚的一声沉闷声响,而后伏低下身子,又闷声磕了一个响头,这才直起身子。   卓衡面无表情,眸子也有些无神,尽管他表情硬冷,可江宴行还是在那脸上看出了灰败。   他张了张口,只说了个“臣。”便消了声。   那声臣发出后,尾音是些沙哑和哽咽。   如此反应,倒叫江宴行更加的不安,他眉头拧起,在眉心挤出一道浅淡的“川”字,看着卓衡时,说出的话也有些急迫,“你怎么回来了?少将军呢?”   一听少将军,卓衡的表情明显一恍,那灰败的眸子也终于是闪了闪,他薄唇微动,语气似呢喃,重复了一边江宴行的话,“少将军......”   重复过后,他才好似回过了神,慢吞吞抬头的迎上江宴行的视线,那动作好似脖颈僵硬了一般慢。   “昨日下午,南下郡下了一场大雨,少将军在防洪堤上巡逻。”   说罢,他顿了顿,盯着江宴行,眸子眨也不眨,空洞毫无神采,语气平静,“那防洪堤...塌了,少将军......也被洪水冲走了。”   说罢,卓衡便闭上了嘴,再也没有继续开口。   这话明明说的清晰明白,可偏偏要传入江宴行的耳朵时,好似有阻力一般,好一会儿江宴行才听清楚卓衡说的是什么。   他有些懵,坐在那绣凳上缓了片刻,这才抽离回思绪。   江宴行惯是淡漠的脸色,终于在这一刻,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   他似是觉得没听清楚,亦或者是觉得出现了幻觉,搁在那玉桌上的手被他紧紧握起,手背上因为窝的用力而发白凸显的青筋格外的显眼。   发出的声音都有些艰涩,好似摩挲在一起的砂砾一般,“你说什么?白惊词怎么了?”   卓衡没再开口,而是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好似丢了魂儿一般木着。   屋内寂静到可怕,沈归荑听得面色有些惨白,不由得连呼吸都减轻了不少。   只是这寂静还未持续多久,便又见有人匆匆打外头跑进来,脚踩在砖瓦上啪啪响,由远而近声响。   那小太监是刘平乐跟前的人,进不得屋中,便对着外头站着的刘平乐低语几句,又匆忙退下,留下刘平乐站在原地惊骇地无以复加。   他脸上闪过一丝惊恐,连忙进了屋中,语气着急,“不好了殿下!出大事了!”   他这惊慌失措的声音把江宴行从愣神中唤了回来,视线投向刘平乐身上时,江宴行的表情已经是极为难看。   江宴行声音还带着滞涩和艰难,“什么事?”   刘平乐活这么大也没听过这般骇人的事,许是被这消息吓到了,江宴行问他时,竟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嘴巴瓢了好几句,这才将话说完整。   “今儿,今儿上朝时,那御史大夫和折御史因为意见不合,便吵了两句嘴,两人都丝毫不让步,僵持着许久。等下了朝,萧中丞便喊住了折御史。”   说到这,他语气开始结巴,“那折御史也不服气,便,便和他继续吵,吵着吵着,就就就又说到了萧姑娘身上,骂萧姑娘和萧中丞行事腌臜,有不实关系。”   “萧中丞听了二话不说,就从袖中掏出,掏出了一把匕首,朝着折御史连捅了好几刀。折御史的血染红了百玉阶,当场就......”   刘平乐顿了顿,抬眸小心的瞥了江宴行一眼,语气讪讪:“折御史......当场就死了。” 第85章 追妻(三三) 再当次疯子   几乎是同一时间, 江南也来了一封信,那封信约莫有一指厚,拿在手中还有些沉甸感。   相较于前两件事, 这信中的内容便成了好消息。   信封里夹杂着六七封书信,除去江怀拓写的两张,余下的几张,纸张卷边, 微微泛着脏青色, 像是久在潮湿地压着, 瞧着颇有些年代了。   江怀拓说, 打江宴走后, 他便派人日日夜夜在暗处守着折松仁的那处宅子。   也许是因为周元嘉突死的缘由,那蛰伏在暗处的人终究是耐不住性子, 偷偷溜了出去。   可这溜, 也是大有讲究的。   那宅子有处密道, 还是苏若存发现的,两人为了不打草惊蛇, 只当是不知道。   两人各自装各自的,苏若存自打当了隋州节度使后,走路都要横着出门, 整日拿着那搜刮来的贿银去花楼醉生梦死,直着进来,横着出去。   而江怀拓也倦怠了,他收拾了东西, 开始钓鱼。   当然,此钓鱼,自然是包含了两种意思。   也正是两人这般散漫的度日, 那暗处的人终放下了戒心,趁着夜间困顿,偷偷将那宅子下的密信揣了出去。   好巧不巧,江怀拓钓鱼的地方,就在那密道的另一端。   这人被江怀拓逮了个正着,搜刮出了江宴行手中的这些密信。   江宴行捏着那泛黄的信纸,手臂都控制不住的发抖。   那信上写的是,周元嘉如何帮助折松仁与北郢秘密私下来往运盐,抽出几成利润来。又如何与北郢做交易,讨来永硕帝治病的药方子。   也就是说,几年前折松仁上奏亲请下江南时,打着去见西昊使臣的幌子,见的而是北郢的人。   江宴行逐一看过那叠起的信纸,起初他只是蹙眉翻看,可越是看到后面,那纸张翻动的声音便愈加响亮。   “哗啦——哗啦——”   他捏着信纸的指节逐渐用力,那原本的温润玉色因此而显得极其苍白,手背上青色的筋路也显露了出来。   压在最后面的那封信纸相较于前几张便规整许多,字迹瞧着也像是最近的,更甚连卷起的毛边也没有。   可江宴行把那信纸捏在手里用力的似乎下一秒那纸便会因承受不住重量而被撕裂开一般。   他视线从那信纸的顶端一一扫过,面色也愈加难看,眸色逐渐由淡变成了浓墨色。   而后“啪——”的一声,那信纸便被江宴行拍在了桌案上,他脸上好似结了一层冰霜,眸子里阴沉如霾,那桌上铺下的绣布挂着流苏珠坠,因着被江宴行拍下的声响,也左右轻微晃动着。   信上所写内容,正与南下郡的洪水有关。   西郢上年秋发了水灾,淹了数十多个郡,放眼望去汪洋一片,流黄遍地。可偏偏又恰好,那被洪水淹没的郡,是西郢的北地之郡,接连着东越的南地之郡。   西郢趁着隆冬之际,修建了防洪堤,将那洪水蓄起,直到开春,冰霜融化后,一举流放,形成了汪洋湖海之势,淹没了南下郡。   书信上的内容,写的正是如此。   且,那写信之人还是折松仁,如此蓄水流放的主意,更是折松仁所出。   虽说那北郢洪水时早,可折松仁这封信的写的好似要再晚一些,算算日子,约莫是永硕帝苏醒前后。   想到如此,江宴行也终是明白。   永硕帝打前年苏醒过来后,便开始算计他。亦或者是,永硕帝并非他所认为的昏迷不醒,兴许早在一年两年前,更甚三年,他就已经开始打起了自己的盘算。   他花了两年时间,有卫怀无相助,从永硕帝手中夺了政权。如今永硕帝孤身无助,早些蛰伏暗中耍计,给他下了这般大的圈套和阻力,若说三年时间,也应该是合理的。   江南是东越最繁华的经贸地带,周元嘉身为节度使自然也是有野心的,永硕帝便早先与他私下联系,走私盐利作备,再暗中与西郢来往。   几年下来,这几人从中捞下的油水自然是十分可观。   而后便是西郢洪灾,因着江宴行并不重用折松仁,折松仁也乐得清静,时时下江南与那西郢使臣联系,开始谋划南下一带的灾事。   因为提前知道南下会发生洪灾,东越与南齐战事停歇,趁着江宴行去南齐接亲的空档,永硕帝便对外宣称江怀拓送来的药方治好了他的病,拿着江怀拓当挡箭牌。   还将京中唯一能治水的御史中丞调走,以此来为难江宴行。   但不得不说,永硕帝这一招的确是妙。   江宴行和江怀拓虽是兄弟,可向来关系淡如水,若非必要,两人便极少说话。   江怀拓这几年云游天下寻药方,还治好了永硕帝,自然会遭到江宴行的怀疑,可江宴行即便是怀疑,也不会表现在脸上。   故此江怀拓察觉不到江宴行的心思,又习惯了江宴行的臭脸,自然不觉得奇怪。   永硕帝便借此,与江怀拓刻意拉近关系,让江宴行误会,还亲自派他去下江南,更因着江怀拓与折松仁是舅甥关系,那便更加会引起江宴行的疑心。   而江宴行也的确起了疑心,且深信不疑。   可江宴行自然也不是任人算计的。   永硕帝生怕南下的盐商之事被江宴行查出。特地放了话让人假传给江宴行说为她选妃,故意引江宴行将这画像交给御史大夫,他好顺理成章的摘掉御史大夫的乌纱帽,交给折松仁。   再以萧青音之事将御史中丞召回,只留下江怀拓和苏若存在江南。   也正是因为永硕帝的惶恐和心急,暴露了蛛丝马迹。   他并不知道江怀拓和萧青音有这层关系,他安排好了一切,却独独疏忽了这一遭。   因着萧青音病情恶化,江怀拓与御史中丞一并回京,江怀拓在江南与京都的言论相悖,打了御史中丞的面子,这位御史中丞气极回府,臭骂了江怀拓一顿,这才发现了漏洞。   江怀拓与江宴行这般一证实,才发现永硕帝展示出来的江怀拓的所做,与江宴行本人并无丝毫关系。   江宴行不得不佩服永硕帝这一番的精心谋划,也的确是将他困住了一段时间。   他之前并不太在意,便疏忽了种种细节,可现在一切了然,才发现,打他将折御史贬为典客后,后续的发展便是一环扣一环,如此布上了一张网,就等他亲自上门困住他。   可偏偏这些人又因为忌惮江宴行,犹豫不决之间,便露出了破绽。   江宴行因为拍的用力,手心都被震得微微有些发麻。   因为临近端阳节,江宴行生怕远在南下的白将军一家和卫怀无,因为处境艰难吃不上粽子,便亲自吩咐运往粮草和糯米。   可偏偏就在昨日端阳之时,南下郡下了一场大雨,洪水再次泛滥,冲塌了防洪堤,连带着白惊词也给冲走了。   他捏起成拳的手开始有些发颤,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满腔的怒,缓了又缓,这才再次问卓衡,“除了白惊词呢?护国将军和太傅可有事?”   卓衡摇了摇头,麻木道:“无事,防洪堤榻时,百姓正在临时房用饭,将士们也被白将军逐一遣回吃粽子。”   “那防洪堤上只有将军一人巡逻,死的也......唯有将军一人。”   “我们想要要去救白将军,可老将军拦着我们说,说,洪水险恶,不许我们靠近半步......我们就眼睁睁的,看着那洪水卷起碎石,与白将军一同冲走,直至再也看不见。”   “......”   江宴行闭上了眼,再睁开,眼眶已经隐隐有些发红。他喉结动了动,将那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神怒压下,半晌,才听他淡淡说了句,“孤知道了。”   说罢,他视线转向刘平乐,“萧中丞如今在何处?”   刘平乐垂顺着眉眼,“萧中丞如今正被关押在牢中.....说是,明日问斩。”   闻言,江宴行站起身,朝着屋外走,“带孤去看看。”   见江宴行起身,沈归荑也连忙提着裙子跟上,她落了江宴行几步,便踩着步子小跑着追。   她观了个全程也听了个全程,她无法去感受江宴行在这段时间内收到了三重打击,她只能跟在江宴行后面,紧紧抓住他的手。   被少女的微凉的指尖抓住时,是一道细腻的柔软。   江宴行下意识反手握住了沈归荑的手指,将那柔荑紧紧的裹在手中,生怕是丢了一般,用的力气之大让沈归荑都蹙起了眉头。   沈归荑大抵能猜得出江宴行的心思,她从许若伶口中说过这位少年将军。   许若伶说白家是世代将才忠臣,白惊词与江宴行是少时好友,江宴行上山拜师,他便出京从军。江宴行无心儿女情长,他便坚守国家社稷。   一个成了太子,一个成了少将军。   沈归荑脑海里突然闪过她之前在吹影阁守着见白惊词时,每每都能在白惊词身边看到江宴行,想来两人的关系,自然是极好。   思及此,她便不由得也抓紧了江宴行,指腹压在江宴行的手背上,微微摩挲,好似安抚一般。   两人随着刘平乐走了许久才到了狱中,萧中丞的牢房在最尽头的单独一间。   他穿着朝服,袖边染着鲜血,那木凳靠在墙壁,他便坐在上头倚在墙上,好似在发呆。   可说是发呆,却又不像是发呆,那出神时的表情间或还夹杂着一声冷笑,在这空旷又阴冷的狱中便显得格外突兀。   萧中丞想到了他那苦命的女儿。   他这女儿自小的便要强坚韧,吃的苦,受的委屈,从来不憋着告状,都是当机立报。   她爱美爱动,爱说话,讲的故事多的都能编出书来。   他更是喜欢听萧青音给他讲故事,左一口爹爹,又一口爹爹,叫的极甜。   可就是这么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突然就得了与他妻子一般的病。   病魔困住了他的笑,吞噬了她的灵动,让她日复一日的坐在四轮车上,去尝试当木头的滋味。   妻子走后,萧青音便是他唯一的留念,是他仅存的希望。   他想给萧青音选个好夫婿,看着她风风光光的嫁人,看着她凤冠霞披却又拉着她的手撒娇,看她泪眼婆娑哭着说爹我不要嫁人。   可造化弄人,他的这些念想在一朝之间被打破变成了碎片。   他知道萧青音迟早会像妻子一样离开他,他也知道这仅存的时间,每一天都是他与女儿相处的最后一天。   于是他更加宠爱萧青音,也更加爱护她,亲自喂她吃饭,为她穿衣,时刻陪在她身边,感受这最后的亲情。   他爱自己的妻子,也爱自己的女儿。   当他听到折松仁说出那般不堪的话羞辱萧青音时,他气的浑身发抖,将那舌尖咬出了血腥味,才抑制住了上前揍他的冲动。   他是个老实人,听不得这般下作的脏话,更是听不得别人这般羞辱他最疼爱的女儿。   那是他老天在这世上留给他寄托的唯一的净地。   他不管如何保护,可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流言蜚语终究还是穿到了萧青音得耳边。   直到今天早上,他亲自起床为萧青音穿衣,盥漱时,他看到一贯坚强的女儿却落泪了。   那泪断了线一般的大颗大颗的滚落眼眶,她眼里是抗拒,是惶恐,是绝望,更是恳求。   自己的女儿要强,他向来是知道的。   便是从树上摔下来,腿上滑了一条极大的血口,她也是咬着唇,丝毫没哭出声。   可就是这一句轻飘又下做的污蔑,击溃了她的坚强。   她抗拒自己的触碰,她惶恐别人的闲言碎语,她绝望的是对自己的病情,她恳求自己不要再替她穿衣。   看着萧青音眼眶哭到发红,因为不能动的原因,她只能无声的哭泣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嘴唇被她咬破,唇缝中溢出一道浅淡的血迹。   那时他就想,如果折松仁一早便死了,会不会就不会有端阳节那日画舫上的争吵,他的女儿也不会变成这般。   他被人叫了大半辈子的疯子,又被人嘲笑了大半辈子。   他大笑出声来。疯子,也挺好,他也不介意,再当一次疯子。   于是他回到书房,拿起了挂在墙上的匕首,揣进了袖内,坐上马车进了宫。 第86章 追妻(三四) 她有身孕了   听到锁链的声响后, 萧中丞这才抽离了思绪,循声望去。   隔着那数根两指粗的围栏,视线被道道分割开来, 外面站着的是位玄衣男子,身旁的女子落了他半步之远。   锁链被打开,狱卒推开牢门,对着江宴行恭敬抬手, “太子殿下。”   那牢门略低, 江宴行要略微弯腰才能进去, 弯腰这样的行为本是寻常, 可在这囚牢中便是另一种含义, 是一种折辱。   御史中丞见了连忙下地迎上去,想阻止江宴行进来, 却还是慢了一步, 男人略微弯腰, 身后的少女便随着他一同进了牢房。   江宴行并未说话,只是看着御史中丞。   他面色寻常, 瞧不出多余的情绪,眸子也平淡,那视线落在御史中丞身上不过三秒, 后者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御史中丞并未用力,隔着衣料只能听见一声缓冲的闷响。   江宴行并未喊他起来,只看着他跪下,视线落在他掺杂了些雪丝的发顶。   两人就这般僵持半晌, 御史中丞这才开了口,“殿下,臣有罪。”   那声音更似江宴行的眸子一般, 平淡的不含多余的情绪。   江宴行这才淡淡开口,“萧中丞请起吧。”   御史中丞埋着头不肯动,只是又重复了一遍,“臣有罪,只敢跪着。”   良久,江宴行才微微冷笑,语气加重,怒气终究是不再掩饰,“你杀的是私通敌国的逆臣,杀的是卑鄙无耻的小人,萧边暮!你何罪之有?”   “臣——”   萧边暮话还没说完,便被江宴行冷冷打断,“你罪在意志不坚,心绪不定!你不该认命,不该进这牢中,不该见到孤就跪下!”   “孤不想说第三遍。”江宴行怒道:“起来!”   江宴行一通话劈头盖脸的砸下,让萧边暮缓了又缓,终于是颤颤悠悠的站起了身。   他面色悲切,看向江宴行时眸色复杂,好似有话要说,可那嘴唇张了张,最后还是被他抿住,没发出丝毫声音。   其实江宴行本不想发怒,可偏偏见到萧边暮这般憔悴,和那二话不说便跪下来认罪的模样,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压下怒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他看向外面的狱卒,“进来,扶着萧中丞。”   那狱卒有些不明白,迟疑了一下,却也进了牢中,扶着萧边暮。   而后江宴行的一句带走,又让萧边暮跪了下来。   江宴行因他这跪下的动作看的眉头蹙起,还未说话,便被萧边暮急急打断,“殿下,臣刺杀朝臣,罪该万死。”   说完,他没有给江宴行接话的机会,抬起眸子,迎上江宴行费解的视线,缓缓开口,“臣前半生为父母活,后半生为妻女活,如今父母妻子都去了,唯独留下女儿陪着臣。”   “可臣那苦命的女儿,生来善良,虽调皮去也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却被人这般诋毁污蔑,臣听不下去,也忍不下去。”   “她那样要强的人,如何能接受这般话?”说着,他苦笑,“可偏偏那流言甚嚣尘上,传的沸沸扬扬。”   “她只能哭,只能哭,咬着牙哭,说不出话,也不能表现。”   “臣知道,她不会再喜欢这里,也不想再留在这里。这里有太多的恶意。”   萧边暮眼眶有些湿了,那眼周的发皱的纹路有些深刻,泛着蜡黄,将那眼眶里的湿润衬得便有些格格不入。   这些话说的江宴行一时间有些失语,到口的话竟也哑了声,被吞了回去。   “臣活了四十多年,手里没有沾过一滴血。臣自知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不奢求殿下能救臣出去。”   萧边暮说完,便俯下身子,重重的对江宴行叩首,他脑门贴在地面,沉声开口,“臣只请殿下开恩,准许臣告老还乡,送臣的女儿最后一程。”   “待臣安顿好女儿,将她送到她母亲那里,臣自会回京领斩。”   话落,江宴行瞬间黑了脸,他声音拔高,“萧边暮!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萧边暮也扬声回应。   “我不过是在做一个父亲该做的事!一个男人该做的事!”?璍 他大声开口,语气铿锵有力,“我不想再看到女儿同她娘亲一样痛苦,困在这长安城中受人非议!”   “我进京赶考是为了让妻女过上好日子,可我根本没做到!非但没让她们享受清福,还被世人非议,最后抑郁而终!”   “她过的苦,因家中长辈隐瞒祖上病因而对我愧疚万分,当掉全部嫁妆只为陪我进京赶考。因为被人说残废不能动还善妒,就亲自往我房中塞人,至死都觉得是她对不起我。”   “我愧疚,懊恼,怨恨自己,恨不得立刻下黄泉去陪她!”   “可我不能,我还有女儿要照顾。”   “我为妻女疯了大半辈子,只要能护住她们,我再疯一次又何妨?”   说着萧边暮红着的眼眶终究再也蓄不住泪,从脸颊滑落,滴在了衣襟上。   “我只想,让女儿在最后的时间里,过好每一天,这就够了。”   江宴行怒道:“可这同你领斩又有何关系?”   闻言,萧边暮笑了两声,神色突然坚毅,他望定江宴行,动了动唇,一字一句道。   “妻女生,则暮生。”   “妻女死,则暮死。”   -   江宴行不理解,他不懂萧边暮的想法,他不懂为何萧边暮能做到这般地步,为了自己的妻女,连自己的后半生都不要了。   可为什么,他不理解,却能这般难过。   他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常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哭泣。他什么也不敢问,只能躲在外面静静地听,听她哭到睡去,再蹑手蹑脚的给她盖好被褥,最后回到自己的房中。   那个女人很憔悴,瘦的皮包骨头,毫无美感,还常年盯着一个东西出神。   他枕在女人的腿上,就会被她一边顺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听她麻木的念叨。   “阿行,答应娘,你若是爱上了一个人,一定不要辜负她,要对她好一辈子。”   女人不停地念叨,每天都念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后来女人说不动了,手也抬不动了,躺在床上只能看着头顶发呆。   她开始说,“阿行,你若不爱一个人,就不要轻易对她好。若是对她好,无关爱否,都不要辜负她。”   这就是不辜负么?   江宴行有些恍惚,他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   可他还是妥协了,走出大牢前,他只给萧边暮留下了两个字——允了。   -   萧边暮连夜在狱中写下了治理洪水的方法,交给江宴行,而后亲自收拾了东西,带着萧青音回了乡下,那个曾经他与妻子成亲的院子,院外的坟冢上开了一片的花,是她妻子的归属之地。   他将草除干净,坐在碑旁歇息。   回头看向萧青音,姑娘带着笑,眸子都弯成了月。   斑驳的日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身上,将她的笑衬得格外明亮妍丽。   不枉此行。   他也笑了。   -   在萧边暮走的那天,江宴行派人快马加鞭把江怀拓寄来的信和萧边暮治理洪水的方法送到了南下郡,不过一日,那信便交到了卫怀无的手里。   永硕帝因为折松仁突如其来的死因震惊的无以复加,气的怒火攻心再次病倒。   他本以为水到渠成天衣无缝,可偏偏没料到萧边暮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让他的努力就这般顷刻间毁于一旦。   他接受不了,再次一病不起。   可这次的病倒,江宴行终于是无暇顾及。   他开始整顿东越的兵将士卒,准备粮草兵器,率郭太尉领兵三十万,攻打西郢。   不过寄往南下郡的信还未到三日,那远在南下的白老将军便驾马匆匆回了京,亲自请缨讨伐西郢。   江宴行深知老将血性,便不曾拒绝,又拨了三十万将士,任其举兵出城。   因着折松仁死了,那盐商之事水落石出,苏若存便开始收拾东西回京,可江怀拓并未随他一同,而是在苏若存启程当天,便继续出去游山玩水,为萧青音寻药方。   江宴行心知江怀拓心思不在这里,也并未阻拦,而是由着他。   许是周元嘉折松仁等人与西郢率先暗通好,那西郢也早早整顿军队,用那获利的盐商油水暗造兵器,似乎就等着东越的这一仗。可偏偏也就是这提前的准备,让两国战事僵持了整一个月不见丝毫起色。   越军从边防一路攻到西郢的城外,六十多万精兵如今已剩下了不到一半,西郢关隘被一一击溃,只剩下了一座孤零零的城池。   那城池有城墙作掩,越军难以攻下,双方僵持不下,你来我往损伤极为惨重,越军只剩下了十万兵卒。   西郢虽有城墙作掩护,死伤数目小,可自然也好不到那里去。   双方都在等对方的疲倦期,然后一举击溃将其拿下。   这一个月的战事焦灼,江宴行在京中自然也没闲着,他把从江南运来的贿银收入国库,又将那江南之地的官员翻了个新,亲自任命薛拙清为隋州节度使。   而后在百忙之中,越军大败,死伤惨重,只剩下了不到五万精兵的消息,传到了京城。   粮草已被用完,将士也乏累非常。   于是,江宴行又拨来三十万精兵,亲自率军攻打西郢,要将这无耻之国夷为平地。   也就是在江宴行走的第三天,沈归荑去繁灵宫蹭早膳。   不过只吃了几口,胃里便一阵犯恶心,将那刚吃下的东西,兜肚连肠的全吐了出来。   她有身孕了。 第87章 追妻(三五) 江宴行回来   沈归荑起初只是觉得身子不适, 并未往这方面想,她月事向来不是极准的,即便是延迟也早已习惯, 直到她那股子反胃一直延续了一天,她面色才终是闪过一抹慌乱。   许若伶瞧着她的表情,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连忙吩咐人去请太医。   太医的指腹往那脉上一放, 便蹙起了眉。   这太医是许若伶专用的太医, 自然也是听许若伶的话, 他收回手后, 面色凝重的暗示许若伶与他借一步说话。   许若伶急得要死, 直拿眼瞥他,怒道:“借什么借, 磨磨唧唧的, 这没外人儿, 赶紧说!”   那太医被凶骂了一顿,这才慢吞吞的开口。   直到这太医提着药箱走了, 沈归荑还在那句“已有孕一月有余”中久久缓不过神来。   这边许若伶则是又惊又喜,看着沈归荑想说什么,可见到她表情后又噤了声, 将那话憋在了口中。   沈归荑有些难以接受这件事,她手下意识的放在小腹上,那里平坦一片,丝毫感受不到生命的痕迹。   她自小便知自己身子弱, 太医亲口说的她身体若是不好好调养,将来会极难怀上身子。她一直觉得江宴行同她做那样的事,即便并未避讳, 也没让她喝什么药物,她也不会怀上身子的。   却不想,终究还是来了。   时间回溯到一个月左右之前,好似是江宴行听到她与陈莺瑶在御花园谈话那次。   也好像只有那次,是一个月前江宴行与她行过房事。   她思绪着实有些乱,对于这突如其来的生命,让她有些措不及防。   亦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想过要有和江宴行的孩子,也根本不准备和江宴行有这方面的牵扯。   她自始至终都知道,她的目的并非是江宴行的太子妃或侧妃的位置。而仅仅是有一处庇荫罢了,她也不需要为江宴行生子来牵绊着江宴行。   她很清醒,即便是生了孩子,那孩子牵扯的也并非江宴行,不过是她罢了。   况且,她对江宴行也并未到了那种,非要为他生子的地步。   沈归荑衡量再三,还是觉得不值。   于是她对许若伶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伶姐姐,这孩子我不要。”   许若伶脸上的惊喜瞬间变为惊愕,她蹙起眉头,拉起了沈归荑的手,“怎么了这是?怎么不要了?如今殿下不在宫中,这孩子是他的,你总要同他商量不是?”   沈归荑笑着摇了摇头,“不必同他商量,这孩子是我怀的,是我身上的肉,他说的不算。”   “可...”许若伶为难道:“可你为何不要呢?殿下宫中不曾有过任何女人,你这般怀了他的孩子,他定要给你一个名分的。”   闻言,沈归荑只是笑,却不再回答,转移了话题问她,“姐姐可否让太医为我开一道方子?”   许若伶和沈归荑相处这么久,别的不知道,她性子倔则是深有体会,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给沈归荑强调,说这般做风险极大,对身子极为不好。   沈归荑也听着她静静说完,却依旧固执的要方子。   许若伶拗不过她,便将那太医召了回来,为沈归荑开方。   她不知道江宴行和沈归荑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她的确没有资格左右沈归荑的思想。   沈归荑鼓了很大的勇气,在第二日早上才服下的药。   她只知道许若伶同她说药流极痛,她想着咬咬牙,也就忍过去了,却不想,她即便是咬牙,可也无法抵御这般痛。   实在是太痛了。   她的小腹好似一直被□□敲打,力道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比一次密集,她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鸦青跪坐在床榻边,拿着毛巾为沈归荑擦汗,一边擦一边哭,那架势丝毫不减沈归荑。   即便是沈归荑从小坚强至此,可到了这个时候,这般剧烈的疼痛,她也不由的生出一抹难过和委屈。   可她知道这有一部分责任源自于自己,若她注意避孕,兴许她也不会有现在这个情况。   她只能一边忍着疼痛,一边对这个来不及出世的小生命说对不起。   沈归荑痛到麻木,嘴唇已经被咬破,甚至面无血色,直到失去意识。   可极快,她又被痛醒,如此来回循环,已经将她的力气消磨殆尽。   她不知道还要继续到什么时候,她终于在这痛苦中,生出一抹绝望。   痛到目光涣散,痛到声嘶力竭。   直到后面,沈归荑已经感知不到任何的事物,她知道鸦青在说话,可她却听不到鸦青的声音,她知道疼痛还在继续,可她却没有丝毫的感知。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归荑痛昏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日晌午,许若伶和鸦青都守在床边,一见她醒来具是面色一喜。   沈归荑想要坐起来,却被许若伶给按了回去,“好好躺着,可要喝水?”   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沈归荑点了点头。   鸦青见势连忙端着茶水过来,许若伶接过,托着沈归荑的后背微微托起,将茶水放置在她干涩的唇边。   沈归荑不过只抿了几口,便又躺下了。   小腹的疼痛已经减轻和许多,只是有些轻微的抽痛,与昨日相比,已是小巫见大巫。   许若伶将茶盏放下,便给沈归荑的被边掖了掖,又将她鬓边凌乱的发丝缕顺,这才笑着宽慰道,“没事了没事了,流的很干净。”   沈归荑自然也知道,若是流的不干净,她可能还要再次感受痛苦。   她下意识再次抚向小腹,那里依旧是平坦一片,从始至终她都觉得有些不真实,也从未感知到生命的存在,唯独那刻骨的痛在强调,这里曾经孕育过一个幼小的生命。   许若伶自然是看到了她的动作,她如何不懂女人的想法,便连忙打断沈归荑的思绪,笑着问她,“饿了么?可要吃点东西?”   沈归荑看向许若伶,摇了摇头。   许若伶见势也顺着她点头,“这会儿你估计也是没胃口,你若是饿了,就唤我和鸦青,这段时间我就住你宫里。你呢就好好休息调养身子,我等你身子好了再回去。”   说完,她便领着鸦青出了内室,候在了外头。   沈归荑身子本身就弱,如今这番已是大涨元气,许若伶将她所有的好东西都拿了出来,还问了皇后和虞妃也要了不少补品。   皇后知道沈归荑和江宴行之间的关系,这虞妃虽被禁足,可那端阳节的闲言碎语也听了不少,虽不知道什么事,也不曾推辞。   沈归荑就这么被许若伶照顾着休息了块半个月,那与西郢的战事来了捷报。   江宴行领兵三十万一举攻破西郢城池,护国将军深入敌军,将那西郢皇帝的项上头颅挥刀斩下,东越大败西郢,将其一举吞并,纳为东越国土。   那捷报比只比江宴行早到了三五日,江宴行带了三十万精兵,回来时还剩下不到二十五万左右。   城门大开着,远远望去可以看到一排人马在城外站的密集,为首的骑士披坚执锐,银甲刺目,日光落在上头能在墙上折出一道白色的光。   他身后的骑士高举着几张旌旗,以手臂粗细的竹竿挂起,烈红的旌旗上印着相同的大字“越”,风吹的猎猎,旌旗宛如漂浮在激流中,却依旧屹立不倒。   城中的百姓靠在街道两侧让出一条宽阔的道出来,欢呼着恭迎大捷。   江宴行以为他回了宫就能瞧见沈归荑在东宫等他,路上他甚至还幻想了三四种沈归荑见他时的表现,却不想除了只看到了刘平乐急急忙忙的冲过来,旁的什么也没瞧见。   他身上还穿着冷硬的甲衣,上面沾了不少凝固的血迹,还不等刘平乐跑到跟前,江宴行便问:“三公主呢?”   刘平乐脚步一顿,面色有些躲闪,他下意识吞咽了口唾沫,“三公主还在百花殿。”   话落,江宴行便作势要去百花殿,却被刘平乐“哎呦”一声给叫住,“太子爷,您,您不将这一身行头给换了吗?”   他见江宴行不停,便直接跑到江宴行前头,摊开手臂拦住他,“殿下,您等等。”   若说刘平乐方才那副表情,江宴行尚且还可以忽视,可如今他这反常的举动,江宴行便不得不开始怀疑,他蹙了眉,问道:“三公主怎么了?”   刘平乐本来也是想和他说这事的,可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可又临到江宴行亲口问他,他就更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他支支吾吾,面色躲躲闪闪,也不敢看江宴行,半天也没说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江宴行有些不耐烦,声音也冷了下来,“说,什么事。”   刘平乐也不是不敢说,就是不知道要怎么说才能不让江宴行生气,但是他思来想去,觉得这般大事,他们家殿下听了也不可能不生气。   他咬了咬牙,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就是那个,您走后的第三日,三公主诊出来有孕了,”说到这,他抿了抿唇,迟疑了片刻,又继续开口,“只是,奴才还没来得及将这消息报给您,那三公主又私自开了藏红花......将,将那孩子流掉了。”   江宴行刚听到有孕时,面色稍有一喜,他刚想开口,可乔刘平乐的表情却又不太正常,便由着刘平乐继续往下说。   直到他听到那句流掉时,眸子里才终究是闪过一声惊愕,面色有些不可置信,他甚至以为是他听错了,“你说什么?”   刘平乐没敢重复,只能埋着头,视线落在脚尖上。   周围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吓得刘平乐连呼吸都不由自主的屏了起来。   良久,才听见甲衣碰擦的声音,江宴行的声音已经回归了平静。   他语气平淡,吩咐刘平乐,“取那根留给太傅的人参送去百花殿。”   说罢,他顿住,抿了抿唇,“烧些水来,给孤更衣。” 第88章 追妻(三六) 我要你娶我   沈归荑知道江宴行回来了, 只听他回了东宫,然后便不曾出来过。   她流掉这个孩子的事,江宴行不可能不知道, 她虽然不能猜出江宴行的心思,可她却也知道,这样的消息对于江宴行来说,应该是极为扫兴的。   毕竟, 那人参都送来了, 可却迟迟不见江宴行。   可她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是错的。   沈归荑爱自己的母亲, 可她也知道, 自己对于母亲来说, 绝大部分是拖累。   她看着母亲在病痛中挣扎,却仍为了她坚持与病魔抗争, 她都知道, 母亲明明可以不那么痛苦, 也可以直接丢下她在宫中自己逃离这个地方。   即便是被父亲厌弃,被病魔缠身, 母亲依旧为了她坚持在了最后一刻。   然后对她说好好活着。   她怎么敢说不?   她一定会好好活着,会带着母亲的遗愿活的光鲜亮丽。   沈归荑身子自小便不好,也并未有人为她调理, 她难以想象如果留下了这个孩子,日后生孩子时她身子能否撑得住。   她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嬷嬷,她没有什么可以留念的, 她浑身上下,除了这一条命,就没什么值得她再去珍惜的东西了。   况且, 她生在帝王家,更是深知最难消受的是帝王恩,江宴行从未对她承诺过什么,她更是不懂江宴行的心思,即便承诺了,可帝王的承诺,又有几个能信的。   江宴行的性格难测,她没有把握能抓住江宴行的心,可就算抓住了,她也不敢完全放心信任这位太子。   毕竟当初掐着她的脖子,险些将她掐死的人,也是江宴行。她有太多的顾忌,有太多的考虑。   她知道,一旦她有了孩子,她便会被牵绊着束缚着。日后江宴行果真厌弃了她,她也不想看到孩子吃苦受苦,更不想让这个孩子变成以后的她。   她看着母亲现在痛苦中无法自救,她不想变成母亲,也不想看到另一个自己。   与其对江宴行怀揣着不切实际的期望,她倒不如爱惜自己一些。   如果江宴行没有付出明确的行动,这个孩子对她来说,只能是拖累。   她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赌,她只有一条命。   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却又正是时候。   -   江宴行沐浴后想去百花殿,可又因着生沈归荑的气,挣扎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妥协。   他已经大半个月没见过沈归荑了。   到了百花殿,并未闻到想象中的中药的味道,而是铺面而来的香味,虽是近夏,屋内也算不得太热,适宜的温度,还有熟悉的馨香。   江宴行撩起珠帘进了内室,那不远处的榻上,沈归荑正躺在上头小憩,锦被将她鼻尖以下遮挡住了,只露出了挺翘的鼻梁和一双眼睛。   她眼睛闭着,睫羽轻轻压下,卷翘而浓密。   江宴行脚步下意识放轻,在床榻边坐下。   沈归荑好像又白了一些,又好像瘦了一些,凑近才能闻到一丝清苦的味道。   他抬手,指尖动了动,想要勾起那遮着她面容的锦被,可刚一抬手,确实一顿,又讪讪的收回了手。   沈归荑睫羽轻颤,她并未睡着,江宴行也知道。   耳边是衣料轻微摩擦的触感,沈归荑躺着不敢有丝毫的动作,江宴行的呼吸也轻。   可两人都心知肚明。   沈归荑的手藏在被褥下,攥紧又松开,又攥紧。   沉默良久,沈归荑才睁开了眼,她眸子轻抬,先入眼帘的是江宴行藏青色的衣摆,而后才轻抬下颌去看江宴行。   她装不出喜悦的表情,只能看着江宴行,小声的喊了句,“殿下。”   她作势要起身,却被江宴行按在了床上,又帮她掖了掖被角,男人的声音平淡无波,“好好躺着。”   沈归荑只好由着江宴行帮她掖被角,然后整了整鬓侧的发丝,才听他问道:“身子可好些了?”   见江宴行避而不谈她药流的事,而是只询问她身子如何,沈归荑便有些惊讶,她以为江宴行会从此再也不理睬她,或者怒气冲冲的过来质问她为何要这样。   她敛下眸子的情绪,低低的应了一声,“好多了。”   江宴行听沈归荑回应的乖巧,便勾了勾唇,收回手,“那七公主可有想我?”   沈归荑被问的哽住,迟迟不知道如何回答。   想吗?是想的。   可若说是想,为何又将他的孩子流掉?   她害怕,害怕江宴行变成将来的父亲,变成现在的永硕帝。   她知道自己的对江宴行的感觉已经不一样了,她不想在未知的以后,再有丝毫束缚自己的东西,因为她清楚的明白,她割舍不下。   沈归荑抿了抿唇,终是没有开口。   江宴行看着床榻上的姑娘,眼睫压的极低,睫羽纤长,在那眼底拉出一道淡淡的阴影,樱唇被她轻抿着,透出了浅浅的粉。   他收回视线,不再看沈归荑,视线落在绣凳上、烛台上,然后扫过妆奁的铜镜,最后停在了那悬挂着的珠帘。   他生气吗?自然是生气的。   气的不是沈归荑,而是他自己。   良久,他才轻笑了一声,淡淡道:“我理解你。”   “我知道你的顾虑,知道你的忐忑。”   “我还知道,你母亲生你时因为身子弱,落下了病,从此缠绵病榻,再起不能。”   “之后她被南齐皇帝厌弃,整日郁郁寡欢,导致身子日益消瘦,越来越糟糕。”   说到这,江宴行又看向沈归荑,语气平淡,“你是怕我会这样对你,是吗?”   沈归荑只是抿着唇,并不回答他。   江宴行也不指望沈归荑能给她回应,他又继续道:“君王自古多薄情,我母妃也是这样,可许若伶却不是。许若伶活得好好的,是因为爱的是车骑将军。她比较蠢,她爱的是皇帝。”   “我看着她为了皇帝以泪洗面,为他寝食难安,见他一次都能高兴好几天,哄着他,捧着他,最后又因他而死。”   “她最后的那段时间,总是对我说,若是不爱一个人,就不要轻易对她好。”   说罢,他勾了勾唇,视线落在沈归荑的脸上,“沈归荑,我对你不好么?”   “我哄着你疼着你护着你,费尽心思取悦你。”   “是我做的不够好,还是你太蠢?”   说到这里江宴行语气已经有些自嘲了,他收起了笑,继续道:“但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你想要什么,你不能要什么,你比我想想中的还要坚强。”   “我是生气,气你不够爱惜自己,但又怕你日后落下病根,一想到如此,满腔的怒气都消了下去。”   “所以我理解的你做法。”   “是我没有早些同你说,我自以为你可以感知出我的心意,可却没有考虑到你所处的环境和想法。”   江宴行说完后,敛眸,望定沈归荑。   沈归荑从来没见过江宴行这般认真的神色,望向她时还能看出里面藏不住的希冀,男人压低了声音,问道:“沈归荑,你懂我在说什么吗?”   眼前的人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他,她看到了那眼底的情绪,还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小心翼翼。   沈归荑突然觉得心跳有些快,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江宴行过来,是要对她说这么一番话,也没想到,江宴行能将她的想法看的这般透彻。   他没有对她说一句重话,也没有丝毫的生气和埋怨。   语气平和温柔,带着一丝安抚。   沈归荑不知道要作何反应,她甚至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愈来愈快,一声声的落在了她的脑海里,声响开始无限放大。   在这心跳声中,男人的声音又飘了过来。   “你几番试探我,我也次次都有回应。”   “是你害怕,你担心,是你不敢。”   “沈归荑,我之前说过,我不喜猜人心思,可你偏偏让我将你的心思琢磨了个透彻。”   “你曾经想要的我都一一满足了你,可你为何不敢再贪心一些,大胆一些。”   “你又怎知,我不会给你呢?”   江宴行的话太过直白赤.裸,沈归荑听得发愣,望向江宴行时迟迟无言。   “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他问。   沈归荑从见到江宴行起,便从未听他说过这般多的话,一字一句,真情实感,极有力道。   一开始他就是这么说的,直到现在江宴行也没变,依旧是那句话,想要什么便说。   她想要什么?   她本来也没想要什么,起初也只是想从江宴行那里要一份安稳和依靠,可到后来,也不知怎么了,她想要的便越来越多。   她想让江宴行哄着她,宠着她,对她好。她才会撒娇,会卖乖,会生气会烦闷会委屈。   这些情绪一旦开始,便一发不可收拾。   沈归荑知道自己对江宴行的态度变了,所以她才会害怕,怕成为陈莺瑶口中所说的那样。   她想要江宴行只有她一人,也只宠她一人,想当他的太子妃,想当他的妻子。   但是如果这些都没有一份可靠的保障,那她便会立刻舍去这些。   沈归荑抬眸,迎上江宴行的视线。   樱唇被她抿了又抿,终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薄唇微张,面色透出一抹坚毅。   “我要你娶我。”   话落,江宴行盯着沈归荑的视线终于闪过一丝松懈,眉眼也温和了不少,勾了勾唇,好似紧绷着的神经都舒缓了下来。   他道:“好,娶你做我的妻子。”   不是妃,不是妾,而是妻。 第89章 结局(上) 愿与之陪葬   在床上躺着的这一个月, 沈归荑几乎是尝尽了所有的药,苦的酸的甜的,一股脑的往她嘴里灌, 今儿江宴行看着,明儿许若伶看着,后儿皇后娘娘看着。   这百花殿终于是派上了用场,几个人间隔着来, 竟是没一天是冷清的。   江宴行吩咐将所有的温和补药都送到了百花殿, 也没敢让沈归荑补得太狠, 生怕在这大热天再上了火, 遭罪受。   沈归荑在床上窝了一个多月, 江宴行才允她下床,此时已是三伏天, 外头的叶子险些要被考的焦黄, 知了叫声不绝, 十分聒噪。   屋内放的有冰,外头的热气才不至于卷进来。   许若伶也干脆不再来百花殿了, 她极为怕热,连门都懒得出,百花殿又不敢放太多的冰, 她只来过一次,还没挨上凳子,便又转身回了繁灵宫,她只觉得若是再多待一会儿, 恐怕人都着了。   沈归荑因为体寒,故此也觉得不到这屋中有多热。   倒是苦了江宴行,他每日都会来她这里坐一会儿, 可又不敢坐的太久,起初他还是一天来个好几趟,热了便回东宫,凉了又再过来。   几番折返又觉得浪费时间,后来干脆在偏殿里住下了。   沈归荑偶尔过去瞧他,便会被江宴行逼着穿上厚实的裙子,才能在他这里坐上一会儿,生怕冻着她似得。   晚上江宴行嫌沈归荑那屋子里热,又不肯让沈归荑与他在偏殿同眠,两人就这般顶着热,熬过了这三伏天。   夏季过后天便凉了些,江宴行便吩咐沈归荑搬去了东宫。   他丝毫不避讳,吩咐着刘平乐去百花殿亲自招呼着搬东西,这下宫中凡是有眼睛有耳朵的,便都知道了。   可谁也没人敢说什么,这陛下又病了,似乎比上一回更严重,谁都知道江宴行日后是要登基的,自然没人敢乱嚼舌根。   尤其是见到了沈归荑,更是毕恭毕敬的,连眼也不敢抬。   自打永硕帝又病了回去,便肉眼可见的事事见好。   南下郡的洪水在这两个多月的治理下终于好转,防洪堤也在严格的监督看管下再次建起,洪水褪下后,显露出来的是被浸泡后千疮百孔的房屋。   江宴行念着卫怀无腿脚不便,就将他召了回来,拨了十万两黄金由御史大夫亲自南下建造房屋。   以及那防洪堤上......白惊词和护国将军的雕像。   自打江宴行回了宫,他听刘平乐汇报了不少次永硕帝的情况,可他都不曾去见他丝毫。   直到皇后身边的宫娥急急忙忙亲自跑来东宫请他去引朝殿,说陛下许是要不行了,江宴行这才动身,随同一起去的,自然还有沈归荑。   永硕帝病情极重,面色极为苍白,他在这两个月之间好似苍老了十岁左右。   沈归荑站在江宴行的一步之外的右后侧,她看到那惯是端庄仪态的皇后跪坐在榻边,双手捧着永硕帝苍白的手,无声的啜泣着。   裙摆堆叠在地上曳了一地,她略微伏着身子,后背轻微的伏动,连带着那鬓上的花钿也摇摇晃晃。   泪水顺着脸颊落在了永硕帝的手上,她连忙用手指抿掉。   永硕帝躺在榻上,半垂着眸子,眸光悠长,还有些涣散。   他哑着声音喊,“漱玉。”   皇后应了一声,“在呢。”   “漱玉。”   “在呢。”   “漱玉啊,”   “我在呢。”   永硕帝一遍又一遍的喊,秦漱玉一遍又一遍的应。   秦漱玉每一次的回应,都会让永硕帝眸色更悠长一些,他好似在看着什么,可那目光却分散着,丝毫不能集中注意。   他嘴角微翘,轻声问道:“你还会骑马么?”   “会的。”秦漱玉的声音都带了些哭腔。   “我刚刚就在想,你被困在这宫中几十年,”说着,他蹙起眉咳了两声,歇了半会儿,又继续开口,“这十几年来,规矩条例无不束缚着你,我许久不曾见过你对我笑了。”   “还有你的马术,我当时就是喜欢你骑在马上恣意的模样,很耀眼,像神女下凡。”   永硕帝看向秦漱玉,看着她眼眶里充盈着泪花,颗颗从颊边滚落,滑过脸颊,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抬起另一只手,想要伸过去替她擦掉眼泪,可他提不上力气,也触碰不到秦漱玉。   那手扬在空中,片刻后又落了下来,贴在了腹腰间。   秦漱玉见势,连忙抓住永硕帝的那只手,她握时微微用力,生怕他要抽走似得。   永硕帝便笑了,“你别哭,想当初你从马背上摔下来,手臂都划破了皮,我也没见你哭,还翻身上马,举着鞭子要打我。”   “我吓的赶紧跑,硬是被你追着打了一个多时辰。”   “你说,你当时若是委屈一下,哭一声,我立刻就下马哄你了,可你偏不。”   永硕帝眸子微弯,面色带着一丝向往,他视线没有落脚点,浮在了控制飘忽不定。   “你脾气又臭又倔,下手又狠,除了我,谁还敢娶你啊。”   “可偏偏你又让我吃尽了苦头,我当时就再想,娶你和当皇帝哪个更难呢?我想了好久,还是觉得娶你更难一些。”   “咳咳——”永硕帝一笑,便忍不住的咳嗽出声。   他吞咽了口唾沫,可就是这般简单的动作,却让他做的异常艰难,眉头微蹙,面上浮现一些痛苦之色。   可他还是咧了咧嘴,扯出一抹艰难的笑,“我可记得当初娶你那时,亲自出考题让我背了二十一篇文献,我哪里背得出,后面的全是让颂之代劳的,你可难为他了。”   说到这,他眸色一闪,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漂浮的视线在周遭扫视了一圈,才发觉并未看到口中念叨的人。   他面色有些慌乱,“颂之呢?颂之怎么没来?”   永硕帝口中的颂之便是卫怀无,江宴行的老师,当今的太子太傅,之前的相国,亦是永硕帝从小到大的玩伴。   视线落在江宴行身上,永硕帝面色有些疑惑,好似在辨认,他辨认了许久,也没叫出名字。   只能着急的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为何颂之没来看我?”   江宴行拱了拱手,语气淡漠:“老师还在南下郡未归,今日许是赶不回来了。”   江宴行话落,永硕帝眉头便蹙的更深了,他默默的重复了一遍江宴行口中的老师,又琢磨了半晌,直到看了江宴行一眼,他才一副恍然的模样,苦笑道:“是太子啊....”   他喃喃念叨了两遍,面色终是闪过一丝落寞,永硕帝摇了摇头,似乎极为难以接受卫怀无不来看他的消息。   “颂之没来看我,他居然没来我看我......”他神似梦呓一般,絮絮叨叨的开口,“他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不,是他变了,是他变了......”   永硕帝开始频繁摇头,“他之前不是这样的,是他变了,他之前雄心壮志同我承诺,他还说,他说要倾尽毕生,追随我。”   说罢,他突然大笑出生,语气加重,“倾尽毕生!他说倾尽毕生,哈哈哈哈哈,咳咳......”   “可他并没有履行自己的承诺,咳......”永硕帝好似说累了,他闭上了眼睛,胸口起起伏伏的顺着气,缓了良久,他才动了动。   嘴唇有些干裂,他舔了一口,将那乍起的白皮给濡湿,好似泄了气一般,他怅然道:“我不怪他,我真的不怪他。”   “是我将他害成这样的,如果不是我,他也不会双脚的筋都被挑断,也不会变成这样,更不会对我失望透顶,是我变了,他没变,是变了。”   “可就算我变了,他连看我一眼都不肯吗.......”   男人的声音带着苍老,又带着一丝微弱的哭腔,他的声音不在是厚重沧桑,而是带着些许的孩子气。   他眼前的视线已经花了,眼眶充盈着泪水,轻微一偏脑袋,那蓄起的泪便从眼角滑落,流入了鬓间。   “颂之,颂之。”永硕帝开始重复念叨。   可却没人应他,回应他的是沉默。   “颂之......”   他不知道念了多少遍,只知道一直的念,一遍又一遍的念,念到最后,他已经有些麻木了。   他看着头顶的纱帐,仿佛看到了当初卫怀无离去的背影,又看到了卫怀无背完最后一篇文献时的喜悦。   他还看到卫怀无跪在他面前,铿锵有力的说——臣才济平庸,德薄能鲜,承蒙殿下不弃,信之爱之,颂之愿倾尽毕生所用以效殿下,山河不灭,颂之不死。   可这些画面又在一瞬间,便被虚空扯裂,转而消失不见。   永硕帝缓缓闭上了眼,喃喃道:“颂之……我有愧于你。”   泪水从眼角滑落在玉枕上,伴随着落在身上的,还有永硕帝的再也举不动的手。   -   后来卫怀无要回到山上,他转身看着身后高耸的城墙,面色闪过一丝欣慰,而后视线又落在江宴行的身上,“我要走了。”   江宴行问道:“老师不去看看他么?”   闻言,卫怀无似乎觉得有些疑惑,便问江宴行,“那他死之前,可有对我说些什么?”   视线落在卫怀无银色的发丝上,他佝偻着身子,手里拄着一根拐杖,明明尚不过天命之年,但却已有了这般苍老之态。   江宴行迟疑了一秒,摇头道:“不曾说过。”   卫怀无闻言摇了摇头,长叹着笑道:“他不说,便是最好了。”   -   永硕帝二十三年秋,白露。   永硕皇帝驾崩,享年四十七,追封为辉铭帝。   同日晚,皇后薨,享年三十九,追封为孝嘉皇后。   同日入殓,同日出殡,共葬皇陵,举国哀悼。   南齐三公主悲痛欲绝,愿与之陪葬,齐葬皇陵。 第90章 结局(下) 沈归荑,抓紧我。   因着永硕帝和皇后双双崩逝, 江宴行并未即刻登基,为表尽孝,只等三年服丧期过后再登基。   皇帝驾崩, 整个宫中陪葬的只有南齐的三公主。   江宴行只对外说三公主沈如姬对永硕帝情根深种,无法自拔,甘愿为之陪葬,且已用最皇贵妃之仪厚葬于皇陵。   这东越的百姓无不感叹唏嘘, 叹这三公主有情有义, 钦佩油然而生。   因着三公主死了, 这东越南齐两国的秦晋之好由此而断, 为维护两国友好关系, 江宴行又亲自求娶南齐的七公主沈归荑为太子妃,与三年后完婚。   若说江宴行对外宣称三公主陪葬, 这知情人还不解, 可这求娶七公主沈归荑的话一出, 那多多少少便能猜得出来了。   尤其是刘平乐,他见过书房那副画, 自然也知道画中的美人是三公主,下面那行小字自然也看得懂。   直到今儿听到这个消息后,他才真的懂那几个字的意思。   这诗中的归荑, 可不就是他们太子殿下要求娶的七公主沈归荑么?   思及此,他猛一拍手,突然悟了,难不成这南齐的三公主不是三公主, 而是南齐的七公主?   同刘平乐一样想明白的,还有许若伶,她扯着沈归荑好一阵埋怨, 说她好没良心,藏着这么大的事也不说,分明是把她当外人。   沈归荑就一边笑一边哄,听着她埋怨了一上午才停歇下来。   许若伶埋怨完之后又开始嗔沈归荑,她表情极为丰富,且不加掩饰,又是无奈又是欣慰又是羡慕,“好妹妹,这太子也是为你操碎了心。”   “给你安排这么个风光的身份,生怕惹人诟病,可真是羡慕死我了。”   “我见你头一面就知道你是个要享福的,你的好日子,都还在后头呢。”   “江宴行这人啊,小时候没少吃苦,心硬的很,却又软的很。他若是将你放在心上了,那便是真的将你放在心上。”   “日后你若是撒撒娇,卖卖乖,一准儿将他治的服服帖帖,什么都依着你。”   “我也带过他一段时间,他吃的苦多了,就知道怎么疼人。”   “你放心,姐姐给你担保,准不会错。”   许若伶说的认真,虽是笑着,沈归荑却也能从中听出些郑重嘱咐来。她自是知道江宴行不如外界那般所说的阴狠,也知道许若伶的话不假。   沈归荑由着许若伶拉着手,抿唇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应下。   -   虽是求亲,可辉铭帝和孝嘉皇后的丧事尚未办完,只等那大臣结束一个月的服丧期限过后,江宴行才亲自率着一队人马去往南齐。   人马并不多,还只有一顶马车。   那马车极大,车辙厚壮,乃暗色的檀木所致,通体墨蓝色,上头镶着镂金的纹路,四角挂尖,是口衔玉珠的虎头。   与几个月前一样,又不一样。   遇知和遇琮仍在马车两侧跟着,鸦青则是坐在了外头。   一路上不再似之前,风平浪静。因着随同的人不多,行了大半个月,便到了南齐。   南齐皇帝一早便听到了这消息,他又是惊讶又是欣喜,只当这沈归荑果真是死了,以为江宴行来求娶的是沈如姬。   便连忙吩咐人将宫中不少物什都换成了红色,只等着太子来求亲,将沈如姬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他们等了大半个多月,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来了江宴行。   以及那......他身侧站着的女子。   那女子虽带着面纱,可瞧着却有些说不清的熟悉。   沈重鸣不禁多看了那女子一眼,这才有些迟疑的望向江宴行,不确定的问道:“这位是?”   江宴行并未开口,而是抬眸看向沈归荑。   沈归荑抬手,摘下遮在脸上的面纱,拿在手中,迎上沈重鸣的视线,看他的着神色从疑惑到吃惊,最后变为愕然。   她扬了扬唇,眉眼笑成了弯月,语气淡然,“父亲。”   这一声父亲喊得沈重鸣整个人一恍,下意识后退了两步,他刚一后退,便意识到自己失了态,面色极快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尴尬之色。   他无论如何都没想过会在这个时候见到沈归荑,这个被她遗弃的当做棋子的女儿。   所以,那三公主之死,只是为了以便江宴行亲自来更方便的求娶沈归荑吗?   直到江宴行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后,沈重鸣这才缓了过来,连忙吩咐人去给沈如姬传话。   她这女儿一听说江宴行亲自来求娶她,早已高兴地将嘴裂在了天上,逢人都趾高气扬,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东越未来的一国之母。   她如此张扬过头,日后没脸的是她。   伴随着江宴行来南齐的消息之外,还有那替嫁的七公主也回来了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不过半日,那满城上下都知道,那曾经替嫁的七公主,如今被东越的太子当成了宝贝,亲自护送回来求娶。   沈如姬自然也没逃过这消息。   若是以往,她定是要亲自跑去找沈归荑,若不赏她两个巴掌根本消不了这口气。   可今时不同往日,沈归荑本就是替嫁,如今还被那太子这般对待,谁人不知江宴行可怕,她若是在这个关头动了沈归荑,她怎能有什么好果子吃,便是连父皇都不会同意。   沈如姬窝在房中硬生生的摔了一下午的东西,直到皇后亲自去瞧了她,这才终于是消停了下来。   后来的事,是鸦青告诉她的。   江宴行与她只在南齐住了两晚,便要她以公主之仪从宫中请出来,随她一同再回东越。   鸦青跟在轿撵一侧一边小跑着,一边幸灾乐祸的笑,她捂着嘴将声音压低,一副生怕别人听见又怕别人听不见的样子。   “公主你可不知道,三公主昨晚去了客夷馆找太子殿下,连人也没见着,直接就被遇知轰出来了。”   她这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那抬着轿撵的四个内侍听见。   沈归荑听了倒也不觉得稀奇,这沈如姬本来就爱慕江宴行,她又向来自信,见她能这般当太子妃,沈如姬自然不甘心,去客夷馆找江宴行的行为,倒也是她能做出来的。   她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眼看那宫门就在不远处,便提醒了一句,“要出宫了。”   鸦青这才立刻收了笑,挺直了身板,跟着轿撵往宫外走去。   那宫门挂着嫣红的灯笼,街两侧的树上挂着并不繁多的红色飘带,下头是密密麻麻的人群,由侍卫拦在两侧,让出道来,显出了那宫门正前方停着的马车。   遇知手里拿着一本册子,正铿锵有力的念着里头的内容。   他身侧还站着七八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捧着四五本同样厚度的册子。   听遇知念了一会儿,沈归荑才晓得他是在念聘礼。估摸着他一大早就站在这儿念了,如今那唇色白的发干,声音也透着些许沙哑。   瞧见了沈归荑被扶着下轿撵,遇知这才加快了速度念完,不过片刻,那余下的两页便被他翻阅完毕合上,然后对着沈归荑拱手。   语气恭敬,“七公主请。”   话落,沈归荑还未动,便见那前头的马车帘子被掀开,一只手从里头探了出来,那双手修长玉白,长的极为好看。   先是瞧见了一截墨蓝色的袍角曳出,上面用银线加些了微弱的纹路,只在日光下才能照出些流光之色,后才看到了那隐在马车内的浊世玉骨之容。   江宴行下了马车,朝着沈归荑的方向走来,他走的并不算慢,可落在沈归荑眼里,却好似被延缓了动作,身后的景象被虚化,步步都像是踏在了虚无之中。   他在离沈归荑一步远的距离停下,抬手,摊开了手心。   “把手给我。”他说。   沈归荑并未穿着公主的宫服,而是穿了一身水蓝色的长裙,颈上的璎珞也只有一粒宛如水滴般的装饰。   少女身姿纤婉,袅袅婷婷,含睇宜笑。   她迎上江宴行的视线,看到了他眼底的温色。   春风和煦,如亭边溪柳,颇有些乍暖还寒,冰雪消融的明丽流芳。   沈归荑抿了抿唇,抬手,将自己的手置在了江宴行的手心上。   少女的指尖泛着微微的凉意,放在他的手上便宛如温玉一般,江宴行握紧那如青葱般的玉指,眸色这才染了些笑意。   他语气轻淡,又夹杂着尘埃落定的舒然。   “沈归荑,抓紧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