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藏欢》 作者:二恰 ========= 第1章 秦欢,出来(修)……   前两日刚下过场大雪,官道泥泞难行,道路两侧的树梢上还能瞧见零星的白点。   如此时令,别说赶路之人寥寥,便是鸟兽也都没了音迹。   直到日落时分,蜿蜒的官道尽头才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为首的是一队身穿劲装的带刀侍卫,中间护着辆青蓬顶的马车,一行人在驿馆门口停了下来。   车夫身旁的同福搓了搓发僵的手掌,飞快跳下,命人抬出脚踏,恭敬的朝马车内道:“小小姐,咱们到了。”   过了片刻,布帘才被婢女掀开。车内四处铺满毛毯,同福一眼便看见了角落闭着眼的小人。   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看着不过六七岁,穿着素色的袄子,梳着两个小发揪,五官虽尚未长开,却已有荷花初露之貌,仿若画中的仙童,不论何人瞧了都不免多看两眼。   但她此刻正闭着眼眉头紧锁,额头好似还有细汗,脸色白的近乎透明,就像是枝头的绒花,一旦风吹便会散落纷飞。   同福脸色突变,恶狠狠的瞪了身旁的婢女一眼,“你是如何伺候的人?小小姐的脸色怎会这般差?”   婢女撇了撇嘴角:“奴婢也不知道,方才还好好的,莫不是魇着了。这么小的孩子没了爹娘,又见了那样的场面,想来睡不安稳也是正常的。”   闻言,同福下意识回忆起,那日他随太子赶到秦家时,所见到的场景。   秦家上下从主到仆二十多口人,全被残忍的杀害,原本世外桃源一般的桃花坞血流漂杵火光四起,宛若人间炼狱。   唯一活下来的只有秦氏夫妇的独女,那日刚过七岁诞辰的秦欢。   没人知道她是如何躲过匪徒活下来的,只知道见到她时,她正安静的跪坐在秦氏夫妇的尸首身旁。   夜里落了雪,已在地上积起薄薄的雪霰,而她却浑然不觉。   太子对秦欢的身世并未多言,下人们都在猜她是何来历,只有同福知道,秦家并不简单。这位秦大人早年曾是本朝最为年轻的内阁辅臣,却突然辞官带着妻子离京,隐居在这如世外桃源一般的桃花坞。   不仅如此,秦家夫妇还机缘巧合的救了太子,收养了失忆的他两年,这事对太子来说意义非凡。   如今他们夫妇二人不幸罹难,膝下只留下秦欢这唯一血脉,别的不说,太子定是会护她一世周全。   只是秦欢从那日后,便患了怪病,说是哑了又非哑,嗓子好好的却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她被接回来后看了不少大夫,可看过后的结果大同小异,都说她是打击过大,属于心病,只能喝了药慢慢调养。   要让小姑娘自己愿意开口才行,急也急不得。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如何能不急?   她吃什么就吐什么,几日下来别说养病了,反倒比刚来时还要瘦弱。圆润的小脸尖了,显得本就大的眼更大了两分。   若说她不好伺候却又不是,她自小生活在世外桃源,养的比同龄人要稚气单纯,她从不耍性子乖巧的不得了。婢女喂她什么她都乖乖的吃,只是吃了便吐,吐了还会用愧疚自责的眼神看着你,便是再铁石心肠也被她看的心软了。   “谁准许你在背后嚼主子舌根的,给我闭上嘴,若让小小姐听见,小心你的脑袋。”   同福的语气不似玩笑,婢女这才害怕的缩着脖颈,连连称是。   许是被他们的声音给吵醒,睡着的小人揉了揉眼睛缓慢的坐了起来,她还未清醒,漂亮的杏眼里带着絪缊的水气,迷迷糊糊的环顾了一圈,表情瞬间凝固了,撑着手呆呆的坐着。   “小小姐,您醒了。”   秦欢像是没听见似的,一动不动的坐着,在光线昏暗的马车内,显得格外的羸弱可怜。   同福常年在宫内伺候人,最会的便是揣度人心,更何况小姑娘的心思几乎写在了脸上,根本就不必猜,这是睡醒了在找爹娘呢。   他不免怜悯起这个刚失去双亲的小姑娘,太子再是尊贵,可也不及父母啊。   他生怕要惊吓到小姑娘似的,声音放的更轻:“咱们到驿馆了,奴才扶您下马车。”   听到同福的声音,秦欢恍若梦醒,缓慢的抬头,歪着脑袋仔细看了他两眼,确定是熟人,才点了点头跟着下了马。   只是进屋之前她又回头去找人,可想见的人依旧没出现,她的脚步便停了下来。   同福知道她想找谁,低声的向她解释:“小小姐忘了?殿下有事要晚半日启程,算着时辰也快到了,屋外风大,咱们不如进屋去等。”   秦欢想起来了,今早出发前,好像确实听见舅舅说过,让她跟着同福先走,只好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一步一回头的跟着同福进屋。   太子要料理秦家的后事,还要追查凶手,就将秦欢交给了同福,可小姑娘这两日都没能好好进食,同福为此急得团团转。   住下之后,头件大事便是晚膳。   同福变着法子的在菜色上下功夫,想着小姑娘都喜欢甜食,便用红糖红枣来熬制米粥,红糖粥香甜软糯,补血养气还能开胃。   没过多久,晚膳便送了上来,盖子一揭,满屋的香味飘散。   “后厨刚做的米粥甜汤,小小姐快趁热尝尝。”   可谁能想到,同福刚期待的将红糖粥呈上去,意外就发生了。   原本低垂着眼眸乖乖坐着的秦欢,在看见碗里的红糖粥后突然愣住了。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像是看到了世间极可怕之物,伸手一推,哗啦啦,托盘和瓷碗全都碎了一地。   淌了一地的红糖粥,被窗外的月光一照,竟似有了血的颜色。   本就慌张的秦欢,见此愈发失控,捂着自己的耳朵和眼睛,止不住的浑身发颤,更不让任何人碰触她。最后无处可逃的跳到了床榻上,用被褥将自己的全身包裹着。   不仅是同福,屋内其他婢女也都傻眼了,秦欢除了在用膳这事上难办,其他时候都很乖巧,从来没如此反常过,上前哄了几句反而变本加厉,顿时都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福公公,这可如何是好?”   同福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刚刚不都还好好的吗,怎么就成了这样。他咬着牙往外跑,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赶紧找大夫。   这事可不能让太子知道,太子最厌烦的便是麻烦事,得赶在他来之前解决。   要是触怒了太子,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同福边想着边蒙头往外冲,没想到刚出门便迎面撞上个风尘仆仆的身影。来人披着墨色的大氅身材颀长,面如冠玉气度天成,许是连日不眠不休又在寒风中赶路,他眉眼间有些许倦意,周身透着说不出的清冷。   见到来人,同福的双眼发黑膝盖一软,啪的一声跪了下去。   “奴才叩见殿下。”   见同福如此慌乱,来人神色微变,脚步不停地从他身旁擦过,径直进了里屋。   屋内满是狼藉,打翻了的红糖粥洒满了一地,婢女们正在收拾,见他进来纷纷跪地磕头,连喘息都不敢大声。   沈鹤之眸色一沉,盯着床上拱起的小人厉声道:“秦欢,出来。” 第2章 舅舅这儿来。(修)……   太子自任职以来,就积威越隆,沉声时便是常年领军的将士都会寒栗,更不用说一小儿。可偏偏被子里的人却一动不动,毫无动静。   同福们见机,忙福了福身,领着宫婢们无声退出。   门“咔哒”一声轻声阖上,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下来。   太子解下金丝龙环佩剑,往榻旁的案几一丢。   佩剑撞到桌面,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这一回,被子终于动了动,先是一小截犹带婴儿肥的手指,头,而后,是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只此时肿成了核桃,像只兔子。   兔子紧紧盯着不知什么时候大马金刀坐在旁的男人,眼里有着小心翼翼。   太子敲了敲桌子:“不出来?”   兔子又小心翼翼地挪出来一点,这回,能看到通红的鼻头了。皮肤很白,玉雪一般。她张了张口,无声道了声:   “舅舅。”   沈鹤之看着小姑娘露在外的那双眼,肿得几乎看不出原来静美的形状,两双眼睛对视了会,他突然叹了口气,坐上床畔,拍拍身侧:“舅舅这儿来。”   小姑娘又动了动,过了会,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出了被子,乖巧地坐到沈鹤之旁。虽然年纪小,但看得出教养极好,坐姿端正。   看她仪态,想到故人,沈鹤之眼色不由暗沉了些,还是孩子,孩子得教。他叫了声“同福”。同福进来,揖首:“殿下何事?”   “再来一碗。”   谁知这一声,竟像是捅了马蜂窝,刚才还安安静静的小姑娘直往他身后躲。她又瘦又小,紧紧的贴着他,浑身抖若筛糠,不必开口就能感觉到她的害怕。   不想吃?   沈鹤之又觉得答案未如此,据报之前一路秦欢都是极安分的,只有……   他的目光落到了地面,那一滩鲜红似血的米粥上。   沈鹤之的面前晃过他千里跋涉而去,推开秦大儒门时看到的那片霜雪。雪将大地的一切掩埋,却掩埋不了那蜿蜒开来的鲜血,浓稠的红。小姑娘就那样坐在横卧的尸体前,白雪盖了满头。   沈鹤之心中划过了然,修长的手指就在领口处轻扯了一下,大氅的系带应声解开。在他收回视线的瞬间,外袍已经准确的落在了那摊水渍之上,彻底的封盖了一切。   “好了,没事了。”   沈鹤之声音淡淡的,却意外的让秦欢冷静了下来,她试探的睁开眼睛缝去看,确认什么都没有了,才不再发颤,小心翼翼的坐到了他身边。   既然事出有因,沈鹤之就把教训的话吞了回去,喊了同福进来。   “殿下,您赶了一日的路还未用膳吧,奴才这就让人去准备。”   沈鹤之嗯了声,记起秦欢也没吃,便看向她道:“想吃什么?”   他以为小姑娘方才闹过,这会既然冷静下来便是没事了,谁想到秦欢一听见这几个字便将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似的,脸上写满了抗拒。   沈鹤之的话音被打断,刚舒缓了的面色又冷了下来,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在床沿叩着,一声未吭,像抽离了所有的情绪。   或许是他的神色太过严肃,秦欢很快也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对,飞快的抬头看了沈鹤之一眼,见他板着脸就垂下了脑袋,细白的手指无措的抠着自己的衣摆。   这是知道错了,却不打算要改。   沈鹤之行事最是讲究章法,最厌烦的便是明知故犯的人,不论对谁都是一视同仁。   他收敛着性子等她认错,可一盏茶后,秦欢依旧低着脑袋丝毫没有要抬起的意思,手指停了下来。   他定睛看着秦欢,面色微沉,有股山雨欲来之感,脱口便是冷冰冰的语气:“你……”   许是他脸色太过严肃,声音又太过冷厉,光是一个字出口,便吓得缩在床边的小姑娘眼眶蓦地一红,手指发白的揪着被褥,下一瞬便哇的哭了出来。   偏偏她的哭声更激的沈鹤之眉心直跳,连最后的那一点耐心也燃尽了,带着命令的口吻道:“不许哭。”   秦欢虽然年幼懵懂,但对他人的情绪也更加敏感,被沈鹤之吓得瞬间就将泪水憋了回去,白玉般的小脸涨得通红,不敢发出声音只能吸着鼻子,以及几声细细的呜咽,她瘦弱的双肩不停地发抖,根本不敢多看沈鹤之一眼。   而沈鹤之依旧正襟危坐,脸色阴沉,他的目光未曾离开过秦欢身上,眼底还有些许恼意。   在她抽噎的哭声中,他终是坐不住了,径直起身朝外走去……   按理来说沈鹤之走了,秦欢就该不哭了,可没想到她看上去更伤心了,小猫似的呜咽声在这寂静的寒夜回荡着。   “小小姐可不能再哭了,再哭就该伤着嗓子了,奴才去给您打水擦脸。”   同福急的跳脚,小主子没哄好,这太子爷又发怒了,但相比较起来,自然是太子更重要,喊了个婢女进屋哄着,他则是追去了隔壁屋。   驿馆简陋,只有两间上房,同福赶到时,房内只点了一盏烛台,皎洁的月光从窗牖照入,隐约间可以看见沈鹤之的身影,孤寂清冷。   同福往前一步,才见他正安静的坐着,背脊苍劲挺直,烛火昏暗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到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箱笼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记得这是太子去秦家前准备的礼物,样样都是他亲自过目挑选,只可惜没能有机会打开过。   太子鲜少有如此沉寂的时候,在同福的印象里,太子不是杀伐果敢便是目空一切,所做决策从不反复,不论是陛下还是朝中大臣,好似从没什么事能令他为难蹙眉过。   可从秦家出事后,太子就有些许反常。   同福不敢出声,合拢双手微垂着脑袋,恭敬的在一旁守着。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寒风拂动烛火,才见沈鹤之轻微的动了动开口道:“将里面的东西,拿给她。”   同福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个她是指谁。   那边秦欢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情绪里,从沈鹤之离开后她就一直在哭,泪珠挂在长卷的睫毛上,看着好不可怜。   她一直在等,等他回来,来哄哄她,就像小的时候那样,可不管她怎么哭,沈鹤之都没回来。   她好想回家好想爹娘,她想她再也不要理这个凶巴巴的舅舅了。   她哭了好久好久,直哭到脑袋嗡嗡作响,突然隔着模糊的水汽,看见眼前出现了一只小兔子。   一眨眼,泪珠滚落,视线变得清晰起来。真的是小兔子,不过不是活的,而是用棉布做的布偶小兔,和她一样,都是红红的眼睛,看上去活灵活现可爱极了。   秦欢睁着发红的杏眼,迷茫的抬起头,才看清眼前人是谁,正要伸手,就看见了同福后面跟着的沈鹤之,瞬间伸出的小手又缩了回去。   她虽然很喜欢这个小兔子,但还记得方才被凶的事情,长卷的睫毛上还挂着星星点点的泪,不管同福怎么往前递,她都不敢乱碰。   “不想要,那便丢了。”   直到另外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径直要将布偶抽走,她才顾不上哭,手忙脚乱的将小兔子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虽然等秦欢再抬头时,沈鹤之已经面色如常的坐到了案桌旁,但她却看得真切,方才是舅舅。   她转了转小脑子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是舅舅给她的布偶。   秦欢低头看看兔子,又抬头看看沈鹤之,之前所有的难过和委屈,在这一刻突然消失了,也不觉得舅舅很凶了。   不仅把兔子抱在手上左右的把玩,还冲着沈鹤之咧嘴露了个笑。   小姑娘的笑最是纯澈,尤其是她的两颊还有浅浅的酒窝,带了些娇憨,像在以此表达她的欢喜。   谁都没办法忽视这样纯粹的喜悦,就连沈鹤之也几不可见的扬了扬嘴角。   秦欢不哭了,乖乖的坐在床沿玩着布偶,没过多久婢女便端着晚膳进来了。   她的眼睛尖一眼就瞧见了,边抱着怀里的小兔子往后退了退,边偷偷的看着不远处的沈鹤之。   她还记得方才舅舅是如何的生气,但她真的不想吃,她怕看见红红的粥,又怕舅舅会凶她,要是可以躲进被子里藏起来,什么都看不见那就好了。   秦欢缩着脑袋在等,等沈鹤之喊她过去,像方才那样呵斥她,让她吃饭,可她等啊等,一直没听见有人喊她。   她好奇的伸长脖子去探,却看见沈鹤之正在动筷子,烛火的荧光像是在他的脸上罩上了一层朦胧的纱,让他看上去冷厉的眉眼多了些许柔和。   这让秦欢突然觉得,舅舅还是和她记忆里的一样,一样的温柔。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舅舅碗里的东西格外的香,啊,是她最喜欢的鸡蛋羹!   秦欢直勾勾的盯着那碗蒸的黄澄澄的鸡蛋羹,眼睛都亮了,馋的吞了吞口水,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不受控制的落地走了过去。   她扯了扯沈鹤之的衣袖,才见他慢条斯理的转过身,明知故问的看着她道:“想吃?”   秦欢哪懂大人弯弯绕绕的心思,只能顺着自己的想法,用力的点了点头,无声的道,想。   “吃可以,但在吃之前得先定好规矩,以后每日都得按时用饭,也不许挑食,不然再饿都只能忍着。”   秦欢眨了两下眼睛,努力的思考着他的话,嘟着嘴看上去有些苦恼,但最后还是咕咕叫的小肚子为她做了决定,乖乖的点了头。   沈鹤之这才满意的让人将准备好的碗筷拿上来。   她是真的饿了,刚坐稳便急着伸手去拿碗筷,往嘴里送的动作也很快,脑袋一低一低的,瞬间就把两颊吃得鼓鼓的,就像是偷吃了鱼儿的小猫,可爱极了。   秦欢在埋头苦吃,自然也就没发现,沈鹤之的筷子搁下后,再未抬起过。   看着秦欢用完晚膳喝完药,沈鹤之才满意的起身离开。   等回到房间,立刻就有侯着的亲信上前,向他禀告事宜,一直等他处理完手头事,闭眼休息,同福才有时间为他换上新茶。   想起方才的事,同福忍不住的奉承道:“还是殿下有主意,小小姐总算是肯吃东西了。”   “秦欢之前也是如此?”   “倒也不全是,小小姐之前都很乖,不哭也不闹,喂什么都吃只是吃了便吐。许是记得您,与您亲近才敢委屈撒娇。”   沈鹤之淡淡的嗯了声,倏地睁开了眼,“拿我的令牌先行进京,将秦家遇难之事告知秦逢德,让他准备好过几日出城接秦欢回去。”   同福明显的愣了下,殿下这是要送小小姐走? 第3章 哭腔的声音在喊他:“舅舅……   先前沈鹤之便提起过此事,但这两日赶路便把此事给搁下了,同福还以为他改变了主意,没想到还是要把人送走。   这位秦逢德秦大人是翰林院大学士,本是五品小官在朝中并不打眼,但他个赫赫有名的胞弟名为秦逢仪,是本朝开国以来最为年轻的内阁辅臣。   十六岁时连中三元,二十岁便已入阁为辅臣,因兄长的关系,朝臣皆唤他小秦大人。   小秦大人师从首辅严大人,学识渊博有经世之才。可惜受严首辅贬官所牵连,早早便辞官归家,未免此事牵累父兄,更与家中断绝了关系,带着妻子离开了京城。   自那之后,没人知道秦逢仪的下落,渐渐地关于这位小秦大人的故事也都成了传奇美谈。   而当年救了太子,如今惨遭不测的便是那位秦逢仪秦大人。   秦家遭难留下遗孤,将她送去嫡亲的伯父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从方才来看秦欢明显很依赖太子,这般将人送走,真的能行吗?   -   年节在即,沈鹤之作为太子,定然是要赶在这之前回宫的,众人在驿馆休整了一夜,隔日清早便重新启程返京。   除了夜里休整,白天皆是马不停蹄的赶路。   也正因赶路,大多的时间都在马车上度过,沈鹤之不得不时刻看着秦欢。   起先沈鹤之还担心秦欢身娇体弱会忍不住的哭,但没想到她不仅没哭,反而还很高兴。   除了睡觉,最喜欢的事就是趴在窗子上看,明明冬日的山野四处荒凉,她却乐此不疲,偶尔看到新奇的东西还会拉他的袖子让他看。   见他板着脸,就会缩着脑袋收回手,只是小孩不长记性,安静不到两刻钟,又会再犯。   这两日来沈鹤之拧眉的次数,比过往十几年都要多。好在,他再忍几日,待回京后秦家的人来将她接走,便不会再有这么多的烦扰了。   路上顺利,又走了七八日,京城已在眼前。   “殿下,此镇离京还有不到半日的路程,天色已晚只能等明早再入城了。”   既已到此也就不急了,沈鹤之点了头,侍卫便往最近的驿馆去。   领头的侍卫出示了令牌,驿馆的小吏立刻狗腿的出门跪迎,同福搀扶着秦欢下了马车,跟着沈鹤之往驿馆内走。   进屋后同福带着婢女先一步去整理房间,秦欢就半步不离的跟着沈鹤之在堂中等待。   驿馆的小吏见此,殷勤的上前送水送点心,“大人一路上辛苦了,尝尝这茶点,晚膳您想用些什么,卑职这就让后厨去准备。”   沈鹤之不喜有人烦扰,至于桌上的东西更是一眼都没看,只盯着手中的邸报若有所思。   倒是秦欢被花花绿绿的点心吸引了目光,她之前好像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糕点,像是小小的荷花,中间还有金黄的点缀,光是看着都觉得香。   但沈鹤之没说话,她也不敢伸手,只能抿着唇偷偷的看。坐在小板凳上,摇晃着双腿,盯着糕点偷偷的流口水,直到同福收拾好了屋子,要带她回房休息。   这次的驿馆比先前的都要宽敞,分上下两层,楼下是通铺二楼才是官员所住的上房,秦欢听话的起身往楼上去,期间恋恋不舍的又多看了坐在那的人一眼。   沈鹤之还保持着同个姿势,单手执文书,一丝不苟的静坐着。   秦欢嘟着嘴有些失落,看来今日又不能和舅舅一道用晚膳了。   正当她收回目光时,就看见屈膝守在一旁的小吏露出了狰狞的面目,她惊奇的停下了脚步。   就在此时,大堂的门突得重重关上,发出刺耳的吱嘎声,乍暗忽明间屋内出现了十几个黑衣人。   一道冷箭从暗处破风而出,直直的朝着堂中人射去。   谁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同福惊慌的要护住秦欢躲避的时候,才发现身后人不知何时不见了,而那个她宝贝极了的布偶,此刻正安静的倒在地上。   沈鹤之腰间的利剑出鞘,剑身刚要刺入那小吏的胸膛,就感觉到有人朝他扑了过来,紧紧的抱住了他。   恍惚间,他好似听见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喊他:“舅舅。”   秦欢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她可怕疼了,平日摔一跤都能捧着伤口哭许久,更别提这等锋利尖锐之物。   但她见过仆从猎鸟,就是用那样的弓箭,被射中的小鸟落下来之后便再也没睁开眼过。   她害怕极了,但她更怕舅舅也会像小鸟那样。   她只剩下舅舅了。   等秦欢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紧紧的抱住了沈鹤之,力道出奇的大,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唯一的稻草,怎么都不肯松开。   沈鹤之从踏入驿馆起便起了疑心,这小吏看着瘦弱不打眼,实际走路无声,虎口有厚茧,略微注意便知是个练家子。   有人不想让他如此顺利的回京,但他也不急着拆穿,想要看看背后之人有些什么本事。   待到他们动手的同时,他也应声拔剑而起。   一切皆在他的掌控,唯独没能算到突然冒出来的秦欢。   沈鹤之动作一顿,也正是这眨眼间,他清楚的看见了已至眼前的冷箭,一手护着身前人,一手利落的举剑挥下。   再抬眼时,只剩往下坠落的断箭,以及彻底被吓懵了的小姑娘。   小吏察觉局势已不可逆转,趁着沈鹤之无暇顾及就想要逃,却被沈鹤之一眼看穿了动向,他的眼里闪过一丝阴鸷,利落的将手中长剑往前一掷,直直的朝着他的后背刺去。   在长剑没入那人背脊的同时,鲜血倾涌而出。   而沈鹤之发凉的手掌也正好捂住了秦欢的双眼。   “捂住耳朵。”   秦欢听话的伸手捂住了耳朵,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按理来说她应该更害怕才对,但她知道舅舅就在身边,这让她感到了久违的安心,竟然渐渐的不害怕了。   一阵刀光剑影,等屋内所有的刺客都被拿下之后,沈鹤之才松开了手掌,想要厉声训诫秦欢几句。   也好让她长点记性,免得下次还直愣愣的往别人刀剑底下钻。   可谁能想到,他手掌松开低头看见的竟是小姑娘紧闭的双眼。如此危急之际,她居然就这么站着睡着了?   沈鹤之定定地看了她一会,这时,同福抬头觑了眼他的脸色,又垂了头,小声道:“刚才小小姐…像是想救殿下。”   沈鹤之愣了愣,想把人叫醒的手却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紧接着,却是摇摇头:“没看好小小姐,自去领罚。”   将人丢给同福,冷着脸朝那群被捉拿的刺客走去。   “殿下,后院柴房发现了几具面容被毁的尸体,看穿着应是驿馆的官吏。”   沈鹤之早已猜到,若是驿馆的官员与人勾结,绝不会选这个方式动手,得知此事并不意外,“审的如何。”   “有两个咬碎了齿缝的毒药自尽了,剩下的都被卸了下巴,都是不怕死的,恐怕没这么容易招。”   “不怕死的人,也该怕疼,一寸寸的断骨,继续审。”   其实是谁不想让他回京,他心中都有数,不外乎他那几个好弟弟,只是他们给他送了份大礼,他又如何能不还呢。   那一夜,整个驿馆都被狰狞的哭喊声所笼罩着,无人敢入眠,唯有秦欢睡得香甜,还做了整宿的美梦。   隔日清早,秦欢是在屋外的吵嚷声中醒来的。   驿馆背后便是镇子的市坊,入了腊月,开市的时间便提早了,从早到晚都热闹的很。   秦欢自小在桃花坞长大,一年到头也没几次机会去镇上,这几日都在赶路也没机会入城过镇,今日可算是让她瞧到新鲜了。   婢女刚为她换好衣裳,她就等不及的跳上小板凳推开了窗牖,眼睛亮闪闪的看着过往的行人和各式各样的小玩意,怎么都看不够。   直到同福来喊她用早膳,才不舍的从凳子上下来,刚走到楼梯处,她一眼就看见了堂上坐着的身影。   秦欢忍不住的揉了揉眼睛,惊喜的发现真的是舅舅,舅舅好似有忙不完的事,即便两人一路同行,她也没多少机会与他用膳。   这会看到他,秦欢便像小鸟雀欢快的朝他奔去。   等到了沈鹤之的身旁,她的脚步才慢了下来,她疑惑的看着四周,昨晚危险的记忆冒了出来,可这会大堂内明亮整洁,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难道昨晚发生的都是她的梦吗?   秦欢下意识的扯了扯沈鹤之的衣袖,等他墨色的眼睛看过来,心里的那些害怕,又突然消失了。   舅舅这么厉害,只要有舅舅在,不管是不是梦,她都不怕。   沈鹤之侧头正好对上了秦欢那双亮晶晶的眼,明亮纯澈,不知怎么记起了昨夜她扑过来的模样,也是如此的纯粹。   他面不改色地将袖子从她手中解救出来,“坐下,说话,你昨晚不是会说了。”   秦欢看着空了的手掌,歪着脑袋有些不明白的眨了眨眼睛,说话?说什么话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僵持许久后,沈鹤之才确定她的病并没好。昨晚或许只是个意外,又或许是他听错了,正好婢女将早膳摆好,便收回了目光,手指轻点了两下桌案,“没什么,吃饭。”   秦欢和所有的小孩一样,吃东西又慢又认真,偶尔尝到吃不惯的还会浑身激灵,可又不敢吐掉,只能把小脸皱成小包子,努力的咽下去。若是喜欢的,小表情则是满足又享受。   沈鹤之则不同,他做什么事都是干净利落的。   等他用完早膳开始看京中送出的消息时,秦欢还捧着她的小金碗,将腮帮子吃的鼓鼓的,连脑袋都没空抬。   “殿下,已经将此事告知了顺天府,想必很快就会有官差来接管此案。”交给了应天府也就意味着告诉了皇上,这便不再是件小事。   沈鹤之看着手中的信函,面色如常的嗯了声,既然有人不想他顺利回宫,嫌自己的日子太过安逸,那便如他们所愿,看这闹剧如何收场。   “秦家可有消息。”   “殿下放心,昨日就差人去知会秦大人了,今日便会来迎小小姐回府。”   沈鹤之连日来阴厉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和缓之色,刚要说什么,就听同福有些犹豫的道:“只是奴才听到了些不好的传言。”   “说。”   “秦家前两日出了个笑话,秦大人在外养了个外室的事被秦夫人知道了,据说那外室还生了个女儿,秦夫人知道后自是不肯让人进府,还带人上门去闹,弄得很是难看……”   同福边说便看了身旁的秦欢一眼,虽然知道她可能听不懂,但在她面前说这些,还是莫名的心虚。   许是感觉到同福的目光,秦欢倏地抬起了头。   她碗里的玉米粥还没吃完,正在吃馒头,小馒头做成了小兔子的模样,又甜又软最适合哄小孩,随行的厨子为了讨她欢心总爱做这样的小玩意。   怕她吃多了不克化,每次只准备两个,她已经吃了一个,手里还攥着最后一个。   她吃的很专注,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这会目光好奇的在他们两人身上看,看得沈鹤之连手中信函上的一个字都没看入眼。   他倒是不在意,被她听见了也无妨,反正送她走是既定的事情,早说晚说都无所谓。   沈鹤之清了清嗓子,话还未出口,就见秦欢双眼闪闪发亮的将手里的那个小兔子馒头,献宝似的递了过来。   真是一点好东西,都想给他。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炙热,沈鹤之难得的没拒绝,这也让秦欢咧着嘴笑弯了眼,心满意足的低头吃她的玉米粥。   沈鹤之愣了愣,捏着手里的小馒头沉凝了片刻,只是再抬眸时又恢复如常:“以后这等私事莫要再提,让人先行一步,通知秦逢德去太子府外等着接人。”   同福诧异的啊了声,才忙不迭的点头退下,余光看到对面满脸欢喜的秦欢,心中不免有些同情。   小小姐还不知道等会要被送走,而这秦府也是一团乱,真不知道这娇滴滴的小小姐以后会如何。   但不管如何,很快便都与他们无关了。 第4章 他是来接你回秦家的(修)……   早膳后,顺天府杨府尹带着人匆匆赶到接管了此案。   而沈鹤之一行已重新上路,这回进城格外的顺畅,比预计的还要早半个时辰。   从进城门起,秦欢的眼睛就不够看了,她从未见过如此繁华的都城。   街边是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路上是络绎不绝的行人,有好看的花灯还有漂亮的糖人,对她来说每一样都是新鲜的,与京城比起来,先前那些小镇集市简直是不值一提。   她人是坐在马车里,可心早就飞到了外头,若不是身旁坐着沈鹤之,她这会恐怕早就跑下去了。   可奇怪的是,之前她这般,沈鹤之早就严厉的呵斥了,今日却一声不吭,他难得的纵容,也让秦欢满足的看了一路。   这样的欢喜,一直持续到马车在一处气派的府邸外停下。   秦欢被婢女抱下了马车,怀里还紧紧的抱着那个兔子布偶,她仰着头认真的看府邸匾额上的字。   她三岁时父亲便亲自为她开蒙,教她读书识字,故而一眼便认得那匾额上书‘太子府’三字。   这儿便是舅舅的家,她有些小小的期待,又有些隐隐的高兴,这里也会是她的新家吗?   只是她的兴奋并没能延续太久,就见府门外还停着辆骡车,车前伫立着一人,瞧见他们下马,那人便惊喜的躬身上前。   他看着很是激动,脸都涨得通红,“下官秦逢德叩见殿下。”   “秦大人不必多礼,孤与令弟情同手足,秦大人与孤不必如此见外。”   两人又叙了一番久,直到沈鹤之有些不耐,秦逢德才闭了嘴,将目光落在了他身后的小姑娘身上。   他面带微笑,看着很是和蔼的冲着秦欢道:“这便是秦欢吧?欢儿,你还不认识我吧,我是你大伯父。”   秦欢一只手抱紧了怀里的布偶,另一只手紧紧的攥着沈鹤之的手臂,她的眼里满是无措和迷茫,即便这个她所谓的大伯父,与她父亲有七分相像,但她还是忍不住的不安。   她的眼眶已经有些红了,她的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真,她感觉到沈鹤之一点点的扯开了她的手,不容置疑的开口道:“秦欢,这是你父亲的嫡亲兄长,你的大伯父。”   “他是来接你回秦家的,从今日起,你便真正的回家了。”   秦欢呆呆的愣了许久,而后眼里的泪珠倏地滚落,再次紧紧地抱住了沈鹤之的手臂。   不要,她不要什么伯父,也不要回秦家,她只想要舅舅啊。   秦逢德已在翰林院待了十年,同僚不是升官便是平调,唯有他还在这个位置上纹丝不动,早被人在背后取笑多回了。可他除了岳家毫无本事,想要更进一步谈何容易。   得知太子亲信上门时,他乐的一宿没睡着,此行更是做好了万全准备,定要讨得太子的欢心,可没想到会在秦欢这就吃了瘪。   他见秦欢死死的抱着沈鹤之的手臂,根本不看他一眼,只能窘迫的轻声哄她,但他越是哄,秦欢越是把脸埋的深,根本看都不看他一眼,哭的越发不能自拔。   “殿下,这……”   秦欢的反应如此大确实出乎意料,沈鹤之略微有些诧异,但他实在不喜与人亲近,而秦欢尚小离不得人,他能给她想要的一切,让她衣食无忧,唯独照顾人他不会也不愿。   更何况,他与秦欢并非血脉至亲,年纪小时无妨,待她长大了必定不妥,秦逢德才是她的嫡亲伯父,即便秦逢德私下的作风不严,可他膝下儿女双全,养孩子对他来说才是擅长之事。   故而,不论秦欢如何的哭闹,沈鹤之也没有半分心软,看着她通红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秦欢,你姓秦。”   而他姓沈。   秦欢隔着水气看着空荡荡的手掌,下意识的想要再去抱他,但在手指碰触到衣袖的瞬间,又怯怯的缩了回去。   她还记得上次被凶的样子。   很多事她虽然不懂,却模糊的知道,舅舅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对她很陌生,不喜欢她哭不喜欢她吵,更不喜欢她亲近。   可她喜欢舅舅啊。   就算是凶巴巴总是板着脸,她也喜欢舅舅,舅舅是这世上除了爹娘以外,她唯一熟悉亲近的人。   她不想离开舅舅。但她更不想他生气,不想被他讨厌。   秦欢微微张着嘴,用力的睁大眼睛,怕他不喜也不敢再往下掉泪珠子,反倒把脸憋得通红,单薄的肩膀不停地在颤抖,那模样就连沈鹤之都下意识的皱了眉。   正想着安慰她两句,虽然把她送去秦家,却不代表以后都不见了,不至于如此生离死别,但他还没开口,秦欢就动了。   只见她朝着秦逢德挪了两小步,低垂着脑袋低低的吸着鼻子,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所有人都知道,她这是妥协了。   秦逢德愁容满面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懈,轻柔的牵起秦欢的手,“我们欢儿可真懂事,方才那是不舍得殿下呢。”   沈鹤之的目光落在秦逢德的手上,听到那句‘我们欢儿’,停顿了须臾,才半眯着移开了眼,淡淡的道:“那孤便将人交托给秦大人了。”   秦逢德恭维的又奉承了两句,见沈鹤之不怎么想搭理他,就转头去哄秦欢,“欢儿,你也来与殿下拜别,要多谢殿下一路照顾你进京。”   可不管他怎么说,秦欢都没抬头,别说是道别了,连看都没看沈鹤之一眼。   沈鹤之轻哼着笑了声,原来竟是个白眼狼,方才还哭着不肯走,如今有了伯父,竟是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了。   不过这样也好,他便再无烦心事了。   “秦欢尚不能言,不必执着这等虚礼,况且孤替她双亲照拂她,是理所应当之事。”   那边同福已经让婢女兰香将秦欢的行李理好,全都送到了秦家的骡车上,沈鹤之怕她刚去秦家会不适应,便让兰香先跟着去伺候些日子。   秦欢的不配合让秦逢德没了话题,这会东西都收拾好了,他也没了再留的必要,只能行了个礼带着秦欢回骡车上。   沈鹤之看着秦逢德已经带人坐上车,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他才收回了目光,转身回府。   只是他刚走了两步,便听见身后有凌乱的脚步声,一回头怀里便被塞了满怀,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小姑娘又飞快的跑开了。   沈鹤之看着她被人抱上了骡车,从窗子向外探出了脑袋,眼睛红红的冲他挥着手臂,还张着嘴隐约的说了什么。   两人隔了半条街巷,本该是看不清也听不见的,可不知为何,沈鹤之就是知道,她在喊他舅舅。   沈鹤之低头看到了怀里的东西,是那个布偶的小兔子,他送给了她,如今却又回到了他手里。   -   秦欢自从坐上骡车就一直趴在窗子上看着沿街的商铺,秦逢德只当她是小姑娘对京城好奇,还很慈爱的摸了摸她的脑袋。   “欢儿之前没来过京城吧,等过几日得空了,伯父带你们去逛庙会。”   “你爹爹有没有和你提起过?伯父家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比你大五岁一个比你大两岁,以后欢儿就有伴了。”   秦欢还沉浸在离开沈鹤之的悲伤中,但舅舅说了这是她的伯父,舅舅不会骗她也不会害她的。即便之前从未见过,可他和父亲长得很像,又对她很温柔,小孩子的心思浅,听到他说起上街和哥哥姐姐,渐渐的就被分散了离别的伤感。   乖乖的点了头,对他口中所谓的亲人和秦家也有了新的期待。   他们穿过了热闹的街市,转而拐进了一条不宽的胡同,骡车走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许久后在一道府门外停下。   秦欢被抱下了骡车,小厮已经先一步的推开了门,秦逢德牵着她一边往里走,一边温和的向她介绍着院内的各处。   “这是前院,也是伯父的书房以及会客之处,穿过长廊才是后院,你伯母和姐姐都住在后头。对了,欢儿的屋子之前便让你伯母准备了,我先带你去看看……”   秦府虽然不大,但也足够让初来乍到的秦欢感觉到新奇有趣,这会忘了难过,认真的跟着秦逢德左右的看。   听到会有属于她的房间,秦欢顿时高兴了起来,以前在桃花坞的时候,她也有自己的房间,她甚至坏心眼的想,就算离开了凶巴巴的舅舅,跟着伯父也没什么不好的。   在后院又逛了会,秦逢德才拉着她往正院去,“欢儿,你伯母听说你来了,高兴地不得了,我先带你去见她。”   秦欢期待的点了点头,乖乖的跟着。   一进屋便见堂内上首坐着一美妇人,身穿明艳的长袄,梳着精致的发髻,只是此刻挂着脸看上去怒气冲冲的。   妇人一见他们进来,瞬间美目一横,将手中的茶盏朝着他们摔了过来,清脆的碎裂声吓得秦欢往后一缩,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还知道回来?我当那狐狸精把你的魂都勾走了,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呢。”   秦逢德顿时脸色发僵,有些讪讪的干笑了两声:“夫人,还有孩子在呢,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姚氏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的秦欢,愈发坐不住了,“你竟然还敢把人带回家?你真当我死了?”   “夫人,误会了!这是二弟家的秦欢,你仔细瞧瞧,是不是与二弟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前几日我不是与你说了,欢儿进京投亲,以后住在咱们家。”   姚氏这才想起来,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但这几日她为了那个突然出现的外室和庶女,气得连命都短了,哪还顾得上这些。   再加上他昨日彻夜未归,今儿突然见个年岁差不多的孩子,就以为秦逢德是直接把外室生的庶女给弄回家来了。   此刻仔细的瞧了瞧,才发现确实是面熟,而且这背后还牵扯着太子,姚氏这才将气给憋了回去,好悬没把自己给憋死。   顺了顺气后,重新看向秦欢道:“原来是欢儿啊,快到伯母身边来。”   秦欢被姚氏给吓得有些不敢上前,还是兰香反应的快,牵着她到了姚氏的面前。   姚氏母家算是京中曾经的显贵,嫁给秦逢德算是低嫁,若非岳家拉扯,他这翰林院大学士都不一定能坐稳,平日在家自然都是样样听姚氏的。   故而被姚氏知道他养了个外室,甚至孩子都这般大了,才会把事情闹得这般大。   这会见秦欢不会说话又胆怯稚嫩,便忍不住的轻声嘀咕了两句,“二弟与二弟妹到底是年少不经事,把这好好的孩子养的如此胆小怕生。”   “你少说两句,孩子还听着呢。”   姚氏还要说,就被秦逢德推了一把,想起太子这才住了嘴,换上副和蔼的样子:“欢儿长得可真水灵,一看便是个好孩子,这个长命锁给你戴着玩。”   秦欢从进屋后,便有些情绪低落,还以为伯母不喜欢她,也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突然见伯母笑了还给了她漂亮的金锁,渐渐的又高兴了起来,弯着眼露了个灿烂的笑。   小姑娘笑起来格外的讨喜,就连姚氏心底的火气也散了,真心实意的摸了摸她脑袋。   “伯母这些日子忙着操办年节的事,都还没空收拾屋子,可能要委屈欢儿几日了,你跟月蓉堂姐先住一个屋,等开春再给你搬新屋子,好不好?”   秦欢不是任性的孩子,而且她也一直很想有兄弟姐妹,听说能和堂姐一块住,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不同意,揣着金锁连连点头。   至于其他要说的话,就不是她这个小孩能听的了,姚氏便喊了个婢女领她回房,继续与秦逢德争论那对母女的事。   “二姑娘,请跟奴婢往这边来。”   秦欢不安的回头看了秦逢德一眼,见他正愁眉苦脸的低着头,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姚氏的话,不得不压下了想要让他陪自己回房的想法,带着兰香挪着小步子离开了正屋。   很快,秦欢就见到了堂姐秦月蓉。她穿着淡粉色的袄子戴着珠花,看着就比秦欢要精明老练许多。她刚刚练完字,正在喝茶吃点心,   “大姑娘,您瞧,谁来了。”领路的婢女笑眯眯的凑到了秦月蓉的身边,小声的解释了一番。   秦月蓉早就知道会有个堂妹要来家里住,只当是多了个玩伴,对她来说也没什么所谓,见此擦了擦手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好奇的上下打量她。   “你就是二妹妹?”   等秦月蓉走近了,秦欢才发现,这个姐姐比她要高出半个脑袋,从小桃花坞就只有她一个孩子,突然有了个姐姐让她心里有了些小小的激动,仰着头也在看这个小堂姐。   听她问自己,就认真的点了点头,欢喜的张嘴无声的喊了句姐姐。   却没想到,秦月蓉愣了愣,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你怎么是个哑巴?”   秦欢嘴角的笑顿时僵住了,她的眼里写满了无措和迷茫。   她,她不是哑巴。 第5章 好想好想舅舅   “秦姑娘慎言,我们小小姐这是心病,大夫说了好好调养不日便可痊愈。”身后的兰香闻言气不过,赶紧出声道。   秦欢长得好看性格又乖巧,从不给人多添麻烦,这些日子前后的伺候秦欢,兰香已经对她有了些感情,很是心疼这个命途多舛的小姑娘。   再加上她出自太子府,宰相门前七品官,她便是个婢女,那也不是普通的下人,太子派她伺候秦欢,她就不能让秦欢被人给白白欺负了。   秦月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可被个婢女给训斥了,又觉得脸上挂不住,嘟了嘟嘴满脸的不高兴。   还是她奶娘小心的哄了,才不情愿的向秦欢赔了个不是,“我说错了话,二妹妹可别与我一般计较,这是杏仁酥,二妹妹想必是之前没吃过吧,给妹妹尝尝。”   秦欢心里还是很难过,以前家里就有个哑仆,私下她见到过其他下人欺负他嘲笑他,她突然不能说话自己也很伤心害怕。   但和沈鹤之在一块的时候,他从不会因为她不能说话就用异样的眼光看她,也不会逼迫她说话,这也让她渐渐的忘记自己的病,忘记自己与别人不同。   可如今秦月蓉却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让她不得不直面这个残酷的事实。   秦欢也很想和堂姐好好相处,也想笑着说没事,欢喜的品尝美味的点心,可她却笑不出来。   从被沈鹤之送走,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再到被姚氏惊吓,她都强忍着憋回了泪,就是不想被人讨厌,但这会她实在是装不下去了,她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   故而,对于秦月蓉敷衍的致歉和点心,她都一言不发,沉默的看着自己的脚尖。   秦月蓉先是被个婢女下了面子,现在秦欢又不搭理她,她的小姐脾气顿时就上来了,秦家虽然家世不显赫,但她也是娇惯着长大的,哪里受过这等气。   当知道秦欢要住在她屋里,顿时就不高兴了。   “我的屋子本就不宽敞,还如何再住个人啊,我去找娘亲。”   说完就气呼呼的出门去找姚氏,把秦欢一个人留在了房中,四周皆是秦家的婢女,一时无人敢上前。   好在还有兰香在,谁敢给秦欢白眼,她就敢恶狠狠的瞪回去,她的卖身契在太子府,她才不怕得罪人呢,见秦欢像个小可怜似的站着,厉声朝着身边人道:“这就是你们秦家的待客之道吗?没瞧见我们小小姐还站着吗?快端椅子和茶水来。”   她的气势十足,还真把屋内那些小丫头给镇住了,老实的端来了锦凳和茶水点心,而后灰溜溜的缩在了一旁。   “小小姐,先用些茶点。”   兰香回到秦欢身边,瞬间就放轻了语调,这会都晌午了,秦欢也该饿了。   秦欢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很乖的喝了两口水,而后用自责又无措的目光看着兰香。她冷静下来后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做错了,伯父好心收养她,她不该使性子气走堂姐的。   毕竟堂姐也没说错,她确实是不会说话。   小孩子的心思浅,不会藏心事,兰香一眼就看懂了她的意思,忍不住的心疼,柔声安抚她:“小小姐没有做错事,秦姑娘只是有事出去,一会便会回来的。”   在兰香的安抚下,秦欢的神色才舒缓了些,就着茶水小口小口的咬着糕点,知道兰香也没吃东西,还不忘递给她,更是看的兰香心里一阵的发酸。   也越发的坚定,她要把秦欢的处境传回太子府才行。   而那边秦月蓉跑去找双亲告状,却没想到碰了壁,一贯宠着她的父亲不仅严词拒绝了,还板着脸训斥了她一番。   “秦欢生着病,她初来京城又什么都不懂,你作为姐姐本就该照顾她,怎么能如此失礼,走,爹爹带你回去给妹妹赔不是。”   “明明就是她小心眼,我都给她赔过不是了,她还摆谱不理人,让我再给她赔罪想都不要想。”   “而且我的屋子本就小,哪里还住得下两个人?哥哥在学堂读书,他的屋子都空着,为什么不能让她住哥哥的房里去。”   秦逢德拿这个女儿没办法,只能求助的看向姚氏,方才这点时间,他已经把妻子给哄好了,答应她把那外室和庶女打发回老家,再也不见。   至于秦欢可得好吃好穿的供着,再过几日吏部的考评名单就该下来了,若是他今年能得个优等,明年他就能有机会往上调动了。   太子这几年都在御书房协助朝政,考评名单自然会由他过目之后再转呈陛下,他能不能往上升可都是太子殿下抬个眼的事情。   况且即便没有太子在,秦欢是秦家的血脉他也会好好养大。如今又有这层关系在,他自然是不敢忽视。   思及此,秦逢德赶紧给姚氏使了个眼神,姚氏就算生气,也不可能和丈夫的前程过不去,难得的和丈夫站在了同一阵线。   “阿蓉不可任性,过些日子国子监也休息了,你哥哥自然要回来的,他房里都是书哪还住得下人。你爹说得对,这回是你的错,怎么能把妹妹一个人丢在屋里呢,娘亲陪你一道去给妹妹赔罪。”   秦月蓉气得眼睛都红了,站在原地怎么都哄不好,后来还是姚氏答应给她打一套新首饰,秦逢德说要带她上街逛庙会,她才勉强的同意了。   别别扭扭的跟着姚氏回到房中,向秦欢又赔了个不是。   在她走后,秦欢本就有些无措自责,没想到她还会和姚氏一道再回来,便有些受宠若惊,听到她服软,慌张的站起身小脑袋用力摇着,恨不得赶紧开口解释。   瞧她的样子,若是不知道的,都要以为做错事的人是她。   好在有姚氏在其中调合,两姐妹握手言和,她再把新床在屋中一添,带着她们去用午膳,之前的事也就当没发生似的过去了。   但秦月蓉对这个小堂妹的不喜却也自此埋下了。而且她比秦欢要年长两岁,在京中后宅长大的孩子,也更懂得如何伪装。   她知道爹娘对秦欢很重视,也知道她不会说话告状,在人前便总是一副很喜欢妹妹的样子。   等到了没人的时候,就爱使唤秦欢,姚氏给了新衣和首饰,她瞧着喜欢了便不管秦欢的想法,直接夺去,若是姚氏问起,她再脸不红气不喘的说是秦欢不喜欢硬要给她的。   偏偏秦欢性子软,被欺负了也一声不吭,兰香的脾气暴,好几次想要找姚氏告状都被秦欢给拉住了。   这日也是,腊月二十四是京都的小年,最近秦逢德的心情就和天气一样的好,每日回府都会给她们姐妹带些玩具和糖糕,今日一回府小厮就送来了两个面人。   秦逢德知道女儿一贯喜欢仙姑这般的形象,特意让小厮把那个色彩艳丽的小人给她,而给秦欢的则是个小兔子,面人捏的栩栩如生可爱极了。   秦欢一眼就喜欢了,看到这个面人她就想起了兔子布偶,欢喜不已的拿着左右的看。   可她还没看清楚小兔子的细节,手里的宝贝就不翼而飞了,秦欢惊慌失措的抬头去看,便见秦月蓉正随意的拿着她的小兔子左右晃动。   “二妹妹你这个小玉兔好生可爱,我拿我的与你换吧。”   秦欢急得眼睛都快红了,她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根本没去接秦月蓉的那个,她不愿意换,她只要这个小兔子。   “不就一个面人吗?你怎么如此小气,还不都是我爹爹买的,不然你什么都没有。”   之前不论秦月蓉想要什么,都能轻而易举的拿过去,没想到这次会碰壁,原本她也没觉得这兔子有多好,就是瞧秦欢稀罕的样,才想要逗逗她。   此刻屋里只有她们两人,秦月蓉见她如此在意,就越是觉得有趣,还嬉笑着将面人举得很高。   秦欢只能不停地跳起,笨拙的伸长手指去够,可她本就比秦月蓉要矮一个头,这会就更是拿不到她的小兔子。   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用力的在秦月蓉的腰上推了一把,秦月蓉也没想过秦欢会这么大胆,一时没站稳脚下踉跄了两步险些摔倒。   随后便是她的惊呼声:“秦欢!你疯了,不就是个面人吗,你推我做什么,给你给你,我还不稀罕呢。”   “你这个没爹娘的小孤儿!”   秦月蓉气得发抖,直接将手里的小面人狠狠地丢在了地上,面人往前滚了两圈而后断成了两半。   秦欢彻底的红了眼,对秦月蓉的谩骂充耳不闻,讷讷着上前小心翼翼的将摔坏了的小兔子捧进了掌心。   其实她很喜欢秦家,虽然这里没有单独的小房间,却可以和堂姐住在一块,而且她有小床有很多漂亮的衣服,她觉得很满足。   只是偶尔她会很想很想舅舅。   比如此刻。   -   那头御书房内,沈鹤之刚处理完手头的折子,吏部侍郎便呈上了今年的考评册子,“叩见殿下,今年的考评名册在此,还请殿下过目。”   沈鹤之接过了名册让他起身,仔细的翻看后点了头,“这几日辛苦魏侍郎了,孤无异议,明日交于父皇便可。”   魏侍郎闻言松了口气,太子这没问题,陛下那也就没问题了,正要将名册重新理好,就见沈鹤之像是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蓦得道:“等等。”   “殿下可还有别的吩咐?”   “将翰林院的名册拿来。”   魏侍郎赶紧从中找出卷名册,躬身俯首递上,不等看清,沈鹤之已抬笔改去了某人的评级…… 第6章 秦欢不见了   秦月蓉气愤的摔门而走,两姐妹为了个面人闹别扭的事也瞒不住了,很快就传到了秦逢德夫妻的耳朵里。   平日秦逢德心情好,倒是愿意管这样的小事,可现下却在屋内急得团团转,一听婢女说这事便愈发的烦躁:“这等小孩子间打闹的玩意,也值得你们跑来说?”   “可,可奴婢看二姑娘哭的很是伤心……”   “想要什么就给她拿,不舒服就去请个大夫,若是连个孩子都哄不好,我要你们有何用?赶紧滚,别让我再听见你们来说这等小事。”   等婢女退出去,姚氏就坐不住了,“老爷不是说太子那边肯定没问题的吗?这考评该不会哪出了错。”   秦逢德刚回来时确实心情大好,今日不仅休沐还会出考评结果,原先他以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谁想到方才同僚来送消息,才知道他又是个差等。   他已经在这屋内来回的转了七八圈,把什么有人动了手脚改了他的名字,什么同僚故意传错他消息,各种可能性都想了,还是觉得不对,这吏部的考评如何能做得了假。   那么思来想去,只剩下一个可能,便是太子骗了他或是对他并不满意。   秦逢德颓然的坐回了椅子上,若没有期盼或许对于这个结果他也就一笑置之,可他大话都吹出去了,在几个平日交情好的同僚面前暗示,自己可能年后会有调动。   如今什么都没有,定是要被人活活笑死。   “老爷,要不再去太子府问问,或许是殿下公务繁忙给忘了,若殿下真想提携老爷,也不是非要通过考评。”   秦逢德用手抵着额头,满脸皆是疲惫,“我以什么理由上门去问?若是殿下连见都不见我,岂不是更要丢人现眼。”   “咱们就说是去送年礼的,只要秦欢在,就有走动的由头。”   提起秦欢,秦逢德又是一阵叹气,但想来想去也只能如此,“那就按夫人的意思办吧。”   接下来的话,秦欢就没听了,她捧着手里破碎的面人,拉了拉身旁的兰香,转身离开了正屋。   她是想来问问伯父,有没有办法将这小兔子补好,顺便当面和伯父道个谢,告诉他,她很喜欢这个礼物。   只是没想到正好会听见他们的谈话。   等秦逢德满头大汗的找过来的时候,秦欢正坐在院子的石亭里,手里还紧紧的攥着那个面人。   他和妻子商量着送什么礼,却又苦于打听不到太子的喜好,最后只能想到秦欢,怎么说她也是跟太子相处过的人,总能知道些什么。   结果出了门才听外头伺候的小厮说秦欢去找过他,生怕他刚刚的话被秦欢听见了,赶紧火急火燎的到处找人。   这会看到秦欢呆呆的坐着,脸上也没了往日的笑容,心底就觉不好,赶紧上前安抚道:“今日风大,欢儿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兰香还不给你家姑娘拿个汤婆子过来。”   秦欢依旧是低着头没有看他,秦逢德便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她手里的面人,白白胖胖的小兔子摔成了两半,就连兔耳朵都掉了一只,看上去十分的可怜。   不知怎么得,竟有些像此刻的秦欢,微红的眼眶单薄的身板,看的秦逢德也有些心软,即便没有太子在,她也是他的侄女。   忍不住的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你姐姐自小被我给宠的无法无天,伯父已经教训过她了,不会再有下次了。”   “欢儿很喜欢这个面人吗?伯父带你再去买一个好不好?”   这回秦欢总算是有了反应,缓慢的抬起了头,在他的目光中用力的点了点头,又恢复了之前乖巧懂事的样子。   秦逢德这才松了口气,果真是他想多了,小姑娘就算听见了也肯定听不懂,而且她性子软好哄的很,便带上了笑意继续道:“明日伯父休沐,正好可以带你们上街,欢儿有什么喜欢的,都可以自己挑。”   闻言,秦欢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秦月蓉许是又被爹娘教训过,等秦欢回到房里的时候,她难得的没冷语相向,只是当做看不见她,两姐妹便在互不搭理中度过了一夜。   第二日清早,在国子监读书的秦文修回来了,原本定了早上出门,便被挪到了下午。   秦文修今年十二,兄妹二人都长得更像秦逢德,但性格却截然相反,妹妹骄纵哥哥却斯文又腼腆。他自小便很疼爱妹妹,每次从国子监回家都会给她带东西,见到家里突然多出的堂妹有些无措。   “二妹妹好,我,我不知你来了,只带了一份礼物,二妹妹若是不嫌弃,我把新得的笔送你。”   大约是怕秦欢觉得这礼物太过随便,又多解释了一句:“这笔是我文章做的好,先生前几日赠的,未曾用过。”   秦欢见他如此紧张解释的样子,反而有了种被人重视的感觉,她小心翼翼的接过笔,亮着眼睛无声的道了句谢谢。   她其实有些害怕,就怕秦文修也会像第一次见到她的秦月蓉那样,知道她不会说话,把她当做一个异类来看。   却没想到他只是顿了顿,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二妹妹喜欢就好,下回我再给你带其他好玩的。”   秦欢眨了眨眼,蓦地咧嘴笑了,脸颊两侧的酒窝尤为的明显,她喜欢这个头次见面的堂兄。   但很显然,有人高兴就有人不开心,秦月蓉在一旁看到自家哥哥对秦欢如此好,气得直跺脚,觉得自己手里的珠花也不好看了,小跑着上前拉着秦文修的手撒娇。   “哥哥不是答应了教我练字,怎么不给我也准备只笔?”   秦文修被问的有些懵,挠了挠头不知如何回答,但好在秦月蓉并不是真的想要笔,只是不愿意自己的哥哥与秦欢亲近,“哥哥不许骗人,快教我练字快走啦。”   她边说边拉着秦文修往书房去,还不忘记回头扮了个鬼脸,留下秦欢站在原地攥紧了手中的笔。   秦欢其实隐约能感觉到秦月蓉莫名的敌意,但她不明白是为什么,是她做错了什么吗?   -   等到午膳后,秦逢德便如约的带她们姐妹出门,秦文修原是也要同往,但正巧有同窗上门寻他去诗会,这才错过了。   今日是小年,京都尤为的繁闹,还未到主街便仿若置身于灯火间,别说是秦欢,就连秦月蓉这土生土长的京城人也忍不住的偷偷往骡车外看。   市坊两边皆是茶馆酒肆以及作坊商铺,门外的街边更是摆满了摊铺,花灯面具泥人各式各样满目琳琅,看的秦欢眼睛都花了,恨不得这就下去凑近了仔细看。   秦逢德与她们同乘一车,瞧见秦欢好奇的模样,也不觉得她失礼,反而真实又可爱,慈爱的笑了两声,“你们两可以先看看喜欢什么,等会下了车便去买,但别把身子探太出去,小心掉下去。”   秦欢从出府后,脸上的笑便没有断过,即便坐在对面的秦月蓉神色嘲弄的看着她,她也觉得高兴。   好像离开了秦家,那团压在她心口的雾霾都消失了,她甚至趴在窗上恋恋不舍的往外看着,心中却是在想,若是可以不回去那就好了。   很快骡车就缓缓地在路边停了下来,秦逢德先下了车,再抱着她们两依次下车,等秦欢站稳了才看清她们是在一家书画铺子的门口。   她们不是要逛庙会吗,怎么来这儿了?   “爹爹,我们不是要逛庙会吗?”显然不仅秦欢觉得奇怪,便是秦月蓉也忍不住的问道。   “别急,去庙会之前,爹爹先办件正事。”秦逢德带她们出来,当然不是单纯的陪她们逛街,最为重要的还是要为太子选年礼。   听到是有正事,秦月蓉也乖乖的闭了嘴,跟在他的身后进了铺子。   铺子掌柜早知道他要来,亲自招呼着他们进内,让下人将准备好的书画一一的展开。   “秦大人来的可真巧,刚昨日我这得了几幅玄青先生的墨宝,您瞧瞧,绝对是一画难求。”   “哦?快些瞧瞧。”   原以为这样的正事,和她们两个小孩没关系,秦欢便在好奇的打量铺子的陈设,就听见秦逢德喊了她的名字,这才迷茫的抬头看他。   “欢儿也来看看,伯父要给殿下送礼,欢儿觉得殿下会喜欢哪副字画?”   殿下。是舅舅吗?   秦欢马上就认真了起来,睁着黑白分明的杏眼,认真的挑选,掌柜准备了三张字画,分别是山水、墨竹以及寒梅。   她左右的看,觉得每副都好看,实在是选不出来呀,最后亮晶晶的看向秦逢德,伸出白嫩嫩的手指比了个三,还做了个抱的动作。   意思简单明了,全部都要!   既然是送给舅舅的,那当然是越多越好呀。   秦逢德的笑容顿时就僵了,身后的掌柜倒是高兴的很,把脸笑成了院中的菊花:“秦姑娘的眼光可真好!可不就是每副都好,每副都要嘛!”   玄青先生的墨宝那可不便宜,他这点俸禄哪里经得住如此买,秦逢德呵呵的干笑了两声,“小孩子哪懂得这些,我看还是寒梅的最好,掌柜的将这幅给我包起来吧。”   掌柜的在心里骂了句穷鬼,面上却丝毫不显,招来小二将画小心的装裱好。   装裱需要时间,秦逢德就打算带她们先去逛逛庙会,可刚走出门小厮便匆匆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秦逢德的脸色突变。   “爹爹有事得去处理下,月蓉你带着妹妹在车内等等,我马上便回来。”   秦月蓉嘴里答应的好,但等秦逢德一走,她就让婢女带她去隔壁的糖铺买糖,至于秦欢这碍事的,自然是让她留在原地不许她跟着。   昨日兰香着了凉,今早起来时便浑身发烫,故而上街也都是秦月蓉房内的婢女,她给秦欢留了一个婢女,就自顾自的离开了。   等到一个时辰后,秦逢德再回来时,只剩下婢女急得在哭。   一问才知,秦欢不见了。   -   “殿下,到了。”   同福隔着布帘小声的唤了声,沈鹤之合着的眼才缓慢地睁开,半睁半阖间寒芒毕露,眼内已无半分倦意。   他自从回京后就住在宫内,今日闲暇才得以抽空回府,方才也并未睡着,不过是合眼在想事情。   马车刚一停下,他便下了车,拂开双袖径直朝府内走去。   就在他要入门之际,眼尾的余光瞥见了角落蹲着的小小身影,目光倏地微凝。 第7章 舅舅回来了   沈鹤之脚下微顿,拧着眉迟疑的朝着玉石台阶下看去,便见那确实蹲着个身影单薄的小姑娘。   她穿着素色的冬袄,脑袋埋在膝上看不清她的模样,隔着两条街是喧闹的市坊,而她安静的就像是路边的小草,好似不用碰触,风一吹便会四散东西。   同福正在好奇,太子怎么突然不走了,就见他大步走向了某处,不等开口要问,也看见了蹲在那的小人,瞬间瞪大了眼。   小小姐怎么在这。   秦欢听到了脚步声,像是有所察觉似的从手臂间露出了眼睛,刚看清眼前人的衣摆一角,就惊喜的抬起了头。   她的脸上有些脏,发髻也有些许凌乱,但眼睛却尤为的明亮,就像是看到了什么稀罕的宝物,澄澈又喜悦。   是舅舅回来了。   她张了张嘴无声的喊了句,舅舅。   对她的出现,沈鹤之有些意外又没那么意外:“你伯父呢,婢女呢?怎么一个人在这。”   秦欢一看见他板着脸,就知道他是生气了,眼里的光亮顿时便黯淡了,手指也在无措的交缠着,她不想让舅舅生气的,但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张了好几次嘴,最后只能低着头不敢看他。   这让沈鹤之的眉头皱得更紧,“同福,去秦家问问,怎么回事。”   同福走近了看见秦欢,越发的心疼了,这小姑娘才送去秦家养了几日,这小圆脸都快瘦成瓜子脸了,联想起前几日兰香让人传回的消息,对这秦家更是好感全无。见太子神色发沉,有些担忧的看了秦欢一眼,而后躬身退下。   等周围人都散开,沈鹤之才重新看向眼前人道:“秦欢,抬头。”   他的声音透着些冷淡和疏离,让本就胆怯的秦欢更加慌乱了,缩着小脑袋想抬头又不敢抬。   见此,沈鹤之便有些不耐,他可以容忍秦欢耍小脾气,却厌烦她这等畏畏缩缩,敢做不敢当的性子。   也不再多费口舌,直接转身就走。   秦欢来之前也没考虑过后果,这会确实是心底发慌,怕舅舅责问她乱跑的事,可比起这个她更怕舅舅不理她。   见沈鹤之冷漠的要走,想也没想的起身跟着他走。   但她蹲了太久,猛地站起双腿就有些发软,身体不受控制的踉跄着往前,就在要摔倒时,她的眼前晃过了一片淡青色的衣袖。   等秦欢摇摇晃晃着站稳后,才发现自己的双臂正紧紧的环抱住着沈鹤之的衣袖,以及垂落着的手臂。   她走了一路,浑身上下都沾满了尘土,灰扑扑的像个脏小孩,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被她抱过的衣袖,此刻也被沾染了污渍,衬着洁净的衣袖尤为的突兀丑陋。   秦欢呆呆的看着,不知为何突然鼻子变得酸酸的。   舅舅在她心中是完美无缺的,而她就是那团黑乎乎的脏东西,她下意识的就松开了手,讷讷地往后退了两步。垂头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鞋尖,沮丧又不安。   她好像又给舅舅添麻烦了,她就不该偷跑出来的。   秦欢正站在原地难过的自我反省,就听见头顶传来一声略带无奈的轻叹:“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跟上。”   沈鹤之说完也不等她,大步的朝前走去,秦欢愣了片刻,才明白是什么意思,黯淡无神的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生怕他会反悔似的,小跑着追了上去。   这是秦欢头次进太子府,紧紧地跟在沈鹤之的身后,眼睛却没闲着的左右在看。   大朝从开国皇帝便定下了规矩,所有皇子到了十五之后便要离宫开府,且秘密立储绝不提早宣布。   直到文帝继位,他与皇后乃是年少夫妻,帝后二人鹣鲽情深,却可惜皇后身子弱几年前因病薨逝,文帝为了爱妻,不顾群臣反对,册封已经开府了的大皇子沈鹤之为太子,赐建太子府。   另在宫内也留有他的宫殿,至于沈鹤之想住哪,则全凭他的喜好。   既是太子府,自然从修建到布局都比秦家要讲究百倍,光是进门后的前院就足有半个秦府那般大,看的秦欢眼花缭乱,待到堂内坐下,还有种不知身处何方的感觉。   沈鹤之坐在上首,她就拘束的站在堂中,背脊挺的笔直,双手规矩的摆放着身前,睁着迷茫的圆眼看着沈鹤之,一副乖乖认错的模样。   秦欢还以为舅舅定是要接着方才的话,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后严肃的训诫她。   可没想到,沈鹤之坐定后,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招来婢女,为她换衣梳洗,等她重新洗的白白净净,才抬了抬眼让她在右手边坐下。   “为何一个人跑出来?”   当然是因为想见舅舅呀。   “怎么找过来的?”   要知道两府分别在京城的南北,即便是乘骡车也得半个时辰,尤其是临近年关,大街小巷往来皆是人,即便不被冲撞,她一个小姑娘也很容易被人牙子带走,若真如此皇城这般大怎么去找。   故而沈鹤之原先以为这是秦逢德的小心思,把秦欢送来想要讨些好处,可派人一查,才知真是秦欢只身一人,此刻想来便有些背脊发寒。   语气也尤为的冷厉,“秦逢德便是如此照看的人?”   不是的不是的。   秦欢着急的张嘴吱吱呀呀,恨不得手脚并用。   她上回从太子府回秦家的一路上,趴在窗上便是在记路,虽然她头次来京城,但她自小便对事物很敏感,几乎是过目不忘,每过一处路口有哪些商铺和屋舍,她都牢牢的记在了脑海里,今日出府,那些记忆便浮现了出来。   是她很想很想见舅舅,才会凭借记忆偷跑出来,和伯父没有关系。   只可惜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没能发出半点声音,这也是她头次那么那么的想开口说话。   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沈鹤之还是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想起前几日兰香所说关于秦府之事,脸色便更阴沉了。   他将人交给秦逢德是让他悉心照顾的,可如今病没有好转,反而变本加厉。她只身跑出来,也不外乎是在秦家受了委屈,秦逢德根本就未曾尽到长辈之责。   等再看秦欢如此努力又滑稽的模样,便有种怒其不争之感,正欲提点她两句,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个缺了尾巴的小兔子。   沈鹤之抬眸去看,便见那憋得面红耳赤的小姑娘,此刻正眼巴巴的举着手里的面人。   见他不拿,又往前递了递,甚至是直接塞到了他的手里。   小兔子之前被摔得面目全非,是秦欢给它仔细的捏回去了,虽然不如一开始的精美,却也憨态可爱,唯独可惜的就是少了个尾巴。   她想感谢舅舅一路照顾她,但她什么都没有,就只能把自己有的最好的东西全都给舅舅。   沈鹤之看着手里残缺的面人,再看看满脸期待的秦欢,最后竟是被她生生给气笑了,“罢了。”   他也懒得与她浪费口舌,“坐下,吃东西。”   你能指望个胆儿比兔子还小的人能有多大出息呢?她不被欺负的日日哭,便算是长大了。与其训斥她,教她做虎,还不如他去趟秦家,让她做只狐假虎威的小狐狸来得快。   婢女不仅为她更衣梳洗,还准备了许多的糕点茶水,其中还有秦欢在驿馆时就眼馋的荷花酥。   她乖乖的坐下,双手捧着荷花酥,小口小口的咬着,只是吃两口就偷偷的看沈鹤之一眼,见他真的没生气,才重新露出了笑脸。   舅舅没生气,真是太好了!   在这期间,去秦家传消息的下人也回来了,“启禀殿下,秦大人这会还未回府,奴才问了管事,秦家好似还不知道小小姐走丢了的事。”   沈鹤之早已想到秦逢德这一家不甚靠谱,但没想到会如此的不着调,这人都丢了半日了,秦家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这几日在宫中堆积的火气,顿时冒了上来,眼里闪过一丝阴鸷,倏地起身冷声道:“走,我送你回去。”   -   秦逢德此刻烦的头都快炸了,“你是怎么做姐姐的,我不是让你好好看着妹妹,你倒好,扭头就去买东西,现在人丢了!你让我上哪去找!”   秦月蓉瞪圆了眼,不服的与他争辩,“女儿明明让人好好看着她,也交代她不要到处乱跑,是她自己趁人不注意溜走的,这怎么能怪女儿呢。”   说着说着还有些委屈的嘟了嘟嘴,“是她要走的,这种人丢了便丢了,一天到晚只会扮可怜装哭,留在家里也是碍眼。”   话音刚落下,便听见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反了天了,我怎会纵出你这等逆子,给我跪下,若是找不回你妹妹,你也别……”   “别什么?你自己把两个孩子丢下走开,现在倒是会教训女儿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去找那狐狸精了,还跟我说送去乡下,秦逢德你再敢打月蓉,我这便带着孩子回娘家。”   秦逢德顿时语塞,他确实是因为那外室传来消息,说有人为难她们母女,这才不得不去处理。   见他心虚,姚氏更是气急,抱着女儿就是哭,一时之间,屋内哭声打骂声混做了一团。   直到屋外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秦大人家务繁忙忙,看来孤来的不是时候。”   倏地浇灭了满屋的荒唐。 第8章 孤要带她回去。   秦逢德正在与姚氏拉扯,猛地听见声音响起,愕然的朝门外看去。来人清瘦欣长,身着玄青色的衣袍,却难掩其通身的贵气,他瞧着是勾着唇在笑,可那眼神却凌厉刺骨,令人背脊发寒。   “殿,殿下。”   秦逢德赶紧将身旁的妻子推开,连头顶的发冠歪了也来不及理,连滚带爬的朝着门边小跑过来,额头贴着地面,狼狈的跪伏在地。   “下官不知殿下大驾寒舍,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沈鹤之寡淡的轻笑了声,未发一言,目光从他身上轻飘飘的扫过,又望向了屋内。   姚氏自然没机会见过太子,平时听旁人提起太子如何,只觉得不过尔尔,此刻见到本尊,却被他的眼神压的直不起腰,还未出口的话顿时卡在了喉间,浑身抖如筛糠,直直的跪了下去。   用力的磕着头口中高呼殿下千岁。   唯独秦月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见爹娘跪下,还茫然的站在堂中,她不认识什么太子,但她一眼就看见了缩在沈鹤之身后的秦欢。   秦欢已经换了出门时的衣裳,外头披了件淡蓝色的斗篷,脖颈边有一圈白绒绒的毛领,衬得她白玉般的小脸又白又嫩。   虽然秦月蓉认不出这是什么衣料,但一看便知道价值不菲,是她绝对拥有不了的,心中的妒忌简直快要满溢出来了。   是的,她不喜欢秦欢,从头次见到她起就不喜欢,她长得好看讨喜,不管是谁见了都会喜欢,在秦欢来之前,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儿,爹娘什么都依着她。   可秦欢来了之后就不同了,爹爹第一次训斥她,娘亲准备的好东西全都被分成了两份,她根本不是来小住的,是来分走爹娘宠爱的。   不仅如此,就连最疼爱她的哥哥也是,每个人都对她那么好,她能轻而易举的得到最好的东西,凭什么呢?她不就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吗?   知道秦欢不见后,秦月蓉除了慌张之外,更多的欣喜,好似压着她的乌云都消散了。   即便挨了巴掌,挨了父亲的责罚,她也更多的是轻松喜悦。   可她怎么又回来了。   秦月蓉先是不敢置信,而后看向秦欢的眼神似妒似恼,若是可以,她现在就想把人赶出去,只是不等她有所动作,就感觉到站在那的人,不着痕迹的将秦欢往后藏了藏。   她抬头去看,触及到的是泼墨般的眼,以及眼底的冷漠与戾气。   她年岁小,尚不明白这眼神代表了什么,只是直觉的退缩害怕,往后退了两步最后竟是被生生吓得哭了出来。   偏偏眼前人并未心软反而目光愈发的阴冷,吓得秦月蓉没有忍住,身下一热,彻底的瘫倒在地。   沈鹤之嫌恶的撇开眼,这一家子比他想象的还要荒诞,秦逢德连小家都处理不好,又如何指望他修身治国。   若非看在这是秦欢的伯父,他定是不会踏足此地,与这人有丝毫的关系,正在思索该如何处置此事,就感觉到衣袖被人轻轻的扯了扯。   低头去看,身旁的小姑娘在仰着脸看他,她的心事全写在了白嫩的小脸上,有担忧又有害怕,五官皱在一起像个小包子,可拽着他衣袖的手却尤为的坚定,她这是要给这一家子求情。   见沈鹤之面无表情,秦欢又拽着他的衣袖左右晃了晃,无声的撒着娇。   舅舅,舅舅。   沈鹤之盯着她的手指,静默须臾,抬手往衣袖的方向挪了挪,最终没有将她拉开,而是在她的额头不轻的点了点。   不仅软弱到被人随意欺负,还心软的求情,真是无用至极。   可被点了的小姑娘也不觉得疼,还伸手捂了捂脑门,冲着他咧嘴傻笑。   跪了许久的秦逢德,感觉不到沈鹤之的动静,只好偷偷的抬了头,等到这会他才发现秦欢的存在,像是发现了救命稻草,手脚并用的朝她靠近。   “欢儿,你没事!这可真是太好了。”   “你不见的这一会,伯父都快担心死了,快让伯父瞧瞧,可有哪儿磕着碰着了。”   按理来说,这是沈鹤之想看到的,他特意走这一趟便是为了敲打,但看着秦逢德殷切的嘴脸,以及亲眼所见秦家的状况,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多亏了殿下送你回来,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沈鹤之神色不耐地打断了他的话,“劳烦秦大人这几日照看秦欢,孤来,是要带她回去。”   说完侧头看向秦欢,语气平平的交代:“去收拾东西。”   他说的轻松,就好似喝水一样简单,却如同惊雷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当然,其余人都是惊,唯有秦欢是喜。   她被巨大的惊喜砸中,先是懵了片刻,而后笑容止不住的放大,双眼亮晶晶的在原地跳了跳,确定不是在做梦,才像只小雀鸟欢快的跑走了。   留下秦逢德想拦又不敢拦,脸上满是急迫与懊悔,秦欢是他的侄女,照拂她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且若是她真的走了,那他还如何能与太子攀上关系。   “殿下,怎的如此突然,下官下官……”话未说完,便感觉到了沈鹤之的施压,顷刻间似有八方涌来的压力,让他猛地禁了声,不过须臾便被冷汗浸湿了后背。   秦欢的东西少,有同福陪着,很快便收拾好了,包袱还是来时那么小小一个,姚氏为她再做的衣服首饰她都没拿,只带了一支笔。   秦月蓉已经被婢女带下去,秦逢德夫妻二人送着他们出院门,眼看着秦欢就要被人抱上马车,却见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挣扎着下来,转身朝着他们跑了回来。   她在不远处站定,认真又笨拙的行了个大礼,意思不言而喻。   秦逢德却有种难以言说的心情,他接秦欢回来的场景犹如昨日,当时他就是这般让秦欢向沈鹤之道谢,可谁能想到,今日拜别的人却成了他。   看着秦欢离开的小小身影,他的心底竟有了两分不舍得。与太子无关,她是秦欢,是他胞弟唯一的骨肉,她与太子并未血亲,到底是有些不方便。   他的脚步不自觉的往前迈了半步,“欢儿。”   秦欢闻言天真的看向他,张了张嘴似在无声的问他,怎么啦?   “欢儿要不……”别走了。   正巧这时候,马车的布帘晃动了一下,车内人清了清嗓子,秦逢德的身形一颤,后面半句又吞回了肚子里,临时改了口:“欢儿若是想回来了,便让人来传消息,伯父就去接你,在殿下府上,要听话。”   她其实还是很喜欢伯父伯母的,即便他们没那么喜欢她。但要让她选,她还是更喜欢舅舅啊。   秦欢用力的点头,弯眼露齿笑了,而后朝着马车快步奔去,只是这次她没有再回头。   直到马车消失在巷口,姚氏才敢站起来,“老爷,该回去了。”   秦逢德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沉的嗯了声,“回去吧。”   一切又回归了平静,像是秦欢没来过那般。   -   半个时辰后,秦欢又回到了太子府外,她抱着小包袱看着头顶的匾额,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等沈鹤之从她面前大步走过,她才眼巴巴的跟了上去。   虽然沈鹤之事先没有打算要接秦欢回来,但府上下人的手脚快,他刚做了决定,前院后边的小院子就被收拾了出来。   这是原先待客用的院子,即便不大却也一应俱全,从正屋到耳房厢房,俨然是个独立的小天地。   太子府对秦欢来说是陌生的,可她还记得这不是下午待过的院子,虽然在秦家她也不是与秦逢德他们同屋,可好歹在一个院子里,隔着不过几步路,这让她有些困惑和不解。   “站着做什么,进去。”   秦欢虽然有疑问,但还是很乖的跟了进去,同福很是贴心的向她一一介绍里面的布局。   “这是正屋您休息的地方,这是书阁以后您可以在这读书写字,这是琴房棋室还有水池和石亭,池里有鱼和莲花,待到夏日盛开的时候好看极了。”   秦欢惊喜的发现,她不仅拥有了自己的屋子,还拥有了一整个院子!   这让她暂时忘记了疑惑,兴奋的睁着亮闪闪的眼睛一直四处看,好多新奇有趣的东西让她应接不暇,这也太厉害了吧。   等看完之后,才依依不舍的回到了正屋,最让她欢喜的是,她的兔子布偶就被摆放在床榻上,她笑的合不拢嘴,抱着兔子跑到了沈鹤之的身边,仰着脑袋可爱的看着他。   “喜欢?”   秦欢用力的点着头,都快把小脑袋点晕了,她的喜欢溢于言表。   沈鹤之淡淡的嗯了声,“喜欢就住下,一会让伺候你的人过来,有什么想要的就同他们说。”   见都安顿好了,他就起身往外走。   却把秦欢弄得措手不及,急匆匆地上前拉住了他的衣袖,张着嘴焦急的问他。   舅舅去哪儿?   “我自是回前院。”   秦欢抱着兔子愣在了原地,舅舅不和她住在一起吗? 第9章 金屋藏娇   虽然秦欢什么都没说,但沈鹤之还是从她脸上读懂了她的心思,抬了抬眼淡淡的道,“你长大了。”   长大了就该学会一个人住,他把人带回来,会尽到教养之责,却不代表他能忍受一个总是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在面前晃悠。   秦欢见他态度冷淡,慢慢的在心里把自己给说服了。舅舅说得对,她过了七岁的生辰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可以自己一个人住大院子了。   只是想通归想通,低落也还是低落,刚刚因为新鲜事物而得到的兴奋感,瞬间就被浇灭了,知道沈鹤之要走,也不像之前那样去撒娇的拦了。   低着脑袋可怜巴巴的跟在他身后,想要送着他出院子。   冬日的天暗得快,今日又来回闹腾了这般久,此刻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沈鹤之大步的走在前面,临出院门才止步,想要让秦欢回屋去。   低头便见秦欢手里正紧紧抱着布兔子,乖顺的站在陌生的院子里,斜阳落下暗橙色的光影,一点点的将她瘦小的身影吞没。   大约是感觉到他停下了,秦欢跟着抬起了头,在触碰到他的视线时,她原本失落的神色重新明亮了起来,咧着嘴冲他挥了挥手,在与他道别。   她明明没哭,还很懂事的笑着与他道别,这本该是沈鹤之愿意看到的,可不知为何这勉强的笑,却让他更加不悦。   在秦家什么正经东西都没学会,倒是学会忍了?   已经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弯,再出口便成了:“跟上来,我带你认认路。”   看着秦欢勉强的笑变得诚挚灿烂起来,沈鹤之才转过身去,听着身后属于小孩的脚步声响起,几不可见的勾了勾唇角。这还差不多,方才那比哭还难看的笑,真是丑死了。   而后不发一言的朝前走去。   天都快黑了,肯定不可能打着灯笼逛府邸,这所谓的认路自然是从小院到前院的路。   小院和前院其实离得并不远,中间只隔了两道院墙,可为了将其与前院分离开,中间的院墙并未打通,要去前院就得绕一大圈,走了足有一刻钟,才到前院。   秦欢实诚的很,说让她认路便真的记得无比认真,等到前院,晚膳都上来了,她还在脑海里努力的回想,生怕一会找不回去了。   直到沈鹤之轻点了两下桌案,她才回过神来,一眼就看见了她最熟悉的小金碗,和最喜欢的鸡蛋羹,一高兴就把什么路都给丢到了脑后,捧着小金碗吃得无比的香。   也不知是饭菜合口味,还是因为有沈鹤之同席,她的胃口出奇的好,不仅把整碗鸡蛋羹给吃了,还吃了半条小黄鱼,要不是同福怕她吃多了,夜里会不克化,她能吃上两碗米饭!   饭也吃饱了,路也认了,秦欢这回终于满足了,乖乖的与沈鹤之道别,回去休息。   兰香的风寒来势猛烈,在病彻底好之前,同福肯定不会让她伺候主子,便另外从前院挑了一个嬷嬷和四个婢女,过去照顾秦欢的起居。   对于太子头次带人回府,而且还是个小姑娘,下人们猜测纷纷,都好奇的想往她身边钻,希望能得些好处,伺候起她来也就愈发的仔细。   小姑娘看着娇娇柔柔不好伺候的样子,原以为刚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她会害怕的睡不着觉,嬷嬷已经预先想好了七八种哄小孩的法子。   可没想到,一种都没派上用场。   秦欢洗漱更衣躺上床后,不到半刻钟,就传来了平缓的呼吸声。   嬷嬷不敢相信的探头去看,就见小姑娘怀里抱着布兔子,睡得格外的香甜。   -   天方微亮,书房的桌上已铺满了纸张。练字可静心养性,沈鹤之每日都会晨起练字,这个习惯多年来雷打不动。   纸上的墨汁未干,入目皆是狂草,每个字都是从头到尾一笔落下,且一张比一张要写的大,大到纸张已装不下他的字,有种欲要腾空而出的磅礴大气。   看得在一旁伺候的同福,连气都要喘不出了,好似从昨夜太傅传来消息后,太子身上的戾气便尤为重,他不敢发出丝毫动静,只能梗着脖子小心翼翼的将纸铺上。   待烛光燃尽,微凉的晨光透过窗牖落在笔尖时,沈鹤之正好收了笔。   同福长松了口气,如往常那般上前收纸,太子的字自然是要拿去裱起来的,但没想到下人刚进屋,就听沈鹤之突得开口道:“全都拿去烧了。”   同福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虽然觉得可惜,也还是听话的让人全都丢进了火盆。   等火盆里的纸张翻滚变成灰烬后,沈鹤之的神色也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不再多看一眼,抽身离开了书房。   这会正是用早膳的时候,后厨已经备好了菜肴,皆是按着宫中的规矩来,八大菜四银碟小菜汤水米粥无一不全。   沈鹤之没什么胃口,只简单的捡了几样小菜就搁了筷子,看向同福道:“那边如何?”   即便他没指名道姓说谁,同福还是飞快的明白了过来,“方才吴嬷嬷来过,说是小小姐还未起,夜里也未有不妥。”   小孩年纪小,这会天色尚早,多睡会也正常。   沈鹤之点了点头,还算是满意,就准备要起身,同福便很有眼力见的及时道:“奴才去让门房备车?”   “先不急。”   同福诧异的抬了头,他明明记得昨日殿下交代过今日要进宫的,怎么突然改了主意,但不等他好奇,门外就传来了道清朗的声音。   “我就知道你定是没走,还好我赶得及时,还能蹭上你这的早膳,同福给爷重新上副碗筷。”   来人身穿宝蓝色的锦袍头戴玉冠,高挑清瘦,宝蓝色最是挑人,可穿在他的身上却毫不违和,反而更衬得他贵气俊朗,让人眼前一亮。   沈鹤之像是对其熟悉的很,见他出现没丝毫的意外,随意的点了点头,同福亲自为他拉开椅子伺候他坐下。   “小侯爷请。”   能自由出入太子府,行事又如此随性张扬的,全京城除了定国公府上的小侯爷周淮,再找不出第二人。   周淮不仅是定国公的嫡孙,同时他的姑母也是已故的周皇后,他与沈鹤之乃是嫡亲的表兄弟,即便性格全然相反,关系却十分好。   沈鹤之虽已回京多日,却一直待在宫内,今日两兄弟是返京后头次见面。   同福亲自替周淮将碗筷备好,见两位主子似有话说,赶紧将屋内的婢女都遣了出去,自己也退到屏风后低头垂手。   “不愧是御膳房出来的厨子,这竹节卷真是绝了,也就是你这人暴殄天物,不懂得欣赏美味。”   “你若喜欢,带走便是。”   “我是这个意思吗?同你说话好生无趣。”周淮挑了挑眉,自顾自的往嘴里塞东西,等到两碗鸭子汤下肚,才停下了筷子,还满足的眯了眯眼。   惹得沈鹤之哂笑出声:“既是吃饱了,你便可以走了。”   “沈鹤之!我才刚吃饱你就急着赶我走,哪有你这么待客的,该不会是金屋藏娇不敢让我知道吧?”   他在这插科打诨,就是半句不提正事,沈鹤之懒得与他浪费口舌,单刀直入的道,“外祖父让你来的。”   这是陈述句,不是疑问。   被看穿了来意,周淮也没半点的不自然,还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要册立继后这般大的事,如何能瞒得住,从你离京后,就时常有人提起,只是陛下一直未承认罢了。”   闻言,沈鹤之突得冷笑了声,他的眸色幽深的吓人,“还需承认?他若没这个想法,谁又敢造这个谣。”   顿时连周淮的神色也僵了,周皇后薨逝已有四年多,且好巧不巧的就在沈鹤之遇伏失忆期间,待他被寻返京,得到的便是周皇后离世的消息,他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至今他都不信,一向身体健朗的母后会因为他的失踪而突然病逝,他从未有一日放弃过追查背后的真相。   可他的好父皇呢,面上深情,口中不舍,可心中却早就想要另立新后,实在是讽刺至极。   “祖父让我来,就是想让我劝劝你,且先忍忍,莫要与陛下作对。”   “若我偏不呢?”   周淮瞬间哑然,顿觉得头疼欲裂,他这表兄看似对什么事都云淡风轻毫不在意,实际上比任何人都执拗,他决定的事,八百匹马都拉不回来。   他被震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想蒙头睡个大觉,这等朝堂大事,与他这不学无术的纨绔有何关系?   正当周淮无计可施准备跑路的时候,就见眼前突然跑过一个小小的身影。   她跑的很快,不等他看清,已经像只小雀鸟朝身边人扑去。   定睛一看,竟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脸上挂着泪好不可怜,最让人不敢相信的,她居然扑进了沈鹤之的怀里。   他愕然的从椅子上跳起,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舌头,“艹!沈鹤之,你竟真背着我金屋藏娇啊!” 第10章 乖啊,不哭了,哥哥给你……   秦欢昨夜确实睡得很香,但不知怎的,临近天明就开始做噩梦。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桃花坞,三月春暖花开桃粉纷飞,天上扬着她最喜欢的纸鸢,爹娘还有舅舅就站在桃花林间深处,捧着她最爱的糕点,朝她招手唤她的小字。   阿妧。   她欢喜极了,穿着鲜艳的衣裙向着他们奔去,可奇怪的是不管她怎么努力跑,却始终没办法靠近,就在她焦急万分之时,身旁的桃林倏地烧了起来,他们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最后消失在烈火中。   爹爹,娘亲,舅舅。   不要丢下阿妧一个人。   秦欢满脸是泪的从梦中惊醒,呆滞的看着陌生的房间,不等婢女上前安抚,就抱着怀中的布偶跳下了床榻,连外衣都来不及穿便往外跑。   她顺着昨日的记忆,绕过花园和长廊,一路朝前院奔去,脑子里什么也想不了,此时此刻,她只想见到舅舅,证明梦都是假的。   等看到端坐着的沈鹤之,便想起了那梦魇,也顾不上规矩和害怕,委屈的扑进了他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把眼泪水全蹭在了他的前襟。   呜呜,太好了,舅舅没有不见。   沈鹤之被抱得措手不及,浑身一僵,顿时忘了反应,任由她这么抱着,直到感觉有温热的湿意透过布料烫到他的皮肤,才回过神来。   低头朝她看去,却只能看见小姑娘乱糟糟的脑袋,以及她紧紧攥着的布偶。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家伙不仅娇气还是个小哭包。   已经在舌尖要出口的训诫,转了转又噎回了喉咙,再出声时已经成了无奈的低吟:“怎么又哭了?”   还不是因为舅舅不见了。   秦欢说不了话,抱着他的手却更加用力,抽噎声也愈发的可怜,不论他怎么说就是不肯抬头。   沈鹤之见她如此,猜测她可能是魇着了,梦魇之症可大可小,曾经还有人被梦魇活活吓死的,他不敢轻易将秦欢拉开,眉头拧紧又松,松了又拧,最后僵在半空的手,轻轻的落在了她的背上。   皱着眉,无奈又生硬的开口道:“不过是个梦,有何好怕的,不许哭了。”   人有没有安抚好,周淮是不知道,他此刻只想出门瞧瞧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这表兄自小不爱与人亲近,被人碰过的东西不会再动,就连他小的时候也挨了不少教训,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能看到沈鹤之哄孩子。   周淮就站在他的身后,探着脖子挤眉弄眼的往他怀里看,前几日祖父还在担心他的婚事,谁能想到他这不声不响的连孩子都有了!   沈鹤之要应付怀里的小姑娘,本就焦头烂额,再看到周淮那怪笑,顿时脸就黑了,冷冷的扫了他一眼,直将人盯的抬手求饶,闭嘴退后不敢再看。   好在秦欢并没有哭太久,感觉到沈鹤之的存在,渐渐地冷静了下来,红肿着眼羞赧地站了起来。   等她站好,沈鹤之才看到她单薄的衣服以及发青的唇色,眸色一沉,冷着眼朝她身后的婢女看去。   感觉到他的目光,婢女们双腿一软,立刻跪成了一排。   “你们便是如此伺候的人?”   “拖出去。”   秦欢不是头次见到沈鹤之惩处人,但却是头次与她有关,如果不是她心急跑出来,也不会连累她们。眼看着那几个婢女被人带走,秦欢下意识的扯了扯沈鹤之的衣袖,睁着乌黑的眼满是着急和不解的看着他。   沈鹤之低头见她无碍,提着的气才松了松,至于那些下人,却不是她该管的。   他冷淡的扫了眼,面无表情地掰开她的手指,“不论有何缘由,做错事便要罚。记住,你是主她们是仆,你若做错事,她们一样要受罚。”   秦欢刚被扯开手指,本是想要再缠上去,但触及到他的目光和那冷冰冰的声音,顿时就不敢动了,眼眶里有泪珠在打转,也被生生的憋了回去,盯着大门的方向,咬着下唇满脸写着自责和难过。   她,她不是故意的。   “欸,我说你这人会不会说话,没瞧人家小姑娘都哭了,怎得还这般凶!乖啊,不哭了,哥哥给你求情,那些人不会真挨罚的。”   突然的声音响起,才让秦欢注意到屋里还有别人在,惊慌的抬眼就撞上了在笑的周淮,她不习惯面对陌生人,像是小兔般迅速的往沈鹤之的身后躲了躲,好似这样就不会被人发现了。   周淮有双勾人的桃花眼,平日最招姑娘家喜欢,此刻笑眼弯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往后缩的小人,忍不住的笑道:“表兄,这小孩怎么半点都不像你,胆子如此的小。”   秦欢承认自己是胆子小害怕,但她听不得有人说她不像舅舅,不知怎的就有了勇气,气鼓鼓的探出头来瞪着眼前人。   -坏人,你才不是我哥哥呢。   “周淮,闭嘴。”   沈鹤之鲜少会直呼他的名字,这是说明耐心已经耗尽了。周淮不敢真惹怒了他,赶紧收起了调笑,捂着嘴退回到了椅子上,“行行行,我闭嘴我不说了,您忙您忙的,当我不存在。”   他方才是要走的,但小姑娘的出现,让他又不急着走了,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怎么能少了他呢。   秦欢头次发现,竟然有人能在沈鹤之面前如此嬉皮笑脸的插科打诨,她忘了害怕也忘了赌气,眨着眼好奇的打量着他。   可惜不等她多看两眼,脑袋就被人掰了过去,头顶传来声音道:“此人的话不必听,以后见了他便绕着走。”   “沈鹤之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的话不用听?我又不是毒蛇猛兽,至于绕着走吗!”   秦欢从没听过如此有趣的人,一时被逗得破涕为笑,没忍住又偷偷的看了一眼,这个穿得奇奇怪怪的少年,好像不是个坏人。   而沈鹤之像是对他的大吵大闹习以为常,对此充耳不闻,面无表情的喊来同福将人交给了他。   秦欢不舍得走,但也知道自己突然跑来惹了沈鹤之生气,不敢再耍性子,乖乖的跟着同福回后院去穿衣服。   踏出门前,正好听见那蓝衣的少年在说话,“快快老实交代,哪儿捡来这般水灵的小孩儿,难不成沈鹤之你真是养了个小媳妇?”   “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至于说出如此离谱的话来。”   “谁让你后院藏了个人也不说,要不是我今日撞见,怕是还要被你瞒在鼓里许久。”   沈鹤之懒得与他纠缠,况且这事也没什么可瞒的,由周淮说出去,反而能免了他的麻烦,便直接了当的道:“秦欢。”   “秦欢什么秦欢,我问你这是谁,没问你她叫什么,等等,你说她姓秦?”周淮闻言顿时收起了玩闹之意,就连语气也正经了许多:“哪个秦?”   沈鹤之只是看着他没说话,却让周淮瞬间明白了,秦家遭难的事早就传进了周家,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再回想起秦欢的反应,便都说得通了,这世上也就她能让沈鹤之为其如此破例了。   连周淮也不免对那瘦弱的小孩起了恻隐之心,突得想起了什么,“我听闻秦家刚闹了个大笑话,你可不能为了省事就把人往火坑里推。若是你实在不愿意养,就送到府上来,家里孩子多,她也能有个伴。”   沈鹤之也不是没动过这个念头,周家是他外祖家可以完全信赖,家中小一辈的孩子也多,唯独就是怕秦欢不愿意,她的胆子可比猫鼠都小还是先养个几年在说吧。   “不急,这事等她大些再议。你若是无事就别在我跟前碍眼。”   周淮不过是随口出个主意,沈鹤之不同意也就算了,他今日来的任务都完成了,是没留着的必要,便起身要走,他得把今日之事告知家中长辈才行。   “行行行,我这就走。”   只是没想到,周淮刚站起身,门外就有下人急匆匆的小跑进屋,跪下便道:“殿下,圣上召您即刻进宫,御驾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周淮闻言有些担忧的看向沈鹤之,他可还记得方才两人的话,就怕沈鹤之还在气头上,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   还在绞尽脑汁的想怎么劝他,就见沈鹤之捏着圈椅扶手的手指一松,倏地站了起来,径直朝外走去。   而后院的秦欢,却对此浑然不知,她此刻还在苦恼的想,小媳妇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11章 急着回去哄孩子   秦欢跟着同福回了自己的院子,小厨房早已准备好了早膳,等吴嬷嬷亲自为她梳洗更衣,才坐到案桌边开始用膳。   婢女们犯了错,本是要打板子,有周淮求了情才改成了罚跪,这会屋子里冷冷清清的,除了她的碗筷相触,甚至听不到别的声响。   明明碟子里的每样东西都是她最爱吃的,在秦家时心心念念了许久,可这会却没有了半点胃口,吃半个花卷就要看两眼门的方向。   直到同福带了几个婢女回来,她惊喜的放下筷子跳下锦凳,才发现不是昨日伺候她的那些人。   头次遇上这样的事,偏偏还没办法求情,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圆润的指尖无措的抠着衣袖上的花样,就差把后悔刻在脸上。   她好像不适应这么多人围着她转,要是兰香在就好了。   吴嬷嬷是跟着沈鹤之从宫里出来的,正是因为办事妥帖才会被派来伺候秦欢,没想到今日会在这出了错,有了方才的事,对着秦欢更是半点不敢轻慢,仔细的盯着她用膳。   见她的模样就猜到了她的心思,其实那些婢女也不算冤枉,确实伺候人没尽心,而且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觉得她一个小丫头不会闹出什么事来,这才会任由她乱跑,只是运道不好撞在了太子跟前。   但这些话吴嬷嬷并不打算和秦欢说,“是早膳不合您的胃口吗?若是吃着不喜欢,老奴这就让小厨房去重做。”   秦欢赶忙摇头,飞快的把花卷塞进了嘴里,她不想再给别人添麻烦了。   用过早膳后,同福就找来了两个识字的婢女给她读话本,陪她玩游戏,慢慢得她也没那般的低落了,只是做什么事前都会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等到了午膳晚膳,天色渐渐地暗了,她才意识到沈鹤之一整天都没出现。   虽然之前赶路的时候,沈鹤之也不是餐餐都陪着她,但总会有瞧见的时候,像这样的情况还真没有发生过。直到她该睡觉的时辰了,还守着院门眼巴巴的望着。   心里有所期盼,是不是舅舅把她给忘了,是不是下一刻他就会出现了。   还是同福瞧着不忍心,才小声的与她解释,“殿下进宫陪圣上,今日瞧着是留宿宫中了,小小姐还是别等了。”   什么殿下太子这些,秦欢本是不懂的,还是在秦家时兰香和她解释了才明白,她知道圣上就是舅舅的父亲,陪父亲自然是最重要的事,心中虽是失落,也还是乖乖回去睡下了。   但秦欢却不知道,这一等就等到了年三十。   府上的绣娘从她进府便开始准备新衣,知道秦欢还在守丧,新衣也全是素色,为了讨小姑娘的喜欢,还特意在衣襟和袖口处绣上了淡蓝色的小花,干净素雅,穿在她身上别提多好看了。   秦欢也很喜欢,刚换上就对着铜镜转了好几个圈,下意识的想要分享给最亲近的人,而后才反应过来,沈鹤之这几日都没回府。   瞬间她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提着宽袖的手也垂落了下来,以前她最最喜欢的便是过年了,过年她就会长大一岁。   她还记得三岁时,她总喜欢缠着沈鹤之喊他哥哥,每次都会被娘亲给纠正过来,说这是舅舅不是哥哥。   秦欢就会掰着手指头数,不过是大了她十岁,只要每年长大一岁,她不就很快能和舅舅一样大了。   等到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在长大的人不止是她。   但过年能穿漂亮的新袄子戴新珠花,还能放爆竹剪窗花,最重要的是能收到好多的压岁封,虽然不能追上舅舅,还是不妨碍这是她最喜欢日子。   可一想到最想见的人不在身边,再多的热闹和欢喜,也无法让她提起半分的兴致。   尤其是前两日同福进宫去送年礼后,她更没了熟悉的人,故事变得不好听了,游戏也变得没意思了,从早到晚能做的事就是抱着小兔子等舅舅回来。   冬日的天暗的尤为快,总觉得刚过晌午没多久,华灯便点亮了全府。   秦欢看着满桌的佳肴没什么胃口,她一点也不饿什么都不想吃,甚至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但她怕吴嬷嬷会唠叨,勉强的塞了几口就想去睡觉。   还是婢女小莲带着她看了焰火,才让她的心情好转了一点点。   当五色的火焰在漆黑的天空炸开时,秦欢在心里偷偷的想,她以后再也不要过年了。   还有,她也不要理舅舅了。   哼,坏舅舅臭舅舅,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实在是太坏了,除非他现在就出现,不然她要一辈子都不理他!   只可惜直到焰火结束,秦欢也没能等到沈鹤之回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起得太早,又吹了会夜风,秦欢总觉得自己的脑袋变得更重了,可看着忙前忙后的婢女们,她又不想麻烦别人。   她记得小的时候娘亲说过,不舒服时喝点水睡一觉,睡醒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跟前的婢女看着她躺下闭眼,赶紧要熄灭烛火出去讨岁封,唯有小莲还有些不放心的往里探头。   “小莲,看什么呢?一年可就这么一回,去晚了可就讨不着赏钱了。”   “可我看小小姐好似脸色不大好,会不会是不舒服?”   “哪有这般娇贵,我看着就挺好的,谁知道她什么来历,况且殿下瞧着也没多重视她,不然怎么不带她一块进宫,反而留在府上不闻不问的,说不准过几日又送走了呢。”   “可是。”小莲还是觉得不妥,回头又看了两眼,就被其他几人推着往前走。   “你别管了,快走快走。”   房门被轻轻的关上,烛火顺着风微微颤动,床榻上的小人偷偷的将发红的脸藏进了被褥下。   -   今年的除夕大宴比往常结束的要早,沈鹤之喝了两盏酒,出来时连风里也弥漫着酒意。   一路上未散去的大臣们,见了他皆是躬身行礼,却无人敢上前亲近的,直到快出宫门时锦衣华服的少年快步追了上来。   “你怎么跑的这么快,不是让你捎我一程吗?喝口酒的功夫,你人就不见了。”   周淮身为定国公府的小侯爷,这样的宴席自然少不了他,一见沈鹤之离席,便找了个借口跟了出来。见他黑着脸,也没故意找话题,两人就这么沉默的上了马车。   等上了车,周淮才憋不住的开口道:“还在为方才陛下让徐贵妃执酒的事生气呢?”   这样的宴席陛下只会在大宴开始时敬百官一次,后面都会由太子来代为敬酒,也是借此机会让太子与宗亲和群臣们多走动。   至于女眷那边,周皇后在时都是由她来主持宴席,待她病逝之后,这样的事便落在了太后的头上。只是不巧,前几日太后的头疼症又犯了,这执酒主持大局的人就成了徐贵妃。   “你也别太放在心上,或许只是碰巧呢。前几日那几个老东西提立后的事,陛下不是都痛斥了,说明立后也只是传言而已,当不得真。”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也就是周淮敢说的如此轻松,马车外的同福听了一耳朵就打了个哆嗦,垂下了脑袋,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而沈鹤之的脸色却没因为他的安慰变好,反而更沉了,“他那哪是不想立后,不过是顺天府将行刺的事交上去了,沈元徽沾了这事,让他对这母子都起了疑心罢了。”   沈元徽是徐贵妃所出的二皇子,今年十六,长得最像圣上,平日除了太子便是他最为得宠。   惠帝急着想要立继后,也是忌惮沈鹤之和周家在朝中的势力,正好徐贵妃的娘家位低权轻容易把控,可以用以制衡周家。   但对沈鹤之来说,太子之位固然重要,他母后的后位也同样重要,更何况他母后的死至今还没能水落石出,他不可能让有心人坐上那个位置。   “难怪这几日你一直盯着顺天府,原来是为了这事。既然陛下起疑想必立后的事也搁置了,你也不必担心了。”   沈鹤之冷哼了声,说的轻巧,帝王心思又哪能这般容易被左右,只要周家一日显赫,这立后的想法就一日不会消。   这些事与周淮说了也无用,他懒得多费口舌,往后一靠,闭了眼不再多言。   周淮讨了个没趣,只能冲着他的面门扮了两个鬼脸,今夜他喝的也不少,也就靠着马车内壁闭眼休息。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到了周府,周淮正要下车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道:“不对啊,既然立后的事暂时都解决了,你还在生个哪门子的气,陛下才刚走,往年你不是还要会宗亲,这舞姬的舞都没跳完你跑个什么劲?”   沈鹤之没说话,睁开眼看着他,用眼神让他赶紧滚下去。   而后就换来了周淮明了的笑:“我知道了,我表兄如今不是孤身一人了,家里还有个小孩儿要带呢,是不是怕人家哭,急着回去哄孩子了?”   见沈鹤之眉头拧紧,脸上露出了不耐之色,周淮赶紧举手求饶,趁他开口之前飞快的跳下了马车,一溜烟的跑回了侯府。   留下车内的沈鹤之轻嗤一声。   他?带孩子?天大的笑话。   等回到太子府,已是亥时,府内灯火依旧通明,但秦欢的小院却仿若隔离在这喧嚣之外,寂静又昏暗。   沈鹤之推开房门,就着烛光走到了床前。确认人已经睡觉了,才从袖中拿出了一个红封。   他是不爱过什么年节的,但他记得那两年在桃花坞时,文姐姐与姐夫很是看重,下意识的就让同福备下了。   原想明日再给她,可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周淮说的话,进府后便鬼使神差的到了小院,想顺路看看她这几日在家有没有惹事。   谁料这小孩根本就没在等他,早早的睡下了。   沈鹤之松了口气的同时,还有股说不出的恼意,真是个养不熟的小白眼狼。   不过既然睡了,他也没多留的必要,俯下身将压岁封放到了她的枕下。正要离开,就感觉到发烫的手臂缠了上来,紧紧的环抱住了他的手。   以及一声带着哭腔的奶音在迷迷糊糊的喊他,“舅舅。” 第12章 阿妧不哭   秦欢之前并没有睡着,婢女们说话的声音虽然轻,但她还是听见了,而后就更加的睡不着了。   屋外热热闹闹,她就像是个游离在外的局外人,何时会被抛弃都说不准。   她也没有能够发泄哭诉的人,只能偷偷的躲进被子里小声的哭,许是被子里太闷,她越哭脑袋就越沉,迷迷糊糊的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不过她知道自己在做梦,她好似被置于烈火下烤,浑身都是烫的,为何说是梦呢,因为她见到了舅舅。   舅舅变回了小时候那样温柔,教她写字画画还给她讲故事,还喊她阿妧。   只是美梦不长久,舅舅很快就要离开了,她不舍得他走,之前那些说不理他的话,都是气话,她全都要收回来。   明明头很疼身子很软,但就是有股子力让她挣扎着抱住了梦里的人,不想,不想让舅舅走。   沈鹤之诧异的低头去看,在这之前他从未进过别人的寝卧,只想放下东西就走。进来也就扫了眼她在闭眼睡觉,此刻才发现秦欢的脸色不对劲,粉白的小脸透着不正常的潮红,眉头紧锁唇色煞白,眼角还有泪痕,看着便是病了。   “秦欢?醒醒。”   可不管他怎么喊,秦欢都抱着他不松手,还因为他要扯开她手的动作,反而抱得更紧,甚至整个人都缠了上来,脑袋紧紧的靠在他的手臂上,不让他动弹分毫。   沈鹤之即便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她滚烫的体温,眸色微凝,立即用空出的那只手去搭了搭她的额头,果真烫的吓人。   顿时他心头的怒火也烧了起来,若非他今日凑巧来寻她,照这个情况下去,人都该烧傻了。   沈鹤之从没碰上过这样的事,再加上气恼连带着声音也严肃了几分,“秦欢,你病了,别乱动先躺好。”   不知是不是他的语气过重,竟然让沉浸在梦里的秦欢也感觉到了,等待沈鹤之多日的期望在除夕这个特定的日子里达到了顶峰,转而成了失望,顿时委屈的嘴巴一扁哭了出来。   边哭还边低低的喊他:“舅舅,舅舅。”   这回沈鹤之听清楚了,刚刚的不是幻听,她真的说话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见秦欢叫他,往常有懵懂的有欢喜的有撒娇的,唯独这次是委屈压抑又透着绝望。   滚烫的眼泪一点点地蹭在他的手上,也让他要扯开她手掌的动作倏地僵住了。   沈鹤之还能隐约记得几年前他失忆后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面团似的小秦欢,那会她才两岁。   乌黑圆润的大眼睛好奇的盯着他看,见到他从昏睡中醒来,立刻就咧嘴笑了,让刚失忆对这世界陌生又警觉的沈鹤之,瞬间便松下了心防。   一开始文氏教她喊舅舅,她总是说不准,但小孩子到这个年纪就爱说话,总是喜欢吐着泡泡追着他喊‘啾啾啾啾’,奶声奶气的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抗拒。   不得不说在桃花坞的那两年,确实是他从小到大最自在舒服的日子。   只是恢复记忆回到京城,接连便是母后和外祖母病逝的噩耗,让他不得不丢掉了软弱做回了沈鹤之。   “舅舅。”   秦欢还在迷迷糊糊地不停喊他,同时也将他的思绪给拉了回来,再看到她烧的神志不清也不愿松开的手,不知怎么的心口便有些肿胀的发酸。   下意识的放缓了动作,就连再出口的声音也不如之前的冷厉,“秦欢,我在,我没走。”   “阿妧。”   沈鹤之疑惑的拧了拧眉,有些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直到秦欢因为发热而沙哑的嗓子,委屈的又重复了一遍,“是阿妧。”   瞬间他的脑海里便浮现出了她的样子,脸蛋圆圆白白嫩嫩的小人站在他面前,仰着头费劲的向他手舞足蹈的解释:“娘亲说我叫阿妧,不是圆乎乎的圆,是很好很好的妧。”   沈鹤之这才想起来,是了,秦欢小字阿妧,秦逢仪和夫人文氏希望女儿无忧无虑的长大,是这世间父母对子女最美好的祈愿。   他发凉的手掌僵在半空,犹豫了许久之后终于落在了小姑娘的脑袋上,又轻又缓地拍了拍:“阿妧不哭。”   大约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喊她小名,秦欢真的慢慢稳定下来了,不再挣扎着乱动。   等到同福带着太医赶来时,她已经躺回枕上沉沉的睡了过去,只是抱着沈鹤之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太医来不及行礼,就被沈鹤之示意着先看诊,他快步到床前一眼便瞧见了小姑娘奇怪的睡姿,他是太医院的医正,在宫内当差多年,也算是看着太子长大的。   还是头次看到太子与人如此亲近,尤其还是个小姑娘,不免对她的身份有些好奇,自然多看了两眼。   沈鹤之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知道旁人好奇,但这睡梦中的人不肯松手,他也懒得把时间浪费在这上头,况且现下她的病最重要。   “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见荀太医还在看,才冷声提醒,荀太医这才回过神来,不敢再胡思乱想,认真的为秦欢把脉检查病情。   待心中有了思量后躬身道:“回禀殿下,小主子应是染了风寒,再加她本身体弱这才引起的发热,待微臣开副药一会喝了便会散热,之后再按时服用,不出半月便能痊愈,只是……”   “有话便说。”   “小主子瞧着年岁不小,却忧思过多,要想彻底恢复,还是该心情愉悦正常饮食才好。”   这话的意思也很简单,小姑娘之所以身体不好,是她不开心,连一日三餐都不能正常食用,更何况是养身体。   “微臣还忘了说,小主子今日烧的不轻,即便喝了药,夜里怕是也会反复,得有人彻夜照顾着才行。”   沈鹤之略微沉吟后简单的点了点头,让同福带他下去开方子,他则是看着床上昏睡不醒的秦欢有了片刻的失神。   半刻钟后,吴嬷嬷亲自捧着药碗来服侍秦欢用药,这期间沈鹤之一直陪在一旁,等到药用完,婢女要为她擦汗换衣,才退到了外间。   “殿下,吴嬷嬷说小小姐已经退热了。”   “今日院中当值的有哪些人?都拖出去杖责,吴嬷嬷身为院中管事,伺候不力一并当罚,但念她之前的功劳,先将这些板子记下,再有下次全都一起算。”   同福知道他是真的盛怒,而且这些宫婢也不无辜,她们,自然不敢为这些人求情。   往后退着就要领命出去,就听沈鹤之又道:“孤记得周家小一辈中好似有几个与秦欢年岁差不多的女孩?”   同福虽然心中诧异,但还是详细的将他所知道的一一报出。   “明日让周淮来一趟,孤有事要与他商议。”   “诺,奴才记下了。殿下,时辰不早了,您也该回前院去歇息了,明早还要进宫拜岁。”   沈鹤之淡淡的嗯了声,目光又看向了屋内,“谁在里面伺候?”   “吴嬷嬷领着人亲自守夜,绝不会再出差错了。”   沈鹤之不再多问,起身大步的离开了小院。   -   第二日清早,天方蒙蒙亮,秦欢便从睡梦中惊醒,来不及揉眼睛就撑着手臂四下的找人,可只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睡着了的吴嬷嬷,顿时有些失望。   她隐隐约约的记得一点昨夜发生的事,她好像生病了,一直在哭,而舅舅就一直陪在她身边。   醒来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找舅舅,但可惜,这果然是个梦啊。   因为生病体虚,突然的坐起来让秦欢有些头晕,她耷拉着脑袋,失落的想要躺回去,就在低头的时候,她眼尖的发现了枕头下露出的一角红色。   眼睛顿时亮了亮,像是想到了什么,飞快的掀开了枕头,果真看见了一个火红的岁封,里面装着一枚枚小小的金瓜子,精致又小巧。   她没有做梦,舅舅真的来过,还给她准备了岁封。   秦欢这会兴奋的也不觉得头晕了,挣扎着就要起床,只是她刚要爬起来,就听见身后传来了清冷的声音。   “躺下,好好睡觉,不然没收岁封。”   秦欢瞪大眼惊喜的回头,就见沈鹤之穿着她梦里见过的那身锦袍,此刻撑着额靠坐在椅子上,正半睁着眼看她。   她根本压抑不住心中的欢喜,冲着沈鹤之又软又甜的喊了声,“舅舅。”   等到出口后,她自己也愣住了,咦,说话的人是她吗? 第13章 守了她一夜   “躺下,不许乱动。”沈鹤之几步到了床榻前,如此大的动静自然惊醒了身旁的吴嬷嬷,她是刚两刻钟前闭眼的,没睡熟,醒来便熟练的将秦欢用被褥裹紧。   秦欢也从睡梦中清醒了,知道自己不是做梦,乖乖的坐着任由人摆布,但那双眼睛却片刻都没从沈鹤之的身上移开。   收了压岁封,又能一睁眼就看到舅舅,她这会已经不记得昨日偷偷说过他坏话的事了,眼睛亮闪闪的冲着他笑。   笑起来的时候还有浅浅的酒窝,让她原本惨白的小脸顿时明亮了起来,甚至比春花还要灿烂。   吴嬷嬷在她身后垫了靠枕,让她能靠坐着,她便仰着头眼巴巴的盯着走近了的沈鹤之。   脆生生的喊他,“舅舅。”   沈鹤之伸出手背在她额头碰了碰,确定不烫了才问道:“头疼不疼?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秦欢用力的摇了摇头,弯着眼甜甜的又喊了声:“舅舅。”   她的声音也没昨夜那般沙哑了,想来真是喝了药管用。   沈鹤之见她不像昨日那般病态,而且还能开口说话了,紧绷的神色也舒缓了些,就连眉目间的寒意也淡了些。   “饿不饿,有什么想吃的吗?让小厨房去准备。”   秦欢先是摇了摇头说不要,而后又点了点头说饿,最后很可爱的歪着脑袋盯着他说了个好。   “看我作何,想要什么便说。”   沈鹤之的意思是,让她不要有所顾虑,只要她想要,什么都能有。   可没想到,她还是眨巴着大眼睛无辜的看着他,直到他耐心耗尽之前,试探的再次开口道:“舅舅?”   沈鹤之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他回忆起昨夜到今天,终于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了,秦欢是能说话了,但她好似只能说一两个字的短词。   -   昨夜荀太医被留了下来,这会秦欢醒了,他便提着药箱半刻不停的赶了过来,仔细的把了脉看了舌苔和喉咙确定是退热了,才松了口气站起身,到外间回禀沈鹤之。   “殿下,小主子已经退热了,只要按时用药便无大碍。”   “那她的嗓子呢,到底何时能痊愈。”沈鹤之知道她的发热已经退了,现下更关心的是她的嗓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日为秦欢看诊后,荀太医也整宿的没睡好,既怕知道了太子的秘密会被封口,又怕这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有什么闪失。   他们宫里养孩子都是千万分的小心,哪怕是再小的病痛都不敢怠慢,若是真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光看太子那重视的样,他这小命也难保。   这会被太子的眼神盯着,瞬间感觉到了压力,额头的细汗跟着冒了出来,他也从没见过如此怪的病,思来想去后迟疑的道:“依微臣所见,小主子的嗓子本就无伤,更多的还是心病。如今想必是心病好了一些,可又没全好,至于何时痊愈,微臣一时也说不准。”   沈鹤之沉寂着没有说话,吓得荀太医飞快地跪下请罪,哆嗦着连大气都不敢喘,直到他轻声的说了个知道了,才哆嗦着喘了口气。   总算是活下来了。   而屋内吴嬷嬷正在给秦欢喂药,她一边听话的喝药一边时不时的往外看,生怕一眨眼沈鹤之又不见了。   好在药还未喝完,他就回来了。   后头跟着同福和多日未见的兰香,兰香的风寒已经好了,知道她照顾秦欢最为尽心,便忙不迭的将人喊来了。   果然,一看见兰香,秦欢就高兴的不得了。兰香接过吴嬷嬷手里的瓷碗,小心翼翼地喂着秦欢喝完,怕她苦还递了半颗蜜饯让她含着,   期间沈鹤之一直在旁默不作声,见她乖乖的喝完药,才满意的撇开眼。   正好这时同福也轻声的提醒:“殿下,时辰差不多了,马车也已经准备好了,该进宫了。”   沈鹤之看了眼外头已经发亮的天,微微颔首,便有婢女上前为他披上大氅,而后他才起身准备要走。   若是平时,他不论做什么事都不会告知任何人,也无人敢打探他的行踪,但这会他刚迈出步子,却又停下了,转过身。   果然看到乖乖躺着的秦欢已经着急的坐起,手脚并用的往外爬,等发现自己被抓包了,又手忙脚乱的往被窝里钻。   秦欢拉着被子罩住脸,听着越来越靠近的脚步声,苦着脸等待沈鹤之严厉的呵斥。   她也不想的,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她怕舅舅这一走又要好几日才会回来。   但她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想象中的斥责声,反而等到的是一声轻哼,以及他冷淡的声音道:“不许钻被窝,我进宫拜岁,用了午膳便回来。”   沈鹤之的语气稀疏平常,就像是在交代件再普通不过的事,等秦欢反应过来从被子里钻出脑袋的时候,已经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了。   她呆愣了会,才傻傻的反应过来,而后脸上是藏不住的狂喜。   她该不会是在做梦吧,舅舅方才是在告诉她何时回家吗?   -   坐上马车,同福便将煮好的茶送上,见沈鹤之还在看手里的文书,犹豫的轻声劝道:“殿下不如趁这会闭眼歇歇,您一夜未眠,等会还要去太庙祭祀,一时半刻怕是不得空。”   沈鹤之昨夜确实回了前院,但看了两页折子后,还是心绪不宁,只要想到荀太医说秦欢后半夜病情会反复,便半个字都看不进。   当初他遇险跌落山崖遍体鳞伤,以至失忆昏迷期间,全都是文氏衣不解带的照料他,将他当做亲弟弟一般对待,如今秦欢烧得神志不清,他又如何能视若无睹。   尤其是临睡下前又听说秦欢半梦半醒间吐了,便直接起身将公文搬去了小院,在外间将这些日子堆积的公文全都处理完了。   知道同福是为他考虑,沈鹤之没再多废话,简单道:“一刻钟后唤我。”说完便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同福已经有多年没见过太子如此了,上回如此,还是他恢复记忆回京知道皇后病逝的消息后,那半年,他几乎每日只睡两个多时辰,直到册封太子的圣旨下来,这样的情况才好转。   他也从未见太子对何人如此上心过,太子瞧着冷面冷心,对小小姐严厉疏远,实则心里是很看重她的。   道路不平,马车略微颠簸了下,同福赶紧去看沈鹤之,见他依旧闭着眼,才轻着手脚掀开车帘,让车夫走得稍慢些。   待到马车在宫门外停下,沈鹤之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气定神闲的领着一众皇子宗亲们祭祀先祖。   而此刻府里也很热闹,正月初一早起便要开门放爆竹,还要占岁吃斋拜岁登高,虽然秦欢生着病哪儿都去不了,但有了昨夜的事,全府上下再没一个人敢怠慢她。   没瞧见荀太医从昨儿来了后,就半步不离的守着小院,只怕是秦欢的病一日不好,他也离不开这太子府了。   太子走后,秦欢就怎么都睡不着了,为了哄她开心,吴嬷嬷也是使了浑身解数,一会让人读话本一会让人演皮影戏,甚至连冰灯都准备了。   等沈鹤之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靠坐在床上,笑得合不拢嘴的小姑娘。   原本秦欢的眼睛都在面前皮影戏的小人身上,可沈鹤之一进来,她就像是有感应似的飞快看向他。   弯着眼惊喜的喊他:“舅舅!”   舅舅没有骗人,真的回来了。   “午膳用了吗?”   这会已经过了午膳的时间,可秦欢药喝的晚,早膳又吃得多了,午膳准备好的时候她还不想吃,况且那会闹天宫的那出戏正到精彩的地方,她根本顾不上吃。   秦欢不会说谎,被沈鹤之一问瞬间心虚的低了头,还以为这次定是要挨骂了,没想到沈鹤之也只是淡淡的嗯了声,交代吴嬷嬷摆膳。   回头看她还在瞪眼看他,误以为她又闹别扭不肯吃饭,才沉下脸来:“秦欢,不许胡闹,别的可以由着你,但饭必须要吃。”   舅舅好凶哦,秦欢后知后觉的乖乖点头,哦了一声。可不知为什么,她明明被凶了,却并没觉得害怕,甚至还偷偷的看了沈鹤之一眼。   是她的错觉吗,舅舅怎么好似对她有哪里不同了? 第14章 他养的小孩,谁都不能欺……   宫里每到大宴,御膳房会提前将菜品准备好,为了不让菜肴变样,基本上的菜都会以蒸和炖为主,有的甚至来回炖了好几次,吸满了水,入口连味道都尝不出来。   沈鹤之不喜,连筷子都没怎么动,这会午膳上来,他也就跟着用了点。   小厨房不知道他也会一道用膳,给秦欢准备的都是南瓜粥蒸蛋这类软糯,小孩子爱吃的东西,等膳桌摆上,沈鹤之的眉头就拧紧了。   但看着秦欢被兰香裹得像个小球,期待的挪着小步子过来,他又说不出不吃的话,只能硬着头皮的坐下。   屋内烧着火盆和地龙暖如春媚,沈鹤之脱下大氅,盘膝坐在炕上,面前的小碗里盛着金灿灿的鸡蛋羹和南瓜粥,以及还冒着热气的馒头,光是看着还未入口都知道有多甜,真不知道这等甜甜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沈鹤之的筷子举起扫了一圈,颇有些无从下手之感,但不等他放下,就感觉到眼前有一团黑影晃动。   坐在对面的秦欢已经笨拙的伸长手臂,将她面前的兔子馒头放到了他的碗里,而后睁着水灵灵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秦欢有双极漂亮的眼,乌黑圆润似会说话,尤其是认真的看着你时,灿若漫天星河,这般无辜又纯澈的模样,又有谁舍得她难过半分呢。   沈鹤之犹豫了片刻,才面无表情的一口咬掉了小兔子的脑袋,果然就见秦欢弯着眼笑了,那神情倒是比自己吃了还要欢喜。   真是个小孩子,这也值得如此高兴。   不知怎么的,见她认真的低头吃着碗里的米粥,沈鹤之竟也不觉得口中的馒头甜腻了,带孩子好似也没想象中那么难。   他这人做事最不喜半途而废,而且一旦做了便要尽善尽美,之前是想着只要把人送去秦家就好,可如今既然把人接回来了,那就得好好的将人抚养成人,看着她长大出嫁。   用过午膳,沈鹤之也不急得走,坐在床畔与她说了会话。   既是进了太子府,便要先立好规矩,他做不到像秦氏夫妇那般事必躬亲,只能是尽力当个称职的长辈。   “你既入了府,以后万事都得听我的,不可任性不可乱跑,像之前那般不声不响私自跑走的事,不可再有第二回 。”   秦欢也是后来才知道,她一个小孩子上街有多危险,上次确实是她错了,而且她本就都听舅舅的,闻言老实的点头说好。   “以后她们会贴身伺候你,有任何事都与她们说,尤其是身子不适,不可瞒着,若是再有下次,她们一并要罚。”   秦欢当时也是怕会给别人添麻烦,这会才明白问题有多大,低垂着脑袋,认错的态度十分诚恳。   “你虽是女子却也得读书识字明理,我记得你父亲已为你开蒙,待上元节过后,我便会请先生为你授课学规矩,你平时若是闲着无事,也可以先看看书。”   秦欢以前在家时,爹爹便会每日教她读书识字,她自己也很喜欢学,听到要给她请先生,自然是忙不迭的答应。   见她如此乖顺,沈鹤之也很满意,至于要给她找个同伴的事,人都尚未定下,也不急着现在告诉她,便没有先提。   末了,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有什么想要的就与我说,被人欺负了要记得找我。”   他养的小孩,像在秦家那般被人欺负的事,绝不能再发生。   秦欢原本低垂着的脑袋,也因为这句话,倏地抬起,别的她没记住,这句可以找舅舅,她牢牢地记住了!   从那日后,沈鹤之在家时便会尽量多陪她用膳,若是事忙外出也会让同福告知她何时回。虽然他们两一个是还不能说,一个是不愿意说,可相处起来却意外的和谐。   除了秦欢有些过分的依赖,让他有些无法适应外,一切都很顺利。   很快京城上下便都知道,太子带回了个故人家的小姑娘,当做是亲子侄般的养在了府上。   -   上元节过后没两天,秦欢的风寒好了,先生也陆续的进府了。   沈鹤之为秦欢请了三个先生,分别教授她诗书和礼乐。起先她还有些怯生生的不适应,先生和父亲自然是不同的。   好在沈鹤之在旁陪了几次,她才慢慢地习惯了,时间一长她也从中找到了新的乐趣,人也大胆自信了起来。   等到半个月后,秦欢的小院来了新客人。   “小妹妹可还记得哥哥?我们终于又见面了,你都不知道你这舅舅把你藏得有多好,生怕我带坏了你,都不带你出来玩。”   周淮今日穿的依旧招摇,明明是乍暖还寒的时令,他却拿了把折扇在手中把玩着,一双桃花眼冲着秦欢使劲的眨,端的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只可惜无人欣赏。   秦欢还记得上次沈鹤之交代的话,一见到周淮这痞里痞气的样子,喊了声舅舅,飞快的缩到了他身后。   “周淮,有个长辈的样子。”   沈鹤之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周淮才嬉笑着闭了嘴,“好好好,我不说玩笑话了,不带坏你家的乖小孩。重新认识一回,我是你舅舅的表弟,以后可以喊我周三叔。”   终于见到周淮正经了,秦欢这才探出了脑袋,见沈鹤之点头,她才轻柔的喊了声周三叔,而后发现周淮身边也跟着个小姑娘。   小姑娘看着和她差不多大,梳着双丫髻穿着嫩黄色的袄子,眼睛虽然不如她的大,却很灵动,小脸有些圆,肉乎乎的很可爱,最重要的是这个小姑娘性子和周淮有些像,活泼又开朗。   看到秦欢在打量她,也大大方方的回看着她,不仅如此还冲着她笑,一咧嘴就露出了一边的小虎牙,“三叔父,这个妹妹是谁呀,她长得好好看,比二婶家的妹妹还好看。”   秦欢对同龄人的记忆还停留在和堂姐的不愉快回忆里,突然见到个不怕生的小姑娘,还夸她长得好看,顿时就有了好感。   “这个妹妹叫秦欢,珊珊喜不喜欢妹妹?”   “喜欢!”   “那正好,三叔与你太子叔父有事要说,你带欢欢妹妹去玩会。”   秦欢虽然对这小姑娘有好感,但还是有些怕生,下意识的回头去找舅舅。沈鹤之知道她的性子,略微沉吟道:“秦欢,她是客人,你作为主人,得好好招待客人。”   不等她思考,对面那小姑娘已经脆生生的说了好,小跑过来牵起秦欢的手,“欢欢妹妹,你带我去玩秋千好不好?”   沈鹤之的话无疑是给了秦欢鼓舞,是的,她现在是太子府的小主人了,没什么好怕的,也鼓起了勇气,握紧了对面人的手,主动的带着她去后院玩秋千。   等两个小不点出去后,沈鹤之才皱了皱,“昨日不是说好让小五来,怎么今儿来的是小六?”   “小五听说要来你这做客,吓得都病了,也就小六单纯胆子大。能有人敢来你这阎王殿,你就烧高香吧,还挑三拣四的,小六哪不好了,我看就很好。”   那边两个小姑娘已经手牵手到了后院,但只有一个秋千,是沈鹤之特意为秦欢扎的,两人只能轮流玩。   秦欢作为小主人,自然是要让给客人先玩,两人轮着玩了一会,兰香就端来了糕点,喊她们进屋喝茶吃点心。   “我叫周燕珊,今年八岁,爹娘都喊我珊珊,你也可以喊我珊珊。”   秦欢捧着点心有些手忙脚乱,这还是头次有人这么正经的介绍自己,她跟着先生学了基础的礼仪,知道要还礼,但她还不太能连贯的说话。   怕吓着新客人,忙磕磕绊绊的道:“秦欢,我是秦欢。”   “三叔父来之前和我说了,你叫秦欢今年七岁,对不对?”   “三叔父说你生病了,所以暂时说不了话,你别担心。我听说长得好看的人才会经常生病,只要乖乖吃药,很快就会好的。”   “欢欢妹妹,你长得真好看,我可以经常来找你玩吗?”   秦欢那不安和着急的心情,在周燕珊的热情和笑脸中渐渐被抚平,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等到傍晚,周淮要带周燕珊回去的时候,两人已经像亲姐妹一般难舍难分了。   还是沈鹤之答应,过两日就让周燕珊再来玩,秦欢才依依不舍的松开了手。   眼看着周家的马车都驶出了老远,她的眼睛还直勾勾的盯着那个方向,直到额头被重重的点了点。   而后听到头顶响起嗤笑声,“真是个小白眼狼,才半日就把你的心给勾走了?” 第15章 阿妧,别怕,舅舅在这。……   秦欢没想到沈鹤之会这么说,愣了下,而后手舞足蹈的想要解释,她很喜欢珊珊这个新朋友,但在她心里最喜欢的肯定还是舅舅。   因为着急,她的小脸都憋红了,手指无措的去抓他的衣袖,嘴里喊着舅舅。   沈鹤之也是难得起的兴致,随口说句逗趣的话,没想到秦欢会这么在意,见她恨不得上蹿下跳证明清白的样子,也忍不住的被逗笑了。   明明方才周淮在时,还在说宫内朝堂上的糟心事,继后之事只要隐患还在,他便无法安心,可这会看着她却突然觉得开朗了。   是了,连个小孩子都知道亲疏远近,知道要去争取,而如今稳坐太子之位的人是他,该上蹿下跳的人是那些人,他又有何好气闷的呢。   那些事好似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沈鹤之扬了扬嘴角,眉眼间染上了些许笑意,伸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揉了揉,“回家了,去看看你昨日学的字如何。”   说完就先一步的回了府,秦欢呆呆的摸着被揉过的脑袋,才反应过来他没生气,惊喜的在原地跳了跳,而后小跑着追了上去。   跟在沈鹤之的身后,偷偷的踩他的影子,她最最最喜欢舅舅了,永远都最喜欢舅舅。   沈鹤之没有骗人,没过几天周燕珊就又来了,带着她的衣服和玩具,以及一个好消息,以后她就和秦欢住在一起,和她一块读书。   秦欢高兴的不得了,住了快一个月她已经习惯了太子府的生活,可这里样样都好就是有些孤单,沈鹤之每日都要进宫,忙起来的时候甚至几天都见不到人,嬷嬷和婢女们虽然时时都会陪着她,可这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所以先生入府后,她便格外的投入,总希望能学的更好些,得了先生的赞扬还可以有功课交于舅舅看。   如今有人能陪她一块听先生的课,还能和她一起用膳睡觉玩耍,简直是给她空白的生活添上了色彩,尤其她也很喜欢开朗又可爱的珊珊。   即便秦欢还说不了太完整的话,周燕珊也能一个人小嘴不停地说,和她待在一起,永远都是热热闹闹欢笑声不断的。   沈鹤之还怕家里突然多了个人,秦欢会不适应,特意推掉了户部侍郎的晚宴提早回府。   进了小院,便见两个小姑娘正一左一右认真的坐在书房的案桌前写字,秦欢的字是她父亲一笔一划亲自教的,从两岁开蒙便在写。   秦逢仪是曾经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他的字浑厚遒劲鸾跂鸿惊,就连当今圣上也要称一声绝,她虽年幼尚不得父亲真传,但笔锋中所带的形却隐隐的有了。   正因为她有底子也有天赋,沈鹤之才在这方面对她尤为的严格,希望不埋没了她的天资。   与秦欢相比较,周燕珊的字就差了些,而且也没秦欢有耐心,写几个字就开始东张西望的走神,自然的就看到了站在窗外的沈鹤之。   偷懒被最凶的长辈发现,她害怕的一哆嗦立即就要问安,却见沈鹤之沉着脸摇了摇头。   秦欢还没写完,这个时候不许打扰她,周燕珊只能缩了缩脖子,继续顶着压力开始写字,内心已经哭了好几回了,呜呜,她想回家。   好在秦欢很快就写完了,满意的看了两眼自己的字,伸了伸懒腰,一回头就看到了窗外站着的人。   顿时眼睛就亮了,欢快的丢下笔朝着沈鹤之小跑出去,满口喊着舅舅,拉着他的衣袖给他检查功课。   沈鹤之用心的将每个字看过去,说了好与不好,“今日刚学能写的如此还算过得去,但也还需精进。”   至于旁边周燕珊的,他只是随意的扫了眼,便丢了句重写十张,才领着两人去用晚膳。   这顿饭吃的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周燕珊从小就很怕这个冷面叔父,以前甚至没同席过,从刚刚偷懒被抓又被罚后,整个人就犹如芒刺在背,浑身紧绷着半点错都不敢犯。   看着对面吃得津津有味的秦欢,她就纳了闷了,她们家几个姐妹就没人不怕这个叔父的,怎么秦欢看着娇娇柔柔的居然不怕他,真是神了。   这也让周燕珊更加坚定的要和秦欢亲近,绝对不能放过这个救命稻草。   晚膳后沈鹤之也没急着回前院,白天他不在,还不知道两个小家伙是否相处的和谐,便以监督周燕珊重写为由,多留了会。   等时辰不早,周燕珊都快写哭了,才放她们去休息。   周燕珊的床榻已经收拾好了,就在隔壁屋,但她还没从沈鹤之的阴影里走出来,就缠着要和秦欢睡一张床。   秦欢自然是没意见的,这可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她也是头次和别人睡一起,显得有些兴奋。   周燕珊又是个嘴巴闲不住的,一躺上床就拉着秦欢说悄悄话,就算得不到回应,她也一个人能说的很开心。   “阿欢你也太厉害了,你都不怕太子二叔吗?他那脸一黑,比祖父还凶,我吓得只想回家找娘亲,晚膳都没敢吃饱。”   秦欢赶紧摇头说不是,舅舅确实有时候很凶,但只要不犯错,舅舅还是很好的,珊珊为什么要怕舅舅呢?   她想安慰安慰珊珊,让她好好写字,不要再偷懒了,舅舅就不会罚她了,只可惜她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门外有人轻声咳了咳。   而后传来清冷的声音道:“该睡了。”   瞬间屋内的烛火就被吹灭了,方才还在闹腾的两人都紧紧的闭上了眼,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   夜风吹散了云雾,将院中远去人的身影拉得越来越长。   日子一天天过去,有了周燕珊的陪伴,秦欢不仅变得开朗爱笑,她的病也慢慢的有所好转,能说的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但周燕珊也不能一直待在太子府,每隔半个月她就会回家小住几日,又半个月过去了,秦欢不舍得送周燕珊出院门。   未到三月,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京城的天也时常多变,早起时还是天朗风清,临近傍晚就开始狂风大作,天也顿时黑了下来。   “好似要下雨了,阿欢你快进屋去,我就回家住两天很快就回来的,到时候我给你带好吃的糖糕。”   临近开春,朝中一会春耕节一会春蚕节,沈鹤之身为太子已经好几日没回府了,秦欢就尤为的不舍得周燕珊走,但再不舍也不能不让人回家。   即便阴风阵阵的,她也还是要亲眼看着周燕珊上马车,才肯回屋子。   也不过是这么眨眼的时间,天就彻底的暗了下来,“小小姐外头风大快进屋,奴婢瞧着不像是要下雨,许是会下雪。”   京城二月下雪并不奇怪,便是三月也偶尔会有小雪,兰香的话音刚落,雪霰子就落了下来。   秦欢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她说话,只是愣愣的看着灰沉沉的天际,等到看着雪落到手心,便下意识的颤了颤,蒙着头躲进了房中。   “小小姐的脸色有些差,可是冻着了?奴婢去让后厨煮碗参汤给你暖暖身子。”   秦欢一进房,就躲到了床上,兰香误以为她是怕冷,赶紧让人去准备参汤,看着她喝下去才放心的给她掖了掖被角。   “小小姐可是乏了?奴婢守着您,等您一会饿了再喊膳。”   秦欢躲在被窝里没出声,兰香只当她是困了,便小心的守在一旁,直到天完全的暗了下来,屋内才点上烛火。   正巧绣房的嬷嬷来问她关于秦欢的喜好,该准备做春衫了,她怕吵着小主子休息,便领着嬷嬷轻手轻脚的到了外间。   沈鹤之从御书房忙完出来,雪已经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同福为他撑伞,有些犹豫的道:“今日天冷,殿下不如歇在宫中,也免得明日要赶早。”   他也没想到今日会下雪,略微沉凝着点了点头,“你回去趟,看看府上可否一切安好。”   太子说是看府上事宜,实则就是关心小主子的情况,同福明了的行礼退下,就在他转身要走的瞬间,乌黑的天幕像是被生生撕裂,随后一道惊雷蓦得炸开。   过了惊蛰本就时常会有雷雨,只是没想到今日竟是罕见的雷雪交加。   同福被吓得浑身一个激灵,暗道了声晦气,正要重新往外走,就感觉到有人从他身边掠过。   等他看清时,已经只剩下沈鹤之的背影了。   沈鹤之心中有些不安,快马回到府上便直奔小院,果然一进院门就发现了不对劲。   外头雷雪交加,婢女们却慌成一团四处在找人,一问,他的脸色瞬间比这漫天风雪还要阴冷。   “奴婢不过是离开了半刻钟,再进屋小小姐就不见了,屋内床上各处都没人……”   “废物。”   沈鹤之踢开跪在身前的人,大步进屋,便见床榻被褥凌乱,窗子也被人从内打开了,而那本该乖乖躺着的小姑娘却不见了踪影。   “找,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这样的天气秦欢是不可能到处乱跑的,肯定还在府上,只是她能去哪呢。   沈鹤之听着婢女们来报,说是到处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人,沉着脸一言不发,直到又一道惊雷响起,他突得想到了什么,径直回到了前院。   遣退身后人,独自进了里屋点亮了烛火,将屋内能藏人的柜子一个个打开,终于在角落的衣柜里发现了蜷缩着的小人。   她怀里抱着兔子的布偶,将脑袋埋在了膝上,浑身发着颤一声不吭。   “阿妧,别怕,舅舅在这。” 第16章 八年后(长大)   从雪落下起,秦欢就跟失了魂似的,那些被她努力埋起来的记忆,不受控制的涌现了出来。   她记得那日是她的诞辰,也是这样的雪夜,她与爹娘用过晚膳后,围着书桌旁看爹爹为她做赋,意外就在那时发生。   下人慌乱的闯了进来,她头次见到爹爹的脸上露出如此凝重的神色,她被娘亲藏在了柴房的水缸中。在过往的几年里,她曾好几次都被藏在这里,只要等爹爹摇响手里的铃铛,她就能出去。   可这次不同,她等了好久好久,久到手脚冰凉,却依旧听不到铃铛声响起。   漆黑冰冷的水缸,痛苦嘶哑的求救声,让秦欢挣扎着想要不顾爹娘的交代爬出去看看,可她刚推动头顶的木盖子,一道惊雷就劈了下来。   她从小就害怕打雷,尤其是她躲在水缸里,将这雷声无限的放大,瞬间就将她吓得缩了回去,紧紧的环抱着发颤的身体,不敢再乱动。   不知过了多久,惊雷声才过去,整个世界仿若都寂静了下来,秦欢耳里不停地嗡嗡作响,她好似听见了铃铛声,手脚冰凉笨拙的爬出了水缸。   而后却看见了她此生最可怖的噩梦,到处都是火都是倒下的人,以及他们身下止也止不住的血。   方才还在与她说笑的爹娘,此刻就安静的躺在地上,那个爹爹经常摇晃的铃铛就摔在他的手掌边,她跪坐在他们跟前,轻轻的推了又推,喊得声音都哑了,却不见他们睁眼。   她害怕下雪害怕打雷,更害怕一个人。   当听到雷声响起来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就想要去找沈鹤之,可他的房里空空的,一个人都没有,而雷声却还在继续。   沈鹤之也是想起那夜的记忆,联想到秦欢的心病,才会不顾雷雪交加的天气赶了回来。   好在她没事。   秦欢方才一直不敢发出声,她像是又回到了那天夜里,直到听见熟悉的声音,才不管不顾的哭出声来,那些堆积在她心里的痛苦和恐惧,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之处。   “舅舅,别走,别离开阿妧。”   她只有舅舅了。   听到稚嫩又沙哑的声音,沈鹤之有片刻的恍惚,看着怀中哭得不能自己的泪人,才有了几分真实感,秦欢会说话了。   她的哭不像其他孩子那般嚎啕大哭,也不是撕心裂肺的痛哭,她只是一声声低低的抽噎,却最是让人心疼不已,就连沈鹤之的心也跟着被揪着生疼。   “别怕,我在,我哪都不去。”   沈鹤之就这么任由秦欢抱着他,将他的锦袍抓得皱巴巴的,把眼泪全都蹭在了上面,也没挪动半步。   直到雷声停下,她才慢慢的停下了抽噎。   沈鹤之低头去看,秦欢白嫩的小脸早就哭的通红,一双眼更是红肿的吓人,他一动她的脑袋就不安的跟了过来,惹得他哭笑不得,最后只能将人腾空抱起,放到了榻上。   “好了,再哭可就丢人了。”   秦欢哽咽着吸了吸鼻子,睁着通红的眼,咬着下唇努力的憋着泪,看上去可怜极了。   反而比方才哭还要让人揪心,沈鹤之长叹了声:“罢了罢了,想哭就继续哭,过了今夜再不许有下次。”   或许是受了惊吓,又哭的累了,秦欢吸着鼻子抽噎了会,就眯着眼睛继续的往他怀里钻,一边拱着脑袋一边嘴里喊着舅舅。   见她困的眼睛睁了又闭,闭了又睁,沈鹤之便喊了兰香等人进屋,打算让她们把她带回小院去休息。   可没想到,人刚被抱起来,她就瞬间睁开了眼,慌张的看向沈鹤之,那眼神像是他马上就会消失似的,甚至还从兰香的怀里挣扎着下了地,跑回到了他的身边。   “舅舅,你不要阿妧了吗?”   沈鹤之眉心微蹙,这十多年来的耐心好似全用在了今日,对付这个小哭包上。   看着身旁想上前帮忙又不敢上前的婢女,沈鹤之终是站起了身,亲自送她回小院。   一直在床畔看着她睡下,确认不会再有事,才放心的回前院。   只是这番折腾下来,他却是没了半分睡意,沐浴更衣后单手支着额,翻看着这两日的邸报,翻页时眼尾正好扫到了夹在某本书中的信笺。   沈鹤之记不清何时有的这信笺,但他的书案下人们不敢乱动,只可能是他自己放的,抽出一眼便瞧见了上面熟悉的字迹。   吾弟鹤之亲启。   一打开便能闻到似有若无的淡香,是文氏给他的家书,这是他与秦氏夫妇的约定,自他回京后,每隔数月便会有信笺往来。   此次是文氏听闻他带兵在外,可能会路过苏州,才会送信邀他过府一叙,可谁能想到这便是她的绝笔。   文氏的字和她人一样温柔清隽,香味是她亲手调配的桃花香,他只在桃花坞闻过。   这香有种让人恬静安宁的味道,自他恢复记忆离开后,每日都是朝堂后宫波诡,再没能有过那般雅娴的生活。忆起往昔,他也没了看邸报的兴致。   收好信笺,正要上床歇息,就听到门从外被推开,他的眉峰冷厉地一横,话到嘴边却见已经睡下了的小姑娘,又泪眼汪汪的出现了。   她怀里抱着那个布偶兔子,身后跟着愁云满面的婢女,见他沉着脸,婢女们扑通的跪下磕头,连头都快磕破了。   沈鹤之无数次的后悔,若知道小孩如此麻烦,当初就不该心软把人带回来,待开口的语气便有些生硬:“怎么还不睡。”   “阿妧做了噩梦,梦见舅舅和爹娘一块不见了,阿妧想和舅舅一块睡。”   以前她每次做了噩梦,爹娘便会把她抱到两人中间一块睡觉,每当那个时候,就是她最幸福的时候。   她睡得并不安稳,醒来又看不见沈鹤之,自然是要找的,婢女们想拦又怕她哭坏了嗓子,只能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带来找太子。   “不行,我送你回去。”   秦欢今年才七岁,按道理来说还不到男女大防的年纪,她又是晚辈,可沈鹤之还是下意识的避讳。   “每次阿妧做噩梦,爹娘都会陪着阿妧的。”沈鹤之的手还没碰到她,就听见小姑娘低低的道,她没有哭也没有嚷嚷着赖着不肯走,但就是这么平铺直叙的话,却戳中了沈鹤之的心。   想到方才的那封信笺,再想起曾经在桃花坞的日子,眸色沉了沉,要说的话在唇齿间来回打转,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屋内寂静无声,窗外雪还在下,秦欢穿的很厚实,一路打了伞,但肩头还是落了细细的雪籽,就像那夜她跪坐在雪地中一样。   一刻钟后,沈鹤之看着他的引枕旁多出的那个小枕头,认命的撇开了眼。   “秦欢,不许钻被窝里,不许踢被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沈鹤之都连名带姓的喊她了,秦欢不敢再闹腾,立刻从被窝里钻出来。即便和舅舅不同被褥,但她还是觉得兴奋不已,眼睛亮晶晶的,乖乖的躺好不敢再乱动,生怕被他给丢出门去。   小孩子心思浅,又经了事,新鲜劲一过去,马上就困了,前一刻还在好奇的东张西望,后一瞬便传来了平和的呼吸声。   等沈鹤之再侧头时,人已经香甜的入梦了。   不知怎的,看着她睡梦中的样子,好似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桃花香,沈鹤之原本焦躁不宁的心绪也渐渐平和了。   是他顾虑太多,孩子不会夹杂那么多的杂念,他也一样,他与她而言,永远都是舅舅,是护她成长的舅舅。   好好长大吧,小孩。   -   八年后。   “秦小欢你怎么这般慢,穿个衣裳都这么磨蹭,去晚了可就见不着子钦哥哥了。”   “珊珊,先生布置的功课我们都还没做完,若是先生明日查起来,定要挨罚的,我们要不还是回去吧。”   秦欢看着手里的束胸带,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周燕珊看不下去,大步上前一把夺过,“好不容易才等到他们打马球,怎么能不去,正好你舅舅去巡视河堤还未回京,这样好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吸气!”   秦欢下意识的深吸了口气,周燕珊简单的来回几下,而后满意的拍了拍手,“这不就行了,快把外衫穿上,保管没人认得出我们两来。”   等她穿戴好,就把人往前推到了铜镜前,“真是个俊秀的小郎君,若是外头的小姑娘瞧见,保管各个都芳心暗许。”   “珊珊,我有些不习惯……”秦欢不自在的对着镜子看,只是话未说完,就被周燕珊推着从周家后门溜了出去。   秦欢和周燕珊自小一块长大,性格全然不同,一个恬静如兰,一个明艳似火,但神奇的是相处着尤为和谐。   周燕珊性格直爽开朗,年初时过了及笄礼,自诩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从那之后,秦欢的耳边便总能听到她说起个少年的名字。   程子衿。   程家是普通的书香世家,族内并无显赫的当朝重臣,但程子衿却学识出众一表人才,是国子监这一批少年中最为打眼的。   两人本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全因那回周燕珊跟着她家兄长去看了场击鞠,她好奇的想上马试试,没想到马儿突然发狂,是程子衿突然出现救了她。   从那之后,周燕珊的眼里心里便只有程子衿。   作为她的好姐妹,秦欢耳朵都快听出茧了,就是没见过真人,不过顺着她的话好奇了一句,这会就被拖着一定要陪她溜去看心上人。   先生的课刚上完,周燕珊就以回家给小弟过生辰为由,带着秦欢一道出了太子府,回家换上了男装,就直奔西郊的马场去。   而另一边,沈鹤之正带着亲卫回到了太子府,刚翻身下马,就见周淮身着华服扬着马鞭朝他挥手。   “你回来的可真是时候,听闻你那个好弟弟这会在西郊击鞠,要不要去凑个热闹,看看好戏。”   沈鹤之面无表情的将马鞭丢给了马奴,冷淡的说了声没兴趣,将周淮丢在原地,便径直往屋内去。   边走边问同福:“秦欢在书房?”   同福知道他会问这个,刚下地就先打听清楚了,“小小姐跟着周六姑娘回周家了,说是给周家小公子过生辰。”   沈鹤之嗯了声,心想小姑娘出去玩玩也好,免得总是待在家里待笨了,况且周家也是正经亲戚,不会出事。   可他刚走了两步就发觉不对劲,横眉一凝,“周家何时多了个小公子?”   同福浑身一颤,立刻跪下道:“奴才还未说完,去周家的人回来说,小小姐跟着周六姑娘在周家待了不过一刻,就从后门出府了,好似是往西郊去了。”   沈鹤之脸色沉了下来,蓦地转身往外去。   他不过是一个月不在京,这小孩就反了天了? 第17章 偷溜出府   为了做坏事不露馅,两人也不敢多带人,随行的只有一个婢女,等马车在马场外停下时,周燕珊的二哥已经在那等着了。   瞧见她们两,赶紧小跑着过来。   周燕珊的二哥周文彬今年十七在国子监读书,就是有他在,周燕珊才时常能得知程子衿的消息。   “怎么才来,马上便要开始了,今日除了两个书院的学子好似还有外人在,到时记得跟紧我,不许到处乱跑。”   “知道了知道了,二哥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如此啰嗦,我们快进去吧。”   偶尔沈鹤之不在京时,秦欢会跟着周燕珊去周家小住几天,对周家上下都很熟悉,周文彬自然也认得,乖巧的跟着喊:“周二哥。”   周文彬对着自家妹妹是板着脸指指点点,一对上秦欢,眼神瞬间变了,甚至不算白的脸上还升起了些许红潮,手指不自然的拉了拉衣摆道:“欢妹妹,你也来了。”   秦欢这几年不仅身量拔高了,五官也长开了,出落的越发娇美。   今日匆忙,她身着不合身的长衫,乌黑的长发悉数盘起,光洁的额头下,眉若含黛,眸似秋水,肤若凝玉,唇似绽桃,怎一个清秀俊美了得。   周燕珊见她兄长在发呆,急不可耐的推了他一把,“不是你问我阿欢来不来吗?怎么一副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快走了。”   周文彬确实知道,而且要不是知道秦欢会来,他又怎会冒着被家中长辈知道挨罚的风险,带着两个小姑娘来看击鞠。   这会被妹妹戳穿了心事,顿时脸彻底的红了,恨不得现在就把这该死的小孩给丢去河里。   但好在,秦欢正在好奇的打量马场,听到周燕珊的话,以为是周文彬忘了她会来,并未发现他们兄妹间的互动,等他领着两人进去,就乖乖的跟在后面。   以往她只听周燕珊说起外头有多好玩有多热闹,她都当个故事听,如今真的看见了,只觉得什么都新奇有趣,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土包子,瞧见什么都要多看两眼。   马场正中间便是击鞠的场地,这是京中除了宫内最大的一处球场“平望若砥,下看如镜”,四面是围起的高台,正东方向有座最高视野最佳的观台,此刻上面尚还空着,但周文彬领着她们去了相邻的小高台。   “二哥,我们怎么不去那边看,那边站得高看的不是更清楚。”   “方才不是与你说了,今日似乎还有贵人要来,我们不去那惹眼,这边是我们书院的台子,正中间瞧的也清楚。”   周燕珊也不是骄横的性子,闻言哦了声,刚站上高台就听到马场上传来一阵欢呼声,她们的视线立刻看向了那边。   是有人进了球。   进球者头戴黑色幞头,身穿简单的白衣镶蓝边的打球衫,身姿笔挺高坐马上,单手执鞠杖,即便离得远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如炬。   不等秦欢多看两眼,手臂就被周燕珊给紧紧握住,拉着她几步到了看台的边缘,指着马上的少年激动的道:“阿欢,你快看,是子衿哥哥!”   他就是程子衿。   不知是不是周燕珊的声音过于兴奋,马上的少年竟像是有意识似的,侧头朝着她们的方向看了一眼。   但也很快,不过转瞬,场边主持的学监敲了锣,他便立即回头,重新执杖加入激烈的角逐中,好似方才那一眼全都是幻觉。   “阿欢阿欢!你看见了吗,子衿哥哥刚刚好似在看我!”周燕珊兴奋极了,拉着秦欢脸颊都红了,眼睛亮闪闪的,整个人像是笼罩在一层奇妙的光亮中,甜蜜又激动。   秦欢其实不太能理解周燕珊的心情,她还不懂什么是喜欢的感觉,喜欢会让一个人变得如此疯狂吗?   她以后也会这样的喜欢某个人吗?   这个问题太过深奥,秦欢还不太能理解,只能顺着周燕珊的话点头。   看着周燕珊兴奋又激动的笑容,以及马场上耀眼的少年,秦欢心里还是有些担忧。   程子衿确实优秀,可程家如何能同周家相提并论,她听说周三夫人已经在为燕珊挑选夫婿了。   他们真的能在一起吗?   与程子衿他们相对的是穿橘色打球衫的少年,他们的服饰瞧着更加精美,两方的实力好似悬殊不大,进球数也咬的很紧。   即便还是四月天,可在艳阳下骑马击鞠,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很快就大汗淋漓了,尤其是数字咬的紧,橘色那边的人显得有些急躁起来。   骑马的时候明显冲撞变得多了起来,甚至有的可以看出是故意的撞人。   他们的目标也很明确,针对实力强劲之人,程子衿就成了他们主要的目标,在又一次恶意的冲撞中,程子衿险些被撞下马。好在他的骑术精湛,紧紧的攥住了缰绳,这才没被撞下。   而撞人的少年,对此除了可惜外,并没有丝毫的愧疚。   气得周燕珊眼睛都红了,想要冲下去好好的揪着那人评评理,就连程子衿的同窗瞧了,也忍不住的开口,“学监,他们故意撞人,这还如何比啊?”   “明明是程子衿骑艺不精,怎么能怪我们世子呢。”   两边瞬间围着那裁夺的学监辩论起来,秦欢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也忍不住的唏嘘,赶忙拉住要撸袖子去和人讲道理的周燕珊。   “二哥,他们是谁啊,怎么如此不讲道理,打个击鞠犯规不说,学监怎么还帮着他们说话?”   “他们都是白鹭书院的学子,各个来头不小,自然行事乖张,方才撞人的瞧见了吗,平阳王世子,学监又怎么敢得罪他们。”   “他就是沈承泽?还好上次宫宴我没去,不然与这样的人同席,我连饭都吃不下去。”   “国子监不就是京中最好的书院吗?这白鹭书院又是何来头?”   沈鹤之给秦欢找的自然是最好的先生,但她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唯一会去的便是周家,关于京中的这些世家关系都不太清楚。   见她不解,周文彬立即小声的解释:“国子监是朝中所办,招收举国上下的学子,不问家世不谈钱财,只求品学兼优者。而这白鹭书院则是先帝所创,其内的学子皆是达官显贵之辈,你瞧他们的幞头他们的玉带皆是名贵之物。”   秦欢这就懂了,家世身份不同,本身立场也就不同,但她还有疑惑:“那周二哥怎么不去白鹭书院?”   按道理,定国公府在京中身份尊贵,他们若是想去,绝不会有人敢拦着。   “若是十几年前,我便去了,可这些年白鹭书院的学监先生皆是谄媚逢迎之辈,在那求学的更是不学无术的纨绔,我不屑与他们同行。况且国子监以德行学识为先,我心往之。”   本朝并不拘着女子读书,但书院为了方便管制并未开放女子入学,大多女子都是在族内求学,周燕珊之前也只听说过白鹭书院,其中的这些弯弯绕绕,她也是今日才知道。   “二哥,我头次觉得你如此聪慧,这什么白鹭书院,不上也罢。”   周文彬本是被秦欢崇拜的小眼神看得有些飘飘然,突然被自家妹妹这么一说,那点小小的羞赧全都破灭了,恨不得封了她的口。   好在根本没人在意他的情绪变化,马场上已经有了新的变化,沉默不语的程子衿突然开口了:“是我骑术不精,与他人无关。”   以沈承泽为首的少年立即洋洋得意的翘起了嘴角,“算你识好歹,后面好好打,小爷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如此一来国子监的学子们不免有些士气低落,围着程子衿似在安慰。秦欢倒是觉得奇怪,明明从方才看来,程子衿像是个有傲骨的少年,又怎么会突然低头呢?   周燕珊像是没听见他说了什么一般,那边锣鼓重新敲响,她又重新的看向他,好似不论他做了什么,她都能一直一直的相信他。   她看他的眼里永远带着光。   这种感觉她好似也有过,可又似乎不一样,秦欢有些迷惑,可也没细想,跟着周燕珊看向马场。   期间她注意到,原本空着的那个观台,不知何时坐满了人。   经过了方才的事,国子监这边士气就略显低沉,一次失误便让对面进了一球,进球后观台上随即发出了喝彩声,虽然不知道那上面的是谁,但可以猜到非富则贵。   许是多了围观的人,沈承泽等人打得愈发激进,几乎是围着程子衿压制着他在打,紧接着又进了一球,欢呼声还在持续。   很快,两边的分数便被追平了,只剩下最后一球。   见此,秦欢便想安慰周燕珊两句,没想到她却先开口了:“阿欢,你仔细看,好戏要开场了。”   不等秦欢问出疑惑,就见场上的局势瞬间逆转了,被压制着的程子衿突然将彩球传给了别人,在压制着他的人慌乱地去追球时,小小的球又被鞠杖传回了他的眼前。   便是这个时机,他抬起鞠杖就势一挥,彩球向上一抛而后飞速入洞,顿时全场惊呼。   饶是秦欢也忍不住的睁圆了眼,心跟着怦怦直跳,她突然能理解周燕珊为何会如此喜欢眼前这个少年了。   沈承泽丢了球,输了比试,脸色瞬间挂了下来,一场球而已输了便输了,但今日他特意喊了人来看,没想到会输。   此刻只觉得面子丢尽了,不仅听见国子监的人欢喜的要去庆贺,还听到有人在喊程子衿的名字。方才在比试时他就注意到了那处观台,那应当是与程子衿相关的人。   沈承泽胸口的气难消,眼里闪过一丝狠戾,顺手抬起了鞠杖,盯着落在地上的那颗球,用力的朝着观台的方向击去。   不管那是谁,只要能让他消气便好。   他的动作太快,以至于大多数人都没反应过来。   他勾着唇,眼见球要砸中人了,嬉皮笑脸的跟了一句:“哎呀,这球怎么不听使唤了。”   周燕珊还沉浸在程子衿赢了的喜悦中,根本没注意到有球砸过来,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球竟然是直直的朝着秦欢的面门去的。   秦欢身子弱,平日连逛个院子都会轻/喘,这会被吓着了,傻傻的愣在原地,做不出任何反应来。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下次再也不偷溜出门了。   眼看着球越来越近,几乎要触碰到她的面容时,一柄长剑横空而出,生生将那木球劈成了两半,挡在了她的面前,而后她的手臂被只冰冷的手掌擒住,用力的往后一拉。   与此同时,一道清冷带着怒意的声音从头顶响起:“蠢货,连躲都不会,我便是如此教你的?” 第18章 打便打了,孤打人,还需……   熟悉的声音冲散了她的恐惧,秦欢惊喜的抬头去看,果然撞上了来人幽深的眼眸,她没发现自己的眼睛在看见他的那一刻蓦地亮了。   秦欢刚受了惊吓,见到最亲近的人,略微有些委屈,她不过是来看球的,谁知道这人会突然发起疯来,用彩球攻击别人,而她则不幸的成了那个小倒霉蛋。   手指悄悄地扯上了来人的衣袖,圆润的杏眼湿漉漉的仰视着面前高大的男子,声音软绵绵的道:“舅舅,您怎么回来了。”   “再不回来,有人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要忘了。”   沈鹤之冷着脸,上下看着她的打扮,眉头忍不住的皱紧,一点点地将她的手指掰开,目光冷漠得在周家两兄妹的脸上扫过,心中已有思量。   他养了秦欢八年,她是什么样的性子,他了若指掌,她秦绝不可能自己要出来,还女扮男装,定是有人带着她做这等大胆的事情。   周燕珊根本没想到沈鹤之会突然回来,又被方才那球给吓着,这会浑身一哆嗦,身子一软险些就跪了下去。   而在她开口之前,周文彬已经先一步把错揽到了自己身上,“表叔,都是我的错,是我擅作主张带着两个妹妹出来的,还险些让阿欢受伤,是侄儿无能,还请表叔责罚。”   “回去领五十鞭。”   “二叔,是我的错,是我非要缠着哥哥来的,您别罚哥哥,罚我吧。”一听到五十鞭周燕珊就急了,她惹得祸怎么能让二哥顶罪呢。   秦欢知道沈鹤之的脾气,他一贯是赏罚分明的,即便是她犯了错也要罚,明知故犯者更是罪上加罪。   但她既然答应了来,那她便也有错,不可以全怪在他们兄妹头上,便忍不住开口道:“舅舅,阿妧也有错,罚阿妧吧。”   “你以为你逃的掉?老实站好。”   沈鹤之不悦的睨了眼,她自己都是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的人,还敢为别人说话,真是可笑。   秦欢可怜巴巴的伸手又去勾他的衣袖,这是她自小养成的习惯,他每件衣服几乎都遭过她的□□。   沈鹤之扯了两次,扯不出来,被她的无赖劲给气笑了,干脆由着她扯,至于这罚还是得罚。   周淮也不知道去了何处,慢悠悠的这会才到,看见脸色煞白的三个小家伙,赶紧来打圆场。   “他们还小,想出来玩玩也没什么,谁喜欢一整日的闷在屋里,就算真要教训孩子,等回去再说。”周淮边说边往他身后努了努嘴,是沈承泽提着鞠杖来了。   沈鹤之看着眼前泪汪汪的小姑娘,眼里闪过一丝阴鸷,上前半步拉着周淮背对着来人,将两个小姑娘彻底的遮盖住,不让来人窥探分毫。   沈承泽原本只是想要出口气,没想到彩球还被人给弄破了,更是气甚,就想借此来生事,他从身后根本认不出眼前人是谁,见他们身形穿着差不多,就满口的嚷嚷了起来。   “知道小爷是谁吗?连小爷我的东西都敢弄坏,你们好大的胆子啊。”   他的态度嚣张,丝毫都没有险些砸伤人的歉意,周文彬本是谦和的性子,但一想到险些被砸中的秦欢,忍无可忍的抬头:“沈承泽,那你可知道你的球险些砸伤了我……我家小弟。”   沈承泽这才看到周文彬,但也只是略微的诧异了声,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嬉笑,周家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不就是命好出了个皇后和太子,这才飞上枝头成了权贵。   好好的白鹭书院不上,非要去什么国子监,他最讨厌的就是周家这几个自命清高的伪君子。别人恭维避让周家,他可不怕。   “哟,原来是周二公子啊,我说是谁呢,远远就闻着股清高味,真是对不住,没砸伤周小公子吧。你瞧瞧我这球啊,它也不长眼,怎么专挑高枝砸呢。”   跟着沈承泽的都是爱拍他马屁的跟班,闻言就明白了他话中的深意,跟着哄笑起来。   “你,沈承泽你怎么敢!”   “有何不敢,你要是觉得委屈,去告状啊,最好是找太子殿下去哭诉,我倒要看看太子殿下会不会为你出这个头……”   话音还未落下,沈承泽就突然感觉到腿弯一阵剧痛,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倾,直直地跪了下去。   随即便是他的哀嚎声响起:“是谁!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打小爷,一个都不许放走,小爷要让你们知道知道厉害……”   “打便打了,孤打人,还需管你是谁。”   等看清眼前人的脸,沈承泽口中的那些咒骂之言,顿时卡在了喉间,悉数吞回了肚子里,刚被扶起来的身子一颤,生生的又跪了下去。   “殿,殿下……太子殿下,叩见太子殿下。”   方才还骂骂咧咧的众人瞬间熄了声,齐刷刷的跪了一地,头磕得一个比一个响。   按辈分算起来,平阳王世子应当是沈鹤之的堂弟,但他一贯不喜这辈中的子弟纨绔张扬,尤其是平阳王与二皇子走得近,他平日素少往来。   见此,一声未吭,任由他们继续磕着头,似在思考该如何处置他们。   这无疑不是对沈承泽等人的煎熬,一个个都是家中的长子嫡孙,金尊玉贵的长大,哪受过这样的苦,没跪多久双膝便疼痛难耐,连后背都直不起来了。偏偏头顶着压力,深陷未知的恐慌中,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好在很快就有人来救场了,“皇兄,果真是您,臣弟远远瞧着便觉得此处华光熠熠,没想到真能在此处遇上皇兄。皇兄不是去巡河堤河道,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倒是没听父皇提起,不然定是要亲自出城去迎皇兄的。”   方才在看台之上观战的便是二皇子沈元徽,他酷爱击鞠,平时也与沈承泽等人走得近,今日便是听说两大书院在此比试,才会特意过来观看,谁能想到在这碰上了沈鹤之。   不免在心中痛骂沈承泽这个蠢货,便是他碰上周家人都要带着笑脸,他这个蠢货竟然敢去闹事,实在是不知所谓。   偏偏他要拉拢平阳王,不得不出头来保这蠢货。   沈鹤之闻言面色不改,淡声道:“孤若不来,岂不是错过了出好戏。”   他其实早就到了,见比试还未结束,也懒得打断,回去再教训不听话的小孩也无妨。只是没想到会有不长眼的人,不仅仗势欺人,还欺负到了他的人头上。   二皇子见他不松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给他面子,脸色也有些难看,只能咬着牙也跪了下来,“皇兄息怒,臣弟代承泽给皇兄请罪,是臣弟平日没能约束好弟弟们。”   “孤竟不知,何时连平阳王的家事都归二弟管了。”   沈鹤之眼神很冷,刺的人生疼,沈元徽的脸色也挂不住了,父皇生性多疑,最讨厌的便是结党营私者,若非当年出了那事,他母妃早就该被册封为皇后了。   他与沈承泽等人走得近还可以说是自小感情好,若是真牵扯到党派,父皇指不定要如何猜度他。这样莫须有的罪名,他可担不起。   “皇兄误会了,王叔远在封地,将承泽留在京中,臣弟也只是偶尔帮着看顾罢了。”   他说的动听,沈鹤之却依旧没什么反应,不知到底是信了几分。   这么一来,反倒是把沈元徽给架在了台面上,帮或不帮都显得有些不妥。   最后还是沈承泽撑不住了,开口求饶:“是弟弟有眼不识泰山,胡言乱语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周淮适时的清了清嗓子,摇着手中的折扇笑得意味深长,沈承泽这才不得不咬着牙,低声下气的向周家等人致歉:“是我太过莽撞,险些伤着周小公子,还不知悔改口出妄言,还请周家兄弟原谅。”   “这就没了?”周淮脸上在笑,可语气却是难得的严肃,别看他平日嬉皮笑脸的,碰上自家人被欺负,那是绝不轻易松口的。   “我回去便带着赔礼亲自登门致歉。”沈承泽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而后许是觉得这般实在太过丢脸,忍不住的又加了一句,“若是殿下还不满意,弟弟只能去陛下面前叩头请罪了。”   秦欢头次见到如此新奇之事,从惊吓中缓过神来了,好奇的从沈鹤之的手臂间探出脑袋,偷偷的往外看。   听到沈承泽这句,别说是别人了,连她都听出威胁的意味了,要是舅舅和周家人不原谅他,他就要去陛下面前告状,气得秦欢忍不住跺脚。   小孩子才告状,他这人不仅坏还不要脸。   气得手指不停地在抠沈鹤之的衣袖,就被沈鹤之点着脑袋摁回了身后,换来她一声委屈的:“舅舅。”   沈鹤之当然不可能受他威胁,欺负了他的人,想口头致歉就了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从秦欢手中把自己的衣服解救出来,居高临下地盯着沈承泽突得道:“此事倒也简单,既因击鞠而起,那便以击鞠结束,你这般喜欢玩,孤便陪你们玩玩。” 第19章 舅舅什么都会,是天底下……   此话一出,别说是在场之人,就连周淮也愣了,他有多少年未曾见过沈鹤之击鞠了。   击鞠在大朝尤为盛行,全因高祖皇帝喜欢在军营时以马球的形式练兵,待山河一统后,将这马球之技带到了宫中,加入竞技和观赏性,演变成了如今的击鞠。   故而最早便是在权贵间盛行,宫中每年还有击鞠大赛,权贵们争相观赏,文人们也为此作画题诗,以此为风尚雅事,而后才慢慢的传到民间。   曾经周皇后年轻时便十分擅骑射击鞠,册封之后虽不能下场击球,也会年年举办比试作为观赏。   自从她病逝,沈鹤之便再未碰过此物,周淮还以为他是怕睹物思人,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他重拾此物。   而二皇子和沈承泽都有些摸不清他的想法,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可不管如何,依目前来看,不过是打场击鞠也不会有多大的损失。沈承泽比太子小了七八岁,自封地进京数年从未听说过太子会击鞠,想到方才自己所受之屈辱,低垂着的眼眸中闪过些许狠戾。   既然是太子提出的击鞠,对手又还是国子监的学子,那到时若是马场上马与球无眼,一不小心伤了太子,也与他们无关了。   至于二皇子沈元徽,他倒是见过自家皇兄击鞠,不过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况且这十数年来皇兄都专注于朝堂之事。   皇兄找沈承泽比试,简直就是以卵击石,但他就喜欢胜之不武的事,尤其是能看到皇兄吃瘪,光是想想都觉得舒爽,与沈承泽交换了眼神,嘴角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为了怕沈鹤之改变主意,沈承泽还故意装作为难地道:“这……殿下若是来晚了,还想看比试,不如让周家几位公子下场与我们切磋一番,您金尊玉贵的,还是小心为好。”   沈鹤之冷着眼看向他们二人,像是听到什么极可笑的话,勾了勾唇,“怎么,不敢?”   沈元徽见事成了,赶紧上前按着沈元徽的肩膀让他住嘴:“皇兄愿意指点我们,那是我们的荣幸。既然皇兄有兴致,那弟弟们定是要奉陪到底的,皇兄请。”   太子殿下下场击鞠,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顿时所有人都来了精神,但都隐隐在替沈鹤之担忧,毕竟沈承泽虽然纨绔,可方才马球的能力还是有目共睹。   唯一觉得兴奋的就是秦欢了,她之前只在画上诗里听说过击鞠,待亲眼见过之后,瞬间喜欢上了这种合作与对抗的游戏。   从听到沈鹤之要上场起,就拉着他的衣袖左右的晃动,激动的小脸都红了,“舅舅,赢他。”   沈鹤之懒得再去拯救被她扯得皱巴巴的衣服,挑了挑眉看向秦欢,“你见过我击鞠?”   见秦欢老实的摇头,他又问道:“你就如此相信我能赢?”   “那是自然,舅舅什么都会,是天下最厉害的人,一定能赢他们,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秦欢说的真心实意,却把周燕珊听得在心里连喊高明,若要比拍马屁,秦欢认第二,绝对没人敢抢第一,她何时才能睁眼说瞎话到如此境界,就不会总挨手板子了!   而沈鹤之则是被那个落花流水给逗乐了,黑了许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别的神色,“别以为说两句好话,就能免罚,在这好好等着,再惹事,家规处置。”   说完给了周淮一个眼神,让他照看好这两个不听话的小孩,大步朝着国子监所在的那边走去。   待到一刻钟后,两边都重新调整好了人员穿戴好了衣帽,周淮也带着他们到了最高的观台上。   从上往下看,秦欢一眼便在人群中看到了沈鹤之。他穿着与学子们一样蓝白相间的打球衫和幞头,这是她头次见到沈鹤之穿这类服饰,竟然看着并不觉得违和。   他身材颀长金质玉相,平日给人一种清冷不可攀之态。而此刻手握缰绳身姿笔挺的高坐马上,却让他有种特殊的少年意气,甚至比身旁的学子们还要打眼。   秦欢仿若看到了十七八岁的沈鹤之,临风玉树朗若日月,不知怎么的,光是看着他,她便移不开眼,甚至心若擂鼓般飞快得跳着。   还是身旁的周燕珊看到她脸红扑扑的,以为她是站得久了身体虚,赶紧轻轻的碰了碰她。   “秦小欢,你怎么了?若是不舒服,我就陪你先回马车上休息。”   秦欢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看舅舅看得入了迷,“许是有些晒的热了,一会便好,快些看,比试开始了。”   说着就拉着周燕珊看向马场,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周燕珊疑惑的抬头看了看,她们难道不是站在观台上?这哪儿能晒到日头?   但很快她就被场上的局势夺去了目光,至于这脸红不脸红的,都被她抛到了脑后。   两边都更替了人员,白鹭书院由沈承泽领头,队员换上了更为健壮之辈。而反观国子监这边,除了换上沈鹤之之外,并无改变,看去皆是清秀的读书人。   光是这般瞧着,谁强谁弱可见分晓。   “沈承泽怎么耍赖啊,那几个哪是学子啊,如此大的块头,不知道的人还当是隔壁武馆的呢,到底是要击鞠还是上街卖艺?”   周燕珊这张嘴是跟着周淮练出来的,脆生生的一通话听得秦欢直乐,偏生周淮还帮着搭腔:“就是就是,一会他们输了,咱们就去笑话他们不害臊。”   “要是输了可怎么办……”周文彬讷讷的挠了挠头,他是在场唯一担心的人。   但他话音刚落下,就听两个小姑娘同时瞪圆了眼脱口而出道:“舅舅/子衿哥哥,不会输的!”   场下学监的铜锣已经敲响,沈承泽朝着身后人使了个眼色,率先夹着马腹朝着漆红色的彩球奔去。   沈鹤之依旧淡然自若,只是在他们动之时,眼睛半眯着攥了攥缰绳,向身侧的程子衿微微颔首,方才这个少年击鞠的样子他都看在了眼里,对他有勇有谋很是赏识,但同样的招数用多了便没用了。   “不必保留实力,也无需克制,随孤上前,痛快一战。”沈鹤之说这话时神色随意,可每个字都顺着风飘进了学子们的耳中,顿时振聋发聩,士气大涨。   是了,有太子在,他们不必怕得罪白鹭书院的权贵们,也不需再隐忍克制,该怎么打便怎么打,打出第一书院的气势来。   程子衿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他没多余的话,干脆利落举起了手中的鞠杖一夹马腹,率先冲了出去,以此表明他的决心。   很快,秦欢就发现了有意思的事,方才还打的保守的国子监突然变得生猛了起来。   尤其是程子衿,他就像是匹烈驹又似柄利剑破风而出,驾着马儿半跃而起,直接夺下了对面的彩球。   再利落的彩球往沈鹤之的马前一击,等到沈承泽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沈鹤之长臂一伸,鞠杖精准的将彩球击中,直接进了门洞。   沈承泽起初也只是遗憾,差一点就能拦下球了,还在心里安慰自己,这不过是沈鹤之运气好,有球在眼前傻子都能入门。   但很快他就发现不对了,沈鹤之在慢悠悠的遛着他,把他往不同的方向引,而后当着他的面把球轻松的击进门中。   不过两刻钟,沈鹤之已连中五球,而沈承泽这边连球都没碰到过。气得他连声暗骂,不得不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与他们一道悄悄的驾马贴进沈鹤之的后背,将他包围住。   趁着沈鹤之再次要击球时,朝着他的后背用力的挥动鞠杖。   眼看着月牙形的杖头就要触碰到他的后背时,观台上的秦欢眼尖看到了,失控的喊叫出声:“舅舅!小心身后!”   与此同时,沈鹤之已经向前倾身,分毫不差的避开了这一击。   而后果决的转身,鞠杖朝着沈承泽的脑袋用力挥去,一声尖叫响起,沈承泽已经从马上滚落。   在他失去痛苦的知觉之前,耳畔响起了沈鹤之讥笑的声音道:“真是不小心,怎么挥到人了。孤的鞠杖可真是不长眼,看来得去父皇面前请罪的人是孤了。”   以及他冰冷的声音压低了道:“下次再敢碰孤的人,恐怕一个脑袋不够偿。” 第20章 舅舅,阿妧错了,下次不……   有人落马顿时引起了骚动,更何况沈承泽还是世子,所有人都紧张地围了过来。   而沈鹤之却只是随意的将手中鞠杖丢给了身后人,居高临下的看了眼在地上几欲昏厥的沈承泽,毫无波澜的淡声道:“看来确如他所言,马球场上马与球都无眼。正好二弟在这,孤便将人交给二弟了。”   直到听见沈鹤之将方才沈承泽说的话全都还回来,沈元徽才隐隐明白过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圈套,等着他们乖乖上当的圈套。偏偏他还蠢得往里钻,甚至话是他们自己说的,他没办法拿捏沈鹤之的错处。   他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只能吃下这哑巴亏,呵呵的干笑了两声,“球场上瞬息万变,自然与皇兄无关,是承泽太大意了,皇兄放心,臣弟会照顾好他的,不会让父皇知道……”   “知道也无妨。”沈鹤之本是面无神色,直到目光看向了众人的身后,才冷淡的丢下五个字,提着缰绳从沈元徽身边擦过,连看也没多看他一眼。   沈鹤之的无视和讥笑,让沈元徽无比的难堪,他的手指微缩着圈紧,极力想保持脸上的淡然,最后依旧是没能绷住,猛地回头去看,才发现沈鹤之朝着一个极为俊秀的少年而去。   少年瞧着有些焦急,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见沈鹤之一直沉着的脸上露出丝淡笑,而后竟是伸手一把将人揽上了马,飞快的朝着马场外奔去。   隔着远远的,沈元徽看不清她的样子,但隐约的听见那少年喊了声,舅舅。   -   直到出了马场外,秦欢才忍耐不住的从唇齿间漏出了一声害怕的惊呼声。   她只坐过马车,还从未骑过马,尤其是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就被拦腰抱上了马,这会心都快飞出喉咙了。   不敢看只能闭上了眼,双手紧紧地抓着缰绳,连腿脚都在发抖。   “舅舅,我怕……”   “我看你胆子挺大的,都敢穿男装出门了,还有什么不敢的?睁眼。”   秦欢确实是害怕,但她的身体却遵从本能的信赖沈鹤之,他说什么就下意识的做。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只见身旁的东西都在极速的往后退,还能感觉到风在耳边呼啸的声音。   才看了一眼,又迅速的闭上了眼,呜呜,好可怕哦。   她的小动作自然没逃过身后人的眼,沈鹤之无声的扬了扬唇角,嗤笑了声。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小的时候都敢自己一个人偷跑回太子府,如今却连坐个马都害怕。   听到沈鹤之的笑声,秦欢止不住的红了红脸,她知道丢人,但她就是害怕嘛,抓着缰绳的手指又紧了紧。   沈鹤之虽然是在笑话她不争气,但还是下意识的放慢了速度,等身前的小姑娘慢慢适应的睁开了眼,才重新飞奔起来。   回到太子府已是下午,秦欢下马时双腿发软脸色也有些白,但意外的是她并没有那么的排斥骑马了,甚至还小声的问沈鹤之:“舅舅,下回可不可以再带我骑马。”   沈鹤之挑了挑眉,轻哼了声,这是适应了感觉到好玩了,不是之前害怕的喊舅舅慢点的时候了。   但晚了。   他停下脚步,回过身定睛看着她,秦欢还在眼睛亮晶晶的期待着下次去骑马,一个不留神就直直的撞了上去。   等捂着额头往后退了半步,对上沈鹤之的眼神才反应过来,她刚干了坏事,舅舅还在生气呢。   赶紧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认错的乖乖模样,“舅舅,阿妧错了,下次不敢了。”   “错哪了?”   “不该偷溜出去玩,差点还惹了事,让舅舅丢脸。”   沈鹤之冷哼了声,显然对她所说的不满意:“继续说。”   秦欢扯了扯身上不合身的长衫,脚尖对着点了点:“还不该女拌男装,不守规矩……”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也越发的没有底气。   还没自我检讨完,额头就被用力的点了点,“你最大的错就是站着挨人打,他们是什么东西,我沈鹤之的养大的人他们也配碰。”   他花了此生最多的耐心,将人千娇百宠的养到大,可不是让她出去受人欺负的。   秦欢蓦地心口一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顾不上额头的疼痛,忙不迭的抬头去确认,即便看到沈鹤之冷着脸,她也依旧觉得高兴,咧着嘴傻里傻气的笑了。   原来舅舅不是怪她丢了面子,也不是怪她偷溜出府,而是担心她会受伤。   这种感觉比吃了蜜糖还要甜,舅舅就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人。   “但你方才说的那些也没错,自己去领罚,将这个月先生布置的功课重抄十遍。”说完就径直离开了。   留下秦欢后悔的直想哭,早知道刚刚就不诚实的说这么多了,现在收回舅舅天下第一好的话还来得及吗?   不管如何,秦欢还是听话的回了小院书房,兰香为她研墨,认真的铺好纸开始罚抄。   她在书法上确实有天赋,正是因为有天赋先生才更是对她用心,可秦欢自己却对丹青绘画更感兴趣,沈鹤之也不拘着她,她喜欢便请了这方面造诣较高的画师来教她。   整间书房的墙壁上都挂满了她的画,俨然是她的小画坊。   “姑娘若是累了,便歇歇手,殿下不会真的要您立即都抄完的,当心坏了眼睛。”   她抄的专注,没注意屋外的天早已暗了,烛火窜动着,屋内有些许的昏暗。   秦欢这才点了点头揉着手腕放下了笔,起身喝了口茶歇一歇,“舅舅晚膳用过了吗?”   “您刚回院子,殿下就进宫了。小厨房已经备好了晚膳,有莲子羹,小小姐要不要用些。”兰香知道平日太子在府时,秦欢都喜欢等他一道用膳,但今日太子进宫,许是一时半会回不来,她也不能真饿着肚子等人吧。   秦欢捧着茶盏的手晃了晃,热茶飞溅而出,烫到了手指她才反应过来,舅舅外出巡视回来,定是要先进宫面圣的,若不是为了她,又怎么会耽搁了。   况且他还打伤了沈承泽,他虽然口中说着无碍,但这到底是平阳王世子,皇帝爷爷会不会因此动怒?   早知道她就该老实待在家,也就不会有今日这么多事了。   “小小姐?”   兰香见她没说话,轻声的再次提醒,没想到秦欢却放下茶盏摇了摇头,“不了,等晚些再尝吧,我还是抓紧把这些抄完。”   她除了这个,好似没什么能让舅舅消气的法子了,她只想让舅舅回来见到她,至少能有句满意的话。   -   夜色渐浓。   沈鹤之回府时已是后半夜,想着这个时辰秦欢应是睡下了,便打算明日再见她。   待沐浴更衣,同福已经招呼着下人布了膳,宫中菜肴虽多,但都不是他喜欢的,每次回来都会再填填肚子。   “殿下,奴才方才去后厨还碰上了兰香,您说巧不巧。”   沈鹤之拧了拧眉,刚要开口问这个时辰了,她去那作何,还未出声便明白了,是秦欢。   泼墨般的眸子里闪过些许波澜,手中的玉箸往桌上啪嗒一丢,人已经起身往外去了。   原本小院和前院之间要绕过两道长廊和花园,后来为了秦欢来回走动方便,沈鹤之便将中间的两堵墙给打通,设了道小门。   刚过小门,就见院中烛火通明。   尤其是书房,高挂的灯笼正在夜风中摇晃。   看到沈鹤之过来,婢女们纷纷福身行礼,但不等开口,他已经径直从她们身边擦过,进了书房。   房内布置齐整,他一眼看见了屏风前正趴在案桌上睡着了的小姑娘。   她已经换回了往日的衣裙,在烛火下看着就像朵含苞的莲,羸弱娇美惹人怜。   偏偏她睡得忘我,白嫩的小脸蛋毫无意识的趴在了未干的笔墨上,脸上便染上了好些黑色的墨,像只……   小花猫。   让她抄真就抄,平时挺会撒娇的,到这种时候却不会用了,真是个死脑筋。   沈鹤之从宫内出来后一直冷着的脸,在这一刻倏地消融了,捡起桌上的笔,沾了墨汁直接在她额头脸颊添了几笔。   秦欢睡梦中感觉到了痒意,轻轻抿了两下唇瓣,伸手在痒痒的脸上摸了一把,才睁开了眼。   没想到一睁眼就看到了梦中人,惊喜的坐直了身子,弯着眼脆生生的喊了声:“舅舅。”   看着她的脸,沈鹤之一贯的淡定突然绷不住了,背过身肩膀微微地抖动,最终漏出了一声轻笑。   秦欢疑惑的眨了眨眼,还不明白笑什么,直到看见自己掌心的墨汁,才后知后觉的瞪大了眼,跳着跑去找铜镜,等看到镜子里的小黑猫,她绝望地捂住了脸,还有什么比这更丢人的事吗?!   当她感觉到涌动的热潮以及隐隐下坠发疼的小腹时,突然发现,人倒霉起来是没有尽头的。   沈鹤之还在翻看她方才抄写的文章,衣袖就被人轻轻的扯了扯,回头看去,小姑娘正花着脸蛋拉着他,开口便是委屈地道:“舅舅,我肚子疼。” 第21章 呜呜,阿妧要死了……   秦欢的月事是在去年来的,头次来的时候她还懵懵懂懂的什么都不明白,当时正在画副寒梅图,点点红花还未落笔,她就感觉到小腹有细微的疼痛。   但她练字画画的时候不喜欢身边有人陪着,书房里只有她一个,起先也没放在心上,以为是午膳吃多了闹肚子。   眼看就要收尾,她不舍得放下手里的笔,就继续往下画,全情投入间甚至连身体的不适也忽略了,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便觉得一阵的热潮涌动。   她起身时坐垫上蔓开了一团又一团的血花。   沈鹤之在宫里待了几日,恰好回府顺道来检查她功课,没想到进屋后空荡荡的,人不见了。   不等他去找,便听见书桌下传来压抑的抽噎声,书桌下脸色惨白的小姑娘正捂着肚子,紧闭着眼哭得好不可怜,衣服上隐隐还能看到红色的痕迹。   “阿妧。”   听到熟悉的声音,秦欢知道是沈鹤之回来了,但她还是没睁开眼,且她的哭声也没有停止,反而哭得愈发起劲了。   “舅舅,呜呜呜,阿妧要死了,好多好多的血,呜呜呜。”   十三岁的秦欢已经明白什么是生死,知道闭了眼后就会去到另一个地方,就像爹爹和娘亲那样,再也不会睁眼。也再也吃不到好吃的糖糕,最重要的是再也见不到舅舅。   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许是生了病,不然怎么会流这么多的血,她的肚子也很疼,她就快要死了吧。   到最后,她想的竟是舅舅会难过吗?   看着眼前哭得忘乎所以的小姑娘,沈鹤之的眉头拧了又拧,既觉得离谱又好笑。他虽然一向清心寡欲后院也无侍妾,但基本的东西还是明白的,瞧见她身下的红痕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想立即扭头走。   孩子是他养大的不错,但如此私密的事还是不适合他插手,需要女子来教她才行。   可秦欢感觉到他要走,突地睁眼抱住了他的手臂,埋着头哭得愈发猛烈,“呜呜呜,舅舅,阿妧不想死。”   最终沈鹤之还是没能走成,僵硬着身子,认命的低吟着出声安慰:“阿妧不会死。”顿了顿又无奈道,“你只是,长大了。”   沈鹤之在心中劝慰自己,从今日以后秦欢便是大姑娘了,不必再天天粘着他,也不会一打雷就跑到他屋里撵也撵不走。   可事实却是,他不仅得告诉她不会死,这只是每个姑娘家都会经历的事,还得教她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长大。   原以为他此生只要经历这一次无可奈何,直到第二个月第三个月,她捧着肚子惨白着脸喊他舅舅的时候,沈鹤之才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许是因为秦欢小的时候受过寒,她的月事并不太准时,且来势汹汹还带着腹疼的折磨。   为此荀太医愁白了头,他自八年前为秦欢看诊后就被留在了太子府,好处是只有一个病人,太子又是储君,为他办差也算是入了太子门下。   坏处是太子性子冷,有时候脸沉下来的时候比陛下还难伺候,他最怕的就是小姑娘有个头疼脑热的,太子的脸势必黑的吓人。   好在由荀太医细心调养了两年,除了刚来的那两日还是会腹疼难耐外,其他时候都是能跑能跳的。   沈鹤之这会见她唇色煞白,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拉着他的衣角,耷拉着脑袋,比她后院养的那只小兔还要可怜,哪还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想起她今日险些受伤,又跑跑跳跳的,顿时脸就冷了:“胡闹,明知道日子将近还敢到处乱跑,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秦欢也不敢给自己辩解,咬着下唇乖顺的不得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么看去,她连手指都是毫无血色的白。   见此,还要训诫的话也说不出口了,扯开她的手,黑着脸让兰香等人去准备汤婆子和药汤。   等到一番折腾后,秦欢已经躺回了榻上,脚上多盖了条毛毯,怀里还揣着个汤婆子,等到半碗汤药下肚,脸色肉眼可见的好看了起来。   她斜靠在靠枕上,捧着瓷碗小口小口的抿着药汤,时不时的偷偷看两眼炕上坐着的人。   沈鹤之单手撑着额头,看着手中的邸报,橙黄的烛光让他的眉目更多了两分柔和之意。   今日在马场上,少年云集,周燕珊更是一口一个子衿哥哥。她承认程子衿是优秀俊秀,但若是要比,不论长相还是本事,在她心里都无人能超过舅舅。   这会已经快子时了,沈鹤之刚回京,明早又是小朝的日子,若不是要看着她,这会早就回去歇着了。   秦欢是既舍不得将碗中药喝完,又担心舅舅休息的不好,如此纠结,忍不住的多看了几眼,等她再次看过去的时候,就被当场抓包了。   “不喝药,看我做什么?”沈鹤之合上手中的邸报,看向床上的人。   偷看被发现了,不乖乖喝药也被发现了,秦欢不敢再磨蹭,赶紧两口将剩下的汤药喝完,苦的浑身一个激灵,含住兰香递上来的果脯才算好些。   沈鹤之:……   他有如此吓人吗?   等压下了口中的苦涩,秦欢才拉着被沿缩到了被窝里,只留下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还是一眨不眨的盯着炕上的人。   “想说什么?”   平时沈鹤之都不太会和她说关于府外的事,觉得她还小,就该读书画画,但犹豫了许久,她还是小心翼翼地道:“舅舅,那个坏蛋的事都解决了吗?皇帝爷爷是不是生气了?”这是她最为在意的事。   沈鹤之还以为她在担心惩罚的事,没想到竟是关心他,这才慢条斯理的放下了手里的邸报,定神的看回去。   “不过两个跳梁小丑,还犯不着为此多花心思。”惠帝说自然是要说的,但这事从沈承泽定义为比试之后,就只能当做是小孩子间的玩闹了。   况且,他打了人,也比二皇子和平阳王府走得近要来得好。   方才御书房内,他那二弟被吓得惨白的脸色才叫一个好看。   他之所以这么晚回来,主要还是河堤的事,今年雨季来得早,恐怕再过几日又该涝了。   忍不住想到此行所见所闻,眼里闪过一起厌恶。修建河堤的银两每年都在增加,可河堤却依旧破损累累,而官员却相互包庇,与京中势力盘根错节,即便将此事告知父皇,也无法立即根治。再想到京中如沈承泽之辈奢靡玩乐,沈鹤之倏地沉寂了。   “那个坏人见了舅舅,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就该让他尝尝舅舅的厉害,躺在家里永远都不敢出来才好。”   沈鹤之扯了扯嘴角,看她恢复了精气神,时辰也不早了,便打算起身回去,但他刚准备要走,就听见秦欢还在喋喋不休:“要是坏人可以打坏人就好了,就不用舅舅出手了。”   那样舅舅就能闲下来,有时间可以陪她了。   沈鹤之刚听见时,只当是她小姑娘的碎碎念,可在脑中一过,突得明白了什么。   是了,他虽然无法过多的插手此事,但恶人自有恶人磨,但凡牵扯到其他人的利益,便会有人跳起来管此事,比如沈元徽。   “这几日好好休息,罚抄的事暂且先搁下,若还有下回,可没这么简单了。”   说完就要走,刚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件事:“今日进宫时父皇提起,端午那日,你随我一道进宫。”   秦欢不喜欢进宫,宫内虽然人人穿着华丽对她也很是亲热,可她不喜欢那种奇奇怪怪的笑,看似对你很好实则笑里藏刀。   而且每次进宫都要行礼磕头,还要起得很早,但好在,她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需要进宫。   端午将至,又该进宫了,真是令人苦恼。   第二日起,沈鹤之又忙了起来,从早到晚的不在府上,偶尔会回来陪她用个午膳,下午继续不见踪影。   恰好这几日她不舒服,先生家中也有事,便只有她一个人在书房写写画画,画两笔寒梅图就停下,偷偷的拿出藏在底下的另一幅画,开始描摹。   画纸上隐约可以看见是个凌厉颀长的身影。   刚画了几笔,房门就被敲响了,不等秦欢有所反应,周燕珊已经推开门小跑了进来。   “秦小欢,你这几日有没有想我……咦,你怎么在画太子二叔?”   被人撞破小心思,秦欢白皙的小脸蓦地涨得通红,怀中抱着画卷,不知该如何怎么办好。 第22章 她喜欢沈鹤之。   画上的笔墨还未干,秦欢也不敢将它彻底的环抱,只能拿手臂轻轻的遮掩,没想到还是被周燕珊给看见了。   不知是不是屋内烧着火盆,她的脸颊发红额头冒着细汗,连唇瓣都是水润嫣红的。   其实在画景和画人上,她的天赋更多是在人物小像上,她笔下的人,灵动自然栩栩如生,就连先生也对此赞不绝口,时常说别人苦练数十载也难有她的天赋。   但沈鹤之的收藏更多的是景,她便投其所好的更多去画景。这画是沈鹤之离京后她才动笔的,一笔一画她都尤为珍视,她没想要送给他,只是想偷偷藏着看两眼,好似舅舅就在身边。   没想到今日会被撞见,也不知怎么就有些心虚,下意识的想要藏起来。   被周燕珊问起,她更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原因来,是啊,她为何要画舅舅?   “秦小欢你真不够意思,我求了你这么久,让你给我画小像,你都不肯,原是在给太子二叔画。哼,我知道了,你就是更在意二叔。”   周燕珊的嗓门大,嚷嚷起来几乎满屋子的人都能听见,外加秦欢心虚,总觉得她知道了,全世界也都知道了,赶紧抱着她的手臂拖着她坐下。   “我给你画,给你画。”   口中忙不迭的答应着,生怕她还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两人自小一块长大,秦欢学什么周燕珊都知道,只是她对要用笔的东西都不感兴趣,宁可做个研墨小童也比动笔要强,但这不妨碍她欣赏和喜欢画。   尤其是秦欢很会抓人的神态,放大优点和美感,她画的小像,比那些所谓的画师都要好。她想要一张挂在闺房里,只是她软磨硬泡求了好久,也没求到,这会听到秦欢答应了,周燕珊马上就高兴了起来。   她挑着眉得意地道:“我已经知道你为什么画二叔了。”   秦欢刚松了口气,听到她的话,倏地又紧张起来,咬着下唇,手指不停地抠着,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珊珊怎么就知道了。   她只是想每天每天都看到舅舅,就算见不到真人,能看看画也是好的。   她怎么会变得这么奇怪,难道,难道……   不等她紧张的晕过去,周燕珊就一脸笃定的说出了自己的猜想:“太子二叔的诞辰在六月,你定是要给他送贺礼,我猜的没错吧。”   在周燕珊开口的那一瞬间,秦欢连呼吸都骤停了,直到听见最后那句,她才听见自己如释重负的轻呼了声:“我藏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给舅舅惊喜,这都被你发现了,珊珊真厉害。”   是了,舅舅养育了她八年,她给舅舅画张小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过是她自己心虚,才搞得好像很神秘,这会想通了,反而轻快自然了许多。   但周燕珊来了,她也没办法静下心来画画,干脆小心地收好,拉着她聊天。   “太子二叔有没有罚你?你是不知道,那日回家大伯父发了好大的火,二哥被打了十几鞭子,到如今都躺在床上下不了地呢。”   周家伯父她也见过,看着温文尔雅,真没想到会狠下心来动手,秦欢忍不住的唏嘘,“都是因为我们两,周二哥才会挨罚的,过几日我得去看看他。”   “他才不无辜呢,听说你要去,他高兴的不得了,屁颠颠的忙前忙后,那两套学子的衣服,便是他准备的。”   秦欢就算再迟钝,也感觉到周文彬对她似乎是有不同,闻言轻轻地推了推周燕珊,“你快别瞎说,周二哥只是一向惯着我们,哪有你说的那般。”   “那你脸红什么呀,说真的,我二哥虽是耿直了些,但这回出来保护我们还是挺有男子气概的,长得虽然比不上子衿哥哥,可也是一表人才,你若是真的嫁到周家来,我伯父都能梦里笑醒。”   秦欢听她越说越没正经,赶紧去捂她的嘴巴,“周珊珊你怎么这般的不害臊,整天就是嫁啊娶的,能不能脑子里有点别的东西。”   “怎么了怎么了,我就是喜欢子衿哥哥,光明正大有什么好害臊的。”   秦欢虽然这么说她,但心中又隐隐有些羡慕她,周燕珊明媚纯粹,喜欢或不喜欢都不会藏着,就像个小太阳,永远都火热朝气,不像她无趣寡淡,连什么是喜欢都分不清。   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两个小姑娘凑在一块总有说不完的话,一眨眼天便黑了,今日沈鹤之也没回来,秦欢从兰香那知道这个消息并没意外,只是有些失落。   好在有周燕珊陪着她,冲淡了些许孤寂。   屋内只留下床畔边的一盏烛火,两人缩在被窝里,面对着面说着不适合白天说的悄悄话。   “我想端午那日让二哥约子衿哥哥划龙舟,你说他会来吗?”   “到时候我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好呢,我今年都没打什么新首饰,要不明日你陪我去挑挑。”   秦欢脑袋枕在手臂上,听着周燕珊一口一个子衿哥哥,终是忍不住好奇问道:“珊珊,你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他的?”   说到这个,饶是周燕珊也多了几分小女孩的娇羞,“你这问题好生奇怪,为何要发现?喜欢不就喜欢了。”   “那什么是喜欢?”   “就是有事没事脑子里都会想起他,想要时时刻刻都见着他,吃到好吃的想要给他也尝尝,遇上好玩的也第一个想与他分享,想到他的时候既酸又甜,但终究是甜的时候多。”   前面的她都能听明白,但这既酸又甜是什么意思?又不是吃果子,哪有这么多的滋味。   秦欢是不懂的事定要弄清楚的性子,闻言缠着她,非要让她说说。   “秦小欢,你不是最聪明了,怎么一讲到这个就变成顶顶的糊涂蛋,酸自然是见不着,甜自然是想着他便觉得高兴,若不是喜欢,又怎么可能会心心念念满脑子都是这个人啊。”   “可周夫人不会同意的,况且你的心思,他知道吗?”   周燕珊突然咬了咬下唇,上前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秦欢倏地瞪圆了眼,“你怎么如此大胆!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都没告诉我。”   今年花朝节,周燕珊跟着兄长出门踏青时,一个人赏花入了迷与兄长走散还不小心崴了脚,动弹不得之时,是程子衿恰好路过,背着她她回了周家的马车。   “我也知道家中定会反对这事,可我控制不住自己。他背着我时,我便告诉他了,此生非他不嫁。我只要想到,有一日他会娶别的女子为妻,会与她人长相厮守,我便如剜心般的疼,不试试又怎么会知道呢。”   秦欢原本听得很认真,可越听越觉得不对,她的脑子里好似也有这么一个人,想要时时刻刻的见着他,想要把世间所有的好东西都留给他,想见他又不敢见,但想着他的时候便似喝了蜜糖一般的甜。   周燕珊所说的每一点都能对上。   若是有一日那人也要娶妻生子,她又当如何。   秦欢腾地坐起,望着幔帐外的烛火,迷茫又无措,她被自己方才闪过的念头给吓到了。   “秦小欢?你怎么了。”   秦欢脸色煞白,香肩微颤,摇着头抱住了身旁的好友,“珊珊,我害怕。”   “怕什么呀,我都没怕,你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我就和子衿哥哥私奔,我不信爹娘真的会不要我……”   闻言,秦欢的脸色更白了,她私奔不了。   她的眼里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舅舅一个啊。   她,喜欢沈鹤之。   刚有这个念头的时候,她觉得离谱,等细细想来这些年的过往,只觉得这答案早已在她心中,是她不愿也不敢去触碰。   思及此,秦欢眼眶里的泪蓦地落了下来,抱着周燕珊的手指愈发收紧,“珊珊,我帮你,我帮你。”   她也想帮自己。 第23章 太子妃之位   周燕珊注意到秦欢的情绪好似有些不稳,但她自己也被带的有些激动,尤其是回忆起花朝节那日的种种,甜蜜酸涩涌上心头,这个秘密埋在她心里很久了,唯有对着秦欢才敢说。   一时顾不上秦欢的奇怪反应,双臂紧紧地回抱着她,向来率□□笑的周燕珊哭得毫无形象可言。   “你说的啊,我都记住了,到时候爹娘不要我,我就赖着你。”   待到她哭够了冷静下来了,秦欢的情绪也稳定了。   周燕珊才想起问她:“你方才是怎么了,哭得比我还起劲?”   秦欢眼眶还是红红的,但已经缓过来了,她哭是一时接受不了喜欢沈鹤之这件事,既离谱又羞耻,她觉得自己非常无耻,他是她的舅舅啊。   他是朗日是皓月,是她踮着脚尖也触碰不到的存在,他照顾她养育她,可她却有了如此卑劣的心思,得寸进尺的想要更多的爱。   而且她更绝望的发现,她之所以哭,除了被这巨大的消息击中外。她难过的是,若是被人发现了这丑陋的想法,她就不能再待在他身边了。   看,到最后她也只想着不要离开他。   “我只是羡慕你。”   “你又糊弄我,我有什么可羡慕的?不想说就不说了,等你什么时候愿意说了再和我说,我随时都在。”   羡慕你可以光明正大的说出喜欢人的名字,可以向他表露心迹,可以与他设想以后。即便有阻碍,也可以一同面对。   而她,只能将这份喜欢埋在心底,让它腐烂,永远都不被人发现。   秦欢把脸埋在周燕珊的怀里,早已干涩的眼眶被她一句‘随时都在’弄得又湿润了,嗡里嗡气的嗯了声。   窗外月明星稀,床前的烛火熄了又亮,幔帐内的低喃声直至天明。   晚睡的下场便是第二日两人都睡到了晌午,好在先生这几日有事,沈鹤之也不在府上,婢女们更是没人敢管她,山中无大王任由她这小主子称王。   秦欢顶着红肿的眼,脚步虚度的和周燕珊起来用午膳,许是睡得多了有些头昏脑涨,用午膳也是无精打采的。   明知道沈鹤之这会不在家,昨夜睡前也已经下定决心,要把这点小心思藏起来,努力克制喜欢,但一醒来又全都忘了,忍不住的问了兰香。   “舅舅昨夜可有回来歇息?”   “殿下歇在宫内了,但让福公公派人传了话,说是您过几日要进宫,特意请了余三姑娘来教您规矩,算着时辰应是下午来。”   周燕珊的胃口明显比她的好,喝了一碗排骨汤,又让人盛了一碗,闻言侧头好奇道:“哪个余三姑娘?”   “上回你见过的,余太傅的孙女,来过一回,之前的规矩也是她教的。”   一听这个,周燕珊就来了精神,“余清雪?怎么又是她啊,上回她不是罚你顶着那些破书站了一下午,太子二叔怎么还让她来?”   余清雪是余太傅的小孙女,从小就以早慧在京中闻名,知书达理贤惠端庄,又因余太傅曾是帝师,她也时常出入宫内,很得太后的喜欢,还教王公贵女们礼仪规矩。   秦欢十岁那年头次进宫便是她来教的规矩,许是她年岁小,自小又被养得天真烂漫,不喜礼数规矩,一向乖巧听话的她屡屡出错。而余清雪误以为她娇纵任性,多次学不会后,便罚了她。   “我没告诉舅舅,也没让兰香她们说。”秦欢嘟囔着嘴,手里的筷子轻轻地戳着兔子馒头,她被罚了后还晕了半日,但那段时间沈鹤之尤为的忙,她委屈的想撒娇哭一哭也找不到人。   等过了那个劲儿再想想,又觉得自己确实不对,说出去觉得丢人。余三姑娘来教她,也算是师者该敬她,这才没让婢女告诉沈鹤之,自己偷偷在家苦练了几日,才没在进宫时丢人。   但自那后,她听到余三姑娘的名字确实有些发怵,不爱进宫也有这个原因。   “听说她就是这脾气,我四姐姐也和我说过她不会变通,只认死规矩,还和她闹了一番。你就是性子太软了,总是任人欺负,你若是不喜欢她,只管和太子二叔说。”   秦欢懒懒地点了点头,“放心吧,在家里,没人欺负的了我。”规矩总是要学的,谁教她也不在意,她不太想给舅舅添麻烦,尤其是昨日的事后,她既期待见到舅舅,又有点怕见他。   “那你有没有听过个传谣,余清雪为何今年二十有二了还没说亲事。”   大朝女子成亲不算早,尤其是富贵人家会拖到十□□再嫁女儿,但基本及笄便会开始相看,说定了亲事再成亲。   余家是书香世家,余太傅又是帝师,余三姑娘更是温婉貌美,至今还未说亲事,确实有些奇怪。   可秦欢一向不关注这些,闻言兴致缺缺的顺着她的话问了句为何。   周燕珊才趴到她耳边,小声的道:“你家舅舅的太子妃之位一日空着,她又怎么舍得定亲。”   秦欢蓦得站起,眼睛瞪得浑圆,不敢相信的看着周燕珊,“你是说,她,她想嫁的人是舅舅?”   “她自小就爱慕太子二叔,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你这么大惊小怪的做什么,赶紧坐下。况且她是余太傅嫡孙女,若不是打着这个主意,又怎么会时常出入宫内,我看太后就很喜欢她,你舅舅的婚事又迟迟定不下来,宫里宫外都盯着呢。”   “不要说了。”   秦欢一个字都听不下去了,丢了筷子起身就往屋内跑,哪还管的上什么午膳不午膳。   周燕珊原是要跟着去安慰她的,秦欢的心情她也能理解,有个和自己不对付的人要做自己的舅母,怎么可能高兴的起来。   可她刚要追着去,就有周家的婢女来传消息,说是周夫人在院里不小心扭了脚。她没办法,只能在门外和秦欢说了几句,就急匆匆的回了周家。   屋内,秦欢正伏在被褥上失声痛哭。   她尚未很好的接受自己喜欢沈鹤之这个事实,突然又冒出来个窥觊沈鹤之的余清雪,这让她那颗刚萌动的春心,被撕裂般的疼。   沈鹤之知道余清雪爱慕与他吗?他一再的让余清雪入府教她规矩,也是因为对她偏爱吗?   只要想到沈鹤之将来不止疼爱她一个,他所有或严厉或温和,或宠爱或纵容,都会分开另外一个女子,她就觉得胸口闷疼。   她远没有别人口中说的乖顺懂事,也没有那么善解人意,她不过是个被舅舅养大宠坏的小姑娘罢了。   秦欢哭了不知多久,久到脑袋嗡嗡作响,兰香才上前:“小小姐可是身子不适?余三姑娘已经在书房等候了,您若是不适,奴婢去请她先回。”   兰香在她身边伺候了八年,知道秦欢虽然娇弱,却也不是骄横的性子,看得出她是真难过,虽然不知道为何,但她这个状态实在是让人不放心。   秦欢吸着鼻子木讷着坐起,正要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她不可能永远都躲着余清雪的,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去见她。   “不能失礼了,兰香你替我拿些脂粉遮遮。”   她绝不能让余清雪看轻了。   两刻钟后,秦欢换上了绣房新制的衣裙,梳着齐整的发髻,出现在了书房内。   “欢儿来迟,让先生久等了。”   余清雪确实坐得有些不耐,但她的教养让她依旧面色不改,见秦欢进屋也跟着起身,对上她的面容时略微一愣。   她还是几年前来过太子府,那会秦欢不过十岁的小姑娘,粉雕玉琢惹人怜爱,没想到几年一别,就已初露倾城之姿。她不常外出走动,想来待到及笄后,这京城第一美人非她莫属。   一想到如此绝色日日与太子相伴,她的心中便是万分苦涩,自从及笄起,她的婚事便一拖再拖,祖父有意让她入宫,她也倾慕太子。   可这么多年下来,不论祖父与陛下如何的试探,太子却都装作不懂,思及此,再看秦欢的眼神便透了几分的嫉妒。   不过片刻走神,秦欢已至身前,她起身虚扶了扶道:“无妨,是我来的突然,打扰了你休息。”   顿了顿想起方才她喊的先生,下意识的皱了皱眉,“我与欢儿先前见过,欢儿忘了吗?不必喊先生如此生疏,我与你舅父同辈,你可唤我声清雪姑姑。”   若是没有周燕珊所说之事,秦欢或许真的喊了,现在知道她的心思,哪还肯让她占便宜。   就俏皮地道:“余姐姐瞧着和欢儿一般大,怎么能喊姑姑呢,那不是平白将余姐姐喊年长了,还是应该喊姐姐才是。”   年长二字刺痛了余清雪,她最不喜的便是有人提及她的年纪,家中妹妹都已经嫁人生子,唯独她还连婚配都没有。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总觉得秦欢今日好似对她有敌意。   “姑姑姐姐都一样,欢儿喜欢便好,我们还是先来说说你要学的规矩。”   也不知道秦欢是有意还是本身如此木讷不可教,同样的一个福身行礼的动作,她能错上十几遍,让她说句吉祥话也记不住。   余清雪是她祖父手把手教出来的,行事也有些古板严苛,平日又多出入王宫贵胄之家,听多了奉承话颇有些自视甚高,这么一番下来,瞬间失去了耐心。   “怎么连如此简单的福礼都学不会,站直目不斜视,你这样如何能进宫,手伸出来。”   余清雪随身都会带个戒尺,往常用到的少,基本都是吓唬人用的,今日是真的忍无可忍。想到上回罚了她半日站,太子也未曾过问,想必是任由她教导的,便不再忍耐。   看着秦欢伸出手掌,便挥动手中的戒尺,朝着她雪白的掌心啪啪打了下去。   倏地红了一片。   “好好学,再错可不止打手心了。”   秦欢疼得泪花不停地往外冒,她确实是想做好,不蒸馒头争口气,绝不在余清雪面前丢人。   可她昨夜一宿没睡,今日哭得又头疼,月事也未好干净,几番折腾同时来,瞬间就将她击垮了,越学头越疼错也越多,不多时手掌手臂皆被打的发红。   “简直是朽木不可雕,太子便是如此教你的?若是进宫岂不是要丢尽太子的脸。”   秦欢原是捂着发红的手臂咬牙在忍,直到从她口中听到了沈鹤之。   她可以挨骂可以受辱,但舅舅不行。   秦欢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突然站直了身子,上前用力一推,“不许你说我舅舅。” 第24章 舅舅,疼。(公告+红包……   沈鹤之翻身下马,目不斜视的大步进了内院,等赶到书房便见干了坏事的小孩已经哭红了眼,孤零零的站在正中央,而受了伤的余清雪已经被扶着坐起。   同福告知他,秦欢打了人时,他刚准备要出宫,闻言只觉离谱,一路快马加鞭赶回了府中。   若是不知道的,这么一看,倒是秦欢更像挨了打的可怜儿。   听到动静声,屋中众人齐刷刷的回头,秦欢在看见沈鹤之的瞬间,红肿的眼亮了,下意识的想要朝他过来,但刚挪了挪脚步,又站住不动了,可怜巴巴的喊了声舅舅。   婢女和余清雪则是起身行礼。   沈鹤之扫了秦欢两眼,见她除了哭外并未有不妥,才收回了目光看向余清雪,大步的从她身边擦过,也一道忽略了她伸出想要拉他衣服的手指,到了余清雪的面前。   “余姑娘伤了哪?”   余清雪从太子出现起,目光就似有若无的跟在他身上。见他只是扫了秦欢两眼,并未多问,就知道自己猜对了。长辈管教小辈,当然都是严苛的,提着的心便也放下了。   “只是撞了腰崴了脚,不是多大的伤,还劳烦殿下跑这一趟,是清雪的不是。”   沈鹤之看她确实不像伤重的样子,才勉强的点了点头,“秦欢,过来。”   秦欢站在原地没有动,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为何动手,甚至想要逃走,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舅舅会站在与她对立的那边。   这种难过和绝望,才是最击溃她的。   她的眼眶蓄满了泪,却不敢让它落下来,手指轻轻的搭拢着手臂,固执的不去看沈鹤之。   “秦欢,过来道歉。”沈鹤之的声音冰冷不带丝毫商量的口吻,连余清雪也听出了他在生气,见秦欢还是一动不动,就想做个和事佬。   “殿下也别太生气,只是小伤罢了,欢儿年纪小正是淘气的时候,好好说两句便是了……”   但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见秦欢抬头用红肿的眼睛瞪了她一眼,带着哭腔的道:“我不要你替我说话。”顿了顿依旧没看沈鹤之,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低喃着:“我没有错。”   坏舅舅臭舅舅,根本不问她怎么了,为何这么做,就要她道歉,她要离家出走,她不要待在这里了。   念头一起,秦欢便再也待不下去,她不愿意看到余清那副假惺惺的样子,让她觉得恶心作呕。   见她如此任性要走,余清雪心中隐隐有些高兴,只要这个碍眼的不在了,她就可以和太子独处了,这是她期待已久的事。   可没想到,秦欢刚要往外冲,沈鹤之也跟着动了,几步到了她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直接将她衣袖往上轻撩,露出了满是红痕的手掌和手臂。   他养大的人,什么性子他自己清楚,秦欢是绝不可能无理由的去打人。   沈鹤之从进屋起就注意到了,秦欢故意避开手上的这些地方。   但他在等她自己说,小姑娘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软了,他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护着她,他希望她能偶尔强硬些,至少勇敢的站出来与人对峙,她只需明白,不管对错如何,都有他在。   可这番下来,硬气是硬气了,却只敢对他硬气,除了窝里横,半点都没学会。   沈鹤之虽然知道她可能手上有伤,却没想到伤的如此重。她的皮肤细嫩,夏日蚊虫咬上一口都会留下痕迹许久不消,被这戒尺打过的地方皆是深浅不一的痕迹。   秦欢隔着泪帘咬着下唇,浑身都在发颤,她想把手拉回来,她既不想给他看到如此丑陋的伤痕,又倔强的不想理他。   可沈鹤之的脸色已彻底的黑了,握着她的手指有略微的轻颤,眼里闪过丝阴鸷,看向还好整以暇端坐着的余清雪,厉声道:“怎么,余姑娘还不打算解释一下?”   直到被他盯得后脊发寒,喘不过气来,余清雪才明白,方才他看秦欢的眼神是严厉是关心。而看着她时却是冰冷无丝毫情绪,就像是在看个死人。   她瞬间站了起来,有些无措的解释:“殿下莫要误会,是欢儿她怎么都学不会,我也是好心,为了她能快些学会规矩不耽误了进宫。严师出高徒,殿下应当明白我的苦心……”   沈鹤之的眼神因她的话变得越发阴冷,看着她倏地讥笑出声,“规矩?严师?余姑娘好大的威风,怕是明日便能给天子授学了。这份好心苦心,余姑娘不如自己尝尝。”   他花了这么多的耐心,将人千宠万宠的养大,平时说句重话她都要红了眼,今日竟被人伤成这样。便是将余清雪的手彻底废了,也不足以平息他心头怒火。   余清雪有些站不稳了,她觉得沈鹤之在说笑,又感觉他那眼神不似吓唬人,身形轻轻一晃,连话都说不全乎了:“殿下莫是在与臣女说笑。”   等她看着拿着戒尺的嬷嬷进屋,才知道沈鹤之从不说笑。看着比她那根还要宽长的戒尺,浑身发软的往地上一跪,“殿下赎罪,臣女只是尽责尽心……”   “孤公允的很,你罚她几下,孤便向你讨要几下。打。”   清脆的击打声响起,余清雪整个人都被打蒙了,她红着眼看着沈鹤之揽着怀里的小姑娘,疼得撕心裂肺,“殿下您这般纵容,秦欢才会如此娇纵蛮横,将来如何能成个名门淑女,臣女是一片好心啊!”   秦欢听着戒尺声响起,有些害怕的往后退,她,她不想这样的,她虽然生气难过,但更不想舅舅因她而被人说道。   她从昨日起脑子里就绷紧的弦,在这瞬间断裂了。藏在心底的秘密压得她喘不过气,与今日所受的委屈一同糅杂,她只觉得脑袋嗡嗡的疼,再也站不住,腿脚发软的倒了下去。   好在沈鹤之一直双手虚空的揽着她,见此直接将人大横抱起,不顾屋内剩下的人,抱着秦欢回了卧房。   而被戒尺打的双手麻木,几乎失去知觉的余清雪,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心中生起了些许奇怪的念头,这外甥女是否与舅舅太过亲近了些?   沈鹤之抱着秦欢回了卧房,小心的将人放下,看着她发红的脸便觉不妥,用手背搭了搭额头,果真烫的吓人。   “真是没用,被人吓一吓都能吓发热。”   “舅舅,疼。”   他嘴里是这般生硬的嫌弃,可听见秦欢说疼,马上动作就放的轻缓了,看着她有些红肿的手臂,心头的怒火还在不停地往上窜。   “除了手上还有没有何处挨了罚?”   秦欢把脑袋埋在了被子里,闻言耳朵根都红透了,余清雪见她手上的痕迹许久不消,为了不被人发现,就换了处多肉的地方罚。这种地方,她怎么说得出口。   “支支吾吾的做什么,赶紧说。”   “屁,屁股。”她边说边掀开了被褥。   正在给秦欢上药的沈鹤之,手上动作一僵,偏偏小姑娘还红着眼回头看他,“舅舅,疼。” 第25章 上药   沈鹤之将人抱到床上盖好被褥, 同时兰香已经带着荀太医赶到了,他提了个药箱来不及行礼,就被沈鹤之喊上前, 匆匆把了脉。   “殿下不必担心, 小主子这是受了惊吓,外加气虚体弱, 这两日又未休息好才导致的发热,待下官开两副药, 喝了好好调养, 过几日便好。”   秦欢方才是烧得有些糊涂了, 只觉得脑子很沉又很疼, 躺了会喝了两口茶便舒服多了。反而觉得床上闷热,刚探出脑袋就听见荀太医那句未休息好。   生怕被沈鹤之发现她昨夜和周燕珊胡闹到天明的事, 赶紧又把脑袋缩了回去,老老实实的躺着不敢乱动。   好在沈鹤之的注意力都在受惊和气虚体弱上,并未过多的关注后面半句, 听到并无大碍脸色才好看了些。   等兰香带着荀太医出去煎药,他便起身去取了柜子上的玉肌膏。   秦欢看着柔柔弱弱的, 却是个好动的性子, 打小就爱跑闹, 时常会有磕磕碰碰, 房中各种膏药都备着有。   她的皮肤不仅细嫩白皙, 而且还是易留疤的体质, 刚接她回府时不清楚, 随便她在后院玩闹。有回摔了跤,脚踝处被石子划破,婢女也只当是普通的擦伤涂了两日药膏, 结果脱了痂后,留下了浅浅的伤痕,直到如今都未消。   余清雪虽没用什么劲,但打得毫无章法,那红肿的戒尺痕迹怎么都消散不退,可怖的红痕衬着她如玉般的肌肤,愈发渗人。   这也让沈鹤之无比的后悔,原是想让她练练胆子自己立起来,若知道她如此扶不上墙,就不该做这样的决定。   她便是往后都如此不谙世事也无妨,反正有他在,绝不会叫人欺负了她去。   许是要记住这个教训,沈鹤之没让兰香动手,自己亲自为她擦药,只是手指止不住的发凉。   “手伸出来。”   秦欢烧得脸蛋红红,连手也是烫的,药膏冰冰凉涂上去不进不疼还很舒服。   “还疼不疼?”   “不疼了。”   “为何不躲?”   “我不想端午进宫时给舅舅丢人。”   她每年进宫的次数不多,之前年纪小,给惠帝行个礼就会送去皇太后那吃点心。吃了就会有宫女陪她玩,玩困了就睡觉,等睡醒了沈鹤之就来接她回家了。   基本上不会碰上外人,也用不上太多的礼数,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可她今年都是要及笄的人了,再躲着不见人,就该被人猜她是否有何缺陷,或说是沈鹤之没将她教好。她不介意自己被说闲话,但不愿意有人这么说舅舅。   沈鹤之擦药的手指顿了顿,一直黑着的脸终于有了两分颜色,“果真是还未长大,总是异想天开。即便你做的再好,依旧会有人说你不好,天下人之口如何堵得住?”   他是太子,是半君,是众矢之的,即便没有秦欢,他也无时无刻不再承受万人之言,与她一个小姑娘有何干系。   秦欢之前还挺喜欢听到他说她是小孩,还未长大这样的话,总觉得像是被舅舅宠爱着。可昨日后,她突然讨厌起未长大三个字来。   嘟囔着嘴,不声不吭的把脸撇开朝向了里面。   轻轻地嘀咕了句:“我不是小孩子了。”   沈鹤之正在给她涂手臂上的伤口,见她小脾气的样,翘了翘嘴角,难得有了心情逗趣她:“不是小孩是什么?哦,还不如小孩,至少别人家的小孩知道被打了回家告状。”   顿了顿,轻嗤一声:“你呢?”   秦欢气鼓鼓的回头从鼻息间重重的哼了声,又扭头回去,“坏舅舅,不理你了。”   看她有了精神,不像方才可怜巴巴随时要晕过去的样子,沈鹤之也放心了些,正好兰香端着汤药进来,他便放下了玉肌膏,伸手去接。   兰香愣了下,平日这样的事,都是她们这些婢女做的,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待沈鹤之抬头不耐得看向她,才明白过来,端着托盘递到了他手边。   秦欢还拿后脑勺对着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待兰香喊了声该用药了,才慢吞吞的把头挪了回来。   赌气归赌气,药还是要吃的。   没想到一眼就撞上了惊喜。   这好似还是沈鹤之头次喂她,秦欢被意外的惊喜击中,等到汤勺送到了嘴边,她仍觉得不真实。   从小到大每次生病,他都是站在一旁看她有没有乖乖吃,偶尔会替她涂药,但喂药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   直到沈鹤之不耐地往前递到了她的唇边:“张嘴。”   她才听话的张开了嘴。   如若做梦似的喝完整碗药,期间她的眼睛一直不眨地盯着眼前人,生怕自己只是做梦,梦醒了他又不见了。   舅舅待她可真好,好到让她连药苦都给忘了,只觉口中皆是甜味。   但转念一想,若是将来他娶妃纳妾,有了其他女子,这份好便要给她人了,光是想想都觉得似吃了黄连般苦涩难耐。   她突然能理解珊珊所说的酸甜了,但即便再酸,为了可能的那一点点甜,她也还是会奋不顾身。   蓦地鼻子酸了酸,话未经脑子就脱口而出道:“舅舅,你会娶余三姑娘吗?”   沈鹤之从兰香手中接过瓷碟,将半颗甜甜的果脯塞进了她的嘴里,看着她的嘴巴鼓起,才皱了皱眉,“哪里听来的这等胡话?”   “周小六?上回的事我还没功夫与她细算,又来说些什么胡言乱语,我看她是最近太空了,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不是珊珊说的,我是听别人说的。”一听沈鹤之生气了,秦欢顾不上嘴里还含着颗果脯,急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就手忙脚乱的要挣扎着坐起来。   沈鹤之见她这般滑稽又狼狈的样,怕她把果脯整颗给吞下去,只能半起身扶着她肩膀压着她靠坐回去。   “行了,躺好,连慌都不会撒,能骗的了谁?”   秦欢本就因为发热而红红的脸蛋,这会看着更红了,咬了咬唇瓣略带了些撒娇的口吻,“舅舅别管是谁的说的,先回答我的问题嘛。”   她的声音带着鼻音细细软软的,听上去似羽毛划过,似娇似嗔,让沈鹤之的动作一僵。   换难道:“不娶。”   他的婚事确实是件大事,自出宫开府后,日日都会有人在他耳边提起。但他一向不沾女色,刚被册封时又忙于接手朝政,同时还要周旋他那几个弟弟,他娶妃与普通的婚配嫁娶不同,牵扯着朝局,这才一直搁置着。   先有失忆时秦氏夫妇琴瑟和鸣的影响,后有外出巡视,所见的贪官污吏淫奢之风,家中妻妾成群之百态,更令他对此嗤之以鼻厌恶至极,故而未娶妃也不纳妾,那些送上门的美人全都叫他拒了。   天下女子与他而言,皆无不同,除了眼前这个令他不省心的小孩。   至于将来到底要娶谁,他并不太在意,只要对他有助力且省事便好。   余清雪之前倒是个可以考虑的人选,余家在朝中根基深,家风清明又世代忠于皇帝。   但真正有学识涵养之人,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的,有了方才这一遭,他是绝不会对此人再有任何想法,甚至瞧见都觉得厌恶。   秦欢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是因为阿妧吗?可她们说余姑娘不嫁人是在等舅舅。”   看着靠在枕上恹恹的小姑娘,沈鹤之伸出手指在她额头轻轻的弹了下,看她冒着泪花吃痛的捂着脑门才扬了扬唇角。   前几年一直不娶,确实也有部分她的原因,本就不喜应付女子,将秦欢养在身边后,将所有的耐心都给了她,不愿意再多分神去与别的女子相处。   至于现在若真要娶妃,也得再多个考量的条件,喜欢小孩,能照顾好小孩的。   “与你何干。又与我何干。别人的私事不要去问也不要听。”   “那舅舅要娶妻吗?”   “你这小脑瓜子都在想什么,自然都是要娶妻的。好好躺着不要想些乱七八糟的事,大人的事轮不到你个小孩操心。”   “就不能不娶吗?”   秦欢听到说不娶余清雪的时候,还挺窃喜的,结果又等来了后面半句,便有些垂头丧气,声音愈发的轻。她哪小了,过了年她已经十五了,只是还未到及笄那日罢了。   很多人家只要过了十五岁,未行及笄礼也开始相看人家了,她这都是能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一点都不小。   她讨厌被沈鹤之当做小孩和晚辈来对待。   沈鹤之见她喝了药,伤口也都涂过玉肌膏,便打算让她好好休息,起身前顺口问了句:“除了手上还有没有何处挨了罚?”   秦欢想起了那隐隐作痛之处,她本是不想说的,但她气沈鹤之的态度,下意识的就掀开了被褥,指了指受过伤的地方,咬着唇委屈的侧头看他。   “舅舅,还有这,疼。”   沈鹤之原本不过是顺口问上一句,谁能想到还真有,不仅有,还在如此私密之处。   不过是片刻走神,秦欢已经笨拙的掀开了身上的被褥,她被抱回来后也来不及换衣服,还穿着之前那件衣裙。   快到端午了,天气渐热,绣房送来了这一季的新衣,之前秦欢都没拿出来穿,为了能漂漂亮亮的出现在余清雪的面前,她特意换上了新衣。   这身嫩黄色的衣裳布料是去年江南上贡的,面料轻薄绵软颜色独一无二,这样好的料子一年都难出一匹。一般这等好东西是不会送进宫的,生怕圣上或是贵人喜欢还要,到时拿不出来反而成了罪。   沈鹤之向来是不收这些东西,那次瞧见,觉得适合家里的小孩才留下了,这也是头次看到她穿。   方才心思都在她的伤上,只顾着恼怒,根本没注意她穿了什么,直到这会才发现不同。   小姑娘的皮肤白皙,这衣裳更衬得她肤若凝脂,就似早春刚冒出花苞的姚黄,清丽脱俗俏皮可人。   像是到这会,沈鹤之才恍然如梦醒,他养了八年的小姑娘,早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   沈鹤之回过神来,就见秦欢真的在掀自己的伤口,衣裙往上轻掀,露出了从未见过天光的肌肤,以及细白的双腿,被珍珠红的被褥衬着白的几乎透明。   见她还要往上撩开,他再也坐不住的站了起来,撇开眼厉声道:“秦欢,你这像什么样子。”   秦欢也觉得纳闷的很,她不是听舅舅的话,涂药吗?   她无辜地眨着大眼睛,看着略微有些奇怪的沈鹤之道:“舅舅不是说阿妧上药吗?”   小姑娘的言语中透着疑惑和无辜,显然是什么都没想,反倒想多了的人是他,沈鹤之。   沈鹤之闭上眼,尽量让自己忘掉方才所见之景,待目光恢复清明,才冷着眼回头,没想到她还傻愣愣的坐着没动。   被褥掀开,衣裙掀到了膝盖,光洁细白的小腿还露在外面,书中所有关于女子之美的言语,都在此刻有了实证。   两人大眼对小眼,静默片刻后,沈鹤之毫无预兆的俯身用被褥将她彻底的裹住,而后站直,背过身去。   “舅舅?”秦欢依旧是不解的喊着他。   “不知道自己还在发热?屋里没烧火盆,如此坐着,一会又该着寒了。”沈鹤之木着脸冷声道,“我还有公务,先回前院,晚些让兰香为你上药。”   言罢不管秦欢还要说什么,径直朝外走去,甚至不等婢女打起帘子就先一步的掀开出去了。   望着沈鹤之挺拔的背影,秦欢突得伏在枕上笑了起来,她是故意的。   谁让舅舅总是说她是小孩子,她就是想让他知道,她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只会抱着他哭的小姑娘了,她已经长大了。   这是他不能逃避的事实。   况且从沈鹤之方才的反应来看,他分明就是慌了,不过是嘴硬罢了。   秦欢越想越觉得高兴,脸埋在被窝里,又一次的笑出了声。   兰香站在屏风外有些摸不着脑袋,小小姐这是怎么了?   一会哭一会笑,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今日小小姐看殿下的眼神太过炙热……   兰香看着还在偷笑的秦欢,飞快的摇了摇头,一定是她误会了什么。   -   接下去的日子,秦欢都被拘在屋里养病,不许她乱跑,很多事情只能从别人的口中知道。   例如余清雪被赶出太子府后闭门不出,对外声称染了风寒要去乡下养病,没过几日就挑了个无人的清晨,乘着马车离开了京城。   又例如平阳王世子落马以后伤着了脑袋,不仅失忆了谁都不认识,神智也倒退了许多,变得痴痴傻傻好似只有七八岁。   这两件事都与她没什么关系,唯一与她相关的事是,周家三夫人要为女儿周燕珊择婿,目前相中的有李老将军家的小孙子,还有户部赵尚书家的三公子。   秦欢觉得奇怪,这么大的事,周燕珊肯定会跑来同她说的,结果半个月过去都没见她的踪影。   一打听才知道,周燕珊被她母亲拘在家中学规矩,哪都去不了。   秦欢直觉此事有古怪,但见不到人,也没办法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期待端午那日,她也会进宫,两人好见上一面。   眨眼间,便到了端午当日。   隔日要带秦欢进宫,沈鹤之特意没歇在宫内。   一大早,她就被嬷嬷喊起来开始梳妆打扮,她还未及笄,要符合小姑娘的娇俏自然,故而只是着装上比平时要更华贵些。她起的太早,全程打着哈欠险些要睡着,直到婢女拿着衣服让她换上,她才清醒些。   “珍珠红太打眼了,重新拿一身蓝色的。”   兰香觉得有些奇怪,这不是昨日就选好了的吗,但主子要改,她也没多想,赶紧重新挑了身浅蓝色的为秦欢换上。   等到出了院门,看到同样一身蓝色锦服的沈鹤之,秦欢偷偷的抿着唇笑了。   她是特意去问了同福,舅舅会穿什么颜色,这才选了与他一样的,即便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但光和他穿同样颜色站在一起,就足够让她欢心窃喜了。   沈鹤之也注意到了她的衣裙,以为只是凑巧没有多想,还是秦欢凑上前去转了个圈,非要缠着问他好不好看,才难得的多看了两眼。   襦裙的样式精巧她穿着娇俏可爱,再加这颜色也衬得她多了两份清雅脱俗。   但仔细一看才发现小姑娘的衣裙略薄,尤其是上衣和小衫是丝制的,透着点点珠光,甚至能隐约看到下面白皙的肌肤。   想到入宫后会有多少人盯着她看,沈鹤之眉头蓦地拧紧,下意识的撇开了眼,“不好看,回去换了。”   秦欢哪知道他的想法,疑惑的摆弄着裙摆,嘟着嘴有些沮丧,明明很好看啊,刚换上的时候满屋的婢女都夸好看,怎么就舅舅不喜欢。   他说不好,她偏偏不,就要穿这件。   秦欢极少有如此任性的时候,沈鹤之眉心微跳,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最近小孩特别不听话。但这会回去换也来不及了,只能冷冷的丢下一句,“随你。”   而后不再看她,径直坐上了马车。   秦欢难过的红着眼嘟着嘴,舅舅真是讨厌死了。   她无数次的怀疑自己,怎么会喜欢这么讨人厌的舅舅,最后也只能生着闷气跟着坐上了马车。   路上两人全程没说一句话,等进了宫,远远看见周家的马车,秦欢的眼睛才亮了。   下了马车远远看见了周文彬,赶紧朝他挥了挥手,她还在生气,也不管沈鹤之在身边,向着周文彬快步过去。   沈鹤之看着方才还臭着脸不说话的小姑娘,突然朝着对面的少年扬起了笑脸,甚至将他抛下直接朝那少年奔去。   他的脸也倏地黑了下来,这就是他家小孩最近不听话,还穿成这样的原因? 第26章 吾家有女初长成   上药的事让沈鹤之意识到秦欢已经长大, 是个将要及笄的大姑娘了,他从那日后,就有意无意的与她保持距离。   到底两人不是血缘至亲, 当年他本是想只养她两年, 待到年岁大了就送去周家,这样将来对她的名声也好。每年都要送她走, 但到最后都架不住她红通通的眼,没想到这么一留就留到了十五岁。   如今沈鹤之倒是无比的庆幸, 周家上下可有好几个适龄的少年郎, 若是真让秦欢过去了, 那才真是羊入虎口。尤其是周家还有个上梁不正的周淮在, 保不齐教出个什么样的下梁来。   思及此,沈鹤之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连自己都没发觉眼里闪过一丝阴鸷。   平日他对周文彬的印象是稳重腼腆,他之前怎么不知道,周文彬竟是如此巧舌如簧, 如今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他还想起来,上次便是他带着两个妹妹去的马场, 看来那十几鞭子的教训还不够。   而秦欢还意识不到沈鹤之在生气, 左右的没找到周燕珊, 便拉着周文彬到了人少的角落里。   周文彬一见到秦欢, 脸就不自然的红了, 尤其是秦欢还靠得他这般近。   近到能闻见她身上淡淡的桃花香, 近到一低头就能看见她长翘的睫毛以及殷红的小嘴, 只一眼,他就满脸通红的移开了脸,连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阿欢妹妹……你也来了。”   秦欢全神贯注都在担心周燕珊, 生怕被人听见,根本没注意周文彬的异常,压低了声音问道:“周二哥,珊珊怎么没有一起进宫?”   周燕珊虽然也不喜欢进宫,但只要秦欢在的地方,她就会跟着来。这次出发之前,秦欢就往周家送了帖子,但她却没来。   这让秦欢更担心了,该不会是周夫人发现了什么吧?   “叔母说珊珊太好动了,半点都没闺秀的样,想让她在家多磨磨性子。”   周燕珊这个性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与其说她好动贪玩,还不如说她是家中的开心果。每回去周家,从老爷子到刚会说话的奶娃娃,口中念叨最喜欢的人都是周燕珊。   若真是要磨性子,怎么可能突然这几日开始磨,其中定是有蹊跷。   “周二哥,你就告诉我吧,我也是担心珊珊,我保证不管知道了什么,都会守口如瓶不对任何人说。”   秦欢不怎么会撒娇,可真当她带着恳求的眼神看着你时,绝不会有人舍得拒绝她。   周文彬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的心软,贴近她的耳边轻声道:“叔母发现了珊珊做的荷包,还有里面的信笺。”   秦欢倏地瞪大了眼睛,荷包的事她是知道的。周燕珊想给程子衿送个小玩意,她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荷包了,花样子还是秦欢给画的,倒也不是特别有象征性的花样,只是翠竹。   若只是荷包,还能糊弄说是给家中长辈做的,可里面还放着信笺。   秦欢都不必问,都能想象到,她写了些什么东西。   “周夫人已经知道程子衿了?”   “那倒没有,六妹妹怎么都不肯说,只说是随便瞎写的,叔母自然不信,发了好大的火,甚至头次动手打了六妹妹,还将她房里的婢女都发卖了。”   这说事若是传出去,那便是私相授受,周燕珊的名声就算是完了。   光是这么听着,秦欢都止不住的浑身发颤,难怪她这么多日没出门,难怪突然传出要为她择婿的消息,这可如何是好。   秦欢到底还是年少,遇上这样的事,瞬间就慌了。   “那,周夫人就打算一直这么关着珊珊吗?”   “叔母这次是下了狠心,定要为六妹妹相看个人家,怕是相不中,这家门也别想出了。”   秦欢还想要说什么,身后就传来了冷冷的声音,“秦欢,走了。”   沈鹤之眼睁睁的看着两人越贴越近,肉眼可见他额角的青筋冒起,终于在周文彬想要伸手搭在秦欢肩上的时候大步走了过来。   冷漠的打断了这两人的密谈,二话不说的带着秦欢往宫内去。   临走前还警告的看了眼自己那不知分寸的侄儿,直看得他后背发寒,等他们两走出很远,才收回了僵在半空中的手。   进了宫门,等到周身的人渐渐变少,沈鹤之才状若无意的道:“方才周文彬与你在说什么?”   秦欢还在想该如何能帮好友周燕珊逃脱困境,突然听到沈鹤之的声音,有些迷茫的抬头,对上他的脸第一反应是要向他求助。   这是这么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当初沈鹤之第一日接她回府时,便说了,有什么事都能找舅舅。   自那之后,手烫了找舅舅,打雷了找舅舅,就连养的兔子跑了也要红着眼找舅舅,好似这天下事,舅舅都能解决。   但这次的事却不行,沈鹤之不仅是她舅舅,也是珊珊的叔父,她能理解珊珊的心情,不代表沈鹤之也行。可能他不仅不能理解,还会当那个出面拆散鸳鸯的人。   故而立即将要说的话吞回了腹中,飞快地摇了摇头,“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周二哥在与我说明日去看龙舟。”   沈鹤之眉头拧得更紧了,秦欢根本就不会撒谎,她只差把秘密和不能说写在脸上了。   很好,从小到大不管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他的小孩,竟然有秘密了,还是和一个少年有秘密,沈鹤之突地有些烦躁起来,他把这些情绪归结与小孩不听话引起的。   问过一遍她不愿意说,沈鹤之也懒得继续问,冷淡的嗯了声,“你若想去看,到时我抽时间陪你去。”   秦欢立即摇头,虽然计划她还没想好,但舅舅要是去了,就什么都被他知道了。即便她也很想和舅舅一块去看龙舟,可为了珊珊她不得不忍痛拒绝。   “舅舅公务繁忙,定是抽不开身的,我和周二哥他们约好了,舅舅不必担心。”   沈鹤之横眉一竖,脸上的神色更冷了三分,一口一个周二哥叫的可真是亲热,有了周二哥竟然连他都敢拒绝了。   她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他走到哪都想跟着的小女孩了。看来他很有必要了解一番,秦欢最近都发生了什么。   “随你。”   这是秦欢今日第二次听到这两个字,下意识的心尖一颤,不用看都知道沈鹤之此刻心情极度不佳。   但她也没办法,在心里默默祈祷舅舅不要生气,等熬过这次的事她再来坦白错误,现在只能瞒着他了。   他们进宫的早,还未到开席的时辰,秦欢跟着沈鹤之先去了养心殿。   惠帝年轻时征战沙场落下了不少的病根,年岁愈长病症暴露愈发,这几年临幸后宫的少。疑心病却极重,大多都是歇在养心殿,把所有的精力都花费在处理国事与追求长生不老上。   他尤为的宠信道士,光是道场就修建了十几座,甚至连御花园后的钦安殿也用以奉道。   秦欢进殿时,他正在跟着国师练功,听到大太监通禀说太子来了,才吐息纳气睁开了眼,“今日倒是来的晚了,不然还能跟着魏道长一并练功。”   沈鹤之不喜这等丹药术数,闻言只是扯了扯嘴角,“道长所教也不是人人都能学会,儿臣就不跟着添乱了。”   他虽然是拒绝了,但话里话外既夸了道术又捧了惠帝,果然就见穿着道袍的惠帝笑了起来,“鹤之家的小欢儿也来了,走近些让朕瞧瞧。”   不得不说,这几日在家学的规矩还是很有效果的,秦欢本就纤细娇美,便是最简单的福礼也令人赏心悦目。   “比上回进宫要长高了,也更漂亮懂事了,朕记得今年十五了吧?”   秦欢只要听到有人说和她和沈鹤之,就有种两人靠得很近的感觉,心里止不住的甜蜜,好似这样就能离他更近一点,“皇帝爷爷,欢儿再过几个月就及笄了。”   惠帝当初就很看重秦逢仪的才华,可惜他自请辞官归乡,见了秦欢也觉得喜欢,一连赏了秦欢好些东西。   如今几个皇子都还未娶妃,惠帝也尚未感受到有儿孙绕膝之喜,对这声皇帝爷爷尤为的满足,笑声也愈发响:“是大姑娘了,再过些日子都能许人家了,小欢儿若是有了心仪之人,到时定要与朕说,朕替你做主赐婚。”   “欢儿先谢过皇帝爷爷。”   秦欢心跳得很快,下意识侧头看了沈鹤之一眼,心仪之人,她已经有了,只是,不敢说。   她看得小心翼翼,却还是被沈鹤之给发现了,但这一眼落到他的眼里,就成了确实是有喜欢的人。   再与方才她和周文彬如此亲密的相处联系起来,脸蓦得黑了,难得没顺着惠帝往下说,生硬地道:“父皇,秦欢还小,这事不急。”   “父皇与皇兄在说什么?好生热闹。”   话音落下,殿外二皇子沈元徽和三皇子沈元琰前后走了进来。   沈元徽上次秦欢在马场见过,对这人有印象,她不喜欢这种看着在笑,心里却藏了很多坏主意的人。   但他们两却一眼就看到了殿里多出的女子,尤其是沈元徽,总觉得秦欢眼熟,不免多看了两眼。   “你们两怎么今儿怎么一块来了。”   “儿臣在殿外遇上了二皇兄,这才一并来给父皇问安。”   往常秦欢进宫都是直接去皇太后宫中,不会碰上什么外人,被沈鹤之藏的很好,就连他们两兄弟也只是知道太子养了个小姑娘,至于长什么样就不得而知了。   如今一见,不必多问,便知道这就是秦欢。   沈元徽母妃家中有一表妹貌美如花,都道她乃京中第一美人,先前他也如此觉得,可今日见到秦欢,才知何为出水芙蓉,何为倾国之姿。   一时不察竟是看得痴了。   还是沈鹤之冷着脸将人拉到自己身后,等瞧不见了,他才回过神来,喊了声父皇皇兄。   虽然之后他都没提起秦欢,但那眼神却一直往那个方向瞥。   这让沈鹤之有些许恼怒,今早就该押着她去换了这身乱七八糟的衣裳。   在他又一次恨不得剜了沈元徽那双狗眼的同时,略微能理解那些家中有女初长成之人的心情,这带来的不仅是喜悦,还有随之而来的无尽烦恼。   小姑娘就该在家写字画画,不该到处乱跑。   秦欢倒是没意识到这些,只是觉得今日的舅舅好似心情不大好,她满脑子都是周燕珊的事,一时竟分不出心思来想这其中的缘由。   -   待到开宴,众人才簇拥着换了龙袍的惠帝往殿前去。秦欢本是该与其他女眷同席,但周燕珊没来,那边也没相识的人,她又胆小怕生,便被沈鹤之留下,与皇子郡主们同宴。   她从刚开始与众人打过招呼后,一直乖乖地挨着沈鹤之,认真的听他们寒暄,舅舅举杯她也举杯,舅舅夹什么菜她也跟着夹什么菜,就像是他身后的小尾巴。   惹得对面永嘉郡主笑弯了眼:“皇兄,你是哪儿找来如此乖的小姑娘,纯的跟小兔儿似的,我家那小大王若有她一半听话,我做梦都能笑醒。”   永嘉郡主是襄阳王的大女儿,家中还有个幼妹,一家人都对小女儿很是宠爱,是个能将王府闹翻天的小祖宗,幸亏今日不在,若是她在,这席面早就被她搅和的天翻地覆。   见到秦欢如此乖巧,止不住的羡慕。   沈鹤之看了眼正在认真吃虾的小姑娘,闻言勾了勾唇,在外人面前倒是装得有模有样,实际是个只会窝里横的小家伙。   他的眼里闪过些许笑意,淡声道:“是挺听话的。”   秦欢好似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疑惑的抬头,还很可爱的歪了脑袋看向沈鹤之,好似在问,怎么了?   沈鹤之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再多的话也说不出了,将刚夹来的脆笋放进她碗中,“没事,吃吧。”   秦欢也不是真的胆小,只是心里揣了事。明日便是周燕珊说好的端午赛龙舟之期,也不知道她与程子衿是否约好,程子衿又是否知晓她被困家中的事,她到底该如何才能帮她们。   突然碗里多了东西,也就乖乖的塞进了嘴里,等下了肚才发现是沈鹤之给她夹的。   顿时高兴地抿着唇偷笑,以后一直吃着这笋,一副要把它吃光的架势。   正当秦欢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之时,就听宴席之上,惠帝起身举杯同贺:“明日便是端午,朕欲与万民同庆,共度佳节。”   秦欢的眼睛蓦地亮了,这个意思是陛下明日也要去观赏龙舟,那京中的世家大族势必都要去,周夫人也没理由拘着周燕珊了。   她在桌下没人看到的地方,轻轻地扯了扯沈鹤之的衣袖,眼巴巴的道:“舅舅,阿妧可以去吗?”   “就如此想去?”   秦欢忙不迭的点头。   沈鹤之到了嘴边的不许两个字,在舌尖打了个转,又收了回去。   幽幽地道:“好,不过,明日我也去。”   堵不如疏,与其一味的不让她与周文彬见面,还不如跟着去看看,那竖子到底有些什么花招,将他家小姑娘骗的团团转。   秦欢下意识的张嘴,啊了一声,舅舅也去,那计划怎么办?! 第27章 偷亲(她喜欢的人是他)……   很快就到了第二日。   为了能让周燕珊顺利的出府, 秦欢特意起了个大早,说是要提前去周家,和她们一道出发, 周夫人也就不好拒绝了。   而且这样还能避开舅舅, 简直是两全其美。   原以为计划处处都很完美,但等她坐上马车, 看到对面闭目养神的沈鹤之,才有些慌张起来。   “舅舅?”舅舅怎么会在这。   府上之事又有什么是能瞒得住他的呢, 不在乎他想不想管。   沈鹤之没有睁眼, 依旧面无表情的靠坐着, 像是没听见她来了一般。   难道舅舅是睡着了?   秦欢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轻轻地放下了帘子,想要当做没来过悄悄地后退回去。可她刚要扶着下马车, 就听见车内人淡声道:“驾车。”   秦欢被吓得险些脚下一滑,摇晃着堪堪抓住门框。   车夫看看车内的太子,再看眼一只脚快落地的小主子, 等秦欢摇摇晃晃的站稳,狼狈的钻回马车内, 才敢挥动缰绳。   他们虽是奴才了可心里门清着呢, 殿下这会嘴硬, 到时候小主子真的受了伤, 定是要心疼, 挨罚的还是他们这些奴才。   等秦欢老实的缩着脖子坐好, 才发现对面的沈鹤之从始至终都没睁眼, 这是真的生气了。   她才咬着唇缩着脖子,不敢再有小动作。   沈鹤之为了河堤之事忙到天微亮才合眼,这会确实在闭目养神, 但也是真的想晾着她。   他这几日确是有怒意,他将她养大,教她学问识字,教她规矩礼数,是要让她自尊自爱。不过一个男子,值得她如此费尽心思,甚至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无时无刻都要去见他?   在她想通之前,他是绝不会与她多说半句话的。   刚这般想着,就感觉到袖子被人轻轻地扯着晃了晃,耳边响起了软糯的声音在喊他舅舅。   “舅舅,我错了。”   认错认得快有何用?根本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   沈鹤之冷着脸,将被揉皱了的衣袖从她手中扯出。   往日的惯用招数不管用了,秦欢委屈低落地坐了回去,同时又觉得心虚,到底是在瞒着沈鹤之做坏事,即便在她看来这是件对的事。   她是为了周燕珊也为了自己。   事到如今,不管如何都只能咬着牙继续往下走,只希望等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舅舅能消消气。   -   来者是客,有客人到访,周夫人自然不可能还把人给关着。   时隔一个多月,秦欢总算是见到了周燕珊。   她不仅是肉眼可见的消瘦了,更多的是憔悴,看着整个人恹恹的,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若不是周围全是长辈盯着,秦欢定要好好问问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可这会她只能拉着她的手,对了个眼神,什么都不能说。   周夫人原是不肯松口让周燕珊出门,还是秦欢软磨硬泡,外加有沈鹤之周淮同行,她才勉强的点了头,给周燕珊又多加了几个婢女,叮嘱了好几句不许乱跑,按时回家,才算是坐上了马车。   可即便是坐在了一起,沈鹤之还坐在对面,两人依旧是没办法说私密的话,秦欢只能偷偷的从袖子底下牵她的手,将一张纸条塞进了她的手掌间。   这是程子衿给她的信笺,写了约见的地点。   做这些事的时候,她的后背冷汗直冒,生怕对面的人会突然睁眼,好在两人的小动作传递完成前,沈鹤之都没动。   等纸条成功送出去,秦欢才缓慢的吐了气,松开了紧握的手掌。许是心里紧张,总觉得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马车就到了江畔。   刚一停下,沈鹤之便倏地睁眼,盯着她们看了两眼,直看得秦欢手心发汗不敢喘气,才不发一言的率先下马。   等确认他走远,周燕珊才松了口气,“阿欢,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二叔发现了。”   “嘘,你怎么比我还胆小,不要自己吓自己,快走。”   外头还有婢女们守着,秦欢飞快地捂住她的嘴冲她摇头,等她闭嘴,重新整理了一番衣裙后,牵着手下了马车。   今年的赛龙舟因惠帝的驾临显得格外隆重热闹,还未到晌午,江畔已围满了人,只空出视野最好的那片观台供圣上贵人观赏。   沈鹤之和周家自然挨得近,周淮早已在台上等着他们,远远看到他们来了就小跑着下来,“昨儿听他们说起,我还当是假话,你竟真的来了。”   这话是对着沈鹤之说的,引来秦欢好奇的目光,舅舅会来很奇怪吗?   许是看出她的疑惑,周淮笑眯眯地贴着她道:“你舅舅自小就不喜欢这等玩意,求都求不来,这次定是托了阿欢的福……”   他还在不停地满口胡说,脑袋就被重重地打了一下,人也被扯着衣领拽了过去,“沈鹤之!大庭广众之下给我留点面子。”   “注意言行,你那套勾栏里的东西别到处乱使。”   “你才是胡说八道,小爷多少年没去过那种地方了,你分明就是吃味我和你家小孩靠的近,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周淮虽然被沈鹤之拖出好远,但声音还是隐隐约约的传过来,秦欢从方才起心就跳得很快,脸颊绯红一片,手指不安的搅动着。   心中既期待又甜蜜,可又怕这是她的错觉,到头来却是空欢喜一场。   舅舅难道真的是吃醋了吗?   只可惜这会不是细想的时候,她只能揣着这份甜蜜的悸动,跟着上了观台。   越是临近午时来的人就越多,江畔各家的龙舟都已经准备好了,两岸皆是助威者,看着格外的气派盛大。绕是秦欢也免不得多看了几眼。   直到不远处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陛下驾到。”   众人立即起身跪迎,待惠帝点个头,铜锣声敲响,赛龙舟才算正式开始。   周身发出了震耳的呐喊声,秦欢立即给周燕珊使了个眼色。她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过了没多久,就见她面色惨白地捂着肚子,好似要晕厥一般,吓得身旁的婢女赶紧上前去扶。   “舅舅,珊珊瞧着身子不适,我陪她回马车上休息会吧。”   沈鹤之瞥了眼,见她确实脸色难看,也没多问就点了点头,但却留下了秦欢,“你不是心心念念了很久?小六有婢女跟着,你什么都不会去了也是添乱,坐着继续看。”   秦欢生怕被他看出什么破绽来,犹豫了片刻,最后只好点头留下,看着被婢女们扶着离开的周燕珊,心里一片慌乱。   昨日她私下又与周家二哥见过,程子衿先前收下了珊珊给他的信笺,想必是会来赴约的,他们要做的就是制造一个他们单独见面的机会,至于结果如何,还得看程子衿是何态度。   过了端午天气愈热,正午的江畔人一多,人声鼎沸震耳欲聋,仿若置身火炬一般的烧着。   秦欢一边要担心周燕珊到底有没有顺利见到程子衿,一边又要装作很认真的在看龙舟,没多久她的脸色也变难看起来。   沈鹤之素来不喜这等玩意,今日会来已是破例,瞧着目不斜视的盯着江面,实际在想昨夜河堤之事。沈元徽最近手底下人窝里斗急得焦头烂额,却也没到他预见的结果,看来还得加大力度。   正想着目光一瞥,就看到了身边正襟危坐的秦欢,方才他是看到周文彬也要起身,故意开口将她留下,见她心不在焉还以为是没能与意中人见面,再仔细看才发现她脸色不对。   “回马车。”   秦欢闷得确实晕乎乎的,但一听见沈鹤之的声音便又清醒了。珊珊还未回来,现在过去肯定就要发现珊珊不在马车上,她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暴露了。   “舅舅,我没事,喝口茶歇会便好了……”   不过是稀疏平常的一句话,没想到落在沈鹤之的耳中,却顿时将他的怒意点燃。   他蓦地站起,高大的身影带来说不出的压力,让她接下去的话全都僵在了嘴边。   沈鹤之想问她闹够了没有,自己不舒服都不知道,可话还未出口,周文彬就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冲着秦欢使了个眼神,秦欢立即就明白了,珊珊出事了。   事情紧急,周文彬也没想太多,伸手拉着秦欢要走,不想却被横空而出的手臂给拦下,不容置疑的握住她的另一只手腕,手上略微用力,就将秦欢拉到了自己怀中。   黑着脸沉声道:“去哪?”   沈鹤之不说话时本身就很能唬人,更何况是他黑着脸,周文彬被他瞧的双腿一软,什么都不敢瞒着了。   环顾四周后压低了声音,带着些许慌乱无措地道;“六妹妹,不见了。”   闻言,本是在旁看好戏的周淮,突得站不住了,瞪圆了眼一把将人提起,“你说什么?小六不是去马车上歇着了,怎么会不见?”   虽然周夫人瞒着没说,但周燕珊的事情他也多少有些了解。小姑娘长大了,少女怀春,在他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出门前三堂嫂千叮万嘱,让他看好侄女,这人丢了,他如何回去交差。   沈鹤之盯着怀里急得脸色唇色都惨白的小姑娘,这才慢慢反应过来,之前她们两在马车上,那些古怪的举动是为了这个,他却误会是秦欢有所图。   “到底怎么回事,老实说清楚。”   周文彬一五一十的将他们的计划坦白。周燕珊想要见程子衿一面,便由他出面去找程子衿,秦欢给周燕珊塞纸条,约定了今日午后在江畔的半坡后见面。   一切也确实按照计划进行,程子衿收了信笺答应赴约,可明明说好了只是见面,没想到人却丢了。   “愚蠢,你只知那程子衿学识过人,可有了解过他的为人?你就敢让你妹妹孤身赴约,若她遭遇不测,你也配为人兄。”   周淮只是担忧,沈鹤之却想到了最差的可能,毫不留情,字字戳着他的脊梁骨。   沈鹤之也见过程子衿,但未曾彻底了解过的人绝不敢断下结论。尤其身为男子更该有担当,若是真喜欢周燕珊就该上门求娶,而非答应私下约见。   如此一来坏了周燕珊的名声,岂不是非嫁他不可了?   沈鹤之所言犹如当头棒喝,直把周文彬说的脸色发白,身体发软的瘫坐了下去。   若是周燕珊起了糊涂的想法,真要和程子衿私奔倒,人没事倒还不算最差。怕只怕,知人知面不知,若程子衿心怀歹念,那才真是万劫不复。   “不会的,我相信珊珊。”   秦欢浑身都在发颤,台上闷热她有些着了暑气,先是被人丢了一吓,再被沈鹤之一凶,顿时唇色煞白,额头满是细汗。   但她依旧是一字一句在认真地道,她相信珊珊的眼光,若程子衿真是那样的人,她绝不会情根深种。   更何况那日秦欢看见了,在马场上,程子衿不过是听见了周燕珊的声音,就能隔着人海一眼看到她,也只看到了她。   秦欢怕周燕珊太冲动不敢告诉她,但她的心里始终是相信,那个眼神绝对是含情的。   “你才多大?你又怎知不会?这些年我真是将你给宠的无法无天了。”   沈鹤之从未用如此严厉的语气与她说话,就连周淮都忍不住皱眉,想要拦着他,可秦欢却丝毫不曾露怯。   反而仰着头毫不退缩道:“你不要总把我当个小孩,我已经长大了!”   她就是知道,知道珊珊的心情,知道珊珊的无可奈何,更知道珊珊的情不自禁。   因为她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一样的飞蛾扑火义无反顾的喜欢上一个人。   这种心情,他又怎么会懂。   秦欢眼里蓄满了泪,她早已跌跌撞撞的从沈鹤之怀里站起,最后看了他一眼,神情绝望又带着酸楚,像是冬日枝头正欲凋零的花。   而后不管不顾的朝着马车的方向跑去。   她会找到周燕珊,证明给他看,她没错。   沈鹤之的心蓦地收紧,似有无数根细针一点点的刺痛着,他好似读懂了她眼中的神伤,又不敢去细想。   他杀伐果敢二十余载,从不曾犹豫质疑过,直到今日,他停滞不前。   怕那个结果是他所不能承受的。   直到周淮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凶作何,要管人回家再管,赶紧先去找小六。”   沈鹤之这才回过神来,一言不发的大步追了上去。   -   到了后面,秦欢的意识慢慢的模糊了起来,等到再睁眼时,她已经躺在熟悉的床上。   她是怎么了,她不是在找珊珊吗?   秦欢伸手想要去摸额头,却摸到了一片冰凉的布巾,她想起来了,她着了暑气一直坚持着找人,终于在找到周燕珊的时候倒了下去。   谁送她回来的?   秦欢撑着手掌想要坐起,可刚侧头去看,便发现沈鹤之就靠坐在床边,屋内点着烛火,看不清他的模样,但能感觉到他的倦意。   她突然有些后悔,今日不该顶撞他的。   秦欢就这么保持着一个姿势,静静地打量着沈鹤之,好似怎么都看不够。睡着的舅舅去了锋利,温和多了,但不论他什么样,她都喜欢。   直到看见他垂落在被角旁的手掌,也不知怎么的鬼迷心窍了,脑袋轻轻地往前倾,发烫的嘴唇一点点的去够。   蝶翼轻扇,她的唇瓣落在他发凉的指尖,虔诚又贪婪,还想要更多。   可惜很快沈鹤之的手指就动了,眼皮颤了颤倏地睁开了眼,正好看见伏在被褥上的秦欢。   他从上而下看不清她在做什么,只能看到她的头顶,虽然指尖有些温热让他觉得奇怪,但以为是秦欢醒来想起身,不小心碰到了,没有多想,上前扶着她坐起。   秦欢在他睁眼那一刻,呼吸都要骤停了,还好沈鹤之什么都没发现,她听着如鼓擂的心跳声,冷静地道:“舅舅,我怎么回来了?珊珊呢,我想见珊珊。”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头已经不晕了,想起方才胆大妄为的事,这会口渴的很,强逼着自己不去想那事,把话题岔到了周燕珊身上。   许是听出她的声音不对劲,沈鹤之摁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招来兰香从桌上倒了茶水,递到了她手边。   “她没事,周淮已经带她回周家了。别急,慢点喝。”   秦欢连着喝了两杯才感觉好些,“那程子衿呢,周夫人会不会又要打珊珊。”秦欢捧着茶碗,眼里满是焦色,被沈鹤之瞪了眼,才乖乖坐着没动。   “我交代过了,可以骂不能打。明日我让她来陪你,到时你自己问她。索性这次人没事,下回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沈鹤之本想借机教训她两句,但想起今日之事,是既生气又好笑,“最近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还敢与我顶嘴,谁教你的?”   秦欢听到周燕珊没事,马上就放心了许多,虽然还有很多疑惑,但舅舅不说,也只能忍到明日亲自问她了。   她还在小口的抿着茶润口,闻言摇了摇头。   哪有别人教,还不都是舅舅教的。   沈鹤之却还在猜,“周文彬?”   秦欢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谁,疑惑地道:“这和周二哥有什么关系?”   “你这几日不是满口都是他,今日还为此与我争论。”   秦欢发觉他是误会了,难怪这几日每次她提到周二哥,舅舅看着都不高兴,还特意要跟着去看龙舟,不免内心有些窃喜。   难道舅舅的心里也是在乎她的,而不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吗?   她赶忙解释:“我找周二哥只是想说珊珊的事,私下并没有什么往来。”   秦欢说完一直在观察沈鹤之的神情,见他确实是展眉开怀了些,她的嘴角止不住的上扬,面色也不如方才那么煞白了。   “没有最好,你年岁尚小,有些事不是你该懂的,今日之事也算是给你个教训,莫要重蹈覆辙。”   可听完他的话,秦欢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切都是她想太多,舅舅怎么可能会明白,在他眼里周燕珊便是不守规矩便是大错特错,她也不许犯。   “那我若是也有心仪之人了呢?”   “荒唐。”   沈鹤之冷斥出声,眉头重新拧紧,一抬头便对上了她的眼,那句再要出口的是谁,蓦地卡在了喉间。   他分明看见,小姑娘澄澈的眼眸里,倒映着他的样子。   不必看也知,他此刻该是横眉冷眼的模样,可她的眼睛却带着光,她看他的眼神炙热直白。   沈鹤之逃避不敢去揭开的问题,好似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秦欢偷藏的秘密呼之欲出。   她喜欢的人是他。   这才是比秦欢有了心仪的人,还要荒唐的事。 第28章 逃   如此荒诞离谱之事, 沈鹤之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怀疑,而是无措。   他早该发现的,从秦欢问他为何不娶余清雪起, 所有的奇怪的试探, 以及方才被他误以为是错觉的温热触碰,在知道这个答案后, 一切都说得通了。   她的小心思早就藏在了每时每刻的小细节里,只是他从未往那个方面去想。   如今知道了, 自然是不可能由着她的, 她还小, 尚未及笄。或许只是他常年的相伴让她误以为这是喜欢, 等她再长大些就该明白,这只是依赖, 与男女的感情无关。   秦欢还未察觉到自己的目光有何不妥,只是看着他,在等他的答案, 她有心仪之人有何不可?   直看得他说不出话来,终是狼狈的站起身, 丢下一句早些歇息, 就大步的离开了小院。   留下秦欢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舅舅到底是准许还是不准许?   同时, 前院卧房内, 沈鹤之也是难以入眠, 昨夜几乎没怎么合眼, 可这会也没半分睡意。一闭上眼就会出现秦欢的那双眼,琥珀色的漂亮眸子,湿漉漉的杏眼正在全心全意的看着你。   这八年时间恍如白驹过隙, 在他脑海里翻涌,他还记得刚救下秦欢的样子,她是那么的小,只到他的腰。是个即便再害怕,也会扑出来想要救他的小哭包。   时间一点点推移,她从个爱抱着他哭的小不点,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小姑娘。   沈鹤之以为自己都不记得了,直到现在才知道,如珠如宝的养了八年,又怎么可能忘得掉。   正是因为记得,才愈发觉得不好处理。外人可以直接赶走,相识之人他会权衡利弊,唯有自己养大的小姑娘打不得骂不得。   他还记得今日她是如何理直气壮的与他顶嘴,若她也学周燕珊的要做傻事又该如何?他到底该拿她怎么办。   沈鹤之只觉得处理国家大事都未曾如此难,捏了捏眉,翻身坐起,点亮床畔的烛台,坐回了书房,今夜注定是无法入眠。   隔日一大早,周淮推门进来时,书房地上已铺满了他练字后留下的纸张。   “大清早的,你发什么疯,我还在做梦呢,你就让人把我喊醒,到底是什么事?”周淮打了个哈欠,找了个最近的椅子毫无形象的坐下,刚坐下又困得直闭眼。   “你如何看待周燕珊的事。”   “不是吧,沈鹤之,你有病啊?你大清早的不睡觉,在这过当长辈的瘾呢?”   沈鹤之眼里翻滚着墨潮,一言不发的盯着周淮,直把他看得缴械投降,“好好好,你是祖宗,我说我说。还能怎么看,小姑娘到了怀春的年纪,有了喜欢之人,多小的一件事,他们既然是两情相悦,那就早日把喜事给办了,多好啊。生生给我那堂嫂给弄复杂了。”   “若不是两情相悦呢。”   “单相思啊?直接打晕拜堂,照我说,绝不可能有人这么不长眼,瞧不上咱们小阿欢。”   不长眼的沈鹤之眉心直跳,手里的笔杆捏紧,忍住了想将人赶出去的冲动,“我何时说秦欢了。”   这话总算是让周淮精神了些,“你真当我傻?除了秦欢,还有谁值得你如此劳师动众的……”   说完他又打了个哈欠,只是没打完,就亮了眼,目光在他身上扫了扫,“小姑娘终于忍不住,向你招了?”   沈鹤之手中的笔发出刺耳的声响,下一瞬拦腰断裂,“你早就知道?”   “她那点心思恨不得写在脸上,你一出现眼里就再看不到别人,也就你这石头人感觉不到。你这是什么表情,不会是要灭口吧,别别别,就我看出来了,别人不知道。”   周淮千万个保证,绝对不会把这事说出去,沈鹤之脸色才好看些。秦欢还小什么都不懂,等她明白了就会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那你如今打算怎么办?你们这朝夕相对的,又不能逃,总得解决的吧。”   沈鹤之蓦地站起,盯着他道,“再说一遍。”   “说什么?朝夕相对?”   “后面。”   “你总不能逃吧……”   沈鹤之眼底的焦色顿消,仿若滔天大浪一瞬之间平息,“怎么不能。”   -   秦欢昨夜睡得很不好,快要入夏,多了许多烦人的蚊虫声,想着舅舅离开的背影,总觉得有些不安。是她的话太露骨,吓着舅舅了吗?   直到临近天明,兰香点了安神香,她才沉沉地睡去。   待再睡醒时已近晌午,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半梦半醒间总觉得有人来过,但她那会眼皮很沉根本睁不开。   兰香伺候着她起身梳洗更衣,她整个人也是懒懒的提不起劲来,虽然知道这个时辰沈鹤之肯定不在府上了,但还是下意识的去问:“舅舅进宫了吗?”   没想到兰香手上一顿,轻声道:“殿下出京了。”   秦欢顿时就清醒了,“出京?怎么如此突然,舅舅也没和我说起。”沈鹤之离京办差其实很常见,但从未如此匆忙过,难道连和她说一声的时间都没有吗?   “殿下方才来过,小小姐还在睡呢,殿下让奴婢不要吵着您。”   “那舅舅有没有说去哪?什么时候回来?”   “奴婢不知,只听福公公说是什么河堤的事。”   秦欢失落的嘟着嘴,很是懊恼,早知道就不睡了,竟然错过了见最后一面。   但河堤她知道,这两年每到梅雨季连日大雨便会有水患,知道是正事秦欢也不好再任性,只是气得她连最喜欢的午膳也吃着不香了。   直到听说周燕珊来了,才重新提起了两分的劲儿。   “秦小欢,这挨骂挨罚的又不是你,你怎么比我还无精打采的。”   “许是昨夜没睡好,昨日到底是怎么了,你们见面了吗?怎么闹得动静如此大。”   说到这个,周燕珊的脸就有些红了,“是见了,我大约是这些日子被关糊涂了,当时也没想这么多,胆子格外的大,该说不该说的全说了。”   周燕珊后来回想起来也觉得后悔,她脑子发热,见面就把荷包塞给了他,还胡言乱语的把自己如何喜欢他的心思说的一干二净。不仅如此,还说了母亲为她择婿的事,还说她是绝对不会嫁的,最后一个惊雷,想与他私奔。   绕是秦欢听着都觉得脸红心跳,她知道周燕胆子大,但没想到胆子这么大,许久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程子衿怎么说的?”   “他好像也被我吓到了,听完就说要送我回去,我哪里肯走啊,稀里糊涂的哭了。”   周燕珊不好意思说,她挨了母亲的打都没哭,那会委屈极了,哭得一塌糊涂,总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喜欢都白费了。可没想到把程子衿也哭懵了。   “他说他家中没有妹妹,从未干过这种事,你是没看到,他手忙脚乱给我擦脸的样子,笨死了。”   周燕珊虽然嘴里说是嫌弃,可实际言语中却满是甜蜜,听的秦欢止不住艳羡又好奇,“那他还要送你回去?”   这回她的眼睛都红了,微垂着眼眸,支支吾吾的说起了那日的事。   程子衿当时确实说送她回马车去,其余什么都没讲,是她心不在焉走了神才崴了脚,坐在地上怎么都不肯走。   是程子衿蹲下为她揉了脚踝,见她还在委屈的哭,才没忍住的轻声安抚她,“周夫人是为你好,她选的各个都赛过我,你该听话才是。”   “可我只喜欢你啊。”她已经豁出去了,没脸没皮说什么都无所谓了,当时她是抱着一拍两散的下场去的,谁想到程子衿竟然笑了。   像上次那样又在她面前蹲下了身,“上来,我送你回马车。”   “我不回去。”   “不回去,我怎么提亲。”   周燕珊回想起这段,眼眶都有些发红,既喜悦又酸涩:“他和我说,今年他就去参加科考,等高中了就来我家提亲,让我等等他。阿欢,你掐我一下,我是不是在做梦。”   “你母亲怎么说?”   “我一回家就被关回了屋里,是后来下人偷偷与我说的,子衿哥哥见了我爹娘便先跪了半个时辰,将错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他说想娶我,若是不能高中就会离开京城,绝不会坏了我的半点名声,后来是太子二叔开了口,我爹娘才点了头。”   这回连带着秦欢的眼睛也有湿了,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欢喜,周燕珊之前所有的坚持都是值得的。   “你怎么也哭了。”   “我为你高兴。”同时也为自己酸楚,周燕珊之所以能等到她的明月,是与程子衿两情相悦,那她呢,她还有机会拥有属于她的月明吗?   “我还记得刚告诉你子衿哥哥时,你问我是不是疯了,如今证明我是对的,不试试谁又能知道结果会如何呢。”   是了,不试试,又怎么会知道成与不成。   “珊珊,多谢你,我懂了。”秦欢俯身向前,抱了抱周燕珊,起身就跑回了书房,她要将剩下的画完成,待舅舅回来之时亲手送给他。   留下周燕珊一脸迷茫,她说了什么吗?怎么就懂了?   -   沈鹤之不在府上,周燕珊又烦家里娘亲念叨,便干脆在太子府住下陪着秦欢。   夏去冬来,昨日似乎还穿着单薄的夏衫,没过几日便寒风萧瑟,换上了厚厚的袄子。   天方蒙蒙亮,屋内还点着熏香,周燕珊尚在暖和的被窝里熟睡,秦欢就轻手轻脚地起身去了书房画画。   沈鹤之这半年多都未回京,一副势要将水患根治才肯归的决心,秦欢起初确实很不适应,后来渐渐养成了他的习惯。   每日早起先去画半个时辰的画,等周燕珊醒了,正好先生也来了,心也跟着静了。   比起练字,她更喜欢的还是画画,之前那张沈鹤之的小像早就画完了,她小心翼翼收好,又重新开始画别的,想要等他回来的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她刚收了笔,周燕珊就拿着手里的信笺跺着脚小跑着进来。   “你画完了?这幅赏雪图我最喜欢了,既然画好了,不如送给我吧。”   秦欢以四时为题,花了半年时间画了四幅画,此时正好应景的画到了最后一副的冬雪。   画中的漫天飞雪下有一小石亭,亭中有两个背影挨着在煮茶赏雪,周燕珊馋了好久,见今日画成,又来缠着秦欢。   “上回不是给你画过小像了,这个不行。”   “真是小气,小像和这个又不同,多赠我两幅怎么了。”   当然不行,这上面画的是她和舅舅啊,又怎么能送给别人。   “这个真的不行,下次给你画。你拿着什么?是舅舅寄来的吗?可有说何时回京,快给我。”   周燕珊举着信笺满屋子跑,见秦欢有些生气了,才不敢再闹递给了她,“二叔每回就写一两行字,偏你每次还当个宝贝翻来覆去的看,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一字千金呢。”   这个年纪正是女大十八变的时候,半年下来,秦欢不仅长高了,脸上的稚气也褪了,一颦一笑浑然天成的娇美。   她微蹙着眉,嗔怪的从她手中拿下信笺,小心翼翼地坐下仔细翻看。   周燕珊说的没错,沈鹤之一两个月才寄一回家书,每次都是差不多的内容,叮嘱她们好好在家,莫要乱跑,至于归期也是变了再变。   倒是秦欢写的勤快,碰上好吃的要寄给他,碰上有趣的要寄给他,就连上个月她养的小兔子生了宝宝也要写与他听。   果然拆开信,里面只写了他快回来了,让她勿念。   秦欢却展开纸张开始准备回信。   “你跟做先生的功课似的,哪有这么多东西好写啊。我可不等你了,快点写完去用早膳了。”   秦欢也不理她,自顾自的拈着笔杆对着窗外细想,待看到钻进窗牖的黄梅,眼睛一亮,她知道要写什么了。   等到写完信让兰香送出去,才慢吞吞的回花厅用早膳。   “你怎么这么慢,瞧瞧脸都冻白了,赶紧喝完粥暖一暖。”   半碗小米粥下了肚浑身都暖和了,秦欢满足的眯了眯眼,吃掉周燕珊递过来的竹节卷,就听她的小嘴还在不停地说。   “二叔有没有说何时回来?下个月可就是你的及笄礼了,家中连个主持的长辈都没有,他总不能连这个都赶不上吧?”   “舅舅已经让同福先一步回来了,正宾请了嘉南县主,你是我的赞者,观礼的人也都请了,便是舅舅真的回不来,也不要紧的。”   秦欢弯着眼安抚着周燕珊,面上嘴里都说着不在意,可碗里的米粥早已被她搅的一塌糊涂。   哪能不在意啊,她每日每夜想着的都是,他何时能回来。   -   几日后,别院书房内。   沈鹤之捏了捏眉心,喝了口茶,刚放下手中的公文,便瞥见了桌案角落那封信笺。   两只手指轻夹着到眼前,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果然一打开就从信笺中滑落了两三朵的黄梅。   舅舅亲启。   展信悦。   今年院中的黄梅开得极好,有枝甚至探进了书房,不知舅舅此刻院中可有,便想将这缕香也寄予舅舅。   后面还写了很长的一整页,沈鹤之一字一句看得认真,偶尔还会勾着唇角轻笑,待到看完冰冷的眼眸里也染上了几分梅花香。   小姑娘的性子真是半点都没变,还是看到什么好东西都想要给他,连闻着好的花香也要与他共享。   算了算日子,朝着身后的下人问道:“簪子送回去了吗?”   “已经按您的吩咐,先送去周家了。”   沈鹤之微微颔首,蓦地站起身,“收拾收拾,明日启程回京。”   下人诧异的愣了下,殿下昨日不是还说要再留半月,怎么突然就要回京了?   等他反应过来时,屋内早已不见人影,只留下桌上淡淡的梅花香。 第29章 独一无二的及笄礼   今年冬日的雪来得又早又急, 大雪连着下了几日,整座皇城都被白色所覆盖,听闻归京的途中也多是被大雪封山。   秦欢及笄那日本是也有雨雪, 可没想到清早迎来了日出, 瞧着会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天光渐亮,太子府早早便忙碌开了, 处处透着喜气,就连往来的下人们脸上也多是带着笑。   秦欢昨夜做了个美梦, 醒来时还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直到被吴嬷嬷扶着去沐浴梳洗后, 再坐到铜镜前, 看着镜中的自己, 才恍然梦醒。   今日是她的及笄礼。   秦欢先是想笑,而后笑容又飞快地耷拉了下来。   也是离沈鹤之自上次传来消息说启程时, 过去的第七日。   这七日她无时无刻不在欢喜和等待中度过,半年未见了,她有好多话想与他说, 有好多惊喜想要给他看,可连日大雪官道难行, 他根本就赶不回来。   她蹙眉, 镜中的美人也蹙眉, 她耷拉着唇角, 镜中的美人更是失落低沉。   “舅舅可有消息?”   即便每日得到的都是同样的回答, 但秦欢还是忍不住的要问, 即便知道沈鹤之不是故意不回来, 可还是止不住的期待与难过。   果然就听吴嬷嬷柔声安抚她:“同福已经出京去迎了,应是这几日就快到了,您也别担心, 大礼之上的事宜都有小侯爷布置,即便殿下没能赶回来,也绝不会有半点差池的。”   及笄礼热闹与否,顺利与否,根本就不是她最在乎的,她在乎的从始至终都是沈鹤之能不能出现。若是他不在,她就算及笄了又有何意义呢。   秦欢失落的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吴嬷嬷瞧出她的难过,大约也能猜到一些她的心情。她无父无母被殿下养大,这样的日子定是希望最重要的人能在场的。但这天意弄人,赶不到也实在是没办法,只能让兰香她们想办法逗她开心。   还好很快周燕珊便来了,她今日要给秦欢做赞者,也特意的打扮了一番,一进屋就到了梳妆台前,左右的打量着秦欢。   “这就是太子二叔特意让江南绣娘所制的冠服吧,可真好看,光是这绣花和锦缎便是京中独一份。秦小欢,你穿上这个可比天仙还要美,到时所有人都得盯着你看,我可嫉妒死了。听说那簪子也是二叔派人请能工巧匠特意打的,就在我家三叔那,我可得好好瞧瞧,到底是何等绝美的发簪。”   在这之前,秦欢也有过幻想,她的及笄礼到底是如何的,会有人为她礼赞为她插簪,可如今她却觉得都不重要了,他就算为她准备最华贵的冠服,最精美的发簪,最热闹的及笄礼,又如何。   他从来都不问她想要什么,只是一味的塞给她,却不知道,她要的只是他在身边。   秦欢很想关上门谁都不理,好好的在床上哭一天,但沈鹤之已经花了心力做了这么多,她就不可能真的将它搞砸。   她勉强的扯了扯唇角,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就被周燕珊用掌心擒住捏了捏,“开心点,有我在呢。”   秦欢被她捏的没了脾气,脸色终于慢慢的好看了些。等快到吉时,祠堂之内早已是宾客盈门,嘉南县主也已经到了,众人都在等她出现。   “小主子,时辰马上到了,咱们该去祠堂了。”吴嬷嬷看了无数次时辰,忍不住的一催再催。   秦欢最后一次看向院门的方向,确定那个人真的不会出现了,才失望的起身,慢吞吞的跟着往后院祠堂走去。   及笄礼的所有事宜都交给了周淮,此刻他与周燕珊的母亲二人,在堂中招待宾客,一见秦欢出现,顿时亮了眼,“可算是来了。”   他的嗓门不低,此言一出,堂内所有人都朝着她看去。   为了插簪,秦欢一头乌黑的长发盘起梳了双鬟髻,不着任何发饰,身上穿着朱红色的华贵冠服,一步步朝前走来,目光所及皆是惊艳。   之前她喜欢学沈鹤之的穿着习惯,衣服穿戴多是素雅的颜色,看着就像白玉兰一般清雅脱俗,毫无攻击性。   可今日穿上这朱红色的冠服,顿时多了几分浓郁张扬的美,就似那牡丹,天姿国色美得令人惊心动魄。   今日请来的都是沈鹤之的亲朋,自然都知道他是如何如珠如宝的将人养大,见她进门,皆是祝贺声响起,堂内一片热闹和睦的氛围。   嘉南县主是沈鹤之的姑姑,早已婚嫁,夫妻和睦,是京中出了名的德高望重之辈,也就只有沈鹤之的面子,才能请到她来做正宾插簪者。   见到秦欢出现,绕是见多了美人的嘉南县主,眼里也闪过了一抹惊艳之色,笑容满面的上前亲热的拉着她说话。   待吉时一到,乐声响起,及笄礼便正式开始。   只是没想到,大礼刚要开始,就来了不速之客。   沈元徽带着门下之人备着厚礼笑盈盈地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为难的门房。   这二皇子说起来也是亲戚,又是皇子,他要进府,根本就无法拦。   秦欢听到动静,满是惊喜的急忙回头去看,却没想到,对上的是沈元徽的那双桃花眼,根本不是她想要等的人,忽略掉沈元徽火热的目光,随即失望的垂下了眼睑。   他今日定是赶不回来了。   在场的皆是达官显贵家的女眷,都知道太子与二皇子关系并不算好,对他的出现都很好奇,但碍于身份也都不敢说什么。   唯有周淮与他最是不对付,也不怕他,见他进来,脸上的喜色顿消,起身拦在了他的身前:“哟,今儿是什么风,怎么把二皇子都给吹来了,真是稀客。”   沈元徽自从半年前在宫中的惊鸿一瞥,便对秦欢念念不忘,奈何沈鹤之将小姑娘保护的太好,轻易也不让她出门,就算是他想见也见不着。   他早就听说秦欢要及笄,前几日又知道沈鹤之请了嘉南县主为正宾,这才眼巴巴的等着这一日,备着厚礼上门,便是多见她几眼也是好的。   “秦欢是皇兄的外甥女,那就也是我的晚辈,若是不知也就罢了,既是知道她今日及笄,作为长辈自是要走这一趟的。”   及笄礼本就是小姑娘的成人礼,在场的宾客除了周淮和秦逢德,基本都是女子,他沈元徽算是哪门子的长辈。   但沈元徽话说的漂亮,句句都占着道理,若真是有心来祝贺,留下倒也无妨,可他看秦欢的炙热眼神实在是让人不喜。   “那我就替表兄与阿欢先谢过二皇子的好意,既然礼与心意都已经到了,您也可以请回了。”别人要忌惮沈元徽和贵妃的势力,他周淮可不怕,直接冷硬的下了逐客令。   “我若就是不肯走呢?淮兄难不成还想在这大好的日子里动粗不成?”沈元徽早就打听清楚了,大雪封路沈鹤之是赶不回来的,在场又有何人能赶得走他。   女子十有五而笄,及笄方可许嫁。   自第一面起,秦欢,他便势在必得。   “你!沈元徽,你这是存心想坏了这桩喜事。”   “淮兄此言差矣,我一片真心,又怎会是来坏事的呢。”   见他们两人周旋不下,在观礼的秦逢德赶紧出来打圆场,即便他不曾教养过秦欢,但两人到底是血脉至亲,这样的日子总是少不了他的,但也只有他厚着脸皮来了。   可他人微言轻,两个都是不好得罪的,秦逢德是左右的看,半日也不知该去拉谁好。   最后还是嘉南县主看不下去,沉声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还有半点为人长者的仪态吗?即是来者为客,便找个位置站着,莫要扰了这吉时。”   嘉南县主都开口了,就算是周淮也要给她两分面子,只能忍着气随手指了个最为偏僻的角落,自己也跟了过去。   一副要死死盯着他的架势,绝不会让此人有任何扰乱大礼的机会。   而秦欢这个正主,从始至终都像是脱离在这场景之外,好似今日的及笄与她无关一般,等到乐声响起,耳畔传来秦逢德的致辞声,才回过神来。   她遥遥地看了眼外门,不死心的最后一遍确认,真的不会再有人进来,才认命的收回了目光。   她等不到她的月明了。   原本致辞的人本该是沈鹤之,他不在,这才换成了至亲的秦逢德,代替秦欢父亲之职来致辞。待到他的话落,再由赞礼者主持接下去的内容。   周燕珊以盥浸手,于西阶站定,秦欢微垂着眼眸,一步步地移至正中央,面朝南向观礼者一一行揖礼。而后面向西正坐于笄者席上,等待周燕珊为她梳头,最后再由嘉南县主为她加笄。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   嘉南县主已经跪坐在她的身后,她的声音温和有力,一字一句落在她的耳中。   从今日起,她便真正的长大成人,再不必倚靠任何人。   簪子已经在锦盒中放好,只待乐声奏响,由嘉南县主拿出发簪为她簪发。   可就在乐声响起时,一道惊雷落下,秦欢下意识的浑身一颤,僵硬着脖颈茫然的抬头去看。   明明方才还是朗朗晴空,不知何时却盖上了层层的乌云,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天际的尽头有隐隐的电光在闪动着,看来钦天监的话不假,这是要有雨雪了。   及笄礼必须得在祠堂举办,可宗祠内自然是待不下去这么多人,宾客都在露天的堂中,这雷下来,显然是天气突变了,若再不抓紧时间将这大礼完成,可就真要错过吉时了。   好好的吉时遇上天色突变,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甚至可以说是凶兆,果然底下隐约的传来了宾客的说话声。   就连嘉南县主的神色也有些不安,但她到底年长经历的事多,看秦欢脸色发白,以为她是在担心,就柔声的安抚她。   “只是普通的惊雷,无碍,我们继续。”   可话音刚落,又是一阵电闪雷鸣,雷声落地惊起满地的涟漪。   不待多久,便有细细的雪籽飘落下来,不知是谁先忍不住起了身,慌乱地往堂内躲避,接着就有越来越多的人默不作声的跟了过去。   她们是来观礼的又不是来受罪的。   顷刻间,堂中就只剩下几个孤寂的身影,嘉南县主略微有些犹豫,最终也还是由着嬷嬷将她扶起,“今日之礼只怕是不能再继续了,天意如此,你也别难过。好在祸福相依与这天象无关,待再挑个吉日重新来过便是。”   秦欢知道她是好心,闻言伏身给她行了个大礼,“多谢县主。”   既然天意注定这礼成不了,她也不去强求。   秦欢又回身给其他宾客一一行了礼,才让周淮送她们先离去。   谁又能想到呢,周燕珊一语成谶,她的及笄礼确实是京中最引人瞩目的,但不是因为华贵也不是隆重,而是以这样可笑的方式收尾。   秦欢站在堂中任由雪籽落在自己的长发肩头,就算周燕珊来牵她,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阿欢,雪要下大了,咱们先进去避一避,县主说的对,咱们这还没开始呢,就当是取消了,不做数的,你别放在心上。”   “我想再等等。”秦欢低声的轻喃着,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要等什么。   沈元徽看着心疼的很,他倒是不愿意走,想要留下,奈何周淮盯他盯得紧,连看都不让他多看一眼,推着他就往外去。   雪籽落在屋檐落在枝头,正当众人噤声往外去时,有一人,身着银灰色的大氅与他们背道而驰,大步朝内而去。   秦欢讷讷地仰着头,看着天际翻腾的云海,就感觉到头顶被油纸伞所笼罩了。   身后低沉清冷的声音在道:“这也值得你哭?”   连秦欢自己都没发觉,她的脸颊上满是被风吹干了的泪痕,她诧异的回头,便见那个魂牵梦萦的人,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她又惊又喜,总觉得是自己在做梦,小声地试探道:“舅舅?”声音轻得像是怕把梦给惊醒似的。   而眼前人却并未消失,她看着沈鹤之拧着眉,单身撑伞立与风雪间,冷声吩咐同福:“让人都回来,及笄礼继续。”   话音落下,堂中倏地开出了数十把油纸伞,将所有的风雪全都阻隔在外。   既是天公不作美,那便不要这天。   看着陆陆续续往回走的宾客,以及为她遮蔽风雪的沈鹤之,秦欢终于清醒了,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委屈,像曾经无数次那般,扑进了他的怀中,“舅舅,你怎么才回来。”   周围还有人看着。   沈鹤之面色微微一僵,手指飞快地扣着解下了肩上的大氅,扬起漫天的雪籽而后稳稳地披在了她的肩上,以油纸伞彻底的阻隔了其他人的视线。   他的动作太快,快到身边的人都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已经揽着秦欢进了祠堂内。   待到秦欢的情绪稳定下来,堂中早已是另一幅场景,漫天的飘雪皆落在伞上,宾客悉数返回原位,嘉南县主依旧跪立在蒲团之上,只等正主出现。   就好像是时光追溯倒流,一切又都回到了雷声响起之前。   秦欢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很有决断,该做什么心动皆有数,可沈鹤之一回来,她好似就什么都不会了,只想依赖着他。   她迟疑的回头看了沈鹤之一眼,看他点了头,才重新走回到她的位置上跪下。   婢女送上托盘,红色的锦缎掀起便看见了镶着宝珠的发簪,此簪上的宝珠出自南海,世上仅此一颗。沈鹤之得此珠制为此簪,庆她及笄,予她世间独一无二的成年礼。   饶是见过世面的嘉南县主,也微微愣神,再伸手时多了两分小心。乐声响起时,她倾身上前,而后轻轻地将发簪插/入秦欢高高盘起的发髻间,顿时华光溢彩,她与宝珠相得益彰。   宾客眼中皆是艳羡和惊叹,目光一直在簪子和人的身上来回看,想必今日以后,秦欢也将随着这场伞下的及笄礼,名动京城。   唯有秦欢的目光是在看到簪子后,又回到了沈鹤之的身上。   小姑娘漂亮的杏眼弯起好看的弧度,露出了这些日子来的第一个笑容。   她这会好快活好欢喜。   她喜欢这份礼物,更喜欢准备这份礼物的人。   她也有礼物想要送给舅舅。   -   半个时辰后,礼成。   沈鹤之与周淮送着客人们出府,秦逢德稍微晚了半步,踌躇了会,才小心翼翼的靠近秦欢,有些不好意思的从袖中掏出了一个锦盒。   “欢儿,这是我与你堂中一道准备的及笄礼,有些简陋,不如太子殿下的簪子价值连城,就当是给你随便玩玩的。”   秦欢被沈鹤之收养后,秦逢德总觉得万分的愧疚,到了逢年过节都会派人送礼过来,不仅仅是因为太子更因为她是秦欢。   为了这次的及笄礼,他也特意准备了许久,秦欢自小住在太子府,锦衣玉食什么都不缺,他思来想去最后准备了这个。   “你与你父亲像极了,他自小就喜欢读书写字,每日都会被先生夸赞,我知道你也喜欢字画,便与你堂兄亲手做了一套笔墨。”   秦逢德看上去有些拘谨,当年的事,至今都是他喉间的刺。他是不是做官的料自己清楚,与其耗费这么多的时间,还不如先将自己的小家顾好,教养好子女尽到为人父为人夫之责。   他的手里还捏着汗,没想到秦欢却是满脸惊喜的接过了锦盒,很是珍视的将笔墨拿着看,发自内心的道:“多谢伯父,这份礼物我很喜欢。”   这是除了舅舅的礼物外,她最喜欢的一份了。   秦逢德见她喜欢,这才松了口气,沉声道:“欢儿,将你养在太子府,并不是我的本意。你若何时想回来,随时都能回来,我永远都是你的伯父。”   等到沈鹤之再回来的时候,秦欢已经换下了冠服,穿回了往日的衣裙,正坐在他的房中等他,手里还捧着那个锦盒宝贝的不得了。   “有这么喜欢?小时候不是还偷跑出府,如今瞧着倒是很喜欢他们那一家子。”   别人给个枣儿她就欢喜的不得了,连当初受过的委屈都忘了,真不知该说她心大还是蠢好。   “月蓉堂姐都已经嫁人生子了,而且她早就向我赔过不是,若是我一直记得曾经坏的事情,岂不是我也要变坏了,我只想忘掉坏的留下好的,这样才能过得快活。”   所以即便他平日再凶,她也永远都记得他的好。   沈鹤之不知为何,脑海里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他嘴角的笑略微一僵,虽然当初离京主要还是河堤之事迫在眉睫,顺带也想着分开些日子,或许她就能明白,她对他的只是依赖和习惯,并非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但没想到,半年过去了,秦欢根本就没忘掉他。   方才她看他的眼神就足以说明了一切,真是个傻姑娘。   “我有件事要与你说。”   “我有礼物想要送给舅舅。”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秦欢一向懂规矩,况且送东西也不急,便满怀期待的眨着眼看他:“那舅舅先说。”   沈鹤之也没推迟,缓了缓心神,衣袖下的手指微微蜷缩紧,眼里闪过些许暗涌而后淡声道:“你既已及笄,从明日起,我便会请宫中的嬷嬷来教你如此主持中馈,如何料理家中大小事宜,并为你择婿。”   随着他的声音,秦欢眼里的光亮也在一点点的黯淡,直至熄灭。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不敢相信的话一般,猛地站起。   “不,我不要嫁人。”   她只想要嫁给舅舅啊。 第30章 不舍得   “荒唐, 这世上哪有女子是不嫁人的,你既叫我声舅舅,我便不可能由着你胡闹。”沈鹤之目光灼然, 一字一句强硬又直白, 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子,戳在她的心上, 千疮百孔却不见血流。   秦欢单手撑着桌案,双眼绯红的凝望着他, 还在固执的重复着同一句话, “我不想嫁人, 我只想一直陪在舅舅身边。”   “秦欢, 记住自己的身份,看清我是谁。”沈鹤之对着她的眼, 见她眼里满是酸楚,泪水欲落又不肯落的模样,最终败下阵来, 手指发凉,轻轻地撇开了眼。   “过两日我会让周淮办一场诗会, 广邀京中适龄的少年, 为你相看。”   “我不要什么诗会, 你找谁来我也不嫁。”   “不嫁也得嫁。”   秦欢眼里满是受伤, 她不敢相信这是沈鹤之说出的话, 可再仔细一想, 他本身就是这样的人, 是她将他无数次的美化,变成了心中的神祇。   “你不是我舅舅,我不要你这个舅舅。”   沈鹤之的心绪从未如此乱过, 被她一而再的顶撞,心中的怒意不停地翻滚,若是换了别人早就被拖出去了,此刻又见她梗着脖子涨红了脸,更是烦躁难耐,险些忍不住地抬了手。   “我请先生教你读书学问,你就学会了如何顶撞长辈?这书我看不读也罢。”   秦欢的脸颊涨得通红,唇瓣却是煞白的,“你想打我?好啊,你打啊,打死我好了,反正我就是不嫁也不去。”   她知道沈鹤之生气,也知道他平日管教下人严苛,但没想到有一日他也会这么对她,她细白的雪颈上青筋直冒,仰着脸双目通红。   见沈鹤之真的高高抬起了手掌,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她只不过是嘴硬虚张声势,谁想到他真的要打她,从小到大爹娘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更别提动手了,这是真的把她看懵了。   “你真要打我?我再也不要理你了。”秦欢情绪陡然间失控,还未说完就捂着脸小跑着冲了出去。   同福全程都在旁看着两位主子斗法,见此生怕秦欢情绪激动会做什么傻事,看了眼还抬着手没动的沈鹤之,哎哟了一声,跟着她追了出去。   这好好的大喜日子,非要整这出,这算什么事儿!   沈鹤之看着秦欢跑开,才缓慢地看了眼微颤的手掌,收回后闭了眼,若是这样,她就会死心,或许他可以来做这个恶人。   秦欢回到房间,将屋里沈鹤之送给她的东西全都翻了出来,她原本是想把这些都砸了丢了还给他。她什么也不要了,可越翻越多,甚至想到整个屋子院子连她自己也是他养大的,她哪里能与他算的清楚。   最后只能绝望的趴在床褥上失声痛哭起来,她早就该想到的,舅舅只把她当作小孩,一个不允许反抗乖乖听话的小孩。   可她早就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意识,有自己喜欢的人,为何他对周燕珊和程子衿都能理解,而到了她这里就行不通了呢?   她到底该怎么办。   -   “殿下,小主子已经睡下了。”   秦欢足足哭了一个多时辰,哭得双眼红肿的像核桃,兰香等人轮番上阵去哄,哄得她哭累了才趴着睡着了?可即便是这样,她睡得也极度不安稳,口中还在不停地呢喃着舅舅。   她走后,沈鹤之也一直坐在书房,虽是手里捧着邸报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听到她睡下口中却还在喊他,握着邸报的手指愈发收紧,许久后才从喉间发出一声低哑的嗯。   同福是看着秦欢长大的,也知道太子分明心中也很在意小主子,为了能赶回来不眠不休的赶了七日。即便是遇上大雪也未曾停歇,他实在是想不通,既然是在意的,为何要为了点小事闹成这样。   他替沈鹤之换茶的时候就忍不住的道:“小主子也是太依赖殿下了,一时想不通罢了,您也别操之过急,或许等过两日她就明白您的苦心自己想通了。”   沈鹤之捏了捏眉心没说话,站起身打开了书架上的一副画卷,纸上画着三大一小,画技粗糙线条也很凌乱,但却被他珍重的装裱后用锦盒收着,只因这是秦欢画的第一幅画。   画的背景是在桃花坞,画中人是秦氏夫妇还有他和小秦欢,他看了喜欢便一直小心的收着,也每次以此提醒自己,要好好将她养大。   她比他小整整十岁,思想眼界都还不成熟,如今所做所言也都是幼稚做不得数的,等到再大些,接触的人和事多了,她便会知道后悔了。   这些事没人教她,只有他来。   从他失忆后睁眼看到秦欢起,就注定了他只能是她的长辈,是她的舅舅,别的心思绝不能有也不该有。   同福看沈鹤之在画前久久伫立,未发一言,还以为他心软要改变主意了,却没想到他又静静地将画收了起来,开口淡声道:“去告诉周淮,诗会之事不改,多邀请些人,不必非要拘泥于家世子弟,只要才貌人品上层者皆可。”   若是有秦欢喜欢的,就算家世不好,他也能扶着上去。这京中少年这么多,总会有碰上她心仪的,只要这个人不是他就好。   同福略微一愣,虽然觉得这并不能解决两人间的矛盾,但也没有他一个奴才插嘴的份,只好乖乖的领命退出去。   而那晚书房的烛火彻夜未熄。   从那日后,秦欢就闹起了小脾气,一睡醒就往府外跑,不是去找周燕珊玩,就是去秦家找堂兄,先生每次来都见不着人。就算他们去找太子告小状,她也依旧我行我素。   她哭了一夜后突然想通了,沈鹤之不是说她不懂事不听话吗?还要给她请嬷嬷来教,那她就不听话给他看,他不让做的事她偏要做,闹得他头疼受不了,看他还怎么非要她嫁人。   对此,沈鹤之也只是刚听说时皱了眉,很快就轻描淡写地道:“她想出府就让她去,待以后出阁了也没什么机会去了,但出门时要多带几个下人。”   顺便替她向所有先生请了半年的假,她不想上,那便不上了。   秦欢听了气得连点心都吃不下了,出阁出阁,这么想出阁,干脆他自己去嫁好了。气得她又把自己关在屋里好几天,直到周燕珊来找她,才开门见了人。   “秦小欢,你最近是怎么了?在与太子二叔闹别扭?”   秦欢恹恹地撑着下巴,无精打采的不想说话,周燕珊却觉得有趣极了。   其他人都以为秦欢是个乖得不得了小姑娘,文静又懂事,功课也好,好似没她不会的东西。只有和她一起长大的周燕珊知道,不是这样的。   秦欢小的时候是不能说话才显得话少,但病愈以后就活泼又爱笑,甚至两人一块无聊的时候,放纸鸢抓小鱼全都是她出的花点子,要说到好玩的好吃的,定是秦欢跑得最快。   她愿意当个乖孩子,不过是因为沈鹤之喜欢,她就这么去做,其实她的心里还藏着另一个闹腾的小女孩。   “那我们去跑马或是打猎吧?”   “我不会骑马,而且外头下着雪,上哪儿给你打猎去?”   “那要不然去我家,玩投壶飞花令?”   秦欢换了一只手,依旧是提不起兴致来,这些东西前几日刚与沈鹤之赌气时,觉得有趣极了,发疯似的玩了两日,就感觉到了没劲。   她也不是真的非要玩才行,只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可他都不在意,她做这些也就没半点意义了。   “我听三叔说了那个诗会,你是为了这个在闹脾气?”   秦欢听不得诗会两个字,腾的一下坐起,“你要也是来说项的,就走吧,我不想听这个。”   “真生气了啊?我寻思着当看个热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没准真能瞧见两个中意的。”   “珊珊,我不想嫁人。”秦欢突然回头,认真地看着周燕珊。   在这之前,她没向任何人说过自己的想法,如今一说,便把周燕珊吓了一跳。   周燕珊很少看到她如此脆弱又倔强的样子,不免心也跟着揪起,“不嫁不嫁,又没人逼你现在就嫁人,乖啊,别难过。”   “他就是在逼我,他觉得我碍事了,想把我赶走,我偏偏不。”   “你是说太子二叔啊?你定是误会了,前几日他与三叔在房里谈话,我去送东西的时候正好听见了。二叔说若真有秦欢看得上眼的,就提前去找他们家打声招呼,亲事可以先定下,但人,他要留到十八岁以后再嫁。”   这种在权贵之家也是常有的,若是女方位高权重,相中了对方的儿子,便先去通知家里,让他们好生看着自家儿子,在成亲之前须得洁身自好。   听着周燕珊掐着嗓子学沈鹤之说话,让秦欢微微一愣,她怎么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她还以为他是厌烦她了,恨不得早点将她赶走。   他真的说了,就算定了亲事也要把她留到十八岁?   “你是说真的?”   “骗你作何,我还听见三叔问太子二叔,真的舍得给你找夫婿?”   秦欢立马坐直了,身子都忍不住的往前倾,看周燕珊还在装模作样的不肯说,急得拉着她的衣袖撒娇,“好珊珊,你快说,舅舅他是怎么回的。”   周燕珊这才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学着他的样子道:“不舍得……”   不过是三个字,秦欢只觉得这几日所生的气,所受的委屈,全都在这一刻消散了。她就知道,他也是不舍得的。   她立马起身下榻,要出去找他。   周燕珊还半张着嘴,后面的话没有说完。   当时沈鹤之的原话是:“不舍得又能如何,我是可以养她一辈子,也不在意旁人怎么看,但她也能吗?若是我坐上那个位置也就罢了,要是我输了,她将来要倚靠谁?便是再不舍得,也得舍得。”   那一大串舍得不舍得的,听得周燕珊糊里糊涂,这会见秦欢这么激动的跑出去,便有些心虚。生怕被人知道她那日偷听了墙角,赶紧上前去把人给拦回来。   “你这上哪去找啊?我来的时候问过了,二叔进宫了。”   秦欢还没从兴奋中缓过劲来,整个人看上去神采奕奕的,全然看不出方才那副恹恹的样儿。   周燕珊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可能,其实她早就感觉到了,秦欢好似对太子二叔尤为的在意。   但她以为只是秦欢的不安在作祟,毕竟不管换了谁,全天下可以依靠的人,都只剩下一个的时候,都会想尽办法的抱紧。   但从半年前开始,她就觉得这个情况越发的古怪,尤其是秦欢看二叔的目光……   周燕珊赶紧摇了摇头,她真是疯了,二叔可是秦欢的舅舅,他们是绝不可能有什么的。   “珊珊,诗会的时候,我们一块去吧。”   周燕珊还在脑子里胡思乱想,也没听清她说什么就瞎点头,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秦欢已经笑眯眯的去挑衣服了。   “你怎么突然又改变主意了?”   “我觉得你说的对,就当是看个热闹,多认识几个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秦欢眉眼弯弯,就连脸颊两侧的酒窝也格外的甜,既然舅舅舍不得,那她便非去不可,她就不信她真有相中的人他会不吃味。   周燕珊松了口气,这才对,果然是她想多了,秦欢不过是依赖绝不可能是喜欢的。   “可三叔只说请男子,没说让咱们去。就算溜去也不能穿成这样,要不然,我们还是做男装打扮。”她还没过足女扮男装的瘾,正好这次有机会,怎么都不肯放过。   秦欢也没真的要去认识什么人,只是想借此机会气气沈鹤之,闻言就点了点头。   接下去几日她也就不折腾了,又恢复了往常该画画该读书的日子。沈鹤之虽然觉得疑惑,但他为了避嫌,只要秦欢没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都尽量不去后院,只从同福口中了解她每日都做了些什么。   别的事交给周淮可能不靠谱,但这等办诗会玩乐上的事,全京城都找不出比他更精通的人。没过几日京中各府上正当龄的小公子就都收到了请帖,邀他们参加诗会,拔得头筹者不仅可得玄青先生的墨宝一副,还能得到太子的赏赐。   若只是周淮的面子,或许还会有人不去,可这和太子沾边了,便人人都想掺一脚,就算是不能拔得头筹,能去太子面前多露露脸那也是好的。   况且,秦欢那声势浩大的及笄礼,全京城早已传开了。这会太子和周家突然要搞个什么诗会的,还只要各府未婚的少年参加,目的呼之欲出,便是傻子都知道了,太子是要借此机会给秦欢择婿呢!   听闻秦欢国色天姿,又有太子做舅舅,若能将这朵藏在深闺的富贵花摘下,岂非两全其美的好事。   故而等到诗会当天,即便还未到约定的时辰,京郊的山庄也早已是座无虚席。   秦欢不习惯穿男装,这下衫又偏长,她下马车的时候不注意险些要绊倒,还好周燕珊眼疾手快的扶了她一把。   许是为了杜绝这两个小的捣乱,周淮把周家唯二的两个适龄少年也都给拉上了。没人能陪着她们来,只能多带了两个婢女打扮成小厮一路跟着,为了能出趟门,可废了不少的功夫打点。   “秦小欢,你小心点,这几日积雪未消,别一会还未进门就先被人抬回去了。”   “嘘,你怎么又这么喊我。”秦欢生怕她一会碰上人又说漏了嘴,赶紧冲着她摇头,周燕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开口喊二弟。   “我这不是忘了嘛,我错了我错了,你放心等会肯定不会说错话。”   秦欢这才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这处山庄之前是避暑用的,秦欢小的时候跟着沈鹤之来过两回,对这地方熟悉的很,就由她在前面领路。   她们本是要从正门进去,但秦欢瞧见过往的陌生少年如此多,便心虚的很,生怕被人看出破绽,临时决定从后门进。   却没想到后门守卫更森严,瞧见他们两人行色匆匆,便要他们拿出帖子方能入内。   帖子?哪来的帖子。   她们都当这是自家办的诗会,从未想过被拦下,此刻不得不站在门外,显得万分窘迫。   “我姓周,我叔父就在里头,你帮我去通禀一声,他自会来领我。”   “喏,这个招数已经有不少人用了,两位小公子若是没帖子,还是等下回再来吧。”   守卫见她们两细皮嫩肉的,长得也秀气好看,就以为是哪家的小公子偷跑来玩,也不好直接赶走,只能客气的下逐客令。   正巧此时也有两个世家公子掏了帖子要往里去,闻言往他们的身上打量了两眼,轻笑出声:“这是哪儿来的土包子,没帖子也想参加诗会?还是找个茶铺子趁早去听说书的吧。”   秦欢本来到这诗会只是为了气沈鹤之,进不进去也没那么重要,反正一张嘴全靠编。可被这路人无端的笑话了一番,不免也来了劲,今儿还非进去不可了。   “那这样,你带我去找我叔父,我兄弟在这等我,这样总行了吧。”   守卫也有些难办纠结了会,又怕是真客人,只好答应了,便带着周燕珊先往里去,让秦欢在原地等着。   可周燕珊这一走半日也不见她出来,眼看着就要到诗会开始的时辰了,秦欢不免等的有些焦急起来。   怎么还不来,难不成是遇上什么事了?   秦欢突然想起,她之前住在庄子时意外发现的一处矮墙,那边很容易就能翻进去,正好她今日穿的还是男子的装扮,方便了她的行动。   但当她真的站到矮墙前的时候,却发现这个缺口早就被人给补上了。   “兰香,再抬高一点点,对,左边左边……”   秦欢上次爬树还是六岁的时候,那回她的纸鸢飞上天时被树枝给缠住了,她踩着父亲的肩膀头次上了树。   她比之前分明是长大了,可胆子却变小了。   秦欢被两个婢女轻轻往上抬,手脚并用的爬上了墙边的歪脖子树,她双手搭在树干上,踮着脚尖去踩高墙的顶,一番下来浑身是汗,根本不如想象来的简单。   过了一会,她才顺利的站在了顶上,朝着底下的兰香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就在外等着,待我进去了,再来接你们……”   就在她刚松了口气,打算往下爬的时候,脚底不小心踩到了墙沿未化的积雪,身子一歪整个人摔了下去。   “小主子小心。”   秦欢闭着眼等待着疼痛传来,一边在心里后悔,早知道就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今日出门定是没挑好日子。   结果她一直未能等到想象中的疼痛,身子却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以及同样温柔好听的声音响起,“已经没事了,兄台。”   秦欢紧闭的眼,试探性的一点点睁开,直到看清眼前的人。   眼前是个清瘦高挑的少年,黑发高束,身穿白衣镶蓝边的锦袍,清隽俊朗温润如玉,让人有种如沐春风之感,而且他的声音也格外的让人有安全感。   秦欢眨着眼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赶紧从少年的身上下来,口中慌乱的说着多谢。   除了舅舅,她好像还从未和别的男子靠得如此近过,这让她有些无所适从。被放下来的时候就有些急切,外加方才往下坠时她被吓得腿脚发软,刚往前迈步,脚下便一软,身子不受控制的往旁边歪去。   “当心。”   好在那少年眼疾手快,长臂一揽,拉着秦欢的手臂重新扶着她站稳,“地上湿滑,兄台可要小心。”   虽然两人靠得很近,但那少年却并不会给人以压迫感,反而行事说话有礼有节,等秦欢略微站稳就立即松开了手,想要往后退半步,这也让秦欢下意识的对眼前人有好感。   秦欢刚要再说声多谢,就听见身后传来了走动声,还未看清来者是谁,手臂就被用力的拉了过去,而后揽着她的腰,向后转了半圈,被人带到了身后。   不等她站稳,便是劈头盖脸的冷声落了下来:“你还要闹到几时。” 第31章 “舅舅,收了阿妧好不好……   秦欢原本听到沈鹤之的声音正要惊喜的脸色, 蓦地耷拉了下来,他既不关心她是否有受伤,也不关心她有没有害怕, 第一句竟是这个。   他觉得她又丢他的脸了, 觉得她是在闹?却不知道她为何做这些。她的所有小脾气小任性,全是因他而起。   她一直很喜欢沈鹤之身上冷冽的清香, 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能让她安定下来,可这一次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安心, 唯有刺骨的冷。   秦欢缓慢地站稳, 将手臂一点点的从他手中挣脱, 退到了几步外, 期间没有看他一眼。   反倒是方才救了秦欢的少年,犹豫二三后坚定的上前道:“见过殿下, 晚辈虽不知这位兄台之前做了什么事惹殿下如此发怒。但他尚未扰乱诗会,刚又受了惊吓,还是莫要太过苛责的好。”   少年说的诚恳, 而沈鹤之却只是轻描淡写的看了一眼,沉声道:“你又是谁?”   沈鹤之方才在几步远外就看见了, 这个少年不仅抱着秦欢, 手掌还搭在她的肩上, 正是因为看见了, 心中的怒意才会愈盛。   眼前少年躬身行了一礼, “晚辈李知衍。”   沈鹤之走得快, 周燕珊后面才小跑着追上来的, 她刚到就正好听到这少年的话,眨了眨眼轻叹了声,“李知衍?”   之前周夫人要为她择婿, 最为看好的两个,其中便有他,镇国大将军李老将军的小孙子,看来她娘亲在这点上倒是没骗她,此人确实是仪表堂堂。   只是再好也不如她的子衿哥哥。   “管好你自己。”沈鹤之才不管他是谁,冷冰冰的丢下一句话,就要带着秦欢走。   可秦欢的脾气也上来了,站在原地怎么都不肯动弹,“你凭什么凶人家啊,是他救了我,我不走,我还要给恩公道谢。”   沈鹤之的耐心已经到了尽头,他没这么多时间可以折腾,若非是为了秦欢,他又怎么可能抽出空来参加什么诗会。   本就幽深的眼眸黯的吓人,他不再多说什么,直接伸手擒住她的手臂,用力的往前一带,秦欢就跌跌撞撞的被他给带着往前走去。   李知衍也不知道哪来的胆量,下意识伸手想去拉秦欢的另一只手,但还是慢了半步,两人的手指相擦而过,眼睁睁的看着她被沈鹤之带走,还想要追,就被侍卫以及身旁的好友给拦下了。   “知衍,你做什么,那可是太子。”   “太子又如何?太子便能不管别人的意愿随意掳人?那他与强盗土匪又有何不同。”   “那你也得看看他带走的是谁吧?”   李知衍自小刚正,闻言依旧是面不改色,“我怎知那兄台是谁。”   “秦欢,你没听太子喊她秦欢,这全天下可找不出第二个能让太子亲自管教的秦欢了。”   李知衍还要问,什么秦欢不秦欢的,他又不认识,可还未出口就突然回过神来,他,不,应该是她,她就是秦欢?   他虽然不是自身意愿要来诗会,但择婿的事,他还是有所耳闻的。   他愣愣的看着自己方才抱过那人的手掌,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手掌心正在发热。再回头去看他们离开的背影,尚觉得不可思议,她真的就是秦欢?   而那头,秦欢被生生地拽出了好远后,才用力地挣脱了沈鹤之的手掌,被抓过的手腕处留下了狰狞的红痕。   沈鹤之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过激了,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听到她非要留下与那少年道谢,便止不住胸中怒意,竟然下了这么重的力道都未察觉。   再想伸手去轻轻地拉她,就见秦欢害怕的往后一缩,连带着他的手也僵在了空中,静默片刻后微微蜷缩着收了回来,撇开了眼。   “我真是将你宠的无法无天了,什么地方该来什么地方不该来,你都分不清?同福,送她回去。”   秦欢揉了揉被抓红的手腕,闻言不服气的抬头顶回去,“我不走,不是你说要为我相看,既然是为我择婿,自然要我来选,凭什么我不能来?”   沈鹤之被她理直气壮的样子气得青筋直跳,眉头拧了再拧,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她说的也有理,压下心中那不休的燥意,随意的点了点头。   “你既能想通,也免得我多费口舌,想留下也行,等会只能在阁楼上,不许下去。还有,把这身衣服给我换了。”   她这衣服穿了跟没穿有何区别?就她这张脸,除了方才那傻小子,谁会真信她是个男子?   兄台?简直是笑话。   丢了两句话就不再看她,留下同福,径直离开了。   气得秦欢扯着自己的衣服在原地直跺脚,她今日哪儿是来气沈鹤之的啊,分明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的!   想着想着眼眶就止不住的酸涩起来,他根本就不在乎她是否与别的男子亲近,他才没有丝毫舍不得她嫁人的意思。   沈鹤之让她换衣服,她也没换,无精打采的上了阁楼最顶层,坐在阁内一杯杯的喝着茶水,想要压下这股无端的相思。   倒是周燕珊觉得有趣,在阁楼的廊上兴奋的往下看,“难怪不让咱们进来,真的来了好多人啊,三叔该不会真把全京城的少年公子都找来了吧,秦小欢你怎么还坐着啊,快来看。”   “我没兴致,你瞧见有哪个顺眼的再告诉我。”   “不是你说要来的嘛,而且是你相人,又不是我!我已经有子衿哥哥了,若是他知道我今日陪你来做什么,他定是会吃味的。”   秦欢的唇瓣被自己咬的发红,听见她说程子衿吃醋,是既羡慕又嫉妒,口中百味杂陈。但不等她再开口,就被周燕珊夺过了手中的杯子,拉着她到廊中的阑干前。   “快看快看,那不就是方才的李知衍吗?不愧是出自武将之家浑身的气度就是不同,他旁边那个好似是笑话咱们土包子的那人,站在李知衍身边简直是没眼看。”   秦欢本是提不起什么兴致,但听到李知衍还是抬了抬眼皮,毕竟方才他刚帮过她。   这世上锦上添花之人多,愿意雪中送炭的却少,谁都没有义务必须帮你,但凡有一分的真心,便是难得。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李知衍下意识的朝这个方向抬头看来,正好与她遥遥相对。   这阁楼也只有三层高,两人隔得并不算远,李知衍显然没想到还会见到她,下意识的愣了愣,也没移开眼,就这么看着她。   秦欢虽然也没想到他会发现自己偷看,但她很坦然,眉眼弯弯露了个笑,朝他招手又无声的朝他说了句多谢。   也不知道李知衍有没有看懂,秦欢还要再比划,就听周淮开口了。   周淮站在高处,指着院中未融化的积雪,以及后院的寒梅出了个题,就以这院中雪,雪中花为题或作诗或作赋。   作诗对他们来说自然都不难,但题越是简单越是不容易答,如何才能既不落俗又能脱颖而出才是关键。   周淮已经让下人把笔墨纸砚备好,只要想好了的便能上前当众题诗作赋,为显公允还特意请来了国子监的曹司业,让这场原先以为是玩闹的诗会变得正经了起来。   李知衍还在发愣,直到身旁人好友推了他一下,才回过神来,想起好友之前说的话。   她就是秦欢,他怎么没发现她是女子呢。   “知衍,你在看什么,赶紧想诗啊,可不能丢人。”   李知衍点了点头,再回头去看的时候秦欢已经不见了,他本是被家中所逼才会来这奇怪的诗会,对这并无兴趣,可这会不知怎么,竟然生起了两分异样的情绪。   漏斗里的沙漏才漏了一小半,便有才学兼备者先一步的上前,提笔作诗,一气呵成。立即得了众人的赞叹,就连周燕珊这等不爱读书之人也跟着咋舌。   “秦小欢你在看什么呢,写诗的人在这儿呢,快看快看,这也太厉害了,还真有人能七步成诗不成。”   秦欢懒懒的嗯了声,随意的往下看去,底下站着几十个年少有为的少年郎,或意气风发或儒雅温和,可她的眼神却没有丝毫波动。   直到她略过所有人,一眼看到了背着手站在石亭前的沈鹤之。   他一身银灰色的长袍,不说话只是站着,就似雪松冰峰,好像尘世所有的纷纷扰扰都与他无关。   她的眼睛在那瞬间,重新亮起,她没办法骗自己。这世间再多浮云胧月,她的眼里也只能看到他。   但可惜,他的眼里可容下万物,却唯独看不见她的这颗痴心,秦欢收回目光躲进了阁内,正好错过了底下沈鹤之抬起的眼眸。   “珊珊,不试一次我真的不甘心。”   “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明白。”   她尝试的想让自己去看到别人的好,可都没有用,她的心里已经有一个人了,又如何能再去嫁给别人。   她自小就是心中藏不住事的,尤其是对着沈鹤之,根本没有秘密可言,唯有这一次,她把这个小心思藏了半年。   如今她不愿意再藏着了,喜欢他并不是什么隐秘丢人的事情,但她还需要样东西。   “珊珊,我想要样东西,你能帮我拿到吗?”   “你要什么?”   “酒。”   酒壮怂人胆。   秦欢还记得父亲很爱喝酒,尤其是娘亲酿的桃花香,只是父亲的酒量并不好,每次喝多了就会说胡话,娘亲总是会温柔的陪在一旁仔细地听他说。   父亲偶尔还会拿筷子,沾一点点桃花酿,在她的唇边搭一下,问她喜不喜欢,她只记得香香的甜甜的,想来定是好东西。   是夜。   秦欢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裹紧了肩上厚实的斗篷。这是今年绣房新制的,脖颈一圈是白色狐狸毛,雪白又柔软,衬得秦欢那张白皙的小脸愈发娇美。   屋内点着烛火,她偷偷的翻看了两页手中的话本,越看脸越红,全身都像在烧。   这是前些日子,周燕珊从她大堂兄藏书阁捡来的,当时只看了个封皮,就见上面画着婀娜多姿的女子,以为是本仕女图,想到秦欢最喜欢,就带来给她一块看。   没想到翻了两页,两个小姑娘就傻眼了,这哪是什么仕女图啊,根本就是避火图。   秦欢羞的面红耳赤,避之不及的丢了画本,要拿去烧了,是周燕珊红着脸说等等,虽然说出来有些丢人,但她确实是有些好奇。   只说让秦欢先藏起来,等她们再过两年,快要出阁嫁人了,再翻出来看看。   秦欢原是不肯的,后来在周燕珊软磨硬泡下,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方才晚膳后,她一个人躲起来喝了两杯桃花酿,也不知哪儿来的胆子,就把这避火图又翻了出来。   这会她额头冒着细汗,紧绷着神经,生怕有人闯进来发现她在看什么,匆匆忙忙的看了两页,就羞红了眼怎么都看不下去了。   但那些画面,到底是在她的脑海里留下了痕迹,暂时无法挥去。   “小小姐,您要的糕点已经准备好了,这么冷的天,外头还下着雨,要不还是奴婢去送吧。”兰香看她在屋里都穿着厚厚的斗篷,生怕秦欢出去一吹风又冻着了,小声的劝道。   “不了,我今日做错了事,还是该自己去找舅舅认错才好,舅舅这会在房中吗?”   “已经差人去问了,殿下这会就在屋中。”兰香劝了两句她都不听,也只好作罢。   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今日小主子的声音格外的甜腻,说话时空气中还有股淡淡的桃花香。   秦欢特意让人准备了荷花酥和茶水,就是为了有理由去见沈鹤之,自然不可能让婢女代她去。   她下意识的舔了舔下唇,手心正在紧张的出汗。   也不知道是她天生酒量好,还是这酒的后劲太大,她小半壶下肚,除了觉得整个人有点烧和兴奋外,并没有什么不适。   她就怕这股子劲一会没了,不敢再多耽搁,见天已全暗了,才推门出去。   屋外下着雨,确实很冷,秦欢裹紧了斗篷抱着怀中的汤婆子,从小门一路到了前院。   一见是她来了,门外的小太监赶紧进屋通禀。   而此刻的沈鹤之,正皱着眉看着桌上堆成山的纸张,下午诗会结束后,周淮就擅作主张,将这些诗文都搬来了太子府。   丢下东西的时候还很是讨打的道:“这些东西可都交给你了,咬文嚼字的事我最讨厌了,况且要嫁小孩的也不是我。”说完就逃也似的跑走了。   沈鹤之这才不得不,对着这成山的东西苦恼不已,当初他是怎么会想出,这么愚蠢的点子来的?   尤其是这些所谓的青年才俊,看着是仪表堂堂的,但作的文章却平平无奇,有几个他今日瞧了好的,再对上字简直是不堪入目。   他不耐得翻了十几张,总算是瞧见了张看得过眼的,字迹清秀诗句尚佳,正要放到一旁,就瞥见了落笔。   李知衍。   手上的动作一顿,瞬间脑海里就浮现出今日他抱着秦欢的样子,少年高大俊朗,谈吐也很有大家风范,就连秦欢看他时的眼神也变了。   甚至后来她在阁楼上,也只关注着李知衍。   嘴里说着不想嫁人,只想留在太子府,可到底还是个小孩,心思是骗不了人的。   按理来说,秦欢真的如他所愿有了想嫁的人,他应该是高兴的,可不知为何,他想起李知衍时,却有种气闷的燥意。   擒着诗文的手微微轻颤,用力地拧紧,直到同福来通禀,说是秦欢来了。   沈鹤之像是被人窥探了心事一般,纸张从指间滑落,气息不稳的冷声道:“不见。”   顿了顿又道:“何事?”   “小主子说是为殿下准备了茶和糕点,想为今日私闯山庄之事请罪。”   事后倒是知道错了,可现在知道又有何用,沈鹤之看着桌上已经被揉皱了的纸张,缓慢的捡起放到了烛火之中,眼看着它化作一缕青烟才道。   “不必了,若是真心悔过,便让她少生事端。”   同福应了声,迈着快步出去了,将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秦欢。   天还在下着雨,冬日的夜格外的冷,即便裹得严严实实的,还是感觉寒风像冰刀似的一点点的往她的肌肤上钻。   秦欢喝了酒,方才还没什么感觉,这会被冷风一吹,劲儿就上来了,沈鹤之让她走,她偏偏不走,甚至还有了几分少女的小脾气。   不管外头还有婢女们,就朝着门故意很大声的道:“没关系,舅舅这会没空见我,我便在这等着。下雨我也不怕,反正也没人在乎阿妧了,就让雨淋死我好了。”   这话就是说给沈鹤之听的,兰香让她去廊下等,她也不肯,就倔强的站在雨中,不管谁来劝都不管用。   沈鹤之本是打定了主意不让她进屋,可谁能想到她会如此的无赖。明明在外人面前装得可好了,就连皇祖母和父皇见了,都要夸她一句懂事得体,如今在他面前却连装都不装了。   窝里横,装可怜。   可即便知道她是苦肉计,沈鹤之还是吃她这套,半刻钟不到,房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沈鹤之抬头看了眼天上洋洋洒洒的小雨,抬着眼眸古怪的道:“这点雨怕是连你后院的那几只兔儿都淋不湿。”而后带着些许无奈的道:“进来。”   秦欢见他松口,立即就笑了,哪还有方才那半分苦相,只是刚抬脚的时候,不稳的晃了晃,还是兰香扶了她一把,才堪堪站稳,一步一晃的进了屋。   到底是需要避嫌的,沈鹤之特意没让下人出去,也没让秦欢到近前,甚至连房门都是大敞着的。   “我有秘密要和舅舅说。”   沈鹤之没有抬头,还在看手中的纸张,闻言淡淡的嗯了声,“说。”   “这么多人都听着,还怎么能叫秘密呢?”   “那便明日再说。”   “不行,我就要这会说。”   沈鹤之感觉到她今日格外的难缠,皱了皱眉半抬着眼看她,见她眸子水亮亮的,唇瓣也红的吓人。想到她或许很快就要嫁人了,不知怎么一时气紧竟是松了口。   “下去吧。”   同福赶紧带着屋内的下人退了出去,但没把门给带上。   正巧这个时候,秦欢适时的揉了揉鼻子,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沈鹤之的横眉微拧,同福便懂事的又把门给带上了。   屋内烧着火盆,门一关马上便不冷了,沈鹤之看她的脸从白变回往日的红润了,就不再担心的重新低下了头。   秦欢局促的站在堂中,手心脚心紧张得全在冒汗,酒劲这会全都涌了上来,她的脑袋有些乱,脚步也开始虚浮起来。   “既是有事,那便说吧。”直到沈鹤之冷淡的声音响起,才将她从梦一般的世界中唤醒,她轻轻的呼了口气,手指不安的搭在了斗篷的系带上。   沈鹤之等了一会,也没有听到她说话,正不耐的要再开口,就感觉到她在一步步的靠近。   她的脚步轻缓虚浮,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随着她的靠近,空气中也弥漫着股淡淡的桃花香。   沈鹤之眉头紧锁,这是什么味道?   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桌案近前,他下意识的抬头去看。   就见到了此生都无法忘记的画面。   秦欢身上的斗篷被解开,应声落在了脚下,系带缠着她纤细的脚踝,一路拖在身后。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嫣红色纱衣,透薄的几乎能看到她内里的小衣,甚至不用风吹就会断裂,在烛火下闪动下如梦似幻。   她的腰肢纤细,肤若凝脂,眉目含情,只一眼,便叫他无法移眼。   沈鹤之一向自诩不好美色,孑然一身,直到此刻,他才发现,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正在崩塌。   佛法所云无相无色,而她便是他的孽他的欲,起念嗔痴,皆在于此。   更让他理智失控的是,浑身泛着桃红色的小姑娘,手指发颤的在解纱衣的系带。他根本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掷千金为她买的纱衣,从香肩一点点滑落。   “阿妧想长长久久的陪着舅舅,哪儿都不去。”   “阿妧不想嫁人,阿妧只喜欢舅舅,想嫁给舅舅。”   “舅舅,收了阿妧好不好?”   她明明长了张最为清纯的脸,却能说出这世间最为诱人的话,沈鹤之眼里的波澜汹涌,桌下的手指不停地在收紧,心中翻腾的情念正要将他烧尽。   “闭嘴!秦欢,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沈鹤之的眼角发红,就连声音都是带着怒意的颤动。   “我知道,舅舅,我懂的,我已经长大了。”秦欢的手没有停下,纱衣已经落地,层层叠叠的搭在她纤细的脚踝上,她浑身上下,只剩下两条细带的小衣。   沈鹤之撇开眼时,不慎瞥见了那抹惊人的白皙,只觉得连呼吸都骤停了,他冷漠的垂下眼睑,一直在桌下的手掌早已握拳。   “把衣服穿上,出去。”   “舅舅……”   “你是自己出去,还是要人带你出去。”   秦欢方才还涨得通红的脸,此刻早已白得近乎透明,她浑身激灵的轻打了个酒嗝,狼狈的想要立刻逃走,可眼前天旋地转的,被脚下的衣服一绊,就跌坐在了地上。   又厚又软的衣服垫在屁股底下,一点都不疼,可眼角的泪还是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沈鹤之,我讨厌你,最最最讨厌你。”   “我以后都不要喜欢你了,再也不要理你了。”   她想爬起来,但这酒的后劲大的惊人,她的手脚都使不上劲,爬了两下最后又跌坐了回去,边哭边打着酒嗝骂他。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声音一点点的轻下去,最后听着她带着抽噎声,沉沉的睡了过去。   沈鹤之等到她哭得没声音了,才敢站起,一靠近就闻到了浓郁的桃花香,她今晚所有的失态和任性也都有了答案。   她竟是偷喝了酒。   那他呢,他的失控又能归咎于什么?   秦欢这个样子是肯定不能喊人进来的,被人看见,她的名声才是真的不要了。   沈鹤之侧过脸,俯身将她浑身用斗篷裹紧,手上一用力将人打横抱起,放在了床上。   而他则是彻夜未眠的守在外屋。   -   翌日,秦欢是在阵阵头疼中醒来的,她口渴的难受,此刻只想喝水,捂着要快裂开的脑袋,挣扎的想要坐起。   等睁开眼才后知后觉,这不是她的房间。   昨晚的记忆,一点点的回到了她的脑海,本就因为宿醉而难看的脸色愈发惨白,她记得很清楚,舅舅让她出去。   在他的心里,她肯定变成一个不知廉耻的坏小孩了吧,她的眼眶不自觉的又湿了。   她此刻觉得难堪又委屈,只想立刻逃离这里。   却没想到,她刚动,屋外就传来了说话声。   “你来作何?”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别瞪眼别瞪眼,是祖父让我来了,他老人家很关心你的亲事,让你今日务必回去一趟。”   “我不急。”   “这还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你的亲事,全大朝人人都急得不行,偏偏你不急。这全天下的美人任你挑选,你却哪个都不要,你说说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天仙,我给你去找。”   沈鹤之没有回话,屋内顿时静了下来。   过了许久,才听周淮打趣的道:“这世上怕是没咱们太子殿下看得入眼的人了,除非是你自己养大的,不然你就从了阿欢?”   “胡闹,秦欢还小,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停顿了片刻,又像是要说给他自己听似的,轻喃道:“我永远都只会是她舅舅,绝不可能喜欢她。”   “知道了,别这么凶,活像是要吃人,我下次不开这样的玩笑了。”   两人的说话声渐渐远去,直到房门被关上。   屋内的纱幔在风中晃了晃。   等沈鹤之将周淮送走后再回来时,才发现床榻上的小姑娘早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被沿处的一片湿润。   秦欢不见了。 第32章 逃   沈鹤之以为秦欢是趁着他出去的这一会, 回后院了,虽然想到她有可能是听见,方才他与周淮的谈话了, 但也未放在心上。   就算她没听见, 也早晚会知道的。   他看着秦欢从咿呀学语到会走会跑,看着她从粉嫩的小团子长到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他比她大整整十岁, 他是她的长辈,也在她爹娘墓前许过诺, 会好好的照拂养育她长大。   他此生都只能是她的舅舅。   即便有片刻的心慌, 也很快就被他给略过, 等到去后院找的人回来说秦欢并不在屋里, 沈鹤之才开始慌了。   他没有打伞,就这么一路快步到了小院。   天还在下着小雨, 小院显得格外寂静。   屋内的摆设还和以往的一模一样,被褥书画一切都还是原有的样子,唯独少了那个笑眼弯弯喊他舅舅的人。   沈鹤之感觉到了不适应, 片刻后回过神来,上前摸了摸被褥, 入手是冰凉的, 秦欢根本就没有回来过。   “殿下, 四处都找了, 都没见着小主子。”   “连个人都看不好, 要你们何用。”   沈鹤之想起她昨夜决绝的眼神, 不知为何有些气短, 从跪了一地的下人旁飞快的擦过,径直去了她可能会待的地方。   但花园书房每一处都没有,甚至连她走动过的痕迹都没留下, 沈鹤之的脸色越来越黑,额角的青筋直冒,好似下一刻便会暴起。   沈鹤之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情绪,好似一拳落在了棉花上,无力可使,他颓然地跌坐在秦欢书房的椅子上,有片刻的失神。   直到同福小声的上前道:“殿下,都仔细的检查过了,屋内什么东西都没少,只丢了一样。”   沈鹤之蓦地抬头,幽暗的眸子里有些许挣扎,“何物。”   “小主子最喜欢的那个布偶,不见了。”   寒风吹过窗牖,吹动着桌前还亮着的烛火,忽明忽暗的光亮落在他的脸上,给那张冷漠的脸平添了几分色彩。   如今便可确定了,她至少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没人带走她,是她自己离开的。   这满屋子都是他送给她的东西,可她什么都没带走。就连他赠她的及笄礼也不要,唯独带走了那个早就破旧了的布偶。   沈鹤之猛地站起时,手指碰到了桌上的一个木盒。   他对这个木盒子有印象,那日秦欢说有礼物要送给他,只是没有机会拿出来过。   木盒外还缠了红色的细绳,一勾便轻轻地落了下来,打开后里面是卷成轴的一幅画。   画中,穿着白衣的男子侧身站在桃树下,花瓣一片片落下,在他的肩膀他的发梢,而后是他的掌心,他的脚边还趴在一只可爱的白兔,闭着眼,紧紧地依偎着他。   他被风扬起的衣摆,正好能遮蔽下它小小的身躯,好似他是它唯一的依仗和避风港。   那一瞬间,沈鹤之的眼尾红了。   他只知道秦欢爱慕他是件离谱荒诞之事,觉得她是小孩子的玩闹当不得真,却从未想过他的冷漠和拒绝,是如何叫她撕心裂肺。   沈鹤之闭了眼,他的手指却在发颤,只要回想起她昨夜的眼神,他的心口就有阵阵刺痛感。   待再睁眼时才恢复了清明,“去周家,去秦家找。”   秦欢在京中没有其他认识的人,她走不远的。   同福应了声,立即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要带着人往外冲,就见沈鹤之已经先一步的出去了,“不,我亲自去。”   当沈鹤之赶到周家时,周燕珊正好被周夫人训斥完,耷拉着脸从房中出来,听说他来了,以为秦欢也来了,还兴奋的跳了半步。   “啊?秦小欢没来啊,她是不是藏起来了,待我去找!”   为了以防人就藏在屋里,沈鹤之还将她的院子上下的找了,才确认秦欢是真的不在。   从周家出去,又去了秦家,可结果却也是一样,秦逢德和秦文修都没见过秦欢。   “二妹妹前几日倒是有来过,但今日并未上门,是二妹妹出事了吗?”   秦家一共就丁点大,根本也藏不了人,他们父子更是对此一无所知,也不是在说谎。可秦欢既不在周家也未去秦家,她还能去哪?   秦欢在外人面前总是规规矩矩的,但从小到大在他面前却格外的娇,偶尔赌气也会说要离家出走,再也不理他,这样孩子气的话。   沈鹤之一向都当做笑话,一笑置之,昨夜她酒醉后说的决然,他也只当她是孩子耍性子,却没想到这一回她是当真的。   他坐在马上,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手心竟在冒汗,甚至不知该往何处去。他杀伐决断二十余载,从未有如此心悸的时刻。   他承认他慌了。   只要秦欢现在出现,他定会收回之前的话,她不想嫁人那便不嫁了,他给她另开个府。她喜欢桃花,便为她栽上满院的桃树,她喜欢画画,便为她搭个世上最好的画坊。   只要她回来。   沈鹤之就着以往的记忆,四处在寻,到这会他才感觉到,自己对秦欢的了解是多么的匮乏。   他知道她喜欢吃糕点,却不知道她最喜欢唐记的荷花酥。他知道她爱画画,却不知道她最喜欢的是画人而非景。他知道她不喜欢人多复杂的地方,却不知道她也讨厌一个人待着。   这八年来,他是养着她,给她最名贵的吃穿用度,让周燕珊陪着她读书。可这些都是在投机取巧,他从未真正的空出时间来陪过她。   秦欢想要去骑马,想去郊游踏青,他每次都是应付的答应下来,再以别的方式推却。   每回她都会失落的看着你,会嘟囔着撒娇,但只要你简单的哄上两句,她马上又会满足的乖乖听话,再没比她更听话好养的小孩了。   如今她不见了,他甚至不知道她会去哪儿,就连周淮都能猜出几个她常去的地方,他这个所谓的舅舅,却无从下手。   沈鹤之冷着脸抓着缰绳,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找,越是时间过去,他的心底就越是发虚。他有种不安的预感,若是今日找不到她,或许他将永远的失去秦欢。   直到一驾马车从他们的身旁擦过,车内的人轻轻地咳了两声,沈鹤之倏地拉住缰绳回头,厉声道。   “拦下那辆马车。”   同福虽然不知道那马车怎么了,但还是领命的上前拦了下来,车夫没见过这样大的场面,看上去有些惊慌。   “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拦我们的马车。”   沈鹤之一夹马腹,从侍卫中穿过,到了车马前,他不必多言,光是浑身的气度,就足以让车夫老实的听话:“车内坐着是何人?”   “是我们府上的小主子。”   “掀开帘子。”   “这?我们家主子偶感风寒,不能见人。”   “掀开。”   沈鹤之握着缰绳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明知道秦欢是不可能出现在这等马车内的,但就是不愿意放过任何的可能。   他眼睁睁的看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半掀开了布帘,隐约可以看见里面坐了一个小姑娘,还有她的婢女,虽看不清那姑娘的样子,可足以知道,那不是秦欢。   沈鹤之冷着脸道了声抱歉,驾马退后让出了道,眼睛却还在四下的探寻,就见有人从街口的方向快马而来。   “殿下,西北军营八百里加急的密函到了,陛下急召您进宫。”   沈鹤之脸色微变,上个月就听闻,西北外族势力有所动作,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正巧今日又碰上秦欢失踪的事,他周身的戾气顿起。   眼里闪过些许嗜血的暴怒,手握腰间的佩剑,冷声道:“同福,你带着人继续找,便是将这京城挖地三尺,也要将她找到。”   而后驾马朝前奔去,只是在和那马车擦身而过之时,他像是有所感觉般的,又回头看了一眼。   恰好一阵寒风拂过,扬起了布帘,里面坐的依旧是那个面生的姑娘,沈鹤之手指圈紧缰绳,一夹马腹,不再回头。   同时马车内,布帘未完全掀开的另一侧,被阴影所遮蔽下的角落里,靠坐个单薄的少女。她紧咬着下唇,如玉的小脸涨得通红,却不敢让自己发出丝毫声音。   眼看着沈鹤之的背影消失在尽头,她才浑身发颤着漏出几声咳嗽。   “你没事吧?车夫,再快些,天黑之前必须出城。”   秦欢剧烈的咳了几声,靠坐在马车壁上,待缓过来了又忍不住的朝外看了眼,确定那人是真的离开了,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多谢姑娘,姑娘的大恩大德,秦欢永世难忘。”   “不必如此,这是家兄所托,我一定会好好的将秦姑娘送到城外的。”   闻言,秦欢的思绪瞬间又回到了今日早上,她听见了沈鹤之与周淮的谈话,只觉心如刀绞,他说得对,他们这辈子都没有可能在一起了。   她感激沈鹤之养育她八年,将来若是有机会定会报答他,但现在这个叫她伤心难堪的地方,她是片刻也待不下去了。   她趁着屋内无人,偷偷的从窗户翻出,从小径回到了院子,即便她再小心,也还是碰上了兰香。   兰香自小就伺候着秦欢,她的心思根本瞒不住,“兰香,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了,我想暂时离开几日。”   是兰香将布偶偷出,又替秦欢引开了后院的门房,这才顺利的离开了太子府,分别之时兰香还将身上所有的银钱都给了她。   至于要去哪里,秦欢也早就想好了,周家是绝对不行的,且不说周燕珊能不能藏得住秘密,便是周家人多眼杂,也太容易被人发现了。   她只能回到秦家,找她堂兄,前几年秦文修科考中了二甲进士,现今在吏部任主事,他可以帮她找一处容身之所。   但秦欢没想到的是,沈鹤之的动作如此之快,她才刚走,他就追了出来。   如此一来,周家和秦家便都不安全了,她只能先找个地方落脚,再想办法回到桃花坞。   她本就没有家,是沈鹤之给了她一个家,现在她又变回了无家可归的可怜虫,她想回到桃花坞,回到有爹娘的地方去。   爹娘出事的时候她只有七岁,年少懵懂不经事,以为真是匪徒来袭。直到前两年她偷听到沈鹤之说起过,她爹娘以及桃花坞十几口人的性命,并非钱财这么简单,是有人蓄意谋害。   秦欢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那个水缸是早就准备好的,她之前也被爹娘藏在那好几回,说明他们也是早就有预感会出事,而且背后之人,是让他们没办法逃的人。   之前她是还小没能力,甚至天真的觉得可以倚靠舅舅。   可事实上,没有谁能永远的依靠另一个人,她能完全依靠的爹娘已经不在了。沈鹤之照顾她是为了报恩,她却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消耗他的好意,如今她也该自己立起来了。   她要回到桃花坞,找到当年的真相。   但她一个弱女子,突然离开了保护屏,丝毫都没有防备能力的出现在街头巷尾,实在是不安全。   秦欢没走出多远就被人给盯上了。   在她为了避开沈鹤之的人马,而躲进一条小巷后,就遇上了几个不怀好意的男子。   这会她才明白自己有多天真的可笑,小时候自己偷跑出府,又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好在天不绝人,危机之时有人出现替她挡下了一切。   “真的是你,我看着你从太子府出来,还以为是认错人了,你还好吗?”   秦欢还在受惊的状态,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时,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有一瞬间心中甚至想要逃回去,再丢人也比出事要好。   她隔着泪帘,模糊的看到了面前的少年,蓦地哭了出来,后来是被李知衍给扶着站起的。   “多谢你,不过几日,你便救了我两回,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好。”   李知衍也是碰巧,刚从马场出来准备回府,途经太子府时,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日穿着男装的秦欢,没想到人就真的出现了。   她这回倒是没穿男装,而是穿了身简单的布衣,未施粉黛干净素雅,但不管她打扮的再怎么普通,衬着她那张脸都没办法让人忽视。   李知衍觉得奇怪,正好与他回府的方向同路,这才会跟在后面想看看她要做什么,等发现她有意的躲避开沈鹤之的人马,就隐约的明白了些什么。   “无妨,对我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换了其他人我也会如此,只是我看你,好像遇上了什么困难?”   李知衍的声音很温柔,就像是春日融化的积雪,让人下意识的想要信任他,但喜欢沈鹤之却被拒绝这样的事情,还是让她难以启齿,只能支支吾吾说是犯了错,不想回家。   这就能说得通了,小孩子闹离家出走,是再正常不过的,“可你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你有想去的地方吗?不如我送你过去。”   秦欢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而后又暗了下来,“我想回家。”   她的眼睛一定是李知衍见过最美的,尤其是当它闪着亮光的时候,就像满天星河皆坠在其中,让人不舍得她难过,他真是无法理解,有个这般乖顺的小孩在身边,怎么可能会有人对她说重话。   “你家在哪里?”   “在苏城。”   李知衍当然不可能送她回苏城,但他恰好有认识的人要出城,过几日或许也要下江南。   “但他的脾气有些古怪,不一定愿意带上你,我可以带你去试试。”   “我有银子,我也不会惹事的,我很听话只要能顺路带我一程就好。”秦欢说的很急,生怕会被拒绝,却听的李知衍莫名有些酸涩。   她就像是怕被人丢下的小兽,又慌又急,这让他也好似心被揪紧。   下意识的放软了声音安抚她:“若是那位先生不愿意带上你也没事,你可以先与我妹妹住在一块,等开了春,我也要去趟江南,到时也能送你去。”   秦欢的眼睛又亮了,眼里满是期待的看着他:“我身上的银子,你定是看不上的。我别的不会,就会写字画画,若是你不嫌弃,我可以画两副送你。”   李知衍从不知道,原来真有人可以笑起来这么甜,尤其是她眼睛弯弯得像月牙,嘴角翘起来的时候还会有浅浅的酒窝,简直甜到了心里。   本来已经到了嘴边的不用,又收了回去,也弯着眼笑了,轻轻地说了一个多谢。   而后秦欢就见到了他所谓的妹妹,李知衍的妹妹与他长得有两分相似,性子也像,温温柔柔的大家闺秀,听说她要出城很是热心的答应了。   秦欢一夜宿醉,今日又是翻窗又是离家出走的,早就累了。如今终于尘埃落定,除了心里空落落的外,一切都很完美,松懈下来就觉得困了,靠坐在马车上没多久便闭上了眼。   李知衍的妹妹名叫李静宜,看了眼疲惫的秦欢,不禁升起了些许同情,让丫头们放轻了声音,不许扰了她休息。等到她再醒来时,马车已经顺利的出城,在一处雅致的庭院外停下。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先喝碗茶润润嗓子,那位先生便在这小院内。”   秦欢也不是拘泥扭捏的性子,大方的点头说了声多谢,就接过了茶碗,清了清喉间感觉人都清醒了,便等不及的要上门求见。   “我兄长应是与你提过这位先生吧?他的脾气有些古怪,我只是机缘巧合下帮了他的忙,这才跟着写了几日的字,连弟子都不算,能不能留下都得看你自己的缘法了。”   秦欢自然明白,他们兄妹帮她的已经很多了,连连点头,下马车后一路到了门外。   丫鬟上前去敲门,过了会有个小童懒洋洋的来开门,见了是李静宜才打了个哈欠,“进门的时候小心些,师父今日心情不好,别怪我没提醒你。”   小童哈欠打到一半,才发现李静宜身后还跟了个人,顿时眼睛亮了,“这位仙女姐姐来了,或许师父的心情会好些。”   别说是秦欢了,就连李静宜也有些不解,两人跟着小童一道到了院中,直至屋外停下。   就见屋中出来个蓬头的老者,衣衫上蹭着许多的墨汁,手中还抓着好几只的画笔,又长又白的胡子翘着,看上去精神倒是不错。   “不是让你别吵我吗,怎么还带人进来了?又是你这丫头,说了你的天分不高,能写到那个程度已经够用了,别再天天来吵我老头子,再画不出来,我就该去投江了。”   这么冷的天,老者却一只脚穿着鞋,一只脚穿着袜,可见确实是心情不佳。   李静宜对他所言并未生气,还好脾气的哄着他,“学生明白,是祖父知道您老人家要下江南,特意叮嘱学生来送些盘缠,好让您路上用。”   这期间秦欢根本没机会说话,见此有些心急,碰巧老者挂在腰间的另一支笔掉了,滚落在门边,秦欢下意识的捡起,想要送上去。   “放下就走。”老者丢下句话正要回头,就看到了捧着画笔的秦欢,突得回过身来,直勾勾的盯着秦欢道:“等等,你留下。”   秦欢有些受宠若惊的进了屋,一踏进去就闻到了墨香,屋内到处都很杂乱,但墙壁上挂满了画,每张的内容虽然都不相同,但画的都是不同的女子。   或如寒梅高洁,或如牡丹华贵,或如玉兰柔美,每一个神态也或有不同,却都美得惊人。   足可见这位先生的画功了得,不仅仅是古怪二字可形容的,但看着看着,秦欢突然觉得这画有些眼熟。   直到她在被丢弃的角落,发现了一副寒梅图,以及角落的印章,才猛地瞪大了眼。   “您是玄青先生?”   “嘘,我老头子耳朵还没聋呢,小丫头长得好看,怎么嗓门这么大呢。这样,你坐那儿,让我老人家先画个画,其他的事晚些再说。”   那个一幅画价值千金,号称千年难遇的画圣玄青先生,竟然是个爱画仕女图的怪老头?   -   沈鹤之神色莫测的坐在御书房内,惠帝高坐在龙椅上,他的面色十分憔悴,手中捏着的奏折被用力的摔在了地上。   “我们十万兵力,居然打不过人家区区两万人马,我们将士的吃穿用度全都是最好的,反观他们呢?今年大雪,外族人连饭都吃不饱,却能以少胜多,如今还在和我说要粮草要拨兵支援,这话也说得出口!”   “陛下息怒!臣以为,此事不在于兵力,而在于咱们军中出了奸细。这是邢副将送来的另一封密信,状告主将勾结外族,导致军中布防图失窃,这才会让战事惨败。”   两封八百里加急都放在了案前,惠帝大发雷霆,气得险些昏迷,如今事关边陲安危,朝廷绝不可能坐以待毙。   果然就听见惠帝接下去道:“粮草和援兵要派,但彻查的钦差也要派。”   这等机密要事,本就知道的人少,今日御书房内只有沈鹤之以及两位首辅,并李老将军在。   最佳的人选自然是李老将军,他早年便是在西北统率千军,但他如今年事已高,只怕是吃不消来回的奔波,这派往西北的人选就成了难题。   “鹤之。”   沈鹤之坐在下首,他一直没吭声,此事他心中有数,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可他若是此时离京,那秦欢怎么办?   他恨不得现在就去把人找到,但摆在他面前的却是同样重要的事情,临近年关,若是这个时候战事吃紧,必将边陲不稳,伤亡的百姓无数。   沈鹤之从未有一日如此犹豫过,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却又不愿开口。   直到惠帝又喊了一遍,他才缓缓起身跪下,“儿臣在,儿臣愿立即动身前往西北。”   秦欢,等我回来,定要平安的等我回来。 第33章 他追   “站稳, 别动。你怎么总是一副被人欺负了的模样,不能笑一笑吗?这么小的小姑娘哪有这般多苦大仇深的事,笑!”   秦欢已经维持这个表情快半个时辰了, 可玄青先生就是不满意, 她的嘴巴都快笑歪了,还说她不笑, 怎么才能叫笑嘛。   “行了行了,先过来坐着吧, 我听李家那小丫头说, 你要去苏城?这眼瞅着都快过年节了, 不好好待在家里, 跑这么远去作何。”   秦欢脸上的表情有些僵,伸手捏了捏, 才算把酸涩感调整过来,闻言垂下了眼睫,半晌后道:“京城里没有我的家, 我的家便在苏城。”   木玄青摸着自己花白的长胡子,难得的有了两分说话的兴致, “你说你今年才多大, 整日愁眉苦脸的, 眉头皱得比我这老头子还丑, 这世上哪有解决不了的事, 还不都是看不开, 等过几年再回头看, 只会是一场笑话。”   秦欢眨了眨眼,努力地把眼里的酸涩憋了回去,她也觉得很奇怪, 在她的眼里,玄青先生应该是儒雅潇洒的隐士高人,谁又能想到会是这般不修边幅的模样呢。   “先生呢,先生又为何不回家,要去江南?”   “老头子四海为家,只想在有生之年画完百美图,在哪,过什么节都与我无关。你这小姑娘长得水灵,神色却实在是太苦,你这般我可画不了。”   之前他答应要把秦欢留下,带她去苏城,两人谈妥的条件便是画小像,如今这个意思,难不成是不画了?   秦欢马上就急了,“老先生,我可以的,您别急着赶我走,就算不画画,我也可以替您收拾画笔,描线镶画我都可以。”   说着真的起身,去将屋内满地乱丢的画笔给收了起来,其实这是她的小习惯,写字画画的用具不需要婢女们收拾,她都会根据自己的喜好整理好。   木玄青也不拦她,看着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被人娇养着长大的,哪会这些。   可没想到秦欢不仅会,还做的很好,一看就知道她没说谎,确实是平日做习惯了的。   甚至小童要去帮忙也插不上手,只能看着她一个人将所有的笔墨都洗净整理好,就连画过的废稿也都一一收拢好。   “先生,您的这幅墨兰图真的不要了吗?好生可惜。”   秦欢说的是被木玄青丢在一旁的画稿,上面的兰花长于石缝间,却仍能开出芬芳,意境画功都浑然天成。因为沈鹤之偏好,她以前也常画兰花,下意识的就觉得喜欢。   “我老头子画画随心随性,没有这么多讲究,不喜欢了便不要了,不过是张次品你若喜欢,便给你了。”   就当做是她废了精力的交换,至于要不要留下她,还得再看她自己的造化。   “先生的次品那也是稀世珍宝,旁人倾尽所有也无法达到的造诣,多谢先生。”秦欢眼睛亮闪闪的,潜意识的觉得这画若是他看见了,定会欢喜。   “你就保持着这个神态,不要动。”   见她笑了,木玄青的眼睛也跟着亮了,大步的跑到桌案边,摊开纸张飞快的提笔作画。   他虽然毕生所求百美图,但也十分挑剔。他所绘的百美图从不让外人看,他画景画物画花,那都是为了谋生为了钱财,唯有画美人是他的喜好。   故而没人知道他更擅长的并未景物,且他无姿色者不画,无心无情者不画,要想画有情,需得人先有情,无心无情者与块木头有何区别。   秦欢美则美矣,可之前却都是在佯装,唯有这一刻她不知想到了谁,展眉浅笑的瞬间,才是真的欢喜。   木玄青枯坐半个月的图,在一个时辰不到便画完了。收笔时,忍不住的懊恼,早知道一副他不要了的次品就能搞定的事,何须折腾那么久!   但不管如何,人还是留下了。   “你可以随我们一道去江南,但话是你自己说的,我的这些东西可就都交于你来收拾了。”   秦欢并不觉得这是被苛待,反而还很高兴,说是为他收拾,实际却能在旁跟着看跟着学,这可是玄青先生的墨宝,他人可是求都求不来的,便是让她不吃不喝学上一年半载,她也愿意。   木玄青本就不是京城人士,他此番游历到此,也只是为了多增添些许灵感,如今画也画好了,也就没多留的必要了,果断的定下了次日出发。   第二日清早,枝头雀鸟还未醒,小童就已经将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他们一老一小除了些书画也没别的东西可带的,其余的东西都有李家的下人来收拾。   知道他们要走,李知衍兄妹还一并出城来送行。   秦欢的衣服行囊,也是李静宜准备的,她打扮成了小书童的样子。乌黑的长发包起,穿着布衣,除了那张白皙的小脸,总算是有了两分少年的模样。   “先生虽然脾气古怪些,性子却是洒脱随性的,你但凡说两句好话,他老人家就会高兴。此番下江南,你孤身一人只怕会多有不便,我给你准备了一个小丫头,随身跟着你。”   李知衍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要闹到离家出走的地步,但光看太子满城找人的样子,就知道秦欢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可从这两次接触来看,太子并不懂如何照顾人,他什么都不用做,唾手可得便有权势便有佳人,这又是什么道理。尤其是看到秦欢决绝失落的样子,他下意识的不想让太子所愿,帮一帮她又何妨。   “不用了,我可以照顾好自己,我已经麻烦了李公子太多了,我……”   秦欢觉得自己幸运极了,先有沈鹤之抚养她长大,又能遇上李知衍这样的好人,愿意一再地伸手相助,但她不想欠人太多,欠得多了,她可就还不起了。   “别急着拒绝,你刚回到家定是会有各种不便,况且我帮你也并非全无好处,你不是给了我这个。”   李知衍说着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朵珠花,很是眼熟,秦欢愣了会才反应过来,这是她的?   她想起来了,这应是之前她揣在兜里,□□的时候落下的,她那会心思全在沈鹤之的身上,没想到会在他这。   “这个就先由我保管着,等你在苏城安顿下来,明年春日我再带着静宜来看你,这个便是凭证,到时还需要你这个主人,好好款待我们了。”   秦欢的眼眶有些微红,用力地点了点头,“好,那我们说好了,明年春日来我家赏花品茶。”   “多谢你,李公子。”   “你和静宜一般大,我比你年长三岁,你可以和她一样,喊我兄长。”   兄长?秦欢蓦地笑开了,眼里的酸涩也被逼了回去。   “那就多谢知衍哥哥,我们明年再会。”   秦欢从昨日起,就有种说不出的酸胀之感,明明是她自己想要逃走的,可午夜梦回间,看着那副她宝贝的墨兰图,又有些不真实感,她真的就要离开这里了吗?   离开这个她依赖了八年的人,或许以后再不复相见,赌气的话说的容易,但真的要做,却比登天还难。   直到李知衍出现,他为她做了决断。   花谢了还会有再开之时,待到冬日过去,明年的春花定比如今的娇艳。   一切,都会过去的。   就算现在还忘不了他。   明年后年,终有一日会忘记的。   秦欢小步跟在木玄青的身后上了马车,她扶着马车门框探着头往外看,车夫挥动鞭子的同时,她向着他们兄妹二人挥了挥手。   连日的风雪在这日停了,枯枝上栖息着未往南飞的鸟雀,风一吹就轻轻的发出莺啼。   初阳落在她的发梢,她就像是破土欲出的芽儿,鲜活又明媚。   待到放下布帘,马车向着远处驶去,李知衍才收回目光,准备回城。   “三哥哥,你根本就不是来送玄青先生的,而是特意送那位秦姑娘的对不对?”李静宜像是窥探了兄长秘密的小女孩,笑得一脸得意。   李知衍也没否认,含笑点了点头,“我可给你买了你要首饰,再去告状可就不讲道义了。”   “我才不告诉别人呢,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若是跑了,我三哥哥可要哭的。只是,这事祖父知道吗?”   “缓缓图之。”李知衍高深莫测的说了这么一句。   李静宜翘着嘴角,正打算要说什么,两人就听见从城门的方向,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回头去看,便见一队身穿劲装的侍卫,飞奔着朝着官道而去。   其中最为打眼的,便是中间骑着白色烈驹的男子,他剑眉星目,浑身透着股冷厉的气势,即便只是远远的一眼,也足以让人无法忘怀。   等到整队的人马过去,李静宜才抓着兄长的手臂回过神来,“三哥哥,那是谁?”   李知衍的脸色突变,下意识低喃道:“太子,沈鹤之。”   李家不仅安排马车送他们去江南,还为他们把车夫护院全都准备好了,马车虽不如太子府的宽敞舒适,但也一应俱全。   没想到木玄青看着是个□□湖,却不喜欢马车,刚走了一段路,就哼哼唧唧的靠着眯眼睡觉。   小童早就习惯他这幅模样了,见秦欢担心,就掏出果皮捂在他的口鼻处,“欢姐姐莫要担心,师父就这个样子,不用管他,一会就好。”   秦欢还是不放心,和新来的婢女玉香煮了茶,准备停下歇脚时,能让他润润嗓子舒服些。   可没想到,马车一个颠簸,木玄青就捂着嘴巴趴到了窗边。马车只能慢慢地停在了路边,秦欢正要扶着他下马车,就感觉到地面晃动了起来,一队兵马朝着他们的方向疾驰而来。   她回头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最明显的人,他好似永远都有这种能力,无论身边有多少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脱颖而出。   秦欢这会已经来不及钻回马车上了,只能飞快的转过身,听着身后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好似每一下都从她的心上踏过。   直到马蹄声消失了,小童才小心翼翼的推了她一下。   秦欢倏地回头,往官道上看去,方才的那队人马早已没了踪影,只剩下空中的尘土还在飘扬。   “欢姐姐,你没事吧?我们要继续启程了。”   秦欢恍然如梦醒,自嘲的干笑了两声,她刚刚竟然还以为沈鹤之是来找她的,甚至脑海里已经想好,若是他让她跟他回去,她要说什么拒绝的话。   可现实却给了她一盆冰水,沈鹤之是不可能知道她离京的,他会担心她,只是出于报恩,或许他在担心之余更多的是解脱。   也是,谁会喜欢身后总跟着个黏人的小尾巴呢。   若说李知衍给她做了决断,那方才沈鹤之的背影,则是让她的梦彻底醒了,再也不会动摇离开的决心。   “没事,我们走吧。”   木玄青吐过之后看上去精神了些,众人重新上了马车,秦欢最后看了眼城门的方向,而后,放下了帘子。   -   两年后,桃花坞。   “姑娘,今年的桃花开得特别的好,我们早些摘了花瓣酿酒埋在树下,冬日的时候挖出再烧着锅子,定是人间绝配。”   苏城今年的春日比往年要来的早,秦欢晒着太阳,把手里的菜叶都喂给了那一窝的小兔子,舒服的眯了眯眼,靠坐在身后的巨石上。   “你的酒量比我还差,还天天念叨着要喝酒,小心下回又在地上睡一晚。”   玉香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笑嘻嘻的将衣服晒好,再去小厨房帮忙。   玉香就是之前李知衍给她的那个小婢女,这两年也多亏了有她在,秦欢才能这么快就适应桃花坞的日子。   刚回来时,桃花坞内一片荒芜,她记忆中的桃林和房屋全都被烧毁,沈鹤之虽然走前交代了下人好好照料。   可这都八年过去了,早已成了废旧的荒地,好在有木玄青以及李知衍给她的下人在,他们一起花了半年的时间,将桃花坞重建。   起初她确实是不习惯,这里和她儿时记忆中的家完全不同,最重要的是远离人烟,冷清又隔世。   虽然她在太子府时,也不怎么出府见客,但走到哪都有婢女跟着,还有周燕珊一直陪着她。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那半年,她过得尤为痛苦,只有拼命的让自己不空着,才不会胡思乱想。   等到后来,看着自己亲手栽下的桃树开始发芽开花,看着她养得小兔子生宝宝,那种真实的满足感才让她踏实起来。   其实她也可以另外再找片林子,种树造屋,肯定比翻新要简单。   但一来,她想念儿时的记忆,二来,她想找到当年的真相,却苦于什么线索都没有。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她刚住下没多久,就有个曾经做过帮佣的婆子,找上门来。那婆子秦欢还有点印象,她是在出事前一天回了家,这才死里逃生。   等这婆子隔日再来时,桃花坞早已烧成了废墟,她知道秦欢要重建桃花坞,便自请留下。   根据她后来的回忆,当年屋子被翻得一团乱,那些人既然不是为了钱财,那就很有可能是要找什么东西,或是寻仇。   不管是哪一点,只要她重新在这住下,以自己为诱饵,总会有收获的。   只可惜,这两年来,她除了重建桃花坞外,关于当年的案子,还没有特别大的发现。   秦欢靠坐在大石头上发呆,就连怀里的小兔子跳下去也没发现,“姑娘,再过两日便到端午了,公子他们也该来了,咱们是不是又能去镇上了。”   听到玉香的声音响起,她才回过神来,“你哪是关心你家公子啊,分明就是想去镇上了。”   “奴婢这也是在关心姑娘的大事呀。”   玉香口中的公子自然是李知衍,他每年春日就会来桃花坞小住几日,前年带着李静宜,去年李静宜说了亲事,不能再四处乱跑,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不许胡说,不过也确实该去镇上了,过几日先生也该回来了,得准备些好酒好菜,上回官府说在查卷宗,也不知道有没有消息了。”   木玄青前两年也都住在这,嘴里说是要谢她给的容身之所,所以才指点她,实际是很满意这个有灵气又刻苦的小姑娘。   秦欢在画技上突飞猛进,心中也早已将他当做师父,除了木玄青嘴硬说绝不收徒外,俨然就是对师徒了。   但他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每年总会有几日要出去采风画画,前两个月又带着小童不辞而别了,算着日子这几日也该回来了。   秦欢听到李知衍,就有些不好意思,不仅是玉香,就连木玄青也总是爱开他们两的玩笑。   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但他是镇国将军的嫡孙,如今她只是个小农女,除了画画其他都不会,门不当户不对。更何况,她也没打算要再回京。   在桃花坞悠闲自在,岂不比皇城处处拘束要来的痛快。   “你去和张妈妈说一声,我们午膳后出门,正好我这两幅画也要送去书斋,还答应了要给县丞夫人画像,今日定是来不及回来了,我们就在客栈住一宿。”   秦欢跟着木玄青学了两年的画,画艺自然精进不少,虽比不上木玄青一画千金,但也颇受人喜欢。   她化名南桃先生,所画小像时常是一画难求,甚至还有周边城镇,慕名来求她画画的女子。   县丞夫人替她说了话,案宗才会重新被翻出来调查,秦欢作为感谢,便答应为她画两幅小像做礼。   “奴婢这就去。”   玉香欢快的小跑着去了后厨,午膳后,秦欢带着玉香和张妈妈坐着骡车进了镇子。   桃花坞僻静,去镇上得要一个多时辰,往日这个时辰他们到镇上,往来的客商肯定很多,可今日却显得有些冷清。   玉香听到声响,先掀开了布帘往外去看,奇怪的咦了一声:“姑娘,今日镇上怎么连人影都没了。”   秦欢才跟着看了眼,确实来往的人很少,而且街上还有官差在走动。苏城是鱼米之乡,虽时常有往来的客商,但也鲜少会有大事,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的官差?   但这些事与她们无关,秦欢虽然觉得奇怪,也只是多看了两眼,就坐直了身子。   “瞧着架势,许是来了什么大人物,老奴记得前几年来钦差巡视时,也是这等的排场。”张妈妈到底是年长阅历多,跟着看了两眼,就猜测着道。   “姑娘,该不会是公子提前来了吧?”玉香还没忘记李知衍的事,忍不住的跟着猜。   李知衍不是喜欢这些虚礼的人,他若是来了,也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官府的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快放下帘子,我们该去客栈了。”   玉香这才吐了吐舌头,放下布帘坐好,却正好在布帘放下的瞬间。有一队兵马从城门直驱而入,与她们的骡车擦肩而过。   领头的男子身着黑袍,手握冷剑面若寒霜。   苏城并不大,很快骡车便在客栈外停下,秦欢戴着罩以白纱的帷帽下了骡车。   客栈掌柜也是平日时常打交道的,店内伙计一见到她们,就很是客气的上前来迎,“先生来了,上房已经为先生留着了,先生楼上请。”   起先镇上还会有不安分之人打她的主意,毕竟孤身一个女子在外走动,看着就好欺负。但没想到,这小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却丝毫不怯弱。   随身带着四五个护院,有人敢满口胡言,她便敢让护院将人打得满地找牙,甚至直接告上县衙。   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敢低看她,外加她画的一手好画,镇上的夫人和姑娘都很喜欢她,争前恐后想要得到她的画,哪还有人敢招惹她。   等到秦欢安顿下,伙计便很是殷勤的上楼,为她沏茶准备点心。   “先生这次来,可是要多住几日?”   “先住一日,若是事情未办完,再多住两日,这是给你的赏钱,记得别让闲杂人来打扰我们先生清净。”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对了,这几日镇上是出了什么事,为何如此冷清?”   “哦,好似听说是有位大人物途经本地,县令大人前几日就开始封街,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大人物,竟然需要县令大人如此重视。”正好楼下有人喊,伙计应和了一声,就提着茶壶又下去了。   玉香还在好奇的猜来的会是谁,秦欢却对这所谓的大人物没什么兴趣,喝了碗茶准备先歇歇。书画她已经让人送去书斋了,一会去买些东西,只要空出明日的时间去县丞府上画画便好。   刚吃了两块糕点,去书斋的人也回来了。   果不其然,这次来人也带回了东西。   “姑娘,那人又给你寄信笺了,咦,奇怪,这回倒是没寄东西了。”   秦欢刚卖画时也没名气,她的画根本无人问津,甚至连一锭银子都卖不出去,她便将画送给了书斋老板,没想到第二次来时,老板告知她画已经卖出去了。   而且那人很喜欢秦欢的画,声称以后再有,都让他留着,自那之后,秦欢每次卖画,其中一幅都会被这个不知名的买家所买下。   她好几次试探过老板,可老板都说不知道是谁,只说这神秘的买家很是欣赏她的画,爱慕她的才华,为表示爱慕,每次还会给她寄信笺。   秦欢那会也没什么自信心,知道有人赏识她的画,欣喜不已,将那人送的信仔细的翻看。   即便后来她的名声大作,她的画刚到便会被人买走,她也还是记着最初买她画的人。   秦欢猜测,给她寄信之人应是个小姑娘,年岁不大,还在练字,字写得不怎么好看。   每回寄来的信笺还会附赠些东西,有的是吃的有的是玩的,渐渐的秦欢也习惯了,有这么一个神秘人的存在。   每次能收到她的信笺,秦欢都会很高兴。去书斋取信,也成了她平静生活中最期待的事。   她拿过信笺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为何她会觉得写信的是个小姑娘呢,就是因为每回信笺都带着淡淡的桃花香,怎么可能会有男子用这样的香。   况且她画的都是仕女图,一般也该是小姑娘喜欢才是,她闻了闻信笺上的兰花香,展开了纸张。   南桃先生亲启。   展信悦。   吾有一字谜,还望先生赐教。   独卧看山初月斜。   署名是兔。   这神秘人真是越来越古怪了,前两日寄来的信笺里夹杂着几朵野花,她还没品出是什么意思,今日又让她猜字谜,实在是让人费解。   虽然没有猜出,但秦欢还是珍重的将信笺,放进了随身的匣子内,想等回去再细细思索。   而另一边,一队兵马在县衙门前停下,领头黑衣锦服的男子翻身下马,随行之人立即跑上前,他眼带厉色声音清冷道:“送出去了吗?”   “都按您的吩咐,送到书斋了。” 第34章 再相见(修)   在客栈安顿好后, 秦欢就带着玉香去了街上。   临近端午,往常这几日的街市应是很热闹的,可今日却显得格外的冷清, 街上那些小摊全都不见了, 唯有沿街的商铺还开着。   秦欢想着方才伙计说的话,心中不免嘀咕了两句, 也不知是哪儿来的祖宗,如此大的官威。当年她还在京城时, 便是有达官显贵出宫上街, 那也没有这么大的阵仗。   但不管来的是谁, 也都与她无关了。   木玄青嫌弃她酿的桃花酒太甜, 喜欢更烈的,秦欢就先去酒铺打了两壶烧酒。又逛去成衣店挑了几匹布料, 从木玄青到小童玉香以及张妈妈,每人都订了好几套夏衣。   她自己倒是不在意衣服首饰,只要穿着素净舒服便好, 甚至也不常做新的。   起先是未曾当过家,十指不沾阳春水, 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管家。在太子府时, 沈鹤之从不管着她的银钱, 逢年过节, 就喜欢给她一把的银裸子小金鱼, 她的房里藏了好大一箱的宝贝。   赏起下人也很舍得, 都是银裸子几个几个的给。   沈鹤之说要给她请嬷嬷, 教她管账主持中馈,还被她发脾气给堵了回去。   直到现在当了家,才知有多么不容易, 她对银钱又没概念,兜里有多少银两就花多少。等到银钱花完了,连屋子都没盖完,她才开始慌了。   后来还是红着脸问木玄青借了几锭银子,靠着卖画才勉强维持下家中的开销。   从那之后,她的衣裳做的少了,首饰也不打了,宁可剩下银钱买画纸。   但对家中的其他人,她又很舍得,以至于桃花坞上下,人人都待她诚心,便是养得兔儿也与她最亲。   “姑娘,这个手环您戴着定是好看。”   本来她们是要去买艾草,可街上冷冷清清的,也没什么好逛的,从成衣铺子出来后,主仆三人顺路就进了隔壁的首饰铺。   玉香瞧见条镶着粉珠子的金手环,花样精致秀美,秦欢也难得觉得不错。她最近管家是越发得心应手了,外加画卖得好,荷包变得宽裕了许多,瞧了眼笑着说了声好看。   “那便试试。”   秦欢不想扫兴,这才挽起宽袖露出了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腕,待到金环轻轻扣上,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就连店铺的女掌柜也忍不住的轻叹,“这金环简直像是为姑娘量身定制的。”   秦欢也忍不住的弯起唇角,刚要开口说那就包起来吧,没想到还未开口,屋内就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道:“掌柜的,你方才不是说要拿手环给我看的吗?怎么先给了别人。”   众人的目光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铺子二楼走下一个小姑娘,看着十三四岁的模样,穿着打扮无一不金贵,她遥遥地看了秦欢一眼。   许是觉得见她戴着金环好看,嘟了嘟嘴道:“那个金环是我先看中的,掌柜为何给了别人?”   女掌柜看上去很是为难,楼上的小姑娘确实是先来的,但她并未指明要这个,如今突然发难,叫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讲道理,这分明是我家姑娘先看中的,金环都在我们手上了,哪有这般睁眼说瞎话的道理。”玉香见不得秦欢受委屈,见此干脆利落地顶了回去。   那小姑娘马上就不高兴了,“我不管,就是我先来的,我喜欢这个,你若是敢卖给她,我便让人封了你的店。”   秦欢眉头一皱,她猜的果然不错,镇上有名有姓的人家她都大概的了解过,可这个小姑娘却眼生的很,她又带着京城的口音,看着便不是本地人。   如今她这嚣张的话一出,更是证明了,她便是此次途经此处的那个贵人。   “你以为你是谁啊,好大口气,也不看看我们姑娘……”玉香本就是将军府出来的,脾气也比其他人家的婢女要爆些,跟着秦欢在桃花坞待了两年,恨不得掏心掏肺的护着秦欢。   “我不仅要封了这家店,我还要你们给我赔罪,土包子。”   听到这句土包子,玉香是真的气得发颤,又欲上前理论,就被秦欢拉住了。她早就不是当年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不仅知道当家不易,更知道与人打交道有多复杂。   况且她以前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不过一个普通的金环,也就是她这两年不戴这些东西,才衬着它好,实则也就是个普通的玩意。   她要不要都无所谓,但到她头上来闹事了,可就没这么便宜让这人的道理了,只是这事不能硬来。   “掌柜的,我们也不想让你为难。但这位姑娘既然说了做买卖的规矩,如今她先来我先拿到,各边都占着理,已经说不清楚了,我倒是有个别的规矩。”   小姑娘果然趾高气扬的看了过来,抬着下巴,像只骄傲的花孔雀,秦欢却浅浅的露了个笑。   “价高者得,我愿出二十两买这金环。”   玉香瞪圆了眼,轻轻地拉了拉秦欢的衣袖,这金环掌柜的方才明明伸手想说十两,姑娘平日可心疼钱了,怎么突然变了性子。   掌柜的也愣了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配合着秦欢做出了犹豫的神色。   果然对面的小姑娘就上钩了,“出个二十两也好意思说价高者得?我出五十两。”   “一百两。”秦欢低垂着眼眸,随意的拨动着手中的金环,原本看着普通的金环,在她的手腕上显得格外的耀眼。   “二百两!”   “三百两。”秦欢继续拨弄着,一副很是喜爱,绝不相让的模样,还恰到好处的抬眼露出两个洋洋得意地神情,气得那小姑娘眼睛都直了。   最后咬牙切齿的道:“五百两!”   这回连她身后跟着的婢女也不禁的瞪大了眼,紧紧地拽了拽她的衣袖,“姑娘,大人会生气的。”   那小姑娘却不管不顾的拂开了,“我就要买,不过是五百两,难不成我连个金环都不能买了吗?”   秦欢闻言也觉得差不多了,一脸可惜的将金环从手中脱下,递给了掌柜,“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姑娘如此喜欢这金环,那便让给这位姑娘吧。”   掌柜接过金环的时候手都在发颤,谁能想到一只十两的金环最后能到这个价钱。   而秦欢,早已满脸笑意的带着人离开了,说她是土包子?那就看看最后谁才是那个土包子吧。   等出了首饰铺,回到了客栈,秦欢终于是憋不住的笑出了声。玉香到后面就反应过来了,为了做戏做全套,还陪着秦欢演了好一段。   “姑娘的这招可真妙,五百两都够把那家店给盘下来了,也就是她人傻钱多好骗。”   “嘘。”   秦欢真是许久没这么畅快了,就连临睡下时想起这事都还觉得乐呵,甚至那条本不怎么样的金环,在她心里也觉得好看了起来。   秦欢之前是有些认床,在桃花坞花了快两年的时间,才睡习惯,甚至偶尔梦醒,枕边都是湿的,可今日不知怎么的,一沾枕头就睡得格外的沉。   只是她又做梦了,梦里她在追一只纸鸢,纸鸢在半空中摇摇欲坠,好似她一伸手就能抓住,但不论她怎么去追,都只能看到它的尾巴。   等到醒来时,天已微亮,她的枕边又湿了。   秦欢盘膝坐起,那个梦还在她的脑海里徘徊着,她记得那个纸鸢,是他送的纸鸢。   听到动静,玉香迷迷糊糊的醒来,才发现秦欢正坐在窗边往外看,“姑娘?怎么今日醒的这般早。”   “梦里想喝豆花了,便醒了,我们去喝碗豆花。”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昨日还在封街,等到今日又撤了封令,街上又重新热闹了起来,小摊和商铺全都摆了出来。   “姑娘,这可真稀奇,难道是昨日那位有钱的贵人连夜又走了?怎么突然不封街了。”   秦欢的口味有些古怪,喜欢吃甜又喜欢吃辣,她的豆花里不仅加了酱料还加了辣油黄金豆,嘎吱嘎吱的咬着又香又脆,顿时味蕾大开,那些烦心事全都抛到了脑后。   听到玉香的话,才勉强的抬起了头,“管这些闲事做什么,我们是土包子,只要吃吃喝喝就够了。”   玉香马上就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捂着嘴也笑了。   等到吃完早膳,时辰也不早了,她便带着东西直接去了县丞府上。   王县丞的夫人是个标准的南方女子,温柔娴静,育有两女一子,孩子前两年都成家立业了,她平日没事就喜欢听听戏赏赏花。听说有位南桃先生,早就很想求幅小像,约了好久,总算是约上了。   见秦欢进府,亲自出来相迎,“早就听闻先生的大名,也很仰慕先生的画艺,今日得见真容,果真是名不虚传,先生里面请。”   “王夫人言重,术业有专攻,况且夫人也帮了我的大忙。”   闻言,王夫人立即想起答应的事,赶紧让丫鬟去将东西取出,“我家大人将那次案子相关的卷宗都寻来了,只希望能对先生有所帮助。”   秦欢顿时眼睛都亮了,但现在不是细看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收好,“多谢夫人,我先为夫人画像。”   笔墨纸砚全都是秦欢自己随身带的,这也是她的小习惯,待到王夫人坐好,举着扇面摆出最喜欢的姿势,秦欢便立即动笔。   她画画时极为专注投入,每一笔每一划都自然流畅的,就连看得人也会忍不住的被其吸引,下意识的静下心来。   眼看着还有数笔就要完成了,突得门外传来一个稚气又嚣张的声音,“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厉害的人物,连我都不能看了。”   秦欢手上动作微顿,眉头也忍不住的皱起,她最不喜欢的便是有人在她专心做事的时候打搅她,尤其是画画的时候。   王夫人显然也没想到会有人进来,但来人她又吃罪不起,只能嘴里道了声抱歉,起身迎了出去。   好在面部的神态都已经大致画好了,只要将细节填补好就够了,外加王夫人已经去处理,秦欢也就没放在心上,继续在画。   直到那个让人皱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我不过是来开开眼,难道王夫人连这个面子都不给吗?”   秦欢坐在原地未动,直到那人闯进屋上前,惊愕地出声:“怎么是你啊!”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日在首饰铺遇上的那个富家小姐,秦欢幽幽的叹了口气,她昨日做那些事的时候,其实就想到可能会有哪些后果了,只是没想到会是最差的一种。   但不管如何,先惹事的人不在她,她是不可能露怯的。   她提了提气,面色如常的看向面前鼓着嘴,看上去正在生气的小姑娘,“姑娘可是有事?”   “你,你不记得我了?昨日就是你,害我花了五百两银子买了个破手环,还害得我被兄长责骂。不行,你得跟我去见兄长,免得他说是我在骗人,你得把钱还给我。”   秦欢这次是真笑了,她灵活的站起身,躲过了小姑娘伸出的手,看着她一副恍然梦醒的样子道:“哦,原来是你啊,我花二十两银子要买镯子,你非要画五百两从我这夺走,我还没怪你横刀夺爱,你就在这污蔑我骗人?”   小姑娘大约是没见过如此理直气壮的人,被气得直跺脚,“你分明就是骗我买,若不是你,我又怎么会一直抬价,你就是在骗我。”   “王夫人在此,可要替我评评理,东西不是我逼这位姑娘买的,那五百两银子也未曾到我的兜里,又如何能说是我骗人?”   关于金环的事情,王夫人昨日也听闻了,还跟自家夫君说了这事,说起时也是说这小姑娘涉世未深性子太过骄横,连她也被刺了好几回,能有人治治她的脾气是好事。   如今知道出手的人是秦欢,就更是偏向了秦欢,可这人到底京中来的贵客,不敢得罪,只能当个和事佬,想要将此事给圆过去。   “看来是场误会,况且千金难买心头好,县主既然买到了喜欢之物,又何必在乎它价值几何呢?”   秦欢的神色微微一顿,她想到这小姑娘的身份应该不低,但没想到会是个县主。   惠帝膝下只有三个儿子,并没有女儿,能被封为县主的都是郡王之女,而她最不想牵扯上的就是皇亲贵胄。此时有些后悔,早知道如此,昨日就不逞一时意气了。   不过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儿,与她较什么劲呢。   此刻,荣安县主也正在用她不大聪慧的脑子在思考,是承认自己愚蠢的被骗了五百两好呢,还是装作自己遇上了喜欢的东西,不得不一掷千金呢?   两个都很蠢的答案相比较后,她咬牙切齿的选择了后一个,至少这显得她没那么蠢。   “王夫人说的有理,本县主喜欢的,便是再贵也买得起。”然后她看到了秦欢身前架着的画,顿时被吸引了目光。   “昨日的事,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但你得给我也画幅画。”   秦欢眉头倏地拧紧,她从木玄青那不仅学会了技艺,还将他那点不好的坏毛病也都学来了。   “抱歉,画不了。”   “你都能给她画,为什么不给我画?”   “王夫人帮了我的忙,这是作为回报,县主大人天姿国色,我画技拙劣,还是莫要污了县主的容颜。”   夸她好看,荣安县主还是高兴的。尤其还是秦欢这样一等一的美人,正要得意,马上又品出不对来了,她这分明就是拒绝的推托之词。   “她帮了你什么忙,我也可以帮你啊,或者你想要银子,我也有,五百两够不够?”   秦欢是喜欢银子,尤其是到了桃花坞后,变成了小财迷见着银子就走不动路,但她也是很有原则的。   对荣安县主的不依不饶,她弯着眼露出了白皙的牙,笑眯眯的一字一句道:“忘了说,看不顺眼者我也不画。”   话到这份上,这里她是待不下去了,对王夫人表示了歉意后,就起身要走。   “你不许走,你今日必须给我说清楚,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荣安郡主简直是被气疯了,她从未见过如此不给她面子的人,有些失态道:“给我拦住她,不许她走。”   秦欢冷哼了声,画不画那是她自己的意愿,谁能管得了她?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今日也没办法左右她的想法。   王夫人还是偏心着秦欢的,想要趁机放她离开,两边的人互不相让,顿时屋内闹作一团,好不荒唐。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目光幽深,浑身透着拒人千里的冷厉,见屋内的场景眉头拧紧,厉声道:“胡闹。”   小心躲过身旁来拦她的人,正在想要如何离开的秦欢,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蓦地脑子一片空白。   她在脑海里曾经无数次的想过,要把这个人给忘掉,又或是该如何趾高气扬的出现在他面前,得意的告诉他,她如今过得有多快活。   她不再是依附着他的小尾巴,离开他的庇护,她完全可以生活的很好。   可真得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她才明白,有些事和人是无法磨灭的,更别提忘记。   “皇兄,你怎么才来,我没有说谎,昨日便是她骗了我的银子,今日又当众的羞辱我,皇兄,你要为我做主啊。”   秦欢仿佛看到了曾经自己的影子,这个哭闹着的小姑娘,就好像是当年的她,仰望着他,依赖着他。   他却毫不知晓。   他是专业就爱带孩子?身边时刻少不得人?   秦欢原本以为自己会失控,会落荒而逃,但没想到,她镇定的很,冷眼旁观他将如何对待这个娇滴滴的荣安县主。   至于那荣安县主则还在喋喋不休,她许是以为自己找到了依靠,还在一桩桩的细数秦欢做的坏事,从如何被骗着买了金环,到方才的不给她面子,她洋洋得意的等待着秦欢的求饶。   没有人能不害怕她这个冷面皇兄的,平日她光是被他冷冷地看一眼,都要吓得半日不敢说话,看吧,她马上也该被吓哭了。   而后,荣安县主眼睁睁的看着她那个不苟言笑,清冷孤傲的太子皇兄,不仅没有开口骂人,还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犹豫的在那女子面前半蹲了下去。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右脚踝,他的面色凝重,像是手中握着什么易碎的宝物,声音虽然依旧冷淡,但不难从他的神色和语气中听出急切。   他在低声问她:“疼不疼?”   惊得荣安县主顿时傻了眼,揉了好几次眼,才确信那真是她皇兄,“皇兄,你是不是搞错了,她方才刚欺负了我……”   话音还未落下,就听见与关心秦欢的低声呢喃,全然不同的冷厉声响起:“闭嘴。”   没错没错,这才是她皇兄!她飞快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站直了身子,连吞咽个口水都不敢大声,生怕他立即暴起就将她拦腰砍断。   他可不是做不出来啊!   不仅荣安县主觉得匪夷所思,就连秦欢也浑身发僵,她从未想过,原来她口中的兄长,会是沈鹤之。   她自己都没注意,脚踝是何时受伤的。应该是方才在躲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哪儿,现在回想起来是有些疼,可谁有时间关心这个啊。   两人靠得很近,近到她能闻见他身上冷冽的淡香,以及揉搓在她脚踝上冰冷的手指。   过往那将近十年的光景里,沈鹤之每次出现在她面前,都像座巍峨的高山那般高不可攀,她从未见过他屈膝弯腰,如此伏低做小的样子。   秦欢忍不住的走神,直到他的手指触碰到她磕着的伤口处,才下意识的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她不是在做梦,是蹲在她面前的人,真的是沈鹤之。   秦欢立即往后退了两步,神情冷漠的就像是看到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就算是沈鹤之又如何,她已经不是曾经那个,亦步亦趋跟着他的秦欢了。   那眼神,就像是最锋利的刀剑,刺在沈鹤之的心口,这比骂他打他不见他,还要叫他无法忍受。   她的眼里根本就没有他。   正好这时,玉香也挤开了拦着她的人,小跑了过来,她可不认识什么太子不太子,戒备的将秦欢护在了身后,“哪儿来的登徒子,还不快走开。姑娘,我们快走。”   屋内的人看到这样的变故,哪里还有人敢拦,当路过荣安县主身边的时候,她更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飞快的后退,将路给让了出来。   笑话!这可是能让她皇兄蹲下揉脚的人,她怎么敢惹!她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能回到半个时辰前,掐死自己。   而那边秦欢已经毫无留恋的出了门,沈鹤之也没再开口,只是跟在她的身后,见她下石阶时有些站不稳,立即伸手去扶。   却被秦欢不着痕迹的给躲开了。   “阿妧,跟我回家。”   曾经她最喜欢最痴恋的小名,从他的口中说出来,让秦欢有了片刻的恍惚,但很快她又回过神来。   她听见自己冷静疏远的声音道:“舅舅忘了?阿妧是乳名,如今我已经长大了,已经没有阿妧了,只有秦欢。” 第35章 嫉妒(补)   沈鹤之伸手想要去牵她的手, 就像是以前她小时候那样。却发现她长高了,不再是那个抱着他的腰只会哭的小孩了。   虽然他早就知道,她长大了及笄了, 但总觉得不真实, 直到现在,他才清楚的认识到, 不能再将她当个小孩来对待了。   “阿妧,跟舅舅回去。”   舅舅。   有多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 她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喊他了。   “舅舅。”她的声音有些飘忽, 好似春日枝头风中漏过的风, 看不见触不着。   秦欢的动作微顿, 可也只是转瞬即逝,她的声音未变, 还是记忆中又甜又软的样子,只是说出的话,却与曾经早已不同了:“舅舅说的是回哪去?我的家在这, 我能去哪?”   “回京城,你若不想住在太子府, 我在京中另外为你建了个新院子, 有桃树有兔子, 有你喜欢的所有东西, 我带你回去看看, 好不好?”   “舅舅。不必了, 你说的现在桃花坞里都有, 又何必要费劲多跑一趟呢?”   “你孤身在此,我不放心,在京中, 万事我都能照看着你。”   照看?就是一年有半年在外,半年在宫中,这般的照看?   秦欢翘了翘嘴角,笑眼盈盈,可笑却不及眼底,“舅舅的好意秦欢明白,这么多年,全靠舅舅照顾我,好在如今我已经长大了,今后的路我能自己走。多谢,舅舅。”   这两年多来,沈鹤之无时无刻不再后悔,后悔当初自己未曾顾及她的颜面她的真心,伤了秦欢,他想弥补,想带她回去。   若是她不想嫁人那便不嫁,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唯独喜欢他这件事,他不能。   他看着她长大,他是不可能违背礼数,不顾世俗的眼光,愧对她已逝的爹娘,做出这等事情来的。   这世间对女子的恶意太大,她尚小还不明白,若他们真的在一起,世人对他只会艳羡的说句艳福不浅,对秦欢却会有更多轻慢调侃的字眼。他又如何舍得秦欢受半点的质疑和秽语。   至于他的心思,与这些比起来,并不重要。   他这两年虽皆在边关,却时刻关注着她的生活,待到战事停下,便马不停蹄的赶来了江南,想要带她回去。   眼前人明明是在笑,有礼有节乖巧听话,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可沈鹤之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笑意,他宁可秦欢装作不认识他,或是撒娇耍脾气的闹上一番,这都说明她还很在乎。   但这会她疏离的笑着喊他舅舅,却正是说明她是真的放下,不在乎了,真的只把他当舅舅。   这明明是沈鹤之想要看到的,她对他不再有执念,不再有男女之情,像是所有的长辈和晚辈那样相处,他却又有些不习惯了。   秦欢恭敬的行了个大礼,还笑盈盈的邀他去做客:“舅舅公务繁忙许是不得空,若是有闲暇了,可以来桃花坞赏花品茶。那秦欢就不打搅舅舅,先回去了。”   玉香才懵懵懂懂的明白过来,这不是什么登徒子,缩着脑袋规矩的喊了声舅老爷,而后扶着秦欢朝前离开。   沈鹤之伸出的手掌僵在了空中,最后慢慢地收紧垂落,抿着唇没开口。却又跟了上去,不管如何,她还愿意喊他一声舅舅,他便有责任照顾她。   正当他在想,该如何哄好闹别扭的小孩,就见街口传来了马蹄声,下一刻,一匹枣红色的烈驹横在了两人的中间。   来者是个身穿蓝色锦服的少年,他端坐马上,扯着嘴角笑得很是温和,“阿欢,我来了。”   秦欢仰着头朝那少年看去,眼里满是惊喜,“知衍哥哥,你怎么提早来了,上次来信不是说要过了端午才得空吗?”   李知衍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遇上秦欢,“正好这几日无事,想起你上回信中说的桃花酥,便嘴馋了,你怎么在这?是要回去吗?”   秦欢一看到李知衍,就显得格外自然又放松,听到桃花酥更是笑弯了眼,脸颊两侧的酒窝又浅又甜。   “正打算回客栈收拾东西。”   “让玉香去吧,我带你先回桃花坞。”   秦欢想了想也觉得这个主意可以,便点了点头,就见马上的少年朝着她伸出了手。   是要带她骑马!秦欢的眼睛立即就亮了,但转念又有些犹豫,到底是男女有别,他们也不是亲兄妹,平日她都会注意着分寸和距离。   而沈鹤之从李知衍出现起,眉头就紧紧地皱起,见他伸手要与秦欢同骑,更是升起了一股的无名的怒火。   当年那种陌生却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他不喜欢李知衍,更不喜欢他靠近秦欢。   下意识的想要阻止:“阿妧。”   但没想到就是他的这两个字,让秦欢的犹豫瞬间变成了决断,在李知衍要收回手掌之前,她的手掌落在了他掌中,不同肤色的肌肤相叠,格外的刺眼醒目。   李知衍伸手之后,便有些后悔,他好似有些过急了,他怕吓着秦欢。   可他不愿输,从听说沈鹤之护送荣安县主回苏城,便快马加鞭的赶了过来,没想到还是没赶上。   秦欢还是见到了沈鹤之。   他才会一反常态的说出了如此失礼的话,只是让他更没想到的是,秦欢的反应。   李知衍没有丝毫犹豫,手上一用劲,秦欢就稳稳的上了马背,等她真的坐在他身前,他才有一种真实感。   “我们回去。”   “秦欢!”两个声音同时在耳边炸开。   沈鹤之忍了再忍,还是没能忍住,他自己都没发现,那本就阴郁的眼中藏着滔天的怒意,额头的青筋直冒就连眼尾都红了,藏在袖中的指节蜷紧泛着青白。   简单的两个字里,满是隐忍和他自己都不懂的酸涩。   李知衍像是听到这两个字,才猛然发现沈鹤之的存在,“晚辈怎么才看到,原来太子殿下也在,殿下一路奔波,想来无暇顾及我们,还是好生歇息。秦欢就放心交予晚辈照看,晚辈定会将人好好送回去的。”   秦欢还偏头朝他挥了挥手,算是道别。   而后不等沈鹤之再开口,李知衍就一拉缰绳,夹着马腹飞快的朝着城门的方向跑去。   留下沈鹤之站在原地,有火也无处可施展。   他看着马上少年双臂圈紧着秦欢的背影,那一瞬间,一把名为嫉妒的火,将他所有的理智都给烧毁了。   他不仅嫉妒,还嫉妒的发狂。   他一直以为自己担心秦欢,只是出于责任和习惯,以及多年来养出的亲情。   等到现在,他才不得不承认,比起所谓的礼教世俗,他更没办法接受的是,她的眼睛不再看着他,她所有的喜怒哀乐也将与他无关。   她不再红着眼眶的扯着他的衣摆,不再熬着夜等他回府,不再捧着做好的功课问他有没有精进,甚至她往后的余生,都不再有他的只言片语。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对她的照顾关切,变成了那不能对人言说,肮脏又可耻的心思。   或许是在明白她的心意开始,或许是当她全心全意的依赖他开始,或许是在她孤注一掷的表露心迹开始,又或许是在这更早之前。   他将他所有不能见人的心思都掐灭,装作无事发生的继续以长辈的身份,插手她的生活,殊不知他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怎么可以呢?   他至今都无法忘记,她那夜是如何眼眸含情的看着他,喊他舅舅,这么快她便喜欢上了别人?   不许,他不允许。   二十余载不懂情爱的沈鹤之尚不明白,这心思代表了什么,他只知道,若秦欢真的跟着李知衍走了,他此生都将活在痛苦和后悔之中。   她的眼她的心,只能有他。   “殿下,这好像是小主子方才落下的。”同福怀里捧着个布包小跑着出来,里面陈旧的卷宗漏出了一角。   沈鹤之捡过牢牢的攥在手心,眼里终于有了两分的温度,看着卷宗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咱们要给小主子送去吗?”   同福可以说是看着秦欢长大的,殿下可能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自从秦欢被接进府后,他虽是面上总不堪其扰的样子。实际笑的次数变多了,不管在外如何铁面无私,回到府上面对着她时,都会拿出更多的耐心。   好似有着秦欢的小院,便是他隐世避难的桃花源。   等到秦欢离开后,他又变回了以往高高在上,冷情冷面的太子,她对他而言,就是不同的。   即便远在边关,也时刻都关注着她的消息,只有拿到她的画时,殿下才会放下心防露出些许的暖意。   同福的私心,自然是希望小主子能回去的,能有机会上门,可不得好好的利用利用。   但没想到的是,沈鹤之一口的拒绝了:“不急,我等她来找我。”   养了这么久的小孩,她的那点小心思他还是清楚的,秦欢现在定是对他避之若浼,他再如此步步紧逼,定会让她愈发生厌,还不如诱之。   等她自己上门。   -   秦欢还是不会骑马,上回沈鹤之带着她骑的那次,虽然觉得有趣,但之后都未尝试过。   方才是有心想躲避,这才脑子一糊涂坐上了马,这会整个人趴在马背上,身后就是李知衍,她不敢往后靠,浑身僵硬,连睁眼都不敢了。   还是李知衍看出她不适应,等出了城门就放慢了速度,“阿欢,别怕,有我护着你,不会掉下去的,睁开眼看看。”   秦欢小心翼翼的睁开了半条缝,看着身边往后退的树木,又猛地将眼睛闭上,牙齿飞快地打着哆嗦道,“知衍哥哥,我还是下去走路吧。”   看着秦欢下意识拉开的距离,李知衍眼里的光亮有些许黯淡,“阿欢,或许你可以试着信任我。”   他的声音不响,外加马儿的呼啸声,秦欢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能迷迷糊糊的听见他好似有在说话:“知衍哥哥你说什么?”   李知衍静默了片刻,很快又变回了往日温和的模样,抓紧缰绳慢慢地让马儿停了下来,翻身下马笑着打趣她:“我说你怎么比静宜胆子还小,她骑马可比你厉害。”   秦欢羞赧的吐了吐舌头,自己也觉得有些丢人了,也跟着要下马,就被李知衍给拦了下。   “你这细胳膊细腿的,等走到天都要黑了,就坐在上头,不用怕,我牵着,慢慢让它往前走。”   这是他的马儿,怎么能因为她的缘故,而放着马不骑牵着走,这像什么话,秦欢自然是不肯的。   李知衍架不住她,只能扶着她下马,两人真就一路慢悠悠地走回去。   春光正好,路边的野花都开了,秦欢一向喜欢花,看见了好的忍不住摘两支,才走了没多远,手里已经抱了满怀,回头冲着他笑时,竟比春花还要灿烂。   李知衍的呼吸都有两分停滞,待到她捧着问好不好看时,下意识低喃了两声,“好看。”   许是花好看,又或是人更好看。   “知衍哥哥近来部中无事吗?”李知衍去年进了兵部历练,等闲不得空,只有休沐在家才能外出。   “便是有事,又怎么会轮到我这小小主事来管呢?放心吧,我定是得空才会出京的。”   秦欢知道在他仕途的这件事上,与家中人常有分歧,李家世代驻守边疆,三个儿子只活下了一个,包括李知衍的父亲也没能活着回来。   老将军自然是希望孙儿不走他的老路,能老老实实的在朝中为官,只要他这门的荣辱尚在,李知衍将来仕途定是顺畅,可他却不喜欢朝中波诡。   他熟读兵书,从小学习武艺,可不是为了窝囊的缩在这小小的衙门里指点江山的。   但他祖父的脾气倔,做的决定没人能忤逆,他将来要当什么样的官,要娶什么样的人,都一步步的为他谋划好,容不得他说半个不字。   第一眼看到秦欢的时候,他觉得两人很像,都像被关在笼中的鸟,永远飞不出他人的掌控。   故而,他想帮她,好似看着她过上想要的日子,他那喘不过气的牢笼,也得到了光。   可惜两人同也不同,他是别人为他加的锁,秦欢却是自己给自己上了锁,关闭了心门。   “给你。”秦欢把手里的花拢成了花束,一把塞进了李知衍的怀中,“花开得如此好,怎么能愁眉苦脸的,前几日我跟着张妈妈学着做了酥酪。还没亲手坐过,一会回去你可得赏个脸尝尝。”   李知衍突然怀里多了束花,先是一愣,而后才忍不住地笑了,点头说好。   有些事他确实改变不了,但有的事,他却得去争取一番。   正想着,就听秦欢状若无意的道:“知衍哥哥,你知道舅舅为何会突然来苏城吗?”   “殿下应是陪荣安县主来的。”   “这个荣安县主,我之前好似没听说过。”   “她是平阳王家的庶女,前几个月突然被封的县主,待她明年开年及笄后,便要去南越国和亲。”   秦欢边走边摆弄着手里的花,闻言蓦地抬头,“和亲?她才这么小,为什么要她去和亲?”   原本听到平阳王她还在心中腹议,她与他那个兄长倒是如出一辙,结果就听到了后面和亲,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这两年陛下龙体欠安,西北又战事不断,若是此刻不与南越打好关系,两处同时战乱,我大朝便要孤立无援了。”   秦欢之前在京中时,还会偶尔听到些关于这些事的消息,等回了桃花坞,便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哪里知道战事已如此吃紧。   难怪方才看沈鹤之风尘仆仆的,面带倦色,出了这样大的事,他定是没半刻歇息的。   秦欢想问的话,在口中滚了滚,最后也没能问出口,她刚给沈鹤之甩了脸色,现在关心他,好似没什么立场。   见她整个人恹恹的,还以为是在为那小姑娘担心,就忍不住的安慰了她两句:“荣安县主本就是庶女,原在家中就不得宠,正是和亲她才会被封县主,想来也是自愿的。”   不仅能换取荣华富贵,还能在京中当上一年的正经县主,就连她那不得宠早逝的生母,也跟着鸡犬升天被追封了侧妃,属实算不得可怜人。   “怎知她是自愿,而不是家中所迫呢?”   “她在京中的名声不算好,尤其是被封县主之后,飞扬跋扈目中无人,这样的人如何会是被迫的。”   秦欢突得停下了脚步,她疑惑不解的看着李知衍,“那知衍哥哥见过她吗?”   “不曾,只听人说起过。”   秦欢好似有些明白了,难怪初见荣安就觉得她有些奇怪,为何她如此好面子,又如此怕沈鹤之,原来她的争强好胜都是装出来的,实则色厉内荏。   也就难怪世人常说,三人成虎流言杀人,就连聪慧如李知衍,也会有人云亦云的时候。   当然,真相如何,她也不得而知。   只是知晓她要去和亲,有了两分的同情。早知道,那个金环就不骗她了。   看出秦欢的情绪不怎么高涨,李知衍也意识到,他刚刚的话让她不喜欢了,但也不明白她是为何不喜,只能岔开了这个话题。   “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他们应是路过,将荣安县主生母的尸骨带回京中,过几日便会走了。”   虽然不知道沈鹤之为何这么闲,陪一个关系不好的堂妹,来移她母亲的尸骨。   但只要不是为了她而来,便也与她无关了,等过几日他们回京,苏城便能恢复往日的平静了。   秦欢却忘了,沈鹤之见到她时,没有半分的诧异。   既都说到这了,李知衍就状若无意的试探道:“方才我看殿下很是关心你,之前就算有再大的气,这两年来也该消了,阿欢,你真的不跟殿下回去吗?他到底是你的舅舅。”   “不回,我在桃花坞潇洒自在,他在京城同样无忧无愁的,我回去才是给他添堵。还不如等他将来老了,缺人侍奉了,我再去为他侍疾,不是更好?”   他养了她八年,这恩情不是假的,若是将来他老了。未当上皇帝,还愿意见她,她便去伺候他为他侍疾养着他。   秦欢之前还从未想过,沈鹤之老了会是什么样的,现在想来,估计会是皱着眉凶巴巴的怪老头,看到时候他还敢不敢这么凶她。   越想越觉得好玩,竟是生生将自己给逗乐了,连带之前的坏心情也都一扫而空。   李知衍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变得高兴了,但听说她不想回去,也忍不住的跟着笑了。   好在玉香和张妈妈的马车,没多久就追了上来,没真让他们走回去,但这一番折腾下来,也临近天黑了。   张妈妈去后厨做晚膳,秦欢就和李知衍在院里下棋喝茶,等到晚膳后,秦欢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她好像有个重要的东西给落了!   “玉香,你再仔细想想,真的没有丢在骡车上?”   “奴婢出来的时候就带了这个包袱,其他什么也没有。”   秦欢急得满院子找,最后只能认命了,卷宗定是落在王县丞府上了,若只是在王夫人那倒还好说,王夫人定会将它收好,若是被旁人捡了,那可就糟了。   “不行,我现在就去找。”都怪她自己,一见着沈鹤之就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给忘了,连这么重要的东西也都能忘。   “这会天都黑了,城门早已关闭,姑娘就算要去,那也得明早再去不是?”   “是什么要紧的东西?要不然还是我去走一趟。”李知衍见她着急,站在院外忍不住的道。   秦欢急得上头,被玉香拦下来后冷静了许多,转念一想,又觉得是沈鹤之的可能性不大,若真是他捡了,以他的性子,早就追过来了。   他做事最是求快,最烦拖延,不管遇上什么事,都是要当下便解决的人,连带着秦欢的急性子也有部分是受他的影响。   “知衍哥哥早些休息吧,明日再去也不急。”   李知衍站在屋外,抬眼看了看天际,乌云罩月,只怕明日又该下雨了。他此番出来待不了几日,但愿在他走之前,沈鹤之已经带着荣安县主回京了。   他又站着等了片刻,见秦欢房里的烛火暗了,才回了客房。   -   苏城县衙内,沈鹤之正在一张张整理着手中的信笺,这些平日都被他随手放在匣子里信笺,如今被他仔细的按时间一一叠好。   最下面的是秦欢八岁那年,第一次给他写的信笺,字迹尚稚嫩,甚至通篇下来还有错字漏字,可写得尤为认真。   最顶上的,则是她最后一次给他写得信,院中的寒梅开了,她想与他共赏。   沈鹤之一字一句看得极为认真,之前是不知道她的心思,只觉得小姑娘的话有些青涩难懂。   等现在懂了再去看,才能从字里行间感觉到她的欢喜,她的思念,以及她的情思。   似喜似嗔,似娇似羞,他竟能想象她当时的模样。   沈鹤之自诩是个清心寡欲之人,美色于前自岿然不动,可今日便只是看着书信,想着她的模样,心中便有情潮翻涌。   思索再三,方明始终。   他自秦欢七岁将她接入府中,将此生所有的耐心和温柔全都给了她。更早两年,他尚且少年冲动意气,只知仇恨权术。若再晚两年,他的时间精力都将给这万里江山,不会再花这么多耐心来哄一个孩子,一个女子。   唯有秦欢来的恰好,耗尽他所有的耐心,与其说是他教养了她,不若说是她全心全意的信任,在京中的波诡权谋之中,为他留下的一片桃源梦境。   闭上眼,似乎还能看见她解下斗篷,烛火下长睫微颤,朱唇轻启的模样。   再下一瞬,却是她坐在李知衍马前回眸的模样,她笑靥如花,与身旁的少年十分的登对。   沈鹤之倏地睁开了眼,眼里翻腾的情/欲皆在此刻化为冰霜,他从不是君子,唯一一次当君子,是甘愿为秦欢做个称职的舅舅,没想到却将她推得越来越远。   如今他不愿做君子,也不想当舅舅了,为了她,便是做回小人,又如何。   “殿下,荣安县主哭了半宿了,照这么个哭法,明日只怕是见不了客人了。”   “她既是想哭,就由着她哭,但告诉她,若是明日的事她搞砸了,她母亲的尸骨也不必送回京了。”   同福被沈鹤之阴冷的语气枕住,顿了顿才答应着退了出去,他上回瞧见殿下如此在意一件事的时候,还是他在谋夺太子之位时。   希望这次也能顺利,同福在心里默默给秦欢道了句保重。   第二日,还未到晌午,就有小厮急匆匆的来禀,南桃先生来了。 第36章 没穿上衣   秦欢算着开城门的时辰, 天方亮就起了,原是只打算带个玉香和车夫,快去快回, 不多做逗留。   但没想到, 刚要出门,便见李知衍已经在院中练功了, 知道她要进城取东西,也说他顺道要去镇上办事, 这才一同进城。   到了县丞府外, 门房还记得秦欢, 瞧见她便飞快的让下人进府去通禀, 自己则是满脸歉意的上前道:“先生可是来找我家夫人的?”   “是,昨日为王夫人画的画还未完成, 今日前来是为了完成约定。”   “实在是不巧,夫人娘家突有急事,昨日您走后就连夜赶回了金陵。”   “那王夫人可有说何时回来?”   门房露出了些许为难的神色, “这,夫人走的匆忙, 小的也不得而知, 短则三五天, 长则十天半个月。”   秦欢双手交叠着, 眼里有些急色, 之前王夫人便说了, 卷宗本是不能拿出县衙的, 因她是亲历那次祸事的受害者,这才为她破例,需得及时归还。   这次若不能详细的查阅, 下次恐也不能看到了。   事出突然,也是她自己把东西给忘了,实在是不能怪别人,但还是有些丧气,不知该如何是好,都怪她,一见了沈鹤之就神魂颠倒了,连这么重要的东西不见了也不知道。   正要带着玉香离开,那门房又出声喊住了她,“先生,虽然我们夫人不在府上,但客人尚在,荣安县主听闻您来了,很想邀您过府一叙,想要为昨日的事赔罪。”   荣安县主要见她?秦欢本身对这个刁蛮的县主不太有好感,但知道她小小年纪要去和亲后,就对她多了些许同情。   外加她也实在是想要拿到卷宗,思来想去,还是点了头。   李知衍见此也要跟着进去,却被门房给拦下了,“这位公子瞧着有些面生。”   “这是我家兄长,特意陪我一道过来的。”   “还望先生见谅,府上只有县主大人在,若是进了陌生男子,只怕是不好。”   秦欢想了想也有道理,况且这个时候,沈鹤之应当是不在的,能让她进府已经是意外的惊喜了,她再多带人进去实在是有些不识好歹。   “知衍哥哥之前不是说有事要办,我这不用担心,我自己可以应付。”   李知衍听到秦欢毫不犹豫的说他是兄长,眼神略为黯了黯,她真是对他坦荡到让人酸涩。   门房说了只有荣安县主在,李知衍虽然还是有些不放心,可在别人家地界,他也无计可施,只能扯着唇角点了点头。   “那我先去办事,一会再回来接你。”   秦欢连连点头,而后带着玉香进了县丞府。   县丞府她虽然只来了两回,但路她都能大概的记下,看这确实是往昨日花厅去的路,才愈发放心。甚至还在做着美梦,没准真是落在厅中了,或许今日还能找着呢。   “先生请坐,县主大人马上便来。”   也不知是不是秦欢的错觉,总觉得今日的下人比昨日待她还要殷勤,秦欢还在四下的看,想找有没有落下的布包,可左右都没瞧见踪影。   她心不在焉地坐下,茶水点心便立即送了上来,而且还都是她最喜欢的点心。   荷花酥绿豆糕,甚至还有花生糖,她以前最爱吃的便是花生糖,但这东西吃多了容易虚火旺,沈鹤之让下人拘着她,每回只能吃两三块,还要配着茶水。   她为了赶着进城,来的匆忙,连早膳都没吃,看着美味的点心在眼前,诱惑实在是太大,最后还是没忍住的尝了一块。   也不知是她太久没吃了,太过想念,还是真就花生糖都一个味道。她总觉得这个花生糖的味道,和她最喜欢的唐记是一样的,一时没忍住,又捡了一块。   等荣安县主进来时,碟子里的花生糖已经只剩下最底下的三两块了。   秦欢有些心虚,一见她进来,就立即起身,行了个半礼,“见过荣安县主。”   也正是她行礼的间隙,没有看到,荣安县主的神色比她还要慌乱,“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快请坐。”   秦欢再抬头,才看到荣安县主一双眼睛红肿的吓人,气色看着也不好,想起她之后的遭遇,不免更多了两分的同情。   “昨日是我失礼,后来皇兄也为此事教训了我,还请先生原谅。”   难怪,原来是被沈鹤之给凶了,秦欢这就明白了,昨日她看沈鹤之低声轻语的模样,还以为这两年来,他的性子变了,没想到还是如此凶。   前两年他未收敛的时候,可是时常把那群小辈给吓病的。   她对荣安县主的处境,实在是感同身受,沈鹤之对养了七八年的她尚且如此,一个不熟的堂妹,他能有多少耐心?   “无妨,我之前也确实有错,不知县主的身份,还诓骗了县主,您有气是正常的,我们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先生果真是善解人意,荣安再次为之前的多次失礼,向先生赔罪,这个还请先生收下。”   说着她身后的婢女就捧出了一个锦盒,里面放着之前那条金环,秦欢哭笑不得,这个金环其实她也并没有那么喜欢,只是一来一往下,让它变得珍贵了起来。   “我当时也是瞧见金环戴在先生的手上好看,这才非要不可,其实并非出自喜欢,还望先生能收下。”   荣安县主说的情真意切,衬着她那红肿的眼睛,看上去可怜极了,哪还有之前张扬跋扈的样子,活脱脱的小可怜。   秦欢不免心中对沈鹤之也带了气,他那破脾气也不知道收敛一二。但看眼前人的样子,应当是沈鹤之未向荣安说过她是谁,不然也不会一直喊她先生。   这让秦欢面对荣安县主时,轻松自然了许多。   “县主既是买了,那便是县主的了,况且我平日也不爱穿戴首饰,还是戴在县主手上更是相衬。”   “先生,难道是还不肯原谅荣安,荣安已经知道错了。”   秦欢见她又要哭,也不忍心再次拒绝,转念一想道:“金环我定是不会收的,但我有件事想要请县主帮忙,若是县主能帮我,之前的事就当一笔勾销了,我还可以为县主画幅小像。”   荣安县主闻言立即来了精神,也不哭了,睁着红肿的眼睛期待的看着她。   秦欢被她看的心软,舔了舔下唇,斟酌着道:“我昨日走得匆忙,落下了一个布包,里面的东西对我很是重要,不知道县主有没有瞧见?”   “布包?是什么样子的。”   秦欢大致的比划了一下,她原本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想到荣安县主竟然点头了。   “我好像见过,就在先生坐的椅子旁,后来好像是被皇兄身边的福公公给捡了,想必应是在皇兄那。”   这真是所有可能中最坏的那个了,秦欢脸上的五官险些都要失控了,怎么偏偏就被同福给捡了呢。   她私心是不见沈鹤之最好,倒不是真的因爱生恨,讨厌上他了。沈鹤之陪着她长大,既是亲人又是她喜欢的人,便是真的被伤了心,她也不可能讨厌这个人。   只是她自己怯弱,怕见着他,就会想起过往的那些喜欢。   她好不容易才花了两年的时间,让自己忘掉他,忘记那些喜欢。她怕若再与他多接触,只怕那埋藏心底的喜欢,会像桃树下尘封的酒,愈发浓烈。   秦欢悠悠地叹了口气,有些颓然又有些烦扰。   他拿到卷宗,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若是看见了,是不是会插手要管,她已经欠了他许多,不愿再欠他。   何况,她昨日才理直气壮的说,她不需要任何人帮,自己就能过得很好,若再靠着他,岂不是又要打脸了。   这可如何是好啊。   就在秦欢苦恼之时,对面的荣安县主小心翼翼地道:“先生可是碰上了什么难事?有没有荣安可以帮到先生的。”   “多谢县主,这事恐怕无人能帮我了。”   “先生是不是想要那个布包里的东西?昨夜我挨皇兄训时,好似见到东西就在他房中。作为交换,我或许可以替先生,将那布包给拿出来。”   这简直是瞌睡有人递枕头,秦欢刚要答应,又忍不住的犹豫了。   荣安县主为何今日像变了个人?总觉得她过于好说话,就算她往常真的是装得趾高气扬,那也不可能在她面前就卸下防备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还是不了,这太为难县主了,若是连累县主又挨责罚,我心中定然过意不去。”   荣安眼看着她就要答应,刚要松口气,结果她口风一转又不同意了,心也跟着提起。她还记得昨日同福交代的事,若是将皇兄的事情给搞砸了,母亲的尸骨恐怕真的不能进京了。   她记起生母离世时的模样,母亲本就瘦,生病没人管后,更是瘦的吓人,但即便如此,母亲的心里也只记得父王。   母亲在病榻上,喘着气艰难地抓着她的手:“荣安,不要怪你父王,也不要去找任何人麻烦,我这一生能有你,便足以。我的荣安,将来定能风光大嫁,比我要过得好。”   思及此,荣安的眼眶止不住的红了,“不敢欺瞒先生,我其实是有件事想求先生,我并不是想为自己画像,而是想求先生为我母亲画幅画,但她早已身故,恐先生不愿意。”   秦欢微微一愣,看着眼前伤心的小姑娘,不免心也跟着软了,她太明白荣安的感受了,失去亲人的痛苦又如何是能用言语来形容的。   也就难怪她今日会一反常态了,是自己太过小心猜忌了。   “先生若是觉得荣安信不过,荣安可以为先生支开房中的人,让先生自己去拿。”   这倒是个好主意,“那就有劳县主了,能为令慈画像是我的荣幸。只是我未曾见过令慈,只怕不能画出她的神韵。”   “我与母亲有七分想象,只是她比我要瘦要高,她爱穿素净的长衫,不爱戴首饰,先生等我一会。”   秦欢还在好奇这是怎么了,片刻后就连荣安县主换了身衣衫,重新梳了发,未施粉黛素面朝天的走了出来。   她手中捧着本书低垂着脑袋,斜靠在贵妃榻上,露出了她的侧脸,明明还是同一个人,但总觉得神态和气质全然不同。   “先生您可以画了。”   秦欢这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她在扮演她生母。   明白她的用意,秦欢也就不再迟疑,她打的幌子就是来为王夫人画画的,自然东西也都带着,见此让玉香将纸张铺好,沉下心来,一笔一画地细细描绘,等到一个时辰后,才满意的放下了笔。   “县主请看,可符合您心中所求。”   荣安还沉浸在悲怆之中,闻言才恍若梦醒,被婢女扶着到了桌案前,一眼看到画中所绘之女子,顿时泪如雨下。   画得太好太传神了,她仿佛看到了母亲生病前,捧着书坐在榻上仔细翻看,便是这样的,“多谢先生,多谢。”千言万语也道不尽她此刻的心情。   好在她还时刻记得答应了秦欢的事,等她缓过劲来,便拉着秦欢往后院走。   “我与皇兄这几日都借住在王大人家中,这边是皇兄的屋子,听婢女说他早起出去了,先生可以进去找找您要的东西。”   秦欢进屋前还有片刻的犹豫,毕竟是别人的屋子,她趁机进去翻找,实在是不合规矩。甚至生起了两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要不,她就当面去找他取。   见一面也不会如何,这般畏首畏尾的,反而还显得她心虚似的。   沈鹤之自己说了,永远都是她舅舅,总不能捡了她的东西不还吧。   正当她还在犹豫不决时,天上下起了小雨,恰逢端午节前夕,也就是民间俗话说的龙舟水,时常是早上醒来天还晴着,一到晌午边就开始下雨。   一下就下一宿,偶尔还会电闪雷鸣。   秦欢听见淅沥的雨声,下意识的抬头瞥了眼,果然就见天际闪过些许的雷光。顿时脑子嗡嗡作响,她的手脚一软,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脚已经踏进屋中了。   县丞的客房自然不比太子府,屋子并不大,以屏风和多宝阁隔开了三个居室,刚进去的是厅堂,往里走是间小小的书房,被屏风所隔着的便是卧房。   进都进来了,她也就不再矫情了,大不了拿了东西,她再等着沈鹤之回来,向他赔罪道明原委,想必他会原谅的。   秦欢按着荣安县主所说的,往里进到了书房内。屋内的家具不多,但风格一眼瞧去便像刻了沈鹤之的名字,清雅简单。   唯一奇怪的是,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药香,这个味道她很熟悉,曾经她磕了碰了,便总是需要上药,味道和这个一样。   是有人受伤了吗?是舅舅?想了想又摇头,他那般厉害,怎么可能会受伤。   秦欢思绪很容易就会被带跑,摇了摇头逼迫自己专心,才回过神来,四下去看布包在哪。   没想到根本不用怎么找,一眼就看到了放在桌案最上面的东西,秦欢顿时亮了眼,快步过去。   果然是她落下的卷宗,共两卷不多不少,而且看样子好像还未被人翻看过,这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正要拿着出去,秦欢就看到了桌上的一幅卷轴,看着像是幅画。画卷被小心地卷起,纸张泛着淡淡的黄,应是有些年头了。   她的脑海里,好似有个声音在叫嚣着让她打开看看,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画卷与她有关。   但她又不敢去碰,她的画,舅舅怎么可能会带在身边。   曾经这样的自作多情还少吗?   直到风雨从窗牖吹进,将桌上未压着的纸张吹得到处都是,秦欢下意识的想要关窗,护住四处飞舞的公文。   等她关完窗再扭头,就看见方才那幅画已经被吹开了,画上的男子眉眼温柔,脚下的小兔子正在他的脚边轻蹭。   真是她的画。   那幅她来不及送出去的画,最终还是到了他的手里,可他为何会带在身上呢。   秦欢还以为自己的那颗心,早已在那夜被拒之时就死了,她不管不顾的逃离京城,不是真的有多恨沈鹤之有多讨厌他。   而是狼狈下的仓皇逃跑,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甚至不敢去想,沈鹤之得知此事的反应,是会觉得她离谱还是觉得她恶心,她是个不敢面对的弱者,这才选择了逃。   秦欢曾经以为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可以让她再见沈鹤之时,满不在乎的喊他舅舅,也可以让那夜的事,随着酒醉变成一场玩笑。   但没想到,一看到这幅画,她的那点情思,那点懵懂的少女春心,又钻了出来。   沈鹤之就像是皓月清风,看得到摸不到,她拼命的垫着脚朝他去够,却始终离得很远。等到她觉得能与他比肩之时,再抬头,他依旧在那够不着的天际。   或许有一日,乌云闭月,她见不到她的月亮了,她便以为自己是放下了,忘记了。   等到乌云散去,再次得见月光之时,她才发现,即便月光黯淡,清风已逝,她也依旧会沐浴着月光,垫着脚尖朝他伸出手。   秦欢看着眼前展开的画卷,呼吸停滞了半刻,手指轻轻地覆了上去,甚至忘了她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直到里屋传来道冷厉的声音:“谁在外面。”   秦欢动作一僵,那瞬间好似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连呼吸都断了,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赶紧逃。   他有没有看见她一脸痴态的模样?他是不是发现她还在偷偷爱慕他?   该死的荣安,竟然骗她,不是说好了沈鹤之不在吗!他,他怎么会在里面的。   秦欢想要装作没人的样子,不说话糊弄过去,显然里面的人并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进来替我敷药。”   又是那熟悉的药香,这让秦欢打算要走的动作停了,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怎么沈鹤之好似不知道来的是她,这难道不是他们两串通的计谋?舅舅真的受伤了?   “还不快进来。”   秦欢的手指轻轻地颤,捏了捏手心,不停地在心里安慰自己,只是上个药而已,若是舅舅真的受伤了,她为他上药,也是理所应当的。   绝对不能露怯,绝对不能被发现她的心思。   在沈鹤之不耐的声音再次传出前,她抱着怀里的卷宗,挪着小步子绕过了屏风。   而后看见了上本身赤/裸,趴在床榻上的沈鹤之。   他的后背伤痕累累,甚至有个拇指大的血口就在右肩处,伤痕有新有旧,交叠在一起尤为可怖。   秦欢顿时傻眼了,在她的记忆里,沈鹤之是无所不能的,他就像神祇一般,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难倒他,他怎可能会受伤呢?   沈鹤之趴伏在床上,根本就没意识到来的是谁,只听他轻声嘶了声。   这是秦欢头次清楚的认识到,他不是神,他并非是无所不能的。他会受伤会流血,也会病会老会死,他和所有的普通人一样,却又不一样。   沈鹤之没感觉到动静,淡淡地出声提醒:“药在桌上。”   脚步声才重新响起,由远及近,他感觉到有人坐在床畔,阴影将他的背部笼罩,温热细滑的手指,缓慢轻柔地落在了他的背上。   沈鹤之闭着眼偶尔发出几声闷哼,但很快他也意识到不对劲了,这个上药的手法和力道不太对。   他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用点劲,没吃饭?”   身后的人,这才绷不住闷闷的嗯了声,是没吃饭,一大早就赶来了城里,只吃了几块花生糖,可不就是什么都没吃吗。   这声嗯,明显的让沈鹤之身体一僵,秦欢的手指明明只是搭在他的背上,可不知怎么的,她好像能感觉到此刻,他的心跳得无比的快。   沈鹤之愣了半刻,才迟疑地回头,果然看见了捧着膏药,坐在床畔的秦欢。   她面色如常,唯有眼眶有些红,手指上沾着膏药,看上去有些狼狈,又有些不安。   “阿妧?怎么是你。”沈鹤之的声音不似往常那样清冷,甚至有些低哑,他漂亮的眉峰紧皱,等反应过来眼前人是谁,便撑着手掌要坐起来。   他毫无预兆的撑手坐起,让秦欢根本无法躲避,眼睁睁的看到了他胸前同样斑驳的伤痕,以及被她所忽略的肌肤。   沈鹤之时常在外奔波,自然不如常年在家窝着的纨绔公子们细皮嫩肉,但也不像日日操练的将士那般魁梧,正好是介于两者之间的紧实有力。   方才秦欢的所有注意力都在他的伤口上,直到这一刻才猛地醒悟,他没穿上衣!   她看到了,该看不该看的,全都看到了!   秦欢自小就被沈鹤之养在深闺中,被保护的很好,之前她也只是在话本上偷看了几眼,知道男女有别,但从未如此直白又近距离的看到过。   她这辈子做的最为胆大的事情,就是喝了酒去诱惑沈鹤之,那也是诱惑未遂,况且那会她只知道硬着头皮去撞南墙,哪想过什么男女之事。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男子是这样的。   她一张脸涨的通红,傻愣愣的看了许久,才猛地站起,立即转身闭上了眼。   “我,我没看见。”   这多余的解释,简直就是欲盖弥彰,显得她蠢得不能再蠢。   沈鹤之坐起的突然,好似是扯到了身上的伤口,下意识的嘶了一声,声音落在秦欢的耳里,她赶紧又扭头回去看他,“舅舅?”   结果再次直面了他满是伤痕的胸膛,她咬着牙才强逼着自己没有侧过脸。   不就是看个身子吗,没啥好害羞的!   “没事,都是旧伤了。”而后看见了秦欢放在身侧的东西,才恍然,“你昨日落了东西在这,我本是想给你送过去的,但有些事耽搁了,你即是来拿,就剩得我再跑一趟。”   也不知是不是秦欢的错觉,好似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几分的怅然和失落。   沈鹤之以为她是特意来找他的吗?   “这都是下人该干的事,快放下,一会我让下人进来擦。”沈鹤之没有半句要留她的意思,许是觉得她红着脸不敢看,有些不妥,还扯过了身旁的衣服要遮上。   却忘了身上还擦了伤药,此刻穿衣服,岂不是全都蹭到了衣服上。   沈鹤之的衣服才刚要披上,就有一只细白的手扯住了他的衣服,磕磕巴巴道:“药,药没干。”   他愣了下,才轻笑了声,“屋里闷,我让同福送你出去。”   秦欢规规矩矩的收着手站着,眼观鼻鼻观心,明明他说话的正和她的心意,但不知怎么的就是有些许不痛快。   就这么急着赶她走?昨日不好说要带她回京的?   沈鹤之见她没动,以为她没听清,又问了句:“阿妧?”   屋外的雨下得很大,淅淅沥沥的,几乎覆盖了他们说话的声音。   沈鹤之看着眼前乖巧站着的小姑娘,垂着头慢慢地开口道:“我替舅舅上了药,再走。”   闻言,他的嘴角,几不可见的向上扬了扬。 第37章 识破   秦欢还从来没有给人上过药, 尤其还是个赤着上半身的男子,但她话已经说出口了,沈鹤之也重新的趴回了枕上, 她现在再要反悔也来不及了。   只能深吸了口气, 缓慢地挪了过去,就着还未上完的部分继续擦药。   方才她是让这触目惊心的伤口, 给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根本没心思去在意别的东西, 可这会再靠过去, 就总是忍不住多想, 连动作也变得束手束脚起来。   屋内很安静,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能听见屋外雨水落在瓦片青石砖上, 发出的沙沙声。   许是感觉到了气氛的古怪,一向寡言的沈鹤之难得的挑起了话头。   “吓着你了?”这是在说他的伤口。   秦欢眉头紧锁,仔细地将膏药涂抹均匀, 遇到新的还未结痂的伤口,还会小心的绕开, 她弄的很专注, 突然听到他的声音, 迟疑了片刻, 才低低地嗯了声。   昨日明明看着还好好的, 谁能想到他身上藏了这么多的伤口, 难怪脸色看着有些倦意, 也不知道他这般硬撑了多久。   许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沈鹤之淡声道:“已经过去很久,早就不疼了, 只是这几日赶路,才扯着了伤口。”   哼,谁关心你疼不疼了,秦欢不想表现得自己好似很关心很在意,刻意的拉长了这个嗯字。停顿了许久,才状若无意的问:“舅舅莫不是上阵杀敌去了?不然哪来的这一身伤。”   “在京中时对着布防图,总觉得领兵打仗很简单,等真的到了那,才知道纸上谈兵终觉浅。”   秦欢逃出京后,大概的知道沈鹤之去了西北军营,但她的知道也仅仅止步于此。她以为他去后,定是坐在营内指点江山的,谁能想到他一个太子会去出生入死。   沈鹤之说得轻描淡写,秦欢听得却是心惊胆战,好几次呼吸声不自然的加重,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最右边的那个血口,是前段时日回京途中受的埋伏,箭羽破风而出直直地穿透了他的盔甲。   “人抓到了吗?”秦欢正好避开周围的伤口,在给右肩处上药,闻言呼吸骤停,浑身一个哆嗦,下意识追问道,竟然还有人敢行刺,绝对不能轻饶。   “未抓到,对方太过狡猾,一次不成恐怕还会再来。”   “外族人的胆子如此大?”秦欢的共情能力特别的强,沈鹤之都还未生气,她已经气得发抖。   听出她话语中的颤音,沈鹤之撑着手掌侧头来看,忍不住的轻笑出声。他极少会笑,尤其是这两年几乎没真心实意的笑过,这会勾着唇,狭长的凤眼微微弯起,好似冰雪初融,昙花一现。   即便两年未见,她也丝毫未变。即便不想理他,但知道他受伤,还是会忍不住的关心。只有在她的面前,他才能如此自然的将后背袒/露,不必有任何的担心。   沈鹤之没告诉过任何人,在秦欢走后的无数个夜里,他做了一次又一次荒诞的梦。   梦里她就穿着当夜的云轻纱,缓步朝他走来,轻纱从肩头滑落,半遮半掩的搭在手臂和细腰之间,梦里喝醉的人是他,他不受控的将人搂进怀中,覆于身下。   每每梦醒,他都会多抄两卷清心经,甚至隐隐窃喜自己去了军营,不必面对秦欢。   他痛恨厌恶自己,却又屡屡失控。   直到年前,他营中定了规矩不欺老弱妇孺者,俘虏之中有个美艳的女子,那女子也不知打通了谁的关系,竟是溜进了他的帐中。   外族民风开明,女子也更为大胆,她自称是草原最美的花,当着他的面表露心迹,脱下外袍,俨然与那夜如出一辙。   沈鹤之有过片刻的恍惚,总觉得面前人是他的小姑娘,甚至想着他或许只是欲念攻心,并不是真的起了邪心,或要了这女子,便可驱邪归本。   但他做不到,他看着眼前人,眼里丝毫没有杂念,还能冷静的招人进来将她拖走,下令彻查此事,涉事之人全都按军规处置。   沈鹤之还以为,有了这次的事后,他应当恢复正常了,却没想到当夜,他又做了重复的梦。   梦里光是看到秦欢的脸,他便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从那之后,他才不得不面对现实。他没办法欺骗自己,是不会有人夜夜梦见自己养大的小孩,他就是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不知从何而起,早已沉溺其中。   只是当初拒绝的人是他,如今想要她回来的,也是他。   秦欢离开太子府后,沈鹤之从未有片刻放弃过找她。秦周两家她都没去,唯一有可能的便是回家。果然,他顺着这个方向去找,很快就找到了秦欢的下落。   可西北的战事一日不解决,他就一日无法回京,即便找到了秦欢,也没办法将人带回。   况且他早就说过,她想做的事,他都会满足。她想回家,想要重建桃花坞,他便让同福寻了曾经桃花坞的幸存者,帮她一点点的将桃花坞建好。   此次南下,他最初的想法也只是远远地看看她,若是她过得很好,依旧不想见他,他便不打扰她。   让她住在桃花坞,做最美的梦。   他买她的画,给她写信笺,将她曾经做过的事,一一做一遍。   但在看见秦欢的第一眼,他就没能忍住,想和她说话,想靠近她,想让她留在身边,半步不离。   如同梦里一般,丢盔弃甲。   直到李知衍的出现,这个他从几年前初见,便觉得危险的少年。李知衍堂而皇之的取代了他的位置,与她同骑,与她说笑,甚至秦欢的眼里满满都是这个人。   这让沈鹤之曾经的设想全都打破,他曾自欺欺人的想,秦欢若是不喜欢他了,有了心仪的男子,他便诚心的送她出嫁。   如今,别说是送她出嫁了,光是看到她与旁人靠得如此近,他的理智就坍塌了。   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卑劣,但那有何妨,他自甘永坠炼狱,也要拉她尝此生的欢/愉。   秦欢不敢相信,沈鹤之是怎么还笑得出来的,都伤成这样了,他不疼吗?她可是磕着碰着都疼得冒泪花的人,这么大一个窟窿,她能疼死过去。   “舅舅!别笑了。”   “我笑阿妧离了我两年,依旧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大朝国界内,哪有这么多外族人?”   秦欢眨了眨眼,有些明白过来了,“舅舅是说,刺客是别人伪装的?”   “想要我死的何止是他们。”惠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他在外两年,朝中党派纷起,这将来谁能坐稳那个位置,可都还是个未知之数。   但这些,他都不想和秦欢说,她只要穿着喜欢的衣裳,吃着爱吃的点心,在院子里画着画,他便欢喜不已了。   “那你怎么身边还不带人,这么大摇大摆的出现,岂不是明晃晃的让人来行刺吗?”   秦欢越想越觉得不对,如果真是如此危急,他怎么还有闲心送个什么县主回乡,这不是吃饱了撑得慌吗?   “我若是不出来,他们又怎么能有机会下手呢。”他的好弟弟们,可各个都巴不得他快些死。   “你!你不要命了?”秦欢倏地站起,不敢相信的看着沈鹤之,他竟然拿自己来做诱饵,想要引出刺客,这和搏命有什么区别。   秦欢气得想把东西砸他脸上去,没想到沈鹤之还是在笑。她就不明白了,笑笑笑,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阿妧是在担心我?”沈鹤之的声音淡淡的,就像林间的疏风,轻抚着笼过她的面颊,秦欢的脸却白了。   “担,担心又怎么了,你是我舅舅啊,谁还能不担心自己的舅舅。药上好了,舅舅若是无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听出她的担心,沈鹤之还带着浅浅的笑,但听到她后面的舅舅,又止不住的咬牙切齿,这些话可耳熟着呢。   当初都是他说的,如今全都被秦欢还回来了。   舅舅,舅舅,沈鹤之头次觉得这两个字是如此的让人心烦。   “等等,外面还在下雨,我让同福送你,嘶。”秦欢听到这闷哼声,立即止住了脚步,回头果然看到那处伤口隐隐又有要流血的迹象。   “快躺下,我又不是小孩子,下雨而已有什么好担心的。”   沈鹤之闻言轻笑了声,秦欢扶着他躺好,才回过神来,这句话好似有些耳熟。   “下雨我也不怕的,反正也没人在乎阿妧了,就让雨淋死我好了。”当初每回下雨打雷,沈鹤之不让她进屋,她便是如此耍赖的。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浑身都别扭,她曾经还有这般没脸没皮的时候。   “阿妧不论多大,在我心里都一样。”   沈鹤之本意是想说,不管秦欢变成什么样,他都会宠着她护着她。   但落到秦欢的耳朵里就成了别的意思,是了,不管她多大,在沈鹤之的眼里都是小孩,他永远都是她舅舅。   秦欢的脸蓦地一白,正好临近正午,一道惊雷炸开,秦欢单薄的身形晃了晃,明明在害怕,手指都因为攥紧露出了青白色的痕迹,却还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她,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雷雨还在继续,沈鹤之抓着被褥的手也在收紧,他感觉到眼前人还在害怕,他在等她像小时候那样扑进他怀里,拽着他的衣摆求助。   一直到她及笄之前,每次打雷但凡他在府上,秦欢定是会躲到他房里来,不单单是对雷声的恐惧,更多的是儿时痛失双亲时的噩梦。   可她都没有,秦欢面色发白,却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等到这阵雷声过去,才朝着他行了个齐全的礼。   殊不知,她的规矩她的有礼她的疏离,都像芒刺,扎在沈鹤之的心上。   “阿妧?”   沈鹤之莫名的有些许不安,却又不知为何不安,他很想和秦欢说。你可以依赖的,可以像以前那样撒娇的,但所有的话都只是在唇舌间缠绕。想起今日之所图,最后硬是忍下了。   “不一样的,早就不一样了。舅舅,我已经不怕了,我已经长大了。”   已经可以不用依赖你,不用日夜等着你回府,也不再喜欢你了。   秦欢的声音很轻,夹杂着雨幕,好似玉珠坠落的声音,沈鹤之愣了愣才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等到他想起身的时候,秦欢早已收回了目光。   不再拖沓犹豫地道,“听荣安县主说,你们再过两日便要回京了,那便祝舅舅路途顺意,平安归京。对了,昨日匆忙忘了告诉舅舅,多亏舅舅幼时教我学文识字,请先生教我画画,如今才能小有所成。若舅舅有什么地方能用得上我的,定要时刻记着找我。便是山海相隔,我也绝无二话。”   秦欢说的情真意切,既感激了沈鹤之的养育之情,又说了如何报答,甚至连赴汤蹈火都说出来了,却让沈鹤之感觉不到半分的高兴。   她明明笑得很甜,句句不离他,字字都是为了他好,却每个字都在与他撇清关系,好似两人真的只是舅舅与外甥女。   “舅舅好生养病,下回可不能屋里再没个伺候的人了,我便先回去了。”好看的杏眼笑得弯弯,说着还朝沈鹤之挥了挥手,而后真的不再留恋,捧着东西朝外走去。   沈鹤之木讷地坐起,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之中,却连开口让她留下的立场都没有。   她发现了,发现了他今日所做的一切。秦欢这么聪明,肯定会发现的,只是他想赌自己在她心里所剩的分量。   以自己的伤来诱她心软,诱她留下,可惜,他将自己看得太高,这会摔得也更疼。   屋内一片寂静,同福轻手轻脚进了里屋,见他还保持着方才秦欢走时的姿势,压低了声音道:“殿下,小主子已经走了。”   沈鹤之这才动了动,几不可闻的嗯了声,“下着雨,给她准备辆马车,若是她不愿意,就说是……”   “殿下,是李家公子来接走了小主子,还要去追吗?”   沈鹤之微微一顿,下意识的想起身下床。   同福浑身一哆嗦缩了缩脖子,恨不得这会人在屋外,为何要他来承受这般苦难,依他们殿下的脾气,这会就该是骑马追出去,将人给掳回来,管她听话不听话。   可没想到的是,他刚坐起就蓦地笑了,而后缓慢地坐了回去,“不必了。”   “殿下,不追了?就任小主子跟那李家公子走了?”   同福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大概能猜着自家殿下的心思,自己费劲心力养大的小姑娘,心里自然是喜欢的,可他又不得不碍着礼教规矩,如今好不容易想通了,人又跑了。   外加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还被外男给盯上了,换了旁人都忍不了。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放手了?不追了?   沈鹤之眼里闪过一丝狠决,“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他今日错就错在太急,他也是战场朝堂之上,神色不变之人,今日竟在秦欢面前像个毛头小子似的冲动,想想便觉得好笑。   “前两日我让你去查李家的事,可有消息。”   沈鹤之说的太高深,同福听不明白,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闻言赶紧道:“查清楚了,李老将军想为李公子说的是徐贵妃的侄女儿,还有个嘉南县主家的三姑娘。”   嘉南县主家的女儿也就罢了,嘉南县主德高望重,教养孩子也很有规矩,是京中人人都说了好的。   可这徐贵妃的侄女算是哪门子的事,先不说徐贵妃娘家并不显赫,光是看她自己平日作风,便称不上好。   看出他不解,同福立即解释:“徐贵妃的侄女名叫徐慧柔,年十七,素有京中第一美人之称,早年很得贵妃宠爱,时常出入后宫。”   沈鹤之皱了皱眉,他对这些什么姑娘美人的都不感兴趣,根本听都没听说过,“李老将军这是病急乱投医了?”   “殿下还真说准了,李小公子上头两个兄长都已经成家,他却迟迟未定下亲事,李老将军日日发愁,也不知从何得知李小公子喜欢长得漂亮的,这才相中了徐姑娘。”   沈鹤之脸登时就黑了,有人喜欢秦欢是一回事,将秦欢到处乱说又是另一回事,怎么这全天下人都知道他喜欢秦欢了?   秦欢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殿下息怒,应当是老将军自己查到的,小主子的事还没人知晓。”   沈鹤之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这徐什么的也就罢了,去探探嘉南的意思,若两家都有意,孤倒是能做个顺水人情。”   “殿下真是高明。”小主子那下不了手,那就从李知衍这下手。   “他若真心待秦欢,早该将家中的烂摊子解决,而不是两处逢源,拖着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反而将秦欢置于为难之地。”   “可这李小公子要真是说服了李老将军,非要娶小主子可如何是好?”   沈鹤之半披着外袍,起身往外走去,同福还以为他是不打算搭理这样无趣的问题时,就听他咬着牙冷声道:“便是他们要拜堂成亲了,孤也能将人抢回来。”   况且,还未到最后,谁又知道鹿死谁手。   -   秦欢一路淋着小雨跑出了府门,就连玉香在后面举着伞追也追不过她。   好在刚出门,便看到了等着的李知衍,他不知从何处弄来了辆马车,看到她们出来,举着伞将人接上了车。   秦欢道了声谢,在车内坐定,玉香便小心地为她擦去发梢上的点点水汽,见她抱在怀里的卷宗丝毫雨都没淋上,惊喜的道:“姑娘,东西找着了。”但见她闷闷不乐的,又觉得奇怪:“姑娘怎么瞧着好似不高兴。”   不然也不会连伞都不撑,像在躲什么东西似的恨不得赶紧离开。   秦欢淋了雨身上都是湿的,为了避嫌,李知衍未坐进车内,与车夫一道坐在外头,闻言朝着里面看了两眼。   秦欢气鼓鼓的嘟着嘴,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被人骗了心里不好受,她就觉得奇怪,荣安县主今日怎么特别好说话,原来是故意引她进屋的,让她撞见沈鹤之上药。   一开始她都没察觉不对劲,后来是那道雷声将她惊醒的,堂堂太子在屋里躺着等人上药,竟然屋里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这合理吗?   也就是她被那深浅不一的伤口给瞎蒙了,才没察觉到不对,现在回想起来真是蠢得可笑。   那伤口虽然是真的,但昨日还好好的,今儿就突然裂了?沈鹤之真是将她当三岁小孩骗呢,知道她不想回京,连苦肉计都使出来了,原本因为伤口而对他起的那点担心,全都没了,气鼓鼓的恨不得咬他两口来解气。   但这又不能和别人说,怎么说啊,说他堂堂太子殿下为了骗她回家,用了苦肉计。这说出去谁信啊,只能当是吃了个哑巴亏,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没想到见此,玉香居然捂着嘴笑了。   秦欢不解的拧着眉,“你这小丫头,在这笑什么呢?”   “我是觉得,姑娘偶尔生生气也挺好的,我还从未见过姑娘如此可爱的样子。”   玉香说的发自内心,她跟了秦欢也有两年了,这个主子实在是太好,好到平日只能看见她笑,她好似从来不会难过也不会生气。   只有收拾屋子时候,会发现主子的枕巾是湿的,她一个人举目无亲,心中定是委屈难过的,但她从来不会向任何人诉苦,也不会表现出脆弱的一面。   即便对着公子,她也是笑呵呵的,温柔大方,万事妥帖。好似与谁都很亲近,实则是带着距离感的。   可今日却不同了,她在生气,就像其他小姑娘那样使小性子,真实又自然,瞬间就变得有血有肉让人觉得亲近了。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生气,但能让姑娘放下心防,理直气壮生气的人,定是她心中真正在乎信任的人吧。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呀,哪有人生气还说好的。”秦欢被玉香给逗笑了,笑出了声。   事后想想确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东西也拿到了,沈鹤之也马上要回京了,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她迫不及待的翻看着卷宗,等到下了马车,眉头又止不住的皱起,卷宗内详细的记录了那年桃花坞的灭门惨案。   负责这起案子的是上一任县令,那位县令姓刘,卷宗上写了,报案之人乃是太子门下,凶手当夜便追到了,一共十二人,是当年附近有名的山匪。   山匪是沈鹤之的手下抓的,人也都审了承认了罪行,后来判了秋后问斩,这都很顺利没有半点古怪。   可正是因为顺利,秦欢才觉得古怪。   回了家中,就立即找了张妈妈,询问她可知道当年的山匪。   “老奴记得,似有这么回事,那两年山匪横行,人人自危,若非出了这事,官府的人也不会将他们一并铲除。为此,刘县令还升了官,没多久便去了京中。”   古怪就古怪在这,山匪行凶为的是钱财,既然他们能在这附近逍遥这么多年,想必是有一套规矩的,抢了钱财为何还要杀人?   与其说是灭门,不如说是灭口,他们到底为了找什么,又为何要痛下杀手。   以及她的记忆没有错,爹娘从很早之前,就会将她藏进水缸中,幕后一定有人在主导此事。   可惜那位刘县令升官去了京中,不然从他的口中肯定能知道些什么,秦欢看着手里的卷宗有些颓然,她能做的果然还是太少了。   之后,秦欢的神色就一直恹恹的,就连晚膳有她最喜欢的菜肴,也没能让她提起兴致。   今日下了雨,院中各处都还是湿的,也没法赏月了,秦欢就和李知衍在屋内下棋。   李知衍见她频频出错,终是忍不住的道:“阿欢似有心事,不妨说与我听?”   秦欢这才察觉到自己没能控制情绪,赶紧回过神来,“没什么,是些陈年旧事有些想不通,我们继续下。”   可李知衍却放下了棋子,长叹了口气,“我以为这两年来,你我是诚心相交,不想,你始终是没能信任我。”   “知衍哥哥误会了,我并不是不信任你,只是一些家事,还不知会牵扯些什么,我不想拖累你,你已经帮我的太多了。”   “你不愿拖累我,却情愿去麻烦他。”   秦欢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李知衍口中的他是沈鹤之。   下意识的舔了舔下唇,想要反驳。   自然是不同的,他是舅舅,不是外人,曾经发生过什么,他最是清楚了。   “阿欢,我再过两日便要回京了。”   秦欢喃喃的啊了一声,“这么着急?还未到端午呢,先生也还没回来。”   “祖父最近在为我的婚事奔波。”   “那要提前恭喜知衍哥哥了。”   “阿欢,你怎么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你愿意跟我回京吗?” 第38章 中毒   春日的晚风混着院中的桃花香, 从窗牖灌入,秦欢手中的棋子,不受控的从指缝间滑落, 发出啪嗒的声响。   她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玉香之前就总爱开两人的玩笑,秦欢都会立即制止, 而后便没放在心上,她觉得两人之间很是坦荡, 从第一次喊他知衍哥哥开始, 便是真心实意的将他当做兄长。   直到现在, 她才不得不承认, 那是她的一厢情愿,这世上除了血缘至亲, 哪有人会一直不求回报的对另一个人好的,除非是爱慕思恋。   就像她喜欢沈鹤之那样,飞蛾扑火不求结果。   李知衍和沈鹤之完全不同, 他温柔细致,说话会顾及旁人的感受。若说沈鹤之是摸不到的皓月, 那李知衍便是院中的春花, 溪中的清泉, 看得见摸得着, 让人舒适又有安全感。   但她真的从未想过, 要喜欢另一个人, 即便她要放下沈鹤之, 她也打算往后余生青灯古佛,与桃花与画相伴。   她不愿意骗自己,也不想骗李知衍。   秦欢什么都没有说, 可又什么都说了,李知衍眼里闪过些许黯色,低垂着眼睫,看上去有几分的寂寥。   “知衍哥哥。”   “我头次见到你的时候,以为你是谁家偷跑出来的小公子,你穿着不合适的长衫,眼睛比星辰还要明亮。我就在想,这人若是长大了,以后定会祸害我家妹妹,却没想到这小公子成了小姑娘,”   秦欢也想起了两人初次相见,那是她头次做如此出格的事情,爬树□□,如今想起都要称一声胆大,若非有李知衍在,她定是要出糗了。   第二次见面,她依旧狼狈不堪。刚被沈鹤之拒绝,什么也没带就要离家出走,就被坏人给围住,还是他从天而降伸出援手,还将她一路送到了江南。   她前面十五年光景,全是依赖着沈鹤之,后面这两年却离不开李知衍的帮忙,她最为感激的也是这两人。   昨日的事她便后悔极了,那会她明明可以选择不接受李知衍的好意,却为了逃离沈鹤之,下意识的向他伸出了手。   也正是因为感激,她不能骗他,更不能利用他的好心。   “阿欢,你先别急着拒绝我,我还未说完。我知道你不想嫁人,我也暂时不想成亲,但你知道我祖父这人有多麻烦。”   李知衍突然一改方才颓然之势,朝她眨了眨眼,露出了一个略带轻快的笑。   秦欢愣了愣,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脑袋被人轻轻拍了拍,“你该不会以为我心仪你吧?”   耳边是李知衍爽朗的笑声,秦欢捂着发烫的脸颊,有些不知所措,她又是自作多情了?   “我昨日骗了你,兵部事情多着呢,我是受不了我祖父的唠叨,这才一气之下跑来找你。他为我选了两门亲事,都不是我喜欢的,况且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先立业后成家,若我真的照他的意思,娶妻生子,便再也别想离开京城了。”   这个秦欢知道,李知衍的梦想一直都是能镇守边疆,他不愿意被束缚在小小的京城,他想看得更高更远。   “可,可我能帮知衍哥哥什么呢?”秦欢还是觉得不对,这不是她自作多情的事,这种婚嫁之事,如何做得了假。   “抱歉,阿欢,我从一开始便利用了你。”秦欢还未反应过来,李知衍便已站起了身,拂袖行了个揖礼。   “知衍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我每年都往江南来,祖父又怎么会不知道,尤其是去年我带了静宜,他早就知道你,以为我是为你才不愿成亲。只是他觉得我会和以前一样,最后都会妥协,什么都听他的。”   秦欢刚想去扶他,闻言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李知衍是故意来江南的,李老将军知道她?   这简直是颠覆了秦欢过往的认知,她从迷茫无措中慢慢地冷静了下来,“知衍哥哥到底希望我做什么?”   “配合我演一出戏,我如今是对你情根深种,非你不娶,我祖父定是不会同意的,到时我会与他谈条件,嫁娶与仕途,他只能控制一样。”   秦欢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想假借这件事,来挣脱家中的束缚,这实在是离谱又荒唐。   她确实没想嫁人,只想查明当年的真相,以告慰爹娘在天之灵,以后余生便守着桃花坞,做她逍遥自在的南桃先生。   可这不代表她不尊重婚事,在她的眼里,婚配嫁娶都是极为严肃之事,又如何能儿戏的用来作假呢。   “为什么是我呢?”她还是不明白,若真是从两年前,他就埋下了这招棋,那为什么会选择她,当时她可是还有沈鹤之做靠山,他就不怕得罪了沈鹤之吗?   李知衍顿了顿,低垂的眼里闪过些许难猜的光,是啊,为什么是她呢,大约是从第一眼起,就知道她是个心软的人。   又或是桃花坞里的一切,太过美好真实,甚至让他愿意放下一起,与她常伴于此。   只可惜,她的桃花坞里已经住了另一个人,早已容不下他了。   “你我都想逃避,不是吗?我可以帮你,断了太子的心思,你也可以帮我绝了祖父的想法,你我既然是同一类人,相互帮扶,不是正好吗?”   秦欢像是头次认识李知衍那般看着他,原来他的心软和援手,也都是带着目的的。但她却没有任何立场去责怪他,甚至隐隐窃喜,他只是想利用她,而不是真的喜欢她。   “知衍哥哥,若是别的,我定是会帮你,但这个我许是做不了。我不是在意自己的名节,我既是今后都不打算嫁人,也没什么名节可言,只是嫁娶之事太重了,况且,喜欢如何装得出来。”   要让她去李老将军面前演戏,她定是会露馅的。   李知衍对此结果毫不意外,秦欢虽然看着娇软实则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不然也不可能放弃京中的富贵荣华,跑来重建桃花坞。   若是她真的满口答应了,他才该觉得自己是看错了人。   “我方才便说了,你不必如此快的拒绝我,你早晚要进京,京中有太多你牵挂的人,你可以再考虑两日。在我走之前,随时都能改变主意,我等你。”   天色已经不早,话已至此,李知衍也没再多留,而是从秦欢的棋笥中取了一颗棋子,点在了棋盘的正中央,而后起身。   这是方才两人还未下完的棋,秦欢下得心不在焉,早已输得一败涂地,可她这会再看,却发现死棋已经活了。   秦欢还在看着棋盘发呆,李知衍已经向外走到了门边。   他蓦地停下了脚步,背对着她柔声道:“此番不仅荣安县主要与南越国和亲,只怕他们还要送个公主来大朝。”   秦欢茫然的抬头去看他,有些不懂,和亲为何还要送公主过来?“为何要送公主过来?”   李知衍轻笑了声,晚风送着他的笑声拂过秦欢的耳畔,“自然也是为了联姻,陛下龙体欠安,早已不去后宫,公主要来大朝和亲,自然是从皇子中挑选。”   他的声音又轻了两分,继续道:“这最佳的人选,当然是至今还未娶妃的,太子殿下。”   说完之后,他便不再多留,几步出了堂屋,站在院中看着如棋子般零落的星辰,失笑着摇了摇头。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一开始他还不懂秦欢看沈鹤之的眼神是何意,等到他自己陷进去的时候,才明白什么是情爱。   秦欢若是做不了决定,便让他来推这最后一把。   秦欢不知何时,下意识的跟着站起了身,脑子嗡嗡作响,她早该知道的不是吗?   她决定了不嫁人,可沈鹤之身为太子,一国储君,他又怎么可能不娶妃纳妾,过往十数载他后院空置,只是他没时间去想,如今关乎国家大计,他又怎么可能拒绝。   这样也好。   只是她没想到,已经死了的心,在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还是会难过。   那一夜,无人好眠。   秦欢再醒来时,脸色有些差,眼睛也是红肿的,昨夜她入睡后,便一直在反复的做梦。   梦的内容已经记不清了,但都有一个人,或清冷或耐心或严苛或古板,全是同一人。   秦欢揉着脑袋呆坐在床上,等到玉香来喊用早膳,才嘘声应了句,慢慢地下床梳洗,还在苦恼若是李知衍又问她考虑的如何,她该怎么回答。   京城她确实是想回去,不仅有爹娘的案子,还有很多牵挂的人,但她肯定不能是这么回,让她一下子接受陪人演戏,她实在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还好她刚出院子,就听说李知衍去镇上了,可能要过两日才回来,反而避免了尴尬。   她抱着晾干的菜叶去后院喂兔子,一边在想等过几日李知衍回来,该如何劝他,李老爷子确实太过强势了,但总是出于关心,若一味的欺骗,对两人之间的关系并无好处。   秦欢原先只养了一只兔子,是从山谷救回来的,后来怕它寂寞,又了两只。   以前太子府里也有养,还是她有次生病,沈鹤之为了哄她高兴寻来的,也不知道那只小兔子还在不在。   她想事情的时候容易走神,回过神来时,手里的菜叶早被几个贪吃的小兔儿给分了,她轻笑着抱在怀里摸了摸兔耳朵。   等心静下来才重新画画,就这般什么也不想的过了一日。   隔日,她还是照旧的在院中画画,喂小兔子,就见玉香急匆匆的小跑过来。   “姑娘,院外来客人了。”   秦欢愣了下,第一反应是沈鹤之来了,她前次不过是客气的邀约,可没想要他真会来,他都要娶公主了,还要带她回京做什么。   非要让她亲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吗?   但不等秦欢赌气,就听玉香道:“是前两日那个刁蛮的荣安县主来了,姑娘,咱们要见吗?”   荣安县主?她怎么来了。   以为是沈鹤之时,秦欢是不知所措,但真的知道不是他时,又有一点点小小的失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来者是客,请她进来吧。”   虽然前日荣安县主和沈鹤之一起骗了她,但也不到迁怒的地步,况且,是不是出自真心她还是能感觉到的,荣安县主说起她母亲时的伤心,不是假的。   等她刚要放下兔子起身,荣安县主已经先好奇的进了院子,一眼就看见了她,惊喜的小跑过来。   “先生,你这院子真是自己打理的?你好厉害,我可以摸摸这兔子吗?”   秦欢对小姑娘都没办法沉着脸,而且正如她所说的,来者是客,便将怀里的兔子小心地递到了荣安的怀里。   “也不是我一个人打理,全靠着他们帮我。”   荣安县主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兔子的耳朵,全无之前飞扬跋扈的样子,也可以看出她是真的喜欢。   等玩了会,玉香说茶泡好了,她才将兔子又放了回去,恋恋不舍地跟着秦欢往前头去。   “县主今日怎么得空?想到要来我这儿。”秦欢的茶都是张妈妈自己制的,茶香浅,很适合小姑娘喝。   她亲手给荣安县主倒了一杯,又送上了自家做的糕点,荣安县主也没半分的不喜,反而瞧着很高兴,早看不出那日眼高于顶的样子了,就是个普通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天真又可爱。   反倒让秦欢对这个县主更多了两分兴趣,她倒是洒脱自在,但这样性子的人,又怎么会同意去和亲呢。   “王夫人回娘家了,府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在街上逛了几日,早就腻了,听说先生这是世外桃源,这才想着来看看,果真名不虚传。”   “县主若是喜欢,可以多留下玩会,只是这边路远回去不方便,天色暗了山路不好走。”   “那我可以住下吗?”荣安县主闻言惊喜不已,等说出口后又自己察觉到不对劲,赶紧闭了嘴坐下,“我太失礼了,先生可以当我没说。”   秦欢也不是觉得失礼,只是感觉奇怪,她跑出来玩也就罢了,居然还想留宿,难道沈鹤之不管她?   看她的样子,明明很怕沈鹤之,难道她来,是被默许的?   “无妨,院中客房倒是有,住下也可以,只是县主不回去,真的没关系吗?舅舅恐怕会担心。”   这个称呼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突然要她改成殿下,反而觉得刻意,况且她与沈鹤之的关系,荣安不可能一直不知情的,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   倒是荣安听到这个舅舅,有些胆怯的抬头看了眼,见她面色如常,才小小的松了口气,“那我可以不喊先生吗?喊你欢姐姐。”   荣安果然知道她是谁,秦欢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又觉得哪里不太对,等这般喊了许久之后,秦欢才突然醒悟。   荣安喊舅舅叫皇兄,她两不应该是差着辈分的?她怎么就喊她姐姐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秦欢私心的没有将这个称呼给改过来,她比荣安大几岁,喊个姐姐也不过分。   等到茶水点心下了肚,荣安根本不用套话,已经什么都交代了。   她是王府庶出的小女儿,生母出自书香门第,只可惜家族败落被家中长辈送进了平阳王府。府上偏爱男孩,对她这样的小姑娘并不欢喜。   她生母又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王爷起先还喜欢她,后来府上来了新人自然就将她们母女给忘了,在王府她们不仅要看王妃的脸色,甚至连下人也欺负她们母女。   前几年她生母重病,大夫也只是来过几趟,甚至连抓药的银钱都拿不出来。   “我想着,和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府里根本没人在意我的死活,母亲过世后我也没什么亲人,还不如当上县主,能让娘亲的尸骨移到族中。”   “况且当县主挺好的,没人敢看不起我,想要什么都能有,我这么凶,到时就算嫁去了别国,也没人能欺负的了我。最最重要的是,这样娘亲就能看到我风光的出嫁了。”   她这刁蛮的性子,也是在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面前学来的,若是她露怯了,只会被人欺负的更惨,她下意识的想要用张扬的外衣包裹自己。   秦欢听到后面,不自觉的眼眶都红了,与荣安比起来,她真是幸运多了,虽然自小失去双亲,舅舅也不能时常陪伴着她,但她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   这么一比舅舅还是待她极好的,想起前两日他那满身的伤。即便他是用了些心眼骗她,不过是些旧伤,但伤终究不是假的,两年多未见,自己还说那样决绝的话,又有两分后悔。   秦欢很想劝她不要,对面是全然不同的地界,到了那边如何能适应。可和亲又关乎国家大事,她没有资格对此指手画脚,只能宽慰荣安。   “没准你要嫁的,也是个很好的人呢。”   荣安揉了揉眼睛用力的嗯了一声,“是南越的皇子,听说长得也很英俊,我那些姐妹可羡慕了。”   秦欢知道她这是自我安慰的话,但还是止不住心中的酸涩,又忍不住的想将她留下,“一会我们就去用午膳,张妈妈的手艺很好,若是天色暗了,你想留下便留下,让婢女回去说一声,舅舅若是责怪,都有我担着。”   没想到荣安眨了眨眼道:“欢姐姐放心,皇兄不会责怪的,也不用让人回去说,我出来是皇兄点个头的,他说我若是喜欢,可以由着我多住几日。”   秦欢有些诧异,沈鹤之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了,他不是最讨厌不守规矩的人?那日还见荣安被他训的泪眼汪汪的。   思来想去也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归咎于沈鹤之善心大发,便带着荣安去用午膳,张妈妈的菜做得好,就连荣安也多吃了半碗。   两人午后便在院中赏花,还摘了桃花做香囊,期间荣安还和她说了很多,这两年京中发生的事,她最在意的便是周燕珊。   “周六姑娘的事,我也听说了,有位程公子高中了状元,当日便上门去提亲,听说订了婚期便在今年八月。”   秦欢欢喜的像是自己要嫁人似的,她早就想给周燕珊寄信,但至少怕会被沈鹤之找着,这才一直忍着,如今不必藏着掖着了。   今晚她便去写信,若是可以,真想为她添妆,看着她出嫁。   别看荣安之前不得宠,她知道的那些深闺秘事可多了,一会是二皇子娶妃,娶的贵妃不满意这儿媳妇,母子两闹别扭。甚至连她自己的父亲也不遮掩的调侃。   秦欢已经有许久没和人聊得如此尽兴了,晚上荣安就住在她隔壁屋,两人一直聊到夜深,若非玉香提醒,她能说到天明。   荣安一直待到第二日的午后,算着时辰再不回去,今日又得留下了,她倒是不想走,可再过两日就该回京了,不回去不行了。   秦欢送着她出院门,荣安依依不舍的拉着她的手,满口都是欢姐姐,连带着秦欢也生出了几分的不舍。她真是好久没与年纪相仿的姐妹,相处的这般愉悦了。   荣安临上马车前,突地想起了什么,拉着她的手道:“我这一去,还不知何时能与姐姐再相见,姐姐若是下回来京城,定要来王府寻我。对了,我猜姐姐定是要找位姓刘的大人,我这有些关于他的消息,姐姐定要收下。”   秦欢原是沉浸在离别的伤感之中,闻言有些奇怪。她要找刘县令的事,荣安怎么会知道。   她接过锦囊,里面有几张纸条,上面写着刘县令的住处与她如今的情形,这绝对是有人事先准备好的。   除了沈鹤之也没有别人了。   但他为什么要借荣安的手给她,自己却不来呢?他是怕她不见他?   秦欢突然觉得不对劲,荣安从昨日来起,整件事都显得很刻意,好像每次她提起关于沈鹤之的事,荣安都会岔开话题,从未正面回应过。   她也不像是来玩的,倒像是来拖延的……   秦欢捏着手里的锦囊,蓦地想起前几日沈鹤之说的话,他特意支开荣安又不让人去打搅,难道是有什么危险的事,突得她眼皮开始狂跳。   她想起了沈鹤之右肩上的伤口,他出京就是要给人机会下手,这会不会就是所谓的机会。   “你来的时候,带走了多少人?”   荣安被问得一懵,“我也不知道,皇兄只说让我多带些人。”   “那他呢?他在哪里?”   “欢姐姐,你先冷静些,皇兄自然是在府衙内,他白日偶尔会很县令大人去周边巡视,其余时间都在书房,他不会有事的。”   秦欢却不这么觉得,“我要去看看,我们现在就进城。”   荣安根本就拦不住她,只能让车夫送她们回城,一路上秦欢都抿着唇没说话,唯一希望的便是她想太多,沈鹤之还好好的。   等到了县丞府外,就察觉到了不同,今日的守卫比昨日要多,甚至连荣安要进去,他们也黑着脸不许。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我是荣安县主,让我进去。”   “没殿下的准许,何人都不许进。”   这么一来,秦欢的想法就更是坐实了,一定是出事了,而且大概率是沈鹤之出事了。   好在她们的动静引来了里头的下人,同福急匆匆的赶来,一眼就看到了秦欢,赶紧让人放她们进去,引着她们往屋内走。秦欢没心思管别的,只是盯着同福。   “小主子?您怎么也来了。”   “让我进去,舅舅呢,舅舅在哪?”   “殿下,殿下在里头,胸口中了一箭,箭上或是有毒,至今还未醒来……”同福的话音还未落下,秦欢就已经先一步的冲了进去。   还是上次的屋子,秦欢避开门外的内侍,直接进了里屋,还未绕过屏风就闻到了浓重的药味,以及血腥味。   她脚下不停,几步越过屏风,而后看到了躺在床榻上的人,他面色惨白毫无血色,闭着眼静静地躺着,秦欢失魂落魄的走过去,眼泪不受控的落了下来。   他上身赤/裸着,白色的布条层层叠叠地横在胸前,也依旧可以看到渗出的血水,她甚至不敢去碰那伤口,为自己之前所说的话而懊恼不已,她就不能好好同他说两句话吗?非要气他不可。   她昨日就觉得荣安有些奇怪,却没能马上想到,若是早些发现该多好。   秦欢紧紧攥着被角,泪水低落在被褥上,蔓开水花,她终是没能忍住,咬着唇,伏在床榻上哭出了声。   她得承认,她害怕极了,与再也不见沈鹤之比起来,她更怕他出事。   只要他醒来,让她做什么都行,就算让她乖乖听话回京也可以。   只要让他醒来。   秦欢哭得不能自己,直到有只冰凉的手掌,在她脑袋上,轻轻地揉了揉。   “阿妧,别哭,舅舅在。” 第39章 沈鹤之,你存心的   秦欢哭得有点懵, 突然听到声音还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才茫然地抬起头,不是她做梦, 沈鹤之真的睁开了眼, 只是脸色惨白毫无血色,一看便是失血过多。   她的眼里蓄满了泪, 隔着泪帘看他,带着些许朦胧的不真实感, 等他那冰凉的手掌, 轻轻地抚过她的眼睫, 笨拙地想要拭去她眼角的泪, 秦欢才感觉到了些许真实。   但这非但没能让她停下哭泣,反而哭得更用力了, 哇的一声毫无形象可言,她好像又回到了幼时,失去双亲的可怖记忆里。   爹娘闭着眼再没有醒来过, 她方才进屋看到的第一眼,腿就软了, 恐惧将她笼罩。   没人知道, 方才看到沈鹤之闭着眼白着唇的那一瞬, 她甚至脑子里已经想好了, 要如何为他报仇。   她本就是失去双亲没人要的小孩, 是沈鹤之将她救下, 给了她一个家。即便他在京城, 她在苏城,相距千里,但只要知道他在, 她的心里便有着牵绊,若是他也将她抛下,她就彻底成了孤寡之人。   沈鹤之这次是真的慌了,他浑身都疼,可再疼也比不过秦欢的这一哭,她哭得他心都碎了。他的记忆里,她明明是很好哄的,只要给点承诺给个点心,她就会乖乖的听话,可今日她的泪水就像是屋外的雨水。   怎么都擦不光,而且越擦泪越多,真真是水做的人,怎么就这么娇呢。   前两日还说的决绝又疏离,一副长大成人了的架势,谁能想到今日会哭成这样,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人是他养出来的,便是再娇再横,也得耐着性子哄着。   沈鹤之止不住后悔,若是知道她如此在意,会哭得如此伤心,他定是不受这么重的伤,不愿她难过。   但揪心的同时又忍不住的欢喜,不管如何,她在担心他,就说明她心里总还是有他的,并不像前几日所说的那般绝情。   “阿妧乖,舅舅给你买花生糖,还是你最喜欢的唐记。”沈鹤之胸前有伤口,手抬不高,只能缓慢地在她背上轻拍。   秦欢哭得脑子发懵,这会有种死里逃生的错觉,哭得抽噎间听到这句话,脑子有些隔断,好似还在小时候:“我就知道,前日吃得就是唐记,你就是伙同荣安在骗我,你这个骗子。”   沈鹤之哭笑不得,怎么这个时候翻起旧账来,“是是是,是我骗人不好,是我的错,阿妧不哭了,好不好?”   他想像以前那样摸摸她的脑袋,一时忘了自己还有伤,手上一用劲,就扯着了伤口,下意识的闷哼了声。   秦欢顿时也不哭了,眨着眼睛,任由眼泪砸下来,立即上前去看他的伤口,等看到胸口处入骨的箭伤,以及渗出的血水,一时没忍住,眼泪又涌了出来,滴落在溢开血花的布条上,血泪相融。   揪着沈鹤之的心,有种难以言说的悸动。   “我没事,真的没事,伤口只是看着深,并未伤着血脉,毒也已经清了。大夫说了,只要养个月余就能好。”沈鹤之如此惜字如金的一个人,这会就跟烫了嘴似的,恨不得多说点,可偏偏弄巧成拙,越说越糊涂。   “骗人,这么深的伤口,怎么可能没事,他说毒清了就清了?那你怎么昏迷这么久,都流了这么多血,怎么可能月余就好,你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哄,我自己知道。”   “好,阿妧是大人了,什么都骗不过阿妧的眼睛,我们不听他的,阿妧说什么时候病好,我便何时好。”   秦欢哭得没缓过气来,这会还在细细地抽噎,她的哭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最让人心疼的哭法,让沈鹤之千万个想要抽死自己,早知道这样,说什么也不能冒这个险。   但好在,秦欢还有些许理智,尤其是听到沈鹤之偶尔的闷哼,渐渐地停下了哭声。   许是感觉到自己方才的失态,脸上有些许的懊恼。哭是不哭了,却也不肯说话了,她毫无预兆的起身,出去不知说了些什么,再回来时,身后婢女手里端了药和干净的布条,这是要给他换药了。   秦欢的动作并不熟练,但认真又小心,只是她这会看上去心情很不好,也不肯开口。就低垂着脑袋,自己做自己的,若是沈鹤之哼哼两声,她就会动作放得轻些,但坚决不开口说话。   和方才那个哭哭啼啼,满嘴娇憨的样子全然不同,就像是变了个人。   沈鹤之知道,她这是在生气,和他赌气,和自己赌气。   “我错了,我不该孤身犯险,不该以命相搏。阿妧,没有下次了。”他有自己的主张,也有十成的把握不会出事,只是没想到会中毒,会让她如此伤心。   “舅舅是天下最厉害的人,算无遗策,又怎么会有错。”   “舅舅武功高强,以一敌百,这样的小贼又有何惧。”   “我有什么好气的,我不过是个小孩,我说的话顶什么用,童言稚语当不得真。”   沈鹤之:……   两年不见,别的没看出来,她的嘴上功夫倒是见长,这反讽的本事简直是出神入化,堵的沈鹤之一句也说不出来。   最后只能干笑了两声,将他为何这般做的理由,和盘托出。   他躲是躲不掉的,他那两个好弟弟早已成家,朝中党派牵连甚多,唯有他的身后只有周家。只有假意让他们得逞,再令他们鹬蚌相争,方能从中得利,故而他有意的漏出破绽,想要引他们上钩。计划是成功的,他也避开了心肺,可没想到他们会用毒,这才中了招。   秦欢越听脸色越难看,下意识的低喃了声,“舅舅怎会如此意气用事。”   沈鹤之扯着苍白的嘴角不知如何回答,他也觉得奇怪,一向谨慎的他,为何会突然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般鲁莽。   许是看到了李知衍,堂而皇之的站在她身边,许是想快些解决纷扰,又许是想知道她的反应。   他本是对那皇位并无执念,当太子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为了庇护周家,也为了更好查明当年的真相。如今他却不愿放手了,不到那个位置,他如何能保护他的小孩。   他若有一日败了,秦欢周家,没一个能有好下场,便是为此,他也绝不能输。   秦欢嘴里虽是一句接一句的讥讽,可手上动作却轻了再轻,但凡沈鹤之皱眉,她就会手脚僵硬的停下来看他。   “我才不管你们朝堂上的事,我只知道你膝下连个子嗣都没有,你再这般不要命,下回我就该来给你送灵了。”   这话说得恶毒,旁人听了早就暴跳如雷,沈鹤之却笑了,因为笑得太响,还扯着了伤口,又被秦欢狠狠的瞪了一眼。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我在咒你,你都听不出来吗?你怎么还笑。”说出那样的话,她自己都难过后悔的不得了,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我是高兴,阿妧在担心我,为我伤心。”   “你怕不是中了箭伤,而是摔坏了脑袋吧?咒你,你不生气,还高兴。这有何好高兴的,你是我舅舅,我担心你很奇怪吗?”   “这不算咒,我比你大整整十岁,便不是受伤,也早晚会有这一遭。”   明明说这话的是秦欢,结果这会眼红的也是她,浑身发着颤,“沈鹤之,你干嘛啊,你存心不想让我好过是不是。”   秦欢气盛之时,也曾在心里这么喊过他的名字,但这是头次,当着他的面,没有喊舅舅,而是失控地喊他的全名。   沈鹤之,沈鹤之。   “怎么又哭了,说说也不行?”   胆子真大,都敢连名带姓的喊他了,但他并不觉得不高兴,反而这三个字被她咬得格外好听。   比舅舅还要好听,梦里她便是这般喊他。   “不行,我可以说,你自己不许说,你是太子将来便是天子,天子都是万岁的,你大我十岁怎么了,我不死你也不许死。”   真是孩子话,说是自己长大了,可这哪像个长大的人,沈鹤之忍不住抿唇笑,声音干涩有些哑,“那看来不当皇帝都不行了,为了我们阿妧,我便多努力活十年。”   “不止是十年,还有二十年三十年。”   “好,都听阿妧的。”   相差的这十岁,何止是年龄,还有所经历的事,当初他午夜梦回间,迟迟不敢承认自己的心思,不止是怕风言风语,便是怕这十年。若是将来她后悔了,厌恶他年长了,他又如何来弥补。   在她如花般娇艳青涩的少女面前,他头次明白了什么叫嫉妒。   秦欢哭够了,药也上完了,终于人也冷静下来了,不,应该说是清醒了。   沈鹤之说的没有错,横在两人之间的还有永远翻越不过的年龄。不用旁人提醒,她也早该看清的。   等回京后,他便会娶妃,惠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早晚会登基,她不过是他恩人的女儿,养大便也够了,她看得清,也断不会委屈自己。   若得不到的,便早些断了念想。   秦欢的一双眼睛肿的像枣核,若是不知道的,定要以为受伤的人是她了。   “时辰不早了,舅舅若是无事,我便回去了。”   沈鹤之还以为她心软了,便是改了之前的主意,可没想到,她这翻脸不认人的本事了得。   “荣安把东西给你了吧?这几日时常下雨,天暗了路上不好走,若不然在这住一宿,明日再回去?”   “多谢舅舅,东西已经拿了,等有机会便会去拜访刘大人。来回的路这几日走得多了,早已经习惯,况且有同福在,舅舅不必担心。”   “好。”沈鹤之的声音中透着失落。   就听秦欢继续道:“舅舅病着,我自然会日日前来侍奉,等明日我再来探望舅舅。”   一哭完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不说要进京,也不肯留下。照顾倒是不落,只是这浑身透着疏远,让沈鹤之有些心慌,是他这次太过了?   不知怎么,想起了周淮之前说的混账话,女人啊,你别看她对着你时总是娇声娇气,实际人家胸有丘壑,指不定是谁离不得谁。   以前确实是秦欢离不得他半步,刚接进府时,睁眼要找舅舅,睡前要找舅舅,连养的小兔子跑了也要找舅舅。可如今倒是掉了个个,离不得的倒是成了他。   看着秦欢毫不留恋的背影,沈鹤之止不住的苦笑,这还真是风水轮流转,谁也别笑话谁。   屋外,荣安正在焦急地等着,来回转了好几圈才见秦欢出来,赶紧小跑着迎上去,“欢姐姐,皇兄如何了?”   “这会已经醒了,县主若是担心,不妨自己进去瞧瞧。”   荣安立即把脑袋拨得像拨浪鼓,“我还是不了,皇兄不喜欢我,见了我怕是病得更厉害。”   说着就用崇敬的眼神看秦欢,“欢姐姐是我见的唯一不怕皇兄的人,你都不知道,我们这些小辈,听着皇兄的名头都害怕,他那眼刀子过来,连觉都睡不好。”   这倒是和以前的周燕珊一模一样,秦欢想起好友,忍不住的发笑又有些心酸,两人从小就黏在一块,从未有那么久没见面的时候,她好想燕珊。   “舅舅只是瞧着凶,实则心软的很,别怕他。”   “那是对着姐姐才有的,我可是亲眼见过,他把我二哥打得下不来床,别说是皮实的男孩了,便是犯了错的姐妹,他也照罚不误。”   秦欢抿了抿唇,想说对她特别是因为她够听话,可又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   “姐姐还要回去吗?天色晚了,不如这次换我招待姐姐?”   “不了,出来的匆忙,家里还有好多事搁置着,我先回去,明日一早再来。”想了想又觉得不放心,轻声交代了两句:“舅舅这人好面子,便是不舒服也不会吭声的,到时让大夫多注意些。”   荣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等把秦欢送出门还有些迷茫,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猛虎病了那也是猛虎,她可不敢去瞎献殷勤。   秦欢没有多留,趁着天色尚早去了一趟书斋,原本想问问前几日的画有没有卖出去,顺便碰碰运气看有没有她的信。   可没想到老板神色有些为难,“先生的画自然是早早就有人要了,只是这信……上回来送信的人说了,只怕最近都不一定会有,先生还是莫要等了。”   秦欢最近心里有些犹豫,她有好几个打算,京城是早晚要去的,但不是为了沈鹤之,可若是去了京城,又舍不得总给她寄信的神秘人。   没想到,她还没做出决定来,对方就先不寄了。   “您可知道是为何?可是她家中有事?若是我能帮的,我也可以帮忙。”秦欢下意识的以为,老板与那神秘人认识,不然也不会一直让他帮忙转交东西。   但老板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这位客人身处何方,每回都是不同的人来送信,或许只是近来不方便,先生也不必太过忧心。”   问不出个所以然,秦欢也不能为难别人,道了声谢,有些失落的上了骡车。   这两年来,她不仅把对方当做客人,还当做是可以倾述的知己,如今她突然消失了,又怎么会不沮丧。   回到家中,她将这两年来,那人寄来的信笺全都仔细的收拢好,一字一句看了又看。明明从未相见,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却总感觉心口缺了一块。   拿着她最后寄来的那封信,认真思索这则字谜的含义。   独卧看山初月斜。   这到底是何意?秦欢左右的看了十几遍,还是猜不出其中深意,只能小心地放进了锦盒里收好。   当晚居然还梦到了她,梦里她隔着一片雾海,好似看到一个身影站在树下提笔写字,但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她想靠近,可两人之间好似有道屏障,怎么都跨越不了。   等到醒来,有种怅然若失之感,总觉得梦里的人有种熟悉的亲切感,可又看不清她到底是谁。   真是神秘又古怪。   秦欢说到做到,第二日起,她便坚持的去县丞府照顾沈鹤之,喂药换药,曾经他是如何照顾她的,她便一一的还回去。   虽然上药的时候,还是会不适应的皱眉手抖,但像第一日那般失态是绝不会了。   她真的就像个侍疾的小辈,在照顾舅舅。   沈鹤之伤口疼,她会紧张的找大夫,沈鹤之不舒服的翻身,她也会亲力亲为的搭把手,大到换药小到膳食,她都会仔细的过问。   这与沈鹤之想象中的全然不同,可就算感觉到她的疏离,也无计可施。   她样样都做到细致完美,便是要挑刺也挑不出来,她会和你说话,甚至是玩笑话也会接,只是有种若有似无的距离感存在。   唯一的缺点就是,她看着他的眼里不再满是爱意了,只有关心。可这也不能说是缺点,他总不可能对着秦欢说,你能不能重新喜欢我?光是想想都觉得可笑。   毕竟当初拒绝的人是他,说了绝不可能喜欢秦欢的人也是他。   如今,就算秦欢喜欢别人,就算只把他当舅舅,也都是他该得的,只能把一切恶果吞进肚子里,自己承受。   沈鹤之受了伤,整个县丞府都封了,外界也不知道他的伤势到底如何,他每日只能待在卧房,偏生他不是坐得住的人,躺得久了就想下床走动。   这日,还未到用午膳的时辰,秦欢去小厨房看了眼熬的汤,一回来就发现沈鹤之不知何时下床,坐到了书案边,手里还在在写些什么。   “舅舅,大夫不是说了,您还不能下床,至少要再过四五日才行,您要看什么写什么,就和同福说。”秦欢拧着眉不赞同的摇了摇头,沈鹤之这才不得不放下了笔。   “已经不碍事了,大夫都这般,喜欢夸大其词,我的手脚都好好的,能不能下床,我心中有数。”   秦欢把手里的瓷碗放下,扶着他躺回去,“舅舅以前不是总教训我,该听大夫的话,怎么到自己身上就成夸大其词了。”   秦欢算是个小药罐子,从小到大吃了不知道多少药,一开始是不会说话,后来能开口了,又因为在大雪天跪的入了寒气,每到冬日大病虽与但小病不断。   她吃药倒是乖,就是在屋里待不住,喜欢偷偷溜出去,也不是真的要玩什么,便是看两眼外头的雪松,她也满足。   为此,沈鹤之教训了她好多回,后来为了哄她,兔子抱进了屋,养在盆栽里的雪松也搬进了屋。谁能想到,如今这话却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了。   “后厨熬了鸡汤,舅舅尝尝。”   沈鹤之缓慢地举着勺子,往嘴里送,看得秦欢直皱眉,等了等还是上前接过了勺子。   看秦欢一边絮絮叨叨,又不得不给他喂汤的样子,沈鹤之有些想笑,又觉得自己有些可耻,如今都要用这样的法子,才能引得她的亲近了。   可明知道这样的手段卑劣可耻,他却乐此不疲。   “南越来的使臣再过不久便要进京,我也不能多留,再过两日便得准备回去了。”   秦欢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面上不显,“两日?舅舅的伤如何能赶路。”   但这确实是没法耽搁的事,想了想又道:“到时候让同福将马车多铺两层毯子,不要太过颠簸应该可以。”   “阿妧真的不跟我回去?”   “不了,桃花坞里还有好多事,今年新栽下了一片桃林,我还打算在后院再盖间画房。舅舅还未见过重建的桃花坞吧,下回可要瞧瞧,定会大吃一惊。”   沈鹤之被褥下的手指轻轻勾了勾,虽然早就知道她不愿意走,只不过是前几日她的失态,让沈鹤之以为有了机会,如今看来,还是他多想了。   心中虽然有些失落,但这样也好,此番回京悉数未定,他也不希望秦欢这个时候跟他回去。   还是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了,再接她回京才好。   “好,等我的伤好了,便去瞧瞧。”   只可惜,还未等到他伤好落地,便先一步的启程回京了。   两日后的晌午,秦欢站在县丞府外,看着留下的同福,才知道沈鹤之一早回京了,甚至连和她道声别的功夫都没有。   “怎么走得如此匆忙?”昨晚不是还说想尝尝她制的茶,她特意带来了,结果沈鹤之却走了。   “朝中有事,离不得殿下,还望主子理解,殿下还给您留了这个。”   同福捧着的是个匣子,她再眼熟不过了,是她的宝匣,里面装满了她那些年得来的宝贝,大多都是沈鹤之给的压岁封,她离京之时赌气什么都没拿,这个自然也没带。   这次她想通了,先前不接受沈鹤之的好意,那是她还在乎,如今既然要把人放下,两人便是普通的舅舅和外甥女,长者赐不敢辞。   与同福道别后,她又去了趟书斋,还是和之前一样,没有那人的信笺,秦欢失望的回了桃花坞。   没想到,多日未见的李知衍竟然出现了。   自从那日后,李知衍便说有事,中间也一直未露面,秦欢以为他早就回京了,没想到还在苏城。   “我是来辞行的。”   “知衍哥哥怎么也如此突然。”   “我在外待的太久,祖父已派人来寻我回去,今年的端午便不能陪你一道过了。”   秦欢虽然觉得遗憾,但也明白他的不易,只希望他能早日与李老将军解除隔阂,做自己想做的事。   “阿欢,真的不同我一道回京吗?我在城中看到了你的护院,跟着查了有关山匪之事,确实其中蹊跷很多。”   秦欢翻看后觉得可疑,找了护院去城内寻访,没想到李知衍也在查。   正要道谢,就听他淡笑着道:“如今,我怕是无法置身事外了。”这是在回秦欢之前说怕牵累他的话。   “还有件事,来寻我回去的家奴说,周家出事了。”   秦欢的眼皮不安地狂跳,有种不好的预感,就听李知衍言简意赅道:“定国侯府的周老侯爷病危。”   定国侯府的老侯爷,便是沈鹤之的外祖,周燕珊的曾祖父…… 第40章 知衍,叫舅舅   秦欢蓦地站起, 沈鹤之向来寡情,便是对着惠帝、太后也带着权衡的心思,唯独定国公是他最为敬重之人。   若是他老人家在这节骨眼上出事了, 不仅沈鹤之会崩溃, 整个周家上下也会跟着动荡不安。   她记得周燕珊的婚事定了八月,之前她还在想, 是不是赶着去给她添妆,谁能想到会在这种时候出事, 这简直比要了她的命还痛苦。   而且周老侯爷待人尤为和善, 当年她每次去周家做客, 他老人家只要得空都会见她, 还会赏她好些吃的玩的,俨然将她当自家的小辈看待。   秦欢跟三魂少了两瓣似的, 这会手掌冰凉,抿着唇没说话,稳了稳才反应过来, 便要往书房跑。   她得去写信,现在就让人往京中送。   “阿欢, 你去哪?”   “我去写信, 这就让人送进京。”   “送信定是赶不及的, 你知道的, 你有更好的办法。”   秦欢回头去看他, 听着他认真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人, 你也比我更清楚, 这对太子和周家意味着什么,一味的逃避或许并不能解决问题……”   她知道,她懂。   他的话未说完, 秦欢却明白了他后面的意思。   实际上不用他劝,她心里就已经有了决定,她虽然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弱女子,或许真的事到临头她也帮不了什么忙,可她还是想去试一试。   即便只是陪着他们,分担些许难过,她也愿意。   况且她进京是有很多事要去解决,她不可能永远都逃避,爹娘的案子,她的闺友,之前逃出来是她懦弱不敢面对,如今是时候回去了。   但只要她进了京,很多事情就由不得她了,便是她不想帮李知衍这个忙,恐怕李老将军也会找上门来。又或许,她要眼睁睁看着沈鹤之迎娶公主。   李知衍静静地看着她,等她做决定,他还以为秦欢要想很久,没想到他话音刚落,秦欢就点了头。   “我愿意去。”   枝头绽放的桃花,被风轻吹着落在她的肩头,小姑娘的眼里写满着坚定和决绝,就像当初她决定要离京一般。   李知衍听见,自己笑得格外轻,他和沈鹤之根本就没法比,这场比试,从一开始他便是输的。   秦欢还以为进京会很复杂,却没想到比她想的还要简单。   她出京时两手空空只带了个布偶,回去的时候也没有多带。   除了平日要用的笔纸,以及刚得到的那箱宝贝,还有她这攒下的银子,再带上玉香和张妈妈,休息了一夜,隔日便出发了。   他们自然是比不上沈鹤之的车马,等到十日后入京时,京城已经四处戒严。街上随处可见五城兵马司的士兵在巡视,看上去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李知衍找了亲信一问才知道,南越的使臣前日已经抵达,就住在东街的驿馆,太子已经进宫,只怕暂时是见不到他了。   周老侯爷还在病榻之上,如今当家的是周淮的父亲。   “我是送你回太子府,还是送你去周家?”李知衍知道秦欢担心沈鹤之的伤势,也担心周老爷子的病情。   没想到秦欢却两个都没选,南越的使臣既然已经进京,沈鹤之早晚要娶妃,她不方便再住在太子府,至于周家现在定是上下慌乱,她不能冒失的上门。   她姓秦,就该回秦家。   秦逢德听说有位秦姑娘在外求见,先是惊讶,后才反应过来,火急火燎的往外跑。   等看到门外的秦欢,又喜又惊,“欢儿,真的是你。”   “伯父,我回来了。”   “你这两年都去哪了,你不见后,我与你兄长日日在寻你。不过还好,你没事,只要没事就好。”   两年未见,秦逢德也有了白发,看着与父亲相似的面容,秦欢恍若隔世,原来她并不是孤身一人,她也有亲人。   当初她只短短的在这住了半个月,但重新回到秦家,她依旧充满着熟悉感。   “你伯母还不知道你来的消息,我这就让人去和她说,你姐姐前两年出嫁了,屋子都是空着的,你也不必再与人挤一个小屋子了。”   秦欢想起当年为了个屋子,两人还闹了别扭,见秦逢德不自在,知道他是在内疚,忍不住的捂着嘴笑出了声,“伯父,那都是小孩子时不懂事,都过去了。”   姚氏已经听说了她来的消息,从堂屋里快步出来。   两人也有多年未见了,姚氏站在不远处,有些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她的记忆里,秦欢还是那个半大的小姑娘,这么多年过去了,竟已出落的这般貌美。   还是秦欢先打破了僵局,轻声唤了句:“见过伯母。”   这几年姚氏的心态也变了,她的娘家势衰,甚至扯上了官司,本以为秦逢德会借此翻旧账,可没想到他只字不提,倾尽全力去帮姚家,在家依旧敬她爱她。   姚氏的性子也磨得软了,早已不是当年锋利又强势的模样。见秦欢开口,她才松了口气,上前拉着她的手,“回来就好,不管有什么事,都有你伯父在。”   秦欢被她说的,眼睛也有些酸涩,若是当年她没任性的跑回太子府,是否一切都会不同?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又喊了声伯母,才跟着姚氏去了后院。   屋子还是曾经的屋子,秦月蓉的东西都还在,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你姐姐年前有了喜,你姐夫宝贝的很,这两年怕是都没空回来了,你先委屈的住两日,我让下人将后面的小屋子收拾出来。”   秦欢乖顺的点头说好,将从桃花坞带来的东西,给了两位长辈。   免得他们担心,她主动将离京之后去了何处做了些什么,都一一的说了。   秦逢德听得既是心疼又是惊喜,心疼她一个小姑娘离开京城,定是诸多的不便,即便她是笑着说的,也难以掩盖其中的酸楚。惊喜的是她的际遇,能得到玄青先生指点,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   见到秦欢给他们画的画,更是有种看到孩子长大的喜悦,迫不及待的让下人装裱挂起来。   自此她便在秦家安顿了下来,渐渐地众人都知道,秦家多了一个二姑娘。   -   周燕珊带着婢女赶到了秦家,不等人来扶她,就先一步的跳下了马车。   门房问清来者何人后,恭敬的带着她去了后院,秦欢正在院中画画,听到脚步声回头去看,便见一人飞快地朝她扑来。   “秦小欢,你这个没良心的,说走就走,两年多连个消息都没有,你真是要急死我了。”   周燕珊极少会哭,更何况哭得这般没形象,好在她的婢女懂事,早早就将屋内人全都带走,只剩下她们两人在。   见到许久未见的好友,秦欢也忍不住了,抱着她哭作一团,好似瞬间又回到了两年前,两人躲在屋里分享着对方的小秘密,为对方欢喜为对方忧愁。   眼前便是她能全心全意信任的人。   秦欢小声的将她这两年去了哪,做了什么都告诉了周燕珊,听得周燕珊又是瞪眼又是张大嘴巴。   “你的胆子真是好大,你怎么敢啊!我总是嘴上挂着私奔,其实根本都不敢,谁知道,你才是那个不声不响就跑走的人。可是为何如此突然呢,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是太子二叔罚你了吗?”   这是周燕珊唯一想不通的事,两年多了,她每次都在想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秦欢做出这样的决定。   秦欢不想瞒着周燕珊,况且事到如今,沈鹤之都要娶别人了,她还有什么不能放下的。   便红着脸,将那夜的事给说了。   这回惊得周燕珊连话都说不全了,“你你你,秦小欢你的胆子怎么这般大。”   秦欢已经做好了准备,好友会有质疑会有不解,但没想到周燕珊惊讶之后,却上前抱住了她。曾经那些无法理解的事情全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她总觉得秦欢看沈鹤之的眼神奇怪,为什么提到喜欢的人,秦欢会泣不成声,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喜欢上了那个不敢喜欢的人。   “你该告诉我的,你要是早些告诉我,我可以和你一同想办法,逃有什么用啊。你那么好,二叔瞎了眼才不喜欢。”   秦欢那颗悬着的心,突得放了下来,紧紧地回抱着她,想把这些年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我不敢。”   “你真傻,我才不管对方是谁,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   等到两人都冷静下来了,才重新梳洗过,坐着说话。   “秦小欢,你真是好样的,瞒我瞒得这么深,难怪之前我总觉得怪怪的,哪有人黏舅舅黏的这么紧,亏得我还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孝顺。你说二叔对你无情,可我怎么觉得,二叔看你的眼神也很奇怪。”   秦欢靠在她的肩上,任由周燕珊说她,反正这些说的她都认了,没什么好反驳的。   直到听见后面这句话,才不淡定地坐起,“你该不会看错了吧,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他说‘我永远都只会是她舅舅,绝不可能喜欢她。’”   “而且,在他眼里,我永远都长不大,永远都是小孩,他又怎么可能对我有别样的心思。”   不然她当初都抛下羞耻这样了,他还会无动于衷?她与别的男子走得近,他除了觉得她不合规矩外,也没表现出别的反应来。   “你是没瞧见,你不见了的时候,二叔就像疯了一般,我可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样子。”   “我不见了,你也一样着急,他那是内疚,做不得数的。”   “你怎么就不信我呢,我能感觉到不一样,二叔的担心与旁人的担心是不同的!”   秦欢眼睛亮了亮,可很快又黯了下来,“南越的公主进京了,他早晚都要娶妃的,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这都还未定下来,你别急着难过,没准二叔根本就不打算要娶呢。要想知道有没有情,试试不就知道了。”   “如何试?”   “之前二叔不是还要为你招婿,那你就真的说个亲事,你看他着不着急。”   秦欢哭笑不得,这算是什么法子,岂不是还要把她自己搭进去。   “珊珊,我不招婿也不打算成亲,你是为我好,我知道。但这是我和舅舅的事,还是不要夹杂别人才好。”   周燕珊看她十分的认真,只能泄了气,两人又说起了其他。   秦欢想起周老侯爷,即便方才进屋时就先问过一遍,这会又忍不住的提起,“我想去探望老爷子,就是不知道方不方便。”   毕竟她如今的身份不是沈鹤之的外甥女,而是秦家二姑娘,两家本身是毫无交集的。   若非她被沈鹤之收养,也无法享受到这么多的关注和爱。   “他老人家近来清醒的时候少,但他最喜欢你,有事没事就说起你,还总让我们几个姐妹向你学,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她孙女儿,你要是去看他,他老人家定是高兴极了。”   秦欢在京中这半个月,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刘县令府上她已经以伯父的名义送去了帖子,等他休沐便能上门拜访。   按照秦逢德的回忆,她也与父亲在京中的同窗旧友取得了联系,抽丝剥茧,一点点的在找关于当年的真相。   好似这背后,都与父亲当年为何突然辞官离京,有很大的关系。   两人又说了许久的话,定下了何时去看周老爷子,等到周燕珊不得不回去了,才依依不舍地送着她出门。   “秦小欢,二叔的事你别担心,我定会为你守着的,什么公主不公主的,我都不认,我只认你。”   说完就小跑着上了马车,朝她挥手,秦欢多日来积压心头的不安,在周燕珊出现后都消失了。   -   宫内,华灯初上,沈鹤之刚从养心殿出来,同福就打开了伞。   过了端午,不仅是江南下雨,就连着这京城也开始绵绵不绝的雨季,同福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忧:“殿下,二皇子已经被打入了宗人府,陛下也已经下了暗旨彻查,您也该歇歇了。”   沈鹤之日夜不休赶回京城,先是遇刺,周家又出了大事,他当即昏迷不醒,宫中数名御医轮番救治也没什么结果,这么一来就有人坐不住了。   先是在他的膳食中下毒,后又在惠帝的丹药中动手脚,正欲偷取诏书改去遗诏,便被沈鹤之带人当场抓获。   主使之人是二皇子与徐贵妃,人赃并获,惠帝才痛下决心,一个入了宗人府一个被打入冷宫,尘埃落定后,沈鹤之才能有喘息的机会。   “孤与父皇出事,第一个怀疑的人便是他,他沈元徽能蠢成这样?还不是有人在幕后推手,那人一日不除,孤便一日不能安心。”   沈鹤之从未将沈元徽当做过敌手,此人做事太过乖张,容易被人教唆当靶子使。   这不,随便给点诱饵,他就上钩了,真正让他担心的是他那三弟,不会叫的狗才会咬人。   但能拔掉一个眼中钉也算是好事,万事急不得。   沈鹤之在宫内也有住所,回到殿内,就闻到了股淡淡的香,下意识皱眉。   刚坐定,就见个打扮艳丽的小宫女端着茶水上来,那腰扭得让人眼晕,身上的香味更是刺鼻的很。   在她想要往他身上靠时,直接站起身,面无表情的冷着眼,看着那宫女就像在看具尸体:“带下去,好好教教她规矩。”   同福吓得直哆嗦,殿下不过是几日没回宫,就有这等不长眼的人往他身前钻,他如何能不厌恶?生怕一道受牵连,赶紧将那人捂了嘴拖出去。   沈鹤之甚至连那人端上来的茶也没看,径直绕进了里屋,等缓过劲来,第一件事便是去拿匣子里的信笺。   好似看着她的字她的画,便能让他静下心来。翻看一遍之后,他眼底的寒意才化作浅浅的笑。   看过后,又展开另外一张纸张,刚要落笔像是想起了什么,将右手上的笔换到了左手,重新开始写信。   展信悦。   两年前,他头次从消息中知道秦欢在卖画,他既心疼又自豪,想将天下所有好东西都给她,却又不忍心打扰她的安定。   况且他有信心,她的画会被更多人喜欢,他以神秘人的身份买下了画。又忍不住想再给她些许鼓励,可他的笔迹秦欢认得,思来想去才想到了左手。   屋里扔了一叠又一叠练字后的纸,才练出瞧着稚嫩的笔迹,只为了不着痕迹的与她多靠近一些。这次去苏城,他是带着必定将人带回来的准备去的。   先是在信笺中夹杂了野花,又附上谜底为归的字谜,以为志在必得。   谁能想到,这左手所写不堪入目的字,还要继续。   沈鹤之写得很慢,中间换了好几次纸张,用挚友分享趣事的口吻,写了龙舟端午家宴,并问她端午安康,写完看过无误以后,才让同福准备送去。   可同福接过以后,却露出了几分的为难,沈鹤之先前是装作昏迷不醒,后又为拉二皇子下马片刻不停,他根本没空将秦欢的消息告诉太子。   “殿下,小主子前些日子进京了。”   沈鹤之动作微顿,等听清后,脸上浮现着些许喜色,“何时进京的,怎么现在才说?”   “小主子是跟着李家公子一道进京的,进京后没回府上,而是去了秦家。”   沈鹤之脸上的笑意微僵,他卑劣的用伤势求她进京,她不肯,却愿意跟着李知衍一道。   她跟他进京,还回了秦家,难道是真的存了嫁他的心思?想到那少年藏也藏不住的心事,眼里滔天的波浪瞬息间湮灭。   “知道了,她想待秦家就待着,只要她高兴。”   隔日,秦欢便带着备好的礼准备去周家,与她同往的还有堂兄秦文修,只是两人刚出门便碰上了李知衍。   秦欢才记起来,前几日李知衍说她一个人去找刘县令不方便,要陪她同去,但日子并未明确定下,正好他今日休沐便来了。   听闻秦欢是去探望周老爷子,略微思索便道:“那我送你先过去,周李两家是世交,我也顺便前去拜访老侯爷,到时再一并去刘府。”   李知衍说话办事滴水不漏,况且他是去探望周老侯爷的,她也没权利拒绝,这才一道去了周家。   周燕珊知道她要来,早早就让婢女在外等着了,瞧见秦家的马车,不等他们送上拜帖就引着进门。   周老爷子的院内静悄悄的,就连走动的下人也都是轻手轻脚的。   御医说了要静养,便只有秦欢进了里屋,他们二人就在院中等着。   秦欢进屋后绕过厅堂,就看到了躺在病榻上的老爷子。   周燕珊正在榻前侍疾,家中的小辈日日都会轮流来陪老爷子说话,他最喜欢的还是周燕珊。   老爷子看着苍老了许多,闭着像是睡着了一般,但神奇的是,秦欢刚走近,他就好似有感觉般的睁开了眼,周燕珊在他耳边说了两遍,秦欢来了,他竟是笑了。   眯着眼在辨认,“我认得,是鹤之家的小欢来了。”   秦欢从小就没祖父辈的亲人,老爷子便像是她的祖父,她鼻头蓦地一酸,上前到了床榻边,“太爷爷,小欢来看您了。”   老爷子面色不太好,但看到秦欢还是能感觉到他的高兴,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的不知说了些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只能大概是听到有鹤之和小欢。   秦欢虽然听不清,也还是认真地点着头,没多久,老人家便乏了,看着眼皮也在耷拉,秦欢便适时的起身,让他能好好休息。   “太爷爷果然是喜欢你,一看到你便笑了,气色都好看了,你可得多来几趟才好。”周燕珊看她神情低落,便想要逗她开心。   秦欢却很认真的点头说好,她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多来陪陪老人家,老侯爷身边离不得人,周燕珊将她送到外面就回去了。   出了堂屋,院中却只见李知衍一人,秦文修有事耽搁了会,两人便在院中等着他。   秦欢入京已经半个多月,却没见到过沈鹤之,虽然都在京城,偶尔也能从秦逢德口中听到些他的消息。但沈鹤之都在宫内,具体伤势痊愈的如何,也不是他能知道的,秦欢只能兀自担心。   她没想到会在此处,以这样的方式再见到他。   沈鹤之穿着灰色的外衫从外面进来,他的身侧还跟着一佳人,身着华服美艳动人,打扮与中原女子有略微的不同,沈鹤之眉目含笑,正在与她说些什么。   秦欢虽不认得那女子是谁,但下意识的就觉得她是南越的那位公主。   很快,沈鹤之也看到了她,以及她身旁站着的李知衍,他脸上的笑意微凝。   秦欢还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时,李知衍已经先一步挽上了她的手臂,低头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安抚着她,“阿欢,我在。”   等她回过神来时,沈鹤之已经到了面前,他的脸色不大好,也看不出他伤势如何。此刻,他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两人挽着的手臂,眼中怒火正在翻腾。   沈鹤之身后的女子已经跟了上来,也在好奇的打量着他们两人。   没人说话,最后还是沈鹤之忍不住先开了口:“阿妧,你回京,怎么不回家?”   秦欢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她的背脊挺直,眉眼微垂,许久后,扬了扬唇角,眉眼弯弯的喊了声:“舅舅。”   而后侧头看向李知衍,轻笑着道:“知衍,叫舅舅。”李知衍面色不改,温和的跟着她喊:“见过舅舅。”   蓦地,沈鹤之脑子里的那根弦断了,谁要当他舅舅! 第41章 掳人   秦欢笑靥如花, 沈鹤之的脸色却阴冷的吓人,他的双眸似泼墨般的漆黑,此刻似有隐隐暴起的杀意, 眼尾通红, 额头青筋直冒,处处都透着凶戾。   “秦欢。”   现在不叫她阿妧了, 连名带姓的喊她,那两个字似乎在唇齿间咬过, 透着隐忍和说不出的缱绻, 可惜她听不出。   秦欢这会也昏了头了, 之前的所有都只是她的假设, 当真的看到沈鹤之身旁,站着一个与他相衬的女子时, 她才知道自己有多狼狈。   不用真的等到他娶妃那日,光是这么看着,就让她承受不了。他的耐心不再对着她, 他的关切会给其他女子,甚至他们将来还要琴瑟和鸣生儿育女。   如今他口口声声的喊着阿妧阿妧, 等到时, 他早就忘了还有她这么一个人。   成了家, 对妻子好, 这是再自然不过的。   秦欢也知道, 以沈鹤之负责的程度, 他定会让她此生都过得顺遂, 但她不愿意。   让她缩在府上的小院里,看着他们恩爱,听着他们快活, 与其横在其中做一个让人厌烦之人,还不如保留颜面自动离开。   她承认自己就是懦弱,无用,这两年来她并没有做到忘记,沈鹤之是她心口的一根刺,不碰的时候不疼,可一想到便撕心裂肺。   以至于她接受了李知衍的提议,真的将这场戏给演了下去,这样他就该如意了吧?   秦欢面上还在笑,心却是撕扯着的疼,她好似在刀尖上起舞,又疼又快活。   李知衍能感觉到她在发颤,手脚也是冰冷的,他掩下眼底的失落,手臂上微微一用力,两人的手腕便紧紧地挨在了一起。   秦欢感激的看了他一眼,他像是给了溺水之人唯一的支撑,有了李知衍的助力,她才勉强的稳住了心神。   看着面前人,轻笑着道:“好巧,舅舅也来探望太爷爷?那我便不打扰舅舅了,知衍,我们走吧。”   李知衍像是对沈鹤之的怒意全然不察,满心满眼的看着秦欢,闻言跟着行礼点着头,“今日便不叨扰舅舅了,下回会与家中长辈一同登门拜访,我与阿欢先告退了。”   说罢挽着秦欢的手,转身要离开。   就在此时,一直站着没动作的沈鹤之动了,不等秦欢要走,她垂落在身侧的手腕,就被紧紧地握住。   毫无防备的被他用力一拉,手臂就脱离了李知衍的臂弯,整个人被拉到了沈鹤之的怀中。   “没有我的准许,谁也带不走她。”沈鹤之声音早无往日的清冷淡定,带了几分的冷硬,握着她的手更是用力。   这场景似乎又回到了两年前的山庄,她从墙头翻下,被李知衍所救,却被沈鹤之强硬带走。   秦欢察觉到沈鹤之的怒意,登时火气也上来了,这叫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可以带着南越公主当众调笑,她与李知衍亲密,他却不同意?   他明明就要娶公主了,还要管着她做什么,真是当舅舅当上瘾了?   秦欢是典型的只吃软不吃硬,“舅舅,你松手,你干嘛啊,我和知衍还有事,你放开我。”   “住嘴。”沈鹤之居高临下地看她,他就像是只被惹怒了的雄狮,若是可以,他这会只怕是根根长发竖起,要是她再要继续说这些危险的字眼,他不介意用别的方法堵住她的嘴。   但他这两个字,很好的震慑住了秦欢,她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沈鹤之,这会突然有些明白,周燕珊所谓的像疯子是什么意思。   他清冷孤傲的面容下,藏着的是嗜血暴怒的疯子。   她的安静令沈鹤之满意,也不管此刻院中还有什么人,拉着她就往外走,他现在只想将她带回去,藏起来,谁也瞧不见。   秦欢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在被人带着往前走,下意识的去找李知衍,“知衍。”   李知衍也在看她,见此毫不犹豫的伸出了手,可已经迟了,两人的指尖在空中遥遥地擦过,她就被直接带走了。   他想要去追,留下的同福等人自然不会让他如愿,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秦欢跟着沈鹤之离开。   李知衍的手臂缓慢地垂落,这和两年前那次一模一样,他还以为会有不同,这次他比沈鹤之更早的找到她,陪着她,却依旧没有用。   他编了一个大网,想让她感动让她相信,只可惜还是比不过。   而且他心里隐隐有感觉,这次与上次不同,这次她走了,便是真的回不来了。   秦文修刚从前院回来,他方才碰上了曾经的同窗,两人闲聊了两句,没想到一回来,院子里就只剩下呆呆站着的李知衍,以及身旁的绝艳佳人。   佳人的脸上也满是不解,看着另外两个男子,奇怪的摊了摊手,“太子不见了?”   秦文修也摸不着头脑,“太子,太子来过?那我二妹妹呢,我二妹妹怎么不见了?”   -   那边,秦欢被沈鹤之强行带走。他是太子,又是府上的主子,根本没人敢拦他,一路畅通无阻的带着她出了府门。   秦欢已经回过神来,一直在挣扎,“沈鹤之,你凭什么带走我,你放手,放手啊。”   “疼,好疼。”   可不管秦欢怎么说,沈鹤之都像是没听见一般,只顾着往前走。   直到出了周家,他才突得停下,松开了手,秦欢还以为他是想通了,正要揉揉手腕好好骂他两句,就感觉到自己一个腾空,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马背上了。   她确实挺想要骑马的,但绝不是在这种情况下,她倏地瞪大了眼,浑身一颤,刚好这时马儿还抬起了高高的头颅,吓得秦欢整个人往后仰。   正待她坐不稳惊慌之时,身后一沉,沈鹤之已经跟着翻身上马。   “听话。”沈鹤之双臂环绕着秦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身子微微向前倾,说话时气息全都拍在她的耳畔,湿热又痒痒的。   秦欢一开始还以为是在和她说话,腰上有些发软,背脊却是挺得笔直,直到沈鹤之拍了拍马儿的脑袋,马儿安静了下来,她才明白,这个听话,不是对她说的。   本就生气的脸瞬间就红了,咬着下唇气得哆嗦,他平日也是这么对她说的,如今竟然用一模一样的语气训一只马儿!   他难不成把她当宠物在养。   但沈鹤之却很高兴,一直黑着的脸上有了两分笑意,不等秦欢挣扎着要下马,他就先圈紧了双臂,拉着缰绳,将她牢牢地固定住,动弹不得。   “沈鹤之,我不要骑马,放我下去。”秦欢整个人贴着马背,故意离他远远地,就算真的要骑马,她也不要和他有丝毫的碰触。   “没大没小,喊舅舅。”他边说着边夹着马腹,缰绳一挥,马儿就如弦上的箭飞奔了出去。   耳边是呼啸的风,他后面半句隐忍的话散在了风中,“不放,这辈子都别想逃。”   秦欢好似听到他有在说话,但又听不清,隐隐约约的听见他说了什么不放,大着胆子的回头去看他,“你说什么?”   沈鹤之没理她,正好前面有个岔口,他收紧了缰绳,马儿立即停了下来,前蹄登地抬起,秦欢抓不住不受控制的往后靠,直直地撞进了他的怀中。   她听见,沈鹤之的心跳有力,且格外的快。   他的怀抱不似以往的冰冷,而是滚烫的,双臂更是有力地环着她,他的下巴就抵在她的肩上,声音有些沙哑的安抚她:“别怕。”   秦欢有片刻的失神,有种自己好似被他所爱着的错觉,可这是不可能的,他对她的只有长辈的关切。   她不敢让自己沉溺其中,咬着牙的撇开脑袋,略带着些孩子气的道:“你会不会骑马啊?知衍哥哥比你骑得好多了,小孩才怕呢,我一点都不怕。”   沈鹤之最是喜欢看她嘴硬的样子,本是想笑,就听到了李知衍的名字。想起那日,她坐在李知衍的马上,两人是何等的亲密,刚舒展的眉头,瞬间拧紧。   李知衍,李知衍,又是李知衍,她除了李知衍就不会说别的了?   沈鹤之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自作自受,当初就不该弄什么招婿,如今是让他尝尽了酸涩的醋劲,恨不得直接让那人消失。   他不再多逗留,拉紧了缰绳,直直地朝前冲去。   秦欢虽然有了准备,但还是被吓得紧闭着眼,脸色煞白,不敢去抱马儿,顾不上什么别的,靠在沈鹤之的怀里,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甩出去。   不知跑了多久,马儿才缓慢地停了下来,她试探的睁开眼,才发现已经到了太子府。   这个让她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两年多未回来,匾额还是一样,门前的石雕也不曾改变,但她却变了。   她还在愣愣地看着大门,沈鹤之已经利落地翻身下马,朝她伸出了手。   “阿妧,下来。”   秦欢咬着下唇忽略掉他的手掌,自顾自的往下爬,这人故意骑马吓她,她才不要他帮。   可她每次上下马,都是有人在旁扶着的,她骑马的次数本就少,本就没什么经验,一下没踩稳,整个人就往下滑,还好沈鹤之一直盯着她,及时的伸手将人托住。   但秦欢落地的时候,还是不慎崴了脚,她毫无防备,钻心的疼遍布全身,下意识倒抽了口冷气。   身旁的沈鹤之,虽然什么都没说,却是皱眉轻叹了声,但秦欢倏地头皮发麻,有种难以言说的羞耻感。   他定是在心中笑话她,他定是在想她毛手毛脚,这让秦欢无法接受,忍不住地挣扎起来。   “我不要你扶。”   沈鹤之没想到她崴了脚还这么不老实,一时不注意,还真被她给挣脱开了,看着空空的双手,以及一瘸一拐还想要往外走的秦欢,忍不住的失笑。   这性子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看着乖巧柔顺,却比驴还犟,认定了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若是旁的事也就罢了,唯独她要走,不可能。   沈鹤之压下心头的失落,几步上前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扭头往府内走。   秦欢边走边在心里骂,臭舅舅坏舅舅,她这就走,看他还怎么拦着她。结果刚走了没两步,就感觉自己被人腾空抱起,来不及惊叫出声,双臂已经慌乱地抱了上去。   等反应过来时,她正被他抱着,双臂交缠着的是他的脖颈。   他抱她,总觉得是上辈子的事了,实际她每回耍赖,不肯走路的时候,沈鹤之便会无奈的将她抱起,但那会她还小,还意识不到有什么不妥。   此刻从怀中仰视着他的下颌,他抿紧的唇瓣,有种莫名的悸动,她忘了挣扎,也忘了要逃离,甚至忘了他的伤还没好。   这便是先喜欢上的那个人,所要承受的卑微吗?他只要对她表现出一点点的好,她在他的面前,便会溃不成军。   秦欢难得的没再挣扎,任由沈鹤之将她抱进了里屋,一路送回了她的小院。   院子还是她曾经住过的样子,一草一木甚至连屋内的摆设,也都没有丝毫变化,见到沈鹤之抱着人进来,兰香最先反应过来,小跑着跟了进来。   一看到秦欢,她的眼眶就红了,“小小姐,您回来了。”   秦欢也看到了她,只是轮不到她挣扎,就被沈鹤之的眼神给制止了,面无表情的冷声道:“都出去。”   兰香虽然担心,可没人敢忤逆太子的意思,只能将门带上,全都退到了廊下。   “你怎么对她们这么凶,我都好久没见兰香了。”   沈鹤之小心地将人抱到贵妃榻上坐下,一声不吭地起身去柜上拿了什么,秦欢就对着他的背影还在絮絮叨叨,等看到他拿着伤药回来,才乖乖地闭了嘴。   “还敢提兰香?若不是知道罚了她,你回来定要哭个没完,光是帮着你逃走这一条,就够她死好几回了。”   原来他都知道了,秦欢闭着嘴,眼观鼻鼻观心,这会真是半句话都不敢说了,生怕再说什么又连累了她们。   沈鹤之的怀抱滚烫,手指却还是冰凉的,他一手捧着她的脚,一手轻轻地涂抹着膏药,拧着眉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秦欢就这么盯着他看,不知不觉就看入了迷,好似方才那个口中喋喋不休,就要逃走的人不是她。   “还疼不疼?”沈鹤之手上不敢使劲,她这细皮嫩肉的,生怕摁的用力,她又会觉着疼,没听到声响才抬头去看。   就看到了秦欢呆呆的样子,方才还厉害的像老虎,这会又乖顺的像只小兔,比这天气还多变,但她这般迷糊的样子,格外的惹人怜爱。   沈鹤之喉间发紧,飞快地移开了眼,正好揉到她吃疼的地方,她下意识的冷抽了声,似小奶猫般的轻喃了声疼。   “下回还敢不敢了?”   秦欢像是在与她赌气,抿着唇没吭声,小心翼翼往他的另一个方向挪了挪,用行动表示她的不满。   沈鹤之在心中失笑,暗道真还是个小姑娘,天天说自己是大人了,瞧瞧这像是个大人的样吗?但他后来大概猜到了秦欢为什么生气,知道她不喜欢听小孩这样的哈,也就没说。   松开了她的脚踝,站起了身。   他真的如她所愿松开了,秦欢又觉得不得劲了,让松就松,方才怎么没见他这么听话过。   哼,不理就不理,她自顾自的撇开眼,就算听着走远了的脚步声又回来了,也不肯回头去看。   即便他带着哄小孩的口吻,低低地道:“手伸出来。”   她也还是固执的不理人,直到感觉有阴影笼罩着她,面前有人半蹲了下来,她才不解的抬头,便见沈鹤之撩起了她的宽袖,轻柔的拉过她的左手。   冰凉的膏药在手腕处轻轻揉搓,这是被他抓红了的地方。   她之前疼得厉害,但后来只顾着生气了,根本就忘了手还疼,没想到他都记着。   沈鹤之的动作熟练,好似曾经做过无数次那样,这会全然看不出他平日冷厉的样子,温柔又缱绻,那种被人呵护宠爱的感觉又回来了。   方才看到他和南越公主谈笑,她没想哭,崴了脚疼得厉害,她也没有想哭,可这会她的眼眶却有些酸了。   他还不如一直冷待她,一直凶她,或许她还能果决些。他待她越是好,她就越是不舍。   明知道不可以的,却又忍不住的掉入他温柔的陷阱里。   “我想回去。”秦欢的声音闷闷的,像是丢了宝贝的小可怜。   “回哪儿?”沈鹤之动作顿了顿,也只是片刻,又重新的揉了揉。   “回秦家,那才是我家,舅舅忘了,我姓秦。”这又是他曾经说过的混账话,沈鹤之轻出了口气,至少她没说要去找李知衍。   “方才不是还喊沈鹤之?现在知道自己姓秦了,当初眼巴巴的不肯回去,这会闹着要回家了?你在这待了八年,我何时赶你走过。这就是你家,永远都是。”   秦欢的手指绞着衣摆,嘟囔着嘴,又觉得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现在是她家,那是家中还未有女主人,到时有了,恨不得早早的赶她走。   “等南越国的公主来了,我还是要走的,早走晚走都是走,还不如自己走。”   “谁和你说的?就算她来了,你又为何要走。”这事关南越国公主什么事,沈鹤之觉得有些离谱,又好像抓到了些什么关键的点,她难道是误会了?   正欲要说,门外就响起了同福的声音,“殿下,宫内急召,请您立即进宫。”   秦欢还在等他说,闻言垂下了头,每次都是这样,每次他答应了要做什么,就会有事情来了,他能分给她的时间永远都只有一点。   沈鹤之也有些燥怒,但这段日子他的好弟弟落马,朝堂上局势瞬息万变,若不是担心她,他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宫,犹豫再三后道:“阿妧乖乖在家,我很快便回来。”   秦欢本来是很期待,他能说出些什么来的,但这会什么都不想听了,更不想说话,她敷衍的撇开了眼,只想让他快点走。   沈鹤之伸手想要摸摸她的脑袋,也被秦欢给避开了,看着僵在空中的手,以及不乖的小孩,无奈的收回了手。见她一副不愿说话的样子,也就站起了身,出去的时候喊来了兰香,仔细的交代了两句,又看了眼屋内的人,才大步的离开。   等到屋内没有声音了,秦欢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知道人真的走了又觉得难受,她好似听见了,屋外的下人明明提起了公主什么的。   她自暴自弃的在榻上趴着,直到兰香的声音响起。   “小小姐,小厨房准备了茶点,您饿不饿?要不要尝尝。”   秦欢听到兰香的声音,才算来了精神,点了点头坐起。   主仆二人许久未见,都有些怅然,秦欢吃着点心,听兰香说这两年府上京中发生的事,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   “殿下这两年也不在京中,府上空荡荡的,奴婢们每日便是打扫您的卧房,等着您回来。”   秦欢有些许的后悔,当初说走就走,险些连累了她们,如今做事也没那么的孩子气了。   “奴婢先伺候您梳洗歇息。”屋内东西都是现成的,即便她不在,衣裳也是每季都在做,给她梳洗之后换上了新衣,坐在铜镜前梳着头,她好似又变回了那个无忧无虑的秦欢。   只有她自己知道,不一样的。   她的心境已经不同了,她不是当初不谙世事的秦欢,她不仅喜欢沈鹤之,还想要更多。   “我想出去一趟。”秦欢在屋里坐着实在是烦闷,脚上有伤院子里也没什么好逛的,只觉得待不住,李知衍还等着她去刘县令家。若是她不回去,伯父肯定要担心的。   兰香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殿下走前交代了,小小姐要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出去。”   “他这是要做什么,关着我?”   “殿下只是担心您的安危,您先别急着生气,等殿下晚上回来了,一切便清楚了。”   秦欢不想为难她们,又怕秦家人会担心,只能让人去秦家传了消息,再与李知衍道声谢,下回得空了再去刘家拜访。   她不是真的想等沈鹤之回来,毕竟他说话总是不算数,但回到熟悉的小院,看到对面摆放着他的碗筷,就下意识的忘了动筷子。   等菜都快凉了,才反应过来,等他做什么。   果然,等秦欢用完晚膳,沐浴更衣后,沈鹤之也没要回来的迹象。   兰香去前院探了好几回,秦欢干脆让她别去了,吹灭了烛火,早早的上床休息了。   也不知是屋内的熏香助眠,还是她今日太累了,回到熟悉的地方,刚一沾枕子,很快她的眼皮就耷拉了下来。   -   沈鹤之夜深才出宫,回到府上根本来不及歇,便直奔后院,没想到院中的烛火早就灭了。   兰香守在屋内,见到他来,恭敬的上前行礼,将秦欢今日在家做了什么,详细的通禀。   沈鹤之听到她晚膳等了自己许久,既高兴又自责,知道她给秦家和李知衍都送了消息,脸色又黑了。   “小主子已经歇下了。”秦欢在里屋睡着,怕扰着她休息,兰香的声音压得很轻。   “你们都下去吧,孤去看看她。”   兰香明显的愣了愣,小主子都睡着了,有何好看的?况且殿下之前不是很在意避嫌,如今怎么……但她也不敢多说,低头拢手退了下去。   出去之前,她看到太子绕过了屏风,站在了小主子的床畔,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床上熟睡的人好似翻了身低喃了句什么,太子竟然就这般的俯下了身。   两人的身影交叠,斑驳着落在屏风上,她只看了一眼,就害怕的退了出去。   太子怎么会存了这样的心思…… 第42章 “谁是他舅舅?”   屋内的烛火都灭了, 为了方便她偶尔要起夜,只剩下床畔一盏微弱的烛光。   窗牖是用轻薄的纱笼着的,即便关着, 也能隐约看见月色, 空气中泛着又淡又甜的香。   沈鹤之便站在床畔,眼睛不眨地看着睡梦中的小姑娘, 好似只看着她的睡颜,也欢欣不已。   秦欢睡得极香, 没了白日的剑拔弩张, 又乖又娇, 让人不舍得惊扰。   直到睡梦中的人, 似喃似嗔的哼哼了两声,额头有些薄汗, 脸颊也泛起淡淡的绯红,才将沈鹤之惊醒,他的脸上也跟着有了两抹异色。   他知道秦欢不会醒。   她有段时候总是做噩梦, 睡得很是不安,他特意让荀太医制了香, 这香对人不会有害, 却有安神定心的效果, 且点了后会睡得尤为的沉。   正是知道, 他才敢出现在这, 避开所有人, 只想多看她两眼。   沈鹤之迟疑了会, 见她的脸颊越发的红,额头的汗还在冒,克制了又克制。终究是忍不住俯下身, 用手背搭了搭她的额头。他刚骑了马吹了风,手背带着凉意,触碰以后自然觉得烫。   他好看的眉头拧紧,脸上有担忧的神色。这几日虽是入了夏,但早晚依旧是冷,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着了凉。   想喊大夫又怕扰了她的梦,想到小的时候,她会踮着脚尖拿额头来搭他的额头,喉间便是一阵发紧,在心中不停地提醒自己,他只是在关心她有没有发热。   等稳住了心神,才缓慢地弯下身子,额头搭着她的额头。   两人贴得很近,近到他能看清她长翘的睫毛,像把浓密的小扇,不用扇,就能勾得他的心直跳。她没睁开眼,他却知道这双眼有多明亮动人,小巧的鼻,娇艳若樱的唇,每一处都美的恰到好处。   尤其是靠得近了,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桃花香,以前这香味还不明显,回了趟家后,这香已经藏不住了。   之前他怎么不知道,她有如此勾人。她什么都不用做,他便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秦欢半梦半醒间,总觉得热。   京城已经入夏,她自小就怕热,以前端午后屋内就会摆上冰山,她贪凉,夜里也要摆着,隔日就被冻得发热。   自那之后,沈鹤之发了火,每回冰山都是放在堂屋里,找个小丫头拿扇子轻轻的往冰上扇风,只许她这般的尝点凉意。   她昨日回来的匆忙,又只顾着和沈鹤之赌气,哪还管得了别的,这会睡着越发的热,不舒服的低喃了几声,下意识的踢了踢被子,掀开了被角。   沈鹤之眸色发沉,目不斜视地搭在秦欢的额上,感觉了一□□温,并不算烫,正要直起身。   就感觉到大腿被踹了踹,力道不大,与其说是踢,不如说是在挠痒痒。   他本就在做亏心事,蓦地感觉到这小动作,心虚的抬起了身子,低头往下看去。   就见秦欢的脚不知何时钻出了被褥,方才使坏的便是她。沈鹤之还以为她醒了,呼吸倏地停滞了,一动不敢动。   风晃动着烛火,蛾子扇动着蝶翼,就这般僵持了许久,也没等到她之后的动作。   沈鹤之僵着脖颈抬头去看,便见小姑娘睡得依旧香甜,这么折腾了一番,脸颊的红晕略微的散了些,他才后知后觉,不是病了,而是热的。   他被自己的一惊一乍而失笑不已,又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她秀气的鼻尖,真是个小坏蛋,便是睡着了也要折腾人。   秦欢被捏着鼻子,也没感觉,呼吸平和,睡得依旧的投入。   沈鹤之怕她这么睡会冷,小心地将被褥又给她盖好,掖了掖被角,就打算要走。   可没想到,方才还睡得安稳的人,等他刚一站起,就又难耐地伸出了脚,许是睡梦中对此不满,这回幅度更大了些,不仅露出了细白的双腿,就连腰肢也露出了些许。   甚至还能看到她嫩黄色的肚兜一角。   沈鹤之回头轻瞥,正要收回目光,便愣住了。   被褥是她喜欢的浅粉色,在烛火的映照下,她的肌肤就像笼着一层淡淡的柔光,色若凝脂,肌如美玉。   明明长得艳丽娇美,却又有着最为纯澈的模样。   书中所描述女子所有美好的诗句,都不足以描摹她的美。   沈鹤之只觉得心中有股无名火在冒,似要撕裂他的身躯,驱使他做出最为本能的动作。   但是,不行。   他千娇百宠的将人养大,是要给她世间最好的一切,绝不是现在。   他仓皇得闭上眼,就着之前的记忆,将被褥重新给她盖好,期间还不慎的碰到了她的细滑的肌肤,气息又变得不稳起来,等到将人盖得严严实实,才敢睁开眼。   而搅乱了一池春水的罪魁祸首,此刻还在做着美梦。   沈鹤之想把人闹醒,可又舍不得,但这么放过她实在是憋屈,他这二十几载,还从未如此克制隐忍过,全都败给她了。   想起白日里,李知衍那声舅舅,又是气盛,欺身上前在她鼻子上捏了捏,翻起了旧账,“小白眼狼,还敢让别人喊我舅舅?”   秦欢睡得正香,哪知道这些,睡梦中许是感觉到鼻尖痒痒的,还伸手挥了挥,不安地低吟了几声。   她的声音本就绵软,带着睡着后的沙哑,听上去就像是在撒娇,呼出的气息拍打在沈鹤之的手腕处,烫得他眼都红了,手指轻颤了颤,刚压下的火又起来了。   不与睡着之人论长短,更何况他是那个败者。   只是起身时,他又看到了她殷红毫无防备的唇,喉结滚了滚,最终什么也没做,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亲,低叹了声:“等你醒了,再同你算账。”   出房门时,已是深夜,回到正院睡意全无,别的无人知晓,只知那夜前院叫了好几次的热水。   秦欢却是一夜无梦到天明,醒来时,晨光透过窗牖落在她的梳妆台上,心情也跟着明媚了起来。   只是好心情只维持到用早膳,听说沈鹤之一早又进宫了,气得把最喜欢的兔子馒头上戳了好几个孔,像是把那馒头当做他来泄气。   果真是不讲信用,明明说了回来有事与她说的,结果人也没见着,又悄悄的走了,好生没意思。   兰香见她嘟囔着嘴,想起昨夜的事,心跳得飞快,当着其他下人的面不敢说。   等到用完早膳,秦欢一个人在屋里发呆,内心挣扎了一番,终究心里还是更偏向着秦欢,压低了声音偷偷地道:“昨夜小小姐睡下后,殿下进屋过。”   秦欢脚踝上的伤还没完全好,反正也不能出去,就百无聊赖的靠在榻上,手里把玩着鲁班锁。   闻言,并未放在心上,随意的嗯了声,进屋就进屋吧,她都睡着了才回来,难不成还能和梦里的她说过话了?   这可做不成他没食言的证据,她八岁那年就能分辨出这样的话,可不可信了。   殿下今年都二十七了,屋中连个侍妾都没有,姑娘今年可都十七了,若是殿下还不注意,总是出入姑娘的屋子,到时传出去,岂不是坏了她们姑娘的名节。   见秦欢不当一回事,兰香愈发的着急,想着秦欢年纪小,也没个嬷嬷在身边教她这些,一咬牙就隐晦的把那些话给说了。   “奴婢亲眼看见殿下到了姑娘床前,虽是背对着看不清做了什么,但总归是不好。”   秦欢原本还在拨动着手里的玩具,蓦地手指被木屑一划,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满脸都是不相信,沈鹤之怎么可能对她不轨。   若他真对她有什么想法,还用等到今日?那年她几乎赤/裸的时候,他就该中招了,况且那次还是她主动,他甚至不用背上任何的骂名。   “你定是看错了,这怎么可能呢。”秦欢觉得自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看着手指上的血痕,赶紧塞进了嘴里。   “千真万确,事关姑娘的清誉,奴婢怎么敢骗姑娘。”兰香急得恨不得发誓,秦欢这才半信半疑。   想着最近沈鹤之的反应,确实是有些古怪,那颗本已经死了的心,不知怎么突然又探出了芽儿。   可不等她高兴,又想起了那糟心的公主,沈鹤之该不是开窍了,想要齐人之福吧?   自小她见到的便是爹娘一人一心,恩爱甜蜜的样子。她也是后来进京了,才从周燕珊那知道,原来这世上的男子不是只能娶一个妻子,甚至有的人家中三妻四妾,外面还要养好几个。   当时她就觉得奇怪,男子能读书,女子也能,男子能画画,女子也能。那凭什么男子能当官,女子却不行,男子能三妻四妾,女子却要守着一个人。   但她的想法也只和周燕珊说过,当即就被捂了嘴,后来才知道她的想法太过异类了,再有这般的念头,也只敢在心中说。   故而,知道沈鹤之拒绝她时,她没想过将来要找个什么样的人了却余生。她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画画也好,养兔儿也好,若是世人容不下她不嫁人,那她便剪了头发去做姑子。   如今知道,可能沈鹤之也不再将她当小孩了,她是先欢喜再恼火。   从小到大,沈鹤之身边都没有女子,她就下意识的以为他与别人不同。可现在她明白了,他若喜欢公主,便去娶公主,他将来做了皇帝,那便三宫六院多纳几个妃子。   她已经不像两年前那么天真冲动了,她还是喜欢沈鹤之,但人总是贪心的,小的时候只想他多陪自己,长大了喜欢上了,就想他也喜欢自己。   等到现在,却希望他只对她一个人好,只喜欢她一个人。   秦欢知道自己与这世间格格不入,故而她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想,或许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最好。   她突然觉得,昨日与李知衍演戏倒也不错,断了自己的念想,也断了所有的可能。   “小小姐,您也别担心,许是奴婢真的看错了,殿下又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秦欢咬着牙,吮了吮手指的血珠,“是,你定是看错了,舅舅是光明磊落之人,我在他眼中还是个孩子,这样的事,以后还是不要再提了。”   兰香见此终于松了口气,想起今早殿下走前的交代,笑盈盈地道:“殿下知道您在家待不住,说是您要去周家或是秦家转转都行。”   嘶,心眼真多,只说周家秦家,意思就是别的地方都不许去,但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没真的将她关着,也算是个好消息。   本是想去找周燕珊,但昨日才刚去过周家,老爷子生着病,她总是去叨扰也不好,话到嘴边又改成了回秦家去。   府上的下人办事速度快,刚说完马车便备好了,许是怕她又偷跑,这次出门除了兰香外,还跟了四五个婢女侍卫,打定主意了要看着她。   秦欢也懒得计较,反正她的事情也没办完,一时半会离不得京,先前住秦家那是不想见沈鹤之。   如今都被人抓回来了,住哪并无太大差别。   她昨日没回去,秦逢德和姚氏都很担心,知道她是回了太子府,才略微松了口气。   但这半月她住在家里,两人都习惯了,突然她没人了,心中又觉得空落落的,听说她回来了,姚氏也很高兴。   又知道她今儿还要回太子府,不免有些失落,趁着她还在,赶紧让人将留着的荔枝和糕点端出来。   荔枝是个难得的好东西,秦逢德想着秦欢会喜欢,咬牙买了一小篮,他也不舍得吃,带回家给姚氏和秦欢尝尝,没想到秦欢去了太子府。   “你伯父这人就是大手大脚的,这玩意如此贵,也就他人傻舍得买。”   秦逢德还在翰林院,但去年挪了挪位置,可俸禄还是低,姚氏口中是责怪却又忍不住的甜蜜,连带对荔枝本没那么大兴致的秦欢,也露出了欢喜的模样。   她吃荔枝从不用婢女剥,总觉得少了吃的乐趣,洗了手亲自剥给姚氏。   姚氏是吃得眉开眼笑,但吃了两颗就不舍得了,“可真甜,果真是好东西,但我这几日火气大,还是你多吃些。”   这哪是真的上火,分明就是想让给秦欢吃,这让她心中又喜又暖。   姚氏是真的变了许多,待她更是真心,填补了她这些年来,没有娘亲的遗憾和渴望。   两人其乐融融的待了一下午,就听门房来报,说是徐姑娘求见。   “哪个徐姑娘?”姚氏有些好奇,自从姚家出事后,她受了不少冷眼,也就歇了出去应酬的心思,许久没与那些官太太们走动了,她好像也没姓徐的亲戚,一时想不出是哪个徐姑娘。   “是永春巷的那个徐家,来的是他们家大姑娘。”   姚氏这才想起来,是徐贵妃的娘家,之前风光的很,前些日子宫中不知出了什么事,徐贵妃被打入冷宫,徐家一夕之间败落,连家都抄了。   若是之前姚氏肯定避着,可有了之前自己被人拒之门外的事后,有些许的同情,想说不见的话收了回去,叹了声气道:“那就请她进来吧。”   秦欢还不知道是谁,姚氏就小声的与她解释,“徐家大姑娘,名叫徐慧柔,之前素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一直没许人家,都说是徐贵妃自己瞧中了,想给二皇子做侧妃,谁能想到如今这幅田地,也算是个可怜人。”   很快,下人便领着徐慧柔进来了,来人身穿素白的立领长衫,乌黑的发间只簪着一朵白花,她本就柔弱,如此穿戴着,更显得羸弱可怜,外加那张漂亮的脸蛋,是会让男人心软的模样。   秦欢之前没听说过她,只当是与自己无关,坐在一旁看个热闹,可没想到。   那徐慧柔一进屋,先是给姚氏行了礼,就目光灼灼地看向了秦欢,毫无预兆的朝着她跪了下来。   秦欢长这么大,只有自己跪别人的份,还从来没被人跪过,况且徐慧柔与她是同辈,跪她算是什么道理。   她蓦地站起,赶紧让人将她扶起,只觉得一头雾水,她们之前从未见过,她不是来看戏的吗?怎么还有她的事了。   “徐姑娘快快请起,你这如此大礼,秦欢实在是当不得。”   “秦姑娘,慧柔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不然绝对不会求到姑娘面前,还请姑娘救救慧柔。”   秦欢对二皇子的事,有所耳闻,下意识的以为,徐慧柔是想绕个远路让她去求沈鹤之,虽然她看着很可怜,但这种大事,别说是她和沈鹤之正在闹别扭,便是没闹别扭她也是断不会管的。   “徐姑娘有话起来说,我人微言轻,不过是个小女子,什么都不会……”   “这事,只有秦姑娘能帮我,还求秦姑娘可怜可怜我,只有您同意了,知衍才会收我。”   秦欢拒绝的话都到嘴边了,突然听到个知衍,眼睛蓦地瞪大,这是什么个情况?   而后就听徐慧柔抽抽噎噎的说清楚,原来在二皇子出事之前,李老将军想为李知衍与徐家说亲事,但那会徐夫人自视甚高,自己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如花似玉的,自然是想要更好的前程。   可没想到,这一遭徐家败了,这朵曾经的富贵花,就成了人人惦念的对象。   徐家刚出事,就有那等腌臜之人,想买了徐慧柔去做小妾,徐夫人过了半辈子的好日子,突然出事,如今就指望徐慧柔能攀个好亲事,根本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可徐慧柔却不肯。   她见过李知衍,知道对方是个高大俊秀的郎君,就算要做妾,她也只愿意跟着李知衍。   前两日她去找了李知衍,哭得好不伤心,她明明感觉到李知衍有心软,但除了银两什么都不肯给,也肯留下她。   她将所有银子都给了李家人,一打听,才知道李知衍与秦欢的事。   对方信誓旦旦的说,秦家二姑娘要与他们公子说亲事了,这个结果眼上肯定不会同意纳妾的,除非是秦欢点了头。   京中很多人都只知道,太子有个娇养着长大的小姑娘,那姑娘前两年不见了,很少有人知道秦欢就是秦家的二姑娘。   徐慧柔打听后,只当秦欢是个无父无母,来秦家投亲的弱女子,想着她会心软,一咬牙便找上了门。   秦欢是真的傻眼了,听完后只觉得离谱好笑。   她这和李知衍演个戏,怎么还演出这么多事儿来,又仔细的看了两眼面前娇柔的小白花,这京城第一美女名不虚传,她止不住点头发笑,看来知衍哥哥的艳福不浅。   可这落在徐慧柔的眼里,就成了她是气笑的,她从进屋起就开始抹眼泪,这会哭得愈发厉害。   “慧柔知道,这样的话实在是不应该说,但慧柔真的是走投无路了,还求秦姑娘可怜,慧柔不会破坏你与知衍的感情,慧柔只想求个容身之所。”   秦欢笑多了又觉得无趣了,若是今日不是她,而是一个与李知衍心意相通准备成亲的女子,该怎么办?   两家的亲事未定,就上门来求她做主,替对方纳妾,这是何等的荒唐。   徐慧柔打得一手好算盘,她是看秦家官低,人微言轻,先将这个亲事的帽子扣下来,将来不会有个厉害的主母要伺候,又能给她一个下马威。   这哪是来找生路的,分明是将另一个女子逼上绝路。   秦欢不是个喜欢为难人之人,尤其对方还是个弱女子,她本不想与她计较,但她闹到了秦家来,搞得人尽皆知,不是在坏她的名声,而是在坏秦家的名声。   她可以不在乎,但秦家不行。   果然,在旁的姚氏脸都黑了,她这几年脾气早就养温和了,今日生生又被逼了出来。   “徐姑娘还请慎言,婚嫁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家欢儿未曾许配人家,什么李公子更是闻所未闻,你休要在此满口胡言。我当你是客人,才让你进门,不是让你在这搬弄是非的,你若没别的事,赶紧出去。”   “可李公子明明说了,与秦姑娘缘定三生,非她不娶。”   秦欢直觉这不是李知衍说出的话,但这会被气得不轻,徐慧柔这话的意思是,他们两是私相授受,这可比方才的还难听。   “看来徐姑娘是不想好好做客,那也别怪我不客气了。”   徐慧柔闻言,竟是上前抱住了秦欢的脚,哭得肝肠寸断,“还求秦姑娘可怜可怜慧柔。”   秦欢额上青筋直冒,气得直笑,但被抱住了受伤的脚,忍下了想踢人的冲动,想要好好说道说道,就听见一声惨叫。   有人替她做了想做之事,徐慧柔被用力地踢到一旁,惨叫着捂住肚子。   而踢人之人,正搂着秦欢的腰,面色阴冷。   “将人丢出去,莫要脏了秦家的地。”沈鹤之冷着脸,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见徐慧柔哭得撕心裂肺,脸色愈发的阴鸷,顿了顿又道:“去找李知衍,让他自己解决。”   说罢,也不管其他人怎么想,揽着秦欢就往外走。   秦欢自己也没反应过来,她都没弄清楚,他是何时来的,甚至没时间和姚氏说一声,就被揽着上了马车。   一番折腾,天色都黑了,直到回了太子府,还有些懵,他怎么比她这个当事人,看着还要生气?   后来兰香说起,她才知道,沈鹤之从宫内出来,听说她在秦家,才特意饶了路,想来接她回去,没想到会正好撞上了徐慧柔在哭。   秦欢看着房门被关上,才后知后觉的开始心跳变快,她总觉得沈鹤之今日有种说不出的霸气,让人脸红心跳,“舅舅。”   “这就是你喜欢的人?不顾你的名声,做出这等事来?”   秦欢吞了吞口水,觉得误会需要解释一番,“舅舅,您为何关门。”   “不许喊舅舅,昨日不是沈鹤之叫得很欢,再喊一遍。”   “舅舅,昨日是我错了,不敢了。”   沈鹤之怒意愈盛,他如珠似宝的小姑娘,他都不舍得欺负,竟有人不珍惜。他不许她嫁是一回事,对方让她丢人又是另一回事。   想起昨日,他的眼角泛红,咬牙问怀中的小姑娘:“李知衍是什么东西?谁是他舅舅?” 第43章 唇瓣相触,一软一凉……   天色暗了下来, 屋内点了沉香,鼻息间似有若无地萦绕着香味,淡雅又悠远, 就是沈鹤之身上时常能闻见的那个味道, 往日总觉得清冽冷淡,就像冬日的初雪。   直到此刻, 秦欢才感觉到,这香似乎与认知的不同, 眼前人也与以往不一样。   沈鹤之就站在她面前, 双手依旧没有松开, 一手搭在她的酥腰, 一手拢着她的香肩,他的眸色出奇的黯, 明明只是这般简单地站着看她,却让秦欢有种头晕目眩,双腿发软的感觉。   他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以及看她的这个眼神,像是……恨不得将她生吞了?   秦欢有点懵, 她自作主张让李知衍也跟着喊了声舅舅, 虽然是不合规矩, 有些失礼, 但也不必从昨日气到现在吧?   而今日这个徐慧柔, 李知衍到底有没有传出那样的话, 她并不清楚, 可更多的问题还是在这人身上,一味的怪谁也没道理可言。   他到底在生什么气?   秦欢突得想起了今早兰香说的话,他昨夜独自进了她的房, 待了很久,这难道都是真的。   一想起沈鹤之可能站在她床畔,看着她入睡,秦欢的脸就烫了起来,心也跳得飞快,就像是鼓擂般,要蹦出嗓子眼,手指勾着衣摆,被他灼灼的目光生生看弯了腰。   但她又怕自己是多想,或是想错了,曾经这样的自作多情可太多了,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小声地嘀咕了两句:“也不是头次当舅舅了,怎么还不适应了?”   沈鹤之是真的被她给气笑了,他还真是头次当舅舅,只给她一个人当舅舅,而且这个舅舅他现在也不想当了。   搭在秦欢腰间的手掌,往她后背一揽,几乎将她整个身子都圈进怀中,再轻轻地往上一托,被迫着让她直起身,不许逃避他的目光。   “你觉得现在这是舅舅能干得事?”   秦欢身体不受控制地向着他的胸膛贴近,两人之间只有一根手指的距离,她能听见他的心跳声,比她的还要响。   她嘴上厉害,书上也翻看了不少,但到了人前就真的是脑子一片空白了,她无措地将手肘横在两人之间,思绪有些游离,她总觉得这样不对,舅舅好像是不该这么抱着她的。   他到底想说什么。   她甚至觉得自己这会就是被架在火上烤的鱼,到处都是烈焰,她则是翻来覆去,无处可逃。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秦欢想到了一个可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轻颤,一字一句在说:“舅舅,难道是在吃知衍哥哥的醋?”   沈鹤之真想将她这张可恶的小嘴给堵上,瞧瞧喊别人多亲热,知衍哥哥,再喊他呢?舅舅。   他不仅吃醋,还嫉妒的发狂。   沈鹤之没说话,屋内顿时陷入了寂静,可圈着她的手臂却在一点点收紧,明明屋外有带着凉意的夜风透过窗牖,拂过她的发梢,但她就是感觉浑身都热,哪哪都不对劲。   该死的夏日,她讨厌这夏日。   没人说话,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以及她手臂贴着他的胸膛,传来的剧烈心跳声。   过了不知多久,才听到头顶上一声咬牙切齿的轻叹,“阿妧,不许这么喊他。”   承认吃醋就这么难?   秦欢大着胆子,继续小心翼翼地试探:“那我应该怎么喊?李知衍?知……”   话音还未落下,最后的那个字就被吞回了腹中,下颌被冰凉的手指抬起,她那似樱似桃的唇,被用力地含住,与其说是在亲吻,更不如说是在惩罚。   那一瞬间,秦欢的脑子猛地炸开了五色的焰火,就像是她第一次在京中过年节,那晚所看见的漫天焰火,绚烂又短暂。   唯有不同的是,这次她脑海里的焰火,久久不散,甚至还在越燃越烈。   沈鹤之的唇与她柔软的不同,微凉又有些干燥,贴上来的动作又太过粗/鲁直接,带着些微微的刺疼,但很快她就被放开了。   秦欢还头晕目眩手脚发软地站不稳时,便听到耳边的一声或急或满足的低喘,不等她清醒,他的唇又一次贴了上来。   这次与方才的不同,多了几分耐心,更多了几分温柔,唇瓣相触,一软一凉,有种难以言说的奇妙之感。   两人身上的淡香和桃花香相融,他搂得她很紧,几乎相贴,紧得她额头的汗又冒了出来,她紧张又发晕,手指无措地攥紧了他的前襟,抓了松松了又抓,将其揉搓地皱成一团,甚至连喘息都不敢了。   直到她喘不过气来,险些将自己憋死,才猛然间清醒认识到两人这是在做什么。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对她这样!   她浑身都在发颤,顿时又羞又愤,愤怒的是他不肯承认自己在意,却要对她做这种事情。他明明就要娶公主了,为什么还要来招惹她,说好只是她舅舅的人,站在却做出这等举动来。   羞赧的是她早就下定决心不喜欢他了,可又沉溺其中,光是想到两人方才的种种,她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秦欢眼睛发红,眼尾带着些许媚色,想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却怎么都挣不开他有力坚实的手臂。   “舅舅!”秦欢被吻着,声音也是软软毫无威胁的,这般哪能制止得了,反而激得他越发失控。   这是秦欢从未见过的沈鹤之,他之前总给人种高高在上的冷傲感,可这会闭着眼,满脸皆是世俗的情/欲,如月蒙尘,如仙坠落。   而她正是令其沉沦的那个人。   方才还没什么感觉,这会思绪清醒了,就觉得哪哪都不对劲,他搂着她的手臂,他不稳的气息,他抬着她下颌的手指,都叫她不知所措。   秦欢挣不开逃不了,一时情急,在他的唇上用力一咬,瞬间血腥味在两人的唇齿间溢出,染红了两人的唇瓣。   沈鹤之嘶了声睁开了眼,他的眼里劈天盖地的情/潮,陌生到让人害怕,他虽然是缓慢地抿去了唇瓣上的血迹,可手臂却未收回,依旧紧紧的箍着她,让她动弹不得。   “舅舅,松手。”秦欢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声音有多甜,又软又娇,这哪儿能让人松手,分明是愈发松不开。   尤其是刚被摩挲过的唇瓣,带着水气的湿润,在烛火下,就像是熟透了的果子,格外的诱人。沈鹤之喉结滚了滚,压下想要将她揉进骨中的冲动,修长的手指在她唇角来回的轻按,沙哑着道:“乖,叫沈鹤之。”   这个时候,哪还有什么舅舅,便是有违礼教规矩,便是枉为她十载舅父,来年真要永坠地狱,他也甘之如饴。   秦欢被他低哑的声音,以及情动的模样所蛊惑,真就下意识的喃喃了声:“沈鹤之。”   等出口后方觉后悔,若不是见过他是何等杀伐冷厉的样子,还真要被他这惑人的模样给骗了。   秦欢撇开脸躲过他的手指,见他还是不肯松手,一咬牙在他脚背上用力地踩了下去,沈鹤之毫无防备,便被她给挣脱了怀抱。   她慌不择路地往后退了两步,却忘了自己身后就是木炕,脚后跟在炕前的木凳上一磕,身子失重轻歪着往后倒了下去,脑袋不偏不倚撞在了炕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等她捂着后脑勺吃疼的坐起时,沈鹤之早已欺身上前,将炕桌往后一推,桌上的瓷瓶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而他的两只手掌已分别撑在她身子两侧,她被圈在其中,无处可逃。   迎面便是沈鹤之近距离的脸,她险些撞上去,直到鼻尖相擦,她才瞪大了眼,飞快地停下起身的动作,手臂一软又往后倒了下去。   方才撞过后脑勺的记忆还在,好在这次有人比她的动作更快,一只手已经垫在了她的脑后,倒下后,只觉得软软的,并不疼。   “你,你干嘛。”秦欢有些心虚,分明干坏事的人是他,可对着他这张脸,就是发不起火来,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他。   “不是看见了?想抱你,想亲你,不想让你走,更不想从你嘴里听到别人的名字。”   “那我要是偏不呢。”   “说一次,就亲一次。”   秦欢黑白分明的杏眼睁得浑圆,满脸写着不敢相信,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沈鹤之吗?他不是洁身自好,不近女色,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无赖无耻又不要脸了。   她能感觉到垫在她脑袋后的手指,正插在她的发间轻抚,其中一根手指搭在她脖颈边,细细的摩挲着,揉得她心慌手软,气息也不稳起来。   “你,你忘了吗,你说过的,永远都只是我舅舅,你就不怕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不怕天雷劈死你。”   “你快放开我,我要去找知衍哥哥。”   她越是提高声音,就越是说明心虚,这会口不择言的乱说一通,连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沈鹤之闻言怒极反笑,半眯着眼一字一句认真地道:“我反悔了,那便让他们骂,让天雷来劈,我也不放。”   “我方才说过的,再从你嘴里听到他的名字,说一次便亲一次。”   沈鹤之脑子里的那根弦彻底的断了,心中的妒火烧灭了他所有的理智。她到如今还想着要找李知衍,他倒要看看,她如何去找。   沈鹤之眼角发红,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垫着她的脑袋将她轻柔的放下,一手垫在她的脖颈后,一手不容拒绝地搂着她的腰,在她诧异惊慌间,吻又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   轻薄的外衫搭在肩上,他的唇在她的唇瓣和脖颈间流连,亲得轻柔又投入。   她头上的发簪不知何掉落,乌黑的长发蓦地散开,更衬得她肤白娇美,衣裙早已皱成一团,像朵初绽的桃花,美得极致。   “阿妧,看着我。”他不满秦欢的走神,在她耳垂处细细地撕咬,直逼着她看向自己。   他的手指像是带着火,所触之处都像是被火烧着。   等秦欢回过神来,看到他那副猎人捕捉到猎物,势在必得的样子,不知怎么,从心底升起几分被羞耻玩弄的感觉。   害怕,恐惧,羞愤。   这根本就不是她所认识的沈鹤之,也不是她喜欢的那个沈鹤之。   他到底把她当什么了?他不喜欢的时候,就不管她的意愿,逼着她嫁人。他现在或许是喜欢了,有可能是怕被别人抢走,同样也是不顾她的想法,想亲近就亲近。   她又不是他养的动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是有思想活生生的人。   倏地,两人间那点旖旎的气氛,全都消散了。秦欢也不挣扎了,死死咬着下唇,眼眶通红,泪水蓄满了眼眶却没掉下,她浑身发着颤,泣不成声一句话也发不出。   沈鹤之正欲欺身靠近,就发现不对劲,低头去看。才看见秦欢低垂着眼眸,白皙的小脸涨得通红,红唇几乎咬得要滴血,眼眶的泪瞬间滚了下来,滴在他的手背,不仅烫得他发疼,更刺得他心肝疼。   他这才陡然间清醒过来,看着衣衫凌乱脖颈间满是红痕,根本不敢看他的秦欢,才反应过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沈鹤之眼里的欲/念褪去,苦笑着跪坐起身,想要伸手将她的衣衫拢好,就见秦欢一脱离他的控制,就飞快地拢紧衣服,缩到了角落里,离得他远远的。   她眼里的戒备和恐惧,让沈鹤之感觉到受伤,却只能受着。看看,他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阿妧,我不碰你,别怕。”沈鹤之只是想把她眼角的泪擦去,可她根本就不看他,咬着牙连哭都不敢,像极了当初听到雷声缩在衣柜里的样子。   他把自己变成了她的另一个噩梦,沈鹤之眼角青筋直冒,只觉得痛苦无比。   沈鹤之自己都想不通,他是怎么会像个毛头小子般,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抿着唇,单手解开身上外袍,披在了秦欢的身上,见她还在往后缩,又退回到了离她最远的那头。   想了想,眸色一沉,从腰间拔出了他的匕首,塞进了秦欢的手里。   秦欢还沉浸在悲伤中,蓦地手里多了把锋利的匕首,瞬间傻眼了,坚硬冰冷的铁器让她恢复了些许神智,木讷的抬头去看沈鹤之,不知道他又想做什么。   “这个给你,它削铁如泥,可以瞬间划破我的喉,我若是再做什么对你不妥的事,你便直接捅过来。”   秦欢最害怕的就是血了,闻言根本不敢抓,就想直接把它给丢掉,咬着下唇低哑着道:“我不要,不要。”   沈鹤之却牢牢地抓着她的手,“没人能伤害你,包括我自己,也不行。”   “方才是我错了,一想到你与他的亲事,想到你要去找他,我便被嫉妒蒙蔽了心和眼,鬼迷了心窍。再也不会有下次。”   今日她见到了太多沈鹤之的另一面,失控的,情动的,疯狂的,却都与此刻的不同。   他脸上有痛苦和懊恼,不再是往日高高在上的他,反而两人像是换了身份,卑弱仰望的人成了他。   但至少他恢复了理智,她清醒的舅舅回来了。   秦欢这回终于敢哭了,咬着唇眼泪不受控地往下落,烛火下,她发红的眼眶,以及被她吻过红肿的唇,看得沈鹤之又是一阵的悸动。   他的喉结滚了滚,逼着自己压下心头的火,小心翼翼的伸手想去擦她眼角的泪,却再次的被躲开了。   “你别乱动,匕首可不长眼睛。”秦欢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下意识的握紧了手里的铁家伙,明明哭得像只可怜的小猫儿,非要张牙舞爪的吓唬人。   沈鹤之眉头拧紧,不好靠近只能往后退了退,“我只是想给你擦眼泪,什么也不干。”   “我不信。”   到这会,沈鹤之才知道,原来和她喜欢上别人比起来,更让人受伤的是她的不信,他在她的眼里已经成了不可信之人。   “阿妧要怎么才肯信我?”   “坏人,不许喊阿妧。”   沈鹤之苦笑两声,根本不敢动弹,乖乖地顺着她说好,“阿妧说什么便是什么。”   “你怎么还喊,不许喊!你退后些,我这会不想看到你。”   沈鹤之心里是不愿意走的,他总觉得今日若是不把事情说清楚,可能之后都不会有机会了。可她这会就像是只刺猬,浑身的尖刺立起,见谁扎谁,他不怕被扎,只怕她会伤着自己。   “那我站着与你说话,好不好?”   “我没什么要和你说的,你出去,我不想理你。”   沈鹤之觉得自己定是疯了,这话明明任性又蛮横,可从她的嘴里出来,却又是那般的娇俏可爱,只要她愿意说话,愿意搭理他,不管说什么,他都愿意听。   说着,沈鹤之真的站起了身,朝外走去。   见他一改方才的强硬,变得听话起来,秦欢又觉得奇怪,吸了吸鼻子,红着眼往外探了探。   连背影都看不见了,沈鹤之是真的走了,叫他停下的时候他不停,让他走倒是真的走了?   秦欢咬着唇,愤愤地扯了扯身上他的外袍,这上面还有他的气息,不,不仅是衣服,现在她浑身都是他的气息了。   她突然觉得无力,其实她有一万次能让他停下的机会,只不过是她挣扎不过自己的心,她也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比起沈鹤之,她更讨厌软弱又喜欢他的自己。   正在发泄,就听见脚步声去了又返,“别咬了,当心一会破皮,你又要哭,若是还气,就咬我。”   秦欢愤怒的抬头,发现沈鹤之手上捧着几件衣服,全是她的,她才想起,她身上的衣服早就没法见人了,原来他不是走了,而是去拿东西了。   “不要你管。”   沈鹤之没说话静默地站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现在的情况,便是国家大事边陲安危,都没让他如此苦恼过。   只能走近了两步,放下衣服,哑声道:“但我会心疼。”   “谁要你心疼,你该去心疼那个南越公主。”秦欢揪着衣服,将指间的那点布料扯得又皱又丑,就是不肯抬头看他。   怎么又是南越公主,沈鹤之像是抓住了什么,蓦地停下,“和南越公主有什么关系?”   “她不是要来和亲吗?你不是马上就要娶她了吗,你既然都要娶妃了,还来碰我做什么,你明明都说了,你只是我舅舅,你又来招惹我做什么。”   秦欢越说越觉得委屈,越说越觉得自己这些年的喜欢,到头来全成了一场空。   方才好不容易忍回去了的泪水,又模糊了眼眸。   “这是谁告诉你的?”沈鹤之越听越觉得离谱,一件连他都不知道的事,秦欢怎么能自己把自己哭得这么惨。   “你干嘛?你还要杀人灭口不成,反正早晚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你还有什么好瞒的,还是你以为我好骗。   沈鹤之这回是真的哭笑不得了,难怪昨日她好端端的说南越公主要赶她走,见着他就刺,原来都是因为这个。   转念一想,眼睛又亮了,所以她是在吃醋?   以为他要和亲要娶妃,这才会不肯见他,不肯跟他回家,所以她并没有喜欢李知衍,她还是喜欢他的?   光是想着,沈鹤之都觉得有股甜意漫上心头,对自己方才的强迫更是后悔懊恼,他将她保护的这般好,没想到欺负她的人是他自己。   “没有这回事,都是假的。”   秦欢满脸写着不信,见沈鹤之又靠坐过来,方才那些回忆笼上心头,一时脑子发蒙,手里的匕首下意识地举了起来。   她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动的手,等回过神来时,沈鹤之的手臂上已经满是鲜血。   秦欢这些年虽然对血的恐惧小了些,但这往下淌的鲜血,还是将她吓坏了,尤其此刻匕首还在她的手中。   她惊恐的将匕首丢在了地上,看着他还在淌的血,绝望的捂住了耳朵。   是她刺伤了沈鹤之,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本能的想要挥开,但忘了手里还有东西,她没想过要让他受伤。   “阿妧,不是你的错,我不疼,一点小小的伤口而已,真的不疼,不怪你,是我要乱动,是我吓着你了……”分明受伤的他,可现在反过来却是他在安抚秦欢。   沈鹤之扯下衣袖,简单的包扎了下,掩下各处斑驳的血迹,忍着痛上前继续安抚她。   “我没有要娶什么公主,南越公主是来找人的,那个人不是我。我不会娶公主,更不会娶别人,我从始至终想娶的人只有你。”   秦欢还处于惊恐之中,整个人显得有些呆,她的目光涣散,直到听见沈鹤之的声音,才动了动发僵的唇:“你说什么?”   他没有要和亲,也没有要娶公主,他说他想娶她?   沈鹤之看着她的眼睛,极为认真地道:“我喜欢上了一个小姑娘,明知道不应该,明知道她比我小十岁,正是如花似玉的芳华,却依旧无可救药的喜欢上她,不择手段也要把她留在身边。”   “她是我的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那个小姑娘叫秦欢。” 第44章 换我喜欢你   他说, 心中事,眼中泪,心上人。   秦欢愣愣地听着, 忘了反应, 只觉得像做梦一样的不真实,这真的是沈鹤之吗?   怎么可能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秦欢甚至连哭都忘了,就这么任由泪珠挂在眼睫上,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像是要把他给看穿, 看看他面容底下的真面目。   直到沈鹤之发烫的手指, 轻轻落在她的脸上,小心翼翼地拭去她眼角的泪花, 秦欢才恍若梦醒的往后缩了缩。   就算是她误会了他要娶公主的事,就算他是真的喜欢她,那也晚了。   她已经决定不喜欢他了, 尤其是他方才还做了如此过分的事情。这让秦欢一时没办法接受,喜欢和嫉妒就能失去理智, 不顾对方意愿, 强迫对方做如此羞耻的事情吗!   这样的喜欢, 她可承受不起。   “谁要你喜欢了, 我, 我才不嫁给你。以前那都是我眼瞎, 这两年时间我早就看清了, 我要收回之前的话。”   “那也没事,换我喜欢你,换我为方才的事赎罪, 只要阿妧给我个机会,不躲着我。”   话音刚落,秦欢不仅往后躲,还下意识的拍开了他的手,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响亮,她明明没用什么力道,沈鹤之的手背却肉眼可见的红了。   她才刚把人给划伤了,这会又动手打了他,秦欢蓦地一僵,有些后悔又有些担心,脸上除了羞愤外只剩下心虚。   沈鹤之适时的低声嘶了一声,就见秦欢的心虚更盛,他面上一副虚弱又可怜的样子,口中却在说着没事,“一点小伤而已,真的不疼,况且我如今也没人喜欢,没人在意,便是疼死又何妨。”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的耳熟呢?   秦欢这人最是吃软不吃硬,方才沈鹤之来硬的,她就算拼得两败俱伤也绝不低头,这会看到沈鹤之可怜巴巴的示弱,又忍不住的有些心软。   即便真的不喜欢了,可那八年的养育之情,却不是三言两句就能算清的,秦欢咬着下唇终于肯好好说话了。   “赎罪倒是不必了,你,你做了坏事,我也划伤了你,今日之事就算是两清了。从此刻起只要你不许再提,我便当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阿妧说哪件?若是喜欢你这件,恕我办不到。”   秦欢本就热得发红的脸愈发的红了,恨不得立即去堵上他的嘴,他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明明不这样啊。他怎么能把喜欢一直挂在嘴边,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   “沈鹤之,你怎么这般不害臊,你是我舅舅啊,永远都是!你先出去,我要换衣服。”   她身上的衣服是绣房新做的夏衣,颜色和样式她都很喜欢,特意穿了回去给姚氏看的,谁想到才穿了一天,就被撕坏揉皱了,根本就没法穿没法看。   她也不能喊婢女进来,但凡被人看见,她和沈鹤之的脸可都不能要了。   沈鹤之被凶了,却依旧挂着浅浅的笑,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再喊一声,我喜欢听。”   “你是不是发病了,你快出去啊。”秦欢露在外头的耳朵尖都红了,恨不得这就把人给赶出去,好在沈鹤之知进退,不敢真惹恼了她,听话的捂着自己受伤的手退到了外间。   他往外走时秦欢也没有动弹,直到确定他不会进来,才动作飞快地换下旧衣服,看着地上的那团破衣服,有些苦恼该怎么办。   她若是带回去,肯定会被兰香发现的。想不出来怎么解决,干脆留在这里,反正是他闯出来的祸,就让他自己烦恼吧,她理了理衣衫,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往外去。   没想到刚走到外间,就看到沈鹤之坐在椅子上,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才看清他是在敷药。   身旁也没个下人,他脱了半边的衣衫,露出受伤的臂膀和胸膛,正在缓慢地单手上药。   沈鹤之伤的是右手,伤口有些长,位置又偏上,上药的姿势显得有些笨拙,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有种他很可怜的感觉。   堂堂太子伤了手,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还要自己艰难的上药,秦欢虽然猜到,他可能是不想让人知道这事,又或是故意做给她看的,但还是走了过去。   谁让这伤是她捅出来的呢。   沈鹤之知道她一定会过来,才会挑在此处上药,伤药被不客气的夺了过去,伤口已经简单的处理过,但依旧狼狈。   秦欢本是不会处理伤口的,全靠了不断受伤的沈鹤之,让她如今驾轻就熟,可以面不改色的将伤药涂抹好。   “又麻烦阿妧了。”   “舅舅受伤,作为小辈上个药何来的麻烦,倒是辛苦舅舅,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秦欢故意的刺她,谁让刺沈鹤之总拿伤来演苦肉计,一样的招数用多了,当然不管用。   沈鹤之却当听不懂,依旧扬着嘴角在笑,反倒把秦欢笑得没脾气了,她以前怎么不知道这人如此的无赖。   “南越公主此次是来寻亲的,她是南越皇帝来大朝朝贡时与一女子生下的孩子,她生母留下孩子后,就消失了,这次是专门借着荣安和亲的事,进京寻母的。”   秦欢的动作顿了顿,也不过是一瞬的走神,很快又回过神来,为自己之前的吃干醋而懊恼,咬了咬下唇有些赌气地道:“这是你们朝堂的事,与我何干,我又不知道什么公主不公主的。”   听说她是来寻亲的,又忍不住道:“天下男子果真都不是好东西,见一个喜欢一个,走到哪儿便把孩子留到哪。除了我爹爹。”   本来还想说伯父和李知衍,想到当初秦逢德也是养了外室,闹得家宅不宁,如今李知衍又搞出来一个什么徐姑娘,实在是让她生厌。   越发的觉得不嫁人是件再明智不过的事,还不如躲进桃花坞,清净自在。   “阿妧没问,是我闲得慌,非要说与阿妧听。我只是想告诉阿妧,不会有什么公主出现,也不会有人赶你走,太子府永远都是你的家。此刻我若说自己与其他男子不同,阿妧必定是不信的,说还不如做,阿妧以后自是明白。”   话已至此,秦欢也没什么好羞的,干脆抬头看他:“即便公主是来寻亲的,可与你娶妃也不冲突。公主长得貌美,况且那日在周家,我分明看见你与她相谈甚欢。”   还说什么与别人不同,她看他就是打好了算盘,真当她好骗。   不知是不是被她所戳穿,沈鹤之愣了愣,而后畅快的笑了,不是平日那种浅浅的淡笑,而是真的眉眼都带着笑。   “舅舅,你笑什么啊,你别笑了!”秦欢被他笑得脸都跟着红了,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有何好笑的,但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那日我是带她去找周淮问事情,她作为感谢,说要送我只南越军中养的獒犬,据说威武凶猛生人不敢近身。我说不了,家中养了个小孩儿,怕凶,不养狗。”   沈鹤之想起那日,南越公主好奇的问他家中怎么会有小孩,他脑海中浮现的是像小兔儿似的秦欢,被獒犬吓得眼泪汪汪扑进他怀里的模样,不自觉的便笑了。   秦欢没听懂,不就是养个狗,这有什么好笑的?   等听到后面那句家里有个怕凶的小孩,顿时脸就气鼓鼓的嘟起,“瞎说,我才不怕凶呢,小孩才怕狗。”   说完之后,秦欢就后悔了,这不是等于承认了,自己就是他家养的那个小孩儿,他可真是阴险,处处给她下套。   暗自懊恼,手上一时不察,略微用力,就戳到了他的伤口,疼得沈鹤之直抽气。   见他吃疼的模样,秦欢立即手忙脚乱起来,等处理完伤口才反应过来,疼就疼,疼死他最好了,她有什么好紧张的。   气得把膏药往桌上一丢,恼羞成怒的站起了身,“你自己弄,我要回去了。”   “阿妧,别走。我不笑便是了,疼。”   秦欢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不然怎么可能从沈鹤之的嘴里听到,带着讨好恳求意味的话。   她的脚都已经抬起要迈出去了,又生生地落了下来,心中暗骂自己不争气,但也还是坐了回去,将他的伤口上完药。   许是为了赌气,即便人是坐回去了,但抿着唇一言不发,等到药上完了,临要走时才别扭的开口:“我明日要出门。”   “好,要去哪儿?我让同福送你过去。”   “同福去了,岂不是你都知道我去做什么了,这和将我关在家中有何区别?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事事都管着。”   沈鹤之见她因为生气,而不停起伏的前胸,眼眸黯了黯,喉结不着痕迹地滚了滚,低沉着道:“我没把你当小孩看。”   秦欢正要不服气,就听他又道:“毕竟我不会对小孩做这种事,我只是想时刻都见着你,听到你的消息。”   若是可以,他真想将她关着,藏着,哪儿都不许她去,只能让他一个人看见。   但他也知道,秦欢和其他女子不同,笼子只能关得住雀鸟,却困不住鹰。   他更舍不得,将他的小孩永远困在一方小小的院中,她应当去看看这山河这天地。   秦欢原本都要将方才的事给忘了,听到他说起脸又止不住的红了,手指绞着衣摆眼睛四处乱撇,“舅舅怎的说话不算数,不是答应我不说了,要忘了的吗。”   沈鹤之见此,呼吸都重了两分,她是真不知道自己有多勾人。   “我只答应不告诉别人,可没答应要忘了,况且,阿妧要知道有个词,叫情难自抑。”   她方才美好的样子,他永世难忘。   秦欢红着脸落荒而逃,回到自己的院中仍觉得荒唐,今儿一整天都跟做梦似的,很多她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竟然成真了。   沈鹤之说喜欢她,说想娶她。   她沐浴之后坐在梳妆台前,梳两下长发就又恍惚地停下片刻,她该怎么办?   直到兰香接过她的梳子,惊讶地道:“小小姐,您脖颈这怎么这么多红痕?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   秦欢才回过神来,奇怪的照了照铜镜,她的皮肤一向嫩白,易留红疹子,而且好几日都不会消,可今日也没做什么,怎么会有红痕呢。   等看清所谓的红痕是什么时,倏地从脖颈涨红到了耳朵尖,这哪儿是什么红痕啊,分明是被那坏人亲了的,他这还让她怎么出去见人啊!   难怪方才她说要出门,他笑得一脸神色莫测,原来是这个意思!   见兰香真要让婢女去找大夫,赶紧把人给拦下,“不必了,定是入了夏,夜里蚊虫多了,不小心被咬的,我一会擦点玉肌膏,睡一觉便好了。”   想着还咬牙切齿的加了句:“舅舅那的蚊虫格外的毒。”   好在秦欢从小就是这样的体质,还真将兰香给糊弄过去了,喃喃了几句奇怪,今年怎么这么早就有虫子了。等秦欢上床后,还让人点了驱虫的香,连带着将幔帐也换了。   秦欢心虚的看着婢女们忙前忙后,在心里又将沈鹤之暗骂一通,想着明日得穿立领出门,才翻了个身滚到了被褥中。   许是今日哭得多了,明明心里装着事,但一沾着枕头,困意就来了。   前一刻还抱着兔子布偶,骂沈鹤之大混蛋,下一刻就眨着沉重的眼皮,沉沉地睡了过去。   但这觉睡得并不安稳,她不仅梦见了沈鹤之,甚至梦见了方才未继续的事,等她满脸通红的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秦欢腾地坐起,双手捂着发烫的脸,把脑袋埋在膝上,整个人都像是烧起来了一般,她真的是病得不轻,不然怎么会做这种梦。   兰香听到屋内的动静,立即跑了进来,见秦欢红着脸又很奇怪的模样,担心极了。   “小小姐可是有哪儿不舒服?”   “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她这哪是不舒服啊,分明就是病得不轻,她竟然不觉得昨日那事恶心,还梦见了,梦里甚至比昨日那些都要露骨,都怪沈鹤之!   秦欢洗漱之后才算清醒了些,昨日徐慧柔大闹秦家,也不知道处理的怎么样了,她今日得回去看看,若是可以,还得见李知衍一面。   有了昨日的事,她已经想通了,之前演的戏也就罢了,之后只怕是不能再继续,撒谎的代价实在是有些大。   没想到她刚穿戴好去花厅用早膳,就看到了桌案旁的沈鹤之,他手里拿着两份公文,正看得认真,听到脚步声抬眸朝她看来。   秦欢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往日这个时辰他不是都进宫了吗?怎么这会还在这,而且还如此有闲心的等她用早膳。   “舅舅,怎么在这?”   “等你用早膳。”   秦欢往外瞥了眼,而后坐下故意大声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您这等大忙人,怎么会有这样的闲情雅致。”   话音未落,沈鹤之就夹了个兔子馒头到她碗里,“不止是今日,往后只要宫中没事,我都会来陪你用膳。”   秦欢听明白了,这是他昨日说的,要换他来喜欢她,以及要赎罪的意思。   她夹着碗里的小馒头,一口咬掉了一边的兔耳朵,并未把他的话当真,像他这样的承诺,在八岁那年她就学会区分真假了。   他这不过是一时兴起,他有太多比她重要的事,有过一回就当做过了,没有希望才不会失望。   但既然他都送上门来了,秦欢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他,今日桌上的早膳都是她爱吃的,卷饼豆沙馒头南瓜粥,还有鸡蛋糕银碟小菜,却都不是沈鹤之喜欢的。   果然,沈鹤之动筷子后眉头就拧紧了。   他昨夜睡得晚,几乎没怎么睡好过,她丢在屋里那几件衣服他没丢,小心的收好,她躺过的被褥他也不舍得换掉,枕在充溢着她气息的枕上,翻来覆去的梦见她。   原先还只是梦里窥见,如今是真的尝过情爱之欢/愉,半梦半醒间全是她身上的桃花香。   醒来时天色尚早,宫内的事情都处置的差不多了,他也懒得赶着进宫,便临时决定要来陪她用膳,却忘了两人的口味差很多。   小姑娘喜欢甜腻腻的东西,而他往日最吃不惯的便是这等甜腻之物。   给秦欢夹了个馒头后,举着筷子看了许久,勉强夹了个竹节卷,咬了两口眉头拧地愈发紧,周淮也喜欢这物,他就没觉着到底哪儿好吃。   就着小米粥,准备随便吃两口应付一番,就见他的碗中多了半个掰开的馒头,光是看到中间夹着的红豆沙,便能知道有多甜。   这等玩意,就是让他多看上两眼都要皱眉。   可不等他夹开,就听见对面的秦欢略显失望地道:“舅舅不是说要陪阿妧吃早膳吗?怎么连阿妧最喜欢的小馒头都不愿意尝尝?是嫌弃阿妧吗?”   明知道她是故意的,想要戏弄他,可看到她那嘟着的红唇,沈鹤之一时鬼迷了心窍,夹着就送进了口中。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豆沙的甜腻已经在口中绽开,他面色一僵,而后飞快的吞咽下去,又喝了米粥才算将这股甜腻的味道压下去。   结果一抬头,秦欢细白的手腕又伸了过来,于是空空的碗里又多了鸡蛋糕,甜豆花乃至一小碗的南瓜粥。   他所有的不字,全在她湿漉漉的大眼睛下吞了回去,拧着眉将她递来的东西全给吃了。   原是有气的,小姑娘折腾起人来,实在是不眨眼,但看到她眉眼带笑,得逞的小模样,他也止不住上扬嘴角。   若这样就能让她高兴,他甘之如饴。   一顿早膳,把秦欢昨日的坏心情都给吃没了,得意洋洋的一改早起时的低沉。   她这会想通了,沈鹤之就算真的喜欢她,那也与她无关,她只是进京办事的,待事情都办完了,就潇洒的走人。   他爱娶谁娶谁,他做他的好舅舅,她当她的乖外甥女,他们两不相欠,若是他还敢行不轨之事,她保证让他后悔。   秦欢一想通,甚至觉得天都明亮了,坐着马车往秦家去,甚至还能哼着歌谣,就连兰香都感觉到了她的喜悦。   “小小姐今日心情格外的好,可是遇上了什么好事。”   秦欢眉眼弯弯,点了点她的额头,这等秘密自然不能乱说,可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让她心情变好的其中一个缘由,便是沈鹤之的亲事是假的。   大约是昨日出了事,秦家的门房都变得森严了许多,还多了好些她没见过的生面孔,管家见她来了,赶紧开府门来迎。   进屋才知道,秦逢德今日告了假没去翰林院,思来想去定是为了她的事,她不免有些懊恼。   早知道会惹来这么多麻烦,当初是怎么都不会答应李知衍撒这个慌的。   果然,她一进屋,秦逢德夫妇就遣退了下人,拉着她近身说话。   秦欢还以为秦逢德肯定要先问她,与李知衍是怎么回事,解释的话都已经在嘴边了,没想到他第一句却是:“听说殿下昨日生气了,有没有责罚你?若是太子府待着不舒服,就回家来。”   秦欢蓦地眼眶一热,这事虽然对她有影响,但对秦家的影响更大,可他们更关心的是她有没有挨罚,是不是受了委屈,她不再是没家的可怜儿了。   罚倒是罚了,但这罚哪儿能说啊。   秦欢赶紧摇了摇头,“舅舅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是训诫了两句,没有罚我。李知衍的事,我也有错,是我连累了伯父伯母。”   而后将两人如何演的戏,全都仔细的说了,至于理由只说是自己不想嫁人,与当初逃出京城用的是一个。   言罢,姚氏也红了眼,“你这孩子,可真傻。咱们是一家人,哪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你若真不愿意嫁人,你舅舅也不会逼你的。你年岁还小,尚不经事,这日子还长着呢,早晚会想通的。”   秦逢德听后也有些懵,但见秦欢自责又难过的模样,虽然觉得离谱,也不舍得再责怪她,“这事都是李家那小子的问题,之前瞧着年轻有为,没想到是个混账东西,欢儿别怕,万事都有我与你伯母在,断不会叫他们欺负了你去。”   刚说着,外头下人就来报,说是李家公子来了。   秦欢擦了眼角的泪跟着站起,看来也是时候说清楚了。   没想到秦逢德已经将她拦在了身后,“他竟然还敢来,夫人,快将祠堂那根□□拿来,我要让他知道,想欺负我们秦家的女儿,绝没那么容易。”   秦欢:……??   -   养心殿内,沈鹤之站在榻前,将这几日的折子,挑了重要的说与惠帝听。   惠帝半合着眼,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他这两年偏爱二儿子,总觉得沈鹤之太过能干强势,没想到沈元徽竟然会胆子大到毒害他。   身心上的双重打击,才让他如此一蹶不振。   “放下吧,这些日子你也累了,等晚些朕再看看。”   沈鹤之也不多说什么,就将折子放在了案桌上,原以为惠帝又要闭眼休息了,就打算起身告退。   没想到他又接着道:“这两年是朕忽略你们太多,才将你二弟养成这副德行。”   沈鹤之淡淡地扯了扯嘴角,“父皇日理万机,还要兼顾朝政,本就不易,是二弟心思不纯,与父皇无关。”   惠帝听了两句安抚,心情也平缓了些,絮絮叨叨的说了些有的没的,突得有了几分慈父的心,提起了沈鹤之的亲事:“你也老大不小了,前两年是在边关,如今既然回来了,也该选妃了,朕在你这个年纪,你都两岁了。”   “不必父皇操心,儿臣已经有了心仪之人。”   “哦?是何人?”   “您先好生养病,等过几日我再告诉父皇。”   他现在得先赶着去秦家接心上人了。 第45章 唇覆了上来   秦逢德不是开玩笑的, 秦家上面的几代祖先都是当过武将的,祠堂里供奉着一把□□,便是先祖当年传下来的宝贝, 知道李知衍自小练武, 输人不输阵,气得当即就要去提来□□。   秦欢听完来历后哭笑不得, 生生给拦了下来,“伯父别急, 我们先听听知衍哥哥如何说, 还不到舞刀弄枪的地步。”   把他们夫妻二人安抚好了后, 才让兰香去把人领进来。   不多时, 李知衍便跟着进了屋,不过是两日未见, 秦欢就感觉他精气神弱了些,没有往日那般的少年英气,想来昨日的事也让他陷入了窘境。   李知衍一进屋, 便先朝着秦逢德二人跪了下来,“晚辈见过秦家伯父伯母。”   先前还没出这档子事前, 李知衍就来过两次秦家, 知道他在秦欢离京期间帮了她多次, 秦逢德对这后生晚辈是很有好感的, 觉得他家世人品都不错, 看两人相处也很好, 觉得他是个能托付的人。   可谁能想到, 会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男子纳妾是常有的事,但他与秦欢既无婚约也无定情,就让个不明不白的女子闹上门来, 这不是给秦欢难堪吗?   这人之前便是有一万个好,那也在昨日全都抵消了,今日一见,就从鼻息间用力哼了声,“李公子可快快请起,你这一跪我们可不敢当,别到时候传出去又成我秦家欺负人了。”   李知衍自觉理亏,不禁万分的懊恼,若是说前几日是看着秦欢离自己越来越远,那昨日之事,就是亲手断了两人间的所有可能。   前几日徐慧柔找上门来,他确实一时心软了,但也仅限于同情她的遭遇,他心里喜欢秦欢,当下便拒绝了。可见她实在可怜,哭得肝肠寸断几欲昏迷,这才送了她些银两,做了件好事送她回去。   没想到的是,徐家人太不是东西,他送她回去的时候,正好碰上有人上门来买人。   见了徐慧柔就要直接掳走,一问就说她母亲已经将她给卖了做妾,对方年纪都快能做她祖父了,实在是离谱至极。   这是别人的家事,李知衍不欲多管,可最终还是没能狠下心来,当初以为不过是仗义的伸手,谁能想到会惹来这么多的麻烦。   徐慧柔更像是认定了他一般,怎么都赶不走,他没向徐慧柔提起过秦欢,也明确的说了不会纳妾。她也不知从何处知道了秦欢的事,竟然绕过他,直接闹到了秦家,他刚听到这个消息,便慌了。   她如此要强的人,她无比的在意自己的亲人,他本就是卑劣的用自己去气沈鹤之,想要用这个方式多增加点机会。   可现在,一切都完了。   看着站在秦逢德身后的秦欢,李知衍只觉得万分苦涩,“伯父,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会解决此事,绝不会让阿欢受半点委屈,也不会影响了秦家的名声。”   “李公子还请慎言,你与我们欢儿还没熟到这个份上。”   “是晚辈说错了,断不会影响秦姑娘的声誉。”   秦欢未见过李知衍如此低声下气的模样,有些不忍,这些年若非李知衍,她或许早就被歹人所掳,她对他更多的是感激。   “伯父,让我和知衍哥哥单独说两句吧。”   秦逢德自然吹胡子瞪眼的不同意,还是姚氏心软了,冲着自家夫君摇了摇头,拉着他往里屋走,“欢儿,我们就在里屋,若是有事你便喊一声,我们随即便来。”   这是怕她会出事,秦欢心头有些暖意,乖乖的点头说好,等到屋内没人了,秦欢才拉着李知衍起身:“知衍哥哥还是起来说话吧。”   “阿欢,你得信我,我与那位徐姑娘之间清清白白的,那些话不是我与她说的,我从未想过要纳妾,我只是同情她罢了。我已经找到了说谎之人,就在屋外,随你如何处置都行。”   说着又将自己是如何救了徐慧柔的事,详尽的说清楚,只想让秦欢相信他,他与徐慧柔并无任何私情。   秦欢认真地听他说,待他说完后,她才点头说好,只是神色到底是有些失望,徐姑娘固然可怜,但李知衍有更多更好的办法安顿她,可她却选择了最笨的一种。   将自己也给牵扯了进去,反倒给了徐慧柔希望,但这就是李知衍。他温柔又好心,不然当初也不会多次出手救她,她没资格去责怪他。   “我信你,我知道知衍哥哥不是这样的人,至于那位徐姑娘也确实是可怜,不知她如今可是安顿好了?”   李知衍原本是满脸的焦急,直到这会看着她,突然之间愣了愣,而后蓦地笑了。   “你其实并不在乎,是吗?你不在乎我到底和徐慧柔有没有私情,你也不在乎我纳不纳妾,你只在乎秦家。”   秦欢愣了愣,虽然不知道他为何笑,但还是诚实的点了头,“知衍哥哥若是不喜欢她,还是该与她保持距离,若是觉得她可怜想照拂她,最好是先与家中商量好。”   “阿欢,你知道吗?当我告诉你,殿下要与南越公主和亲时,你虽然一言不发,但你的眼睛已经告诉我了,你很在乎。我问你要不要进京时,你同意了,那时我便该知道的。”   昨日事发之后,李知衍除了愤怒之外,竟然还有隐隐的期待,想要知道,秦欢会是什么反应。   他期待了一整日,料理好徐慧柔,不顾祖父的怒骂,今日赶来秦家,就是想看看她会不会生气,是不是有难过,但没想到,她除了失望外什么反应也没有。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真的没可能了,秦欢依旧喜欢这沈鹤之,她的眼里从来没有别人。   “知衍哥哥?”秦欢有些心慌,他为何突然又说起和亲?虽然她已经知道,自己是被骗了,但她也没怪过他。   她潜意识里的觉得,她和李知衍回不到曾经那般好的时候了。   “阿欢,你放心,我会处理好徐慧柔,也会与祖父说清楚,我与你没有任何干系,不会再有人来打搅你与秦家。”   “可这谎是我们两一道撒的,不该由你一个人来解决,若是需要去李老将军那说清楚,我也可以的。”   “不必了,我可以处理好,若是让祖父瞧见你,又该说我欺负小姑娘了。”李知衍同她一起时,总是会下意识喜欢揉揉她的脑袋。   这会看她乖巧的样子,也忍不住的伸出了手,只是刚碰到她的脑袋,屋外就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来人大步上前,擒住了他的手腕,面容冷峻,眼神寒厉,“你若真想解决问题,这会就不该出现在这。”   秦欢的手臂被轻轻一拉,人就到了他身后,看着他挺直的背脊,下意识的喊了声:“舅舅。”   李知衍自幼习武,身手比普通人要好,但沈鹤之的手劲出奇的大,挣扎了两下,也挣不脱,可他又不想在沈鹤之面前认输,梗着脖子一言不发。   还是秦欢在一旁看着着急,轻轻地拉了拉沈鹤之的衣袖,“舅舅,你做什么呀,快放开知衍哥哥。”   沈鹤之才松开了手掌,但李知衍明显的能感觉到他脸上的不屑,他揉着手腕,咬着牙喊了声太子。   “我们出去说。”这话也是对着李知衍说的,秦欢有些担心,按照沈鹤之护短的性子,还不知道这出去是挨骂还是挨打,就冲着李知衍直摇头。   “舅舅,你们要说什么?我难道不能听吗。”   沈鹤之回头警告地瞪了她一眼,他紧赶慢赶的从宫内赶出来是为了谁,不仅在这一口一个知衍哥哥,还帮对方说话,真是气死他了。   伸手在她额头轻轻弹了一下,“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乖乖在这等着。”   秦欢捂着发红的额头,生气的嘟了嘟嘴,昨日还说不会对小孩子做这种事,这会她又成小孩了?感情小孩不小孩,全凭他一张嘴呗。   “阿欢别担心,殿下不会对我如何的,我也正好有话要同太子殿下说。”   李知衍都这么说了,秦欢也没办法,只能看着他们出去,在心里默默希望,舅舅若是要动手,也别打得太狠了。   果不其然,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屋子,到了没人的后院,沈鹤之便朝着李知衍的脸挥了过去。   “你的那些小心眼,我早就知道,之前是看在你救过阿妧,不想同你计较。却也不是真的容许你胡作非为,你若是再有这等心思,我绝不会让你好过,便是你那祖父,也休想安宁。”   李知衍捂着红肿的脸颊站起,低垂着眼眸神色莫辨,“殿下又比我好到哪去呢,你我不过是彼此彼此。”   “你如何与我比?我与你不同,我做任何事,都绝不会伤她分毫。”   还有一点,他没说。   他与李知衍最大的不同是,他从不在乎任何人,唯有秦欢是例外,他的所有耐心都给了她。而李知衍的好是对所有人,他对秦欢心软,也会对可怜的徐慧柔心软,就算不是徐慧柔,也会有下一个别人。   这次的事,李知衍自觉理亏,他没法理直气壮的说沈鹤之,眼神有些黯淡。但依旧是嘴硬,“但我也不会逼得她离家出走,受尽苦楚,更不会枉顾她的意愿。”   “机会你有过了,错过便再也没了。解决好你的破事,若是舍不得,我不介意替你动手。”   是了,秦欢离开京城的时候,他有无数次机会,在徐慧柔之前他也有无数次机会,可惜他都没能把握住。   错过了便再也没有了。   沈鹤之不管他如何颓靡的样,径直从他面前离开,恰好秦欢也从屋内出来,正站在院门边担心的往里探头,见沈鹤之出来,来不及的往后退,却还是被人给抓住。   他的长臂一伸,手指勾住了她后颈的立领,让她无法动弹,想起方才李知衍想要揉她脑袋的动作,眼神一黯,就着那个位置,用力地揉了揉。   秦欢不明所以,抱着自己的脑袋四处躲,“舅舅,你干嘛呀,头发会乱掉的。”   会很丑的。   沈鹤之却不管她,等被李知衍碰过的地方都染上了他的气息,才满意的半眯着眼松开,见她还在往后看,继续揽着她往前走。   屋内秦氏夫妇也跟了出来,见到他们两人如此亲密,姚氏有些诧异,她自从前几年见过太子后,就嫌少有机会见太子了,对他更是敬畏。   她只知道太子对秦欢很是宠爱,却不知道两人平日相处也是如此,可见自家夫君并未露出什么不妥之色,才压下了这份疑惑。   “参见殿下。”   “起来吧,不必多礼。”   秦欢感觉到那只若有似无的搭在腰间的手,脸上止不住发红,生怕被伯父伯母看出端倪来,下意识移了两步,就被人又揪了回来,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别动。”   不然他可保不齐会做出什么事来,他带着隐隐警告的口吻,令秦欢的心也跟着乱跳。   她是消化了这件事,但她伯父伯母可接受不了,做舅舅的人突然看上自家外甥女,这说出去只怕秦逢德能晕过去。   秦欢只能乖乖的不动,想了想也学着他的样子,压低了声音的道:“舅舅,我想搬回来住。”   说完就撇开眼屏息不敢看他,她知道沈鹤之可能会生气,但还是想说,本来不知道沈鹤之的心思,她还能无所谓的住着,如今总觉得不方便。   但没想到的是,沈鹤之迟疑了许久后,淡淡的嗯了声。   听不出丝毫情绪的一个嗯字,秦欢不敢置信的抬头看他,却只能看到他侧脸,完全瞧不见他的眼睛,他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之前李知衍的话中,唯一有道理的便是这个,他喜欢秦欢,想娶她,就不可能继续把她当小孩养在府上,她早晚都得搬出来的。   只有搬出来,变成秦家二姑娘,他才能名正言顺的将她再娶回去。   正好秦欢提出来了,他也就应了,但她的心思肯定和他不同,知道她想走,以及将要与她分开,使得沈鹤之的心情也没有多好,这才冷淡了些。   没想到的是,他刚要和秦逢德说话,就感觉到衣袖被人轻轻地扯了扯。   低头去看,就见小姑娘垂着头,细白的手指勾着他的衣袖,左右的轻轻晃着,还能看见她粉嫩的指甲盖,嫩的让他移不开眼,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真是半分未变。   沈鹤之心头的那点寒意,顿时便化作了春日的风,就是陷进去了,他又有什么办法。   自从她离家出走后,已经难得能看到这般撒娇的样子,忍不住的就想逗逗她,虽然没有扯开她的手,可脸色依旧难看。   秦欢见此自然以为他没同意,也不敢再提,乖乖地去和秦逢德告辞,说是等过几日再回来看他们,而后跟着出府上马车。   上了马车才发现李知衍也出来了,他的脸色不好看,一边的脸颊还红肿着,她担心的掀开车帘探出头去。   “知衍哥哥,你没事吧?”   李知衍微微侧身,不愿让她看到自己如此窘迫的样子,对着她还是温和的笑,“没事,你快回去吧,等事情都处理完了,我再陪你去刘家。”   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事,不免有些感动,这次的事,只能说是他好心,也不能过多责怪,刚想说好,再说句她没生气。   抓着布帘的手就被人紧紧地攥住,肩膀也被不容置疑的往后移,沈鹤之从她身后探了出来,“刘家我会陪她去,你还是多关心自己的事。”   他的眼神冷淡,带着高高在上的凝视。   还真是严防死守,半点都不给他机会呢。   李知衍圈紧的手指苍白发青,许久后,淡笑了声,“那就辛苦殿下了,晚辈告辞。”   秦欢被掰正身子,听到李知衍告辞的声音,连和他道个别都来不及,马车已经朝前走去。等她堪堪坐稳再掀开布帘往后看时,早已看不见李知衍的身影了。   “舅舅!知衍哥哥是好心,我只是和他道个别。”   气得她朝沈鹤之扮了个鬼脸,她之前怎么没发现,这人醋劲竟然会这般大,恨不得将她给溺死。   “我昨日说过的。”沈鹤之盯着她的唇瓣,眼眸黯沉着道。   秦欢一下没反应过来,他昨晚说了这么多话,谁还记得是什么,等察觉到他的目光,才明白过来。   说一次,亲一次。   她顿时脸颊绯红,暗暗道了句流氓,不自在的撇开了眼。   接下去全程都没有和他说话,马车过了很久,秦欢才发觉这不是去太子府的路,奇怪地掀开了帘子往外看,还在街上,但确实不是回去的路。   正要好奇,马车已经缓慢停了下来,沈鹤之先一步下马车,秦欢好奇的要跟着下去,就听到他淡淡地道:“坐好。”   秦欢只能坐好不动,嘀咕了两声,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很快,沈鹤之去了又返,不仅他回来了,秦欢还闻到股香浓的糖香,顺着香味去看,就见沈鹤之的手中捧着包好的糖纸,是她最喜欢的唐记。   “是花生糖,唐记的!”   之前秦欢就在猜,他带了唐记的花生糖去找她,但沈鹤之不承认,她也就忘了,没想到真的是。   沈鹤之头次做这种事,看着有些不自在,坐下后,就将手里的东西塞进了她怀里,花生糖刚出锅,还是温热的,浓浓的花生香扑鼻而来。   秦欢幸福的眼睛都眯起了,她好喜欢哦,迫不及待的打开了糖纸,尝了一块。   又酥又甜,好吃极了。   等吃完一小块,又忍不住去拿第二块,沈鹤之的声音适时响起,“吃多了火气重,不许多吃。”   秦欢想起他还在看着,可爱地吐了吐舌头,不知是不是吃了糖的缘故,声音听上去也是又甜又软的,“谢谢舅舅,舅舅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花生糖。”   为何会知道?自然是去周家问了,周燕珊记得秦欢所有喜好,问她最靠谱,周淮听说之后还来打趣他。   “真是铁树开花了,咱们堂堂太子爷,也会讨好姑娘了。要不要弟弟给你支两招。”   自小到大,都是周淮吃瘪,难得能调侃沈鹤之的机会,他又怎么会错过,沈鹤之当时脸都黑了。   但这会看到秦欢满足的模样,沈鹤之也跟着笑,方才那点不适感瞬间消失了,很多事情他确实是头次做,但他愿意为了秦欢去尝试。   “以前是我忽略你太多,曾经那些答应过你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我都会补回来。”   秦欢吃到喜欢的东西,眼睛亮闪闪的,沈鹤之还以为她是没听见自己的话,无奈的撇开眼,却发现小姑娘的耳朵尖红红的。   两人靠得这么近,秦欢怎么可能没听见,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   曾经她也一次又一次的相信沈鹤之,但最终结果都证明他不可信,即便他说他喜欢,秦欢也还是不敢相信,既然如此,还不如装没听见,躲过了再说。   秦欢虽然喜欢,但吃东西很克制,吃了两块就放下了,想着沈鹤之今日去秦家,也是担心她,又给她买了花生糖,便有些心软。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掰了小块的糖,朝他递了过去,“舅舅尝尝?”   等递过去了又有些懊恼,他不喜欢吃糖,今早她才折磨过他,他应该会觉得她又在无理取闹吧。   果然沈鹤之愣了愣,没有反应,也没有接,秦欢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想找两句话把这个尴尬给盖过去。   就感觉有团阴影将她笼罩,对面的人俯身靠了过来。   她听见他声音低哑着道:“好,我尝尝。”   尝就尝,靠这么近做什么。   还不等秦欢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沈鹤之已经抬着她的下巴,唇覆了上来,不同于昨日激烈霸道的吻,更像是浅尝即止,轻轻地在她唇上贴了贴,舔走了她唇角沾着的糖屑。   而后听见沈鹤之带着情/欲的声音,低沉着道:“尝过了,很甜,很好吃。”   秦欢腾地一下,浑身烧了起来。   她说的不是这个尝!   -   回去的路上,秦欢就像是缩着的小乌龟,躲在角落里,红着脸低着头一句话都没说。   沈鹤之也自觉把人逼得太狠,方才实在是情难自控,这会也老实的坐着,没有再试图去引起她的注意。   等回府后,她更是忙不迭地跑回了小院,她不敢让沈鹤之发现,方才她竟有些沉醉,不舍得拒绝。   坐在镜子前戳了戳自己发红的脸,沮丧地泄了气,她怎么这么没出息啊。   待脸不再那么红了,才发现屋内婢女正在收拾东西,有些奇怪地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殿下说小主子要回秦家小住,让我们收拾些您常用的东西。”   秦欢有些不解,他方才不是没同意吗?   而且看她们收拾的样子,更像是她今日出门就开始整理了,他那会怎么知道她想回秦家?   她想走是一回事,他要送她走,又是另一回事,这又是在闹哪出? 第46章 出浴   但让秦欢这会去问他怎么回事, 也不可能,她还在为方才那个吻害羞着,况且回秦家是她的意愿, 不管为了什么, 能回去就是好事。   她闲着没事做,就在一旁跟她们收拾东西, 看着生活了十年的地方,突然要搬走, 心底也有些不舍, “这些衣服也带着吧, 还有这边的笔墨。”   秦欢觉得奇怪, 既然要搬过去,怎么还有这么多留下的东西。   “殿下说您只是过去小住几日, 很快就回来的,不用带太多东西。”   秦欢嘟了嘟嘴,抱着那个已经发旧了的兔子布偶, 在戳兔耳朵,她又不是个布偶, 让她走她就走, 让她回来她就回来。她要是真走的了, 就再也不回来了。   这个布偶都已经陪着她十多年了, 兰香好几次说要给她做个新的, 但她都不喜欢, 只要这个。   看到兰香在整理她的画具, 就有些手痒就,进京以后事忙,她都没办法静下心来画画, 这会闲着无事,就铺了纸张开始画画。   之前就想给姚氏画幅小像,正好这会画完,等搬过去就能给她个惊喜。   提到搬回去,她的心里就有种怅然若失之感。   走就走,再也不回来了。   秦欢画得投入,等满意的收笔时,天都暗下来了,她揉了揉瘪瘪的肚子,终于感觉到了饿意。   正想问兰香怎么还没用膳,就见同福在门边不停地往里探,显然是在看她,“小主子可算是歇了,殿下一直在等您去用膳。”   秦欢想起来了,早上沈鹤之说过的,以后都要陪她一道用膳,本来是不想搭理的,但想着这两日就要回秦家去了。或许这便是两人最后一顿饭,她也懒得折腾,点了点头,跟着同福去了前院。   同福把人领到了屋内就退了下去,“小主子且等等,殿下马上便来。”   沈鹤之的屋子,她是再熟悉不过的,见婢女们还未摆膳,她就四处的看了看。   摆设布局还与几年前一样,除了墙上多了几幅画,秦欢远远看着觉得眼熟,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   走近细看,果真是她的画。而且是她离京之前给沈鹤之准备的礼物,她花了半年时间,所绘的四时四景,如今看着笔法稍显稚嫩,但胜在灵气和用心的构思。   想起当年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画的这画,止不住的羞耻,他怎么还把这些画给摆出来了,实在是太难为情了。   秦欢的脸有些红,不自在的扭过头,就发现里屋好似还有几幅画,他哪来的这么多?难道是将她画房的那些旧画全搬来了?可也不对啊。   正觉得好奇,想要走近去看看,就听见里屋传来了脚步声,以及很轻的水滴落地的声音。   很快头顶就响起他清冷的声音:“阿妧在看什么?”   秦欢正保持探着脑袋往里看的姿势,被人发现自己在偷看,慌张地抬头,就对上了沈鹤之的脸。   以及他正在滴水的乌黑长发,秦欢瞬间愣住了。   难怪她好似隐约的听见了水声,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原来没有听错,沈鹤之方才是在里面沐浴。   他许是听到了外面的声音,看上去出来的也有些匆忙,只裹了件外袍,他本就乌黑的长发散开,浸过水后显得愈发的黑韧,半数垂落在胸前,打湿了身上的外袍。   沈鹤之本就手臂受了伤,外袍也只是松松垮垮的耷拉着,简单地系了根带子,随着他走动,能清楚地看到他露出的精壮上身,以及结实而平滑的小腹。   他走得有些匆忙,发梢还在滴水,水珠从脖颈一路滑过,在烛火映照下,让他那白净结实的肌肤,透着些许水意的蜜色,直至淹没在衣布间。   好似有股无名火,在两人之间燃烧着。   秦欢顿时傻眼了,她之前只在画本上见过没穿衣裳的男子,但避火图画的潦草,她也只是匆匆扫过,每次看完都是面红耳赤的,谁能想到今日会看到这些。   她的脑子炸开了五色的焰火,任由红潮布满了全脸,浑身僵硬着就连眨眼都忘了。   “好看吗?”沈鹤之的声音清冷中透着低哑,好似还带了两分的戏谑,瞬间将秦欢惊醒。   她蓦地转过身去,手脚无措的就要往外跑,“我,我没看见。”   刚要迈开步子,后衣领就又被人给拉住,动弹不得,“看见便看见了,我也看了阿妧的,只当是扯平了。”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秦欢愤愤地咬着牙,她好不容易忘掉些,他又每次都要提起来,那日的事情真是过不去了?   “那怎么能一样,我又不是故意要看的,谁让你沐浴也不说,还让我在外面等着。”   越说越觉得他就是故意的,原本秦欢的声音还是像蚊虫那般的轻,说到后面就理直气壮了起来,就是怪他,不然她怎么可能会看见!   “嗯,阿妧不是故意的,是我想让阿妧看。”   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的不要脸!秦欢咬着下唇瞪了他一眼,“那还不快放开,我要出去了。”   越靠近沈鹤之,他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淡香就愈发浓烈,尤其是刚洗完澡,好似还带着热气,往她身后一站,即便不回头,也无法忽视那股存在感,让她的腿脚发软,浑身发烫。   这人最是知道自己的优势,而后无限放大。   “我想请阿妧帮个小忙。”   秦欢被人紧紧拽着,动弹不得,只希望他能赶紧松手,闻言咬着牙道:“什么忙,快说。”   沈鹤之就喜欢看她咬牙切齿的样子,可爱的紧,从喉间发出两声令人低低的笑,“我的手还伤着,没法用劲,头发也绞不干,很是苦恼。”   “不会喊下人吗,太子府养他们是作何的。”   “反正我也是没人在意的人了,手受了伤也没人管,听荀太医说,若是头发不及时绞干还会犯头疼症,倒也无妨就让我疼死好了。”   这可真是无赖中的无赖,摆明了就是赖上她了,听听这像是身为太子的人说出的话吗?   秦欢脸都气白了,一会红一会白的,比什么都好看,奈何沈鹤之不肯松手,最终败下阵来,“知道了知道了,我给你绞干还不行吗?松手,我又不会跑。”   沈鹤之这才慢悠悠地松开了手,见秦欢蒙着头往外跑,像是身后跟着什么吃人的怪物,才轻笑着往里看了两眼。   险些就要被她发现了,他藏着的秘密。   里屋挂着的全是她这两年画的画,他还没想好何时告诉她,若是这个时候又被她发现,自己就是买画的神秘人,她那骄傲的自尊心,指不定要如何生气。   方才便是听到她的气息,见她要进里屋,连身上都来不及擦干,披上件外袍就大步出来,好在将她的注意力都给移开了。   沈鹤之也不过是故意想将她引开,以为她逃脱了,定是躲不及的跑走,没想到绕过屏风就见人在椅子上坐得好好的。   见他出来,还嫌弃的撇开了眼,“不是你说要绞头发,走得这么慢,难道还要轿子来抬你不成。”   沈鹤之嘴角向上扬了扬,眼底满是温柔,真是个嘴硬心软的小家伙。   “先说好了,我可没做过这事,要是弄不好,也与我无关。”秦欢还在絮絮叨叨的轻声说着什么,沈鹤之已经在她面前坐下。   “无妨。”   说再多也逃不掉了,秦欢只能认命地拿起一旁的布巾,缓慢地抚上了面前的黑发。   沈鹤之的头发长得极好,又黑又直,与她细软的长发不同,要更刚硬些。秦欢偶尔也会自己绞头发,但帮别人真是头次,先是笨拙的拂去上面的水珠,再将头发裹紧揉弄起来。   即便已经很小心了,可她到底是头一次,难免会扯着他的头发。每当扯到的时候,她就会手指发僵地停下来,不敢动弹。   “是不是扯着了?”   “没有,你这点力道就跟挠痒痒似的,能弄疼谁?”沈鹤之感受着她的手指在他发间穿行的触感,高兴都来不及,哪还会觉得疼。   又被笑话了,秦欢一咬牙也就不管他疼不疼了,手上动作粗鲁了些。   全神贯注根本没心思想别的,渐渐地倒是让她找到了些窍门,从开始的生疏变得熟练了起来。   沈鹤之记起来,小的时候有次她贪玩,外头下着小雨,她还偏偏要去摘花,婢女们都架不住她,等到沈鹤之回来的时候,她浑身都湿透了,头发也湿湿的,怀里却还抱着那支桃花。   他罚她站了半日,后来冷着脸问她为何非要去摘花。   才八岁的小秦欢委委屈屈地道:“院里的桃花开得好,可舅舅每日都不在家,她想把最好看的留给舅舅。”   真是一点好东西都想留给他,吃着好的果子,好的糕点,就连院里开的花也想分享给他。   沈鹤之没舍得再凶她,从兰香手里接过了布巾,生疏的将她淋湿了的长发给绞干,“下回不许再胡闹了。”   两人正好与今日换了个位置,为他绞发的人成了秦欢,沈鹤之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他此刻只想让时间停留的再长些,一直不结束。   他自私又贪婪,看着她长大,陪着她情窦初开,如今还想要一生一世。   沈鹤之闭着眼没说话,秦欢还以为他睡着了,头发已经半干,她便也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偶尔撇两眼,都能看到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未干的水珠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滴,缓慢地没入衣襟,划过身上斑驳的伤口,她并不觉得丑陋,反而带着股嗜血的诱惑。   秦欢看得忘了动作,总觉得屋内闷热的慌,不免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正入迷,沈鹤之紧闭的双眼毫无预兆地睁开,微微仰头,两人的目光相触,她撞进了一片漆黑的眸子里,里面是她看不懂的柔情。   秦欢愣了片刻,而后在他不断放大地笑容里,落荒而逃。   沈鹤之知道她脸皮薄,也没再继续追,等到重新穿戴好衣衫出来,秦欢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坐在桌案边等他用膳。   虽然说是一道用膳,但菜肴基本都是秦欢的口味,见她乖巧的模样,沈鹤之还有些不习惯,这是她进京后,两人头次如何和睦的坐着。   两人都不是话很多的人,尤其是在饭桌上,基本都是沈鹤之给她夹菜,她就认真地吃,等到接近尾声,他才忍不住好奇,失笑着道:“今日怎么如此乖?”   “明儿我就要搬回秦家去了,以后舅舅只能一个人用膳了,想着也怪可怜的。”   沈鹤之喝汤的动作愣了愣,才失笑出声,还以为她是变乖了,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也是,她从来就不是小兔子,而是藏着爪子的小猫,一个不察便会被她抓伤。   “那阿妧可知,我为何送你回去?”   “许是舅舅良心发现了,知道男女有别,注意分寸。对了,舅舅这后院实在是太空了,还是早些娶妃纳妾的好,不然只怕将来舅舅年老力衰了,还要自己一个人绞头发。”   这是又在刺他方才的事情,真是想在她身上讨半点好处都不行,小家伙胆子大了,居然还敢讽刺他年纪大。   沈鹤之搁下筷子,想把人拎到身边来好好看看,她到底是有没有心的,怎么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等话来。   但秦欢有了之前两次的经验,动作飞快地避开了,还洋洋得意的朝他撇了撇嘴。   “让你回秦家,你就这般高兴?想来阿妧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我一人住着偌大的太子府实在是孤独的很,要不你还是别回去了。”   “不是舅舅自己答应的嘛,怎么能出尔反尔呢。”秦欢怕他真改了主意,慌张极了。   沈鹤之是故意逗她的,让她回去的原因,这会还没到时候说,等她过些日子就能明白了,见她担心的脸色都变了,才忍不住的笑了两声。   “逗你的,坐下吧,我答应了你的事,何时反悔过?但不急着回去,明日我不进宫,先陪你去刘家。”   秦欢这才想起,他今日在李知衍面前说过要陪她去刘家的话,只是她没当真,没想到沈鹤之却是认真的。   她刚刚故意气他,说他年纪大又老的话,没想到他竟然半点都没生气,还要陪她去刘家。秦欢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别人但凡对她有半点好,她就恨不得心都掏出来还。   这会觉得自己过分了,脸上有几分不自然,“听说前几日宫里出了事,舅舅若是事忙不必管我,珊珊会陪我去的。”   “她毛手毛脚的,自己的事情都做不好,让她陪你去,我可不放心。宫内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你爹娘的案子,我本就该管。”   他都这么说了,秦欢也找不到别的借口,只能应了下来,但心里却是高兴的。   一夜无梦。   第二日清早,兰香服侍着她起身,沈鹤之已经在前院等她了,两人用了早膳便上了马车。   刘县令名叫刘成仁,为人圆滑世故,做事滴水不漏,这才能在几年之前飞速升官,进京之后便进了吏部,仕途一路顺畅。他家中并无依仗,能靠自己走到这一步,算是个能人了。   以为这次会很顺利,但没想到,两人到了刘家,却吃了个闭门羹,说是刘成仁这几日身体不适,吏部也告了假去山庄养病了。   秦欢原以为很快就能好,沈鹤之是特意抽空陪她,谁想到会横生枝节,出城可就不一定要多久了,早知道她前几日就该先来的。   沈鹤之见她懊恼的样子,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山庄也不远,这会时辰尚早,当日去当日便能回来,若是再拖下去,都不知道何时才能查清楚了。”   他的性子便是如此,要做的事便是当下就要解决的,绝不会拖到第二日,秦欢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就点了头。   当即问了刘家下人山庄的地址,一路出了城。   去的过程倒是顺利,可见到人的过程却没那么顺利了,“我们老爷在庄内养病,暂不见客,还请大人见谅。”   沈鹤之面色冷厉,往日只有他不见人的份,哪有别人不见他的,同福上前出示了府上的腰牌,冷哼着道:“还不快让你家大人出来接驾。”   下人看了眼腰牌,颤抖着跪下,连滚带爬的跑了进去,没多久便见个面容发胖的中年男子,扶着帽子快步跑了出来。   “下官刘成仁见过殿下,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起来吧,府内说话。”   秦欢就乖乖地跟在后面,心中暗暗庆幸,还好今日带着沈鹤之,不然只怕是见不着,这位神出鬼没的刘大人。   刘成仁府内摆设简单,很多东西看着都还是新的,不像是久住与此,倒像是临时起意置办的。   秦欢边走边四下看,她的脚步慢,走着走着便拉下了,好在沈鹤之一直注意着她,感觉到她慢了便不动声色地放慢步子。   等到进了院门,才收起探究的心思,按照主次入座。   “殿下请坐,不知您会到访,院内也没什么好茶,只能委屈您与这位主子了。”   沈鹤之举着茶盏看了两眼,抿了口又放在了一旁,淡淡地嗯了声,此刻他又变回那个寡言冷厉的太子。   刘成仁虽说是仕途顺畅,但至今也不过是吏部一个小官,别说是得见圣颜了,便是太子也只是远远的瞧见过两回。想起关于太子的传闻,这会额头满是细汗,心里揣着事,连大气都不敢出。   犹豫了许久后,磕磕绊绊地道:“不知殿下突然到访所谓何事?”   “刘大人别紧张,快请坐,舅舅是陪我来的,是我有事想要找刘大人帮忙。”   刘成仁这才把目光放到身后的小姑娘身上,在看到她的样貌时,忍不住的有两分惊艳,这小姑娘真是好模样,但不知为何,倒是有两分的眼熟。   可她喊沈鹤之舅舅,那就不可能是他能认识的人了,擦着额头的汗坐下恭敬地道:“帮忙不敢当不敢当,姑娘有事请说,下官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闻刘大人曾在苏城当做县令,恰巧我也是苏城人,我想问问刘大人,可还记得几年前苏城桃花坞,十几口人被害之事。”   刘成仁刚端起手中的茶盏,想要解解渴,闻言,手指一颤,手中的茶盏应声摔在了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半个时辰后,秦欢垂头丧气地出了山庄门,又回头看了眼,还是有些不甘心。   “舅舅,他定是知道些什么,故意瞒着不肯说。”   方才那半个时辰里,刘成仁说是说了,秦欢问什么他就说什么,但他说的和卷宗上记载的毫无出入,可正是这样才可疑。   一桩十多年前的案子,他居然能记得这么清楚,甚至连细节都能记着,若非是他真的天赋异禀记性好,那便是其中有鬼。   看刘成仁方才心虚地打翻了茶盏的样子,应当是后一种的可能性更大。   沈鹤之将手指抵在她唇间,朝着她摇了摇头,秦欢眨着眼,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马上闭了嘴,跟着他上了马车。   等马车离山庄有段距离后,沈鹤之才沉吟出声:“他若非知道当年的真相,便是参与了当年之事。”   十年前,沈鹤之尚未坐稳太子之位,当时事出突然,他只来得及将秦氏夫妇安葬,留下亲信继续调查匪徒之事。   但山匪全都招供,全都说是为了银钱,案子才不了了之,如今提起方觉当初确实漏掉了很多细节。   “可他不肯说,我们该怎么办?”秦欢有些急,明知道刘成仁与案子有关,却又拿他没办法。   “我倒是有办法,能让他自己招。”   “什么办法?”秦欢立即抬头看他,见他不说话,拉着他的衣袖,左右晃了晃,“舅舅,快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办法?”   沈鹤之伸出手指在她额头弹了弹,“用不着时,恨不得赶紧搬走,用得着的时候便满口都是舅舅,好一个小白眼狼。”   秦欢捂着脑门,嘟着嘴,“那还不是舅舅要我搬走的?怎么又怪上我了。”   这可真是过河拆桥,倒打一耙,但沈鹤之就吃她这一套,失笑着摇了摇头,“那你凑近些,我告诉你。”   秦欢半信半疑的凑了过去,沈鹤之俯下身,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秦欢的眼睛就亮了。   “舅舅的意思是夜里再去趟?那岂不是得在外住一宿。”   山庄在城外,一来一回得一个时辰,若是这会回去,黄昏关了城门可就出不来了,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先在外借住一宿。   见秦欢有些犹豫,沈鹤之半眯着眼淡笑着道:“怎么,不敢住在外面,阿妧是怕我又做什么坏事?”   想到之前所谓的坏事,秦欢的脸蓦地红了。 第47章 相公和夫人可真相配   没办法回城, 附近又很偏僻,不凑巧的是还下起了雨,一行人只能就近寻了一户农家, 给了些银钱, 在此借住一宿。   这雨下得太过突然,秦欢那会正嫌马车上闷热, 在四处探寻有没有可以借住的屋舍,没想到雨就倾泻而下。   即便兰香及时扶她上马车, 也还是被淋湿了。   原本以为今日很快就会回去, 根本没想到会住在外面, 车上也没备着换洗的衣服, 只能勉强拿棉帕擦了擦。   下马车时已是傍晚,城郊早晚要比城中冷些, 外头又下着雨,秦欢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虽然极力压低了声音, 也还是被沈鹤之给听见了。   她刚往前走了两步,就从头顶盖下来一件外袍, 衣服很大, 能将她整个人给包裹住, 瞬间她的鼻息间全是他的味道, 清冽又好闻。   但他身上还有伤, 他也会冷啊。   秦欢探出脑袋, 朝着他的背影喊了声舅舅。许是知道她喊他要说什么, 沈鹤之已经大步的进了院子,便是她要拒绝也没办法了。   秦欢拢紧了身上的外袍,感觉到发冷的身子渐渐暖和起来, 忍不住的抿着唇偷笑了两声。这人真是将她拿捏的死死的,就算是对她好,也是让她无法拒绝。   他们借住的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家,二人看着很是和气面善,见他们进屋又是拿新被褥,又是拿吃的,站在屋中显得有些拘束。   “我们老两口就这个小院,只有隔壁一间空屋子,本来是儿子儿媳住的,但他们进城干活不在家,逢年过节才会回来,东西都是干净的,还请相公和夫人不要嫌弃。”   隔壁的屋子不大,但布置的很温馨,而且很多地方还贴着红色的囍字,应当是刚成亲没多久,秦欢看了眼,脸就止不住烧了起来。   再听到老太太的话,赶紧解释:“婆婆误会了,这是我舅舅,并不是那样的关系。”   老太太不信地抬眼在他们身上扫了扫,被她丈夫拉了拉,才改口:“是老婆子我眼花,见二位郎才女貌的格外相配,这才瞧错了,可只有一间屋子,恐怕不太方便。”   不等众人想出更好的解决方式,沈鹤之已经先一步道:“无妨,给她住,我在椅子上歇一歇便好,劳驾婆婆准备桶热水,她方才淋了雨。”   老太太满口答应着,和她老伴走开时,还在嘀咕,“怎么能不是一对呢?分明瞧着就是小夫妻的模样。”   秦欢没听见,但沈鹤之为她要水,又把屋子让给她住,让她有些愧疚,“要不还是我睡椅子上吧?下午我在马车上睡了好久,反正等夜深了便要出门,也睡不了多久。”   沈鹤之却不理她这样的胡话,微微屈膝在她面前半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含笑着道:“床很大,阿妧若是真不舍得,我们可以一块住。”   刚正经没一会,又开始了,秦欢气鼓鼓地嘟着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想得美。”   “那阿妧就体谅体谅我这年老力衰之人,难得能在心上人面前献个殷勤,别再剥夺这个机会了。”   说完看见热水提进来了,就戳了戳她气鼓鼓的脸蛋,起身出去了。   留下秦欢捂着被戳过的脸蛋,兀自脸红,什么心上人啊,好羞耻啊。   兰香扶着她进浴桶,她几乎整个人都埋在了水中,有些不知该怎么办,她越是和沈鹤之相处,那颗快要枯死的心,就越是跳得飞快。   她根本就做不到像自己说得那般无所谓,她还是喜欢他。   怎么办?   兰香见她许久不从水里钻出来,担心的喊了声,秦欢才慢吞吞地钻出水面,白皙的肌肤被热气蒸地泛着可口的红色,饶是兰香身为个女子,瞧了都要心动。   在外面没有府上的条件,秦欢泡了会,把身上的寒气给洗去,便披着外衣出了浴桶,正好老太太为她拿来了干净的新衣。   “这是我儿媳的衣裳,都是新制的,她还没来得及穿,贵人若是不嫌弃可以先穿这个。”   “多谢婆婆,若非您借我们住,我们可就要露宿荒野了,又怎么会嫌弃呢,况且衣裳很好看。”   衣裳正好大小合适,虽然没有她以往的衣服华贵,但有股晒过太阳很舒服的味道,穿着暖暖的。   “贵人喜欢便好,老婆子煮了些饭菜,那位相公已经在等您了。”   秦欢闻言立即点头,跟着她去了另外间房,果然沈鹤之已经坐在桌边,还以为他定是不习惯和外人一道用膳,不想那位老爷子也坐在一旁,只是看着有些拘束。   见着她们两进屋,两人的脸上都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饭菜确实简陋,也看不到什么荤菜,还有很多乡野可见的野菜,“若是二位用得不习惯,厨房还有些干粮。”   本来兰香要去厨房帮忙的,是秦欢说别给他们老两口添麻烦,他们天不亮就走,不要打乱了他们原有的生活。   老太太很健谈,她老伴就认真地听着她说,偶尔点点头,听到她说错话了,就赶紧拉住她,明明瞧着很普通,秦欢却觉得二人的感情格外的好。   “婆婆不用忙活了,我们吃得习惯,小的时候,我娘亲便也做这些菜。”   沈鹤之原本只是客气的举着筷子,实际没打算要吃,直到听见秦欢的话,才明显的愣了愣。   失忆时,他在桃花坞住了两年,那两年虽然没有宫内锦衣玉食,仆从众星捧月的享受,却是他过得最为自在的两年。   不用担心有人会在饭菜中动手脚,也不用应付不喜欢之人的假笑,可以放心大胆的笑,只是恢复记忆后,他不得不做回沈鹤之。   他有母亲的仇要报,他有周家人要保护,他只能选择性的将曾经那两年的过往,给统统遗忘。   直到秦欢出现,有她的地方,便有桃花源。   “舅舅,尝尝。”   沈鹤之回过神来,碗里已经多了个玉米饼,烤得两面金黄,看着便很有食欲。   同福在旁看得眼睛都瞪圆了,他家殿下是定然不会碰这等东西的,正想着如何化解尴尬,不让小主子为难,就见沈鹤之已经鬼使神差的伸了筷子。   玉米饼入口时,沈鹤之才发觉,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以下咽,甚至还挺香的。   后来还有什么野菜米糊糊等下了肚,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同福看得是连连称奇,果真不愧是小主子,在她面前,殿下所有的底线都会改变。   明明是怎么看怎么不搭的一桌四人,倒是有种奇妙的和谐,让人不舍得去打扰。   等用完了晚膳,就该准备歇息了。   屋外的雨已经停了,微凉的夜风带走了初夏的炎热,秦欢闭着眼躺在炕上,盖着喜庆的被褥,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沈鹤之就在隔着几步远的堂屋,只是在同一个屋子里,她好像都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低沉有力。   秦欢忍不住地想起,方才吃饭时,他低头看她的眼神,宠溺又温柔,她把脑袋埋进被褥中,认命地又翻了个身,这让她怎么睡得着嘛。   刚翻过身,屋外就响起了几声咳嗽声,而后是他熟悉的声音:“再不睡,一会我可就自己去了。”   他早就让亲信去布置,就等着去收网了,这种关键时候,她怎么可以不在。便是不睡觉,那也得去。   闻言有些委屈的脱口而出:“舅舅在外头,我怎么睡得着。”   说是迁怒,实则又像是撒娇的口吻,听得屋外人愣了愣,片刻后低沉地笑了两声。   秦欢说出口就后悔了,咬着下唇懊恼极了,正要说点别的弥补一下,就感觉到有脚步声响起,她腾地坐起,便见那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门边。   “舅舅。”她的声音有微微的颤音,屋内的烛火很昏暗,背着光看不清他的神色,那日被粗/暴对待的记忆瞬间又回来了。   “别怕,我不进来,你不是说我在外面才睡不着,那我便陪着你。”   看不清他的模样,但能明显的感觉到他是在笑,虽然两人间的距离并不算安全,但奇怪的是秦欢方才那点不安感消失了。   “怎么陪?”   “你不是喜欢听故事?小的时候,天天缠着我。”   秦欢害怕打雷,每次打雷她就往沈鹤之的屋里钻,七八岁时,甚至赖在他床上怎么都不肯走,睡前还喜欢听沈鹤之讲那些游记。   提起儿时的事情,秦欢脸上就有些发烫,干嘛说她赖着不肯走啊,丢死人了,“那会我还小,什么都不懂。”   沈鹤之轻笑了两声,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当初想把人赶走,这会是想进屋都进不去。   “要不要听?”   秦欢不假思索的脱口道:“要听。”   沈鹤之的声音清冷,即便在说故事,也不带丝毫的情感,可秦欢就是莫名的喜欢,她侧着身,枕着手臂,想象着他话中的那些山川湖泊,渐渐入了迷。   就连何时闭上眼的都不记得了,梦里好似她也亲临了那些美丽的山河。   听着屋内平稳的呼吸声传来,沈鹤之才停下了干涩的唇,喊了声阿妧,没听到回应。进屋轻柔地将她的被角掖好,看着她的睡颜,喉结滚了滚,最终只是在她的额头轻轻贴了贴。   “好梦。”而后吹灭了桌上的烛火,大步出了屋子。   床上熟睡的秦欢,乖乖地翻了个身,嘴角勾着甜甜的笑。   -   刘成仁这日过得很不好,沈鹤之走后,他是坐立难安,晚上用膳时还摔了好几个瓷碗,罚了满院的奴才,就连他夫人都险些撞在了他的黑脸上。   “老爷这是怎么了?心事重重的,谁惹了您不高兴。”   “还不是十年前的事,我这些天日日难眠,便是怕会有人找上门来,没想到今日竟真的有人找上门来。”   “老爷太过忧心了,当年的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人证物证也都已经没了,便是要查也查不到的。”   刘成仁还是不安,但吃了大夫开的药,勉强还是睡下了,可这一闭眼又在做梦。   当年的场景飞速在他脑海里闪过,那会他在苏城已经当了五年的县令,一次偶然间闯入了桃花坞,才知道那住着隐世大儒。   秦氏夫妇待人宽和,也没什么架子,知道他是当地县官也并未诧异,瞧着便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他在桃花坞待了半日,与秦逢仪下棋品茶,自那后他便偶尔会去拜访,若是碰上了县衙中的难题,也会前去请教。   但他隐隐有私心,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他们夫妇,把那些主意都当做是自己的。   直到秦夫人怀了身孕后,桃花坞外筑起了长栏,不再让外人进出,他也就没法再去了。   每每忆起都觉得可惜,这等人才当世大儒,就该入朝为官造福百姓,更为可惜的是,他也没办法再去请教了。   有段时间,他的政绩一塌糊涂,但好在他会做人,银子打点也很到位,总算历年下来都是好评。   就在他打算在苏城养老时,出现了几个神秘人,他们在四处打听,是否有从京中来的外乡人,自然而然的打听到了他这。   刘成仁留了个心眼,不愿意被人发现秦氏夫妇隐居在此,对他们的各方打听皆是糊弄了过去,还派人去桃花坞送了次消息,本以为秦逢仪会感激他,重新让他拜访。   但没想到,就是那次送消息,让那些人发现了他与他们夫妇间的联系。   当夜就有人潜入了他房中,将刀架在了他的脖上,命他说出有关他们二人的消息。   与其相比,刘成仁更为惜命,自然是不敢不从,将前因后果全都交代了,“你若是想保命,就得与我们合作,到时我家主子自能保你升官。”   刘成仁根本不知道这所谓的主子是谁,但他怕死,什么都招了。   苏城周围有帮土匪,他上任之前便在为非作歹,但他们往日只抢些银钱,从不伤人性命,不知道那些人是如何联系上了他们。   在十年前雷雪交加的夜里,一把大火彻底的烧毁了桃花坞的宁静,他无比的煎熬下,还是没敢去通风报信。   那夜有人报案时,他也慢吞吞地去了现场,看到了烧焦了的尸首,以及满地的鲜血,这桩往事就成了他心头不可言说的噩梦。   虽然他不知道背后之人是谁,但绝非普通人,那年他得到了升官的机会,年底考评一路都是优,顺利的进京又入了吏部。   这么多年过去,他都不敢回苏城,也不敢听到关于那的事,就怕噩梦来袭。   如今他已年过半百,最近时常头疼,前些日子甚至还出现了幻觉。   尤其是他在朝中,见到了当年威胁他的神秘人,那些记忆又涌了上来,他生怕被人旧事重提,告了假,每日都得倚靠着药才能入眠。   今夜也是,睡到后半夜,总感觉耳边有风声,以及什么东西燃烧的声音。   刘成仁迷迷糊糊的挣扎着醒来,睡眼惺忪间看见了漫天的火焰,他置身在火海,四周都是燃烧着的树木,眼前是疯狂的杀戮。   他浑身上下都是血,他想爬起来往外跑,想要求救,却什么都做不了。   直到他看见树下一对夫妻,男子正在艰难的护着身旁的妻子,他认出了他们两的样子,是秦逢仪和他夫人。   “不关我的事,不是我害的你们,不是我。”   刘成仁手脚并用的往外爬,但火很快就蔓延到了他的身上,他疯狂的呼救,可惜谁也救不了他。   “是他们,是他们逼我的,秦大人我没想要害你的。”   有烟火从他鼻息吸入,他感觉到有人掐住了他的喉咙。   他疯狂地抓上自己的脖颈,眼睛几乎要翻白,痛苦挣扎间,一桶冷水至头顶浇下,冰冷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还不到你死的时候。”   刘成仁浑身哆嗦着睁开了眼,对上了沈鹤之阴冷的脸,瞬间一个寒颤,甚至分不清梦里和现实,哪个更可怖。   “殿,殿下……”   有人上前押着他,他挣扎着坐起,才看清了四周的环境,确实是在一片桃林,但根本就没有火,他闻到的味道是在他鼻息旁烧着的稻草。   也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怨鬼索命,是他自己在掐自己。怎么会这样。   “现在你可以老实交代交代,当年都发生了什么。”   这是从离开山庄开始就布好的棋,他的亲信混入了山庄中,在他的汤水里下了些令人神智混乱的药,若是正常人是不会有什么影响的,唯有心虚藏着事的人才会入迷。   而后等他彻底的入梦,再将他带来桃林,准备好燃烧的稻草,一切计划便能开始了。   只是没想到,他本就噩梦连连,再吃了这药着了梦魇,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   这会看到沈鹤之,他也自知瞒不了,只好痛苦地把那些,埋藏在心中的噩梦都说了。   “下官对天发誓,绝不是有意害秦家人的性命,我也是被逼无奈。”   “那些山匪是怎么回事。”   “应该也是被人挟持了家眷,他们本是只劫财不害命,被人驱使不得不杀人。”   “那你可知道,他们为何要杀人?”   “下官真的不知。”   沈鹤之的眼神似刀刃,光是这么看着,就像要将他千刀万剐,刘成仁整个人像从水里捞上来似的,狼狈的吓人。   “再仔细想想,还有你口中与当年人相像的又是谁。”   根本不需要动手,光是这铺天盖地的压力,就足以让刘成仁崩溃,他像是溺水的人,艰难地喘息着。   而后回忆道:“下官隐约记得,他们好似在找东西,对,是在找一封信。至于我看到的那人,是,是新上任的吏部尚书小严大人。”   信?什么信会到杀人灭口的地步。   “严大人?”   秦逢仪师从首辅严大人,当年传闻是严大人与朝中其他人的政见不合,自请辞官,后来有人说是严大人功高盖主,被陛下所不喜,为了保住羽翼,这才辞官。   待到严大人辞官之后,当时已入内阁的秦逢仪,也突然之间辞官退隐,这事引起了一时轰动。   那时的沈鹤之尚且年幼,还不懂这些官场争斗,也未见过严秦两位大人,没想到会在自己外出时遇险,被秦逢仪所救。   这两年,严大人的小儿子重新回到朝中任职,很受惠帝重用,年纪轻轻便官拜尚书,难道当年桃花坞的血案,真与严家有关?   可传闻严大人对秦逢仪视如己出,到底是为何会痛下杀手。   沈鹤之还在沉思,身后站着的秦欢早已浑身发颤,咬着下唇,等到他回过神来时,她已经面色惨白的倒了下去。   兰香惊呼出声,沈鹤之及时将人接住,沉着脸把人打横抱起,“将他押下去,明日带他去认人。”   厉声丢下话后,也不管身后人,就抱着秦欢大步的回了马车上。   她脸上不知是泪还是汗混做一团,眉头紧锁面色惨白,显然是魇着了。   沈鹤之本来是不想带她来的,怕她想起当年的记忆会痛苦,但她执意要来,她不愿意错过爹娘的案情。可相识的环境,同样的火烧,最重要的是刘成仁痛苦的声音,让她瞬间回到了当年。   让她不得不记起那些痛苦的回忆。   秦欢的手指在不停地攥紧,即便昏迷,牙齿也紧紧地咬着下唇,光是看着便知道,她此刻在经受什么样的痛苦。   “阿妧,我在,我在这,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他们选在后半夜,天色尚暗,沈鹤之只能带着她回到了农院,将人小心地抱上床,用被褥将她紧紧包裹,他也片刻不松的抱着她。   秦欢根本听不进去,浑身冰冷,口中还在低喃着:“爹爹,娘亲。”   那声音可怜的让人心碎,沈鹤之从未有一日如此慌乱过,若是可以,他愿意替她承受所有的苦与痛。   “打盆热水来。”   兰香手脚慌乱的跟在身后,很想搭一把手,但根本没她能插手的地方,闻言赶紧出去打水。   “殿下,还是让奴婢来吧。”   秦欢浑身都湿透了,方才又吹了风,若是不赶紧擦干换身衣裳,肯定要冻着,可这到底是男女有别,殿下便是再关心小主子,也不能为她擦身子吧。   “放下。”沈鹤之哪还管得了这些,他眼里只有秦欢。   兰香只能犹豫的放下木盆,将帕子递了上去,而后担心的守在一旁。   沈鹤之小心地为她擦去额头的汗,一路从脖颈后往下擦,她身上的冷汗已经将衣服都打湿,触及便是冰冷一片。   他的眸色沉了沉,犹豫片刻后,伸手解开了她身前的盘扣。   兰香看得心惊肉跳赶紧要上前帮忙,沈鹤之又是一身冷厉地道;“出去。”   她身为婢女,只能听从主子的,咬着牙挣扎了一番,最后是被同福硬拽出去的。   她离开的时候,看到太子已经解开了秦欢的外衣,拿着手中的帕子,沿着脖颈覆了上去。 第48章 含住了她的唇瓣   秦欢前一刻还记得自己在桃林, 在审问刘成仁,后一刻听着他痛苦的□□,就跟着陷入了痛苦的回忆里。   那日也是这样普通的夜晚, 却又不普通。那是她的诞辰, 娘亲给她穿了新衣裳新首饰,还做了一桌她最喜欢的菜肴, 明明是如此美好的日子。   可噩梦却在悄然降临。   她被放在了漆黑的水缸之中,震耳的雷声将她所有的感官笼罩, 等到雷声彻底过去, 她再爬出水缸时, 外面已是天翻地覆的毁灭。   四处都是火焰, 都是暗红色的血液,她害怕地往前走, 她无助地喊着爹娘,但没有人回应,直到在树下看到了躺着的他们。   地上那么的凉, 雪霰在纷纷扬扬地落下,她想喊醒他们, 可不论她怎么喊, 爹娘都没有睁开眼。   秦欢的唇色煞白, 她好似一会被置于火上烤, 一会又在冰天雪地里冻着, 似梦似醒, 她已经分不清了, 只是在不住地重复着同样的低喃。   “爹爹娘亲,醒醒,醒醒。”   小姑娘睡得很不安稳, 沈鹤之这个在伺候的人也不好受,额头早已满是细汗,她的衣扣被解开,露出了白皙的香肩,被烛光照着尤为的单薄。   他此刻已经没了任何旖旎的心思,只想她能赶紧清醒过来。   这样可不行,梦魇之症可大可小,甚至坊间还有传,有人因为中了梦魇,被人惊醒而活活吓死的,又或是醒来就一直痴傻的,她这就是最坏的情况,陷在自己的噩梦里出不来。   沈鹤之宁可她醒来,大哭一场,也好过这般痛苦的沉沦。   “舅舅,舅舅别走。”   不知道她这会又梦到了什么,突然伸手抓紧了沈鹤之的衣襟,失控地喊着他。   梦里,秦欢好似回到了小时候,沈鹤之要送她去秦家的那段过往,那里好陌生,她谁都不认识,她不想离开舅舅。   她只剩下舅舅一个了,可舅舅也不要她了,她该怎么办。   沈鹤之满脸都写着心疼,许是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些混账事,心也随着她脸上的痛苦而跟着抽疼,“阿妧,我不走,我哪里都不去。”   他托着秦欢后背的手臂,早已经被汗水打湿了,他不敢贸然把她喊醒,只能耐心地反复安慰着她。   没人能帮她,只有她自己能走出来。   沈鹤之脱下她被汗水浸湿的外袍,小心地用帕巾将她身上的冷汗擦去,即便她只穿着肚兜,此刻他也是目不斜视,脸色凝重。   为她擦洗换衣裳,对他来说一定是最大的煎熬,但他不放心假手于人,她得时刻在他的视线之内,确保她是安全的。   等替她擦完身子,重新换上干净的外衣时,他早已是大汗淋漓。   而秦欢依旧是脸色惨白,眉头紧锁,沉浸在梦里出不来。   沈鹤之也不敢放手,就这么单手抱着她,等放下帕子后轻柔地将人拥进怀中,让她的脸颊紧紧地贴在自己胸前,宽大的手掌在她背上轻轻拍着。   她在反复的喊着他别走,他便一遍又一遍耐心地重复,“我在,我不走。”   “不论发生什么,我都在你身边,阿妧很勇敢,阿妧别怕。”他的声音温柔又坚定。   她不仅是被噩梦吓到了,还有几分的自责,年幼的她甚至在怪自己,是不是因为她的诞辰才会引来祸事。   从那之后,她不仅怕雷更不过诞辰,这十多年来,她把自己连同当夜一并埋藏。   即便是梦里的秦欢,好似也感觉到了他的声音,手指发紧用力地回抱着他。   “不是阿妧的错,阿妧做得很好。”   若是她提早从水缸中爬出来,又或是她发出了声响被那些人发现了,那才真的是万劫不复。   错的不是她,是那些人。   秦欢喃喃着,终于在沈鹤之温柔地安抚下,哇的哭出了声,将所有的害怕和自责一并宣泄了出来。   沈鹤之听着她的哭声,终于松了口气,哭出来就好,怕就怕她一直憋在心里,不肯放过自己。   她哭了很久很久,将他的衣襟都哭湿了,烛火燃尽,窗外的天慢慢变亮,她才抽噎着停下。   而这一夜,沈鹤之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等到放着她睡下,他才能活动下僵硬的手臂,喊了兰香进来陪着,他得去沐浴换身衣衫。   还是昨日借住的农舍,他时常要出入宫内,衣衫等物马车上都有备着,但也不比在府上,他只能简单的梳洗了一下,刚换上衣衫,就听到同福在外焦急地道:“殿下,小主子又哭了,怎么哄都没用。”   沈鹤之沉着脸,来不及整理,就急匆匆地推门而出,回到了房内。   秦欢还是没有醒,却一直在哭,嘴里不停喃喃着喊舅舅,兰香实在是没办法了,不管她如何安抚,她就是止不住地哭。   梦里的人,你是和她讲不清道理的,她比任何时候都要脆弱稚气。   沈鹤之大步回到床畔,见她脸上有些不正常的潮红,目光微沉,用手背搭了搭,果真在发烫。   大约是重新感觉到了沈鹤之的气息,秦欢下意识的抱住了他的手臂,就像是溺水之人抱住了唯一的支柱,有了他在,她的哭声也渐渐地小了,但脸颊还是烫得吓人。   昨日替她换衣时间耗费的太久了,她果然还是着了凉,况且又沉浸在梦魇中,身体虚弱时最容易病了。   一直留在这也不是个办法,必须得回府找荀太医,天亮了正好能赶着最早进城,他起身交代:“去备马车,多准备两床被褥。”   沈鹤之刚动了两下,秦欢就不安地找舅舅,他只能又坐回去,将人抱进怀中,耐心地哄着她:“我在,我陪着你,我不走。”   兰香在旁看得目瞪口呆,她也很担心小主子,可殿下和小主子是否太过亲昵了?   这哪里还像是舅舅和外甥女啊,分明像对小夫妻,秦欢病着不知道,但殿下也该注意才是。   她回想着秦欢回京后的种种,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海里浮现出来,难道殿下喜欢小主子?   不等兰香细想,外头的马车已经备好了,沈鹤之将怀中人一把抱起,大步地朝外走去。   回城期间,沈鹤之也是全程不让人碰秦欢,自己抱着她,等进府后,也没将人送去后院,而是直接抱进了自己的卧房里。   完全是不避讳任何人,好似在向所有人宣布,她是他的。   荀太医很快就赶来了,替秦欢把了脉,斟酌后道:“小主子这是受了惊吓,才会突然发热,这热症好解决,只怕这心病不容易治。”   十年前,小姑娘刚进府时,荀太医就为她看诊,这十年来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从她能够开口说话,看着她健康的长大,但他一直知道她这心病未消。   她很懂事,怕别人会担心,她就偷偷地将心病藏起来了,如今爆发出来,才会如此痛苦。   外症好消,这心病难除。   “殿下,心病还须心药医。”   沈鹤之略微沉吟,他知道她的心病就是当年的痛苦回忆,要想结了这心结,便得将案子给破了,让秦氏夫妇瞑目。   兰香带着荀太医出去抓药,沈鹤之就坐在床畔边陪着她,只要他离开,秦欢就会难受的挣扎,他哪儿也去不了,折子和公文都搬进了屋。   他倒是成了头个在床畔边办差的太子,自嘲了一番,却又甘之如饴。   期间同福又进来了一回,他带着秦欢提前进城,剩下的亲信押着刘成仁跟在后面,这会人已经押到了,要问他该如何处置。   沈鹤之显然是没办法处理的,想了想道:“去把周淮喊来,就说有事找他。”   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别人他都不放心,周淮之前虽也不靠谱,但周老太爷出事后,他好似一夜之间成长了,至少不再像以前那般游戏人间。   就连之前府上为他张罗的亲事,他也应下了,周家的重担早晚是要传到他肩上的。   同福出去没多久,周淮就急匆匆地赶来了,他的性子毛躁,只知道有事找,也没问清到底是何事,就火急火燎地跑进了屋,一眼就看见了双手紧握的两人。   顿时捂住了眼转过身去,“沈鹤之!你什么意思,喊小爷来,就是让小爷看你们两的甜蜜样?”   周淮的嗓门太大,吵得昏睡中的秦欢眉头又拧紧了,不安地往沈鹤之身边钻,他轻柔地将人半搂紧,手掌在她背上轻拍,“没事,是只哒野狗,不要怕,好好睡。”   被沈鹤之的眼神威胁,外加周淮也发现了秦欢的情况不对劲,这才赶紧闭上嘴,压低了声音。   “咱们阿欢这是怎么了?哎不对,谁特么是野狗了。”   沈鹤之确定怀里的小姑娘重新睡安稳后,才将昨日之事简单的和周淮说了。   先前秦家的事,他也知道些,闻言脸上的戏谑立即收起,沉下脸来,倒是有几分正经的样子,“这事你放心,交给小爷,敢欺负我们阿欢的,我定给抓出来,千刀万剐不可。”   沈鹤之见他认真了,才放心了些,“你去调查一下严家这几年到底如何,以及当初严首辅为何突然辞官,再带着刘成仁去吏部,认清楚,到底是不是当年那人,切记,绝不能被人发现你在查此事。”   “我明白,你就安心在家照顾阿欢,一有消息,我就来让人来通知你。”   这是兄弟二人常年来的默契,周淮走后,沈鹤之也没再闲着,他这几日没法进宫,可朝中之事却也少不得人。   况且,他总觉得当年的事没这么简单,严家人又重返朝堂,或许会带来其他的后患。   秦欢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觉得浑身乏力,起先是冰火两重天的煎熬,后面好似有人抓着她的手,将她从深渊中拖了出来。   她就像泡在温暖的河里,任由温水浸泡着她,人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再睁开眼时,屋内又变成了她熟悉的样子,梦境中可怕的东西全都消失了,她有片刻的恍惚,还有些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直到她想要伸手时,发现自己正被人紧紧攥着。   侧头看去,才发现沈鹤之闭着眼靠坐在床畔,两人紧握的手掌有些湿,还有些发白,也不知道他维持这样的动作有多久了。   秦欢盯着交叠的手掌,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有些奇怪的记忆从脑海里冒出。   是她昏迷期间,哭喊着要沈鹤之留下的场景,她本就因为生病而微微泛红的脸蛋,显得更加的红了,她无意识的动作,暴露了内心对他的依赖。   她确实是害怕,也确实是离不开他。   心中又忍不住的有些泛甜,她说不让走,他就真的片刻不离守着她。   之前对于沈鹤之所谓的喜欢,她是半信半疑的,而且是不信的多,他这般铁石心肠的人,哪会明白什么是喜欢,如今却是信了几分。   他好像真的很喜欢她。   沈鹤之的脸上有些细细的胡子,那么在意仪态的人,也会有忘记打理的时候。   但即便是这样,他也依旧是她见过最俊朗的人。   秦欢自然也想起了昏迷之前的事,虽然她很关心刘成仁如何,案子又如何了。   但不知道沈鹤之是何时睡下的,看到他身旁的小几上摆满了折子,以及他脸上的倦色,就不忍心把人给吵醒,还是等他醒了再问吧。   秦欢盯着沈鹤之看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手,慢慢爬了起来。   她有点渴,又躺得浑身难受,她必须得起来走两步才好。   确认了好几遍,沈鹤之没有被吵醒,才给他盖上了条毯子,轻手轻脚就像是做贼似的往外去。   这是沈鹤之的卧房,秦欢对此并不陌生,小的时候她最喜欢的就是待在他屋里看书,总觉得格外的安心,就连这张床也是,她睡过好几回。   他每次板着脸说,这是最后一次了,等到打雷她哭着闯进来时,又不忍心将她给赶出去,现在想想,他对她还是格外纵容的。   时隔两年回来,屋内的布置还和以前一样,她绕过屏风走到了隔间,这是沈鹤之的小书房,入睡前会在这练字看书。   屋内静悄悄的,他不喜欢身旁有下人围绕着,会影响他办事,秦欢也懒得喊人进来。   反正她对这也很熟悉,便伸了个懒腰,想去桌上找点茶水和吃的。   等走出卧房,看到墙壁上挂满的画,突然眼睛不自觉的瞪圆,活动筋骨的动作也僵住了,她记起来了。   上次她闯进来,正好碰到沈鹤之出浴的那次,她在外间就远远感觉里面的画有些眼熟,但被沈鹤之一打岔,就给忘了。   如今仔细地看,果真不是她的错觉,墙上挂着的真是她的画。   而且从她两年前头次卖画,到她进京之前最后卖的那一幅,全都在这里。   之前很多想不通的细碎小事,这会全都拼凑起来了。那个她猜了很久的神秘人,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是沈鹤之?还是他让别人买了她的画,全都珍藏起来了。   秦欢不敢相信的走上前,连口渴也忘记了,全部的思绪都在画上,每一幅都被细心的装裱挂起来,很多甚至画完连她自己都忘了,却在此刻都回忆了起来。   可是不对啊,之前给她写信笺,寄东西的明明是个小姑娘,署名还是兔。沈鹤之的字迹她认得,而且信笺上还有淡淡的花香,绝对不会是沈鹤之的。   秦欢还是觉得不相信,平日她是绝对不会随意翻看别人东西的,这会没忍住,翻看了一下沈鹤之的桌案。   他的桌案书房,不会有下人敢随意乱动,故而他也没有藏东西的习惯。   刚靠近,就看见桌案上有张很是眼熟的纸张,她的心跳莫名加快,手指伸出去又缩了回来。   最后还是没忍住的打开了,信笺上的笔迹略显稚嫩,上面写的是端午节发生了什么趣事,粽子龙舟,以及问她端午安康。   让她心跳蓦地停滞的是,最底下的署名,兔。   真的是他。   脑海里那个神秘人,和屋内那个靠坐着睡着的男人形象融合在了一起。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话语,却被她看出了温柔和关切,原来这两年多,他从未离开过她的身边,只是换了另外一种方式守护着她。   秦欢先是觉得离谱,有种被人欺骗了的感觉,而后才恍然,她许是误会了,沈鹤之在这之前,就已经喜欢上她了吧。   不想戳破她的自尊心,不想打扰她逃避隐居的生活,就用这种方式支持她,真是狡猾。   身后响起了几声慌乱的脚步声,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沈鹤之醒来发现床榻空空时,整个人都慌了,有些懊恼自己睡得太沉,一心在担心她去了哪里。   等到出来后,看见背对着他站在桌案前的秦欢,那不安感愈发强烈,他瞒了这么久的秘密,还是被发现了。   他原本是想找个更好的机会告诉她的,他并不想瞒她太久,他只是怕秦欢一时接受不了。   就像现在这样。   “阿妧。”沈鹤之的声音不如往常那般清冷,带了些许不安,以及刚醒来的沙哑,他想解释,可一开口又觉得是徒劳。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他就是用尽一切办法,想更多的窥探她的生活,卑劣的用各种方法,离她更近一点。   “字迹为何不一样?”   秦欢背对着他,沈鹤之看不出她的样子,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定了定神,眼里闪过些许苦恼和狼狈,但最后还是缓慢地道:“左手。”   当然不可能让她看出字迹,他也可以让别人代写,但他不愿意,他私心里希望,只有她看见他的字。   难怪,难怪一开始寄来的几封信上,都会有些墨汁擦拭过的痕迹,她当时觉得奇怪,但以为是小姑娘刚学会写字,不小心留下的痕迹。   这会全都可以讲得通了。   沈鹤之没有等到她说话,心也跟着提起来了,她是不是也觉得他很卑鄙,又或是厌恶。   “那字谜呢?那个字谜是什么意思,独卧看山初月斜。”她想了许久也没想通,但因为对方也没再有来信,她就算想问也问不了。   “归。”沈鹤之的声音低哑,落在她的耳里像是在挠痒痒,勾着她的心也痒了。   秦欢在口中细细的嚼着这个归字,还是没反应过来,这又是什么意思。   “阿妧,花开了,该回家了。”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她的眼睛蓦地亮起,难怪之前他还寄来了野花,而后停了往来的信,他是在暗示,他来接她回家了。   沈鹤之知道她在生气在逃,知道贸然的找她认错不会有用,他从两年前就编制了一个网,将她彻底地罩在其中,让她无处可逃。   明明她是被骗的那个,可不知为何,她的心底就是有几分甜意,这世上就是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让你放弃所有的准则,只为了他而妥协。   沈鹤之还在焦心地等着,甚至想好了,该如何劝服她,总之不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她再离开的。   就在他焦急时,眼前的小姑娘蓦地笑出了声。   她单薄的肩膀跟着颤了颤,先是闷哼的笑,而后是开怀的笑,笑得沈鹤之有些茫然。   才见到她转过身来,眼里满是笑意,丝毫不见厌恶,她得意洋洋地举着手里的信笺,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贝。   “你还笑话我长不大,到底是谁幼稚啊,居然还用左手写字,以后你也有把柄在我手上了。”   沈鹤之紧绷的神经倏地松懈下来,上前了两步,将笑眼盈盈的小姑娘圈在了自己和桌椅间,让她无处可逃。   低头去找她的眼睛,“阿妧不生气?”   “一开始是很生气的,我还以为自己真的遇到了知己,谁想到竟然是某些人假扮的,但看在你学了这么久左手写字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的不与你计较了。”   沈鹤之看着她笑,也忍不住的跟着笑,“下次再不会有瞒着你的事了。”   “那张妈妈呢?”   “我安排的,你刚到苏城,我就让同福去了一趟,知道你不会接受旁人的帮助,才特意找到了曾经桃花坞的旧人,让她上门去帮你。”   “书斋老板也是你安排好的?”   “是府上的下人。”   “那除了你买去的那些画外呢?其他真的有人买吗?”这是秦欢最关心的,她的画到底有没有喜欢。   沈鹤之眼里有隐隐的笑意,“这不是骗你的,自然是有人买,若不是碍着我的身份在,那老板早就将所有画都卖完了。”   秦欢止不住地上扬着嘴角,颇有些洋洋得意的味道,就像是得逞了的小狐狸,格外的可爱诱人。   “也不看是谁画的。”   沈鹤之没能忍住,这几日佳人在怀,他都能做到坐怀不乱,可这会却被她笑得心难以忍受,俯下身额头贴着她的额头,秦欢顿时连话都忘了说。   直勾勾地看着他放大的脸,心跳得飞快。   “嗯,我们阿妧最厉害。”   听着就像是哄小孩的口吻,偏偏秦欢就吃这套,脸蛋红红的,眼尾带了抹娇羞的意味。   看得沈鹤之小腹发紧,喉结滚了滚,不再忍耐地低头,含住了她的娇艳的唇瓣,“给阿妧奖励。”   秦欢迷迷糊糊间还在发晕,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这真是给她的奖励?   屋外周燕珊急匆匆地跑进府,“秦小欢到底怎么样了,病了也瞒着我,这是要急死人啊。”   兰香想着房内双手交缠的两人,哪敢让人进屋,急得满头大汗,“六姑娘,我们小主子还在昏睡着呢,您先到花厅歇歇。”   秦欢听到动静,紧张地攥着沈鹤之的前襟,害怕的连声音都在发颤,“舅舅,别,珊珊来了。”   “她不敢进来的,乖,闭上眼。”   沈鹤之眼里欲/念翻滚,这会便是天皇老子来了,也别想有人打断他。 第49章 隔着门   周燕珊是听说周淮急匆匆的来了太子府, 一问才知道秦欢出事了,她这段日子基本都守在曾祖父身边,也没时间去找秦欢。   好不容易他老人家的身体好些了, 想找秦欢说说话, 结果人却病倒了。   她本就是直性子,什么也来不及想, 就冲来了太子府,可刚进府就被人给拦下了。   “昏睡不醒那也能看啊, 我不出声不会吵着她, 我就是担心她, 想看看她如何了。”秦欢体弱, 小的时候每回病了,周燕珊都会陪着她。   明明她嫁的是喜欢的人, 可越是临近嫁人,就越是心慌不舍,以后可就不能再和秦欢说着闲话, 到天明了。尤其是秦欢失踪了两年多,她很是珍惜和好姐妹相处的时间。   兰香倒是相信周燕珊不会吵着主子休息, 但她不敢放人进去, 今早她去送汤药时, 亲眼看见殿下握着小主子的手, 贴着她手背亲了亲。   她只看了一眼就面红耳赤的不敢看了, 更别提她出来时, 两人紧靠在一块, 若是不知道的人,定要以为他两是睡在一处了,她为了主子的清誉着想, 是绝对不会让人进去的。   而屋内的秦欢哪里知道这个,她紧张的心都在喉咙口了,可沈鹤之根本就不放手,她的背脊抵在书桌上,头被迫的上抬后仰,嘴唇已经被他吻的发红。   他含着她的唇,似亲似咬。   这次的吻又与之前的不同,缠绵又霸道。   秦欢怕极了有些走神,沈鹤之惩罚似的掐了掐她的腰,另外一手抬着她的下巴,趁她抽气的瞬间,舌尖已经顶开她的齿贝,探了进去,勾着她的舌缠着。   秦欢头次与他这般亲密接触,尤其是外头还有人在说话,还有可能随时会推门进来,两重刺激下,使得她的五感格外的敏锐。   被他这么一亲一勾,瞬间丢盔弃甲。她能感觉到腰间的热度,也能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腿脚发软,对沈鹤之毫无抵抗能力。   可每当她要沉浸的时候,就会想到屋外在走动的好友,这样双重的羞耻,让她几乎要哭出来。   双手抵在两人之间,像在挠痒痒似的往外推,眼睛红红的透着氤氲的水气,更是让人不愿意放手。   “唔,舅舅,有人有人……”她轻轻地抵抗,反而更激得眼前人想要的更多。   他空出一只手,将她在捣乱的两只手一起抓住,困在了身后,用力地往上一抬,她就被半抱着,坐在了书桌上。   她曾经在这张桌子上写过字,也在此处画过画,从来没想过有一日,会被沈鹤之抱着在这上面亲吻,这样的认识让她几乎烧起来。   听着门外周燕珊的声音越来越近,她更加用力的挣扎了一下,意识迷离,推着他的舌尖往外去。   “舅舅,别。”   好不容易分开,两人都有些气喘的,她的眼睛带着水气,他则是黯的吓人,停顿不过片刻,他的唇又贴上了她光洁的脖颈,轻轻摩挲着,他的气息全都喷在她的肌肤上,引起丝丝颤栗。   秦欢觉得此刻的自己,就是刀俎下的鱼肉,任人摆布,同时还要承受着双重煎熬。   好在,沈鹤之并没有真的要吓唬她,在周燕珊闯进来之前,覆在她耳畔哑声道:“门是锁着的,没人能进来。”   秦欢有种死里逃生的松懈,唇上就被用力地咬了下,听着他咬牙道,“乖,专心。”   她的牙关再次失守,而他已经在享受到嘴的香甜。   或许真是因为门外有人,有种当着别人面做坏事的错觉。又或是心意相通以后的投入,这次的吻,让两人都感觉到了,从未有的契合。   气息交缠,桃香四溢。   屋外周燕珊是越听越担心,都病到不能见人,昏迷不醒了,她就更要去看一眼才好。   她的手都碰到门了,生生被兰香给拦了下来,“六姑娘,我们殿下在里头,不让人打搅。”   兰香的声音很轻,但足以让周燕珊听清,殿下两个字,就让她要推门的动作瞬间停下。   一是对沈鹤之的害怕,让她反射性的停下,二是她还记着秦欢的心思。   她自然是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沈鹤之怎么也是她叔父,秦欢若是与他一起,那也算是自家人,不然她嫁出去可就便宜了别家。   既然叔父守在旁边,正好是他两独处的好机会,她怎么能坏了好姐妹的大事。   如此私密的事,只有她知道,周燕珊下意识怕被人发现秦欢的心思,故意板起了脸点头道:“叔父果然是疼爱小辈,有他照顾秦小欢我就放心了,那我去花厅等着。”   兰香生怕自己拦的太过刻意,会被周家姑娘发现不妥,见她毫无怀疑才松了口气。   两人都为自己守住了秦欢的秘密而松了口气,殊不知她本人正在水深火热。   秦欢的双手使不上劲,人坐在桌案上,有种失去平衡的错觉,即便沈鹤之说了门是关着的,但听到周燕珊的说话声,还是让她无比的羞耻。   半沉沦半清醒地轻轻挣扎着,手用不上,只能偏头去躲他的唇,用空着的腿表示着她的抗议,直到感觉她的眼眶都急湿了,才算是让沈鹤之停下了。   “舅舅,回里屋。”   秦欢的唇被咬得红肿,眼里透着水光,她本就穿着单薄的里衣,这会衣襟和头发都显得有些凌乱。   沈鹤之却捂住了她的眼睛,额头抵在她的脖颈间,叹息着道:“阿妧,别看我。”   她再这般湿漉漉的看着他,他的自制力就该彻底崩塌了,他不愿意在成亲之前欺负她。   秦欢感受着脖颈间炙热的呼吸,身子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微弱地喘着气,小声地埋怨着他:“你怎么这么可恶,明知道我害怕,还要来,你还抓疼我了。”   “都是因为阿妧太美了。”   只有见过秦欢,才知道那些关于女子美好的诗句,都是真实的,让他忘乎所以,不愿停下,只想看到她更美的样子。   这会没了往日的冷傲,轻柔地握着她的手腕揉搓着,心中想着却是下次还敢。   没有人能逃过赞美,尤其是喜欢之人的赞美,便是秦欢也躲不过,她因为生病而苍白的小脸,此刻却透着诱人的绯红。   “那也不行。”嘴里说着不可以,手指却抠着他前襟上的衣扣,哪里是要推开人的样子。真是娇气的不行,也让沈鹤之心软的不行。   “好,都听阿妧的,我们回里屋去。”   已经入夏,她之前生着病,屋内也没放冰,临近晌午热的发懵。沈鹤之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干脆地将人抱起,往里屋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快放我下来。”秦欢突然整个人腾空,惊呼一声抱住了他的脑袋,双脚在半空中踢了踢,却也是于事无补,人已经被放回了床榻上。   见她气鼓鼓的嘟着嘴,沈鹤之逗趣的在她脸上戳了戳,“逗你的,你病还未好,我未到如此禽兽的地步。”   即便他心里非常的不想做人,但还是舍不得。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不是要送我回秦家嘛,这会又拉拉扯扯的做什么。”秦欢翻起了旧账,却忘了当初是她自己非要回去。   沈鹤之闷笑了声,曲着手指在她鼻尖上点了点,“我若不送你回去,你难不成以后还想从太子府出嫁?”   秦欢刚刚打开心扉接受沈鹤之,哪里想的这么远过,闻言才听明白他的意思。   从后院嫁到前院来?这也太离谱了,传出去得被人笑话成什么样。   瞬间她的眼睛都红了,磕磕绊绊地道:“谁,谁说我要嫁给你的,少白日做梦了。”   沈鹤之也不恼,把玩着她的手指,想起之前周淮说的混账话,似笑非笑道:“好,那我便将阿妧抢来,金屋藏娇。”   话音落下,小姑娘的脸蛋更红了,比院中盛放的芍药还要娇美。   胡闹了一会,两人就说起了正事,她昏睡了四日,这期间周淮已经带着刘成仁认过了人,确定如今的吏部侍郎,小严大人严兴贤,与当年威胁他之人有八分相像。   就算当年不是他,此事也与严家人脱不开干系。   至于严首辅为何要辞官,他也调查探访了不少人,对此事都不甚了解。唯一有人记得,便是那年朝中彻查贪官污吏,严首辅的门生中有人贪腐行贿,盗取国库百万银两挪为私用,引起满朝轰动。   有人说严首辅羞愧难当,正好惠帝亲政还没多少年,想要改吏治重修法度,与严首辅的意见不合,他才会趁机辞官。   但也只是猜测,若单纯是这个原因,与秦逢仪并未任何的牵扯,他又为何要在秦逢仪辞官归隐之后,还要痛下杀手。   难道是秦逢仪知道了他什么秘密,才不得不封口,刘成仁口中的信又是什么。   “舅舅,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秦欢听得认真,她知道很多朝堂上事情,她插不了手,或许还会帮倒忙,所以没有自不量力非要去,但这到底是她爹娘的案子,不可能全倚靠沈鹤之去做。   他如今还只是她舅舅,将来都还是未知数,便是真有一日,两人成其好事,那也不能全都想着靠别人。   沈鹤之早就将她的性子摸透了,知道直接拒绝没有用,反而会适得其反,闻言捏着她的指尖绕了绕,“正好有需要阿妧的地方。”   秦欢瞬间眼睛发亮,认真地竖起了耳朵,“听说严首辅的夫人在京中时,与嘉南县主的关系很好,有些话我去问不方便,若是阿妧去,没准会有效果。”   嘉南县主是沈鹤之的堂姑姑,为人处世皆是女子中的翘楚,她的性子也好,喜欢和小辈们往来,曾经还给秦欢做过插簪者。   秦欢自然记得她,但又有些犹豫,“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县主大人是否还记得我。”   秦欢不是喜欢张扬的人,离京前,就鲜少需要去他人府上做客,也不需要她如何应酬。两年后回到秦家,就更是寂寂无名了。可徐慧柔的事,却让她出了次不好的名。   “别人或许不行,此事只有阿妧可以。嘉南县主一直想个人为她画幅小像,听闻她最喜欢的便是南桃先生的画,就是不知咱们先生可否有空。”   离开苏城以后,就没人再喊她先生了,被沈鹤之喊先生,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耳朵都忍不住的发热了。   “既然是县主大人喜欢,那自然是不得不从了。”   秦欢发热的病症已经好全了,但沈鹤之还是不许她贸然下地,即便东西都收拾好了,也反悔不想让她那么快去秦家。   是她格外的坚持,“我若是在,你定要时刻分心照看我,朝内局势万变,我怎么能拖累你。”   还有一点私心秦欢没有说,她不可能不去顾及世人的眼光,她要真想和沈鹤之在一起,就只能以秦家二姑娘的身份,而不是继续喊他舅舅,被他庇护在身后。   而且他是太子,她得努力让自己与他比肩才好。   沈鹤之还是板着脸没松口,秦欢只能扯着他的衣袖撒娇道:“你晚送我回去一日,到时我伯父知道你我二人的事,便会越生气。”   想到这点,沈鹤之便轻咳了声,想掩盖下心底的那点心虚,养孩子养着养着,给养成了媳妇,人家正经长辈自然要生气的。   沈鹤之忍了再忍,最终只得咬牙应下,不甘心地在她脖颈上咬了口,“那先说好了,我若去寻你,不许躲着我。”   当初就不该说什么要送她回去的话,如今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作茧自缚。   秦欢被咬着疼,他这么用力,肯定又要留下痕迹了,大热天的穿立领实在是遭罪。   但即将分别,她又有些不舍得,难得没有抗拒,那夜闹得有些晚,直到廊下的灯笼被风吹灭,屋内的烛火才跟着吹暗。   等到了第二日,兰香真的将东西都收拾好时,看着沈鹤之阴沉的脸色,秦欢是既甜蜜又不舍,终是抵不住相思,避开了众人,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唇瓣上亲了一下。   她的动作实在是快,快得沈鹤之都没反应过来。   这还是秦欢头次主动亲他,动作有些不熟练,又怕被人发现手忙脚乱的,垫着脚勾着他的脖颈,与其说是亲,用撞更为贴切。   甚至牙齿都要险些磕到,属实不算什么甜蜜的回忆,但光是她主动便足以让人心动。   等沈鹤之回过神来时,就见秦欢红着脸要逃,他哪里会给这个机会,搂着她的细腰加深了这个吻。   屋外正在等待的婢女们,一时有些茫然,主子们这是又去哪了,正要去寻,就被神色古怪的兰香给拦了,“主子们有事,咱们先将行囊搬上马车。”   待两刻钟后,秦欢再坐上马车时,脸红脖子红,就连嘴唇也有些奇怪的红肿。   不用婢女开口,就听她咬牙切齿地道:“也不知哪来的这等不长眼的毒虫,专盯着这等地方咬。”   外头马上,不长眼的毒虫正眉眼带笑,意外的好心情。   自此秦欢得出了一个结论,绝对不能同情男人,他会厚着脸皮的让你知道,他并不值得同情。   沈鹤之早就通知了姚氏,秦欢要回来的事,等到马车停下,秦家的大门已开着在等了。   这次秦欢是真的要回秦家了,姚氏不可能再让她住秦月蓉的屋子,这会屋子也布置好了,就等她回来。   也不知秦欢是有姚氏在要避嫌,还是在怪他,明知道要回去了还没个分寸,秦欢全程和他保持着距离,负气的样子像只骄傲的小孔雀,可爱的不得了。   秦欢不想搭理沈鹤之,姚氏夹在中间又有些为难,她对这冷面的太子可怕的紧。   好在沈鹤之要进宫,这会是特意先送她回来,并未待太久,就起身要走,姚氏送他到门外。   “阿妧就劳烦夫人照看了。”   “殿下言重了,臣妇是欢儿是伯母,照看她是理所应当的。”   见秦欢还在屋内坐着没动,不明所以的喊她出来,“欢儿快来,你舅舅马上要走了,来与他道别,你舅舅公务繁忙,还特意送你回来,便是这片心意,就该道谢。”   秦欢这才慢吞吞的跟着出来,见他笑得促狭,偷偷地朝他扮了个鬼脸。   他哪儿是公务繁忙啊,分明就是偷偷欺负人,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便是他了。   沈鹤之怕她真把自己憋坏了,伸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揉了揉,不再多留,这次真的大步出了府门,没有回头。   不知怎么的,秦欢突然想起十年前,秦逢德接她回秦家时,与今日很像。也有不同,那次走的人是她,这次离开的是沈鹤之。   但她除了心底微弱的不舍外,并未有太多离别的酸楚。   因为她知道,即便分隔两处,他们也时刻惦念着对方,况且短暂的分别,也是为了更好的相逢。   上次她被沈鹤之突然带走,玉香和张妈妈都被留在了秦家,她的屋子也是两人布置的,很合秦欢的心意。   秦欢已经知道,张妈妈是沈鹤之派来的,可玉香却是李家的婢女。   当时是被李知衍派来伺候她的,如今案子未明,她与沈鹤之又有了感情,何时回苏城还是个未知数,是去是留都得看她们自己的意愿。   张妈妈是土生土长的苏城人,来了京城很是不习惯,她思虑一番后,还是决定要回去,“老奴还是回去为姑娘守着桃花坞,不管姑娘何时回来,桃林都在。”   至于玉香却红了眼,“姑娘是不要奴婢了吗?奴婢的卖身契早就给了姑娘,从跟着姑娘那日起,便是姑娘的奴才,姑娘在哪奴婢就在哪。”   秦欢哪受得了别人哭,尤其还是小姑娘哭,眼睛红红的,看得她一阵心软,“我哪说要赶你走了,卖身契我早就撕了,只要你愿意跟着,想待到何时便待到何时。”   主仆哭做一团,但总算是安顿下了,等秦逢德和堂兄秦文修回来后,一家人齐聚吃了顿团圆饭,算是为她接风。   在家略微修养了两日,期间沈鹤之都会找出各种理由过来,若是实在来不了,也会让同福送些吃的玩的,总之比回自己家还要勤快。   终于在第三日,秦欢向嘉南县主府递上的帖子有了答复,请她隔日过府一叙。   秦欢在家养病,周燕珊也时常会去陪她,原本是要陪她一块去县主府的。但不凑巧,轮到她在周老爷子身边侍疾,她还有些担心。   “你别担心,县主大人我见过,是个再和气不过的性子,我不过是去画幅画,很快就会回来,明儿你再来陪我。”   周燕珊也只好点头,后来想起了件事,神神秘秘的对她道:“我想起来,明日或许那人也会去,她若是在,定会护着你。”   秦欢仔细问她那人是谁,周燕珊却不肯说了,反倒让她对县主府之行,隐隐有了些许的期待。   隔日,秦欢特意起得很早,她已经有两年没正经学过规矩了,日日在桃花坞自由惯了,早把那些规矩抛到了脑后。   这些日子都在重温,生怕会在嘉南县主面前丢人,姚氏陪着她选了身素雅的衫裙,看上去温婉又清新。   等到出了府门,同福已经坐在马车上等她了,“今日早朝,殿下一早就进宫了,但怕小主子去做客会寻不着路,特意让奴才来送您。”   找不着路这理由也太扯了,又不是让秦欢自己找过去,秦家的下人自然会送她过去。   秦欢知道这是沈鹤之不放心她,同福可是太子跟前的红人,由他护送,再怎么说也得给太子面子,不会有人为难秦欢。   在场唯一不知情的只有姚氏,她奇怪的嘀咕了两句,太子隔三差五的往秦家跑就够怪的了,连出个门都不放心,总觉得是在担心,他们会苛责秦欢似的。   但她属于是敢怒不敢言的,最后归咎于沈鹤之这个舅舅做的到位,又叮嘱了两句,让她带上准备好的礼物上马车。   县主府离秦家并不算远,穿过街道市坊,不到半个时辰便停下了马车。   玉香扶着秦欢下马,她稳了稳心神,抬头仔细地打量了一眼匾额,上书县主府三字。   嘉南县主是惠帝的堂妹,她的父王是先帝爷一母同出的亲兄弟,早年战死沙场,故而先帝比宠爱自己女儿,还要疼惜嘉南县主。   便是惠帝登基后,也很看重这个堂妹,她的府邸都是按公主的规格所建,她与驸马夫妻恩爱,一向是京中引人羡慕的佳偶。   她亦步亦趋的跟着内侍进了府门,一路到了正院,远远地就能听见有人在说话,还有笑声传出,气氛正好。   婢女进去通报,很快就打了帘子请她进去。   进了屋,一眼便见嘉南县主坐在上首,她的左右两边各坐了几个女子,秦欢都很面生,衣袖下的手指轻轻圈紧,又缓慢地松开。   规矩的上前行了个大礼,“见过县主。”   嘉南县主看到她挺高兴的,笑盈盈地要拉她上前说话,“两年未见,欢丫头比当初更漂亮了,快走近些让我好生瞧瞧。”   秦欢提着的心略微松懈,露了个浅笑,缓步走近,让嘉南县主看得清楚。   可谁想到,坐在右手边的女子却在她靠近时,不轻不重的咦了声,“咦,这位妹妹有些面生,姨母是从哪儿寻来如此水灵的姑娘。”   嘉南县主笑眯眯地道:“这是秦家的二姑娘,叫秦欢,今儿特意来为我画小像的。”   话音刚落,就听另一边的女子状若无意道:“哪个秦家呀?该不会是前几日传言,与李家四郎私定终身那个吧?”   顿时,屋内陷入了尴尬的寂静。   秦欢的手掌握紧,她听见自己冷静开口道:“这位姑娘,还请慎言。” 第50章 撑腰   秦欢看着像只小兔子似的柔弱无害, 实际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不是兔子,而是会张牙舞爪的小老虎。   她侧过身, 丝毫不避讳地看向说话的那个女子。   女子穿着打扮雅致, 长着较为清秀,不算出挑, 看上去年岁不大,但说起话来却格外的老道, 不如对面先开口的那个女子来的爽快。   秦欢不认识她是谁, 也不知道她为何要针对自己, 但她没做过的事, 便不会认,也不会任人欺负到自己头上。   那女子许是没想到秦欢会如此, 明显也愣了愣,但又不想在人前丢了面子,缓了缓神, 装作镇定地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难不成秦二姑娘是心虚了?”   她还刻意的加重了秦二姑娘几个字, 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说谁。   秦欢今日是来结交的, 并不是要结怨。她本不想惹事, 但这不代表她就任人欺负, 从小到大, 沈鹤之与她说的最多的便是, “别怕, 有我在。”   她不会主动惹事,但也不怕事。   “敢问这位姑娘姓甚名谁?”秦欢直勾勾的对上她的眼,眼神坚毅毫不偏移。   “我姓余名清悠, 怎么,秦二姑娘还打算要告状不成。”   听到她的名字,秦欢便了然了,难怪方才瞧着她有些眼熟,原来是余清雪的妹妹。   先前听说余清雪回到乡下养病以后,草草的嫁了人,余家没能把女儿嫁进太子府,便与二皇子走得尤为近。与徐贵妃的娘家,有所往来也是正常的,许是徐慧柔的事就这般传到了她耳中。   秦欢知道是旧账反而松了口气,有意的针对,总比真的听了谣言信了的好。   她略微的松懈,却让余清悠误以为,她听到自己的名字害怕了,反而愈发的理直气壮起来。她自小到大最敬佩的人,便是自家大姐姐,谁想到两年前她去了趟太子府回来,就成了那副模样。   她不敢得罪太子,只能把仇记在了秦欢的身上。   但秦欢受到太子的庇佑,她就算有心也没法替姐姐报仇,直到两年前秦欢从太子府消失了,她暗暗高兴了许久。谁想到前些日子,她竟然又回来了,还摇身一变成了秦家二姑娘。   余清悠本来以为,她离开了太子府定是过得不如意,可谁想到,依旧这么多人护着她,李家的知衍哥哥她见过,多好的人啊,被她骗得私下定情。   连徐慧柔这样的京城第一美人都不要,后来又传出,说她拒绝了李知衍,撇清了两人的关系。   李知衍居然还四处为她说话,说是误会,把错全揽到自己身上。   她就更打心里觉得,秦欢定是有什么妖术,不然又怎么会勾着这么多人,对她死心塌地的。   昨日偶然听说,她要到嘉南县主府拜访,心想这妖女蛊惑了男子不够,还要来讨好县主,她才跟着求见。   就是为了这个时候,能揭穿她的真面目,让众人不再被骗,还能狠狠地给她大姐姐出这口气。   余清悠趾高气扬地看着秦欢,像是要看她如何狡辩,没了太子的庇护,她什么都不是。   可没想到,秦欢既没有害怕也没有躲避,看着她淡声道:“余姑娘看见了?”   “看见什么?”   “看见我与李家公子私定终身了?余姑娘当时可在场?”   余清悠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忍不住的笑了起来,“我又不认得你们,我怎么可能在场。”   她觉得秦欢是疯了,居然能问的出这种问题来,眼里闪过一丝轻蔑的笑。   不等她嗤笑出声,就听秦欢继续道:“那余姑娘又是如何将一件未发生过的事,说的如此言之凿凿,连我这个所谓的当事者,都险些要信了。”   她的语气平平,却让余清悠的笑都僵在了脸上,“此事京中都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你却还要狡辩,真是好一张利嘴。”   “所以余姑娘并不知情,也未了解过真相如何,只是听到了传言。”   秦欢不是疑问句,而是笃定的语气,余清悠虽然觉得这句话应下,可能会中了她的圈套。但她确实只听了徐慧柔的一耳朵,就兀自愤怒,恨不得她丢人现眼才好,哪还有时间去了解真相和经过。   她从小到大没撒过谎,最终还是点了头,但也没觉得自己有错:“空穴怎会来风,若非你两真有私情,又怎么会传成这样。”   “我遇险曾得李家兄妹所救,每次见面都有李姑娘或是婢女同行。我与李家公子清清白白,日月可鉴。我好对天起誓若有半句虚言,愿五雷轰顶,余姑娘敢吗?余姑娘出自名门,更知名声于女子于家族有多重要,还请姑娘三思而言。三人成虎的故事想必余姑娘也听过吧,空穴会不会来风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谣言止于智者。”   秦欢一字一句说得认真,仿若后面半句,不是在笑话她是个真假不分的蠢人。   余清悠一口气没上来,好悬没把自己给气死,家中长姐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她就被养得略微天真了些,但该读的书该学的规矩也没落下,从未有人这么嘲笑过她。   “秦欢,你什么意思!”   “余姑娘听到什么,便是什么意思,想来不难理解。”   余清悠气得浑身哆嗦,猛地站起,一副要与她争论到底的架势。嘉南县主的性子温和,一向是个和事佬,但她也不喜欢不守规矩的人。   她也听说了秦欢的事情,但碍于太子的面子,还是见了秦欢,故而余清悠提起时,她没及时制止,就是想听听是怎么回事。   秦欢从出现起,便不卑不亢,应对质疑也是毫不避讳,让嘉南县主对她顿生好感,之前的那些疑虑反而消了。见余清悠还是剑拔弩张的,就想调合一下。   只是她还未开口,坐在对面的女子突然笑了起来,她穿着嫣红色的衣裙,长相明艳。她从开始说了句话后,便一直坐着在听。   她的笑声也和她的人一样,清脆又洒脱,众人的目光不自觉的被她吸引,跟着看了过来。   “怎么不说了,看我做什么?”   秦欢不认识她,显然余清悠和她的关系也一般,倒是她身旁的另一个紫衣服的小姑娘开了口,“迎秋,你在笑什么?”   被叫迎秋的姑娘,神神秘秘的扬了扬眉,“我在笑自己开了眼界,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把无知说的这般理直气壮。”   明显迎秋口中无知的人便是余清悠,这下她的脸就更黑了,“姜迎秋,关你什么事,你在这瞎掺和什么?你觉得自己很聪慧吗?”   “那倒没有,也就比你聪慧那么一点点。”   话音落下,秦欢没忍住笑出了声,这个姜迎秋好生有意思,既张扬又明媚,好似目空一切,却又句句戳着对方痛处,余清悠显然被她怼的哑口无言。   “好了好了,不过是些没影的事,一人少说两句,欢丫头是我请来的客人,专门来为我画小像的,闹成这样成何体统。”   屋内这才静了下来,“这事既是清悠提起的,理应由你给欢丫头赔个不是。”   余清悠的脸不仅是黑,这会都要绿了,但这是县主说的话,她又不能不听,只能不甘不愿地起身说了句抱歉。   秦欢此来不是为了与人争辩的,她是带着任务来的,只是余清悠不长眼撞了上来,她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澄清一番。   如今澄清完了,她也还有正经事,自然没再不依不饶的抓着她不放。   客气的回了半礼,反倒让在场之人,对她的进退有度有了好感。   “不如,臣女还是先为县主大人画小像吧。”   余清悠本来要走,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还呆得下去。但听到秦欢要画画,又停下了脚步,她想看看她能有什么本事,心里想着没准还能看到她自不量力的出丑。   嘉南县主笑眯眯地说好,“笔墨纸砚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画。”   “这些东西臣女都随身带着,县主大人只要摆好喜欢的姿势便可。”   一行人移到了花厅,身后的玉香兰香,赶紧将她的画具摆出来,秦欢仔细观察嘉南县主的衣饰神态,总觉得还少了些什么,看到身旁花瓶中绽开的杜丹,眼睛一亮。   嘉南县主太过素雅了,若是上画会显得寡淡,若是加上这花就全然不同了。   “臣女斗胆为县主大人簪花。”   嘉南县主不懂其中缘由,但既然都让人画了,就都听她的。唯有余清悠心里在高兴,越是阵仗大,到时候画得不好,才越丢人。   众人都在看着她,秦欢将花簪在嘉南县主发间,又快步的回到了桌案前,静下心来,不再犹豫提笔开始作画。   秦欢画画的时候尤为认真,这回就连余清悠也闭了嘴,直到一个时辰后,她才满意地收了笔,“画好了,还请县主大人过目。”   之前那紫衣姑娘上前扶着嘉南县主,和其他人一道围了过来。   画纸上,一美妇人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上面,她扬眉带笑,温婉恬静,最为点睛的便是发间的那朵,衬得她雍容华贵气韵天成。   “娘亲,这画得也太好了,不仅栩栩如生,还将娘亲的神韵画出来了,这可真是太妙了,秦家妹妹,你何时能否也为我画一张。”   说话的是紫衣姑娘,原来她便是嘉南县主最小的女儿,这会她的眼里全是崇拜。   而之前为秦欢出过头的姜迎秋,也忍不住亮了眼,朝着秦欢挤眉弄眼,“我总是听周家小六提起你,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秦欢后知后觉,原来她便是昨日周燕珊口中的神秘人,但周燕珊和哪些人交好,她都清楚,姜迎秋看着比她们都要年长些,以前她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个姜姑娘?   听方才姜迎秋喊嘉南县主姨母,想来也是皇亲贵胄,一时还是想不通,这人与周家到底是何关系,又为何要帮她。   嘉南县主也看到了画,眼里满是惊喜,“鹤之等闲不夸人,难怪连他都称赞你的画艺好,果真是妙笔生花。”   余清悠脸色发僵,她是想看秦欢出丑的,谁能想到她的画功竟然这般好,她平日也会画几笔,但和秦欢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令她羞愧难当。   但仔细一看,又觉得秦欢的画格外的眼熟,“这画风,好似是南桃先生。先生的画,我与祖父都很喜欢,家中收藏了许多,原来秦二姑娘是模仿了先生的画风。但到底是年轻,没有先生的笔力和灵气,画缺了那么点意思。”   嘉南县主也很喜欢南桃先生的画,之前花了千金才从旁人手中买到一副,听余清悠提起,也细细地看了许久,之前没发觉,这么一看还真是像极了。   “学习是好事,但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不是谁的画都能模仿的。”   嘉南县主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得南桃先生为她画小像,可惜求不到,能有相似的画风,她也觉得欢喜。但这会好心情全被余清悠给打断了,饶是再好的脾气也有些不舒服。   “清悠,你今日有些失态了。”   她算是为余清悠留了几分面子,没有直接说她无礼,姜迎秋却毫无顾忌。   冷哼着笑道,“我看啊,是有的人自己做不到,便在这酸别人,我瞧着秦家妹妹画得就挺好的,不输那什么南桃先生。况且你也没见过那什么先生,若真这么像,没准就是秦家妹妹呢。”   两人自小便不对付,一个觉得对方假清高,一个则认为对方真嚣张,“我与你这白丁无话可说。”   秦欢没想到画个画也能引来纷争,她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可瞒的,想了想从荷包中拿出了一方印章,在画卷的角落上轻轻地盖了上去。   先发现的是嘉南县主的女儿,她拉着母亲的手,指了指那个印章,“娘亲,先生,是南桃先生的印章。”   “欢丫头?你怎会有南桃先生的印章。”嘉南县主顿时眼睛也睁圆了,“快将我房中挂的那副画取来。”   婢女小心翼翼地将画取来,两相一对比,不用再多说什么,就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这方印章是我自己雕刻的,天下只此一枚,不会有假。”   “我真是万万都没想到,你便是南桃先生。鹤之也真是的,竟然把这事藏得这么深,我若知道你是,该由我登门才是。”   余清悠的脸色一会红一会白,最终什么也没说,甚至众人连她是何时悄悄离开的,都没发现。   “好孩子,快与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秦欢掩去离京的理由,只说是惦念故里,这才会回到苏城,碰巧在路上遇见了玄青先生,有幸得了他老人家的指点。   “难怪难怪,前些日子我见到了玄青先生,就在京城,他说他收了一关门弟子,资质上层是个极为听话的小姑娘。当时便人人都在猜,是何人能有这等好福气,如今想来,正是在说你。”   离上次木玄青离开苏城已经有小半年了,他云游四方居无定所,虽然他从未承认过两人的关系,但秦欢还是将他当做师父一般敬重。   没想到他的心里,也早已将她当做徒弟来看待,想起这两年来的种种,若非有他像长辈一般的帮扶,她又如何能顺利重建桃花坞,一时不免眼眶有些红。   “娘亲前些日子不是还说,我下个月嫁人后,你一人在家难免孤寂,我瞧着秦家妹妹就很好,母亲不如收了做干女儿。”   嘉南县主生了三个全是女儿,如今最小的女儿也要嫁人了,驸马是武将,常年驻守边关,偏偏女儿们嫁的又远,她一个人守着这偌大的县主府难免会觉得孤寂。   之前她便有心思,想给母亲寻个能说话的知心人,如今一看,秦欢实在是再适合不过。   双亲都不在了,模样和性子都是顶好的,最重要的是还合眼缘。   姜迎秋在吃果子,闻言跟着说对,“我也瞧着秦家妹妹样样都好,姨母若是不要,我就让秦家妹妹去我家,陪我祖母去。”   “你这丫头,怎么还抢上了,我又没说不收,这不是怕欢丫头不愿意嘛。”   秦欢还有些懵,这是怎么回事,画个画还认个亲戚?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时,就见对面的姜迎秋朝她眨了眨眼,使了个眼色。   她是故意要帮她?   嘉南县主本身也没那么想,但见姜迎秋要抢人,外加秦欢的犹豫,她便非要不可了。   “你不必听她们两说,只管你自己的心思,也别有太大的压力,只是平时得空的时候来陪我聊聊天,我便高兴了。”   秦欢确实觉得嘉南县主温柔和善,也很想与她搞好关系,弄清当年之事。   但突然多出门亲戚,实在是有些不知所措,思来想去起身行了个大礼,“多谢县主大人看重,秦欢还是得先回去问问家人的意思。”   “真是个懂规矩的好孩子,这事也不急,你若真的答应了,我也得上门拜访不是。”   嘉南县主是越看越喜欢她,画完画也没急着让她回去,用了午膳,拉着三个小姑娘陪她打叶子牌。   秦欢以前只在周家看到长辈们玩过,那会她还小,哪儿摸这玩意,便和周燕珊在旁边看着,让她上手实在是不会。   偏偏嘉南县主很是喜欢,瘾上来了,非要拉她凑数。   “不会也没事,输了都算我的,就当是多学个玩意。”秦欢也不好扫了大家的兴致,只好坐下。   她确实不会,不到一圈下来,盒子里的银钱就全都输完了,她也才堪堪弄懂规则,可这东西不是会就行,还需要天赋,秦欢苦恼的咬着下唇,比平日读书写字还要难。   正在纠结要出哪张牌时,身后有只骨节分明的手越过她的肩膀,将她手中的那张牌拿起,放在了中间。   “这东西很简单,只要明白自己需要什么,以及别人需要什么即可。”   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秦欢惊喜的回过头去,就看见俯身挨着她的沈鹤之,“舅舅,你怎么来了。”   沈鹤之毫不避讳的揉了揉她的脑袋,“再不来,我们阿妧得把人输在这了。”   秦欢心里一阵甜蜜,可又担心两人太过亲密会被人发现,只能小心地把头发整理好,立即起身要让位置给他。   “舅舅玩,我在旁边学一学。”   “你玩,我教你。”   嘉南县主看到沈鹤之,也挺高兴的,没觉得他们间亲密有什么问题,笑盈盈地让人搬只锦凳过来,“就让你舅舅教你,免得说我以大欺小。”   秦欢没办法,沈鹤之的手掌还搭在她的后背上,她只能装作没事人一般的坐下,重新开始洗牌摸牌。   别人与沈鹤之说话,他都是淡淡的,却又能游刃有余的对答,秦欢见他在和嘉南县主说起惠帝的身体,就偷偷的拿起了一张牌准备要打。   没想到刚捡起,就被他轻点了一下手背,“打这张,平时瞧着挺机灵的,怎么打牌就不会了?”   秦欢嘟着嘴,乖乖地把后面那张打掉,没想到那局通吃。   这还是上桌以后头次赢钱,虽然还是输很多,但依旧忍不住的兴奋,回头去找他分享喜悦,就见沈鹤之眸子幽深,嘴角含笑看着她。   另外一只空着的手,在她掌心勾了勾,瞬间酥麻之感遍布全身。   被喜欢之人这么看着,她脸不自觉的红了,缓慢的转回身,就听见姜迎秋好奇的盯着她道:“秦家妹妹怎么脸这么红,可是屋内太过闷热了?”   秦欢赶紧点头说自己怕热,喝了两口茶,把那股燥意压下去,又怕被人发现他们两的小秘密,之后打牌都不敢再去看他。   而后认真地听,他和嘉南县主都聊了些什么,想要听听是不是能有些有用的东西。   “姑母近来瞧着心情不错,可是有什么喜事。”   “你表妹过些日子出嫁,你姑父要回来,之前我有几个旧友也要回京,倒也算是好事了。”   旧友,会有严夫人吗?   秦欢的心跟着提起,就听沈鹤之并未接下去问,反而是说要来送表妹出嫁,引着嘉南县主自己往下说。   果然,其中就听见了严首辅的夫人,秦欢在心里默默记下,问话就该像舅舅这么问,绝不能傻兮兮的直奔主题,那样定会被人察觉出意图。   又打了一会牌,嘉南县主便有些乏了,她们也就适时的起身告退。   临走前,她还记着认干女儿的事情,特意的和沈鹤之说了句,沈鹤之笑盈盈地又揉了揉她的脑袋,“看她自己的意思,我没什么意见。”   而后才带着秦欢离开了县主府。   等到人都走了,嘉南县主的女儿扶着母亲回房,期间忍不住的好奇道:“母亲,你觉不觉得表兄对这秦姑娘格外的好。”   而且她若是真的收了秦欢做干女儿,那和沈鹤之不就是同辈了?还怎么喊舅舅。   嘉南县主眼睛尖,早就发现了,但沈鹤之都不说,她这个做姑姑手也伸不得这么长,“别瞎想了,自小养到大,自然感情不一般,你的嫁衣绣完了吗?”   那边出了府门,秦欢就准备上马车,没想到沈鹤之却摇了摇头,“同福已经先让马车回去了。”   秦欢有些不解,马车回去了,那她怎么回去?   “过来,我骑马带你,你不是喜欢上街?今日正好得空,我带你去市坊逛逛。”   秦欢瞬间眼睛亮了,不疑有他的被抱上了马。   刚坐好就感觉到身后人在靠近,他的唇瓣贴着她的耳朵,轻笑着道:“你伯父将你看得这般好,平日我连见一面都难。总算是抱着了。”   秦欢这才反应过来,他打了什么坏心思,正要挣扎着下马,又听他压低声音问道:“阿妧,想不想我?” 第51章 想不想我(约会)   沈鹤之不能每日都来, 就算是得空来了,两人也并不是独处。秦家的院子小,屋外婢女走动都能听见, 况且太子到访那可是大事, 谁敢怠慢了他,不是秦逢德陪着, 就是姚氏前后的跟着,生怕招待不周, 惹了殿下不快。   可谁知却是适得其反。   那日沈鹤之见她在窗下写字, 写得尤为认真, 风吹拂着院内的合欢花, 一簇小小的粉色绒花就落在她的发间。   秦欢在家时,喜欢随意的将长发挽起, 只用根简单的玉簪,那簇小绒花衬得她的头发愈发乌黑,人也像是染上了桃粉色, 尤为的可人。   让屋内的婢女退下后,沈鹤之没忍住, 上前双臂轻柔的环着她的细腰, 将下巴抵在她的脖颈间, 想要亲近亲近。   秦欢握着笔的手都在发抖, 还要强装镇定。但他也没打算要做什么, 只要这么靠近她, 感受她在他怀里的真实感, 就足以令他愉悦。   事实是,他刚打算做坏事,屋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以及姚氏的声音,“你们怎么都在外面,屋里谁在伺候?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而后姚氏就带着婢女,端着茶水点心进来了,一进屋就连沈鹤之已经换了姿势,正在指点秦欢写字。   姚氏笑眯眯地陪着:“多亏了殿下教导有方,欢儿的字才能写得这般好,殿下先用些点心吧,不急在一时半刻的。”   沈鹤之只得松开秦欢的手,客气的过去喝了茶,之后剩下的时间,姚氏都作为主人陪在一旁。   他就算真是有心想要与她亲近,那也是徒劳。   听到沈鹤之说起之前的事,秦欢就自然而然的想起了这个,忍不住的笑出了声,每次看到舅舅吃瘪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她都觉得有意思。   沈鹤之见身前的小姑娘,笑得肩膀都在轻颤。真是个小白眼狼,穿过她身侧握着缰绳的手臂微微收紧,上身的重量轻压在她身上,“嗯?想还是不想。”   秦欢怕痒,尤其是腰间,被他这么圈着,身子就有些发软,再加上他的气息呼在她的脖颈处,混在风里,带着些许青松的味道,痒痒的酥酥的。   “不想。”秦欢有些讨厌这种,全部心思都被他所主导的感觉,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牵动着她的情思。   “真的不想?”沈鹤之的声音略低了些,好似有些怅然,又有些失落。   他好似把那些兵法都用在了她身上,明知道他最擅长的便是示弱,苦肉计,但秦欢就是吃他这招,屡试不爽。   若是那在人前高高在上的太子,愿意为了她伏低做小,只为了她的喜欢,那她又为什么不诚实着呢。   “骗你的。”秦欢脸上有些不自然的潮红,手指紧张地攥紧了他的手臂,声音被风一吹,散在了烟尘之间,一个又轻又软却异常坚定的:“想。”   很想很想你。   她背对着沈鹤之,自然也看不见,他眼里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和宠溺,“我也是。”   秦欢在京时,也偶尔会和周燕珊上街,买些女儿家的玩意,或是买她爱吃的糖和点心。但沈鹤之事忙,从未有闲情陪她,这算是两人头次正经的上街。   没有大张旗鼓的封街清人,身后也没一大群侍卫婢女跟着,只有他们两人。   从县主府出来,已经临近黄昏,日头虽没那么晒,但依旧闷热。   沈鹤之翻身下马,朝着秦欢伸出手。   秦欢动作有些缓慢,他也不催她,等她踩稳了脚蹬子,抓着他的手臂往下,最终稳稳地落入他的怀中。   坊市之间的行人并不算多,铺子里也大多是空着的,普通人家用不起冰,屋内又热得慌,秦欢走了两处,便满脸的汗。   但她又不舍得说回去,没人认识他们,他们能光明正大的走在一起,也没人会因为他们的关系而有所非议。   秦欢很享受这样的相处,即便再热,也还是忍着什么都不说。   可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沈鹤之的眼睛,见她香汗淋漓,从一家首饰铺子出来,便提出要回去。   “这几日正是当热的时候,你身子虚,小心中了暑气,下回我再带你来。”   秦欢嘟了嘟嘴,不情愿的停下脚步,她不想回去。   沈鹤之没感觉到身后有动静,回头便见她脸蛋红红的站在屋檐下,小姑娘的心思很好猜,几乎都写在了脸上,见他又回来了。   就勾着手指,左右的轻轻晃了晃他的衣袖,“舅舅,我没觉得热,我还想再玩会。”   沈鹤之对小姑娘的想法还是有些不解,这陪人上街更是头一次,若不是为了陪秦欢,他这辈子都不会耗费时间在这上面。   秦欢低垂着眼眸,压低了声音可怜兮兮道:“下回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这让他想起以前那些,曾经答应过她,却都没兑现的承诺,小姑娘这是累积的失望多了,不敢相信再他的下回了。   见他没说话,秦欢以为是她得寸进尺了,也就不再闹腾,乖乖地松开了手。   沈鹤之看着她乖顺的模样,心口一片柔软,既怜惜又后悔,不假思索地牵过她的手,在她讶异的目光下,握紧她的手掌。   “阿妧说得对,既然都出来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想不想逛夜市。”   大朝早有坊市制服,更是沿袭了前朝的夜市制,京城的夜市是全国上下最繁盛的,尤其是夏日的白天炎热,到了天黑百姓们才会陆续的上街,夜市便尤为的热闹。   秦欢一早就听周燕珊说起过,但那会两人的年纪都还小,家中管教的严,除了上元节灯会,基本天黑之后都不许上街。   闻言,顿时眼睛都亮了,湿漉漉亮晶晶可爱极了,但这会天还亮着呢,离夜市开摊还要好久,他们不是还得回家先。   她有点叛逆的不想回去,总觉得回了那扇门,想要再出来便难了。   沈鹤之好似读懂了她的意思,用另外一只空着的手,轻笑着点了点她额头,“不用回去等,你之前不是说想买几本书,我先带你去书斋逛逛,再带你去酒楼用膳,时辰便差不多了。”   秦欢嘟着嘴捂了捂脑门,等听清他的话,立即顾不上脑门的疼,不敢置信的仰头看他。   “真的可以不回去吗?”   不仅能如愿逛夜市,还能去酒楼!京城不仅繁盛,更是汇聚了全国上下的美食,酒楼酒肆众多,只可惜这些她都只是听说。   不等沈鹤之回答,她就兴奋的拉着他的手细数,“听说第一楼的烧鸭很有名,醉香阁的醉蟹是一绝,还有云春坊的糖醋鲤鱼,舅舅,我们吃哪一家。”   沈鹤之就静静地听她说,到了最后才听到自己,“小馋猫,一说起吃的,连我都忘了。”   “没忘没忘。”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他呀,不然谁带她去吃好吃的。   “走吧,先去书斋,随便哪家都行,又不是只来一次,留着念想下回再来。”   秦欢没听明白,先下意识的哦了一声,被他牵着手走出两步外,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以后还会带她出来好多好多回。   她嘴角止不住地上扬,笑意藏也藏不住,舅舅好像真的和以前不同了,不,应该说还是他这个人没变,但更在乎她,更尊重她,也更爱她了。   走出好远后,秦欢才想起来,被他牵着的手一直都没松开过。   两人并肩往前走,她仰头就能看见他的侧脸,俊朗坚毅,她的心跳得好快。   方才没发现时还没什么感觉,这会就有种过往的人都盯着他们两看的错觉,她虽然是不舍得松手,但还是脸皮薄,心虚的厉害,下意识松开了手。   可她的手刚要挣脱,就又被紧紧地握住,沈鹤之没看她,依旧带着她往前走。   “别怕,没人认识我们,便是认识也无妨,你看别人也是如此。”   秦欢四下看过,果然看见周围也有牵着手的年轻男女,大朝的民风较为开放,并未拘着女子不能上街,看到别人是如何的坦然,秦欢渐渐地也放松下来。   像是要表明自己的坚定,回握着沈鹤之的手也格外的用力。   等被他抱着上了马,到了云春坊门外,她才后知后觉,别人能手牵着手理直气壮,那是因为人家是小夫妻,他们还不是那种关系。   沈鹤之这是又在偷偷占她便宜,他的那些小心眼,莫不是全使在她身上了?   好在秦欢来不及使性子,就被眼前的场景吸引了目光,云春坊菜色繁多,味美价格公道,在京中很是受人欢迎,这个时辰已经都是客人了。   沈鹤之虽然嘴里说没人认识,不用担心,但还是不喜欢秦欢被人多看,或是碰上熟人,提前让同福订了雅间,进内就直奔雅间。   坐定后,就有店小二来给他们点菜,“相公和夫人瞧着面生,可是头次来,需要小的给介绍下菜品吗?不知相公和夫人平日喜欢什么口味?”   “都听夫人的。”   沈鹤之没有去改他的称呼,秦欢闻言脸就红了,刚刚才占了她便宜,这会又来。   但不得不说,出门在外,还是这么以假身份相称会更方便些。   秦欢不能直接拆穿,只能趁着店小二不注意,偷偷地在桌下踩了他一脚,才哼了声,“我们偏好甜咸口,烦请小哥介绍一下。”   “那我们店的糖醋鲤鱼定要尝尝,还有酥黄独,胭脂鹅脯,螃蟹酿橙,润兔,道道都是美味。”   “这些各上一份。”不能让他白白占了便宜,她非得把这顿吃够本才行。   两个人点这么多?尤其还有个小姑娘,一道胭脂鹅脯就够她费劲了,店小二有些迟疑,眼睛就往能做主的人身上飘。   他的脚还在被人踩着,沈鹤之掩着唇轻咳了声,“就听夫人的,各上一份。”   店小二这才发现,能做主的原来是这位小姑娘,赶紧捧着簿子躬身往外退,“好嘞,那二位请稍等片刻,饭菜马上就来。”   等到雅间的门关上,秦欢才重重的哼了声,“谁是你夫人了,你又乱说。”   “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不算是乱说。”   秦欢不与他争论,朝他努了努嘴,站起来好奇的打量屋内的布置,听到外面喧闹的声音,还时不时的探头出去看。   云春坊分上下两层,他们现在就在二楼,这会还不算饭点,但已经座无虚席,说是京中最大的酒楼也不为过。   “舅舅,下面还有唱小曲和说书的,我们怎么不坐下面。”   秦欢的眼睛都看不过来了,瞧见热闹就恨不得去看看,在苏城时,她每隔半个月便会去镇上一回,但与京都的热闹是全然不同的。   况且,她当时身旁陪着的也不是沈鹤之。   “有了热闹,就忘了舅舅。”   秦欢马上反应过来,她常年在闺阁中鲜少出来走动,不认识她是正常的,但沈鹤之是太子,百姓认不得他,但出入云春坊的可是有不少达官显贵,哪能不认识太子啊。   他的口吻太像受委屈了,尤其是她在看热闹,他只能冷冷清清的坐着,有种说不出的可怜劲。   秦欢关上门,小步的朝他挪了过去,原本是坐在他对面的,她搬着椅子移到了他的身边,勾了勾他的衣袖,喊了声:“鹤之。”   沈鹤之很喜欢听她喊他的名字,但除了那两回在床榻上,她气过了头,脱口而出外,几乎从未这般喊过他。   还是很习惯的喊他舅舅。   秦欢也是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想哄哄他。是他自己说的,在外面没人认识他们,也没人知道他是她舅舅,那喊他鹤之,也没什么不行的。   可沈鹤之却对此毫无反应,依旧定定地看着她,秦欢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挪着椅子又要搬回去。   但椅子刚挪了半步,她就感觉到一股力量,扯着她撞进怀中。   他的喉结滚了滚,眸色深幽着道:“再喊一遍。”   “我很喜欢。”   秦欢的脸就贴着他的胸膛,听着那有力的心跳声,横在中间的手掌松了松,眉眼带笑,又喊了遍:“鹤之。”   “再喊一遍。”   “鹤之,鹤之。”   “还要。”   之后的所有声音都消失在唇齿间。   等店小二端着菜肴上来时,奇怪的发现方才还趾高气扬的小姑娘,像是被雨打过的花儿,恹恹的垂着头,而方才冷厉寡言的男子,此刻有种餍足后的慵懒。   用膳期间,基本上都是沈鹤之在给她夹菜,她的唇角破了,太过刺激的食物入口都觉得抽气的疼,秦欢每吃几口,就要抬眼瞪他两回。   她真是搞不懂了,她也不排斥亲近,非要次次见血不可吗?   好在,云春坊的菜肴都很合她的胃口,美味当前,她渐渐地将不快抛到了脑后。   待八分饱后,才意犹未尽的放下了筷子。   刚吃饱不急着走动,外头天也未全黑下来,这会去夜市还太早,两人就坐着歇歇,顺便喝茶解腻。   而后她就想起了,今日在县主府发生的事,“依照县主的意思,严首辅与夫人都会进京,爹娘的事,真的会与他有关吗?”   “这几日我也在查,当年之事确实有些蹊跷,他那门生入狱之后,便写下了遗书悬梁自尽了,临死前将罪名全都认了下来。可国库近百万白银丢失,怎么可能是一人之过,到底会不会牵扯严首辅尚不可知。单从目前来看,严家人定是去过苏城,且与当年的案子脱不了干系。”   “鹤之觉得,我该不该答应县主?”虽然方才被逼着喊了好几声鹤之,可每次从她嘴里出来这两个字,还是让她不习惯,甚至有微微颤栗感。   “这事与我来说只有好处,你若是认了嘉南县主为干娘,以后你我便是平辈,若是问我,我自然是答应的。但认干娘不是买个婢女,孰轻孰重还得你自己思量,或是回去问问你伯父的意思。”   他说的坦然,反倒让秦欢没办法把他往坏处想,她的心里自然是想早日查明真相,再被沈鹤之一说,便有了偏向。   “那我晚些问过伯父伯母再定,对了,今日还有位姜姑娘,她好像和珊珊关系很好,处处帮着我,姜家与周家何时走得这么近了?”   沈鹤之勾了勾唇,“想知道?”   秦欢不疑有他连连点头,她真是好奇极了,但脑袋还没点几下,就听沈鹤之无所顾忌地道:“好处呢?”   他既不要金银也不要宝器,只有秦欢明白这个好处指的是什么,奈何她真是太想知道了,只能凑上前在他脸颊上贴了贴。   “快说快说。”   沈鹤之俯身在她耳畔轻声说了句什么,便见秦欢的眼睛亮了亮,惊讶的坐直身子,“真的?她要嫁给周三叔?”   “婚期已经定下了,七月十三,要赶在周小六之前,是有些匆忙了。”   “倒不是婚期,我只是没想到,周三叔真会娶妻,我还以为按照他那风流的性子,这辈子都要流连花丛间了。”   不仅是要赶在周燕珊之前,还要赶在周老爷子出事之前,他老人家最看重的便是这个孙儿,闭眼之前最大的心愿便是能看到他成家立业。   想到这个原因,秦欢又有些为姜迎秋抱不平,“他想当浪子就当浪子,想娶妻就娶妻,那姜姑娘同意吗?”   姜迎秋看着很是洒脱恣意,可若不是为了喜欢而成亲,再洒脱之人,成亲后也会难过的吧。   “她原是说了门亲事,但那会她家中出事,接连去了好几个长辈,这亲事便拖着了,后来对方嫌她八字太硬,怕她克父克母还会克他们家,这才毁了婚。之后她的名声便不大好,这才拖到二十又二还未嫁人。”   “对方也太欺负人了,姜姐姐人明明很好,怎么能光信八字之说呢。”   “这世道便是如此。”   不然他当初也不会,迟迟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便是怕她会受委屈。   “希望周三叔能待姜姐姐好些,至少不能再招蜂引蝶了。”   “这也是他们两自己的缘法,别想这些了,时辰差不多,我们去夜市逛逛。”   听到夜市,秦欢的坏心情才变好了些,两人从云春坊的后院出去,正好步行一刻钟就能看见坊市的大门。   大朝的坊市制度完善,尤其是京都鼎盛,还未进门就能看见络绎不绝的人流,以及如白日般光亮的灯火。   夜幕降临,也让秦欢的胆子变大了许多,见周围来往都是陌生人,一咬牙主动地牵上了沈鹤之的手,红着脸蒙着头往里去。   她走得很快,更没什么章法,可沈鹤之却是一脸的享受,沉浸在她难得的主动中。   夜市上的花样就比白日多多了,不仅有糖人面具风筝之类的小玩意,还有各种各样的小食,蜜饯果子汤圆糍糕,甚至还有放着冰鉴卖冰饮的。   之前府上膳房到了夏日也会做冰饮,但沈鹤之怕她太寒,拘着不给她多吃,今日瞧见了,连路都走不动了。   乌黑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一碗碗的冰饮,不用说都知道她想要什么了。   “鹤之。”她就这么软绵绵的喊他一身,沈鹤之哪还能说不。   “只许吃两口。”   秦欢见他松口,欢喜地摇晃着他的手,老板递过来冰饮时,也忍不住的笑弯了眼,“相公和夫人的感情可真好。”   这次秦欢没有再去改口,羞涩的垂眸尝了口冰,是甜的,比蜜饯还甜。   等到一趟逛下来,秦欢就先招架不住了,她以前哪走过这么多路,兴奋劲头过去了,就感觉到手脚发酸了,只能拖着脚步一步步地往前挪。   “鹤之,我们回去吧。”   沈鹤之瞧了瞧时辰,确实差不多了,见她恹恹地,轻笑了声,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上来吧。”   “我才不要,小孩才要背,丢人。”   “那我可就不站起来了,一会看过来的人更多,更丢人。”   秦欢见他不是开玩笑的,而且确实周围有人往这看,她来不及脸红,就双臂勾着他的脖颈,飞快地跳上了他的后背。   沈鹤之的脚步很稳,像是没背着人一般,灯火和喧嚣就在两人的身后。   秦欢突然之间,不想让这夜过去的这么快了,脸颊贴着他宽厚的背脊,撒娇般的蹭了蹭。   她果真是,最最最喜欢沈鹤之了。   “若是困了,就闭眼歇一歇,很快就到家了。”   “慢一点。”   “什么?”   “可以不用那么快。”   -   而另一边,夜市之中,有人轻轻地拍了拍身前人的肩膀,“文修你在看什么?赶紧走了。”   秦文修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才那是他家二妹妹吗?看样子没有错,可她怎么会在这。   与她一起的是太子,这倒没什么,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二妹妹会和太子牵着手?   “你们先去吧,我得先缓缓。” 第52章 发现   秦欢还记得八岁那年, 在后花园放纸鸢,没想到纸鸢的线勾到了树上,怎么都拿下不来。   那个纸鸢是沈鹤之送给她的, 她格外的宝贝, 婢女们搬着□□去拿,她不肯, 非要自己去拿,沈鹤之回来的时候, 正好看见她要上树。   当时气得脸都冷了三分, 面无表情的让她下来, 可秦欢却踩在树干哭, 怎么都不肯下来。后来是沈鹤之一言不发的让所有人都走,留她一个人, 秦欢才哭着说别走。   “爹爹以前总会带着我飞纸鸢,若是纸鸢挂在树上,他会背着我去拿, 我想,我想自己拿它。”   不是真的贪玩, 也不只是爱惜纸鸢, 她是想爹娘了, 那会她还小, 还明白生死的意义, 只知道他们不见了。这才会固执的用记忆中的方法, 去找与他们相关的回忆。   听到小秦欢抽抽噎噎的声音, 以及那个理由,沈鹤之原本要走的脚步顿了顿,最后还是停了下来。   她返回了树下, 冷着脸将人抱了下来。   那次他就像爹爹背着她一样,让她上了他的背,她伸长手臂,终于够到了树上的纸鸢,虽然事后她还是挨了教训,但却高兴的不得了。   这会,秦欢的双臂正紧紧环抱着沈鹤之的脖颈,下巴搭在他的肩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了小时候的事。   忍不住的翻起了旧账,“你那会好凶,一点耐心都没有,就差在脸上写上好烦两个字。”   沈鹤之对那次的事有些印象,那日他刚在御书房处理了一堆折子,又听说连日无雨多地遭了旱,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谁知道一回府又撞上她不听话,这才会越发的生气。   但秦欢说的也没有错,他确实是没耐心,也不会养孩子,不然也不会要把她送走,故而面对她的旧账,他一句辩解也说不出来。   “也就是我乖,性子好,若是换个别的小孩,早就被你吓跑了。”   这话也没错,周家那几个小辈都很怕他,每次不听话,家中大人甚至拿沈鹤之来了吓唬他们,一听就会变乖,百试百灵。   沈鹤之闻言嘴角扬了扬,“换了别人,我只会更加没耐心。”   因为是秦欢,所以将这辈子所有的耐心和温柔,都拿了出来。   秦欢得意的撑着他的肩膀,想要炫耀一番自己有多听话,却忘了自己还在他背上,身子不稳摇晃了一下,还好沈鹤之双臂紧紧地抱着,才未闹出笑话来。   但这么一来,两人就贴得很近,她的柔软严丝合缝的贴着他的背,没人说话后,气氛就显得有些暧昧。   离开了喧闹的夜市,夏日的晚风带来丝丝凉意,可奇怪的是,秦欢感觉不到凉爽,反而脸颊烫得惊人。她把侧脸贴在他的背上,想要消消热,但感受着锦袍下结实宽厚的背脊,她的脸更烫了。   她不想被人发现自己脸红的事,动来动去的找舒服的姿势,刚把脸抬起来,想吹吹风,就听见沈鹤之略显无奈的声音在道:“你再动,我可只能抱你了。”   秦欢没转过弯来,还很天真地问他:“为何?”   他的眼里闪过一抹笑意,“自然是想做坏事。”   秦欢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什么是坏事,瞬间不敢动了,把脸贴回他背上,偷偷地说了声,不要脸。   马儿停在市坊门口,来时她明明觉得走了好远,可回去却感觉异常的快,眼看着已经到了,秦欢搂着他的脖子,有些不舍得。   这条路要是能再长一点那就好了。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她的心思,沈鹤之放慢了步子,眼看着要到了却拐进了另一条小路。   秦欢趴在他背上没有探头看,直到感觉奇怪,怎么这么几步路走了这么久,再抬头才发现,路好似不对,明明刚才还看见树和马,这会却越来越远。   “我们是不是走错了?”秦欢有些纠结,最后还是很小声地问了句。   沈鹤之扬了扬嘴角,在她屁股下的手臂往上托了托,状若无意道:“那便是我迷路了。”   一条直线还能走迷路?   但秦欢很善解人意,没有拆穿这么拙劣的谎言,反而心情很好的,抱着他的脖颈更紧了些。   迷路一两次倒也说的过去,总不可能一直迷路下去,况且她还记得他手臂上有伤,在他又一次准备迷路时,她挣扎着跳了下来。   主动地握住了他的手,“我们回去吧。你不是说了,这不是最后一次。”   他们还有很长的岁月要一起走,不用争这一朝一夕。   夜风拂过他的鬓发,带走夏日的燥意,他的眼里满是她的模样,他浅笑着开口说:“好。”   天色已经晚了,虽然之前让同福回秦家说一声,她要晚些回去,但拖到这个时辰终归是不好。   依着沈鹤之的意思,既然晚了,去太子府住一夜便是,反正东西都是齐全的。   是秦欢说要回去,她是真心要与他在一起,不再以舅舅和外甥女的身份,若还不知避讳,将来难免会惹来非议。   见她坚持,沈鹤之也只好依着她,轻夹马腹,马儿朝前飞奔而去。   夜里街上没什么人,马儿又跑得很快,没多久就到了秦家门外。   说要回来的是她,可真的分别时,又依依不舍,还是门房发现她回来了,开门来迎,秦欢才松开了手。   但宽大的袖子下,她蜷着手指,在他的掌心轻轻地挠了挠,小脸红扑扑的轻声道:“我会想你的。”   而后扭头,一阵风似的跑进了府内。   沈鹤之则是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才意犹未尽的看着自己的掌心。   他惯是冷静自持,做事考虑前后,方才竟然有股冲动,想要不管不顾地将人掳回府去,什么秦逢德什么外人的眼光,他都不在意。   活了二十七载,头次体验相思的滋味,才知他以前最为瞧不上的情爱,确实会让人失去理智,但他却不觉得丢人,反而甘之如饴。   就这般站了许久,直到同福小声地提醒:“殿下,夜深了,您明日还有早朝。”   沈鹤之这才收回了目光,方才的温柔笑意也都收起,何止是早朝,父皇的身子越发不好,朝中人心惶惶,有些人也要坐不住了。   他既然要娶她,就得将这些后顾之忧都处理好。   -   秦欢以为都这个时辰了,秦逢德和姚氏肯定已经睡下了,便打算明早再去问安,轻手轻脚地往后院走。   没想到刚穿过前厅,就听见了书房有声音传来:“是欢儿回来了?”   是秦逢德的声音,既然都撞上了,自然不能再当做不知道,婢女掀了帘子她只好走了进去。   屋内不止是秦逢德,还有堂兄秦文修,两人正在下棋,见她进来,秦逢德丢了棋子,笑呵呵道:“不下了,老了,下不过你了。”   而后转头看向秦欢:“县主大人留你用饭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秦欢一时语塞,她也不知道同福回来用了什么理由,她自小到大都没说过慌,一说谎眼睛就乱撇,抓着衣袖犹豫了会,轻轻点了点头。   还将嘉南县主想收她做义女的事说了,见她犹豫,秦逢德笑着宽慰她。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伯父也没本事,混到如今算是到头了,你今年十七也该说亲事了,若只靠咱们家定是说不了什么好亲事,还得靠你舅舅。但他自己都还未嫁娶,男子终归是想的没那么细致。若你真认了嘉南县主,她定会细细为你相看,伯父我也就放心了。”   秦欢本是担心家里会不同意,没想到秦逢德满口的答应,还反过来劝她。   而且每句话都是为她考虑,秦欢的眼眶发热,轻轻地点了点头。   秦文修的正在收拾棋盘的动作一顿,他与同僚分开后,就火急火燎的跑回了家,想看看秦欢在不在家,结果却是不在。   她若是真和太子去逛夜市倒也没什么,毕竟是养了这么多年的小孩,都是说得过去的。   可她为何要说瞒着?难道在她心里,和太子去市坊,也是不能直说的吗?   秦逢德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笑呵呵地感慨,“早就听说县主性子温和,喜欢小辈,看来都是真的。”   “待到这么晚?”秦文修听不下去了,忍不住道。   秦欢自己也编不下去了,嘉南县主就算再喜欢小辈,也不可能把人留到这么晚的,况且她也不想骗伯父,便实话实说。   “县主大人待人很好,但碰巧鹤……舅舅来了县主府,顺路说送我回来,知道我许久未上街,便带我在街上逛了逛。”   方才喊顺了鹤之,险些没改过来,秦欢的心险些跳出喉咙口,稳住心神才敢接着往下说。   沈鹤之疼秦欢也是出了名的,秦逢德自然没觉得奇怪,“原来是这样,那就难怪这般晚了,京城的夜市繁盛,我都没机会带你去逛逛,还是你舅舅想的周到。”   秦欢见他并未起疑,正要松口气,就听见秦逢德又笑眯眯地道:“这可真巧,你堂兄也从市坊回来,你们怎么没碰上。”   秦欢倏地后背冒起了冷汗,眼睛连看都不敢看身旁的秦文修。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该不会真的有这么倒霉,全京城这么多人,偏偏就被碰上了吧?   秦欢的心都到了嗓子眼,几乎要蹦出来。   好在秦文修很快就否认了,“父亲说笑了,我是与同僚去喝酒的,怎么会碰上二妹妹。”   这才让秦欢松了口气,又说了几句,时辰不早了,姚氏身边的大丫鬟来提醒了声,众人也就散了。   秦欢和秦文修的屋子都在后院,两人便一道往里走,眼见要进屋,秦欢正准备和堂兄说声早些歇息,就见秦文修很是严肃地看着她。   并且让身后的下人都先退下,“我有两句话,想要问问二妹妹。”   秦欢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跟了过去,她没有兄弟姐妹,便很珍惜秦家两兄妹,尤其是喜欢这个兄长。   他刻苦读书,会给她送先生奖励的新笔,不会因为她当时不会说话就笑话她,她也是真心将他当做兄长来看待。   “二妹妹没什么事要与我说吗?”   “我不明白兄长的意思。”   秦文修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秦欢见他此刻板着脸很严肃,不似开玩笑的样子,心里也有些慌乱。   难道他真的看到了?方才只是顾着她的面子才没说。   在秦文修的心里,自然觉得自家妹子样样都好,就算真与太子如此亲密,那也必然是太子的错,而且他是长辈,怎可明知故犯,没准还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光是想想都觉得气闷。   他这会不是要来指责妹妹的,是想她若是遇上了解决不了的事,他可以为她出头,保护她。   见秦欢还是不愿意说,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和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文修比她大五岁,本来是早该说亲事了,但他自己想要先考取功名再成家,何况他又是个爱读书的性子,时常是一看起书来就什么都忘了,在男女之事上有些迟钝。   可妹妹的事,他却看得很重,自小他就很喜欢这个长得好看又文静的妹妹,虽然不住在他们家,他的心里也是时刻记着的。   每次从书院回来,准备礼物都是准备两份,秦月蓉出嫁之后,家中需要护着的人就剩下秦欢了,结果小姑娘离家出走了。   当初他就觉得这事奇怪,秦欢这么听话懂事的小孩,怎么可能会离家出走,一定是有人欺负了她。   之前他都没往沈鹤之身上去想,现在转念一想,肯定是他。   秦欢没想到自己的预感这么的准,还真是被发现了,这事肯定瞒不了多久的,早晚他们都会知道,可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说。   这会来回的扯着手指,不知该怎么开口。   在周燕珊面前能自然的说出口,那是因为周燕珊懂喜欢一个人的感受,她和堂兄说,他能理解吗?   秦欢的犹豫,落在秦文修的眼里,反而成了默认,顿时火气冒起,这样一个斯文又好脾气的读书人,竟然气得握紧了拳头,下意识的就往外走。   “兄长,你去哪儿?”   “我去与那禽兽算账。”   秦欢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好像是误会了,赶紧把人给拉住,怕声音太大吵着别人,着急地压低了声音:“兄长误会了,舅舅他没欺负我。”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帮着他说话?你听听,他是做你舅舅的人,竟然对你做出这种事来,还说没欺负!”   秦文修气得眼睛都红了,见她还要拦着,是既气沈鹤之又气秦欢。当然妹妹年纪还小,不懂得这些,肯定是被蒙骗的那个,要怪都怪那个禽兽。   秦欢看他这样,竟然在无措之余,有了几分的暖意,她虽然人住在秦家,与秦逢德夫妇也相处的很好,但总有种隔阂的感觉。   虽然是血亲,可从小到大她不是在秦家长大的,知道他们关心她是一回事,真的要融入进来又是另一回事。   直到此刻,看着明知对方是太子,却还要为她去出头拼命的堂兄,她才有了种归属感,他们确确实实是一家人。   她的眼眶也有些红,抓着秦文修的手臂,轻轻地喊了声,“兄长,他真的没欺负我。”   “那你为何离京出走?定是他逼你的,你年纪尚小不懂事,不知道人间险恶,但没事,有我和父亲在,绝不会让他再欺负你。”   “兄长,鹤之他没逼我,也没有骗我,是我先喜欢他的,当初离京出走是因为我向他表露了心迹,他拒绝了我。我觉得羞耻难堪,这才会离开了京城。”   秦文修不敢相信地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自家小妹,不知所措的人成了他。   就连说话也有些不利索了,“可,可我明明看见……”   若真是如此,那他方才明明看见他们两腻在一块,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离京之后,他也时时都在派人照顾着我,我会回京,也是因为他来苏城找了我……”   秦欢本是不愿意说这些的,但以秦文修的性子,说了的话就会去做,她怕秦文修真去找沈鹤之算账,那可就糟了。   秦文修认真地听她说完,期间眉头一直拧着,沉默了许久后道:“那也不行,他比大这么多。而且他还是太子,如今是喜欢你,可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将来他若是龙登九五,后宫佳丽三千,你可怎么办?”   其实,这也是秦欢之前担心的,可听到秦文修的话后,她突然不迷茫了,眼睛亮亮的,抿着唇在笑。   “那我就再逃一次,兄长到时还会护着我吗?”   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沈鹤之答应她的话,但谁也说不准将来会如何。若是真的有朝一日,他喜欢上了别人,或是不爱她了,她也不会卑微的求他怜悯,天下之大,没有人能真的困得住她。   “说的什么傻话,你是我妹妹,不论什么时候,我自然都会护着你。”   “有兄长在,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秦文修头次见秦欢撒娇,有些招架不住,方才是气得脸红,这会是被人夸的脸红,剧烈地咳了咳,才镇定下来。   他这会倒是有些相信她的话,真是她先喜欢的沈鹤之,但也得怪他定力不够,总之绝对不会是妹妹的错。   “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坏事。”他想说亲密的事,又有些说不出口,只能这么试探。   说到坏事,秦欢就止不住心虚,她是半点都不敢把他做得事说出来,红着脸声音比蚊虫还轻:“就是牵手,我走累了,他背了我一会。”   秦文修听到牵手背着走,五官都快控制不住了,不住地皱眉,一副自家的娇花被人摘走了的痛惜。   直到听到没其他了,才算松了口气。   “你和他的事情,我可以先不告诉父亲,可你不能再私下单独见他了,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会不会做什么坏事,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这样不好。”   秦欢像是做错事被抓包的小孩儿,老实地不得了,连连点头说好,“我都听兄长的。”   “只是他在帮忙调查我爹娘的事情,有时候还是得见面。”   “那他下回来了,就让人通知我,我陪着你。”   这个时候不管他说什么,秦欢都只能说好,见她乖顺老实的模样,秦文修这才满意。   心想这事怪不得妹妹,她自小养在沈鹤之跟前,对他产生感情也是难免的,有问题的还是沈鹤之。   见天色不早了,便也不再拘着她说话,“没事了,早些歇息吧。”   秦欢依旧是乖顺的说好,正要转身回房,就听见身后秦文修长叹了声气,“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你,你选择了一条比旁人更难走的路,但无妨,我与爹娘都会陪着你,不会叫人欺负了你。”   是啊,她没有错,他们并无血缘关系,也无碍于人伦,她只是喜欢上了一个天底下最好的人,这个恰好抚养了她十年的人。   她如逆水行舟,但无妨,在喜欢上他的那一刻起,她就做好了准备,不管有多难,她都会走下去。   “多谢兄长。”秦欢福身行了个全礼,才回房歇下。   那一夜,她做了个美梦,梦里桃花开遍了桃花坞,春光明媚,全家人其乐融融赏花品茗,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隔日,秦欢一早便去前院给姚氏问安,并把昨日嘉南县主的事说了,姚氏与秦逢德的想法一致,都很赞同她应下。   恰好午时,嘉南县主便派人送来了帖子,请秦欢去做客。   秦欢也就没推辞,换了身衣裙按着时辰过去了。   这次没有旁人,房中只有嘉南县主在,她每日都有抄写经书的习惯,见秦欢来了才停了笔。   “那丫头性子野,像他父亲,在家是片刻都待不住,又出去别人家玩了,还是你的性子静,能陪我说说话。”   这说的是她的小女儿,秦欢还记得昨日那紫衣小姑娘,原是出去玩了,便一边帮嘉南县主研墨,一边陪她说着话。   相处了半日,秦欢就发现,嘉南县主是个很温柔的人,做事也很有主见。她能将县主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序,还能得到京中众人的敬重,定是有非凡的本事。   便是不与她认亲,多和智者谈话,也能学到很多东西。   “不知不觉天色又暗下来了,陪我这老婆子说话,会不会觉得闷?”   “县主说的哪里话,与您说话,我能学到好些处世之道,又怎么会觉得闷呢。”   “我真是喜欢你的性子,温柔恬静,可遇事又不慌不乱的。我那女儿若是有你一般的性子,我便不担心她远嫁了。对了,昨日的事,考虑的如何了?”   嘉南县主既然又问了,说明是真的喜欢她,她也没什么好扭捏的。   想了想便点了点头,“承蒙县主看得起,秦欢自然是愿意的。”   “还喊县主,该换个称呼了。”   “干娘。”   “好孩子,来,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两人又说了些体己话,见天色不早了,秦欢就起身告退,没想到一出府门,便看见了同福架着马车在等,顿时亮了眼。   沈鹤之是知道今日她要做决定,特意赶来关心她的吧。   秦欢心里欢喜着朝马车走去,果然同福掀开布帘,沈鹤之就坐在车内,见她出来就朝她伸出了手。   “我送你回去。”   以后就不用喊他舅舅了,秦欢笑眯眯地扬了扬手里的锦盒,这是嘉南县主送她的玉牌,说是家中女孩都有,也算是她身份的象征。   两人的手掌正要相触时,啪的一声沈鹤之的手被拍开,身后有声音响起,“二妹妹,我来接你回家。”   转过身,秦文修正一脸护犊子的站在身后,满是提防的看着沈鹤之。   沈鹤之看着空空的手掌,满脸的不解,这好像和他想象中的有些不同。 第53章 结个亲家   事出突然, 秦欢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   生怕秦文修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什么,赶紧拉着他,慌乱地道:“兄长怎么来了。”   秦文修也不是真的要来闹事, 只是从吏部回到家, 就听说秦欢去了县主府,想着昨日的事还有些不安, 就想来接她回家。   谁想到竟然会撞上沈鹤之,两人还旁若无人的在大庭广众之下牵手, 顿时就什么都忘了, 蒙着头冲上前来。   却忽略了, 是他知道两人的事情才想歪, 其实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扶着上马车,并没有任何不妥。   “我来接你回家。”   沈鹤之收回空空的手掌, 再看秦文修的样子,即便秦欢还来不及说什么,他也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她还没准备好, 定然不会这么快把两人的事告诉别人,定是被发现了。   在懊恼昨日不够小心的同时, 又有几分的窃喜, 这事早晚都要公诸于众的, 只是小姑娘怕羞不好意思说, 他便由着她。若是依着他的性子, 自然是更早向世人承认她更好。   只是伴随而来的弊端也很明显, 光是秦文修如此护着的样子, 便知道他想私下与秦欢有些亲密接触,也是不能了。   再看秦欢正满脸的为难,沈鹤之收起了冷意, 难得好脾气的对秦文修道:“那就有劳贤弟带阿妧回去,我也就不跑这趟了,晚些再来府上拜会。”   “殿下哪里的话,我来接自家妹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倒是殿下公务繁忙,还日日要往我们家里的小庙跑,才真是不辞辛劳。”   秦文修听到那句贤弟,火气就腾腾的往上冒,怎么现在不是沈鹤之与他父亲,称兄道弟的时候了?这会知道喊他贤弟了?晚了!   “孤也是出宫时正好顺路,想问问阿妧昨日的事可否解决,既然有贤弟在,那孤也就放心了。”   沈鹤之当做没听懂他话里的尖刺,反而在讨好他。   秦文修听着他冠冕堂皇的话,忍不住的轻呵了声。   若不是知道他的心思,他都要被这人的假象给骗了。   真不愧是当太子的人,说话做事滴水不漏,越是如此,他就越不放心,他家妹妹像小白兔似的,以后岂不是要被他牢牢地攥在手心。   “二妹妹,还不多谢殿下的好意,咱们该回去了。”   秦文修的话听得秦欢心惊胆战,这几乎是戳着沈鹤之的脊梁骨在说他不怀好意,生怕沈鹤之暴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来,听说要走赶紧点头说好。   但没想到,沈鹤之今日格外的好说话,他的退让也让秦欢愈发的心虚。   她也不知道秦文修会来,要是知道绝对不会让两人碰上,沈鹤之当了这么多年太子,自小都是享受着被人追捧的感觉,还从未被人当众下过脸吧?   秦欢听话地跟着秦文修离开,可想到这,又没忍住,挣脱开他的手,在他的目光中,转身朝着马车跑了回去。   将腰间的一个荷包塞到了沈鹤之的手里,而后又急匆匆的跑走了。   等秦欢上了秦家的骡车,人都消失在街巷间,沈鹤之才收回了目光,看向手中的荷包。   这是个浅黄色的荷包,小巧又精致,看着便是小姑娘用的,也不像是给他做的,沈鹤之一时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直到回了太子府,才从里面发现了一首小诗。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是昨日他陪她在书斋买的诗人的诗词,她摘抄了一段,竟是格外贴合两人此刻的情思。   可这又是何意?   沈鹤之一时想不通,但也不舍得将东西收起来,便随身带着,看折子累了也会拿出来看两眼,偶尔会想她的意图。   直到临睡下前才突然醒悟,她许是提醒他,即便看不见,也可以用有别的方式。   -   那边秦欢乖乖地跟着秦文修上了骡车,方才她没控制住自己,跑了回去,她家兄长的眼神就一直盯着她。   这会她是什么出格的事都不敢做,恨不得低着头把自己缩成一团。   秦文修想要说几句,可又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措词,张了好几次嘴,最后只能叹了声气,自家姑娘胳膊肘往外拐,这让他怎么办,昨夜的话算是白说了!   但秦欢也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怕他把自己给气坏了,赶紧解释:“兄长,别生气了,舅舅真的只是顺路关心我,方才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什么出格的事都没做。”   “他若真的欢喜你,就该尊重你,早些上门提亲,而不是这般偷偷摸摸的。哼,这就是他的厉害之处,将你骗的团团转,你呀你,什么时候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鹤之不是这样的人。”秦欢低声的为沈鹤之说了句公道话,但也只敢轻轻的。   秦文修一眼睨过来,她又乖乖地闭上嘴,满嘴的答应着不见那人了,秦文修这才满意。   回到家后,姚氏正在核算这个月府上的账目,见他们兄妹二人一道回来,还觉得新奇,“你们今儿倒是一块回来了,县主如何说的。”   秦欢小步挪到她身边,将今日做了些什么,仔细地说了,还将嘉南县主给的锦盒递了过去。   即便姚氏是见过世面的,瞧见这样好的玉也亮了眼,“县主真心实意的待你好,以后你也得孝敬她才是,她们家的三姑娘要出嫁,到时我陪你一道准备添妆礼。”   秦欢脆生生的应下,支着下巴在看姚氏记账,顺便说起嘉南县主想凑两家一块吃顿饭的意思。   “还是县主想得周全,到时定个日子我们全家一道上门。”   姚氏见她好似对管家的事很有兴趣,便将手里的账簿递了过去,“我这两日眼睛看得都要花了,欢儿替我瞧瞧,这页的账目可有出入。”   秦欢之前在桃花坞,也都是自己管家,但那会整个桃花坞一共也没几个人,要管的东西少,与这阖府上下自然不同,秦欢便有些犹豫,生怕出了错不敢接过来。   “算错了也无妨,就当是提前练练手了,早晚你也是要当家做主的。”   姚氏哪是真的眼花,不过是看她感兴趣便打算教教她,想来太子府里虽然样样周全,但到底是头次养孩子,只会养不会教。   “二妹妹试试吧,当初大妹妹在家时,也帮母亲管过家,况且之后还有管事再核算,不会出错的。”   秦文修也在一旁劝她,秦欢闻言觉得有道理,她若是连秦家的大小事务都畏首畏尾的,到时如何能管好另一大家子。   “那我便试试。”   秦欢做事细致,每个条目都核对清算了两遍,找出了两处小小的出入,又检查了一遍才递给了姚氏,“已核对好,还请伯母过目。”   看她如此认真地在看,姚氏也不打搅她,坐在一旁翻看另外几本,没过多久便听见她说好了,诧异地接了过来。   虽然知道之前她之前也管过家,但没想到会这般的快,且全都无误。   不禁连连称赞,“比你姐姐那会厉害多了,你再看看这本。”   姚氏也是有意的带她学管家的事,从那日后,秦欢只要不去县主府的空闲时间,便会跟着姚氏见管事,学管账以及学习如何安排府内众人的吃穿用度。   起先姚氏还担心她适应不了,没想到秦欢很有耐心,上手也快,没过半月,还真能替她料理事物,将大小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条,便也愈发放心把事情的交给她去做。   秦欢每日在县主府和家中来回,秦文修若是差事结束的早,都会去县主府接她。   便是自己去不了,也会让小厮去接,就算是沈鹤之上门来,他也会陪在一旁,绝不会给沈鹤之私下见她的机会。   沈鹤之也确实是朝中事忙,不能日日赶去秦家,久而久之两人连见上一面都难。   好在,他人去不了,东西却是从不落下,一会是糕点一会是话本,变着法往秦家送东西。   秦文修碰上过一回,见是东西,他也管不得这么宽,虽然脸色也多好看,但好歹没有不许送。   这日也是,秦欢刚说了想吃荷花酥,傍晚荷花酥便送来了,兰香出去取时正好碰上秦文修回府,他看见了,问了句是什么,兰香打开食盒给他看了眼。   见里面确实装着荷花酥,这才挥了挥手,嘀咕了句,不安好心,倒也没多为难婢女。   兰香见他走了,才松了口气,小跑着回了小院。   自从知道太子和小小姐的事后,她就稀里糊涂的干起了送信红娘的活,每日偷偷摸摸地去取信送信。   回房时,秦欢的画正在收尾,兰香没急着去打扰,等她画完才将食盒递上去,而后很识相的和玉香去屋外守着。   秦欢已经有四五日没见到沈鹤之了,南越公主和使臣月底便要带着荣安县主回南越,接待使臣料理两国婚事,全都压在他的身上。   但沈鹤之怕她担心,这些事从不在她面前说,还是她从嘉南县主那听来的。   秦欢打开食盒,小心翼翼的将里面的荷花酥取出,便看见了压在最底下的信笺。   和以前一样,依旧是带着淡淡熏香的纸张,只是字迹已经不同了,他不需要再为难的用左手来写。   昨日的信笺里提醒她,这几日不要吃寒冷之物,今日的信中又提到了。   秦欢的月事偶尔会推迟,但大致的日子不会变,到了夏日她格外的怕热,屋子里的冰山少不了,井水冰过的瓜果和冰酪更是她的最爱,沈鹤之这是怕她忘了,婢女们又管不住她,这才一再的提醒。   光是看着信中寥寥几笔的字,秦欢几乎都能想象到他拧着眉的样子,定是恨不得时刻盯着她才好。   秦欢不仅没觉得他唠叨,还有几分的得意,除了她,还能有谁让寡言的沈鹤之,做出这样的改变。   看到最后落笔的兔字,就想起他之前用左手写字的滑稽样,忍不住的捧着纸张发笑,等到笑过之后又忍不住地想他。   她真是好久好久没见到他了,只是现在还没到时候。   月底确实是好日子,不仅荣安要出嫁南越,嘉南县主也要嫁女儿,这两日严首辅一家便要进京了,此刻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这些日子两人往来的信笺,她都仔细地收好,又将今日的信看了两遍,才小心翼翼收进匣子中锁上,提笔写了回信,再让兰香送出去。   隔日一早,秦欢还是和往常一样,去县主府陪嘉南县主抄佛经。只是一进院子就发现了不同,今日的县主府格外的热闹。   她还未进屋,就听到了笑声。   秦欢隐隐有了预感,等婢女掀开帘子,进了屋。果真看到上首坐着一年长的妇人,看着比嘉南县主还要年长不少,穿着暗紫色的衣裳,头戴抹额,看着很是慈祥。   见到有人进屋,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欢丫头来了,快过来,这是前几日我与你说过的严夫人,是为娘出阁前便结识的好友。”   严夫人看着慈祥,但双眼却格外的精明,盯着秦欢上下的打量,不知为何让她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好似她只是个待价而沽的物品。   但也只能忍着不适,浅笑着上前行礼,“秦欢见过严夫人。”   “好标致的孩子,快走近些,让我仔细瞧瞧。”严夫人声音轻快,看着全然不像她这个年纪的人,拉着秦欢的手左右的看,这会倒是少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平日读些什么书?琴棋书画可是学过了?”   秦欢规矩地一一作答,便见严夫人很满意的点头,“果真是好孩子,嘉南还是你的眼光好,家里三个都是好孩子,如今又多了个如此听话懂事的孩子,真是叫人羡慕。”   “你少来,我可是听说你家大郎当上了吏部尚书,小儿子又在西北军营,各个孩子都是好样的,你家严大人更是当世大儒,我如何与你比。”   严夫人听见提起自家相公和孩子,便露出了些许笑意,“什么大儒,还不都是几个读书人,哪里当得起你这一说。”   秦欢听得很是认真,尤其是严夫人说的话,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想要更多的听到关于严首辅的事。   “听说你们在老家时,严大人也闲不住,帮着县官处理事务,这才被圣上又惦记着召回京来。   “他就是闲不住,让他待在家中陪我赏花吟诗,他就躲出去下棋,到头来是也逃不过一个俗世。”   “那也得是有本事的人才行,你让换个人去,谁能有你家大人这样的能耐,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便是隐居乡野,也能洞晓天下事。”   秦欢面色如常,只有宽袖下不停绞着的手指,透露着她的不安。   嘉南县主与严夫人互相夸耀了一番,才想起了身边还有两个小辈,才笑呵呵的把话头扯回来。   “对了,方才我听你说,这丫头叫什么来着。”   “秦欢。”   “哦,姓秦,这个姓氏我朝倒不多见。”   “是不多见,我们欢丫头是个苦命的孩子,幼时便家中逢难,好在天可怜见,得了太子庇护,这才得以平安长大。”   严夫人听嘉南县主说起秦欢幼时的事,不知怎么的,脸色就有些奇怪,看着她的眼神也透着些许难懂的神色。   秦欢捏紧了手心,按照之前她与沈鹤之商量的,是先按兵不动,从嘉南县主口中慢慢探听消息,可这会她突然有了别的主意。   “真巧,之前我家大人有个门生,也姓秦,只是多年前辞官离京,这么多年未曾往来,也不知如今在哪。”   “哦?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了些印象,我记得叫什么来着……”嘉南县主一向不过问朝中之事,就算知道秦欢是秦逢德的侄女,也没将她与当年盛极一时的秦逢仪联系在一起。   “秦逢仪。”   秦欢呼吸一滞,绞着手指的动作微顿,过了不知多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极轻在道:“他是我的父亲。”   这话一出,倏地屋内一片寂静,还是嘉南县主先反应过来,惊喜地拉着秦欢的手,“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啊,难怪你什么都会,天资也高,原来竟是小秦大人的女儿。”   秦逢仪当年连中三元,是本朝年纪最轻的内阁辅臣,更何况他长得俊秀清雅,那会好些姑娘对他芳心暗许,便是嘉南县主也时常听到他的名讳。   若非辞官归隐,如今的内阁首辅便是他了。   听到嘉南县主的话,严夫人才回过神来,脸上好似有几分的不敢置信,“你是逢仪的女儿?世上竟有如此巧的事,我家大人若是知道此事,只怕心中欢喜极了。”   然后想起方才她说父母遇难的事,眼眶就红了,“逢仪也算是我瞧着成才的,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好孩子,你快仔细与我说说。”   秦欢浑身都在发颤,她极少说谎也说不来慌,可这会却不得不逼着自己,去应和严夫人的话。   “爹娘从未与我说起过之前的事,舅舅与伯父也不曾提起过,我也不清楚这些……”   秦欢说得诚恳,外加她声音带着颤音,很能引起旁人的怜悯和疼爱,嘉南县主自然而然的以为,是说这个引起了她不好的回忆,赶紧将人抱进怀中安抚。   “乖孩子,是为娘的不是,不该提起这些伤心的事,我们不说这些了。”   严夫人也不知道是信了几分,即便没有再提这些,她打量的眼神,也还是时不时的落在秦欢身上。   众人一道用了午膳,便陪着嘉南县主打马吊。   这半个多月下来,时常会玩到这玩意,秦欢输着输着倒也精进了不少,偶尔也能赢上几回。   严夫人打牌很是精明,眯着眼将桌上的牌局记在心中,便打便闲聊,突得看向秦欢,“欢丫头今年十七了吧?可有说了人家?”   秦欢想起沈鹤之,轻轻地摇了摇头,嘉南县主笑呵呵地接过话,“还没呢,她前几年身子不好,在乡下养了两年病,才回京没多久。”   “那就是你这做干娘的不是了,如此惹人疼的小姑娘怎么还没说亲事。”   “这事我一个人也做不了主,她还有伯父与舅舅,我只能帮着相看相看。”   听到舅舅,秦欢的心变快了两分,一紧张连牌都打错了,正打算说她还不急,就听严夫人又道:“你也知道,我家还有个不省心的小子呢,怎么样,咱们结个亲家?”   这说的是她家的小儿子,如今在西北军营,今年刚满二十一尚未娶妻。   嘉南县主是知道沈鹤之心思的,她可不敢动自家侄儿的心上人,想了想便把话又抛了回去。   “我瞧着是不错,但成与不成还得她伯父与舅舅说了算。”   秦欢不知道严夫人说这话的意图是什么,先前故意提起姓秦之人少,引着她说出了父亲的名字,如今又想让她儿子娶她,到底打了什么主意。   “欢丫头,你觉得呢?我家那小子虽然皮,但也算有点小本事,当年你父亲还为他题了字,如今一看倒是缘分不浅。”   秦欢装作一副害羞的样子,不敢应和,心里还在想她的意图,想要与严家接触,这倒是个好机会。   并未认真听她说起自己儿子的优点,只是假意的附和了几句,而后就听她发出了邀请,“过两日,府上要办个花会,到时欢丫头也来。”   秦欢的眼睛微微亮起,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没准去了就能见到那传说中严首辅,她忙不迭的点头说好。   又玩了两圈,嘉南县主要与严夫人去午休,秦欢正好小腹也有些不舒服,她在县主府有自己的屋子,兰香便陪着她去休息。   正是午后最热的时辰,后院静悄悄的,秦欢心里挂着事,也没多余的心思关注四周。   婢女们在外间伺候,她脱了罩衣进了卧房,刚准备要上榻,就有人从身后一把抱住了她。   太过突然,以至于秦欢下意识地惊呼出声,等听见身后人熟悉的声音响起,才生气的踩了他一脚,“你干嘛呀,吓死人了。”   “小小姐,出什么事?”外间的兰香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赶紧要进来,就被秦欢给拦住了。   “没事,是个小虫子,已经被我踩死了,没事了,你们也打个盹歇会吧。”   兰香又确定了一遍,见她确实是没事,才半信半疑的出去了。   等人走了,秦欢才转过身,在他胸前用力地锤了一下,“你什么时候躲在这了,也不告诉我,差点就要被人发现了。”   “不躲在这,怎么能见到你?”略带哀怨的口吻,听得秦欢一阵心虚,若不是因为她,两人也不必如此偷偷摸摸的。   “下次不许吓我了。”   沈鹤之含笑说好,拉着她坐到床畔,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小腹,“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明儿我让荀太医去秦家。”   秦欢赶紧摇头,姑娘家人人都要来月事,若是为了这个就找个太医过来,那也太兴师动众了,到时传出去定要被人笑话。   她这会倚在他的怀里,把玩着他的手指,也不觉得难受了。   等过了会她才回过神来,他怎么知道她不舒服的?   “对了,你何时来的?”   听到这个,沈鹤之掐了掐她的小脸,声音中透着醋意道:“在严夫人说结个亲家的时候。”   秦欢:…… 第54章 没人能动他的人。   “小没良心, 别人说要为你相看夫婿,你也不拒绝?三表妹问你,我与你什么关系, 你说只是舅舅, 让我瞧瞧,到底是什么样的黑心, 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听到沈鹤之翻起了旧账,秦欢才记起来。   方才两个长辈在说话, 嘉南县主的小女儿就拉着她闲聊, 不知怎么说起了沈鹤之。   “表兄对你可真好, 我们几个小的, 平时见了他就像小鸡崽子遇上了鹰,逃都来不及, 你都不怕他吗?我看表兄对你格外的特别,他真是你舅舅呀。”   小姑娘其实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感慨沈鹤之会对人这么好。   可秦欢却被问的脑子发懵, 什么叫格外特别,什么叫真是舅舅?难不成她发现了什么。   一时慌乱便连连点头说是, “是舅舅是舅舅。或许是因为我小时候爱哭, 我一哭舅舅就没法发脾气了。”   谁想到这话会被沈鹤之听见, 早知道他来了, 她是怎么都说不出口的。秦欢见他定定地看着自己, 心虚地直咽口水。   “只是舅舅?”沈鹤之抱着她的手臂收紧, 语气中透了几分的危险, 一点点逼近她,口中还在不依不饶,“舅舅会这样?”   秦欢长卷的睫毛不安地颤了颤, 他的唇贴着她细白的脖颈,细细摩挲着亲吻,秦欢微微仰起头,说不出到底要拒绝还是迎合。   她其实并不排斥亲吻,甚至内心是欢喜的,与喜欢之人亲密的接触,让她有种真实感,填补她这么多年酸楚的不安。   沈鹤之顺着她的脖颈咬上唇瓣,说是亲更像是甜蜜的惩罚,秦欢被激地眼里直冒泪光,让人迷离又沉醉。   “叫什么?”   “舅舅。”   “再想想。”   “鹤之,鹤之。”真是小气鬼,不就是一个称呼,非要逼着她改过来不可。   “乖,再喊一遍。”   她的一个鹤字还未出口,就被吞回了腹中,唇舌相触,顿时耳边只剩下院中的蝉鸣,以及熟悉的呼吸声。   等到秦欢快喘不过气了,沈鹤之才给她渡了气,压下心中的念想,只是搂着她相拥靠坐着。   而他的手掌还在轻轻揉着她的小腹,两人挤在小小的卧房里,不用说过多的话,就能感觉到令人舒适的气息在蔓延。   没人舍得去打破,这难得的独处时间。   即便没有激烈的相拥触碰,只是这么简单的相拥,好像也让人格外的满足。   时间一长,她竟真的有些困了,眼皮也不知是何时合上的,只知道脑袋蹭了蹭,寻了最舒服的姿势,就睡了过去。   过了不知多久,直到院中传来了下人的走动声,秦欢才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   她没有午休的习惯,总觉得睡下去再醒来,浑身都软绵绵提不起劲,睡得多了,夜里还会睡不着,可今日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却让她尤为的放松,不自觉地睡了过去。   秦欢揉了揉眼,醒了醒神才反应过来这在哪,刚睡醒她的身子还是软软的,格外的娇气,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又软又娇地道:“现在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是不是该回去了。”   她是睡得香甜了,却苦了沈鹤之一下午。怕她会被吵醒,就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不敢动弹,见她醒来,发酸的手臂才动了动。   小的时候她总是撒娇,长大了反倒是少了。难得见到她如此娇气,沈鹤之也忍不住黯了眼,闻言捏了捏她的鼻尖,纵容着任由她撒娇。   “还早,才半个多时辰,再睡会。”   秦欢在他怀里又换了几个姿势,闭着眼哼哼唧唧的,好一通折腾,可算是把沈鹤之的火气都给激出来了。   等他圈着她的腰想要有动作,屋外就传来了兰香的声音,“小小姐,膳房熬了绿豆汤,清热消暑,您要不要喝点。”   她瞬间就睁开了眼,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刚睡醒嗓子也是哑的:“先放着吧,一会再喝。”   而后揉了揉眼,眼里总算是有了几分清明:“你怎么不睡啊,不困吗?”   “不困。”光是看着她便不觉得困了,沈鹤之伸手将她睡得凌乱的鬓发理好,两人挨着说话。   秦欢之前睡得迷糊,这会看到他发红的手臂,才反应过来,自己靠着他睡了这么久,他还怎么睡得着。   而且她是临时来这边小憩,府里下人来不及准备冰山,屋里闷热,全靠他替她打着扇子,她才能睡得安稳。   秦欢赶紧将他手里的团扇拿过来,轻轻地给他扇着风,但她那细胳膊细腿的,扇几下就没力气了,只是硬撑着不肯示弱。   一眼就被沈鹤之给看穿,绕过她的头顶,将扇子又拿了回来,让她枕着他的腿,继续给她扇风。   秦欢把玩着他腰间的香囊,里面是些消暑的丹药,以及她之前写的那张字条,她那会也不过是随手摘抄的,觉得很符合她的情思,没想过会将这字条给了他。   更没想到,他会随身带着,早知道这样,写的时候就不这般随意了。   正想是不是要将这字条偷偷换掉,就听他突然出声道:“那个花会,到时寻个理由推了。”   “为何?”秦欢的动作微顿,不解地抬头看他。   “太危险了。”若严首辅真是当年的背后真凶,那所谓的信,他还没找到,要是知道当年秦家还有活口,定然不会放过。   “我知道,可我们如今既没有线索,也没有任何证据,一切都只是猜测,还不如以我为饵,引蛇出洞。”   “不行。”沈鹤之说的斩钉截铁,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他可以查当年的案子,也可以追出凶手,但这一切都是以她的安全为前提。   秦欢已经很久没见过他这么黑着脸了,有些发怵,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事无解。   试探地拉了拉他的手指,“鹤之,她已经知道我是谁了,若是他们有心想下手,便是我不去,也会被他们找着空子。与其被动地等着他们不知何时下手,还不如主动些,将先机掌握在自己手中。”   “不可能,你先回府住几日,他若敢来,我必叫他有去无回。”   绝没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他的人。   秦欢心中满是甜蜜,但还是忍不住的戳了戳他的手臂,拉着他的手指,不停地晃动。   “我当然相信你能护着我,我也从不怀疑这点,可这案子不破,我这辈子都会寝食难安,鹤之,你就答应我吧,我会保护好自己,绝不会出事的。”   沈鹤之还是冷着脸,在这件事上,他也尤为的坚持。   尤其是这几日,他发现南越的使臣有些异样,之前护送公主的人马,都驻扎在京外。可严首辅进京后却频频有动作,唯恐其中有变,他得提前部署,自然不希望秦欢搅和进去。   “到时珊珊会陪着我去,我也不做什么,就是去探探口风,你让我何时回来,我便何时回来。好不好嘛。”   秦欢拿出当初写字作画的耐心,不停地软磨硬泡,好处答应了一箩筐,才算把沈鹤之给磨动了。   她仰着头,攀着他的肩,亲了亲他的下巴,“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所以我会保护好自己,不叫你担心。”   小姑娘这样软地粘着你,便是再铁石心肠,也该软成绕指柔,“到时让同福陪你一道去,那日我也会早些过去。”   见他松口,秦欢便要往后退,可他的手掌却落在她的腰上,反客为主的加深了这个吻。   直到屋外绿豆汤里的冰都化了,兰香再次敲响了房门,两人才气息不稳的分开。   “一会我送你回去。”   “你不怕我兄长了?”秦欢说起这个便觉得好笑,天不怕地不怕的沈鹤之,也会有怕的人。而且这个人,还是平时他眼中寂寂无名的小辈。   “看我吃瘪,你便如此高兴?”沈鹤之在她的鼻尖捏了捏,捏得他鼻头发红,才松手。   秦欢挽着他的手臂,嘟囔着撒娇,“兄长也是担心我,被人给骗了。”   沈鹤之气笑了,“我若真是要骗,你还能大摇大摆的回秦家?”   秦欢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赶紧求饶,好话说尽才把人哄高兴,便听沈鹤之突得道:“你兄长今日被人缠着,可没时间管你。”   照秦欢所知,秦文修平日只会和几个同僚喝酒谈学问,怎么会有人突然缠着他?   见她一脸疑惑,沈鹤之就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果然见秦欢的眼睛亮了,“有人相中了兄长,想要为他做媒?这是好事啊。”   “总之放心,这几日,他腾不出空来管你。”   兰香进屋送绿豆汤,才发现屋里竟然多了个人,手里的托盘险些没拿稳,“奴婢该死,竟不知殿下来了,这就让膳房再准备一碗。”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人何时来的,她一直在外守着,根本没见有人进屋过。   秦欢心虚的很,沈鹤之却面不改色的扯谎,“就方才刚来没一会,许是你去拿东西,没注意。”   见他说得这般真,连兰香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走神给疏忽了,跑去膳房又端了一碗汤来。路上才回过神,她又没有打盹,绝不可能房里进了个活人都没发现。   只能是殿下一早就在屋里等着了,但即便知道,她也什么都不敢往外说,当作他是才来的。   等两人再回前院时,严夫人说是有事已经走了,陪着嘉南县主又坐着闲聊了会,才起身告辞。   果然,今日秦文修并没有来接人,倒是他身边的小厮来了,但小厮不顶用,沈鹤之堂而皇之的将她送回了府,还留在秦家用了顿晚膳。   秦欢这才相信,看来她家堂兄,是真的被人给缠上了。   隔日,严家的帖子就送来了,不知是不是怕秦欢不去,来送信的是那日严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除了帖子还送了些糕点礼物,态度十分的殷切。   姚氏起先不知道,还有些受宠若惊,等知道是严家才恍然。   秦欢便趁机问她关于严家的事,“我嫁给伯父时,你父亲早就拜入严大人门下,师生的感情确实很好,你父亲时常会去严家读书写字,两家也常有走动。”   姚氏说着顿了顿,感慨了叹了口气,“只是谁能想到会出这种事情。”   这说的是严首辅的门生,贪墨国库银两的事,当时朝野哗然,“那人好似姓梁,还来过咱们家几回,瞧着忠厚老实,怎么都不像是会做出这等事情来的。只能说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还连累了严首辅与你爹。”   “爹爹为何辞官,他没与家中商量过吗?”   “你父亲的主意一向大,只说是怕连累了家里,你伯父当时还说他傻,既是同气连枝,何来的连累之说。但他执意要辞官离京,你伯父也没办法劝,便也只能同意了。”   确实是蹊跷,如果是那位梁大人做错了事,与严大人还有父亲有何干系?除非事情的真相不如表面那么简单。   秦欢正在思索,就听姚氏像是想起了什么突得道:“你这会说起,我倒是想起件怪事,那个姓梁的大人不知是出事前还是出事后,来找过你父亲,当时门房说他神色古怪,像是要找人救命,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伯母,您在想想,可还有什么遗漏之处?”秦欢显得有些激动,把姚氏吓了一跳,想来是与她爹娘有关,她才会这般,便又仔细地回想了一番。   “我没记错,就是在出事前,他走时看上去眼睛红红的好似哭过,还给你父亲塞了封什么东西。我当时正好在清点库房的东西,远远地看了眼,你伯父回来时,我还与他说起过这事。”   姚氏当时只是觉得姓梁的这人奇怪,谁上别人家做客,还哭着走的,不知道的人要以为是他小叔子欺负人了。   晚上睡前便把这事与秦逢德说了,可秦逢德却让她少说两句。   谁想到,这姓梁的竟然出了事,那会朝廷四处在查与此案有关的人。到处都人心惶惶的,姚氏更不敢说姓梁的来过他们家,久而久之这事也就被她给忘了。   若不是秦欢今天提起,恐怕这事就要一辈子憋在她心里了。   “伯母,您真的看见了?那封是什么东西,是信吗?”   “我隔着远,哪能看得清呀,不过瞧着确实挺薄的也不像是书,你要说是信,倒真有可能。”   秦欢手脚发凉,有种被人勒紧喉咙的错觉,错不了的,便是这个东西,害得她爹娘以及桃花坞几十口人丧命的东西。   那位梁大人,到底给了父亲什么,让人非要痛下杀手不可。   “伯母,那您知道那位梁大人后来如何了吗?”   “还能如何,贪墨国库的银两本就是砍头的大罪,这可是足足百万两,自然是抄家流放株连九族。”   姚氏说着叹了口气,“你说说,本来前途似锦的年轻人,为何非要做这等事,害人害己,连一家老小都没保住。”   秦欢没有说话,她觉得自己离真相好似近了,可又像是隔了一道屏障,就是跨不过去。   或许真相到底如何,还是得去严家一探究竟才行。   眨眼间,便到了花会的那日,周燕珊早早便来秦家等她,没想到与她一起来的还有姜迎秋,她也受邀前往。   同福驾着车,在外候着,她们三人便一同上了车。   “姜姐姐,我方才瞧见三叔了,他怎么也不送你过去。”   周燕珊还挺喜欢姜迎秋的,知道她要嫁过来,已经私下见过好多回,两人的性子有些像,相处起来也格外的融洽。   闻言,姜迎秋轻笑了声,“他那么忙,外头的莺莺燕燕都管不过来,哪有空送我。”   周燕珊被她逗笑了,因为关系好,忍不住地说出了心里话,“要是三叔成亲后还这样,你会不会生气?”   她从小就很喜欢这个三叔不假,但对三叔的风流秉性也很瞧不上,若是程子衿以后敢招惹别的女子,她定要气得与他和离的。   “有什么好气的,他玩他的,我玩我的,互不相干。”   “其实我三叔人很好的,要不姜姐姐试着改改两人的相处方式,没准三叔会改呢。”这两人还没成亲呢,见面便是剑拔弩张的,周燕珊好几次听见两人斗嘴,互相戳对方痛处,光是她听着都觉得害怕。   “他那些红粉知己都顺着他捧着他,我偏不,我又不靠他活,若非答应了我姨母要嫁人,我便是一辈子不嫁也可以。”   “那怎么能行呢。”周燕珊虽然看着大大咧咧的,但想法还是很受礼教束缚,闻言直摇头。   反倒是秦欢支持了姜迎秋的说法,要不是重新遇见沈鹤之,她这辈子也打算要孑然一身。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我觉得姜姐姐这般豁达也没什么不好,只要你觉得是对的,便不必在意他人的目光。”   姜迎秋没想到秦欢看着柔柔弱弱的,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倒是对她愈发的感兴趣了。   只可惜到马车很快就到了严家,两人不能继续再说,只好约了下回打马吊,这会先下了马车。   严大人虽然是首辅,但严家并没有想象中的气派,准确的说是低调,外头种满了松竹,进了府门视野才开阔了许多。   今日前来的都是各府的小姑娘,周燕珊便在她耳边小声的嘀咕,“知道的是花会,不知道的还当是选妃呢。”   见严夫人的丫鬟出来领他们,秦欢赶紧戳了戳她的腰,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严府虽然不大,却有个全京城最别致的花园,长廊水榭临空建在水上,下面水中则种满荷花,水榭中摆上曲水流觞宴,在里面边赏花边喝酒吟诗,实在是件快事。   秦欢之前没听说过,这会瞧见了,只觉眼前一亮。   此等巧思,便是宫内都没有,果真是全京城独一份,就连周燕珊都闭了嘴,眼里满是惊艳。   她们三人跟着丫鬟穿过圆门,走上了长廊,这种置于水中花间的感觉就愈发强烈了,而且因为是在水上搭建的,即便是夏日也不会觉得炎热,格外的舒适。   秦欢正在观察四周,就感觉到周燕珊拉了拉她的袖子,感慨了声:“我方才在府外还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家的花园也精致,可如今才知道,严家才是翘楚,一看便知道极有钱。”   秦欢哭笑不得,她只感觉到这个花园耗费了不少的心思,至于有钱倒是没瞧出来,“你是怎么看出有钱的?”   “你看这些石雕,我家都瞧不见一个,得是宫里才有的吧,你再看那个水中央的泉眼浮雕,中间好大一颗明珠镶嵌,这得多少银子啊。”   周燕珊带着浮夸艳羡的口吻,却瞬间将秦欢惊醒,不仅是她,即便是其他人,也只会感觉这个花园费了心思,不会往银钱上去想。   可她说得对,能工巧匠或许是严首辅受宠,惠帝从内务府给他拨了人,那这些看似不起眼,却又名贵的东西,又是从何而来。   据说严首辅可是清正廉洁,他那每年的俸禄便是加一起,也买不到这颗珠子吧。   只是他门生众多,若非要说是旁人赠予,也没什么可说的,但也由此可见,严首辅为人并不如传言的那般清正廉洁。   再联系那日严夫人所说的,若真要退隐就该与她爹爹那样,不过问朝中事。可他呢,身在乡野,心系朝堂,洞悉天下事,此人绝非甘心淡泊名利之辈。   由此,秦欢对这所谓的严首辅,已经有了大概的轮廓,有些原本不明白的事情,也已经隐约有了答案,只等最后的揭晓。   一行人进了水榭,里头已经有不少人了,入眼皆是打扮鲜亮的少女,想来都是冲着严家三郎的亲事而来的。   严夫人就坐在上首,帮忙招待客人的是她的儿媳。   等她们入座,宴席便正式开始了,她们面前有果酒也有花茶,严夫人以茶代酒敬了众人。   流动的水渠中放着各式的点心,衬着扑鼻的花香,有种别样的雅致。   宴席过半,有人起来敬酒也有想要表现之人,趁机展露自己出众之处的,弹琴吟唱者皆是。   秦欢不想凑热闹,就和周燕珊安静地坐着,喝茶吃点心,顺便四下观察这府内的究竟。   直到有个面生的小姑娘来找她们说话,出于礼貌,秦欢也跟着举杯抿了抿杯中茶。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那小姑娘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茶盏,茶水顺着桌子,全都洒在了秦欢的衣裙上,她下意识的站起,但也还是来不及。   这么大的动静,立即引来了周围人的注意。   “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小心打翻了茶盏。”做错事的小姑娘看上去很是慌乱,手忙脚乱的要给秦欢擦拭。   搞得周燕珊就算想开口说她,也都被堵了回去。   “没事,我去换身便好。”周燕珊要陪她一块去,秦欢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你在这陪姜姐姐,她也没个说话的人,我换个衣裳马上就回来。”   严家大公子的妻子,倒是想陪她过去,但水榭这么多客人,她脱不开身,秦欢也懒得麻烦旁人,就跟着婢女往外去。   秦欢提着裙摆走得很慢,沿途一直在打量四周,为她准备的衣裙都是绣房新制的,大小也正好合身。   她没让婢女近身伺候,等下人都下去了,赶紧在屋内翻看了一番,发现屋内摆设虽然看着陈旧,却样样都是珍品。连个客房的摆设尚且如此,这府内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秦欢越是发现的多,就越是疑心,当年所谓的国库贪墨,真的是梁大人所为吗?   严首辅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身份?   但一个客房也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秦欢也不能久待,换好了衣裳就出去了。   婢女领着她往回走,正当她苦于一筹莫展时,路过了一个格外僻静的院子,随口问了一句,“这的布置好生别致,这是哪儿?”   “这是我们老爷以前门生读书的地方,自然是雅致,只是如今早已闲置许久了。”   方才她明明还看到有人走动,根本不像是闲置许久的样子,秦欢眼睛转了转,有了主意。 第55章 交易   秦欢跟着婢女往前走了几步, 突得停下摸了摸耳朵,“我的耳坠子好似不见了,不知是不是落在方才的厢房里, 那对耳坠子是长辈所赐, 若是丢了,只怕是不美。”   所有人进府时, 贴身婢女都留在了门房处,这会陪着她的是两个穿绿衣的小丫头, 看着年岁都不大, 见秦欢如此着急, 赶紧上前安抚:“秦姑娘别担心, 奴婢这就替您去找,您且在这稍等片刻。”   留下另外一个婢女, 陪着秦欢站在廊下的阴凉处等着。   过了没多久,秦欢就捂住了肚子,忍不住地弯下了腰, 额头冷汗直冒。   婢女立即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担心地道:“秦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有何处不适。”   “也不知是不是方才吃的东西太凉, 入了寒气, 这会肚子疼得厉害, 恐怕得劳烦这位妹妹, 替我去寻我家婢女, 她随身都有带着药。”   客人不舒服, 作为伺候的丫鬟自然是手忙脚乱, 赶紧要扶她坐下,可四下看去,只有方才那个院子最近, 也顾不上别的,扶着她往里去,“还请秦姑娘在这歇会,奴婢这就去寻人找您的婢女过来。”   不会这么一会,秦欢就面色惨白,看着全然不像装得,那婢女也不疑有他,交代了几句不能乱走,就赶紧小跑了出去。   秦欢依旧是捂着小腹,难耐地坐着,等确定人已经走远了,才收起脸上痛苦的神色,灵活地站了起来。   这还多亏了沈鹤之,小时候为了能多见他几回,她学会了偷偷装病。虽然有时候演得假了,被发现还会挨罚,但每次听到她病了,沈鹤之还是会来陪她,次数多了,她装病的能力就越发精进。   虽然还是瞒不过沈鹤之,但要骗过别人的眼睛,还是容易的。   方才她路过此处就发现了,院子虽然说是陈旧闲置了,可青石板路上有人走动过的痕迹,而且她明明看到有一晃而过的人影,一定还有人在用这个院子。   很有可能就是严首辅本人。   她去不了书房正屋,这样私密之处,但这对外说荒废了院子却能混进来。   秦欢想着就算找不到什么线索,也能看看父亲当年读书习文过的地方,这才动了点小心思。   等那丫鬟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就立即四处搜寻起来。这个院子并不大,除去石亭长廊,分成了三个房间,她之前是坐在廊下的长椅上,离她最近的便是间最大的书堂。   书堂窗明几净,屋内齐整的放着六张桌椅,秦欢不自觉地走了进去。   正中央供着先贤的画像,桌案上的香炉中还点着香,她伸手摸了摸离得最近的桌面,一尘不染,不管怎么看都是有人在日日打扫,根本不像是荒芜闲置的样子。   这应当就是门生们平时读书的地方,秦欢将每张桌椅都翻看了,可惜都是空着的,但她也没沮丧,出了书堂又进了隔壁屋子。   这间屋子比方才的书堂略小一点,有好几张床榻,应该是平日休息之所,依旧是空空如也。   婢女们已经去了有一会,随时都有可能会回来,她却是一无所获,秦欢便有些着急,又进了隔壁最小的那间房。   一踏进去,她就闻到了淡淡的熏香,这与方才那两处全然不同,屋内摆设和东西都是新的,而且书架上有书,桌案上也摆满了东西,俨然是个书房。   而且是个正在使用的书房,看到墙上挂的画像,书房的主人不言而喻。   这是严首辅的书房,他为何要把书房设在如此偏僻的院子里,这其中定是有秘密。   秦欢定了定心神,小心翼翼地往里走,里面的摆设齐整,东西也是一丝不苟地摆着,但大多都是普通的书册,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正当秦欢不知怎么下手去翻时,屋外传来了走动声,以及有人说话的声音,她这会也出不去了,只能找个地方暂时躲藏。   “谁准许你们进来的?”严厉的呵斥声响起。   “老爷恕罪,是有位客人身子不适,进内歇息了片刻,这会四处都瞧不见人,奴婢才进来的。想来客人应该是回水榭了,奴婢这就去寻。”   “哪家的客人?你也跟着一道去看看。”   正在说话的是个长者,头发有些许白丝,即便是如此炎热的天色,他也依旧是将盘扣到最高的脖颈处,扑面而来一股严肃的气息。   他吩咐完身旁的下人,才缓步进了书房,先是在屋内环顾一番,才放心地坐到了书案旁。   秦欢躲在书架与墙壁的空隙间,偷偷地往外看,头次做这样的事情,她却有种异常的镇定,没有漏出丝毫声响。   虽然之前没见过严首辅,但在看见这人的第一眼,她便知道,此人就是严首辅,与她心目中所想的样子基本吻合。   她是方才严首辅进屋时看到了他的脸,这会他背对着她坐着的,完全看不见他的神情,只知道他好似在写些什么。   写好之后他还长叹了声气,随后搁笔喊来了下人。   “将这封密函送出城,交到南越将军手中,记住,和之前一样,不要让任何人发现。”   南越将军?他为何会与临国的将军有来往,而且还是秘密往来,他到底在做什么打算。   想起那日沈鹤之说的,南越在城外驻扎的军队有所异动,秦欢的心便在猛跳,难道这事真和严首辅有关。   秦欢突然像是抓到了什么关键的东西,国库百万两银钱被贪墨,之前她都想不通,梁家抄家并没找出什么值钱的东西,那这么多银钱都拿去做什么了?   如今,却有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冒了出来。   但要知道是不是,还需要验证一番,严首辅将密函交给了下人后,就起身,朝着书架的方向走来。   秦欢一动不动,连喘息声都停滞了,还好他并不是发现了她的踪迹,而是从书架上取下了一个锦盒,将方才下人拿进来的另一封密函,一道锁进了盒子里。   确认无误后,又将盒子放回了书架上,藏好钥匙,匆匆离开了书房。   等到屋内重新陷入寂静,秦欢才抬着已经发麻了的双脚,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在确定房门关上,屋内无人的情况下,走到了方才那个位置,搬开书册,果然看到了那个锦盒。   她记得严首辅将钥匙藏在花瓶中,她抱着盒子在花瓶里找到了钥匙,顺利的将盒子打开。   里面放了三封密函,上面的字与大朝国内的字有所不同,虽然意思她看不懂,但可以知道定是南越国的字。   在这密函之下,还有封信笺,封皮上写着,恩师亲启,落款人是逢仪。   确实是父亲的笔迹,她绝不会认错,秦欢的手心在冒冷汗,父亲的信为何要被如此私密的藏起来。   可此处危险不是看得时候,她立即将盒子里的所有密函都取了出来,小心地塞进衣袖里,刚要把盒子放回去,就听见门从外打开的声音。   她后背冷汗直冒,下意识的要躲,就听见身后人平静的声音响起,“不用躲了,你不是想要见我?”   是严首辅回来了,秦欢僵直着身体,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缓慢地转过身。   果然就看见他去而又返,身边还跟着两个下人,这是走不掉了。   “你看到我好似并不惊讶?”   事到如今,秦欢反而不害怕了,正视着眼前的长者,认真地看着他道:“严大人足智多谋,我这等小小心思,自然是不可能瞒得过您。”   堂堂首辅大人,又怎么可能让人这么轻易的进入书房,还会如此顺利的让她拿到想要的东西,不管怎么想这件事都很离谱。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引她上钩。   从她进府开始,他便在布局了。   恰好打湿了她的衣裙,又让她发现这么多的秘密,最后将她引到这所谓的小院。   秦欢一开始也没发现,直到婢女被支开,她才反应过来。这一切实在是太顺理成章了,好像有人早就知道她要来,为她清理了所有障碍,那会她就知道这是个陷阱。   但即便知道,她也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往里跳。   不破不立,除了她,没人能让他说出真相。况且她早与沈鹤之演练过万遍如何应对,此刻心中已了然。   “不亏是逢仪的孩子,与他的性子真是相像。”严首辅看着她的脸感慨了一声,又长叹了声气,“逢仪是我所有门生之中最为看重和欣赏的,只是可惜了。”   “所以当年的火,真的是你,你为何要这么做。”   严首辅看着她,眼里有几分的惋惜,“有时候人还是莫要活得太清醒,糊涂一些不好吗?”   “所以,爹爹知道了,知道国库的银子根本不是梁大人贪污的,而是都进了你的口袋,事发之后,你还将所有的错都推到了梁大人的身上。”   听她这么说,严首辅反而笑得更浅了,“他已经死了,又有谁知道真相如何,又有谁会在意呢?”   “还有我。”   他的笑声顿了顿,而后看向秦欢的眼神变得锋利起来,“没想到当年还会留下一个活口,不过无妨,很快,你也会一道消失的。”   严首辅转过身,他身后那两人明了地往屋内走了两步。   秦欢的手脚发软,但她不敢让自己怯弱,她攥紧了手掌,没有躲也没有求饶就这么静静地站着。   “我知道你在找什么,东西在我手上。”   严首辅明显一愣,抬手让下人停下,眼里闪过些许精光,“在何处。”   “自然是在安全的地方。”   “哦?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说谎,我又如何能信你,你既然看过,定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秦欢眼睛黑白分明,一眨不眨,丝毫未犹豫地道:“梁大人的绝笔,以及当年的证据。”   她根本就没有见过所谓的信,但她在赌,赌严首辅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站在门边的人,正对着她,背着光,脸上的神色有些许的不清晰,但秦欢明显的感觉到了他的狰狞,以及气急败坏。   “我将他们抚育成才,举荐他们进户部进内阁,到头来,他们却各个都只为自己,还满口的仁义道德,根本就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严首辅就像是变了个人,额头上的青筋直跳,整个人看上去可怖至极。   秦欢握拳的手掌微微一颤,什么仁义道德什么忘恩负义,他在说些什么?不等她想通,就听见严首辅又道:“你若此刻将东西交出来,我或许还能放你一命。”   “如此重要的东西,我又怎么可能随身携带,早已藏在了安全的地方。”   见她不配合,严首辅狰狞的脸慢慢冷静了下来,眼里满是精光,眯着眼在笑:“既然是安全的地方,那便让它永远的安全着,岂不是更好。”   说着不动声色地朝她靠近,没想到却见她也弯了眼,“我的东西,日日都有婢女收拾,若是我多日不回去,或是出了什么意外。等收拾这些旧物的时候,到时自然还是会公之于众,大人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严首辅停下了脚步,眼里多了几分被戏弄后的愤怒,“你说的东西到底有没有,都尚未可知,我如何能信你。”   “严大人既然不信,大可现在就杀了我。”秦欢越是笑得人畜无害,越是不害怕,他就越是不信,思来想去最后也还是不敢赌。   只得一挥衣袖,“说吧,如何交易,东西藏在哪。我这就派人去取,若是没有,你会后悔没在当年一道死在火中。”   秦欢不敢想象这是何等恶毒的心,痛下杀手之后,还在后悔当年没能赶尽杀绝。   但她此刻不能分神,也不能漏出半分的怯弱,她就像是走在悬崖边,只要被发现一点她的强撑,便会跌落深渊粉身碎骨。   秦欢在脑海里过了遍,而后淡定的道:“在我床榻下的锦盒里,就和我的珠宝首饰放在一块,只要让我的婢女玉香去寻,她自会将东西带来。”   问出了具体的位置,严首辅即刻要派人去寻,还是秦欢出声拦住了他。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我可是诚心诚意的想让您拿到东西,好放我离开。”   严首辅仔细的打量着她的神色,沉声道:“说来听听。”   “您就打算这么派人去讨要我的东西,只怕没人会给,不如我写张字条,他们认得我的字,我的婢女自然会将东西带来,到时人物相抵,才算交易达成。况且我若是失踪了,更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严首辅没说话,他觉得秦欢说的有道理,但又不信她是诚心的,便没有吭声。   还是秦欢轻声道:“您这有这么多人,我总不能逃吧。您又看着我写,难不成还怕我会做手脚?”   明知道这是最低级的激将法,严首辅也还是同意了,这样僵持下去,对他们二人都没有好处。   他的眼中闪过丝狠戾的光,即便再狡猾,到底也还是个小孩子。真是天真,她难道以为他拿了东西真会放过她?只要东西一拿到,他便要亲手掐断她的脖颈。   下人为她研磨,秦欢笔落得很快,纸上写了她临时要去趟县主府,为三姑娘添妆,需要将那个锦盒取来。   “撕了重写,谁准许你提及县主府的。”   “可我若是不这么写,哪里来的理由动那个盒子呢,若是您不满意,要不然您说一个字我写一个字。”   严首辅对她这幅模样恨得咬牙切齿,但又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将那张纸撕了后,想了想真就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着让秦欢写。   待她停笔,仔细的查阅未曾动过手脚后,交给了身旁的下人,“拿去秦家找玉香。”   严首辅仔细交代了一番,再回头,就见秦欢跟个没事人似的坐着,之前的恼火也冷静了下来,“老夫已经派人去寻了,这期间就委屈你先在这待着了。”   说完也不再同她装模作样,那两个下人直接将秦欢带到了一处密封的房间内,毫不客气地用力推了她一把。   密室的大门重重地关上,秦欢脚下不稳被人这么一推,便踉跄着向前跌坐在地。   看着漆黑一片,连个天窗都没有的密室,秦欢终于感受到了恐惧。   她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幽闭的环境,她只能听见自己微弱的呼吸声。   秦欢无措地抱着膝盖在角落坐下,好减轻些许不安。   她刚刚做了这么多事情,就是为了拖延时间,暂时保住性命,等他的人去过秦家,就会知道锦盒里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信函。   到时她不论说什么,严首辅都不会信了,等着她的就只剩死亡。   她在进院子之前,就知道此行定凶多吉少。趁着那两个丫鬟不注意,偷偷地扯断了她的珠串,在草地上留下了痕迹。   在进密室的一路,她也丢了几颗,只希望舅舅能发现这里。   还有送去秦家的那封所谓给玉香的信,其实也是给沈鹤之的。   上面有他才知道的暗语,为了提醒他严首辅与南越将军的异动,让他小心。   方才对着严首辅时,她还能强装镇定,可这会面对完全漆黑的地方,却将她心底最深的恐惧给唤醒了。   秦欢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雷雪交加的夜晚,她就被娘亲放在那狭小的水缸中,外头是杀戮是电闪雷鸣,而她什么也做不了。   舅舅,你在哪里。   -   与此同时,周燕珊已经发现秦欢不见了,带着下人满院的找人。得到的回答却是,秦欢已经先走了。   “这不可能,我与她一道来的,她怎么可能不打声招呼就先走呢?”   “秦姑娘说是想起了还答应县主大人的事,便急匆匆的走了,门房的守卫都能作证,周姑娘可别为难奴婢了。”   周燕珊不知道秦欢是带着目的来的,也不知道两家之间的矛盾,只是单纯的觉得不对劲,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算了算了,她没人,我待着也没意思,我去向严夫人辞行。”   她要走,姜迎秋自然也坐不住了,正巧严夫人说身体不适,花会便就此打住,其他府上的姑娘也跟着起身告辞。   出来的时候,周燕珊还在小声嘀咕,觉得今日这所谓的花会奇奇怪怪的。等出了府门,她一眼就看见了同福的马车。   这事就更不对了,秦欢就算要走,那也肯定是同福送她走,怎么可能自己一走了之。   思来想去都觉得秦欢还在严家,正要返回去找人,却被姜迎秋给生生拽住,“有人盯着我们,先上马车,有话等会再说。”   “这严家怎么处处透着古怪,秦小欢肯定还在严家,我得回去找她才行。”   “他们既然上下都串通了口供,你便是回去问,他们也只会说秦欢是自己离开了,这么问是问不出什么东西来的,我们得去找能做主的人。”   “姜姐姐说的是?”   “太子。”   沈鹤之一整日都心神不定,就连惠帝与他说话也频频分心:“鹤之。”   “父皇,何事。”   “朕看你好似有心事,这几日南越的事如何了?”   “使臣已经定了后日启程,饯行宴还有荣安的仪仗也都已经安排好了,只等后日一早离京。”   惠帝欣慰的点了点头,“事情交予你,朕便放心了,等忙过这一阵,你的婚事也该定下来了,上次你不是还说有了心仪之人,怎么迟迟不肯说是哪家的姑娘?”   沈鹤之也觉得时机差不多到了,想起秦欢,脸上的尖锐便化作了暖意。   “瞧瞧,还没说是谁呢,就一脸的欢喜,看来真是心里有人了,朕也就放心了。”   “父皇早就见过了。”   “哦?是谁。”   “秦欢。”   惠帝手里的折子险些没拿稳,面色有些古怪,“这,你是说欢儿?这怎么能行。”   “她已经回了秦家,又认了嘉南姑母为干娘,与儿臣早已没了关系,儿臣此生只想娶她。”   从养心殿出来已是午后,沈鹤之的心里揣着人,脚步不停地往宫外去,没想到一眼就看见了同福驾着马车。   他以为是秦欢来了,脚步更是加快了两分,可掀开帘子,却根本就没秦欢的身影。   “阿妧呢?”   “二叔,不好了,秦欢不见了。”   沈鹤之绷紧的神经瞬间断裂,眼底是深不可见的寒意,出口的声音更是冷厉:“仔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听周燕珊说完,他就翻身上马,要往严家去。   正当他要骑马离开,宫内就有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跑了出来,“殿下,出事了。圣上突然口涌鲜血,如今昏迷不醒。”   沈鹤之紧握着缰绳,眼里神色莫测,早不动晚不动,偏偏要选在这个时候有病发,这是有人在阻挠他去找秦欢。   “你们两即刻去找嘉南县主,就说有事要找严夫人商议,只说是我的意思,让她赶去严家,切记莫要打草惊蛇,我稍后便带人赶到。”   不论是何人阻挠,他都不会让秦欢受到丝毫伤害。   阿妧,等我。 第56章 阿妧别怕   秦欢在漆黑的密室中, 不知道待了多久,明明外头是烈日当空,她却浑身像在冰水之中, 又黑又冷, 令她失去了所有的感官。   周围好似有张无形的网罩着她,让她不敢乱动, 只能无助地缩在角落里。   也不知道沈鹤之有没有收到消息,能不能看懂她的的暗语。   她本以为两年时间, 已经足够让她成长起来了, 可没想到, 她还是胆小又怯弱。   依旧是那个受他庇护的小丫头。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书房的熏香有问题, 她的眼皮渐渐沉了下来。   与七岁时一样的姿势,一样幽闭的环境, 她将自己蜷缩在角落里,脑袋枕在膝盖上,像是要逃避似的闭上了眼。   噩梦袭来, 她仿佛听见耳边响起了电闪雷鸣声,还有火焰燃烧着树木的声音, 以及脑海里不自觉浮现的可怖场景。   谁能救救她, 谁又能救救他们。   秦欢连自己都没发现, 不知何时她的脸上早已是一片湿润。   娘亲, 爹爹, 我找到了当年害你们的凶手, 可我没办法惩治他, 我该怎么办。   她悬挂在恐惧和自责的无尽深渊边沿,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扯着她的脚踝, 一点点的将她拉入深渊。   秦欢紧闭着眼,眉头紧锁,脸上满是痛苦的挣扎,直到另外一只手将她握紧,把她从绝望的崖边拉了回来。   是舅舅。   她还不能死,她还舍不得死。   秦欢咬着牙,在腿上用力地掐了掐,直掐得留下了青紫一片,眼里终于恢复了些许清明。   即便她很困很冷,她也不敢闭眼。   她总觉得这一闭眼,可能就再也睁不开了。   即便什么也看不见摸不着,秦欢还是摸着墙壁缓慢地站了起来,凭着记忆,沿着墙壁往前走,有人在等着她,她还没输,她也不能输。   -   严夫人没有说谎,她确实是身子不适,只是刚想回屋歇一歇,就听人说嘉南县主到了。   嘉南县主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换了件衣裳,去花厅接待人。   来的不仅有嘉南县主,还有去而又返的姜迎秋,严夫人便愈发觉得奇怪,“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早让你来赏花,你嫌热说不来,这会花会都散了,你倒是来了。”   嘉南县主面上带笑,心中却在大骂沈鹤之。话也说不清楚,来传话的两个小姑娘更是说不清,好端端的就说让她去严家,拖住严夫人盯住严大人,这叫什么事啊。   被严夫人这么一问,嘉南县主脸上的笑容就更僵了,想了想掩着面眼眶有些红,“我方才小憩时做了个梦,醒来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又没人能说话,这才想来寻你。”   若不是看到她身旁的姜迎秋,严夫人都差点信了她的话,这随身带着个人,还说没人能说话?   “你们几个小的先下去吧。”   这是有私密的话要说了,严夫人眼神变了又变,脸色也郑重了几分,等婢女带着姜迎秋去隔壁小厅休息,才皱着眉看向嘉南县主。   “这会没人了,有什么话想说的,你也可以不必有顾虑了。”   嘉南县主用帕子捂着脸,憋了许久将眼眶又憋得红了些,而后万分悲怆地道:“我梦见驸马他……他在外面纳小星。”   期待了很久,以为要听见什么绝世秘密的严夫人,顿时表情僵在了脸上。   之后的一个多时辰里,她被迫听嘉南县主先是骂后是夸,最后又是骂的反复说她家驸马。   偏偏嘉南县主的身份摆在这,两人又是多年的闺友,她还不能赶人走,也不能让人闭嘴。   只能敷衍地附和着,直听得她头疼病愈发的严重。这会她觉得做噩梦的人根本不是嘉南县主,应该是她才对。   “对了,怎么没见着严大人?”   “他这会应是在书房,怎么好端端的问起这个了。”   嘉南县主也觉得好友此次回京,好似变了个人,不是指外表,而且性情,像是处处防着什么,心中有了些思量,而后笑眯眯地道。   “这不是想着多年未见了,既是登门也该拜会才是,当初若非你家严大人点拨,驸马哪能这么快就开窍。”   严夫人的戒备心很重,听她这么说后,才重新露了个笑,“他不是拘泥虚礼的人,你若真想拜会,下次请你来吃酒,可不敢再推了。”   而后院的严首辅正在来回的徘徊,他本是想等到后日在行动,可秦欢来的突然,他不得不将计划提前。   当年他费尽心思才弄到的银钱,都被姓梁的那个蠢货,给发现了,还要将此事给揭露出来。   他不过一个小小的侍郎,此事与他何干?学学别人明哲保身不好,明知自己也会受到牵累,也要将此事公之于众。   当时的他早已是首辅,掌控着朝中的局势,被姓梁玉石俱焚的愚蠢做法逼得,不得不将罪名按在他的身上,怕以惠帝的疑心病还要再查,只得斩断羽翼,离京退隐。   那段日子,是他最为痛苦的时间,失去了权势失去了被人敬仰瞩目的眼神,他活着没有任何意义,他必须要回京。   没人知道,是他在背后扶着徐贵妃上位,他需要一个听话的傀儡,让他能回京,能坐回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显然,当时还是大皇子的沈鹤之,有周家的支持是绝不会受他摆布的。容易掌控的便是,无人支持的二皇子与徐贵妃。   为了替二皇子铲除障碍,他在沈鹤之出行路上设伏,眼睁睁的看着他坠崖,再帮着徐贵妃毒害了周皇后,以为这次定是万无一失。   谁能想到沈鹤之却被秦逢仪所救,当年他的那桩旧案只怕要藏不住。   这姓梁的还留了后手,私下与秦逢仪有所联系,而秦逢仪那个蠢货,居然还写信要来劝他。   他绝不会允许有任何人阻挠他的大业。   既然二皇子失败了,那还有三皇子,沈家的儿子一个比一个蠢,只要给点好处就会像笨驴一般上钩,到时就是他离皇位最近的时候。   他花了好几年的时间布局,对外挑起南越将军对大朝的积怨,对内通过三皇子渗透京中军营的势力,为的就是这一日。   但秦欢的出现打乱了这一切,他原本是打算等后日,控制住太子府和周家,而后与南越将军里应外合,逼迫惠帝写下诏书让位于三皇子。   如今来看,一切都得提前了,他得将沈鹤之控制在宫内,提早逼宫。   到时什么罪证也没人关心了,可即便这样,他也要拿到那所谓的信与证据,他是不会让自己留下半点污点的。   正欲出府,却听说嘉南县主来了,一时又在屋内打着转,“去听听,她是为何而来。”   他决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他的计划,耐心地等了一个多时辰,半点有用的消息都没听到,气得他砸了手里的茶盏,“去秦家的人呢,回来了没有。”   “启禀大人,还未回来……”   “不过取个东西,怎要这么久,实在是废物。”   但他已经等不了了,还不知道三皇子是否将宫内控制住,他得先出城与南越将军汇合,“给我好好盯着,若是再过一个时辰,人还没回来,直接将那丫头处理了。”   这说的是秦欢,心腹愣了愣,领命退下,严首辅则是从后院坐上马车,离开了严家,朝着西门而去。   很快便到达了约定的地点,可左右的等都没能等到南越的人。   严首辅的耐心即将耗尽,打算直接去军营找人。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了阵阵马蹄声,回头便见一衣着鲜亮的男子,领着百骑,将他的马车团团围住。   马上之人嚣张又轻狂,手中的长剑直接横在马车前面,“严大人这是要去哪儿啊。”   “周淮?你怎么会在这。”   “瞧严大人说的话,我不在这,又该在哪?哦,您以为我要去皇宫救驾?那恐怕要让您失望了,宫内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发生。”   “老夫不懂你在说什么。”严首辅还在垂死挣扎,但他面目狰狞,瞠目欲裂,早已没了往日儒雅的模样。   “三皇子已经逃出京,南越的军队被公主所掌控,至于您,有话就跟我去大理寺再说吧。”   “好一个沈鹤之,只是可惜,他能破坏我的计划,却依旧不能如意,我也能让他痛苦终生。”   他终于回过神来,明白自己被骗了,他的眼里满是血丝,透着嗜血的痴狂,笑得愈发扭曲可怖。   甚至连周淮都被笑得后背发寒,心中大喊不好,“将他押下去,其他人跟我回城。”   -   秦欢的手脚都麻了,她不知道已经过去多久,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发现她,更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这会她才知道,最折磨人的并不是身体上的痛苦,而是在精神上一点点摧残你的意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以及永无止境的等待。   她有尝试过喊叫,也试着跳起来或是趴在地上去找缝隙,可都没有用。   密室本就在地下,随着时间推移,里面越来越冷,她穿着单薄的夏衣,只觉得寒气从脚底往上钻。   秦欢无力地抱着双臂,浑身开始发冷,背靠着墙壁,唇瓣泛白的倒了下去,在闭眼之前,她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是有东西在燃烧,秦欢很快就醒悟了,原来那人从一开始就打算要杀她灭口,可即便知道,她也无法改变了。   她连撑开眼的力气都没有,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她会更勇敢些,向别人坦诚,也向自己坦诚。   但她并不后悔做出这样的决定,便是再来无数遍,她也还是会选择冒险,她不可能永远躲在他人的羽翼下,做永远都长不大的雀鸟。   若说遗憾,便是还没能看见真凶被捕,未能光明正大的和所爱之人牵手,也还没能完成师父的心愿。   她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没做,只可惜都得留在来世了。   叫嚣着的焰火和浓烟从缝隙间钻进来,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和这个密室,一块被烧成灰烬。   眼角的泪水滑落,闭上眼时,秦欢的脑海里只剩下沈鹤之的样子,她这一生要说最对不起的人,便是他了。   舅舅,阿妧好喜欢好喜欢你。   就在她彻底闭上眼时,她好似听见了模糊的声音,在一遍遍地喊她,阿妧。   密室的大门被撞开,漆黑的屋子里照进了光亮,火海中,有人不顾一切的闯了进来。   紧紧地将地上的人抱起,“阿妧别怕,舅舅在这。”   -   秦欢觉得自己像是做了场好长好长的梦,梦里她还是个孩童的模样,梳着羊角辫穿着新衣裳,那日家里来了个没见过的生面孔。   他浑身都是伤,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爹爹在为他上药,娘亲给他熬汤,秦欢就好奇前后跟着他。   她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比爹爹还要好看,就像是画本上的仙君。   即便他无时无刻都在睡觉,秦欢也喜欢偷偷溜进他的房间,趴在床边看着他。   直到有一日,她再溜进去的时候,发现床上的人醒了,他的眼睛比烛火还要明亮,醒时的他比睡着还要俊朗,秦欢欢喜极了。   “我是阿妧,你是谁呀。”   秦欢呢喃着舅舅,猛地睁开了眼,看着昏暗的床幔,有片刻的失神,她现在在哪儿?她是死了吗?   可这又很像是太子府,这到底是幻觉还是梦,她已经分不清梦与现实了,直到有只手,将她拥进怀中,那力道像是要将她捏碎。   她的脑袋撞在他的怀中,她的手臂被用力地收紧,但她却不觉得疼,反而有种如获新生的畅快。   她闻到了熟悉的气息,感觉到了熟悉的怀抱,她没有死,她还活着。   “舅舅。”   “我在,阿妧,我在。”身前人反复地在重复,像是要让她听得更清楚。   秦欢的手臂就环在他的腰间,渐渐地意识清晰了些,她的手也跟着收紧,想要用行动告诉他,她在。   而后仰着头,像是安抚又像是寻求安慰般的亲在他的下巴上,“舅舅。”   沈鹤之一想起昨日闯进门内,看见倒在地上的秦欢时,他内心的绝望,有种想要撕裂天地的暴戾。   但好在,上苍怜悯,她还活着。   沈鹤之低下头,不安地找到她的唇,毫无章法的吻住,在唇瓣相触的那一瞬间,两人的身体都感觉到了战栗感,从没有人能让他如此不安又如此心安。   两人严丝合缝的相拥着,此刻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将他们阻挠。   屋外斜阳的光从叶片间倾泻而下,蝉在枝头嗡鸣不停,星辰轮转,她在他怀中化作春雨。   秦欢身上的衣衫早已皱成一团,但此刻她也没比衣衫好到哪里,浑身发软的在他怀里。   就在她以为今日在劫难逃,并努力的说服了自己后,沈鹤之却一件件的将她的衣服又穿了回去,下巴搁在她的脖颈间,喘着气长长地叹息着。   “阿妧,若再来一回,我便真的忍不住了。”   秦欢缩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的坚毅,整个人像是被蒸熟了一般,红得透顶。   “那便不忍了。”她之前是很在意的,应该说是天下所有女子都在意,可真正经历生死之后,她反而想通了,既然早晚都要嫁予他,又何必要在乎一朝一夕。   “傻姑娘。”   秦欢说得认真,引来沈鹤之的轻笑,她昏迷不醒的这两日,他片刻未眠,一直守在她身边,不管谁来了,都是这般寒着脸,让人望而生畏。   唯有这会,他终于松懈下来,露出了笑意。   他抬手轻轻地在她头顶揉了揉,“我不舍得。”   不舍得委屈秦欢半分半毫,她从小便被他如珠似宝的养大,她值得这天下最好的,便是他也不能欺负她半分。   “那,那这个怎么办。”秦欢的声音在发颤,这人怎么嘴上说着舍不得,可身体却又诚实的很,叫她如坐针毡,无助地都快哭出来了。   她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新手,什么都不会,但沈鹤之的舍不得,却让她也想对他好点。   “我教你。”   秦欢不敢去看,就把脸埋在他怀里,手被牵着一点点靠近,即便蒙在被褥下,她也依旧觉得羞耻。   “阿妧真厉害。”   “闭嘴。”秦欢恼羞成怒,万分后悔方才说了那句话的自己。   阴云密布,许久之后,雨水从天际落下,秦欢红着脸收回了手,把脸埋在枕头里不肯见人。   还是沈鹤之翻身端来铜盆,牵着为她洗了手,好话说尽,才把小姑娘的那点羞给哄去。   两人靠坐在床榻上,小声地说着话,“舅舅,我睡了多少天?”   “两日。”沈鹤之的声音有些哑,还透着几分满足后的慵懒,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轻轻地蹭了蹭,好似只要知道她在怀中,便满足极了。   “那南越的军队呢,严首辅呢,那些坏人怎么样了。”秦欢死里逃生,刚醒来脑子有些懵,又陷入了他温柔的陷阱里,倒把正事全给忘了,这会想起来,便有些激动地坐起,险些撞着他的下巴。   还要乱动,就被沈鹤之抱着腰坐好,“自然是都解决了,不然我又如何能赶到救下你。”   秦欢听到说解决了,才松了口气,但眼里还满是不解,“如何解决的?你看到我的信了吗?他们如今在何处。”   “看到了,我留了人在秦家,你堂兄最先发现不对,玉香跟着你去了严家,你又怎么可能让人回府找玉香。他便寻了机会将人拿下,把信送进了宫。我一眼便看出了上面的玄机。”   秦欢虽然是在严首辅监督下写了信,但她故意在几个字的笔画上加重了些,沈鹤之自然是发现了。   比如嘉南县主的南字,是指南越,府门的门指代了城门,暗示沈鹤之城门失守,合起来就是南越军营有变。   至于惠帝为何会涌血不止,是因为有人将徐贵妃曾与人有染的证据,呈了上去,他本就体虚在病着,这么一来,直接就被刺激地昏迷不醒了。   “这也是他们干的?他怎么敢,怎么敢啊。”秦欢以为他只是胆子大,没想到会大到要弑君,睁圆了眼,坐起身面对着沈鹤之。   沈鹤之的手掌落在她的长发上,轻轻地上下抚摸着,笑着将人又搂进了怀中,“如何不敢。”   之前徐贵妃落马时,他已经顺藤摸瓜的查到了些许,当年他遇伏,还有他母后的死,都与此人脱不开的关系。   若非是秦欢以自己为诱饵,迫使严首辅乱了阵脚,提前行动,他也不能这么轻松的将人一网打尽。   “这次能如此顺利,多亏了阿妧。”   秦欢被夸他有些脸红,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拖了他的后腿,什么忙也帮不上,险些还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了进去,没想到沈鹤之竟然会夸她。   便有些羞赧,把发烫的脸颊埋在他的胸前,高兴地蹭了蹭,这样的认同感是其他东西无法比较的。   沈鹤之看着她耸动的小脑袋,笑意渐浓,真是爱撒娇,可他又最是爱她的这点娇憨。   等到那点羞涩淡去,秦欢才仰头,继续问着自己的不解:“那南越国的军队又是如何压制下的?京中能临时调动这么多人马吗?”   “在这之前我便发觉南越军中有异动,只是没证据。多亏了周淮,他帮南越公主找到了生母,与她私下关系好,之前便由他出面与公主谈。公主自然是不愿意挑起战事的,也表明对大朝没敌意。秦文修将信送来后,周淮带着人出京,找到了公主,直接拿下了带头的将军,控制住了局面。”   不过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秦欢却知道这背后远没说的那么轻松,西北战事吃紧,若是再与南越开战,到时大朝便会陷入两难的境地。   “不顾百姓的安危,为了一己之私挑起两国争斗,其心可诛。那严首辅他人呢?”   “已经押入大理寺候审,严家上下,以及跟随他的那些人,全都入狱了,只可惜让沈元琰逃了。”   三皇子与严首辅里应外合,不仅在周家和太子府埋伏了人,更是买通了宫内守卫,他已准备好,等南越的军队攻破城门,便是他逼宫之时。   但他等了许久,都没能等破城的消息,他十分的敏锐,或者说是他从未真正相信过严首辅。   一见事情已然败露,当机立断带着人马直接出京,如今已逃向了南面,暂时还未擒获。   果真是不会叫的狗会咬人,他这个三弟,平日不声不响的,人前总要矮兄弟们几头,没想到却比二皇子要果敢,又狠厉。   他的生母还有妻子都还在京中,他却弃之不管,这样的人才是真正需要警惕的。   秦欢重新靠回他的怀中,闻言忍不住唏嘘,“还是该尽快将人抓获才行,不然只怕将来会成更大的祸患。”   沈鹤之不愿意她刚醒来就担心这些事,安抚地在她头顶亲了亲,“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什么,我陪你用些。”   膳房的下人一直在候着,知道秦欢醒了,全府上下都高兴坏了,准备的有容易克化的面条馄饨和米粥。   秦欢睡了两日,却并没感觉到饿。还是沈鹤之让她陪着用点,她才知道,她昏睡了两日,他也不吃不睡的陪了两日。   顿时只觉得心口酸胀的厉害,既甜蜜又心疼。   陪着他吃了小半碗的馄饨,又在屋内走了半刻钟消食,秦欢就被赶回了床上休息。   “舅舅,我真的已经没事了,你看,不是好好的嘛,我才刚醒,怎么睡得着呀。”   “我陪着你,哄着你睡。”   他的声音清冷又好听,秦欢便真的不闹腾了,侧躺着枕着自己的手掌,看着他的脸,被他的声音环绕着,渐渐地有了些困意。   “舅舅,行刑之前,我想去见他一面。”秦欢睡着前,迷迷糊糊地开口。   沈鹤之起身掖好被角,在她额上亲了亲,“好。”   是该了结这一切了。 第57章 定亲(正文完)   当日情况紧急, 秦欢直接被带回了太子府,醒来后又躺着修养了两日,沈鹤之才准许她下地走动。   秦欢隐隐约约的感觉到, 沈鹤之是真的觉得以前忽视了她, 现在便要一点点地补回来,让她有种深陷在温柔中的感觉。   等到秦欢能下床, 那边的案子也已经审完了,严夫人等人或多或少都招了些, 唯有严首辅嘴硬什么都不肯说。   一场还未开始又早早结束的噩梦, 依旧造成了影响。   惠帝醒来后神智有些不清晰, 拉着沈鹤之彻夜说了许久的话。   说他是如何从皇子一步步坐上的皇位, 说他与皇后是如何从少年夫妻熬到对她猜忌,对周家忌惮, 乃至于夫妻离心的,说到最后才道对不起皇后。   沈鹤之是他与皇后的第一个子嗣,他欢喜不已, 最为疼爱重视的便是他,知道他遇伏出事后, 他也大怒悲伤, 一个人独坐书房一天一夜。   他不厌其烦的安抚着皇后, 告诉她孩子会找回来的, 到时痛失孩子的周皇后没了往日的温柔, 变得尖锐又刻薄。   惠帝要处理朝政, 要面对周家的步步紧逼, 他觉得皇后不理解他,失去大儿子他比任何人都痛苦。   时间一长,他也没了往日的耐心, 甚至偶尔还会忍不住地呵斥皇后,让她别再提起沈鹤之的事。皇后便会一脸受伤的看着他,夫妻关系也因此变得越发尖锐。   与她入魔般的病态比起来,徐贵妃就显得善解人意多了。   故而皇后出事时,惠帝先是勃然大怒,回过神来又有些如释重负之感,就算大儿子真的出事了,他也不能永远沉溺在过去,还是继续朝前看。   而这些都在沈鹤之活着回来后,有了改变。   “朕此生亏欠最多的人,便是你母后。”紧握着他的收,眼里似有泪光。   见他又陷入反复地低喃中,沈鹤之掰开了他的手指,冷漠地喊来了太医。太医看过后也都是摇头,一切梦障皆由心生。   从皇宫出来后,沈鹤之在书房枯坐了整日,害死他母后的真凶都已经找到,可他却没丝毫畅快。严首辅确实是主导者,但每个人又都是帮凶,包括他的父亲。   后来还是秦欢知道了,找去了书房,抱着他度过了那漫长的一夜。   自那之后,惠帝对外称养病,由太子代为监国。   秦欢能下地走动后,就又搬回了秦家。沈鹤之朝中事忙,没办法日日陪着她,与其守着空荡荡的太子府,还不如回家与姚氏相伴,等他得空的时候再来找她。   之后的某日午后,沈鹤之提早处理完了朝中事务,特意空出半日,带着秦欢去了大理寺。   时隔几日再见严首辅,秦欢几乎要认不出他来,穿着破旧的囚服,蓬头垢面,哪还有往日的半分儒雅庄重。   听说他从入狱之后,就没说过一句话,但餐餐不拉,这就说明他还想活。是了,他这样贪恋权势爱慕虚荣的人,即便是败了也不舍得死,他总会觉得自己还能翻身。   “严大人,好久不见。”   严首辅听到她的声音,才缓慢地抬起了头,看到秦欢时,神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只是自嘲地扯了两下嘴角,依旧是没说话,甚至是低下了头,不再看她。   “严大人就不好奇我为何没死?”   可不管秦欢说什么,他都没再抬头也没说话。   沈鹤之在一旁没出声,但也拧紧了眉头,想要劝她算了,这样的人,与他说再多都是无用的。   不管他招不招,罪名都会定下,等着他的只有行刑。   “之前你想要的东西,严大人确定不想看看吗?”   这回秦欢明显的感觉到牢中人动了,他的脑袋移了移,那双本来透着精光的眼便露了出来,少了往日的笃定,此刻就像条毒蛇,凶戾恶毒。   “拿来。”他许久没说话,声音又干又涩,像被割过的稻草,令人背脊生寒。   秦欢被他的眼神所慑,下意识地轻挪了两步,好在沈鹤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她侧头看了他一眼,心底不自觉的有了底气,好似有他在便什么都不怕了。   “没有,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信和证据。父亲和梁大人视您如师如父,他们从未想过要害你,您匣子里锁的那封信,便是父亲想要同你说的最后的话。”   许是严首辅一早就存了要她死的打算,即便知道她拿了锦盒里的密函,他也毫不避讳,未曾将东西搜走过。   秦欢被救回去后,密函自然还在她身上,关于南越国的那些都给了沈鹤之,她父亲的那封她则是留下仔细的看了。   信很长,以他的视角写明了整件事情,他在信中反复的劝恩师回头,劝他悬崖勒马,言辞中的恳切和失落溢于言表。踏从初听闻此事的震惊中清醒过来,有失望有不信,但更多的还是劝说,他不希望恩师一错再错。   可惜严首辅并未听他的,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同门惨死。一边是恩师的养育之情,一边是良心的谴责,两方痛苦之下,他最终辞官退隐。   并不是怕仕途受阻,也不是怕惹火上身,他只是单纯的失去了当初为官的初心,觉得自己不配当官,也无法再面对恩师,这才选择了做个逃避的懦夫。   “这不可能,梁允祁手中有账簿,也有公函,全都给了秦逢仪,若非为了保命他又何必要远走他乡,我不信。”   严首辅瞠目欲裂,紧紧地抓着木栏,好似要从秦欢的口中听到否定的答案,但她却缓缓地点了头。   “父亲若真想揭穿你,又为何要远走他乡,又何须等这么多年,在京中他便有百次千次的机会。他与梁大人知道你执迷不悟,本以为梁大人的死会换来你的醒悟,没想到,你根本就没有人性可言。”   秦欢一字一句的说得很慢,却又坚定。   她无法想象父亲当年,是在何等失望纠葛中做出决定,但她知道,若有机会重来一次,父亲依旧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严首辅或许曾经真的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也是个孜孜不倦的师者,但可惜,他早已被权势地位蒙蔽了双眼,忘了初心与坚持。   “舅舅,我们走吧,我没什么想说的了。”   事情她早就知道,她今日来,便是要告诉他这些,善恶到了,终会有报。   沈鹤之全程都握着她的手,闻言牵着她往外去。   只留下严首辅握着监牢的木栏,还在沙哑地低喃,“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绝不是真的,我不会错,不会有错……”   从大理寺出来,秦欢心口还是觉得堵着慌,父亲此生最难过的,应当是看着曾经最为敬重的师者,走上一条错误的路。   上了马车,沈鹤之才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安抚道:“在我面前没什么可装的,若是难过,便哭出来。”   秦欢就是太乖了,什么都憋在心里,憋得久了才会变成心病,但好在,当年的案子都在今日了结,斩断过往,才能重获新生。   “我就是心口有些堵着,感觉闷闷的。”秦欢鲜少这般,像是小猫儿似的耷拉着脑袋,瞧着可怜极了,扯得人心都跟着泛酸。   “秦……叔父在天之灵也会觉得你做的对。”沈鹤之以前都是喊文姐姐与姐夫,如今这声姐夫是怎么都喊不出口了。   秦欢把脑袋扎进他的怀里,双手不安地圈着他的腰,声音也瓮声瓮气的,“我只是有点想爹爹和娘亲了。”   软软的哑哑的,让人听了便止不住的心软,“那我过几日陪你回去看看,好不好?”   秦氏夫妇就合葬在桃花坞外的山上,那里山清水秀,没有外界的纷扰,是他们想象中的净土。   “你有堆成山的折子等着处理,哪来的时间啊。”秦欢听见他能这么说就很高兴了,心情好了些,在他胸前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尽情享受他的宠爱。   “没空也得空出时间来,毕竟早晚都得去一趟的。”   秦欢有些不解:“这是为何?”   “我得亲自去请罪,去告诉他们,我要娶你。”   沈鹤之搭在她后背的手掌微微用力,语气是从未有的坚定。   秦欢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双颊有些微微发烫,往日听到这样的话,她都觉得很羞耻,可经历过生死之后,便尤为珍惜每一刻的相处,不愿意再为了可笑的面子,而说出违心的话。   从那年他带她回家,从及笄时看着他为她挡下风雪起,她便知道她喜欢他,只想嫁给他。   “好。”   她的声音虽然轻,却同样的坚定。   等回到秦家快下马时,大理寺的官差满头是汗地追了上来,一见沈鹤之便急匆匆的上前跪下道:“启禀殿下,牢中的犯人,在您离开后,自尽了,还留下了绝笔。”   他选择了与当年梁允祁同样的方式,在同一个牢中自尽而亡,留下的绝笔中承认了自己所犯之罪。   秦欢刚站稳听到这个消息,还有些没回过神来,讷讷地眨了眨眼,下意识握紧了沈鹤之的手掌,力道出奇的大,甚至何时被他牵着进院都忘了。   等再回过神来时,眼眶都是红的,“鹤之,他认错了,他终于承认是他错了。”   他这般贪慕权势,苟且偷生的人,不仅选择了自尽,还将自己的所作所为悉数写下,原来他的心并不是顽石,他也为曾经所犯之错而感到懊恼和愧疚。   秦逢仪要的从不是她去寻仇,而是这个醒悟。   按照沈鹤之的想法,自尽实在是太便宜他了,这样的人就该凌迟,处以极刑,让他尝尽痛苦再死。可他的死,若能让秦欢解开心结,能告慰曾经冤死之人的亡灵,便也足矣。   秦欢红着眼抽抽噎噎好一会,在沈鹤之的安抚下,总算平复下心情,露出了诚挚的笑。   曾经笼罩在她心头的那些阴霾,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的消散了,但双臂还是舍不得松开,缠着沈鹤之的腰,好像这样才能有安全感。   “让我瞧瞧,是哪个小哭包。怎么越大越娇了,半刻都离不得人。”   沈鹤之嘴里在打趣着,可实际是他也离不开秦欢,说完自己先笑了,摇着头轻轻感慨了声:“真想把你带在身边,时刻瞧着才好。”   自从秦欢醒了搬回秦家后,两人又有好几日没见了,此刻屋内没人,两个互通心意的小情人,自然而然的又黏在了一起。   亲密相拥,唇瓣相贴,好似有道不完的情长。   之前沈鹤之或许还能忍耐,可那日有更进一步的关系后,便愈发控制不住,只想早日成亲。以前嗤之以鼻的君王日日不早朝之说,如今方知其中之美,并愿意长久地沉溺其中。   两人并没有如何激烈的缠绵,便是这般简单的唇瓣触碰,也能让彼此感觉到不同的悸动。   还好沈鹤之还有残存着些许理智,短短的亲吻后又克制的分开,只是还抱着,舍不得松手。   直到门外一道声音响起,“你们在做什么?”两人倏地松开手朝门边看去,便见秦逢德不知何时出现,正吹胡子瞪眼地盯着他们两。   “欢儿,到伯父这来。”秦逢德的声音严厉,看得出他是真的生气了。   他们的事,沈鹤之并没有特意的隐瞒,身边但凡有眼力见的人都看出来了。   更别提嘉南县主姜迎秋这等有眼力见的,瞧着两人在一块就会主动避开,唯独还不知道的人,就剩秦逢德夫妇。   倒不是故意瞒着,只是秦欢找不到好的机会开口,便一直拖着,如今一看,反倒像是有意瞒着似的。   “伯父,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   “我都亲眼见到了,不是这般又是哪般?”秦逢德气得脸都白了,秦欢是他的侄女,自小双亲罹难,他是把她当做自己的小女儿来看待的。   如今竟然有人背着他,偷偷的将家中小闺女拐走,这简直是要了命了。   秦逢德是既生气又自责,气得是沈鹤之不讲道义,人是他领回去养的,明知道他是秦欢的长辈,竟然还做出这等事来。   自责的是,当初人已经领回家了,是他自己没能把秦欢照顾好,又畏惧太子,对此不敢有任何异议,才会导致这样的事情发生。   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   他见秦欢一动不动,只能上前两步,将人挡在了自己身后,“还请殿下注意自己的身份,做出这样的事来是否有违礼法。”   “伯父,我与鹤之是真心相爱的。”   “鹤之?他是你舅舅!”   “我认了嘉南县主为干娘,按照辈分来算,鹤之应当是我的兄长,不是舅舅了。”末了她还很小声的加了一句:“本身便不是舅舅。”   秦逢德气得浑身发颤,手掌下意识抬高,“你还学会顶嘴了,他一日是你舅舅,便终生都是你舅舅。”   只是看着秦欢黑白分明的眼,又实在是不舍得,正当他气喘不过来时,沈鹤之当着他的面直直地跪了下去。   “伯父。”   “我可当不起殿下这一声伯父。”   “这事是我的错,明知秦欢比我小这么多,她既秦喊我一声舅舅,不论如何都不该起这样的心思。然,这情爱之事,是这世间最不讲道理的事,我便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她恰好是秦欢而已。”   秦逢德会这么生气,一个原因是两人辈分上的束缚,还有个原因便是沈鹤之的地位,他如今是太子,将来是皇帝。   最是帝王无情,曾经惠帝与皇后,也是那般鹣鲽情深,可后来还不是后宫三千。   他之前也犯过错,知道这世间的诱惑何其多,若秦欢真是嫁个普通的儿郎。   有他有嘉南县主还有沈鹤之作为靠山,对方定是待她如珠如宝不敢欺负,真是出了事,他也能及时保护她。   可若嫁的人是沈鹤之,将来他贵为天子,生死都不过是眨眼间,如今喜欢时自然是千好万好,若是将来呢?她没有母家的支撑,红颜逝去,他还会是这样的言辞吗?   说来说去,还是怪自己无用,不能护着秦欢。   这会听见沈鹤之一字一句说的认真,秦逢德又有些动摇,可想到他的身份,还是撇开了眼。   “殿下,于情于理您都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还请您自重。”   “我在未曾向您禀明心意时,便对秦欢做了亲密之事,如今就算说再多,您也是不信的。但我知道伯父担心什么,我可以保证的是,此生我沈鹤之只娶秦欢一人,太子妃之位是她的,将来皇后的位置也是她的,除了她之外,绝不会有其他人。”   这句话终于让秦逢德有了松动,同为男子,他更明白这代表了什么,饶是他,当年也犯过错。后来姚氏心平气和的与他商议,可以准许把人接回府。   当做是良妾,秦家的孩子总归是不能流落在外的。   是秦逢德不想让姚氏难过,没让人进府,只是养在秦家祖宅里。   故而沈鹤之这样的话,他是震惊的同时又不信的。   他一个小小五品官,尚且诱惑这般多,他可是太子,将来还要做皇帝的人,如何能做到只娶一个。   “承诺的话,说得再多也没用,唯有真正去做了,才知真假。伯父大可放心,阿妧知道的,我最在乎的是什么。况且,我若真有心,便也不会孑然一身至今。”   他最在乎的便是秦欢,她若是离开,便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最后一句话,倒是打动了秦逢德。   沈鹤之洁身自好是京中出了名的,如今二十余载,府上身边从未有女子,光是百官就无数次催他娶妃。这样的人,与其担心他将来会变心,还不如担心他会不会一辈子孤寂。   见他有所松动,秦欢也跟着跪了下来,“伯父,是我先喜欢的鹤之,他才是被我勾着犯错的人,您要怪就该怪我才是。”   沈鹤之拧着眉不许她跪,秦欢偏要跪,两人就在秦逢德的眼皮子底下弄起了小动作,看得他是心惊胆战。   听听,什么先喜欢,什么勾着犯错,这是小姑娘该说的话吗?!真是荒唐。   但看他们两这般旁若无人的相处,以及沈鹤之毫无底线的呵护模样,倒叫他把想说话的话都给忘了。   罢了罢了,就看这两人的样子,只怕瞒着他很久了,这会棒打鸳鸯是要遭天谴的。   “你们这跪我算怎么回事,行了行了,起来吧。这事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得陛下同意,还得回去告祭逢仪夫妇才可。”   “伯父说的是,之前我已将想要娶秦欢之事,告知了父皇。也打算抽空陪阿妧回趟苏城,等事情都办妥之后,再将娶她之事昭告天下。”   有礼有节,事情也全都安排妥当,秦逢德终于满意了,勉强的点了头,算是在他这过关了。   “即便有赐婚,还未成亲便也做不得数。以后你们两不准再私下相见,便是有要事,也得有人在场才行。”   秦欢乖乖地说好,规规矩矩地送着沈鹤之出了门,等秦逢德回前院才后知后觉,这人把赐婚去苏城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岂不是早早就打上了秦欢的主意。   他之前是养虎为患了多久!   -   半个月后,赐婚的诏书从宫内一路送到了秦家。   太子娶妃可是举国瞩目的大事,钦天监定吉时,礼部准备大婚事宜,内侍省布置新房嫁衣聘礼,顷刻间朝野上下为之轰动。   在众人为喜事奔走忙碌时,此刻的沈鹤之正陪着秦欢送人离京。   站在两人面前的是李知衍,许久未见,他清瘦了许多,但双眼依旧明亮,他到底还是如愿说服了李老将军,即将启程赶往军营。   他是天生为沙场而生的雄鹰,京城是关不住他的,他没带下人也没有过多的行囊,只带上了父亲当年留下的遗物,一把长剑。   “知衍哥哥,自此一别万望珍重。”   李知衍眉眼带笑,依旧像初见时那般温和,“放心,我会的,我还等着你的桃花酿和酥酪,待来年春日回来,定要再尝尝你娘的桃花酿。”   秦欢本是忍着不哭,这会眼眶止不住的湿润,用力地点了点头,“知衍哥哥,马踏漠北,剑护边疆,定能凯旋归来。”   李知衍的眼睛也有些酸涩,正欲与秦欢道别,却有另一只手横了过来,与他的手掌交握,“孤会陪着阿妧,待小李将军凯旋而归。”   他看着眼前冷着脸的沈鹤之,已经霸道的将秦欢揽在身后,失笑两声,也不再过多的浪费时间。   在知道婚事定下时,李知衍便知道他与沈鹤之最大的不同在哪了,沈鹤之会为了秦欢放弃所有,而他却做不到,他最在意的还是自己。   既是错过了,便不再去回首。   李知衍松开手后,利落地翻身上马,在马上朝着两人挥了挥手,而后轻夹马腹,朝着官道的尽头飞驰而去。   自此一别,山高海阔。   待到再相逢时,定是人月两圆。   “舅舅,你说知衍哥哥何时能回来?”   “边陲稳定,国泰民安之时。”   两人十指相扣,人影交缠。   微风轻拂过树枝,送来第一缕秋意。   十七岁时,沈鹤之带她回家。二十七岁时,他如愿娶到了她。   方知金屋确可藏欢。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