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阴阳仵作妻》 作者:袖青 本文文案 太平许久的江南小镇,突然发生命案, 惹得新上任不久的县令聂青心焦不已。 正此时,一位身份成疑的老酒鬼主动协助办案,正当聂青存疑之时,第二日真凶竟主动投案自首…… 一朝醒来,她忘却了所有,神医谷师父说她是天上的凤凰,她嗤之以鼻 梦魇在无数夜里缠绕着她,无奈之下,她只好下山找寻真相 路过一处江南小镇,顿觉很是熟悉,又逢县令招仵作,她便女扮男装,做起了这江南小镇的一个小小仵作。 真相、身份、女扮男装…… 放荡不羁老酒鬼VS冷面神秘小仵作 文案废,真的文案废 作者已经很努力在描述了,还请各位赏个收藏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悬疑推理 女扮男装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怜英、叶鑫 ┃ 配角:聂青、聂铃儿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冷面仵作妻与神秘老酒鬼 立意: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   第1章   夕阳西下,炊烟袅袅。远处山林翠木环绕,如黛眉渐入,如浅水入林,远农缓归,垂髫孩童纷纷归家饮食。   这本是一个安静祥和的江南小镇,却被一阵尖叫声刺破了苍穹,霎时间热闹了起来。   “掌柜的!发生了何事?”   当浑身油污的店小二赶到客栈二楼现场之时,李掌柜已然花容失色地瘫坐在二楼廊上,她双目发直,唇瓣发白,浑身颤抖,似是见到了什么极其凶险之事。   的确,她方才的确见到了凶险之事,那是她永生难忘的场面。   对面大门敞开的客房内,一个面目惊悚的男子正被一根根红色的细线紧紧缠绕着。   他的衣物早已血肉模糊,红色的细线绕过房梁,将他整个人吊了起来,看上去正像是一只提线木偶,一股腥风吹过,他的那只手随风晃了晃,更显得死气沉沉。   更怖人的是,他的那双眼珠子一半是凸出来的,仿佛正随时盯着门外的每一个人。   小二被这一幕吓地顿时双腿发软,脑子一片空白,再也顾不上掌柜因害怕而动弹不得的身子,一屁股瘫在了地上吓得呆了过去。   他此生从未见过如此血腥惊悚的场面,一时脑子除了害怕,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还愣着作甚?还不去报官?”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浑厚的男声,这声音苍劲有力,钻进店小二的耳朵里,他听罢,顿时觉得浑身有了主心骨,下意识地撑起身子站起来。   然则实在太过于害怕,他还没撑起身子,脚底一滑,整个人竟从二楼楼梯滚了下去。   此时从人群中走出一个男子,他一身粗布麻衣,浑身慵懒,乌黑的长发被他歪歪地髻在一旁,一脸络腮胡子,叫人看不清他的脸,他腰间别着一壶酒,有些踉跄地走到李掌柜的身旁。   他轻叹一声,极近温柔地俯身将李掌柜扶了起来,得到宽慰的李掌柜呆滞地顺着他的手站了起来,然她依旧浑身发抖,很是害怕。   “莫怕,玉娘。”男子在她耳旁哄着道。   李掌柜依旧没有回神,淡淡的柳眉一直紧蹙着,一双杏目毫无焦距得空洞得看着空气中得某一个点,嘴角抽搐了几下,原本玉一般洁白的脸颊如今竟变得惨白。   来围观的大部分百姓都面露土色,有几人实在没撑住,竟已经下楼去外头吐了,男子伸手一挥,轻轻将客房的房门带上,又轻柔地哄道,“玉娘,莫怕,我回来了。”   此地乃仙福镇,是大瑞与南疆边境的一个小镇,隶属于临汾县,在刚上任不久的县令聂青的治理之下,渐渐有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大同景象,实属一个太平小镇。   如此小镇别说杀人了,就算是当街抢物的事情都很少发生,是以一众百姓才会如此震惊害怕,就连那些看热闹的,也面露难色。   见李掌柜依旧呆滞,男子也只好低声道一声得罪了,随后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往她休息的卧房走去。   大抵是因为熟悉的安全感,渐渐让李掌柜回过神,她颤抖着嗓子难以置信地问眼前人,“是你吗?”   男子温柔地点点头,“是,玉娘,我回来了。”   男子将李玉娘送回卧房,又吩咐人给她送了安神汤,大约是受了惊吓,李玉娘情绪一直不稳,无奈之下,男子只好点了她的睡穴,待到她昏睡过去后,他才又折回了方才的现场。   围观的人都已经散了,没有人想要看一具如此狰狞的尸体,这也正好给了他仔细观察的空间。   死者是一位约莫四十岁上下的男子,肌肤被红色丝线缠得青里透紫,他围着死者转了一圈,发现死者身上似是没有旁的什么伤口,而他的脖子上也死死地缠绕着一圈红绳。   如此看来,这个男人被活活勒死的可能性很大。   正当他想要近前一步细细查看之时,突然冷光一闪,一把飞剑竟迎面向他刺了过来,他眼疾手快,在飞剑刺过来的那一刹那顺手一弹。   哐当一声,那剑竟折了个个儿,往来时的方向飞了过去。   一个少年突然出现在了门口,却见他腰身一软,避开飞剑,顺手捏住飞剑剑柄,又使了一个步法,近前几步瞬间将剑抵在了男子的脖子上,“你是什么人?居然敢破坏凶案现场!可是凶手?”   男子眯了眯眼,原来这少年竟是一个个子不高的小捕快,眉眼中还透着几分耐人寻味的秀气。   男子的手微微一动,双指在剑刃上轻轻一夹,坏坏地看着那少年,“小兄弟,你觉着哥哥我长得像凶手么?”   “谁是你小兄弟?看招!”少年不由分说得又举起手中的剑向他刺去。   “小兄弟,我想你是误会了,我只是纯粹帮了个小忙而已。”为了不破坏现场,男子只好步步相退,从二楼翻身而下,退到了宽敞的前厅。   那少年果然穷追不舍,他用剑指着男子,“帮忙?我看你是故意破坏杀人现场,毁坏你杀人的证据,方才刚好被我撞破罢了。你这个凶手,束手就擒吧!”   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心道好赖这仙福镇还算太平,若日日如此闹心,这草木皆兵的小捕快怕是很快便会引咎辞职。   少年功夫明显不敌男子,然他却依旧穷追直上,每一步皆是杀招,男子步步紧退,倒也没叫少年占了半点便宜,正因如此,那少年竟是越来越惹火,手下的招数也越来越变得毫无章法。   正此时,这少年的剑冲着他的眉眼刺过来,男子也不再躲闪,他伸出一只手直接抓住了少年的手,另一只手则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绕过少年的手腕,哐当一声,将少年手中的剑直接敲落。   如此几招少年竟毫无反抗之地。   “住手,铃儿,不得无礼。”门外传来了一阵好有官威的声音。“你怎么又穿成这样?赶紧向这位侠士赔不是。”   “哥,这个人是凶手,不能让他跑了!”被挟持住的小捕快一脸不屑得盯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愤愤然地对来者说道。   “胡闹!赶紧向这位侠士赔礼。”   来者穿着一身官袍,神情严肃,他从门前进来的每一步都仿佛带着一丝威严,此人便是临汾县的父母官,聂青。   聂青一板一眼地走到男子面前,对他拱了拱手,“小妹无礼,还望这位侠士海涵。”   “小妹?”   男子微微挑眉,立马放开那双比平常男子还要瘦小细滑的手,啧啧一声,“难怪感觉摸着不对,原来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   “什么乳臭未干!本姑娘今年也快满十六了!我告诉你!别以为我哥几句话我就会轻易饶恕你,就算你非凶手,方才无缘无故出现在案发现场,定然与本案有关!与本案有关之人,我有权带他回去!”说着,她正想从腰间拿出锁链,却被一旁的聂青止住。   “铃儿,不得无礼。办案子讲究的是证据,你可有凭据?”   聂铃儿转过身,肯定道,“我亲眼见他在死者的房间内乱溜达,还动过尸体!”   男子耸耸肩,“这并不能说明我就是杀人凶手。”   “谁知道你是不是回来销毁证据,若非我及时赶到,你定将那些证据全都销光了!”   男子突然笑了,“小姑娘,杀人总要有动机吧,客房中男人我可从未见过,”   “你!!!”聂铃儿竟觉着自己无力反驳,她越想越气,便气急败坏地捡起地上的剑,又想向那男人刺去。却又被聂青喝住。   “铃儿,休得无礼!”   聂铃儿这才收回剑,原本带着几分英气的脸上涨得通红,像是有一万个不服气写在上面似的。   “回去我再收拾你!”聂青铁青着一张脸,“还不快回去!”   “哥!”   “回去!”   聂铃儿暗咬银牙,狠狠地瞪了一眼那男子,最终还是乖乖地转身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悄咪咪的,我开坑了,哈哈哈哈哈   第2章   待到聂铃儿离去,聂青这才道,“舍妹无礼,还请这位侠士见谅,只不过,侠士一人出现在案发现场,确实存疑,侠士可有什么解释?”   男子慵懒得一个转身,身子恰到好处得靠在了身后的栏杆上,顺手将酒壶取下,仰首喝了一口。   “大人不先去看看尸体吗?”他眯了眯眼,啧啧一声:“很是壮观呢!”   聂青面色一冷,只道,“还请侠士带路。”   男子邪邪一笑,扭身上了楼。   聂青紧跟其后,他嗅觉天生灵敏,行至二楼时,一股浓重却又新鲜的血液之气扑鼻而来,他顿了顿步,却见男子随手推开一扇门,血腥味愈发浓了。   男子倚靠在门框上,下巴冲里头努了努。   聂青面色有些泛白,脚步却不虚,他行走几步,正要近前观看,身前却突然横了一柄长刀。   “大人,还是让属下先去看看吧。”捕头褚云峰挡在他的面前道。   倚在门前的男子忽然噗嗤一声笑了,随后抬脚走进了屋子,“大人不如先把仵作叫进来吧。”   聂青给褚云峰使了个眼色,抬脚进了屋。   那般浓重的血腥气味,他早已料想屋内是个什么场面,如今一瞧,饶是他见过一些大场面,竟也有些承受不住。   微微抬头,那被吊着的男子正瞪着双目缠着血丝狠狠盯着他,他不由微微踉跄了一下,“快把张仵作请来。”   褚云峰微微一愣,“大人,张仵作年事已高,去年便已递辞呈回家养老了。”   聂青顿住,又道,“去回春堂请刘大夫。”   “刘大夫昨日去青阳城出诊,大抵两三日才能回来。”   聂青有些犯难,自从他上任以来一直致力于治理临汾县,百姓安居乐业,从未有如此凶杀大案发生过。   毫无经验的他实在想不出,若那二位精通勘查之人不在,他该如何收场。   “那……去请镇上屠户。”聂青道。   “若大人信得过,在下代劳如何?”屋内那满嘴络腮胡的男子双手环胸,慵懒地依靠在墙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其实他一直在观察聂青,从方才楼下的正理之词,到方才的机敏,无论是通体气度以及宠辱不惊的神态,他断定,聂青此人不俗。   但凡发现尸体,都由仵作勘验,若无仵作,那便只得寻医者补上,然若无医者,论对肢体的了解,怕是谁都比不上屠户。   思及此,他看聂青的眼神竟是更深了些。   一双干净利落的剑眉蹙于聂青那张苍白的脸上,他虽有些不适应此时环境,但眼中依旧充满神采,“侠士肯帮忙?”   男人将酒壶重新别在腰上,只微微颔首,便开始对尸体动手动脚,褚云峰想要制止,却被聂青拦了下来。   许久之后,男人道,“初步判断,此人是被这红线活活勒死的。”   他又掰了掰死者眼周,再次向他确认,“死者双眼突出,脸色呈现死黑色,舌头微微往外吐出,这明显是被勒死的症状。”   话音刚落,他突然抓住死者下颚,浓眉微皱,“大人,可有银针?”   在场众人都没有银针,最终褚云峰从住在客栈里的一位夫人手里借了一枚。   男子接过银针,毫不犹豫地往死者的舌头上扎了一针,外露的紫黑色舌头仿佛是一条死绝了的腾蛇,一动不动,渗人的很。   很快那银针被拔了出来,方才还白晃晃的银针竟通体变黑,男子微微挑眉,“看来是中了毒。”   他竟银针随意抹了抹,又用布包好塞进怀里,义正言辞道,“此人先是被毒,后是被勒,啧啧,凶手与他的仇恨不小啊!大人你怎么看?”   聂青用指关节碰了碰鼻子,又四周看了一圈,转而问褚云峰,“可知此人是谁?”   褚云峰再细细看了一眼,“大人,属下瞅着这人有些眼熟,像是青阳城布商,王启。”   此时,那被吓破了胆的小二被另一个小捕快拎了过来,小二哆哆嗦嗦地瘫跪在门口,半句话都不敢说。   那小捕快踢了他一脚,“快说。”   小二被吓了一激灵,慌忙道,“回大人,王员外是我们客栈的常客,他每次来都会住十天半个月,大人,小人当真不知王员外为何会死在客栈啊!”   说着,他竟哭了起来。   褚云峰瞪了一眼那小捕快,随即近前,再问,“王员外是何时住的客栈?”   小二道,“三日前。”   聂青蹙眉,“这三日里,他可与什么可疑之人来往过?”   “大人,王员外是布商,哪里有不跟人来往的道理?”小二苦恼答道。   聂青问完也觉不妥,此地是人来人往人多口杂的客栈,若是有心,到处都是可疑之人。他挥了挥手,示意小捕快将他带下去。   直到褚云峰将尸体抬下来后,聂青才将那双眉头展平,屋子里没有打斗的痕迹,就连床榻也被收拾地十分整齐干净,财物更是一样未少,这让他陷入深思。   此时,捕快莫竹怀神色紧绷得走了进来,他瞥了一眼倚靠在门框上的男子,又在聂青耳旁腹语了一番。   聂青双眼微眯,许久之后,他冲男子道,“这位侠士不是本地人?”   “刚从外地回来。”   “何时来的临汾县又是何时住的客栈?”   “昨日。”   “你与李掌柜很是熟稔?”   “是。”   男子十分坦荡,几乎对答如流。   聂青顿了顿,向他拱手道,“得罪了,还请侠士配合本官去府衙协查此案。”   男子微微挑眉,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十分配合地起身,跟着莫竹怀走了出去。   聂青又在屋子里逗留了片刻,直至查不出什么,他才命人将屋子封禁,打道回府。   太平许久的仙福镇发生如此惨绝人寰的命案,今夜府衙定然无眠,聂青刚回府,便一头扎进书房,试图理清头绪。   褚云峰将王启的验尸案册交了上来,聂青看了一眼,又捏了捏眉心。   所为验尸案册,上面理应记载死者的死因,且各种细微末节之处,然褚云峰交上来的案册却只写了一句话,“死者系中毒、且被红绳勒死”   他叹了口气,“明日张榜,招仵作。”   褚云峰领命正要下去,却又听他道,“王启家中可还有人?既然他来临汾县是走生意,可有什么生意伙伴?这三日里他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务必给我查清楚。”   “是!”褚云峰顿了顿,“大人,牢里那位您打算如何处置?”   牢里那位男子的武艺他是见识过的,若江湖上的武艺有个三二一,那位少说也是二等以上,别说是他褚云峰,就算是整个府衙的所有会武艺的捕快加在一起,也根本不是那人的对手。   “先好生照看着。”聂青扶额。   眼下已经入秋,清晨的微风带着阵阵凉意,一夜未眠的聂青正伏案处理政务,一阵银铃响过,下一刻,聂铃儿有模有样地端了一碗参汤走了进来。   “哥。”她顺手将参汤摆在案上。   聂青瞥了一眼,却见那碗参汤里也不知加了什么,散发着一股不知所云的味道,他蹙眉,“这是何物?”   却见她摆出一副笑颜,伏小做低,“小妹昨日莽撞,还望哥哥大人不记小人过。”   聂青嗤笑一声,“谁教你的?”   见被戳穿,聂铃儿立刻寻回真面目,愤愤然坐下,“哥!昨日那男子有意破坏现场,若非凶手,也与凶手有关!我去抓他,哪里有错?”   聂青叹了口气,微微摇头,“你一个女儿家,学那些舞枪弄棒的我也随你,但你可知这是件凶杀案?”他顿了顿,“你今年快十六了,若再不收收这脾性,看以后谁敢要你!”   “哥哥这是要赶我走吗?”聂铃儿倏地起身,她正要反驳,莫竹怀跑了进来。   “大人,不愁喝客栈李掌柜求见,她说她知道谁是凶手。”   聂青豁然起身,“快将李掌柜请进来!”   李掌柜的容资远近闻名,若非她本人不愿,称一句临汾县第一美人是绰绰有余的,何为美人,人美心善才为美人,李掌柜不仅人美,心亦至善,不愁喝客栈开了多年,每月她都会选三日救济贫苦,可谓是个至善美人。   正因此,聂青为了她的体面,并未选择升堂。   李掌柜今日穿了一件水蓝色襦裙,外头罩着一件粉色披风,由远及近,如一绺絮风款款而来,饶是同为女子的聂铃儿也看呆了。   她可从未见过如此气度不凡的女子。   李掌柜近前,噗通一声在聂青面前跪了下来,“草民李玉娘,见过大人。”   聂青正欲免其礼,却听李玉娘道,“大人,草民是来自首的。”   第3章   此言一出,不止聂青震惊,就连要去扶李玉娘的聂铃儿也顿住了,她磕磕绊绊道,“李,李掌柜,有些罪你可不能乱认啊。”   李玉娘神情严肃,丝毫不像是开玩笑,“大人,草民所言句句属实,还请大人升堂定草民杀人之罪。”   聂青凝眉,“李掌柜,杀人之罪可不能冒认,你可有凭据?”   李玉娘从怀中掏出一份纸包,“这是草民毒|杀王启的证据,系两日前草民在百草堂以毒|鼠名义购得,若大人不信,大可去百草堂询问。”   聂青接过纸包顺势交给一旁的莫竹怀,莫竹怀领命,便退了下去。   “李掌柜,杀人是要有动机的。”   “我有!”李玉娘愤然道,“那王启就是个奸懒馋滑无恶不作的畜生!”   她深呼吸一口气,“大人有所不知,三年前,王启从青阳城来临汾县收布,头一回住进我不愁喝客栈,自那日起,他便开始对草民动手动脚,好在草民的伙计们机灵,倒是叫草民躲了过去。”   “王启几乎每年都来临汾县,每年都会住我不愁喝客栈,草民本不想做他的生意,谁想他竟闹了起来,无奈,我也只好……”她道,“本想着今年忍忍便过去了,没想到那王启竟寻了机会在草民茶饮里下了药。”   痛苦的回忆总是耻于开口,好半晌她才将那厌恶的情绪咽下去,“王启毁了草民的清白,大人,您说草民可有理由杀了那畜生?”   “真是可恶!”聂铃儿拍案而起,“这王启当真是死有余辜!这般死去当真是便宜他了!”   聂青瞪了她一眼,这才柔声对李玉娘道,“李掌柜,你可知王启是被红绳活活勒死的?王启身形六尺[1],体型高大,李掌柜一人怕是没那个能力。李掌柜还是快些起来吧。”   李玉娘不死心,膝行几步扯住聂青的衣角,“大人,王启就是草民所杀,草民哄骗他吃了毒,他毫无反抗之力!草民足有能力将他勒死!”   说话间,莫竹怀早已去百草堂查了一圈回来,他神色凝重,近前在聂青身旁耳语了一番,聂青眸中的柔意慢慢退却。   他轻叹一声,道“此事有待查证,暂且将李氏玉娘收监。”   聂铃儿显然对聂青的处理很不满意,她猛地起身将李玉娘护在身后,“哥哥,李掌柜这是在为民除害!那畜生这般畜生行径!理应该死!”   聂青被她气得红了脸,莫竹怀慌忙将聂铃儿拉到一旁,“铃儿姑娘,国法在前,况且大人只说暂且收监。”   聂铃儿还要再辨,聂青怒道,“胡闹!还不给我下去!”   他捏了捏眉心,临汾县虽被他理成了太平县,可每日公务依旧繁忙,然此地又是个偏远小县,人力自是不多,连主簿师爷都没有,如今出了如此命案,他实在焦头烂额,自家妹妹又是如此,他实在不知该如何下手。   看来,县衙不仅要招仵作,还要再招个主簿才行。   临汾县的县衙大牢许久没进人了,短短两日,竟是热闹起来。   被聂青带进来的那个满嘴络腮胡的男子慵懒的靠在新鲜的草堆里,一脚搭在另一只腿的膝盖上,正悠闲地边喝着酒边与狱卒聊天。   男子歪着脑袋,笑眯眯地看着狱卒,“听闻这位聂大人自从上任以来,这牢中便再无犯人了?”   狱卒笑道,“是啊,我们聂大人是个大好官!几年前隔壁余阳县也出了个好官,当时我们还羡慕着呢!没想到……嘿嘿!”   狱卒正幸福地笑着,却听外头有脚步声临近,莫竹怀的声音传来,“狱卒何在?”   狱卒豁然起身,跑了出去,过一会儿便将李玉娘领了进来。   躺在草堆上的男子豁然起身,“你怎么来了?”   李玉娘却木然道,“我杀了人。”   狱卒将男子的牢房打开,将李玉娘带了进去,又冲男子道,“喂,老酒鬼,你可以出去了。”   被唤作老酒鬼的男子依旧盯着李玉娘,他气势逼人,险些将李玉娘逼得无路可退,“再说一遍。”   李玉娘别过脸,道,“王启是我杀的。”   男子扶住李玉娘的肩膀,将她扭过来,正视着她,“你没那个能力。”   李玉娘猛地扯开他的手,再次强调,“王启是我杀的!与任何人无关!”   她微微抬头,看向男子,眼眶中的泪如翻江之水,但最终却被她框在了里面,“你为何不晚一些再回来?”   大抵是络腮胡子将他的脸全都遮住了,恰好强调了他那双深邃的眼,他眯了眯,“玉娘……”   “我再也不想欠你了。”李玉娘截住了他的话,“东家,客栈我帮你经营了那么多年,也该让我轻松些时日了吧?”   男子轻叹一声,李玉娘是几年前他在一场大火中救下的,当时她的父母被歹人所害,那伙歹人竟要烧了她的房子,辱她的身子,当时她抵死不从且顽抗到底的模样深深震撼了他。   他顺手将这小姑娘救了下来,并在临汾县给她买了家客栈,好叫她有安身立命之本,谁想这丫头脾气倔得很,说什么都不肯收下,无奈他只好说叫她暂且帮着他管一管。   这些年他游历大江南北,想回来瞧瞧她,却没想到初遇便是如今这般境况,说起来都怪他,竟叫她这样一个小姑娘管理这么大一个客栈。   他欲抬手抚摸她的脑袋,却被李玉娘躲闪开。   “东家,我不想做你的掌柜,更不想做你的妹子,你可知晓?”   “玉娘。”   “东家!”李玉娘将他推了出去,并顺势关上了门,“当年你救了我,我无以为报,而今这牢狱之灾,我替你受了,以后你我一别两宽!”   这不知所以的话听得狱卒云里雾里,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他只好呆呆的站在角落,等他们聊完再引那老酒鬼出去,可下一刻,却见眼前闪过一道风,狱卒眨了眨眼睛,那老酒鬼竟是不见了。   聂青正在书房处理公务,却觉屋内有劲风裹挟,一股酒味儿扑鼻袭来,他定睛一看,面前站着的是昨日被他带回来的那位侠士。   他正要开口,却听那位侠士道,“李玉娘并未杀人之能,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成事?这便是聂大人断的神案?”   聂青顿觉冤屈,但李玉娘确实是他做主关进去的,他只好道,“本官正在彻查。”   男子指着他案上杂乱的公文,冷冷一笑,“彻查?”   聂青无奈摊手,“侠士也看到了,县衙能人有限,本官恨不得一人当做两人用,但不愁喝客栈的命案,本官定会彻查的,李掌柜她自请收监,本官定会善待。”   男子道,“她不是凶手!大人难道忘了,王启是被红绳活活勒死的?要勒死六尺成年男子,需有极大的力道,李玉娘断过左手,虽寻得名医医治,但依旧搬不起重物。她杀不了王启!”   “尽管如此,王启饭菜里的毒确实是李掌柜下的。”聂青也不知哪里来的血性,起身回道,“侠士,还请莫要耽误本官处理公务,本官身边本无能人,再这般拖延下去,何时才能彻查此事?”   男子忽而冷笑了一声,态度又变得缓和慵懒,“罢了,官?呵呵。”   想他行走江湖多年,从未有什么事能叫他气入肺腑,如今他倒是见识了,枉他前几日还以为聂青是个好官,如今看来,还真不见得。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聂青一眼,转身如一阵风般离开了。   聂青望着案上的公文轻叹一声,他何尝不想尽快查清此案?当真是他抽不开身啊!   正此时,褚云峰来报,“大人,有人揭榜应招了。”   “当真?”聂青险些从座位上跌下去,“可是来应招主簿的?”   褚云峰一顿,“是仵作。”   聂青眼中难掩失望,但依旧打起精神,“罢了,你将仵作带去停尸房吧。”王启的尸身还未被领走,正值仵作前来,正好再验一验。   话音才落,褚云峰则是从怀中拿出一份案册,“属下方才带他去过停尸房,这是那位仵作的验尸案册,请大人过目。”   聂青微微一愣,随即接过看了一眼,却见案册整洁详细,上书死者的具体死亡时辰,死亡过程,更甚至死者之前受过什么伤,死前吃过什么东西都事无巨细,他从未见过如此详细的案册!   “快请仵作进来。”   褚云峰会意,将门外等候已久的顾怜英请了进来。   聂青抬眸看时,却见一位身形单薄的俊秀少年,从门外走了进来,这位少年比铃儿稍高些,肌肤有些惨白,但那双眼睛却十分有神。   只见他穿了一件洗得快发白的青袍站在他面前,行为举止彬彬有礼。   许久少年抱拳行礼,“草民顾怜英,参见聂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1]:翻阅资料,尺寸标准很多,本文暂定一尺为30.72cm   第4章   聂青看着眼前这位气度不凡,却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少年,一时之间不知该说欣赏还是困惑,只道,“足下是仵作?”   顾怜英嘴角微微一扬,“草民本是一名郎中,只是初来宝地也没什么营生,正见到府衙招工便来一试。”   聂青捏着验尸案册,眼中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足下呈上来的案册本官看了,如此详尽的案册,一个郎中怕是写不出来。”   顾怜英微微颔首,“草民的师父仙去之前,也曾给山下郡县当过一两年的仵作,草民耳濡目染,自是会了一些。”   聂青这才收起疑惑,“足下初来临汾县?”   “正是。”顾怜英道,“实不相瞒,草民自小被师父收留,如今师父故去,草民便想着下山寻一寻身世,正经过贵县,觉着有些熟悉,便想着留下来查访查访。”   没想到顾怜英有这般身世,聂青道,“可曾查访出门路?可需本官帮忙?”   “大人日理万机,草民怎敢劳烦?”顾怜英微微一笑,“再说了,草民也不急于一时。”   关于顾怜英,聂青很是满意,介于他孤身一人,他便吩咐褚云峰在府衙内给顾怜英安排个客房,好让他住下。   然而他刚吩咐完,捕快林英着急忙慌地跑了来,“大人!河边又发现一具尸体,和不愁喝客栈命案一样,那人浑身上下也缠着红绳。”   才因为得了助力而松了口气的聂青瞬间蹙起双眉,“尸体在何处?”   “临近眠月街的玉河边。”   聂铃儿正在眠月街玉河边附近巡街,恰好听闻此事,便立刻扭转方向往河边赶去,她以为那些围观的百姓会破坏现场,却没想到他们竟被一圈乞丐拦在了外头。   难道哥哥比她早一步?   然而,当她看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下仰躺着的人时,眼底的怒火又熊熊燃起。   她迅速拔出腰间长剑,快走几步,直抵男人的脖颈,“又是你!”   男子慵懒地瞥了她一眼,“怎么?小姑娘又出来抓凶手了?”   “两次命案,两次在现场,你要怎么解释?”聂铃儿将锁链从腰间解下,“跟我回衙门吧!”   被聂青骂过之后,聂铃儿倒是老实了些,见到他她也没打算与之动手,只是男子却一个闪身,一个顺手,哐当一声,聂铃儿手中的剑又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地上。   “你!”聂铃儿顾不得地上长剑,撩起锁链就要将男子制服,然则武艺不精,才几招,那锁链不知为何竟缠在了她身上。   男子道,“我说小姑娘,凡事多动动脑子,什么人会在大白天出来杀人?更可况我来河边是找我这些老朋友小朋友喝酒的,难道这也犯了国法不成?”   聂铃儿被制得半分也动弹不得,当她要破口大骂之时,竟瞧见地上多了好些酒壶,她有看了一眼那些正在维持秩序的乞丐,终究还是冷哼了一句,“果然是一群好友!你这个无赖!放开我!”   见她气焰犹在,男子轻叹一声,最终还是松了手。   重获自由的聂铃儿拾起长剑,瞪了一眼男子,便向人群而去,“回避!都给我回避!临汾县官差办案,回避!”   她正要往人群钻,男子一个闪身挡在她面前,“聂姑娘,你这是作甚?”   “我在清理现场!你没瞧见吗?”   聂铃儿一把将他推开,然男子却呵呵一声,“我看,姑娘这是在通知那凶手回避吧。”   “喂!你这是何意?”   男子耸了耸肩,复又回去靠在树上,“尸体刚死不久,被抛在大庭广众之下,难道只是为了吸引你们这些官差不成?”   聂铃儿不解,“难道不是吗?”   男子轻笑一声,解下酒壶,仰头喝了一口。   “这位先生说得不错,凶手将尸体抛在大庭广众之下,自然是在炫耀!”人群中走出一位瘦弱书生打扮的男子,却见他皮肤白皙,眉目如画,只是身板单薄,聂铃儿甚至怕他下一刻会被一阵风刮走。   顾怜英向聂铃儿拱了拱手,“既然当众炫耀自己的杰作,又岂会不出来欣赏围观?”   “铃儿,你怎地在此处?”说话间,聂青已经带人赶到,顷刻间,捕快们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聂铃儿听了顾怜英的话,便紧蹙眉头四处观望,却听树下那男子冷笑一声,“晚了!”   顾怜英近前几步,冲男子作揖,“临汾县新任仵作顾怜英,不知这位先生如何称呼?”   男子慵懒得越过顾怜英冲着不远处的那些乞丐挥挥手,又随意得将酒壶别再腰间,款款走到顾怜英身旁,居高临下笑了一声,“叶鑫。”   说完他神色微凝,走到聂青面前,“凶手以同样的法子再度犯案,聂大人可还有何话可说?”   聂青的眉头从方才开始便没舒展过,此刻他的脸色更是铁青,牢里如今正关着一个‘凶手’,然而此地又发生了一起命案,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聂青道,“本官这就派人放了李掌柜。”   尸体早已被人捞了上来,若非由那群乞丐护着,此刻那尸体恐怕早就被好奇的百姓翻了个遍。   这具尸体倒是比王启的面目好看许多,顾怜英近前,神色肃穆地蹲下开始细细查看,此人的死法与王启竟一模一样!   红色的细绳将整个身体包裹住,又有一撮死死勒住了尸体的脖颈,此人是活活被勒死的,而且他的皮肤还很新鲜松软,状态并未呈现泡过水的肿胀,看来是刚死不久。   以目前这种境况,方才那凶手的确有可能在附近!   聂青问道,“如何?”   顾怜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大人,命人将尸体带回去吧,属下需要再检验一番。”   聂青颔首,又嘱咐褚云峰与莫竹怀分别去找寻线索查找死者身份之后,便将死者带回了衙门。   如今天气,虽没有夏日炙热,但陈放许久的尸身依旧会发出腐臭难闻的味道,新的尸体被抬进验尸房后,顾怜英不由得看了一眼原本就在里头的老客人,“怎么不见王员外的家人来领尸?”   林英道,“王员外家的妾室恨不得他死在外头,大人派人去了两回,那位妾室始终不肯来领。”他啧了一声,煞有介事地说道,“说来也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王员外没有正室?”   林英可惜道,“王员外的夫人几年前难产去世,原本王员外想要娶个年轻貌美的姑娘续弦,没成想他家的那位妾室是个厉害的,至今王员外都未曾娶到正室。”   顾怜英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从一旁的包裹中取出一些工具。   林英咦了一声,“顾仵作,你这是做什么?”   顾怜英道,“这是家师留下来的,家师验尸时用的也是这些东西,倒是顺手。”   林英很是羡慕,“原来顾仵作这是祖传的手艺啊!”   顾怜英也不知该说什么,只笑了笑,便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把蝉翼薄刀,一点一点地将裹在尸身上的红绳解下来。   见他忙,林英也不再打扰,识相地退了出去,出门那一刹那他又不由得扭头看了看顾怜英手中的刀,他一向喜欢捣腾这些小武器,顾怜英手里那把蝉翼薄刀定是上品!   顾怜英凝神解绳,倒也没注意林英眼中的那种发现新品的兴奋之情,他只觉得这具新尸上的红绳比王启身上的更难解,看来凶手杀他时很是狠绝!   正当他解下裹在尸体上的最后一层红绳时,林英面色慌张地跑进来,“顾仵作,大人让你去一趟牢房。”   顾怜英放下薄刀,蹙眉道,“发生了何事?”   “那位李掌柜,似是在牢里自尽了。”   顾怜英听罢,迅速跟着林英跑了出去,牢房离停尸房不远,他们跑出百步拐了个弯便到了,然他们到时,却见聂青被狱卒扶着,他脸上似是有伤。   “大人。”林英赶忙上前扶起他,“您这是被谁打了?”   聂青摆摆手,“无妨。”   顾怜英上前搭把手,“大人伤势不轻,去停尸房,属下给大人包扎一番。”   “有劳。”   聂青很是疲倦,如今脸上带着伤,他更是连站都站不稳,好在林英力气大,没将聂青摔地上。   停尸房阴冷,惹得聂青不由的浑身一抖,顾怜英迅速寻来药物,给聂青包扎,“大人这是被那位叶先生打了?”   聂青自责地叹了口气,“是本官能力不济,未能看护好李掌柜。”   “大人此言何意?”   聂青道,“若非我将李掌柜收监,她又岂会在牢里自尽?若非我寻不着凶手,又何故伤及无辜?”   顾怜英给他包好伤口,道,“依属下看,若大人再自责下去,怕是更对不住枉死的李掌柜。”他边说着边收拾药箱,“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杀害这屋子里那两位的真凶,而不是大人你。”   这道理聂青自是懂,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心情一直在他心中萦绕,叫他始终放不下这心结,却听顾怜英又道,“大人,这位新死之人怕是凶手早就计划好的。”   第5章   “此话怎讲?”   顾怜英将红绳收拾完毕,那新死之人的真容才露了出来,却见他全身青紫,勒痕满满,几乎没有一处能入眼的地方,顾怜英指了手腕处的一处勒痕,“大人,这处勒痕的颜色与别处不同。”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聂青也看出了其中端倪,“怜英的意思是?”   顾怜英道,“这是长期被绳索捆绑的痕迹,显然凶手杀害这位之前将那绳索取了,看来,这位的身份不一般。”   由勒痕断定死者被凶手长期捆绑,但由此看出其身份不一般,倒是叫聂青好奇了起来,“何以见得?”   顾怜英将死者的手腕提了起来,“大人请看,此人肌肤细腻,手上几乎无茧,普通百姓家的公子怎会有如此一双精雕玉琢般的手?再者这位公子的衣裳,这身衣裳显然不合身,虽死者由于被勒导致面目有些难以分辨,但从这些线索便足以断定死者身份,看来凶手并未刻意隐瞒死者身份。”   他顿了顿,“亦或是,凶手过于自大,也未可知。”   聂青愤恨得拍了拍大腿,“这凶手!分明是在挑衅!”   顾怜英转而又走到王启身旁,凝眉道,“大人,若破此案,属下认为还是要从王员外入手。”   “怜英不如有话直说。”   得了许可,顾怜英便道,“属下有几个疑惑,其一,凶手为何要用红线杀人?其二,凶手何故杀人?杀人总要用动机才是!王员外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住不愁喝客栈,凶手显然是提前知晓,才会布下杀局,而这位新死的贵人,亦是凶手绑了多日才下的手,如此看来,凶手决计是个有勇有谋计划周详之人。”   关于凶手是个计划周详之人,聂青着实赞同,“怜英的意思是,王员外的死,应该在知情者身上排查?”   顾怜英微微颔首,“不管是王员外的家室,还是不愁喝客栈里的人,都需要排查一番。”   聂青捏了捏眉心,这几日由于县里接连出现杀人案件,他已经焦头烂额,那眉心也被他生生捏出了一道红痕,“我这就派人下去排查!”   言罢他正欲起身,然则因为才受了伤,整个人竟虚了半步,若非林英眼疾手快,他便要直瘫瘫躺在地上了。   顾怜英微微摇头,他看得出叶鑫是个有功夫在身的江湖人,若非他手下留情,聂青此刻怕是没命了。   聂青被林英扶了回去,顾怜英又查了一番尸体,躺在这屋子里的两人,虽看上去八竿子打不着,但却似乎被什么东西暗暗联系着,仿佛被他解下的红绳,剪不断理还乱。   他一头栽进了验尸中,等他从停尸房出来时,苍穹之上早已高高挂起一轮皎洁的明月,月光如一层薄薄的纱,将整个府衙笼罩在一片神秘之中。   他一般在子时才能入睡,如今时辰尚早,他出了门便扭过身,往牢房而去。白日里听闻牢狱中出了事,那位李掌柜是来自首的,如今已然证明她是清白的,她没理由自尽。   他到时,狱卒正打算歇班,见他来,狱卒连忙近前,“顾仵作,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顾怜英拱了拱手说明来意,狱卒却是有些自责懊恼,“说来那位李掌柜当真是奇怪,早间还好好的,谁想她在袖袋中暗藏了毒!我才一转身,她便服毒自尽了!”   他边给顾怜英引路边道,“她一介女流之辈,大人还特地吩咐了要善待于她,更不能搜其身,只能供着,唉……”   “李掌柜进牢房时,情绪如何?”   狱卒被他这么一问,脸色一凝,很快道,“旁的倒是没什么,只是与那老酒鬼吵了一番。”他将李玉娘与叶鑫的对话复述了一番,又摇了摇头,“没想到那老酒鬼竟是不愁喝客栈的东家!堂堂东家怎地如此蓬头垢面,啧啧……”   狱卒正在一旁唏嘘,顾怜英则是已经将牢房勘查了遍,牢房光线不大好,但他到底还是看清了里头的摆设。   牢房因常年无人变得干燥积灰,草堆亦是新添置的,狱卒也将当时的情况详细描述了一遍。   老酒鬼走后,李玉娘坐在草堆上,狱卒与她也无甚话说,便打算出去待了会儿,等聂青带着老酒鬼再来时,却发现李玉娘已经倒在地上,地上还有一份纸包,里头是毒。   “可有人来看李掌柜?”   狱卒摇头,“我当时一直在门口候着呢!”   顾怜英浅浅颔首,与他再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从狱卒的描述里以及现场的环境得知,李玉娘自尽的可能性很大,只是顾怜英不解,她何故要自尽?或许是发生了什么她非要自尽不可的事。   子时将过,他回到府衙客房,月光从窗户外照了进来,将整个房间衬得十分柔和舒适,顾怜英许久没有这般畅快得睡过了,竟是一夜无梦,醒来时,天光大亮,临汾县又进入新的一天。   聂青终究还是倒下了,然并非是因为叶鑫那一拳,而是因为劳累过度。   这些时日聂青从未睡过一个好觉,昨夜他又挑灯处理公务,竟着了风寒,一大早被发现晕倒在书房里。   顾怜英被林英拉着去给聂青瞧病,好在聂青底子不错,倒也没什么大问题,聂铃儿闻言赶来,她是个单纯明亮的姑娘,如今竟带着哭腔,原来聂青自小到大从未生过病,怪不得聂铃儿这般紧张。   “要我说,都怪那老酒鬼!要不是昨日他疯了似的打了大人一拳,大人又何故会晕倒!”林英愤愤然。   聂铃儿猛地瞪了他一眼,“你说的是哪个老酒鬼?”   林英道,“就是那个叶鑫!”   聂铃儿昨日与莫竹怀一道去寻死者身份,今早才归,才听说此事,怒火顿时压不住,直接拎起她的长剑,夺门而出。   莫竹怀本想拦,却终究晚了一步,他也只好追了出去。   顾怜英看了眼无辜状的林英,漠然摇了摇头,“劳烦林英兄弟好好照顾大人,顾某还有要事,先行告退。”   林英仿佛接了个大任务,忙道,“好嘞!顾仵作慢走!”   这是顾怜英头一回逛临汾县,天光大亮,路上却没几个人,再走两条街便是仙福镇,大约是人不多,他很快便寻到了不愁喝客栈。   阵阵打斗声从客栈中传出,使得顾怜英进门的脚步突然顿住,他往里头探了探,厅中无外人,有一个瘦小的跑堂正在打扫。   跑堂见有人来,勉强收起悲伤的情绪,冲他道,“客官,东家有丧,近日不营业,还请客官去往别处吧。”   “敢问客栈里的客人们可还在?”   跑堂道,“客人们都走了。”   哐当一声,有东西从楼上摔了下来,两人望了上去,却见莫竹怀正抱着聂铃儿下来,聂铃儿似是晕过去了。   莫竹怀见到顾怜英,一阵欣喜,“顾仵作,劳烦您帮忙瞧瞧……”   “不必瞧了,聂姑娘被我点了穴,打晕了,几个时辰后自会醒的。”叶鑫靠在二楼的栏杆上,一口一口喝着酒,竟惹得整个客栈都醉醺醺的一股酒味。   莫竹怀也只好作罢,冲顾怜英颔首示礼之后便抱着聂铃儿离开了不愁喝。   叶鑫自上而下瞥了一眼顾怜英,“看来顾仵作前来,另有他事。”   顾怜英冲他拱手,“骤然听闻此事,在下有些疑惑,需要叶东家解惑一二。”   叶鑫举起酒壶正要饮,竟发现里头已经无酒,便顺手将酒壶丢给底下的跑堂,随后转身进了一间客房。   跑堂下去给叶鑫倒酒,顾怜英便寻了路上了楼。   叶鑫进的是之前王启开的客房,顾怜英到时,便瞧见地上早已干涸的血迹,房内一应物件虽没有动过的痕迹,但房梁之上依旧挂着几根细细的红绳,大约是捕快们将王启放下后,忘记拆走的。   “要问什么?”叶鑫抬头看着房梁出神。   顾怜英道,“叶东家相信李掌柜是自尽?”   叶鑫挑眉,顾怜英又道,“顾某只觉得,就算得不到叶东家的回应,李掌柜也不该自尽。”他抬头,“房梁很高,李掌柜又是一介女流,更是不可能将王员外吊上去,是以李掌柜自尽,应该另有缘由。”   叶鑫扭身看他,眼中满是诧异,这身高不足六尺的男子竟说出这话,他冷哼一声,“仵作也能做推官的事儿?”   “东家,掌柜酿的千里香前几日便空了,小的给您倒的女儿红。”瘦弱的跑堂小心翼翼地抱着酒壶走上来。   叶鑫满是不高兴地接过酒壶,言语中带着怒气,“被谁喝了?”   跑堂指了指地上,“就是住在这里的那位。”   叶鑫更是愤然,酒壶在手,仰头饮了一大口,“什么东家?不过是个酒鬼罢了!”   第6章   顾怜英跟着叶鑫来到了另外一间房内,这间房显然与客栈中的客房不同,房内整洁如新,带着阵阵浅浅的女儿香,窗台处一株四季海棠开得正艳。   他顿住,冲着屏风后头作了个揖。   叶鑫冷哼一声,“怎么?仵作也信那些东西?”   顾怜英道,“死者为大,仵作是死者死后唯一的发声者。”他抬眸,却见叶鑫又饮了一口酒,“叶先生,饮酒伤身。”   叶鑫显然不想听他说这些,只顾着道,“我只把她当妹子,将她救下之后,给了她这一份营生便离开了,没成想她竟经历了这些。”   “李掌柜的确不容易。”顾怜英跟着叶鑫往屏风后走去。   李玉娘正躺在屏风后的床榻上,一身浅蓝色的襦裙衬得她皮肤白皙滑嫩,她安详地闭着眼睛,若非毫无气息,旁人只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不得不说,李玉娘确是一位天资美人,无论是身段亦或是肌肤,更遑论那副完美的骨相,顾怜英从未见过如此完美的人。   他又向李玉娘作了个揖,这才近前开始检查尸身。   她已经死了一日了,身上也没有旁的外伤,咽喉口鼻之处有毒反,系用毒自尽无疑。   “顾仵作可看出什么了?”叶鑫靠在一旁,盯着他。   顾怜英低眉,连连摇头,最终道,“自尽。”   叶鑫饮了口酒,扭过身去,“还以为顾仵作另有高见。”   顾怜英倒是没将他的讽刺放眼里,只道,“叶先生可知李掌柜所酿千里香是何滋味?”   叶鑫挑眉,“你想喝?”   顾怜英摇头,“来的路上听闻,李掌柜所酿的千里香,有一种特别的酒,饮此酒者,身上会带着浅浅异香,多日不退。”   叶鑫忽而蹙眉,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扭身从房内的角落中拿出一个被烧掉一半的卷轴。   顾怜英连忙近前,“这是一幅画?”   叶鑫将那卷轴展开,却见这是一副美人图,画中美人立于河边柳树之下,身姿窈窕,气度非凡,只是面容却被烧毁,竟不知这美人样貌几何,但看这身形,倒是与李玉娘有些相似。   顾怜英嘴角微微一扬,又向叶鑫拱手,“叶先生可否将这副画借在下带回去瞧瞧?”   叶鑫将画收了起来,微微挑眉,“可以,不过我为何要将她的遗物借给你?”   “相信叶先生定也察觉这幅画的异样,我在这画上闻到了一股浅浅的独特的香味。”顾怜英道,“不巧我在王员外与那具新死之尸身上闻到过一丝,李掌柜身上也有这么一缕。”   叶鑫想了一会儿,将手里卷轴丢给他,“希望你能好好查。”   “叶先生不参与吗?”   叶鑫嗤笑一声,拿起酒壶又喝了一口,“什么先生?不过是个酒鬼而已,我哪里有那本事!”   “叶先生自谦了。”顾怜英道,“揣度凶手所想,却非普通人能做,此案又涉李掌柜,叶先生真的不想亲手抓住那幕后的真凶?”   “不想!”叶鑫下了逐客令,“顾仵作请回吧。”   顾怜英耸了耸肩,只好抱着卷轴告退。   时辰尚早,他从客栈出来后,便在街上逛了逛,正好路过眠月街的玉河边,临汾县东临东海南靠南疆,治安却如此平顺,倒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玉河之水来自东海,人人都道东海是海,却没几人知晓其实东海只是一个大湖,湖之大可纳整整十个青阳城,是以才会被称为海。   河道早已被清肃,但依稀残留了些那日发现尸体时的痕迹,玉河自上游而下,此地又是个人多的地方,也不知凶手用的什么掩人耳目的方式,将尸体放入玉河而不被发现。   有船经过,见他沿岸眺望,船夫便近前道,“公子可要买鱼?”   竟是艘渔船,顾怜英看了一眼船舱,满舱的鱼正活蹦乱跳,船夫又道,“公子,这是刚打的鱼,都十分新鲜,三文钱一条。”   顾怜英看得入神,好半晌才问,“船家,你可是每日来此地卖鱼的?”   船夫摆手,“县令大人规定了,卖鱼要到规定的地方,我这是刚打了鱼回来,若是公子不买鱼,我这便走了,若是被发现了,我今日的营生可就没了。”   顾怜英连忙掏出三文钱,“给我一条吧。”   船夫收了钱,给他挑了一条又大又肥的鱼,顾怜英接过鱼,由于鱼儿太过新鲜,鱼尾一路乱摆,竟叫他的衣裳湿了一片。   此地不宜久留,他只好一手抱着卷轴一手拎着鱼,往县衙走去。   临汾县衙门口正停了一辆马车,顾怜英回来时,聂青正被人扶着送一位中年人上马车,那中年人身形消瘦,颧骨突出,但看其气度,显然身份不低。   聂青远远便瞧见有些狼狈的顾怜英了,待到那贵人行车离开后,他便立在门前,似是在等他。   顾怜英连忙近前,正要给聂青行礼,然实在不便,只好点了点头,“见过大人。”   “怜英啊,你这是出门买了条鱼?”   顾怜英尴尬地笑了笑,“属下方才去了趟不愁喝客栈。”   聂青脸色微沉,扭身往书房而去,“那具新尸的身份已经查明了。”   “方才那位可是家属?”   聂青微微颔首,然神色却甚是凝固,“那位大人,乃青阳城刺史张士钊张大人,死了的那位,正是这位张大人的独子,张榕。”   “竟是刺史府公子?”顾怜英原觉此事不简单,如今看来,聂青肩上的压力倒是更大了。   林英接过顾怜英手里的鱼,又想接他腋下夹着的卷轴,“顾仵作,你出门还买了副画啊?”   顾怜英罢了罢手,将画交给聂青,“大人,这是属下从客栈里拿回来的,兴许与本案有关。”   两人不约而同地走进书房,向着光,聂青将卷轴缓缓拉开,却见一位看不清面容的美人立于画上,“这位是?”   刚问出口,聂青眉头忽而紧蹙,“这!这味道……”   “大人也闻出来了?”顾怜英一脸吃惊地看着他。   聂青捏了捏画卷,又凑近闻了闻,眉头更深了,“这味道,确实有些熟悉,若是我没记错,王员外与张公子身上,似乎也有这味道。”   “那日属下剖开王员外的腹腔,从胃中窥视他白日所食,便有这味道传出,听闻这是李掌柜亲酿的一种酒,唤作千里香,此酒味浓,开饮后其味数日不散。”   聂青问,“这么说,王员外与张公子近日喝过这千里香?”   顾怜英补充道,“值得注意的是,最后一坛千里香已经入了王员外的腹中,如此说来,张公子在此之前定在客栈出现过。”   “这是?”聂青又细细看了一遍美人图,“怜英,你瞧瞧,此处可是有一个徽记?”   聂青指着美人图右下方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此处画的是一块石头,而石头的纹路连在一起似是一个字。   顾怜英定睛一瞧,“这是个‘君’字。”   聂青将画收起来,眼底却闪出一丝光亮,“看来这回我要亲自去趟青阳城了。”   “此画与青阳城有关?”   聂青点头又摇头,“若是我没看错,此画应该出自青阳城墨香坊四画师之一墨君之手,墨香坊画师作画时有一个习惯,会用自己的名字入画,他们乃是远近闻名的画师,且师从国师,一般人怕是请不动。”   他顿了顿,转身从案上拿了一本书,“今日我命人从库房拿了些资料来,竟叫我发现了这个。”   这书有些旧,似乎被翻阅了好多遍的样子,那扉页暗黄的纸张上用极其洋洒的草书写着四字,野林杂论。   顾怜英接过书,随意翻阅了一番,书上记载的都是地方风俗,有冠礼,婚礼,祭礼,乡饮酒礼,相见礼等的风俗礼仪,最终他的视线停在了题名曰“红线招灵”的那一页。   那页写道,用红线包裹丑年丑月丑日丑时出生和辰年辰月辰日辰时出生的两名男子敬献给牛头马面便可见阴灵最后一面。   他突然噗嗤一笑,“好事!”   聂青疑惑,“怜英此意何为?”   “书上说,只需死两名男子,便可见阴灵,按此推测,凶手便不必再杀人了,这不是好事吗?”   说话间,褚云峰走了进来,“大人,王员外家的妾室来领尸了。”   “听闻王员外家妾室不愿领尸,如今怎地愿意了?”顾怜英问道。   褚云峰道,“那妾室听闻,若王员外未入祠堂,她便得不到王员外家产,是以这才慌忙过来领尸。”   他瞥了一眼顾怜英手里的书,“这本书……”   “褚兄弟知道此书?”   褚云峰罢了罢手,“倒是不大清楚,只是听闻这本书很是灵验,前几年在乡间广为流传,人们深信不疑,被官府缴了之后,便无人敢再信。”   聂青恍然,“竟有此事?”   褚云峰道,“不过是几年前的事了,百姓倒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不过想起近日发生种种,属下隐约觉得,与这本书的信徒有些许关联。”   话音刚落,却听众人头顶噗嗤一声笑,一股带着酒味儿的声音传来,“官人断案竟靠怪力乱神,看来朝廷当真无能!”   众人仰头,却见叶鑫慵懒的靠在横梁之上,一口一饮酒,耷拉着眼俯视着他们。   第7章   “叶先生?”顾怜英率先开口,“没想到叶先生竟先来一步。”   叶鑫倾身落下,双足微微点地,如一道风落在了一旁的座椅上,他切了一声,“我不过是为了玉娘。”   一见叶鑫,聂青顿觉脸疼,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顾怜英向聂青解释:“叶先生也觉着这几起凶杀案很是可疑,是以特地前来协助大人侦破此案。”说着,他又问叶鑫,“也不知叶先生有何高见?”   大抵满是络腮胡,看不清叶鑫的表情,但他的眼神却很是犀利,不过他也没打算同顾怜英计较,只冷哼一声,“独子惨死,作为父亲竟毫无喜悲之情,当真是好笑!”   他又喝了口酒,顺势将自己埋在座椅里,慵懒且放肆。   看来他是看到张刺史前来认尸了,聂青微微颔首:“本官也认为,刺史大人许是有难言之隐。”   叶鑫又嘲笑一声,却听聂青吩咐,“明日本官要去一趟青阳城,云峰,县内事宜你多留心。”   “属下愿随大人去往青阳城。”   聂青却道,“还是让竹怀随我去吧,毕竟他是青阳城人士。”   一阵银铃声传过,一道冷剑从门外飞了进来,带着威压之力直冲叶鑫面门而去。   却听哐当一声,那把冷剑毫无预兆得又被摔到了地上。   聂铃儿鼓着气鼓鼓的脸,指着叶鑫的鼻子,问聂青:“哥哥!他怎么会在这儿?”   聂青蹙眉:“莫要胡闹,叶先生是前来协助调查案件的。”   聂铃儿撇了撇嘴,轻蔑道:“他?他来协助,怕是在贼喊抓贼吧!”整日只知道喝酒,分明就是个一事无成的老酒鬼!   叶鑫挑眉,“叶某倒是想听听聂姑娘有何高见。”   聂铃儿有些吃瘪,她说那些纯粹就是想要给他添堵,一时寻不到反驳之词,她便指着顾怜英手里的那本书道,“我倒是觉得这书上所言不无道理!”   “既如此,那叶某祝聂姑娘早日寻得真凶。”叶鑫微微一笑。   聂铃儿瞪了他一眼,咬牙道:“多谢!”   自家妹妹的脾气聂青再熟悉不过,若是叫她如莫竹怀和褚云峰那般东奔西跑,倒不如给她一些事做,于是他便顺着道,“既如此,你便跟着云峰查一查这本书。”   聂铃儿本也不信这本书,但既然被架上来了她也不好拒绝,直接将书揣进手里道,“哥哥放心吧!这几日我定能给你个答案!”   翌日一早,聂青早早备了马车往青阳城而去,临汾县距离青阳城不远,经过官道,只需半日的车程,他们到墨香坊门前时,倒是时候尚早。   莫竹怀近前喊门,半晌,从门内走出一个小童,见一行人前来,小小圆脸愣住,“几位恕罪,四位师父都不在坊内,几位若是要求画,还请改日再来。”   聂青拿出一张拜帖,“还请这位小童前去通报,临汾县令聂青求见。”   “不过是几位画师,摆什么臭架子?”   叶鑫不知所谓地要硬闯,却被莫竹怀拦了下来,“叶先生大约不知,这墨香坊的四位画师,曾为皇帝陛下作过画,墨香坊这名头还是皇帝陛下亲赐的。”   叶鑫却冷笑一声,并不曾将他的话放在眼中,他又要进,却见那小童复又出来,朝聂青作揖,“几位随我进来吧。”   小小风波之后,几人跟着小童进了墨香坊,坊间不大,但却是满目书卷气息,叫人不由得沉了几分浮躁的心。   有一位身着月白色长袍的男子迎面而来,在聂青面前站定,“这位可是临汾县令聂大人?”   聂青拱手,“正是,敢问足下可是墨香坊四画师之一冷心画师?”   冷心微微一笑,“正是,聂大人里面请。”   墨香坊内亭台楼阁不多,但临玉河,却有连绵一片水榭,冷心将几人引进水榭,亲自为他们烹茶,“早听闻聂大人书法一绝,也不知今日可否一见?”   “冷心画师谬赞了,其实在下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问。”莫竹怀会意,将那卷轴交给他,“敢问卷轴中的美人图可是墨君画师所画?”   冷心推开一看,眉头瞬间紧蹙,“这的确像墨君的手笔,不过这画的手法竟有些不大像。”   他转而道,“今日一早七王爷着人将墨君请了去,大约晌午才归,不如几位在我墨香坊中稍等片刻,聂大人也好亲自询问。”   “如此,便叨扰了。”聂青有些不好意思道。   冷心倒是没将聂青当外人,只将他留下与他写了几幅字,不得不说,聂青的字确实刚劲有力,就连一旁一直瞧不起他的叶鑫也不由地赞赏了几句。   字如其人,聂青的字仿若他这个人,刚直不弯,光明磊落,正直守诺。   几人正看得入神,却见一个小童慌张的跑了过来,他拉着冷心的衣袖,竟是哭了,“大师父,三师父落水了!三师父落水了!”   “发生了何事?”冷心放下笔墨。   小童哭道,“三师父在回来的路上落水了。”   “小南呢?”   “小南回来报信时晕倒了。”小童越哭越厉害,“三师父是被抬回来的。”   小童的语无伦次彻底惹怒了冷心,他顾不得气度,直接推开小童,径自往门外而去。   屋内几人自不会闲着,统统跟着冷心冲了出去。   尸体被抬到了墨香坊门外,周围围满了百姓,众人本以为会很混乱,没想到竟还有一队人马将那些围观者里三层外三层地剔除在外。   墨君被放在一处木架之上,一身浅紫色的长袍已经湿透,他紧紧的闭着眼睛,早已没了呼吸。   他身旁正站着一位花枝招展的男子。   没错,正是花枝招展。   这位男子外披一身刺着橙黄绿三种纹路的孔雀蓝外袍,里头则是一身明黄色长衫,乍一眼看去便十分刺眼,再加上他那一条绯红发带,更叫他在众人眼前一亮。   却见那男子拍拍手,煞有介事地冲着冷心道,“本王查出来了,墨君这是失足落水!”   冷心的脸更沉了,但他也不好说什么,只道,“辛苦王爷将墨君尸体送回。”   聂青闻言,慌忙近前行礼,“下官临汾县令聂青,见过七王爷。”   赫连骜微微抬眸,有些诧异,“你便是那位首榜首名的聂青?”   聂青颔首,“正是下官。”   赫连骜挠了挠头,“既然你是首榜首名,为何不留在京都做大官?为何要跑到临汾县做个县令?”   聂青也不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只问,“王爷,敢问墨君画师是如何落水的?”   赫连骜耸耸肩,“本王也不知,本王刚想休息,便听闻他落水了,本王可是个热心肠,自然没有让墨君曝尸荒野的道理!”他顿了顿,“这‘曝尸荒野’用的可对?”   聂青抽了抽嘴角,“王爷说什么便是什么。”   “别动!”赫连骜瞥过眼,却见顾怜英正要上手碰墨君的尸体,连忙之主,“这位兄台,这可是具死尸,你还是莫要动的好。”   “王爷,这位是我临汾县的仵作顾怜英。”聂青将赫连骜引到一旁,将他们的来意细细得说了一番。   赫连骜当场拍手叫好,就连看顾怜英的眼神也变得殷切了起来。   外头毕竟人多口杂,聂青便提议将尸体搬回墨香坊,冷心也专门收拾了一处空的水榭,用于存放墨君的尸身。   顾怜英这便开始验尸,他细细查看了墨君口鼻,其周围有淡淡的粉色泡沫痕迹,他又轻轻压迫墨君的腹部,却见有些许的溺液从口鼻腔流出;他又翻看了胸腹两侧、臀部、上臂和大腿的外侧,有微微鸡皮状。   他这才点头道,“墨君画师的确是刚刚溺死的,只是……”   他抓起墨君的手,“墨君画师并非自己溺死的。”   赫连骜头一个站起来质问,“怎地不是自己溺死的呢?那么多人都说他自己落水溺死的!”   顾怜英指着墨君的手,“人在溺水时,由于死前精神紧张,慌忙挣扎,两手乱抓,会抓到水草亦或是泥沙等物,而墨君画师的手却是干净的很。”   “兴许墨君画师他落水处干净的很呢?”赫连骜嘟着嘴试图狡辩,可一想起墨君落水处的环境,他的声音越来越弱。   “七王爷,张刺史求见。”冷心从外头回来道。   赫连骜正尴尬着,一听说张士钊来了,更是一脸不高兴,“你叫那老头,哪儿来回哪儿去!本王不待见他!”   聂青哄着道,“王爷,张刺史大约是为了墨君画师的事而来。”   这位七王爷聂青倒是有所耳闻,七王爷今年十八,但智力却有些不如普通人,只因如此,他在皇帝面前很不受宠。   七王爷有一位国色天香的胞姐,大约是因为七王爷的缘故,那位公主亦很不受宠,后来不知怎地竟暴毙了,皇帝将她葬在了青阳,只因是皇家公主陵寝,为防贼人盗墓,皇帝便将这七王爷派过来守墓,一直守到现在。   七王爷虽智力有些欠缺,倒是个率真的人,只要哄着,他大抵都能应。   果不其然,赫连骜便应了聂青,不过他依旧一脸不高兴,“这老头的儿子坏得很!我府上那么多貌美侍婢,他说欺负就欺负!害得我将那些侍婢都赶走了!本王着实不待见他!”   第8章   “不待见便不见吧,又有何大不了的?”说话间,叶鑫从门外而来,倒是叫顾怜英一愣,没记错的话,叶鑫方才一直在他身旁,怎地如今却从外头进来?   叶鑫走到赫连骜面前,居高临下,用他那深邃的眼眸盯着他,仿佛是一头虎视眈眈的狮子在盯着自己的猎物,吓得赫连骜连连后退,不敢吱声。   叶鑫慵懒得鄙夷一声,“跑什么?”   赫连骜下意识地躲在聂青身后,指着叶鑫,“大胆!竟敢对本王如此无礼!”   叶鑫拎着酒壶,慵懒的倚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怎么?要杀了我吗?”   顾怜英慌忙解围,“王爷,这位叶先生是位江湖人士,一些礼数是不大懂的,还望王爷莫要计较。”   赫连骜一听江湖人士,眼底的恐惧和疏离又多了几分新奇,他正要说什么,却听叶鑫道,“喂,小仵作,你跟我出来一下。”   顾怜英一愣,随即冲着聂青与赫连骜拱了拱手,跟着叶鑫走了出去。   刚至门口,叶鑫猛地一回头,顾怜英还未反应过来,便觉腰间一紧,双脚一空,耳边疾风而过,他猛然抬头,却发现这老酒鬼竟带着他飞了起来。   许久之后,叶鑫才在一处高地落下了脚。   顾怜英环顾四周,附近亭台楼阁假山高地,像是某个大户人家府宅的后花园,也不知叶鑫带他来此地做什么。   刚落地的叶鑫有些晃神,没想到这顾怜英长得像个小姑娘也倒罢了,竟连腰肢也那般细软,这世间竟还有这般弱不禁风的男子!着实神奇!   晃神也不过一瞬,下一刻他便道,“此处是刺史府。”   “你怀疑刺史有问题?”   叶鑫的视线在不远处巡逻的一行护卫身上停下,沉声道,“独子新死,他不喜不悲,府内的防卫如此严备,很难不叫人怀疑。”   言罢,他又不由分说地将顾怜英拎了起来,轻悄悄地在一处房门外停下。顾怜英很是配合,不言不语,跟在他身后,直到他将自己拎进了那间屋子。   一股墨香侵鼻而来,顾怜英定睛一看,原是一处书房,书房很大,墙面上挂着好些字画,乍一眼看着,似都是名家手笔。   这里看上去是刺史书房,只是这书房里全都是字画堆积,没有什么公文书籍,确实有些奇怪。   叶鑫掩去了平日那慵懒的性子,到处翻箱倒柜,顾怜英不解,问道,“叶先生在找什么?”   “这位张刺史是当今李阁老的门生,是个酷爱画作之人。”他又依次仔细看着墙上的画,“他们这些文人,作画都会有自己的路数。”   “你要寻刺史大人作的画?”顾怜英边问边帮着寻找,书房字画太多,他对字画也没有过深的造诣,只能随便拿了一副细细看了看,看完又将其放回去。   叶鑫不语,依旧翻箱倒柜,顾怜英不由得蹙起眉头,他们这是悄悄来的,叶鑫这般行为,像是怕人不晓得他们来一般。   于是乎,他只好一路跟着叶鑫,他丢一件,他收拾一件。   突然他的视线在角落的一处画架上停了下来,那画架上摆放着一盆四季海棠,海棠已经开花,火红的花瓣将死气沉沉的书房映衬着生机勃勃。   海棠内里处放着一个小小的盒子,那盒子摆放地十分隐秘,若非盛开的海棠花映衬,他怕是不会发现。   鬼使神差一般,他将盒子拿了出来,打开一瞧,里头正躺着一副卷轴,卷轴上带着一丝海棠淡淡香味,他将卷轴拿了出来,轻轻拉开,自上而下,一张美人图尽现眼前。   顾怜英当下便愣住了。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一时之间,所有美好的词都不足以他形容这画中的女子。   “原来在这儿!”叶鑫邪邪一笑,直接抓住顾怜英手中画卷,指着画中右下角处的纹路,“这才是墨香坊墨君真迹。”   “张刺史何故要收此画?”顾怜英抬眸,正好对上叶鑫的眼睛。   叶鑫却道,“自是心中有鬼。”   叶鑫瞬即将画收好,正准备离去,却见顾怜英弓着腰收拾屋子,他只好靠在墙上等着他,心中却依旧有些疑惑。   他实在没想到,这世间竟还有这种习性的男人。   屋内恢复如初,叶鑫复又揽过他的腰,一个闪身,从大开的窗口飞了出去。   两人在墨香坊不远处的高楼落下,此处高处不胜寒,竟正好能看清墨香坊内的一举一动,顾怜英站住脚,默默地望向墨香坊,视线落在张士钊身上时,竟一顿,“张刺史受伤了?”   叶鑫斜斜得靠在一旁,仿佛没了骨头一般,“啧啧,受的还是内伤,这位张刺史还真是不一般啊。”   “墨君不是落水而亡。”顾怜英看着张士钊一行人的一举一动,脱口而出,“他的脖颈处有一处极细的伤痕,未曾见血,当时我还以为只是他本身印记,如今想来,或许还有一个可能。”   叶鑫道,“墨君的死,怕是与这位张刺史有关。”   “然,我至今不知,那般细长的伤口到底是何物造成。”   叶鑫指着张士钊身后的一名捕快装扮的男子,“看见他腰间的细绳了么?那是天蚕丝。”他冷笑一声,“影密卫的手段。”   “影密卫?”顾怜英顿了顿,“叶先生当真是知识渊博啊。”   叶鑫只道,“行走江湖多年,若这些事都不知道,我还混什么?”   顾怜英微微颔首,“影密卫为何要杀害墨君画师?”   “大约是因为这幅画。”叶鑫指了指他怀里的卷轴。   微风轻拂,撩起两人衣角,好半晌,顾怜英才道,“叶先生应该已经察觉了吧。画中女子与李掌柜十分相像。”   “不是她。”叶鑫神色一动。   “叶先生多年未见李掌柜,岂知画中女子到底是不是?”   叶鑫微微偏过头来看着他,因顾怜英生的比他矮一截,他看他还需微微低头,“小仵作,你这是怀疑玉娘与他们有关?”   顾怜英耸耸肩,“毕竟李掌柜的死因至今还未查清。”   说话间,张士钊便带着身边的人从墨香坊中走了出来,他本就精瘦地很,这么一看,更显得如魍魉一般。   “不下去吗?”许久后,顾怜英问。   叶鑫却反问一句,“指望那位聂大人?你若想要下去,自己下去吧,叶某不送了。”   顾怜英别过脸,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叶鑫,“叶先生心中有事。”   顾怜英生的一双顾盼生辉的杏仁眼,眼位还微微上翘,更有一番勾人的韵味,他这么突如其来的一看,倒是叫叶鑫微微一惊,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倒真没见过这样的男子。   他不由笑了一声,随即倾身,居高临下气势逼人地看着顾怜英,“我看你这小仵作心里也不干净。”   他瞥了一眼顾怜英的腰,“如此纤纤细腰,小仵作,你怕不是个女人吧?”   顾怜英眼底波纹微动,好在他平日里也没甚大幅度的表情,很快便被他掩饰了过去,他微微挑眉,伸手抓住衣襟,正要脱,“叶先生想要验一验?”   叶鑫倒没想到他会使出这么一招,显然又愣了神,随即他突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你这小仵作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说着他拿起酒壶仰头喝了一大口,“听闻你是来临汾县寻身世的?”   顾怜英有些诧异,“叶先生怎地连这个都知道?”   叶鑫嘲笑一声,“府衙里的那几个捕快,天天在县里各个角落打听关于你的事,想不知晓都难。”   想都不用想,定是林英那小子,那小子头脑转的不快,腿脚和那张嘴倒是挺快的,顾怜英也只能自顾自地暗自摇头。   却听叶鑫道,“身世浮沉,苦海无涯,有时不知来历,未必不是一件坏事。前尘往事尔,都是已经过去的事,又有何重要?”   叶鑫的眼神有些变了,这般看起来,那满脸的络腮胡让他更显得沧桑了许多,顾怜英不由觉得眼前此人愈发神秘了,他不像是个普通的江湖客,方才更是随口而出李阁老、影密卫,想来他应该不是一般人。   “走吧。”叶鑫转身又顺手扶上了顾怜英那细软的腰,双足点地,如燕起势,从高处落下。   公主墓在青阳城之北,听闻皇帝陛下将这位公主送来青阳城,为的是与南疆世子联姻,后来不知怎地,公主突然暴毙,联姻不成,皇帝陛下只好命人将公主葬在了青阳。   具体公主为何不回归京都葬于皇陵的原因,却无人知晓。   七王爷的府邸就在公主墓山下,府邸不大,但皇家应有的气派这里都有,府邸上上下下还种了好些珍贵药草,叫顾怜英看得眼睛发直。   他在师父的药谷中都未曾见过这般琳琅满目的草药。   “你!你别动!不许碰!”赫连骜见这两位不速之客进了他的王府竟还妄想打他药草的主意,立刻火冒三丈,连忙指使身旁两个侍卫道,“清风明月!把他拉过来!”   第9章   两个侍卫正要动手,却见叶鑫近前一步,眼角带着笑意,“两位,是要同我比试比试吗?事先说好,若是坏了你们王爷的药草圃,我们可不赔。”   “慢着慢着!”赫连骜慌忙制止,“有话好好说!你们不许打我药草的注意!”   叶鑫却作势想要将身旁一株药草拔了,赫连骜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跳了起来,“你不许动!不许动!那是我皇姐留给我最后的东西了!你们不许动!”   叶鑫手里的动作顿了顿,下一刻,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手背,他迅速缓过神,却听顾怜英近前几步安慰赫连骜,“王爷消消气,叶先生不过是跟您闹着玩儿呢。”   没想到赫连骜竟哭了,叶鑫只好撇去那威胁的小心思,只跟在顾怜英身后,双手环胸看着这幼稚如稚子的赫连骜,一时无语。   赫连骜蹲坐在地上,如孩童般擦着眼角的泪,撇着嘴,仿佛全世界都欺负他一般委屈地抽泣着,顾怜英不由新生怜爱,竟要伸手拍拍他的脑袋,然理智将他拉回了现实。   面前蹲坐着的是当今七王爷,他这般做可是大不敬的。   半晌,他只好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纸包,又从纸包中拿出一颗糖递给他,“王爷,在下这儿有糖,你可要尝尝?”   赫连骜抬眸,塞了泪包的眼看了看他手里的糖,下一刻他将糖从顾怜英手里夺了过去,将信将疑地送在嘴边舔了一口。   甜的。   于是他道,“罢了,本王不跟你们计较!”   “王爷,我二人前来,实则有一事相求。”   赫连骜仇视般瞥了一眼叶鑫,于是将顾怜英拉到一旁,“我只听你说。”   顾怜英将那幅画拿了出来,“王爷,你可曾见过画中女子?”   赫连骜细细看了看,好半晌才恍然道,“这画是那个墨君画的!”他舔了一口糖,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道,“本王没见过这个女子,不过本王可以去问问墨香坊的那几个师父,兴许他们知道。”   “此事不敢劳烦王爷,”顾怜英道,“画中女子兴许是墨君画师被害的缘由,在下是想请王爷着人去查一查那位张刺史。”   赫连骜嘟囔了一声,“那老头不是什么好人。”说着他愤然地冲那两个侍卫使了使眼色以得到认同,“今年年节,那老头带着他儿子来我府上送礼,欺负我府上侍婢不说,还弄坏了我的药草!那老头还巧舌如簧,我根本说不过他!”   清风明月一人一侧站在那里,低着头默不作声,赫连骜像是得到了认同和回应,又道,“听说常去绮红楼的男子都不是好人,那老头的儿子就常去!”   侍卫清风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明月则是绯红着脸小声问了句,“王爷,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赫连骜则坦荡地很,直言,“厨房杨三婶儿说的!”说来也多亏了杨三婶儿,若非她说将府上侍婢赶走,那些侍婢指不定又要受那纨绔子弟欺负了!   顾怜英将那装着糖的纸包都给了他,柔声道:“这糖里混进了些薄荷和一些甘草,清凉润喉,近日天气干燥,还望王爷注意身子。”   赫连骜十分欣喜地接过,宝贝似的揣在怀中,“从前也只有皇姐给我吃过糖,小仵作!你这朋友我交定了!”   顾怜英后退半步,向他拱手作揖,“多谢王爷出手相助。”   赫连骜吃了糖,又想了想,“你既是仵作,那能不能教教我?”   “王爷要在下教什么?”   赫连骜道,“教我如何验尸!”   “万万不可,王爷身份贵重,又岂能做那些事?”顾怜英下意识地看了看那两个侍卫,却见那两人竟是见怪不怪地站在那里,像是赫连骜所言已经习以为常,竟也不劝。   叶鑫近前来,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看着赫连骜,“小家伙,验尸也不是随便什么人想学就能学的!”   也就是叶鑫这样的江湖人才会称呼堂堂天家王爷为小家伙,再加上那小王爷根本也意识不到自己身份贵重之处,只觉叶鑫是个严厉霸道的坏人,便双手叉腰极具孩子气地怼了回去,“本王已经学了许久了!”   叶鑫切了一声,捞起顾怜英的肩膀就要走,却见明月跟了上来。   两人以为这位女侍卫是想要治他们无礼之罪,却见明月行至顾怜英面前双手抱拳,“顾仵作,王爷许久这般开心了,若顾仵作觉得王爷的要求很是为难,也不必认真教授,但请莫要拒绝,王爷这些年过得实在太苦了。”   她也没说什么缘由,但跟在赫连骜身边多年,自是明白他的苦楚,虽名义上说,他是一个来给公主守墓的王爷,可明眼人都知道,他不过是个空有头衔和俸禄,被流放的王爷罢了。   就连小小的刺史府公子都能在府上放肆,属于王爷的荣光早已不再,他心中唯一的依靠此时正在北山上公主墓的墓室里躺着,他除了她和身边贴身的几个侍卫之外,根本没有所谓的朋友。   顾怜英是她这么多年,唯一一个从王爷口中所言想要结交的朋友。兴许王爷根本不知朋友二字到底是何意思,但她愿意守护王爷的这份“友谊”。   倘若顾怜英对王爷不利,她也会第一时间要了他的命。   顾怜英浅浅一笑,“王爷平易近人,是怜英三生有幸。”   “至于那张刺史,我们查到什么,自会第一时间交给聂大人。”   “多谢王爷,也多谢明月侍卫。”   两人来时是直接在庭院落的地,堂堂七王爷府,守备竟不如一个小小刺史府,实在叫人唏嘘。离开时,为显尊重两人走的大门,因为没有侍婢引路,他们竟花了不少时间。   顾怜英原以为叶鑫会不耐烦,没想到他竟抄着酒壶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直到顾怜英寻到出口他依旧一言不发。   顾怜英产生了好奇之心,“叶先生这是醉了?”   叶鑫冷哼一声,“老酒鬼哪里有清醒的一日?”他走出半步,竟惆怅了起来,“这小家伙,其实也挺可怜。”   顾怜英轻叹一声,“世间如是者纷纷。”   “没想到你这小仵作,看别人的事却通透的很。”   顾怜英耸耸肩,“没办法,旁观者清。”他张开双手,“还劳烦叶先生捎一程。”   叶鑫挑眉,“你岂知我与你同路?”   “青阳城绮红楼,叶先生若不想去,那将顾某带到那里先生便回吧。”顾怜英道,“叶先生是个磊落之人,既将顾某带来,自会有始有终将顾某带回去不是?”   高帽赞许以退为进,竟叫一向所向披靡的叶鑫说不出话来,他微微一笑,一把将顾怜英的细腰揽过,只低声道,“小仵作,你可知这世间有一种人,喜好男风?”   顾怜英却一丝惧怕也无,“叶先生磊落。”   见吓不住这胆大小仵作,叶鑫也只好作罢,双足点地,运气行功,一下便离开王府,往青阳城最热闹的地方而去。   落日如霞,早出的百姓早早归家享受夜晚,昼伏夜出的人们也趁此时蠢蠢欲动,给原本喧闹的夜晚添置一丝纸醉金迷的繁华。   绮红楼是青阳城最大的一处红楼,红楼有别于青|楼,青|楼女子卖艺卖笑卖身,红楼女子主要卖的是才华。   然红楼最吃香的女子,依旧是既卖才华也卖身的,只是比一般青|楼更加精贵罢了。   叶鑫将顾怜英带到绮红楼门口,冲他邪邪一笑,“也不知顾仵作有银两进去吃喝否?”   顾怜英出来的急,更没想过会来这种地方,刚落地时,他便有些窘迫了,如今被叶鑫点破,更是尴尬地笑了笑,“也不知叶先生可有多余青白物,借一借否?”   一个尖锐却又细腻的女子声音突然传入他们耳朵,“哟!这不是莫公子吗?什么风竟将莫公子你吹来了?莫公子不做捕快了?哟?还带了个如此俊朗的公子,这细皮嫩肉的,瞅着真叫人欢喜。”   那女子不知从哪里寻来了几个美艳姑娘,“姑娘们,好好伺候两位公子,莫公子可是贵客,可莫要失了礼数!”   那几位美艳姑娘纷纷应下,其中一位姑娘笑着道,“敢问莫公子喜欢什么样的?”   美艳的姑娘们倒是规规矩矩的,但没有一个眼神不勾人的,她们赤|裸|裸的看着莫竹怀和聂青,仿佛要将他们生吞活剥了一般。   大抵是因为烛火中燃了些令人兴奋的药粉,惹得俩人呼吸有些不畅,就连额间也频频冒着汗。   “想来公子们是累了,不如随我们去雅间歇歇?”说话这位姑娘声音细腻乖巧,但手里的动作却不含糊,她拉起聂青的手挂在自己的肩上,聂青身形比她高一个头,手挂了下来,正好裹住了她的胸脯。   聂青一个激灵,迅速抽回手臂,脸颊绯红眼神飘忽神情严肃,“敢问翠碧姑娘在否?”   那姑娘只浅浅一笑,“翠碧姐姐此刻在招待其他客人呢,若公子执意等翠碧姐姐,何不去雅间等?”   另一边的莫竹怀也没好到哪里去,却见他红着脸推拒着主动送上来的姑娘,旁的客人早以及挽着姑娘上了楼,就只有他俩竟还木木地站在厅中,也不知去哪儿。   这两人窘迫的一幕正好落在了门外那两人眼中,叶鑫饶有兴致地双手环胸看着,顾怜英看了叶鑫一眼,叶鑫却道,“多有意思啊?”   顾怜英无奈耸了耸肩,迈开脚步走了进去。   第10章   顾怜英的解围叫二人长长松了口气,如此烟花之地,若非要查案子,他们大约此生都不会踏足。   然而顾怜英倒是有些失策,那几位姑娘从未见过像他这般容貌细腻清冷,却又如此风度气度的男子,皆围了上来。   红楼女子最最欣赏的便是腹有诗书的男子,而顾怜英这一身打扮,更是符合她们心中对“才子”二字的期盼,炙热的眼神便纷纷在顾怜英身上落下。   叶鑫落井下石地走过来,轻轻揽过顾怜英的肩,慵懒道,“怎么还不带几位公子去雅间?这便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姑娘们幡然醒悟,纷纷让开一条路,“公子们这边请。”   头一回便来了这么个标致的公子,惹得那些明艳的姑娘们几乎要使出十八般武艺来讨好,弹奏曲目吟诗作赋琴棋书画喝酒品茶,样样奉上,然顾怜英却丝毫提不起什么兴致。   他从未见过如此热情的姑娘。   半晌后,他才道,“敢问翠碧姑娘可有空?”   听他唤旁的姑娘的名字,姑娘们本是生气的,可说此话的人是顾怜英,她们竟根本气不起来,连连要起身帮他去唤翠碧。   来来往往间,那几位姑娘终于离开了雅间,这才使雅间众人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位翠碧姑娘终于被人请了过来,却见她摇曳着身姿,抱着一把琵琶,行走之间带着一股温婉如春的淡淡幽香,至座旁,道,“各位公子有礼了,小女翠碧。”   这几人中大抵只有叶鑫见过这样的场面,除了叶鑫与顾怜英,其余几个皆脸红心跳不已,这女子虽不至于风华绝代,却别有韵味。   都说红楼女子风姿绰约,这一点都没说错,同样是卖,红楼女子的音容笑貌更甚至走过的一缕香风都会叫人不由得陷入遐想。   “敢问几位公子,点了翠碧的哪一样?”她自顾自坐下,调起了琵琶音,似是要给众人唱一段。   顾怜英道,“翠碧姑娘可认得张榕张公子?”   翠碧一愣,眼中的顾盼神离竟是变了样,“几位莫不是那张公子的朋友?”   “不是。”   “仇家?”   “也不是。”   翠碧撩拨了一下琴弦,竟带了些讽刺意味,“几位应该不是青阳人士吧,当年那位张公子竞买小女初红可是轰动了青阳城的。”   初红便是红楼女子挂牌的初|夜。   “实不相瞒,那位张公子于几日前死了。”顾怜英道。   翠碧微微一惊,“几位公子来寻小女,莫不是觉着是小女动的手?小女虽对张公子有怨恨,也不至于对他下如此重手吧!”   顾怜英再问:“翠碧姑娘对张公子有怨恨?”   翠碧道,“这青阳城谁不知晓刺史府张公子的风流?当年小女还是红楼的花魁娘子,平日里吟诗作画琴棋书画,日子倒也过得不错,谁想当年竟昏了头,信了那张公子的浑话。”   红楼女子自负才华,总比旁的女子性情孤傲些,翠碧又是花魁娘子,更是孤傲的很,普通人她一律不见,直到后来她见到了一幅画,那是张榕给她送的一幅画。   画中是最普通不过的荷花,但翠碧却一下就懂了作画之人的心思,于是她破例见了张榕,原以为画如其人,张榕也会与她有共通之处,谁想张榕见了她的面就想要动手动脚,她一气之下便将他赶了出去。   后来张榕锲而不舍,依旧给她送画,来者是客,她也不能屡次赶人,况且对方乃是刺史府公子,与此同时,她闻言墨香坊一画难求,她便同那张榕道,若是能求得墨香坊墨心画师的一幅画,她便应了他。   墨香坊也是个高雅的地方,那些画师自有风骨,他们若是见了张榕到底是何人品,自是不会给他作画。   然而她自觉张榕不会求来画作,没想到几个月后,张榕竟拿了一张画作来寻她,那画作有墨香坊标记,的的确确是画师墨心所画。   那墨心画师不知为何,还特地宣告一句,他此后不再叫墨心,改名为墨君。   她是堂堂红楼花魁,说出去的话自然是要做的,然她也不甘心委身于张榕,便求了妈妈给她挂了红牌,她就盼着不给这位张公子半点便宜,没成想,那张榕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最后竟真叫他得了逞。   翠碧又撩拨了一下琴弦,仿若琵琶行中那船头迎风而歌的琵琶女,“男人就是这样,万般难得的东西,总是日日想着念着盼着,夜夜魂牵梦绕,可终有一日得到了,他们便渐渐烦了腻了倦了,最后弃之如敝履。”   聂青揉了揉鼻头,问道:“在下听闻张刺史为人高风亮节,岂能容忍他的儿子这般胡作非为?”   “他们父子俩?呵~”翠碧冷笑一声,“他们父子俩也真是奇怪,明明张公子这般作为,那位刺史大人仿佛从未瞧见,一直装聋作哑,有一回张公子在红楼险些闹出了人命,惊动了刺史大人,你们猜怎么着?那位刺史大人只是阴沉着脸,命属下将张公子扛了回去,还客客气气地给红楼留下了赔款。”   翠碧摇了摇头,“若非张公子与张刺史的样貌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众人都觉着张公子并非张刺史亲生呢。”   她掩嘴笑了起来,更叫她显得风华绝代,“这些都是小妇人之间的私密话,公子们莫要当真才是。”   “当年那些画可还在?”   翠碧冷眉反问:“几位公子觉得小女会留着那些画吗?”   一曲终了,翠碧便起身走了,她今日原本也不是他们点的姑娘,能前来叙话已然很给他们面子了。   办完了事,众人便打算离开,叶鑫却依旧慵懒的坐在座椅上,叫住顾怜英,“小仵作,不留下来陪我喝一杯?”   顾怜英不解,但看他那肆意的模样,竟忍不住想要试探这老酒鬼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于是道,“叶先生这是有银两了?”   叶鑫却道,“莫捕快有啊。”   莫竹怀一愣,慌忙护住自己腰间的荷包,“叶先生,这可是红楼,我就这么点月银,还不够付方才的茶钱呢。”   “莫捕快谦虚了。”叶鑫眯了眯眼。   莫竹怀被他看得脊背发凉,顺手将荷包丢了过去,“还请望叶先生有借有还。”   叶鑫掂量了一下荷包的分量,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头你去不愁喝客栈取便是了。”   聂青也解下荷包交给顾怜英,“怜英啊,若是查到些什么,尽快告知我。”   “大人……”顾怜英看着手中的荷包不知说什么好,他也没说要留下啊!   却听聂青道,“时候不早了,府衙还有一大堆公务需要处理,我不能在青阳城久留,接下来的事物还请怜英与叶先生帮忙了。”   叶鑫挑眉,冷冷一笑,案件总要分个轻重缓急,如此大案在手,他却甩甩手给了别人,这官当的还真是舒服。   顾怜英受宠若惊地接下了聂青的令,聂青又交代了几句,将莫竹怀留下后,便雇了马车匆匆回了临汾县。   自家大人走了,顾怜英还好,但面对叶鑫,莫竹怀总觉得心里毛毛的,不是滋味。   叶鑫却道,“屋子里就三个大男人,实在闷得慌,你们难道不想寻些乐子吗?”   顾怜英轻叹一声,他只道叶鑫留下另有目的,谁想是他想错了,于是他站起身来,“既然叶先生想要寻乐子,那顾某便不打搅了,竹怀兄弟,咱们还是先走吧。”   莫竹怀松了一口气正要跟上去,然而下一刻,一个身影不知何时闪现在顾怜英面前,将他们出去的路堵得死死的。   “不想看看那幅画?”叶鑫挑眉。   顾怜英道,“自是想的,若叶先生没心思,我与竹怀兄弟自会另想他法。”   莫竹怀被两人弄得云里雾里,挠着头道,“那位翠碧姑娘不是说,将画毁了吗?叶先生,顾仵作,你们哪里去寻画?”   “墨香坊画师的画,一幅画少说也值上千两,就算翠碧姑娘舍得丢,红楼妈妈可不舍得。”叶鑫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更可况这红楼自诩附庸风雅之地,当年的事若真的闹得沸沸扬扬,那位妈妈又岂会白白放弃这大好名声?”   莫竹怀自责地低下头,好歹他也算是青阳人士,这些年沉迷于练武与捕艺,对这些事竟一问三不知。   红楼既然是个附庸风雅的地方,自是有附庸风雅的场所,在红楼楼下后院,便有这么一个地方,存放着大量的诗文画集,以及那些自诩风流的文人雅士留下的巨作。   只不过这个地方,有钱才能进。   诗文之地,曲水流觞,远远看去,便已然有好些文人书生在里头吟诗作对尽情享乐,有一些姑娘在一个圆台子上舞动,台下好些文人执笔在纸上妙写迎春。   这个画面,惹得几人脸上各有千秋,叶鑫见怪不怪,顾怜英满是惊叹,莫竹怀则是满脸潮|红。   叶鑫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调侃,“自古文人风流,莫兄弟,要不要进去风流风流?”   莫竹怀红着脸摆手,“叶先生,我来此地是查案的。”   顾怜英近前几步,他可不想听叶鑫鬼扯,时候已然不早,他还想早些寻个客栈歇息呢!   第11章   风月场上总有纠缠,风流场上亦然,自这几人进了这风流场,便有文人雅士纷纷上来要与他们比试一番,好在莫竹怀机灵,纷纷将他们都劝退了。   对付女人他没什么法子,对付男人他难道还没法子吗?   风流场中总会有一两段口口相传的风流韵事,关于张公子与翠碧姑娘的事,在场的没几人不知晓,顾怜英边听着他们吹大话边看着场上的作画,几乎一眼便看到了翠碧所言的那副荷花图。   荷花遗世独立于接天无穷碧之上,露珠粘在了花瓣上,更显怜意,亦显得孤傲不凡。   顾怜英不懂画,但也看出这幅画的境界实在高深,一般以画喻人亦或喻情已然是最高深的境界,而这幅画似是在讲述一个人的一生。   “二?”顾怜英看着看着竟是暗自喃喃出了声,声音很小,在场的旁人都浑身醉意,自是没注意,除了叶鑫。   叶鑫歪着头笑道,“看来这件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这并非出自墨香坊。”顾怜英蹙眉,撇去一些不可能的,剩下的可能性即便再不相干也是真相,“张刺史的所作所为,顾某当真不慎理解了。”   两人的对话叫莫竹怀实在摸不着头脑,他本想问,但此地旁人众多,他也不想泄露案件机密,便只好抿唇不出声,等着出去了再问。   入夜,几人终于从红楼出来了,叶鑫本想索性住红楼里,顾怜英则受不了红楼里的味道,便打算出来寻个客栈,却听莫竹怀道他在青阳有个小院,是以三人便去了莫竹怀的小院住了一宿。   莫竹怀的小院还算宽敞,客房每日都有人打扫,再置以熏香,倒是一个易入眠的环境,就算如此,顾怜英依旧没合上眼,入眠,本就是他不擅长做的事。   子时已过,他却依旧想着红楼里的那幅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图。   门被敲响,一股酒味传了进来,“若是没睡,出来坐坐。”   顾怜英本就和衣躺着,被叶鑫这么一叫,犹豫了一会儿,依旧踏出了房门。   院中有一棵大树,此刻叶鑫正靠在高高的树干上,一手支撑着身子,一手拿着酒壶,喝得不亦乐乎。   “今日的月还算明亮。”叶鑫笑道,“可要喝一杯?”   顾怜英寻了个位置席地而坐,仰头看向他,“你那小小酒壶够你喝一日吗?”   “不够就再买呗!”叶鑫微微一笑,支撑着自己的手微微一弹,他整个人如一抹柳絮从天而降,轻飘飘地落在了顾怜英身旁。   月光之下,顾怜英的肌肤更显白皙透亮,叶鑫不由得伸手摸了一把,“我可真未见过像你这般细皮嫩肉的男人。”   顾怜英挑眉,丝毫不慌,“叶先生若想要来验,顾某随时奉陪。”   “叫什么先生?我瞅着比你年长,不如称我声兄何如?”   顾怜英白了一眼,“大可不必。”   叶鑫瞬即坐下,手支在膝上拢着他歪着的脑袋,“莫不是怜英比我年长几岁?”   “二十有六。”   叶鑫满意地搭上他的肩,笑道,“怜英我的好贤弟啊,叫声兄长听听~”他指了指自己,“不才,愚兄痴长贤弟两岁有余。”   顾怜英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要去拿叶鑫的酒壶,然叶鑫却将酒壶抬得老高,竟叫他扑了个空。“叶兄就是这样请人喝酒的?”   这回轮到叶鑫讶异了,他耸耸肩,微微笑道,“酒都快没了,改日请你喝。”   “你觉得张刺史会杀了自己亲生儿子吗?”顾怜英突然问。   叶鑫仰头看着苍穹那轮明月,明亮的光辉从层层乌云中探出,他嘴角微微扬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人往往会在明亮处忘了周边的黑暗,酒被他一饮而尽,“不一定。”   夜深人静,主房内隐约有此起彼伏的鼾声传出,打破了此时的寂静,两人突然相视一笑,顾怜英竟觉着今夜倒是个好眠夜。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全,小院却被轰隆隆的敲门声打破了平静,几人匆匆起身,却见一身花红柳绿的赫连骜兴致冲冲地跑了进来。   他直接拉起顾怜英就往外走,“王员外家发丧了,咱们快去瞧瞧。”   顾怜英一阵疑惑,却听明月道,“今早收到消息,张刺史半个月前去过王员外家。”   赫连骜雷厉风行,很快便将他们带进了王员外府上,王员外家大业大,家眷却没几个,那妾室见他们前来,本装作悲戚戚的神情突然有了光彩,然则正因此,她那哭花了的妆面显得她神情有些古怪。   “不知贵人前来,还请上座。”妾室怯生生的,倒也不失有主母的派头。   赫连骜坐下便开口问,“王员外家妾室,我问你!那张刺史与你们家可有关联?”   他一开口,除了两个习以为常的侍卫,众人皆惊,顾怜英险些扶额,好在那妾室倒个会说话的,只怯生生道,“贵人抬举王家了,咱们王家哪里能和刺史大人家有什么关联。只不过……”   她微微一笑,“刺史大人半月前确实派人来过王家,唉,说来惭愧,这不过是些后院小事,竟惊动了贵人查问。”   明月沉声问:“到底何事?”   侍卫无形之中总有一些威压,那妾室抖了抖唇角,道,“我家老爷早年丧妻,这些年总想找个填房继室,月前看上了青阳城林家三姑娘,本想着下聘去迎娶,谁想那三姑娘却被张公子看上了……”   她惭愧地低下头,“……张公子便来王家闹过一次,我们家便没娶成……”她补充道,“不过后来刺史大人便派人来宽慰则个,我王家何德何能,竟让刺史大人亲自派人来宽慰,便也再不计较了。”   她虽说的诚惶诚恐,但眉眼间的笑意却难以掩盖她内心的喜悦,如今王员外一死,家中无主母,更无子嗣,只有她这么一个妾室,就连最可能成为继室的林家姑娘也被打发走了,她岂能不喜悦?   赫连骜挠挠头,看向顾怜英,“先生,那张公子家也没什么林姑娘啊!”   妾室笑笑,“贵人有所不知,那位林姑娘后来不知怎的许给了城西莫家二公子,如今正欢喜地当着莫家二少夫人呢。”   莫竹怀问:“她竟没嫁给张公子?”   妾室微微摇头,一脸无辜,“这其中为何,妾身便不知了。”   妾室言罢,乖乖的等候着众人问话,许久后,顾怜英道:“王员外经常去临汾县?”   妾室摇头,“这也是这几年的事,妾身只听说临汾县近年来多了一些好料子,老爷便每年去一趟临汾县,收点料子回来,谁想竟是遇到如此大的意外……”   说着,她竟哽咽了起来。   见她情绪不稳,几人也没再询问下去,只是嘱咐了几句节哀,便相继离去。   顾怜英习惯性的想要寻叶鑫说说,然刚至门口他便发现叶鑫竟不见了,明月见他四处找寻,便指了指王家高处的飞檐,顾怜英顺着望过去,果然瞧见了高立在飞檐之上的叶鑫。   叶鑫感受到了顾怜英的目光,一个扭身便从上头飞了下来,轻若鸿毛般出现在顾怜英身旁,竟是一脸坏笑。   “叶兄这是看到什么了?”   叶鑫双手放置脑后,像是看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般扬起一丝得意的笑意,“你道那妾室为何久久不肯领王员外尸体?她那后院儿里正住着个肤白貌美如兔儿般的公子呢!”   在场的除了赫连骜,谁都懂他口中的意思,更对那躺在棺材里的王员外唏嘘不已。   叶鑫揽过顾怜英的肩,邪邪一笑,“不过在为兄看来,那位公子却比不得怜英贤弟半分容资!”   顾怜英顺着他的意思冷冷抽了抽嘴角,“多谢叶兄美誉,顾某愧不敢当。”   “各位。”莫竹怀突然道,“顾仵作,我难得来一趟青阳,想去一趟家中。”   “本王送你去!”花红柳绿的赫连骜咧开嘴冲他笑着,他长这么大身边除了那两个侍卫,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他笑着跑到顾怜英身后,“先生,我送他去。”   顾怜英正好也有事要办,此时更是无暇顾及赫连骜,莫竹怀是个得力的捕快,再加上清风明月两个侍卫,赫连骜大抵也不会出什么事,如此也正好给了他独自办事的契机。   思及此,顾怜英满口答应,也顺便嘱咐了几句,便将他们送走了。   如今,大街上便也只剩下顾怜英与叶鑫两人。   叶鑫慵懒地近前几步,“贤弟,可需为兄送你一程?”   顾怜英挑眉,“看来叶兄已然知晓我的去处了?”   叶鑫噗嗤一声笑了,“知晓倒是知晓的,只不过这回愚兄我也送不了了,愚兄我也不大认路,走吧,咱们寻个人问问。”   城西莫家在青阳很是出名,他们家是有名的商户,做的是米粮买卖,二人稍稍一打听,便打听出了其中门路,穿过城中小巷,两人很快便寻到了莫家的米粮店,可是他们在不远处竟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刚刚说要回家一趟的莫竹怀。   顾怜英恍然,原来莫竹怀竟是城西莫家的公子。   却见莫竹怀在米粮店外拦住了一对夫妻,那位丈夫与莫竹怀长得有几分相似,而那位妻子且戴着帷帽,叫人看不清其容貌。   顾怜英眼神微眯,那女子的身形竟有些眼熟。   他看向叶鑫,叶鑫也正蹙起眉头盯着那女子,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第12章   也不知莫竹怀与那对夫妻说了什么,却见那女子扯下帷帽,对莫竹怀盈盈一拜,抬起头来的那一刹那,叫众人惊了惊。   那是一张满是疤痕的脸,顾怜英从未见过如此伤痕累累的脸,怪不得张家公子抢了一半会放任林家姑娘嫁给莫家公子,原来是因为林家姑娘已没了美貌。   顾怜英不由在心底佩服起了这位林姑娘,危难之际她竟能做出如此抉择,当真是智慧又聪明!   然则王员外与张公子一事依旧没有头绪,顾怜英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赫连骜仿佛多长了双眼,竟在茫茫人海中一眼认出了他们,一晃神,这花红柳绿的花孔雀便已经跑到了他面前。   “顾先生,你来了啊?”赫连骜兴奋的想要拉顾怜英去同莫竹怀他们打招呼,大但却被顾怜英婉拒了,人家一家子天伦之乐,他们这些旁观的,只需旁观便可。   “王爷当真想学验尸之术?”顾怜英问道。   赫连骜顿住,眼里竟闪过一丝不一样的坚定的神采,他点点头,“想!”   顾怜英道,“顾某要回临汾县县衙了,王爷可有兴趣一道?”   成年人或许会多问几句,但如稚童般的赫连骜一听到新鲜事儿,自是会将方才要做的事抛向九霄云外,他抓住顾怜英的手,兴奋地将他拉进车里,又对清风明月道,“走!咱们去临汾县!”   赫连骜的马车比普通马车宽敞好些,然并非如他们想象的那般精致奢华,只是一些普通的摆设,顾怜英轻叹,堂堂一个天家王爷竟落魄至此。   但这位小王爷却丝毫不觉得,一上车便如孩童一般在地上打滚,顾怜英正要制止,却见他一脸兴奋的从角落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找到了!”   “这是何物?”   赫连骜宝贝似的将那盒子放在矮几上,轻轻打开,却见里头躺着各式各样的柳叶刀、剔骨刀以及一些杀猪用的工具,有的竟还未开锋。   他得意洋洋又极其宝贝地说道:“这些是我寻来的验尸的工具!”   顾怜英原本以为赫连骜只是一时兴起想要学习验尸之道,可如今看来,恐怕他是认真的,盒子里的工具有新有旧,有的还破了口子但却依旧被他保存完好,想来他是已经备了许久了的。   这叫他有些不解,一个王爷,为何一定要学验尸?   说话间,一只手不合时宜地出现,挑起盒子里的那把柳叶刀看了看,赫连骜脸上的笑立刻僵住了,“你!你你你!你怎么上来了?”   叶鑫把玩着柳叶刀,对着自己的络腮胡轻轻一碰,胡子被轻而易举地削了一片,他啧啧赞叹,“好刀!”他有些戏谑地逼看着赫连骜,“小家伙,回临汾县路途遥远,给叔蹭个车,叔请你喝酒。”   叔?顾怜英险些被他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呛着,前天晚上他还自称兄长,如今竟自称叔了,还真是个老不羞!   赫连骜往顾怜英身后挪了挪,死死瞪着他,“我不喝酒!三婶儿说酒不是什么好东西。”   倒是个听话的小家伙,叶鑫微微一笑,轻轻将柳叶刀一扬,那刀仿佛自己长了眼睛,直接落在了方才它摆的地方。   马车出了城,迎着日头往临汾县而行,未出几里,突然停了下来,叫马车里的人微微一愣,明月还未禀报,便听马车外传来林英的声音。   “顾仵作可在?”   顾怜英探出头,“林英兄弟,你怎么来了?”   林英慌张道,“顾仵作,大人命属下急寻仵作回去,衙门里出事了!”   几人面面相觑,顾怜英连忙问道:“发生了何事?”   林英道,“聂姑娘失踪了!”   聂铃儿是聂青唯一的亲人,她失踪聂青定然焦急不已,马车百里加急,只花了一个半时辰,便回了临汾县,只是此时县衙却是大乱。   聂青听闻王爷来了,乌黑着眼焦急得迎了出来,同赫连骜简单行了礼后,他便着急拉过顾怜英道,“铃儿已经失踪两日,我已将县衙上下能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了,至今没有线索。”   他顿了顿,“铃儿一直与云峰在一处,可令人担忧的是,云峰也失踪了。”   但若聂铃儿失踪,聂青也不过只是认为她贪玩,在外头玩几日便回来了,可褚云峰也跟着失踪,那情况便不同了,褚云峰是县衙中最为稳重的捕快,若是连他也出事,那聂铃儿定也凶多吉少。   顾怜英没想到只不过一日未见,聂青竟消瘦至此,单薄的身子仿佛风稍微一吹便倒地不起,他瞬即拉过聂青的手腕瞧了瞧。   果真,神虚体弱。   “大人放心,我们定能寻到聂姑娘。”顾怜英刚说完,聂青便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而此时,有小吏来报,说临汾县与南疆边境处的那个村落出了事。   南疆多密林,林中毒瘴环绕乃天然屏障,山下村民依山而活,本也相安无事,只是近日来林中毒瘴外泄,毒倒了几个村民。   好在被毒的村民身体无恙,不过南疆密林边境处纳尔部的水源却源自那村落,这边厢,毒气外泄毒倒村民,那边厢便有村民报复堵了水源,双方愈演愈烈。   往小了说,这是两方村民的邻里纠纷,但若往大了说,便是大瑞与南疆国与国之间的纠纷,是以聂青处理起来便谨之又慎,生怕出错。   边境事宜还未处理完毕,连日来庄稼田地里又闹了鼠灾,麻烦事不断,这边临汾县又出了与刺史府有关的命案,这才叫聂青焦头烂额,一下子便病倒了。   顾怜英轻叹一声,原来做官不容易,做个清廉好官更不容易。   县衙没有主簿也没有能主持大局的师爷,就连捕头褚云峰也失踪了,如今县衙上下几乎将希望放在顾怜英身上。   然而他也没有治理一方的才能,无法帮聂青什么忙,眼下能帮忙的,除了调理聂青的身体,便是尽快将聂铃儿找到,并将王员外、张公子与画师墨君被害的案子都破了。   聂青下了令,县衙上下一律保持聂铃儿失踪时的样子,这几日聂铃儿最常去的地方是县衙的资料库,顾怜英才给聂青诊治完便在资料库前停了下来。   赫连骜是大瑞的七王爷,边境出了事,他作为王爷出面去调和再好不过,虽然他年纪尚小,并且不大会说话,但他身边的清风明月却是有能力的,所以大瑞与南疆边境的纠纷,顾怜英交给了赫连骜。   他没希望赫连骜能将双方的矛盾解决,只希望他能延长一些时日,等到聂青身子好些,再做打算。   正此时莫竹怀回来了,他与家人告别之后,转身发现赫连骜的车架不见了,紧赶慢赶才赶了回来,然而回来又听闻这事,大为震惊,他想要独自出门寻找聂铃儿,却被顾怜英派去了治理鼠灾。   只能说临汾县衙能用的人太少,就连狱卒门房都被他派出去了,这么相继一派,县衙里几乎已经没人了。   资料库大门被紧紧关着,顾怜英轻轻将门打开,一股长久存放的书卷之气袭来,虽有些阴沉,倒也挺干燥,放眼一望,这里头似是被打扫了一遍,架子上倒是没有多余的灰尘,这叫他心里一沉。   架子上摆放着各种书籍,有各个年代的县志、杂文、传说故事,还有便是陈年案件了,这些书籍都码放得很整齐,仿佛从未被动过。   为了方便入库,各个资料上都编有编号,哪年哪月入的库写的十分详尽,他粗略得看了一圈,竟没发现任何异常。   从资料库出来天色已然黑了,月色冷冷地洒在他回去的路上,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但心思却依旧在资料库里。   聂铃儿的失踪并非是个巧合。   一夜未眠,翌日一早,他早早起身,整装去了不愁喝客栈,经过一场凶杀案后,不愁喝客栈再也没有开业,好在大门未锁,他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大堂空旷无人,他顺势去了二楼——王员外被害的房间。   房间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只是地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成黑色,屋子里的味道也被冲散了,床榻上的被褥完好,屋子里的财物也没少,凶手根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昨夜趁着夜色去过聂铃儿的闺房,里面也是这般情形,没有挣扎的痕迹,更没有任何被搬动的迹象,与资料库一样,也与这里一样。   他默默地走至窗口,不愁喝身处闹市之中,窗外便是连绵不绝的院落屋顶,他双手环胸,陷入了深思之中,大约是太过于入神,就连飘进屋子的那股浓重的酒味都未曾闻到。   “怜英这是来寻为兄喝酒的吗?”叶鑫慵懒地靠在门框上,半晌没得到顾怜英的回应,他便主动说道。   顾怜英被他吓了一跳,好在他足够镇定,只是默默的回过身,问道:“叶兄这是不打算开业了?”   “她已经不在了,又有谁能帮我经营?”叶鑫无奈地喝了口酒,“倒不如卖了干净。”   他用下巴努了努地面,“可发现什么异常?”   顾怜英笑道,“叶兄应该没少来,叶兄都没发现什么,我又能发现什么呢?”   第13章   “原来怜英真的是来寻为兄喝酒的啊!”叶鑫近前几步,揽过他的肩膀,“走,为兄带你去吃好酒!”   叶鑫将他带进客栈后院,却见后院中却是热闹的很,一个勤快的伙计正在劈柴,另一个则是在井口摘菜洗碗,角屋门口还站着一个,不过这个却是面黄肌瘦,连脚跟都站不稳——似是有什么隐疾。   “阿九,给爷备酒。”叶鑫冲着那劈柴的瘦小伙计道。   阿九应了一声,忽得放下手中活计,往酒窖跑去,顾怜英微微一笑,“叶兄都不打算开业了,他们怎么还留着?”   叶鑫将他拉到院中的亭中坐下,“是玉娘收留的,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孩子。”若赶了他们,怕是要废了玉娘的一片苦心。   亭旁有一棵大树,正好遮住了照进院子的阳光,更显得阴凉舒适,顾怜英的视线却一直在那几个伙计身上,“那日报官的是谁?”   “阿九。”叶鑫道。   顾怜英又指了指站在角屋门前的伙计道,“那位好像行动有些不便。”   “小五的腿一年前被王员外打断了。”叶鑫眸色一暗。   说话间小五正要移步走向井口帮忙,看他一瘸一拐的样子,腿部的情况并不乐观。   顾怜英暗自蹙眉,小五虽然有杀人的动机,但是杀人的能力,他连走平地都有些困难,更可况走楼梯了。   阿九将酒捧了上来,“东家,咱们酒窖里的酒不多了。”   叶鑫蹙眉,“前几日不是还有好多吗?”   阿九没好气道,“从前掌柜酿酒,酒窖没一日是空的,如今东家每日喝的抵得过平时的三倍,东家要是再这么无节制得喝下去,酒窖过几日便空了。”   叶鑫尴尬地挠挠头,强调自己以后会少喝些,阿九才下去。   顾怜英有些幸灾乐祸,“看来再过几日,叶兄怕是请不起这酒了。”   叶鑫却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怜英大可喝着,大不了为兄给你买!”   顾怜英拿起酒杯与他一碰,“县令大人重疾,县衙事务繁多,我可再没空来跟你讨酒了。”他将酒杯放下,双手塞进袖口,“想来聂姑娘与褚捕快失踪的事,叶兄已然知晓了吧。”   叶鑫一饮而尽,酒顺着食道滑下去,实在爽极!他道:“褚云峰经验丰富身手了得,若是连他都无缘无故失踪,那么聂姑娘大抵也是凶多吉少了。”   见顾怜英不喝,他便自斟了一杯。   叶鑫完全说出了他内心的想法,褚云峰的失踪是众人讶异的,而他与聂铃儿失踪的原因更是他想不到的。   他们去青阳城之前,聂青交代聂铃儿查《野林杂论》那本书,子不语怪力乱神,那本书在他们心中是什么分量,他们心中自是清楚。   而且顾怜英资料库顺便也将关于这本书的所有资料和有关案件都看了一遍,有一些根本就是胡乱攀扯关系,这本书完全可以当话本来看。   所以,他肯定,聂铃儿的失踪与那本书毫无关系。可他又想不出她失踪的缘由,所以才来寻叶鑫谈谈,没想到他也这么认为。   “这酒不错。”叶鑫将那杯酒推到他面前,“听闻青阳城出美人,上阳县李家四娘、青阳城林家三娘、出阳县乔家两位双胞姑娘,都是远近闻名的小美人。”   “竟不知叶兄对青阳城的美人如此了解。”顾怜英捏起酒杯,小抿了一口,酒至咽喉处,竟是烧得他险些咳出声,没想到这酒如此之烈,更没想到眼前此人喝酒如喝凉水!   叶鑫暗自得逞一笑,“男人嘛,总也抵不住美人诱惑的?怜英啊,你这也老大不小的了,也该尝尝荤!”   他微微挑眉,倾身近前,眼中带着一丝色气,满脸络腮胡衬得他此时格外的猥琐,“愚兄见你上回对红楼的姑娘们没什么兴趣,想来你是不喜那样的,愚兄痴长你几岁,阅人数目略多几个,怜英喜欢什么样的?愚兄帮你物色物色?”   “想来叶兄是没兴趣同我聊案情了。”顾怜英抽了抽嘴角,起身正欲走,又想起什么,道,“我喜欢的,叶兄怕是这辈子都寻不到了,叶兄也别费那些心思了。”   叶鑫也豁然起身,一手勾在他肩上,得意洋洋道,“既然这些良家美人你不喜欢,有一个你定喜欢!”   他凑了过来,在顾怜英耳边道,“听闻前任余阳县令之女也是一个天仙般的美人。”   “你怎么知道?”顾怜英问。   叶鑫摸了一把他那厚实的络腮胡,“我自有门路。”   顾怜英忽而想起当日发现张榕尸首时他命一群乞丐包围现场,心中大概有了数,“看来叶兄是知晓聂姑娘和褚捕快的下落了?”   叶鑫淡淡一笑,“他们和我何干?我只关心那幅画。”   顾怜英将他的手扒了下来,拱手道,“多谢叶兄提点。”   从不愁喝回到县衙时,便请问聂青醒了,只是他依旧体虚,竟连下床都不能,顾怜英只好将他按回床上,“大人,属下查到了些东西。”   聂青神色一变,“是不是铃儿有线索了?”   顾怜英摇摇头,“大人可曾听说过前任余阳县令之女?”   聂青捏了捏眉心,细细回忆了一会儿,“余阳县令之女我倒是没怎么听说过,不过云峰却是从余阳县来的,后来余阳县令在升迁之路上遇害,无奈之下他便来了临汾县。”   “大人可知余阳县令是怎么死的?”   聂青摇摇头,“只听闻是遇到了一伙儿山贼。”   顾怜英若有所思,好一会儿他说道,“大人,咱们或许要派人去一趟余阳县了。”   若是在平日里,按照聂青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性格,自是不会怀疑褚云峰,可如今种种迹象来看,此事与褚云峰似是脱不了干系,他也有些犹豫了。   在心中百转千回了之后,他才下定决心:“好,明日我修书一封,派人去一趟余阳县衙。”   “大人!”门房的儿子十七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外头有一位浑身穿着漆黑的人叫小人把这封信交给顾仵作。”   顾怜英接过信,问道,“那人可还说什么了?”   十七道,“那人说,顾先生托付的事,他们能查的都查了。”   顾怜英将信拆开,满满几张蝇头小楷引入眼帘,原来是明月侍卫送来的。   他粗略看了一遍,将信交给聂青,“原来,张刺史竟是特使!”   聂青通读信件之后,很是讶然,信上说,张刺史是京都李阁老的门生,几十年前京都易储改朝换代,动荡了一些时日,新帝登基之后局势才慢慢稳固。   然依旧有传闻流出,先帝怕新帝守不住这江山,便命人暗自留下了一些宝藏,先帝崩后,宝藏便由国师管着,京都虎视眈眈,国师手握宝藏难免会成为众矢之的,所以他便暗自命了好些徒儿门人出京游历。   那墨香坊四位画师,便是国师的徒儿,而张刺史从京都远道而来,想必就是为了那四位画师手中的宝藏秘密。   然而游历在外的国师的徒儿门生众多,谁都不知道那些秘密在谁的手中,看来这便是张刺史命影密卫杀了墨君的原因。   “张刺史早年在李阁老身边,娶过一妻,妻子难产而死,独留一子。”聂青读到此处,心生猜测,“原来如此,张公子乃张刺史独子,他才会对张公子这般宠爱。可……”   “大人是不是想不通,张刺史既然对张公子那般宠爱,为何还会对张公子的死如此无动于衷?”   聂青点头,“正是。”   顾怜英眯了眯眼睛,“这应该便是本案的关键了。”   自己的独子,再怎么说也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平日里那般宠爱,就算张公子在外头败坏他名声他也不在乎,为何得知独子死讯之后,竟也如此淡然?   难道张公子并非他亲子?   忙了一天,天色已晚,莫竹怀带着县衙上下的一干人等回来了,却见他们满身泥污,有人还踩了牛粪,那味道简直可以用精彩绝伦来形容。   田间鼠患并非一日两日能解决的,这一点他们很清楚,所以他们一刻都没有松懈,前来汇报之后,便纷纷下去休整,等明日再战。   离去之前,莫竹怀却迟迟不走,顾怜英知晓他是为了聂铃儿一事,便宽慰了他几句,并告诉他聂铃儿此时并未生命威胁,他才将心放回肚子里。   派去余阳县的信很快便有了回应,没想到这一任的余阳县令竟曾是聂青的同窗,见聂青修书一封,他赶忙连夜帮他查了相关资料案件,并命捕头快马加鞭赶来临汾县。   这位来自余阳县的林捕头当年在褚云峰手下当过差,回想起当初的情谊,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道多谢褚捕头的教诲,这才叫他成为了捕头。   顾怜英见他聊得真诚,便将那副画拿了出来,林捕头见画,突然顿住了,“这不是……吴姑娘吗?你们怎么会有吴姑娘的画像?”   顾怜英顿觉有些门道,又问:“敢问这位吴姑娘可与褚捕头相识?”   第14章   “大约是相识的吧,我入衙门的时日比较晚,当年我也不过是远远瞧过吴姑娘一面,第二日我便被外派了。”林捕头挠了挠头,尽量回忆,“只记得我回衙之时,吴姑娘早已下葬了。”   “吴姑娘是如何死的?”   林捕头摇头,“几乎整个县衙都守口如瓶,谁也不知晓其中缘由,后来知晓内情之人要么外调要么离开余阳县了,至今也无人知晓其中内情。”他又挠了挠头,“大约……是得了什么病吧。”   “怎么说?”   林捕头耸了耸肩,“我曾见过吴姑娘身边的侍女只身一人去河边倒药渣……只是猜测罢了,兴许是侍女病了也未可知。”   县令千金早亡,知情者竟守口如瓶,这本身就有很大的疑点,顾怜英又问:“林捕头可知当年山贼一事?”   林捕头摇头,“当年我只是一个小捕快,吴县令升迁,本想将我带走,可我舍不得家中老母,便留下了,谁想……”他有些懊悔地摇了摇头,“吴县令遇害的官道我也去勘查过,的确是山贼留下的痕迹。”   聂青愤然,“这伙山贼竟这般胆大,竟敢在官道上动手!”   “可不是么!这伙山贼神出鬼没的,年前还在活动,可年初时,竟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的无隐无踪!”林捕头轻叹一声,“若非当真遇上了事儿,我们都觉着遇见了鬼呢!”   林捕头将话送到,即刻便告辞了,县衙内又剩下聂青与顾怜英,眼下聂铃儿与褚云峰失踪五日了,若再寻不到,聂青真的有些担心自家那冲动的妹妹会做出什么事而遭到生命威胁。   然而与林捕头聊了一圈之后,顾怜英却淡定了很多,他宽慰聂青道,“大人放心吧,聂姑娘不会有事的。”   顾怜英再一次来到了资料库,这里与上回一样,里头的东西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书籍哪里该乱的便乱着,哪里该整洁的便整洁着。   他募地在那堆整洁却蒙了半层灰的书籍旁停住了,自上回他来,便觉得资料库有些不对劲,可一直不知哪里不对劲,如今一看,他突然想到了。   眼前这堆书籍是过于整洁了,而那半层灰从某种程度上简直是欲盖弥彰!   他再看那堆书籍的名目,突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翌日一早,他有来到了不愁喝客栈,叶鑫似是早就知道他要来一般,在厅堂等候他,这回顾怜英不再客气,一屁股坐在他身旁,拿了一个酒杯自斟。   一饮而尽。   叶鑫笑道,“今日怎地这么痛快?”   顾怜英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昨日一整日都在县衙资料库中,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莫不是……”叶鑫倾身调笑道,“春宫图?”   顾怜英笑意不减,“我曾去过一次资料库,为防止旁人进去破坏,那日我离开时,顺便在地上洒了一层灰,昨日我去瞧了一眼,却在地上发现了一个脚印。”   他抬眸,“还有一股酒味儿。”   叶鑫倒是坦荡,直接承认,“我去过。”   顾怜英神色忽而低沉了下来,那双漆黑的眸子仿若一口深幽的古井,神秘又深不见底,“你猜到了?”   “大约是比怜英你早一步吧。”叶鑫从筷篓中拿出一根筷子,微微一用力,那筷子便分成了长短不一的两截,“你猜到的是哪一部分?”   顾怜英将那长的那一部分抽了出来,“叶兄不会是短的那一截吧?”   叶鑫却道,“不巧,为兄竟和怜英想到一块儿去了。”   “有件事还需麻烦叶兄。”   叶鑫起身,摸着络腮胡,懒懒一笑,“我可是为了你,若是旁人求我,我可是不干的。”   顾怜英拱手一笑,“改日定请叶兄喝酒。”   叶鑫眼睛一亮,“一言为定。”   天蒙蒙亮,张士钊刚用完早饭,准备回画室,李阁老平生喜爱书画,为了讨好这位恩师,他自是不肯在画技上松懈半分。   他被派至青阳城已经七年了,这七年里,他为了完成李阁老交代的任务,想尽法子,可最终竟是一无所获。   画室里的海棠花开了,依旧那般红艳夺目,碧叶参差中,一朵垂丝海棠正娇羞地低着头,他轻轻挑起花瓣,仿佛在深情地挑起一位美人的下巴。   满是皱纹的眼角扬起一丝宠溺的笑,“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突然,一道黑影自房梁而下,劲风而过,冰冷的刀直往他面门而去。这一切来得太过于突然,待他反应过来时,那刺客的刀早已经在距离他面门不到五指的位置。   叮当一声,一道极其细微又坚韧的丝线不知从何处而来,将那柄刀的刀头直接绞断,刺客一愣,连忙后退几步,丝线的主人也随即现身,他便是张士钊身边的影密卫。   张士钊被影密卫护着,眉眼犀利,“阁下几次三番行刺于本官,到底为何?”   刺客二话不说,举起残刀再次袭击,却见影密卫又移动了几步,刺客手中的刀又脆生生地被绞断了好几截,刺客丝毫不退,待到影密卫步步紧逼,却不知他从何处取来了一团白色粉末,直接洒向了影密卫的眼睛。   这一招着实又稳又狠,影密卫瞬间失去了视力,但他实力依旧,只半步,被他绞下的残刀碎片下一刻便已经没入刺客的左肩。   刺客闷声忍痛,那把残刀也在影密卫动手之时没入了他的心脏之处。   张士钊见势不妙正要扭身逃走,刺客随手捡起残刀碎片,冲他的脑袋上丢去。   说时迟那时快,哐当一声,那碎片在距离张士钊不足一尺的地方再次被挡住了。   一股浓浓的酒味儿从窗外缓缓飘了进来,满是络腮胡的叶鑫正不紧不慢地靠在窗柩上,欣赏着屋内的腥风血雨。   “哟,没想到刺史府今日这么热闹?”   刺客有些震惊,影密卫已经被他击杀,他没想到张士钊身边还有旁人护着他!张士钊亦是震惊,刺史府被他安排地几乎滴水不漏,没想到今日竟频频有人闯进来!   他问道,“阁下又是谁?”   叶鑫冷笑一声,“受人所托,前来护你。”   刺客闻言怒极,不顾扎手一把抓起地上的所有残刀碎片,用尽全力一股脑儿地往叶鑫丢去。   这些碎片暗含内力,普通的躲闪未必能躲开其攻击力,叶鑫无奈,只好双足点地,用几个旋身来闪躲,然而当他再次落地之时,那刺客竟通过另一扇窗逃了出去。   叶鑫原本就瞧不上张士钊,见刺客走了,他也打算拍拍屁股走人,可他扭头一看,却见方才还好好站着的张士钊此刻竟倒地不起。   他再定睛一瞧,却见张士钊左胸处,竟赫然插着一片残刀碎片。   叶鑫冷哼一声,这刺客倒是挺聪明,用大多数残刀阻挡他,又腾出手来袭击张士钊,最后又同时找到一条逃生的出路,还算是个像样的对手。   好在刺客将所有内力都用在了那些对付他的碎片上,袭击张士钊的这一片没有什么内力,只是这伤口颇深,血流不止,看着情形怕是伤及心脉,就算及时医治,张士钊恐命不久矣。   他蹙起眉头,试图点了张士钊穴道以保其性命,只是这招似乎不大管用,他扶额,看来顾怜英的那顿酒,他是吃不上了。   顾怜英此刻正在县衙书房与聂青商议事宜,经过顾怜英的调理,聂青的身子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他本想去南疆边境看看,却被顾怜英拦了下来,“大人大可放心,有王爷在,那边出不了什么事。”   谁不知这位七王爷心智不太全,顾怜英竟说没事,这更叫他担忧了,“怜英啊,王爷好歹是金枝玉叶……”   顾怜英却道,“大人,眼下咱们不如先将杀害王员外、张公子等人的凶手捉拿归案较好。”   话音刚落,叶鑫随着一阵风落在了他们面前,他一向慵懒随性,可如今却有些局促,“看来,我是吃不到怜英的酒了。”   顾怜英诧异,“张刺史如何了?”   叶鑫耸耸肩,“一会儿聂大人应该会收到丧信,那刺客聪明得很,竟将张刺史身边的影密卫杀了。”   “叶兄的意思是?”顾怜英再次确认,“张刺史他……”   叶鑫微微颔首,“张刺史被刺客刺中了的心脉,失血过多。”   顾怜英料到有人会去刺杀张士钊,所以才托了叶鑫去看着,没想到那刺客竟还是得手了。   聂青对影密卫也有所耳闻,他们是李阁老身边的一支暗卫,很是厉害!听闻皇帝想要杀什么人,第二日影密卫便会将那人的头颅献上。到底是什么人竟能杀了影密卫?   第二日,青阳城刺史被刺杀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青阳,人们纷纷表示哀悼,虽然这位张刺史没做什么功绩,但至少没让百姓们受过苦,有些时候,没有受过苦已经是对百姓最大的恩德功绩了。   赫连骜知晓此事时,兴奋地好几日没睡好觉,也不知他与南疆人达成了什么协议,第三日他便穿着南疆人那花花绿绿的衣裳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南疆小子,说是要参加张士钊的葬礼。   聂青也不知怎么表达此时此刻的震惊之情,没想到赫连骜真的能平息南疆边境之事,聂青本想问清楚其中缘由,然如今时机不对,他也只好等此事过去,再细细问之。   赫连骜拉着那南疆小子一路跑到县衙资料库,顾怜英正坐在里头看陈年旧案,赫连骜笑嘻嘻地跑到他面前,“先生,我回来了!”   第15章   顾怜英与聂青一样,他当初将赫连骜派去边境,不过是想着以他王爷的身份对边境之人有所震慑,只是没想到他竟直接将事情解决了,而且还带回来个南疆小子。   南疆小子站在一旁,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圈顾怜英,半晌啧啧一声,“你这先生,也没什么特别的。”   赫连骜推了他一把,“他是我先生,又不是你先生!”   这南疆小子个头不高年纪也不大,大约十岁出头,倒是生得一副好相貌,只是看人的眼神总是阴沉沉的,仿佛是一只趴在网上随时能攻击人的蜘蛛。   顾怜英起身拱手,“边境一行,辛苦王爷,也不知这位是?”   赫连骜又将那小子拉了回来, “这是我朋友,他落入村民的捕兽洞里,被我救了!”   “后面一句就不要说了!”南疆小子有些不高兴自我介绍道,“我叫乌衣瞳。”   “在下顾怜英,是临汾县衙的仵作,小兄弟来此可带了随从?”   乌衣瞳蔑笑一声,轻轻扬起下巴,“你这小小临汾县还入不了我的眼呢!”   这南疆小子还挺狂傲,顾怜英顺着他的话问道:“哦?那哪里才能入小兄弟的眼?”   “自然是你大瑞的京都!”乌衣瞳叉着腰道,“终有一日,我会灭了你们大瑞,入主你们京都!”   “好大的口气!”叶鑫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却见他一手就将乌衣瞳拎了起来,顺势点了他的穴道,顾怜英本打算制止,叶鑫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下一刻,他手中竟多了一只绯红色的蜘蛛。   叶鑫将蜘蛛放在乌衣瞳的肩上,冷笑一声,“你这骄狂的小毒物,若真想灭了大瑞,也需得学好本事。”   乌衣瞳白了他一眼,咬牙道,“你放我下来!”   见他如此作为,赫连骜红了脸,“我拿你当朋友!你为什么要伤我先生!”   乌衣瞳没好气道,“是你说你先生很厉害的,我只不过是想试试他有多厉害!不过……”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们若再不放我下来,你先生要是死了,可别赖我!”   顾怜英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既然如此,劳烦叶兄多吊这位小兄弟几日吧,好让小兄弟知道,这里是大瑞,不是随处可织网的南疆。”   叶鑫应了一声,也不知从何处拿了一捆绳索,足下轻轻一点,在外头院中寻了一棵树,轻轻松松将乌衣瞳吊了上去。   赫连骜吓得退至一旁,低着头开始认错,“先生,我知错了。”   顾怜英被他突如其来的认错吓得有些错愕,“王爷何故至此?”   “他是我带来的,明月说,我现在是大人了,大人应当承担责任,做错了就要认错。”赫连骜指了指顾怜英的肩,“是我害先生受伤了。”   看来赫连骜南疆边境之行,竟是懂事了许多。   叶鑫一个闪身到顾怜英面前,拿出一个小瓷瓶,“这是从那小毒物身上搜来的,绯红蜘蛛有剧毒,快把解药吃了。”   顾怜英却将小瓷瓶推开,“不必劳烦,我没事。”他解释道,“顾某是学医出身,师父为了锤炼,早将我锻就了一副百毒不侵之身,这点毒不碍事的。”   百毒不侵之身必定要身尝百毒,顾怜英说的那般淡然,叶鑫心里却有些过意不去,没想到他还有这般过往。   “昨晚我与那刺客过了几招。”叶鑫坐了下来,随便拿了本册子翻看了会儿,“他逃得倒是挺快。”   顾怜英问:“可有什么发现?”   “都是些普通的招式,不过他似乎对刺史府很熟悉。”   顾怜英眯了眯眼,“张刺史明日出殡,你说他会出现吗?”   “他已被我重创。”叶鑫笑了笑,“怕是想出现也有心无力。”   果不其然,第二日张士钊出殡,周围几个县的县令都前来相送,作为临汾县县令,聂青也去了,从他们将张士钊送出门到棺木下葬,所有礼仪都完成之后,都没有发生任何异常。   聂青回来时,还将他那位同窗余阳县令也带了回来。   据说这位余阳县令与聂青乃是同科考生,当年聂青摘得首榜首名,而这位余阳县令则是得了个末榜末名。   同窗又同榜,虽一个在首位一个在末位,但感情却是十分要好,如今更是有缘,竟在同一城里担任县令,两人更是趁此机会叙了整整一日旧。   为了对这位同窗表示重视,聂青特地将顾怜英叫了过去,几人聊得甚欢,谈话间,这位余阳县令说起了上一任吴县令一事,他连连拉着聂青的衣袖惋惜。   “聂兄啊,上回你叫小弟去查吴县令一事,我连夜找寻资料,竟发现衙门里关于吴县令的资料,除了他处理过的陈年旧案,竟什么有用的东西都寻不出来,小弟当真是愧对聂兄啊!”   他喝得有些迷糊,说着说着竟是抱着聂青哭了起来,“那吴县令当真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那一个个案件处理地有理有据,叫小弟心服口服!小弟佩服得简直是五体投地!可惜!可惜啊!这么一个好官,竟死于山贼之手!实在是太可惜了!”   “廖贤弟,你喝醉了!”   廖县令的酒量聂青实在清楚,三杯准醉倒,所以方才的酒席他也只给他备了茶水,没想到他竟扭头去问顾怜英讨酒喝,结果越喝越起劲,三四杯下肚,便成了这副模样。   聂青正打算叫人将他扶下去休息,谁想廖县令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张誊抄的案卷,“聂兄,小弟唯一能帮的也只有这些了,还望聂兄莫要嫌弃!”   说着便噗通一声,醉倒在了桌案上。   聂青无奈,只好暂且不管他,只将那案卷摊开瞧了瞧,脸上的神情却是越来越不对劲,顾怜英凑了过来,粗略看了个大概,亦是诧异,“果然是他。”   十月望,下元节。自拈沉水祈天寿,散作非烟满王虚。已被新寒欺病骨,柳阴偏隔日光疏。   下元节祭祀先祖,人人持斋祈福,这一日善男信女男女老少们皆会备上厚礼至去世亲人坟茔前拜祭。   南郊福山乃是青阳城百姓安葬去世亲人的地方,这里曾被一位游仙道人测过福,说是去世之人若安葬在此福地,下一世轮回便会一声顺遂。   所以每当祭祖日时,南郊福山便会挤满了人。   而此时,在福山的另一侧,有一位小姑娘正带着祭品沿着一条无人知晓的荒芜阡陌走进山里。   这一侧乃是背阳之地,很少有人会在此地设置坟茔,所以没什么路,那位姑娘有好几次险些被脚下的荆棘绊倒,好在她反应够快步履也够稳健,每回都能在护住自己的同时,也好好护住了手里的祭品。   不知走了多少路,她终于在一处坟茔前停下,这座坟茔虽偏僻的很,但却被收拾的很是干净妥当,周围没有一株杂草,两旁种有两棵高高的常青树,为其遮挡着风吹雨打日晒雨淋。   那位姑娘将祭品纷纷放下,双手合十不知对这座坟茔的主人说了什么,不知过了多久,这位姑娘才慢悠悠地打算要回去。   突然,有几人从林子深处跑了出来,那姑娘见状正要扭身逃跑,却听聂青大喊一声:“铃儿!你去哪里!”   聂青虽穿着便服,但看见眼前此人竟还是险些一个踉跄被足下的荆棘绊倒,好在顾怜英即使在一旁扶住他。   聂铃儿只好顿住脚,她紧咬下唇,委屈地低下了头,“哥哥。”   聂青近前来,看着日日心系的妹妹竟瘦了一大圈,方才被她逃跑而惹出的怒火一下都消散了,他一阵鼻酸,好半晌才忍住眼眶的泪,问道:“这些日子,你到底去哪儿了?”   “我……”   聂铃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此时莫竹怀跑来了,他看到安然无恙的聂铃儿,那双眼睛突然有了神采,“大人,抓到了!”   聂青愤怒再起,他咬牙道,“走!回县衙!升堂审案!”   “慢着!”聂铃儿叫住他,“哥哥,我不能走。”   “为什么?”聂青问。   聂铃儿伸出手掌,却见她那只细嫩的掌心,竟长出了一块红色的斑点,顾怜英心尖一紧,迅速近前一步将手搭在了她的脉上,几息之后,他道,“大人,还不能走!”   他解释道:“聂姑娘中了毒,若是再多走几步,她怕是要毒血攻心而死了。”   “混账!”聂青怒道,“我定要那人碎尸万段!”   莫竹怀道,“大人,属下去叫那人拿解药!”   “这是一种极其罕见的毒,解药应该是一种虫尸的味道,这味道很容易便会散去,那人既已被抓,那解药恐怕……”他顿了顿,“要解此毒,在下还需知晓到底是何虫尸,莫不然,这毒也不好解……”   “有什么不好解的!”   南疆小子乌衣瞳不知何时从林中跑了出来,他仰着下巴,傲娇地走到顾怜英面前,“还没有什么毒是我解不了的!”   说着他从腰间的绣袋中拿出一直绯红蜘蛛,放在聂铃儿的手心里,聂青正要斥责,却听乌衣瞳道,“我这宝贝不仅能放|毒也能吸|毒,比那什么解药管用多了!”   果不其然,聂铃儿手心的那块红色渐渐变小,而她手心的绯红蜘蛛却是越变越黑,这惹得乌衣瞳都咦了一声。   “怎么了?”聂青问。   乌衣瞳摇了摇头,问道:“这是什么毒?”   第16章   “那是影密卫的蝉蜕。”明月从林中走了出来,她身后还跟着鬼鬼祟祟躲躲藏藏赫连骜。   赫连骜不敢正眼瞧顾怜英,只因顾怜英交代叫他们乖乖呆在县衙哪里都别去,然而他却依旧没忍住。   明月道,“影密卫养了不下百种毒虫,每种毒虫都制作了相应的蝉蜕之毒,有些毒能致幻,有些毒则是能控制情绪,制作过程很是复杂,据我所知,至今没有相应虫尸以外的解药。”   乌衣瞳却道,“胡说!我的绯红蜘蛛可吸百毒!不过……”他有些心疼地看着那只不再绯红的蜘蛛,“不过这毒确实有点太毒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只绯红蜘蛛从聂铃儿的手心掉落,乌衣瞳慌忙将蜘蛛护在手心,心疼地安抚着,顾怜英再次拉过聂铃儿的手,捏起脉络,许久之后,道,“毒虽已解,但……”   “但什么?”聂青问。   “顾某不知其毒性几何,不敢妄自推断,若叫聂姑娘平安,兴许要辛苦各位将聂姑娘背回去了。”   毒入血液,也不知被清了多少,若再有大动,怕是会行遍全身,届时他就算再有大能也无法施救。   莫竹怀站出来,“我来!我来背!”   聂玲儿本想反对,却见莫竹怀早已将她放在背上,对聂青道,“大人,将铃儿姑娘交给属下吧。”   聂青原本还在犹豫,但莫竹怀此人行事沉稳,他便点点头。   莫竹怀背着聂铃儿先回了县衙,众人便寻了另一条道,行至一处荆棘丛生,杂乱无状的道路旁,却见不远处林立的树木之中,一群捕快们正围着一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子。   顾怜英双眼微眯,却听聂青道,“来人!将这杀人凶手带回去!”   “慢着!”顾怜英喊了一声,然为时已晚,距离那男人较近的那个捕快,竟噗通一下倒在了地上。   恐慌令众人皆后退一步,然他们却依旧死死围着那男子,不叫他逃脱。   顾怜英拉了拉聂青的衣角,示意他往后站,随后款款上前,“如今证据确凿,阿九,你难道还要做无谓的抵抗吗?”   阿九沉肃着脸,双眼瞪得铜铃般大,那瘦小的身躯里却仿佛放下了滔天巨浪,他仇视着顾怜英,“就差最后一步!最后一步!!!”   顾怜英轻叹一声,“醒醒吧阿九,那位是聂姑娘,不是吴姑娘。”   “她是!”阿九咬牙道,“她很快就是了!”   “因为那本《野林杂论》?”顾怜英笑了,“红线杀人,我问你,你见到人了吗?”   阿九怔住,但很快他开始为自己找借口,“他们两人不是丑年丑月丑日丑时出生和辰年辰月辰日辰时生的,那不算!”   顾怜英反问:“那你为何要杀了他们?”   阿九眸子动了动,闭口不言,顾怜英道,“还是我来帮你解释解释吧。”   顾怜英轻叹了一声,从怀中拿出那幅画,他轻轻地将那幅画展开,画中女子曼妙的身子和美丽的容颜叫在场所有人一愣,他们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女人。   “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吧?”他拎着画近前一步,“画中女子是前任余阳县令之女,吴婉君。”   阿九想要将画抢过去,却被顾怜英躲开,“古有妲己褒姒,后有西施貂蝉,且不论这吴姑娘到底做了什么,单看她如此容资,想必也累了许多男子为了她要死要活吧?”   他顿了顿,嘴角扬起一丝轻笑,“红颜……祸水?”   “不是!她不是!”阿九道,“她是这世间最好最好的女子!她不是祸水!”   顾怜英截住他,“她不是?她害了张公子、张刺史、王员外以及画师墨君,阿九啊阿九,你倒是同我说说她怎么不是了?”   仿佛打蛇打了七寸,阿九突然暴躁了起来,好在碍于周围人多,他不得不屈服,只咬着牙冲着顾怜英叫嚣,“那些人都该死!吴姑娘什么都没做!若非张榕那畜生想要玩弄于她,张士钊那老匹夫轻薄于她,墨君那小白脸想要独占她,她最后岂会惨死?”   “若说女子祸水,你们难道没见过那些畜生的嘴脸吗?就如同,现在的你们一样!”阿九愤怒地指着他们每一个人,“我如今只恨没多偷些毒回来,莫不然你们一个个,都得死!”   “李玉娘呢?”顾怜英道,“李玉娘也该死吗?”   阿九突然愣住了,许久之后,他才喃喃出声,“她……她……,谁让她与吴姑娘长得那般相似?谁让她……”他转了个念,强调,“她是自尽的!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顾怜英顿时觉得他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怜,李玉娘确实是自尽的,当她前来自首之时,她便没想过活着出去。   她的身子被王员外糟蹋,早已经对王员外起了杀心,而此时,她心中的那个人却回来了,还被按上了杀人的嫌疑,试问她又岂会不为了那人做些什么?   自首是第一步,自尽则是为了阿九,她以这种方式告诉阿九,罪她已经认下了,希望他莫要再做傻事,然而阿九执念太深,似乎并没有将她的死放在心上。   聂青怒道,“褚捕快呢!”   阿九邪邪地勾起嘴角,“他这个懦夫,死不足惜!连个人都杀不了!实在是个废物!”   “刺杀张刺史的刺客,是褚捕头?”顾怜英问。   他这么一问,众人亦是惊讶,虽聂青早已料过此等结果,但亲耳听闻此事,他亦是震惊。   阿九微微一笑,眼中写满邪魅,竟有一丝将一切事物都看在眼里的傲气,“别以为我不知道张士钊是诈死,我告诉你们,就在昨晚,他便已经死于我手!”说着,他竟仰天大笑了起来,“吴姑娘!我替你报仇了!”   顾怜英忽而想起什么,“当日你的目的并非张刺史,而是他身边的影密卫?你的毒是哪里来的?”   阿九冷笑一声,“那狗屁影密卫好色的很,从他身上拿些东西,简直轻而易举!”   顾怜英凝视他许久,再次近前正欲抓捕,没想到阿九却再一次笑了,他盯着顾怜英,像是盯着一个微不足道的木头,突然,他目光一怔。   “不好!快阻止他!”顾怜英话还没说完,阿九嘴角流出一股黑色的血液。   聂青见状,连忙叫人上前,却听顾怜英轻叹一声,“来不及了。”   赫连骜站在不远处,他也想上前看看,却被乌衣瞳拉住了,“一个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赫连骜却道,“你不懂!我是要学验尸的!不看死人难不成看死猪吗?”   最终他还是被明月拦了下来,阿九虽是死者,但也是犯人。   顾怜英忽而又想起什么,连忙道,“大人,快回去!叶先生怕是有麻烦!”   叶鑫一直暗中保护着诈死的张士钊,方才阿九表示已经识破了张士钊的诈死,可他又没有收到叶鑫的回应,那么他很有可能出了事!   阿九虽然没有半点功夫,但他却能制服褚云峰,想来肯定是有别的什么法子,他竟有点担心叶鑫。   一行人很快便回了县衙,聂青带着人亲自去刺史府,却不曾想府上当真在举办丧礼,顾怜英粗略看了一下张士钊的尸首,系中毒而亡。   然而却没有叶鑫的消息。   顾怜英随着捕快们来到不愁喝客栈,小五和小六正打算将店关了,见有官差上门,极其配合得打开门。   小五见到顾怜英问道,“顾先生是来寻我们东家的吗?我们东家出门好几日了,至今未归。”   顾怜英道,“我来寻褚捕头。”   小五瘸着腿笑道,“顾先生,褚捕快不是失踪了吗?”   他话还没说完,便涌入了一群捕快,小五本想阻拦,却不想被小六拉到一旁,顾怜英寻了个人看着这两个伙计,自己则是上了楼。   大约是因为凶杀案已经告破,楼上的房间和楼道都打扫一新,丝毫没有半点灰尘,他路过王员外被害的房间,朝里头看了一眼,眉头微微锁住。   “顾先生!先生!”赫连骜的声音从后院传来,顾怜英慌忙近前,却见赫连骜竟浑身湿透一声酒味,却还站在那里笑脸盈盈。   “王爷,你这是作甚?”   顾怜英慌忙去寻干燥衣物想要给他披上,没想到赫连骜却一个闪身躲开了,“先生,酒窖里有人!我方才瞧见了!”   而此时,清风明月从酒窖里出来,他们一人肩上都扛着一个人,顾怜英眸中一动,正是褚云峰与叶鑫。   清风明月将两人放在院中,褚云峰满脸苍白,嘴唇发黑,身子柔软,浑身冰凉,脉搏全无,肩处的伤还未愈合,已死多日了。而叶鑫……   顾怜英蹲下|身轻轻触碰他的脖颈,虚弱的跳动让他心尖一颤,他再探了探他的脉搏,刚涌出的那一丝喜悦,在嘴角处戛然而止。   赫连骜蹲在他身旁仔细地看着他,见他这般神情,大抵知道这个讨人厌的老酒鬼已经去了,于是他起了问句:“先生,他死了吗?他的死因是什么?需要工具吗?要把他剖开吗?”   顾怜英许久之后,才长叹一声,“他没死,只不过离死不远了。”   第17章 番外-烟雨海棠   春雨如烟,柳絮弥弥,一个身着浅碧色襦裙的少女正蹲在海棠树下支着脑袋,看着春归大地燕归木林。   褚云峰刚巡完街回来,路过小院,见少女蹲坐在那里,脸颊不知觉地便红了起来,他走到少女面前,从怀中拿出一个小香囊,“今日出街,瞧见一件新鲜玩意儿。”   “多谢褚大哥!”少女跳了起来,一把将那香囊抓在手心,喜笑颜开,“父亲总不让我出去,实在闷得慌!”   褚云峰道:“大人也是为了姑娘好,余阳县处边境之地,总也不大安全。”   少女却不服气地嘟起了嘴,“我也想做一个除暴安良的捕快。”   “胡闹,捕快哪里是姑娘家能做的?”   少女却道,“大瑞百年前还出过一位女帝呢!何故姑娘家就做不得捕快了?”   褚云峰自知说不过她,只宠溺一笑,“左不过这几日太平无事,我去大人面前说一说吧,不过!”他郑重道,“若是你乱来,那便只能呆在县衙了!”   “多谢褚大哥!”少女清脆地应了一声。   吴婉君是吴县令的独女,她自小便生得貌美,吴县令便一直将她绑在自己身边,不准她与外人打交道,然则女儿终究会长大的,越长大越叛逆,叛逆到自己说什么她便违逆什么。   所以,吴县令觉得与其等到她偷偷溜出去闯下大祸,还不如主动同意她出门,这样或许风险会小很多,褚云峰前来一说,他便也同意了。   连日来春雨绵绵,惹得人很不舒爽,然吴婉君的心情却是大好,因为她终于能够堂堂正正出门了!   这日她穿上一身海棠色襦裙,欢欢喜喜蹦蹦跳跳地跟着褚云峰跑出府衙,这是她头一回正大光明地在街上晃悠,听巡街的捕快们说,余阳县的长街虽没有临汾县的热闹,但玉河旁的柳树林却是十分好看。   如今柳絮漫天,柳枝吐出新芽之时,更是一番新奇美景。   “听闻前些日子,县令命人在河道旁种了些海棠,这几日应该开花了。”褚云峰道。   吴婉君高兴地跳了起来, “褚大哥,能带我去瞧瞧吗?”   褚云峰宠溺地笑了,他指着不远处道,“在那里。”   吴婉君抬眸而望,不远处的河边,柳枝簇拥着开着花的海棠,红艳绝伦美不胜收,她辗转跑至海棠树下,闭着眼微微抬头,她一身海棠色,竟比这真正的海棠还要更娇艳几分。   惹得不远处的褚云峰看痴了。   而此时一艘画舫浅浅靠近河岸,一男子正凭栏远望,正好瞧见了这绝美的画面,他的手微微一动,正要执笔画下,却被身旁一人拦下,“墨心画师,我再出一百两买你那副莲花图!”   墨心不耐烦地将手抽回来,“张公子,墨香坊的规矩你难道不知?”   张榕蔑笑一声,“再名贵的画总有价码!墨心画师若真的视钱财如草芥,今日又何故应了我爹的约?”   “榕儿,不得无礼。”   张士钊从楼上下来,清瘦的他身着一声深色的袍子,更显他一身傲骨,他行至墨心面前,顺着墨心的眼神看了一眼外头,心尖不由一颤。   很快,他便恢复如常,“墨心画师既然不稀罕金银珠宝,今日画师瞧上了我画舫中哪副画尽管拿去便是。”   墨心凝眉一愣,“张刺史当真要让出你画舫中的画?”   “你我都是爱画之人,个中价值墨心画师心中自有掂量。”他微微一笑,“若画师觉得画不够,美人也可。”   墨心眯了眯眼,最终道,“多谢张刺史美意,那副莲花图,某过几日便奉上。”   今日是吴婉君最快活的日子,吴县令将他困在府衙院子里那么多年了,她从未如今日这般自由过,然而日影西斜,一想起自己终究还是要回那一方小院,她便又有些不情愿了。   好在褚云峰应了她,说是每个月都带她出门一趟,她这才开心了起来。   这日,她又得到了一次出门许可,她换上了早为自己备好的捕快劲装,腰间也学了其他小捕快一般挂了一柄长刀,活脱脱像是一个刚上任的小捕快。   她跟在褚玉峰身后,学着他的样子巡街,惹得街上与褚玉峰相识的百姓纷纷侧目打探,他们也没见过这般俏丽的捕快。   突然街上开始骚动,褚云峰下意识地将她护在身后,有人前去打探后得知,原来是张刺史家的公子在街上殴打一偷他荷包的贼人,后来张公子突然想起今日未带荷包出门,便悻悻然走了。   拨开人群,令人没想到的是,那所谓的贼人竟是一个瘦弱的孩子,吴婉君怒道,“褚大哥!张公子为何这般作为?”   褚云峰轻叹一声,张公子仗着身份,在余阳县一直这般为所欲为,这些他也不知给如何向她解释,只道,“先将这孩子送去医馆吧。”   那孩子已被张公子打的神志不清,吴婉君将他扶了起来,送至医馆,至医馆她才得知,这孩子的肋骨竟被打断了,吴婉君怒意更甚,然而她深知褚云峰根本做不了什么,于是当天回县衙,她便怒气冲冲地去寻吴县令。   吴县令正好在会客,她只能在外头等,不知过了多久,便见一位清瘦的中年男子从吴县令的书房里出来,吴县令正对他毕恭毕敬,那人瞧见站在门前的吴婉君,冲她微微颔首,随后便离开了。   吴婉君觉着这人的眼神有些怪怪的,但她丝毫没放在心上,只等那人走后,她才追着吴县令将今日之事说了。   吴县令愁容满面,听了她的话,他更是忧心忡忡,“那婉儿叫父亲如何?”   “自是将那张公子捉拿治罪!”   “治他何罪呢?”吴县令道,“那孩子应该是个无父无母的贱民吧,张公子可是张刺史之子。”他闭上双眼,顿了顿,“你可知今日来寻父亲的那人是谁?”   吴婉君一愣,“是父亲的朋友?”   “那便是青阳刺史,张士钊。”他眉目狠绝,“你可知他来作甚?”   吴婉君摇头。   吴县令狠狠拍了一下桌案,几乎咬牙切齿,“他是来为他的独子求亲的!”   “求亲?”吴婉君震惊,“是他那纨绔儿子吗?”   吴县令转而摸了摸桌案上他的乌纱帽,猛地将其丢在了地上,“明日,我便辞官!婉儿,你去收拾细软,过几日,父亲带你回乡!”   “回乡?”吴婉君愣住,“父亲不是说咱们早就没有故乡了?若是父亲辞了官,咱们要去哪儿?”   “天大地大,哪里都好!”吴县令摸了摸宝贝女儿的脑袋,“为父绝对不会让我的婉儿受半分委屈!”   翌日一早,吴县令一身官服穿戴整齐出现在了刺史府内,他手握一封辞官令,神情决绝。   也不知吴县令在刺史府说了什么,吴婉君收到吴县令的消息时已经是三日后。   三日后,一位自称墨心的画师上门,说吴县令被软禁了,吴婉君见了他。   有些人便是这样,一见倾城二见倾国三见倾心,再次见到吴婉君时墨心的心仿佛有了温度,他道,“吴姑娘,冒昧来访。”   “我父亲如何了?”   墨心道,“吴姑娘不必担忧,吴县令乃朝廷命官,张刺史不会对他怎么样的。”他微微笑着,“我来,想要问姑娘求一件事。”   “何事?”   “在下是名画师,此次前来是想问姑娘求一幅画。”吴婉君正要拒绝,却听他道,“若姑娘应允,在下便有法子救吴县令出来。”   吴婉君眼睛一亮,“好!”   墨心的画技整个大瑞少有,只一个下午,他便将吴婉君的音容笑貌画得传神非常,他在画中隐隐画上一个“君”字之后,向她鞠躬道谢,“多谢吴姑娘配合,在下保证,吴县令明日定能归来!”   吴婉君并不想信墨心的话,但第二日,吴县令果真回来了,也不知他在刺史府经历了什么,看上去虽没什么大碍,可回来之后,整个人仿佛都变了。   褚云峰被吴县令外派了,县衙中除了被她救回来的那个叫阿九的孩子,竟没人能同她说话,吴县令说,再过半个月,便将她许给张公子,叫她好好备嫁,可她如何愿嫁?如何能嫁?这与强抢民女又有何区别?!   她想过逃,可无处可逃,无奈之下,她只好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听了阿九的话,从院中的狗洞钻了出去。   既然吴县令改变不了什么,她便要亲自与那些人说清楚!   谁想当她到刺史府时,满街都在流传张公子的事迹,原来今日红楼花魁开市,张公子得了首牌,被请去当入幕之宾,就算吴婉君身处深闺,也知红楼是什么,她对张公子更是厌恶至极!   张刺史似是早就知晓她会来,竟专门叫人请她入府,怒火早已攻心,以至于她丝毫没查看周围的环境,如一只小羊羔一步步陷入一头凶恶的狼口之中。   张士钊在书房等她,他正将当日墨心答应赠予他的莲花图收好,墨香坊的字画,一幅值千金,他才不舍不得拿去给张榕糟蹋。   李阁老最爱字画,若是他将墨心画师的真迹呈上,没准儿李阁老一高兴,将他召回去也未可知。   他刚收好莲花图,便对着桌上的一张美人图细细欣赏着,不得不说墨心画师好手艺,画中美人栩栩如生,仿佛就站在他眼前,销魂迷离之际,听探子来报,说美人从县衙逃了出来,正往刺史府而来,他的心,又不自觉地跳了起来。   为了平息此刻的心动,他从地窖中取了酒,喝了几杯壮了壮胆色,他以为他能平心静气地与美人说上几句话,可当他见到美人进门的那一刹那,他心中那紧绷的弦终究还是断了。   也不知那一晚吴婉君是怎么熬过来的,嘶吼大叫撕咬捶打甚至褚云峰给她防身的匕首她都用上了,可终究还是被张士钊制服了。   她被张士钊关在了一间被密切看守的房间内,外头全都是侍卫,有人白日晚间都盯着她,每日都有人给她喂不知名的汤药,叫她浑身乏力,逃不掉,也死不了。   她的眼中再也没有了明媚,父亲变了,周围的一切也都变了,她曾以为自己能与父亲幸福快乐地度过此生,可如今什么都没了。   “让开!让公子进去!”   “公子,刺史说,整个府上公子都能去,唯独这里进不得,还请公子不要为难属……”   那人还未说完,却听一阵闷响,传来张榕得逞的笑声,“那老匹夫还有什么秘密见不得人?我可是他儿子!又有哪里见不得的?”   说完却听房门被他猛地推开,当他的视线落在躺在床榻上显得病态的吴婉君时,他的眼神突然发直了,他笑着喃喃道,“怪不得那老匹夫这么藏着掖着,没想到这里竟藏着这么大的一个美人!”   张榕推门而入之时,吴婉君闪过一丝吃惊,但很快她镇定了下来,这些日子,她尝过各种担心受怕情绪带来的折磨,直到张榕的到来,竟叫她悬着的心沉了下来。   心中某处蠢蠢欲动,她暗自冷笑一声,计上心来。   她深知张榕与他父亲是一丘之貉,所以她如今最想做的便是,杀了张榕!亦或是与他同归于尽!   张榕是张士钊的独子,若是他没了,张士钊的必定痛心!她要报复张士钊!   张榕终究还是尝了吴婉君的貌美,他果断弃了花魁,日日往这里跑,吴婉君也利用他慢慢让自己断了那药,渐渐的开始有了力气,她眸子越来越冷,报复的想法也越来越坚决。   这夜,夜黑风高,张榕如往常一般前来,吴婉君将打碎的药碗碎片藏进衣袖,面上却笑得愈发柔和,今夜,她要杀了张榕!   然而就当她的衣裳再次被张榕撕下时,门外却起了骚动,侍卫传话说,刺史来了。   这些日子张榕都是偷偷来的,如今张士钊前来,他必定要躲,所以他猛地将吴婉君推开,开了窗户便要逃走,然而下一刻他顿感脖颈一凉,鲜血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   张榕怒极,转身便夺过了她手里的碎瓷片,冲着她那细嫩的脖颈狠狠一割。   鲜血井喷而出,喷了张榕一脸,吴婉君直至倒下的那一刹那都在后悔,要是她力气再大一些,再大一些,张榕必死无疑!   可惜……   也不知哪里传来的声音,说刺史府进了刺客,张榕被眼前的画面吓傻了,听到外头的喧闹,慌忙地逃了出去。   而此时,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从窗户钻了进来,两人看到眼前场景,悉数惊住了。   阿九猛地跪了下来,抱住吴婉君大哭,他若早来一日,吴姑娘是不是就不用死?   因外派昨日才回的褚云峰更是错愕到心脏突突狂跳,他从未想过再次回来之时,会见到她的尸体!阿九咬牙起身,想要追出去,却被褚云峰拦了下来,“你干什么!”   阿九怒道,“给姑娘报仇!”   褚云峰却道,“刺史府戒备森严,先送她回去。”   阿九赤红着眼瞪着他,“你这个懦夫!姑娘平时怎么对你的!如今她惨死!你就连给她报仇的血性都没了吗?”   褚云峰忍住怒气,“她是吴姑娘,也是吴县令之女,张刺史一手遮天,我不能拿余阳县的百姓冒险!就算要报仇,也要详细计划!”   说着他一把抱起吴婉君,双足点地,飞了出去。   刺史府的骚动在次日凌晨被完全压了下来,除了几个张士钊、张榕以及他们贴身的几人,谁都不知道这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褚云峰将吴婉君的尸体带了回来,吴县令见到尸体,竟没有任何喜怒,他这才发现整个余阳县衙有问题。   他只好独自一人寻了块隐秘的福地,将吴婉君安葬了,褚云峰原本想要在县衙查一查事情原委,可没想到一个月没到,县衙便接到了吴县令升迁的消息。   爱女惨死,吴县令竟升迁了!褚云峰愤怒之下,最终选择了离开县衙,谁想当他离开县衙之后,却得知吴县令被贼寇杀害的消息。   想都不用想!这一切定与那对父子有关!   可他如今只是一介草民,又如何法办那对父子?   辗转几年,皇天不负有心人,褚云峰终于等来了一个人,临汾县令,聂青。   第18章   连绵的大火将这世界烧得半分也不剩,他奔跑在无尽的尸体残骸中,身后有一团火正穷追不舍地追赶着他。   终于他逃到了一处悬崖边,面前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若再往前一步,便万劫不复。   突然一个手执匕首的男人站在他面前,他看不清这个男人的长相,但却能感到这个男人身上传来的杀气,男人紧紧逼近,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杀了他!杀了他我就给你想要的一切!杀了他!”   男人身形一顿,似是在犹豫,那女人怒了,直接将男人拖了回去,“你不敢动手,那我来!”   说完,那把镶着宝石的匕首直接往他的面门而来。   顾怜英猛地惊醒,冷汗从善如流地从额间落下,他顺手拿了枕边的汗巾擦了擦,抬头而望,天还未亮,大约是卯时。   他自嘲一笑,他以为下山之后便不会再做这样的梦,没想到才过了几日,梦魇又来了。心脏跟着砰砰直跳,这一回,那女人大约得逞了吧。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梦魇一直伴随着他,每每入睡,总有一男一女追杀着他,而他却怎么也看不清那两人的面貌。   罢了,这时辰再睡也睡不着了,不如起来走走吧。   县衙早已有捕快前来点卯,他前去应了卯后,便走出县衙迎着朝露闲逛着,刚过下元节,天气已经慢慢转凉,冷风乍起,卷起他那身薄薄的青衫,叫他浑身一哆嗦,更是清醒了几分。   不知觉中,他行至一家茶馆前,鬼使神差地抬头一望,斗大的“琼琚阁”三个字映入眼帘,明明茶香四溢,却取名为琼琚,倒叫人生了些许的好奇之心。   茶馆刚开门,见有客至,茶博士笑脸相迎,将其引入厢房后,才问道:“客想喝什么茶?”   顾怜英看了一眼厢房内井然有序又十分讲究的茶具,还未出声,便有一女子的声音传来,“这位客人自然是要喝天香暖茶的,快去备些来!”   一女子盈盈而入,略施粉黛的脸如沐春风,一身浅碧色的衣裳带着一丝茶香裹了进来,她行至顾怜英面前,微微福了福身,“客许久没来了。”   自上回刚入临汾县,他独自一人在琼琚阁饮了整整一日的茶,之后便进了衙门,再也没来过了,他浅浅一笑,难为掌柜还记得。   “今日得空。”他微微一笑。   说话间,茶具已然摆好,徐慧娘入座,点燃茶炉开始烹茶,“这么长时间了,客可曾寻得想要寻的了?”   顾怜英弓着背笼着袖子,目光却有些飘忽地看着茶炉里飘起来的袅袅青烟,“既来之则安之。”   徐慧娘微微一笑,手里的动作却一刻也未耽搁,行云流水之际,竟有一丝大家之风,半晌之后,一杯暖香的茶被捧到他面前。   他微微一嗅,“掌柜今日的茶里,似是多加了一味。”   “客好灵的鼻子!”徐慧娘掩嘴一笑,“妾在里头加了一味薄荷,薄荷清新怡神,还望客今日有个好心情。”   “多谢。”   正喝了一口,门外忽而有了动静,顾怜英眉头微蹙,却见林英跑了来,“顾仵作,大事不好了。”   顾怜英一愣,随即将茶水放下,“掌柜,这茶顾某先记着,改日再来喝。”   徐慧娘很是识趣,只道,“既然客有事,妾便将这半盏茶留着,等客再来。”顾怜英微微颔首,放下银两后,便同林英走了。   天气是越来越凉了,刚从琼琚阁出来,迎面的冷风只叫他整个人再次抖了一个激灵,好在接下来要行路,走着走着倒也不凉了。   林英边走边道,“今日一早,有人来报案,说有一男子吊死在了树上,我们赶到时,那男子竟是□□……”林英眼底有些怒意,在他看来被吊死已经是极其耻辱之事,如今竟还□□,这更是奇耻大辱!   案子发生在临汾县玉龙村,顾怜英赶到时,聂青也正好到,眼前是一处不大不小的院子,院中有一棵老槐树,树上吊着的便是本案的死者。   莫竹怀道,“大人,死者叫简小郎,其母马氏今日一早起身,发现死者后惊叫数声晕了过去,邻里发现便去县衙报了案。”   听着莫竹怀的简报,顾怜英走近尸身,抬头而望,眸底微微一动,尸体已然僵直,脚底遍布斑点,地上满是死者秽物,一股浓重且独特的臭味熏鼻得很,再看他周身,一件披挂也无,确实死得不体面。   “让开!都给本王让开!”院子外头不知觉多了好些围观之人,赫连骜被挤在人群外头却拼命往里头挤。   前去接应的莫竹怀险些扶额,任谁也不会认为面前这花花绿绿的少年正是当今身份尊贵的七王爷。   赫连骜终于被莫竹怀领了进来,他怀中抱着他那宝贝箱子,兴致冲冲地跑到顾怜英面前,“先生,我来了!”   顾怜英看了看他身后,“王爷的那两位侍卫呢?”   “我让他们在外头等我!”赫连骜笑道,“他们胆小的很!”   顾怜英不免失笑,任哪个侍卫不是经历过腥风血雨的?如此场面对于他们来说,怕只是开胃小菜,他们这般听话,也只是为了哄这位王爷开心罢了。   而此时,简小郎的尸身被放了下来,见终究躲不过赫连骜的纠缠,顾怜英只好寻个差事给他做,“王爷可会笔墨?”   赫连骜点头,“会!”自小皇姐便教他写字,他就是忘记吃饭也绝对不会忘了写字!   顾怜英颔首,“那还请王爷在一旁录笔。”   赫连骜满口答应,从盒子里拿出笔墨,做记录状。   顾怜英在简小郎的尸身旁蹲了下来,他摸了摸简小郎的脖颈,道,“记:死者颈部索沟闭而不合,颈椎断裂,舌头微伸,双目吐出,面色惨白,系自缢症状。”   “怜英,当真是自缢?”聂青一脸铁青,捂着口鼻反问道,他虽没见过多少自缢的尸体,但相关案卷还是见过的,自缢者大多衣着体面,可简小郎可是衣无寸缕,丝毫不像自缢。   顾怜英起身,“目前属下只能判定为自缢,其余的还需回县衙再说。”   聂青微微颔首,此时屋内一阵惨叫声引了他们的注意,莫竹怀慌忙寻了白布将简小郎的尸身包裹住,命人抬走。   屋内醒来的马氏哭得撕心裂肺,口中连连喊着贱人还她儿子命来,顾怜英与聂青相对一视,若有所思。   马氏因为大受刺激从床榻上滚了下来,她坐在地上,一手抱着被褥一手拍着地面,扯着嗓子喊道,“柳氏那个贱人!害我儿子!这扫把星!居然敢害我儿子!”   见聂青进来,马氏眼中的恨意突然有了聚焦,她慌忙膝行几步,抱住聂青的大腿,“青天大老爷啊!你可要为民妇做主啊!我可怜的儿!大人!杀害我儿的是他的媳妇柳氏柳含烟!一定是那个贱人!求大人一定要为民妇做主啊!”   一连串伸冤的嚎叫声惹得顾怜英阵阵耳鸣,他有些同情地看着有同样情绪的聂青,嘴角微微扬起一丝自求多福的笑意。   聂青终于忍不住了,叫人将马氏拉开,问道,“马氏,你为何控诉你的儿媳柳氏?可有什么证据?”   “这还用证据吗?”马氏狠狠道,“那柳氏自从进了我简家,这么多年了,连个蛋没下过,存心害我简家断子绝孙,前几日我与郎儿说了她几句,她居然要拿菜刀行凶!”   说到这儿,她猛地拍了拍大腿,“大人,那贱人从早上到现在都还没出现呢!定是逃了!”   聂青不知她言语真假,但还是派了人出门寻柳氏,马氏此时情绪不稳,他也不好再做询问,只道了声节哀,便转身离开了。   然顾怜英却觉得,这简家有些不简单。   “王爷呢?”   他走到院门口,才发现身边少了个人,扭身在院中探寻,却见那一坨花花绿绿竟蹲在院中井口处发着呆。   顾怜英行至他身旁,“王爷,我们回去了。”   赫连骜抱着盒子起身,挠了挠头,又泽了泽口:“奇怪,他们家的井怎么没水。”   顾怜英道,“顾某在琼琚阁还落了半盏茶,王爷若是渴了,咱们去喝一杯?”   “好!”赫连骜满口同意。   他点的天香暖茶依旧在,徐慧娘亲自相迎,赫连骜从未来过这种地方,新奇得很,每每遇到新鲜的事物总要问上一问,徐慧娘极为有耐心,赫连骜好奇什么,她便答什么,宛然一个先生。   顾怜英怕他的好奇之心惹了人家,便打断道,“王爷,今日咱们是来饮茶的。”   “茶哪里有酒好喝?”   话音刚落,身着灰袍满脸络腮胡,手中拿着一只酒壶的叶鑫从窗户外钻了进来,他浑身酒气,与屋内四溢的茶香混合在一起,倒显得别有风味。   他懒懒得在顾怜英身旁坐下,幽幽地看着赫连骜,“小家伙,可要尝尝我手里的玩意儿?”   赫连骜眸中好奇甚甚,但碍于这老酒鬼屡次冒犯,只吞咽了几口口水,身子往后仰了仰,“不用!”   叶鑫眯了眯眼,眼底闪过一丝情绪,他将酒壶与顾怜英手中的茶盏碰了碰,道了一声,“多谢。”   第19章   顾怜英却微微一笑,“那也要叶先生给机会啊!”   叶鑫听出他言语中的不善,轻叹一声,“到底还是没有瞒过你啊!怜英果真聪慧过人!”   徐慧娘听出他们谈私事,便识相得退了出去并掩上了门。   顾怜英只拿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若是没有你暗中放水,他们又岂会得逞?”   褚云峰的尸首和聂铃儿怕是一直被藏在客栈的酒窖里,以叶鑫的敏锐又岂会不知?   “你可知我的那些老友们如何评价张士钊?”叶鑫又是一叹,默默同他解释,“他们说,自从张士钊上任以来,难民开始增多,朝廷为了稳住边境,时常会派发粮饷物资,然而那些东西,百姓根本连一粒米都没见着!”   他的那些老友自是临汾县街上的那些乞丐。“张士钊此人,惯会做作,看上去一副清冷做派,谁也没想到他背后又是一张什么嘴脸!”   他猛饮一口,“原本临汾县该太平无事!原本玉娘也该好好活着!”   无论是拿着画主动上门的张榕,还是见色起意的王员外,他们哪一个不该死呢?   “罢了!”顾怜英放下茶盏,伸手捏住了叶鑫的脉搏,许久之后,他才一把将他的手丢开,“你若是想要一副完整的心脉就少些饮酒吧!”   “若没了这杯中物,我岂不是更痛苦?”叶鑫不以为然。   顾怜英轻叹一声,“是如何伤的?”   他道,“练功,险些走火入魔。”   顾怜英切了一声,他才不信他的鬼话,但既然他不想说,他便不问了,他看了一眼一旁正喝得开心的赫连骜,“你可知你吃了王爷多少药草?若非王爷,你的命怕是救不回来了!”   叶鑫受宠若惊,连连冲着赫连骜抱拳,“叶某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赫连骜被他这举动吓坏了,连忙后退几步,但看叶鑫此刻态度祥和,心里的畏惧便少了几分,他轻咳一声,极显身份贵重得回了一句,“三婶儿说,洗干净了定是个俊俏儿郎!得救!”   顾怜英噗得一声,刚入嘴的茶喷了一地,险些把他呛着!他越来越好奇这王府的三婶儿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了!   叶鑫对此话很是受用,他摸了摸满脸的虬髯道:“话说回来,今早玉龙村的那个命案,怜英可有想法?”   顾怜英擦了擦嘴,“原来叶兄也去了。”   “只是路过。”他避重就轻,感叹了一声,“那简小郎家的背景有些不一般啊……”   顾怜英暗自浅笑一声,本打算再与他聊聊旁的事,没想到不自觉中又聊到了案子上。   顾怜英刚进简家院子便已经察觉到了,简家院子很大,大部分却是荒的,院中有口井,井中无水,说明已经许久没人打理了,可就算如此,简母马氏那件暗纹蚕丝里衣还是出卖了她。   暗纹蚕丝里衣少说也要好几百两一件,就算是布料也是这个价格,普通两口之家二两银子便能过一年,而她竟用几百两买一件里衣,那的确是奢侈了一些。   叶鑫啧啧了一声,“他们家竟有三春醉!奈何是案发现场,莫不然我也想尝尝。”   “三春醉是什么?”赫连骜探出个脑袋,这两人说的话每一句他都听清了,可这么来来回回他竟一句都没听懂。   叶鑫摇了摇酒壶,“自是好东西!只不过,这三春醉,可是贡品啊……”他想了想,倾身近前,“小家伙,你那儿有没有?”   “王爷,酒非好物,莫要听叶兄胡诌。”顾怜英起身,“时候不早了,该启程回去了。叶兄不走吗?”   叶鑫慵懒的倚靠在坐席上,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怜英,不如咱们打个赌吧。”   顾怜英挑眉,竟不知叶鑫为何会突然有这种想法,只问:“赌注呢?”   叶鑫笑道,“若我输了,我请你喝酒,若你输了,你请我喝三春醉?”   这哪里是打赌?这纯粹就是想约个酒局!顾怜英暗自一笑,“可我不爱喝酒。”   叶鑫耸耸肩,“好,条件你开。”   顾怜英转而问赫连骜,“王爷以为如何?”   赫连骜实在没听懂他们说什么,但后面几句他听得真真的,他道,“不如剥洗干净给三婶儿瞧瞧吧?”   王府里的那个三婶儿,在未见过叶鑫之前,总说他是这世间最俊朗的公子,如今却只惦记着叶鑫,正好眼下有这个机会,叫三婶儿好好瞧瞧,到底谁才最俊朗!   顾怜英又一回笑出了声,这主意甚好,只是……他道,“王爷,叶兄可不是个任人剥洗的兔子。”   “赌!我赌!”叶鑫扬眉,“不就是剥洗干净嘛!就算是□□也没问题!只不过……怜英也要一起否?”   眼神渐渐放肆,在顾怜英身上游离,好在顾怜英心志坚定,只是微微扬起唇角,“若我输了,三春醉自双手奉上!时候不早了,叶兄不必送了。”   说罢,他转身便溜走了,叶鑫看着他仓皇的背影,嘴角扬起一丝浅笑,随后从茶几上拿了一个杯盏,倒了茶饮了一口。   啧啧,难喝!   简小郎的尸首早就被运到了县衙,他本以为这小王爷只是说着玩玩的,没想到他进了停尸房后,那小王爷竟又拿出了笔墨,顺势要在旁记录,这认真的模样竟叫他不忍心打断。   顾怜英轻叹一声,带上了麻布手套,开始进一步检验简小郎的尸身。   “记:尸身长大约五尺五寸,身形消瘦,脖颈断裂,身体无其它死前死后外伤……”   “然后呢?”赫连骜问。   顾怜英却紧蹙眉头,“但凡吊死者,弥留之际极其痛苦,多少会有一些新伤。”而且有些伤只有死后许久才会显现,是以他才在外头逗留了一会儿。   他捏起简小郎的手指,指甲很是干净。“王爷,可否将案桌上的宝镊给我?”   赫连骜遵言,又问,“先生,这句要记吗?”   顾怜英摇了摇头,躬身用宝镊在简小郎的指甲里取出一样东西,赫连骜惊出了声,“这是什么?”   “盐。”   朝廷自有法度,盐铁矿乃国家之物,若私自贩卖,便是死罪!看来这简家,着实不简单!   验了一整日,他终于将验尸案册呈了上去,回院子时,顾怜英便瞧见聂铃儿正坐在院中发呆。   自从将她寻回来后,她便一直如现在这般郁郁寡欢,平日里她总喜欢穿着一身捕快劲装,腰间挂着长剑,外出巡街,神采飞扬,可如今一身女装也就罢了,竟连一直不离身的剑也被她解下了,眼中更是失了当日的光彩。   顾怜英溜达到她身旁,坐了下来,“聂姑娘是有什么心事?”   聂铃儿双手托腮,却看向远方,“顾先生,你说我是不是一直在给我哥哥添麻烦?”   “聂姑娘何故这般问?”   聂铃儿道,“若非我逞强,非要搀和案件,若非我无知,信了不该信的人,若非我蠢笨,着了他们的道,或许哥哥就不会为了我吃那么多苦头。”她别过脸来,眼眶有些红,“对不对?”   “不对。”顾怜英毫无犹豫地肯定道,“若非聂姑娘,我们也无法确认凶手。”他问道,“聂姑娘大抵不知,那阿九曾是余阳县人。”   聂铃儿却点点头,“褚大哥同我说了,她还说,前任余阳县令之女吴姑娘……”一想起吴姑娘的遭遇,她不由得鼻头一酸,就算褚云峰的只言片语,她依旧能感到那位吴姑娘是一位极好的姑娘,可最终……   “那么聂姑娘大抵是不知道了,凶手阿九曾是个逃犯。”   聂铃儿愣住,顾怜英道,“阿九曾亲手用红线缠死了他的父母。”   “什么?”聂铃儿长这么大,从未听过这般又被人伦之事!她自小无父无母,是由哥哥抚养长大的,她曾经也羡慕过旁人有父有母,没想到那阿九竟如此残忍!   顾怜英微微摇头,“确切的说,那是他的养父与生母,他的生身父亲自幼小之时便日日殴打他母亲,死于他养父之手,他母亲便自然而然地跟了他养父。”   “是他养父救了他母亲,他又为何……”   “他那养父其实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家中有个丝织坊,他却不善经营,最终倒了,于是有人看上了他母亲的容色,那养父便被教唆着叫他母亲做了暗|娼。”顾怜英轻叹一声,“那时他大约同你现在一般大吧。”   聂铃儿惊得说不出话,双手乃至全身都开始颤抖,她没想过这世间竟会有如此遭遇的人,更没想到她竟有些同情他,她顿了顿,“所以……所以他一怒之下,将他的养父生母都……”   “是。”顾怜英帮她肯定,“用他养父丝织坊里的红线一圈一圈缠死他们的。”   “他逃到余阳县城,被张公子殴打,最后被吴姑娘相救,吴姑娘一时心软,将他留在了身边。你说,”他看向她,“他有错吗?”   聂铃儿想了想,最终摇头,“说不上来。”   “是啊,谁都说不上来,大抵是因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顾怜英叹了一口气,“顾某奉劝聂姑娘一句话,你做的很好。其实县衙有个女捕快也挺好的,若是遇到一些实在无法沟通的老弱病残,女捕快更有用!”   他笑笑,“当然了,这一切只看聂姑娘还想不想帮他们了。”   “想!”聂铃儿猛地起身,“哥哥说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既然我有能力,我为何不帮?”   第20章   赫连骜仿佛是一只五颜六色的草鸡蹲在一旁,认真地听着两人的对话,他本想插几句嘴,奈何他们说的话题似是很沉重,便一直没出声,直到聂铃儿发现了他。   “顾先生,这位是?”聂铃儿没见过赫连骜,一时之间以为他是跟着顾怜英来认尸的家属。   赫连骜恭敬道,“顾先生是我的先生!”   聂铃儿笑得有些尴尬,“竟不知顾先生收了个徒儿……”而且还是一个品味如此不俗的徒儿。   顾怜英轻咳一声,“这位是当今七王爷。”   尴尬的笑突然僵住了,聂铃儿想了半晌终于想起来该如何施礼,“草民拜见七王爷!”   赫连骜起身扶她,“不必多礼,三婶儿说,在顾先生面前我可以不是七王爷!”说着,他凑近闻了闻,疑惑道:“你身上是什么味道?”不知怎的,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这味道十分熟悉十分亲切。   聂铃儿挠了挠头,她是个平素里都不爱擦香粉的,哪里会有什么味道?她抬起手,指着手腕上的那串佛珠道,“大抵是这件东西吧。”   赫连骜又凑近闻了闻,点点头,“确实是这个味道,我闻着舒服,你能将这个卖于我吗?”   聂铃儿既紧张又尴尬,还带着一丝讶异,一位身份贵重的堂堂王爷,竟要向她买一串佛珠?而且这语气和神态都似乎不大对!   “王爷,这是哥哥赠给我的,不卖,不如……”她笑道,“不如草民给王爷买一串?”   赫连骜低着头,似是在思考,随后道,“好!能给我买一模一样的吗?”   聂铃儿终于知道方才的不对劲是从何而来了,这位王爷看着人高马大的,可他的眼神中却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力道,就像是一个天真纯善的孩子。   她点点头,“好!草民改日定给王爷买一串一模一样的。”   顾怜英的一席话,叫聂铃儿开阔了许多,几人正聊得开心,林英便来了,“顾仵作,简家儿媳来了,大人让你过去呢。”   顾怜英脚步微微迟疑,他是县衙仵作,聂大人这般着急忙慌叫他过去,很有可能是因为发现了尸体。   简小郎家的案子聂铃儿也有所耳闻,便问他,“哪里发现的?”   林英道,“是活的,她是来喊冤的。”   聂青很少升堂,有些事物他能在书房解决的都会在书房解决,算算次数,加上他上任那一次,这大约是第二次升堂。   堂下跪着的是简家婆媳两人,婆婆马氏正被一个捕快拉着——若是不拉着,下一刻她怕是要吃了她的儿媳。   而她的儿媳柳氏却一直低着头,披头散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极为惹人怜惜却又娇俏的杏眼,她无声抽泣着,似是在控诉着无尽的委屈。   “你这个贱人!居然还敢来县令大人面前喊冤?你来我简家几年了?我们供你吃供你喝的,连个蛋都不会下!”这些话马氏几乎是喷出来的,“简直就是个扫把星!如今竟谋杀亲夫!你这个贱人!”   马氏越说越激动,伸手就要挖柳氏的眼珠子,好在捕快手快,一把将马氏拉到了一边。   聂青实在听不下去了,惊堂木高高举起重重落下,这才还得高堂一片安静,“肃静!”   他凝眉肃穆,“柳氏,昨晚至今晨你在何处?”   马氏抢先道,“大人!这贱人定是杀了我儿之后躲起来了!如今装作一副青|楼婊|子样,她是要诓骗大人您啊!”   惊堂木再起,聂青铁青着脸怒道,“马氏!你这是在教本官断案吗?你可知藐视公堂可是要被仗责的!”   拉着马氏的捕快顺势拿出他的杀威棒在她眼前晃了晃,杀威棒威名远播,马氏看了一眼上面的刺钉突然闭上了嘴。   堂下终于安静,却听柳氏细声细语得回答聂青,“回大人,妾昨晚……昨晚遭到醉酒婆母毒打……”   她轻轻撩起衣袖,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新旧伤痕映入众人眼中,简直触目惊心,“后夫君晚归,也……”泪水再次落满衣襟,她再道,“妾实在身心俱疲,有些撑不住了,所以妾才趁着夫君与婆母立完规矩后,等到夜深人静,收拾细软,准备逃命……”   从没有见过这般绝望的女子,再看那被捕快控制住的马氏,众人的眼中竟有隐隐的愤怒。   躲在一旁观看的聂铃儿更是暗自捏紧拳头,牙齿咯咯作响,“没想到这世间竟会有这般过分的婆母和夫君!”   沉默了许久,聂青再道,“柳氏,你既然已经逃走了,为何还要再回来?”   柳氏道,“妾本想趁着夜色跑走,可谁想逃至郊外土地庙不慎崴了脚,无奈只好在那里歇了一夜,今早听庙里乞丐说,简小郎死了,所以妾便回来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妾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可简家母子这般对妾,婆母还冤枉妾谋杀亲夫,妾实在承担不起这份冤屈,所以妾回来祈求大人为妾做主,妾要与简小郎义绝!”   好一个柔中带刚的女子!   大瑞律法言:“若夫妻不相安谐而离者,不坐。”[1]又言:“悖逆人伦,杀妻父母,废绝纲常,乱之大者,义绝,乃得去也。”   没想到这小小女子竟懂得这些?震惊之余,聂青再道,“柳氏,你可知义绝之后果?”   “妾知。”柳氏道,“县里苏秀才同妾说过,凡殴妻便可义绝,苏秀才还说,诸犯义绝者离之,违者徒一年[3],如今简小郎已死,已不必徒,妾也不愿做个不孝之人,只求大人准许妾与简家义绝。”   聂青轻叹一声,问马氏,“马氏,你可有什么异议?”   马氏一听义绝二字,整个人都处于愤怒边缘,“怪不得连夜逃走!原来是勾搭上了苏秀才!大人!这荡|妇与人通|奸不守妇道!如今倒打一耙要与我简家义绝!这绝不可能!”   她说完又要去挖柳氏的眼珠子,捕快直接将其按在了地上,她这才消停。   柳氏哭道,“大人,妾冤枉,那苏秀才是个快知天命的岁数,妾又何来与他通|奸?方才那席话亦是苏秀才的夫人告知妾的。”   许久之后,聂青惊堂木再起,“此事等本官证实之后再议!”他顿了顿,又怕将这婆媳二人放出去后相互撕扯,又道,“先将二人收押!”   马氏听罢,猛地起身,哭得撕心裂肺,“大人!冤枉啊!大人!你可不能被这荡|妇给迷惑了呀!大人!”   马氏的声音实在是太过于洪亮刺耳,惹得众人的耳朵直痒痒,待确认聂青下的指令之后,她身旁的捕快一把将她抓了起来,没等她站稳,便径自将她往牢房拎,生怕再次被她的声音荼毒。   退了堂,聂青挠了挠被荼毒的耳朵,无奈的走进后堂,却见顾怜英、聂铃儿与赫连骜亦是无奈的摸着耳朵。   聂铃儿道,“哥哥,你多关那马氏几日吧,这马氏实在太可恶了!”   聂青却问顾怜英,“怜英,你以为如何?”   顾怜英啧啧摇头,“不好说,但我观柳氏身上的伤口,深浅不一,新伤旧患,确实是遭过长时间的毒打。”   聂铃儿猛地拍桌,“那马氏与简小郎,简直……”   哐当一声,聂铃儿还未说完,便见一旁那一坨花花绿绿的身影突然摔到了地上,聂铃儿也被吓着了,慌忙将赫连骜扶起来,“王爷,您没事吧?”   赫连骜却道,“那位柳夫人的衣服……”   聂青眼神一亮,“王爷,您是发现了什么吗?”   他顿了顿,“那件衣服三婶儿好像也有一件……”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应答,却听赫连骜再道,“那件衣服是本王赏她的,明月说有些贵。”   聂青恍然,“王爷的意思是,单凭柳氏以及简家,买不起那件衣服?”   赫连骜点点头。   是夜,一道黑影冲破苍穹隐进县衙后院。   子时未到,顾怜英趁夜坐在窗台旁,看着外面的黑夜,突然一阵风而过,一个黑影靠在窗外,正与他看了个对眼。   顾怜英不慌不忙,只道,“没想到叶兄喜欢从窗而入。”   叶鑫哈哈一笑,“为兄也没想到怜英不喜点灯。”   月光从窗而入,撒在两人身上,一人坐着一人靠着,一时之间竟仿若一幅画。   叶鑫单足微微点地,坐了另一边,与他面对面,他提起酒壶在他眼前晃了晃,“来点?”   顾怜英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叶兄这是查到什么了?”   叶鑫撇了撇嘴,砰的一声打开酒壶喝了一口,“若没查到什么,为兄就不能来探望贤弟了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怜英解释。   此刻的顾怜英,在月光之下,皮肤白皙,唇红齿白,若非他说自己是男人,任谁在此刻都会看花眼,叶鑫噗嗤一笑,“罢了,不同你卖关子了!为兄的确查到了些东西。”   他顿了顿,“怜英可还记得,余阳县吴县令被贼寇杀害一案?”   “难不成简小郎一案与那场刺杀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1]:《唐律》里关于“和离”的解释[2]:出自《白虎通》对“义绝”的讨论[3]:还是在《唐律》里   第21章   “不能说毫无联系,只能说有千丝万缕的牵扯。”他歪歪地倚靠在那里,一条腿屈膝立在窗柩上,一只手搭在膝盖上,若有所思得看着顾怜英,“距离吴县令被杀之地不足三里的山林之外,越过一个小山坡,便是玉河。”   “那里有一处极其隐秘的小渡口。”他从还中拿了一个小布包,“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顾怜英接过布包,趁着月色打开一瞧,眸色突然沉了下去,“盐?”   “不错。”叶鑫道,“还真是有意思,我沿着渡口往东而去,便是青阳城的官渡,而死者简小郎则是官渡的监工之一。”   “那伙贼寇……”顾怜英不敢想,贼寇、私盐、刺杀朝廷命官,这青阳城表面看上去虽太平稳定,可谁都不知背后有多少暗流在汹涌着。   “还有一件事。”叶鑫突然严肃,“我怀疑,张士钊没死。”   顾怜英亲自勘查过张士钊的尸体,他系中毒而死,只因中的是蝉蜕,他的下肢有些变形萎缩,面皮有些褶皱,但尸体的骨相的确是张士钊无疑。   叶鑫倾身近前,鼻头几乎与顾怜英的相撞,“所以为兄趁夜前来,是来寻怜英帮忙的。”饱含酒味儿的热气喷了他一脸,“去不去?”   热气挠的他的脸痒痒的,耳根随即红热了起来,顾怜英本能地想要后仰,谁想他紧靠窗口退无可退,只好别过脸去,“叶兄既然有所求,我自当奉陪。”   叶鑫眼中闪过一丝恶作剧得逞的笑意,他一把揽过顾怜英的腰,双足点地,腾空而起,往南郊而去。   张士钊的墓早已被叶鑫挖开,墓坑里,一副上等棺木坑坐其中,叶鑫将手搭在棺盖之上,只微微运了气,那副重达几十斤的棺盖被他轻轻掀开。   临近冬日,天气冷凉,最适合保存尸体,所以棺木内也没多少腐烂的部分,只是……   顾怜英蹙眉,棺木内的尸体的确是当日他验明正身的那具,只是尸体似是消瘦了好些,于是他摸了摸张士钊的面骨,许久之后,他道:“棺内躺着的,正是张刺史。”   这面骨与当日的一模一样!   “难道我看错了?”叶鑫摸着络腮胡陷入沉思,“张士钊其人极善于伪装,且自私自利,他大抵从未将他儿子放在心上,而且,他很聪明也很有野心,如此一个阴险狡诈之人,竟会这么轻易地死吗?”   叶鑫所言,顾怜英心中是赞同的,只是就算如此,他也信自己的眼睛,棺木中人,的确是张士钊本人。   回到县衙时已入深夜,叶鑫将他送到之后便一溜烟消失了,大约是证实他的猜测去了,顾怜英依旧睡不着,他点燃烛火,从怀中拿出叶鑫给他的纸包,这里面包着的盐,无论品相还是颗粒大小,与他从简小郎指甲中发现的一模一样。   难道是巧合吗?   翌日一早,梦魇又将他早早从床榻上拉了起来,他如往常一般,点卯之后便出门逛逛,若是路过琼琚阁,便进去喝一杯茶,可今日他行至门口,便停住了。   对面走来的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小捕快,身材挺拔却丝毫不掩她的娇俏,聂铃儿见顾怜英出门,故意等在那里,腰间的铃铛随风而动,正如她此时的笑一般清脆明媚。   “顾先生,早!”   顾怜英还礼,“聂姑娘早,没想到聂姑娘竟独自一人出来巡街?”   “是啊!”聂铃儿一脸骄傲,“我也不能老是给哥哥和莫大哥添麻烦,只是巡街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顾先生一起吗?”   顾怜英微微点点头,竟带了一丝欣慰,他做了个请的姿势,“有劳。”   聂铃儿高兴地蹦了起来,她感觉从未如此轻松过,大约是太过兴奋,才一回头,竟一不小心踩了与她擦肩而过的人的脚。   “你这小捕快!到底怎么回事?”那人的奴仆拦住聂铃儿指着她大骂。   聂铃儿很是不好意思地近前将那人扶起来,“这位公子,实在抱歉,方才我没来得及看路。”   那人双眼无神,但语气却很是温柔,“无妨,是白某打扰姑娘兴致了。”   被她扶起来的男子虽双眼无神,却生的一副好面相,唇红齿白,山根高挺,她一直认为顾怜英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没想到,在这位男子面前,顾怜英的俊朗也只能算得上是秀气。   聂铃儿道,“公子,我是县衙捕快,若是你不方便,我可以帮你。”   仆人将他扶了过去,又狠狠得瞪了一眼看呆了的顾怜英,只道,“我们公子有我伺候!不劳烦这位捕快大人!”   白公子讶异,目光却依旧涣散,“原来临汾县竟有女捕快?失敬失敬!白某初来乍到,不敢劳烦,再说客栈就在前方,很快便到了。”   聂铃儿微微一愣,这白公子的说话方式似是与常人不同,她正要伸手探一探,却被顾怜英拉住了。   她只好作罢,只留下若是有事去县衙寻她的话,便继续转身巡街。   待走了很远,她才问道,“顾先生,那位公子是不是……”   “是。”顾怜英微微笑着,“那位白公子的双目怕是不能视物。”   聂铃儿轻叹一声,暗自摇了摇头,只道可惜。   顾怜英全程微笑着,哪个少女不怀|春?特别是见到那般如仙人一样的人,总想要亲近一番的。   “顾先生笑什么?”   顾怜英笑眯了眼,“没什么,只觉着莫兄弟比方才那位白公子俊朗许多。”   “莫大哥怎么能与那位白公子……”她意识到说错了话,连忙掐了话,只恼得脸红,“顾先生!”   顾怜英噗嗤一笑,只道,“莫兄弟体贴入微,成熟理智,家境也好,是个贤惠的好男儿!”   聂铃儿颔首,“莫大哥的确是个好男儿!”   看她这般娇羞的模样,顾怜英眼中含着笑,时光尚好,自当该这般享受才是。   琼琚阁就在不远处,顾怜英正欲同她告别,却听街的那一边传来一阵骚乱,聂铃儿神色一凝,还没顾得上同顾怜英说上几句,便冲了过去。   顾怜英也跟了上去,却从嘈杂的人群中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   “你家的药都是假的!你卖给我的药也都是假的!”说话的小子虽穿着一身大瑞服饰,且伪装的极好,但他的眉宇依旧有一丝南疆人模样,他狠狠地指着面前药店:“你们都是骗子!”   聂铃儿拨开人群,一声喝道,“发生了何事?”   见有人来做主,那小子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大喊,“药店无良!全是假药!”   这拙劣的演技惹得隐没在人群中的顾怜英不禁发笑,他以为聂铃儿会识破他的伪装,然而却见聂铃儿从腰间拿出一块帕子递给那南疆小子,“小弟弟,别哭了,快擦擦泪,你莫怕,姐姐给你做主!”   她问店里的伙计,“到底怎么回事!”   伙计委屈地也快要哭了,看聂铃儿一身捕快服,他才道,“大人!是这孩子二话不说,一口气就要买二两砒|霜,这么多分量小店自然不能轻易卖啊!所以……”   “所以你给了假药?”   “不是不是!”伙计连连否认,“我只是少给了些罢了。”   “就算少给也是假药!”乌衣瞳指着伙计道,“那些药根本不起作用!”   伙计终于忍不住了,指着那小子道,“小公子,县令大人早有规定,类砒|霜等重药,一律一次只能买三钱到十钱,每回交易都要备案在册,具体什么用途也要交代详细,你倒好,一问三不知,竟一口气要买二两,你这不是存心为难我们吗?”   乌衣瞳自觉理亏正要逃,却被刚反应过来的聂铃儿拎住了衣领,“小弟弟,我看你要随我回趟衙门了。”   聂铃儿身形娇小,力气却不小,一只手将乱动的乌衣瞳拎了起来,往县衙方向去。   “慢着!慢着!”人群中突然钻出来一个五颜六色的身影,他跑到聂铃儿面前,“聂姑娘,他是我朋友!”   聂铃儿蹙眉,倾身确认,“王爷,这小子行为可疑,当真是你朋友?”   赫连骜猛然点头,“他是我从南疆带来的朋友!”   聂铃儿更吃惊,“他是南疆人?”边境之地,什么人都会有,她捏紧乌衣瞳的衣领,“王爷,职责所在,我还是要将他带回去循例问一问的。”   赫连骜有些犹豫,乌衣瞳大叫一声,“你这女人!你们大瑞人都这般过河拆桥的吗?”他指着聂铃儿道,“早知道这样!当日我就不救你了!害得我的绯红到现在都没醒!”   聂铃儿这才认出他,“原来是你?”   乌衣瞳蹬着腿恨恨得蹬着她,“快放我下来!真的是一个有良心的都没有!恩将仇报!小心将来遭报应!”   聂铃儿没将他的话放心上,只拍拍手,笑道,“上回多谢你的小蜘蛛!”   “多谢有什么用?给我砒|霜啊!”乌衣瞳仰起下巴,一副傲娇模样。   聂铃儿问:“你要砒|霜何用?”   “自是救我的绯红!”乌衣瞳白了她一眼,“就你那脑子,又岂会懂?”   聂铃儿挠了挠头,她确实不懂,但乌衣瞳要买这么多砒|霜着实也是违规的,于是她道,“这样吧,你先随我回县衙,待问明情况之后,我在派人给你送。”   乌衣瞳有些不耐烦,甚至有些炸毛,他的绯红若是再得不到救治,可就死了!他暗自咬牙,手却伸进了腰间的小口袋里。   “慢着!”顾怜英推开人群走了出来,“不过是砒|霜尔,若是这位小兄弟想要,给他便是了。”   第22章   聂铃儿诧异,这南疆小子也不大,若是用那些砒|霜做了不该做的事又如何?“顾先生?”   顾怜英抓住乌衣瞳那暗自掏毒的手腕,微微一笑,“小兄弟要救你的小蜘蛛,为何不来找顾某?”   “你懂什么?”乌衣瞳猛地将他的手甩开,转身进了药店,趾高气昂地对那伙计道,“快给我砒|霜!”   伙计一愣,乌衣瞳却有恃无恐地指着顾怜英,“是他说的!”   伙计有些犹豫,顾怜英近前几步,冲那伙计点点头,“给他便是,无妨。”   乌衣瞳傲娇得切了一声,这人看上去确实面善,但他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切!大约又是个伪善的!   正想着,他的目光一下瞥过屋内一样东西,“慢着!我不要砒|霜了!”   众人顿住,就连今日心情不错的聂铃儿也觉着他有些放肆了,她问:“那你要什么?”   乌衣瞳指着摆放在屋内角落的一盆新鲜的花道,“我要它!”   伙计为难道,“实不相瞒,这盆花儿是有贵人托我们掌柜去千里之外寻的!今早才刚到啊!客人莫要为难小的啊!”   顾怜英近前躬身一瞧,噗嗤一声笑了,“小兄弟好眼力,这可是难得一见的蝶翼。”   “什么蝶翼?”一见到奇异花草就兴奋的赫连骜按捺不住,拎着下裙跑至跟前,“传闻中能致人迷幻的那种奇异花草吗?”他咦了一声,“怎么和书上说得不一样?”   书中说,蝶翼生于东海,花开之时如蝶翼一般绚烂,散发出一股怪异的甜香,那股甜香能致人迷幻,令人迅速进入梦乡,如同毒|媚,可眼前这一株,没有花不说,全是叶子,可以说,只能用“平平无奇”来形容。   “你自然是不知晓的!”乌衣瞳扬起下巴,“蝶翼只在夜里开花,白日里它就是这个样子!”   “没错。”顾怜英认可地点了点头,只是不知到底是什么贵人,竟托药店的掌柜千里迢迢去东海求来这个。   伙计着急地狠狠搓手,也不知掌柜什么时候回来,那穿得五颜六色的是当今七王爷,若是那蝶翼被他瞧上了,那位贵人那儿可就说不过去了!   “我问你,这蝶翼的买主是哪位贵人?”赫连骜问。   伙计摇头,“这事儿只有掌柜的知道。”   赫连骜又问:“你们掌柜的什么时候回来?”   伙计冷汗直流,“快了,快了。”   说话间,掌柜的被人叫了回来,他也是头一回见这场合,不仅衙门的捕快和仵作来了,就连七王爷也来了。   掌柜的有些犯难,做生意最讲究的便是一个诚实守信,他花了大量人力物力和时间寻得蝶翼,买货的贵人也给了银钱,这本是一件银货两讫之事,他们这么一来,他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赫连骜又问,“这蝶翼的买主是谁?”   掌柜终于松了口,“小人不知那位买主姓名,买主是托了人来寻小人买的。小人这儿不过是普通的药铺生意,还望几位莫要为难小人啊!”   他又道,“若是几位等得及,小人再寻人去东海,给几位再买一盆?”   “不行!”乌衣瞳着急道,他的绯红等不了这么长的时间!   掌柜无奈地看着身旁几人,“求几位莫要为难小人啊。”   “不如这样吧。”   赫连骜与乌衣瞳还想坚持一番,顾怜英终于开口解围,“我听闻这蝶翼有一个特性,它的枝干在被剪下之后的半个时辰里,插入醋土中培育,不多时便有生根发芽再长之势,若是那位买主不想转让,那么我们可否寻他商量一番,只剪一截枝干?”   “这……”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掌柜的冲顾怜英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明日买主会寻人来取货,几位当真想要这蝶翼,不如去寻他商量商量?”   几番周折,乌衣瞳终于妥协,丢下一句明日再来,便扭身跑开了,赫连骜见他又跑了,也追了出去。   纠纷已经解决,聂铃儿松了口气,拍了拍手继续去巡街,然而刚走出不久,却见顾怜英依旧站在那店铺门口迟迟不动。   “顾先生也想要那蝶翼?”聂铃儿问。   顾怜英眉头紧蹙,脸色微沉,这肃穆的神色仿佛变了一人,一时惹得聂铃儿大气都不敢出。   “聂姑娘,明日你寻几人躲在暗处,看看到底是谁定了那盆蝶翼。”   聂铃儿尽量压低声音,“顾先生,你可是有什么发现?”   顾怜英微微摇头,“目前只是猜测,我还有一些东西需要验证。”他猛地抬头,吓了聂铃儿一跳,“聂姑娘,这蝶翼是一样亦正亦邪的东西,若是用得好了,便是好药,若是用的不好,便是毒|药。”   众所周知蝶翼有致幻作用,有令人入眠的效果,只是很多人都不知晓,它的根茎与枝干若是遇到盐水便会产生剧|毒。   “竟是如此?”聂铃儿气得跺脚,正要回去将那盆蝶翼收了,但一想起哥哥的吩咐,她硬是忍了下来,“此事我定要同哥哥禀报!”   “聂姑娘不必担忧,这蝶翼在大瑞很少见,即便在东海也不多见,知晓蝶翼属性的人大约也不多,顾某也只是有一丝顾虑罢了。”他道,“只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还需要劳烦聂姑娘寻人盯一盯。”   说完,顾怜英便告辞了,他还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要做。   顾怜英一头钻进了停尸间,大抵是天气越来越凉,停尸间也有股钻脚心的凉。   简小郎冰冷的躺在那里,身上盖了一块麻布,他近前将麻布掀开,神色木然,许久之后,他转身从柜子上拿了他的刀具,似是在问自己,亦是在问简小郎:“你为何会吊在树上?是谁帮了你?又是谁害了你?”   手起刀落,血液涓涓不息地往外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简小郎的脏器,视线落在了胃部,又是一套行云流水的手起刀落……   聂青刚处理完公务,打算去牢里瞧瞧那对婆媳,经过停尸间,被一股极其难闻又刺激的味道劝住了脚步,他正要近前去打探,却见顾怜英浑身血污从里头走了出来,浑然是个血人,着实吓了他一跳。   “怜……怜英啊!你这是……这是这是……”聂青有些语无伦次,他还是头一回见如此模样的顾怜英,总觉得他身上有一股阴冷又生人勿近的压迫之感。   平日里他也不是这样的!   顾怜英见来者,也是吃了一惊,连忙往后退了半步,“大人,属下方才在剖|尸。”   聂青轻咳一声,尽量叫自己镇定,“可查出些什么了?”   顾怜英紧蹙眉头,摇头,“他大概是子时前后死的,死前还吃了一桌酒席,属下在他的胃里还发现了云里醉。”   云里醉可是一等一的好酒,寻常人家轻易可是吃不到的。   聂青咦了一声,顾怜英也道,“大人是不是觉得有些说不通?”   聂青点点头,“土地庙的乞丐证明,柳氏是丑时才到的。一个弱女子从简小郎家跑至土地庙,至少要花一个时辰,况且她还崴了脚,若算上时辰,她……”   顾怜英轻叹一声,“看来大人要单独提审那位柳氏了。”   “怜英可要一块儿?”   顾怜英低头看了看自己如今的样子,“那还请大人稍等片刻。”他也想看看当日条理清晰来喊冤的柳氏,会如何解释这些事。   柳氏被狱卒带进了二堂,聂青与顾怜英正襟危坐,面色严肃。   柳氏一如那日的模样,披头散发遮住了半张脸,衣裳虽已经脏了,但依旧一丝不苟,隐约还显出一丝气质来,虽行动有些不便,但依旧盈盈跪下,低着头,等着聂青询问。   “柳氏,你可知本官为何要关你?”   柳氏微微摇头,“妾不知。”   聂青又问:“你可知简小郎是如何死的?”   柳氏细声细语道,“婆母说,他是上|吊死的。”   “那你可知,她是何时上的吊?”   柳氏摇头,“妾不知。”   她清清冷冷地跪在那里,瘦弱的身躯却跪得十分挺拔,言语之中没有害怕也没有任何恐惧的情绪,虽被头发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那双眼睛里,坚定不移,竟有一股不屈不挠的意味来。   又想起她昨日在堂上的诉求,聂青不禁感叹,这是一个何其坚韧的女子!   “柳氏,本官再问你,你是何年何月嫁于简家的?”   柳氏微微一顿,“回大人,妾十岁上便被父亲卖给简家做童养媳,如今已有六年了。”   聂青震惊,她如此气度竟是简家的童养媳!   “柳氏,那晚你是何时离开简家的?离开时,简小郎在做什么?马氏在做什么?”   柳氏摇摇头,“婆母与简小郎打骂妾之后,便将妾关在柴房里,等妾逃出去之时,婆母马氏已经睡下,而简小郎似是又出门了,由此,妾才能大胆出逃。”   “苏秀才家离简家有几条街,你又是如何与之相识的呢?”   柳氏道,“马氏与简小郎大字不识,当年妾被卖简家,是苏秀才帮忙立的字据,这才认识的,这么些年,苏家夫人对妾亦是照顾有加。”   聂青点点头,这与莫竹怀调查得来的一字不差。   第23章   堂下安静了好久,最终聂青才开口,“本官瞧着简家并非大户,怎得这吃穿用度竟比王府还要华贵?”   柳氏微微一愣,许久之后道,“婆母马氏言说,这是简家的祖产。”   祖产?聂青初来时便将临汾县各家各户的户籍都看了一遍,虽不能完全记住,但也是有些印象的,临汾县姓简的只有简小郎家一户,算上他的祖籍,也不过是祖孙三代罢了。   祖孙三代,每一代都是渡口监工,又何来祖产?   聂青也不说破,说到底柳氏不过是一个童养媳,对简家人来说,不过是外人,一些事自是不会让她知晓的。   正巧聂铃儿回来述职,他也没什么可问的了,便招了她送柳氏回去。   柳氏被带走后,聂青才问顾怜英,“怜英怎么看?”   顾怜英摇摇头,“她全程丝毫不慌,瞧不出任何破绽,但若她说的是真的,那简小郎当夜醉酒又去了何处?”唉,此刻若是叶鑫在,定能瞧出个一二来。   聂青颔首,又命人将马氏带了上来。   被晾了一日的马氏依旧骂骂咧咧,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被带进二堂后,言语中竟还有威胁聂青的意思。   她虽跪在堂下,却是目露凶光,“大人,你纵容贱人草菅人命!若民妇还能活着,必定上京告御状!”   聂青只当她这一日被关得憋屈了,倒是没在意,只问:“马氏,柳氏说你家有祖产?”   马氏一听更是激动,“好一个贱人!没给我简家下蛋也就罢了!竟还要惦记我简家的祖产!怪不得要杀了我儿!”她忽而想到什么,“大人!定是那贱人的奸夫!是贱人的奸夫杀了我儿!”   “马氏,方才你还口口声声说柳氏杀了简小郎,怎地又说是旁人?”聂青不怒自威,“那苏秀才有功名在身,好歹也是天子门生,岂容你这般编排?”   “什么苏秀才!是隔壁的吴四!”她骂骂咧咧,“那吴四每隔几日便会在我家门口晃悠,我还以为只是路过,如今看来,他定是与那贱人有苟且!这对奸|夫|淫|妇!”   她呸了一句又道,“那贱人到现在还不肯为我简家开枝散叶,原来竟是为了那奸夫!杀了我儿,他们就能得到祖产远走高飞!当真是个不要脸的贱人!大人!你要为我儿做主!我儿死得冤啊!”   不得不说这马氏泼辣的能力,方才还那般义愤填膺如今竟是哭天抢地,叫他们半句话都插不进去,直到她情绪恢复了一些,聂青才道,“那吴四是什么人?”   “我哪里知晓他是什么人?前年不声不响地搬来了!”马氏愤愤然,“搬来之后便一直同那贱人眉来眼去,恶心都要恶心死!”   方才还是隔几日在门口晃悠,如今直接是眉来眼去,也不知这马氏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聂青再问,“马氏,你可知案发当晚,简小郎外出过?”   “我儿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再说了他是个监工,免不了应酬,我难道要管着不成?”马氏不可思议地白了聂青一眼。   聂青与顾怜英相对一视,马氏这般态度怕是也问不出什么,明眼人都听得出来,她十句话里有九句话当不得真,聂青揉了揉眉心,神色变得严肃,“马氏,你可知无故殴打子媳,是要受罚的?”   “大人!你这话是何意?那贱人与人通|奸,嫁过来多少年了,连孩子都不给我简家生一个,我只是教训一下她,竟要受罚?”马氏怒道,“大人!你可不要被那贱人的模样迷惑了呀!”   “大胆!”聂青彻底怒了,他从未见过如此胡搅蛮缠的妇人!“马氏,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本官与柳氏也有一腿?”   马氏被他突如其来的恫吓惊了一下,聂青却道,“来人!犯人马氏扰乱公堂,谣言祸众,编排朝廷命官,杖十!拖出去!”   马氏这才慌了,人人都说聂青是个好官,可在她看来聂青不过是软弱可欺的读书人,再者,她是长辈,教训自己家儿媳本就天经地义,可没想到聂青真的会对她用刑。   杀威棒是何等威力?别说杖十,就算杖五也能令人皮开肉绽,她连连磕头求饶,“大人,民妇再也不敢了!民妇再也不敢多嘴了!”   然而这一切已经来不及,行刑的捕快早就受不了这聒噪的民妇,聂青一声令下,他们三两步就将马氏拖了出去,丝毫没有给她求饶的机会。   聂青轻叹一声,这婆媳二人的修养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若再不敲打一番,以后怕是会再生事端!   马氏的惨叫声响彻整个衙门,聂青还未坐稳,林英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他见顾怜英也在,慌忙道,“大人,顾仵作,柳氏那边出事了!聂姑娘让我来报信,大人,你快些过去吧。”   聂青急道,“出了何事?”   林英道,“有刺客欲对她们下手,被聂姑娘刺死了。”   “刺客?”顾怜英虽早有预料这不会是一桩普通的伦理案件,但没想到事情发展得这么快!   几人二话不说,即刻赶往简小郎家,刚至院中,却见地上躺着一个身着粗布的男人,他的胸口有一道伶俐的剑伤,一剑毙命,他的身旁还丢着一把匕首。   还没来得及细查,聂铃儿便被柳氏扶了出来,她似是受了伤。   聂青赶忙近前,“铃儿,到底发生了何事?”   顾怜英帮她查看伤口,她道,“我刚离开,此人便拿着匕首进门欲对柳氏不利,好在我及时赶了回来。”   她的手臂小腹上都有浅浅的伤口,应该是匕首划伤的,看来那人是有些功夫的,顾怜英帮她简单处理了一下。   柳氏脸上挂着惊慌失措的泪水,但依旧那般细声细语,“大人,此人是隔壁的吴四,他常常在我们家门口逗留,今日不知怎地,竟会直接闯进来,若非聂捕快,躺在那里的怕就是妾了。”   聂青问:“你与他可有仇怨?”   柳氏摇头,“他与简小郎同时渡口监工,前年搬来的,只因他常常在我们家门口逗留,婆母马氏一见他便破口大骂,之后他便不再那般了,谁想……”   聂青冷哼一声,那马氏果然十句里面没有一句是真的!看来杖十已经算是轻罚了!只是这吴四为何突然对柳氏行凶呢?   柳氏大约被吓着了,原本还是个气质出众的姑娘,如今竟是有些瑟瑟发抖地躲在聂铃儿身后,叫人不免产生一丝怜惜之心,于是,聂青临走前留下了两个小捕快。   停尸间迎来了一具新鲜的尸体,顾怜英刚回来便又一头钻了进去。   吴四的尸身还有一些余温,一些伤痕大多都是生前留下的,双手与双脚都很粗糙,裸|露在外的大部分皮肤也粗糙的很,像是常年做活的。   他又寻了一把剪刀,将吴四的衣服悉数剪开,他的衣服都是最普通的麻布面料,还带着脏污,大约已经许久没洗过了,还带着一股耐人寻味的味道。   “顾先生!我来了!”   他还没将衣服剪完,赫连骜带着他的五颜六色来了,他握着剪刀的手微微一顿。   他从来只当这位七王爷为了新鲜,才会缠着他学验尸,所以也没在意过,没想到在从未通知他的情况下,他又带着他宝贝的盒子来了。   他微微抬眉,只道,“开始吧。”   赫连骜猛地点头,轻车熟路地拿出记录的册子,站在他身旁记着。   “此人是渡口监工。”顾怜英同他解释,“刚死不久。”他还将方才发现的东西悉数同他讲了一遍。   赫连骜边点头边记录着,等到顾怜英再次转身要剪吴四的衣裳时,赫连骜突然咦了一声,“先生,他的手有些奇怪。”   顾怜英示意他说,他指着吴四左手的虎口道,“这么厚的茧子,他定是和清风一样,是个左撇子!而且还会武功!”   顾怜英其实也发现了这处异样,奈何他不会武,所以只将他当做一个普通的左撇子,没想到竟差一点漏掉了这么重要的线索。   说话间,清风被赫连骜拉了进来,清风虽也见过那些血腥场面,但乍一眼看来,依旧眉头一皱。   赫连骜将吴四的手指给他看,“清风,你瞧瞧,他是不是同你一样?”   清风将左手抬起,虎口处的茧子确实与吴四相类,只是他道,“王爷,他与属下不一样。”   顾怜英看了一眼,“清风侍卫平日里用的是剑?”   “正是。”清风指着吴四,“属下用的是柳叶剑,以轻薄为主,便于携带,茧子自是磨得细了些,而此人虎口处茧子粗大,应该是长时间使用重器导致。”   “清风侍卫可知,是何等重器?”   清风顿了顿,“大概是板斧之类的。”   一个渡口监工,竟长时间使用板斧之类的重器做为武器,这怎么看都觉得奇怪。   他剪开了吴四的衣裳,壮硕的身子露了出来,赫连骜又咦了一声,“先生,我要记吗?”   顾怜英点了点头,“记:死者前胸陈年刀伤五处,陈年剑伤六处,致命伤口系胸口剑伤,无其他新增外伤。死者后背刀疤两处,剑伤一处,无其他新增外伤。”   第24章   聂青见到顾怜英后来呈上的案册时,亦是十分震惊,“一个渡口监工,哪里来这么多刀剑伤?”   “所以属下也怀疑,这个吴四身份不简单。”顾怜英道。   聂青猛地拍了桌案,“竟敢伤了铃儿!我定要彻查到底!”   他将桌子上的一份录册交给顾怜英,“林英和莫竹怀已经去渡口查了一番,这吴四与简小郎分别在二号与三号渡仓当监工,两人平日里并不相熟。”   顾怜英笑了,“邻里之间竟不相熟?大人,您听着也不对劲吧?”   “那是自然!为了不打草惊蛇,我让他们继续盯着!”   聂青看着面前那份验尸案册轻叹了一声,“怜英啊!我感觉此案的水有些深啊!”   不仅是聂青,顾怜英也觉得此案的背后不知要涉及多少暗流,他隐约有些担心,担心聂青是否能稳得住。   梦魇如期而至,顾怜英成功在子时之后再次被惊醒。   这次的梦依旧在悬崖上,只是悬崖之下竟是药谷,师父穿着一身他最讨厌的白衣服,站在药谷中同他打招呼,而下一刻,师父的背后竟出现了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手中拿着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往师父的背后刺去。   他想要去解救,但已经来不及了,他的身后依旧与往常一样站着一男一女,那女人又在叫那男人杀他,那男人才走出一步,连绵大火而至,直接伸出火舌将那男人吞了下去。   在那男人被吞下去之前,他虽没看清他的样貌,但有一个瞬间,他看清了那男子的衣服。   闪着金光的孔雀蓝衣袍,还别着一条明黄色的腰带,这品味竟与那七王爷如出一辙。   他猛地甩头,试图将那个梦从脑子里甩出去,大约真是魔怔了,怎地会梦一些这么不切实际的东西?   他起身,打开衣柜在里头搜了许久,终于搜出了一个浅碧色的瓷瓶子。   砰地一声,瓷瓶子被他打开,一股浓烈的药味从里头飘出来,这是下山前师父给他做的安神丸,睡不着时吃一粒,他一直都很克制,每半个月吃一粒,可就算如此,瓶子里也只剩下最后一粒了。   他想了想,又将瓶子放了回去,随后和衣坐在窗户旁,天气越来越冷了,就连月光也仿佛冷了好些。   也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他的记忆只停留在被师父救醒的那一刻,再往前,便是一片空白,他觉得自己像一个没有过去的游魂,在梦魇的加持之下于这世间飘荡着,静静地等待着死亡。   他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脸,也不知曾经的自己是何等的性格,又是何等的样貌。   一夜无眠。   翌日一早,他乔装了一番准备出门,不仅仅是那南疆小子乌衣瞳,他对昨日那盆蝶翼也十分感兴趣,他想去看看,到底是谁买了这盆蝶翼。   正好药馆对面有一个馄饨摊子,他坐了下来,看着药馆门前的人来人往。不远处的巷子口,一身捕快服的聂铃儿正带着几个小捕快埋伏着,他低笑一声,只觉得这位聂姑娘确实年轻了些。   “先生,你怎么在这儿?”甫一抬头,面前便是一道花红柳绿,赫连骜笑嘻嘻地在他面前坐了下来,而那南疆小子也面色凝重得跟着坐下。   “王爷可曾用过早膳?”顾怜英问道。   赫连骜看着他碗里的馄饨,“还没呢,一大早便被他拉过来了。”   顾怜英给他们每人都叫了一碗,南疆小子似是从未吃过大瑞的馄饨,一连吃了三碗,愁容才得以褪去。   待几人正在埋头吃馄饨时,药铺门口停了一辆马车,那马车十分华丽,从上头走下一位带着幂篱的女子,黑纱遮体,远远一看,除了身材袅娜之外,根本看不出那女子到底是谁。   乌衣瞳见有人来了,便要上前,被顾怜英拦了下来,“小兄弟,莫要冲动。”说着他理了理衣袖,起身往药铺而去。   掌柜正将那盆蝶翼交至那女子手上,忽而门前一黑,乌泱泱的来了一群人——顾怜英三人以及聂铃儿三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欲行不轨。   好在掌柜已经吃过这阵仗,只温和地从那女子讲明来龙去脉,那女子先是诧异,后只道她们家姑娘近日睡不好觉,便四处寻蝶翼,她们家姑娘心善,若截去部分枝干而对效果无恙,应该也是愿意的。   女子这般,众人皆有些过意不去,赫连骜甚至拿了一串珍珠给她,这是来自东海的东珠,千金难求的东西,女子果然眼前一亮,于是将那珍珠收了。   原本以为要好一通嘴皮子才能商量,没想到买主竟是这么快便答应了,众人皆有不同程度的诧异,尤其是那南疆小子,他原本盘算着,若是那买主不答应,他便要硬抢的!反正大瑞人也没几个是好人。   可当那女子将蝶翼双手奉上之事,他整个人都呆了,这世间竟有这么蠢的女子,蝶翼可是难得的药,她竟就这样给人截取枝干!看来大瑞人也不聪明!   双方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都离开了,赫连骜也追着乌衣瞳去了,聂铃儿跟在顾怜英身后,若有所思,“顾先生,我巡街已经有很长一段时日了,可从未见过这般气度的女子。”   顾怜英笑道,“聂姑娘自然没见过,因为那位女子可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姑娘。”   “难道是哪位大户人家的千金?”聂铃儿挠了挠头,又思考了一番,“不对啊!临汾县有几个大户人家十只手都能数的出来,那些人家的姑娘我可都是见过的。”   顾怜英微微摇头,“聂姑娘可曾注意过那姑娘的马车?车门处挂着一块香牌,上书‘红楼’二字。”   “她……她她……她竟是红楼的姑娘?”聂铃儿诧异得有些支支吾吾,谁人不知红楼是什么地方?虽名字取得高贵了些,说到底与青|楼也没多少区别!只是披了一层文化的皮罢了!   她眼底渐渐浮现了一丝厌恶,“红楼的姑娘怎地来临汾县的药铺买蝶翼?”   顾怜英摇了摇头,不语。身处红楼,很多姑娘都是身不由己,临汾县离青阳城稍远,大抵也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刚回县衙,顾怜英便被聂青叫去了书房,莫竹怀也在书房内,这几日他消瘦了许多,大约是因为褚云峰的离去,整个衙门的所有事物都放在了他的肩上,举手投足之间,竟真有一丝总铺头的派头。   聂青道,“竹怀查到消息,昨日的死者吴四与简小郎,不仅仅是邻里与同工,他们还常常去一个地方。”   说到此处,聂青的耳根不由得热了一片,他轻咳一声,“他们经常去红楼,去寻一个叫青梅的姑娘。”   聂铃儿惊道:“怎么又是红楼?”   聂青亦是诧异:“铃儿,你怎么知道红楼?”   聂铃儿撇了撇嘴,红楼姑娘是何品性她早有耳闻,巡街这么久,十户人家有九户都是因为丈夫惦念红楼青|楼姑娘而闹过,在那些人家的妻子们眼中,红楼姑娘都是些妖媚狐媚。   顾怜英蹙眉:“红楼的消费可比一般秦楼楚馆要贵好些,而且临汾县距离青阳城坐马车也要几个时辰,我听闻渡口每日都很忙,他们哪里来的银钱和时间?”   莫竹怀道,“渡口监工每三日休一日,时间倒是有的,只不过这银两从何而来,还不好说。”   顾怜英点点头,“大人,看来我们要亲自问问那位青梅姑娘了。”   红楼隶属青阳城管辖,他一个小小临汾县令不能越级请人,再者红楼又是一个文人骚客附庸风雅之地,众口铄金,所以聂青决不能以县令的身份去。   聂青犹豫了一番,最终决定将聂铃儿留下,再与顾怜英、莫竹怀一道骑马前往。聂铃儿听到哥哥这般安排很是不爽,“哥哥,我也要去!”   聂青呵斥道,“那种地方也是你一个姑娘家能去的吗?”   聂铃儿怕拍自己的捕快服,“我如今是个捕快!你们若不带我去,我便自己去!”   聂青被她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他心里明白,一旦自家妹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再如何呵斥也没用,他以为自上回的案子之后,她懂事了许多,如今看来,并没有!   “大人,红楼里都是女子,带上聂姑娘或许有别的什么收获呢。”顾怜英解释道,“毕竟有些不为人知的体己事只有女子之间才能说。”   聂铃儿猛猛点头,“哥哥!你就带上我吧!”   顾怜英都开口了,聂青自是不好再反对,只丢给聂铃儿一句若坏事以后便不准她做捕快了。   青阳城门大开,有四人骑马而入,几人用了半个时辰,策马入了青阳城,一回生二回熟,几人将马安顿好后,便径自往红楼而去。   这个时辰夜幕降临,正是红楼热闹之时,红墙绿瓦之间,镶嵌着一个个精美的阁楼,每个阁楼都有一扇绝美精致的月窗,抬头而望,有几扇月窗的窗台之上,正坐着几位姑娘,低眉浅笑有之,眉目传情有之,笑而不语有之,冷眼如霜有之。   娇娘数人各有千秋,惹得过往行人频频驻足而望,浮想联翩。   “几位客,快里边请!”眼尖的鸨母迎了上来,面上还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几位客许久没来了,可有相中的姑娘?”   第25章   鸨母边说着,边亲切地将聂青拉了过去,聂青的耳根再次红了起来,几人面面相觑,氛围显得有些尴尬,聂铃儿更是又羞又怒,正要指着鸨母大骂,却听鸨母笑道,“哟,这不是莫家公子吗?又来了?上回的翠碧姑娘可伺候地满意?”   聂青冲着顾怜英投去一个求助的目光,然而顾怜英却是无奈的耸耸肩,这种事,总要有个突破口的,目前也只能牺牲他二人了,于是他下意识的退出好几步,以便与他们分开距离。   来之前,聂铃儿还认为红楼的姑娘有多不知检点,莫不然那些妻子们也不会对她们那般恨得牙痒痒,可来了之后才发现,原来这种事,要你情我愿才行,若是那些男人们不主动来,便没有那些事了。   思及此,她更是气愤,前几日她还同顾怜英说莫竹怀是个好男儿,当真是看错他了!看来衙门里的这些男人里,也就属顾怜英还算是正直!   她下意识地站在顾怜英的身后,看着聂青与莫竹怀的眼神变得越发怪异和厌恶。   莫竹怀也不知道这鸨母会这样说,他神色一慌,正要解释,却见不远处簇拥了几个姑娘,莫竹怀更是吓得连连后退几步,脸绯红地吓人,下一刻,那些姑娘却是越过他一个个冲到顾怜英的面前,甚至将聂铃儿挤了出去。   “小公子,妾等了你这么久,你怎么才来啊~”有姑娘拉着顾怜英的隔壁,委屈地说道。   顾怜英神色一顿,红楼迎来送往这么多人,这些姑娘的记性怎么这么好?怎地偏将他记住了?如今他退也不是进也不是,正要向聂青求助,没想到聂青也冲他耸耸肩,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神情。   他暗自扶额,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聂铃儿的脸瞬间铁青,看来还是她太天真了,天下男人都是一样的……   她暗自咬牙,双手握拳,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是想走的,若非是因为案子,这种灯红酒绿的地方求她来她都不会来!   许久之后,她冷冷地将那鸨母从聂青身上猛地拉到一旁,咬牙切齿道,“青梅在何处?”   “小姑娘找青梅做什么?”鸨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聂铃儿, “我这红楼还从未招待过女客。”   聂铃儿今日女扮男装,身形也比一般女子高半个头,背脊也算挺拔,乍一眼看去确是一个小少年,却没想到这鸨母竟一眼便将她认出来了!不得不说,这鸨母还真有些眼力。   既然如此,聂铃儿也不兜圈子,只道,“我们要见青梅!”   鸨母似是个油盐不进之人,见她这般,倒也猜出了几分,只道,“小姑娘,我们红楼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你若是来红楼抓情郎,妾身还是劝你早些放手为好,你那情哥哥的心,已经不在你身上了。”   注意到聂铃儿的情绪变化,莫竹怀慌忙掏出银两,“别啰嗦,带我们去见青梅!”   聂青也恰到好处地将聂铃儿挡在身后,免得她发怒,顾怜英也终于在那些姑娘面前说上了话,有姑娘道,“既然小公子看上了青梅,我们带你们去吧。”   说话间,那几个姑娘一手扶着顾怜英的胳膊就要扶他上楼,他好不容易才腾出空间拒绝,“有劳几位,在下自己来吧!”   姑娘们听得他的话,竟是咯咯笑出了声,“小公子可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几人推推搡搡,终于到了二楼,有一位姑娘道,“青梅姑娘今日有客,是林正峰林员外,几位公子不如在一旁先歇歇?”   “是啊,我们几个近日学了几首曲子,公子们听了定会欢喜……”   突然,一阵尖叫声打断了她们的话,众人面色一顿,直到有一个姑娘道,“好像是青梅的声音……”   莫竹怀与聂铃儿率先拔腿,在一间紧密的房门口停下,两人使劲一推,房门竟一动不动,追上来的姑娘见状,惊慌之色褪去,“这里是浴池,或许青梅与林员外在里头玩耍呢,公子们莫要慌张。”   顾怜英这才气喘吁吁得赶到,聂铃儿与莫竹怀正在犹豫,他顿了顿,道,“快推开门!”   聂青也觉得有些不合适,万一里头正如那姑娘所说,那他们不是在坏人好事吗?可见顾怜英如此认真,他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怜英,当真要硬闯?”   顾怜英试着推门,奈何力气过小,“大人!开门!救人!”   他只说了六个字,但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不容拒绝,罢了!救人要紧!聂青一声令下,“开门!”   莫竹怀与聂铃儿共同出腿,猛地一踢,哐当一声,那扇极为精致好看还镶嵌着宝石的门被他们踢飞了出去,一个只着了一件诃子的女子正晕倒在门后。   刚刚被顾怜英的一句“大人”震惊地不敢说话的姑娘们见到那女子,纷纷惊道,“青梅!”   莫竹怀与聂铃儿如一阵风般钻了进去,聂青被这情形羞得烧红了耳根,顾怜英则是进了屋,在屏风上扯下一件衣袍给晕在门口的青梅披上,顺便给她把了个脉。   “如何?”聂青问。   顾怜英将眉头拧了起来,“中毒。”   鸨母闻声而来,见阵仗正要发难,却见青梅躺在地上,迅速遣散了人群,她在酒色场上混了这么长时间,这点眼力见儿还是有的,那莫竹怀是捕快,却跟在这几人身后,那这几人的身份自是非同一般。   她问聂青,“不知方才发生了何事?”   “不对!”蹲在地上的顾怜英猛地起身,冲着内室里的人喊道,“莫兄弟,聂姑娘,快出来!危险!”   然而此时内室竟一点动静都没有,聂青有些慌了,“怜英,到底怎么回事?”   顾怜英也来不及解释,只道:“快!通风!将屋子里的味道散出去!”   他刚说完,眼前便一阵眩晕,聂青想要近前扶他,刚抬起脚,也顿觉面前的画面有些模糊,仿佛置身在一处旋转的世界一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怜英自顾不暇,脑袋越来越沉,突然一个黑影不知从何处飞来,他突然觉得腰间一紧,一阵熟悉的酒味钻进他的鼻腔,他猛地一个激灵,却听那人道,“没听到吗?还不快开窗!”   门外的鸨母见状,慌忙去叫人,被酒味弄醒的顾怜英有些乏力地倒在叶鑫的怀中,却是噗嗤一笑,“没想到会在此地遇上叶兄。”   叶鑫将他轻轻放下,又将酒壶口子塞进他嘴里,“喝一口,养养神。”   浓烈的酒通过口腔进入食道,腥辣的感觉一下将他弄醒了,他勉强支撑这身子,正想要开口,却听内室频频传来尖叫声,更有人竟是连滚带爬地从内室里跑出来,口中还嚷嚷着,“死人了!死人了!”   紧密的窗户被打开了,原本沉闷的房间顿时变得舒爽了起来,聂青与顾怜英也好受了许多,他们相对一视,脸色沉了下去。   顾怜英起身往内室走去,穿过两道屏风往里,圆形的大浴池正独立地镶在内室的正中央,浴池正冒着热气,将水中飘浮着的花瓣泡得已经分不清原本是什么颜色。   而那被众多花瓣包围着的,正是一具尸体,一具面部朝下,几乎被泡熟了的尸体。   莫竹怀与聂铃儿双双晕倒在浴池旁,叶鑫又拿出酒,分别在两人的面门上浇了几下,他们这才缓过来。   聂青指着浴池里的尸体问,“他是?”   “林正峰,林员外。”   屏风上挂着的那件外衣,论质地还是刺绣都是上等品,在青阳城能穿得起的人屈指可数,再加上那些姑娘们确认晕倒的是青梅姑娘,那么与青梅姑娘在一起的,定是林员外无疑。   叶鑫点头,他不知从何处捡来一条木棍,将尸体翻了个面,“不错,他就是林员外。”   “叶兄认识他?”   叶鑫轻叹一声,“不瞒你说,我来红楼,就是为了寻他。”可惜,来晚了。   大抵是见惯了尸体,聂青也不害怕了,还打量了起来,“看这情形,他都快被泡熟了。”   “目前看来,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顾怜英的目光停在了窗台上盛开的一盆花上,花朵绚烂夺目如蝶翼一般,还散发这一股淡淡的甜香,花枝有一处新伤,像是被谁剪了一截。   突然他神情一顿,扭身夺走了叶鑫的酒壶,一股脑儿的往那盆盛放的蝶翼身上浇,叶鑫见状,忙道,“慢着慢着!这可是二两一壶的云山翠啊!”   “改日赔你一壶便是。”说话间,壶里的酒正好被他倒完,他将壶递给叶鑫,“多谢。”   叶鑫却心疼地将酒壶往怀里抱一抱,有些嗔怪:“我都没喝几口呢!全都被你给倒了!”   “有人给蝶翼喂了盐水。”   聂青不解:“这是何意?”   “大人有所不知,这蝶翼长于东海酸礁石之上,只在夜晚开花,其花状似蝶翼以此得名,蝶翼盛放之时会有一股淡淡的甜香,这香味能助人入眠。”   他顿了顿,“蝶翼常年长于酸土之中,自有自己的特性,若是遇上盐水,便会散发剧毒,使人进入梦魇,昏迷不醒,直至毒入肺腑而亡。”   第26章   红楼的动静最终还是惊动了青阳城刺史府,由于张刺史已死,新任刺史还未上任,再加上聂青是发现尸首的官员,于是这案子自然而然地便落入了聂青的手里。   然而将林正峰的尸首带回临汾县衙很不现实,是以顾怜英便临时将浴池当做了验尸场地,也幸好这屋子的面积够大。   林正峰已经被捞了起来,他身上几乎□□,顾怜英眼力不差,早在他泡在水中时便已观察到,林正峰无表面外伤,其身形肥硕,想来平日里小日子过得还不错。   他抽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在醋里沾了沾,塞进了林正峰的鼻腔里,过了一会,他手微微一抖,随后将那银针抽了出来,那银针竟是几乎黑了一整枚。   顾怜英微惊,这正是蝶翼之毒,无色无味,随着空气直接吸入,悄无声息便能要了人的性命。   他抽出另一枚银针,同样在醋里沾了沾,扎进了林正峰的咽喉处,半晌后他拿了出来,银针却只有尖儿上有黑色。   叶鑫靠在一旁,双手环胸看着,“看来凶手下了狠心啊,先将林正峰迷晕,再将他置入滚烫的水中,还怕他不死,便利用蝶翼之毒。”   “这浴池……”顾怜英蹙眉。   叶鑫点头,“方才我去探过了,有人守着,炉内也只有几块炭火,有意思的是,那人中途离开过一刻钟。”   正在勘查屋子的聂铃儿靠在窗沿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莫竹怀近前一看,眉头皱了起来,“这好像是一个脚印!”   顾怜英闻声而至,却见窗沿处有一个小小的印记,这印记不大,但却像是脚印,只是一般人的脚印并没有这么小,他问,“方才进来开窗的人可询问过?”   莫竹怀道,“大人正在审。”   顾怜英颔首,陷入了沉思。   那位青梅姑娘中毒不深,只是因为蝶翼的原因昏迷了过去,顾怜英给她放了血,过了一刻钟便清醒了过来,只是她见到来者竟有些吃惊,“公子怎会在此处?”   顾怜英一顿,没想到这位青梅姑娘竟是在临汾县买蝶翼的买主,他将事由说明,并问道,“敢问青梅姑娘为何要买这蝶翼?”   青梅秀眉拧了拧,“大约是因为一个月前落下的毛病吧,我有一个极要好的姐妹死在了我的面前,自那之后我便日日睡不好,又听客人说东海有一种名为蝶翼的花,有助眠奇效,便想着买回来试试。”   言罢,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眸子一紧,整个人抖了起来,“敢问公子,那林员外可是……”   顾怜英打算转移她的注意力,“姑娘为何要将蝶翼放在浴池的窗台上?”   青梅道:“是林员外要求我放过去的,他说这蝶翼是个好东西。”一想起她方才瞧见的画面,她吞了一口口水,“没想到蝶翼刚放下来没多久便开花了,惹得我头昏脑涨的,我便开了门透透气,没想到刚转身走近屏风,便见着……”   她只觉得有些恶心,脸色开始变得铁青,顾怜英有些不忍心问了,可为了解开疑惑,他疑惑了一会儿再次问道,“敢问姑娘是何时晕倒的?”   青梅深呼吸一口气,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怎么了,我刚瞧见林员外那般,便顿觉脑后一疼,就晕了过去。”   “可否让在下瞧一瞧?”顾怜英指了指她的脑袋。   青梅微微蹙眉,最终点了点头。顾怜英微微起身,在她后脑处摸了摸,那对干净的剑眉又紧紧蹙了起来。   “青梅姑娘,可否回答在下最后一个问题?”   “公子请说。”   顾怜英复又坐好,“姑娘当时开门之时,屋内的窗户是开着的还是关着的?”   青梅想了想,“是开着的。”   顾怜英点点头,心中有了思量。   由于青阳城有了案子,众人都不能及时回临汾县,而红楼又是一处是非之地,聂青处理安排好了一切,便离开了,好在莫竹怀在青阳城有个小院子,众人便同上回一样,住进了院子里,一切等天亮了再说。   顾怜英也同上回一样,打算和衣而眠,可他刚推开房门,便被叶鑫叫住了,他扭身道,“叶兄又想喝酒了?”   叶鑫扬起嘴角,捏起手中酒壶得意一笑,“知我者怜英也!”   两人分别在台阶上坐下,叶鑫随即揽过顾怜英的肩,喝了一口酒,“今日之事,你怎么看?”说着,将酒壶递了过去。   “如此破绽百出,叶兄心中应该早有思量了。”顾怜英这回倒是爽快,接过酒就喝了起来,“你来寻林正峰,可是在他身上发现了什么?”   叶鑫微微一笑,“这林正峰还真是很有意思呢。”   “叶先生说得不错,那位林员外确实有些意思。”聂青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他近前一步也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顾怜英歪了歪脑袋,“大人也睡不着?”   聂青轻叹一声,“接连发生了这么些事,我确实有些睡不着。”他冲着顾怜英手中的酒扬了扬下巴,“可否借我喝一口?”   却见叶鑫护食般将酒壶夺了去,“改日叶某再请大人喝吧。”   聂青也没生气,只耸耸肩,“罢了,我也不大会喝酒。”   “大人方才说那位林员外有意思是何意?”顾怜英问。   聂青道,“怜英应该知道,东海国原本只是一个小国,十年前才归入我大瑞的领土,东海国物资虽不富,但盛产海盐,朝廷有法度,擅自买卖私盐是死罪,所以这一切都由均输官把控。”   “然而富贵险中求,虽然有朝廷严格把控,依旧有人会钻空子,五年前,张刺史便率人破了一起巨大的私盐案,正当刺史欲将私盐上交之时,缴获的私盐却不翼而飞。”   “原本张刺史是可以通过私盐案的功劳领赏的,只可惜后来功过相抵,他也只能继续在青阳留任。”   顾怜英不解,“这起私盐案与林员外有关?”   聂青微微一笑,“倒也没有多么明确的关联,只是当年林员外的货船正好出现在张刺史缴获私盐的渡口附近,私盐消失之后,林员外家的货船也一并消失了。”   “当年林员外怎么说?”   聂青耸耸肩,“说来也巧,第二日那位林员外亲自去了刺史府报案,说是他家的商船丢了,只因私盐一事,张刺史极其重视,便亲自率人查了将近半年,但终究一无所获。”   “怪不得。”顾怜英忽而想起在简小郎指甲里发现的细盐,“恐怕简小郎、吴四之死与这私盐案之间应该存在着某种关联。”   叶鑫呿了一声,“我之前可是常常听闻临汾县治安良好,一度有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盛况,自张士钊死后,临汾县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还真是奇了怪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顾怜英一眼,“看来这回,我要等着怜英的好酒了!”   顾怜英若有所思地笑了一声,“叶兄可莫要过早下定论哦。”   聂青也不知他二人在打什么哑谜,只叹了一声,“也不知林员外到底是被何人所害。”   顾怜英道,“这个我虽暂且不知,但杀死简小郎与林员外的人,应该是同一人,而且此人心思很是缜密。我有一个预感,”   他顿了顿,“青梅姑娘承认简小郎与吴四每隔一段时日便会来红楼消费,且消费的数目不少,由此可见,他们或许与林员外是相识的,今日发现林员外的浴池窗台外头有一个小脚印,我猜想,若是留下脚印之人便是杀害林员外的凶手,对红楼地势如此了解,没准儿凶手便是红楼里的人。”   聂青点头同意,“简小郎与吴四也常去红楼,怜英的猜测倒也不无道理!”   一向多话的叶鑫突然沉默了,顾怜英转而问他,“叶兄怎么看?”   他却是叹了口气,“唉,若凶手是个红楼里的美人,想想也是怪可惜的。”   原来他方才在怜香惜玉,顾怜英无奈地摇了摇头。   翌日一早,几人又回到了红楼,红楼是个夜夜笙歌的地方,白日里冷清的很,正好方便众人调查,只是这个时辰,起身之人甚少,也只有负责浣洗的奴仆侍婢们在活动。   聂青带着几人在前厅查问,叶鑫自从进了红楼便消失了,顾怜英也懒得管他们,自己摸索着便进了□□院。   红楼前院幢幢高楼富丽堂皇,穿过亭台水榭楼阁长廊之后,便是处理姑娘们衣物饭食练功的地方,□□院虽与前院只有一墙之隔,但就是这一墙,却隔出了好些烟火气。   有烟火的地方,自是有人情,有人情的地方,自会有消息,本着打探消息的目的,顾怜英径自穿过了这面墙。   □□院此时热闹的很,满院子都是晾晒的衣物,这些衣物都是楼里姑娘们换下来的,乍一眼看去,几乎是一望无际,顾怜英暗自啧啧了一声,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排场。   “你是何人?”突然有一个捧着木盆儿的小姑娘挡在了他的面前,“你这男子好生无礼!”   顾怜英自知失礼,连连赔罪,“在下是临汾县衙的仵作,虽大人一起来此地询查探问,惊扰姑娘,在下这就给姑娘赔不是。”   “仵作?”那小姑娘惊得瞪大了双眼,“你是说,红楼当真又死人了?”   第27章   “又?”顾怜英蹙眉:“姑娘此言何意?”   小姑娘环顾了一圈,见没人,便将他带至一处僻静之地,满脸好奇地问道,“我问你,死的人是谁?”   看这姑娘的样子,像是知道些什么,顾怜英道,“姑娘还未回答在下的问题。”   小姑娘嗔怪了一声:“你们这些人怎么脾气都这么怪!非得要一问一答吗?”过了一会儿,她才道,“罢了,我不说旁人也会说,还不如我说呢!一个月前,我们楼里的飘絮姑娘误喝了青梅姑娘的药,死了!”   原来青梅口中那个与她要好的朋友是飘絮。“两位姑娘关系如何?”   “她们的关系可是楼里顶要好的。”她顿了顿,“你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这姑娘心眼儿还挺多,顾怜英道,“死者系林员外。”   “哦?”小姑娘又吃了一惊,“林员外可是飘絮姑娘的常客呢!看来飘絮姑娘还真不是白死的,呵呵。”   “姑娘此话何意?”   姑娘一副知道了一件惊天大秘密的样子,笑得用手掩住了嘴,大约是心情好,顾怜英问她她竟痛快地答了,“红楼里的女人哪里有真的关系好的?前几月我们就说那两位迟早要闹翻,果然月前飘絮姑娘就死了!说是误食,可又有谁知晓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呢?”   她扬起眉毛,有些得意,“飘絮姑娘刚死,青梅姑娘就马不停蹄地招待侍候她的金主,明眼人谁瞧不出其中猫腻啊?我瞧着飘絮姑娘就是青梅姑娘害死的。”   “这些话我也就同你说说,”她越说越得意,催促他,“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飘絮姑娘吃的是什么药?”   “说来也巧,月前青梅姑娘得了风寒,而飘絮姑娘那几日又正好身子不适,两人一块儿煎的药。”   “姑娘可知飘絮姑娘死状如何?”   小姑娘瞥了他一眼,“这我哪里知道,我又不是飘絮姑娘的贴身侍婢。”她自信地笑了笑,如今飘絮死了,青梅又出了事,楼里姑娘的牌子肯定有空缺,到时候她就能挂牌了!   一个不知从何而起的念头从顾怜英心底萌生,他问,“近日红楼里可有什么古怪之事发生?”   “红楼是什么地方?就算事情再古怪也不古怪了。”姑娘嗤笑一声,“不过若说奇怪的事,倒也不是没有,烧炉的小奴硬说自己见鬼了。”   “不过是喝了点酒罢了。”思及此她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莫要告诉旁人这些是我告诉你的!知道了吗?”说完她转身便走了。   顾怜英无奈的摇了摇头,没想到女人之间的心思竟还有这般复杂的。   待他回到前院,正好遇上叶鑫,他得意地冲他笑着,竟有一丝运筹帷幄的既视感,顾怜英正要问,却被突然冲出来的聂青打断了,“怜英,一会儿我要去林员外家一趟,你可要随行?”   顾怜英点点头。   为了便宜行事,聂青将聂铃儿与莫竹怀留下了。林员外家在城南,骑马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满天都是冥香烛纸的味道,惹得顾怜英的鼻子痒痒的。   几人被侍婢引着去往灵堂,百步开外便听得有女人在哭,顾怜英挠了挠耳朵,听这阵仗,怕是不止一个女人,至少有三个女人以上。   待到他真的进了灵堂才发现,他好像低估了自己的耳力,眼前披麻戴孝跪在灵前的何止有三个女人,粗略一算,竟有十二个女人。   每个女人样貌气度各有千秋,但不得不说都是美人,看她们一个个梨花带雨的模样,顾怜英不由得竟生了怜香惜玉的心思,不过他只是想想,而叶鑫却比他先了一步。   好在他还未说什么,林夫人便来了,林夫人一身麻衣,面色惨白,眼神幽怨,眼眶泛红,想来是刚调整好情绪,她行至聂青面前盈盈一拜,“见过聂大人。”   聂青虚扶了一下,“是本官叨扰了。”   林夫人道,“夫君枉死,还望聂大人早日寻得真凶,为夫君讨回公道。”   “这是本官分内之事。”林夫人看上去虽伤心,但聂青也不想浪费时间,是以他只好开门见山,“夫人,本官此次前来,是想问一问关于林员外的一些事,不知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夫人瞥了一眼跪在灵前不知是真哭还是假哭的十二个女人,微微一笑,“大人请随我来吧。”   林夫人侧了侧身,从灵堂侧门走了出去,林府的院子有些大,若非有人引路,怕是会迷路,顾怜英不由暗自惊叹,真不愧是有钱人家。   林夫人边说边给他们引路:“夫君是个生意人,也没个像样的书房,倒是有个会客堂,就在前面,大人随我去会客堂说话吧。”   没走多远,隐约有一阵哭声传来,众人循声而望,却见不远处的墙角下蹲着一个丫鬟,她的衣裙上全是油渍,正哭得很伤心。   聂青感叹一声,“林府果真是主仆情深,就连一个小小的丫鬟都这般伤心。”   林夫人眉头一簇,轻叹一声,指使身旁的奴仆近前,将丫鬟扶了起来。   “夫人真是良善。”聂青赞赏一声,目光却在那丫鬟身上游移了一会儿,他总觉得那丫鬟有些似曾相识。   林夫人道,“来府上伺候到底也是一场缘分。”她领着众人进了一座厅堂,“各位请。”   这厅堂可以用富丽堂皇来形容,各个架子用各种珠光宝气镶嵌,就连墙上挂着的画也同样用镶嵌着宝石的卷轴挂着,顾怜英多看了一眼,那幅画其实很是一般。   待几人坐定,林夫人自道,“妾身知道大人想问什么,相信大人已经瞧见灵堂的盛况了,这么些年,夫君纳的可不止那些,还有好些是夫君觉着腻了发卖了的,所以夫君若有一日死在那上头,妾身还真不觉着奇怪。”   听她这么一说,顾怜英觉得十分诧异,倒不是因为男子好|色一事,而是没想到这林员外精力这么好!   却听叶鑫突然道,“府上没有孩子吗?”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的脸都僵了僵,顾怜英更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没想到叶鑫会问这个问题。   林夫人虽有些尴尬,但停顿了片刻依旧回答道,“早年间在外经商,夫君遇到过一伙贼寇,贼寇将他抓了去,好在后来性命保住了,只是……终究还是出了些问题。”   原来林员外无法生育,怪不得这般无节制。   聂青轻咳一声以缓解此刻尴尬,“也不知林府如今做的是什么生意?”   “生意上的事,妾身甚少过问,听说是米粮油的生意。”林夫人惭愧道,“男主外女主内,大人也知道林府不似普通宅院,有些难管。”   “既如此,夫人可知林员外可有什么仇家?”   林夫人为难地摇了摇头,“妾身实在不知,难不成,凶手不是夫君负过的女子而是夫君的仇家?”   “目前还没有定论。”聂青道,“夫人可还记得林员外负过哪些女子?可有她们的姓名?”   林夫人想了想,“应该是有的,夫君每每要打发一个女子,便要妾给她们赏钱,林府的各项开支都有记录,应该能查得到。”   很快侍婢便将记录拿了过来,竟是单独的厚厚的一册,听林夫人说这是方便打发。   只因林府正在办丧事,林夫人也不便招待几人,于是他们拿了名册之后,她便下了逐客令,几人也很识相,皆起身离开了。   回到莫竹怀的院中,聂青将那册子拿出来放在桌子上,“你们说,凶手有几成是在这册子里?”   顾怜英揣着手,“大人觉得是几成?”   聂青摇摇头,“都是无处可去任人摆布的弱女子,又岂会想那种手段杀人呢?”他问叶鑫,“叶先生怎么看?”   叶鑫双手环胸,似笑非笑,“这林府,除了那林夫人,没有一个不想杀了林员外的。”   “叶先生此言何意?”   叶鑫笑道,“灵堂里跪着的十二个女人,没几人脸上有泪,其中有几人虽哭得大声,脸上却带着笑意,有几人脸上虽挂着泪,很明显都是硬挤的。”   这么多妾室,竟没有一人是真心,聂青不由对林员外起了一丝同情之心。   顾怜英点点头,眼中有些敬佩,“偌大的一个林府,府中还有十二个妾室,一切事务都由林夫人一人打理,也怪不得她写的账目如此清晰条理。”   林夫人给他们的册子,自成一派却一目了然,想来她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聂青顿了顿,“你们难道不觉得这位林夫人也觉得很奇怪吗?”   顾怜英问:“大人可有推断?”   聂青摇了摇头,他不擅长那些,只凭着一个感觉,“我总觉着那位林夫人似曾相识。”   几人正在讨论,一阵银铃声传来,却见聂铃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哥哥,县里传来消息,那个马氏死了。”   “什么?”   聂铃儿有些吞吞吐吐,“说是……说是那日被哥哥仗责之后,回去一直高热不退就……”   其实仗责之时聂青曾吩咐过注意分寸,给个教训便可,却没想到竟是要了她的命,聂青顿感自责,顾怜英问道,“聂姑娘,这几日简家可有什么异常?”   聂铃儿道,“守着的那几个兄弟说没什么异常,那马氏被送回简家之后,怕柳氏对她不利便一直不肯让她照顾,后来还是隔壁的余氏前去照顾的,然而才照顾了一日不到,马氏的情况便不好了。”   顾怜英思考了片刻,拍了拍聂青的肩膀,“十杖不至于直接要了人的性命。”   第28章   在青阳城逗留了两日,顾怜英才随着聂青回了临汾县,叶鑫那个老酒鬼总是行踪不定,在他们出发前便离开了,顾怜英到了县衙后才觉得有些后悔,竟是没问叶鑫的进度。   虽然他没有将与叶鑫的赌约放在心上,但叶鑫越神秘,他就越有一丝想要探寻的心思,不知不觉中,便在心里落下了根。   于是刚回来的他又一头钻进了停尸间,打算再验一验简小郎与吴四。   恰逢聂青寻他,见他又在验尸,便只好乖乖站在一旁,停尸间虽处背光之地,有些阴冷,但光线却是十分充足的,顾怜英罩着一身白袍,目光如炬,盯着台子上的尸首。   聂青还从未如此认真的观察顾怜英,他一直觉得顾怜英只是个身形瘦弱却头脑清晰的读书人,而且仵作这个行当阴沉的很,他便先入为主的以为顾怜英也是个阴沉的人。   没想到这么些日子接触下来,他却发觉顾怜英虽不苟言笑,但却是个极其通透的人,仿若是一块琉璃,干净明亮。   此时他目不转睛地躬身检查简小郎的尸首,单薄的身子里仿佛散发着一股无形的能量,他的眼中仿佛有光,好像下一刻便能看透尸体里的秘密一般。   “大人!有发现!”   顾怜英的声音迅速将他拉回现实,聂青浑身一震,轻咳一声,“怜英发现了什么?”   顾怜英面色凝重,指着简小郎胸腔处的肌肤,前几日还无暇的肌肤上,此刻竟出现了好些黑红色的斑点,这些斑点分布十分均匀,颜色浅淡,若不仔细看,丝毫看不出。   “这是什么?”   顾怜英蹙眉,他虽不确定,但心中隐约有一个猜测,“大人,我想我应该知晓凶手是如何作案的了。”   他顿了顿,“在此之间,还请大人再派人去一趟红楼。”   聂青点头,“要做什么?”   “去查一名叫飘絮姑娘的死,若是可能的话,我想看看那位飘絮姑娘的尸首。”   聂青也不知顾怜英要做什么,但探案一事并非他所擅长,是以顾怜英说什么,他便全力配合照做。   是夜,顾怜英依旧坐在窗台上,然而这一次他却并非因为睡不着,而是在等人。   将近子时,一个黑影如一阵风般飘至他的面前,带着一丝淡淡的酒味儿,顾怜英嘴角微微扬起,只道,“来了?”   叶鑫慵懒地坐下,眉毛微挑,“在等我?”   顾怜英拿出两截断筷,这是那日被叶鑫折断的,“这回是长是短?”   叶鑫眯了眯眼睛,“不知怜英是长是短?”   顾怜英微微一笑,将那截短的放在手心,“这回我是短的。”   叶鑫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这回我依旧是长的。”   “看来叶兄的这条长线已经被理清了。”顾怜英笑道。   叶鑫忽而凑近,酒味直逼顾怜英的鼻腔,顾怜英也不知他会突然靠近,竟是一下坐直了,叶鑫突然笑了,“怜英的短线也不少啊。”   顾怜英往后一退,问道,“叶兄打算何时动手?”   叶鑫若有所思地笑了一声,“不急。怜英又打算何时动手呢?”   顾怜英将那半截筷子握在手心,“七日之后。”   天气渐凉,人们渐渐都穿上了冬衣,顾怜英倒也不是个畏寒的身子,不过他身形单薄,总让人起了一种畏寒的错觉,是以前几日聂青便派人给他送了几件衣裳,还吩咐林英一定要他穿上。   顾怜英有些无奈的穿着两三层衣裳,一大早坐在琼琚阁的茶室内,看着手里的茶盏摇了摇头。   一旁给他煮茶的徐慧娘道,“客是觉着妾的茶不好喝吗?”   “怎么会呢?徐掌柜的天香暖茶沁人心脾舒缓身心,乃是上等品。”顾怜英浅笑一声,“我只是觉得,竟不知临汾县的冬日竟来得这么快。”   临汾县地处南方,气候湿润,一年四季分明,每每什么节气便有什么节气的样子,不比药谷,四季如春,顾怜英这才有所感慨。   “来得再快也会过去的,”徐慧娘给他沏了杯茶,“前些日子简家的案子弄得县里人心惶惶,不还是告破了吗?可想一切都有定数,只是竟不知凶手竟是个贼寇,如今想想还是有些渗人。”   她轻叹一声,“说起来,从前临汾县可是频出贼寇,直到后来朝廷派了军队来镇压,临汾县才有些许的太平,没想到竟还有余孽,唉。”   窗外远远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走来,顾怜英将茶盏放下,微微一笑,“时候不早了,多谢掌柜的茶。”   徐慧娘浅浅一笑,“分内之事罢了,难得客喜欢妾的茶。”   从琼琚阁出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便惹上了早起一杯天香暖茶的习惯,大约是天气渐冷,亦或是自己的体质吧。   他不畏寒,但却怕热,每每燥热之时身子却又生出几分寒意来,只有喝了天香暖茶,身子才会舒服一些,晚上的梦魇也会少一些,他本身便是医者,却从不知自己得了什么病,这大抵是师父所言,医者难自医吧。   聂铃儿兴奋地在街上等他,见他出来,连忙近前,“顾先生,果真不出你所料,今日一大早,我们果真在城外土地庙抓到了一个黑衣人!”   顾怜英微微颔首,“凶手可认了?”   聂铃儿摇头,“不曾,哥哥叫我寻你回去。”   县衙已经升堂,两人从后堂走了进去,顾怜英本打算在后头听审,没想到却被聂铃儿直接拎到了堂上。   惊堂木响起,聂青对着堂下跪着的黑衣人问道,“犯人柳氏,你可知罪!”   黑衣人微微一愣,最终轻叹一声,将脸上遮面的黑布扯了下来,真容显露,惹得围观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一张并不完整的脸,一半被毁一半犹存。   但在那张还没毁去的脸中,依旧能看出她便是柳氏。   柳氏依旧细声细语,丝毫不慌,“大人将妾抓来,是想要妾认这莫须有的罪名吗?”   聂青神色有些复杂,“柳氏,本官且问你,你为何要去土地庙?”   柳氏道,“妾是自由之身,想去哪里便去哪里,难道大人这也要干涉不成?”   聂青轻叹一声,从一旁拿出一个包裹,“柳氏,你去土地庙寻的是这个吧?”   柳氏顿了顿,“大人何出此言?”   “这是你当日杀死简小郎,并从他身上脱下的衣裳,是也不是?”聂青也不担心她不认,只要将这衣裳在简小郎身上套一套便可知晓。   柳氏沉默了许久,忽而笑了,“大人既然都已经知道了,何故要问?”   “你招了?”   柳氏苦涩一笑,“妾认。当日简小郎打完妾之后,并没有出门喝酒而是倒头便睡了,妾等到马氏入眠之后,便将他拖至树下,用绳索吊了他的脖子。”   “你为何要脱了他的衣物?”   柳氏抬头,那双幽怨的眸子直愣愣地盯着聂青,仿佛要将他身上盯出一个窟窿来,这是聂青头一回看她的正脸,遮着脸的头发已经被她梳好,那半张脸满是伤痕,惨不忍睹。   柳氏冷笑一声,“他毁我容貌,动不动就将我捆起来,吊在那棵树上抽打,我吊他一次算是便宜他了!我要让他死也不得脸面!”   “你那般痛恨他,为何不将他的衣物毁去,反而藏于土地庙中?”   柳氏冷哼道,“只不过是来不及销毁罢了,妾已经认罪,有些细节大人又何须深究?”她紧闭双眼,无论聂青怎么问再也不肯开口。   顾怜英见她这般,轻叹了一声,“大人,既然柳姑娘不愿说,那便由属下代劳吧,若是属下说的不对,柳姑娘大可反驳。”   聂铃儿微微蹙眉,柳氏嫁做人妇早已不是姑娘,为何顾怜英还称她为姑娘?她正疑问,聂青却已经同意。   顾怜英拾起简小郎的衣物,又备了一盆清水,将衣物放在里头,“当日马氏曾说简家有祖产,简家在临汾县落户不过三代尔,每一代都是渡口监工,试问一个初来乍到的渡口监工在临汾县又何来的祖产?”   “然而简家确实富贵了。”顾怜英道,“突然暴富,自是想要到处花钱的,可又是什么叫简家人不敢大手大脚四处宣扬呢?原因大约只有一个,这滔天的富贵,是见不得光的不义之财。”   他将衣物捞出,使劲拧干,那盆清水瞬间浑浊不堪,他又道:“也不知将这盆水端出去烧了,锅里会不会留下些什么呢?”   制盐的其中一个法子,便是将含有盐的水煮干,最终会得到细盐,就如同顾怜英在简小郎指甲中寻到的那颗盐一般。   柳氏的秀眉拧了拧,最终她依旧选择闭口不言。   顾怜英继续,“说来也巧,五年前有一批缴获的私盐失窃了,至今还未寻到,不知柳姑娘可知晓?”   柳氏依旧不语。   顾怜英轻叹一声,“想来柳姑娘是不知的,莫不然又岂会逼问简小郎无果而恼羞成怒将其杀害呢?”   柳氏暗自咬牙,眉眼低垂了几分。   顾怜英近前几步,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脸上的伤口,“实不相瞒,顾某略懂医术,不出五日,飘絮姑娘脸上的伤顾某定能治好。”   众人皆诧异地看向顾怜英,那位叫飘絮的姑娘不是已经死了吗?   第29章   低着眉的柳氏肩膀突然一抖,她猛地抬头,那双眸子变得十分伶俐,“大人说什么,妾听不懂。”   顾怜英轻叹一声,“那位姑娘的尸体,顾某已经瞧过了,一个月之前死的,尸体还算新鲜,死者生前的特征还算明显。”   他看着柳氏,“同样是半边脸被毁,同样遍体鳞伤,就连骨头也没有几块是完好的,更巧合的是她的模样与姑娘你竟有几分相像。”   柳氏一愣,随即轻轻一笑,“一个容貌尽毁之人,哪里能瞧得出像不像的,妾不懂大人的意思。”   “既然如此,顾某只好替姑娘诊治一番,还姑娘一个完美无瑕的容貌。”他顿了顿,“听闻青梅姑娘与姑娘很是要好,不知她能否认出姑娘真容?”   柳氏再次选择闭口不言,顾怜英道,“柳姑娘,其实以你现今的容貌,相熟之人只要仔细瞧瞧,还是能认得出,你到底是哪位柳姑娘的。”   “马氏也是因此丧命的吧?”   聂青与聂铃儿相对一视,马氏难道不是因为十仗杀威棒高热不退,加上她本身身子不大好,才死的吗?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柳氏道,“马氏自从衙门回去之后,从未让我贴身照顾,大人说话可要将证据。”   顾怜英微微抬手,林英带着一个妇人走了进来,这妇人便是当日被马氏唤去照顾的余氏,余氏从未见过这么大阵仗,进来之后便直接噗通跪倒在地,冷汗直流,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什么好。   顾怜英问:“余氏,当日是你在照顾马氏吗?”   余氏连连点头,“是是是,马氏不让她儿媳照料,我怕她有什么好歹,就去照顾了一下。”   顾怜英道,“十仗杀威棒,若打在青壮年身上,顶多只是红肿,若是打在女子身上,也只是破了些皮,并不会见血,那日大人还特地交代手下留情,马氏除了有一些擦伤之外,也并没有什么大伤口,然而才几日的功夫,她的伤口竟是发生了化脓甚至溃烂,余氏,你同我们说说,你到底是怎么照顾的?”   顾怜英一直语气平平,可字字珠玑,神态与眼神中无不带着威压,就连平日里最喜欢同他玩笑的林英如今听着也是浑身颤栗,半句话都不敢乱说。   余氏更是吓得连连磕头,“冤枉啊!草民冤枉啊!草民只是可怜马氏,就去照顾了一下,草民也不知道会这样啊!草民什么都没做啊!就连那些伤药也是马氏自己的,草民只是给她擦一擦罢了!”   “那些伤药是马氏自己的?”   余氏猛地点头,“是是!草民只是看着伤药都已经摆好了,便顺手给马氏上了药,上完药草民就走了呀!”   顾怜英缓缓行至柳氏身旁,“柳姑娘,马氏病卧在床,也不知是谁将伤药拿出来摆好的呢?”   柳氏微微一笑,“大人的意思是,是我存心想要害马氏?”   “柳氏含烟自十岁便被卖至简家,与简家母子同吃同住生活了六年有余,虽在简家一直做牛做马,但如何体征如何样貌如何习惯,简家母子也再熟悉不过,柳姑娘知书达理气质非凡,虽外貌再如何相似,神态举止却并非一朝一夕能模仿的,马氏能认出来也是迟早的事。”   “所以,在你杀简小郎时,便早已起了杀马氏的心思。”   柳氏再也不绷着了,她眼神如剑,刺向顾怜英,“不错,我不是柳氏含烟,我是她的长姐,柳飘絮。”   “没想到苏秀才竟还是出卖了她。”她冷冷一笑,虽神情凌厉,但却依旧细声细语,“没错,我与含烟乃一母同胞的姐妹,我们的父亲柳农与苏秀才是同窗。”   “人人都说读书好,有了功名便能光耀门楣光宗耀祖,有些人才读了几年书便中了状元,可有些人读了一辈子的书,却还是一个脾气臭犟自以为是的穷秀才。满腹经纶又有何用?既护不住妻也护不住儿,酗酒打架却是样样精通。”   柳飘絮微微抬眉,眼中尽显悲伤,“我痴长含烟一岁,长至十岁,家中便无米粮,父亲本想将我卖进青|楼,将来做那些皮肉买卖,好在红楼鸨母看中了我,叫我做了个红楼姑娘。”   “在红楼五六年的日子还算安稳,直至有一日,我与其他姐妹在街上闲逛时,瞧见了浑身是伤的含烟,她被一个妇人拉扯着站在青|楼门口,青|楼鸨母瞧都没瞧一眼,便将她们赶了出来。自那之后我才知道,原来,父亲将我卖进红楼一年之后,便将含烟也卖了,只不过,他将她卖给了人家当了童养媳。”   “那人家待含烟如同奴婢,动辄打骂,还嫌她不会生养,最后竟要将她卖了。”柳飘絮苦笑一声,“大人,女子的命就这般低贱吗?”   柳飘絮是养在附庸风雅的红楼的,见识和修养自是比旁的姑娘要多得多,柳含烟或许会认命,可她柳飘絮,决不会任命。   “我去寻过她几次,让她同我走,可她不敢,她害怕……”一想起那个什么都不敢的妹妹,柳飘絮的鼻腔突然有些酸,“无奈之下,我也只好私下里给她些银两,好叫她日子好过些,谁想一个月前,我再去寻她时,她竟已经奄奄一息了。”   柳飘絮咬牙切齿:“是马氏和简小郎!是他们污蔑含烟偷盗,将她毒打了一顿!含烟身子本就不好,被他们连连毒打,早已撑不住,最终还是去了。”   她长吁一口气,“接下来的事,大人们应该已经知晓了,简小郎是我杀的,马氏也是我杀的,我要为含烟报仇!”   顾怜英点点头,接着她的话,“林员外也是你杀的。”   柳飘絮顿了顿,“大人,我有足够的理由杀了马氏与简小郎,可我为何要杀林员外?”   “因为你的小妹。”   顾怜英此话脸聂青都觉得有些迷糊了,方才他不是说,柳家两个姐妹,一个被卖进了红楼,一个被卖做了童养媳吗?怎么又多了一个小妹?   顾怜英道,“大人,你可还记得当日在林府后院时,遇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丫鬟?”   聂青颔首,那日从林府离开之后,他总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那丫鬟,如今回想起来,顿时恍然大悟,那丫鬟年纪虽小,但那双眼睛与如今跪在堂下的柳氏的眼睛极为相似!   顾怜英继续道,“这几日我翻阅了临汾县的户籍,发现柳家还有一个女儿,柳农酗酒赌博输了很多钱,恰逢有个大户人家想要买个女孩给自家姑娘做个玩伴,柳农便想将大女儿卖了,谁想那户人家嫌柳家大女儿年纪太大,于是柳农便将当时年仅一岁的小女儿卖了。”   “辗转数年,那户人家早已没落,家仆悉数遣散,柳家小女儿辗转被卖进了林府做了一个小丫鬟。那小丫鬟,便是大人那日在林府后院见到的那位。”   柳飘絮一直咬着唇思考着,许久之后终道,“是我!是我杀的林员外!林府那个小丫鬟正是我小妹,林员外好|色人尽皆知,没成想他竟连我小妹也不放过!我听闻东海有蝶翼,恰逢青梅睡眠不好,便哄她去买,我知晓林员外喜欢在浴池玩耍,便早早地潜伏在那处,伺机动手!”   “这些人都是我杀的,我都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柳飘絮低头不再言语,似是早已下了死心。   “既然如此,柳姑娘,我们再来说说私盐的事吧。”顾怜英看着她,“简家的祖产,可是五年前失踪的那批私盐?那批私盐如今又在何处?”   柳飘絮依旧低着头,不语。   顾怜英循循善诱,“蝶翼长在东海,临汾县一个小小县城,就算附庸风雅之人见多识广,也甚少有人知晓蝶翼的毒性,又是谁告诉你蝶翼的妙用的呢?你背后又是谁在指使?”   他语气变得轻柔,“柳姑娘,可是有什么人在拿你小妹的命威胁你?”   这句话仿佛是一道天雷击打在柳飘絮的心头,她死死咬住下唇,泪水哗啦啦不停地往下落,最终她道,“没有人!都是我一人所为!没有私盐!什么都没有!”   顾怜英本还想再问,可看到她眼中的决绝,他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转而向聂青汇报,“大人,在下问完了。”   聂青也知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只吩咐将柳氏收押之后,便退了堂。   几人回到书房内,聂青肉眼可见地着急,“怜英,那批私盐当真在简家?简家一个小门小户,怎敢私吞私盐!”   “所以,这背后定有别人指使。”顾怜英轻叹一声,“我原本也没指望柳姑娘会招,但如今看来,私盐与林府应该脱不了干系了。”   聂青蹙眉,“那我明日再去一趟林府!”   “大人稍安勿躁,私盐一案若是与林府有关,大人此次前去,恐怕会打草惊蛇,不如转明为暗。”   “怜英的意思是?”   顾怜英瞥了一眼桌上的告示,那告示上写的是真凶吴四,聂青恍然,“怜英是想故技重施?”   “如今真凶落网,简家案子已然告破,大人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   聂青不解,“那林员外……”   “林员外是青阳人士,本不该由大人管。”顾怜英眸光微亮,“大人不如放出风声,林员外意外而亡。”   第30章   夜深,凉风习习,冰冷的月光给地面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纱,朦胧又寒冷,顾怜英依旧坐在窗台前,仰头看着天上的月。   今日下弦月,万里无星,那一轮弯月挂在天上,竟显得格外的孤独。   又是一个无眠的夜,他数着窗外院子里为数不多的树枝,等着一个人。   算算日子,叶鑫应该给他带回消息了,然而眼看着已经过了子时,他都没出现,难不成是遇事耽搁了?   暗夜无声,顾怜英再等了一会儿,突然有一个黑影从夜幕中出现,他的心兴奋得一跳,本想等他靠近再打招呼,可当闻到一股血腥味时,他顿住了。   待叶鑫立在他窗外,正要调|笑,顾怜英却冷着脸打断,“发生了何事?”   叶鑫表情一僵,不过几息便道,“只是遇到个难缠的对手罢了。”   顾怜英早已闪回屋内亮起了烛火,“快进来!”   叶鑫一个闪身,从窗户跳了进来,慵懒得在凳子上坐下,“这还是我头一次进你屋子呢。”   “与想象不同?”顾怜英将药物端了过来,示意他将伤口敞开。   叶鑫环顾了一圈,嘴角扬起一丝笑,眼神却若有所指,“怜英,如今私下无人,你告诉我,你可有什么孪生姐妹?”   顾怜英知道他一直寻着旁的话题忍痛,于是一声不吭得直接扯开了他的衣裳,惹得他连连倒吸一口凉气,胸前的伤口已经血肉模糊,烛光之下,还暗自带着些黑色。   居然是毒!   他瞥了一眼叶鑫,却见他早已闭上嘴,咬着牙,这模样仿佛是在接受某种审判,他道,“你的酒呢?”   “没了。”叶鑫咬着牙,冷汗从脑门上一滴一滴往下落。   顾怜英只好放轻力度,他还从未见他这么伤过,看来对方是用了狠劲儿了,他正要处理,却被叶鑫阻止,“是暗器。”   顾怜英眉头紧锁,取来柳叶刀与宝镊,将烛火再挨近了些,他轻轻地用宝镊掰开伤口,灯光之下,那呈黑色的伤口深处,竟隐约躺着一个黑色的铁球,那铁球上长满了倒刺,在叶鑫的血肉里横行霸道。   这也怪不得他如此惨叫,若是换做旁人,怕是要疼晕过去了。   他另一只手紧紧捏着柳叶刀,极尽温柔道,“忍着点。”   耳朵几乎是嗡的一声,叶鑫双眼几乎打直,顾怜英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冷着个脸,就算是微笑也仿佛是戴着一面厚厚的面具,而今这般的温柔,竟叫他一时承受不住。   顾怜英原本就长得阴柔,方才这一句温柔,就仿佛一汪刚融化了的冰水,融合了点点春光,一下沁入了他的心田,叫他忍不住抬手想要摸一摸那张如玉一般的脸。   “你干什么?”顾怜英抬眸,冷冷地看着他。   叶鑫刚抬起的手突然僵在了那里,顿时有些尴尬。   顾怜英不再管他,只低头处理着他的伤口,大约一刻钟,他终于将那长满倒刺的暗器取出,这还是他头一回从活人体内取物,既要保证暗器的完整,又要保证不切开叶鑫多余的血管,防止他失血过多,确实要花一番心思的。   只是他不过是个仵作,常备的金疮药倒是有,解毒的药材这一时之间他也不知去哪里寻,无奈之下他只好端来一只碗,用刀在自己手掌上划了一刀,屋子里的血腥味又浓郁了几分。   叶鑫迅速捏住他的手腕,“我虽知你讲义气,但也不必这般!”   顾怜英将他的手扯开,“莫要乱动。”他将纱布裹成团,在碗里沾了沾,然后猛地一拍,堵住了叶鑫的伤口。   “啊!”叶鑫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轻点!”   在处理死人时,他一直习惯板着个脸,如今面对的是一个大活人,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给他反馈个什么情绪,于是他依旧板着个脸,“莫要乱动!我这里最能解毒的便是我的血了,等明日,我再替你问王爷讨要几株药材。”   叶鑫怔怔地看着他,他的脸在暖黄色的烛光之下,显得格外的柔和,他突然愣住了,等到对方将伤口处理完,他才缓过神来。   “你怎么了?”顾怜英问。   叶鑫缓缓倾身,那双深邃的眼眸一直盯着他,“怜英啊,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顾怜英神情微蹙,他的过去一片空白,除了梦魇里的那一男一女,再也挖不出什么来了,这些日子他靠着自己一点一滴的努力试图补全自己的过去,可终究无果。   叶鑫看他的眼神十分认真,倒是不像是在开玩笑,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他顿了顿,呿了一声,“林木都有相似,更可况江湖之大。”   他细心将伤口包扎好,“现在能说何人伤的你了?”   叶鑫将酒壶从腰间拿下,正打算喝,却发现一滴也没了,他无奈地笑了笑,“你这儿可有酒?”   顾怜英转身给他倒了杯茶,“以茶代酒。”   叶鑫耸了耸肩,打算无视那杯茶,“这几日我一直盯着林府,你猜猜我看到了什么?”   叶鑫故意说了一半,顾怜英轻叹一声,顾念他如今有伤在身,只好配合地点了点头,“我不知。”   叶鑫满意地噗嗤一声笑了,“夫君新死,家中十二个妾室在灵堂哭天抢地,而那位正室夫人却在厢房牙床之上,幽会情郎。”   他说得绘声绘色,若是将此事编成书,怕是所有酒楼茶馆日日爆满,然而顾怜英却极其淡定地点了点头,“恩,所以,是林夫人命人将你打伤的?”   没勾起他的好奇之心叶鑫甚是失望,只道,“这啐毒的暗器乃是影密卫独有,我怀疑林夫人的情郎是影密卫。”   “是影密卫伤了你?”顾怜英微微一震,竟不知这小小青阳城竟来了这么多影密卫!   叶鑫却摇了摇头,“我猜林夫人身边的那个影密卫已叛。”   “何以见得?”   终于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叶鑫展颜一笑,“孩子。”   “不可能。”顾怜英立刻否决,“林夫人虽看上去健康,但她的身子骨不可能生育,医家讲的是一个望闻问切,我观她面色蜡黄脚底虚浮,是体虚之症,体寒体虚之人很难怀孕,生子时亦是九死一生,她若真的生过孩子,就算活着,恐怕也不是如今这副光景。”   叶鑫却肯定道,“那孩子约莫有三岁,管林夫人叫娘,管那情人做爹。若非亲生,难道是替谁家养的不成?”   顾怜英微微低头,一对秀眉微蹙,他信自己的眼睛,也信叶鑫的所见所闻,简小郎的案子表面上看已经告破,实则漏洞百出,还有林员外之死,两起案子隐约都能扯到私盐,也不知到底与当年的私盐一案有何关联?   见他这般认真的思考着,叶鑫也没忍心打扰,只好腾出手来 ,将方才被他无视的茶水往嘴里送了送,茶确是好茶,甘甜爽口回味无穷,可就是没酒来得浓烈好喝。   他啧啧了一声,便又将茶盏放回原处,继续看着他。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顾怜英突然噗嗤一笑,“叶兄的长线,真是绵长。”   顾怜英抬头望着叶鑫,而叶鑫亦是将视线投向他的眸子,两人相对一视,皆是顿住,霎时间,仿佛所有时光都静止了。   月光恰好透过窗户打在了两人身上,暖黄色的烛火混合着月光白玉般的柔和,愈发显得此刻的画面很是和谐。   天光明亮,玉河渡口,来来回回停了好些商船,听闻有几只来自东海,又有好些去往江南,大瑞江湖河流很多,随便哪一条河流湖泊总能流入任何一个地方。   一个手里拿着拨浪鼓的孩子在奴仆的护送之下上了船,那孩子很不情愿,一步三回头地回望着青阳城的热闹和熟悉,终于奴仆有了个松懈的口子,孩子逮着机会,猛地冲了出来,往大街跑去。   顾怜英正在散步,正好遇见此景,一把将那孩子拦住,“小家伙,街上人多,可莫要乱跑。”   那孩子却哭了,由于他哭得伤心,衣服上的油渍竟也蹭了顾怜英一身,顾怜英蹙眉,“小家伙,你可是想你的柳儿姐姐了?”   孩子一下不哭了,“你怎知我想柳儿了?”   说话间,一个妇人焦急得从商船上狂奔了下来,直奔他来,“闵儿,快回娘亲身边来!”   顾怜英见来者,恍然一笑,“竟是林夫人!”   林夫人见他,亦是诧异,“你是聂大人身边的那位仵作?”   “正是在下。”顾怜英牵着孩子的手,“这位是?”   林夫人神情一顿,“他是夫君宗亲过继给他的儿子。”   顾怜英点点头,正欲将孩子奉还,“林夫人这是要出门?”   林夫人笑道,“夫君不在了,生意还要继续,趁着还未过年,出门走一趟商。”   “林夫人好商才,顾某佩服!”顾怜英顿了顿,“只可惜,今日林夫人大约走不了了。”   “何故?”   顾怜英微微一笑,“今日天气不好,船只出行多有不便,在下奉劝林夫人还是改日出门吧。”   林夫人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身,却见不远处她的商船上几乎站满了捕快,聂青正站在船头,凝视着她。   第31章   冷风猛地直逼脸颊,顾怜英浑身一哆嗦,啪的一声将厢房的窗户关了起来,房内的茶炉正冒着热气,叶鑫斜斜地靠在一旁,手里握着酒壶,定定地看着他。   “不是说好了输了请酒喝的吗?怎地又来这种地方?”叶鑫很是不高兴得撇了撇嘴。   顾怜英转而在茶炉旁坐下,拎起茶壶在茶台上行云流水地一通倾倒,大瑞的贵族一般都是将茶当做点心吃的,里头会加盐、橘皮等一些东西,什么茶有什么茶的泡法,也有什么茶的吃法,而顾怜英却喜欢最简单的那种法子。   那是寺里和尚们才会用的泡茶方式,将茶碗烫一烫,再放入清茶叶,倒入滚烫的水之后,定一定,将第一道的茶水逼出,再往里头倒水,以此泡出来的茶汤既成熟又入味,乃是上品。   “茶本是一味药材。药性微苦、微寒、微甘,入心、脾、胃、膀胱经,具醒脑提神,清火解毒,消食美容之功。[1]”他给叶鑫倒了一杯,“叶兄尝尝吧。”   叶鑫将信将疑地将茶水放在嘴边抿了一口,微苦,虽没有酒来得浓烈痛快,倒别有一番滋味。   顾怜英微微一笑,“在下请叶兄喝的可是上等的雨前云雾。”   叶鑫亦是会心一笑,“你休想蒙混过关,你的茶再好喝,我也只稀罕三春醉。”   “叶兄莫急,赌期可还未结束呢。”顾怜英给自己倒了一杯,放至鼻尖闻了闻,满意地点了点头后,饮了一口。   叶鑫猛地起身,打算从窗户跳出去,顾怜英连忙叫住他,“叶兄这是要去哪儿?”   叶鑫邪邪一笑,“自是去赢我那三春醉!一起吗?”他张开手冲他示意。   顾怜英看了一眼厢房外,琼琚阁与往常一样鲜少有人来,若要离开并非只有跳窗一条路,但看叶鑫这般殷勤,他竟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来,任由他环住自己的腰,纵身一跃。   半刻钟不到,两人便在简家的院子中落下,聂青已经审完林夫人,此时恰好从院门进来,他见二人,欣喜道,“竟是你们早到。”   顾怜英问起他审案的进度,他道,“正如怜英所言,此案与当年的私盐案有直接的关联,只是没想到,林夫人竟也是影密卫!”   原来当年来青阳城的影密卫不止张士钊身边的那一个,还有林夫人和她的情郎,两人本是影密卫中的小小一员,却随着张士钊破了那起私盐案。   两人朝夕相处相互起了情意,被张士钊发现,为了让张士钊闭嘴,才打算将私盐转移,只是没想到途中被张士钊发现,并被他提前转移,两人扑了个空,还被张士钊所伤,武功尽废,他二人只好叛逃。   后来两人被林员外所救,于是打算栖身于林府另做打算,只是这批没有上报的私盐至今下落不明。   张士钊与那名影密卫都已经死了,这个秘密终究成为了秘密,直到某日,她发现简小郎私卖私盐。   恰好林夫人查到了柳氏姐妹的身世,知道柳氏的小妹柳儿正在林府做侍婢,她便打算用柳儿威胁利用柳氏为她打探一二,谁曾想她太过于懦弱胆小,最终竟还丧了命。   正当她愁眉不展之时,柳飘絮出现了,这才有了接下来的那些事。   “原本她只是想利用柳氏打探简家一二,恰巧又得知林员外常去红楼,而柳氏姐妹之一柳飘絮也在红楼,便设下了这一石二鸟之计”聂青啧啧一声长叹,“曾言无毒不丈夫,不曾想妇人心之毒亦是难以估量。”   他这才问道,“也不知怜英唤我来有何要事?”   顾怜英道,“大人,敢问此事的起因为何?”   “自是那起私盐案!”聂青回应道,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莫非……”   顾怜英拉着聂青走向院子中的那口枯井,“若是没有猜错的话,那些私盐就在这口井中。”   “可这是口枯井啊!”他说着,突然一愣,是啊!正因为是枯井,里头才能藏东西啊!马氏一直口口声声说是祖产,那自然不会将其放在别处,思来想去,自然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最安全!   他慌忙叫来捕快,纷纷叫他们下去查探,顾怜英与叶鑫却是坐在院中的石桌上,叶鑫打开酒壶,优哉游哉地喝着酒,“这回算谁赢?”   顾怜英眯了眯眼,“我赢。”   看着他露出骄傲的小表情,叶鑫不由跟着笑了起来,“没想到怜英的赌品竟这般差,明明是我赢。”   “叶兄,案子之初乃是简小郎被杀一案,你我相赌其被何人所害,最终得知乃是柳氏飘絮,不才柳氏飘絮是在在下面前认的罪。”   叶鑫知道他牙尖嘴利,可没想到竟会用在他自己身上,而且此事他还不能反驳,只能硬生生受着,倒叫他有些无奈,他眯起那双桃花眼,摸了摸蓄了许久的络腮胡,轻叹一声,“看来怜英垂涎为兄真容这般久,既是如此,那为兄便满足你一回吧。”   顾怜英险些给他抛去一个白眼,这老酒鬼自夸的本事倒是信手拈来,他指了指院中那棵吊死简小郎的树道,“树枝磨损痕迹严重,树下也有相关垫脚的石头,再加上柳飘絮给他吃了致幻的蝉蜕,种种线索表明,简小郎是自己吊死自己的,所以简小郎一案的真凶严格来说是他自己。”   吃了致幻的蝉蜕,简小郎神情恍惚,身子自是云里雾里不受控制,这才会自己将自己吊在了树上,这也符合他身上没有外伤,却有使用过蝉蜕留下的黑红色斑点。   一阵尖叫声传来,两人豁然起身,却听聂青对着枯井往下喊道,“竹怀,发生了何事!”   等了许久,枯井中竟毫无回应,这回连顾怜英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莫竹怀带着几个捕快下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时间不长也不短,如今他们毫无回应,根本不知晓下面到底有什么。   “我下去看看。”   话音刚落,一道影子在两人面前直接往枯井中落,听到落地之声后,顾怜英冲井中问道,“叶兄,到底发生了何事?”   叶鑫传来声响,“里面无人。”   聂青趴在枯井口子上,喊道,“莫竹怀他们呢?”   叶鑫却道,“无人。”   顾怜英眉头微蹙,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消失,这枯井中必定有什么玄机,他猛然转身冲向简家厨房,从里头拿了几个打火石与火把等照明之物,随后拉了绳索正要往枯井里钻。   聂青正要阻拦,顾怜英却转身吩咐,“大人,劳烦您在此处给我们照应。”   聂青还没回答什么,顾怜英便一头钻了下去。   这口井早已枯竭,下来时顾怜英摸到了井壁,没想到上头却长满了青苔杂草,他本想拽一个东西来支撑自己往下落的趋势,然而井壁太滑他根本抓不住,一个不小心,失了重心,整个人竟直接往下掉落。   他从来就是一个心细如发且遇事冷静的人,可不知怎么地,方才见叶鑫一头栽了进来,他感到自己胸口一闷,竟也顾不得许多也跟着栽了进来,直到方才的失误,他终究也是尝到了一回心惊胆战的滋味。   看来这回注定要摔惨在这枯井里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感慨,顿觉腰间一紧,却听叶鑫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小心!”   在这种情境中听到叶鑫的声音,顾怜英方才还悬着的心突然觉得踏实了不少,他将火器分给他,“多谢。”   叶鑫低沉着声音,“我方才搜了一圈,并无他们的踪迹,不过……”他放下顾怜英并将他带到一个角落,指着地上的几滴血迹,“还是新鲜的。”   “是莫竹怀他们的?”顾怜英蹙眉,眼下的环境,血迹的主人是莫竹怀与几个小捕快的可能性很大,可不排除还有旁的可能。   他与叶鑫相对一视,几乎是异口同声道,“小心。”   说完他们也愣了愣,随即别开眼神,继续找线索。   火器被顾怜英点亮,两人这才看清枯井中的情形,枯井之下是一片极大的空间,只是除了软土与枯叶,便没旁的什么东西了,枯叶完全无法留住脚印,这也给他们寻找线索留下了相对的难度。   “这里!”叶鑫突然来了一句,顾怜英慌忙赶过去,墙上有一块有些磨损的砖块,他毫不犹豫地伸手按了下去。   没想到这砖块真的被他按进了墙里,与此同时,在墙面的另一边,开了一个小小的石门。   两人很有默契地看向对方,果然与他们想的一样,这枯井之下另有天地。   两人一前一后从石门里钻了进去,石门之外却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的尽头黑漆漆的,看轮廓像是一条密道。   阴冷的风迎面而来,吹得顾怜英直打哆嗦,他凝眉,甬道有风,说明前面肯定有出口,在昏暗的灯光之中,他拉了拉叶鑫的衣袖,提醒他继续往前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顾怜英突然顿住了脚,叶鑫扭过脸轻声问,“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到兵刃相接的声音?”   顾怜英的五感一向很好,叶鑫心平气和地静下来听了听,果然也听出了些动静,他猛地拉过顾怜英的手,将他挡在身后,“小心躲着,莫要出声。”   两人继续往前走,打斗声越来越明显,他们还听到了莫竹怀的声音,“今日我莫竹怀死也不会放你出去的!”   “找死!”有人咬牙怒道。   叶鑫猛地一个激灵,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正是那日偷袭他的那个影密卫——林夫人的情郎。   “好好躲着!”叶鑫转身冲他交代了一句,随后直接冲了出去。   那影密卫没想到叶鑫会出现,愣了一愣,“是你?你居然没死!”   叶鑫慵懒一笑,“你都没死,我岂敢死?”说完他行云流水一般地加入了战斗。   顾怜英躲在角落里,等着他们打斗结束,暗道尽头果然别有洞天,这里水汽很重,却有几块钟乳石林立,倒是形成了一处天然的暗室,暗室的内里却有一个小小的池子,他近前探了探,清澈见底,隐约散发着一股特殊的味道。   他还没理清这到底是什么味道,那边厢的打斗已经进入了尾声,那影密卫之前便被叶鑫重创,如今二打一,影密卫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最终影密卫败下阵来。   昏暗之下,影密卫手里握着一截东西且战且退,往池子而来,顾怜英微微蹙眉,难道影密卫已经察觉他在此处,想以他做要挟不成?   思及此他猛然后退几步,正要躲起来,然而正此时,他的余光瞥见了影密卫手中的那截东西,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方才那特殊的味道到底是什么。   “叶兄!快阻止他!他手里的是蝶翼!”说时迟那时快,他也近前几步正欲阻止影密卫,“池子里的是盐水!不能让蝶翼遇盐!”   叶鑫猛地双足点地,一个冲身近前,然而始终还是晚了一步,却见影密卫甩开众人,纵身一跃,整个人钻进了盐水池子里。   毒气瞬间从池子里散发了出来,顾怜英忙道,“快捂住口鼻!”   然而他离得太近,毒气的趋势又太过猛烈,纵然他有百毒不侵之身也有些抵挡不住,他奋力使自己清醒,却发现根本没有效用,恍惚之间,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心中一惊,最终还是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中药大全》   第32章   眼前一片混沌,又是熟悉的感觉,顾怜英深呼吸一口气,眼前的场景渐渐清晰,目之所及,竟是一片荒芜之地,熟悉的那对男女再没出现,一个一身破烂的老头目不斜视地向他走来。   老头刚走近前,二话不说一手将他拎了起来,如拎一只鸡仔般将他拎进了一座草庐。   这里是药谷的草庐,而那个老头正是救他的师父。   师父是一个极其有个性的隐世医者,从来只救自己想救的,若是遇上自己不想救的,他眼皮抬都不会抬一下。   师父将他丢进了一个满是药材的木桶中,满是鄙夷道,“你看看你,浑身没半点本事,还学人家逃跑,遭难了吧?”他依旧目不斜视地看向一旁的药炉,喃喃道,“真是一个两个都不让我省心,你要是下回再走,就再也不要回来了,我才不稀罕留一个不想留下来的人!”   师父吹了吹胡子,看样子很生气,不知过了多久,师父才问道,“这么长时间了,可想好叫什么名了吗?若是没想好,我可就乱叫了!”   他目光瞥见墙上挂着的晒得干瘪的怜英草,咳了几声,“怜英,叫我怜英。”   “哦。”师父摸了摸胡子,有些得意,“不错,以后你就随我姓,就叫顾怜英。我可真是个取名天才!”说着他高高兴兴地开门跑走了,步履轻盈,完全不像是个知天命的老头。   他和衣靠在木桶中,又瞥了一眼那株怜英草,轻叹一声,怜英,顾怜英,无名无姓毫无记忆的他,今后便叫顾怜英了。   一股暖流从喉间流过,他猛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流转明亮的美目,那双美目见他醒了,微微一弯,伴随着一阵轻柔的声音,道,“姑娘醒了?”   顾怜英心尖猛地一跳,顾不得眼前是谁便要起身,却听那人又道,“姑娘,妾身是慧娘啊。”   顾怜英这才缓过神来,模糊的视线慢慢对焦,这才看清眼前的人,正是琼琚阁的掌柜,徐慧娘,而他此时所处之地,摆设华贵,竟不似普通厢房。   徐慧娘微微一笑,“这里是七王府。”   顾怜英试着说话,但声音却有些沙哑,“你怎么会在这儿?”   徐慧娘轻叹一声,“这说来话长……”   话还未说完,厢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摸索着走了进来,顾怜英又是一愣,这男子正是那日与聂铃儿巡街时偶遇且有眼疾的白公子。   见白公子进来,徐慧娘便起身将他扶至床沿,却听白公子道,“不知姑娘感觉如何?可还有什么不适?”   顾怜英戒备地往后靠了靠,白公子解释,“姑娘莫怕,白某只是一介医者,来临汾县不过是逮一个逃跑的病人。”   徐慧娘道,“我与白公子是旧相识,姑娘若是在大瑞行走,定有听闻白家庄的大名,白家庄乃是天下第一商,这一代白家有两位绝代的双生公子,其中一位便是眼前的这位白逸尘白公子了。”   白逸尘自嘲一笑,“徐掌柜过奖了,白某自幼双眼盲瞎,幸有些学医天赋,承蒙纳兰家主不弃收为关门弟子。说起绝代,当年徐掌柜夺得京都第一茶娘的名号时是何等绝代,只是竟不知掌柜竟归隐地这般迅速。”   徐慧娘将手中的茶放下,“白公子惯会取笑人,既然姑娘醒了,妾身便去王爷那儿知会一声。”王府的侍婢全都被赫连骜遣走了,如这般小事也只能让他们这些客人亲自做。   白逸尘伸手正要摸顾怜英脉搏,却被顾怜英躲开,他口中还残留着方才徐慧娘给他喂的茶香,那确实是他平日里喝的天香暖茶的味道,他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盲眼男子,上一刻他明明与叶鑫几人在枯井之下,怎么如今会在王府醒来?   白逸尘似是看懂了他的疑惑,微微一笑,“实不相瞒,白某此次来逮的病人正是枯井中与姑娘一道昏迷的那位叶鑫叶先生,恰逢王爷将几位救起,白某便跟了过来。”   “说来也怪,姑娘这体质白某还真是头一次见。”白逸尘顿了顿,“姑娘可是被炼过药?”   顾怜英依旧闭口不言,白逸尘则继续言说,“姑娘原本是百毒不侵的体质,奈何那些毒气实在猛烈,在姑娘体内迅猛堆积,一下无法流转到体外,才导致姑娘昏迷,倒是为白某省下了不少解毒药剂。”   他又伸手想要去摸顾怜英的脉搏,这回他没逃开,白逸尘满意地笑道,“姑娘可知,样貌可以通过一些特殊的手段改变,但血脉流通的方式却不能,男子的血脉充满阳刚之气,而女子的血脉却是滑而阴柔。”   这是最基本的医理,顾怜英自是明白,只是她没想到的是,下山半年不到,便被识破了女儿身,她沉声道,“还望白公子莫要告诉旁人。”   “原来姑娘有隐衷?”白逸尘猛地顿住,“看来是白某眼瞎误事了。不过,知晓的人不多,除却王爷与徐掌柜之外,便是那老酒鬼叶鑫。”   顾怜英暗自蹙眉,这与昭告全天下又有何区别?   “也不知姑娘为何要用如此手段改变自己的容貌?手段固然高明,但对身体也是有害无益的,相信姑娘应该已经感觉到了,自从变了容貌,姑娘对外界的体感会产生混乱,时而畏冷时而畏热。”他轻叹一声,“好在徐掌柜的天香暖茶倒是能缓一缓姑娘的痛苦,不过这只是暂时的,若是彻底解除困扰……姑娘应该知道。”   她自是知道,若是变回原来的容貌,她的体质也会变回常人。   然而她不能!   梦魇里追杀她的人她还未寻到,她也还未查到自己到底是谁。   “哟哟,听说那天仙似的先生醒啦?老奴来瞧瞧。”人未至声先到,这一声吆喝随着门外不远处的脚步声传来,带着一丝愉快之情。   半晌后,一位围着油腻围裙梳着发髻的一位微胖妇人笑脸盈盈的走了进来,她脚步刚踏进屋子,一双眼睛就定在了顾怜英的身上,似是黏住了一般。   “啧啧啧,好看!可真是好看!比咱们七王爷好看多了!”妇人笑道,“先生新病方起,可要吃些什么?我这就给你去做?”   看她打扮穿着,顾怜英大概也猜到她是谁了,也不知昏了多久,被她这么一说还真是有些饿了,她默默地点点头,“劳烦三婶为在下备些清粥小菜。”   三婶惊喜地瞪大了双眼,好半晌才应了一声,“嗳,三婶这就去给你准备!”说完她搓搓手便离开了,仿佛步履生风。   这般风风火火的性子,怪不得会教七王爷那些东西,顾怜英无奈地摇了摇头。   “白公子,叶兄怎么样了?”   白逸尘脸色突然凝住了,他叹了口气,“他虽比你醒得早,但伤了元气,再加上他身上本就有伤,这伤上加伤,他能忍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身上是什么伤?”   “他没同你说吗?”   “他同我说是练功时伤的。”   白逸尘微微一笑,“他皮实得很,练功岂能伤到他?他体内被放了一样东西。”   “是什么?”   “像是蛊毒又像是诅咒,我也说不清楚。”白逸尘自责道,“都怪白某眼盲。”   顾怜英道,“有的人眼不盲心盲,而白公子虽眼盲心却不盲。”   白逸尘一顿,“你倒是与那老酒鬼心有灵犀,不瞒你说,他见我的第一面时,说的便是这句话。”   顾怜英惊了惊,心尖似是有些波动,“是吗?”   三婶也是个极热心肠之人,顾怜英说了清粥小菜,她竟端了十几样清粥小菜上来,仿若是一个大街上做买卖的商贩,顾怜英无奈,只好择了一样。   她本就是个百毒不侵之体,休整了一番便能下床活动了,听闻叶鑫就住在隔壁,她一下床便进了隔壁的门。   一进门便瞧见叶鑫倚靠在床榻上,手里拿着一壶酒,喝了起来。   她原本想要劝一劝,但一想他此时此刻所受的痛苦,劝酒的心思便放下了,“你可还好?”   叶鑫喝了一大口,“果然是贡品,喝起来就是爽!”   顾怜英近前,拉起他的脉搏探了探,脉象杂乱如麻,动向也不清明,时快时慢时虚时动,实在不是一个好脉象。   看着她紧蹙的眉头,叶鑫却笑道,“不妨事,我死不了。”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小怜英这是在关心我?”   顾怜英知道他又要贫嘴,只将他的手甩到一旁,“叶兄,在下未做仵作之前也行过医,此乃医者仁心。”   叶鑫挑了挑眉,“是是是,我们小怜英就是医者仁心。”   这称呼真叫人一阵毛骨悚然,她本要反驳一番,但看他那张苍白的脸也只好作罢,她近前一步,“叶兄,你可还记得昏迷之前的景象?”   叶鑫摇头,“你是看到什么了?”   顾怜英道,“恍惚之间,我似是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谁?”   “前青阳城刺史,张士钊。”   第33章   “你之前的怀疑是对的,张士钊或许真的没死。”她道,“那枯井里应该还有旁的什么东西。”   叶鑫喝了一口酒,耸了耸肩,“但如今若想要再查也不能够了。”   “怎么说?”   “聂大人因为查获私盐失踪案有功,调任至庆州担任太守,已经出行七日了。”他道,“如今临汾县已经换了一任县令,他不是聂青,不会放任你我去查那口枯井的。”   顾怜英没想到她昏迷期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她眼中忽而闪过一丝精光,“我昏迷了多久?”   “满打满算大约有半个月。”叶鑫冲她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朝廷的调令至多需要半个月,算算时间还算吻合,看来这老酒鬼没骗她,没想到这蝶翼之毒竟这般浓烈!   “咱们可不仅仅中了蝶翼,还有蝉蜕!”叶鑫冷哼一声,“对方事先在井口处便对我们下了蝉蜕,莫不然我当时也不会因为功力尽退而中招!”   一阵沉默,顾怜英才道,“你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我们南疆最恶毒的蛊毒,也是恶毒的咒语,意思是永远不得安宁,永世……”站在门口的乌衣瞳说到一半不敢再说了。   “永世什么?”   乌衣瞳低着头,手里搓着衣角,声音明显变小了,“永世……不得超生。”   “这是南疆的毒?”她问乌衣瞳,“可有解?”   乌衣瞳摇头,“不知道,这种蛊毒只有大巫师才会下,至于解毒……我至今未听说有人成功被解了毒的。”   顾怜英拧眉,“没想到叶兄与南疆还有关联。”   “不堪回首不足以为道的往事罢了,不提也罢。”叶鑫将壶里的酒一饮而尽,“当下活得爽快才是最重要的。”   “叶先生说的在理。”徐慧娘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乌衣瞳见有人来了,又跑开了,徐慧娘微微一笑,“往事不可追,当下尤可为,叶先生高义。”   叶鑫眯了眯眼,“徐掌柜舍去京都繁华,跑到这南疆边境,难道也是想要活在当下?”   徐慧娘笑道,“难道不是吗?”她转而对顾怜英道,“王爷请顾先生过去一趟。”   顾怜英迟疑了一下,赫连骜什么时候这么守规矩了?难道有什么其他的事?   徐慧娘道,“那日王爷带人去救你们几个,自己也不慎吸了几口毒气,躺了几日,醒来后身子似是有恙。”   疑惑之下,顾怜英已经到了赫连骜的寝室门外。   清风明月正守在那里,见她来了,皆退了一步,他二人本就神情严肃,如今看起来,更显得拧神威严了许多,明月朝她点了点头,她心领神会,走了进去。   赫连骜正侧卧在一张贵妃椅上,对着月窗发呆,不知怎的,这个平日里单纯开心的人,今日却显得很是落寞,就连他那一身花红柳绿都不怎么鲜艳了。   面前是一张大大的桌子,桌子上各种美味佳肴,只是似乎并没有动过的迹象。   顾怜英行了个礼:“见过王爷。”   赫连骜猛地扭过身,满是惊奇,“顾先生!”他起身近前,捧着她的双肩上下打量,“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有事!”   顾怜英顺势捏起他的手腕,脸色沉了下去,赫连骜虽然装作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但他苍白的脸色淡紫的唇色早已说明了一切。   脉象虚浮,有濒临气绝之象!   “王爷,您这是?”   赫连骜撇了撇嘴,“你看出来了?”   “王爷莫不是忘了,顾某也是个医者。”她微微抬头,却发现这位七王爷竟比她高出了半个头,他那双永远清明靓丽的双眸如今也变得有些暗淡。   赫连骜坐了回去,好半晌才道,“他们都说我生来痴傻,其实不然。”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其实我这里好着呢!只是不愿意同那些人计较罢了。只是……”   “只是,我生来心不好,太医说,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本无法医治,母妃因此厌弃了我,父皇虽疼爱我,但他日理万机,除了生辰时来瞧瞧我,其余时间都在治理国事,从未踏进我寝殿,只有阿姐……”   “自我有记忆起,就是阿姐一直在照顾我,直到后来,大瑞与南疆开战,未免生灵涂炭,父皇听了大臣的意见,选了一位公主去南疆和亲,父皇选了阿姐。”   他有些泪眼婆娑,“当时我不懂事,只知道阿姐一旦离开京都便再也回不来了,所以我混进了阿姐和亲的队伍里,一路来到了青阳。”   “后来呢?”   “后来,阿姐发现了我,本打算要送我回去,可我的心疾发作了,太医说了,我这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不能根治,只能养着,但就算养着,也活不过十五岁。”   顾怜英诧异,如今他已经十八岁了。   “阿姐听闻南疆有一位大巫师能治我的病,可大巫师不肯治,阿姐便为了我留在了青阳,说,若是大巫师不肯治我,她便永留青阳,绝不和亲。”   赫连骜自责地落下泪,“如今想来都是我的错,若非是我,阿姐也不会遇上那些事,后来也不会死了。”   赫连骜将头埋在双膝,就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狼崽,顾怜英心头一软,竟有一刻想去抚一抚他的感伤,“后来大巫师肯医治了吗?”   “是。”赫连骜道,“听三婶说,那位大巫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治好了我,只是大巫师说,只能延我三年的命,之后因果如何,他也无能为力了。”   在原本只能活十五年的命数上再加三年,正好是他如今的年岁,顾怜英心尖一颤,怪不得他的脉象会那般虚浮。   赫连骜忽而起身,走向内室,“先生,你跟我来。”   顾怜英将信将疑地跟了上去,赫连骜在床榻旁蹲下,将榻边的那个凸起按下,方才还整洁的床榻突然翻了起来,她恍然,此处竟是一个地道的入口!   赫连骜轻车熟路地钻了进去,进去之前还不忘冲着顾怜英招手,“快进来。”   顾怜英担心他的身子,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这地道不深,长长的甬道两壁都燃着幽暗的烛火引路,有阴凉的风拂面而来,倒是个十分通透的环境,赫连骜径自往前走着,她就在后头跟着,不知过了多久,赫连骜停了下来。   他擦了擦额间的冷汗,苍白的脸色更白了几分,“当年那大巫师救了我之后,我便在青阳静养,父皇也不想我劳累,便让我留在了青阳,我昏迷了很久,当我醒来时,阿姐便已经下葬了,父皇给她建了公主墓,由于我的王府与阿姐的墓是同时建的,当时我便暗自命人修了这一条暗道。”   说着,他按下面前墙上的一个凸起,墙面微动,竟打开了一扇石门,赫连骜顺着打开的缝隙走了进去。   石门内正是那位和亲公主的墓室,越过堆满墓室的陪葬品,正中央正摆放着一尊棺椁,赫连骜站在棺椁旁,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躬身又在棺椁某处按了一下,棺盖忽而开了。   顾怜英本要行礼,却被赫连骜叫住,“先生,你可知我为何要学验尸之术?”   顾怜英不解,他向她招了招手,“你来看。”   她见过无数个死人,但棺中躺着的人身份尊贵,竟叫她有些犹豫了,她迟疑了几息,随后才近前,这棺椁乃特殊材料所制,可使尸身不腐,可当她看到棺内的情形时,她还是震惊了。   赫连骜道,“阿姐下葬时便是这个样子,样貌全毁,四肢断裂,若非那一身衣裳和身上的那块玉,我几乎认不出她。”   顾怜英心中一顿,她隐约猜到赫连骜带她来此处的目的了。   赫连骜问她,“先生,若是你,你能认出躺在这里面的是我阿姐吗?”   顾怜英道,“顾某从未见过公主殿下尊容。”   “是啊,你都未曾见过我阿姐呢,又岂认得出。”赫连骜轻叹一声,“就连我都将信将疑呢,阿姐遭难之后,她身边知道真相的人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了,他们只告诉我躺在棺中的就是我阿姐,无论我信与不信,她就是阿姐。”   “可是我不信。”赫连骜道,“听闻验尸之术能替死人说话,所以我想看看棺中人到底是谁,只是……”   他有些自责,“只是我怕是来不及学了。”   顾怜英细细地看了一眼棺中人,问道,“所以王爷是想让顾某瞧瞧?”   他猛地点头,“恩。”   顾怜英长吁一口气,“好。”   她近前一步,伸手探了探,棺中人的面容有无数交叉的伤痕,像是被枝杈等杂乱外力所伤,颧骨有些高,但看她的模样,大概有十七八的年岁,正与当年公主殿下的年岁吻合。   她的四肢断裂地厉害,五脏六腑有被冲击破裂的痕迹,像是从高处坠落所伤,身上肌肤亦是没有一处是完整的,指甲虽有新长,但截口磨损严重,指尖亦是磨损。   看来能毁的证据几乎都被毁了个干净。   顾怜英陷入沉思,“兴许王爷说的不错,躺在棺木里的这位姑娘,或许真的不是公主殿下。”   第34章   赫连骜沉闷的眼神忽而一亮,他欣喜地看向顾怜英,“当真?这么说,我阿姐可能还活着!”   “这个顾某倒是不敢保证,只是躺在棺中的姑娘,的确不是公主殿下。”她拿了一块布抵住手指,随后掰开棺中人的嘴,一排暗黄的牙齿显露出来,“贵人的牙齿每日都经过精心护养,绝对不是这种成色,寻尸体的人伪装的极好,无论是身段,年纪,都与当时的公主殿下相似,其他能识别身份的证据都毁得一干二净,但唯独牙齿,他们伪装不了也毁不掉。”   赫连骜欣喜若狂,可很快他又陷入了迷茫之中,“倘若她不是阿姐,那阿姐会在哪里呢。”他真的很希望在他有生之年能再次见到阿姐,可如今他感觉自己命不久矣,也不知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顾怜英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王爷是个福泽恩厚之人,若公主殿下在世,得知王爷在此,定会来相见的。”   赫连骜低着头,有些委屈,“若真如此,阿姐为何不来寻我。”他顿了顿,“顾先生,今日之事……”   “今日之事,顾某会永远存于心中,半个字都不会往外泄露,王爷放心。”   “多谢。”赫连骜尽量扯开一个笑,“如今知道棺中人并非我阿姐,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连日的大雨终于有了放晴的现象,聂青算算日子,他已经启程八日了,大瑞官员的考核升迁每四年一次,而他来临汾县不过两年不到,竟升至庆州太守,也不知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张刺史一案与几年前的私盐一案告破,的确在京都有了些轰动,这般想来,此番升迁倒也是有理有据。   他看了一眼身后随行的牢笼,身为影密卫的林夫人正关在里面,此番他走马上任之前,还需将这关系重大的案犯移交至庆州刺史府。   青阳城离庆州太守府倒是不远,但离刺史府要十几日的路程,一路上已经下了三日大雨,惹得宽敞的官道细雾绵绵,兴许是直觉,他总觉得这一路会不太平。   果不其然,车队突然停了,林英慌忙跑来,“大人,前方五里处有塌方,咱们暂时过不去了。”   官道宽敞,怎么会有塌方?聂青脸色一青,“几时能好?”   林英看了看天色,“最快也要一两个时辰。”   聂铃儿不信,率先骑了马跑了出去,然而很快她便回来了,并一脸不高兴,看来塌方有些严重,聂青又回头看了一眼林夫人,却见她静坐其中紧闭双眼,一动不动,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大人,方才我回来时在不远处的山坳中看到一处破庙,不如大人先去那里歇一歇,等属下带人平了那塌方再走?”   天边阴云密布,想来又要有一场雨,聂青思忖片刻,终于决定去往破庙,毕竟就算杵在原地也要等上一两个时辰,还不如寻个地方歇息片刻,只是此等天气,他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林英带着几个捕快前去清路,聂青领着剩余的人去了破庙,这破庙端坐与山坳之中,飞檐扬起,碧瓦黑墙,虽很多地方都已经破损,但从轮廓来看,当年应该是个极其巍峨奢盛之所,也不知此时为何如此破败。   破庙的牌匾早已不知所踪,大门也不知去向,聂青下了马,往里头探了探,一股幽森的气息扑面而来,惹得他浑身一颤。   他的五感比常人要灵敏一些,就单单方才那一阵微风,他便闻出了一丝别样的又熟悉的味道。   一阵铃声响过,聂铃儿从他身边经过,径自走了进去,“哥哥,原来这是四大法王的庙宇。”   四大法王乃是天界守门的四大神将,往往设在佛祖大殿的外殿,聂青眉头微蹙,举目而望,天下庙宇众多,月老、土地、城隍、观音、玉帝等,却从未听闻过有谁为四大法王专门设庙。   聂铃儿诧异地转过身,“哥哥,庙里确实干燥好些呢。”   聂青再看了一眼林夫人,长吁一口气,兴许是头一回押送犯人,他的心总有些慌乱,生怕途中出什么意外。   聂铃儿在殿内生了火,这一下殿内一下子暖和了起来,众人围坐在火堆旁,袅袅的热气穿过潮湿的衣裳慢慢浸入快要冻僵的身体,顿时生出了一股暖流,渐渐抚平了聂青那悬着的心。   柴火噼噼啪啪的,围坐在一起的捕快们开始闲聊,“没想到这荒山野岭的,竟还有四大法王的庙宇,也不知这四大法王保佑的是什么。”   聂青抬头望了一眼,神台上高大神武的四大法王神像一字排开,面目狰狞凶狠,瞪着殿内所有人。   火光的一抹暖黄闪动,映得四大法王的脸忽闪忽闪,仿若幽冥,仿若怒火。   聂青解释道,“在北方,四大法王被称为四大天王,各自名曰:南方增长天王、东方持国天王、北方多闻天王、西方广目天王,他们又称护世四天尊王,护世于须弥山山腰,又称守山神王。”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又听聂青道,“四大法王手中各持一器,然而却并不完整,东方持国天王,手持琵琶,而琵琶无弦,西方广目天王,手缠赤龙,而赤龙无足,南方增长天王手握宝剑,而宝剑无鞘,北方多闻天王,手持宝伞,而宝伞无骨。”   闻言众人不由自主地抬头而望,果然如聂青所言,那四大法王手中分别持着无弦琵琶、无足赤龙、无鞘宝剑、无骨宝伞,聂铃儿问,“这是为何?”   聂青道,“琵琶有弦就能弹响,法器一响便会地动山摇;龙有足就会腾空而起,则会翻云覆雨;宝剑入鞘就会执法不严,从此盗贼四起;宝伞有骨就会撑开,则会遮天蔽日。所以,若得四大法王镇守山门,则会风调雨顺。”   众人纷纷感叹,“这里头竟还有这么多门道。”   话音刚落,突然一阵尖叫声传来,众人一愣,聂铃儿迅速拔出腰间的剑护在聂青身旁,众人也起身,将聂青围了起来。   莫竹怀在枯井中受了伤,聂青便将他留在了青阳,林英又在清理路障,如今能在聂青身旁护卫的也就聂铃儿一人,她紧握剑柄,心里却紧张地要命。   虽然打架什么的她从未怕过,可眼下他们在四大法王的庙宇中,心中总有畏惧。   许久没了动静之后,却听人群中有人道,“吴超呢?他怎么还没回来?”   聂铃儿猛地一个激灵,吴超平日里经常与她出去巡街,方才进门,她说有些渴,吴超便出去拿水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思及此,她的心又跟着颤抖了起来,恰好一阵冷风吹过,更显得无人空旷的庙宇更加阴森了几分。   “大人,尖叫声似是从后头传来的。”有人道,“咱们要不要去后头瞧一瞧?”   聂青正有些犹豫不决,却听那尖叫声再次传来,这回倒是带了几句人话,“死人!是死人!大人!是死人!”   话音刚落,一个浑身泥泞的男人从后头跑了出来,但他的轮廓竟是刚刚出去拿水的吴超!   众人将悬着的心放下,有人还指责道,“吴超,有死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们是捕快,又不是说没见过死人!”   吴超却抖如筛糠地走到聂青面前,面色惊恐,“大人,后院的那口井里,有死人。”   “得了吴超,你赶紧洗洗你的脸,不就是个死人吗!”平日里胆子最大的林俊道,“大人,不如属下去瞧瞧吧。”   话音刚落他便往吴超跑来的方向走去,但过了一会儿,林俊铁青着脸跑了出来,其中有几部有些踉跄,险些摔倒,“大人!真的……”他还没说完,便扶着一旁的柱子干呕了几下,他实在庆幸这几日没吃什么,不然怕是要全吐出来了。   一个两个都这样,聂铃儿有些害怕地往聂青身后退了半步,“林俊,你看到了什么?”   林俊缓了缓,才道,“大人,后院有一口井,井中蓄满了水,水中……水中浸泡着一些尸体,属下仔细瞧了瞧,那具尸体被泡地有些干瘪,五脏六腑都……都被……掏空了。”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见过尸体,但从来没听说过这么惨绝人寰的尸体,脸上各有千秋,简直是五颜六色,聂青亦是铁青着脸,难怪方才进来时他便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有些淡,所以他一时没想起来。   正是尸体的味道。   “还有。”林俊补充道,“属下看那井里,好像不止一具。”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顺手扶着柱子便干呕了起来,聂铃儿更是汗毛竖起,紧紧捏着聂青的衣袖不放,“哥哥……”   “进去看看。”聂青冷着脸道,“你们是除暴安良护佑一方的捕快,可以害怕,但不能退缩!”   □□的,总有一股凉风吹地他们浑身颤抖,然而聂青说完,众人依旧打起精神,一步一步往后院走去。   没想到庙宇后面竟有一片极大的后院,只是由于连下几日大雨,泥泞的很,院中如今只有四排脚印,其中那一排十分狰狞的便是跑出去的吴超留下的,剩下的则是林俊留下的,这一来一回,便没有再多的了。   院中有一口井,井口呈八棱角状,每一个棱角处都放置着一条石龙,传言四大法王守护须弥山,须弥山乃三界交界,山腰处有一口井,名曰轮回井,轮回井便是眼前这般模样。   冷汗从额间落下,聂青实在不敢细想,死尸的味道越来越浓,再近前几步,一个浮在井口水面的头颅映入眼帘,惹得他浑身一震。   作者有话要说:   注:资料百度的   第35章   再狰狞的尸体聂青也是亲眼见识过的,可他实在没见过这般残忍的。   大约是连日大雨,使得井中的积水增多,尸体才显现于世,众人忍住恶心,将井中的尸体一具一具捞了出来,聂青数了数,总共有十三具尸体。   其中孩子有三具,妇孺有一具,青壮年有七具,老人有两具,凶手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这十三具尸体虽处于干瘪状态,却一点都没有腐烂的迹象,像是一群抽干了血液的干尸。   除此之外,这些尸体的四肢是被缝合过的,就连他们的五脏六腑也是另外安装的,然而其中一具尸体的尸身并没有被安上五脏六腑,这一具应该是吴超与林俊第一眼看到的那具。   几个忍不住的捕快已经跑到旁边吐了,他们做捕快,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么多的尸体,而且死状又是这么惨不忍睹。   聂铃儿的唇色已经惨白,她再也没什么东西可吐了,只拉着聂青的衣袖问,“哥哥,我们该怎么办?”   聂青思忖了半晌,道,“此地属于庆州管辖,我乃庆州太守,自当受理,铃儿,若林英将路清理干净了,你便先带着林夫人去庆州刺史府,我留下来,再勘查勘查。”   “哥哥,这种事不是应该交给县令的吗?”太守虽也是一方父母官,但这种案件一般都是县令先受理的。   聂青道,“既然被我遇上了,我不得不管。”   聂铃儿知道自己拗不过自家哥哥,于是几个时辰后当林英清完了路,她便马不停蹄地带着林夫人上了路,莫竹怀又不在,此时此刻便只能靠她了,早些将林夫人送至刺史府,她便能早些回来保护哥哥。   经过这几日的修养,在王府养病的众人都渐渐地好了起来,只有叶鑫整天抱着个酒壶,慵懒地靠在七王爷的贵妃椅上,一口一口地喝着王府的三春醉。   赫连骜只管远远地瞪着他,却什么都做不了,谁让这老酒鬼是个病人呢,他从小打到大可从来都不做这种欺凌病弱之事。   乌衣瞳走了,悄无声息,等到赫连骜反应过来的时候,三婶儿拿着乌衣瞳留下的歪歪扭扭的书信来寻他,赫连骜横竖看不懂,便去寻顾怜英,而此时的顾怜英却是在赫连骜的书房中看着书。   虽然赫连骜平日里不爱看什么书,但这书房里的藏书倒是可以读上一读,什么文韬武略什么史书话本,就连各种医书都有。   她看得正投入,赫连骜拿着书信跑来了,“先生,乌衣瞳走了。”   顾怜英低着头,唇角微微一扬,“他迟早会走的。”   赫连骜将书信给他,“他留下了这个,我看不懂。”   顾怜英微微抬眉看了一眼,“这是南疆的文字,他说他想去寻一寻叶先生蛊毒的解法,他还说谢谢你帮他养蝶翼,只是蝶翼还未成型太过脆弱他带不走,还希望你帮他再多养一段时日。”   刚解释完,顾怜英心头突然猛地被什么东西锤了一下,她将信扯了过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每个文字每个符号都没有放过。   “先生,乌衣瞳难道还说什么了吗?”   顾怜英微微摇头,将信还给他,“没有,他只说了这些。”   赫连骜耸了耸肩,“我就他这么一个朋友,他也太不讲义气了!说走就走!也不留下来多陪陪我。”殊不知他已经时日无多了啊!   书房的门突然被敲响,传来明月的声音,“王爷,顾先生,聂姑娘来了。”   两人皆是一愣,临汾县乃至青阳城没几个人姓聂,来者必定是聂铃儿,可是她不是随着聂青去了庆州吗?怎么寻到这儿来了?   聂铃儿被带到了前院厅堂中,顾怜英见到她时,她正猛地给自己灌茶水,一身衣裳早已分不清颜色,甚至有些狼狈。   见顾怜英来了,聂铃儿眼眶突然一红,她哭着跑向顾怜英,拉起她的衣袖,“先生,我哥哥失踪了!”   “到底发生了何事?”顾怜英轻柔地安抚她,“大人不是去庆州上任了吗?”她还打算这几日启程去庆州述职的,没想到竟得了这么一个消息。   大抵是聂铃儿见到了可依靠的熟人,还没说两句,便一直哭个不停,顾怜英也只好放弃询问,只是先哄着她,等到她情绪稍稍稳定了再问。   莫竹怀身子已经大好,他这几日都在自己家中,今日正好家中酿的酒开坛,他便打了一壶准备给叶鑫送来,刚至王府,便听聂铃儿回来了,他连酒壶都没来得及放下就直奔厅堂。   他到时,聂铃儿刚哭完,“铃儿姑娘,你怎么来了?”   聂铃儿低着头,不敢看他,她怕看他之后,又会委屈难受,她忍住泪水,将她一路遇到的事同顾怜英说了一遍,“我将林夫人送去刺史府后,天已经黑了,我只是休整了一晚,第二日天还未亮我便快马加鞭赶回去了,可没想到,当我赶回破庙,哥哥和几个捕快都失踪了。”   “那些尸体还在吗?”   “还在,那些尸体正好好地躺在院中。”聂铃儿哭道,“都怪我,我若是趁夜直接回去,哥哥就不会……”   “铃儿姑娘,就算你趁夜回去,你就能护住大人吗?”莫竹怀道,“原本三日的路程硬生生被你缩至一日,你本该要休息的。”   然而莫竹怀的话并没有止住她的情绪,她的泪水反而更源源不断了,莫竹怀被吓得一时语塞,在他眼中,聂铃儿从来就不是个爱哭的姑娘,可她如今这么一哭,他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向顾怜英投去求助的目光,而顾怜英却是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一道黑影闪了进来,下一刻,莫竹怀手里一空,酒瞬间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中,那人喝了一口,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是好酒。”   莫竹怀又向叶鑫投去求助的目光,叶鑫慵懒地往旁边一靠,也耸了耸肩,“别看我,我可不会哄女人。”   顾怜英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当初在红楼,他哄女人可是一套一套的,如今怎么就不会了?   叶鑫道,“罢了罢了,既然聂大人如此需要我们,我们不如趁早动身吧,免得聂大人被什么人吃了。”   “当真?”聂铃儿顿时止住了哭泣,“叶先生身子可好了?”聂青也曾说过,叶先生不过是个江湖浪客,他能帮忙固然好,若不能帮忙,也只能随缘,而顾怜英则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仵作,今次又受了伤,不能太过劳累,再加上抓捕犯人本就是捕快的职责,所以她方才才不知该如何是好。   “几位可是要去庆州方向?”白逸尘不知何时摸了过来。   叶鑫笑了一声,“白兄,我们只是去寻个人,你就别跟着了。”   白逸尘却拿起手中一块刻着“书”字的玉佩道,“你道我有这闲工夫逮着你不放?是有人送来了逸书的玉佩,他在青禾山庄有难,我得去一趟,青禾山庄是庆州方向,倒是同路。”   商量妥当后,翌日一早,一行人弃车骑马,往庆州方向而去,白逸尘虽眼盲,但行动力不错,与叶鑫共乘一骑,连续几日也没喊苦喊累,他们快马加鞭,只用了四日,便到了聂铃儿所说的四大法王的庙宇。   这几日天气晴朗,日头透过大门斜斜地照进了殿内,显得庙宇愈发地神秘了几分。   几人进了门,那日在殿内生的火堆还在,聂铃儿鼻头一酸,她走前哥哥还围着这火堆同她讲四大法王的故事呢。   她缓缓抬头,目光突然定住了,“顾先生!”   顾怜英被她叫住,近前几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聂姑娘是发现了什么?”   聂铃儿指着台上的四个巨大的神像,“他们手里的武器变了!”她的手微微颤抖,就连声音也跟着颤了起来,“哥哥说,四大法王手中分别持无弦琵琶、无足赤龙、无鞘宝剑、无骨宝伞,可他们此刻手中所持……”   汗毛直竖冷汗直流,她不敢再说了,东方持国天王手中的琵琶有了弦,西方广目天王身上的赤龙长了足,南方增长天王手中的宝剑已经入鞘,北方多闻天王手中的宝伞有了伞骨且高高撑起。   琵琶有弦一响,便会地动山摇;龙有足就会腾空而起,则会翻云覆雨;宝剑入鞘就会执法不严,从此盗贼四起;宝伞有骨就会撑开,则会遮天蔽日。   顾怜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试图顺一顺她的情绪,叶鑫则已经去后院转了一圈回来,他懒懒地冲顾怜英扬了扬下巴,“怜英,好东西在后头。”   顾怜英会意,便往后院走去,那股死尸的味道她早在门口便已经闻到了,如今越靠近越浓郁。   后院到处深陷着脚印,脚印已经干涸成形,想来是之前聂青他们留下的,十三具尸体一字排开,有老有小有男有女,他们不似普通的尸体那般呈腐烂状态,而是干瘪得如干尸一般。   他们的五脏六腑四肢全都重新拼接过,更奇怪的是,每一具尸体身上都均匀地裹了一层白霜。   她眸色忽而收了收,这层白霜她再熟悉不过了。   第36章   “不错,是盐。”叶鑫拢着袖子站在井边往下望了望,“这应该是口盐井。”   荒郊野岭,竟还有一口盐井,这也实在有些奇怪。   顾怜英近前蹲下,神情肃穆,面前躺着整整十三具尸体,竟还有老弱妇孺,他们一个个四肢内脏移位,然而缝合之处却很是细致,她脑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我曾在师父的手经中看过一处法门,若有人四肢不全,便截取旁人有用的四肢补全,若有人五官内脏不全,也可用同样的方式补救。”她顿了顿,“但这都是我师父的设想,他从未试验过。”眼前的这些缝合手法,与她师父的设想不谋而合。   “顾先生的师父乃是当世奇医啊!”白逸尘站在院中感叹道,“我入纳兰山庄那么多年,也从未听闻有这种手法,更无人有过这样的想法。”   他顿了顿,“按照顾先生所言,眼下这院中的这些尸体,可是有人为了试验才留下的?”   叶鑫却道,“用盐水浸泡尸体乃至尸身不腐,以此起到保存的作用,看来这些尸体对凶手来说意义非凡。”若非如此,怎么会如此大费周章将他们放进盐水中呢?   “这不尽然。”顾怜英细细勘查了一圈,“孩子、女人和老人,是先被杀害的,而那些男尸是直接被挖了内脏断了四肢,他们死时应该十分痛苦。”   她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条木棍,翻动了其中一具男尸,男尸的背部还有很多新旧伤疤,这熟悉的伤疤倒是叫她想起一个人。“叶兄可还记得吴四?”   叶鑫挑眉,“这七个男人是贼寇?”   顾怜英点头,“我想当时的情况应该是,孩子、女人和老人被贼寇所杀,凶手见状便使了什么手段将七个人高马大的贼寇活捉,并活生生地将他们的脏器摘除四肢截断。”   白逸尘吓地后退半步,“原以为那人只是为了救人,没成想竟是……”此刻他当真庆幸自己眼盲,看不见那些尸体的惨状,莫不然他定会噩梦缠身,凶手实在过于残忍。   顾怜英道:“前殿与后院我都仔细瞧过了,并没有厮打的痕迹,就连新鲜血液都没有,看来聂大人的失踪若非自愿,怕是有人使了什么手段。”   叶鑫耸了耸肩,“定是聂青发现了什么,由此看来,他的命应该还在。”   白逸尘被他俩搞得云里雾里,只好一脸懵懂地站在那里。   他们在后院检查尸体,莫竹怀与聂铃儿已经在外头转了一圈,莫竹怀回来报,“先生,发现五里之外的山坳里,有一座山庄。”   白逸尘追问,“可是青禾山庄?”   “正是。”   得到回应后,白逸尘如蒙大赦,一想起院中还躺着十几具死状惨烈的尸首他就浑身鸡皮疙瘩竖起,他连忙道,“不知几位谁有空,送白某一程?”   叶鑫道,“几年前我曾与青禾山庄庄主见过一面,今次既然路过了,不如大家随我一道去做个客吧。”   顾怜英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待到莫竹怀将十三具尸首好好安葬了之后,众人便又启程,往青禾山庄而去。   天色还早,再加上几人连日来赶路十分劳累,速度明显慢了许多,聂铃儿神情却一直紧绷着,叶鑫突然道,“小姑娘,你说当时因为官道塌方了你们才来的四大法王庙?”   聂铃儿点点头。   叶鑫又道,“是谁说的呢?”   “林英。”   “也是他带头清理的路障?”   “是。”   “他可曾与你一道去庆州刺史府?”   “不曾,哥哥本让他陪我去,可他说留下护哥哥,我担心哥哥,便让他留下了。”聂铃儿如是说。   叶鑫噗嗤一声笑了,“这你还看不出来吗?”   聂铃儿神情一顿,“叶先生此言何意?”   一路一直纠结的莫竹怀被叶鑫这三言两语一点,突然开了窍,“原是如此!定是林英故意引大人来四大法王庙的,大人与他无冤无仇,他引大人来此,定是有旁的什么目的!如此说来,大人的失踪定与林英有关!”   聂铃儿不解,“他为何要这样做!”   莫竹怀回忆了一番,“我记得林英当年是与褚捕头一道来的临汾县,他之前的所有档案一片空白,我们只当他是跟着褚捕头一道来的,也没多问什么,如今看来……”   顾怜英宽慰道,“林英掳走大人,应该别有用意。目前看来,大人性命暂且无碍,聂姑娘不必担忧。”   得知哥哥性命无碍,聂铃儿这才长吁一口气,可心却依旧悬着,不敢轻易放下。   青禾山庄位于庆州官道不远处的山坳中,出门走官道,一日便到庆州城,倒是个隐世的绝佳居所。   几人行至山门外下了马,山门附近有一处茅草屋,从屋中走出一个佝偻老仆,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几位是客?可有拜帖?”   老仆声音嘶哑,好半晌他们才听懂他的意思,白逸尘见状,慌忙拿出那块玉,“白某来山庄寻人,还望老丈通报一声。”   老仆看了一眼玉,随即退开了,“大公子吩咐,若是白公子来了,直接进去便是。”   几人随着白逸尘进了山门,便有奴仆前来引路,奴仆一见白公子带了这么多人,只顿了顿,随后道,“几位请随我来。”   顾怜英将奴仆的神情看在眼里,随后若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叶鑫,微微一笑。   叶鑫拢着袖子,不以为意,“我也是多年前救过他们庄主一命罢了,这山庄我又没来过。”   奴仆耳聪目明,听得叶鑫言语,立刻询问道,“这位先生曾救过我们庄主?”   叶鑫笑道,“只是当年你们庄主押镖时被贼寇围杀,我恰好路过,也不知你们陈庄主可还押镖否?”   奴仆轻叹一声,“我们庄主自从两年前押了一趟镖回来便一病不起,如今已经不能押镖了。”   几人被奴仆带进花厅,一个男子站在里面,似是等候多时,这男人容资平平却身形高大,身姿挺拔,倒像是个主人家的样子,男子见众人进来,先是一愣,直到看到人群中的白逸尘,他才面露难色拱手作揖,“白公子救命啊!”   白逸尘一愣,难道他那不懂事的弟弟在青禾山庄也惹出了什么事端不成?   未曾得到回应,那男子只好放缓语气,“白公子放心,另一位白公子在山庄吃好喝好,山庄从未怠慢。”   白逸尘扶额,他方才还担心他惹出事,如今看来,惹出的事端还不小。   他轻叹一声,“劳烦贵庄收留舍弟,白某感激不尽,只是在下医术不精,实在说救谁的命便能就谁的命……”   那男子又是一愣,但依旧道,“白公子谦虚了,这满天下谁不知道白家庄白大公子的医者仁心?还请白公子救我父亲一名。”   “敢问,令堂是?”   男子道,“我父亲正是这山庄之主,陈贵福。在下乃我父长子,陈鸣之。”   自从听闻陈贵福病了,叶鑫的脸一直沉着,陈贵福的身子骨一直康健的很,但看他这个长子的情绪,像是病的不清,“陈庄主得了什么病?”   陈鸣之轻叹一声,“整个江南的名医我都请来瞧了,他们都说,我父亲得的是无法医治的痨病。”   本着医者父母心的态度,白逸尘终于松口,“白某既然来了,那便去瞧瞧吧,劳烦少庄主带路。”   “多谢白公子!”陈鸣之激动地颤抖了起来。   陈贵福一如往常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偶尔还咳嗽几声,一位妇人见他有咳嗽的倾向,慌忙拿来痰盂接着,等到他咳出了些什么,她再给他喂了口茶汤,整一套下来,几乎是行云流水,半点不拖沓。   另有一个小妇人进了屋,她十分开心的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子上,笑道,“爹,你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她从食盒里拿出一叠糕点,递到陈贵福的面前,“桂花糕,这是爹你最爱吃的!快尝尝!”   “小姑,爹他刚咳完,怕是难以下腹。”一旁服侍的妇人轻柔道。   陈妍瞥了她一眼,“嫂子,我爹都已经多久没吃过好吃的了?这么多年你都给他吃些米粥清汤的,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人吃的吗?你是想存心害我爹吗?”   “妍儿,你是怎么跟嫂子说话的?”陈鸣之一脸清冷的站在门口,加上他身形高大,更显得气势逼人,将陈妍吓得往后退了退。   谷兰冲他轻柔地摇了摇头,“夫君,小姑她只是想要给爹换换口味。”   陈妍将桂花糕端出来,“哥,你可不能冤枉我!爹最爱吃桂花糕,我买回来给他吃有什么不对?”   “陈姑娘所言差矣。”白逸尘摸了进来,缓缓靠近桌子,摸了一块桂花糕放鼻尖闻了闻,“市面上的糕点做法多样,并非每一种糕点都适合庄主的身子,更可况这款桂花糕中有大量的猪油,常人吃多了都会觉着腻,更何况是庄主呢。”   陈妍迅速拉长了脸,她直指着白逸尘的鼻子骂道:“你这个蹭吃蹭喝的姓白的,又来胡言乱语,我告诉你,这桂花糕是我夫君辛辛苦苦从庆州买回来的!怎么可能腻!”   第37章   她这么一说,门外的一群人皆是一愣,怪不得白逸尘会一脸无奈却还要前来,原来竟有这个缘故。   陈鸣之呵斥:“妍儿,不得无礼!这位是白公子!”   陈妍冷哼一声,“我知道,不就是来我们山庄骗吃骗喝自称是神医圣手白逸尘嘛!”   白逸尘又扶额,看来这混账弟弟不禁来蹭吃蹭喝惹出事端,还用了他的名字!   白逸尘尽量抚平情绪,“陈姑娘怕是认错人了,你说的那位神医圣手,乃是舍弟,白逸书,在下白逸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医者罢了。听闻陈庄主病了,白某特地来瞧瞧。”   陈妍一愣,也不知这白逸尘到底要耍什么花样,又向陈鸣之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陈鸣之目光中怒意明显,她也只好退至一旁,不再言语。   白逸尘摸向床榻旁,感受到床上躺着的陈贵福气息微弱,他顺势搭上他的脉搏,其脉象更是涣散,看样子时日无多了。   看他又叹气又摇头的,陈鸣之慌忙询问道,“白公子,我父亲如何了?”   白逸尘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递给他,“这是白某研制的九花玉露丹,里面共有十粒,能解百毒,也能固本培元,每十日一粒,应该能缓解陈庄主虚浮的症状。”   “多谢白公子!”陈鸣之连连谢过。   叶鑫这才近前,走到陈贵福能看见的地方,双手环胸,问道,“多年不见,你这老家伙,怎么就成这副德行了?”   陈贵福看清来人,忽而激动了起来,可就算他怎么激动,却无法开口说话,只是用力挥手,想要抓住叶鑫的衣角。   叶鑫再靠近了一些,陈贵福方才还涣散的眸子突然亮了起来,嘴角微微扬起一丝笑,仿佛是对老友的欢迎,然而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怎么回事?不是得了痨病吗?怎么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叶鑫的气场有些强,惹得人高马大的陈鸣之都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顾怜英看不下去了,替他解释道,“大约是陈庄主咳得厉害,将嗓子咳坏了。”   陈鸣之原以为这几位就是送盲眼白逸尘进山庄的朋友罢了,没想到这位络腮胡竟还是父亲的朋友,他这般一训斥,像极了长辈在训诫,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白逸尘起身,“少庄主可有笔墨?”   顾怜英一惊,他一个眼盲之人,能准确识路辨人也就罢了,竟还能写字吗?却听他又道,“我开几个消炎止痛的方子,还请少庄主代书。”   陈鸣之连忙叫来笔墨,在白逸尘口述的情况下,写了好几个方子,待陈鸣之吩咐下人按照方子抓药之后,白逸尘这才尴尬地咳了几声,“劳烦少庄主带我去见见舍弟。”   陈鸣之忙起身给他引路,“请随我来。”   陈鸣之带他们去见白逸书之前,顺便带他们参观了一圈青禾山庄,这果然是典型的江南庄子,亭台楼阁水榭假山样样皆有,还有什么小楼阁、小雕花、荷花池、桃花林,怕是连七王爷府都没有这山庄的景致秀美。   几人从前庄行至后庄,后庄单独有一座客院,是专门给客人休息的地方,刚进院子,众人便听到了一阵短兵相接的打斗声。   陈鸣之解释,“定是那威远镖局李镖头夫妇与游侠林一切磋武艺呢。”   一路走来没说半句话的莫竹怀终于找到机会开口,“游侠林一近几年不是隐匿江湖了吗?怎么会在青禾山庄?”   陈鸣之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林一大侠与家父有些交情,两年前家父不知何故得了一场大病,我青禾镖局没一个能镇得住场子的人,家父便请了林一大侠坐镇。”   有一士人装扮的男子向他们走来,到陈鸣之面前,拱手作揖,“表哥。”   陈鸣之向众人介绍,“这是我母族表弟,唤作启明,是个画师。”   启明冲着各位微微颔首,道,“后山桑落花开了,我正要去瞧瞧。”   陈鸣之只嘱咐了一句,便由着他去了,再路过一条回廊,便是一座二层楼阁,楼阁精致绝美,此时二楼栏杆处,正倚着一个人,此人一身白衣,衣袂飘飘,再细看一眼,此人的脸竟与白逸尘的一模一样。   只是此时他正低着头,对着手中的一本书紧拧眉头,似是看到了一个过不去的桥段。   顾怜英想起徐慧娘所言,白家有两位绝代的双生公子,看来此言不虚,这两位虽有着相同的样貌,但浑身的气质却各不相同,白逸尘飘若无尘,带着一丝方外气质,而这位白逸书,却有一种贵公子的红尘气息,不过这种红尘气却让人莫名的舒服。   如此天人之姿顾怜英也是头一回见,于是她便多看了两眼,叶鑫不合时宜地凑了过来,用只有他俩才听得到的声音问,“你喜欢这样的?”   顾怜英笑笑,“对于好看的人,谁都会多看两眼吧。”叶鑫耸耸肩表示不屑。   几人刚上楼,白逸尘便一个箭步近前,几乎是咬牙切齿,“白逸书。”   白逸书看得入神,听到这么一声叫唤猛地浑身一颤,待见到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容,他很快便调整好了状态,“哎呀!来了?”   仿佛是多时未见的朋友般,白逸书将书放至一旁,双手搭在白逸尘的肩上,细细打量,“好像瘦了。”   白逸尘强忍着怒气,“白逸书,你到底想做甚?”   白逸书笑而不语,甚至笑着对陈鸣之道,“有劳少庄主。”他扫向其余四人,“这几位是?”   白逸尘正要介绍,却被白逸书打断,“让我猜猜。”他捏着下巴认真思考了片刻,“几位应该都是江湖人士,这位虬髯客应该是最近在江湖上名声鹤起的霹雳堂堂主,这位秀气青年想必是妙手书生,而这两位……”   他打量了一下莫竹怀与聂铃儿,“两位不会是名震江湖的雌雄大盗吧?”   叶鑫噗嗤笑出了声,眼前这对双生子,也只有白逸尘看起来像是个正常人,而这白逸书,怎么看都觉得他身上有什么大病。于是他倾身小声地在顾怜英耳旁道,“不如你给这小子治治?”   “这不是莫捕快嘛!”有人从身后走来,打断了白逸书的胡言乱语,莫竹怀回头一看,迎面走来的竟是青阳城刺史府的严主簿,他身边跟着另一个中年男人,那男人眼光锐利,仿佛鹰眼,仿佛将众人都看在眼中。   严主簿也不认生,近前同莫竹怀叙旧,“莫捕快怎么来这青禾山庄了?”他顿了顿,“还未恭喜聂大人高升。”   张榕一案时,莫竹怀只是与这位严主簿只见过一面,没想到这严主簿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他退了半步,只道,“聂大人自有要务在身,我不过顺路护送白公子一程。严主簿如何在此?”   聂青失踪的消息,他可不能随意传播,若让有心之人听了去,后果难以预料。   严主簿笑道,“陈庄主曾救过我一名,听闻庄主病了,前来探望探望,正好我那儿有株百年灵芝,也正好送了来。”   陈鸣之拜谢:“严主簿对家父之情,鸣之铭感五内。”   几人聊完,便离开了,陈鸣之因为庄中有事务处理,便也没多留,只给他们安排好住宿之后,也离开了。   白逸尘再也没忍着,直接劈头相问,“白逸书,你不好好在白家庄待着,跑出来作甚?”   白逸书耸耸肩,“这不是为了保护你嘛!”他冲着顾怜英几个笑道,“几位朋友,里面请呀。”   倒是个自来熟。   白逸书兴高采烈地将那本书捧在怀里,顾怜英瞥了一眼书封,却见上书“江湖轶事”四个大字,她暗自一笑,算是明白这位白公子为何方才会有那样的猜测了。   白逸尘说不过他,只好愤愤然摸着方向,进了屋子,白逸书神神秘秘地,等到几人都进了屋,他反手便将房门关上了。   他对莫竹怀道,“公子是官差?”   莫竹怀也不知他何意,只微微颔首,却又保持警惕。   白逸书道,“那公子可听说过,先帝给当今皇帝留了一大笔宝藏的事?”   莫竹怀愣了愣,这个传言算是个公开的秘密,大家都知道,但谁也不会明说,“不过是流言罢了。”   “非也!非也!”白逸书神神秘秘,“公子既然是官府中人,可有兴趣同白某合作一番?”   “白公子何意?”   白逸书道,“你道客院里的那些人是为何而来?”   聂铃儿算是听明白他言语中的意思了,脱口而出,“你的意思是青禾山庄与那笔宝藏有关?”   白逸书神秘一笑,“据白某人寻遍天下宝藏的经验来看,这回十有八九是真的,我只对宝藏的藏匿方式感兴趣,若真寻到了宝藏,公子大可拿去邀功,我分文不取,这合作如何?”   “白逸书!”白逸尘对这个自小只对江湖感兴趣,却从未对经商有半点兴趣的弟弟是又无奈又恨,“且不论传言真假,那是天家的事,与你何干?明日就同我回白家庄。”   第38章   白逸书对白逸尘的怒气司空见惯,他笑道,“放心吧,等我将这本江湖轶事写完便回去!”   说完他有扭头对莫竹怀道,“听闻前些时日青阳城刺史不幸身亡,可是真的?”   莫竹怀蹙眉,“张刺史已经亡故,白公子为何这般问?”   白逸书斜斜地扬起嘴角,“张刺史在京都的时候便是个很懂明哲保身的人,莫不然又岂会被李阁老调离京都来青阳,我猜,他没死,而且其目的便是这批宝藏!”他倾身,“公子,不考虑合作一下吗?”   听他所言,似是很了解张士钊,顾怜英突然想起在简家枯井中见到的那个疑似张士钊的身影,若是他说的没错,那张士钊诈死的目的,或许真的与这传闻中的宝藏有关。   她笑道,“白公子就不怕我们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你们不会。”白逸书将那本江湖轶事抱在怀中,自信地扬起下巴,“白某人此生可从未看错过什么人,你们虽不是江湖中人,但你们与白逸尘能聊得来,这官差又跟在你们身后,想来你们应该也是有特殊身份的。”   他顿了顿,得意一笑,“你们是钦差?”   顾怜英还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一时语塞。正如叶鑫所言,他莫不是真的有某种大病?   白逸书见她这般反应,又恍然大悟,“不是钦差也没关系,多一个人多一个主意,反正大家都是为了宝藏而来,我的目的也不是那批宝藏,谁知道都一样。”   心倒是挺大。   顾怜英轻叹一声,她算是能理解白逸尘为何一见到那块写着“书”字的玉会那般紧张了,他并非担心白逸书的安全,而是担心他又捅出什么篓子。   不过在某种角度来说,这两兄弟除了样貌一样,倒还有一个地方相似,那便是嘴上都没个把门。   白逸尘这才道,“几位莫要将他的胡话放心上,他自小喜爱看各种江湖话本,心思与旁人不同,什么宝藏不宝藏的,不过是传言罢了。”   白逸书不高兴了,反驳道,“你不去验证又怎知到底是不是传言?”   白逸尘气到发笑,“所以你冒充我来到青禾山庄,还蹭吃蹭喝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传言中的宝藏?”   白逸书有些心虚,但依旧挺起腰板道,“那陈庄主病气很重,我也是看不下去了,才过来瞧瞧的,我这不是在给你探探路嘛!”   “说的还挺有道理。”白逸尘冷笑一声,“明日便启程回白家庄,你若不听,我便只能叫罗二来绑你了。”   “白逸尘,你莫要这么不讲情面嘛!”   “你何曾给我留过情面?”白逸尘气得起身,摸索着出了门,他实在不想留在屋子里再受气。   白逸书如一条狗般耷拉着脑袋,小心翼翼地摸着怀里的江湖轶事,眼中完全没了方才谈论宝藏时的光彩。   顾怜英几人本想告辞,但看他这般,又起了留下来的心思,“白公子沉迷于宝藏,应该不只是为了宝藏的藏匿之法吧?”   白逸书猛地抬眉,眼中满是讶异与疑惑。   顾怜英轻叹一声,“对于这笔宝藏还有另一种说法,不知白公子可愿听一听?”   “请说。”   “都说这宝藏乃是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等物,但也有传言说这笔宝藏能左右天下,其中有一样东西,叫龙骨,能活死人肉白骨。”她看着他,“白公子是想寻到这样东西,是也不是?”   白逸书震惊,连带着其他三人眼中也有了一丝别样的神色,顾怜英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的?   顾怜英笑道,“顾某对那东西不感兴趣,你是想寻到那东西给白公子吧?毕竟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东西,医治一双眼睛绰绰有余。”   白逸书不再嬉皮笑脸,整个人变得冷冷的,“你们到底是谁?”   顾怜英道,“顾某只是一介县衙仵作。”   聂铃儿也道,“我也是捕快。”   白逸书看向叶鑫,却见他慵懒地靠在墙上,默默地看着他们,不愿说话。   白逸书耸耸肩,“罢了,只要你们同我的目的不同,咱们便是同一条船上的。”   说话间,院中短兵相接的声音又再次传来,白逸书啧啧一笑,“这李镖头夫妇精力倒是旺盛,每日都要与林一大侠打一架。”   几人出门,倚靠在围栏上,围观着院子里三人打架的情形,叶鑫又凑向顾怜英,“你对那宝藏怎知的这般详细?”   顾怜英无奈一笑,“怪只怪王爷的书房里什么书都有,而叶兄你又不愿看。”   无论是江湖趣事,宫中秘辛,说得上来说不上来的天马行空的真真假假的,王府的书房中全都有收录。大约是因为王爷的身子,王府中负责教导他的先生只想让他有一段欢快的人生,便也没教那些时政治世之理,只给他讲讲故事。   突然院中哐当一声巨响,众人的目光都移了过去,李夫人口吐鲜血躺在地上,李镖头挡在她面前,林一则是收了剑,似是有些不耐烦。“你二人要纠缠到什么时候?”   李镖头怒道,“你竟敢伤我夫人!”   林一冷哼一声,手中丢下几枚银针,“投掷暗器算什么本事?”   李镖头正要发难,林一后退几步,再没给他出击的机会,双足点地,施展轻功直接飞走了。   叶鑫慵懒地靠在墙上,目光则是定在了林一离开的方向,“李镖头夫妇打不过林一,若再打下去,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聂铃儿问:“那他们为何决斗?”   白逸书啧啧一声,“定然是那对夫妇的秘密被识破了,听说他二人两个月前便来了,说是什么陈庄主旧友,但是陈庄主瞧他们的眼神却丝毫不像是什么旧友。后来有一日,他二人说身上有一件重要的东西丢了,整个山庄只有林一侠士有能耐偷他们的东西,所以,他们便打起来了。”   “其实他们就是想个法子赖这儿不走。”他边说着边得意于自己的分析,“说起来赖这儿不走的还有两人,你们肯定不知道方才站在严主簿身后的人是谁!”   他双手环胸,换了个姿势,以更加神秘的语气说道,“他是江州刺史府的李司曹!不过来此之前他早已辞了官职,改行做起了生意,他是来与陈庄主的那位东床快婿、陈大小姐的夫婿柳成谈生意的,说来也巧,他也来了两个月了,也不知他到底谈的什么生意,竟要谈两个月。”   他神秘地笑了笑,“还有那位画师启明,他也是两个月前回来的,之后便一直住在府上,我可是知晓那关于宝藏的传闻中,正与画师有关,好巧不巧,他便是画师。呵呵,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多巧合?”   顾怜英被他的滔滔不绝说笑了,“白公子倒是打听地挺仔细。”   白逸书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倒也不是全打听的,我自小便有个本事,过目不忘。”   说着,他骄傲地挑了挑眉,“还有一件事你们肯定不知道,整个山庄我都逛了一遍,发现这个青禾山庄是按照五行八卦建造的,特别是后山,若非有特殊的步法和窍门,连林子都进不了。”   顾怜英问,“连白公子也进不了?”   白逸书耸了耸肩,“在下不才,倒是趁夜去探了探,发现里头有埋伏,可见这山庄定然与宝藏有关,而且关系不小,说不准宝藏就藏在后山!”   聂铃儿不解,“应该没有人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这么明显的地方吧?更可况是价值连城的宝藏。”好歹她也是当过捕快的人,这后山的埋伏,明显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白逸书语重心长道,“姑娘有所不知,正所谓,实者虚之虚者实之,真真假假的才会叫人捉摸不透,如此说来,宝藏定然在里面!”   叶鑫轻笑一声,这白逸尘聒噪地如同一只叽喳乱叫的鸟,他实在听不下去了,于是伸了个懒腰,双足微微点地,直接离开了。   叶鑫的轻功很是不错,白逸书本还想再与聂铃儿辩一辩关于宝藏一事,然而完全被叶鑫离开的身姿吸引住了,不止目光迟迟不肯收回,还脱口而出,“好俊的功夫!”   众人终于能理解白逸尘的心情了。   虽然安聂铃儿已知聂青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但她依旧担心,又听白逸书说后山的事,她心中更有了怀疑,便找了个没人的时机,与莫竹怀一道去寻顾怜英。   顾怜英正端坐在房内喝茶,听到聂铃儿身上的铃声,她又另拿了几个杯子。   “顾先生。”聂铃儿坐下之后,却不知该说什么。   顾怜英给二人倒了杯茶,“放心吧,聂大人手中没有宝藏,他们不至于用五行八卦困住他。”   聂铃儿一愣,没想到顾怜英已经猜到了她的猜测,于是她又问道,“那哥哥的失踪会与青禾山庄有关吗?”   “那四大法王庙方圆百里,除了此地,也没有旁的人烟住所,再加上聂大人失踪时的痕迹,与青禾山庄有关的可能性很大。”但她不能绝对肯定,毕竟这是件大事。   沉默了一天的莫竹怀,在她们说完之后,才道,“顾先生,我总觉得那位严主簿很有问题,他虽是近日才入的山庄,不在白公子所言的巧合之列,但我觉得他在刻意挑起我的身份。”   聂大人的失踪,本就是件极其保密的事,就连庆州刺史那里,聂铃儿也只是汇报聂青在查案子耽搁了,而这严主簿言语之间有意无意提及聂大人,不知有何意图?   第39章   几人的晚饭是陈妍亲自安排的,听闻莫竹怀是捕快之后,她更是殷勤地很,一个劲儿地给他倒酒,这叫聂铃儿很是不舒服。   顾怜英坐在一旁,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初来时她还以为陈妍只是个任性不懂事的山庄大小姐,如今看来,她并非是个不懂事的,而是太过于懂事了。   晚饭是客厅中用的,山庄里的客人愿意来的都来了,聂铃儿坐在顾怜英身旁,看着对面将鸡腿吃得津津有味的白逸书疑惑道,“怎么不见叶先生和白先生?”   顾怜英微微一笑,“白先生眼盲,自然有自己的生活习性,叶先生应该有自己的事要做。”   聂铃儿也不再问,这两三句中,莫竹怀已经被灌醉,她豁然起身,直接拽起醉酒的莫竹怀,只留下一句,醉酒需要清醒,便拉着他下去了。   一段插曲却换来了满堂笑声,却不知他们的笑声中包含了多少用意。   是夜,月光皎洁,顾怜英又站在窗柩旁,对着苍穹凝望,半晌,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这是白逸尘给她的安神药,虽不知这安神药比之师父给的药性如何,但有总比没有好。   她正要拿出一颗,突然窗口一黑,一个黑影从外头钻了进来,带着一股淡淡的混着酒气的血腥味。   顾怜英将瓷瓶放下,“发生了何事?”能这般轻车熟路从窗而入的人,也只有那个嗜酒如命的老酒鬼了。   叶鑫吃力地坐下,“那八卦阵实在不好过,里面设有机关,那机关术十分精巧,只要有丝毫风吹草动,机关便会启动。”   顾怜英撕开他的袖口,一道血淋淋的伤口近在咫尺,她细细看了看,道,“好在无毒。”   叶鑫本能地想喝酒,酒壶在右侧,他又正伤的右手,拿了好几遍都拿不起来,顾怜英轻叹一声,将酒壶拿下递给他,“忍着点。”   叶鑫似笑非笑,仰头喝了一口,下一刻,伤口一阵刺痛,仿佛有无数团火在燃烧,使他忍不住低|吟了一声,“这是什么金疮药?”   “秘制金疮药,保证你明日就好。”她得逞地暗笑一声。   叶鑫瞥一眼桌上的瓷瓶,问,“这是什么?”   “白公子给的安神药。”   叶鑫的脸忽而耷拉了下来,明显有些不高兴,“是药三分毒。”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酒,笑而不语。   叶鑫知道她淡定,没想到这般淡定,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她的情绪,只好换个话题,“你说聂青会在庄子里吗?”   顾怜英道,“既然有人千方百计引我们来,我们不如既来之则安之。”   叶鑫摸了摸络腮胡,笑道,“怜英此言……”   他还未说完,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两人一愣,门外传来聂铃儿的声音,“顾先生?”   顾怜英开了门,聂铃儿一脸慌张,“顾先生,你方才可曾听到什么动静?”   顾怜英摇头,聂铃儿道,“我将莫竹怀送回房后,便回了自己房间,刚睡下没多久,便听到有女人在喊救命,我出门探了探,根本没人。”   她越说身子越抖,“顾先生,你说会不会是那四大法王……”   看来在四大法王庙里看到的东西深深刺激了她,顾怜英柔声道,“不会的,四大法王庙中的尸体是人为造成的。”她顿了顿,“带我们去看看。”   “你们?”她正疑惑,叶鑫适时跟了出来,眼角还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白日里不见踪迹的叶鑫忽而出现了,聂铃儿的心又踏实了几分,她也没顾得上方才从心里冒出的半丝不对劲的迟疑,只将他们往她的卧房带。   客院的客房是每两间一设计,而每套客房又是独立的,所以他们两两一组被分到了不同的客房,大约是因为青禾山庄经常有江湖人士上门做客,这倒是方便了江湖人士们不愿被打扰的起居生活。   聂铃儿与莫竹怀被分到一套客房,这套客房与白氏兄弟的那套一样,都是上下设计的,莫竹怀住的是一层,而聂铃儿住在阁楼上。   几人绕过客房,径自往客房后方不远处的假山林走去,聂铃儿边走边说,“方才我听到的那救命声,就是从假山林子里发出来的,可我赶到时,发现林子里并没有人。”   “什么人!”叶鑫一个闪身,往不远处的假山飞去,聂铃儿下意识地挡在了顾怜英面前,但刚刚稍微好些的脸色,又惨白了几分。   她颤抖地拿着出鞘的剑,问顾怜英,“顾先生,会不会是那……”   “是人。”顾怜英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试图宽慰。   叶鑫化作一股黑色的劲风与黑夜里的那一道身影缠斗了起来,月光之下,就像是两个缠斗在一起的蝙蝠。   半刻钟之后,却听哐当一声,一柄飞剑从高空坠落,叶鑫也随之落了下来,他后退几步,顾怜英这才看清同样落下来的,正是今日在客院外头与李镖头夫妇打地不可开交的林一大侠。   林一也看清来人,便将剑捡起来,犀利的问道,“你们来此地作甚?”   聂铃儿道,“林一大侠,你方才可是一直在此处?可有听到有人喊救命?”   林一眉头一簇,“我正因此而来。”   叶鑫闻言,拱手抱歉,“原来是场误会,还望林大侠莫要放心上。”   林一冷哼一声,“可知发生了何事?”   “我们正在查。”顾怜英趁着夜色看了一圈,又问,“林大侠方才可听到了什么?”   林一道,“一个女子呼喊救命之声,待我出来时,便遇到了你们。”还莫名其妙被打了一通。   “罢了,今夜大家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顾怜英道,“假山林乃是客院景观,旁人应该不会来此处,客院住着的女眷,除了那位李夫人,都在此处了,李夫人武艺高强,身边又有李镖头护着,想来也没人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去动他们。”   几人觉着顾怜英说得有理,便纷纷回去了。   然而聂铃儿仍然觉得有些不放心,经此一事她也不敢再回阁楼睡觉,于是乎顾怜英只好将她的房间让出来,而她则去了叶鑫的房间。   叶鑫倚靠在椅子上,冲她挑挑眉,“没想到怜英早已被为兄吸引,如此迫不及待想同为兄共处一室。”   顾怜英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钻进了床榻上,“叶兄这么好的功夫,应该练过上梁之术。”   “你让我去梁上睡?”叶鑫指了指房梁。   顾怜英笑而不语,顺便将被子掖了掖。   叶鑫笑了,“怜英这是在说我是梁上客啊。”   顾怜英道,“谁让叶兄你喜爱走窗不爱走门呢?”   叶鑫很不服气地作势要钻进床榻,本想着要吓唬吓唬她,没想到床榻上那位竟一动不动,根本没将他的行为放在眼里,搞得他的动作停在半空不上不下。   “怜英,你这个样子,若是个登徒子进你的房门,你岂不是要吃亏?”   顾怜英挑眉,“叶兄是吗?”   叶鑫愣了愣,半晌后,他挑眉,“若我是呢?”   “叶兄莫要这般瞧不起自己。”顾怜英扭过身,指着给叶鑫留的那叠棉被道,“我进来时瞧过了,你屋子里有一个暖阁,那里宽敞,挺适合叶兄的。”   “你倒是算无遗策。”叶鑫冷哼一声,一把捞过那叠棉被,往暖阁一丢,“今日的账,来日我定要讨回来的。”   顾怜英笑而不语,叶鑫身上有伤,暖阁处有一株叶心兰,那花儿倒是没旁的用处,倒是它的香味与她秘制金疮药中的一味铁茉有所反应,产生独特的香味,使他更好入眠罢了。   翌日一早,他们被奴仆们强行唤醒,迷迷糊糊之中,听奴仆们说,是姑爷回来了,他们本还在疑惑,一个姑爷回来了,何故要强行将他们唤起来,这就是山庄的待客之道吗?可听闻这位姑爷在进山庄时在山门发现了尸首,他们皆沉默了。   那尸首并非旁人,而是昨日与林一打斗的李镖头。   与此同时,李夫人也失踪了。   客院中人被奴仆们引进正厅,陈鸣之高座于厅上,面色沉重,他身旁坐着一位同样人高马大,但却一身戾气的男子,他着一身乌,一张粗矿粗糙的脸写满风霜,但却丝毫掩盖不了他身上的压制之意,一看便是个练家子。   陈妍正俏丽地坐在他身旁,顾怜英心中有了数,这位定是奴仆们口中所说的,青禾山庄姑爷、青禾镖局总镖头,柳成。   见人到齐了,柳成中气十足地问道,“听闻昨夜客院很是热闹啊,可否同我讲讲?”   “柳成,不得无礼。”陈鸣之沉着脸,“他们都是来探望父亲的客人。”   “客人?”柳成冷笑一声,“我可没见过客人会在我山庄里舞枪弄棒打打杀杀的!尸体都挂到山门了,还有个为客之道?”   他豁然起身,走到抱剑在侧的林一面前,瞪着他,“是你杀了李镖头吧?”   林一挑眉,“柳姑爷此言何意?”   整个山庄都知道,他是陈庄主请回来主持大局的,然而柳成并没有将他放在眼中,他再道,“李镖头夫妇可只同你动过手,也只有你才有那个本事杀了他们!”   哗啦一声,柳成腰间的长刀突然出鞘,抵在了林一的脖子上。   第40章   “柳姑爷,息怒啊!”严主簿突然站了出来,“如今咱们可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林大侠杀了李镖头夫妇啊,更何况,李夫人如今下落不明,咱们可不能这么快便下定论啊。”   “你当我青禾山庄是衙门吗?”柳成咬牙切齿,“我说是他杀的便是他杀的!”   严主簿道,“柳姑爷有所不知,在场的人中,便有一位是衙门中人,青禾山庄也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定人罪的地方,若是柳姑爷真想要定林大侠的罪,交给衙门中人可不是更合适?”   “衙门中人?”柳成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你一个主簿还想断案?”   “不是不是。”严主簿道,“我只是个小小主簿,哪里能断得了案?能断案抓人的便是那位莫捕快!他可是原临汾县令聂大人手下的捕快,说来也巧,聂大人前些日子正好升了庆州太守,青禾山庄正属庆州所管,莫捕快正好也能管。”   正所谓民不与官斗,走过这么多趟镖的柳成自然是懂这个道理的,虽然对方只是个小小捕快,但他吃的可是官粮,他们可惹不起吃官粮的人。   于是他也只好收回刀,问向人群,“谁是莫捕快?”   莫竹怀抱着剑站了出来,神情亦是肃穆,“多谢柳姑爷信任,莫某定会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柳成哼了一声,“最好如此!”   正此时,谷兰狼狈地跑了进来,神色十分慌张,“夫君,大事不妙了。”   她正要附耳过去,却听柳成道,“有什么事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   她看了一眼陈鸣之,见他同意她才道,“父亲失踪了。”   “什么?”陈鸣之猛地起身。   谷兰道,“我按往常的时间去给父亲洗漱侍候早饭,可进房间之后发现,父亲并不在房内。”   “并不在房内是何意?”陈鸣之再也顾不得礼仪,边往陈庄主的卧室走边质问,“父亲他腿脚不便,怎么可能失踪?”   众人闻言各个面面相觑,也跟着去了陈庄主的卧房。   昨日来陈庄主的卧房,他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床榻上,顾怜英亲眼所见,陈庄主的身子根本无法支撑他独立行走,今日再进陈庄主卧房,房内毫无打斗痕迹,甚至连拖拽的痕迹都没有,床榻上的被褥也不过是普通的掀开状态,仿佛就是陈庄主自己从床榻上走下来一般。   陈鸣之见状,猛地转身要对莫竹怀作揖,“莫捕头,家父无故失踪,还请莫捕头帮帮忙。”   莫竹怀暗自看了顾怜英与叶鑫一眼,寻人一事他倒是能干,但是断案之事却并非他擅长,但如今这种情况,他也只能将事情揽下。   “少庄主放心,莫某定会尽力而为。”   莫竹怀揽下了这个差事,便开始分配人手,然山庄中根本没有什么人手可供他调配的,于是他只揽了寻人之事,而查李镖头夫妇的死因与失踪一事,他给了顾怜英与叶鑫两人。   顾怜英没有任何异议,她是名仵作,在尸体上寻到的东西比在活人身上寻到的多,只要有尸体给她,她自然能查出些一二来。   李镖头的尸首早就被人从山门上取下,顾怜英见到时,他正被盖上了一层白麻布躺在一间空房内,这空房是平日里给奴仆们休息的,倒也宽敞,唯一不足的是,光线不大够。   顾怜英轻叹一声,陈庄主已经给了她最大的便宜,目前她也只能硬着头皮验了。   叶鑫跟在她身后,拧着眉头,看着她一层一层脱着李镖头的上衣,“昨夜出事的可是李夫人?”   “说实话,我的确有这样的猜测。”顾怜英低着头边忙着查验边道,“他是死后被吊到山门的,身上除了积年累月的伤痕之外,没有任何新伤,死因是窒息。”   看到李镖头脖子上一深一浅两道勒痕,叶鑫不由道,“死因是勒死?”   “是。”顾怜英在李镖头颈椎处探了探,“椎骨断裂,这是最常见不过的勒死症状,一深一浅两道勒痕中,上面一条是死后造成的,而下面一条围着脖子的,正是他的致命伤,将他吊在山门上的是一条又粗又糙的麻绳,而致命伤的勒痕平滑整齐,像是一条布条,我猜,凶器应该是……他的腰带。”   “不错。”刚进门时,叶鑫便已经察觉,昨日李镖头缠在腰间的那条腰带不见了,“这凶手还真有点意思,是想让大家知道他是他杀呢,还是想让大家知道他是自杀?”   “是自杀。”顾怜英沉了沉声,“是一场他杀的自杀。”   饶是叶鑫再懂她,她这一句也把他绕得多想了一会儿,好一会儿,他恍然,“是蝉蜕!”   这世上大约只有蝉蜕才能做到,将人陷入幻境,再叫他在幻境中自己了结自己,而自己却根本不知道。   简小郎便是这种死法。   “是张士钊吗?”叶鑫问。   顾怜英微微摇头,“除了蝉蜕,凶手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我无法下判断。但不排除张士钊正在青禾山庄里。”   毕竟拥有蝉蜕的除了张士钊,还有李阁老的影密卫,只是不知李阁老派遣至青阳的影密卫到底有多少。   叶鑫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看来青禾山庄关于宝藏一事是真的。”   “叶兄信宝藏一事?”顾怜英边收拾李镖头的遗体边问。   叶鑫反问,“怜英可信?”   顾怜英耸耸肩,“有时候,越夸大其词的东西,内里越是空虚,我虽没见过先帝,但我知一个帝王若是要坐稳江山,靠一些价值连城的珠宝和一些稀世的秘籍是没用的,若非一个善于明辨是非尚善除恶以民为本之人,再高的权力地位,怕也会被反噬。”   叶鑫募地看呆了,他觉得方才顾怜英说这番话时,身上闪烁着一丝无与伦比的光芒,叫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任何动作看着她。   天下攘攘,并非是一笔宝藏就能左右的,就算是个三岁孩童都能懂的道理,那些高高在上自诩聪明之人却一点都不懂,真是可笑至极。   叶鑫欣慰地拍了拍顾怜英的肩膀,“怜英啊,你可知你方才说这番话时,极具魅力。”   顾怜英疑惑地挑起了眉,“叶兄平日里都是这么调戏姑娘家的吗?”   叶鑫噗嗤一声笑道,“你这是在取笑为兄?”   “不敢不敢。”她拱手。   叶鑫轻叹一声,“罢了,尸体你也验得差不多了,不如随为兄去趟李镖头的卧房?”   李镖头夫妇的卧房位于客院的东北角,他们夫妇二人住同一个房间,都在阁楼之上,阁楼的窗户正对着不远处的假山林,与聂铃儿阁楼的窗户几乎是遥遥相望。   怪不得旁人都听不到昨夜假山发出的声音,唯独聂铃儿听到了。   两人在屋子里溜达了一圈,发现李镖头夫妇的房间情况与陈庄主卧房里的情况几乎是一模一样,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就连外人进屋的任何迹象都没有。   “我想凶手应该认识李镖头夫妇。”顾怜英蹙眉,“也认识陈庄主。”   叶鑫点头,“不错,是同一人。虽然对方很谨慎,并没有在屋子里的任何一个角落留下线索,但这恰恰证明了凶手的身份。”   顾怜英被他这么一提醒,突然想到了,“叶兄所言虽然已经将嫌疑人圈出来了,但还是无法确定对方到底是谁啊。”   “两位何不来寻我呢?”白逸尘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正摸着门框双目无神的对着里面两人。   “我与逸书住在离李镖头夫妇卧房不远处,虽离得不太近,但我是一个眼盲之人,正因眼盲,其他四感便会变得十分敏锐,昨天夜里,我正好睡不着,听到了一些动静。”   他认真地回忆了一番,“李镖头夫妇早些时候正在吵架,李镖头在埋怨李夫人为何受伤,耽误他的事,正当两人愈演愈烈,我听到有人敲了他们的房门,只不过,那人进门之后,除了脚步声,便再也没有什么声音传出来了。”   顾怜英问:“白公子可曾听到那人离开的声音?”   白逸尘道,“听到了,那脚步声很是稳健轻盈,像是习武之人且武艺高强,只是那脚步声似是知道我能听到,只是走了两步,便消失了。随后我便听到了一阵女子的呼救声,那声音应该是李夫人发出来的。再后来……”   再后来便是几人被聂铃儿拉去假山林,与林一打斗了起来。   突然哐当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被摔碎了的声音传来,几人浑身一震。   白逸尘道,“这声音似是从主院传来的,好像他们之间还起了什么争执。”   客院离主院隔着好几道墙呢,两人不得不佩服起白逸尘的耳力,这么远竟还能听见什么。   此时莫竹怀与聂铃儿正在主院找寻陈庄主的行踪,而那几人,都被安排在偏厅休息,也不知他们为了什么起了争执。   白逸尘识相地回了房间,他本就是个身有残疾之人,若不能提供什么有效线索,也最好不添乱才是。   两人迅速来到主院,却正好瞧见严主簿被柳成拎了出来。叶鑫上前拦住他,“哟,柳镖头,您这是在作甚?”   柳成冷哼道,“你们来得正好,我已经查清楚了,这一切都是他做的!”   第41章   严主簿被他打得眼圈青一块紫一块的,连身子骨都有些蔫儿软,然则他依旧愤愤然地指着柳成大骂,“姓柳的,服不服从看管是我们的自由,你无权干涉!你殴打公门中人,目无法纪……”   “闭嘴!”柳成又揍了他一拳,“整日里叽叽喳喳地没完,你若不是凶手还有谁更像?”   说到叽叽喳喳,顾怜英寻了一圈,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白逸书的身影,他蹲在那里,手中拿着一支笔,也不知在画些什么。   而陈鸣之与陈妍默默的坐在那里,看着柳成教训严主簿,一个不敢上前,一个却是津津有味。顾怜英暗自一笑,这青禾山庄正如她所想的一样,每个人都不简单。   莫竹怀循声而来,“既然大家都认同由我来查案,柳镖头这样做,会不会有些越俎代庖?”   柳成正要说话,却听严主簿道,“莫不是柳镖头心虚了?才想要草草将在下拖出去当替罪羊?”   柳成发怒,又要揍他,顾怜英道,“柳镖头,可否听在下一言?李镖头身高六尺,身形可谓是人高马大虎背熊腰,而严主簿身高也有五尺有余,在柳镖头手中蔫儿如蒲柳,试问这样的人又如何杀害李镖头?”   严主簿正要附和同意,但她字里行间的意思似是有些不对劲,他正要辩驳,又听顾怜英道,“再者,我观严主簿体质不佳,陈庄主虽身形瘦弱腿脚不便,但骨架犹在,严主簿如此体质,怕是连在下都扛不动,又如何去扛陈庄主呢?”   顾怜英劝道,“如今陈庄主失踪,还望柳镖头三思,莫要让真凶逃脱了。”   被她这么一说,柳成竟不知该如何回应,手心一松,严主簿来不及寻顾怜英算账,噗通一声掉在了地上,发出了哎哟哎哟的惨叫。   莫竹怀顺手将严主簿扶了起来,“陈庄主无故失踪,还请各位尽量配合。”   聂铃儿刚询问谷兰回来,私下将顾怜英拖到一旁,“顾先生,少庄主夫人说,陈庄主昨晚很早便睡了,她与往日一样在隔壁休息,有几个奴仆侍婢守着,但她并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动静,直至第二日早上她去唤陈庄主时发现庄主不见了。”   她补充道,“我又去询问了昨夜守夜的侍婢奴仆,他们也说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平日里庄主都会起夜,单单昨夜没有。顾先生……”她欲言又止。   顾怜英知道她想要说什么,聂青也是这么无缘无故失踪的,她劝道,“你是捕快,救人是你的职责,鬼神之说不过是凶手糊弄人的把戏,不可当真。这世上若真的有鬼,那也只能是人的心中有鬼。”   聂铃儿被顾怜英的话安了神,道,“顾先生,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了!”   一直一声不吭的李司曹却在此时发话了,“看来你们也没什么本事。”   柳成道,“李兄有什么看法?”   李司曹冷笑一声,“我看你们整个山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唯独一个地方没人去搜,难不成都认定庄主不会去那里吗?”   陈妍道,“李先生的意思是,后山?”   “不行!”陈鸣之反对,“后山乃是我山庄禁地,若是没有我爹的允许,谁都不能去。”   “可是大哥,如今爹失踪了啊!”陈妍道,“若是爹在后山遇到了危险,咱们却固守规则不去施救,难道是要看着爹遭遇不测吗?”   陈鸣之道,“如今莫捕头都还没有什么定论呢!”   陈妍道,“正是因为没有定论,我们才要去看看啊,你我都是爹的孩儿,谁都不想忤逆爹的命令,可如今爹下落不明,大哥难道真的不想顾及爹的安危吗?”   “去!”柳成道,“反正整个山庄都搜遍了,也不差后山一处!去搜搜也无妨!”   陈鸣之再次阻止诸位,“既然如此,我不如挑明了说,这些年来确实有很多人想去我青禾山庄后山,可事实是,去过后山的人根本没有几个能活着回来。”   “大哥,你难道忘了,爹可是经常去后山的。”陈妍打断他,“大哥说的这种情况也不过是近几年才发生的事罢了。既然大哥不想去,那我让我家柳成去。左右都是被人说大不孝,还不如冒险去寻一寻。”   柳成道,“各位若想出一份力的,我柳某感激不尽,但若是不想蹚这趟浑水的,大可以留在此处休息。”   “我去。”李司曹道。   白逸书仿佛活过来一般,高举双手,“我去我去!庄主好吃好喝待我,我自要出一份力的,顾先生、叶先生,你们也一道去吧,多一个人多一分力不是?”   他这么一说,堂上除了陈鸣之夫妇、陈妍和林一,其他人都争相要去,众人商量了一会儿,柳成最终决定带上李司曹、启明、白逸书、叶鑫与顾怜英几人。   顾怜英站在暗处,看着这满堂之人,无论是能去后山的不能去后山的,人人脸上都有一抹耐人寻味的表情,各怀鬼胎。   柳成又带上了十个山庄护卫,带着几人进入了后山。   顾怜英头一回见这么大的阵仗,她只在字里行间中听闻后山有一个五行八卦阵,她不懂阵法,以为顶多只是另一个山坳,没想到她面对的竟是一大片湖。   湖面呈一个巨大的圆弧形,湖中心有一个圆形的岛,岛上密林丛生,也不知上面有什么,粗略鸟瞰,整片湖连同那处岛屿,就像一个巨大的八卦图。   湖面上有一艘船,柳成正要解开绳索,却被李司曹叫停,柳成问:“李兄可是发现了什么?”   李司曹道,“早听闻青禾山庄后山乃是根据五行八卦阵所建,李某正好懂一些阵法里的门路,柳兄最好听我的,莫要乱动,否则后果谁也无法预料。”   他捡了一块石头,猛地往湖里一扔,激起了一片噗通声,柳成正想说他过于谨慎,谁想噗通声过后,湖面上竟升起了好多木桩子,连同木桩子一块儿升起来的,竟是好些锋利的兵刃。   李司曹道,“此乃水阵。”   柳成讽笑一声,“不过是几个木桩子,又有什么特别的。”   李司曹道,“柳兄此言差矣,这些升起来的木桩子有深有浅有虚有实,若是稍有不慎踩空了,那便会跌落那些兵刃中,也不知湖底到底有多少兵刃,更不知兵刃到底有没有毒。”   柳成本想再嘲讽一番,但听到李司曹最后说的毒,他闭嘴了,习武之人明刀明枪的倒是不怕,怕的就是这暗地里使毒的阴狠手段。   柳成问:“那到底如何才能通过这水阵?”   李司曹道,“这些木桩子的摆放各有规律,只要我们踩在实心的木桩上,便能安全通过水阵。”   说罢,他头一个站上了木桩子,“诸位跟紧了。”   顾怜英疑惑地看向叶鑫,昨夜他来探过,理应知道解水阵之法,只是看他如今的模样,仿佛是见了什么新奇的事物一般。   思考间,叶鑫已经带着顾怜英沿着李司曹的足迹,越过了整个湖面,在湖心的那座岛上落了下来。   启明与白逸书虽没有功夫,但动作倒是不慢,很快便跟上了,待到落地之后,白逸书从怀中拿出了纸笔,又开始记录了起来。   这座岛很大,岛上树木成林,鸟兽时有出没,阵阵冷风扑面而来,顾怜英眉头微皱,“叶兄,怎么回事?”   叶鑫微微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此时,柳成正欲带着他们进林子,又被李司曹拦了下来。   经过方才的水阵,柳成十分信任他,于是他停下来,“李兄,这林子难道也有什么古怪?”   李司曹道,“林子倒是没什么古怪,只是镖头选择的路好像不大对,林中树木众多,因常年无人来此,辨不得方向,若稍有不慎选错了方向,便有可能被困于此。”   他从怀中拿出一只小小的罗盘,罗盘握在手中指了一会儿,他便指了个方向,“这边走。”   白逸书终于跟了上来,他轻轻推了推顾怜英的肩膀,“顾兄,你说这座岛上能藏多少宝藏?”   顾怜英挑眉,“白公子以为这岛上藏有宝藏?”   白逸书依旧坚持己见,“不是水阵就是五行八卦阵,这般复杂的阵法,一般很少有人能进来,如何不能藏宝藏?”   突然一直一声不吭的启明传来一阵叫声,循着叫声看去,却见他的腿被一团流沙死死咬住,根本动弹不得。   “这林子里怎么会有流沙?”顾怜英虽不是见多识广,但最起码的常识还是略懂一二的,流沙一般都形成于地基不稳的沙漠,而此地是根系发达的密林,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流沙。   李司曹慌忙道,“启明公子,你千万不要动!”   柳成却鄙夷地看了一眼,他当初极力反对这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前来,但为了惹陈鸣之那厮不快,他只能硬着头皮,如今看到小白脸如此笨拙的拖后腿模样,他恨不得将他的脑袋拧下来,“尽管动!反正死了我也不给收尸!”   启明顾不得柳成的讽刺,只道,“救我。”   那些死死咬住他小腿的流沙就像千万只蚂蚁在啃食他的肉一般,让启明痛苦万分,脸色直接发白,“救我,快救我!”   李司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如何是好,他也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明明不是沙漠,竟会有流沙,实在太诡异了!   白逸书则是合上了刚记录好的册子,满眼皆是敬佩,“高明!实在是高明!这居然是平地流沙!”   第42章   柳成问:“那是个什么东西?”   白逸书道,“平地流沙是一种人为创造的流沙,取沙漠中的沙子,利用林子里独特的种植布局,引进山风,再利用流沙重量形成,很少有人会花费这么大功夫引进流沙,做这个陷阱的人定是花了很大的心思!”   “白公子,你错了,这沙子并非来自沙漠,而是这岛上原本的泥沙。”顾怜英道,“而且,这泥沙里似是有什么东西。”   叶鑫眯了眯眼,笑了起来,“原来是山里的小家伙们,有趣!”   李司曹与柳成也看了过去,没想到沙子里竟然有活物,正是山里流窜的山鼠等物。   而此时,惨叫声再次传来,跟在身后的那十个山庄护卫,竟有一半陷入了这平地流沙之中。   李司曹道,“莫动,越动会陷得越深。”   护卫那儿传来声音,“救命啊,有东西在咬我的脚!”“啊!那东西在吃我!”   柳成蹙眉,“如何施救?”   “流沙罢了,把他们拉出来不就是了?”叶鑫双手环胸,慵懒道。   “表姐夫,救我!救我啊!”启明对着柳成大喊。   进入山庄之后,启明除了唤过陈鸣之表兄之外,旁人他一概都不开口叫的,如今居然破天荒地叫他表姐夫,柳成突然觉得很受用,于是他将刀柄递给他,“抓紧了!”   柳成力气大,一下子便将他拔了出来,只是□□时,他下半身的衣裳已经被山鼠啃食个干净,若是再晚些的话,怕是要开始可是他的肉了。   被流沙吸走的几个护卫也被拉了出来,只是他们的情况不如启明,有几个人腿上的肉已经被咬了一大块。   好在他们是训练有素的护卫,也不会因为这点疼痛而自怨自艾,只是粗粗的给自己上了药,包扎了一番,便继续跟上。   李司曹道,“这平地流沙口设置地十分蹊跷,诸位跟紧了。”   事实证明,李司曹还算是个有本事的,不过几刻钟,便带着众人穿过了陷阱重重的林子,只是走出林子时,众人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就连天不怕地不怕聒噪如麻雀的白逸书都有些慌张地躲在了叶鑫与顾怜英的身后,他颤抖着声音指着前方问道,“顾兄叶兄,你们帮我瞧瞧,那个被一把利器穿胸而入、被吊在高处的人,是不是李夫人?”   前方是一片空地,与方才植被茂盛的密林不同,这里寸草不生,有一人身着白衣,被两条铁索一头一尾吊了起来,她的胸前被一把利器穿胸而入,死状有些惨烈。   她便是昨夜失踪的李夫人。   “李夫人怎么会在这里!”柳成疑惑。   李司曹道,“定是昨夜有人将她带过来的,看来此人武艺超群!”   柳成问:“李兄何出此言?”   李司曹捡起一块石头,往空地里一扔,那空地突然动了起来,有无数枚一寸长的银针如暴雨一般倾泻而下,银针一下贯穿了李夫人的身体,众人皆是一惊。   没想到阵法里银针会有如此大的威力,李司曹道,“这是三十六路机关阵,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些银针乃是钢真所制,穿透力极强,这阵法如此厉害,普通人又岂能随便进?”   柳成问:“那该如何解?”   李司曹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若是普通的三十六路机关阵,倒是有得解,但这路阵法像是改良过的,无生门亦无死门,根本无解。”   “没错,就方才那一下子,这阵法便已经变了好几个方位了,根本让人辨不清阵眼方向。”白逸书道,“目前唯一的法子,怕是只能等阵中的银针射完了,才能进去。”   柳成冷哼一声,“那倘若阵中银针射不完呢?”他声如洪钟,吓得白逸书后退了几步,只能撇了撇嘴,再不说话。   突然身后传来了阵阵惨叫声,护卫前来报,“镖头,不好了,方才受伤的兄弟浑身痉挛,晕过去了!”   柳成近前一看,那几个被山鼠咬伤的护卫皆口吐白沫浑身痉挛倒在了地上,很是痛苦。   顾怜英蹙眉,“他们中毒了。”没想到一只普通的小小山鼠,竟带有剧毒,看他们的样子,怕是无力回天了。   启明突然问,“李夫人的尸体为何会被吊在阵中?可有什么寓意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李司曹猛地眼光一亮,“其实,也不是没有旁的法子。”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几个中毒的护卫身上,柳成被他这么一点,突然明白,于是他近前几步,抓起躺在地上的一人,猛地往阵中一甩,丝毫没有给人劝阻的余地。   他是想用护卫的尸体开道。   阵中的银针再次启动,暴雨般的银针又是直接穿过那被柳成丢进去的护卫的身体,几声惨叫过后,便再无生气。   李司曹欣喜,“银针落尽阵法转换方位之时,正好有几息空隙!利用这几息空隙,便能通过空地!”   话音刚落,柳成再次拎起一个护卫正要扔,却被叶鑫止住,“柳镖头,好歹也是条人命。”   “你懂什么!”柳成一把将叶鑫推开。   叶鑫也没想到他会这般不留情面,正要反击,柳成已经将手中的护卫丢了出去,一阵银针过后,柳成与李司曹毫不犹豫地跑了出去,不过是片刻,当银针再次落下,他二人早已消失在空地之中。   顾怜英微微暗叹一声,没想到柳成会这般对待他手下的护卫。   白逸书又钻到了两人身后,“我们眼下该怎么办?”   启明道,“方才我们是跟着李司曹的指引才进来的,如今李司曹不见了,我们若是回头怕是也寻不清楚方向,只能往前走。”   他将目光看向一旁已经咽气的护卫,“护卫已经死了,借用一下尸体也无妨。”   顾怜英抬眉,似笑非笑地看着那想要将护卫的尸体往空地扔的启明,“启明画师,在下有一个问题想问,不知画师可否如实回答?”   “请说。”   “顾某昨日来山庄,听了一些关于山庄的传言,说是山庄的后山有宝藏,也不知画师你跟来后山,当真是来寻陈庄主的吗?”   启明挑眉,反问道:“那几位又是何目的呢?”   白逸书率先道,“不瞒你说,我自也是为了宝藏!”   还挺坦率!顾怜英暗笑一声,道,“我是衙门仵作,昨日初来,画师觉得我来后山是为了什么?”   她继续道,“我观方才画师被困流沙,虽看上去很害怕,实则早已经想好了脱身之法,是也不是?”   “顾仵作何出此言?”   顾怜英笑道,“那几位被流沙卷走的护卫,小腿脚踝都有深浅不一的山鼠撕咬痕迹,最轻程度的也不过是咬痕,而画师小腿光洁,除了被咬破了鞋袜,似乎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启明道,“那是我出来的快。”   “起初我也这么认为,只是画师或许忘了,方才被丢出去的那两位护卫,比画师陷得慢,但他们的伤口却一个比一个深,这又是为什么呢?”顾怜英道,“方才柳镖头救你出来时,流沙洞口山鼠密集,并不像是没有山鼠的样子。”   启明后退半步,眯了眯眼,“顾仵作,你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说,这些山鼠是我放的吗?我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   叶鑫笑道,“没说你养山鼠,你这个样子看上去也不会养。”说罢,他一个闪身移到启明面前,迅速在他身上探了一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怀中拿出一个布囊,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叶鑫问:“这是什么?”   “桑落花根。”顾怜英道,“桑落花根有一种只有动物才能嗅到的刺鼻气味,若是将根研磨成粉,涂抹在身上,别说是山鼠,就连穿山甲闻见了,也要远离数里。”   叶鑫挑眉,“看来,你早就来此处探过了。”   启明冷笑一声,“难道这位叶大侠没来过吗?”   叶鑫恍然,“原来昨夜躲在暗处触发机关阵的是你?”怪不得他昨夜根本什么都没动,便有银针向他袭来,竟是有人故意为之。   “是我。”启明不否认,“你们一个个面上说是为了寻找陈庄主,实际上都在觊觎那些宝藏,既然如此,不如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其实我们的目的都一样,不如一起通力合作,闯过这机关阵?”   白逸书道,“这机关阵每时每刻都在变化阵眼,就算你闯过了前方的空地又怎样?你能保证你出得了那机关阵?”   “这白公子就不必操心了,我自有法子。”启明看了看地上那个不再动弹的护卫,“几位如何?”   余下几个护卫面面相觑,更有护卫求启明,“表少爷……”   “闭嘴!”启明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把匕首,直接从那说话的护卫胸前捅了过去,护卫当即死亡,余下众人再也不敢多嘴。   启明冷哼一声,“既然几位没有合作的意向,那还请莫要挡道!”   说罢,他指使几个活着的护卫,将方才死了的护卫往阵中一丢,银针倾盆而下,他算好时机后,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白逸书蹙眉,“就这样让他走了?”   顾怜英拿过叶鑫手中的桑落花根,蹲下身为那些受伤的护卫疗伤,“还能如何?”她顿了顿,问道,“难道白公子也想要……”   “不不不,我白某人可不杀人。”   第43章   给几个护卫疗完伤,顾怜英这才将神情收回,变得十分冰冷严肃,她走到叶鑫身旁,问道,“如今也没旁的人了,说吧,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鑫的嘴角斜斜地扬了扬,依旧是一副慵懒模样,他耸了耸肩,“倒也没什么,只是没想到水阵里竟有浮木,林中竟有流沙。”   “你的意思是说,今日的水阵与流沙阵与昨日的不同?”   叶鑫道,“只能说布阵之人十分精妙,能将这机关阵做到每时每刻都不同,阵法应该也能做到每日一换,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便是人为。”顾怜英道。   白逸书却道,“两位且看看李夫人身上的那个利器,像不像水阵中的那些兵刃?”   顾怜英循声而望,那利器如刀似剑,柄上锈迹斑斑,还沾了些水草,倒真像是从水中捞上来的。   白逸书道,“若是叶兄昨晚没遇到浮木,那李夫人身上的兵刃从何而来?我想,应该是叶兄走后,有谁触碰了水阵机关,可怜这李夫人,竟变成了那人闯关的工具了。”   突然有石头飞入阵中,如暴雨般的银针应声而下,白逸书扭头一看,却见顾怜英手中正抓了一把石头,他恍然大悟,“顾兄是想要耗一耗这阵中银针?”   顾怜英捏着手中石头,看着阵中三具尸体心中却有百般计较,她是仵作,但也曾是医者,若非绝境,谁会舍弃生命?   可有些人却不这么想,方才他们完全可以投石探路,然而利欲之下,生命在他们眼中却什么都不是。   这大概便是所谓的道不同吧。   “第一百三十八种!”白逸书脱口而出,“从方才到现在,这机关阵中的阵法方位,已经变换了一百三十八种了!而且,从未重复过!”   他满心满眼佩服,“设阵之人简直就是个算数天才!”   白逸书沉浸于阵法的记录与计算中,天色渐晚,阵中的银针仿佛慢慢在减少数量,白逸书道,“应该快没了。”   话音刚落,最后一批银针落地,前方一片安静,阵中的那三具尸体已然千疮百孔,根本分不清楚其样貌,有护卫想要入阵收尸,却被叶鑫叫住。   “想去送死吗?”   那领头的护卫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们死于非命,我不过是想去收尸。”   顾怜英道,“阵法诡异,还未确定是否安全,各位还是莫要贸然入阵为好。”   白逸书也道,“是啊!你们难道还没察觉吗?自从那三人入阵之后,便再无声响了,他们若非寻到宝藏,怕也是凶多吉少。”   他宝贝地将纸笔收好,并打算蹲在角落再观察观察,然而他一转身,神情突然顿住了,“顾兄叶兄,你们有没有看见,阵法中有什么东西?”   “看见了。”叶鑫一把将顾怜英护在怀中,“似是迷雾,小心些。”   白逸书如兔子般又躲在了两人身后,“我倒是觉得是什么瘴气。”   护卫们面面相觑,皆要往后退,可身后是密林流沙阵,他们根本不知从何而退,有一阵风吹过,那团迷雾加快了速度,几息之间,便将他们包裹了起来。   这迷雾带有很强烈的刺鼻气息,惹得众人连连咳嗽,白逸书咳了几声,道,“这到底是什么?”   “莫要说话!”顾怜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迷雾中的毒素虽比不上蝶翼那般强,但也有蛊惑人心之力,若是吸入过多,怕是会紊乱人的神志。   好在她百毒不侵,除了蝶翼那般程度的毒气,其他毒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她慌忙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想要给叶鑫喝点血,谁想还没下手,手里的匕首却被人抽走了,她正要质问,面前此人竟是狠狠将她抱住,头紧紧地埋在了她的颈窝,一动不动。   “叶兄?”叶鑫将她箍得太紧,根本无法动弹,她只好试图唤他,“叶兄,你先松开我。”   “雪儿,莫要离开我……”叶鑫紧紧抱着她,竟还带着哭腔,“是我错了,我对不住你!雪儿……”   雪儿是谁?顾怜英蹙眉,叶鑫曾说,不想纠结于过去,难不成这位叫雪儿的人便是他不愿纠结的过去吗?   她手里的动作突然顿住了,又听叶鑫道,“雪儿,莫要嫁给他,莫要跟他走,莫要……”   原来是他一厢情愿,怪不得如此不愿面对。   顾怜英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道,“叶兄,莫要着了这迷雾的道。”   叶鑫却抱得更紧了,“雪儿!我寻你寻得好辛苦!”   “雪儿?雪儿是谁?”   白逸书的话突然打破了此时伤感的气氛,顾怜英瞥过眼,却见他一人独自站在迷雾之中,瞪大双眼好奇地看着相拥的他们,就像是一只充满好奇的狗。   顾怜英诧异道,“此迷雾会迷惑心智,没想到白公子竟没事!”   白逸书抽了抽嘴角,“此事说来话长,顾兄不也是没事吗?”   “我有百毒不侵之体,”顾怜英道,“帮我将他拉开。”   白逸书闻言将叶鑫拉开,眼中却满是好奇,“顾兄是怎么练就百毒不侵之体的?是吃的丹药?泡的药浴?还是淬体?洗髓?”   顾怜英将匕首拿了回来,在指尖划了道口子,“医之道,贵兄长应该更清楚些。”   白逸书耷拉个脑袋,瞬间闭了嘴。   饮了顾怜英的血后,叶鑫终于醒转,然而目光仍然浑浊,“怜英?”   “是我。”顾怜英将他的酒递给他,“先喝口酒润一润喉。”   白逸书恍然,“原来你的血能解毒!”   顾怜英道,“白公子也是这般体质,血应该也有这样的功效才是。”   白逸书摇头,“我没有。”   一口酒入喉,叶鑫瞬间清醒了很多,方才自己仿佛入了一个梦境,那梦境却又十分清楚,清楚到那些原本他想忘掉的东西,一下子都涌现了出来,他猛地摇了摇头,道,“这迷雾里,怕是有蝉蜕的成分。”   “又是他!”顾怜英暗自沉声。   白逸书问,“谁?”   顾怜英起身,打算给其他人解毒,“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待到天色全黑了,林中的雾也已经散了,众人才起身,打算往机关阵而去,银针虽然射完了,但机关阵的阵法方位依旧在变,据白逸书计算,如今这一遍已经是第六百八十一种变化。   更重要的是,阵法至始自终没有重复过。   这机关阵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般容易,方才的银针阵,不过只是个开始,后面的阵法才使人叫绝。   穿过银针阵后,面前便是一片会移动的迷宫,这迷宫与前面的银针阵相连,而且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不同的变化,用白逸书的话说,又是没有丝毫重复。   可这迷宫阵与外面的银针阵仿佛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无论是换阵的频率与次数,都与银针阵有极度的相似度,就好像那银针阵就是这迷宫阵控制的一样。   早先进来的三人早已失去了踪迹,众人在迷宫入口前驻足而望,突然听到有护卫道,“这里有人!”   几人闻声而至,面前却是有人,不过那人站在迷宫缝隙之中一动不动,起初他们还以为是早先进来的那三人,可看此人的身量,却丝毫也不像。   叶鑫蹙眉,“怜英,你有没有感觉此人很眼熟?”   顾怜英点头,她看到此人的第一眼就想到了。   白逸书凑过来,“你们认识他?”   顾怜英冷笑一声,“何止认识,我还认识他的十三个朋友。”   话音刚落,眼前那人突然动了起来,却见他从缝隙里走了出来,四肢僵硬但速度却不慢,直到他走到众人面前时,白逸书才惊叫一声,慌忙躲到了顾怜英与叶鑫身后,“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身后的护卫们正要拔刀相向,却被顾怜英拦了下来,“慢着!”   护卫不解,“这东西是要杀了我们!”   顾怜英道,“你们看,他虽四肢僵硬肢体不协,但他正在努力往另一个方向走,并没有想要攻击我们的意思。他似是在为我们引路。”   众人往那东西走的方向望了望,不远处的地上,竟躺着一些东西,待他们看仔细后,竟是浑身一激灵。   有护卫失声,“那是……那是断肢!是分尸!”   护卫们脸色一变,就连腿也变得哆嗦了起来,白逸书听到他们所言,更是躲在叶鑫与顾怜英身后,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从迷宫里出来的那东西依旧慢吞吞地走着,直到走到那些断肢面前,才停了下来。   顾怜英蹲下|身,方才有一瞬间她以为这些断肢属于先前进来的那三人,可近前一看才发现,这些东西并不新鲜,而且每一截断肢似乎都经过特殊处理,用什么特殊法子风干了。   而且在每一截断肢中,都有一截钢片,站着的那个之所以会动,靠的正是它四肢里的钢片。   “机关术!”白逸书脱口而出,“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看到如此精湛的机关术!”   白逸书也不害怕了,他竟与顾怜英一同蹲下来,打算研究研究,“不知各位有没有听说过,几百年前有一位圣人发明了一种不用任何人力便能自动行走的机关术?”   “白公子所言,可是木牛流马?”   “正是!”白逸书兴奋道,“我猜测,外头那个银针阵,很可能是那位圣人发明的连弩所射,那连弩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诸葛连弩!”   第44章   边陲小镇的一个小小山庄中,竟出现了机关术和连弩,如此说来,若说青禾山庄没有什么秘密也是不可能的了。   “也不知那三人去了哪里。”白逸书道。   从迷宫缝隙里走出来的机关人,已经彻底不动了,顾怜英检查了一番,地上这些机关人都是以活人为本制作的,这些活人与她在四大法王庙中看到的那些干尸有相似之处,也有很大不同。   机关人没有五脏六腑,但四肢头颅是拼接的,无论是不是它的四肢头颅,只要能接得上,它便能用。   也不知被做成机关人的人到底是谁,更不知是何人将他们做成了机关人!   目前地上有四个散落的头颅,想来之前这里有五个机关人,其中四个被那三人打散了,最后一个则是躲进了迷宫缝隙中,这才逃过此劫。   顾怜英起身,问叶鑫,“你认为陈庄主有能力做机关人吗?”   叶鑫摇头,“这一点我也感到很奇怪,也不知这后山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突然,那机关人动了,也不知它受了什么刺激,突然不知方向地乱跑了起来,叶鑫猛地将顾怜英护在身后,“小心。”   顾怜英却道,“它似乎在给我们指引方向。”   下一刻,机关人突然冲了出去,白逸书道,“那是咱们来的方向!”   顾怜英道,“跟上!”   机关人轻车熟路地入了林子,几人还犹豫了一番,但看它没有遇到任何流沙,他们才跟了上去。   大约一刻钟后,众人随着机关人走出了林子,面前还是那片湖,只是湖面上的浮木已经不见了,在夕阳浅风之下,显得波光粼粼。   机关人突然停住了,它动了动脑袋,左右看了看,最终噗通一声,直接跳进了湖里。   “它这是要作甚?”白逸书本想要捞它,但已经晚了。   叶鑫饶有兴致地看着在水里的那个机关人,微微一笑,“原来是这样。”   顾怜英瞥了他一眼,“你看出来了?”   叶鑫挑眉,“怜英不也看出来了吗?”   白逸书挠了挠头,他发现这两人有事总会说一些让人云里雾里的话,就在刚刚,他又听不懂了。   白逸书终于忍不住了,道:“顾兄叶兄,有什么话,咱们能不能明说?”   顾怜英指着机关人离开的方向,“白公子请看,水中有路。”   白逸书顺着顾怜英指着的方向看去,那机关人非但没有被淹,而是一直在水中移动着,天光暗淡,乍一眼看,觉着它在游动,但仔细一看,便会发现那机关人正在正常地行走。   既然如此,水中必定有路。   “诸位还不快跟上?”叶鑫微微一笑,转身便揽过顾怜英的腰,双足点地,顺着机关人方向的湖面飞了过去。   机关人速度很快,不过半刻钟的时间,便已经到达岸边,它停顿了一会儿,躬身在地上捞了一下,也不知捞了什么东西,左手一直做捞起来的状态。   上岸的白逸书来不及拧干衣裳,又对着机关人问道,“它这是要做什么?”   顾怜英道,“我方才在检查机关人的时候,看到机关人的关节处有大大小小不同的齿轮,虽然那些残肢断臂已经脱离身体,但齿轮却是正常运行,我推断,真是因为这些正在运转的齿轮,才使得这些机关人能在特定的时间做特定的事。”   白逸书恍然,“你是说,机关人的行为轨迹已经被人设计好了?”   顾怜英点头,“正是,眼下夕阳西下,正是晚饭时分,而它的动作……”   白逸书做了一个与机关人一样的动作,“它似是在拿什么东西,可地上没什么东西啊。”   话音刚落,机关人又跳进了水里,正当众人疑惑他是不是又要往回游的时候,湖面上又多了好些浮木。   机关人轻车熟路地站上了一个飘浮着的空心的浮木,那浮木开始下沉,平静的湖面突然热闹了起来,方才那条沉在水里的路渐渐浮上水面,竟有了另一条路。   白逸书又道,“你们有没有发觉,中间的那个岛屿,好像在上升。”   水中的路慢慢上升,连带着岛屿也渐渐升了上来,这是一个十分浩大的工程。   路面还未稳定,机关人便小心翼翼地护着手里的东西跳了上去,他虽四肢僵硬,但走起来却是飞快,也不过几息时间,便将众人远远甩到了身后,好在叶鑫有功夫在身,双足点地,很快便追上了。   直到机关人靠近岛屿时,慢慢上升的岛屿也正好停了下来,众人这才看清,原来岛屿之下竟另有密道,只是这密道口子被一扇密不透风的门封住了。   密道的门打开,众人随着机关人钻了进去。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再次传来,顾怜英暗自紧锁眉头,这味道她再熟悉不过了,叶鑫也感到了密道里的异常,他暗自揽过她的肩,轻轻地在她的肩头拍了拍,以示安慰。   密道漆黑,好在机关人的动作声音极大,众人跟着它的声音往里走,不知走了多久,便看到了一个向上的阶梯,想来这便是密道的出口。   众人几乎屏住呼吸,跟着机关人上了阶梯,突然又一阵轰隆声响过,顾怜英觉得脚底的地面正在抖动,看来这岛屿又在下沉了。   血腥味再次逼近,顾怜英边走着边环顾四周,心情开始紧张了起来,能将人做成机关人的人,可见其手段之残忍。   这一路他们没有看到任何阵法,甚至没有任何意外发生,看来接下来他们应该会见到机关人的创作者,亦或是后山所有机关术阵法的创造者了。   不知走了多久,机关人突然停下了,他弯下腰,似是将手中的“东西”放下,然后近前将烛火点燃。   当暖黄色的光照亮整个空间时,众人都惊呆了。   原来他们如今所处之地竟是一个巨大的密室!   密室中摆放着好些架子,架子上有各式各样的工具,地上摆放着很多浑仪,还有一些地方放了好多算筹,想来这里的主人定是个算术高手。   再往里看,便是一个卧房,卧房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石床和一张石桌,床上放着的是一团被子,而被子里面却是有一团凸起。   床上有人!   顾怜英心尖一跳,叶鑫近前几步,抱拳相问:“我等来此地寻人,无意冒犯阁下,敢问阁下可曾见过青禾山庄陈庄主?”   没动静,亦没回应。   叶鑫再问了一遍,床上那人依旧没动静。   顾怜英蹙眉,给了他一个眼神,他会意,近前直接将被子掀开,白逸书险些惊叫出声,“骸骨?”   顾怜英近前,她果然没有猜错,石床石桌已经积灰,这里显然常年没有人活动了,再加上机关人那种种诡异举动,看来这密室里应该许久没人居住了。   她检查了一番,这骸骨为男性,年纪大约不足四十,手足关节皆有磨损,想来生前定有关节病,除此之外没有旁的什么伤痕,病死的几率更大些。   骸骨的枕边有一本书,她拾起看了一眼,猛地一惊,这本书的书封上正用一种龙飞凤舞的字体写了两个字,“手札”。   印象中,只有师父的字体才会这般富有个人特色。   她脱口而出,“师父。”   “与你师父有关?”叶鑫也意识到她的情绪不对,“这手札是你师父的?”   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他,顾怜英实话实说,“是,只是师父说这手札被人偷走了。”   叶鑫指着床上的骸骨,“是他?”   她轻叹了一声,“或许他便是我师父所说的那个下山后一去不复返的臭小子吧。”   一阵惊呼声传来,白逸书慌忙跑了过来,轻车熟路地躲在了两人身后,“顾兄叶兄,那里有东西!”   他指着卧房一块被布匹盖着的墙壁,害怕地浑身直抖,布匹的一角已经被掀开,隐约有一截腿骨露了出来。   顾怜英将心沉了沉,那是人的腿骨,而且还没完全干瘪透。   密室主人既然能将活人做成机关人,想必定是做了很多试验的,她猜那布匹背后定然是那人的试验品,一想到这儿,她脑海中又浮现出四大法王庙中的那些尸体。   难道与此有关?   果不其然,当叶鑫近前将那块又宽又大的布匹掀开时,抬目而望,竟有不下二十几副尸体残肢,各自散发着一股难以言表令人呕吐的气味。   几个护卫看不下去了,纷纷在角落里吐了起来,就连白逸书也忍不住,跟着那几个护卫一起吐了。   顾怜英眯了眯眼,这么多尸体,大都是男性,虽尸体表面已经被做成了干尸,但肌理还在,然则各个尸块的肌理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她微微蹙眉,“叶兄,你看出来了吗?”   叶鑫点头,“此地离当年吴县令遇害的官道并不远,看来这些人便是在那一带活动、后来又不知所踪的贼寇。”   当年有人去调查过贼寇的去向,没想到他们竟丧命于此。   “这是什么东西!”白逸书突然尖叫出声,顾怜英与叶鑫相对一视,正要近前询问,却听白逸书又道,“他怎么没有心!”   第45章   护卫们的呕吐声再次传来,顾怜英循着白逸书的声音前去,却见这密室之中竟还有密室,白逸书正举着一枚蜡烛目瞪口呆。   密室里有两副水晶棺材,顾怜英听师父说过,这种棺材可以长时间保存尸体,并使尸体不腐。   棺材中各自躺着一个男人,两人都半|裸着上身,其中一人胸前有一个窟窿,而另一个心脏的地方虽有缝合的迹象,但却是完好的。   “换心。”   顾怜英脱口而出,这是师父手札里的一个设想,倘若一个人的心无用,另一个人的心有用,那将有用的心替换了无用的心,那拥有无用心之人便能活命。   同理,四肢五官都可以。   可这些都是理论,这世间根本没有法子能视线此等医术。   这两个男人身材壮实,手有老茧,特别是虎口,有常年用刀的迹象,皮肤黝黑,伤痕无数,又是贼寇无疑。看来住在此处的人,是将这些贼寇当做试验品了。   白逸书惨白着脸,瘫软在一旁,看得出来,他已经什么也吐不出来了,他带着哭腔喃喃道,“我想回家。”   他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可他从未见过如此惨不忍睹的场面,活体机关人也就罢了,竟还有这么多的残肢断臂!残肢断臂也就罢了,还让他看这么诡异的场景,他想他这辈子所有恐怖的事情大约在今日都看完了。   “不对。”顾怜英蹙眉,“应该还有尸体。”   白逸书痛苦道,“顾兄,你就莫要吓唬我了!”   顾怜英问叶鑫,“进来时,我闻到一股新鲜的血腥气,和这密室里的味道是截然不同的。”   叶鑫眯了眯眼,“这屋子里还有旁的新鲜的尸体?”   白逸书更是惨叫,“莫要再谈论了,我……呕……”一想起方才看到的场景,他又情不自禁地呕吐了起来。   正此时,有一个护卫的惊叫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进人循声而去,却见那护卫指着墙面道,“有血!这里有血!”   顾怜英蹙眉,果不其然,墙面上有新鲜的血液流下来,叶鑫近前探了探,道,“这墙面是活的。”   意思是,这面墙背后怕是还有旁的什么东西。   护卫们一个个面色惨白,他们显然已经受不了这密室里的一切东西,一想起墙后还有什么东西,他们更是浑身都透着拒绝,但是如今他们也没旁的法子,他们来后山的目的就是寻找陈庄主,这是他们的职责。   叶鑫自顾自地在墙上摸索着,血液虽然是从缝隙里流出来的,但若是这墙面不动,便无法知道墙背后的事,所以他认为这面墙应该有什么机关。   白逸书不知何时来到两人身后,他顺势搭上顾怜英的肩膀,痛苦地擦了擦嘴角的秽物,道,“直接推。”   众人不解,他便解释道,“这密室的主人很喜欢鼓弄阵法之类的东西,方才我看了一圈,发现这间密室也是一个小小的阵法,死门便是方才发现的那个小密室,而生门便是这堵墙,那小密室是直接推开的,这堵墙理应也是如此。”   闻言,叶鑫便开始使劲,果不其然,墙面在叶鑫的不屑努力之下,开了一道小缝隙,护卫们见状也纷纷近前帮忙,只一会儿,那堵墙便被推开了。   只是墙后面一片漆黑。   好在密室里有多余的灯烛,叶鑫点了灯烛,往里头探了探。   “启明画师!”突然有护卫惊呼一声,“你们看地上!躺着的可是启明画师?”   果不其然,在暖黄色的烛火照耀之下,墙后地面上竟真的躺着一个人,那人正是启明。   他悄无声地躺在那里,明显已经没气了,更令人讶异的是,他的胸前竟有一个大窟窿。   他是被剜去心脏死去的。   血液从他的伤口不断流出,新鲜的血腥气味与密室里本来弥漫的那股古怪味道融合一起,更叫人作呕。   “他怎么会在此地?”白逸书死死躲在顾怜英身后,不敢再向前半步,“他不是去寻宝藏了吗?怎么会在这堵墙的后面?”   顾怜英近前检查启明的尸体,身体无明显外伤,胸口的窟窿伤口很是新鲜,是死时造成的,她脱口而出,“他是被活活剜心而死。”   “何意?”白逸书问,“他是活着被剜心而死的?”活着被剜心,死后身上还有个大窟窿,这种死法,实在太残忍了些。   “也不知李司曹与柳镖头如今在何处。”顾怜英道。   叶鑫已经走进黑暗探路,这回儿已经回来了,他的面色较之方才更加阴沉了,“前面有两条路,都有浓度不一的血腥味。”   白逸书很想让他们不要再走了,也不知再往前走,会遇到什么凶险的事,可若是不走,他便只能呆在这血腥的密室里,那境况更加恐怖,所以他只能顺手拉过一个护卫,紧紧跟着他们往前走去。   叶鑫在岔路口停顿了一会儿,顺手选了左边一条。   这虽说是一条密道,但看痕迹却不像是人工打凿,而是一个天然的洞府,有滴水从他们头顶落下,带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息,使人浑身一颤。   几人缓缓走着,脚步的回声在洞中游荡者,突然有一阵微弱的声音传来,使得众人一惊。   顾怜英蹙眉,再细细一听,她与叶鑫相对一视,叶鑫将手中的烛火往上一抛,瞬间黑漆漆的洞府被照亮,有一个人,蹲在角落,小声地呼救。   在看清对方的衣着之后,顾怜英脱口而出,“大人!”   叶鑫几步近前,将蜷缩在角落的聂青挖了出来,“聂大人,你在怎会在此处?”   聂青紧闭双眼颤抖着,口中依旧喃喃着救命二字,想来是因为这洞路湿冷导致他精神不济,叶鑫将他扶了起来,“先将大人扶回去吧。”   众人又回到了方才的密室,好在密室里有足量的烛火和柴火,几个护卫将能燃的都点燃了,为的就是帮聂青恢复。   顾怜英号了号聂青的脉,面色凝重,也不知聂青从何而来、为何出现在此地、怎么出现在这里的,这其中的事态着实蹊跷。   “他如何了?”叶鑫问。   顾怜英轻叹一声,“大人湿气入体,再加上饿了好些日子,体虚地厉害。”   本以为入后山后会很快出去,众人也没带什么吃食,就聂青现下的情况,除了尽快恢复体温,就是进食,但看这密室里,除了那些如物品般的断指残骸,实在没有任何东西可给聂青吃。   所以唯一的法子便是,等聂青恢复体温之后,尽快离开这里。   白逸书与护卫们缩在了一团,仿佛只有这样才不会觉得害怕,顾怜英也没管他们,只是越过他们生起的火堆,捡起了方才被他们遗落的机关人。   机关人带他们进来之后便一直如物件一般站在角落,仿佛坏了一般,顾怜英近前,细细地看了起来。   “我明白了!”白逸书道,“顾先生,你是想让这机关人给我们带路吗?”   机关人的轴体已经不转了,若是带路,还需要拧动轴体,重新设置它的行动轨迹,来时的路已经随着密室的下降而被封死,若是靠这机关人带路,是决计不可能的。   她如是说完,惹得白逸书连连叹叫,“难道真的要走那一条黑漆漆的路吗?”   “白公子,那条路也并非是条明路。”顾怜英道,“我想住在密室的主人应该会有相关线索,不如诸位也帮忙找找吧。”   密室里到处都是死人,这些人是绝对不愿意在死人堆里找东西的,但为了活着出去,他们不得不起身,开始跟着四处找寻了起来。   大约过了半刻钟,白逸书回到了火堆旁,虽说他一直给自己以四处都是死人的心理建设,但面对那些东西,心里依旧很慌。   人在害怕心慌的时候,总会向往温暖光明,所以,他一屁股坐在火堆旁,很是气馁地不敢再去找了。   终于有一人从密室角落喊出声来,“诸位,快来看看!”   顾怜英闻声而去,却见一个护卫正顶着一扇石门,而另一个护卫正从里头拿东西,那护卫边拿边道,“石门后有一个书架,书架上有好些书,几位快过来瞧瞧。”   那护卫从里头拿出好些书籍,有书简也有书册,看上去已经很陈旧了,随意翻开一本书,里头正画着一些机械示意图,像是机关术。   待到那护卫将东西全都拿出来之后,那顶着石门的护卫这才松了一口气,石门再次关上,几乎与墙面合为一体。   护卫道,“方才我发现这墙面是空的,便寻人来撬了撬,果不其然,里面有东西。”   这石门的设计倒是十分巧妙,若是没有特殊的手法,很难开那么大,这护卫也很是聪明,竟想到用刀剑划开一道口子,再用一条绳索,硬生生将石门掰开。   好在石门不重,若不然和两人的手臂怕是要毁了。   顾怜英拾起一本书,打开扉页眸子一紧,这是一本医案,虽时年已久,还有些发霉,但每一个案例都关于师父手札上的内容。   乾时四年,年15,年20,换食指一只,失败。   乾时五年,年20,年18,换手臂一截,成功。   乾时八年,年30,年35,换小腿一只,失败;同年,成功。   乾时十三年,年20,年45,换耳一只,成功。   乾时十八年,年10,年40,换眼一只,成功。   乾时二十二年……   第46章   “乾时二十二年,年30,年31,换心,失败。”顾怜英再拾起另外几本医案,在这之后的三年里,医案上一直都是换心,直到换了足足六十一次,最后才算成功。   叶鑫也惊讶于此人的执着,更惊讶于为了换心,竟使得那么多人丧生。他轻轻拍了拍她那薄弱又强大的肩,以给予她宽慰。   顾怜英揉了揉眉心,想来当初师父是因为想到会有很多人因此丧生,所以他才只是将手札封存,而不是去试验。   所以当这密室的主人将师父的手札带走之后,师父对他的存在只字不提,更是嘱咐她,若是以后遇见他,相见陌路便是,所以,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剩下的书籍,都是机关术,从上古流传下来的,到今时今日流行的,样样都有。   白逸书手里拿着一卷书简,挠了挠头,“奇怪,怎么没有怎么制造机关人的书?”他还想将这活体机关术的制作方法记入他的书里呢。   有几个护卫回应,“我也没看到。”   叶鑫道,“看来有人比我们更早来过此地了。”   白逸书浑身一个激灵,他慌忙躲在了叶鑫身后,颤巍巍问道,“难道是李司曹他们?”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启明画师死在那里其实也是李司曹他们所为?难道他二人正躲在角落等着挖我们的心?”   顾怜英见他这般自己吓唬自己,无奈地摇了摇头,便将那些东西堆叠好,“若是他二人真在附近,何不出来将我们一网打尽?”   白逸书道,“敌在暗我在明啊!”   密室里传出火焰劈啪地声音,一直蜷缩在那里的聂青呢喃了一声,冻得浑身僵硬的身子渐渐有了知觉,湿透了的衣裳也干了一些。   当他睁眼看到眼前这如尸林般的场景,猛地跳了起来,下意识地喊了一句,“救命!”随后便又晕了过去。   聂青突然的喊叫将白逸书吓得不轻,他直接跳上了叶鑫的背,将头埋进他的脖颈里,边抖边喊道,“不要杀我,我一点都不好杀!”   顾怜英没理会白逸书,慌忙去查探聂青的情况,身体机能算是恢复了,只是方才受到了惊吓,再加上多日未吃东西,身体虚弱,才会刚醒就晕过去的。   既如此,顾怜英也不打算在密室里久留了,她扶起聂青道,“此地终究不宜久留,既然大人身体已然恢复,我们便早日离开吧。”   白逸书依旧不敢从叶鑫身上下来,叶鑫无奈,只能咳了几声,“白公子,你若再不下来,你兄长怕是又要头疼许久了。”   白逸书紧紧抓住不放,“白逸尘能有什么意见?”   “作为白公子的病人,若是无端被掐死,怕是……”   白逸书这才恍然,他轻咳一声以缓解此时的尴尬,从他身上跳了下来,“本公子方才不过是不慎滑倒,多谢叶先生搭把手。”   众人笑而不语,白逸书更是十分坦荡,大摇大摆地走在叶鑫身侧,仿佛叶鑫那比他稍微大一个身形的身板能帮他挡住所有妖鬼蛇神一般。   再次回到密室之中,众人已经习惯了血腥气味,倒也没过激的反应了,这回他们择了另一条路,正如白逸书所言,反正是一条道,若是走不通就往回走。   好在这条路只有一条,没有什么岔路口,否则众人怕是怎么也走不出去了。   只是众人疑惑,这条道仿佛是一条漫无边际的甬道,他们大约已经走了不知多少个时辰了,终究未见出口。   就连顾怜英都有些迷惑了。   叶鑫依旧拍了拍她的肩膀,只柔声道,“放心吧,此路通。”   白逸书凑了过来,眉头几乎拧在一起,“你怎么知道?”   叶鑫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狠狠往洞口一扔,顾怜英侧耳一听,疑虑尽消,微微浅笑一声,“放心吧白公子,此路不仅通,而且快到尽头了。”   白逸书挠了挠头,本想再问,但腹中一阵饥饿传来,迅速转移了他的视线,“那还不快走。”   叶鑫与顾怜英相视一笑,这位白公子与那位白公子,虽说是一胎双生,这脾气秉性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实在叫人啼笑皆非。   果不其然,他们大约走了半刻钟时间,便在前方不远处见到了几具尸体。   那尸体顾怜英认识,正是林英和那几个跟着聂青一起失踪的捕快。   兴许是看过更恐怖的画面,面对这几个正常的尸体,白逸书竟已经敢上前查探了,顾怜英笑着将聂青的手搭在白逸书的肩上,微微一笑,“白公子还是先替我们照顾好大人吧。”   叶鑫帮她打着火把,顾怜英蹲下|身查看着地上的几具尸首。   林英与那几个小捕快的颈部都有一条细长的伤口,大量的血液从伤口中流失,可以看出系颈部脉络破裂而亡。   地上的血液已经凝固,看成色大约已经死了有四五天以上了,这个时间,正好够聂铃儿来回一趟青阳。   顾怜英起身,“死因是同时一招毙命,凶器很薄,可能是薄刀,也可能是细剑,但林英的功夫并不低,能够同时出手将众人的颈部划出一道口子来,看来此人武功高强。”   白逸书边赞叹边拍手道,“竟然还有这般厉害的高手!顾先生,你可知凶手使用的是什么招数?我回去好记下来。”   顾怜英却道,“我又不是什么江湖人士,懂得什么招数?前方大约就到出口了,大家还需打起精神来。”   白逸书只好闭口不言,他们此行都又累又饿,实在无法将林英几人拖出去安葬,无奈顾怜英只好将他们放在一旁,等到来日寻人过来好好将他们都安葬了。   众人继续往前面走,顾怜英的五感比常人要稍微敏感一些,才没走几十步,她便感到前方阵阵微风吹来,看来是要到尽头了。   顾怜英停下脚步,凝神,直到耳边再次传来风声,白逸书本想出声询问,却见她在墙上某处随意一敲,轰得一声,他们所在之处的头顶,竟开了一个口子。   想来这便是这条甬道的出口。   叶鑫单足点地,一下钻了出去,半晌,从上面扔下一条绳索,“都快上来吧。”   众人闻言,纷纷扯着绳索通过那道口子,一个一个往上走,顾怜英环顾四周,此地虽说是甬道出口,但四周空旷并不像是尽头,她有预感,若是再往前走走,一定还会有什么发现。   而此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她顿感腰间一紧,却见叶鑫正在眼前,“我带你上去。”   “慢着。”顾怜英指着前方未知,“前面或许会有发现。”   叶鑫道,“不急,我们出去再说,我想你更愿意看到上面的世界。”   叶鑫的手紧了紧,顾怜英随着他通过那道口子钻了出去,落地时,周围一片漆黑,只有几个护卫手里的火把才勉强将周围照亮。   顾怜英凝神,脱口而出,“四大法王庙?”   “正是。”叶鑫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看外面的天色,想来我们从密道中已经走了一天一夜。”   阵阵冷风从门外吹进来,惹得众人瑟瑟发抖,就连顾怜英都觉得这股风有些邪性。   出去探路的护卫回来说,外头一片漆黑,也不知此地到底是何处,若是在山中,猛兽众多,轻易出去怕会不妙。算算时辰,大概是丑时,再熬个几个时辰便天亮了,等天亮了再出去会安全许多。   那护卫说得在理,于是众人忍着饥饿在殿中生起了火堆,打算休整一番,等天亮。   叶鑫与顾怜英靠在殿中圆柱上,犹记得几日前他们正带着一群人来这四大法王庙寻失踪的聂青,如今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这四大法王庙,也不知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因为旁的什么原因……   鼾声四起,一行人想必也很累了,顾怜英没有吃安神药,倒是精神得很,她动了动,突然,一个温热的手掌托起她的脑袋往回扣了扣,下一刻她便跌进了一个软乎乎的颈窝中。   “先闭目养会儿神吧。”叶鑫道。   兴许是真的累了,顾怜英感觉靠在他怀里很是舒服,便懒得动弹,只是微微点点头,随即闭上了眼。   谁知再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   顾怜英猛地从叶鑫怀中起身,却见白逸书等人正围在火堆旁等着几只烤鸡烤兔,看来他们有人早间出去打猎了。   叶鑫笑道,“醒了?”   顾怜英从未有过不曾吃安神药便能一夜无梦的睡眠,被他这么一叫竟是慌了神,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了一声,“多谢。”   朝阳缓缓映进殿中,金色的阳光打在了四大法王像上,显得它们格外的庄严肃穆,顾怜英抬头一看,神色突然凝固了。   “叶先生,昨夜它们可有异常?”   叶鑫也觉得奇怪,昨夜他们出来的口子正处于四位法王神像台的中央,他出来时也特地观察过周围环境,与之前他们离开时,一模一样。   可如今这四大法王手中的武器又缺了一角,并非他昨夜看到的样子,更不像是那日他们看到的样子。   难道神像的武器,会凭空消失不成?   第47章   昨晚他们出来时,顾怜英看过一眼四大法王的神像,他们手中的法器都是完整的,看来法器大约是他们睡着的这一段时间里消失的。   顾怜英站在神像下许久,她有些自责,若是昨晚不睡,或者装睡,定能发现其中端倪。   山风阵阵,早已将庙中那些难闻的味道吹撒,只剩下庙宇本来的老旧味道,顾怜英盯了神像许久,陷入了沉思。   “这后院井里的水太浑浊了!根本不能喝!”白逸书气呼呼地从后院而来,他那白色衣裳的袖口湿漉漉的,看来是沾过那井水了。   却听叶鑫道,“哦?看来白公子是想尝尝那浸泡过十三具尸体的尸水了?”   果不其然,白逸书脸色铁青,如兔子般从原地跳了起来,半天说不出个字,更还要拿起地上木棍准备揍叶鑫。   叶鑫只悠悠地靠在柱子上,拿起酒壶喝了一口,嘴角微微上扬。   吵闹间,聂青也醒了,在阳光的照耀下,他显得有些有气无力,顾怜英回过神来,近前询问,“大人,你觉得怎么样?”   聂青道,“林英……是林英!”   “林英已经死了。”顾怜英道,“正死在密道的口子上。”   聂青眼眶红红的,他想要落泪,然而此时根本没有什么力气,顾怜英道,“大人,一会儿我着人将你送去青禾山庄,聂姑娘与莫竹怀在那里。”   聂青突然抓住顾怜英的手腕,颤抖着唇,道,“不能去!”   顾怜英眉头微蹙,就算聂青被困在地道中不吃不喝数日,顶多也只是身体虚弱,以她了解的聂青,绝对不会做出这种反常的举动。   于是她倾身近前,小声询问,“大人,可是发生了什么?”   聂青微微点头,他像是尽了最大的力气在顾怜英耳边说道,“地道里……有□□。”   顾怜英的五感,不过是被制成百毒不侵之体时才造就的,而聂青不同,聂青敏锐的嗅觉是天生的,所以就算顾怜英出错了,聂青也绝对不会闻错。   聂青这般说,定然是笃定了的。   半晌,顾怜英道,“那我们先留在四大法王庙,大人可还撑得住?”   聂青点头。   那边厢,白逸书正与叶鑫吵得正热闹,顾怜英扯了扯嘴角,起身道,“我们从青禾山庄后山走到这里,诸位难道没发现什么吗?”   白逸书这才停了闹腾,有护卫问,“先生可有发现?”   顾怜英道,“都说青禾山庄后山藏有宝藏,我们一路走来,除了发现一个密室以及密道,并没有发现传闻中价值连城的宝藏,这又是为何?”   “难道那传闻是假的?”白逸书讶异,“不会吧!”   顾怜英道,“不,那传闻是真的。”   护卫问:“那宝藏在何处?”   顾怜英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宝藏就在这四大法王庙内。”   众人皆不信,另有护卫质疑,“这庙宇如此空旷,占地也不多,哪里放得下那么一大笔宝藏?先生莫不是信口开河?”   顾怜英道,“民间关于四大法王的传闻有很多种,单单称呼上来说,南方与北方也各不相同,更别说他们到底为何而立了,在下不才,恰巧看过一些传闻书籍,知晓了些皮毛故事,一说这四大法王守天门,一说四大法王为佛祖守须弥山,但无论多少说法,四大法王的用处便是守山门。”   “至于守的什么山……”她顿了顿。   护卫道:“庙宇背后怪石嶙峋,难道先生的意思是,宝藏在青禾山庄里?”   顾怜英摇头,“殊不知青禾山庄也是为守山而立呢?”   几人听不懂顾怜英的意思,白逸书更是直接问道,“顾兄,顾先生,你再讲得明白些吧!”   顾怜英扭身看向四大法王手中缺失的法器,“不知诸位可还记得,昨夜四大法王与今日有何不同?”   白逸书惊叫一声,“他们手里的武器怎么变了?”   众人皆惊,“白公子,到底发生了何事?”   白逸书指着四座神像的法器道,“昨夜可不是这样的,难道这庙宇里真的有什么东西?”   顾怜英无奈的轻叹了一声,她朝叶鑫点点头,叶鑫会意,走到昨日的出口处,躬身,将出口的石门猛地一拉。   霎时间,四座神像开始原地旋转,不过片刻间,打散重组,成了一座新的神像——四座拥有完整法器的神像。   “机关术!”白逸书恍然大悟,“没想到这神像也能用机关术制造!”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册子,又开始记了起来。   那护卫再问:“先生,你的意思是说,神像手中的法器是因为地道的开关而变的,那这与宝藏有何关系?”   顾怜英道,“诸位可曾留意过四大法王的视线?”   她这么一提点,众人皆恍然,当四大法王手中法器缺失之时,他们的视线是分别看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而当法器补全时,视线便会全部集中在一个点。   有人顺着神像们的视线比划了一番,最终在殿中的某处停了下来,那处正是方才他们生火烤肉的地方。   有护卫慌忙扒开火堆,用刀柄在地上敲了敲,“这里是实心的。”   四大法王殿虽说有些历史,但从殿内的建筑结构用料选材来看,当年建这庙宇也是花费了很多的心思和财力物力,后院虽说是泥地,但殿内却是用黑石砖铺就。   平滑的黑石砖触手生温冬暖夏凉,防旱亦防火,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一种晶石的透明质感。   白逸书终于说了句像样的话,“这是黑石砖!自然是实心的!”他顿了顿,似是发现了什么端倪,“不对!”   顾怜英笑道,“看来白公子也发现了。”   白逸书突然沉着一张脸,撩起下裳开始在殿内丈量了起来,好一会儿他拍手称赞,“好啊!当真是好啊!”   “白公子,什么好啊?”护卫不解。   白逸书道,“这庙宇看上去是个普通的庙宇,实际上,它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庙宇!它是一个阵法!一个完整的鸿鹄环形阵!这阵法早已经失传了!”   顾怜英虽有感觉,这庙宇有蹊跷,但她没想到竟是失传已久的鸿鹄环形阵,这阵法说简单也简单,但说复杂也很复杂。   简单在于没有什么攻击性,复杂在于,这是个环形阵,没有头也没有尾,这意味着没有生门也没有死门!   可以说,无法破除。   白逸书啧啧一声,“算你们走运!本公子饱览群书,几年前有幸见过此阵法的解法。”   他兴奋得跑到方才那块被护卫敲响的黑石砖,用手里的棍子在上面敲了两下,护卫正疑惑他所作所为,他又屁颠屁颠地在另外一块黑石砖上敲了两下。   如此,每隔几块黑石砖他便敲两下,整整敲了七七四十九块,他终于停了下来,护卫问,“白公子,你这是在作甚?”   白逸书将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不要着急!”   若是护卫们再仔细看,其实白逸书的行动轨迹十分明显,再套上五行八卦的逆顺位,他敲的七七四十九块的黑石砖正好围成了一个圈,而眼前那块火堆里的黑石砖,是他最后的一块。   他拿起棍子,在这最后一块黑石砖上敲了两下。   咔嚓一声,那块黑石砖塌了下去,众人近前一看,却见那块黑石砖下,正放着一个黑色的匣子。   有护卫想要去拿,却被白逸书拦住了,“你要是不怕死,我也不拦着。”   那护卫后退半步,白逸书便用棍子在下面杵了杵,确定没有旁的机关,他才躬身将那匣子拿了上来。   他将匣子拿到聚光处,迟迟不敢打开,犹豫道,“不会有什么机关吧?”   “白公子打开便是。”叶鑫微微一笑,“反正荒郊野岭的,死了便随地一扔,也省了埋的力气了。”   白逸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退了半步,拉着一个护卫道,“你去开。”   护卫们本想争先恐后去开,但听叶鑫这么一说,都纷纷退到一边,谁都不敢。   众人僵持了半晌,终于有一个护卫道,“我来。”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咔嚓一下便将那匣子打开了,而里面根本没什么机关,只是放着一块羊皮纸。   护卫将那羊皮纸拿了出来,缓缓摊开,白逸书探了过来,惊呼一声,“这是一张图!不!确切地说,是藏宝图!”   原来传言所指的宝藏,竟是一张藏宝图!   听到白逸书的惊呼,一众护卫都面面相觑,一路走来都很平和的眼神如今都闪着一丝欲望,若是拥有了这藏宝图,谁还稀罕在青禾山庄当什么护卫?   几乎是下一刻,便有人抽出怀中武器,要置那拿着藏宝图的护卫于死地,白逸书本想劝架,被他们这架势吓得不敢动弹,好在他腿动得比脑子快,下一刻他便如兔子般逃到了顾怜英与叶鑫身后。   本以为是一场普通的互相残杀,叶鑫与顾怜英也不必去管,可那拿到藏宝图的护卫身上仿佛插了翅膀,在那几个护卫一拥而上之时,单足点地,飞了起来。   顾怜英心中一惊,此人的功夫,怕是不在叶鑫之下!   第48章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拥而上的护卫们全部到底,胸口都有不同程度的伤。   叶鑫正要近前,却见那护卫身形一闪,顺手将聂青捞了起来,并狠狠将他的脖子掐住,“再过来,我就要了他的命!”   顾怜英似是并不意外,只微微一笑,“我们要的只是聂大人,藏宝图阁下尽可拿去,顺便替我们向张刺史问个好。”   那护卫一愣,“你是何时知晓的?”   顾怜英道,“这一路走来你漏的破绽实在太多了,每每我们没寻到方向,都会听到一声指明方向的话,当然还要感谢白公子的聒噪,莫不然你也不会一直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护卫冷哼一声,“就凭这?”   “是,就凭这。”顾怜英道,“作为影密卫,伪装跟踪附和你做的都很好,但作为护卫,一些习惯却不会有,比如神态,又比如步伐,护卫的眼神可没有你这般犀利啊。”   护卫冷冷一笑,“看来,是我的失误。”   “其实,在流沙阵中,你便已经露出破绽了,启明画师是故意落入流沙阵,但另外几个护卫,却是被你推进去的。”   顾怜英眼神坚定,“意在宝藏的人太多了,要除去几个才是,而且前面的阵法根本就是死路一条,你也想拖延时间。好在遇到了那个机关人。想来,柳镖头与李司曹,应该已经死了。”   护卫道,“不错,迷宫之后还有一道机关阵,没想到启明成功通过了。”只可惜成功又如何?还不是死在了暗处的机关之下?   顾怜英再次强调,“我们此行去青禾山庄的目的便是寻找聂大人,阁下只要将大人留下,藏宝图尽管拿走。想必张刺史想要的也是这张藏宝图,你若是伤及聂大人一分一毫,无异于与我们为敌,这对张刺史也没什么好处。”   此言的确在理,那护卫犹豫了许久,最终将聂青猛地往他们身上一丢,而他则是身形一闪,消失得无隐无踪。   好在叶鑫眼疾手快将聂青接了个正着,白逸书一路小跑走出门口探了探,确定那人离开之后,他才神秘兮兮地跑了回来,小声同他们道,“那图上的内容我都记下了,你们放心好了!”   看来他对那笔宝藏很是上心了。   顾怜英将聂青安置好,又在殿内走动了起来,白逸书道,“藏宝图已经被拿走,这殿内难道还有旁的什么东西不成?”   顾怜英道,“鸿鹄环形阵虽说已经失传,但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会找到那藏宝图所藏之地,这四大法王庙的构造,远比鸿鹄环形阵还要复杂,白公子那么聪明,应该想到了吧。”   叶鑫却慵懒地笑了笑,“白公子不添乱也就罢了。”   白逸书瞪了他一眼,“藏宝图可是本公子寻到的!”   顾怜英轻咳一声,“那藏宝图恐怕早就已经在叶兄怀里了。”   “怎么可能!藏宝图明明已经被方才那人拿走了!”   顾怜英瞥了一眼叶鑫,“这鸿鹄环形阵早在昨夜便已经被叶兄破了。”   叶鑫捋了捋他那满脸的络腮胡,笑脸盈盈道,“过奖了。”   顾怜英爬上了神像台,继续道,“昨夜众人都睡了,叶兄怕吵醒我,便给我点了睡穴,原本想探查一番这殿中的秘密,没想到阴差阳错地解了那鸿鹄环形阵。”   叶鑫也没否认,更没有尴尬,只是点点头,“没想到怜英这点都察觉到了。”   顾怜英轻叹一声,“叶兄,你莫不是忘了,我是个仵作,查验细节是一个仵作具备最基本的能力。我醒来时,脖颈处有微微的酥麻感,这便是点穴后留下的证据,在加上那火堆,木柴虽烧地很旺盛,但一旁依旧还有一些有些淋湿的新鲜木柴,这几日又无雨,就算是露水也不会是那般形状,而且还带着些酒味,很明显,火堆是叶兄你生的,最不济,那柴火也是你放的。而火堆那处恰好便是黑匣子所藏之地。”   叶鑫叹服,“还是怜英明察秋毫,为兄甘拜下风。”   顾怜英耸了耸肩,“说吧,你还发现了什么?”   他轻叹一声,“怜英猜的没错,地道下面还有一个密室,我昨夜下去过,那密室里放着的全都是些发霉的粮食与兵器,那些兵器上还写着先帝曾是藩王时的名号。”   顾怜英蹙眉,“难道这里真的是先帝藏宝的地方?”   “怜英不如同我一道下去瞧瞧?”   “去!”白逸书拿了一只火把,将其点燃,“带我瞧瞧。”   叶鑫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视线有落在了顾怜英身上,顾怜英问聂青,“大人,可还撑得住?”   聂青咬牙,点点头,“我也想看看先帝留下了什么。”   几人再度下了地道,昨日在地道中留下的一些东西早就被叶鑫清空,他拿了火把给几人引路,不过几十步,便看到眼前有一扇开着的石门。   叶鑫走进石门,将里头的烛火点亮,抬眸而望,满目的粮食与兵器,这与叶鑫说的一般无二。   聂青拾起一把刀刃,刀柄上赫然写着一个“秦”字,这是先帝的藩号。“这果然是先帝的东西,可是先帝为何会在千里之外与南疆的边境处私藏这么多兵刃?”   太|祖皇帝为了不重蹈前朝皇子们夺嫡惨剧,死后才公布太子之位,先帝的兄弟不多,又是太|祖钦定皇位继承者,根本无需动刀动枪。   所以先帝藏兵于此,实在是令人费解!   “这些粮食都发霉了!”白逸书很是失望,“有些兵器也生锈了。”   “此地除了这些东西,就没旁的什么了?”顾怜英问叶鑫。   叶鑫摇头,“没了。”   顾怜英轻叹一声,“罢了,先帝藏兵于此,也不希望被发现,咱们还是先撤回吧。”   “不再多看看吗?”白逸书看她要走,极力挽留道,“我怎么觉得这里还有旁的什么东西呢?”   “昨夜夜黑风高,若真是有什么,叶兄又怎会什么都寻不到?”顾怜英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叶鑫。   叶鑫摸了摸胡子,对她笑笑,“怜英不信为兄?”   顾怜英道,“我信。”   “好了,别耍嘴皮子了。”聂青看了一圈,道,“想来此地确实没什么东西,咱们还是走吧。”   突然角落里传来一阵哐当声,众人寻声而去,却见白逸书正拿着火把站在排列整齐的兵器中央,有些尴尬地冲着他们笑笑,“看来……是真的没有什么东西了。”   “走吧。”顾怜英道。   白逸书极为不舍的从那堆兵器中出来,又听哐当一声,众人再次回头盯着他,然而却见他蹲在地上,好奇地看着什么,“这里怎么有一块牌子啊。”   他边说着边将那牌子捡了起来,“像是块令牌。”   叶鑫一个闪身近前将他手里的牌子夺了过来,这牌子是用玄铁铸造,虽通体黑色,却刻着龙纹,正中央正刻着一个令字。   “何处拾来的?”   白逸书耸耸肩,指着脚底下那堆兵器盖住的一个小洞道,“我瞧那里有个小洞,想来是山鼠挖的,一般山鼠都会藏些金子之类的宝物,所以我……”   所以他才想摸摸看,会不会捡到什么金子。   聂青示意他将牌子给他瞧瞧,刚拿到令牌时,他脸色也是一僵,“这是……”   顾怜英问,“大人,这是什么?”   聂青道,“这是藩王令。”   先帝的皇位虽然是太|祖皇帝钦定,但先帝的那把龙椅坐得根本不稳定,刚揽大权边境便发生战乱,好在先帝有一位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桓王殿下镇守边境多年,这才稳固住局势。   但外患已除内患却堪忧,只因太|祖亲信宦臣,导致整个朝局根本不在先帝掌握之中,朝中又有阁老等各位老臣把持,先帝花费了十数年,才将权利慢慢揽在自己手中。   只可惜先帝在位十二年便薨了。   先帝只有一子,便是当今圣上,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先帝将桓王之子锦王殿下派去南疆当质子,以保大瑞与南疆安宁。   后又放出传言,说留下了一笔宝藏,引得那些狼子野心之人前来抢夺,只要谁来寻,那谁便能杀。   怪不得张士钊要假死!   顾怜英暗叹一声,看来先帝给当今圣上留下的东西,便是眼前的这块藩王令了。   藩王令可是能号令藩王勤王的令牌啊!   当今圣上虽没有什么亲兄弟,但他有四子一女,一子一女留在青阳,但据顾怜英所知,七王爷是有兵权的。   “怪不得当年先帝不顾重臣反对,立了五位异姓藩王,看来先帝早就料到如今的朝局,李阁老只手遮天,当今陛下如今除了在国师那里写写诗作作画,根本无事可做。”   聂青也不顾是否大逆不道,只愤恨道,“若是有了这藩王令,陛下必能调令五位藩王手中兵力,进京清君侧,从而重掌朝纲!”   叶鑫噗嗤一声笑了,“看来聂大人还没被贬怕啊。”   聂青蹙眉,“叶先生何意?”   叶鑫道,“听闻聂大人当年可是首榜首名,只因不愿参加李阁老门生萧大人的寿宴,被外放至临汾县,当一小小县令?”   “叶先生如何知晓此事?”   “聂姑娘说的。”叶鑫耸耸肩,“大人啊,叶某还是劝你,什么人该做什么事,这些事大人若是插手,怕是会尸骨无存啊。”   “叶先生此言何意?”   叶鑫将藩王令夺了过来,“没什么,叶某只是想说,大人是难得的好官,若早早断送性命,对百姓来说,并不是件好事。”   第49章   叶鑫的话聂青琢磨了许久,却听顾怜英道,“不好!青禾山庄可能会出事!”   话音刚落,却听一阵轰炸声传来,几人面面相觑,他们迅速从地道冲出,走至官道上,远远看到青禾山庄方向一阵浓烟滚滚。   “白逸尘!他还在山庄里!”   白逸书正要跑出去,却被叶鑫一把拦住,“放心吧,白公子没事。”   白逸书不知怎的,闹了起来,“你放开我!就算你不在意白逸尘,那个叫聂铃儿的姑娘和莫捕快,你们也不管了吗?”   如一道震天雷击来,叫聂青心尖一颤,他下意识地拔腿就往山庄方向跑,嘴里还喃喃着,“不会的!不会的!”   “大人!等等!”顾怜英追了上去,“大人!听顾某一言!”   聂青心中只顾着聂铃儿的安危,顾怜英的半个字他都没听进去,他继续往山庄方向跑,下一刻,却听噗通一声,聂青顿觉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径自倒在了官道上。   叶鑫收回手中的石子,近前查看,聂青饿了不下三天,方才又急火攻心,不消他动手,便已经晕了过去。   顾怜英轻叹一声,“将大人抬回庙里吧。”   白逸书趁机再跑,却被叶鑫一手勾住,“放心吧,白公子安然无恙。”   被叶鑫如拎兔子般拎着的白逸书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你们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顾怜英道,“其实当进入湖心密室时,我便闻到了火药味,青禾山庄后山的确有秘密,但秘密不在所谓宝藏,而是火药。”   她正说着,前方庙宇里似是多了几个人影,白逸书又本能地躲在了叶鑫身后,直到他看清庙中那个穿着白色直裰的人是谁的时候,他才拔腿往庙宇里狂奔。   殿中地道里,还在往外爬人,等到顾怜英他们赶到时,那严主簿正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尘,笑着迎接他们。   聂铃儿见到昏迷的聂青,哭着跑来,“顾先生,我哥哥他……”   “没事,只是有些急火攻心了,一会儿你给大人准备些易消化的吃食。”   确认白逸尘安然无恙,白逸书才愤愤然指着顾怜英与叶鑫怒道,“你们!到底还有什么瞒着我!都给我说清楚!”   白逸尘拉住他,“逸书,莫要无礼!”   “对他俩,我不想有礼!”白逸书气得寻了块黑石砖坐了下来。   此时,陈鸣之与谷兰正扶着一位老者从地道里出来,那老者真是青禾山庄庄主,陈贵福。   叶鑫近前,对他笑道,“你这儿子比你那女儿孝顺多了。”   陈贵福红着眼眶,虽依旧有气无力,但已经能开口说话了,“叶老弟,为兄又要同你说一声谢了!”   叶鑫笑道,“陈兄又见外了。”   严主簿趁众人休整,坐到白逸书身旁,对他笑道,“白公子,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事情原委?我知道啊,听闻你们白家庄有一种清目安神的药,你给我点,我就告诉你?”   白逸书巡视了一圈,见那些人休整的休整叙话的叙话闭目养神的闭目养神,还有的竟支起了锅准备吃食,根本没一个理他,就连白逸尘也靠在一旁,睡着了!   无奈之下,他只好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丢给他,“说!”   严主簿欣然接了瓷瓶,那张脸笑得像只狐狸,“其实白公子你们去后山时,我们便一路暗中跟着了。”   他有些得意道,“其实陈庄主早就看出来,这个山庄里到底谁心中有鬼,谁真心待他,原本莫捕快他们没来时,陈庄主便已经打算将计就计下手了。”   白逸书一边听着一边恍然大悟,早在半年前,陈庄主便察觉山庄有恙,他本就行将就木,便打算利用这点将计就计。   三个月前,李镖头夫妇、启明、李司曹等人纷纷来青禾山庄做客,陈庄主虽在病中,但也知晓他们都是为宝藏而来,所以他暗中请了游侠林一,明里是帮忙掌大局,暗里则是帮忙看着那些人。   果不其然,这三个月中,那些人无数次闯进后山,但每回无功而返,他自知时日无多,实在不想同他们耗下去,便打算在近日动手。   没想到,李镖头夫妇居然遇害了,而且死于柳成之手。   “是柳成杀了他们?”白逸书不解,“这是何故?”   严主簿道,“当日顾先生不是说了?李镖头夫妇房内毫无打斗痕迹,定是熟人,而且陈大小姐已经承认了,是他们杀的李镖头夫妇,一则可以有让柳成去后山的契机,二则少一个竞争对手。”   “所以,陈庄主便将计就计?”白逸书咦了一声,“可陈庄主也失踪了啊!”   “那是少庄主夫人所为。”严主簿道,“见山庄有异动,少庄主怕有什么人对庄主不利,便让少庄主夫人将陈庄主藏起来了。”   白逸书挑了挑眉,“藏哪儿了?”   严主簿神秘一笑,“你猜?”   他又道:“陈大小姐见柳成去后山迟迟不归,便慌不择路地要将所有人关起来,给我们下了药,要我们一同去后山寻人!好在有白公子和林一大侠。”   白逸书自豪地挺了挺胸,仿佛这一切有他的功劳似的。   严主簿继续道,“谁想陈大小姐竟然要杀了白公子,此时庄主出面,陈大小姐恼羞成怒,要杀了庄主,最终被林一大侠击杀。”   “她以为她是谁!敢伤我白家庄的人!”白逸书愤愤然。   “随后陈庄主在山庄里布置了一切之后,便叫众人一块儿去了后山。”   后山有一条密道,从前后山关着的那人还活着的时候,陈庄主还能从后山走,可那人已经死了有五六年了,而且那人脾气很古怪,阵法被开过了他便会再改一个阵法,正因如此,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能轻易解开他的阵法。   所以,既然那些人想要去后山探个究竟,那他就遂了他们的愿。他们在前面破阵探路,林一大侠便领着众人在后头跟着。   原本炸山庄的计划也没这么复杂,甚至早几日就进行的,没想到这个时候顾怜英等人上了门,这才使得陈妍柳成夫妇二人心急地杀了李镖头夫妇。   白逸书蹙眉,“那你是为何而来?”   严主簿笑道,“我与庄主可是过命的交情,他病了我岂能不来看他?只是白公子你……”   “我是偶然在镇上听闻有宝藏可寻,我才来的!”白逸书撇了撇嘴,“谁想那守门的老头一直说我能医庄主,我一想他们这般热情,便也只好认了。”   他说着,心虚地看了一眼白逸尘,然则他依旧靠在一旁睡觉。   “白公子说,守山门的是一个热情的老头?”顾怜英走了过来,神色有些紧绷。   “可不是么!”白逸书道,“我当时也觉得挺奇怪的,为我白家庄守山门的都是些青年小伙儿,这青禾山庄倒好,竟是一个老头!而且话比我还多!”   “老头?”顾怜英顿觉有些不妙,她问向一旁的陈鸣之,“少庄主,敢问贵庄守山门的是谁?”   陈鸣之道,“是严伯的儿子严三,严伯年轻时同父亲一起走镖,为山庄贡献了半生,父亲便在山庄里为他们一家子单辟了一个院子,平日没活儿的时候,严三便会带着妻儿为我们山庄守山门。”   “一家子?”顾怜英再问,“可是三个孩子,一个妇孺,两位老人,一个青壮年?”   “严伯早年丧妻,家里除了严三夫妇二人,便只有他们的三个孩子。”陈鸣之蹙眉,“不过兴许是严伯听了柳成的话,近几日将孩子们送去城里了,离开地急,我都还没来得及送。”   顾怜英重重叹息了一声,“我想少庄主不必看顾了,他们正在这庙宇后院里埋着呢。”   “什么?”陈鸣之失声,“顾先生此言何意?”   莫竹怀近前解释,“我们来时,发现此地后院的井里泡着十三具尸体,其中有三个孩子、一个妇孺、两个老人以及七个青壮年,他们的四肢都被重新移位拼接过,还有……”   他顿了顿,“脏器也被移位了。”   呕……   白逸书终究没忍住,还是吐了出来,一想起他还试图想要喝那井里的水,他的胃更难受了。   陈鸣之的脸色也很难看,但一想起是严伯,他道,“莫捕头,劳烦带我去见见严伯他老人家。”   严主簿拍了拍白逸书的肩膀,“白公子,还要不要听?”   白逸书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听了!”   陈贵福正与叶鑫并肩而坐,叶鑫解了酒壶,递给他,“可要喝点?”   “叶老弟这是高估为兄的身子了。”他轻咳了几声,谷兰见状,拿出水袋给他喂了口水。   陈贵福欣慰地看着谷兰,又是一阵可惜,“我那无能的儿何其有幸,竟能娶上像兰儿这般贤惠的妻子,当真是我陈贵福上辈子积了德啊。”   谷兰却道,“照顾父亲是兰儿应该做的。”   陈贵福长叹一声,“只可惜我那儿,徒长了一副健壮的身子,却天生废脉无法习武,震慑不了镖局啊。”   谷兰微微一笑,手却时不时的捂住小腹,“兰儿只盼夫君能平平安安的。”   陈贵福点了点头,又叹了一声,“苦了你了。”   谷兰道,“兰儿当年家破人亡,幸得夫君相救父亲收留,否则兰儿怕是早就葬身狼腹,为夫君与父亲做再多的事,兰儿也不觉得苦。”   正此时,陈鸣之从后院回来,脸色铁青,叶鑫抬眸,却见他身旁的顾怜英也是神色紧绷,他起身问她,“发生了何事?”   顾怜英道,“叶兄,张士钊,死了。”   第50章   顾怜英解释道,“方才我与少庄主去了后院,发现埋在你那里的十三具尸体成了十四具,我们挖出来看了一眼,正是诈死的张士钊。”   她强调,“大约是一日前死的。”   一日前,他们正在暗道里!   陈鸣之自责道,“犹记得儿时父亲罚儿面壁,是严伯替儿求的情,也是严伯说通父亲,若不能习武,可以习文,如今严伯一家六口惨死于荒庙之中,竟连尸骨都……”   陈贵福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发现严伯一家的尸体,他强撑着起身,身形却有些恍惚,“快!带我去瞧瞧!”   后院依旧一片狼藉,满地的散乱的泥土中,当初埋尸体的地方已经挖开,里面镶嵌着十几具尸体,其中,十三具都是干瘪且四肢重组的尸体,而剩下的那具,正是顾怜英寻了许久的张士钊。   叶鑫走到这具新鲜的尸体前蹲下,却见它衣着老旧,身形瘦小,头发有些花白,他摸了摸它的脸骨,冲顾怜英点点头。   “他的确是张士钊。”每个人的样貌可以改变,但脸骨也不能轻易改变,这也是顾怜英说的。   只是他竟查不出张士钊的死因。   他正要起身,却感觉手指间黏黏的,摊开一瞧,面色一凝,“看来,之前在山庄山门前迎我们的,真是易容之后的张士钊。”   顾怜英只是没想到,除了贼寇,镖局走镖的镖师身上也会很多刀剑伤,十四具尸首,其中七具已经明确身份,剩下的七具,一个老人,六个青壮年,至今身份不明。   陈鸣之带了几人,将严伯一家的尸首好好安葬,陈贵福则是一直闭口不言,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许久之后,他才缓过神,但精神似是没有方才那么好了。   他脸上细微的神情,旁人看不出来,但叶鑫与顾怜英却看得一清二楚,等到陈鸣之着人安葬尸首,他行至一旁休息时,叶鑫双手抱胸近前。   陈贵福抬眸若有所思地看了叶鑫一眼,突然笑了,“老弟这是来兴师问罪了?”   叶鑫喝了口酒,在他身旁坐了下来,“说吧。”   陈贵福轻叹一声,当年之事娓娓而来。   这一切全由一个宝藏传说而起,这传说在旁人眼里,是滔天的富贵,是坐拥天下的钥匙,是绝世的医典,可在陈贵福眼中不然。   陈贵福自十八岁便同父亲满天下走镖,什么传闻没听过什么传说没见过,关于这种没有根据可言的宝藏,他从来都是一笑置之的。   朝中一手遮天的那些官员哪一个不是三朝元老?先帝若真的留下宝藏给皇帝对付那些老臣,为何先帝自己不拿起来自己对付?所以这宝藏多半是谣言。   不过关于先帝在青阳一带留下些东西倒是真的,大概二十几年前,先帝就是凭借□□等物成功与南疆取得暂时的和平,当年大瑞也因此与南疆相互交换质子,因此平和了十几年。   战事平息之后,将领只身回了京都,而那些□□却留在了青阳。   陈贵福别的本事倒是一般,但寻宝的本事却是一流,通过八方打听和探索,他终于探得眼前这一个四大法王庙与当年先帝留下的那些□□有关,于是他留在这庙中探寻了数月,终于寻到了那条地道,也成功通过地道寻到了先帝遗留此地的那些□□。   除了□□,其实还有一些金银珠宝,不过那些银钱的确是不比□□值钱,为了守住这些□□,陈贵福这才建起了这一座青禾山庄。   只是这天底下并非除了陈贵福之外便没人寻得到这里,自从他建了青禾山庄之后,便陆续有人偷偷潜入山庄,想要探寻传说中的宝藏,这让陈贵福夜不能寐,于是他便重金请了一位机关术大师,前来帮青禾山庄修整防卫。   “正是水下密室的那位?”顾怜英问。   陈贵福点头,“正是,那位的确是机关术高手,不过半个月,便将青禾山庄后山修建得密不透风,只不过……”   他神情突然暗淡,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叶鑫便帮他说了,“只不过那位机关术高手精神有些古怪,是也不是?”   陈贵福讶异:“你怎知?”   叶鑫道,“我们在水下密室中发现了很多尸体残骸,还发现了活体机关人。”   陈贵福懊恼地拍腿,“如今想来,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我真没想到,将那人找来会酿成今日这滩后果,那位高人不仅对机关术十分热衷,对医术也是十分狂热,当年我有劝过他,可他从来不听旁人的劝,只一年的时间,便试验了上百人。”   “后来,我听闻附近有很多贼寇,为了防止那人再拿无辜之人做试验,我便派人暗自将那些贼寇抓了回来,他才停息了几日。”   头一回听闻如此疯狂的人,就连早有心理准备的顾怜英也是吓了一跳,她瞬间能理解方才陈贵福见到院中那些尸体时的心情了。   顾怜英问:“他是何时不再露面的?”   “如此循环往复地给他送了三批贼寇之后,我便再也没见过他了,但我依旧给他送去吃穿用度,说来也奇怪,他的那些机关人听话的很,只要将东西放在固定的地方,便会被那些机关人拿走,来时有方向去时也有方向。”   顾怜英点点头,那些机关人都是用齿轮来控制的,将它们体内的齿轮设定好,那些机关人便会按照设定好的方向做事,等到齿轮结束,它们才会结束,若是齿轮不结束,它们便会一直这么做下去。   “自那之后,你可曾再见过他?”   陈贵福摇头,“不曾。”   自从那人在山庄里设定了很多机关之后,山庄便甚少进贼,那人性情又很是古怪,这么长时间不出现或许是件好事,陈贵福也不想因他而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随着他几年前病重,这几年陆续看了好些医者都没有好转,他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他唯一的儿子因为体质原因无法学武,连最起码安身立命的本事都没有,女儿又生了一副那般心肠,他怕他百年之后,山庄里的东西会被有心之人盯上,所以,才陆续请了这些人来设局。   陈贵福轻叹了一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当初只因我一时贪念,才造就今日这副局面,新帝颁布了禁止□□买卖的律法,所以我拥有再多□□也没用。”   叶鑫笑道:“所以你就打算毁了?”   “留着岂不是又会引起更多人的你争我夺之中?”陈贵福道。   叶鑫点了点头,嘴角亦是扬着,“如此说来,也不无道理。”   顾怜英突然想到了什么,“陈庄主,我问你,你可知那位机关术高手是离开了还是死了?”   “这我就不知晓了,那位高人警惕地很,每回有人进入后山,都还未进阵法,第二日那阵法必定会换成新的。除了那些机关人,怕是没有人再见过他。”   “所以,当你在院中见到那些尸体时,你的神色才会如此紧张?”   陈贵福点头,“是,当年那些尸体,可没像后院那些看上去那么整洁。”说着,他嘴唇竟有些发抖,想来当年的画面实在惨烈。   说罢,叶鑫才问,“那你说说,这些尸体是不是那人做的?”   陈贵福思考了片刻,最终摇了摇头,“我不确定。”   叶鑫又问:“当年除了你之外,可还有人瞧过那人?”   “有。”陈贵福道,“我的管家,还有几个贴身护卫,他们都受不了那人的古怪便自行请辞了。”   顾怜英挑眉,“叶兄是怀疑有人模仿作案?”   叶鑫耸了耸肩,“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陈贵福一愣,“确实有这个可能,自我寻到那高人时,他便一直戴着鬼面,一身黑斗篷,声音沙哑,若是有心人,只稍加注意,便可轻易模仿。”   顾怜英却陷入了沉思,若真是如此,那躺在床榻上的那具骸骨,又是谁呢?当年拿了师父手札的那人又是谁?   待一切都整理好后,众人也打算散了,严主簿依旧回他的青阳,白家的两位公子也要会白家庄,白逸尘临走前给了叶鑫一个瓷瓶,嘱咐他若是撑不住了,就吃一颗,吃完就去白家庄寻他。   余下众人的目的地都是庆州,待到聂青一醒,一众人便启程,浩浩荡荡地往庆州而去。   庆州太守的府衙比临汾县县衙要大好些,单单府衙后院的厢房都比临汾县的大了一倍,顾怜英一回来,便一头钻进被褥里,这几日实在有些累。   可她刚躺下,却闻一股酒味从窗口飘来,顾怜英连眼皮都没动,道,“看来太守府衙厢房的门依旧容不下叶兄。”   叶鑫没回她,下一刻她顿感面前有一股风,她睁开眼,却见叶鑫正坐在她床头,正欲给她搭脉。   顾怜英一把捏住他的手,“怎么了?”   “莫动。”叶鑫神色微沉,“那日晚上,我点的是你的醒穴。”   顾怜英觉得他的话有些不对劲,“什么意思?”   叶鑫将手扭了一个角度,牢牢将她的手腕捏在掌心,“意思就是,那日你是晕睡过去的。”   顾怜英蹙眉,她是百毒不侵之体,一路走来也没甚毒物,再加上睡眠一直欠佳,又岂会晕睡过去?   第51章   良久,叶鑫神色依旧沉重,“气息脉络都没什么问题。”   顾怜英将手抽了回来,“或许是白公子的安神药起了效用,我有些困顿,先休息了。”   叶鑫见她如此不将自己身子放心上,心头竟涌出一股无名之火,可看眼前这人竟大大方方地闭着眼睛睡了,他又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于是他叹了口气,一个闪身,从窗户钻了出去。   待他离去,顾怜英缓缓睁开眼,对着厢房的横梁发呆,她自己的身子她自然清楚,自中了蝶翼之毒醒来之后她便已经感觉身子大不如前。   恐怕正是师父所言的换容后遗症之一。   罢了,反正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思及此,她又闭上了眼。   原本她想着闭目养神一会儿,可谁想再次醒来时,早已一日之后的日晒三竿,聂铃儿也已经寻了她三回了。   自从来太守府,聂铃儿都没笑过,顾怜英边吃着聂铃儿给她带的午饭边看着她,“聂姑娘这是有心事?”   聂铃儿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终将头埋了下去,双手相互摩挲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顾怜英笑了,“这是有事还是无事?”   聂铃儿道,“哥哥想让我成亲。”   “成亲是好事啊。”顾怜英道,“看来聂姑娘是不愿意了。”   “我……”聂铃儿低下头,“我还没想好。”   顾怜英轻叹一声,“人生无常,若是能寻得一个可以托付终身之人,早些成亲是好事。”   聂铃儿道,“哥哥也说人生无常,可我……”   顾怜英蹙眉,“难道莫竹怀不愿意?”   “他愿意的。”说完她顿感失言,慌忙捂住嘴红着脸颊低下了头,露出少女羞涩的模样。   顾怜英笑道,“既如此,聂姑娘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聂铃儿轻叹一声,“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或许时机未到。”   顾怜英点点头,“大人是什么意思呢?”   “哥哥说,让我尽早成婚……”   顾怜英摇了摇头,想来经历过生死,聂大人一想起聂铃儿一人留在世上,他不放心,所以才会如此着急。   她道,“这样吧,我替你去同大人说说。”   聂铃儿眼眸一亮,神情顿时生动了起来,“多谢先生!”   顾怜英微微一笑,“莫要高兴地太早,聂大人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他终究是希望你幸福的。”   聂铃儿点点头,“我知道。对了,竹怀让我来告诉先生一句,除了已经被安葬的尸体,青禾山庄后山与四大法王庙里的尸体全都运回来了,正在停尸房内。”   顾怜英随便扒拉了几口后起身,“替我多谢兄弟们。”   府衙的确气派,不仅厢房比县衙的大,就连停尸房也比县衙的大几倍,整整十六具尸体,竟还有盈余之地。   顾怜英穿好防护带了工具,走了进去,血腥味已经不再浓重,还带着些许腐臭的味道,她拧了拧眉,在第一具尸体旁停了下来。   她让莫竹怀按照她们进入青禾山庄后山的顺序将所有尸体进行摆放,所以,第一具尸体,便是在银针阵中的李夫人。   李夫人的尸身被无数银针穿了无数个孔,身子已经不完整了,但看她的致命伤,胸口被一把长刀贯穿的伤口尤为明显,她的脖颈处有明显的掐痕,系死前伤,倒是与陈鸣之他们所言完全吻合。   当日他们将计就计,陈妍恼羞成怒要杀了他们时亲口承认,那天夜里是柳成绑了李镖头夫妇,并将李镖头吊在山门前闹出事故以转移众人注意力,而李夫人则是放在机关阵中以探路。   谁想探路失败,他只好回去再想法子。   同李夫人一道摆放着的,是那个被丢进阵法里的护卫,同样浑身被银针贯穿。   由于青禾山庄已经被火药炸毁,连带着后山也毁了,莫竹怀带人去寻尸体时,在里面的那个迷宫阵中寻到了李司曹与柳成的尸体,他二人正与启明摆在一处,皆是被活活掏走心脏,失血过多而死。   接下来几具便是林英和跟着他的三个捕快的尸体,他们系一刀毙命,伤口在脖颈处,失血过多。   而接下来七具尸体,便是四大法王庙后院的几具干尸与张士钊的尸体,六具尸体被处理过,而张士钊的死因,她当时还未查出来。   面对这一屋子尸体,她轻叹了一声,看来今日有得忙了。   刨去李夫人与那护卫的尸体,死于剜心的有三人,死于脖颈一刀毙命的有四人,干尸六人,除却张士钊,总共有三种死法,也不知是同一人所为,还是不同人所为。   顾怜英走到张士钊身旁,拿了剪子将他的衣物剪了个精光,张士钊实在瘦弱,身上的肌肤纹理也紧紧贴着骨头,竟有一副骷髅状。   只是她细细地检查了两遍,依旧没发现什么异样。   “或许是蝉蜕。”   身旁突然传来的声音使得她吓了一大跳,她蹙眉,“叶兄,你是何时来的?”   “正当你剪了他的衣裳时。”叶鑫将酒壶别了起来,近前捏起张士钊的手,“可还记得当日简小郎?”   “他是中了蝉蜕,自己吊了自己。”顾怜英道,“可张士钊身上可没有任何损伤。”   叶鑫指了指张士钊的脑子,“蝉蜕会让人产生幻觉,他或许是死于自己的幻觉里。”   顾怜英将信将疑,“你怎么知道?”   叶鑫耸了耸肩,“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就算再不可能,便是可能。”   “那你觉得,到底有几个凶手?”   叶鑫道:“只有一个。”   “为何?”   “干尸与柳成几人身上的剜心痕迹各有相似与不同,相似之处便是挖心,然而杀柳成几人时,凶手似乎是本着必杀的心思,杀那些干尸时却不然。”   顾怜英点头,那几具干尸明显是经过时间处理的,脏器边缘很是细致,仿佛在完成一个作品,而柳成几人的伤口边缘,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如此推测,若凶手真是一个人,在杀人时的心情确实很不同。   叶鑫再道,“林英几人是他慌忙之下所杀,因为这其中有一个变数。”   “是大人?”顾怜英道,“凶手是要保住大人?”   叶鑫道,“正是,我想当时事态紧急,凶手又要护住大人又要杀人,实在难有时间施以剜心,于是只能割了他们的脖颈,将他们留在地道之中。”   “那张士钊呢?”   “怜英可曾记得那个影密卫?”   被他这么一提醒,顾怜英恍然大悟,“你是说,当我们与那影密卫交手时,那个凶手可能在场?”   “很有可能。”叶鑫道,“后院是新翻的土,正好掩藏了张士钊被埋的时间。”   顾怜英猛地一愣,转身去翻林英的尸首,“当时凶手为何要护大人?难道林英对大人起了杀心?”   翻了许久她依旧没翻出什么来,叶鑫道,“我知你怀疑什么,林英兴许真的是潜藏在聂大人身边的影密卫,他被张士钊授意将聂大人引至四大法王庙下的地道,伺机杀之,为的便是引起官府注意,从而让官府光明正大地搜查青禾山庄。”   他道,“只是没想到在庙的后院里竟寻到了那么多的尸体。”   “张士钊为何要让官府注意青禾山庄?难不成?”顾怜英忽而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正将信将疑之际,叶鑫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顾怜英再道,“如此说来,那凶手到底是什么目的?”   叶鑫摇头,“这我倒是没想到。”   此时门外传来一个小捕快的声音,“顾先生,大人要见你。”   顾怜英应了一句,收拾了一番后,便随着那捕快进了聂青的书房。   聂青依旧如在临汾县一般,坐在书房的桌案旁,埋头处理文书,听到他们来的脚步声,才依依不舍的放下笔,抬头道,“怜英啊!看来这回又要劳烦你了。哟?叶先生也在?”   顾怜英神色一顿,“大人又有尸体了?”   “正是。”聂青有些无奈地将文书给她,“就在半个月前,庆州城内的和信湖里发现了一具无心男尸,死者是个屠夫,捞上来时心脏处被挖了个窟窿,百姓纷纷传言是他杀业太重遭了天谴,家属便也不再追究,并于几日前下葬了。”   顾怜英接过文书,上头正写着那日下大雨,屠夫杨二路过和信湖,脚下一滑,摔进湖中淹死了,因杀业太重,心脏被湖中食肉鱼啃食了个干净。   “食肉鱼?”叶鑫噗嗤一声笑了,“也没见这食肉鱼啃食杨二的身子。”   顾怜英问,“当时是谁查的案子?”   聂青道,“牛昀牛县丞。”   叶鑫啧啧了几声,“这县丞不去说书可惜了。”   顾怜英道,“杨二死因的确可疑,恐怕与四大法王庙里的那些尸首有关,大人要给那屠夫杨二翻案吗?”   聂青长叹一声,起身正欲出门,“这倒也不急,就在半个时辰前,有人来报案,说是在城西大槐树下,又发现了一具无心男尸。”   顾怜英诧异,竟没想到那挖心凶手来了庆州,“尸首现在何处?”   聂青起身,正往门口去,“竹怀已经过去了。”   第52章   城西的那棵大槐树,听闻有些年岁,百姓感其灵性,逢年过节都会来祭拜一番,以感庆州风调雨顺。   树干很粗,大约五人合抱才能勉强围住,或许也是因为槐树年迈,所以才导致树根处隐约长成了一个洞,平日里,灌木茂密倒也难以发现,但如今,里面躺着一个人,叫围观之人恐慌了起来。   “百姓们都认为大槐树有灵性,如今树下竟有一具尸体,县令们都不敢办,所以才报到太守府。”聂青同他们解释。   马车从太守府出发,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城西大槐树下,莫竹怀已经带人将那里围了起来。   好在莫竹怀在这方面有了经验,将围观的百姓遣回了家,待到他们来了,便同他们讲清楚情况。   “大人,今日初一,百姓们一大早便来树下祈福,一个孩子不知怎么地绕到了树下,发现了尸体。”莫竹怀有些不忍道,“那孩子当场被吓得晕了过去。”   聂青长叹一声,“真是造孽!”   顾怜英带着工具行至树下,死者已经被拖出来放在一旁被一块白麻布盖着,却听莫竹怀道,“百姓说,死者是个生面孔,并非是庆州人。”   顾怜英点点头,蹲下|身来细细查看,此人身长六尺有余,体格健壮,肌肤颜色不匀,四肢肌肉饱满,像是个经常劳作之人。   胸口心脏处有一个窟窿,心脏被完全摘除,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伤口,切口处也十分完整且平滑,顾怜英不由惊叹,如此伤口,简直能用一个完美来形容。   聂青问:“怎么样?”   顾怜英道,“此人腿骨有旧伤,系□□所致,左手各个指骨处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和老茧,右手掌心亦有老茧,看来他不是个普通人。”   她起身,“大人,将他带回去吧。”   叶鑫正从槐树上下来,慵懒地靠在树干上,带着一丝浅笑,看着他们整理尸首,“此地离和信湖挺近。”   顾怜英却道,“大人,我想看看屠夫杨二的尸首。”   聂青摇了摇头,有些为难道:“先前我便已经派人去杨二家问询,家属一致认为杨二是糟了天谴,不让任何人动他的尸首。”   顾怜英轻叹一声,从百姓纷纷祭拜一棵大槐树来看,庆州百姓对这种鬼神之说相当迷信,可想去询问的那几个捕快会是什么待遇了。   叶鑫道,“人都已经埋了,他们还日日派人守着不成?”   聂青诧异,“这……恐怕不大好吧。”毕竟杨二已经入土为安,再者死者为大,如此作为确实有些不妥。   叶鑫道,“大人只当不知道便是。”   这……聂青更是为难,既然让他当做不知道,为何还要告诉他?   众人皆退散,顾怜英也跟着聂青回到府衙,待周围无旁人,聂青才问,“怜英可有旁的什么发现?”   顾怜英也不绕弯子,只道,“大人,死者是个兵,但不知是什么兵。”   太守没有兵权,但刺史有兵权,和信湖以北的山坳中便是刺史府兵的屯兵之地,聂青震惊,“凶手竟这般大胆!连府兵都敢杀!”   叶鑫双手环胸,跟在他俩身后,道,“大人可还记得杨二的死,你府内的牛县丞说的什么?”   “食肉鱼?”聂青问。   叶鑫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邪魅的笑,“被剜心的杨二被说成了遭了天谴,惹得百姓人心惶惶,县丞也不敢细查,只将凶手这顶帽子扣在了食肉鱼身上了事,这是凶手想要看到的吗?”   顾怜英忽而明白了他的意思,“凶手这般作为,其目的便是要引起太守府的注意和恐慌,然而庆州百姓迷信地很,牛县丞更是草草结案,所以凶手这才再犯下杀案。”   叶鑫接着道,“而且,凶手将尸首放在大槐树下,除了能吸引官府注意,更是给百姓恐吓。”   聂青不解:“恐吓?”   叶鑫笑道,“前一个案子百姓都没甚反应,甚至想要将案子草草结了,所以凶手这回寻了个无身份的人,丢到百姓祭拜的大槐树下,这是在打他们的脸呢。”   是夜,月明星稀,顾怜英又将自己埋在了停尸房内,被她细细检查过的尸体早已妥善安置,只剩下八具尸体。   其中七具是至今还未确定身份的干尸,剩下那具,便是叶鑫与莫竹怀趁夜给她搬来的杨二的尸首。   杨二身形偏瘦,身上的肌肉线条很是明显,身体已经有腐臭,心脏处的伤口亦是十分整齐平滑,与叶鑫的推测一般无二。   然而凶手杀杨二到底是什么目的呢?   “顾先生,有人来寻你。”有个小捕快颤颤巍巍地在门口探了个头。   “是谁?”   “一个姓白的公子。”   白逸尘?还是白逸书?顾怜英收拾了一番,“你同莫捕快说一声,杨二我已经查好了,让他好好将他葬了。”   小捕快连连应是。   顾怜英穿过庭院,洁白的月光洒在地上,她抬头而望,一轮明月挂在苍穹之上,有云在它身旁来回窜动,显得十分诡秘。   那位白公子在聂青的书房等她,她整了整衣裳进了书房,却被眼前的场景怔住了——那位白公子正给聂青说书。   顾怜英扶额,看来上门的是那位白逸书公子。   “白公子不是回白家庄了吗?”顾怜英问。   白逸书指着聂青手里的书道,“我将那日看到的藏宝图一字不落的誊画了下来,可上面的地名我一个也不认识。”   顾怜英浅笑一声,“看来白公子对那笔宝藏依旧念念不忘。”   白逸书顿了顿,道,“天下谁人会对宝藏不感兴趣?”   顾怜英却道,“白公子还是莫要在那张藏宝图上费心思了,真正的宝藏已经被陈庄主毁了。”   白逸书脸色一沉,“你怎知?”   “那日陈庄主亲口说的。”顾怜英道,“况且这藏宝图是真是假也待商榷。”   “你是说这藏宝图是假的?”   顾怜英耸耸肩,此等事,怕是叶鑫真能干得出来。   正此时,又有小捕快来报,“大人,门口有一个女子,说要来寻顾先生。”   顾怜英蹙眉,今日怎么寻她的人这么多?“可知是谁?”   “那女子像是受了伤。”小捕快将一串佛珠交给她,“她只给这东西,说是顾先生一见便知。”   顾怜英猛地一怔,当日七王爷见到聂铃儿手中的佛珠很是喜欢,后来聂铃儿便给他买了一个,聂铃儿的那个一直戴在手中,所以这一串佛珠……   顾怜英道,“那女子人呢?”   “在门口,像是受了伤。”小捕快边给她带路边道。   众人寻至门口,却见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女子正躺在门槛之下,奄奄一息,顾怜英近前一看,她正是明月。   明月是七王爷的贴身近卫,寸步不离七王爷身边,如今如此重伤,看来七王爷定是出事了!   明月微微抬了抬眼皮,见来者是顾怜英,忙抓住她的衣袖,“先生!王爷失踪了!”   果不其然!   顾怜英正要再问,然而明月的手突然一松,白逸书惊叫一声,“她晕过去了!”   聂青道,“明月姑娘千里迢迢来送信,我不能不管!”可一想到如今他是庆州太守,手下无人可用,神色突然凝重了起来。   顾怜英将明月扶了起来,道,“大人,目前此事还不明朗,不如先请叶先生去探一探,其余的事等明月醒来再说?”   聂青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客房灯火通明,聂铃儿被他们的动静吵醒了,一听王爷出事,她更是心急如焚,直接跑到明月的客房想询问一二,只是刚至门口,便闻到一股新鲜的血腥味。   见聂青也在里面,便近前问,“哥哥,到底发生了何事?”   聂青看了一眼正在给明月治疗的顾怜英,摇了摇头,“明月姑娘连夜来报信,只说了一句王爷失踪了,便晕过去了。怜英方才为她诊治,发现她身上……”   “身上什么?”   哐当一声,聂铃儿还未说完,便听得床头水盆里发生了一阵脆响,顾怜英擦了擦手,将那水盆端了过来,“取出来了。”   聂铃儿看了一眼,却见满是血水的水盆中,竟赫然放着一根长长的钢钉!   顾不得他们诧异,顾怜英道,“这钢钉从她左胸的第四根肋骨勘勘穿过,好在明月经验丰富,就算在马上颠簸,也尽量避开与钢钉的接触,才使得她少量出血,而性命则无大碍。”   白逸书指着满地沾了血的白棉布,以及换了不知道多少桶的血水,道:“这还是少量出血?”   顾怜英轻叹一声,“聂姑娘,我看如今天色,叶先生应该在千杯不醉酒馆,劳烦你连夜走一趟,请他去一趟青阳。”   “先生大可放心,若是他不去,我自会去的。”聂铃儿说着,转身便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白逸书却是对着这一摊血迹啧啧暗叹,如斯钢钉,这女子竟一声不吭硬生生一路从青阳扛到庆州,实在让人佩服。   思及此,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这是白逸尘研制的还阳丹,应该对她有些用,给她吃一颗吧。”   第53章   虽然明月很懂得自保,但是在如此强度的长途跋涉之中,她依旧受了很严重的内伤,好在有了白逸书给的还阳丹,她才在第二日下午成功醒转。   她睁眼的第一件事,便是四处寻找顾怜英,好在顾怜英当时正在院中,否则怕是她会将这府衙后院都寻遍。   顾怜英见她醒转,便再问她,“明月姑娘,青阳到底发生了何事?”   明月道,“就在七日前,王爷在自己房内失踪,我与清风四处查探,与一个戴着鬼面的黑衣人交手,我们根本感受不到他的内力,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竟杀了清风,还伤了我。”   “王爷曾留下话,若是青阳城有任何异动,让我们必须来庆州寻你们,只是没想到……”明月有些失落,“只是没想到王爷所言的异动,竟是……”   “叶先生已经去查探了。”顾怜英给她吃下一颗定心丸,“明月姑娘大可安心,等一会儿我与大人商量一番,再做决策。”   明月似乎不想休息,正要起身走,却被顾怜英拦住,“据姑娘所言,那人能轻易将清风杀害,自是不会留你性命,而如今留了你的命,自然是有目的的。”   她道,“他定然猜到你会来寻我们,既如此,王爷目前定无恙。”   “当真?”   “当真!”顾怜英肯定道,“还请明月姑娘好好休息。”   待安抚好明月,顾怜英便进了聂青的书房,书房桌案上又摆了几个未曾了结的案子,她瞥了一眼,最显眼的文书上写的是城南柳家女儿失踪。   聂青长叹一口气,指着那文书道,“城南柳家是远近闻名的富商,前阵子他家女儿失踪,县衙拍了许多人去寻找,一时寻不着,便将案子转到我这里了,说是让我帮他们寻一寻。”   他将文书放置一旁,又道,“怜英啊,既然明月姑娘已经上门求助了,那无心尸一案,便暂且搁置吧。”   “大人的意思是?”顾怜英有些不懂聂青的意思。   聂青道,“正好这几日军饷快到了,我顺便去屯兵处走走,了解些情况,我给你备好了马车……”   “哥哥!”聂铃儿突然跑了回来,打断了聂青的话。   屋内两人一愣,聂铃儿进屋见到顾怜英也是一愣,随后道,“那叶先生抢了我的马把我赶回来了!”   顾怜英噗呲一笑,这倒还真像是他会做的事,她看了看天色,便同聂青告辞,“大人,那顾某去去就回。”   虽然聂青官升一级,待遇确实好了些,只是这马车依旧是当初那辆,顾怜英轻叹一声,将马车赶了回去,又从马厩里挑了一匹好马,便上路了。   青禾山庄的鬼面、水下密室里的骸骨、四大法王庙躲着的凶手、掳走七王爷的鬼面人,这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与那鬼面有关,可她思考了一路,却始终想不到那人为何要掳走王爷的原因。   钱?权?还是兵权?   王爷此刻也只剩下这三样值得别人觊觎的东西,就算是钱权也就罢了,若是兵权,王爷手中虽有兵权,但都是守陵的兵数根本比不上刺史府兵人数,若想要兵权,夺了刺史的兵符岂不是更方便?   况且王爷已经时日无多,那人将王爷掳走又将她引回青阳又是何目的?   带着心中困惑,顾怜英一路上快马加鞭,最终只花了六日到达了青阳城。   青阳依旧是那个青阳,该灯红酒绿的地方灯红酒绿,该清净无声的地方就清净无声。   她行至王府时,天已经黑了,三婶儿正站在门口来回走动,她胳膊被包的严严实实的,想来也受了伤。   三婶儿见她来,眼中仿佛充满了光,“顾姑娘啊!你总算来了!”   顾怜英被她的热情吓得怔了怔,“三婶儿,到底发生了何事?”   兴许是遇到了可依靠信赖之人,三婶儿竟是鼻头一酸,哭了出来,她边抹着眼泪边道,“快别站在外头了,咱们进去说。”   王府依旧是老样子,自从王爷遣散了那些婢女奴仆之后,府里显得空空荡荡,三婶儿将她引进王爷的卧房,哭着道,“那日晚上,王爷说想吃阳春面,我便给他做了一碗送去,没想到便瞧见清风明月在院子里与一个鬼面人打斗,我赶紧去屋子里寻王爷,发现他不见了。”   “待到我再寻出来,清风已经……”她哭得像个泪人,“明月也伤的不轻,那人见我还能动,也不知从何使出一枚钢针,直接将我戳晕了过去……”   她自责地哭着,“自我进府就看着王爷长大,看着他受那些病痛的折磨,他还是个孩子啊,为何不放过他……”   顾怜英不知怎么宽慰她,只好站在一旁,看着她哭,从夜将擦黑哭到华灯初上,又从华灯初上哭到寂静无人之时。   也不知哭了多久,三婶儿终于哭累了,于是她带着顾怜英去了客房之后便回去歇息了。   顾怜英扶额,她终于知道叶鑫为何迟迟不现身了,怕就是想要躲着三婶儿。   夜寂无声,顾怜英确认三婶儿去睡了之后,便起身往七王爷的卧房走,方才她只是站在卧房门口,便听三婶儿哭了不知多久,根本没来得及洗查。   赫连骜的卧室十分整洁,但他案几上的书却很是混乱,她近前细瞧,案上的书是他平日里爱看的,这倒是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只是屋子里实在太整洁了。   “除了桌案,其他地方三婶儿都收拾过了。”叶鑫的声音从房梁上传来,吓了她一跳。   顾怜英很快平复情绪,抬头看他,“叶兄果然在附近,只没想到叶兄竟做起了梁上君子的勾当。”   叶鑫身形一闪,从梁上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带着一丝浅笑,若有所指道,“我这不是习惯了嘛。”   顾怜英懒得扯这些无谓的口舌之争,只道,“你可发现什么了?”   叶鑫摇头,“整个王府我都看过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当日那鬼面似乎与清风明月打斗之后,便消失了,所以我猜……”   “你猜的不错。”顾怜英道,“王府确实有条密道,”   叶鑫环顾四周,若有所思,“怜英不会想同我说,这密道就在这小子的卧房吧?”   顾怜英凝眉,拿了案几上的灯烛,走进内室,寻了床榻下的按钮,轻轻一按,密道的口子便开了。   她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叶鑫紧随其后。   甬道两旁的墙上,烛火依旧幽暗,只是顾怜英总觉得这环境有些奇怪,虽说不上来是怎么奇怪,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行至石门口,她摸到那个凸起将门打开,一股墓室独有的冷风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新鲜的血腥味。   顾怜英顿住脚步,扭身与叶鑫相对一视。   叶鑫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侧,他将她往身后带了带,轻声在她耳旁道,“小心。”   石门大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没想到墓室里竟灯火通明,确定里面无人之后,顾怜英循着血腥味来到公主的棺椁旁。   那新鲜的血腥味就是从这棺椁里传出来的。   棺椁被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顾怜英透着口子往里头看了一眼,突然心尖一颤,“快!打开!”   叶鑫闻言将棺椁打开,却见赫连骜正好好地躺在里面,他上衣已经不见,上身则是被裹着一层又一层厚厚的棉纱布,特别是左胸。   顾怜英又是一惊,迅速捏起他的脉搏,许久,一道滑涩有力的脉力从指尖传来,她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还活着。”顾怜英道。   叶鑫道,“此地不宜久留,先将他带出去。”   顾怜英也这么想,只是她刚用力,眼前便一阵晕眩,她双腿一软,就要倒下去,叶鑫猛地将她扶住,“怎么了?”   叶鑫有力的手给了她一些力量,她缓了缓,道,“没事,许是这几日日夜兼程,有些疲累。”   叶鑫神色沉重,“你先歇着,这些事我来做。”   两人将赫连骜从密道里带了出来,为了能够细细检查赫连骜的身子,顾怜英将赫连骜卧房里的所有灯烛都点亮了。   叶鑫指着赫连骜的伤,道,“我怎么觉得他这个伤口……”   “恩。”顾怜英点头,她长吁一口气,心情却有些复杂,这个伤口明显是心脏处,从这几日她遇到的几件剜心案,又想起密室里的那本册子,不知那人对赫连骜做了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将棉纱布一层一层拆开,每一层,心情更沉重一次,直至最后,赫连骜那血迹斑斑的伤口显现了出来。   他的胸口有一大块仿佛是被挖空,又被什么东西填补,顾怜英伸手感受了一番,那里面正按着一颗蓬勃的心。   赫连骜的身体她再清楚不过,他的心脏不可能跳动得如此生机勃勃,这所有的线索只告诉她一件事,赫连骜的心,被人换了!   叶鑫瞥了一眼方才还凌乱的书案,案上依旧混乱,但却多了一个小木盒子,他近前,将那小木盒子拿了起来,打开一瞧,却见里面躺着一个小瓷瓶和一张纸条。   他将纸条打开一瞧,神色一凝。   “那是什么?”顾怜英问。   叶鑫将纸条给她,“真是他。”   第54章   却见纸条上写着“瓷瓶护心丹,一日一粒,可吃三个月。”   这字迹,与当日水下密室看到的那本册子上的一模一样,这也证实了顾怜英藏在心中的那个猜测,水下密室的主人没有死,而且正是这一系列剜心案的凶手。   可是他为何要给赫连骜施以换心之术?又为何要将她引过来?   突然,大脑仿佛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伴随着阵阵晕眩的疼痛,使她根本站不住脚,叶鑫的声音在她耳边缠绕着,可她就是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只几息,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又是那座山崖,一个蒙着面的女子站在她面前,她身旁正跟着穿得花花绿绿却双眼无神的赫连骜。   女子将手里的匕首抵在赫连骜的脖子上,眼神凶狠毒辣,“今日,你不将那东西交出来也得死,不交出来,也得死。”   话音刚落,她将匕首在赫连骜的脖子上猛地一剌,血液顺着匕首流了下来,而赫连骜却似乎并没有感到疼痛,依旧双眼无神。   女子笑了,笑得十分惨烈,她在赫连骜的耳旁吹了一阵风,“杀了她!杀了她我就带你去见你皇姐!杀了她!”   赫连骜猛地抬头,他接过匕首,眼神里藏着一丝狠绝,终于,他举起匕首,毫不犹豫地往她的方向刺来。   顾怜英猛地惊醒,屋子里一股熟悉的香味钻进她的鼻腔,使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些许。   “顾姑娘醒了?”徐慧娘的声音传来,她定睛一看,这场景竟是似曾相识。   徐慧娘见她醒了,拿了布给她擦了擦额间的虚汗,又给她递了杯茶。   顾怜英接过茶盏,却听徐慧娘道,“说来,我与顾姑娘也是缘分,姑娘在我面前晕睡了两回呢!”她接过顾怜英的空茶盏,朝她笑笑。   顾怜英苦涩一笑,“多谢徐掌柜。”   “谢我做什么。”徐慧娘道,“不过是煮个茶罢了,我也只会这么点手艺。”   此时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白色直裰的男子走了进来,顾怜英定睛一看,险些以为自己还在做梦,这场景月前她正经历过。   白逸尘摸索着走到她床前,细细检查了一番她的身子,神色有些不大对。   “白公子,我这身子可有什么大碍?”顾怜英问。   白逸尘深深叹了口气,“顾姑娘,你可否同我讲讲你的百毒不侵之体是如何淬炼的?”   顾怜英眉头微蹙,“我的身子与百毒不侵之体有关?”   白逸尘抿唇,俊朗的脸仿佛一张石像,许久后,他点点头,“或许是的。”   他道,“想来顾先生应该知晓逸书的体质了,他也有百毒不侵之体,只不过,他提炼的不成功。”   “说起来,都怪我。”他长叹一声 ,“白家庄与医家纳兰家上一代有一段渊源,师父知晓白家有一对双生子,便想着其中挑一个做入室弟子,我与逸书感情甚好,不愿意与对方分开,所以师父便提议,让我们二人淬炼百毒不侵之体,谁淬炼成功,谁便成为他的弟子。”   徐慧娘拧起眉头,“纳兰家当真小气的很,既然是双生子,两个都收了不就好了?”   白逸尘道,“此乃纳兰家家训,若要收徒只能收一个。”   “只能收一个?当真是个古怪的家族。”徐慧娘耸耸肩。   白逸尘继续道,“原本当时,我与逸书一同淬炼,可谁知当日我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去了趟茅房,回来时赶不及与逸书一道,待再进去时,便见逸书晕倒在屋子里。”   徐慧娘又要问,白逸尘便解释道,“百毒不侵之体的淬炼,需要上百年的无毒汁液少许,上千年的雪莲,以及各种名贵草药,单单收集这些东西,便要花费师父数十年的光景,这些药只够一个成年人淬炼,而当时我与逸书年少,两个人也勉强够用。”   他道,“没想到我只是晚去了半步,逸书便晕了,师父说,药水还有些效用,让我赶紧钻进去,谁想后来我出来时,眼睛便看不见了。”   徐慧娘再问:“这是为何?”   白逸尘道,“药水其实分两断,一段为解毒一段为种毒,逸书进去时,正好是解毒段,而我进去时……,好在师父及时将我捞出,我这才捡回一条命。”   “这么说,这淬炼之法很是危险了。”   “是的。”白逸尘道,“不过成效倒是也有,逸书自那以后便百毒不侵,而我双目虽已经毁了,其他感官却是异常发达。”   “师父最终选了我,我想他是因为愧疚吧,将我带去纳兰山庄后的几年里,他一直在研究如何医治我的眼睛。”   顾怜英暗叹一声,怪不得白逸书对那宝藏那般执着。   徐慧娘道,“原来传闻白家庄双生公子的盲眼并非天生,当年我知晓这个传闻,可是难过感怀了许久呢。”   白逸尘微微一笑,“承蒙徐掌柜厚爱。”   听完白逸尘所言,顾怜英若有所思:“白公子所言,可是想知道我在淬炼之时发生过什么事?”   “是。”白逸尘道。   顾怜英摇了摇头,“并没有,醒来时一切如常。白公子可是还有什么要说?”   白逸尘沉默了许久,好看的双眉紧紧拧在一起,“我只是怀疑,给顾先生淬体的人,是我那出逃的师叔。师叔出逃时,还卷了师父大量的珍贵药材。”   “初初见顾先生的体质,我便有了这猜测。”白逸尘道,“顾先生有此症状,与这淬体脱不了干系,师父说,并非什么人的体质都适合淬体,若是强行淬体,怕是……”   “怕是什么?”   白逸尘道,“淬体的原理便是重塑身体,换了一副肌体之后,血液也要跟着换,一副血液在体内流转,大约能使用十年,若十年之后还没有新鲜血液更换,便会慢慢中血毒而死。”   徐慧娘不解,“那你们怎么……”   “我与逸书淬体失败,倒是没甚副作用,逸书只需每月服用还阳丹,以保元气即可。而我……”他道,“我倒是被毁了个彻底,只没了眼睛罢了。”   怪不得师父说,世间之大,有得必有失,有因必有果。   顾怜英坐起身,问,“我师父,当年为何出逃?”   “听闻是为了一个南疆女子。”白逸尘道,“只是后来听闻那南疆女子已经死了。”   顾怜英回想起自己醒来的那个药谷,虽草木盎然,各种药物都有,但极目而望,远处的林子瘴气丛生,分明是南疆境内。   如此说来,她的师父应该是白逸尘师叔无疑。   白逸尘拿出一颗丹药,道,“这是我师父炼制的血丹,应该能保你几年无虞,若是不寻新血换上,必死无疑。”   “多谢。”顾怜英接过丹药,一口吞了下去,她原本早就死了,是师父给了她八年的性命,想来倒也够了,如今她活着,不过是想要探清自己的身世,若是最终查不出来,也便作罢了。   一想起七王爷被换心一事,她问道:“白公子,王爷情况如何?”   “王爷倒是遇到高人了。”白逸尘道,“就算是纳兰山庄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医术,竟能将一个人的心活活的换了一个,还能保证他能生龙活虎。”   顾怜英一阵欣喜,“凭这一颗心,王爷可能康复?”   “能。”白逸尘道,“虽不能如叶先生那般上蹿下跳习武打架,但简单的骑马射箭拉弓助跑,倒是可以的。”   顾怜英长吁一口气,看来那人是真心要救王爷的,只是这是为何呢?   “白公子,什么叫上蹿下跳?”叶鑫不知何时已经坐在梁上,正虎视眈眈地看着白逸尘。   白逸尘只道,“看来叶先生的伤好了?”   叶鑫倾身一跃,默默地落在了他身旁,微微一笑,“有你这个神医在,我岂会死?”   白逸尘却很是嫌弃地往旁边站了站,“我可称不上什么神医,罢了罢了,我也累了,先去休息了,千里迢迢来青阳,竟是这么个待遇,实在是……”   “白公子不如去我的茶馆坐坐?”徐慧娘也起身道,“我倒是还有好些药茶向白公子请教请教呢。”   “白某恭敬不如从命。”说着,他二人便相携离开了。   待两人离开,顾怜英神色凝重,“叶兄,那人怕是与王府有渊源。”   叶鑫蹙眉,“怜英是发现什么了?”   顾怜英道,“我曾在王爷的书房中看了许多书,其中便有关于奇门遁甲机关术的,只是那一栏空着,只有几本初级的话本,所以我当时没放在心上,如今想来,那人费尽心思救王爷,倒也不是没理由。”   叶鑫道,“能将活人做成机关人的人,心思不比常人,更不能用理由二字来揣测他的目的。”   顾怜英点头,“确实如此。”   她看着眼前这个满脸络腮胡的男子,身上的酒味从未散过,他慵懒的靠在一旁,看着沧桑,却有带着一股捉摸不透的神秘感。   最终,顾怜英还是叹了一声,“叶兄,你现在还不能言明你到底是谁吗?”   叶鑫神情一顿,却听顾怜英又补充道,“亦或者,那日在四大法王庙底下的密室里,除了那块藩王令,你还发现了什么?”   第55章   叶鑫眼神有些闪躲,“怜英突然问这个作甚?”   顾怜英道,“其实,当你第一回带我来王府时,我便已经有所怀疑了,就算你逛遍了整个青阳城,王府也不是你想来便能来的地方,唯一的可能便是你曾来过。”   她抬眸看他,试图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可他却越来越镇定,仿佛她说的不是他一般。   “怜英,你不信我?”   顾怜英叹了一声,“我并非不信你,而是你所做的一切让我不知该如何信你。”   自下山之后,她从来只信客观的线索,活人都很会骗人,但死人不会,客观的事实不会,可自从认识了眼前这帮人,认识叶鑫之后,她忽而觉得,就算是某天他们骗她也无所谓,但至少在此之前,她想知道原因。   然而,从他的神情中她便已经知道答案了。   罢了,不说便不说吧!   顾怜英起身,正要往外走,却被叶鑫拦住,“你要去哪儿?”   “我去看看王爷。”顾怜英冷冷地回了他一句。   叶鑫见她这般,暗自叹了口气,便退了半步不再阻拦。   顾怜英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生气,可她就是想不明白,有什么事为什么不能说出来,非要藏藏匿匿扭扭捏捏!有什么事比大家都说清楚说明白更好的吗?   三婶儿在赫连骜的房里照顾着,见她进屋,她原本想再哭会儿,可一想起怕是会影响王爷休息,便只同她点点头,自顾自下去了。   顾怜英行至赫连骜床榻前,却见他躺在床上正睡得很香,她轻柔地帮他整理衣裳,随后再次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伤口愈合地很快,想来他很快便会苏醒了。   只要赫连骜苏醒,便能得到更多鬼面人的线索。   正思考着,躺着的赫连骜忽而动了动,顾怜英微微蹙眉,“王爷?你可是要醒了?”   清风徐来,一丝淡淡的阳光照在了赫连骜的脸上,他又动了动,嘴里似乎还嘟囔着什么,顾怜英凑近一听,却听他道,“皇姐……皇姐……骜儿好想你……”   不知怎的,顾怜英的心尖突然一颤,虽然她知晓自己与赫连骜根本没甚关系,可听到他这么说,她的心突然揪了一下,莫名有些疼。   “皇姐,你在哪里?”赫连骜又道,这回声音大了些。   顾怜英叹了一声,准备给他倒杯水,突然他猛地睁开眼,清澈的眼眸紧紧得盯了房梁许久,最终定在了顾怜英的身上,“皇姐?”   顾怜英惊喜道,“王爷?你醒了?”   赫连骜猛地把她的手拉了过去,“皇姐!骜儿好想你!”   顾怜英想将手抽出来,却发现他力气实在很大,于是只好好言劝道,“王爷,我是顾怜英。”   听到她的回复,赫连骜很是失望地耷拉下眼皮,好一会儿,他才道,“原来是我睡糊涂了。”   “王爷觉得如何?”   赫连骜蹙眉,也不知她为何会这样问,“我挺好的啊,只是恍惚间好像睡了一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我皇姐回来了。”   顾怜英诧异,“王爷难道没感到身子有任何异样?”   赫连骜摇摇头,“没有啊。”   顾怜英指着他的胸口,“王爷,你这里可有感觉?”   赫连骜边摇头边低头,“没有什么感……咦?我这里是何时受的伤?”   “半个月前,王爷被一个鬼面人掳走了。”顾怜英道,“王爷可还有什么印象?”   赫连骜蹙眉,“半月前?半月前我好像……心疾发作……”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对!当日我心疾发作,理应早就……”   看来赫连骜似是想不起来了,顾怜英又问:“王爷可知,清风明月为了护卫王爷,一死一残?”   “什么?”赫连骜猛地起身,要往门外探,“清风明月?”然而并没有得到回应。   顾怜英再道,“王爷,你再想想,当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赫连骜摇头,这段时日他实在混沌,什么都想不起来,仿佛睡觉的这一段时间,是空白的。   顾怜英见他这般,只好作罢 ,许是自己着急了,不知怎的,她总有一个预料,预料那鬼面与她认识,她轻叹了一声,“王爷,你先休息吧,有些事想不起来便罢了。”   “顾先生!”赫连骜将她叫住,“清风明月当真……”   “明月如今在庆州太守府,目前已无大碍。”顾怜英道,“王爷好好休息吧。”   大抵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如今鬼面人怕是她最后的一线希望,所以方才她才如此情绪,等出了赫连骜的卧房,她顿感自己有些对不住他,一醒来便叫他知晓这样的事,着实是太不厚道了些。   只是那鬼面故意引她来,必定是有什么缘由的。   难道是为了杀她?   若是杀她,何不早早动手?如此大费周章,实在令人费解。   三婶儿端着吃食走来,见她一人在院中发呆,便近前询问,“顾先生,我瞧你也是刚醒,可要吃些?”   顾怜英没有什么胃口,道,“多谢三婶儿,在下想在院中走走。”   三婶儿轻叹了一声,近几日这帮年轻人实在是太累了,她也不好意思再打扰,只道,“我给你与叶先生备了些清粥,他这会儿正吃着呢,顾先生若是饿了,便去寻寻他。”   说罢她便往赫连骜的卧房去了。   听到叶鑫二字,顾怜英方才的惆怅瞬间换成了微怒,虽不知自己的情绪为何如此波动,但与叶鑫有关的,她都忍不住火冒三丈!她才不愿意与他同食!   “什么人!”   一个身影闪过,顾怜英顿感腰间一紧,熟悉的腾空感让她瞬移至院中另外一个角落。   叶鑫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你没事吧?”   顾怜英蹙眉,“方才发生了何事?”   “若非我发现的及时,你便要被那人带走了!”叶鑫关切道,“你可有事?”   她摇了摇头,再问:“你是说,方才有人欲将带我走?如此说来,那人一直躲在王府暗处?”   叶鑫亦是神色凝重,“那人轻功了得,就连我都未察觉他在何处,功夫怕是不在我之下。”说着他紧了紧她的腰,“跟紧我!”   顾怜英被他突如其来的亲近弄得很是别扭,她一把将他的手推开,“知道了。”   “怜英?”叶鑫见她如此,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道,“你在生我的气?”   顾怜英咬牙,“不曾。”   叶鑫见她离开,暗叹一声,便又追了上去,“怜英,你我可是过命的交情,若是连你都不信我,这天下怕是没人肯信我了。”   顾怜英顿住,扭身看他,“天下?”   “是。”叶鑫定住神看她,“所有事我都可以告诉你,可唯独这件事不能。”   顾怜英挑眉,“如此说来,那日你果然发现了旁的什么东西。”   “是。”叶鑫道。   顾怜英冷哼一声,又要扭身就走,却被叶鑫拉住,“怜英,此事干系重大,若是你知晓,恐引来杀身之祸。”   “只你一人知晓,你便没有杀身之祸?”   叶鑫被她的反问突然顿住了,几息之后,他豁然一笑,“怜英,你这是在关心我?”   顾怜英被他这莫名起来的开心惹得有些莫名其妙,又要离开,却听叶鑫道,“怜英,你信我。”   顾怜英不再理他,如今看来,信与不信已经不重要了,既然他不说,她也不再问了,如今重要的还是将那鬼面人抓住。   她顿住脚,扭身问他,“方才你见到的可是鬼面人?”   叶鑫不确定地摇了摇头,“那人一身斗篷,看着不太像鬼面,看身手倒是有些像影密卫。”   “影密卫?”此事为何还能牵扯影密卫?看来事态越发复杂了。   是夜,顾怜英躺在床上,月光如幕洒在地上,她望着发呆,其实王府有很多零碎的线索,可她就是无法将那些线索拼凑在一起,这感觉实在有些不妙。   突然,一个黑影从窗外闪过,顾怜英豁然起身,看来白日里的那个影密卫是不打算放过她了。   她暗自在手中攒了枚银针,等着那黑影,然而等了许久,一切平静如常,她也不打算同那人周旋,直接开口问,“出来吧,躲躲藏藏的算什么本事?”   突然一张鬼面从天而降,直接出现在她的面前,饶是她胆子再大,也被这张扭曲的鬼面惊了一下。   鬼面默默地站在她面前,不说话,也不动,她道,“你是谁?”   本以为那鬼面不会回答她,谁想下一刻,她突然后脑一疼,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浓郁的血腥味伴随着浓重的湿气,让她很是不舒服,她动了动眼皮,却发现周围一片漆黑,只有一点暖黄色的烛光。   她动了动。   “你醒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竟带着一丝兴奋与激动。   顾怜英蹙眉,上一刻她明明在王府院中,此处分明不是王府,也不是公主墓室,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终于见到你了,雪儿。”那人拿着烛火,站在黑暗中,定定地看着她,“放心吧,我会将你的脸变回来的!”   第56章   雪儿?犹记得叶鑫在受幻境影响时,也曾叫过这个名字!顾怜英暗自吃惊,但依旧紧闭双唇,一动不动。   那人缓缓靠近,语气亦是小心翼翼,“雪儿别怕,我不会害你的,你知道的,我就算杀了这世间所有的人,也不会害你分毫。”   就差几步,他就到她面前了,通过光,她看到了一张扭曲的鬼面,那鬼面在暖黄色的烛火之下,竟显得格外的诡异,似笑似哭,似疯似魔。   他道,“很快,你的容貌便能恢复如初了,我的雪儿,你要回来了。”   顾怜英猛地一惊,他能让赫连骜在睡梦中被换了一颗心而不被察觉,定然也能让她在不知不觉中被取了换颜之术!   她要起身,却被那人拦住,“你现在还不能乱动,再等一会儿,不!半个时辰便好!就半个时辰,好不好?”   顾怜英咬牙,“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不会害你的。”他道,“你看,我救了你,又救了骜儿,原本骜儿只能活至十八岁,如今至少能活到五十八岁,你看,是不是?我不会害你的。”   鬼面后面的人,一直在重复着这几句话,仿佛魔怔了一般,又仿佛在捧着一颗易碎的琉璃般哄着她,可她总觉得眼前此人有些可怖。   正如叶鑫所言,眼前此人不能以常人来量想,因为他根本不是个常人。   许久之后她才道:“你到底是谁?”   鬼面一顿,手里燃着的烛油险些洒到地上,好半晌,他才道,“哦,雪儿是失忆了,没关系,我会治好你的,我会让你想起我的!”   顾怜英蹙眉,“你能让我恢复记忆?”   鬼面道,“我能,我能!”   “这里是哪里?”顾怜英又问。   鬼面嘿嘿了一声,随后道,“我不告诉你。”   此时,有一个女子声音传来,顾怜英循声而去,却听鬼面道,“那不过是个药引子罢了。”   一想起之前在水下密室看到的那些残肢断臂,她背后突然一凉,“你要拿她做什么?”   鬼面耸耸肩,“我只要拿她一点点血。”   他高兴地近前拉起她的手,给她检查脉象,腕间冰冷的触感传来,让她浑身一震,她死死的盯着那人的鬼面,试图通过这鬼面看出他的内心。   可就算是他任由她看,她依旧看不出任何东西。   她再问,“你为何要做这些?”   那人道,“这是我欠你的呀。”   她还想再问什么,却顿感脖子一疼,那人不知何时手中拿了一枚银针,扎了她的睡穴,她又昏睡了过去。   这几日,她一直处于混沌之中,耳边偶尔还传来几声女子的惨叫声,想来定是那女子在受折磨,可任由她如何叫唤,她的声音仿佛被噤了一般,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终有一日,那鬼面拿着一面镜子屁颠屁颠走到她面前,笑道,“雪儿,你快看,是不是与从前一般无二?”   顾怜英看了一眼镜中人,眉眼竟有些眼熟。   飞眉入鬓,杏目如星,鼻头小巧,肌肤胜雪,一张细腻的鹅蛋脸,在一双薄唇的衬托之下,显得格外的娇美动人。   她见过自己的样子,自醒来时便已经毁了半张,为了不碍观瞻,她这才一边治疗自己一边让师父给她换颜。   眼前的这张脸,确实有半张与自己的那半张神似,但她依旧不信自己竟长这样。   她眉头微微一簇,这张脸她竟有些似曾相识。   眼角微微扬起,有丹凤眼的神韵,又有杏眼的灵动,眼下干净,没有任何痣,下颌微收,再换个角度,顾怜英心中一惊,她竟看到了一丝李玉娘的样子。   鬼面激动道,“雪儿,还满意吗?”   良久,顾怜英才道,“我真的长这样吗?”   鬼面点头,“是!你的样子,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一颦一笑,就算是眨一下眼睛是何模样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恍然,“雪儿是不是想起那个李玉娘了?她连你一半的容资都比不上!还有那吴县令的女儿吴小姐?她只是个小丑罢了!谁都比不上你!你才是这天底下最美的女人!”   顾怜英实在不慎了解他的想法,但就他这般喜怒无常,她也只能哄着,“你若不肯告知我你是谁,那可否让我瞧瞧你长什么样?”   鬼面突然浑身一僵,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还是身上犯了什么毛病,过了许久,他突然大笑了起来,“你……你你你……你想起来了?”   顾怜英觉得有些莫名,鬼面却哭着道,“当年你同我说的也是这番话,雪儿,你当真想起来了吗?”   顾怜英蹙眉,她不善说谎,若是骗他都想起来了,他定会发觉,但若是不骗,也不知他会不会说实话。   最终她还是摇了摇头,她不是叶鑫,实在不懂那些技巧。   鬼面对于她的回答很是失望,但没过多久他又振作了起来,他转身走向一个昏暗的角落,捧了一只碗出来,顾怜英眉头紧锁,那是新鲜血液的味道。   这几日,少女的惨叫声频频从那角落传出,难不成,他碗里的血,是被关在角落的女子的?   鬼面将碗摆到她面前,像是在炫耀着什么,“雪儿,我说过我会治好你的,你放心,很快,再过几日,你便能康复了!”   “我没病!”顾怜英试图起身,可还没用劲儿,便觉得身体一阵恍惚,四肢也开始发软,她震惊,“你对我做了什么?”   鬼面道,“雪儿,你乖,我只是对你用了一些醉梦仙,只是会让你感觉不到疼痛,不会对你造成任何损害的,你尽管放心。”   “你把那女子怎么样了?”   鬼面突然笑了,“药引子当然是入药啊!”   也不知是不是戳中了他的笑点,一讲起入药二字,他仿佛疯了一般哈哈大笑了起来,丝毫没管他面上那快要掉落的鬼面。   突然哐当一声,鬼面被他笑地掉落在地,一张惨白的脸在暖黄色的烛光之下,显得更加的苍白,仿若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幽灵,又如同一具没有血液的干尸。   “哎呀,掉了。”他将鬼面捡了起来,在身上擦了擦,然后又戴了回去,行为动作就像个孩童,可没走几步,哐当一声,鬼面又掉了,他愤怒地在鬼面上踩了几脚,将它踢了出去。   随后他又咧开一张笑脸,冲着她笑,“没事了,没事了。”   疯子!此人就是个疯子!   这疯子渐渐靠近,手里依旧拿着那只盛满血的碗,他的眼睛仿佛在发光,一直盯着顾怜英,“雪儿乖,把这药引子喝下去,你的病就会好了。”   果然,这疯子要她喝了这碗血!   顾怜英道,“我的身子的确需要新鲜血液续命,你确定这般能救我的命?”   这疯子以为顾怜英会拒绝,所以他早就想好了后招,可谁想顾怜英会这般问他,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回答,竟是一愣,“什么方法管用,只要试过才知道。”   “所以,青禾山庄后山水下密室里的那些残肢断臂,也都是你的试验品?”顾怜英看着他, “四大法王庙后院的那些脏器四肢皆移位的干尸,也是你的试验品?我呢?我如今也是你的试验品?”   “不是!”疯子突然着急了,“你不是!你不是试验品!你不是你不是!”   “那我是什么?”   “你是雪儿。”疯子哭了,“你是我的雪儿!”   他的情绪有些不稳,顾怜英打算趁热打铁,“你为何欠我?”   “我……我……我不该,我不该让米西知道你在青阳,我不该怂恿她用骜儿的命要挟你,我不该……我不该妒忌他。”他有些语无伦次,“你落崖之后,我第一时间去山下救你了!可是……可是……”   他又哭了,就像个孩子,“可是我怎么救也就不醒,所以我只好给你用了蛊。”   “好在巫医家有人,我把你托付给了那个新来的巫医,巫医说你还有救……”他笑道,“所以,你活了,你又活了!”   他竟是南疆人?顾怜英疑惑着,令她更难以置信的是,她的落崖与七王爷也有关,难道她真的是……   自从她见到赫连骜的第一眼起,她便隐隐感觉自己与他有某种关联,可一直不知是什么关联,直到他带她去看了公主墓。   公主墓中躺着的那位并非是真的公主,而她的年龄,身长,长相,都很符合公主的特征,除了这张被换颜术换掉的脸。   她当时便已经怀疑自己是不是就是那位落崖的公主,直到现在,她肯定了,她便是那位千里迢迢来青阳欲与南疆和亲的公主 ,赫连雪。   可她为何会落崖?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她正要问,那疯子似乎又清醒了过来,他又拿着碗要逼她喝下,她道,“你可知,将血喝下去只会到达胃,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果然,那疯子又停住了,他挠了挠头,似觉得她说的话有些道理,便点点头,“可我没法子将血直接塞进你的血管里啊。”   这疯子倒还真是和她师父一样,只要在医术方面,总有奇思妙想。   她道,“不如这样,你先停一停,等想到法子,我们再执行?”   疯子突然眸光一闪,手里的碗又紧了紧,“不!我等不了了!必须今日就喝下!雪儿,我知晓这血不好喝,可没法子,你若不喝病就不会好,乖,听话!”   说着,他狠狠地将她的嘴捏了起来,那碗新鲜的散发着血腥味的血液,径自往她喉管里灌。   第57章   突然,轰隆隆一声巨响,下一刻,一个圆形的东西飞来,直接将他手里的碗砸在了地上,却听哐当一声脆响,血液混着浓重的酒味充满了整个空间。   顾怜英一阵欣喜,是三春醉!   “大巫,我们回去吧。”乌衣瞳不知何时从黑暗的角落里钻出来,他的脸上带着欣喜又带着可怜,“艾萨大巫,我们回去吧,圣女正在南疆等着你呢。”   原来这疯子叫艾萨。   艾萨突然身形一闪,一把掐住了乌衣瞳的脖子,“谁让你来的!”   乌衣瞳将手里的短笛举得高高的,“圣女……是圣女让我来寻你的。”   “告诉她,我不回去!”艾萨咬牙切齿道,“我要救我的雪儿!谁也不能阻止我救我的雪儿!”   他二人正在说话,突然黑暗中有一个黑影闪现而来,顾怜英顿觉腰间一紧,那熟悉的味道钻进鼻腔,她瞬间觉得很是安心。   “你来了?”   “恩。”叶鑫点头,“我来救你了。”   突然,乌衣瞳的声音戛然而止,两人正欲离开,却见艾萨化身一道虚影牢牢地挡在了他们面前。   他狠狠道, “今日,谁也别想带走我的雪儿!”   叶鑫一愣,“雪儿?”   下一刻,艾萨的掌风近在咫尺,叶鑫只好放了顾怜英迎面而战,只是没想到艾萨的武功很高,轻功更是如鸿毛浮动般轻盈,眼下的局势,两人根本无法分出胜负。   乌衣瞳从黑暗里过来,将她扶了起来,“原来你就是艾萨大巫心心念念的那个雪儿公主?”   “乌衣瞳,可有什么法子克你们大巫?”   乌衣瞳摇头,“没有,这些年大巫学遍了中原所有武功,几乎无人能克。不过……”他道,“放心吧,叶先生身上的蛊毒,我已经帮他解了,他的武功应该快要恢复了。”   顾怜英凝眉,“他的蛊毒,可是你们艾萨大巫下的?”   乌衣瞳顿了顿,“或许吧。”   乌衣瞳将她扶回床榻上,顾怜英又道,“这里可是青禾山庄后山的水下密室?”   乌衣瞳又诧异了,“你怎么知道?”   当日他们虽进过水下迷失,但光线实在太暗,再加上寻聂大人心切,根本没有再次查找密室的机会,但一想起启明为何会失了心而横尸密道口上,她便猜测,必定还有另外的空间。   而如今他们所在的,便是当日还未寻到的另外的密室里。   顾怜英又道:“水下密室由五行八卦机关术组成,不止有这一处出口,是也不是?”   乌衣瞳再次诧异,“你怎么又知道?”怪不得艾萨如此崇敬这位雪儿公主,原来这公主竟这般聪明!只是……他顿了顿,“密室确实有两处出口,可都被艾萨大巫被封住了,如今只有这一处了。”   在顾怜英昏迷的这段时间,乌衣瞳给艾萨送过饭,却被艾萨赶了出去,他好不容易才寻到另外一个口子的,如今那个口子恐怕也要被他堵了。   密室激烈的打斗一直在继续,顾怜英此时四肢无力,只能坐等他们结束,却听艾萨大叫一声,“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那个被雪儿救起的锦王爷!是不是!”   锦王爷这三个字突然让顾怜英愣了愣。   艾萨虽然是个疯子,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可信的,倘若他没有认错,那叶鑫很有可能便是他所说的那个锦王爷,可当年锦王爷已经失踪了呀!   大瑞与南疆一直战乱,未免两国生灵涂炭,大瑞皇帝与南疆圣女便想了换质子以保两国和平,圣女将大巫之子送至大瑞,而先帝则是将恒王之子封做锦王送去了南疆。   起初两国因为两个质子相安无事了十几年,可后来,大瑞皇帝收到了锦王爷的书信,说是实在水土不服,无法忍受在南疆的生活,请求回国,皇帝感念他这么多年为大瑞做的贡献,原本决定将他接回国,可谁想诏令还没下达,锦王便失踪了。   传言说,他实在忍受不了南疆毒瘴的侵蚀以及南疆困苦的生活,所以没等皇帝下令便偷偷溜走了。   皇帝自感对不住南疆,便将自己唯一的女儿送去南疆和亲,嫁给南疆当时的大巫胡路子,并将南疆质子艾萨一并送回。   这才有后来七王爷偷偷躲进车队跟来了青阳以至于公主迟迟不肯入南疆和亲一事。   如此说来,锦王殿下的失踪是致使公主坠崖的□□之一。   他二人还在不死不休,艾萨疯了一般地在叶鑫脸上招呼,“你这个懦夫!既然喜欢雪儿,为什么要逃跑!为什么要让她被那女人威胁!为什么!你这个懦夫!”   叶鑫眼神一沉,却没有回答他,继续使着招数闪躲以及进攻。   也不知是不是躲的次数太多,艾萨彻底怒了,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恶狠狠道,“我今日就要杀了你!”   叶鑫则是一如既往,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最后退无可退,他才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冲他的面门而去。   艾萨怒斥一声,“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这个懦夫!连杀人都做不到!跟你那随从一样!都是个没胆量的懦夫!”   叶鑫这才有了反应,“你见到了我的随从?”   艾萨哈哈大笑,“他不正躺在那密室里的吗?哈哈哈哈,我给他下了很多蛊毒,一直逼迫他说出你的下落,他除了说不知道,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实在没用的很!”   “你杀了他?”叶鑫手里的招数开始狠辣了起来。   艾萨又是一阵狂笑,“我一点一点割了他的肉,慢慢的将他折磨致死!听着他惨叫的声音,我实在是高兴!蛊虫让他的体质越来越老,他根本无法抗拒我的任何折磨,实在太有趣了!”   哐当一声,叶鑫将面前的桌子劈成了两半,又冲艾萨一记锁喉而去。   艾萨再次躲过,手里的匕首也不含糊,直接往他的心脏招呼,好在叶鑫躲得快,莫不然他的心怕是早就被他生生挖了。   看叶鑫的反应,艾萨说他是锦王一事怕是事实了,顾怜英顿感心尖一颤,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挠她的心一般,有些疼。   她虽已经不记得从前的事,可她听到关于锦王的事,不免心有感怀,也不知感怀些什么。   突然,她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四大法王庙里,殿内与之前他们离开时并无不同,唯一不同的是,庙里多了两个人。   艾萨和乌衣瞳。   不远处还躺着一个清秀的男子,那男子下颌分明鼻梁高挺,肌肤虽不白,但有自己的细腻,双目虽紧闭着,但那双飞眉很是精美秀气,比之白家两位怕是要更胜一筹。   她蹙眉,明明之前他们还在密室里,如今怎么在四大法王庙里了?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乌衣瞳近前来,给她喂了水,“你醒了?”   顾怜英要起身,却被他拦住了,她问,“发生了什么?”   乌衣瞳摇头,“没什么,不过是你晕倒了,艾萨大巫帮你换了血,你应该好受点了吧?”   一股怒意由心而起,顾怜英咬牙,“是那个姑娘吗?”   乌衣瞳顿了顿,看上去有些心虚,他扭头看了一眼蹲在角落的艾萨,才道,“那姑娘已经死了,大巫说死血没用,所以便换了个人。”   “谁?”   乌衣瞳指了指地上那个清秀的男子,“他。”   当时在密室中,共有死人,顾怜英蹙眉,除却眼前三人,少了一个人,而此刻面前又多了一人,从他的身长以及样貌特征来看,这个男子便是叶鑫。   没想到叶鑫竟是输了,顾怜英咬牙,又道,“他会如何?”   乌衣瞳耸了耸肩,“失血过多,你放心吧,我给他下了护心蛊,能护住他的心脉,他顶多只是虚弱得很。”   顾怜英长长吁了一口气,终于放心了。   此时,艾萨突然起身,顾怜英一惊,却见他的长袍之下,两条袖子竟空空荡荡,之前在密室中,他可是四肢健全的,她问乌衣瞳,“怎么回事?”   乌衣瞳摇头,“大巫让我把那老酒鬼的胡子刮了,他看了一眼后,就疯疯癫癫地自断了双臂。”   顾怜英冷冷的看了艾萨一眼,他不是一直都疯疯癫癫的吗。   “小子,走了!”艾萨的眼神飘忽不定,却一直不看朝她看,顾怜英叫住他,“为什么说欠我!米西是谁?”   艾萨神情一顿,又像是在逃避,乌衣瞳却是震惊道,“米西?她是我们南疆上一任圣女,不过在五年前失踪了。”   “她没有失踪。”艾萨冷着脸,眼中带着一丝狂躁的怒气,“她被我一点一点拆解挂在院子里了。”   乌衣瞳恐惧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嘴里喃喃道,“拆……拆……拆解了?”怪不得他从前去艾萨大巫的院子里找他,他总在摸索拆解着一副骨架,他当时还以为是艾萨大巫从哪里拾回来的死人,没想到居然是米西圣女。   艾萨几乎咬牙切齿,“她不配当圣女。”   他顿了顿,别过脸来,那表情仿佛从地狱而来,“那个救你却医不好你的废物老头,也被我拆解了!不过他的身体还有些用处,所以我那他当了试验品,丢在了这座庙后院的药井里了。”   顾怜英心尖突然一颤,脑中仿佛闪过一阵晴天霹雳,原来,最后那位无名老者的尸体,居然是她的师父!   此人就是个疯子!   第58章   喉间那一口腥甜终于忍不住被她喷了出来,她恶狠狠地瞪着艾萨,想骂却不知骂些什么。   艾萨眼神伶俐,继续道,“他该死!我杀的所有人都该死!雪儿,你不应该生气的!哦,还有那个兵。”他好像突然想起来一般,“你们大瑞的事,我从来不掺和,每回我都会为了你破例,你可知我为何要杀了那个兵吗?”   他笑得眉眼弯弯,“因为那个兵要去京都传信,他要去传庆州军和青阳军造反的消息,我怎么能让他去报信?他若去报了信,他们的反就造不成了!”   果然和她猜想的一样,那个被剜心而死的士兵,正是庆州刺史的兵。   “那你为何要将那庆州兵丢在槐树下?”如此大费周章,她实在想不通他到底要做什么。   艾萨笑道,“雪儿,你难道不觉得,大家都混乱了更好玩吗?”   说着他哈哈大笑了起来,然而他才笑了两声,突然口吐鲜血,险些栽倒在地,乌衣瞳慌忙去扶,“大巫,你体内的蛊毒发作了!”   艾萨道,“不过是小小蛊毒罢了,能奈我何?”   乌衣瞳道,“这个是圣女专门研制的蛊毒,除了圣女谁都无法解!这蛊虫在体内,如果强行被逼出,会在身体里的任何一个你意想不到的角落留下虫卵,你除不了的!”   他再次恳求,“大巫,随我回去吧!再不回去,你的身体会被蛊虫吞噬的!”   艾萨猛地瞪了他一眼,“谁也不能让我回去!谁也不能!”   可他话音刚落,他的上肢突然顿住了,他诧异地看向乌衣瞳,“你小子刚刚对我做了什么!”   “不是我!”乌衣瞳摇头,“不是我大巫!圣女说,今日你若不回去,她就催动蛊虫。”   艾萨的下肢也渐渐开始不受控,“那个死女人!下回若是再见到她,我定要将她拆了!”   乌衣瞳道,“大巫,圣女是不容侵犯的,你回去吧,莫不然圣女就要再次催动蛊虫了。”   艾萨几乎咬牙切齿,“谁!都!不!能!让!我!回!去!”   乌衣瞳叹了口气,后退了几步,艾萨的脚突然抬高,在半空停留半刻之后,他竟开始走起路来,他还要说话,然而他的嘴好像被封住了,只一会儿,他便自己走出了四大法王庙。   乌衣瞳叹了口气,走到顾怜英面前,拿出一颗药,“这是老酒鬼蛊虫的解药,他恢复元气之后,你给他服下就好了。”   顾怜英抬眸,问道,“我与你们艾萨大巫,到底是何关系?”   乌衣瞳摇头,“我也不知道,自我记事起,大巫便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他说,他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便是雪儿公主,他要为雪儿公主报仇,等到雪儿公主恢复健康,他就带雪儿公主回南疆。”   他看了一眼艾萨大巫离开的方向,“可大巫杀了米西圣女,胡路子大巫十分生气,要追杀他,后来他被亚沙圣女救了,他就做了亚沙圣女的大巫。”   千百年来,南疆的统治者都是大巫与圣女的结合,只是尊前尊后不同,南疆分上疆与下疆,上疆以大巫为尊,下疆以圣女为尊。   米西是上疆的圣女,也是胡路子大巫的圣女,当年大瑞将公主下嫁,嫁的便是当时还未成为大巫的胡路子,米西是钦定的圣女,倘若胡路子娶了公主,那么公主便会成为上疆的圣女,她便无处可去。   所以米西对公主才会起杀心。   顾怜英回想起了出现在她梦里的那个女人,想来那个女人就是米西。   可艾萨为何要将米西带进青阳城?为的是利用米西杀她吗?   这一点,顾怜英依旧没想通。   乌衣瞳把他知道的都告诉了顾怜英,便要出门找艾萨,临走前,他想了想道,“其实艾萨大巫一直在悔过,他是真心想要救赫连骜和你的。”说完他便走了。   顾怜英坐起身,这几日她的脑子一直处于混沌状态,直到方才才缓缓恢复,这会儿又知道了这么多零散的信息,她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整理。   殿内的血腥味早已经散了,叶鑫依旧躺在那里,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顾怜英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子,打算近前先探一探他的身体状况。   果不其然,他只是因为失血过多导致体虚晕厥,只要醒来便好。   只是如今天色渐晚,方才又听闻庆州军与青阳军兵变一事,艾萨将那庆州兵如此大摇大摆地丢在大庭广众之下,为的便是引起骚乱与恐慌,更是让背后那人提前兵变事宜。   若是他二人再不恢复元气通知聂大人,恐怕这一切都来不及了。   夕阳透过大门照在他们身上,再混着带着青草树木味的晚风,使得如今这个画面平静地像一幅画,顾怜英甚少享受过这般平静的时刻,有那么一刹那,她忽而觉得,这种感觉竟是无比的美好。   仿佛长眠的叶鑫突然咳嗽了一声,顾怜英慌忙近前再次查探,他的脉象开始活跃,心跳也处于正常状态,体温也渐渐恢复,看来这是乌衣瞳种在他体内的蛊虫起了效用。   叶鑫缓缓睁开眼,他以为自己在做梦,阳光照在眼前的这个女子的脸上,竟与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那张脸重合了,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捧住她的脸,轻声道,“雪儿,是你吗?”   顾怜英心尖一颤,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她一把将他的手拍走,道,“醒醒。”   她的声音冰冷又强硬,瞬间将他拉回了现实,他十分抱歉地收回手,对她笑笑,“抱歉。”   顾怜英双手环胸,坐在他面前,视线亦是冰冷,“你不打算同我解释一番吗?锦王殿下?”   叶鑫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便恢复常态,他耸耸肩,“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便没什么好解释的了。”   顾怜英却道,“当年,青阳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从南疆无故逃跑又是为了什么?”   “当年的事……”叶鑫眼神有些迷离,“当年南疆内乱,恐伤及质子,若是不逃,我便没命了,只是没想到南疆的内乱竟这么快就平息了,只是我却回不去了。”   “后来呢?”   叶鑫长叹一声,看来今日是必须与她坦白了,于是他道,“我与我的护卫都中了蛊毒,从南疆逃出来不久,便倒在了青阳城的大街上,而此时正遇你的车架,你顺手便将我们救了。”   八年前,赫连雪不过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而锦王殿下亦是双十年岁,所以锦王见她的第一眼,便喜欢上了她,很快,他们的蛊毒被随行的艾萨解了,艾萨也察觉出了他对赫连雪的感情,便要将他们赶走,还要威胁再在他身上下蛊。   锦王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他只说了一句,若是艾萨再给他下蛊,那么他便再也没有离开的理由了。   于是这两人便闹了起来,直到闹到了赫连雪面前,赫连雪知道了两人的心意,却只是笑笑,她说,多谢他们的喜欢,可她是大瑞的公主,守护大瑞的疆土才是她的职责,她此行是来和亲的,嫁的是胡路子,是南疆大巫的儿子。   艾萨怒了,他说他也是大巫的儿子,若是要嫁,也是嫁他!   可事实就是这样,艾萨是质子,在南疆的领域里,质子只能娶本国的女子,才能保证自己的名节。   后来艾萨就消失了一段时日,但当锦王以为自己有机可乘时,却被赫连雪识破了身份,无尽的羞愧感让锦王想要连夜出逃,只是没想到在他出逃的那一日,有一女子从南疆而来,直接给重病的赫连骜下了蛊毒,绑去了青阳城与南疆边境的悬崖。   那女子拿着赫连骜的性命威胁赫连雪,让她要么交出藩王令要么从这悬崖上跳下去,最终赫连雪选择了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顾怜英点头,她知道自己的性子,既然守护大瑞是她地职责,那藩王令必定是第一位,她确实是会宁愿牺牲自己,也会保护藩王令的。   可是那藩王令,为何会在这四大法王庙底下的密室里被发现?难不成当初是她将藩王令放在这里的吗?   叶鑫道,“你将藩王令交给我了,当时情况紧急,我带着藩王令正欲请各位藩王,没成想,路遇艾萨,他将我打成重伤,还给我下了蛊,自此,藩王令也失踪了。”   由于公主落崖,七王爷伤心欲绝,皇帝亦是疼惜,便在青阳城给公主修了一座地宫,还给七王爷以兵权,七王爷带着兵守着公主墓,也正好震慑住了当时边境蠢蠢欲动的那股反势力,是以这些年才平安无事。   只不过几年来,李阁老的势力越来越壮大,藩王令的失踪对于背后的那股势力造成了不少的威胁,所以李阁老才会派张士钊来青阳城,明面上是来寻找宝藏,但暗地里恐怕是为了那块藩王令。   还有那些影密卫,明里暗里应该都已经渗透进了庆州军与青阳军中,等着李阁老远在京都的一声令下。   顾怜英终于将事情的始末都理清楚了,只是有一点,她缓缓抬眉,对着叶鑫那双依旧深邃的眼眸,微微一笑,“可你不是锦王爷。”   第59章   叶鑫噗嗤一声笑了,“怜英怎么又不信我呢?”   顾怜英道,“艾萨此人虽疯疯癫癫,但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还算是有可信度的。”她依旧看着他,一动不动,“你与他在密室里打架时,他曾说,锦王爷身边有一个随从。我想你才是那个随从吧。”   叶鑫挑眉,“我为何不会是锦王爷?”   顾怜英依旧看着他,“锦王甚少在大瑞露面,所以熟悉他的人不多,你如何假扮都可以,但一个人的骨相是无法伪装的。”   她指了指叶鑫的肋骨,又指了指他的背部,又指了指他的肩头,“你身上有三处大伤,皆是能要了你的命的程度,你的小腿骨曾受过伤,虽恢复地不错,但我估算着,应该是你五六岁时被打断的,王爷身份高贵,恒王殿下又十分宠爱,又有谁舍得那般打他?再者锦王爷那般贪生怕死,又如何能忍受这些疼痛?”   她道,“是你说的,什么样的人会做什么样的事,做不同的事,都会付诸不同的情感,若是能把握住这种情感,大抵也能猜出做这种事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叶鑫自嘲一笑,“你倒是学得挺快。”   顾怜英道,“不,我只是在了解你之后才下的判断。”   叶鑫长叹一声,才从怀中拿出一块金镶玉,玉上用金字写着一个“锦”字,这是锦王爷的贴身之物,“那日在这里的地下暗室中,我寻到了这个。所以隐约猜测,锦王就在附近。”   “当年,你与锦王殿下走散了?”顾怜英问,“水下密室中的那具骸骨又是谁?”   叶鑫摇了摇头,“恐怕那具骸骨就是锦王殿下。”   原来当年赫连雪将藩王令交给锦王之后,锦王便连夜带着藩王令逃走了,只是走之前为了防止被发现,便让自己的护卫穿上自己的衣裳假扮自己,而他则是从另外一条小路打算离开大瑞,去往西蜀国。   他的想法很简单,他从南疆逃走,已经犯了死罪,而藩王令便是他的保命符,所以他只要拿着藩王令,便能与皇帝谈条件,他就能活命。   谁想艾萨也料想到了这些,兵分两路,他派人追杀锦王,自己亲自去追护卫,重伤护卫后,发现他身上什么都没有,于是便给他下了蛊。   只是没想到他的手下竟抓住了锦王。   叶鑫低下头,“是我没护好殿下。”   “万事皆有其命数。”顾怜英道。   叶鑫一愣,他忽而笑了,“你果然还是当年的那个公主殿下。”   他将藩王令与锦王的金镶玉交到她手上,“我知你下一步定要去庆州,我如今身子不便,无法护你,当日来救你时,我在距离此地以北三里处栓了千里马,殿下不必管我。”   顾怜英也闪过一丝诧异,她笑了笑,将白逸尘给她恢复元气的药与乌衣瞳给她的那枚蛊毒解药给他,“好好保重。”   叶鑫醒来前她便已经靠白逸尘的药恢复元气了,她只是放心不下叶鑫,更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知道了原委,她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虽然对于当年的事她早已不记得了,但是她既然已经确定自己是赫连雪,是大瑞的公主,那么那些属于公主的职责,她必须要履行。   她豁然起身,出了庙宇,往北走了三里,寻到了那匹千里马,往庆州而去。   然而此时的庆州亦是一片水深火热之中,当她赶到太守府时,整个太守府已经被熊熊的火势包围。   巨大的火云将整个苍穹渲染地一片火红,惨叫声、奔走相告声、慌乱的脚步声以及敲锣打鼓声混合在一起,杂乱地让她心中也是一团麻乱。   她很快挤进了人群中,看到了在慌忙指挥捕快与百姓们担水救火的白逸书,“白公子,太守府发生了何事?大人呢?”   白逸书也无闲暇回答她那么多,只回答了她聂青的方位,“大人在福水客栈。”   顾怜英心尖一颤,聂青是太守,如今却在福水客栈,那只有一种可能,他受伤了。   她跨马尽快赶到了福水客栈,客栈里头收留了好些因大火受伤的捕快以及周围的百姓,她入门的第一眼,便瞧见了手臂快被烧烂了的莫竹怀。   却见他在大夫的清理治疗之下一直咬牙忍住痛,可他的眼眶却是红红的。   顾怜英更确定,一定是出事了。   她近前几步,问道,“莫兄弟,大人呢?”   莫竹怀眼见一个陌生又极美的女子开口唤他莫兄弟,竟有些莫名,顾怜英这才想起,她的脸已经被艾萨换回来了,于是她道,“我是顾怜英,大人如今情况如何?”   莫竹怀终于听出了她的声音,他的眼眶突然红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莫非他手上有伤,他恨不得狠狠抓住顾怜英的手,“顾先生,你快去看看铃儿吧!她……”   “她怎么了?”   他哭地有些失声,但依旧强行忍住了,“她为了救大人,被烧落的横梁硬生生砸断了腿,白公子说,她恐怕……”   没想到出事的竟然是聂姑娘!   她慌忙上了楼,终于在楼道中看到了坐在那里一身狼狈的聂青,他身上的衣服早已被烧得一块好料都没有,双眼无神,仿佛失去了灵魂。   此时,白逸尘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面色凝重,忽然他抬起头,“顾先生回来了?”   顾怜英问,“庆州发生了何事?”   白逸尘道,“晚膳前后,不知怎地从大人房内突然起了大火,火势很大,聂姑娘为了救聂大人,被砸伤了。”   “可知火势为何而起?”   白逸尘摇头,“我想此事大人也恍惚,因为我在众人的晚膳中发现了一种被称为醉梦仙的迷药,虽然计量不多,但足以让人没有知觉。”   又是醉梦仙!   “有人想要害大人?”顾怜英看着面前如行尸走肉般的聂青,心绪有些复杂。   眼下聂青这种情况,她不知该如何与之交谈,于是便顺势进了屋子,探一探聂铃儿的情况。   一个如花似玉二八年华的姑娘,如今正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双腿已经焦了半截,腿骨也已经断了。   顾怜英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此时的心情,那些人杀聂青的目的只有一个,因为那个庆州兵!   她问白逸尘,“聂姑娘的腿,可还有救?”   白逸尘摇头,“如今我只能尽我所能保住她的命。”   顾怜英暗自咬牙,“白公子,一定不能让聂姑娘缺了腿。”   白逸尘道,“身为医者,我自是想我手下的病人一个个都身体健全康健一生的,只是,我还没有生死人肉白骨的本事。”   顾怜英脑中突然想起一个念头,“我倒是有一个法子,不过……”   “什么法子?”坐在门口的聂青突然开口,“怜英,到底什么法子?”   顾怜英道,“大人应该没有忘记在四大法王庙中发现的那些尸体吧?”   聂青突然愣住了,顾怜英的意思,难不成是想要将旁人的腿移植到聂铃儿身上吗?他看了看自己的腿,道,“用我的腿可行?”   看来大人是误会了,顾怜英道,“大人,男女有别。”   “难道我要……”要牺牲旁的姑娘的腿来换铃儿的腿吗?他是太守,他是父母官,他做不到!   顾怜英道,“青禾山庄后山水下密室里,有很多活体机关人,若是将那些机关人的腿换给聂姑娘,或许可行。”   白逸尘从白逸书那里听闻过那些活体机关人,感叹过制造者的智慧,只可惜他的眼睛看不见,否则他定要亲自见一见,亲自帮聂姑娘将腿换过来。   聂青眼中的神情仿佛活了过来,他连连道,“能换便好!能换便好!”   他这才看清顾怜英的长相,猛地惊住了,“你是……怜英?”   顾怜英点头,“大人,这便是我本来面目。”   顾怜英此行并未穿男装,虽只是简单地挽了一个发髻,但依旧遮挡不住她那张绝美的容颜,比从前的那张脸更加的精致秀气,就连从来非礼勿视的聂青都险些看呆了。   听着他们的对话,白逸尘大概也猜到顾怜英已经将身上的换颜之术解除了,便欣慰一笑,“恭喜顾姑娘。”   “白公子客气了。”   等聂青的情绪恢复平稳,顾怜英才问他,“大人,到底发生了何事?”   聂青长吁一口气,终于道,“今日晚膳,我与往常一样吃了那几样东西,还未到戌时我便困了,等我醒来时,便瞧见满目大火,铃儿冒着火进来……”他竟是有些哽咽,“结果,便发生了这种事。”   “大人,府衙人数可清点过了?”   聂青点头,“我让竹怀去清点了,除了马厩喂马的小岑,其他无论死活,人数都对的上。”   “大人怀疑是喂马的小岑放的火?”   “目前只能这么怀疑,但还需要证据。”   顾怜英点头,“明白了,我这就去给大人找证据。”   她豁然起身正准备下楼,忽而想起一事,道,“大人,我还有一件事需要同你相商。”   第60章   大火于子时扑灭,捕快与前来帮忙救火的百姓们几乎累得瘫软在地,顾怜英带着几个捕快再次清点人数,结果依旧是除了那个小岑,其余人都在。   废墟中还散发着余温,顾怜英站在最初的起火点,余温仿佛猛兽般往她的面颊而来,她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不自觉地涌现出了一场大火的场景。   莫竹怀不知她在作甚,便问,“顾先生,火场危险,还是离远些吧。”   良久,顾怜英缓缓睁开眼,嘴里喃喃一声,“傻子。”随即道,“莫兄弟,可确定火是从大人的卧房内开始的吗?”   莫竹怀道,“是,有巡逻路过的捕快看到,火率先从大人的房间内燃烧的,那时我与铃儿巡街刚回来,火已经接连着几个厢房都烧起来了,好在引来了周围的百姓,这才救得及时。”   顾怜英深深吸了一口气,“莫兄弟,你闻到了吗?”   莫竹怀摇了摇头,“顾先生闻到了什么?”   “火油。”顾怜英道,“有人在大人的房内放了火油,这火油的数量并非是寻常百姓家才能拥有的。”   火油也是分种类的,例如寻常百姓家用的烛火油,一般都是经过提炼至精纯的,所以价格有些贵,但若是军旅武器所用的火油,必须要掺杂杂质以及另外一种材料,这样制作出来的□□才会威力更猛一些。   因为有杂质,军旅火油的味道会比家用火油要浓一些,面前的厢房虽然烧得什么都不剩,但火油燃烧的味道却迟迟不散,这便是证据。   顾怜英道,“让我猜猜,我停尸房里,可是少了什么东西?”   莫竹怀很是抱歉道,“顾先生果然料事如神,就在昨日,停尸房中的所有尸体全都被盗了,大人正因此事烦忧,又听闻先生失踪,大人几乎茶不思饭不想,今日好不容易吃了些东西,谁想竟然……”   将所有尸体都盗走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她突然神情一顿,“糟了,大人有危险!赶紧回福水客栈!”   只是没想到他们刚到,便见有黑衣人从他们眼前闪身而过,正欲行刺,莫竹怀拿了刀便要上前与黑衣人打斗,可惜有伤在身,打起来很是不便,好几次那黑衣人差点将他刺伤。   正当莫竹怀节节败退之时,有一白色身影从天而降,一个闪身绕过那黑衣人身后,手中的剑如同一道幻影,只一招,便在那黑衣人的脖子上抹了一道划痕。   鲜血喷涌而出,黑衣人瞬间倒地。   明月收了剑,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给顾怜英,“王爷让我来告诉公……”   “王爷可准备好了?”她还没说完,便被顾怜英止住。   明月点头,“一切都在计划中。”   聂青铁着脸,蹲下|身扯开那黑衣人的面巾,顾怜英又是一惊,此人正是那日在四大法王庙攻击他们并抢了假藏宝图的那个影密卫。   看来他背后之人也意识到那是张假图,所以才会将他沦为马前卒。   顾怜英道,“明月,你来得正好,即日起,请务必护好大人的安危。”   “不行!”   “不可!”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明月道,“王爷让我来护卫公……顾先生你的安危!”   “怜英,太守府失火,明显是那些人正欲对我们不利,你是我太守府衙的人,我不希望你有任何闪失!”   顾怜英轻叹一声,“大人可曾想过那些人为何要来行刺?必定是大人查到了什么,又怕大人泄露,所以他们才会屡次派人来杀人灭口。”   聂青道,“我早已写了奏折八百里加急递往京都,过几日京都必定会来消息。”   顾怜英道,“大人可知为何这么多年朝廷都不管庆州城与青阳城?并非是这里治安好,而是朝廷根本不知晓这里的真实情况,所以无从可管,两个刺史几乎只手遮天,若是瞒报,又有谁知晓?”   “恐怕大人的八百里加急,早就落入了他们手中。”   顾怜英顿了顿,“恐怕咱们的计划要提前了。”   聂青急道,“不行!我思来想去,还是不想你去冒险,还是让我去吧!”   顾怜英从怀中拿出了那块藩王令,“大人,你信我,我去是最合适的。”   聂青正要将她手中的藩王令抢过来,却被她躲开,“大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此事必须交由我去做,而大人你,自也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大人!此乃大瑞之存亡!”   聂青终于拗不过她,终于还是答应了。   翌日一早,庆州刺史府前出现了一个小小身影,自门前衙役进门禀报一番之后,庆州刺史亲自出门相迎。   于刺史将他迎了进去之后,便同几个衙役使了使眼色,衙役会意,将府衙大门紧紧关了起来。   几人来到于刺史的会客厅中,有侍婢来给两人上茶,女扮男装的顾怜英坐在高位,对于刺史却是不屑一顾。   “于刺史知我来意?”   于刺史陪笑着,“贵人自称锦王殿下,需知锦王殿下失踪多年,也不知贵人可有何凭证?”   他在庆州当刺史这么多年,还从未有人敢贸然自认锦王殿下,如今这一个竟敢孤身一人前来自认,想来定有些斤两,是以他这才将他引了进来。   顾怜英挑眉,将锦王的那块金镶玉摆在他面前,“你这是不相信本王了?”   于刺史虽没见过锦王,但见过他的那枚金镶玉,当年锦王入南疆当质子,途中护送的官员,便有于敏章。   所以当他看到这枚金镶玉,当即心情一震,只是锦王失踪多年,至今未寻到,眼前这位从年纪与身形来看,却又丝毫不像。   于刺史道,“殿下息怒,庆州不过是捶丸之地,还请殿下为庆州百姓着想几分。”   顾怜英啧啧起身,“看来于刺史当真是不信我了。”   她起身,行至客厅的一幅山水画前,冷冷一笑,“这是李阁老送你的吧?”   于刺史陪笑道,“李阁老是何等人物,岂会送下官这等墨宝?”   “我曾在李阁老书房见过,李阁老作画时有一个习惯,总会在白纸上先撒几滴墨汁,随后跟着这些墨汁的轨迹作画。”她道,“他同我说,这叫先废后立。”   于刺史脸色一沉,后退半步,身子也直起来了,“敢问阁下到底是谁?”   顾怜英指着自己的脸道,“于刺史难道还没认出本宫这张脸吗?看来是本宫当年所罚还不够。”   这个语气这个动作,还有这张依稀在他脑海中的脸,于刺史终于想起来了,他神色一慌,“你……不可能!你不是已经……”   “已经死了八年?”顾怜英笑道,“上天垂怜,让本宫遇见了一位神医,不仅救了本宫,还传了本宫一身医术!”   她近前几步,神色肃穆,“于敏章,当年的那件事,想来你应该没忘吧。”   边境之地,对可能会进来的细作特别敏感,所以当艾萨消失时,赫连雪便已经留意了,直至于敏章派人将米西与艾萨接引进城。   所以,当年赫连雪直接证据确凿将于敏章下了狱,若不是后来她落了崖,于敏章怕是已经秋后问斩了。   于敏章赔笑道,“下官已经年迈,有些事情实在有些记不清楚,也不知殿下说的是何事?”   顾怜英嗤笑一声,将藩王令拿了出来,“你盘踞庆州青阳这么多年,可是为了这个?”   原本想糊弄她的于敏章眼睛突然清明了起来,“原来这藩王令竟一直在殿下手里。”   他是个聪明人,既然顾怜英已经说得这般明显了,他也不绕弯子,只问,“殿下此时选择现身,不知所为何事?”   终于入了正题。   顾怜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父皇知我落崖而死,竟将我在青阳草草安葬,还将我患病幼弟关在青阳,终身见不得母妃,于刺史,你说,我想做甚?”   她扬起藩王令,道,“我知这令牌的用处,也知这令只能用一次,皇祖父当年怕父皇江山不稳,所以才设了这令,可如今我父皇在做什么?沉迷丹药!沉迷琴棋书画!弃江山百姓于不顾!若非李阁老在朝中替他把持着,这大瑞恐怕早就完了!”   “我得到消息,说父皇病了,这是大好时机!”顾怜英顿了顿,“于刺史,我知你与李阁老关系密切,我如今手中只有这个,但愿助你们一臂之力。”   于敏章眯起了眼睛,“殿下,如今高位上坐着的可是您的父亲。”   京都所有动向,他都是能第一时间知道的,可他从未收到皇帝病重的消息,公主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摸了摸胡子,沉思了一会儿,公主何等聪慧,他才不会那般轻易就相信,“我敬他是父亲,他可曾将我当做女儿?”顾怜英怒道,“骜儿身子骨这般虚弱,这么多年了他可曾有一句问询?若非我是女流之辈,否则今日,我也不会来寻你了。”   顾怜英知他犹豫,便道,“本宫姓赫连,骜儿也姓赫连,没有什么比本宫与骜儿更加出师有名,但若是于刺史你不信,那今日就当本宫没来过!”   她转身要走,“反正骜儿手中也有兵权,届时若是骜儿有所行动打扰到了刺史,刺史可别见怪。”   “公主请留步!”于敏章一听兵权二字,慌忙近前拦住她,“此时关系重大,还需再商议商议。”   顾怜英却道,“于刺史,本宫已经给了你选择,你若是不愿,那当本宫没说。”   说着她又要走,于敏章再度拦截,“下官只一事不明,公主怎知如今陛下病重?”   顾怜英冷笑一声,“于敏章,你当真觉得本宫是只身一人来寻你合作的吗?八年时间,本宫还不能有自己的法子知晓京都消息?”   于敏章这才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当真是当年的那个聪明又能看穿一切公主,他慌忙道,“公主,容下官考虑考虑。”   “于敏章,你要知道,本宫此次前来并非有求于你,你若同本宫合作,那么自当互利互惠,但如果……”顾怜英走出客厅,“如果你不识相,那就莫要怪本宫坏了你们的所有计划。”   这可是个鱼死网破的走法!于敏章也没这么傻,慌忙寻机会补救,“殿下!公主殿下!请听下官一言!此时下官还需要考虑考虑,下官一人可做不了主啊!”   顾怜英终于停下,“很好,那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言罢,她大大方方地从门口离去。   第61章   翌日一早,一封八百里加急密信送入刺史府,没过多久,于敏章便从刺史府中出来,往太守府而去。   好在前天夜里救的及时,太守府只烧了后院,前堂安然无恙,然火势太大伤者居多,为了照顾伤者,聂青将书房搬到了福水客栈,至此府衙内只留了几人驻守。   听闻于刺史亲自来福水客栈探望,聂青慌忙起身出门相迎,“竟然惊动了刺史大人,下官惶恐。”   于敏章连连道,“太守府大火,作为上官,理应前来探望,听闻令妹昨夜受了伤,还请聂大人多多保重身体。”   聂青的神色忽而暗淡,“多谢大人。”   于敏章道,“本官知道聂大人人手缺失,修建不易,便派了些人前来协助一二,还望聂大人莫要怪本官多管闲事。”   “多谢大人关怀,下官荣幸之至。”聂青连连道谢。   于敏章蹙了蹙眉,心道聂青怎么这般无趣,茶水不请一杯也就罢了,就连脸色也这般难看,甚至根本连话都不肯多说半句。   怪不得当年的首榜首名会沦落到青阳城去当一个小小县令!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听闻太守府内有一名仵作,本官那儿正有一桩案子想请这位顾仵作帮忙,不知聂大人可否借用一二?”   原来这才是他此行用意,聂青道,“敢问是什么案子?下官或许能为大人分忧。”   “小案子,不过是小案子罢了。”于敏章笑笑,“也不知这位顾仵作现在何处?”   聂青依旧沉着脸,“大火伤了人,顾仵作正在验伤。”   “验伤?”只有不是意外才轮得到验伤,否则只是疗伤和包扎。   聂青道,“大火起火点有军用火油的痕迹,下官怀疑,是有人恶意纵火。”   于敏章疑惑,“聂大人怀疑是军中将士所为?这是何故?”   聂青道,“下官自是相信军中将士,只是庆州城地处边境,难免会混进旁的什么人,若是非我族类利用我军物资造案,后果恐不堪设想。”   于敏章怒道,“竟有此事?岂有此理!庆州军中若当真混进奸细,本官定要将其挫骨扬灰!”   “既然聂大人公务繁忙,本官便不打扰了。”于敏章笑道。   聂青点点头,“多谢大人体恤。”说着他就要送于敏章,却被于敏章连连拦住,顾怜英正好路过,看到这副场景,“二位大人这是在作甚?”   于敏章道,“正好,顾仵作,本官正好要寻你,本官那儿有一起非常棘手的案子,还需顾仵作帮忙。”   顾怜英嘴角暗自一扬,“属下正好将昨日死伤的兄弟验完了,正要写查验案册,写完便随大人去。”   聂青却道,“怜英,这起纵火案错综复杂,我还有许多细节要同你相商。”   顾怜英道,“大人,属下去于刺史府上不过是验个尸,很快便会回来。”   “是啊,不过是协助验个尸罢了。”于敏章道,“聂大人若是舍不得,本官保证顾仵作验完便还了你。”   聂青又看了一眼顾怜英,却见顾怜英只是冲他点了点头,他知晓顾怜英自由分寸,但总也不放心。   自从发现那个庆州兵,他便与这个于刺史打过几次交道,上回还亲自去了一趟军中,虽军中表面看着十分正常,但聂青却觉得太过于正常了。   他正要深查,却被这位于刺史打断了。   那起大火又与军中火油有关,今日于刺史又这般假惺惺地来请顾怜英,定是不怀好意,所以他一直没给于刺史好脸色。   待到他们走远,他才将明月唤来,“明月姑娘,烦请你暗中护一护怜英。”   明月听罢,一个闪身便消失了。   刺史府内,于敏章将今早送来的八百里加急拿了出来,“殿下,京都来了消息,陛下病重。”   顾怜英双手环胸,微微一笑,“于刺史想通了?”   于敏章谄笑道,“下官只是个为主子办事的,哪里轮得到想通啊。”   “于刺史倒是通透。”顾怜英瞥了他一眼,“看来于刺史也考虑好了?”   于敏章微微一笑,“下官确实考虑了许久。”   突然他双手合十拍了几掌,眼神也变得凶狠,院中不知觉中又多了好些□□手,□□的方向直接指着顾怜英。   顾怜英微微蹙眉,“看来于刺史是不想同本宫合作了。”   “以下官对公主殿下的认知,公主殿下心怀天下,又岂会为了区区八年的时光而痛恨自己的生身父亲?”   正此时,有几人被几个黑衣人拎到了院中,于敏章道,“昨夜下官派人去报信,竟发现身后有几只苍蝇,也不知殿下可认得?”   顾怜英蹙眉,这几人正是赫连骜手下的斥候。   于敏章道,“殿下,合作也要有诚意才是啊。”   顾怜英眯了眯眼,“于敏章,你这是要杀了本宫?”   “下官岂敢!”于敏章道,“只是想劳烦公主殿下同下官走一趟罢了。”   “你绑了本宫,就不怕七王爷发难?”顾怜英道,“莫要忘了,七王爷手中也是有兵权的。”   于敏章笑道,“看来殿下依旧这般天真,七王爷手里的那点兵,早在一年前便已经被下官换了个一干二净,如今整个庆州城与青阳城,除了聂青等人是个变数,旁人全在下官的掌控之中,既然公主自投罗网,那便莫要怪下官物尽其用了。”   顾怜英咬牙切齿道,“于敏章!你做的很好!”   从庆州至京都,即便是走官道,也要二十日,若是加急,也要半个月之久,然而顾怜英实在没想到,才十日,她便被带到了京都城外。   怪不得于敏章他们有恃无恐,原来他们早就暗自修了渠道,走水路顺流而下,再过几条山道入京都,竟大大缩短了回京的时间。   他们从城门外绕了绕,最终将顾怜英带进了一座小村落。   于敏章将她带进一个破败不堪的院子里,院子虽然破旧,但到底有几片瓦能遮风挡雨,他将她带进屋子,捆在了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公主,你最好莫要动,否则,伤的可是你自己。”   顾怜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于敏章,这十几年你们还当真都没闲着。”   于敏章笑道,“殿下谬赞了。”   说着他将椅子狠狠一压,椅子仿佛突然有了动力,发出了咯咯的声音,顾怜英拧起眉头,竟发现这椅子正在下沉。   怪不得于敏章让她别动,原来这椅子竟是活的。   椅子将她带进了一片黑暗里,过了许久,于敏章也下来了,他带了一把火把,将周围点亮,“公主,别费尽心思记路线了,下官既然能让你光明正大地坐着椅子进来,自是因为这条路只能走一次。”   顾怜英的脑中突然闪过三个字,“机关术?”   “都说公主是这世上顶聪慧的人,所言不虚。”于敏章道,“这村落的地底下,到处都设置着机关术,若是有人胆敢擅闯……”他顿了顿,“公主应该还记得青禾山庄后山的那道银针阵吧。”   “林英是你的人!”   于敏章微微一笑,“是,也不是。”   他上手开始推动椅子,顾怜英这才发现原来椅子下面有四个轮子,可以随着于敏章的推动而改变方向和路线。   于敏章笑道,“公主莫要怕,我不过是奉命将公主带到此地。”   “奉命?看来阁老是想见我了?”   于敏章耸了耸肩,只道,“公主殿下的到来,简直就是点睛之笔,主人简直欢喜地不得了。”   顾怜英眯了眯眼,李阁老竟会在这种时候见她,看来京都的时局应该都已经被他掌控了。就缺她这个由头了。   黑暗的甬道被于敏章手里的火把照亮,他们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一道石门前停下,有两个黑衣人正站在石门前迎接他们,看着两人的身形打扮,想来应该是李阁老手下的影密卫。   石门将开,于敏章将她推了进去,石门之后,灯火通明,惹得顾怜英险些迷了眼,好半晌才适应过来。   面前是一座地下宫殿,虽没有地上宫殿的华丽,但却是该有的都有了,正中央有一座巨大的树形莲花灯座,灯座上摆放着许多莲花灯,灯座随着气流旋转着,竟给这座地宫增添了一丝诡异的气氛。   于敏章不知何时离开了,她被捆在椅子上,试图观察地宫的结构。   “公主殿下很是聪明啊。”突然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她凝了凝神。   此人的声音她似乎在哪里听过。   “不必猜了。”那人缓缓从她身后走来,透过光线,顾怜英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   却见他身着一件黑色斗篷,将他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但从他的步伐中与声音中可以看出,他是一个中年人,李阁老早已过了不惑之年,眼前此人,并非李阁老。   那人噗嗤一笑,“本以为这一切都进行地很顺利,没想到已经死了八年的公主居然活了,还给我带来了我寻了八年的藩王令,当真是上天助我啊!”   顾怜英微微抬眉,“你与南疆艾萨大巫,是什么关系?”   第62章   那人又笑了,笑得有些狰狞,近乎疯狂,许久之后,他才道,“看来公主还是那个公主!当年就该直接一刀了结了你!”   当年?从此人的步伐身形来看,他顶多三十五六的年岁,若是在八年前,大约也是二十七八的样子。   既然他能说出在这种话,定是在她身旁待过,当年她身边二十七八的随从护卫有很多,眼前的这个,到底是哪一个?   那人微微近前,斗篷之下竟显出了一张魑魅魍魉的鬼面,鬼面张牙舞爪,牙尖之下还带着些血丝,看上去十分狰狞。   他歪着脑袋笑了笑,道,“公主是不是在想,我到底是谁?”   顾怜英冷哼一声, “既然把我抓来了,又这般装模作样,呵。”   “要我坦诚可以,也希望公主真诚才是。”他摆了摆手,有人将一个身着白衣却伤痕累累的女子丢了进来,顾怜英定睛一看,倒在地上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明月。   她暗自咬牙,“你不过是想入主京都,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入主京都?”他又笑了,笑得更加放肆,“我不仅要入主京都,我还要让你们这些姓赫连的,死无葬身之地!”   说着他豁然转身,正要离去,离去之前他又冲顾怜英笑了一声,“多谢公主殿下送来的藩王令,我会给你一个全尸的!”   砰得一声,石门被他封死,地宫中只剩下她与明月两人。   明月伤势很重,从顾怜英的角度看过去,她身上至少有三处大伤五六处小伤,虽然被止住了血,但却依旧在昏迷之中。   顾怜英神情一簇,她突然懂那人为何要将她二人放在一处了。   她从袖袋中扯出一枚银针,银针虽不能将绳索弄断,但能扎自己的穴位,让手腕等部位的肌肉暂且萎缩。   只要萎缩,便能从绳索中逃脱。   然则,她才挣脱左手,昏睡中的明月动了动。   顾怜英心尖一颤,再次将右手挣脱了出来,当她挣脱左脚时,明月已经睁开了眼睛。   顾怜英紧抿双唇,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当她将右脚挣脱后,明月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   她神色呆滞,双目无神,四肢仿佛被重新组装了一般,她一步一步,缓缓向她走来,顾怜英紧咬下唇,她这个样子,实在与青禾山庄后山的那些活体机关人太像了。   她小心翼翼地站在原处,等着明月前来,竟不知明月才走了几步,突然腿脚开始灵活,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剑,径自往顾怜英面门而来。   顾怜英刚从绳索中挣脱,被明月突然这么一下,吓得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正因如此,她也恰好躲过了明月的致命一击。   明月见剑上没血,便又要再砍,顾怜英再后退几步,寻了个可以通话的位置,冲她道,“明月,你快醒醒!”   明月循声而来,手中的剑也跟着飞了过来,她一个闪身,再次躲过。   顾怜英恍然大悟,从明月的症状来看,像是中了什么蛊毒!   于是她看准时机,从明月的身侧勘勘躲过她的攻击之后,手中的银针,直接从她的后脖颈的某处扎了进去。   果不其然,一条活蹦乱跳的蛊虫被银针扎了出来,顺着明月那脏污的衣裳掉在了地上。   还真是蛊虫!   她慌忙从烛台上拔下一根烛火,将那蛊虫燃烧殆尽,然而此时,明月仿佛是一块木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仿佛方才她还未醒的样子。   顾怜英近前看了看,方才才舒展的眉头突然又攒紧了起来,那人不仅给明月下了蛊毒,还给她下了蝉蜕!   蝉蜕有很多种,有致幻的,有剧毒的,有控制人神经的,明月明显是被控制了,而控制她的东西,此时正被她烧成了灰烬。   若是没有解药,恐怕明月亦会有生命危险。   方才那一下,这地宫已经被封死。那人还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给明月下蝉蜕,若是明月成功杀了自己 ,她会在蝉蜕的作用下死去,若是她没能成功杀了自己,她二人也一样会在这地宫里死去。   顾怜英将明月扶到椅子上坐下,开始观察这座不算华丽的地宫。   方才没看仔细,如今细看,地宫呈八卦形态,八个边上皆有一处墙壁,壁上各自设置一盏灯,正中央的莲花台上亦是点满了灯。   与那些灯相互对应,竟呈了一个星斗阵,而那把椅子便是整个阵法的阵眼。   星斗阵扑朔迷离,虽每个方位是固定的,但在特殊的环境下会让人产生晕眩,导致人分不清到底方向,这便是星斗阵最致命的地方。   她看了没几息,便有些晕了。   于是乎,她只好作罢,回过身检查明月的伤势,明月身上的伤被简单处理过,倒是无大碍,只是因为中了蝉蜕有显得呆滞。   她顿了顿,捡起明月的剑在指尖滑了一道伤口,鲜血一下子从她的指尖流了下来,她将血液送进明月的口中,轻叹一声,“让你莫要跟来,你却偏偏跟来。”   百毒不侵的血液进入明月的体内,她似乎动了动,呆滞的眼神也渐渐变得有神了起来,只是,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明月姑娘?”顾怜英轻声唤道,“明月姑娘醒醒。”   明月像是听见了,眼珠子动了动,但身子却依旧如同木头,笔直僵硬地坐着。   顾怜英微微蹙眉,将她身上有些破败的衣裳扯了扯,心突然被什么东西扯了一般疼,她的身体,竟被做成了一副活体机关人!   看起来做的十分仓促,所以便没有用齿轮控制,而是用蛊虫与蝉蜕来操控。   她曾在那水下密室中研究过那几个活体机关人,机关人的四肢一旦被植入了机关术,是不可逆的。   所以明月若是要恢复成常人,是不可能的!   顾怜英鼻头一酸,几乎咬牙切齿,再道,“你为何要跟来!”   明月眨了眨眼,嘴虽不能说话,但她的眼神却在同她说,这是她的职责。   她懂这个眼神,因为这也是她临走时,看叶鑫的眼神。   她千里迢迢来京都自投罗网,也是她的职责,她叹了一口气,只好作罢。   地宫无日月,也不知过了多久,星斗阵实在难解,无奈她只好将所有烛火全都熄灭,如此封闭环境,若是一直燃着烛火,她们没被困死,也会因空气不足窒息而死。   此阵根本没有生门与死门,她不由得暗自感叹了一声,那人还真是一个阵法高手!   她索性坐回明月身边,无尽的黑暗袭来,带着一股地下独有的阴潮气流,顾怜英凝了凝神,这气流中,似乎带着一丝新鲜的血腥味。   她的五感超出旁人,特别是对新鲜的血腥味特别敏感,于是她循着那股气流摸索而去,在一块石壁前停了下来。   这块石壁之下有一丝缝隙。   她蹲下,竟隐约听到了一阵短兵相接的打斗声。   下一刻,那块石壁突然被一股力量打开,从外头钻进了一个黑色身影,顾怜英顿感脖颈一紧。   那人居然竟回来了!   “再过来,我就杀了她!”那人道。   有人从外头进来,带着一丝酒气,顾怜英眉头微微舒展开来,叶鑫居然找来了!可是这酒气中有些不对,血腥味很重!   “杀了我你得不到任何好处。”顾怜英道,“我猜,你的起义失败了吧。”   那人的手越来越紧,带着威胁,“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公主早就死了,你什么都不是!”   顾怜英紧咬牙关,努力发出一丝声响,“的确!我已经死了八年了!就如同这个村里的那些人一样,已经死了十几年了!我能被救回来,可他们却已经回不来了!”   “你给我闭嘴!”   顾怜英笑道,“地宫中央的那些莲花灯,是为了那些死去的村民点的吧?一共多少人?一百二十三个!那些枉死的孤魂,如今应该依旧不得安息吧!”   那人将她拎了起来,狠狠摔在了地上,好在暗处的叶鑫接得及时,这才没让她重创,然下一刻,那人手里的剑便已经飞了过来,顾怜英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叶鑫便将她翻倒在地。   却听噗呲一声,浓郁的鲜血再次流了下来,那人还想再刺一刀,又听一阵飞剑而过,一个身影闪现而来,刀剑相接的声音在地宫中传来,叶鑫抱着她道,“莫慌,是林一。”   “我知道。”顾怜英将他扶起来,却发现他身上新伤旧伤堆叠,鲜血源源不断地往下流,顾怜英慌忙寻止血的金疮药,给他涂上,“你怎么来了?”   叶鑫却喃喃道,“我那怜英贤弟不会武艺,怕她被人欺负。”   顾怜英心尖一暖,搭上他的脉,气血很虚,想来是失血过多造成的,她又探了探他的心脉,许是有护心蛊护着,倒也没甚大碍,不过看他的样子,怕是要经过很长时间的修养才能恢复元气。   “何时来的?”顾怜英问。   叶鑫道,“昨日刚到,只是不知你在何处,便在京都附近转悠了一圈,倒是让我发现了可疑之处。”   顾怜英问,“骜儿他们如何了?”   “王爷与几位藩王早已将那些反军拿下,如今进京的那些人全都是藩王手下的人,一一些都在怜英你的计划之中。”叶鑫欣慰道。   军旅之人,兵永远服从将军,所以他们只要将将军们都驯服,那么接下来的事便会事半功倍,以她的身份,她料定那些人不敢轻易杀她,所以她假装给他们送藩王令。   这不过只是个深入虎穴的借口,为的便是摸清他们的脉络。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修了栈道,这大大缩短了回京的时间,也大大方便了回救驾的人马回京,只要将其中一些小头目控制住,那一切便能摆平地悄无声息。   “多亏了陈庄主。”顾怜英道。   若非陈庄主借动了那些武艺高强的镖师与林一大侠,这一切也不能这般顺利。   叶鑫道,“他该做的。”吞了这么多财富和□□,总要付出些什么。   突然哐当一声,打斗着的两人突然停了下来,林一手中的剑抵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那人却突然笑了,“怎么?你们觉得将我杀了这一切就会结束吗?”   说着,那人竟径自将脖子抵上了林一的剑,饶是林一大侠也没反应过来,那把剑直接穿透了那人的脖子,当即死亡。   第63章   十几年前,京都发生了一起非常严重的瘟疫,太医们都说,这场瘟疫来势汹汹,需要尽快隔离,所以陛下下令,将那些得了瘟疫之人集中一处,勒令他们不得进京,以免瘟疫蔓延。   那些被赶出来的百姓便被安置在京都城外的一个废弃村落中。   虽说是安置,可事实上那些办事的哪里敢安置这些身染瘟疫的百姓,不将他们就地处死,都已经是对他们最大的仁慈了。   这其中更不泛有假公济私的人,将那些没有染瘟疫的百姓也赶了出来,因此横死的百姓不计其数。   得知自己被朝廷抛弃必死无疑的百姓们,自然不会乖乖呆在村子里等死,于是有人挥杆一起,便要率领同样不想死的百姓打入城中。   然而结局自然是以失败告终。   最终那些起事的百姓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瘟疫也就此结束。   顾怜英缓缓起身近前,摘下那人的鬼面,就算是她看过那么多残忍的画面,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鬼面之下这张脸,早已经烧的不成样子。   鼻子被烧烂了,嘴唇也烧没了,就连眼睛也剩下一只,脸部其他地方全都烂的没有一块好地方,大约是被烧后没来得及医治补救,他的脸溃烂过很多遍,这才导致如今,就算是即使医治,依旧是这个样子。   他是彻底死了。   “竟是他。”顾怜英暗道一声。   叶鑫问,“你认识他?”   顾怜英若有所指地看向叶鑫,“你不认识他吗?”   叶鑫耸耸肩,“我为何会认识他?”   顾怜英缓缓靠近他,似笑非笑,“本宫可是记得,当年青阳城驿站起了一场大火,也正是那场大火才让本宫知晓骜儿跟来了,于是本宫进屋去救他,此时有一人……”   她看向他,“那个人,可是你?”   驿站大火,有人告诉她赫连骜躲在她的箱子里,于是她冒火进去相救,虽寻到了赫连骜,但去而无法出来了,此时有一个黑影从火海中钻了进来,将他们带了出去。   叶鑫将脸别了过去,“当时火势凶猛,公主看错也是有的。”   顾怜英掰起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过来,“我不会看错的,当时你随锦王爷乔装身份就跟在我身边,若是我死了,藩王令你们岂不是唾手可得?”可他却频频救她于危难,背弃锦王的命令,结果每回都被锦王打一顿,真是个傻子。   叶鑫微微蹙眉,“公主为何提及此事?”   “当为时救火受伤的护卫有很多,我找寻纵火凶手,偏偏就漏了那些个护卫,而他就在其中。”她冷哼一声,“到底还是我聪明反被聪明误。”   林一道,“怎么出去?”   顾怜英猛地一惊,“叶兄,你们是如何寻到这里的?”   叶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暗道一声不好,“我们中计了。”   “此地是环形的五行八卦阵,比青禾山庄后山的那几个阵法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我查了许久,没有生门也没有死门。”   叶鑫忽而笑了,“那人的计划已经被你毁了,他恼羞成怒,自会来寻你报仇!”   “不是。”顾怜英脸色更沉了,“明月被他下了蛊毒与蝉蜕,他早就计划让明月杀了我,倘若明月不能成功,这座地宫也早就被他封死,若非你们进来,恐怕我至今寻不到出口。”   她道,“他来此,定别有目的!”   林一将明月扛了起来,打算从方才破进来的门出去,然则刚走出去几步,他又回来了,“出口被封死了。”   顾怜英将叶鑫扶了起来,脑子却在不停的转,突然她想到了什么,问林一,“林一大侠,你可知青禾山庄后山的□□共有多少?”   林一道,“倒是没数过,不过若是用大船装的话,至少有五十艘。”   如此庞大的□□量,炸到二十个青禾山庄都绰绰有余!如此说来,那人的后招定是那些□□!   如今的问题,便是那些□□究竟在何处!若是用□□炸京都,不能说整个京都,半个京都却是能炸的!   顾怜英的心突然跳了起来,赫连骜应该早已领了兵守在皇城,若是他遇到了那些□□,那该怎么办?   她咬牙,“我们要赶紧出去!”   叶鑫突然紧紧拉住她,意识却开始有些模糊,大约是因为太过劳累,又或许是因为气血两虚,就连说的话都有些有气无力,“贤弟,把心静下来。”   “什么样的人会做什么样的事,他既然回来了,这里定有他认为重要的东西。”叶鑫挂着她,在她耳边轻声道,“再想想……”   言罢,他双眼一闭,竟是整个人都压在了她的身上,顾怜英慌了,“叶鑫!你不准有事!”   换个方向去找出路的林一又扛着明月回来了,他面色依旧如冰,“走了一圈,全都封死了。”   “既然全都封死了,他为何还要进来?”顾怜英咬着牙,努力将心静下来,可她再怎么静,却依旧感觉很混乱。   她索性闭上眼睛,长吁一口气,试图去揣测那人回来的目的,叛军早已被他们暗中拿下,此时京都的李阁老必定还有后招。   皇帝如今病着,她虽为皇帝解了京都以外的危机,可如此局势,三位王爷定会动手抢占先机,内乱不可控。   她突然一顿,问林一,“林一大侠,你可有火种?”   林一从怀中掏出两枚打火石,丢给她。   顾怜英接过打火石,噼噼啪啪地便又将中央的莲花台燃了起来,她拔了一朵莲花烛,开始上下打量这莲花台,终于,她在莲花台的底部,发现了一条可疑的棉线。   她将那条棉线狠狠一拉,整个莲花台跟着旋转移动,很快,便又有一处入口摆在眼前。   顾怜英松了一口气,方才她一直在想如何破解四处的机关,却没想到,生门正大喇喇地摆在她面前。   林一近前一步,将剑收好,扛着明月道,“我先下去。”   顾怜英还未回应,却见他早已一个闪身,从那入口下去了。   顾怜英叹了一声,便转身扶起叶鑫紧随其后。   一股浓重的□□味冲进她的鼻腔,等她反应过来时,竟发现这地底下,竟排排放了好些□□!   顾怜英心惊,好在她早前熄灭了烛火,莫不然那就真的死无全尸了!她忽而明白,为何那人去又复返,他原本以为将她与明月关在一起,明月杀了她,等火引燃引线,□□便会随之炸开,届时,明月也会死!   可他迟迟没等到□□燃爆,所以回来查看,正好遇上了叶鑫与林一。   可他死前的那句话,又是何意?   “出口在这里!”林一指着前方一处洞口,将这些□□运进来,自然是要有专门的洞路,只是顾怜英环顾四周,这里面的□□,根本没有林一所说的那么多。   所以,那人肯定在皇城各自分散了那些□□。   既然分散了□□,那便炸不了京都,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林一走进洞口,然则停住了,“前面没路。”   “什么?”   顾怜英赶忙上前查看,从洞口探出去,竟是一道大大的水渠,这是皇城的护城河支流,洞口离水面大约有数丈高,若是没船,他们根本无法从这里离开!   林一无奈道,“抱歉,我不会水。”   顾怜英沉着脸,将叶鑫放下,叶鑫恍惚之间醒了过来,猛地抓住顾怜英的手,冲她笑了笑,“去吧,不必管我们。”   “叶鑫,白逸尘在哪里?我先带你去见他。”   “他在庆州。”林一冰冷冷地说道,“他醒来之后便拉着我过来了。”   叶鑫却道,“怜英,去吧,那是你该做的事。”   当年为了护住藩王令,为了护住大瑞,作为公主,她只能选择跳崖,这是她该做的事;如今,大瑞有难,作为公主,她自是会挺身而出,因为他知道,她绝对不会置之不理一走了之。   顾怜英鼻头一酸,这么多年,她的情绪仿佛封闭了一般,没有羞涩,不懂悲欢离合,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竟有些想哭。   她回握住叶鑫的手,一晶莹的滴泪落在了他的手背,她道,“等我回来!”   说着,她便转身,噗通一声跳下了数丈宽数丈高的水渠之中。   顾怜英自小就会水,当年因赫连骜不慎落水险些丧命,她才拼命学会的,此地离皇城还有一段距离,她从这里游过去,也不知能否赶得及。   皇城门内,一架华丽的马车被守城的将士拦了下来,下一刻,传来一阵叫骂声。   “你们这群狗碎!知道本公子是谁吗?本公子乃是当今李阁老的侄子!你们居然还敢拦本公子的车架!本公子要出城门,看你们谁敢拦着!”   将士被他这么一唬,愣住了,随后道,“李公子,阁老交代了,宫里逃出了一个贼寇,需全城戒严搜捕,公子若要出城,必须搜车。”   李侃还想发怒,那将士又道,“若公子不让搜,怕是今日落日都无法出城了。”   今次他城外别苑里来了好几只瘦马,若是去了晚了,心愈发焦灼,焦灼的心情导致他现在很是不愉快,但一想起若再耽搁就见不到了,便只好道,“给我快点搜!”   将士们将马车上上下下都检查了个遍,最终马车被放了出来。   马车驶离城门不到一里地,突然停了下来,坐在车里的李侃正要叫骂,却见一个出水芙蓉的貌美女子手里拿着一把匕首,抵着他的脖子。   李侃被她吓了一跳,但看她饱满的曲线,色心全然盖住了他的恐惧,甚至还想去摸一摸。   突然他的手臂不知怎么的僵住了,一阵酥麻疼痛的感觉从手臂上传来,他这才惊叫出声,“女侠饶命啊!女侠!好女侠,你就饶了我吧!”   顾怜英瞪了他一眼,匕首再次紧了紧他的喉咙,“我问你!陛下在何处?”   第64章   李侃连忙道,“陛下病重不在京都,昨日去了国师府。”   “李阁老如今在何处?”   “叔叔病了,在家休养呢,女侠这是要……”   他还未说完,脖颈处又多了一枚银针,李侃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马车再次启程,往南行了十几里后便拐进了一条小道,小道一路林荫,畅通无阻,直至行到一处山门,停了下来。   守山门的侍卫近前查看,却见这马车外空无一人,掀开车帘一看,却见李侃公子正躺在里面呼呼大睡,而下一刻,却有一道黑影从山门处闪了进去。   没想到国师府大门的看守竟这般松散,正当她再往里走时,一把寒剑抵住了她的脖子,“什么人?”   此人声音洪亮,带着清冷,顾怜英心中一惊,但却感到十分激动,“莫叔叔,别来无恙。”   那人也是一惊,这声音他似乎有些似曾相识,“你是……”   顾怜英别过脸,冲他笑道,“莫叔叔,我是雪儿啊。”   莫远瞪大了双眼,眼前的姑娘竟与当年他亲手送出去的小公主长得一模一样,可小公主八年前就已经死了!难道又活过来了?   顾怜英道,“莫叔叔,雪儿回来了。”   莫远再惊,“你当真是雪儿?”   “莫叔叔,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顾怜英环顾四周,一把将他拉入一处角落,“莫叔叔,我父皇可还安好?”   莫远依旧犹豫,“你当真是?雪儿?”   “看来莫叔叔是将雪儿忘了,那莫叔叔可还记得当年骜儿落水时,莫叔叔下水相救,父皇赏了你什么?”她接着道,“父皇赏了你一柄绝世宝剑,便是你此时手上的这把,而我赏了你一朵半开半合的并蒂栀子花,莫叔叔不会也忘了吧?”   当年为了平息小公主与七王爷的恐惧,他每每得了什么新鲜玩意儿都会带回来给他们玩儿,小公主也会赏一些东西给他,那日他将七王爷救下,她转身便将她种的那朵并蒂栀子花赏了他,说是他救了她最重要的人,她便将她认为重要的东西赏给他,多谢他的救命之恩。   当时的小公主只有十一岁,他的女儿十一岁时,只会上树捉鸟下水摸鱼,而小公主小小年纪便赏罚分明,很有公主气派,叫他十分佩服。   如今眼前这个女子长得与八年前的小公主一模一样,还同他说那样的话,难不成她当真是已经死了八年的公主吗?   然而顾怜英这才看到莫远的穿着,蹙眉道,“莫叔叔,你是堂堂禁军将领,只是士卒的衣裳,你怎么……”   莫远轻叹一声,“说来话长。”他再次查看了一番周围,再道,“李阁老涉嫌谋反,已经被陛下入狱了,如今陛下病重,他担心秦王与怀王起争执,便摆驾国师府养病,顺便探一探两位王爷的动向。”   顾怜英又问,“莫叔叔,你还未同我说,你这是怎么回事?”   莫远哀叹一声,摇了摇头,“前些日子救了一个重伤女子,那女子竟要刺杀陛下,陛下念在我多年来的忠心,便让我在禁军中当了个小禁卫。”   “莫叔叔,我能见父皇吗?”   莫远摇头,“陛下如今病重,除了侍疾在侧的陈贵妃,谁都不见。”   “陈贵妃?”   “陛下前些日子纳的新贵妃,是一直随侍在侧的陈姑姑。”   “陈姑姑?阮妃与皇后呢?”   “阮妃与皇后娘娘留在了宫里。”   “陛下身边可还有什么人?”   莫远摇头,“除了陈贵妃与给陛下看病的国师,其余人都被陛下赶出去了。”   顾怜英感到有些不妙,“当真是陛下亲自赶的?还是旁的什么人?”   莫远也顿住了,“是陈贵妃与国师拿着陛下的诏令,将所有人赶出去了,说是人多影响陛下的病情……”   “看来定是有人将陛下控制住了。”顾怜英道,“莫叔叔,我要见父皇一面,有一件十万火急之事要同父皇商议,如今京都情势非我所料,目前我还不知到底这件事是何人所为,我需要见到父皇!”   莫远很是为难,“若是前几日公主殿下倒是能混进去,可如今怕是不行,陛下身旁除了有国师与陈贵妃,还有飞鹰十二卫,他们时时刻刻都守在陛下身边。”   “飞鹰十二卫是国师手下!”顾怜英咬牙,“国师这是何意?”   “而且今日,秦王与怀王午后要来探望陛下。”莫远道,“想来如今已经到了山门了。”   突然不远处有躁动,所有禁卫都往山门而去,莫远看了一眼,迅速将顾怜英藏了起来,“公主,你且此地莫要到处乱跑,秦王与怀王怕是要到了,若是让人发现你在此地,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莫叔叔,我知道,你快去吧!”   莫远点点头,转身便往山门而去。   果然山门处两辆十分华丽的马车被一群太监侍卫簇拥着,从上面走下来一个穿金丝紫袍和一个穿蓝线青袍的男子,他们头戴冠玉,看着身份十分尊贵。   那金丝紫袍的便是秦王殿下,而那穿蓝线青袍的便是怀王殿下,先帝为了避免夺嫡之争,废除了太子制度,所以在所有人眼中,所有王爷都有可能继承大统。   所以秦王和怀王便在京中明目张胆地结党营私。   顾怜英冷眼瞥了他二人一眼,当年就是他们设计让骜儿落水的,好在骜儿先天心脏有损,莫不然不知道被他们害成什么样!   好在后来骜儿去了青阳,这才免了他们明里暗里的伤害。   秦王与怀王相互礼让了一番,便进了国师府,顾怜英看准时机,偷偷跟了进去。   她今日必须要见到皇帝!   好在她自小便熟悉国师府的构造,这几年国师府也没变过,她很容易便寻到了时机躲进了为贵人们准备食膳的厨间。   贵人前来,厨间十分忙碌,自是注意不到她一个偷偷溜进去的小女子,况且她此时还穿着一身宫装。   而此时正堂之内,秦王与怀王已经进了内室,内室中燃放着搀和着茉莉花香的龙涎香,香气浓郁扑鼻,叫两位王爷不由得都咳嗽了起来。   皇帝奄奄一息地坐在床榻上,高看着他们二人, “怎么?不好闻?”   秦王道,“父皇的香自然是好闻的。”   怀王却呿了一声,“秦王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虚伪?”   秦王懒得理他,近前一步道,“父皇身子可好些了?大臣们都夸孩儿公务处理得不错,父皇尽管安心养病便可。”   怀王一下挡在他面前,“如此着急请功,可是不想让父皇知晓你治理的河西水患一事吗?”   “怀王!父皇正病着,你为何要拿那些事来忧心父皇?你是何居心?”   “本王倒要问问秦王是何居心!竟对父皇如此隐瞒!”   “都给我住嘴!”赫连成听他二人如此吵闹,气得直咳嗽,好几声险些喘不过来,陈贵妃见状,连忙给他递了杯茶水,边顺着赫连成的背边道,“陛下精神不济,二位王爷还请莫要再惹陛下生气了。”   怀王冷哼一声,秦王却是点了点头。   赫连成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却依旧这般不懂事,实在是让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李阁老在朝中结党营私,少说与眼前这两位也有些联系,一想到此处,他又气得猛然咳嗽了起来。   此时,一位侍婢端着一碗清肺水过来,“陛下,国师吩咐了,让陛下心情燥郁时喝一碗,便会好过许多。”   陈贵妃正欲接过,却被她拒绝,“贵妃娘娘,这碗清肺水需要茶水送服。”   陈贵妃微微蹙眉,去接的手突然停住,“我似乎不曾见过你。”   顾怜英道,“奴婢是国师府的小医女,之前一直在后厨,送药的小六子被国师叫走了,奴婢只好顶上了。”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怜英。”   陈贵妃点点头,“你来给陛下喂药吧。”   说着她给赫连成喝了口茶水,顾怜英则是给赫连成喂了一口清肺水。   两两配合之下,一股清凉之意进入喉间,赫连成顿时感觉神清气爽,咳嗽也止住了。   他满意地颔首,“不错,今后的汤药就由你来侍奉吧。”   “谢陛下。”   赫连成喝完清肺水,顾怜英转身便离开了,看陛下的神情,似乎并不知道□□的事,如今她确定的是,□□已经入京,今日若非熄了火,城外那村落必定已经炸了,如今城外迟迟没有动静,那背后之人定会慌神。   可看秦王和怀王,根本没有慌神的意思,就连国师府上下都十分有秩序,李阁老如今被皇帝下狱,幕后之人到底是谁?那批□□又藏在何处?   她从皇帝内室溜了出来,径自寻到莫远。   国师府的所有人她都信不过,眼下只有莫远。   她将此行来意告知莫远,莫远听罢更是震惊,“殿下所言属实?”   “近来莫叔叔可曾留意过京都动向?亦或是什么异常?”顾怜英道,“就算是国师,两个王爷还是朝中大臣,可有反常?”   “殿下怀疑他们?”   “父皇的行为实在太奇怪了,我怀疑……”顾怜英咬牙,“我怀疑他被控制了。”   第65章   莫远听罢更是震惊,“殿下的意思是,陛下被什么人控制了?是……贵妃?还是国师?”   顾怜英摇了摇头。   莫远想了想,“陈贵妃一直在陛下身边侍候,国师则是与平日里一样,一直在国师府里,而秦王殿下也与平日里一样,爱听说书,怀王殿下最近倒是喜欢去听雨楼听戏,陛下不喜还骂了他一顿。”   她这两个兄弟她却是清楚的,秦王看上去很是勤勉,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能瞒则瞒,怀王则是比较激进,但总办不好事,陛下才会看到他们就脸色不好。   只是今日陛下的神色,却很是复杂,她有些揣摩不出来。   她顿了顿,又道,“莫叔叔,你可知李阁老手下的影密卫?”   莫远一愣,“李阁老的影密卫,早在五年前便已经被陛下的飞鹰卫替了。”   飞鹰卫是赫连成的近卫,这几年才成立的,为的便是撤换李阁老的影密卫。   方才守在赫连成卧房外的,便是飞鹰卫,好在她对国师府的情况相当熟悉,否则飞鹰卫的细细盘问她怕是很难进去。   “那蝉蜕呢?”   “蝉蜕的配方已经被影密卫给毁了。”   “所以,按理来说,如今这世上已经没有蝉蜕了?”   “正是。”   顾怜英冷笑一声,“方才,我观父皇的神情举止,他似乎已经中了蝉蜕。”   莫远焦急,“影密卫竟敢!”   “看来他们并没有彻底消失,而是从明至暗了。”顾怜英道,“莫叔叔,你可能调兵?”   莫远挠头,“我这般怕是无法……”   “无妨,若是无法调兵,那此事怕是只能由叔叔亲自走一趟了。”   夜幕降临,国师从丹房中走了出来,他闭关几日,为的便是研制皇帝的解药,只是他此刻却依旧愁眉不展。   内室中,赫连成已经喝完顾怜英给他的最后一碗清肺水,他顿觉清明,浑身神清气爽,他挥退陈贵妃,将顾怜英留下。   “国师府中人朕都见过,却唯独未曾见过你,你到底是谁?”赫连成居高临下,一股王者的威压死死压着顾怜英。   顾怜英缓缓抬头,眼中有些朦胧氤氲,良久,她才寻回自己的声音,“父皇,孩儿回来了。”   区区几个字,叫躺在床榻上的赫连成愣在原地,但待她看清楚眼前人时,他险些没哭出来,“雪儿?是你吗?”   “是。”顾怜英道,“雪儿回来了。”   赫连成道,“可你不是已经……”   “孩儿的确摔下山崖,但却被一位医道高人所救,那位高人为孩儿医治了数年,孩儿这才得以健全。”   “赏!朕定要重重地赏他!”   “父皇。”顾怜英道,“孩儿白日里看您的脸色不对,似是中了蝉蜕,您可知是谁给你下的?”   赫连成原本想同她再唠唠话,谁想她竟直接进入正题,他欣喜的脸上又沉闷了些许,“朕也不知,所以朕才不顾大臣们反对,搬来国师府。”   “所以父皇才封了陈姑姑为贵妃?”   “是。”他道,“潘德海伙同李迅想要谋朝篡位,被朕悄悄入了狱,如今朕身边的人,如今我也只能信任她了。”   潘德海是赫连成的贴身内侍太监,赫连成是个极其谨慎的人,区区一个内侍太监与当朝李阁老合谋,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够,所以他猜测他们的背后定还有人,所以,眼下只能将他们悄悄入狱,而自己则搬来国师府,以图后事。   只是没想到他的病却越来越严重,连国师都束手无策。   此时内室门被拉开,陈贵妃报,说是国师来了。   赫连成将国师请了进来,然国师却紧蹙眉头,一手捋着他那又白又长的胡须,一手拖着一个小盒子,那小盒子里放着的是一颗新鲜的丹药。   “国师为何愁眉不展?”赫连成问。   国师道,“贫道无能啊!陛下所中之毒,贫道实在无法解!”   “国师大人莫急。”顾怜英伸手,又在自己指尖划了一道口子,血液滴在了他的丹药上,“国师大人并非解不了毒,只是缺一味药引子。”   “这位是?”国师眯着眼睛,使劲想要看清楚,可如何看也不过是个小小的轮廓。   顾怜英道,“国师大人,我是雪儿。”   “雪儿?”国师蹙眉,“雪儿不是早就……”   他一愣,慌忙抓住顾怜英的手腕,上下再打量了一番,“老道这是又老眼昏花了不成?”   “国师,这真的是朕的雪儿。”赫连成道。   国师这才松了她的手,点点头,但眉头依旧蹙着,他拿着那颗被血液浸染的药丸,“这是……”   “幸得一位医道高人淬炼,雪儿早已百毒不侵,雪儿的血可解百毒,今日雪儿设法让父皇喝了一些,若是配上国师大人的解药,父皇身上的毒,定能解了。”   国师微微挑眉,拿起药丸闻了闻,最终还是给赫连成送了过去。   赫连成吃了药,顿感身上的所有阻塞都被打通了,他甚至能下床走动了,他开心地拍拍顾怜英的肩膀,“朕的所有孩子里,唯独你与骜儿让朕很是放心,只可惜……”   只可惜她是个女儿身,而赫连骜却是个先天不足。   “父皇放心,骜儿身子好的很,孩儿身子也不差。”她道,“江湖自有高手,孩儿如今百毒不侵,骜儿也被换了颗心,我们过得很好。”   赫连成又是诧异,国师被惊地双目瞪圆,他拉过顾怜英的手,低头询问,“雪儿,你快跟贫道讲讲,骜儿如何被换了心?是怎么换了心?谁给他换的心?”   顾怜英正了正色,道,“国师大人,父皇,孩儿此次前来,有一件重要的事要禀报,至于换心一事,待到此事解决,孩儿再同国师大人一一解释,可好?”   国师点点头,“好。”   赫连成也早已坐下,才舒展的眉头又紧蹙了起来,他不知自己的雪儿死而复生,但他了解她,若非重大的事,她也不会如此着急,“雪儿,可是青阳出事了?”   “是。”顾怜英道,“父皇可还记得孩儿离京时给孩儿的那块藩王令?”   当年因锦王之故,大瑞公主被迫与南疆和亲,大瑞只有赫连雪一个公主,所以赫连成只好将她送了出去。   但事实却并非表面,赫连成并不舍得自己的宝贝公主去和亲,又担心青阳城与庆州城边境境况,当时朝野上下都在李阁老的掌控之下,他无法相信任何人,所以才想到这样一个法子。   谁想自己的女儿却同她想到了一块儿,她主动请缨,为他巡查边境境况,赫连成怕旁人对她不利,又怕国土安危,便将藩王令交到她手上,若边境出事,便让她有事便叫藩王营救。   其实藩王令并非是块令牌,而是令牌上的那些密文字符,它们看上去像花纹,毫不起眼,但那些异性藩王却只认那些字符。   所以当她带着藩王令进庆州刺史府时,便已经飞鸽传书让藩王们待命,这才与陈庄主等人一道,解决了那些反军。   只是,唯独那批早已进京的□□,她无从找起。   “不愧是我的雪儿!”赫连成道,“其实朕在审问李迅时,也查出了些异样,先帝留给朕的东西,这些年朕也一直派人去寻,直到几个月前才寻到青禾山庄,可惜那里早已人去楼空。”   他道,“这些日子朕让莫远着人严查,并未查到可疑之物。”   “孩儿怀疑,李迅另有后招。”她蹙眉,“父皇可还记得京都城外的那个无名村落?”   那个村落他当然记得,当初发生的事他也记忆犹新,赫连成蹙眉,“那村落怎么了?”   “那村落中藏着好些□□,孩儿猜想,是那些人通过水渠将□□运过来的,孩儿让莫叔叔去查了,看看那村落中可否还有存余。”   话音刚落,却听轰隆隆一声巨响,整个国师府也有些地动山摇,几人面面相觑,却听有护卫来报,说是京都城外的那个村落炸了,如今火势冲天,怕是会波及京都。   “叶鑫!莫叔叔!”顾怜英蹙眉,“孩儿让莫叔叔去村落查看……”   赫连成宽慰她,“莫将军武艺高强,不会有事的!”   顾怜英惊道,“父皇,国师府恐怕已经不安全了,咱们……”   她话还未说完,门外的陈贵妃便惊叫了起来,顾怜英前去查探,却见国师府的院子里落满了好些黑衣人!   整个国师府守着的飞鹰卫正抽出武器与他们对峙。   如此情形,怕是很难逃出去了。   今日秦王与怀王来国师府探望赫连成,也顺便歇下了,见这般情形,他二人慌忙起身跑了过来,秦王甚至连玉冠都没来得及戴好。   “父皇,出什么事了?”秦王道。   怀王也着急地从外面跑了进来,语气很是慌张,“父皇,您没事吧?”   赫连成迅速坐回床榻上,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见他二人进来,沉着脸问,“何事如此慌张?”   怀王道,“父皇,孩儿方才看到东面着火了,火势很是凶猛!”   顾怜英一惊,城外那村落在西南方向,东面可是皇陵之所在!   第66章   皇陵中躺着历代大瑞先人!顾怜英慌忙出门探了探,果不其然,东面的火已经开始蔓延,还带着几阵爆炸声!   是□□!   没想到那些人将□□藏在了皇陵!可其用意是什么?   院中黑衣人一直一动不动,只与飞鹰卫对峙着,突然又一阵爆炸声传来,惹得国师府再一次地动山摇,此时的震感比方才更加的强烈,而此时,黑衣人们仿佛是得了什么指令,纷纷与飞鹰卫开始厮杀了起来。   那些人在黑衣的笼罩下看着十分瘦弱,但身形却十分敏锐,饶是飞鹰卫再怎么攻击,那些人都能一一躲过,顾怜英紧蹙眉头,不对!很不对!   那些人,根本不是人!   她慌忙回到内室,在赫连成耳边耳语了几句,赫连成亦是一惊,突然他怒道,“大胆!竟敢对朕不敬!来人,将这大胆奴婢拉出去!”   顾怜英很是奇怪,但看他眼神坚决,便只好作罢,陈贵妃闻言将她拉了出去,室内便只剩下秦王、怀王、国师与赫连成死人。   院中打斗不断,陈贵妃亲自将她送到了国师的炼丹房,道,“殿下,丹房内有一处密道,陛下让妾带你逃生。”   “贵妃,你可是知晓其中内情?”顾怜英问。   陈贵妃蹙眉,只道,“殿下,对京都百姓而言,你已经死了,这些腌臜事,还是由陛下自己处理吧。”   “陈贵妃。”顾怜英蹙眉,“陈姑姑!”   她拉着陈贵妃道,“陈姑姑,如今父皇十分危险,你若知晓,定要告知我!如今能救父皇的,怕是只有他身边的这几人了!”   突然又是轰隆一声巨响,这一声竟是从皇城内传出来的!   “陈姑姑!将你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诉我!”   陈贵妃咬牙,终于道,“其实无论是隐密卫还是院中的那些黑衣人,都是陛下授意的,只是陛下也没想到事情会成这样!”   顾怜英心中隐约的那个谜团终于被陈贵妃的两句话纾解开来,怪不得陛下会移驾国师府,怪不得他那般镇定,怪不得国师府的守备她竟是如此轻易地便进来了,怪不得……   她道,“父皇可是没想到他授意的人中,竟是出现了不合他心意的人,所以他要以身为饵,将那人引出来?”   陈贵妃道,“自先帝继位开始,那些守权的大臣便已有蠢蠢欲动之心,先帝崩后,他们便愈发不服气陛下,若非先帝留下的那些东西,怕是那些人早就反了。陛下这般做,也是无可奈何。”   顾怜英终于明白了,当年她的父皇让她去青阳,不过是埋下了一颗投石问路的引子,将那些明里暗里的人全都引出来了。   八年前青阳城与庆州城的确有异动,但自从她落崖之后,青阳城与庆州城便平静了许久,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她这位父皇的运筹帷幄,直到八年后她从药谷出来,并遇上了张士钊。   她的换颜术确实骗过了所有人,张士钊自然也认不出她,但他却看中了聂青的断案能力。   青禾山庄的□□,应该是一早就他们利用船只通过青阳渡口搬走的,谁想没搬空之前被陈庄主发现,陈庄主这才建立了青禾山庄,他以为寻到了宝藏,便想方设法护住那些□□,以图后事。   于是便遇到了艾萨,谁想艾萨是个痴儿,对机关术痴迷,对人体结构与医术也是痴迷,然陈庄主需要他,所以只能将他养在后山,直到他将锦王折磨致死之后,便离开了。   皇帝陛下派去寻□□的人,正好寻到了机关术,便将机关术带回了京,等到机关术被带回京都之后,他们便被张士钊引进了青禾山庄,通过机关术,寻找剩余的□□,以及找寻锦王与藩王令。   谁想这一趟,竟是全都找齐了。   □□毁了,锦王死了,藩王令被叶鑫找到了,而他们只得到了一张假的藏宝图。   而那边庆州兵的暴露,他们退无可退,只能将所有计划提前,而此时李阁老却被皇帝秘密入狱,背后的人无人可依靠,皇帝却移驾来到了国师府,那此刻的确是起事的最佳时机。   可到底是谁呢?   想来赫连成自己都无法确定,所以才这么急着叫她离开,因为那些机关人,已经不受他控制了,这说明,那背后的人就在他身边,很可能是某个侍卫,又可能是隐藏在某处的某个侍婢。   他不得不防,所以才会找机会叫她离开。   顾怜英在丹房内来回走着,外面的打斗声也在继续,突然粗重的脚步声响起,陈贵妃突然慌了,“殿下,你快走,他们好像杀进来了。”   什么样的人会做什么样的事!顾怜英还在理着思路,突然炼丹房的门被撞开,一个黑衣人冲了进来,陈贵妃不知何时手中拿了一把匕首,冲着那黑衣机关人的脑袋上狠狠扎了下去。   黑衣人还未反应过来,便应声倒地。   陈贵妃又道,“殿下,你快走!奴婢求你了!”   又一个黑衣人钻了进来,这个黑衣人似乎比方才那个武艺高强许多,竟是用手中的剑夺了陈贵妃手里的匕首,正当他要将手里的剑刺向陈贵妃时,顾怜英手中的银针袭来,直接逼停了他胸前的齿轮。   霎时间,那黑衣人不动了。   顾怜英道,“陈姑姑,我应该已经知道背后的人是谁了,还请姑姑回去护好父皇,我这就去将那人揪出来!”   言罢,她拾起陈贵妃掉在地上的匕首,往密道而去。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国师府也有密道,好在这密道不长,不过一刻钟她便走出来了。   密道的出口是山下,而且距离山门还有一段距离,从出口的位置,她正好能看见山门处,早已被几个黑衣人死死守住,她冷冷一笑。   早走半里路,便是两位王爷的车架,好在那些黑衣机关人没有五感,她卸了一匹快马,便往城门狂奔。   如今东面皇陵起火,皇城内部也起了火,城门处是最混乱的地方,那人很有可能在那里!   连绵的大火几乎将整个苍穹都映衬成了红色,她骑着快马奔走在官道上,突然,她方向一转,往西南方向而去。   城外的村落已经被□□炸毁,大火正在急速燃烧着,浓烟滚滚之中,有一个人负手而立,正津津有味地欣赏着。   顾怜英从马上下来,缓缓走到那人面前,“还真的是你!”   那人回过身,脸上带着一丝狂浪不羁的笑意,他的眼神在顾怜英的胸前游离了片刻,才道,“哎呀,居然被发现了。”   顾怜英冷哼一声,“也不知发现地早还是晚?”   李侃看了看天色,“不早不晚,发现得还挺及时的,只不过,已经来不及了。”他挑了挑眉,“果然还是当年的公主殿下,聪慧,机敏,可惜……不如我。”   他拍了拍手,有几个黑衣人从火光中走了出来,他们手里各自拎着一个人,他们处于昏迷状态,但她还是看清了他们的模样,左边是莫远,右边的是叶鑫。   叶鑫这傻子!居然还没走!   “我知道他们对你很重要,也不知道如此重要的人在你面前活活烧死,你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我尊贵的公主殿下?”   顾怜英顿了顿,眼中的慌张一闪而过,最终她长吁一口气,死死按住心中的愤怒,“原来,当年你亲眼看见自己重要的人在你面前活活烧死。”   李侃愣了愣,随后噗嗤一笑,“没想到公主神机妙算。”   顾怜英暗自咬牙,道,“当年瘟疫,的确死了不少人,有些是被冤而死,有些则是本该死的。”   李侃眼神变得尖锐,“圣|祖言,以民为本才敢治天下,没想到在你们皇族眼中,人命竟如此低贱!”   顾怜英双手环胸,索性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她耸了耸肩,似是对他感到抱歉,“我生来皇族,生来便是高高在上高人一等,身份不如我们的,自是一群低贱之人,怎么?你不服气?”   顾怜英说得张扬,李侃的眼神便愈发阴沉。   顾怜英又道,“你一个庶出如今竟能光明正大地以李阁老侄儿自称,其缘由应该还是那场瘟疫吧?让我想想,那场瘟疫里到底还发生了什么……哦,造反。”   她看着李侃的情绪变化,再道,“有几个自称没染瘟疫,却被丢进了这个村子里进行强制隔离,导致他们染上了瘟疫,他们开始产生恨意,于是便揭竿而起,要对抗朝廷。”   她道,“其中有一个孩子,他姓李。他才是李阁老的嫡亲侄儿,只不过你娘亲在混乱之中将你与他交换了,这才保了你一命,只可惜她最终还是死了,被误认为身染瘟疫,又被误认为反民,被活活的烧死了。”   “抱歉,本宫这才想起你。”顾怜英冷冷一笑,眼中闪过一丝肃杀的狡黠。当年赫连成熬夜处理公务,她为赫连成送去参汤时,顺便看过一眼当时的名录,若非今日她在城门口遇见他,她怕是这辈子都想不起来有这么一对母子。   “想来在城门口遇见你也非偶然,你是察觉村中的□□迟迟不燃,才特地亲自去看的吧?谁想竟在半路中被我截了。”顾怜英有些自责,“我应该早就察觉的,李阁老早已入狱,怎么会在病中呢?”   李侃拍了拍手,“公主殿下说的极好,每一个字都很好,的确当年我娘是被夫人赶出来的,只因我娘是个妾,还生了个儿子,她便容忍不了,好在,我让她亲眼看着她儿子去送死,我还亲眼看见她跳入火海……”   “动手吧!”他道,“时候不早了,替我送公主上路。”   第67章   话音刚落,有很多机关人跑了出来,他们看上去并非训练有素,顾怜英震惊,看这些人的穿着以及被日晒雨淋的皮肤,他们竟只是普通百姓!   那些百姓没有章法没有路数,看见人就抓,抓了就撕咬,仿佛是一些没有感情的机械,顾怜英后退几步,未免伤了他们,躲得有些狼狈。   而那一边,驾着叶鑫与莫远的机关人,毫不犹疑地将他二人往火堆里扔。   “不要!”顾怜英的心突然停滞了几息,叶鑫与莫远还昏迷着,倘若他们中了蝉蜕,恐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是想让她看自己在意的人在她面前活活烧死!   李侃仿佛疯了一般,笑道,“怎么?方才不是还说你们皇族高人一等吗?看到这些贱民竟是这般慌张害怕,是怕他们吃了你吗?”   而此时有人来报,说是国师府那边已经得手了,李侃听罢脸上的得意更甚,“高贵?低贱?这世上从来就是成王败寇,失败者才是最低贱的!我母亲她生于小门小户,却自甘低贱,这才让那贱人得逞!瞧!那高高在上的宝座,人人都能坐得!人人都能高贵!”   他邪邪一笑,“公主殿下恐怕不知道,八年前,我也去了青阳,琼琚阁的幕后东家,是我。”   徐慧娘……   顾怜英长吁一口气,她心中的所有疑惑全都通了。   她突然停了下来,怒视他道:“既然如此,那李公子也应该已经知道,骜儿被重新换了一颗心,也应该知道,骜儿如今已经带兵进了京。”   李侃诧异地眯了眯眼,很快他反应了过来,只咬牙,“这贱人!居然背叛我!”   说罢,他从腰间将剑拔出,近前几步将阻拦她的机关人百姓一砍一个干净利落地砍成两半,直至砍到顾怜英面前。   因为背后便是火海,顾怜英退无可退,李侃的剑很快便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不要动,否则我立刻杀了你!”   他竟将叶鑫与莫远直接丢进了火海!不知为何,方才她脑中突然产生了一个要将他拉进火海同归于尽的念头,可最终她还是忍住了,他如此罪孽深重,自该当众审判,而非处以私刑!   一支穿云箭嗖嗖地从他耳旁飞过,直直地落进了火海里,村落四周不知何时围满了士兵,那些士兵手中都搭着弓箭,正等着人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有一个少年,骑着一匹挂着五颜六色丝绦的白马,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把弓箭,几日不见,赫连骜的脸上倒是退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成熟感。   “李侃,放了我皇姐!否则我让你死无全尸!”   李侃笑道,“好大的口气,藩王私自带兵回京,可是死罪!赫连骜,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至于这位……众所周知,公主殿下早在八年前就已经死了,眼前这位假冒公主,也是死罪,你们若是想要杀那便杀吧,我还能拉个美人陪葬,何乐而不为。”   “李侃,你还在等谁?”顾怜英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慌张的神色,她感到他手里的剑此刻没有什么杀意,他在等人。   “给我闭嘴!”李侃明显有些暴躁和不耐烦,他等的人好像没来。   而此时,一架华丽的马车从围着的士兵后面缓缓出现,李侃的眼神突然亮了,他手里的剑也跟着紧了紧。   不多时,马车在人群中停了下来,从里面传来赫连成的声音,“李侃,朕来了,你放了她。”   李侃笑道,“放了她?陛下您这是在同我说笑吗?”   他迅速转了身,绕过顾怜英身后,手里的剑依旧死死的抵住顾怜英的脖子,“我要让她陪我一起死!”   “李侃,你方才已经说了,朕的雪儿在八年前已经死了,你如今用剑驾着的这位不过是个普通小女子,你不过是想要替你娘报仇。”赫连成从马车上走下来,“你来挟持朕。”   “父皇!”赫连骜丢了弓箭下了马,“李侃,不准你动我皇姐!也不准你动我父皇!你挟持我!”   顾怜英的脸上缓缓扯开一丝讽刺的笑,“李公子,小女子不过是大瑞一介小百姓,却有当今天子与当今王爷肯替我去死,你呢?又有谁会替你去死呢?”   “你给我闭嘴!”李侃被顾怜英的话说的脑仁疼,这些年,娘亲惨死的画面一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仿佛是一个刻在他灵魂上的梦魇,他要为娘亲报仇!他也要让全天下的骨肉都尝尝亲人在自己面前活活烧死的感觉!   原以为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掌权者会眼睁睁看着他的女儿死,没想到他居然提出了替她,当真是荒谬至极!这世间不可能会有这样的父亲!绝对不会有的!   他哈哈大笑一声,“皇上,你当真舍得将你的皇位拱手于人?”   赫连成自嘲一笑,先帝留给他这么一个摊子,他能收拾还则罢了,他若是不能收拾,完完整整将这位置交给能收拾的人手中岂不是更好?“在其位谋其政,若是有比朕更有贤能者,朕不介意退居。”   “皇帝陛下当真是好大的肚量,然而秦王与怀王都快过了而立之年,都有治世之才,而你却视而不见,说到底,还是舍不得自己的那个位置罢了。”   赫连骜伺机想要靠近,顾怜英顿感他手里的剑紧了紧,鲜血从脖颈处流了出来,“让你们别动!否则我不确定会在她鲜嫩的肌肤上留下多少伤口!”   突然顾怜英从余光中看到火海中有什么东西在动,她眸光一动,竟是主动往前靠了靠,“陛下,小女子死不足惜,若是让这种人伤了龙体委实不值当!”   她狠狠将剑抵住自己的喉咙,李侃也未料到她会突然这样,竟慌张地往后退了一步,然而就是这一步,身后不远处有一个黑影闪过,只一眨眼,李侃的脖子上便多了一道血迹。   只几息,他脖子上的血液喷涌而出,而他则是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林一扛着叶鑫与莫远走了出来,有些愧疚道,“抱歉,我来晚了。”想着男女有别,所以他想法子将明月扛到无人之处再来扛叶鑫,没想到此地竟发生了这样的事,好在他来的及时,否则,这两人怕是要烧熟了。   果然,莫远中了蝉蜕,而叶鑫则是伤的过重再加上给她换血后的大失元气,导致如今昏迷不醒,就连大火也无法将他刺激醒。   经过一日一夜的扑救,所有火势全都被扑灭了,为了给他们养伤,赫连成将他们带进了宫。   这场扼杀在摇篮里的兵变,罪魁祸首之一李侃已经伏诛,但还有一人也被赫连成抓了起来,此人便是她的兄弟,当今亲王殿下。   顾怜英在城外控制住了李侃,而赫连成在国师府同样控制住了他的两个儿子,那些机关人早就已经安插了赫连成的人,除却少量机关人是秦王人,大部分都是飞鹰卫假扮的。   可怜秦王到最后还不知悔悟,竟要拿起长剑要杀了怀王和赫连成。   最终被飞鹰卫抓了起来。   顾怜英无奈地摇了摇头,早年前,朝中大臣掌握在李阁老手里,就连负责教导两位王爷的太傅也对李阁老言听计从,所以才会让她这两个兄弟到了而立之年还做这些幼稚的事。   如今赫连成好不容易将李阁老和他的势力都处理了,看着那没出息的怀王,又是好一阵头疼。   顾怜英没想到时隔八年她又有机会回到自己长大的地方,后宫的公主殿依旧在,而且殿内很是干净整洁,像是常年打扫,只是殿内的侍女却不是原来的那几个了。   她正打算躺在贵妃椅上歇一歇,国师突然登门了,她以为是叶鑫他们的伤势有恙,连忙跳了起来,“国师大人,可是出事了?”   谁想国师捧了一盆子蔬果瓜子,也在她殿内一坐,捋着他那长长的胡子道,“小公主,你快同我讲讲,骜儿是如何被换心的?又是哪个奇才将他的心换掉的?”   顾怜英差点扶额,她竟然忘了,还有这档子事。   国师缠着她将她在青阳与庆州经历的事都说了一遍,又将那水下密室的事又说了一遍,若非他年事已高,他甚至想要亲自出京去瞧瞧。   是夜,赫连成在书房低头看着奏折,一抹青灰色的身影从门外走来,带着一股药草的清香,赫连成微微抬头,却见顾怜英依旧穿着一身青袍,用一枚素簪子随便挽了一个髻。   “来了?”赫连成将奏折放下,示意她坐在他面前。   顾怜英顺势坐下,“父皇。”   “你在外面受苦了。”赫连成似乎老了很多,顾怜英坐下时,竟在他头上看到了好些白发,虽然用黑发挡着,但依旧能看得出来。   “父皇,这是孩儿甘愿的。”   赫连成将桌上的一张诏令给她,“今次回来,便不要再离开吧。”   顾怜英却一动不动,并不打算收诏令。   赫连成蹙眉,“快接着。”   “父皇。”顾怜英摇头,思忖了一会儿,改了个称呼,“父亲,孩儿在八年前就已经死了。”   “这个无妨。”   “孩儿现在叫顾怜英。”顾怜英将诏令推了回去,“赫连雪是公主,应该履行公主的职责,可顾怜英不是。”   赫连成索性将诏令当着她的面打开,“雪儿,你难道不想看看上面写的是什么?”   猜都猜得出来,算上自己,赫连成共有四个孩子,然而其中两个被迫离开京都去了青阳,而留在京都的两个,一个已经被他入狱了,还有一个论才学论胸襟论品学,无论是哪一样,他都比不上京都任何一位学子。   若她当初真的死了,赫连骜也真的因为先天不足废了,那么大瑞的下一任君主恐怕就是怀王。   而今,她没死,赫连骜又获得重生,赫连成自当另立打算,唯一能继承皇位的,是赫连骜,可他年纪尚小,要有一人扶持,而此人必定是她。   果不其然,赫连成的那张诏令上写的,着长公主监国。   她再一次将诏令推回赫连成,“父亲,骜儿长大了,我相信他能独当一面,而我,已经不是公主了,还请父亲放我离去。”   “雪儿,你当真不留下来帮帮父亲?”赫连成恳求道。   顾怜英道,“孩儿如今又一个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这个决定,是她再一次以公主身份进行抉择时便已经做好了的。   赫连成见她如此坚定,只好作罢,他轻叹一声,从怀中拿出一物,“既然雪儿不收诏令,便把这个收下吧。”   顾怜英接过一看,却见手中完完整整躺着一块令牌,看上去是新做的,但上面的字她却十分熟悉,她喃喃道,“藩王令?”   第68章 番外-成婚   连绵几日大雨,终于放晴,庆州城内百姓各个喜气洋洋,倒是并非因为天儿终于放晴,而是因为刺史家有喜事。   自打这位聂刺史上任以来,勤政爱民,只要是百姓遇到的事,无论大小,他都能好好办了,百姓总称他为青天转世。   而今日这位聂青天府上,要嫁妹妹了!几乎整条街的百姓都来庆贺,普天同庆大约就是这样的场景吧。   顾怜英与叶鑫赶到时,刺史府早已经张灯结彩一应俱全,她以为今日聂青会好好出来招待客人,却没想到,聂铃儿与莫竹怀大婚,他却依旧将自己锁在了书房里。   果然,好官难当。   白家两位公子早就到了,白逸书看他二人一前一后走来,有些兴奋地迎了上去,“顾兄叶兄,你们迟了!可要罚三杯!”   顾怜英瞥了叶鑫一眼,轻咳一声,“路上有事耽搁了。”   “雨路难行,能来便好。”白逸尘顺手捏起叶鑫的手腕,半晌后又捏起顾怜英的脉络,“不错,不错。”   白逸书挠头,“怎么不错?”   白逸尘噗嗤一笑,“血脉虽有刚刚通畅之感,精元倒是恢复得不错。”说着他若有所思地走近叶鑫,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离去了。   白逸书不明白,但看眼前两人的神情,他愈发不明白了,一想到眼前两人一句话能拐七八次弯的前科,他只好追上白逸尘,至少白逸尘能告诉他,而这两人,若是不想说,他再怎么逼问都没用。   顾怜英与叶鑫相对一视,叶鑫在宫里将养了有一月有余,皇宫集齐了天下的天材地宝,只要他的根骨未坏,自然会被国师大人救回来。   等到叶鑫完全康复,赫连成也履行了对顾怜英的承诺,只要她好好保管藩王令,就放她走,又听闻聂铃儿与莫竹怀即将举行婚礼,于是前几日,他二人便大摇大摆出宫,往庆州赶来。   临行前国师大人鬼鬼祟祟地拿了两颗丹药给他们,说是吃了丹药对让他们的身子大有益处。   这些日子多亏了国师大人的照料,所以他给的药他们自然是半分起疑都没有,吃了药便上路了,谁想雨路难行,他们又逢荒郊野外,便不得已露宿了一处猎户打猎时住的茅草屋。   然他们刚进屋,便觉得浑身燥热不堪,顾怜英这才意识到上了那老国师的当了!   她虽然百毒不侵,可若是那丹药不是毒呢?   那一夜两人顾不上互诉衷肠,便本能地纠缠在了一起。   若说他二人是如何本能地纠缠,顾怜英也不知道,她在来时的路上也问过叶鑫,谁想叶鑫却突然红了耳根,这实在有些不像他。   最终他道,“大约是心有灵犀吧。”   说来也怪,自那夜之后,他二人身上微微滞塞的脉络也全都通了,也正因如此,顾怜英也不好意思再回头去寻国师算账,实在是憋得慌。   锣鼓声与鞭炮声齐响,刺史府一派热闹景象,莫竹怀骑着白马在刺史府后院大门外头停了下来,一排捕快兄弟在外拦门,好不热闹。   而此时书房外,有一个女子僵硬着身子敲开了聂青的门,聂青正埋头处理公文,并未理会,那女子敲了几声之后,便推门走了进去。   她手里捧着一件吉服,走到聂青面前停下,聂青依旧埋头,那女子便已经开始将那吉服往他身上套,样子很是僵硬。   聂青这才意识到有人来了,他放下公文,柔声道,“我来吧。”   他配合着穿好了吉服,问道,“铃儿准备好了吗?”   女子僵硬地点点头。   聂青冲她温柔地笑了笑,“多谢你,明月姑娘。”   当初若非他让明月姑娘跟着顾怜英去,她此时也不会弄成这副样子,如今她无法做护卫,他自然该担起这份责任,于是便将明月留在了自己身边。   然而聂青身边的女人不多,又与明月朝夕相处,却不知怎地生起了一丝情愫,他拉过明月的手,道,“走吧,咱们一起去观礼。”   聂铃儿披着红盖头被媒婆扶了出来,虽然走路看着微微瘸了瘸,但看得出来她在很努力地适应她的新腿。   这是白逸尘研究了数月,用极其柔软的材质给她做的一副腿骨,看着与真的没什么区别,但还需要适应。   而这时,莫竹怀已经通过捕快兄弟们的拦门跑了进来,他一眼便瞧见院中的聂铃儿,慌忙近前要将她背走,却被及时赶到的聂青喝住。   “好你个小子!居然来抢我妹妹!”他恨铁不成钢地指着那些捕快们,“你们怎么不拦着点?”   捕快们也委屈,“大人,我们已经拦了!”   而此时,媒婆看了看时辰,尖着声音大声喊道,“吉时已到,各位贵人,该拜堂了!”   不远处的瓦砾之上,叶鑫正揽着顾怜英的腰,“我说贤弟啊,咱们何时拜个堂?”   顾怜英瞥了他一眼,“我有答应过要嫁给你吗?”   叶鑫委屈靠在她肩上道,“贤弟,你平白招惹了我,又要了我的身子,可要负责啊!”   顾怜英暗自一笑,用手点开他的脑袋,“该去观礼了!”   第69章 番外-圣女   毒瘴弥漫的山谷中,有一个身着斗篷的男子在不情不愿地砍着眼前的一棵松树,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个少年,少年边给他擦汗边道,“大巫,你若是累了,我去同圣女禀报一声,让你休息?”   “我不累!”艾萨咬牙切齿道,自从回来之后他从未做过一件想做的事,可他身中蛊毒又奈何不得,如今他也只剩下嘴皮子能动,自然不能再屈服了!   乌衣瞳见他这样,只摇了摇头,“对了,我在大瑞的朋友给我传来了消息,他说他当上了太子。”   “哼!骜儿资质聪慧,自然是有资格的!”他轮着斧子再问,“她呢!”   “大巫说的是公主吗?”乌衣瞳道,“大瑞皇帝诏令重修公主墓。”   “什么重修公主墓!我问你雪儿呢!”   “消息里没说雪儿公主去哪儿了啊!”乌衣瞳挠挠头,他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大瑞起的那些大火,一个念头从脑中闪出,“可能……”   “没可能!”艾萨冷哼一声,水下密室的东西都是他玩剩下的,就算那些人偷走了,也做不了什么,还有那个鬼面人,他替雪儿试探过他,那人脑子有坑,根本不是雪儿的对手!   乌衣瞳道,“可赫连骜再也没给我其他的消息。”   没有消息那定然是故意隐瞒!艾萨险些爆粗口,手里的斧头又在不自觉地砍着树,很是不情愿。没过多久,那棵树便已经被他砍了下来。   他咬牙,将那棵树放到一旁,又继续砍。   面对面前的堆积成山的树,乌衣瞳很是同情地给他擦汗不说话,这惹得艾萨更不高兴了,他咬紧后槽牙,双眼冒火,“最好别让我解了蛊,否则我要拆了她!”   “你要拆了谁?”   “拆了那个女人!”   一个女声从他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威胁,“哪个女人啊?”   乌衣瞳慌忙闭上嘴巴退缩到一旁,旁人都道他们的圣女是天上的雪莲,洁白无瑕,圣洁美好,只有她身边的人知道,圣女折磨起人的手段狠辣无比,对方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他上回不过是偷吃了一口艾萨的菜汤,便被圣女强制吃了腹泻蛊,整整泻了三日,圣女才放过他。   一想起那时的经历,乌衣瞳浑身战栗,毛骨悚然。   一个身着一身蓝衣,腰间系着一只小囊袋,穿着一双蓝色软布鞋的女子款款走到艾萨面前,那双好看又纯洁无暇的狐狸眼对他眨巴眨巴着,嘴角勾起一丝戏谑的弧度,“听说你要拆了我?”   艾萨道,“是!我要拆了你!”话应刚落,手里的斧头又砍倒了一棵树。   圣女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好啊,等你将这些树都搬回去,再来谈谈这件事。”   艾萨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但手里的动作依旧没停下,他咬牙,“你给我等着!”   乌衣瞳乖顺地给圣女送来水,圣女微微一笑,“乖。”   若是旁人,定会觉得她的这一个字如沐春风如三月的花朵,而在乌衣瞳看来,圣女的这一个乖字仿佛是一枚刺,直接扎得他的天灵盖发凉。   他浑身一颤,“应该的。”   “你的蜘蛛呢?”   乌衣瞳将他的蜘蛛拿了出来。   圣女点点头,她不知从何处拿了一只黑色的蜘蛛放在乌衣瞳那只的身旁,“这是黑寡妇,你的蜘蛛能够打得过它,我就将它送给你。”   “如果不能呢?”   圣女邪邪一笑,“那你就替我好好喂饱它。”   说着她点地一起,一个闪身伴随着一阵好听的银铃声,离开了林子。   林子的另一边,另有一个穿着蓝衣的女子立在高处,正看着眼前的景象,待到身边气流一动,她道,“你何必这般欺负他们?”   圣女撇了撇嘴,“谁让他们这么不听话!”   那女子亲昵地敲了敲她的脑袋,“上疆与下疆的斗蛊大赛要开始了,你打算带着他们去吗?”   那圣女很不情愿却又很是认命道,“没办法,谁让我与他的命蛊已经相连了,无法再换人了。”   那女子若有所思地笑道,“那到时候斗蛊大赛见,输了可不许哭鼻子哦。”   “你我都是南疆圣女,谁输谁赢都还不一定呢。”那双美丽的狐狸眼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桀骜不驯的味道。   那女子道,“好,我等你。”   斗蛊大赛,由上疆与下疆的大巫与圣女共同参加,谁赢了,往后一年便是哪派主宰,小圣女看着山谷里那个正在砍树的男人,也不知这个男人,能不能同她一道取得斗蛊大赛的胜利呢!   她想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罢了,能将他寻回来已经很不错了,斗蛊大赛年年都有,也不必急于这一时,思及此,她看艾萨的眼神又渐渐得变了。   艾萨,这回你就算插上翅膀也难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