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与君欢》 作者:山有青木   文案:   宁昌侯府刚来的嫡女简轻语有一个秘密,她在回京的路上不慎流落青楼   为了自保,也为能回京都侯府   她委身给一个镖局少主,哄得他为自己赎了身,还带她来了京都   入京那日,她药翻了镖局一众人,只身跑到宁昌侯府   本以为终于熬出头了,却在自己的相亲宴上再次遇到他   只是这一次,他摇身一变成了锦衣卫指挥使   侯府假山后,绣春刀被丢在地上,飞鱼服也被抓得皱了   陆远为简轻语穿好衣裳,在她耳边低语:死和嫁我,你选一个   简轻语:…   男主视角   世人都怕陆远,却唯有一人敢缠着他胡闹   起初他只是觉着有趣,后来觉得她既然这般喜欢自己,那给她一个名分也好   然而在他求娶当晚,那个女人却跑了   原来说喜欢他是假的,说想嫁他也是假的   但无所谓,跑一次,他就抓一次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简轻语 ┃ 配角:陆远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夫君他总是强取豪夺   立意:珍惜得来不易的机会,生活阳光,积极向上。 ========== 第1章 (那位陆九爷...)   芙蓉帐暖,一袭薄纱遮住春光。   简轻语手指紧紧攥着床单,双眼朦胧地看着上方男子,如一叶小船般随海波摇荡,起初她还咬牙生受着,慢慢地终于忍不住轻泣:“培之,轻些……”   “喃喃可知错了?”男子声音透着情动的哑意,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却冷若寒冰。   简轻语眼角泛红,闻言哽咽回答:“知错了。”   “还跑吗?”男子攥紧她纤细的手腕,轻易将自己的指痕留在了上头。   简轻语急忙摇头:“不跑了,再也不跑了……”   “是么?”   男子似笑非笑,唇角闪过一丝冰冷的邪气,接着猛地将她扯进怀里,肌肤相贴,汗意顿时交融,他灼热的呼吸拂动她鬓边的发丝,引得简轻语阵阵发颤。   “若真知错了,为何还对我下药?”   ……   简轻语猛地惊醒,黑暗中大口喘着气,心口也起伏剧烈,过了好一阵才缓过劲来,她这是……又梦到陆培之了?   这一个多月来,她已经不知是第几次梦到他了,或许是因为在一起时,他对那事儿过于热衷,所以每次梦到他,大多都是这样难以启齿的内容。   想起梦中的一切,简轻语不由得头疼地叹了声气,待眼睛适应黑暗后,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清茶。   一杯凉茶下肚,身上的汗消了许多,噩梦引起的心悸也减轻了不少,简轻语冷静下来,却也没了睡意,只能回到床上发呆。   然后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陆培之。   她是宁昌侯嫡女,却自幼随母亲在漠北生活,四个月前母亲离世,京都来了书信要她回宁昌侯府,她便带着奴才上京,不料却被恶奴卖到了青楼。   她也是在沦落青楼之后,才认识了陆培之。彼时的她是青楼待□□的雏儿,而陆培之则是兴致缺缺的寻欢客,一脸厌烦地点了她来伺候。   也正是他这随手一点,简轻语才在他与同伴的交流中得知,他是江南一家镖局的少东家,此行目的是为了从漠北护送一批货物去京都。   要去京都,却并非京都人士。那一刻简轻语心如擂鼓,瞬间确定他便是能救自己、且不必怕他暴露自己曾身陷青楼的人。   于是她撒娇卖痴,用尽一切在青楼听来学来的手段讨好他,总算在镖局启程那日哄得他为自己赎了身,带着自己一同上路。   从漠北回京都那些日子,她每一日都过得如履薄冰,生怕陆培之会突然对她失去兴趣,会将她随意丢弃。因为这点担心,她只能更加卖力地哄着他,日日展现自己对他的痴情,却又识趣地不去过问他所有事。   就这么熬到了到京都那日,一行人暂时宿在了京郊的客栈,她拿出了偷偷积攒的蒙汗药,药翻了镖局众人后只身跑回了宁昌侯府。   想起陆培之醒来后会是何等表情,简轻语忍不住拢紧了里衣,小小声地祈祷:“你赎我只用了五十两银子,我给你留了一百两,虽然钱是你给我的,可那是我为你洗衣做饭暖床挣来的,所以我们也算两清了,希望你放过我,别再让我梦见你了……”   她生在漠北那等民风开放之地,并非视贞操如命的人,加上刚被卖进青楼便遇上了陆培之,之后便一直跟着他,所以也没受什么磋磨羞辱,之所以会做噩梦,纯粹是因为怕了陆培之那反复无常的性子,生怕他会为了找她,将京都掘地三尺。   但仔细想想,在他眼中她只是一个玩物,他应该不至于这般大动干戈……吧?   “求求你千万别犟,送完货物赶紧回你的江南去吧,千万千万别来找我……”简轻语又嘟囔一句,眼皮越来越沉,终于忍不住睡了过去,总算没有再梦见陆培之了。   临近夏季,夜里的风愈发燥热,她眉头紧皱,鬓角微微出了些汗,却也算睡得香甜。   或许是因为先前睡得并不安稳,她这一次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原本是还能继续睡的,只可惜门外丫鬟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她只能睁开眼睛——   “大小姐近来起得越来越晚了,虽说侯爷准许她不必每日向夫人问安,可她当真日日就这么睡着,连今日是初一都忘了,未免也太不知好歹。”   “嘘,小声点,不怕她听到惩戒你啊?”   “怕什么,她不过是侯爷早年风流所出的野种,若非侯爷跟夫人仁慈,给了她母亲平妻的身份,她也配做侯府的嫡小姐?你且看吧,本就生得丑,又这般不知礼数,最后说不定嫁得连个丫鬟都不如。”   “话不能这么说,大小姐只是起了疹子,待疹子下去,定然就不丑了。”   “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蠢不蠢,哪有什么疹子能起一个多月的,要我说呐她就是……”   是什么?简轻语支棱起耳朵,突然有些好奇,只可惜她还没听到丫鬟下面的话,就被一道泼辣的声音打断了:“你们两个是什么东西,也配在这里议论主子?!都给我滚出去!”   俩丫鬟没想到说坏话被抓个正着,顿时手忙脚乱地离开了。   简轻语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刚坐直了身子,一个圆脸丫头就从外头进来了,一对上她的视线,当即苦了脸:“大小姐,您都听到了?”   “听到了,本还想再听下去,可惜被你打断了,”简轻语眨了一下眼睛,“我都不知道,原来英儿也有如此泼辣的时候。”   英儿嗔怪地看她一眼,手脚麻利地伺候她更衣:“都是些混账话,大小姐千万别放在心上,待奴婢得空,定会狠狠教训她们一通。”   “混账吗?我怎么不觉得,”简轻语随意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不太当回事道,“其实她们说的,也不算空穴来风。”   英儿顿了一下,抬头看向她布满红疹、还有些肿胀的脸,顿时红了眼眶:“大小姐、大小姐貌美如仙,奴婢是亲眼见过的,她们那些俗物也配编排?待您的病好了后,定要用事实狠狠打她们的脸。”   简轻语本来只是随口玩笑,一看到她要哭急忙道:“哭什么,我过两天就好了。”   她这话可是认真的,毕竟这些红疹是她每日以薯蓣擦脸所致,为的是理所当然地躲在家中,以免会突然碰上可能还未离开的陆培之。如今差不多有一月余了,陆培之十有八九已经回了江南,她自然不必再装病。   然而她难得认真,英儿却不相信,只是觉得她在强打精神安慰自己,于是更加伤心:“大小姐,您真是受苦了……”   以往简轻语都是哭的那个人,还从未试过看旁人哭,一时间有些无奈,不知该拿这丫头怎么办了。   好在英儿很快就哭完了,伺候她戴上面纱擦擦眼角:“大小姐可要去后花园散散步?”   “先去佛堂吧。”简轻语温声道。   今日是初一,宁昌侯会在佛堂礼佛,一众子女按规矩也是要随侍的,简轻语先前一直称病没去,如今算算时间病要‘好’了,也不好再拖着不去。   毕竟母亲临终前交代的事,还是要做的。简轻语叹了声气,有点提不起精神。   听到她主动要去佛堂,英儿惊讶一瞬,要知道大小姐回府后,还从未主动去见过侯爷,每次都是侯爷过来探望,父女俩才会匆匆见一面。   不过大小姐愿意主动亲近侯爷,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毕竟在这侯府之中,过得好与不好全在侯爷一念之间,更何况大小姐快要过婚配的年纪了,能不能得个好婚事,还得看侯爷怎么想。   英儿偷偷瞄了简轻语一眼,祈祷她家小姐能苦尽甘来。   简轻语一看便知道英儿在想什么,她扯了一下唇角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脸平静地往佛堂走。   不知不觉已快到晌午,府内各处都飘来了饭菜香,两个人刚走出院落,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孩提哭声,接着便是妇人的怒骂,伴随着燥热的风,叫人听得阵阵心烦。   妇人的骂声越来越大,孩子却不见停,反而哭得愈发厉害,英儿一脸烦恼:“这些家生子愈发没规矩了,我现在就叫他们去别处闹,别扰了大小姐清净!”   结果还未动身,就听到妇人怒吼:“你若再哭,我就叫陆九爷将你捉去下酒!”   妇人话音未落,孩童的哭闹声戛然而止,周遭突然静了下来。   简轻语愣了愣,没忍住乐了:“陆九爷是谁,竟还有止小儿啼哭的本事。”   “大小姐刚回京,不知道也是正常,陆九爷便是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锦衣卫指挥使陆远,”英儿说完直龇牙,“这粗妇也太狠了,竟拿他吓唬孩子,也不怕给吓出病来。”   “陆远?”简轻语睁大眼睛,“确实没听说过,他很凶恶吗?”   她远在漠北,只知道锦衣卫权势滔天手段阴狠,上到皇子宰相下到黎民百姓都惧怕不已,旁的就不太晓得了。   她生出一点好奇,歪着脑袋看英儿,硬生生把英儿看得脸红了,心想大小姐不愧是大小姐,即便生出满脸疹子,单靠一双美目也压得了号称京都第一美人的二小姐。   “英儿?”简轻语见她不说话,便又唤了她一声。   “……岂止是凶恶,都说阴间有黑白无常八位爷,他便是那多出的第九位爷,这世上除了圣上,就没他不敢杀的人,”英儿回过神后赶紧说完,接着紧张地看一眼周围,“咱们还是不要说他了,锦衣卫耳目通天,万一被他们听到了,那可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的。”   简轻语听完蹙起眉头:“这般狠戾,确实不宜多提。”   这么一看,同是姓陆的,陆培之跟这位陆九爷比起来,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第2章 (凶残锦衣卫...)   不知不觉已是晌午,大日头将院落晒得热腾腾的,若隐若现的蝉鸣预示着夏日的逼近,阵阵燥意叫人忍不住犯懒。   简轻语本就起得晚,经过院门口一耽搁,等她同英儿到了佛堂时,佛堂里只剩下她那个侯爷爹和如今唯一的侯爷夫人秦怡了。   这二人礼佛结束正要出门,与刚来的简轻语遇了个正着。   简轻语回来一个多月了,还从未主动出过院子,二人乍一在佛堂见着她,眼底都闪过或轻或重的惊讶。   “轻语,你怎么来了?”对这个几年都不见一次的女儿,宁昌侯生分大过熟悉,连关心里都透着客气,“身子好些了吗?”   “劳烦父亲挂念,好多了,”简轻语敛起神色回答,“今日初一,我来陪父亲礼佛。”   宁昌侯连连点头,仿佛没看到她脸上连白纱都遮不住的红疹:“好了就行,好了就行,礼佛一事不必着急,你再休养些时日再来也行。”   “轻语一片孝心,你就别推拒了,”秦怡端庄一笑,继而看向简轻语,“只是咱们家礼佛向来是辰时起巳时终,你今日来得晚了些,已经结束了。”   这是挑理了?简轻语唇角翘起一点不明显的弧度,直接以袖遮唇轻咳起来。   英儿机灵地扶住她:“大小姐您没事吧?就说您身子还没大好,不该这般着急随伺侯爷,您怎么不听呢。”   宁昌侯跟这个女儿向来不亲,没想到她会有如此孝心,眼底顿时闪过一丝动容,再看秦怡时便略带了责备之意:“轻语身子还虚,来晚了也是情有可原,你身为当家主母何必苛责。”   秦怡表情一僵:“是,侯爷教训得对。”   简轻语的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心情稍微愉悦了些,但想到母亲的吩咐,到底还是收敛了:“是轻语来迟,下次会注意些,父亲切莫动怒。”   宁昌侯抿着唇应了一声,又看了秦怡一眼,这才对简轻语道:“时候不早了,慢声和震儿去了酒楼用膳,你便随我和夫人一同吃些吧。”   他口中的慢声乃是秦怡所出的女儿,与她只差了半岁,震儿则是姨娘所出的庶子,如今也有十五岁了。秦怡生完简慢声后便伤了身子,再无法生育,于是将简震抱到了身边养,虽然没有正式收为嫡子,但待遇比起嫡子也不差多少。   至少比她这个正经嫡长女的待遇要好多了。   这两个便宜弟妹一向不待见她,今日不在也好,省得又多俩绊脚石。简轻语唇角翘起,乖顺地答应了一起用膳。   秦怡本以为她会拒绝,一看她点头了,不由得撇了一下嘴角。但不耐烦也只是一瞬的事,她很快便慈笑着招呼起来。   几人一同去了主院,刚一落座,秦怡便一脸慈爱地看向简轻语:“明明还是个小姑娘,怎么衣衫穿得这般素净,明日叫管家领你去趟绸缎铺,挑些鲜亮点的料子做衣裳。”   方才还对秦怡略有不满的宁昌侯,顿时跟着附和:“夫人说得对,还是穿得鲜亮些比较好。”   简轻语本来还在想该怎么进入正题,听到这夫妻俩丧良心的话后,干脆就单刀直入了:“我母亲刚离世不过四个月,我这个做女儿的,怕是还不能穿得太鲜亮。”   秦怡提起衣料是存心的,闻言也没多大反应,倒是宁昌侯面露尴尬,匆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也是,也是,那还是穿得素净些好了……”   简轻语扯了一下唇角,平静地看向宁昌侯:“父亲,我娘已经走了这么久了,您打算什么时候将她迁入祖坟?”   宁昌侯顿了一下:“她不是已经在漠北下葬了吗?”   “是已经下葬,可她身为您的嫡妻,在京都祖坟至少该有个衣冠冢吧?”简轻语尽可能的耐心道,“这是她临终前的遗愿,这最后的体面,您总要给她吧?”   说罢,她看向秦怡,加重了自己的筹码:“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此事,待母亲的衣冠冢立好便回漠北继续守孝,夫人您觉得如何?”   她本就打算完成母亲遗愿后就离开,自此跟这个狗屁侯府断绝关系,所以如今也不怕直说,只想视她们母女为眼中钉的秦怡,即便是为了日后清净,也能就此答应。   果然,她在说了会离开京都后,秦怡略微动心了,但也只是一瞬,她便挂上了假笑,简轻语的心顿时沉了下来。   “轻语,不是你父亲不答应,实在是不好答应,你有所不知,在你母亲去了之后,便有高僧来过侯府,说你母亲八字与祖坟犯克,若是迁入祖坟,不仅对她自己不好,还会影响子孙后代和你父亲的仕途,你父亲也是没办法,你就别逼他了。”秦怡略带伤感道。   简轻语眼神微冷:“那还真是巧,我母亲刚去,就有高僧来了,简直像故意的一般。”   “轻语,不可妄言。”信佛的宁昌侯皱起眉头,显然不喜欢她对高僧的态度。   简轻语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父亲,我母亲身世再单薄,那也是你娶的第一位正妻。”   她刻意加重了语气,强调了‘第一位正妻’几个字,秦怡眼底果然闪过一丝暗恨,只不过很快掩饰了过去。   “我知道你的一片孝心,但也不能为了你母亲一人,就赌上侯府的未来不是,”秦怡一副耐心的长辈模样,“不如这样,立冢一事暂且延后,待到你父亲百年之后再行合葬之礼,你觉得如何?”   宁昌侯正直壮年,等他死还不知要等多久,更何况到时候侯府已是秦怡的一言堂,更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简轻语见秦怡铁了心不愿母亲进祖坟,眉头蹙得越来越深,半晌才缓缓道:“我来京都便是为了完成母亲遗愿,若母亲一直不进祖坟,我怕是也不能安心回漠北了。”   “那就不回,你母亲已走,漠北再无亲人,你回去做甚?”宁昌侯想也不想道。   秦怡也笑着附和:“是啊,别走了,你如今也十七有余了,京都的小姐们这个岁数早就许了人家,你也要尽早找门亲事才行,要再这么拖下去,怕是会叫外人觉得我与侯爷不重视你。”   “亲事?”简轻语眼眸微动。   秦怡忙道:“是啊,你这个年纪的姑娘,终身大事最为重要,即便是守孝,也是守够百天便好,不必像寻常人一般守够三年,如今算算时间够了,也该操心婚事了。”   简轻语沉默地看着她,突然明白她为何不动心自己方才提出的条件了,合着是鱼和熊掌都想拿,既要把自己撵出侯府眼不见为净,又要外人觉得她这个主母大度和善,简直是什么便宜都想占。   只是以秦怡的小肚鸡肠,好人家都给简慢声留着还来不及,又怎会舍得给她安排好亲事?   刚冒出这个想法,秦怡便突然开口了:“如今你也回来一月多了,是时候设接风宴,宴请各府前来见见了,也正好为轻语相看人家,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三日后吧,侯爷觉得如何?”   “轻语还病着,不如等病好之后再设宴吧。”宁昌侯皱起眉头。   “侯爷,”秦怡嗔怪,“轻语如今已经好转,三日的时间足够她休息了,再说过段时间圣上便要去行宫避暑,到时您也要跟着去,还不知何时能办家宴,您等得,轻语的年岁可等不得啊。”   “夫人的话也有道理,”宁昌侯沉思片刻,最后点了点头,“那便这样吧,轻语,你这两日好好休息,三日后侯府设接风宴。”   听到这两夫妻你一言我一语的将事定了,简轻语终于流露出一丝不耐烦:“父亲,我今日来是与你商议母亲衣冠冢一事的,不是要聊如何将我嫁出去。”   “你母亲既然已经在漠北安葬,就别扰她清净了,如今还是你的婚事更为重要。”宁昌侯不大喜欢她再提此事,眉间沟壑愈发深了。   简轻语定定地看着他,半晌猛地站了起来,冷眼看着对面的二人:“简慢声只比我小半岁,还不用守孝,既然你们这般喜欢做媒,不如先把她嫁出去吧。”   说罢,不理会宁昌侯的斥责转身就走,英儿见状赶紧跟了上去。   简轻语气恼地往外走,英儿小跑着才勉强跟上,快到大门口时才压低声音问:“奴婢知道夫人不想大小姐留在侯府,也知道她为您寻亲事,只是不想被人说三道四,可奴婢不懂她为何这般着急为您设接风宴。”   接风宴,说白了也是相亲宴,夫人既然怕落人话柄,完全没必要这么着急。   简轻语看了英儿一眼,心里的烦躁减轻了些:“大概是因为我如今这张脸吧。”   英儿先是一愣,看到简轻语面纱都遮不住的红疹后突然回过味:“夫人竟然如此歹毒,连您的婚事都想做手脚,简直是欺人太甚!”   京都虽不算小,可显贵圈子总共就这么大,侯府设宴定然都会到来,一看到大小姐如今的模样,那些世家大族定然会歇了心思,只剩一些妄图攀附高门的杂鱼,到时候夫人即便给大小姐找个低门小户,旁人也不会说什么。   毕竟在那些人眼中,大小姐一脸红疹,能寻到亲事已属主母尽力了。   英儿越想越慌,着急地问简轻语:“大小姐可有应对之策?”   简轻语正想说话,前方的大门突然开了,惨叫声顿时传了进来,然后便是几个仆役匆匆跑了出去,方才还安静的侯府,顿时热闹了起来。   “听声音好像是少爷,”英儿说着,眼疾手快地拉住一个跑进来报信的奴才,“匆匆忙忙的发生了何事?”   奴才刚要怒斥,看到简轻语后忙把粗话咽了下去,着急忙慌地解释:“少爷被锦衣卫的周大人打断了腿!”   简轻语扬眉:“锦衣卫为何会打少爷?”   “少爷和二小姐今日去酒楼吃席,无意间遇上了几位锦衣卫的大人,其中一位大人说二小姐生得与故人有几分相似,当时这几位大人未着飞鱼服,少爷便将他们当成了宵小说了一句,这就、这就被打断了腿啊!”   说话间,简震哀嚎着被抬了进来,昔日还算看得过去的脸,此刻青肿得厉害,门牙也掉了一颗,嘴里呜呜地往外冒血沫,一双眼睛更是被打得通红,反倒是断掉的腿看起来没那么严重了。   奴才急得出了一头汗,随便擦了两把对简轻语躬了躬身:“奴才得尽快知会侯爷和夫人一声去,就不打扰大小姐了。”   说罢便急匆匆离开了。   英儿目送奴才离开,这才心有余悸地开口:“少爷胆子忒大了,竟然连锦衣卫都敢招惹。”   “他招惹时,又不知道是锦衣卫,”看着简震身上的伤,简轻语不喜欢这个弟弟,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更何况即便是锦衣卫,说未出阁的姑娘与故人相似,便不算下作了吗?”   这种老旧的搭讪手段,被当作宵小又有什么奇怪?   “嘘,大小姐小声点,别被锦衣卫听见了,”英儿一脸紧张,“曾经有世家公子因为和锦衣卫拌了一句嘴,就被砍了脑袋挂在城门楼上七七四十九日,尸体都变成干儿了都没摘,少爷此次能留一条命,已经是烧高香了。”   简轻语蹙了蹙眉,便没有再说话了,只是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锦衣卫三个字,提醒自己日后定要离这些人远一点。 第3章 (重逢)   因为简震的伤,整个侯府都兵荒马乱的,显然不是再提衣冠冢的好时候,简轻语干脆回了寝房,思索如何让父亲改变主意。   “既然侯爷因听信高僧,才不肯让先夫人进祖坟,不如咱们给那个高僧塞些银子,叫他说几句好话,劝侯爷回心转意如何?”英儿说着,给简轻语倒了杯清茶。   简轻语轻叹一声:“哪那么容易,那高僧既然深得父亲信任,必然是与侯府往来多年,且与秦怡关系匪浅,并非我们塞些银子便能糊弄的人。”   “那、那我们也找个和尚假扮高僧!”英儿有些着急。   简轻语无奈地看向她:“我在京都没有可用之人,即便找个和尚,也极易被拆穿,说不好还要被倒打一耙。”   “……如此说来,我们就什么法子都没了?”英儿苦了脸。   简轻语沉思片刻:“倒也不是。”   “大小姐有主意了?”英儿眼前一亮。   “父亲和秦怡都极重脸面,若我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说不得会答应下来,又或者我寻些他们的把柄,逼他们为母亲立冢,”简轻语说完,不等英儿回应,便自己先否决了,“不行,祖坟要如何进、葬在哪,都是有讲究的,若是强迫他们,说不得要给母亲葬在偏墓里,一旦尘埃落定,我即便闹得再厉害,怕是也无法更改。”   她倒是不怕鱼死网破,只是母亲被姓秦的压了一辈子,唯一的心愿便是最后先她一步,以宁昌侯夫人的身份葬进祖坟正墓。   这是她最后能为母亲做的事,也是她千辛万苦要来京都的原因,她绝不允许有半点闪失。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真要等到侯爷百年之后,先夫人才能进祖坟?”英儿眉头深皱。   简轻语好笑地看她一眼:“怎么会,你容我再想一想,定然能找到为母亲立冢的法子。”   “嗯!大小姐自幼聪慧,定然能想到办法的!”英儿忙道。   简轻语扯了一下唇角,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清茶。   窗外树影斑驳、人影匆匆,即便远如她的别院,似乎也闹哄哄的。   简震的伤比看上去还重,除了断掉的右腿,内伤也极为严重,短短一个下午,便吐了一盆多血,一直到晚上才转危为安。   简轻语虽然觉得侯府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可衣冠冢的事还没定论,该有的体面还是得有,于是翌日一早便去看简震了。   简震的院子离主院最近,她走了一段路才到,刚迈进院子,便听到屋里传来了宁昌侯的怒骂——   “你说你招惹谁不好,偏偏招惹那群瘟神!你若是死了还好,至少我不用提心吊胆,担心整个侯府都会被你连累!”   “侯爷!震儿已经伤成这样了,您又何苦再说如此伤人的话,再说了,您若真舍得他死,又怎会请这么多名医为他医治,还担心得整夜都睡不着?”秦怡急切地劝道,“再说震儿也是为了保护慢声,他何错之有啊!”   “是啊爹爹,明明是那些人轻慢我在先,说什么我似故人,弟弟也是为了护我,您就别生他的气了。”简慢声也跟着劝导。   听着屋里一家三口的对话,简轻语扬了扬眉,正思索现下要不要进去时,便听到宁昌侯怒气冲冲的声音:“轻慢你?你知道个……”   像是想说脏话,但碍于教养硬生生憋了下来,半晌才咬牙切齿的继续道:“说你似故人的那个,不是季阳便是周骑吧?朝堂之上谁人不知,他们随陆远从漠北回来之后,便在京都城中大肆寻人,不少女子都被他们打量过,哪个又说自己被轻慢了?!”   漠北,陆远,寻人……   肯、肯定不会这么巧,她不认识什么季阳和周骑,只知道陆培之那两个兄弟,名唤小十和十一,且家在江南,跟京都没什么干系……嗯,一切只是巧合而已。   简轻语深呼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这才抬脚往屋里走。   寝房中,一家四口还要说话,看到简轻语后同时静了下来,简轻语佯装没看出他们的生分,只是因屋里浓郁的血腥气蹙了蹙眉头。   “父亲,我来看看震儿。”简轻语缓声道。   “猫哭耗子……”简慢声嘟囔一句,在被秦怡瞪了之后便闭嘴了。   简轻语斜了她一眼,直接走到了简震面前:“你可好些了?”   简震不喜欢这个姐姐,却碍于在宁昌侯面前,只能闷闷应了一声,只是再多也没有了。   简轻语也不在乎,觉得任务完成了,便扭头对宁昌侯道:“震儿似乎还很虚弱,不如叫大夫再来看看吧。”   “都看过了,没什么不好的,”宁昌侯表情不好地看向秦怡母女,“慢声今日起便不要出门了,一切等我见过陆远再说。”   又一次听到陆远的名字,简轻语眼眸微动:“父亲去找他做甚?”   “自然是要赔礼道歉!”宁昌侯一肚子怨气,狠狠瞪了床上的简震一眼,“总不能因为一个不肖子,就搭上宁昌侯府一家老小的性命!”   简震闻言颤了一下,屁都不敢放一个。   宁昌侯骂完便急匆匆走了,简轻语又在简震寝房杵了会儿,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才转身离开,全程无视了脸色难看的秦怡和简慢声。   从简震房里出来后,简轻语便看到一群人忙前忙后,不住往马车上搬箱子,有几个箱子还未封口,她随意扫了眼,是两箱珠宝和金银。   简轻语顿了顿,叫住一个奴才:“这些东西侯爷打算送去哪?”   “回大小姐的话,自然是陆府。”   简轻语微微颔首,便叫奴才去忙了。   宁昌侯这次显然下了血本,这么多箱东西,怕是能掏空大半侯府。   英儿找来时,便看到简轻语坐在树荫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盯着忙碌的奴才们。她见状赶紧迎了上去:“大小姐,您在这儿做什么?”   “我只是想通一件事,”简轻语抬眸看向英儿,一双眼睛清澈干净,又透着一种若有似无的风情,与她布满疹子的脸格格不入,“也许定一门亲事,于现在的我而言是有利的,只是这门亲事不能是下嫁,至少要让宁昌侯府都重视、心甘情愿给我体面才行。”   英儿:“?”   简轻语勾起唇角,心情愉快地回别院了。   这一日宁昌侯一直到夜深才回,回家第一件事便是去骂简震,显然是在外头受了不少气,但骂过之后表情又算轻松,估摸着这事儿算是过去了。   因为简震得罪锦衣卫一事,为她准备的接风宴便推迟了小半个月,眼看着简轻语脸上的红疹开始消了,秦怡有些坐不住了,又一次提出操办接风宴的事。   “既然夫人如此看重轻语,那便按夫人说的办吧。”简轻语只留下一句话,便直接离开了。   英儿跟了过去,直到回了别院才愤愤道:“夫人明知道大小姐的脸已经好转,要不了几个月应该就会大好,却还要这个时候办接风宴,明显是要看您笑话!”   “早晚都要办的,早些办反而更好。”她为了不让秦怡放弃为她相亲,又多擦了小半个月的薯蓣,再不赶紧设宴,她的脸可真要烂了。   英儿闻言不解地看向她:“为何早办了更好?”   “因为再晚一点,她可能就不办了。”简轻语眨了一下眼睛。秦怡这么着急设宴,无非是想叫所有世家都看不上她,再顺理成章的为她寻一门低下的亲事,还不必被人说闲话,若是知晓她这张脸生得并不难看,又怎会再费心办什么接风宴?   英儿还是不懂她的意思,简轻语只是轻笑一声:“今日天儿不错,陪我出门买些胭脂水粉吧,再买些退疹的药回来。”她都在家闷了快两个月,也是时候出门透透气了。   英儿一听她要出门,顿时也顾不上追问什么了,赶紧叫人备了马车,便陪着她出门了。   主仆二人先去了胭脂铺,简单买了几样后便去了药铺,买完药便一同乘着马车,慢悠悠地在城中闲逛。   京都不比漠北人烟稀少,到处都显得很挤,即便是最宽的路上,也是满满当当的。   英儿掀着帘子往外看了片刻,一回头便看到简轻语正盯着一盒香粉看,不由得轻笑一声:“大小姐身上的味道最好闻,不必用这些俗物添色。”   “我身上能有什么味道?”简轻语好笑地看她一眼。   “说不好,像莲花,又像牡丹,还透着一点点药味,最特别了。”英儿煞有介事。   简轻语蓦地想起露宿山野时,那人将衣衫不整的自己抱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询问:“擦了什么勾人的东西,怎么这般香甜?”   “大小姐?”英儿见她不语,不由得好奇地叫了她一声。   简轻语猛地回神,轻咳一声正要掩饰过去,便感觉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英儿高声问。   车夫压低了声音紧张道:“大、大小姐,前方锦衣卫办事,须停车避让。”   又是锦衣卫?简轻语心头一跳,正欲说什么,前方突然传来拳脚到肉的声音,还伴随着阵阵惨叫,听得叫人心头发慌。   英儿面色苍白地看向她,大气都不敢出,显然是吓得不轻。   惨叫声先是越来越高,接着便突然低了下来,明明不如先前凄厉,却叫听的人愈发僵硬。简轻语绷着脸听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抬手去撩面前的车帘。   英儿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无声地对她摇了摇头。   简轻语安抚地笑笑,示意自己只是想看看何时结束,英儿见她坚持,只得担惊受怕地松开她。   简轻语重获自由,这才轻轻撩起车帘一角,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因为离得太远,只能隐约看到动手的三人身形高大,都着同色衣衫,上头的绣样看不清楚,但泛着冷铁一般的色泽,而他们的腰间,都挂了一把官制腰刀。   这便是锦衣卫?   简轻语注意到其中一个侧影,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她怎么觉得……此人和十一有些像?   不等她凑近看,方才还如死狗一般趴在地上的人突然一跃而起,朝着马车这边冲了过来。她心里一惊,瞬间松开了车帘,还未等叫车夫后退,一只沾满了血的手便抓住了车帘,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然而最后的稻草到底无法救命,此人还未登上马车,便被后方出现的刀抹了脖子,喷出的血足有三尺高,直接溅了一马车,连车帘都湿透了,部分血迹还从车帘下的缝隙溅进马车,鲜红,且透着热气。   “大小姐……”英儿抖得几乎要说不成话,却还是坚强地护在了简轻语身前。   简轻语定定看着抓紧车帘的手缓缓松开,在车帘上留下五道指印。   扑通。   重物落地的声音,到处都是人的大街寂静无声。   “啧,溅了老子一身血,又得洗衣服了。”   “你不过是一件衣裳,人家马车可全脏了……哦,宁昌侯家的啊,那就没事了。”   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二人玩笑似地闹趣起来。   “行了,事儿办成了就赶紧去复命吧,指挥使该等急了。”又一道颇为沉稳的声音响起。   简轻语原本只顾盯着指印看,并未在意外头的嬉笑声,但一听到最后一句,她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此人的声音……怎么这般像十一?简轻语咽了下口水,想要透过暗色的车帘看对方,然而车帘虽然轻透,但也只能看到一个轮廓,别的什么都看不到。   正当她心中疑惑越来越深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马车前,方才还吊儿郎当的二人立刻唤了声:“指挥使。”   接着便是一片漫长的沉默,即便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也能感受到对方带来的威压,简轻语甚至能猜到高头大马上的人如何审视地上的尸体。   冷漠、无谓、像在看一个被摔碎的破瓶子。   片刻后,马蹄踏步的声响打破了沉默,简轻语听着马蹄声从马车前绕到一侧,再缓步朝马车后踏去,便知晓这人要走了,于是紧绷的身子略微放松了些。   然而没有放松太久,一阵风突然吹过,将车帘吹开了一角,轻轻拂过简轻语的脖颈,再吹向马车外。   马蹄声猛地停了下来。   “指挥使?”有人不解地唤了他一声。   马蹄声再次响起,只是没有按照原本的轨迹离开,而是重新折回了马车前。   长街静谧,简轻语只觉心如擂鼓,耳边充斥着砰砰砰的跳动声。   车帘颤动一下,这次却不是因为风。   简轻语绞紧了手中的帕子,死死盯着挑起车帘的刀尖。她方才看见过,同样的刀挂在那几个锦衣卫身上。   轻透的车帘被刀尖从左往右缓慢且稳定地拨开,越来越多的风吹进马车,简轻语盯着映在车帘上的高大身影,却丝毫察觉不到凉意。   正当她的身子越来越紧绷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疾驰声:“指挥使!圣上请您进宫!”   刀尖突然停下,静了一瞬后便抽了出去,车帘重新将马车封存,马车里的简轻语也猛地放松下来,抬手擦了擦下颌上的汗。 第4章 (一百两的银票...)   听着马蹄声渐远,静止的长街开始流动,耳边再次响起热闹的嘈杂。简轻语轻呼一口气,将手中的帕子丢在了小桌上,正要叫车夫启程,突然注意到挡在她身前的英儿一动不动。   “英儿?”她试探地唤了一声。   只见前方的小姑娘轻颤一瞬,接着欲哭无泪道:“……大小姐,奴婢好像动不了了。”   简轻语:“……”   英儿吓得浑身僵硬,简轻语只得扶她到侧边矮凳上坐下,待她好些后才忍不住笑:“胆子这么小,为何还要护在我身前?”   “您是主子,奴婢自然要护着您的,”英儿小小声说了一句,眼底流露出些许佩服,“大小姐您真厉害,方才那刀都快戳到眼前了,也没见您害怕,您胆子真是太大了。”   简轻语脸上的笑意一僵,瞬间没有那么自然了。其实,她方才也是有些怕的。   说来奇怪,她平日胆子是挺大的,就连当初被马匪劫去时也没多恐惧,还有功夫思索如何自保,可今日不知怎的,看着一小截刀鞘,竟然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或许她怕的不是刀,而是拿刀的人。就好像当初她看着陆培之折牡丹的样子,拧断花枝仿佛拧断了谁的脖子,即便唇角带着笑,也叫人心生惧意。   “大小姐,”英儿又唤了她一声,见她看向自己后才道,“您在想什么?”   “无事,只是有些累了。”简轻语打起精神,说完自嘲一笑。   她近来真是愈发魔怔了,不仅因还算熟悉的声音想起十一,还因一截刀鞘联想到陆培之……开玩笑,锦衣卫指挥使与镖局少主,如此悬殊的身份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人。   马车疾驰,以最短的时间回了侯府,简轻语不再多想,缓了缓神后便带英儿往别院去了,结果还未等走近,就远远看到宁昌侯身边的小厮守在院门口。   简轻语蹙起眉头停在了原地,小厮看到她后急忙迎了上去:“侯爷已经在院内等候大小姐多时了,大小姐快些进去吧。”   她先前就是因为不想听宁昌侯说议亲的事,才会找借口出门,却没想到他竟然一直在自己院中等着,看他是非要为自己议亲不可了,即便避过了今日,也避不过明日。   简轻语想了一下,到底是走了进去,却没想到秦怡也在。   “父亲。”她福身行礼。   “回来了啊,快过来,我与夫人正在商议设宴的事,届时整个京都城的显贵人家都会来,你是家中嫡长女,我定要为你寻一门好亲事。”宁昌侯笑呵呵地招呼她。   简轻语垂着眼眸走了过去,还未等开口,一旁的秦怡就急忙道:“不一定要找多显贵的人家,重要的是人品好心性好,毕竟轻语在漠北长大,不比慢声习惯高门大户的规矩,若找了太高的门户,恐怕也会不自在。”   口口声声为她好,其实是怕她嫁得比简慢声好,日后会压了简慢声的风头。宁昌侯却听不出其中含义,只觉得秦怡今日格外懂事:“夫人说得也有道理,那便只看人品,不重门户,不过若有家世好人品好的就更好了。”   秦怡闻言看了眼简轻语还有些疹痕的脸,唇角顿时勾起一个轻蔑的弧度,心想家世好人品好的人家,怕也是看不上简轻语。   她心里这般想,面上却跟着附和:“是啊是啊,轻语乖巧懂事,定能觅得良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半天,才意识到简轻语并未说话,于是空气突然静了一瞬。   宁昌侯咳了一声,放缓了声音询问:“轻语对未来夫婿可有什么要求?”   简轻语眼皮微动,看了二人一眼后重新垂下眼眸,半晌略带惆怅地开口:“昨夜我又梦见母亲了。”   一听她提起母亲,宁昌侯便以为她又要说立冢的事,当即沉了脸色:“我已经叫高僧在法安寺为你母亲做了法事,你母亲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立冢的事不必再说,我是不会同意的。”   “父亲别动怒,我想了许久,已经明白了您的难处,所以没想再逼您为我母亲立冢。”简轻语苦涩一笑。   宁昌侯表情缓和了些:“你能想清楚就好,相信你母亲也会理解……”   “但无法完成母亲遗愿,亦是我做女儿的不孝,所以我打算剃度为尼,常伴青灯为母亲祈福。”简轻语缓缓打断。   宁昌侯瞪眼:“你说什么?!”   “她说要剃度,”秦怡忙回答,说完还假模假样地擦了擦眼睛,“轻语真是孝顺,姐姐肯定会高兴的,说起来静菩寺也是个好去处……”   “母亲已逝,但父亲还在,所以剃度归剃度,寺庙就不去了,”简轻语对秦怡笑了一下,“反正家里也有佛堂,我每日去那边诵经便好,还能就近服侍父亲。”   秦怡猛地睁大眼睛:“你的意思是……”   “我不嫁人了,在侯府做一辈子的老姑娘,”简轻语说完觉得不太对,又更正道,“不对,是老尼姑。”   “胡闹!你才十七,怎能自此常伴青灯,若是传出去叫旁人知道,定会觉得我这个做父亲的容不下你这个女儿,你母亲一去便迫你出家!”宁昌侯激烈反对。   简轻语斜了他一眼:“父亲别怕,您又不沾家中事务,即便有人传闲话,也不会说您的半分不是。”   不说他,那说谁?秦怡一脸见鬼地看着她,终于回过味来了,赶紧跟着反对:“不、不行!慢声和震儿都还未成家,你这个做姐姐的若是出家,定会影响到他们的婚配,我不答应!”   简轻语眼角一红,凄婉地看向秦怡:“难道为了弟妹,我便不能尽孝心了吗?”   “你……我……”秦怡你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只能求助地看向宁昌侯。   宁昌侯也觉得头大,心里止不住的烦躁,偏偏每次想发火时,就会对上她那双与先妻极像的眼睛,顿时什么火都发不出来了。   气氛愈发严肃,简轻语在一片沉默中竟然困了,于是偷偷瞄了英儿一眼,英儿相当上道地扶住了她,一脸担忧道:“大小姐您怎么了,可是吓到了?”   “怎么回事?”听到丫鬟说简轻语被吓到,宁昌侯抬起头问。   “侯爷,方才奴婢随大小姐出门时,恰好撞见锦衣卫杀人,大小姐吓得不轻,所以我们才提前回来。”英儿忙道。   宁昌侯皱起眉头:“又是锦衣卫……罢了,你先休息,议亲的事我们明日再说。”他得去问问车夫,究竟发生了什么。   “女儿恭送父亲。”简轻语垂下眼眸。   秦怡狠狠瞪了她一眼,赶紧跟着宁昌侯离开了,院子里瞬间只剩下主仆二人。   简轻语轻呼一口气,抬头就对上了英儿担心的眼神,她噗嗤乐了:“放心,吓唬他们的,没想出家。”   “那就好那就好,大小姐您刚才真是吓死奴婢了,”英儿想起她方才认真的神色,不由得更加佩服,“您可真厉害,连侯爷和夫人都骗得住。”   那有什么,她还骗过更麻烦的家伙。简轻语轻哼一声,边伸懒腰边往屋里走:“这也是我临时想的主意,但看他们的反应……也算歪打正着,英儿,你明日无事去给我扯几尺素布,青色即可。”   “大小姐要素布做甚?”英儿不解。   简轻语眼底闪过狡黠的光:“做僧袍。”   英儿:“……”   知道自家小姐要做什么后,英儿只能一边叹气一边配合。高门侯府消息传得快也不快,等到宁昌侯匆匆赶来时,英儿已经将僧袍裁好了,正坐在矮凳上缝制。   宁昌侯一看到她手里的衣袍顿时暴跳如雷:“大小姐呢?!”   “回侯爷的话,在、在屋里。”英儿急忙答道。   宁昌侯见房门没关,便直接冲了进去,结果一进门就看到简轻语拿着把剪刀往头发上比划,看起来竟像要自行剃度。   “别动!”他厉声制止。   简轻语愣了一下,拿着剪刀看向他。她正打算将几根打结的头发剪了,他为什么要凶她……是因为看到僧袍了?   宁昌侯一直觉得她说出家只是气话,这会儿见她拿着剪刀不肯松手,内心仿佛受了什么冲击,好半天才开始劝。   “别冲动,千万别冲动,你不就是想让我为你娘立衣冠冢么,我答应你总行了吧!但得等你定好了亲事,你若敢断发……我绝不让她进祖坟!”宁昌侯心惊胆战地看着她手里的剪刀。这一剪子下去,不仅她的一辈子毁了,整个宁昌侯府怕都无法再出门见人。   简轻语眨了眨眼睛:“您说什么?”   “只要你听话,我就让你娘进祖坟!”宁昌侯又重复一遍。   简轻语表情微妙地放下剪刀,思忖许久后轻叹一声,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我本一心向佛,奈何世间多羁绊。”   “你这是……答应了?”宁昌侯不太信任她,“不会趁我不备又断发吧?”   “只要爹说话算话,那我也会听话。”简轻语一脸认真。   宁昌侯这才松一口气:“行,那便这样定了,明日就是相亲宴,你好好准备吧。”说罢,想到方才自己慌乱的模样顿感无颜,急匆匆便离开了,走到门口时还不忘斥责英儿一句,叫她将僧袍扔了。   简轻语看向剪刀,心想早知这般容易,她还费什么劲。   ……   门窗紧闭的书房,高大清俊的男子身着暗红飞鱼服,静坐于长桌后,一只手放在桌上,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手背上一道被缝得歪歪扭扭的伤疤清晰可见。   他的绣春刀置于桌上,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死死压在下方。香炉上一缕白烟直绕房梁,沉香和松木的味道在屋中蔓延。   片刻之后,门突然大开,白烟被吹散成几截,飘在空中瞬间散了。   来人单膝半跪,握刀向长桌后的人行礼:“大人,查到了,宁昌侯府的嫡长女简轻语,年十七,自幼长在漠北,四个多月前母亲病故,便从漠北回了京都,两个月前刚到侯府。”   敲桌子的手指停下,书房里沉默开始蔓延,当来人的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后,男子才缓缓开口,声音冷峻危险:“下去吧。”   “是……”来人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只是快走到门口时突然想到什么,顿时停下脚步,欲言又止地回头,“对了大人,宁昌侯府明日设宴,像是要为简轻语……相看夫家。”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他说完最后四个字时,突然感觉周身一冷。   男子这次沉默更久,久到来人觉得自己可能会死时,他才淡淡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来人如释重负,行了一礼后便匆匆离开了。   一阵风吹过,桌上那张被绣春刀压着的银票边角颤了两下,仿佛某个曾经在他手中颤抖的女人。 第5章 (相亲宴)   翌日,夏风和煦,花开正好。   宁昌侯府天不亮便开始洒扫,待到日头一出来便正门大开准备迎客。   别院寝房内,简轻语已经许久没这么起早了,坐在梳妆台前困得脑袋一顿一顿的,英儿提心吊胆地守着,生怕她会磕到桌子上。   眼看着前院的宾客越来越多,英儿只能出言提醒:“大小姐,您别乱动,奴婢给您梳头。”   简轻语小鸡啄米一般抬头,双眼迷蒙地看向她:“嗯?”声音软软的,像只可怜的兔子。   “……奴婢说,时间还早,要不您再去睡一刻钟,咱们再梳洗打扮如何?”   话音未落,简轻语便跑到了床上,脱鞋盖被闭眼一气呵成,动作利索毫不拖泥带水,英儿看得甚为佩服。   一刻钟于英儿而言极长,可对简轻语来说就有些短了,她只觉得自己好像刚躺下,还未等睡着,便听到英儿唤自己起来了。   简轻语迟缓地睁开眼睛,半晌幽幽叹了声气。   早起可真是件痛苦事儿。   眼看着时间要来不及了,英儿叫简轻语起来后,便快速为她挽了一个追星流月发髻,发包歪歪地挂在左耳后,额前留了些短短的蓬松碎发,两边鬓角勾出两缕发丝,看起来俏皮又可爱,像个不谙世事的小仙女。   简轻语晃了晃脑袋,夸赞:“英儿梳得真好。”   “是大小姐生得好,梳这发式的人多了,可大小姐是奴婢见过梳了最好看的人。”英儿看着镜中的简轻语夸赞。   她这句话是发自真心的,大小姐肤色白皙,一双眼睛又生得灵动无辜,梳稍显稚气的追星流月髻最适合不过了。   简轻语对着镜子又看了片刻:“疹痕还是有些明显,用水粉盖一下吧。”   英儿应了一声,取了一盒细白的粉在她脸上轻擦几下,浅色的疹痕顿时被遮住了:“再细的粉也没有大小姐的肌肤细,若是再晚些设宴就好了。”   “父亲着急为我定亲,怕是一日也等不得了。”简轻语说着,又往唇上涂了一层浅浅的口脂。   英儿见她如此认真地装扮,顿时心疼不已:“大小姐明明不喜欢京都,也不想嫁人,可如今却要为了先夫人的事妥协,真是委屈您了。”   “定亲只是给母亲立冢的权宜之计,又不是真要嫁在京都,有什么可委屈的。”简轻语笑了一声。   英儿微愣:“您的意思是……”   “嘘。”简轻语狡黠地对她做了个封口的动作。   她起得不算早,加上梳妆打扮耽搁了时辰,等到出门的时候,府中已经来了不少宾客,前院和后院分开招待,所以直接去了招待女客的后院。   主仆二人到后院时,里头正热闹,简轻语远远便听到了秦怡的声音,她与英儿对视一眼,便径直走了进去。   她今日依然只着浅色衣衫,发式首饰都极为简单,相比其他夫人带来的姑娘要清浅许多,可一张脸实在生得夺目,即便是最素的妆扮,也在进院的第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秦怡没想到消了疹子的简轻语会如此貌美,直接夺了满院子姑娘的风头,连她的慢声都要逊色许多,再看比宁昌侯府门第要高的那些夫人们,眼底都流露出欣赏的情绪,她顿时有些心慌。   “轻语来了啊,快些过来见过婶婶姨母们。”秦怡挤出笑意招呼。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简轻语倒也给她面子,乖顺地走过去见礼,待跟所有女客都打过招呼后,便去同简慢声站到了一处。简慢声看了她一眼,冷淡地别开了脸,简轻语也不在乎,只是将乖巧表现在脸上。   “不愧是宁昌侯府出来的姑娘,即便是养在漠北,也能养得跟朵花一样,真叫人羡慕。”坐在上位的一位女客笑道,其他客人顿时也跟着附和起来。   秦怡虽不想简轻语嫁得比简慢声好,但再蠢也不会这个时候挑简轻语的刺,毕竟不管谁家的姑娘,只要是一个府邸出来的,那都是一损俱损的存在,即便为了自家女儿,也要将简轻语夸出一朵花来。   院子里百花斗艳,女客们相互夸赞,从衣裳首饰到丈夫子女,简轻语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多好听的话,听得她……想打哈欠。   打哈欠虽然算不上什么事,可难保这些女客不会觉得自己懒怠。简轻语如今需要一桩体面的亲事,助她完成母亲遗愿,所以一点闪失都不能有。   ……但又真的很困。   简轻语忍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快要忍不住时,秦怡突然开口:“瞧我,只顾着同各位夫人聊天,却忘了招呼姑娘们,轻语,慢声,园子里备了点心,你们带姑娘们去尝尝,切忌莫要离湖边太近,仔细落水。”   “是。”   简轻语忍着困意,同简慢声一起行了礼,便同其他姑娘一起离开了。   秦怡口中的园子是侯府的花园,正处在前院与后院中间,园中有一片不大的湖,从后院这侧能看到前院那侧的景象,反过来亦是,算得上适龄男女远远相看的好去处。   今日宾客众多,并非是为简轻语一人而来,更多的是想借这个机会,多叫晚辈相看一些人家,若有心仪的,便回去私下议亲,这也是为何有许多小姑娘随长辈前来的原因。   简轻语同十余个小姑娘一同走进园子,没了长辈束缚的姑娘们顿时活泼起来,各自找到小姐妹闹作一团,只是今日酒宴特殊,众人都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就往湖的另一边偷瞄一眼,然后默默红了脸颊,只有简慢声这样定完亲的人,才会专心同人话家常。   简轻语没有相熟的姐妹,也对湖对面的少年郎没兴趣,便拿了块点心到假山旁坐下,一边吃一边看小姑娘们闹腾。   “二小姐该为您引荐其他姑娘的,她这么晾着您,明摆是要其他人也忽略您。”英儿不满地嘟囔一句。二小姐自幼在京都长大,这些姑娘几乎都与她相熟,她冷落大小姐,其他人自然也不会理会大小姐。   “我又没打算给自己弄个手帕交,不引荐更好,”简轻语慢吞吞将糕点吃完,又叫人拿了一块过来,“再说今日最重要的,是定门亲事,其他的都无关紧要。”   英儿有些无奈,正要说什么,前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也不知是哪个小姑娘低嚷一声‘锦衣卫来了’,一时间姑娘们顿时呼呼啦啦都凑到了湖边,借着怪石林木的遮掩往湖的另一侧偷瞄,就连已经定了亲的简慢声,都跟着朝那边张望。   简轻语只远远看到七八个着暗色飞鱼服的男子,出现在另一侧的湖边,先前的少年郎们被挤到一边,陪同在侧的是宁昌侯这些长辈。   “锦衣卫怎么来了?”简轻语蹙起眉头。   英儿紧张道:“不会是来拿人的吧?”   简轻语顿了一下,朝湖边走近了些,隐约看到父亲陪笑的脸后,才略微松一口气:“应该不是,看样子像是来找麻烦的。”   英儿:“……”找麻烦似乎比拿人也好不了多少。   “锦衣卫的人怎么都生得这般英俊,比我哥哥要俊多了。”一个小姑娘小声同伙伴说。   “那是自然,只有相貌英俊者才有资格成为锦衣卫,若是模样差了,即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是进不去的。”   “难怪我哥哥做不了锦衣卫……”   听着小姑娘们稚气的对话,简轻语忍不住乐了,再看对面的锦衣卫时,便多看了一眼长相。   然后便看到了一张极为眼熟的脸。   小十?   她心头一震,再仔细去看时,那张熟悉的脸便被挡住了,怎么也看不真切。   ……是巧合么,在锦衣卫中先是看到酷似十一的人,然后又看到极像小十的人,且他们的指挥使还姓陆,先前刚从漠北回来。   简轻语手脚僵硬,在大日头下竟生出一分冷意。   “大小姐,大小姐?”   耳边传来英儿担忧的声音,简轻语回神:“怎么了?”   “……您脸色很差,可是身子不适?”英儿紧张地问。   简轻语微微摇头,正要再去看对面,突然注意到自己这一侧的小姑娘似乎少了许多,还有几个依依不舍的,正被自家婆子叫走。   “为何都走了?”简轻语蹙眉。   “自然是因为锦衣卫来了呀,夫人们怕自家女儿会与他们有牵扯,便只能避开了,”英儿见她还是不懂,便又小声解释,“锦衣卫的确手眼通天,可到底只是圣上的鹰犬,荣宠与倾覆都在圣上一念之间,世家大族是不愿与这样的人联姻的。”   圣上年迈昏聩,才会如此放任鹰犬,待圣上百年之后,不论是谁做新皇,怕是都要拿锦衣卫开刀,没有哪个世家贵族,肯与这样注定盛极必衰的人绑在一起,这些道理是连她这个做丫鬟的都知道的,只是从未有人敢宣之于口。   简轻语微微颔首,明白了她未尽的话意,然后便看到简慢声还在盯着对面看,而对面亦有身着飞鱼服的男子时不时看向她。   似乎察觉到简轻语的视线,简慢声扫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去了。简轻语摸摸鼻子,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虽然不知锦衣卫为何而来,但这场相亲宴算是彻底毁了,带女儿的人家早就匆匆离去,其他人家磨蹭片刻,也是找了各种理由打道回府,方才还热闹的侯府瞬间冷清了。   不对,也并非完全冷清,至少那群锦衣卫还在。   当听说他们要留下用膳时,英儿不由咋舌:“他们脸皮怎么这般厚,毁了侯府的宴会不说,还要侯府招待他们用膳。”   简轻语还在想方才匆匆一瞥的那张脸,闻言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   英儿又小声嘀咕了几句,简轻语都给了回应,只是敷衍得实在过于明显了。   英儿终于忍不住问了:“大小姐,您到底怎么了?”   简轻语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不行,我一定要弄清楚。”   “弄清楚什么?”英儿被她吓了一跳。   自然是要弄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想太多。简轻语抿了抿唇,一脸认真地问:“那群锦衣卫在何处用膳?”   “云、云台阁……吧。”英儿呆呆地回答。   简轻语微微颔首,便直接往外走去,英儿顿时急了:“大小姐,您做什么去?”   “别跟过来。”简轻语只留下四个字便匆匆跑了。   英儿愣了一下,急忙停下了脚步。   简轻语一路小跑到云台阁外,正遇上下人们流水一样往里头送菜,她咽了下口水,示意下人们不要说话,接着便小心翼翼地贴墙走。   刚走到窗台下,便听到有一人开口问:“季哥,你确定今日来宁昌侯府喝酒一事是大人吩咐的吗?我怎么觉着像是你会做的事。”   “用你那狗脑子想想,老子敢随便冒用大人的名义吗?”   肆意又懒散的声音响起,简轻语听得真切,脑子瞬间轰地一下,一切侥幸都被夷为平地。 第6章 (再相见)   听着熟悉的声音,简轻语无比确定房内那人正是小十,陆培之的手下之一。   但他今日却摇身一变成了锦衣卫……不,看如今的情形,他分明一直都是锦衣卫,只是先前隐瞒了身份而已。   简轻语想起之前无意间听父亲提起过,锦衣卫指挥使陆远曾带两个人去漠北办差,二人分别名唤季阳、周骑,如果小十是季阳,那十一便是周骑,而陆培之……脑海中蓦地浮现一截挑起车帘的刀鞘,她的脑子里瞬间仿佛有一千只羊在尖叫——   她当初招惹的竟是锦衣卫!是连皇亲国戚都不敢惹的锦衣卫!她不仅说利用就利用,还在最后一瓶自制蒙汗药将他们全都药翻了,这也就罢了,她还给陆培之留了字条和银票……   想起自己都做了什么,简轻语脸都快绿了。   云台阁内还在饮酒高谈,张狂无畏旁若无人,一如平日锦衣卫给人的形象。明明是毁了相亲宴的罪魁祸首们,侯府却不仅不敢得罪,还要好吃好喝的供着,就连宁昌侯这把年纪的人了,也要亲自前来赔笑敬酒。   云台阁外,简轻语倚着墙滑坐在地上,耳朵里充斥着自己小鼓一样的心跳声,满脑子都是陆培之那张脸。   难怪他从未做过触犯律法的事,她却总觉得他随时会拧断谁的脖子,明明作公子哥打扮,却仿佛随时会掏出一把刀,切瓜砍菜一般杀人夺命……原来一切惧意都是有原因的,只是她当时一心想来京都,却从未深究为何如此怕他!   这下自己彻底完了,若只是逃走也就罢了,偏偏还走之前作死羞辱陆培之一通。她虽接触外男不多,可话本看得不少,书中都说了,男人最恨被骗、被辱、被说不行……嗯,她全干了。   简轻语默默捂住了脸,正觉得生无可恋时,突然听到父亲问起锦衣卫来此的目的时,她猛地抬头,侧着耳朵去听,屋内的声音透过薄薄的窗纸传了出来。   “我等能有什么目的,不过是听说您府上设宴,所以来讨杯酒喝,侯爷不会不欢迎吧?”是季阳。   宁昌侯忙道:“怎么会,各位大人能来府中做客,本侯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不欢迎。”   “那我等可就不客气了,侯爷府上若有什么好酒,可千万别藏着啊,若是喝不尽兴,哥儿几个明日可还是要来的。”季阳半是玩笑半是威胁。   宁昌侯府虽式微,可地位也非一个小小的锦衣卫能比,可他这般态度,也无人敢说什么,可见官爵品阶于锦衣卫而言皆是虚妄,只要一日得圣上宠信,便能一日目中无人。   “是是是,各位大人尽情喝,不够了本侯叫人去最好的酒楼去买,定要让大人们喝得痛快!”宁昌侯干笑着附和,接着便是举杯敬酒。   听着屋里推杯换盏的声响,简轻语暗忖,季阳从第一次见她便十分不喜,也没少背着陆培之找她麻烦,她也作弄过他很多次,两人每次对上都鸡飞狗跳的,恐怕他都要恨死自己了。   若是知晓她是宁昌侯的女儿,怕是第一时间就来抓她了,哪会像现在这样在府中饮酒作乐,所以……他并不知道她就在侯府中?   简轻语不知不觉将自己蜷成了一小团,越想脑子转得越慢。她昨日睡得晚,今早因为相亲宴的事早早便起来,早就困得不行了,只是方才一番惊吓暂时忘却了困意,此刻一个人蹲在窗台下思索,渐渐的困劲儿便上来了。   夏风和煦,枝叶繁茂的大树仿佛一张大伞,为她遮去了大半日头,简轻语倚着墙,很快便睡得不知今夕何夕了。窗台较偏,鲜少有人从此处经过,因此也没看见她在这里睡着,所以一不留神便睡到太阳落山了。   最后她是被杯碟碰撞的声响惊醒的,睁开眼睛发现四周都黑了。迟钝地盯着前方看了半晌,最后听到了窗台传出的声音才逐渐清醒。   ……这群锦衣卫竟然还没走。   听着他们明显带着醉意的声音,简轻语扯了扯嘴角,更加确定季阳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了,她轻呼一口气,捶了捶有些发僵的腿,扶着墙壁慢吞吞起身,刚站稳要走,便听到屋里有人问季阳——   “季哥,漠北一行是你跟周哥陪大人去的,发生了什么事你应该最清楚,能不能跟兄弟们透个信儿,说说大人为何回来之后便一直冷着脸,兄弟们也好心里有数,免得哪天惹大人不悦。”   简轻语猛地停下,趴在墙上支棱起耳朵。   然而季阳没有说话。   又有人不死心地追问:“季哥,你就跟兄弟们说说吧,大人一皱眉,兄弟们就提心吊胆的,生怕触了他的霉头,就被拎出去一顿军棍。”   “是啊季哥,你就当帮兄弟们的忙,给点提示也行啊。”另一人附和。   这些人在外嚣张得紧,却连陆远皱个眉头都怕,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但简轻语笑不出来,因为她总觉得,陆培之整天不高兴是她作出来的。   果然,季阳沉默半天后,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放心吧,待我找到那个女人砍了脑袋挂城楼三天三夜,大人自然就消气了。”   简轻语脖子一凉。   “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女人敢招惹大人?害兄弟们跟着紧张这么久,只砍脑袋怎么够,至少要大卸八块!”   “沸油泼尸!”   “车裂凌迟!”   简轻语现在不止是脖子凉了,腿肚子也跟着哆嗦,最后颤巍巍扶着墙逃离这群恶魔,一直到离开前院进了花园,心脏才跳得没那么厉害了,只是也好不到哪去。   她来京都已经两个月,对锦衣卫的手段多有听说,恶名昭彰的昭狱更是如雷贯耳。正是因为了解,才清楚的知道他们方才说的那些,不仅仅是逞口舌之快。   ……他们是真干得出来。   简轻语深吸一口气,白着一张脸走在花园中,因为腿有些发软,所以走得极慢。   远方传来隐约的打更声,简轻语跟着细数,才知道已经戌时了。她一下午都没出现,英儿应该也着急了。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路边每隔一段就悬着一盏灯笼,散发着暖色的光,离路边近的湖面上,也被映出一个又一个的光团。   花园里花团锦簇,在夜色下有种别样的韵味,只可惜这样美的景色,配上简轻语急促的脚步声,便莫名显得有些诡异。简轻语走着走着,突然意识到不对。   ……花园往日这个时候最为热闹,不论是主子还是奴仆,都会来这儿走走,怎么今日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她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简轻语怔怔地在假山一侧停下脚步,不安逐渐席卷全身,心跳快得仿佛要在胸腔炸开。月光被黑云遮掩,花园又暗了几分,侧边的假山处传来令她颤栗的气息。   简轻语指尖轻颤,后背出了一层虚汗,咽了下口水后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绷着脸尽可能淡定地抬脚。   然而还未等她迈出一步,耳边便传来一道破风声,下一瞬一柄熟悉的刀鞘便插在了她脚尖前的泥土里,若她方才动作快些,插的恐怕就是她的脚了。   简轻语浑身僵硬地将脚收回,如生锈的门锁一般卡顿地看向假山处。黑云散开,月光重新洒落,假山处的阴影消退,身材颀长的身影暴露在她的视野里。   月光下,他一身暗红锦袍,袍子上绣制的是蟒,说是蟒,却长了四爪和鱼鳍,身上还有羽毛覆盖,怪异中透着凶悍和狰狞。锦袍袖口偏窄,被三寸长的黑色护腕扣住,为锦袍增添一分利落。   袍子上的绣纹是金钱所织,护腕上装饰用的圆珠是南海观音石,就连腰间的玉带,用的都是千年古玉,他身上的每一样东西都极为嚣张肆意,一如简轻语先前远远见过的那群锦衣卫……不对,比起那些人,他要更矜贵、更内敛,同时也更强势。   却意外符合他的气质,仿佛他生来就该权势滔天,动动手指便索人性命,而非为了几个辛苦钱,守着一箱货物从漠北到京都的镖局少主。对上他冷峻的长眸,简轻语越来越紧张的同时,竟然还有心情想些有的没的。   花园中寂静无声,整个宁昌侯府都像睡着了,简轻语不知道父亲他们如何了,只能故作镇定地朝陆远走了两步。   月光下,她假装没听到自己充斥耳膜的心跳声,一脸无辜地看向他:“你是谁,为何会在我家花园里?”   问完,花园更加安静,好像风都不会吹了。   演得……不像吗?简轻语咽了下口水,看到他的眼眸仿佛结了冰一般,果断福了福身:“告辞。”   说完转身就走,只是还未走出两步,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道森冷的声音:“过来。”   与他朝夕相处一个多月,简轻语对他还算了解,比如他每次用这种语气说话时,翌日她常常会下不来床。   但这次好像不是下不下得了床的问题,简轻语浑身发僵地转身看向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是会不会死的问题。 第7章 (证明)   从石板路到假山前,只有短短五尺的距离,简轻语却磨磨蹭蹭走了半天。陆远也不着急,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出鞘的绣春刀被他单手扣在手中,冷刃在月光下反射出幽幽的光,仿佛形成实质的血腥味。   简轻语瞄到锋利的刀刃时,心想待会儿他是不是就要用这把刀把她脑袋砍下来了,还是说会像那群锦衣卫说的一样,用更残忍的手段折磨她。   她晕晕乎乎地想了许多,越想步伐就越慢,就当快要走不动时,猝不及防对上了他的视线,她惊了一下急忙加快步伐,最后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和、和外男说话是不合规矩的,你叫我过来做什么?”没到最后一步,简轻语还在坚强地装失忆。   “外男。”陆远不带什么情绪地重复一遍这两个字,古井无波的长眸中闪过一丝嘲讽。   简轻语一看他的表情暗道糟糕,当即扭头就要跑,然而没等抬脚,便被拎住了后脖颈,往后一扯按在了假山壁上。   后背被粗糙的山壁咯到,立刻传来一阵闷闷的疼,她还来不及有所反应,下颌便被修长的手指捏住了,他没有用力,却足以将她桎梏。简轻语再克制不住情绪,一脸惊恐地看向他。   “外男,原来在喃喃眼中,我是外男。”他尾音轻卷,透着一分亲昵,仿佛在与自己失散许久的宠物说话。   简轻语却听得腿肚子直哆嗦。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很显然他不信自己拙劣的谎言,稍微识趣一点,这个时候就该抱着大腿痛哭忏悔了。   但简轻语没有。   因为她已经被脑补的一百八十种折磨手段吓傻了,面对陆远的问题,她几乎没有过脑子地回答:“我不是喃喃,你认错人了。”   话音未落,就感觉面前的男人气息一沉,她心口一颤,急忙想要解释,只是话还未说出口,眼前的男人竟然轻笑一声,天生带着疏离感的英俊脸庞,在唇角勾起后突然少了一分冷峻,多了一丝叫人心慌的邪气。   简轻语看着他勾起的唇角,以及毫无笑意的长眸,心想她大概是真的活不成了。   正当她思考是垂死挣扎一下还是慷慨赴死时,他的指尖突然放开了她的下颌,然而还未等她松一口气,指尖便一路往下。微凉的指尖在脖颈划过,引起她阵阵颤抖,她躲无可躲,只能难以忍受地咬住下唇。   指尖抚过她脆弱的喉咙,缓缓游走到衣领交叠处,最后落在了她腰间的衣带上,仿佛一只野兽,在慢吞吞地巡视领地。当意识到他手指一勾去解衣带时,简轻语惊慌地抓住了他的手。   她比陆远低了一头多,手掌大小也十分悬殊,两只手一起才堪堪抓紧陆远的手,手心温度相贴,陆远停下了动作,看着他手背上那条歪七扭八的伤疤,简轻语僵住的脑子逐渐开始转动。   “这、这里是侯府,我是侯府大小姐,即便你手眼通天,也、也不能这么做。”她白着一张脸威胁,威胁完却有些后悔了。   人家可是锦衣卫指挥使,皇亲国戚都不放在眼里,一个小小的侯府又算得了什么,她这般说也只是徒劳无功,除了激怒他没有任何作用。   然而陆远却放开了她。   当带着薄茧的手从她两只手中抽离,简轻语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   沉默在黑夜中蔓延,黑云再次遮住了月光,即便近在咫尺,简轻语也看不清陆远的脸,只能勉强看清他的轮廓。   黑暗中,陆远才缓缓开口:“你说你不是喃喃。”   简轻语:“……”这话她没法回答,说不是,等于继续惹恼他,说是,就等于承认她方才是在撒谎。   正当她陷入纠结时,陆远没什么情绪的说了句:“证明给我看。”   简轻语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怎么证明?”   陆远静了片刻:“喃喃小腹有一块胎记,你若不是,就没有。”   胡说,她身上哪有什么胎记,难道他找过的女人太多记岔了?简轻语刚要否认,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证明给我看。”陆远言简意赅。   简轻语:“……”   陆远说完,四周瞬间死寂一片,不知过了多久,月亮从黑云中探出头来,他清冷的眉眼再次出现在她眼中。   或许是简轻语沉默太久,陆远垂下眼眸与她对视时,目光更凉了一分:“要我帮你?”   “不……”简轻语虚弱地捂住领口,猫儿一样小声拒绝。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陆远锦袍上的狰狞绣样,半晌突然试探:“若我身上没有胎记,是不是就代表我并非你口中那个人?”   陆远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那如果我不是,你是不是就放过我了?”简轻语大着胆子将想问的问了出来。   这男人胡诌她身上有胎记,无非是要逼她宽衣解带折辱她,眼下看情况,她是怎么也躲不过去了,不如化被动为主动反将他一军,虽然胜算不大……   “嗯。”   简轻语还在思索对策,听到他应了一声后先是一愣,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当即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说的是真的?”   陆远没有再说话,但眼神却回答了她。   事情解决得未免太容易了些,简轻语心底冒出一丝狂喜,但碍于陆远还在,很好地掩饰了过去,只是低下头慢吞吞地去解衣带。   当着陆远的面宽衣解带这种事,她已经做过许多次了,其中好几次都是这样的幕天席地,所以虽然有些难堪,但也不是不能忍受。   简轻语脑子里想些有的没的,衣衫一层层解开,先是半衫,再是外衣,最后是中衣,最后只剩下一件小衣堪堪系在脖子上,红色的绳子衬得肤色愈发白皙,在月光下美得触目惊心。   简轻语局促地贴紧假山,飞快地撩起小衣一角又放下,瞄了陆远一眼后低下头:“你看到了吧,我没有胎记。”   陆远看向她绣了荷花的小衣,狭长的眼眸染上一层暗色。简轻语迟迟没等到他的回应,忍不住抬头看向他。   陆远神色冷淡地垂下眼眸:“脱。”   简轻语愣了一下,意识到光是掀起一角是不够的,脸颊上顿时染了一层薄红。她深吸一口气,咬着牙低声问:“你说话算话?”   “脱。”   简轻语:“……”   她咬着下唇幽幽看了他一眼,小鹿一般的眼眸在月光下仿佛多了一层水光,仿佛受了多大委屈一般。   但陆远这次没有像以前一样饶过她,只是一脸淡漠地与她对视。半晌,简轻语清楚地认识到,这人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好骗了,不由得心里幽幽叹了声气,最后颤着手指抚向后颈,解开了小衣上的细绳。   绳子一散,柔软的布料便往下垂落,简轻语急忙扶住,停顿了半天后才有勇气松手,然而还没等松开,花园入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人都跑去哪里了,不知道云台阁那边酒没有了吗?!”宁昌侯一边怒斥,一边大步朝假山的方向走。   简轻语听见父亲的声音后心下一慌,猛地看向陆远,看到他幽深的眼眸后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父亲会这个时候来花园,绝不是巧合这么简单。   ……难怪他敢许诺只要证明没有胎记,便会放过她,合着是一早就笃定,她不敢当着亲爹的面证明,即便她真这么做了,待宁昌侯看到这一幕,为了侯府名声,怕也是会将她送进他的府邸。   不管她怎么选,他都达到了羞辱她的目的。   又一次认识了这男人的手段,简轻语再不敢侥幸,一只手拢着衣裳,一只手匆匆抓住了陆远的手腕,红着眼角可怜地哀求:“培之,喃喃知道错了,你饶过我……”   这次说的是饶过,而不是放过。   脚步声还在逼近,陆远伸手将她鬓边碎发别至耳后:“机会只有这一次,你确定不要?”   “不要,我不要,”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快到假山了,简轻语攥着陆远的手越来越用力,声音也颤得厉害,“培之,求你……”   话音未落,脚步声便出现在假山处,她惊惶地看向陆远,下一瞬突然被一股大力扯了过去,简轻语一时不察,猛地撞进沁着淡淡檀香的怀中。陆远目光一凛,抱着她闪身躲进假山后。   脚步声停在了他们方才站过的地方,宁昌侯狐疑地四下张望,总觉得刚才好像看到这里有人。不知何时突然起风了,花木被吹得发出簌簌的响声,宁昌侯意识到此处过于安静,顿时心生不安,立刻急匆匆地离开了。   花园再次静了下来,简轻语的脸在陆远怀中埋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确定父亲走远后松一口气,眼眶里蓄的泪一放松便掉了下来。她被自己的眼泪吓了一跳,待陆远松开她后急忙擦了擦,这才睁着湿漉漉的眼眸看向陆远。   经过刚才那么一通惊吓,此刻她对上陆远时,疑惑竟然大过恐惧。他特意安排一场好戏,不就是为了羞辱她,为何临到最后却突然改变了主意,难道是心软了?   刚冒出这个想法,简轻语就否定了。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为一个骗过自己的女人心软,也许是想到了更有趣的主意,才会临时放过她吧。简轻语不安地将衣裳一件一件穿好,半天才鼓起勇气看向陆远。   他已经许久没说话了,简轻语心里没底,正思考该如何打破沉默,就看到他眼神一冷,沉着声地问:“脸怎么了?”   简轻语愣了愣,下意识抚上脸颊,待摸到一些不明显的凸起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一擦脸,将脸上的水粉擦掉了。   这么黑的夜,这么浅的疹痕,他竟然也能看得到,简轻语心情微妙一瞬,一对上他不悦的眼神瞬间什么都不敢想了,只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刚回府时吃了有山药的汤水,就起了很多疹子,不过现在已经大好了。”   “故意的?”陆远声音中透着一分凉意。   简轻语本来没明白他的意思,对上他的视线后急忙摇头:“不是,是不小心误食。”   陆远也不知信了没有,只是淡漠地扫了她一眼,还未等说话,天边突然炸开一朵烟花,他眉头蹙起,拿着刀便转身就走。   简轻语茫然一瞬:“你不杀我了?”   问完,就看到陆远停了下来,她顿时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下次。”陆远回头看了眼她懊悔的表情,留下意味深长的两个字便离开了。   简轻语目送他离开,待他背影彻底消失后跌坐在地上,一脸后怕地捂着心口,好半天才回神——   他说下次是什么意思?   不敢深想,简轻语听到外头逐渐恢复往日的动静后,便提着裙子悄悄跑了出去,看到陆远的刀鞘还在地上插着,顿时神情紧张地四下张望一圈,抱起来便往寝房跑。   简轻语跑回别院后,远远就看到英儿倒在地上,她心下一惊,急忙跑过去唤人,好在英儿很快被她摇醒,迷迷糊糊地看向她:“大小姐,我怎么睡着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简轻语顿了一下,才意识到她可能是被下药了。   ……所以府中其他人也是?   “大小姐?”   “嗯?嗯……”简轻语回神干笑一声,“我早就回来了,天色不早了,你回房去睡吧,我也要歇息了。”   说罢,不给英儿再问下去的机会,便直接跑回屋关上了门。英儿一脸莫名地看着她跑掉,半晌才后知后觉的感到疑惑——   大小姐手里抱那东西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简轻语回屋后,第一时间将房门反锁,接着又将窗子检查一遍,确定都关紧锁死后,才四肢无力地坐在了软榻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刀鞘上的飞鱼纹。   她虽刚来京都不久,但也听说过锦衣卫‘刀在人在、刀亡人亡’的规矩,绣春刀于锦衣卫而言重于泰山,她不信陆远那般谨慎的人,会轻易把泰山壳子落下。   ……总觉得这刀鞘留的,有点后患无穷的意思。 第8章 (陆大人来了...)   白日睡了太久,晚上便有些睡不着,简轻语想了半宿陆远将刀鞘留下的原因,每一种想法的最终指向都是他要变着法弄死自己。因为想了太多种死法,简轻语一直到寅时才脑子乱糟糟地睡去。   她睡后不久,反锁的窗子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下一瞬一道身影出现在房中。看着她紧紧抱着刀鞘入眠,男人眼眸微动,神情还未来得及缓和,睡熟的某人便在梦里蹙紧了眉头,低喃着说了句‘滚开’。   尽管这二字没头没尾,但男人的眼神还是倏然阴郁,站了许久后一道指风灭了快要烧到桌子的烛火。   简轻语睡得并不踏实,一会儿梦见自己又被卖进青楼,一会儿梦见季阳那小子对她严刑逼供,拿着一把烧红的烙铁逼近,她恐惧地叫他滚开,却无法阻止烙铁落下。   做噩梦的后果就是,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醒了。   睁开眼睛后的简轻语头痛欲裂,却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她抬手想捏捏鼻梁,胳膊却无意间碰触到什么冷硬的东西,低下头一看,是昨日捡来的绣春刀刀鞘。   她:“……”竟然抱着睡了一夜,难怪会做噩梦。   想起梦中的场景,简轻语抖了一下,突然后悔把刀鞘捡回来了。她该将刀鞘留在花园的,这样等其他人发现后还给陆远,她也不必担心他会因为刀鞘来找她了。   简轻语连连叹息,正思索要不要重新把刀鞘丢掉时又转念一想,陆远都说了下次来取她狗命了,那不管她捡不捡刀鞘,他都是要来的……这么一想,捡回来反而好些,至少不会激怒他。   一想到他随时会来,简轻语更头疼了,苦着一张脸将刀鞘藏到枕头下,这才披上外衣出门。   天刚蒙蒙亮,日头还未出来,空气凉甜凉甜的,极好地安抚了她的头疼。   简轻语在门口站了不久,英儿便叼着包子进院了,看到她后猛地停下脚步,见鬼似的将包子从嘴里解救出来,一脸震惊地问:“大小姐,您怎么现在就醒了?!”   “不过是偶尔早起,有这么惊讶?”简轻语失笑。   英儿嘴角抽了抽:“不是偶尔早起,是您回府之后,就早起了这么一次。”昨日相亲宴,都没见她起这么早呢!   简轻语哭笑不得,正要问她别的事,但实现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的包子上。   英儿见状会错了意,急忙将包子藏到背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认错:“这是奴才们的早膳,本不该叫大小姐瞧见,只是没想到大小姐会突然起早……”   “这包子是什么馅的,闻起来好香。”简轻语说完,还认真地嗅了嗅空气,秀气的小鼻子一耸一耸的,像只天真的狗狗。   英儿被她懵懂的样子逗笑,见她看过来后急忙回道:“不过是粉条白菜馅加了些猪油渣,都是粗鄙之物,让大小姐见笑了。”   “还有吗?”简轻语从昨日晌午便没吃东西,此刻一闻香喷喷的包子味,肚子立刻开始咕噜噜了。   英儿本想说让厨房为她准备吃食,见她这副模样倒是不舍得拒绝了,回了一声还有,便跑去厨房给她拿包子了。   一刻钟后,简轻语捧着一个跟脸差不多大的包子认真地啃,吃了大半后才抬头问:“那群锦衣卫走了吗?”   “回大小姐的话,子时一过便走了,”英儿回答完,犹豫一下又道,“对了,昨夜侯府发生了一件蹊跷事。”   简轻语立刻支棱起耳朵:“什么蹊跷事?”   “就是昨日晚膳之后,府内靠近花园的人都昏迷了一段时间,好像是被迷晕的,府内都猜是锦衣卫所为,”英儿扫了一眼周围,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奴婢就说嘛,锦衣卫怎么好好的突然跑来侯府,原来是为了调查侯府,只是不知为何只动了靠近花园的人,难道他们要查的秘密就在花园?”   简轻语:“……”不,其实动机没那么复杂,而且你也被药晕了。   看着一本正经分析的英儿,简轻语有苦难言,只是叫她不要胡思乱想。   然而这种事,是不可能不胡思乱想的。   简轻语吃完包子去花园散步时,便看到宁昌侯一脸阴沉地站在假山前,十几个奴仆正四下找什么。   她顿了一下走上前去:“父亲。”   宁昌侯看到她后惊讶一瞬:“怎么起这般早?”   ……她平日到底起得多晚,以至于早起一次,所有人都这般震惊。简轻语清了清嗓子:“睡不着了,便起来了。”   她本来只是随口找个理由,宁昌侯听却了不知想到了什么,皱起眉头宽慰:“昨日的事只是意外,你别太伤心,等过些时日,为父定会再设宴为你选夫。”   简轻语:“……”倒也不至于伤心,就是怪害怕的。   意识到宁昌侯误会自己早起的原因后,简轻语也没有多解释,站到他身侧看向一众忙上忙下的奴仆:“父亲可是要找什么东西?”   “嗯。”宁昌侯心不在焉地回答。昨日锦衣卫如此大动干戈,必然是想得到什么,而他最清楚这园子里除了花木什么都没有。   可是以前没有,不代表昨夜之后也没有,他必须亲自检查过才放心。   简轻语知道他这是疑心病犯了,担心锦衣卫在花园藏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陷害他,她本想劝他不必紧张,但看他现在的状态,显然是听不进去的。   日头渐渐升起,花园里热了起来,简轻语昨夜没睡好,此刻被太阳晒得头晕,只陪宁昌侯站了一会儿便找借口回别院了。   她回到寝房时,屋里两个丫鬟正凑在窗前嘀咕什么,简轻语与英儿对视一眼,英儿当即上前:“你们两个不好好干活儿,在那说什么闲话呢?!”   丫鬟们被她严厉的声音吓了一跳,看到简轻语回来更是惊慌,其中一个年岁稍长些的忙道:“回大小姐,奴婢们没有说闲话,只是奇怪好好的窗栓为何会坏。”   “窗栓?”简轻语蹙眉。   “是,大小姐您看。”丫鬟说着让开一步,将身后的窗子全都暴露出来。   只见窗子依然完善,只是上头用来反锁的木栓整齐地断成了两截,像是被什么利器切断的。简轻语分明记得,昨夜自己回房之后,便将门窗都反锁了,那时窗栓分明还是好好的……   “不过是窗栓而已,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我看你们就是想偷懒,还不快下去!”英儿斥了她们两句,扭头就看到简轻语脸色不对,顿时担心起来,“大小姐,您怎么了?”   “……嗯?”简轻语回神,对上她担忧的视线后勉强一笑,“我没事,就是有些累了。”   “大小姐今日起得太早,难免会觉得累,不如再去睡会儿吧,奴婢去门外守着。”英儿关切道。   简轻语还在盯着断成两截的窗栓看,闻言只敷衍地应了一声,待她领着丫鬟走后,才蹙着眉头走到窗前。   陆远昨夜来过,她只看一眼便确定了。   她将窗栓捡起,眼底闪过一丝不解,不懂他既然专程来一趟,为何既没有杀她,也没有拿走刀鞘。   难道只是为了留点痕迹吓唬她?   简轻语抿了抿唇,将断了的窗栓放回窗台上。   之后几日,简轻语都睡得不大好,每次闭上眼睛,都忍不住思考陆远为何还不杀她。即便新换的窗栓没有再坏,陆远也没有再来,可依然觉得有一把刀悬在头顶,而这把刀的刀鞘还藏在她的衣柜中。   这种紧张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十日后的清晨,简轻语半睡半醒间又开始思考陆远的用意,想了半天后突然福至心灵——   陆远不杀她,会不会只是因为没看到她留的银票和字条?所以觉得她罪不至死?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简轻语猛地睁开了眼睛,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两个月前刚到京都时还是春日,京都春季多风沙,她走时又没来得及关窗,风将银票和字条都吹跑也不是不可能。再说以陆远的性子,若真看到了她留的东西,那日假山见面时要么一刀砍死她,要么当着父亲的面折辱她,哪会留她多活这么久。   ……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切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简轻语咽了下口水,脑子里瞬间想出几十种痛哭卖惨求饶的方式,每一种都是她先前在他身上用过的,虽然费力些,但效果似乎都还不错。   她又充满希望了。   英儿一进屋,就看到她精神焕发的模样,当即笑了起来:“大小姐醒了正好,侯爷请您去正厅一趟。”   简轻语回神:“现在?可知找我什么事?”   “奴婢也不知,”英儿也是不解,“正厅平日除了设宴和接待贵客,几乎没用过,也不知侯爷为何会叫您去那边。”   简轻语蹙了蹙眉,想不通干脆就不想了,以最快的速度梳洗更衣后,只身一人往正厅去了,在快到正厅门口时,隐隐听到里头有说话声,她心里咯噔一下,默念千万别是千万别是……然后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她瞬间僵在了原地。   “傻站在门口做什么,还不快进来,”宁昌侯不轻不重地斥了她一声,这才讪笑着对主位上的人介绍,“小女自幼长在漠北,不懂什么规矩,叫陆大人见笑了。”   说罢,又变脸一样横了简轻语一眼:“还不快过来见过陆大人!”   陆远抬起长眸看向她,眼底一片晦暗不明。   还是一样的暗红飞鱼服,一样的锋利绣春刀,只是比起那晚重逢时,飞鱼服上的四爪飞蟒更加狰狞,没了刀鞘的绣春刀也更加寒厉。   简轻语不知他为何突然出现,为何让父亲叫她过来,只是对上他冷峻的眉眼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半晌才僵硬地福身:“小女见过陆大人。”   行完礼,就不敢看他了,老老实实地站到了宁昌侯身后。   “陆大人这次来,特意给你带了礼物,你快谢谢陆大人,”宁昌侯说着,将一个镶满珠玉的精致木盒交到简轻语手上,扭头继续奉承陆远,“陆大人也是太客气了,季大人他们愿为侯府座上宾,那是侯府的荣幸,大人何必特意如此破费。”   “扰乱了贵府小姐的相亲宴,自然是要赔礼道歉。”陆远声线清冷,仿佛深冬夜间的寒潭——   冻得简轻语手抖了一下,险些将盒子扔出去。   陆远扫了她一眼,视线落在了她手中的盒子上,宁昌侯相当有眼力见,立刻催促简轻语:“这是陆大人的好意,还不快打开看看。”   ……总觉得里面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什么一定要她现在打开?简轻语扯了一下唇角,越看手中木盒,越觉得像传说中的暴雨梨花针,一打开就一万根针飚出来,直接把她扎成刺猬。   简轻语深吸一口气,一边紧张地开盒,一边默默安慰自己,陆远没看到字条和银票,不会恨她到如斯地步,不至于给她安排个当场暴毙的结局……   还没安慰完,木盒就开了一条小缝,一张百两面值的银票落入她的眼眸。   简轻语:“……”她要回漠北,连夜走。 第9章 (夜访陆府)   看到木盒里的东西后,简轻语整个人都不好了,好不容易熬到陆远离开,她立刻头也不回地冲回别院,英儿一看她回来了,立刻笑着迎上去:“大小姐……”   她似乎没听到,一阵风一样扎进寝房。   英儿愣了愣,回过神后急忙跟过去,还没等问发生什么事了,简轻语就打断了她:“你快回去收拾行李,咱们今晚就走。”   说着话,她打开衣柜,快速将里头的衣裳一件件取出来折好,再装进地上的木箱里。   英儿一脸茫然:“去哪?”   “还能去哪,当然是回漠北。”简轻语看了她一眼,继续整理衣物,而方才陆远所给的木盒,此刻就被她随意丢在地上。   “现在就走?”英儿看着她着急的模样,眼底的疑惑更深,“莫非侯爷已经答应让先夫人进祖坟了?”   简轻语叠衣裳的手猛地停下。   空气突然沉默,英儿小心翼翼地开口:“大小姐,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简轻语顿了一下,迟缓地看向衣柜,里头的衣裳被她拿出了不少,原本藏在深处的刀鞘此刻彻底暴露在她的眼前。她方才光想着逃命了,却忘了母亲遗愿还未完成。   不对,不止是母亲遗愿的事,说不准整个宁昌侯府都会受牵连,退一万步说,即便陆远不牵连宁昌侯府,他如今手眼通天步步为营,她当真能走得了?   “大小姐?”见她一直不说话,英儿愈发心慌了。   简轻语抬头看向她,失焦的眼眸逐渐变得清澈:“英儿。”   “大小姐您说。”英儿忙应了一声。   简轻语深吸一口气,半晌缓缓开口:“别惊动府里人,去租一辆马车在后门等着,我晚上要出门一趟。”   “您要去哪?”英儿担心地问。   简轻语抿了抿唇:“别问,照做就是。”   “……是。”英儿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咬着唇出门去了。   寝房里只剩下简轻语一人,她无力地倚着柜门坐在了地上,半晌轻轻叹了声气。既然横竖都是死,她只能主动出击为自己谋一条生路了,想来陆远一直按而不发,就是为了她自投罗网。   简轻语看向地上的精致木盒,顿时悲从中来。   ……造孽啊!她当初千挑万选找了陆远,无非是看中他家在江南无权无势,即便逃走也不怕他闹出什么风波,谁知惹上的竟然是这么一位爷,早知今日,她当初说什么也不缠着他不放!   简轻语自怜自艾了半天,以至于午膳都用得不香,一直丧到傍晚时分,才打起精神叫英儿烧水沐浴。   英儿听到吩咐顿了顿,小心地提醒:“大小姐,再过半个时辰就要用晚膳了,不如用过膳再沐浴吧。”   “就现在,你快些去,莫要误了我的事,”简轻语蛾眉轻蹙,“对了,我没什么胃口,叫他们别送晚膳过来了。”   “那怎么行,您午膳就用得不多,晚膳怎么也要用一些啊。”英儿急忙劝道。   简轻语还是不想吃,但拒绝的话到嘴边,突然想到晚上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若真饿着肚子,恐怕会影响发挥。   “……那就送一碗冰镇的绿豆汤来吧。”她斟酌道。   英儿松一口气,笑着答应了。   别院有专门的炉灶用来烧水,不多会儿便将热水烧好了,两个粗使丫头一前一后地进了寝房,不断往浴桶中添水。简轻语贪凉,特意站在旁边提醒多倒凉水,等到浴桶里的水变得温凉,她才满意地叫人退下。   夏日闷热,坐着不动都要生出一身薄汗,简轻语褪下衣衫进入水中,泛凉的水没过白皙的肌肤时,她舒服得轻哼一声,紧绷了一天的心绪总算松快了些。   一直泡到水变得冰凉,她才懒洋洋地从浴桶里出来,擦拭晾干换上里衣,一步步做得有条不紊,等到在梳妆台前坐下时,外头的天儿才刚刚黑。   梳妆镜中的自己肤色很白,五官生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似乎不作妆扮才是最好的。简轻语打量了半晌,最后只擦了点唇脂,又用食指指腹沾了点胭脂,擦在了无害温柔的眼尾下。   因为泛了红,原本小鹿一般的眼眸顿时可怜了起来,简轻语打量半天还算满意,便叫英儿进来为她梳头。   早就等在门外的英儿立刻走了进来,将手里的绿豆汤放在桌子上后,一扭头就看到了她的眼睛,当即就愣住了:“大小姐怎么哭了?”   “没哭,涂了点胭脂,”简轻语看着镜子浅笑,“马车可准备好了?”   “……已经准备好了,大小姐要去哪,奴婢陪您去吧。”英儿一边说,一边拿了梳子为她梳头。   简轻语微微摇头:“你留下,莫要被人发现我出去了,我今晚……或许不会回来。”   英儿猛地停下,睁大眼睛看向她:“那怎么行,大小姐您只身一人,怎可在外头过夜!若是传出去,怕是会有碍声名。”   “此事只有你知我知,你不说,自然不会传出去。”简轻语在镜中对她眨了一下眼。   英儿着急:“奴婢自然是不会说的,可您一个人出门,奴婢实在不放心……”   “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了,你动作快些,只梳个最简单的式样便好,也不必戴太多珠花装饰。”简轻语难得如此坚定。   英儿见状不敢再劝,只好忧心忡忡地为她梳头。   简单的发式很快便梳好了,简轻语看了一下,比起相亲宴那日多了分稳重,倒也还算合适。她满意地点点头,去衣柜前斟酌许久,最后选了件暗红色衣裙。   换上衣裙后,她本就精致的五官被衬得愈发大气,皮肤更是如雪一般白皙,英儿眼底闪过一丝惊艳,但惊艳之后,便是浓郁的担心。   “大、大小姐,您确定要这样出门吗?”英儿的担心掩盖不住,“虽说京都治安极好,可您这样也未免太……”招人惦记了些。   简轻语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胳膊:“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说罢,她便扭头将桌上的冰镇绿豆汤一饮而尽,不知是因为喝得太急,还是因为泡了太久冷水,一碗汤下肚后,小腹突然有些发坠。   她没有多想,简单用面纱蒙了脸后,将地上的木盒捡起后,又将刀鞘从衣柜里取出来,抱在怀里用宽袖遮住,如临大敌地绷起脸:“走吧,送我到后门。”   “……是。”英儿应了一声,便低眉顺眼地跟着简轻语往后门去了。   此时夜色已深,路上没什么人,主仆二人很顺利地往后门走。英儿跟在简轻语身后,好几次想看清她怀里抱的是什么,但因为天色太暗,怎么也看不清。   很快到了后门处,英儿将简轻语扶上马车,再三叮嘱要小心后才放下车帘。车帘放下的瞬间,简轻语怀里的东西露了出来,英儿猛地睁大眼睛,等马车走远后才开始震惊——   方才大小姐怀里那东西……是绣春刀的鞘吧?   *   还未到宵禁时间,街上就已经没什么人了,马车畅通无阻地跑在青石板路上,车轮碾过石缝发出吱吱的声响。   简轻语抱着刀鞘看着马车外,马蹄声仿佛踏在她心上一般,咯噔咯噔地叫她心慌。今日去这一遭,希望能得到个好结果,也希望明日一早她能活着回侯府。   想到陆远冷峻的眉眼,简轻语叹了声气,只觉得希望渺茫。   没了行人阻碍,马车跑得很快,只是在快到目的地时突然停了下来。   “……这位小姐,前面不远便是陆府了,小的实在害怕惊扰贵人,还请您辛苦几步,自己走过去吧。”车夫讪讪开口。   简轻语嘴角抽了一下,撩开车帘发现还隔着上百米,但看车夫一脸紧张,到底不好为难他,应了一声便下车了。车夫连连道谢,待她一站稳立刻拉起缰绳就跑了。   马蹄声逐渐远去,长长的一条路只剩下她一个人,远处的府邸大门威严,上头挂的两盏红灯笼血一样鲜艳,四下里寂静无声,仿佛连风都不敢大声。   简轻语盯着大门看了许久,最后表情凝重地朝前走去。一步两步,仿佛在走她的轮回之路,越走越叫人想逃。   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绷着脸走到了大门前。   “……敲门吧,与其被动等死,不如搏一搏。”简轻语小声嘀咕几句,最后艰难地抓住了门环,只是还未等扣响,里头便传来了说话声,她心里一激灵,下意识地躲到了拐角黑暗处。   沉重的大门打开,发出了吱呀一声长响,两个小厮从里头出来,待将门重新关上后朝外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声说话——   “大人今日当值,怕是到子时才回来,眼看着要下雨了,你待会儿记得驾马车去接他。”   “不是有车夫么,何必叫我再跑一趟。”   “不知好歹,这是叫你在大人面前露脸呢!你知不知道……”   脚步声远去,声音也跟着远去,简轻语伸着脑袋看了看,见人已经走没影了,这才重新回到大门口。   陆远子时才回来……简轻语思索一瞬,决定暂时还是不要敲门了。   夜太漫长,初夏的天气转瞬即变,突然就淅沥沥地下起雨来,简轻语躲到屋檐下,看着雨水顺着房瓦往下滴,最后汇聚成一个又一个的小水坑。   雨没有停歇的意思,身上的衣裳仿佛都因此变潮了,简轻语抖了一下,倚着门坐在地上,抱紧了刀鞘试图取暖,然而刀鞘也是冷的,咯在怀里冰得人心发慌,小腹也跟着隐隐作痛。   就这样浑身不舒服的情况下,她竟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雨愈发大,空气变得更凉,简轻语将自己缩得更紧,抱着刀鞘睡得香甜,就连由远及近的马蹄声都没吵醒她。   “大人,门口似乎有个姑娘,还抱了个……刀鞘?”车夫将马车停下后迟疑开口,看着小姑娘怀中露出的刀鞘一角,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   马车里静了一瞬,半身修长的手指将车帘撩起,疏离冷峻的长眸看向小小的一团,眼底一道暗光流转。 第10章 (帮不了)   一阵凉风吹过,简轻语将自己缩得更紧时下巴磕到了刀鞘,轻哼一声后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然后便看到一双描金云纹金锦靴。   简轻语顿了一下,迷茫地顺着锦靴往上看,视线滑过长腿劲腰和喉结,最后停在了一张英俊清疏的脸上。她还未完全醒神,一双眸子仿佛下过雨的空气一般湿漉漉的,迷茫地和对方对视。   陆远一只手随意搭在腰间刀柄上,居高临下的与她对视。   又一阵凉风吹过,简轻语的肩膀颤了一下,他眸色清冷幽暗,叫人看不出情绪:“还不起来?”   只一瞬间,简轻语彻底清醒了,倏地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结果因为起得太猛眼前一黑,直直撞进了陆远怀里。   站在台阶下的陆府车夫见状后背一紧,有些不忍心看接下来发生的事,要知道先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投怀送抱的,每次都来不及近他家大人的身,就被直接丢了出去,不仅进不了陆府的门,还落个不好听的名声。   如今这世道,女子若没有个好名声,怕是这辈子都毁了。车夫心里叹息一声,正为这个小姑娘可惜,就听到他家大人开口了——   “站好。”   看吧,他家大人要开始训人了。车夫同情地看向慌张站稳的简轻语。   “我、我不是故意的。”简轻语紧张地解释。   车夫:这解释太过苍白,他家大人肯定要发火了,恐怕这次不止抓起来扭送回家这么简单,少不得要用些刑罚……   “进来。”陆远冷淡地扫了简轻语一眼,抬脚迈进了陆家的门槛。   车夫:“?”   简轻语在车夫茫然的目光中抱紧了刀鞘,一脸沉重地跟了进去。   她不远不近地跟在陆远后面,走过了前院中庭和花园,然后走进一条长长的走廊。不知道他要把她带到哪里去,每走一步不安便增添一分,总觉得下一个拐角处便是他在府中设的私牢。   短短一段距离,简轻语脑补了无数酷刑,以至于当跟着陆远进了屋子后,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竟将她带到了寝房里。   简轻语闻到空气中特属于他的松木气息,突然觉得一切可能没她想的那么糟。看到陆远面无表情地在桌前坐下,她沉下心默默将门关上,又将刀鞘放在桌子上,轻车熟路地拿起桌上的茶壶为他倒一杯清茶。   陆远面无表情地任由她忙活,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有一下每一下的敲着,半晌冷淡打破沉默:“来做什么?”   简轻语手一抖,险些将茶泼出来:“来、来给大人送刀鞘。”   陆远抬眸看向她:“来做什么。”   同样的四个字,同样的没什么起伏的语气,简轻语却听得喉咙发干:“来、来见大人……”   “来做什么。”陆远眸色泛凉。   简轻语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朝他跪了下去:“来向大人道歉,小女当初不慎流落青楼,许多事都是为了自保不得已为之,若是知道您是指挥使大人,小女绝对不会……”   “不会什么?”陆远神色彻底冷峻。   当然是不会选你做冤大头,要另找一个没什么背景的,不过陆远的表情提醒她,只要敢这么说,她能当场暴毙,所以想了想还是咽下去了。   简轻语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双睫盈泪楚楚可怜地看向他:“绝对不会临走之际,跟大人开那样不入流的玩笑。”   “玩笑,”陆远重复她这两个字,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你倒是聪明。”轻描淡写地将挑衅解释成玩笑。   “真、真的只是玩笑,小女留下银票,并非是、是为了羞辱大人,只是心中感念大人恩德,想给大人留一笔路费,”简轻语这会儿强行解释,多少都有点心虚,因此声音越来越小,“毕竟小女那时还不知道大人身份,只想着能贴补大人一点是一点……”   嗯,这么一说,就显得她知恩图报多了。   陆远垂眸看向她可怜巴巴的眼眸,半晌若有所思地开口:“这么说来,我还当谢谢你?”   “……小女不敢。”   简轻语小心翼翼道,见他心情尚可,试探地伸手扶住了他的膝盖,陆远不带情绪地看向她,她抖了一下,但也没有移开小手。   寝房里倏然静了下来,简轻语仰着头与他对视,眼角的胭脂泛红,看起来好像哭过一般,陆远敲桌子的手指不知不觉中停下,看向她的眼神也不似最初时冷酷。   气氛似乎有些许缓和,简轻语大着胆子开口:“大人,小女真的知道错了,大人可否看在小女也是被逼无奈的份上,饶过小女这次,小女这段日子攒了些首饰和银票,虽然不多,可也是一片心意,只希望能弥补大人一些损失……”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在观察陆远的神色,当看到自己提到首饰和银票时、他的表情越来越冷后,声音不由自主地小了下去。   陆远眼神幽深地看着静下来的简轻语,抬手便捏住了她的下颌:“说下去,弥补损失之后呢?”   简轻语心头一颤,下意识便想转移话题,但一想到此事一日不解决,便一日如刀尖悬于头顶,只能咬着牙开口:“大人救小女于危难之中,小女心怀感激,恨不能以身相许,只可惜小女虽初到京都……”   “再‘小女小女’的自称,这舌头就可以割了。”陆远淡漠打断。   简轻语在他指尖一抖,好一会儿才艰难继续:“……我、我虽然刚来京都,但也听说过圣上不喜锦衣卫与世家贵族有牵扯之事,大人又是锦衣卫指挥使,若我执意跟着大人,只怕会给大人带来麻烦。”   “所以。”   “……所以只能与大人一刀两断,自此分道扬镳,如此才能保大人锦绣前程,”简轻语说完怕他不悦,又急忙找补,“分开也是无奈之举,我虽不情愿,可为了大人考虑,也只能如此了,还望大人成全。”   她说完便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他的决定。   陆远平静地与她对视,古井不波的眼眸晴雨难辨,叫人无法猜透他的情绪。   半晌,他松开了简轻语的下颌,端起热茶轻抿一口,这才不疾不徐地开口:“若你真想以身相许,倒也不难。”   说罢他将茶杯放下,杯底和木桌相触,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声,“只要宁昌侯被贬为庶民,便不算与世家贵族牵扯不清了。”   简轻语闻言颤了一下。   她在提到圣上时,便是在赌他会不会受要挟,若是受了,便是最好,若是反过来要挟她……便说明她这一计是行不通的,只能不破不立。   简轻语掐住手心,鼓起勇气干脆就与他挑明了:“大人位高权重,想要什么样的女子要不到?何必如此威胁我一个弱女子,我是骗过大人不假,大人何尝不是一句实话都未尝与我说过,求求大人放我一条生路,放宁昌侯府一条生路。”   说着说着,当真就委屈起来,眼泪便断线珠子一样往下掉,倒是真心实意地可怜起来了。   陆远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久久都不表态,简轻语心中渐渐绝望,正觉得自己今晚别想活着离开时,突然听到他说了一句:“我姓陆名远,字培之,以表字走江湖,算不得欺骗。”   简轻语:“?”   她一时没明白陆远想说什么,因此出现一瞬的呆滞,等意识到他在回应自己那句‘他一句实话都没跟她说过’时,又隐隐觉得无语。   僵持半天,她小小声道:“我小名确实叫喃喃,是母亲所取,从小到大只有她和您这般叫。”   陆远眼眸微动。   简轻语偷偷瞄了他一眼,不小心与他对视后又飞速低下头,擦了擦眼泪又重新抬头,可怜兮兮地与他撒娇:“大人……培之,喃喃此生不求富贵荣宠,只想平平淡淡,求您放过喃喃吧。”   装可怜不好用,只能试试耍赖了,这招最大的特点就是,不成功,便成仁,没什么中间的可能性。   她说完便噙着眼泪与陆远对视,无声地哀求他放过自己,明明胭脂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可眼角却愈发通红。   陆远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抬手去触她的眼睛,简轻语下意识要躲,却在最后关头强行停了下来。她的闪躲落入陆远眼中,陆远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你当初要我带你走,也是这般求我。”他不带感情的说了一句。   简轻语后背起了一层冷汗,跪在地上半点都不敢动。   “但那时比如今要诚心。”陆远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不再给她半个眼神。   简轻语愣了一下,突然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她咽了下口水,盯着喝茶的他看了半晌,才试探地用小手覆上他的膝盖:“多谢大人,若大人不嫌弃,喃喃想最后伺候大人一次,还望大人成全。”   陆远放下茶盏,平静地看向她。简轻语乖顺地扶着他的膝盖,直起腰身去吻他的唇。   这个吻极为费力,只因她还跪在地上,陆远又生得高大,她要拼命昂头才能够到他,只亲了一会儿便累了,然而陆远却没有像以前一样直接将她从地上捞起来,而是任由她在自己的唇边辗转。   简轻语越亲心里越没底,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会错了意,陆远方才提起诚心不诚心,并非是要放过她,也不是要她如那日一般献上自己。   ……所以要停下吗?不停的话,她也不知该如何进行下一步了啊,毕竟往常都是由他主导,她只需躺着配合便好。简轻语犹豫不定,最后求助似的地唤了他一声:“培之,你帮帮我。”   她的声音比起平时更加柔软勾人,又酥又软叫人提不起精神拒绝。   然而陆远却不为所动,只是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帮不了。”   “……为什么?”   “我活儿不好。”   简轻语:“……”这人一直没提那张字条,她还以为他忘了,合着是在这儿等着呢? 第11章 (故意的?)   简轻语被陆远一句‘我活儿不好’,吓得肚子都好像开始疼了,干笑一声转移话题:“大人还渴吗?喃喃再给您倒杯水。”   说罢,抬手便要去拿茶壶,结果还未碰到,就被陆远握住了手腕,简轻语顿时欲哭无泪:“大人……”   “不渴。”陆远扫了她一眼,放开了她的手腕。   简轻语摸了摸他握过的地方,谨慎地观察他的表情,确定他没有动怒之后,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攀上他的脖颈,借着他的力量从地上爬了起来。   虽然没跪多久,但起身时还是双膝一软,好在她及时跨/坐在了陆远的腿上,这才没有磕回地上。   “……喃喃知道错了,日后再也不敢跟您开这种玩笑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我这次吧,”简轻语乖顺地讨好,有一下没一下地亲他的鼻尖,末了小声说一句,“大人是喃喃心里,最厉害的男人。”   虽然陆远在床上独断专行不温柔,但鉴于她长这么大就跟过这么一个男人,所以她这句倒也不算撒谎,因此说得格外真诚。   陆远眼眸微深,抬起手指捏住她的下颌。   “大人。”简轻语又软绵绵地唤了他一声。   指尖下划,她的喉咙在他指下轻颤,却依然乖顺地等着,手指继续向下,落在细腰上勾开了衣带。衣衫散开,简轻语脸颊泛红,却还是主动去亲他的唇角,亲着亲着,肚子突然一阵坠痛,接着便是一股暖流。   简轻语直接愣住了。   “继续。”陆远哑声催促。   简轻语茫然地看向他,半晌干笑一声,有些不知该如何解释……毕竟连她自己都觉得太巧了,巧得好像故意的一般。   陆远看着她尴尬的笑,想到什么后眯起长眸:“故意的?”   果然……简轻语急忙要解释,只是还未开口,小腹就一阵钻心的痛,脸色瞬间就苍白了:“不、不是故意的,我时常不准,大人也是知道的……”   说着话,身上就出了一层虚汗,暖流似乎也在扩大,她闷哼一声,下意识地将额头抵在陆远肩膀上,蜷在一起试图减轻疼痛:“真的不是故意的。”   葵水这东西,提前或推迟几天都是正常,她今日来时也没什么感觉,以为还要再过两日,谁知道怎么这么巧,偏偏在今日、在此刻来了。   听着她猫儿一样的声音,陆远眼神微冷:“为何这么疼?”   “……我以为要过几日才有,所以没怎么注意,来之前用了冷水沐浴,还喝了一碗冰镇绿豆汤。”简轻语有气无力,察觉到陆远身形微动后忙哀求,“大人别动,让我缓缓。”   正要起身的陆远顿时不动了。   小腹仿佛有把匕首在搅,简轻语缩在他怀里缓了许久,疼痛才消了一些。等到没那么疼了之后,她轻呼一口气,有气无力地坐直了身体,一抬头便对上陆远漆黑的眼眸。   简轻语蓦地心虚,清了清嗓子讨好:“虽、虽然不能行房了,可别的喃喃还是能做的。”   说罢,她的一双小手便往下游去,只是在快碰到陆远的腰带时,突然就被扣住了。   “在你眼中,我便是这等急色之人?”陆远的声音透着森冷。   不是吗?简轻语想起他索求无度的日子,机敏地否认了:“不是,是喃喃想伺候大人。”   “不必了。”看着她急于用此事了结二人关系的模样,陆远冷淡地将她推开,起身便往外走去。   “大人!”简轻语急忙唤了他一声。   陆远停下脚步。   “……今日不能伺候大人,大人可还愿意成全喃喃?”简轻语小声问。   她这句话没头没尾,陆远却是明白的,沉默许久之后突然问:“当初跟我,只是为了回京?”   “……自然不是,大人丰神俊朗,喃喃亦是动心的。”简轻语讪讪回答。   听着她没有诚意的答案,陆远眼底闪过一丝嘲弄,接着便是无尽的凉:“我不喜欢强求。”   “所以……”尽管知道这是答应放过她的意思,她还是想听到他亲口答应。   陆远侧目,声音晦暗冷淡:“所以你要走便走,但要想好了,若现在留下,本官看在你服侍还算周到的份上,给你一个名分,若走了,将来想回头,便不会再如此容易。”   这还是他们重逢之后,他第一次说这般长的话。简轻语轻颤一下,心想她巴不得跟他划清界限,又怎么可能会后悔。   但想是这么想,说却是不敢说的,只是小心地提到旁的事:“宁昌侯府什么都不知道,还望大人不要为难他们。”   见她只字不提后悔的可能,陆远唇角勾起一点弧度,笑意却不达眼底:“锦衣卫日后与宁昌侯府不会再有半点瓜葛,亦不会找你麻烦,放心了?”   这话的意思,不仅是答应不会动宁昌侯府,亦是保证知情的季阳周骑二人也不会报复她,无异于给了她一道免死金牌。简轻语终于放松,感激地跪下道谢:“多谢大人。”   陆远回头,正看到她白皙的脖颈,眼底仿佛结了冰霜一般透着寒意。简轻语俯在地上,隐约能感觉到他的视线,顿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直到房门发出一声巨响,她才猛地瘫坐在地上。   解决了,总算解决了,可不知为何,她非但没有事情解决后的轻松感,反而有种莫名的担忧,总觉得此事远远还未结束。   ……所以,她现在要走吗?简轻语迟疑地看向紧闭的门口,不多会儿小腹又开始坠痛,裙下也有些不爽利。她顿时没力气思考要不要走了,只是有气无力地蹲下捂住肚子。   这一次的疼痛似乎更为汹涌,她呼出一口浊气,迷迷糊糊地想,自己该不会没死在陆远手上,却要死在自己的月事上吧?   正胡思乱想时,门又一次被开启,简轻语艰难抬头,便看到一个陌生丫鬟走了进来,手中还捧着一套藕色衣裙,看样子似乎是全新的。   是陆远为她准备的?简轻语苍白的脸颊浮起点点热意,突然觉得他似乎也没那么不近人情,自己三番两次挑战他的底线,他竟还会如此待她。   “大人吩咐,姑娘若敢脏了他的寝房,他就将你扔出去喂狗。”丫鬟面无表情地警告。   简轻语:“……”可能只是口是心非……吧?   刚为陆远找了理由,就看到丫鬟走到香炉前,将里头的沉香熄了取出来,又换上另一块香。点燃之后,新香略带苦涩的刺鼻味道便溢了出来。   简轻语不大喜欢这个味道,略带不解地问:“为何换香?”   “沉香一两价值千金,还是街市摊子上卖的散香更适合姑娘。”丫鬟一板一眼地回答。   简轻语:“……也是陆大人吩咐的?”   丫鬟沉默地看向她,无声胜有声。   简轻语:“……”她刚才是被下蛊了么,竟然会觉得陆远还不错。   她无语地看着丫鬟离开,然后起身看向放在桌子上的衣裙,半晌轻叹一声。算了算了,陆远不杀她已经是天大的开恩,就别计较这一两句嘲讽了,只可惜衣裙有了,月事带却没有,也不知今晚要如何度过。   简轻语苦恼地拨了一下新衣,突然注意到夹杂在藕色衣裙中的一抹白,她心头一动,勾着上头的绳子拽了出来。   是一条崭新的月事带。   ……陆远为了不让她弄脏寝房,也是煞费苦心啊。有了‘陆大人的吩咐’在前,简轻语看到这些东西已经很难动容了。   她扯了一下唇角,在满屋子药一样的刺鼻苦味中、简单处理了一下身上的污浊,换上新衣后看向房门,确定今晚要留宿此处后,她在床、软榻和椅子之间犹豫一下,最后还是因为难受得厉害,选择到床上躺下。   当身体接触到柔软的床铺,简轻语舒服得轻哼一声,突然觉得肚子好像没那么疼了。肚子不疼了,陆远也答应放她走,世上的好事好像都被她摊上了,只要仔细别弄脏他的床铺,待明日一早离开便好。   转眼天光大亮。   简轻语醒后,看着床单上的一抹红,沉默了。   柜子里有一样的床单,换上应该就好了,想来陆远公务繁忙,应该不会发现自己床单少了一条……那换下来的这条怎么办?偷走吗?简轻语看着自己藏不了东西的衣裙,迟疑了。   半个时辰后,陆远回到空无一人的寝房,神色冷淡地在床边坐下,淡漠沉郁的模样仿佛周身裹了一层寒冰,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尽管门窗大开,但燃了一夜香的寝房还是透着药的苦味,味道浸入屋里每一样物件,无时无刻提醒有个小骗子在这里住过。陆远的脸色愈发冷了,突然,余光扫到角落柜桌下一点眼熟的布料,他顿了一下,起身将布料取了出来。   是床单,上头还有一抹血污,血污只有拇指大小,却因床单是素色变得尤为明显。   陆远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点血污,半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简喃喃,简轻语,很好。 第12章 (划清界限?...)   简轻语是坐陆府马车回去的,回去的路上全程都在后悔没将床单带走,而是藏在了一个不知所谓的角落里。   不过她在藏之前仔细查看过了,整个寝房都一尘不染,只有她藏床单的桌子上有一层薄灰,想来是陆府下人们打扫时经常忽略的地方,只要床单安安稳稳地藏上几日,即便日后被下人们找到,想来为了掩饰失职也不敢让陆远知晓,而是直接将床单处理掉。   ……前提是陆远别比下人们先发现。   想到陆远说要将她扔出去喂狗的事,简轻语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   “姑娘,宁昌侯府后门到了。”车夫的声音传进马车。   简轻语回神:“多谢,你到人少的地方停下便好。”   “是。”   简轻语轻呼一口气,重新将面巾戴上,等马车停稳后才缓步下去,然后从头上拔了支金钗递给车夫。   “使不得使不得,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车夫忙道。   简轻语神色微缓:“拿着吧,辛苦你跑一趟了。”这可是陆远的人,她怎么敢心安理得的使唤。   车夫还想推拒,但见她坚持,只好接了过来:“那就谢谢姑娘了。”   说罢,目送简轻语进去之后才掉头离开,他没敢耽搁,直接回了陆府回话。   “这便是方才那位姑娘赏的金钗。”车夫说着,将金钗双手奉于头顶。   陆远扫了一眼,没什么起伏地说了句:“长本事了,我的人也敢贿赂。”   车夫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一时间紧张起来,还未等开口辩解,就听到上首的人淡淡道:“不值钱的东西,收着吧。”   “……多谢大人。”车夫俯身叩首。   *   简轻语一直到进了别院才有种浑身放松的感觉,铺天盖地的困意随之席卷而来,她睡眼朦胧地朝跑过来的英儿摆摆手,回到寝房便昏天暗地的睡了起来。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下午时分,简轻语睁开眼睛便对上一道忧心忡忡的视线。   她:“……你是想吓死我吗?”   等待多时的英儿急忙端来一杯温茶,不等送到她手上便着急地问:“大小姐身上为什么药味这般浓郁,可是受伤了?”   “没有,是廉价的熏香用多了。”她不提还好,现在一提起,简轻语顿时闻到了身上难闻的味道,在门窗紧闭的屋子里熏了一夜呛人的香,估计这会儿自己都腌入味了。   简轻语眉头紧皱,只顾着嫌弃身上的味道,并未发现英儿表情更加忧虑。英儿想问为何会用到廉价的熏香,可看她表情凝重,便也没敢追问,只是待她喝完后才小心地开口:“大小姐这一夜去哪了?”   “办了点事。”简轻语喝完水,顺手将茶杯放在床边的桌子上。   英儿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想说什么又不敢说,一张圆脸憋得通红。简轻语见状失笑:“想问什么尽管问就是。”   “……大小姐究竟办了什么事,以至于衣裳都换了?”她还是没忍住,谨而慎之地问了出来,问完似乎又怕自己逾矩,又急忙补充一句,“大小姐若不想说,那不说就是,奴婢只是担心大小姐,绝无逼问您的意思。”   简轻语安抚地笑笑:“我没生气,你别紧张。”   “嗯……”   寝房里静了片刻,简轻语见英儿不敢再开口,想了一下后问:“车夫是你雇的,他没告诉你我去了何处?”   “奴婢只是付了钱,并未追问他旁的事,”英儿说完顿了顿,“但奴婢昨夜送您时,无意间看到您怀中的物件……可是绣春刀的刀鞘?”   锦衣卫衣饰鲜明又行事乖张高调,整个京都城的百姓都见识过,英儿能一眼认出刀鞘也不奇怪。简轻语静了片刻后缓缓点头:“没错,是绣春刀的刀鞘,是陆远先前遗失在咱们府中的,我昨日便是去物归原主了。”   英儿闻言缓缓睁大眼睛,半晌才倒抽一口冷气:“可是那日相亲宴时……”   简轻语点了点头,英儿的表情便愈发震惊了。   “我先前在回京时与他见过几次,也算是旧相识,但日后不会再有干系了,这件事原本是不打算告诉任何人的,如今告诉你,是不想你为我担心,切记不能外传,知道吗?”简轻语温和道。   英儿怔怔地看看她的脸,又看看她身上崭新的衣裳,也不知脑补了什么,表情从一开始的震惊逐渐变成了心疼和难过,好半天哽咽道:“……大小姐放心,奴、奴婢必定会拼死守着这个秘密,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一看她的表情,简轻语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顿时一阵好笑,刚要解释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但转念一想昨晚没发生的事,以前却发生过无数次,说起来都是失节,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这般想着,她便没有再多说,只是噙着笑道:“饿了,去给我弄些吃食吧。”   “是,大小姐想吃什么,绿豆汤吗?”英儿忙问。   简轻语一听到‘绿豆汤’三个字,便想起昨日疼得要死要活的模样,顿时表情痛苦起来:“不吃,我葵水来了,弄些热乎的吃食吧。”   英儿愣了愣:“葵水?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夜里来的。”简轻语叹气,不太想回忆当时的尴尬。   英儿顿时睁大眼睛:“那您现在岂不是很疼?”她伺候大小姐的时间也不短了,最是了解大小姐的体质,若是葵水到的前两日吃了寒凉之物,那整个葵水期间都会很疼。   听到英儿的问题,简轻语顿了一下:“昨夜是疼的,但是今早起就不疼了。”   “……真的?”英儿不大相信。   简轻语认真点了点头:“真的不疼了。”   “不疼了就好,否则大小姐又要受罪了。”英儿见她精神尚可,不像先前疼时的样子,顿时就放下心来,赶紧去厨房给她弄吃的了。   简轻语目送她从屋里离开,好半天才生出一点疑惑——   她为什么不疼了?   简轻语想了半天没想通,干脆就不想了,懒散地滑倒在床上,翻个身继续躺着。   然后就突然觉得空落落的。紧绷的弦突然消失了,放松的同时又有种怅然和不安,那种‘事情还没结束’的感觉又涌了出来。   简轻语抿了抿唇,干脆也起身往外走去。   已经是黄昏时分,落日将云霞染成绚烂的颜色,不再燥热的风从花间拂过,带来了沁人心脾的味道,也冲淡了简轻语身上苦涩的药味。   简轻语揉揉还算舒适的小腹,直接在院中坐了下来。   英儿很快端着吃食过来了,简轻语本来只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才会叫她去给自己弄吃的,但这会儿闻到饭菜的香味,顿时有了胃口。   一桌菜很快被她吃得七七八八,简轻语却舍不得放下筷子,直到吃困了才依依不舍地结束用餐。   “奴婢陪您去园子里走走吧,免得晚上积食。”英儿提议。   简轻语困倦地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再回房睡会儿。”   “您白日里已经睡了一天了,还要再睡吗?”英儿有些担忧,“万一晚上睡不着了怎么办?”   简轻语慵懒地起身往寝房走:“睡不着了再去园子里走动,这样既不用犯困,也不必积食了。”   英儿:“……”她说得好有道理,可听起来却哪里不对。   没等她想通,简轻语便已经回屋歇着了,她只能无奈地叹了声气。   事实证明英儿是多虑了,因为简轻语回房刚一歇下便起了高热,昏昏沉沉的怎么叫都叫不醒,根本不存在晚上睡不着的可能。   后半夜时,简轻语隐约听到英儿着急的呼唤,她想安抚一下咋咋呼呼的丫头,但嘴唇只是动了动,便无奈陷入了更深的梦境。   这场病来得又凶又急,在大夫一日三帖药的作用下才勉强去了高热,但依然低烧不断。简轻语始终处在迷迷糊糊的状态,她知道宁昌侯来过几次,秦怡和简慢声没有出现过,意外的是简震竟然也来过,只是不知跑来做什么,待了不到一刻钟便走了。   简轻语清楚地知道谁来过,却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某个夜晚,半梦半醒的她仿佛落入一个带着凉意的怀抱,她还烧着,身上一阵一阵的出汗,一接触到凉意,便舒服地闷哼一声,接着就感觉一根手指点在了她的唇上,稍向下用力,便抵开了她的唇齿。   一粒苦涩的药丸被强行喂了进来,简轻语蹙起眉头试图反抗,却昏昏沉沉地失败了。   “一切才刚开始,要快些好起来。”   薄凉的声音响起,简轻语轻颤一下,缩成了更小的一团,紧紧地倚在他怀中。不知这样坚持了多久,意识渐渐变得清晰,许久之后艰难地睁开眼睛。   门窗紧闭,桌上燃着几根蜡烛,英儿趴在床边一顿一顿地打瞌睡,四周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而她,正一个人躺在床上,而不是倚在谁的怀中。   刚才是在做梦?她眼底闪过一丝疑惑,还未等有所反应,突然痛苦地‘唔’了一声——   她方才吃什么了,为什么嘴里这么苦? 第13章 (吃饭睡觉打弟弟...)   简轻语刚发出一点声音,英儿就被吵醒了,睁开眼便看到她在大口喝水,愣了愣后急忙提醒:“大小姐慢点喝,小心别呛到。”   话音刚落,简轻语便呛到了,扶着床边小桌剧烈咳嗽起来,英儿赶紧一只手扶住她,一只手为她拍背。   一刻钟之后,简轻语坐回床上,有气无力地看向英儿:“……有蜜饯吗?”   “有、有的,奴婢这就给您拿,”英儿飞快地跑到外间,拿了碟蜜饯果回来,“奴婢知道大小姐怕苦,特意为您准备了许多蜜饯,就怕您醒了之后觉得嘴苦。”   简轻语道了声谢,便将蜜饯捧了过来,一连吃了七八个,嘴里的苦意才勉强散去。   英儿看着她胃口不错的模样,顿时红了眼眶:“您可算是醒了,若再不好,侯爷就要进宫为您求药了。”   “求药?”简轻语疑惑地抬头。   英儿点了点头:“宫里有一种秘药,专治您这种反复的起热,只是因为秘药难制,向来是不外传的,只有肱骨重臣才能偶得赏赐。”   “这般珍贵的药,父亲一个没立过什么功的侯爵,怕是求也求不到吧,”简轻语勉强扯了一下唇角,“幸好我有所好转,不必难为他丢这个脸面。”   英儿见她语气轻描淡写,顿了顿后小心道:“其实侯爷也是关心您的,您昏睡这几日,他几乎日日都来。”   简轻语看着她轻笑一声,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我的药是哪家大夫开的,为何苦得这般厉害?”   “不会吧?奴婢给大小姐熬药时,还特意加了些白梨,药味更偏酸一些,应该不会太苦才对啊?”英儿略为不解。   简轻语没有多想:“或许是我太怕苦了吧。”   英儿点了点头:“那明日我再多加些白梨。”   简轻语好笑地看她一眼,便没有力气再同她说话了。   又一次入睡,先前那种似梦似醒的疲累感消失了,这一夜睡得意外踏实,待到翌日醒来时,脑子也没了先前的昏沉感。简轻语心情不错地伸个懒腰,觉得自己或许要大好了。   她醒来的事很快传到了宁昌侯那里,还未等她用早膳,宁昌侯便带着大夫来了,她只得先放下筷子,让大夫为她诊脉。   大夫恭敬地把过脉,起身行礼道:“大小姐的烧已经退了,再服上三日药便可大好。”   宁昌侯闻言猛地松一口气,连连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本侯这便叫人随大夫去抓药。”   “侯爷不必麻烦,老夫来时便已经带了药,”大夫说着,从药箱中拿出一个瓷瓶,轻轻放在了桌子上,“先前那些药被老夫炼成了丹药,更方便服用,这里头一共九粒药丸,一日三粒,大小姐记得按时服药。”   简轻语拿起桌上精致的瓷瓶,打开之后一股苦味袭来,她蓦地想起昨晚昏昏沉沉时做的那个梦,脸颊顿时有些发热。   竟然会梦到陆远来喂自己吃药,真是魔怔了。简轻语默默将药瓶放下,不肯承认自己做过这样荒唐的梦。   送走大夫后,宁昌侯又折了回来:“早膳可用过了?”   “回父亲,还没有。”简轻语回答。饭菜就在桌上摆着,她若说没用过,恐怕他也不会相信。   宁昌侯点了点头,不自然的笑了笑:“我也不曾用过,不如一同用膳吧。”   简轻语眼眸微动,本是想随便找个理由拒绝,但想起英儿说他准备进宫求药的事,犹豫一瞬后点了点头:“好。”   宁昌侯见她答应,顿时笑着坐下了,还亲自为她盛了碗汤:“近日要多加小心,切莫因为如今好转便大意了,大夫给的药,一定要按时吃完知道吗?”   “是。”简轻语应了一声,双手接过他盛的汤后,礼尚往来地为他夹了筷青菜。   父女俩你来我往,场面倒也算温馨,一顿饭用得差不多时,宁昌侯突然道:“上次的相亲宴毁了,为父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便想着等你好些了再办一场,你觉得如何?”   他这番话说得顺畅,似乎准备多时了。   简轻语顿了一下,温顺地看向他:“即便我病成这样,也不忘为我的亲事考虑,真是辛苦父亲了。”   她这句话没有一丝不悦,宁昌侯却突然有些难堪,咳了一声后解释道:“我也是为你好,早些定下亲事,不仅是为了你的将来考虑,也是为了尽快为你母亲立冢。”   “父亲若真是为了女儿好,不如先为母亲立冢如何?”简轻语轻笑,“万一女儿没挺过来,至少以未嫁之身葬入祖坟时,还能有母亲作伴。”   “胡说八道!你如今已经好了,怎可说这种晦气话!”宁昌侯刚要发火,对上她清瘦的脸颊后又忍下了,“大夫都说你已经好转了,你就不要胡思乱想。”   说罢,便转身离去了。   简轻语目送他离开,眼底突然泛起一丝凉意。   “……大小姐?”英儿担忧地唤了她一声。   简轻语回神:“我没事,把药给我。”方才那话只是为了逼父亲立冢,她可从未动过轻生的念头,既然来了这世上,她总得好好活上一番才行。   简轻语从瓷瓶中取出一粒药服下,吃完顿时苦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若不是英儿眼疾手快地往她嘴里塞了蜜饯,她恨不得当场把药吐出来。   “……好苦,还要吃几次才行?”   “回大小姐,至少要八次呢。”   简轻语顿时头都大了,觉得人世间其实也没有可留恋的。   没有什么比‘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更适合形容简轻语如今的状况了,好在大夫的药丸效果极好,服用一次便有一次的增益,待九粒药都吃完后,简轻语也彻底好了起来。   英儿见药效这般好,便又去找了大夫,想着多开两天的巩固一下,但大夫含含糊糊没有开,这事儿也只能作罢了。   病过一场,许多事都恍若隔世,待到宁昌侯又提起相亲宴的事宜时,简轻语惊觉自己已经许久没想过陆远了。   距上次见面算起来也有小半个月了,他一直没来找她算账,应该是没见着那张床单,所以……她真的安全了?   “轻语,轻语!”   简轻语回神,看到宁昌侯皱起的眉头后顿了顿:“女儿全凭父亲安排。”   “既然你没意见,那便将下次宴会定在三日后吧,恰好那时百官休沐,来的人也能多些。”宁昌侯缓缓道。   简轻语抿了抿唇,垂眸应了下来。   从主院离开后,简轻语便心情不愉,索性没有直接回别院,而是独自往园子里走去。   不知不觉已是傍晚,天儿似乎更凉快了些,她一边散步一边赏花,心情总算是好了些,只可惜一进园子,便看到拄着拐正慢吞吞练走路的简震,她不太想破坏自己的好心情,想了一下后准备换个地方散步。   然而刚一转身,身后便传来简震凉凉的声音:“漠北来的野丫头就是不懂规矩,见了人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   简轻语扬眉,扭头看向他:“听说我病着时,你专程去看过我?”   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此事,简震愣了一下,回过神后突然炸毛:“你得意什么!我那是因为不想欠你的,你去看我一次,我看你一次,现在我们扯平了,我以后会继续讨厌你!”   扯平了啊,简轻语扫了他一眼,继续往外走。   然而简震却不打算就这么算了:“不懂规矩就是不懂规矩,说走就走,我让你走了吗?”   简轻语再次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径直走到了他面前福了福身:“可以了吗?”   “……啥?”简震没反应过来。   “打招呼啊,不是你让我这么做的?”简轻语好脾气地说。   简震没想到她还真对自己行了半礼,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了,正要说什么,就听到她耐心提醒:“该你了。”   “……什么意思?”   “打招呼啊,我身为姐姐先向你行礼,已经给足了你面子,现在该你了,男子还礼是什么样的,想来不用我教你吧,”简轻语对他眨了一下眼睛,仿佛真心在等他回礼,“记得做的标准些,切莫输给我这个漠北来的野丫头。”   同辈之间的半礼,女子是福身屈膝,男子则是双手抱拳俯身,都是极为简单的动作。前提是行礼之人四肢健全、别瘸到需要用拐杖支撑才能站立的地步才行。   简震自然知道她是在为难自己,顿时气得脸都红了:“我伤成这样,怎么向你行礼?!”   竟然不是直接赖账,而是试图跟她讲道理,这么一看也是有点可爱的。但可爱归可爱,这种小混蛋若不给些教训,怕是以后会愈发变本加厉。   简轻语看了眼四下无人的花园,唇角扬起不怀好意的笑:“我可以帮你啊。”   简震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你想干什……”   话没说完,简轻语便一脚踹上了他的拐杖,简震重心一个不稳,直直栽到了花坛里,还未好全的腿顿时疼得他脸都白了。 第14章 (你想得美)   简震狼狈地坐在花坛里,疼得脸都快变形了还不忘放狠话:“简轻语!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连我都敢推,信不信我让你在这个家里过不下去?!”   “我好怕哦,那你就试试看吧。”简轻语出了一口恶气,斜他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简轻语!你给我站住!站住!”   背后还传来小屁孩的怒吼,但她这次直接无视了,脚步轻快地回了别院。   别院门口,英儿正在着急地张望,看到她回来后眼睛一亮,急忙就迎了上去:“大小姐,您去哪了啊?我听主院的丫鬟说侯爷要再办相亲宴,您是不是生气……”   话没说完,就注意到简轻语扬起的唇角,剩下的话顿时咽了下去。   刚教训过熊孩子,简轻语原本心情是挺好的,但一听到相亲宴的事,眼底的笑意便散了些:“母亲立冢的事已经不能再拖了,早些定下亲事也好,有什么可生气的。”   说罢她想到什么,忍着笑看向英儿:“赶紧给我弄些吃食,待会儿父亲说不定又要叫我过去,还不知道要耽搁到什么时候,尽快吃些东西才行。”   “侯爷不是刚找过您吗?为什么又要找?”英儿不解。   简轻语闻言一笑,神秘地朝她眨了眨眼睛。   英儿更加疑惑,但还是先照做了。饭菜送过来后,简轻语赶紧吃了些,刚放下筷子主院的人就来了:“大小姐,侯爷请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我这就去。”简轻语说完,便缓缓站起身来。   英儿顿时目瞪口呆,看着简轻语离开了。   简轻语安抚地看她一眼,直接跟着主院的人走了。   别院是最偏的院子,离主院有一定的距离,简轻语不紧不慢地走在路上,并未跟领路的下人搭话。快到主院时,远远便听到了秦怡的声音——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竟然被欺负成这个样子,他亲爹还不肯为他做主,我儿的命实在太惨了……”   “住口!我都已经让人叫轻语过来问话了,你还要我如何?”宁昌侯不耐烦地问。   一听他不高兴了,秦怡嗓门顿时弱了些:“我我就是想为我儿讨回公道不行吗?”   简轻语啧了一声,抬脚走了进去。   “父亲,”简轻语无视秦怡恨恨的眼神,直接走到宁昌侯面前,“找我有什么事吗?”   宁昌侯板起脸,正要质问,就对上她清澈的眼神,顿了顿后气势突然弱了下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听说你今日去了园子里?”   “侯爷……”秦怡不满地唤了他一声,被瞪一眼后立刻不敢说话了。   简轻语早有准备,一脸无辜地开口:“是啊,去过一趟,还见了震儿。”   听她主动提起简震,秦怡冷哼一声:“看,不打自招了吧?”   简轻语一脸不解地看向宁昌侯,似乎不明白秦怡在说什么。   宁昌侯看到她这副模样,心里顿时偏向了她,清了清嗓子实话实说:“也没什么,只不过震儿在园子里摔倒了,说……是你推的。”   “我推的?”简轻语失笑,“他真是这么说的?”   “……你别不高兴,父亲知道你不是那种孩子,叫你过来也只是问一下,别太在意。”宁昌侯急忙安慰。   秦怡急了:“侯爷!你怎能如此轻信她!”   “我轻信什么了?”宁昌侯瞪眼,“震儿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证据证人一样都没有,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要我说他一个黄毛小儿什么都不懂,定是有谁在背后教了他什么,他才会如此不喜自己的亲姐姐。”   “你这是何意?”听到他意有所指,秦怡顿时急了,“难不成是我教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宁昌侯冷哼一声。   眼看着他们要吵起来,全身而退的简轻语识趣地离开了。   这一次之后,也不知宁昌侯跟简震说了什么,简震再没有出现在她面前,简轻语落得自在,知道简震在园子练走路,便也没有再去过园子。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转眼又到了相亲宴前夜。   简轻语这回有了经验,晚上早早便准备歇下。   “大小姐今日歇得可真早,能睡得着么。”英儿仔细为她卸下珠钗,避免勒断她的青丝。   简轻语叹了声气:“能不能完成母亲遗愿,就看明日能否定下一门亲事了,今日早些睡,明日才能起早。”先前她已经迟到过一次,若这次再迟到,怕是给人的印象不太好。   听到她这般说,英儿顿时心疼了:“大小姐别只想着先夫人,明日宴席上好好挑一挑,说不定真遇到了喜欢的,既能完成先夫人遗愿,又可以为自己寻一门好亲事,双喜临门多好。”   “喜欢的?母亲当初倒是遇到了喜欢的,结果呢,那人第二个孩子,也只比我小半岁而已,”简轻语失笑,“与其轻信‘喜欢’二字,怀着莫名其妙的憧憬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别人,不如一个人过得自在。”   英儿张了张嘴想反驳,可又莫名地觉得有道理,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可人总是要成亲的呀……”   “那可不一定,”简轻语看着镜子,镜中的她眼眸清澈坚定,“我不是母亲,不会将自己框在规矩之下,做夫妻纲常一辈子的提线木偶。”   英儿怔怔地看着她,只觉这一刻的大小姐叫她移不开眼睛。   卸过珠钗,简单地洗漱一番,简轻语便到床上躺下了,英儿为她放下帘子,隔着透光的布帘道:“奴婢今日去街上时买了安神香,大小姐可要用一些?”   简轻语想了想:“用吧,不然睡得这么早,或许会睡不着。”   “是。”英儿应了一声,从梳妆台上的瓷瓶中取了一粒香,仔细地放入香炉之中,又将窗子关好,这才退了出去。   寝房内只剩下简轻语一人了,屋里已经灭了烛火,整个屋子又黑又静,她在香炉淡淡的香味中听着窗外蝉鸣,听着听着便犯起困来。   或许是因为强行入睡,她睡得不够踏实,迷迷糊糊中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床厚棉被包裹着一般。棉被不仅厚,还仿佛会发热,燥得她连呼吸都开始不顺畅,想要推开却又睁不开眼睛,好半天也只是不满地闷哼一声,半梦半醒地嘟囔一句:“……热。”   说完,周身突然一轻,原本很沉的棉被仿佛突然消失了,她眉间舒展,正待要彻底睡去,一道冷淡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你想嫁谁。”   嫁谁?她谁也不想嫁,世上男子都是一样的,图财图色图好,总要图些什么,她不稀罕。简轻语一堆想说的话,嘴唇却只是动了动,好半天跟着说了句:“嫁人。”   话音刚落,身前便一凉,她终于费力地睁开眼睛,迷迷糊糊中看到自己里衣大开,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衣细细地系在脖子上,大片白皙的肌肤暴露在外。   她脑子有些迟缓,垂眸看了许久后才迟缓地抬头,正对上一双薄凉的眼睛。   简轻语觉得自己舒服得好像在云端飘着,实在是太不真实,所以看到陆远的脸之后,也难得忘了紧张和惧怕。   “培之……”她低声唤道。   话音未落,下颌被抬起,清冷的声音里多了别的意味:“我是谁。”   “培之。”简轻语重复一遍。   陆远坐在床侧,单手撑在另一侧的枕头上,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自己的气息下:“不对。”   简轻语顿了顿,盯着他看了许久,才似懂非懂地重新回答:“我男人。”   陆远勾起唇角:“还记得?”   简轻语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脑子里突然浮现他第一次这样问时的情形。   她那时就因为跟外男多说了两句话,便被他问了这个问题,然而当时没有经验,回答了百十个答案都不是他要的,答到被翻来覆去折腾许多遍,声音都哭得说不出话来了,他才抽身下床,慢条斯理地说了这三个字。   那一次之后,‘我男人’这个答案就刻在了她骨子里,不管陆远何时问她这个问题,她都会立刻回答,若非今日是梦,也不会答错。   ……是啊,她今日答错了。简轻语觉得自己该慌,可偏偏晕乎乎的太舒服,没有力气去慌,只是泪盈于睫地看着他小声商量:“我好困,今日就一次好么?”   陆远的眼神猛地暗了下来:“取消明日宴会,先前那些事,我不会再跟你计较。”   怎么连梦里,他都这般自大,简轻语扬起唇角,懒洋洋地笑了起来,黑暗中眼睛里仿佛有碎光,漂亮得招人疼。   陆远停顿一瞬,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伸手覆上她的眼睛,寒声道:“勾引没用,取消宴会,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   眼睛被捂上,就彻底陷入了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了。简轻语不满地眨了一下眼睛,睫毛在他手心刮过,陆远指尖一颤,略微松开了些。   简轻语两手合起来抓住他的手,轻轻从眼睛上拉了下来,和他对视许久后又甜又乖地笑了笑,不等他表情缓和,便笑眯眯地说了四个字:“你想得美。” 第15章 (失败的相亲宴...)   说完‘你想得美’之后呢?是不是还发生了些别的?   早上醒来的简轻语坐在床上发呆,努力回忆昨夜那个过于真实的梦,想起什么后突然脸颊一热。她近来真是愈发不像话了,竟然会梦到陆远对她……更多梦境碎片被记了起来,她晃了晃脑子,试图将这些乱七八糟的都驱逐出去。   “大小姐,您醒了吗?”英儿隔着门板高声问。   简轻语回神:“醒了。”   答完,便听到她开门的动静,简轻语正要下床,突然身前一凉,原来是里衣上的衣带开了。她叹了声气,刚要将带子系好,突然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红痕。   红痕梅花瓣一般大小,或深或浅在白皙的肌肤上开得正盛,而在昨夜之前,她身上并无这些痕迹。简轻语看着一夜之间多出的东西,整个人都僵住了。   陆远占有欲强,床上也向来不体贴,以前跟着他时,她身上几乎日日都会出现新的痕迹,跟如今身上的梅花痕几乎一模一样,而巧合的是,她昨晚也梦见陆远对自己……所以一切都不是梦,陆远来过?   一想到这种可能,简轻语顿时浑身泛凉。   英儿进来时,就看到简轻语呆滞地坐在那里,正要问怎么了,突然注意到她身上的痕迹,当即惊呼一声。   简轻语猛地回神,飞快地将衣衫拢了起来:“……给我梳头吧。”   “大小姐,您也被虫子咬了吗?”英儿急忙上前。   简轻语敏锐地抓住重点:“也?”   “是呀,昨日院中的花开了,招了许多虫子,好几个丫鬟都被咬了一身红疹,跟您身上的一模一样,”英儿说完暗自愧疚,“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昨晚怕打扰大小姐休息,就只在寝房周围撒了石灰,不曾想房中也有虫子,害大小姐被咬成这样……”   “所以我是被虫子咬的?”简轻语半信半疑地打断。   英儿顿了一下,迷茫地反问:“不、不然呢?”   “……昨夜院中没来过什么人吧?门窗都反锁了?窗栓有没有断裂?”简轻语一连问了几个问题。   英儿应顾不暇,只好先跑去检查窗栓,然后一脸认真地回头:“回大小姐的话,窗栓好好的,没有断裂。”   “哦……”所以真的只是梦?简轻语蹙起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   寝房里静了下来,英儿见她所有所思,便没敢上前打扰,直到外头有丫鬟来催,才赶紧请她起身更衣。   简轻语心里还是觉得不对,心不在焉地配合英儿,梳洗打扮的时间比上次几乎长了一倍。   等到全部都收拾好时,已经是辰时了,眼看着又要迟到,主仆二人匆匆出门。   “都怪奴婢不好,给大小姐梳的头发太复杂了些,这才耽误了时辰。”英儿自责地跟在简轻语身后。   简轻语步履匆匆,却还不忘安慰:“没事,你听府内一点动静都没有,想来还没来多少客人,不耽误的。”   “都辰时了,客人至少已经来了一半,没有动静或许只是在屋内饮茶。”英儿还是着急。   简轻语一想也有道理,便走得更加快了些,然而刚匆匆走到主院门口,就猛地停了下来。英儿没想到她会突然停下,险些撞到她身上,避开后急忙问:“大小姐,怎么了?”   话音未落,她便看到宁昌侯黑着脸坐在院中,秦怡在一旁来回踱步,就差将烦躁不安写在脸上了。   而整个院中,除了他们两人,其他的都是侯府的下人。   宾客呢?简轻语蹙了蹙眉,一个人走了进去。   宁昌侯看到她,抿了抿唇道:“宾客还没来。”   都这个时辰了,怎么可能一个都还没来?简轻语蹙了蹙眉头,不等开口问,就听到秦怡自我安慰道:“是不是咱们请帖上写错了时日,他们今日才没来的?”   “不可能,帖子是我亲自写亲自送的,绝不会有错。”宁昌侯想也不想道。   秦怡嘴硬:“那就是都有事,临时耽搁了。”   这就更不可能了,怎么会所有人都有事,除非是有人让他们有事。简轻语眼眸微动,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裙子。   “这次宴请十几家,总不能家家都有事吧?”宁昌侯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见秦怡还想说什么,只是不耐烦地打断,“且等着吧,不可能一家都不来。”   然而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日头逐渐升高,正是夏日最热时,简轻语尽管站在树荫下,还是出了一身的汗。一直没露面的简慢声和简震也过来了,无声地陪在主院里,显然也是察觉到了不安。   已经一个时辰了,还是一个宾客都没有,这样的事史无前例,偌大的侯府都笼罩在紧张中,明明天气炎热,却有种风雨欲来的恐慌。   简轻语擦了擦鬓角的汗,轻轻叹了声气:“父亲,与其再等下去,不如叫人去探听一番各家不能来的原因。”   “……嗯,我这就叫人去。”宁昌侯无奈起身,叫人进来吩咐几句后,便转身进了厅堂,秦怡见状也赶紧跟了进去。   简轻语目送那人离开,祈祷此事只是意外,切莫与陆远有关。   派出去的人一直到下午才回来,一进门便跪了下来,宁昌侯立刻将所有下人都遣下,只留了一家人在厅堂,那人这才开口——   “侯爷,昨日礼部几位大人下朝回府时,无意间听见几个锦衣卫提起宁昌侯府,似乎是要查办什么,此事传得极快,不到一日满朝文武便知道了,因为怕被牵连,便都不敢再来府中作客。”   一听是锦衣卫,简震缩了缩脖子,秦怡赶紧将他护在了身后。   那人一字一句地回话,简轻语听得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她今日相亲宴,昨日便有锦衣卫扬言要查办宁昌侯府,这一切怎么可能是巧合,还有她身上的红痕,怎么看都不像被虫子咬的。   陆远到底想做什么?若他不肯放过她,为何当初要答应她,若他想放过,今日种种又是为了什么?   简轻语面色苍白,堪堪低下头才没有暴露情绪。   宁昌侯在她右侧坐着,听了下人的话当即大怒:“胡闹!昨日晌午本侯还在同圣上下棋,若真要查办宁昌侯府,本侯怎么不知道?定是他们听错了!不来就不来,这般胆小怕事的人家,本侯还不放心将女儿托付给他们!”   “原来是一场误会,那我就放心了。”秦怡猛地松一口气。   “究竟是不是误会,还需确定锦衣卫的话是不是真的,父亲不可掉以轻心。”简慢声冷静劝道。   一听她这么说,秦怡又紧张起来:“慢声说得对,侯爷还是要多加小心。”   宁昌侯眉头紧皱:“你们说得也有道理,我今日便去见一见陆远,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到他要去见陆远,简轻语指尖一颤,总算开口说话了:“父亲,若圣上真要做什么,您就算去找陆远,怕也是被敷衍回来,不如进宫面圣,若圣上待您如往日一般,那一切谣言便不攻自破。”   不能让父亲见陆远,至少今日不能。   “若圣上真要做什么,侯爷去了宫里,岂不是羊入虎口?”秦怡不高兴地反驳。   简轻语冷静地看向她:“若圣上真要做什么,父亲不去宫里就能躲掉了?”   秦怡愈发烦躁,还想杠上一句,便被简慢声扯了一下衣角,她顿时不说话了。   “父亲,我也觉得您去宫里更好,锦衣卫那儿,完全可以等进宫之后再去。”简慢声看向宁昌侯,简震在旁边附和地点了点头,依然不敢开口说话。   宁昌侯斟酌片刻,沉重地叹了声气:“也好,那我现在就去,免得夜长梦多。”   “好,我这就叫人给您准备朝服。”秦怡说着,便急匆匆跟着他出去了。   厅堂里很快就只剩下姐弟三人,简轻语心事重重地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听到简震小声问简慢声:“是不是还是因为酒楼那事儿,锦衣卫才故意找咱们麻烦?”   简轻语脚下一停,抿了抿唇垂眸离开了。   英儿还在院子里等着,看到她后急忙迎上来,或许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她只是低着头福了福身,没有直接问发生了什么。简轻语也无心与她解释,只是快步往别院走,待回去之后将她带进房内,仔细将门反锁了。   “待会儿去给我租辆马车,我今晚要出去一趟。”她面色凝重地吩咐。   英儿并未听到厅堂中的对话,见她又要马车,当即愣了愣:“大小姐是要去找……所以今日之事与陆、陆九爷有关?”   简轻语没有回答,但表情无疑承认了一切。   英儿当即捂住心口深吸一口气,好半天慌张道:“好好,奴婢这就去给大小姐雇车……”   “等一下,”简轻语拉住她,突然又后悔了,“不,如今事情还未明了,暂时不能去见他。”万一一切只是巧合,她如今送上门,跟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她始终觉得,陆远并非会出尔反尔的人,他说了不会动侯府,应该就不会动侯府,这也是她当初从陆府离开之后,便没有再担心报复的原因。   英儿看简轻语蹙着眉头沉默不语,半晌小心翼翼地问:“所以还雇马车吗?”   简轻语回神,咬着下唇沉默许久,最后微微摇了摇头。 第16章 (被孤立了)   简轻语到底还是没有出门,事实证明她没去找陆远是正确的,因为傍晚的时候宁昌侯便从宫里回来了,面色轻松地告知阖府,圣上并没有整治宁昌侯府的意思。   这一消息传到简轻语这里,她总算放下心来。   宁昌侯是个闲散侯爷,在朝中领着不高不低的官职,在礼部做些无关紧要的杂事,也正因为如此,圣上还算信任他,时常会召他进宫闲话几句,侯府这么多年比起其他世家,算得上一直都相安无事。   现在知道圣上对他的信任不变,那陆远权势再大,应该也不会真的拿侯府如何。顶多像今日这般散布几句谣言,警告她一下罢了,但谣言总会不攻自破,只要不进一步招惹他,他也不会特意费心思除去整个侯府。   简轻语冷静下来,直接起身朝主院走去。   主院内,宁昌侯已经准备歇息,听说简轻语来后有些疑惑:“这个时辰了,她怎么来了?”   “她一个姑娘家能有什么大事,侯爷都歇下了,明日再见她吧。”秦怡立刻道。   宁昌侯看了她一眼:“罢了,她往常鲜少来寻我,今日这么晚了还特意来一趟,定是有要事相商,我去见她。”   说着话,无视秦怡不高兴的表情,理好衣衫便往外走,一推开门就看到简轻语在院中站着。   “父亲。”简轻语对他福了福身。   宁昌侯走到她面前:“找我什么事?”   “女儿是想同父亲说说相亲宴一事,”简轻语看向他,“虽然女儿也想尽快定下亲事,好为母亲立冢,但看今日情况,侯府近日最好还是低调些,定亲一事太过招摇,最好延后再议,以免招人话柄得不偿失,父亲觉得呢?”   她说完,宁昌侯便皱起了眉头,许久之后叹了声气:“你说得有理,只是延后又能延多久,再过半年你就十八了,这个岁数怕是不能再等了。”满京都城,哪有什么到了十八还未定亲的贵女。   简轻语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最后垂下眼眸:“父亲放心,不会等太久。”   尽管想尽快完成母亲遗愿,但为今之计,最好是不要再激怒陆远。她很清楚,她对于陆远来说,不过是一只偶尔会挠人的宠物,养的日子短,所以新鲜劲儿还没过,待时间一久,恐怕就顾不上她了。   宁昌侯见她目露坚定,好半晌一脸不甘地点了点头:“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简轻语扯了一下唇角,垂眸看向石板地上的压痕。虽然她如今已经一退再退,可总觉得,陆远一时半会儿还是不会放过她。   事实证明她推测得不错,陆远的确没有打算就此收手,可也没有来找侯府麻烦。   因为,他直接与侯府划清了界限。   京都遍地都是达官显贵,虽然圣上不喜锦衣卫与世家来往,可也没见谁和谁之间是真的毫无走动的,可以说只要是为朝廷做事的,相互之间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鲜少有人会真的撕破脸。   然而锦衣卫却和宁昌侯府断了这层干系,侯府送的礼不收、来的人不见,连平日街上遇见,也是直接无视,就差昭告世人锦衣卫和宁昌侯府不对付了。   自然,京都总共就这么大,各世家又都养了眼线,即便没有昭告世人,也都知道锦衣卫与宁昌侯府断交了。虽说都认定锦衣卫要不了几年就会盛极必衰,可在他们明摆着与宁昌侯府不和时,也无人愿意为一个没什么实权的侯爷,去得罪如日中天的锦衣卫。   所以连带着,其他世家也尽可能与宁昌侯府撇清了干系,生怕哪天被锦衣卫盯上,平白惹一身骚,好好一个侯府,硬是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过街老鼠。   世家贵族之间最讲究人情往来   别院,英儿看到简轻语坐在树荫下发呆,顿了一下走过去:“大小姐,侯爷回来了。”   简轻语回神:“才辰时,怎么回得这么早?”   “今日休沐,礼部其他大人一同去吃酒了,应、应该是没叫侯爷,我看侯爷还是挺生气的。”英儿小声解释。近来侯府阴云密布,他们这些做下人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了。   简轻语垂下眼眸:“他官职虽然不高,可有爵位在身,往日在礼部也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如今被如此冷待,自然是要不高兴的。”   “不止侯爷,夫人也不高兴,这阵子南山寺来了个高僧,各府内眷相邀去算卦,却从未有人叫过她,听说她都气坏了,抓着少爷骂了几次,怪他当初得罪了锦衣卫,侯府如今才会被如此针对,”英儿将自己听到的消息都说了出来,末了小心翼翼地看着简轻语,“大小姐,你说锦衣卫这么做,是在针对少爷吗?”   简轻语听出了她的担心:“你在怕什么?”   “……奴婢是怕锦衣卫针对的是您,更怕侯爷和夫人知道他们针对的是您,”英儿眼底的忧虑几乎遮掩不住,“侯爷和夫人如此疼爱少爷,如今对他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若知道是因为您,会不会……”   少爷是侯爷唯一的儿子,又是夫人一手带大,二人即便恼他,也顶多骂他两句。但大小姐不同,侯爷虽对她有愧,可真知晓真相了,难保不会为了保住侯府荣耀,就将她推出去。   英儿的话没有说完,但简轻语却听懂了,轻叹一声道:“只要你我不说,他们便不会知道。”   “陆、陆九爷那边呢?”英儿声音更低了。   简轻语微微摇头:“他就更不会了。”那人虽手段阴狠,却不屑如此行事。   英儿闻言这才放心:“大小姐放心,奴婢也不会说的。”说罢,又安慰了她两句,便急匆匆干活儿去了。   简轻语一个人坐了片刻,渐渐有些无趣了,便起身朝园子走去,只是还未走到地方,就远远看到简震身边伺候的人守着门,刚将一个要进园子的人轰走。   她顿了一下想到什么,抿着唇继续往前走,小厮刚要轰人,看清是谁后急忙行礼:“大小姐。”   “守在这里做什么?”简轻语问。   小厮干笑:“少爷吩咐,任何人不得进去。”   “哦。”   简轻语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小厮刚松一口气,就看到她从自己旁边进去了。   他:“?”   简轻语进了园子,四下环顾一圈,在一簇花丛后找到一团黑影,便抬脚走了过去,还未靠近就被发现了。   “不是吩咐不准进来烦我,还跑来干什么!”简震头也不抬地发脾气,说话鼻音重得如生病了一般。话音刚落,一双绣鞋便出现在他眼前,他愣了一下抬头,看清是谁后脸顿时就黑了。   简轻语看着他红肿的眼睛,恍然:“哭了啊?”   “……滚!小爷心情不好,你最好别来烦我,否则我对你不客气!”简震恼羞成怒,不等她说话就先絮叨一堆。   简轻语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还没好全的腿,一脸认真地问:“你能拿我怎么样?”   “你!”   “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简轻语打断他,面上多了几分不自在,“你……是被父亲骂了?”   “你要是来看我笑话的,我劝你大可不必,”简震一脸警惕,“我顶多是被父亲和母亲骂几句,但你不一样,定不了婆家,你就等着当老尼姑吧!”   “我没想看你笑话,你老把人想得这么坏做什么。”简轻语嘟囔一句,半晌突然问,“怎么样能让你心情好点?”   简震怀疑地看着她:“你想干什么?”   “看不出来?我想让你开心点。”简轻语认真道。简震这回等于替她背了黑锅,偏偏她又不能说出真相,只能想法子弥补他了。   可惜被弥补的人并不信她。简震盯着她看了片刻后,表情逐渐微妙:“你是不是发癔症了?还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需要请南山寺那位得道高僧来超度吗?”   简轻语深吸一口气:“……没有,我很正常。”   “那就是有什么阴谋!”简震仿佛发现了什么真相,眼神突然得意起来,他的眉眼与简轻语有三分相似,唇角一勾颇为英俊,“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赶紧给我滚!”   简轻语:“……”看在他替自己背黑锅的份上,千万别动手。   她努力忍了忍,才开始拆身上的首饰。   当看到她将金钗拔下时,简震看着锋利的钗尖突然慌了,却为了面子只能强撑:“……怎么,你想刺死我?我警告你,我的人就在门口,我喊一声他就会过来,你要敢胡来别怪我不顾……”   话没说完,简轻语便将首饰捧给了他,简震愣了愣:“什么意思?”   “拿着吧,去当铺应该能换些银子,拿了钱就去做些开心的事,将挨骂的事先忘了吧。”简轻语说完,便将东西都塞到了他手中,在打弟弟的念头又一次出现之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简震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园子出口才猛地回神,一脸古怪地盯着手里的首饰看。   简轻语……她果然是在发神经。 第17章 (好久不见啊...)   锦衣卫单方面的冷待还在继续,宁昌侯府的门庭愈发冷落,宁昌侯越来越暴躁易怒,而每次发脾气时,最先遭殃的就是简震。每次听到简震挨骂,侯府的下人们都跟着心有戚戚,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转眼又一日,英儿去园子里走一遭,很快就心有余悸地跑回了别院里:“大小姐,少爷又挨骂了,这次被骂得可凶了。”   简轻语默默喝了口茶水:“我衣柜里还有几张银票,你替我送去吧。”   “……还送啊?已经送好几次了,您从回府攒下的那点月钱,全都给他了。”英儿小声嘀咕。   简轻语将一杯茶饮尽:“就当是买个心安了。”要不是小纨绔替自己顶包,今日挨骂的就是她了。   英儿闻言点了点头,去寝房取了银票出来,刚要去给简震送去,院中就来了一个传话丫鬟,走到简轻语面前行了行礼:“大小姐,侯爷吩咐,要您今日早些歇息,明日一早随夫人去南山寺祈福。”   “不年不节的,怎么突然要去祈福?”简轻语疑惑。   丫鬟犹豫一下没吱声,英儿与她相熟,当即拍了她一下:“还不赶紧回大小姐的话!”   丫鬟只好回答:“……奴婢听说,是夫人托了娘家嫂夫人,为大小姐寻了一门亲事,明日带大小姐去南山寺,是为了相看夫婿。”   “夫人寻的亲事?!”英儿猛地睁大眼睛,看丫鬟还在,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忍住了,直到丫鬟走了才慌乱道,“大小姐,夫人一向不喜欢您,怎会如此好心为您寻亲事,怕不是有什么阴谋吧?”   简轻语又倒了杯茶,喝完才缓缓开口:“没什么阴谋,只是怕我耽搁了年纪嫁不出去、会一辈子在侯府碍眼而已。”   转眼便是翌日。   一大早,简轻语便同秦怡和简慢声一同坐进了去南山寺的马车。   “按理说我非你生母,你的亲事是轮不到我操心的,可你母亲走得早,你岁数又大了,若再耽误下去,恐怕你真做老姑娘了,”秦怡许久未出门了,显然心情还算不错,难得对简轻语多了点耐心,   “这次带你去见的,是我娘家嫂子的侄儿,在江南也是书香门第,据说长得一表人才,人也上进,如今来京都读书,假以时日定能考取功名。侯爷说了近日不宜高调,所以今日只是去见见,若是合适就定个口头约定,待到侯府的风波过去再定亲。”   书香门第出身,却不怕得罪锦衣卫,想来是考取功名无望,且与宁昌侯府的地位差得不止一丁半点,一听就很好摆脱。简轻语若有所思地看着小桌上的茶壶。   她只是不想说话,但落在秦怡眼中,便成了不喜欢这门亲事,秦怡正要嘲讽,就被旁边的简慢声拉了拉衣袖,她顿时忍下住了。   “我知道你看不上人家,可又能怎么样呢?如今侯府的情况你也知道,那些京都的大族对咱们避之不及,根本不可能与我们联姻,你又不如慢声命好,早早就定下了周国公府的嫡公子,现下能找到这样的人家,也是多亏了我嫡亲的嫂子主动说和,你得心怀感激才行。”   秦怡说罢,似乎又愉悦起来,开始夸赞她的娘家人待她如何好,简慢声的未来夫家如何体面,话里话外还不忘贬低简轻语。   简轻语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倒是旁边的简慢声,听到秦怡夸赞自己未来夫婿一家也不见多高兴,只是轻蹙眉头让她别再说了,只可惜秦怡正朝简轻语炫耀,一时不肯停下了。   简慢声表情越来越冷,终于忍不住了:“自与锦衣卫闹僵,他们可曾来过侯府一次?”   秦怡炫耀的话戛然而止,瞄了简轻语一眼后一张脸变得通红:“兴、兴许是事忙,你不要多想。”   简慢声意识到自己失态,低下头不说话了。   简轻语鲜少见她这般顶撞秦怡,一时间有些意外。   接下来的一路,马车里突然就安静了,一直到南山寺门口,母女俩还有些别扭,最后还是简慢声先扶住了秦怡的胳膊,秦怡才委屈地看她一眼。   简轻语的视线在简慢声搀扶秦怡的手上停留片刻,最后垂下眼眸别开了脸。   今日非年非节,来求神拜佛的人很少,简轻语随秦怡母女一路走进去,也只遇到两三个百姓。简轻语和一个百姓擦肩时,无意间注意到他右手的茧子,顿了顿后生出一分不解,只是还未等仔细看,那人便低着头离开了。   “看什么呢?”秦怡突然开口。   简轻语回神:“没什么。”   “待会儿见了我嫂夫人,记得规矩些,莫要丢了侯府的脸。”秦怡扫了她一眼,便带着简慢声先走了,简轻语摸摸鼻子,也跟在后面慢吞吞地走。   她们到后院时,秦家嫂子已经等了小一刻钟,见到她们后热情地迎了上来:“妹妹,你可算来了,多日未见,慢声愈发可人了,”打过招呼,这才笑着看向简轻语,“这便是侯府的大小姐吧,生得可真是美貌。”   “秦夫人。”简轻语垂首行礼。她虽私下里时常无视秦怡,但当着外人面时,还未曾拂过她的脸面。   秦怡似乎做好了她会不配合的准备,见她现下还算乖巧,这才松一口气:“要我说,直接在家里见面就是,我也正好去看看爹娘,何必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   秦家嫂子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南、南山寺也不错,听说此处来了个得道高僧,正好请他卜上一卦,看看孩子们的生辰八字。”   说罢,余光扫到一道身影从房中出来,急忙转移了话题:“那什么,妹妹你看,这便是我家侄儿,玉庆,快来见过姑母。”   秦怡顺着她的声音看过去,看到来人的长相后脸上的笑突然僵住,简轻语本来还心不在焉地站着,察觉到短暂的沉默后抬起头,恰好看到了那人。   ……嗯,矮了些,胖了些,一笑就十分憨厚,跟秦怡口中的‘一表人才’完全没有关系。   秦怡显然也不太能接受,将秦家嫂子拉到了一旁,压低了声音质问:“怎么回事,为何长成这样,哪里像个读书人,倒像个杀猪卖肉的屠夫,身份上本就差了一截,如今模样又不好,你叫我如何回去跟侯爷交代?!”   她是不想简轻语嫁得比慢声好,可也绝不想她嫁得太差,毕竟她也是侯府嫡女,一损俱损,她的亲事不好,打的是整个侯府的脸。   “哎哟妹妹,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什么叫身份上差了一截?我娘家虽不算高门大户,可在江南也是有头有脸的,想娶个什么样的娶不着?你们侯府的情形,想来你比我更清楚,如今这门亲事,可是你们占便宜。”   “你……”   姑嫂二人说话时是控制了音量,可这边三个却依然听得清清楚楚,就连平日最是寡淡的简慢声,也不由得面露尴尬,前来相亲的男子脸也泛红,反而是简轻语最是淡定,眼看着这二人还要掰扯,便主动道:“秦夫人不是想卜上一卦?不如轻语去请高僧过来吧。”   她又不是真想嫁人,所以对这男子也没意见,只是看秦怡的反应,这门亲事是结不成了,所以干脆找个借口躲出去,也省得应付这些人。   秦家嫂子这才想起还有三个晚辈,急忙笑着点头:“好好好,叫玉庆陪你去……”   “不必,慢声,你陪轻语去吧,”秦怡也跟着假笑,“我看玉庆这孩子喜欢得紧,不如留下陪我说说话。”   简轻语:“……”什么叫睁眼说瞎话,如今算是见识了。   眼看着秦家嫂子脸都黑了,新一轮的阴阳怪气又要开始,她和简慢声对视一眼,直接转身就走。   既然说要去请高僧,那如何还是要去禅房一趟,二人不紧不慢地并排走,却谁也没同谁说话。今日阴天,山中又多清凉,简轻语紧了紧身上衣衫,走到禅房门口时突然开口:“你有没有觉得,此处安静得有些过了?”   简慢声顿了顿:“非年非节,寺中人少也正常。”   简轻语蹙起眉头:“香客少是正常,和尚又不会少,可我们来了这么久,为何没听到敲钟声?”   简慢声愣了愣,正要开口说话,房中突然传出一点响动,她下意识将简慢声拽到了旁边,下一瞬紧闭的房门被撞开,一个被刀刺穿的和尚从里头摔了出来,伤口喷出的血直接淋了她们一身。   简慢声惊呼一声直接跌坐在地上,简轻语也吓得不轻,只是在看到熟悉的刀柄后猛地回神,伸手就去拉简慢声,压低了声音催促:“起来,快起来,赶紧离开这里……”   话音未落,屋里传来一道嚣张的声音——   “外面是谁,锦衣卫办差,还不快滚!”   简轻语瞬间绷紧了后脊,无声催促简慢声赶紧起来。   “……我腿抽筋了。”简慢声脸色泛白,眼底闪过痛苦之色。   简轻语就差长叹一声了,用尽全力将人从地上拖起来,一手撑着她的胳膊一手搂着她的腰,艰难又沉重地逃走,然而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悠悠一声:“站住。”   简轻语心下一沉,突然加快脚步,可惜下一瞬,便有人挡住了去路。   “果然是你,”季阳笑了一声,英俊的脸突然阴沉,“真是好久不见啊,小嫂子。”   简轻语:“……” 第18章 (大人饶命)   听到季阳叫简轻语小嫂子,简慢声眼底闪过一丝愕然,她下意识看向简轻语,看到对方绷紧的脸色后,抿了抿唇后别过了脸。   季阳方才也不知杀了多少人,此刻身上竟有种热腾腾的腥味,加上他手中染血的绣春刀,整个人都仿佛罗刹一般。   而这样一个罗刹,正拦在简轻语面前,盯着她的眼神就像在盯自己的猎物,说话的语气却像跟熟人聊家常:“小嫂子见了我,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莫非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季阳,你冷静一点。”简轻语尽可能镇定。   季阳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倏然笑了起来:“连我的名字都知道了,小嫂子可真有本事,难怪我遍寻京都城,却找不到你半点踪迹,原来是有心躲着。”   说罢,他的表情再次沉下来:“既然知道了我是谁,想来也知道大人的身份了?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一直在找你,你却藏得严严实实,就是不肯见他是吧。”   简轻语有种错觉,只要她敢点头,这人就敢一把大刀挥过来,直接将她砍成两段。   而她不说话,在季阳眼里就成了默认。   季阳登时便怒了:“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枉大人待你这么好,你竟敢背叛他,我今日就杀了你为他报仇!”   说罢,直接抽出了染血的绣春刀。   简慢声惊呼一声,简轻语飞速开口:“我跟大人见过面了!”   季阳的刀一顿,面色不好地冷笑一声:“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   “我没骗你,很早之前我就去陆府见过他了他还答应饶过我给我一条生路,这事儿整个陆府的下人都知道不信的话你去问他们!”生死攸关,简轻语说话都不敢喘气儿了。   季阳皱起眉头:“当真?”   “当真!”简轻语急忙点头。   季阳眯起眼眸,英俊的脸上满是怀疑,简轻语悄悄将手心的汗擦在衣裙上,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到他冷笑一声:“那又如何,你对大人骗财骗色,大人肯饶了你,我也绝不会饶你!”   简轻语:“……”到底是谁骗财骗色啊!她那一个多月从地上到床上,兢兢业业地伺候陆远,走的时候不仅付清了赎身钱,还多给了五十两,难道这都不够吗?!   她很早以前就知道,季阳对陆远有种盲目的崇拜,觉得陆远是天下第一等的男人,而对她就是一种恶婆婆心态,不管她将陆远照顾得多好,都能挑出一堆刺来。   这些她都是知道的,但没想到的是,这才几个月没见,他这种想法竟然更严重了!   眼看着他拿着刀一步步逼近,简轻语后退的同时,还不忘扶着一直沉默不语的简慢声。简慢声的腿已经不抽筋了,只是面对逼近的季阳有些脚软,所以依然要靠简轻语撑着。   互相搀扶的两个姑娘步步后退,退到最后突然碰到一团障碍物险些摔倒,站稳之后才发现她们是被和尚的尸体绊到了。   简慢声愣了一下,突然干呕两声,简轻语下意识拍拍她的后背,她顿了顿,清了清嗓子直起腰。简轻语见她好了,才抬头看向季阳:“你不能杀我,陆大人答应过我,锦衣卫不会动我,你若是杀我,就是与他作对。”   季阳与她对视半晌,突然恶意地笑了:“只要我处理得够干净,大人又如何知道是我杀了你?”   简轻语愣了愣,突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还未等她反驳,不远处就来了一个锦衣卫。   简慢声看到是谁后,扶在简轻语胳膊上的手突然收紧。简轻语吃痛地蹙了一下眉,下意识看过去,认出这个肤色有些黑的锦衣卫,正是上次与简慢声隔着湖远远对视的人。   ……所以来了个熟人,能帮忙救她们离开吗?简轻语默默升起一点希望。   果然,那人看到了简慢声,原本的快步走顿时变成了小跑,一到跟前就立刻道:“季哥,妖僧已经捉拿归案,大人要您尽快去前门会合。”   “……陆大人也来了?”简轻语眼眸一亮。虽然不知陆远如今对她的态度,但目前来说应该是不想杀她的,只要他过来,她就能脱身了。   季阳收了刀,没好气地反问:“关你什么事?”   简轻语立刻闭嘴,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说过。   季阳这才不耐烦地看向那人:“行了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是,”那人应了一声,见他没有动身的打算,顿了顿后故作无事地问,“季哥,这是怎么了?”   “无事,跟熟人叙旧而已。”季阳收了刀,若有所思地盯着简轻语。他跟在陆远身边多年,认真的神态还真有一分陆远的样子。   于是简轻语更紧张了。   锦衣卫的视线巡视几圈,最后果断开口:“既然季哥要叙旧,卑职就不打扰了,这姑娘似乎受伤了,卑职先带她走如何?”   简轻语:“……”锦衣卫做事都这般混蛋吗?   季阳没有思索:“带走吧。”   “是。”锦衣卫说完,便去搀扶简慢声。   简轻语眼巴巴地看向简慢声:“慢声,他一个人能搀扶得了你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她知道她们关系不好,简慢声也恨不得她没来过京都,可到底还是一个爹生出来的,简慢声应该不会见死不救……吧?   迎着简轻语期待的目光,简慢声沉默一瞬,将胳膊从她手中抽了出来:“不用了。”   简轻语:“……”但凡有丁点良心,都不会做出这种事。   不论她如何痛心,简慢声还是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跟着那个锦衣卫走了。简轻语目送他们离开后,幽幽看向季阳:“刚才那个锦衣卫叫什么名字?”   “李桓,怎么?想死了之后去阎王殿告状?”季阳一脸恶意。   简轻语沉默一瞬,不太想承认他猜对了。   “看来你已有必死的决心,很好,看在你伺候过大人的份上,我给你个痛快。”季阳没改变主意,依然要杀她。   简轻语咽了下口水:“……方才走的那两人可都是人证,你若杀了我,陆大人一定不会放过你。”   “能杀了你这个毒妇,捱上一顿军棍又如何。”季阳说完眼神一凛,挥起刀就要朝她砍去。   千钧一发之间,简轻语眼睛一亮:“陆大人!”   季阳一愣,忙回头看去,结果身后空空如也,他脸色顿时变得极差,咬牙切齿地去追已经逃跑的女人:“简喃喃!你又骗人!”   “……你若不杀我,我怎会骗你!”简轻语一边飞奔逃命,一边还不忘与他顶撞。   季阳冷笑一声:“你若不骗大人,我又怎会杀你!”   “我不骗他你就不杀我了?你敢说从来没想过杀我?”简轻语也跟着冷笑。   “我想过又如何?我杀你了吗?”季阳愤怒。   简轻语气恼:“现在不就在杀?!”   “你若不骗大人,我又怎会杀你!”   季阳说完,两个人似乎都意识到了这场对话又荒唐又无用,跟眼前一个追杀一个被追杀的场景极为不相适,于是同时沉默了。   不拌嘴了,也就意味着闹笑话似的追逐,彻底成为了一场谋杀。   简轻语虽然拼了命地逃,可当感觉到季阳离自己越来越近时,还是生出了严重的恐慌,以至于心神愈发不稳,在踩到一颗石子后直接摔了出去,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撕拉——   膝盖处的衣裙似乎破了,简轻语疼得眼前一黑,慌慌张张地一转身,绣春刀的刀尖便对上了她的鼻尖,只差一寸,她的脸就都毁了。   “……你真要杀我?就这么不念旧情?”简轻语声音都颤了。   季阳面无表情:“你当初背叛我们时,可曾念过旧情?”   “我只是想回自己家,所以给你们用了些蒙汗药,怎就谈得上背叛了?”简轻语不服气。   季阳黑了脸:“蒙汗药?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吗?哪家的蒙汗药吃完会恶心盗汗五脏受损?若非我们强撑一口气找太医医治,怕是就死在京都城外了!简喃喃,你当真心狠,竟然为了灭口,连大人都敢杀……”   “什么杀不杀的?我真的只是下了蒙汗药。”简轻语一脸不解。那蒙汗药还是她亲手所制,不可能出问题,莫非是锦衣卫的仇敌,借机往药里加了什么东西?   不等她想通,就看到鼻子前的刀尖动了一下,她心里顿时一惊,想也不想道:“你真不能杀我!”   季阳却不肯再听她废话:“受死……”   “我有了身孕,陆远的!你要敢杀我他绝不放过你!”简轻语吓得闭眼抱头,用尽全身力气吼了一声。   吼完,整个南山寺似乎都静了下来。   ……所以是奏效了?不是,季阳好歹也是见多识广的锦衣卫,且在锦衣卫中官职都算是高的,怎么这般不像话的谎言也信?简轻语愈发疑惑,半晌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去看季阳的反应。   只见他一脸僵硬,甚至有些紧张地看着她身后。   身后?   简轻语顿了一下,一脸不解地回头,只见身后陆远陆大人鲜衣怒马,正在院门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 第19章 (不讲理)   如今这个情景好也不好,好的是陆远来了,她的小命算是能保住了,不好的是她刚才吼那一嗓子,除非陆远聋了,否则不可能听不到。   简轻语怔怔地和骏马之上的陆远对视半晌,突然眼圈一红朝他跑去:“大人!”   陆远先是看到她身上的血,眼神倏然冷峻,接着看出血滴痕迹是溅上的,才缓缓松开握紧的缰绳,然后便注意到她磨破的衣裙。   陆远冷着脸翻身下马,未等站稳,仿佛混合了莲和牡丹的淡淡药香便扑了过来,直直躲到了他的身后。   简轻语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他的胳膊,惊魂不定地求救:“陆大人救我……”   陆远垂眸看向她的手指,简轻语顿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手指上破了几处皮,渗出的血和灰尘混在一起,看起来脏脏的,与他干净的锦袍形成鲜明的对比。   简轻语默默放开他,半晌讪讪一笑:“没、没弄脏。”   陆远周身气压一低,直直看向还提着刀的季阳。季阳表情僵了僵,最后有些垂头丧气地跪了下去:“大人。”   “回去之后,领三十军棍,面壁思过十日。”陆远淡漠开口。   季阳抿了抿唇,低着头应了一声:“是,”说完顿了一下,“若无别的吩咐,卑职先去与李桓会合。”   说罢见陆远没有反对,便起身将刀收进鞘中,低着头往院外走,从陆远身侧经过时,还不忘恨恨地看了简轻语一眼。   简轻语默默别开脸,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季阳冷笑一声,大步离开了。   季阳一走,院子里就只剩下简轻语和陆远,以及地上一具凉透了的和尚尸体。简轻语偷偷瞄了眼尸体下已经凝固的大片血迹,胃里突然涌出一阵恶心,她‘唔’地干呕两声,未等直起腰,一块干净的方帕便递了过来。   “谢、谢谢。”简轻语受宠若惊地接过。   “不必,”陆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毕竟有了身孕。”   简轻语僵了僵,半晌有些尴尬地开口:“我……我刚才也是无奈之举,并非有意编排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幸好重逢之后当着他的面来了一次葵水,之后自己被‘虫’咬了时,身上也没做到最后一步的感觉,否则真是说不清了。   简轻语咬住下唇,小心地看了陆远一眼,犹豫片刻后缓缓开口:“大人,我现下好好的,也没受什么伤,您要不……就别罚季大人了?”   她倒是不想为季阳求情,可一来季阳是陆远的手下,有多年的同袍情谊,打一顿除了会让他疼上一段时间,不会撼动他半点地位,二来季阳那人蛮不讲理,今日虽是陆远罚他,但势必会将账算到她头上,到时候倒霉的还是自己。   所以仔细想想,她还是多少得替季阳求两句情,这样将来再见时,她也有说辞。   陆远闻言撩起眼皮扫了她一眼,不带任何情绪地开口:“你倒是变得大度了。”   这句话像是夸奖,可听着却莫名的不是那么回事。   ……莫非是想起当初她为了收拾季阳,对着他胡搅蛮缠撒泼打滚的时候了?简轻语心里打鼓,好半天干笑一声:“我以前有些不懂事,多亏大人教诲,如今才稍稍懂事些。”   “我从未教过你懂事。”陆远凉凉开口。   方才简轻语还只是觉得他语气有点奇怪,现在倒是可以确定他在不高兴了……所以为什么会不高兴呢?不等她想出个答案,就听到他淡淡道:“罚他,是因他不听命令擅作主张,与你无关。”   简轻语恍然:“是轻语逾矩了。”   陆远扫了她一眼,转身往院外走。起风了,院中的树发出簌簌的响声,地上尸体的僧袍也被吹动,仿佛死人又活过来了一般。   简轻语心里发毛,眼看着陆远走了,急忙就要跟上,结果刚走两步,膝盖就传来一阵疼痛,她不由得闷哼一声。   她蹙眉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裙子都破了,应该是方才摔倒时受了伤。她又试着走了一步,结果膝盖再次疼了起来。   风又大了些,吹在身上凉飕飕的,叫人心里发毛。简轻语尽可能忽略死相惨烈的和尚,欲言又止地看着陆远的背影,想叫他等等自己,又不敢开口。   正当她纠结时,突然发现陆远的步伐似乎慢了下来,她眼睛一亮,忙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缓慢地往前走,简轻语快走出院子时,以为陆远会翻身上马,结果他只是牵着马绳继续走路。他那匹马显然没走得这么慢过,几次喷出鼻息表示不满,却被陆远一个眼神给看老实了。   这马未免也太胆小了些,被看一眼都能吓成这样,真丢人。想到这里,简轻语偷偷扬起唇角,被陆远看了一眼后瞬间绷紧了皮。   ……嗯,她似乎也没好到哪去。简轻语笑不出来了,盯着陆远的背影思索,该怎样礼貌且不突兀地与他分道扬镳,然后去找秦怡她们。   没等她想清楚,前面的人就突然开口:“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皆已退到寺门之外。”   简轻语:“……”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既然闲杂人等都在寺门外,那秦怡她们自然也是,而陆远此刻亦是要去寺外……不会是故意为之了,毕竟杀那和尚时,也没见将闲杂人等驱逐出去,怎么偏偏这时将人撵出去了?   简轻语咬了咬下唇,安分地跟在他身后往外走,走了一段后斟酌着开口:“大人。”   陆远无声地看向她。   “……轻语愚钝,想知道近来宁昌侯府可是哪里得罪了锦衣卫,为何会被如此排挤,”简轻语知道此时不是提这件事的好时候,可错过这次,也不知要等到何时,她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了,“我记得大人曾经答应过,不会动宁昌侯府,大人可还记得?”   陆远停下脚步,淡漠地看向她,简轻语被他看得后背出了一层凉汗,正有些不知所措时,就听到他淡淡开口:“我答应了什么,难道你不记得?”   简轻语愣了愣,蓦地想起他当日之言——   ‘锦衣卫日后与宁昌侯府不会再有半点瓜葛,亦不会找你麻烦。’   不会有半点瓜葛,可不就等于断交……原来他如今的发难并非一时之兴,而是早就下了伏笔,只可惜她太蠢,当时竟没有听出来。   一想到他从未打算放过自己,简轻语心头发寒,哑着嗓子问:“要如何才肯放过侯府。”   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恐惧,陆远眼神倏然冷峻:“你知道答案。”说罢,他牵着马继续往前走,虽然还是不急不缓,可背影却多了几分阴郁。   简轻语咬了咬唇,瘸着腿跟在后面,步伐比起先前更沉重了些。   两个人无声地走路,快到寺门时,简轻语远远便看到简慢声扶着秦怡站在角落,而秦家嫂子和她的侄儿也在一旁。   ……所以秦家人怎么还没走,简轻语心虚地看了陆远一眼,还未开口说话,就看到季阳一脸快乐地朝他们跑来。   简轻语突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大人!”季阳拎着刀冲了过来,没等站稳就一脸激动地告状,“大人,您知道这个狼心狗肺的女人今日来干嘛了吗?来相亲的!看见秦家夫人身边那个矮胖男没,就是她要相的夫婿!她果然是要背叛大人!”   陆远眼眸一冷,看向偷偷溜走的简轻语:“是吗。”   简轻语僵了一瞬,没敢去看陆远,而是梗着脖子反驳季阳:“一派胡言,谁跟你说我是来相亲的?我分明是来上香的!”   “呸!若只是上香,为何秦夫人也来了,还带了个尚未婚配的男子,我看你们就是来相亲的!”季阳冷笑,“你若再撒谎,我就将你们抓进诏狱,让周骑严刑拷打,不信你不承认。”   简轻语瞪大眼睛:“我又没做错事,你凭什么抓我?”   “抓你还需要理由?大人,此女三番两次欺辱于你,您不能再心软了,若觉得下不了手,我可以……”季阳话没说完,不经意间对上陆远的视线,剩下的一堆话在舌尖打了个转,突然就改了口风,“突然想起还有事没处理,卑职先告辞了。”   说完,屁滚尿流地跑了。   他一走,陆远身边就只剩下简轻语了,她硬着头皮忽略秦怡等人探究的眼神,讪讪看向陆远:“大人……”   “其貌不扬,你看得上?”陆远淡淡询问。   简轻语听不出他的喜怒,一时间心里没底:“看、看不上的。”   “既然看不上,”陆远慢条斯理地看向她,搭在刀鞘上的手指略微曲起,绣春刀便弹出一截,锋利的刀刃上流光一闪而过,“杀了他。”   简轻语颤了颤:“大人……”   陆远垂眸看向她,眼底不带半点情绪,却冷得仿佛结了冰霜:“不是看不上?证明给我看。”   简轻语僵了半晌,小声问:“我若不杀呢?”   “也可以,”陆远说完,不等她松一口气,狭长的眼眸便眯了起来,“那我就杀了你。”   简轻语:“……”哪有这般不讲道理的人! 第20章 (生气了)   简轻语迟迟不动,两个人便僵持下来,引得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看,若再这么耗下去,恐怕真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了。   “……大人。”简轻语心里着急。   陆远不为所动。   简轻语咬着唇看看寺门方向,眼看着秦怡已经开始起疑,心下一横脱口而出:“您说过不会找我麻烦!”   话音未落,陆远周身的气压便低了下来。   “……这是您自己说的。”简轻语声音瞬间又小了。   陆远定定地看着她,许久之后面无表情地将刀收回鞘中,然后转身就走。简轻语还以为他要亲自去杀人,心里一紧急忙跟上去,追了没两步就看到陆远翻身上马,带着锦衣卫众人直接离开了。   ……就这么走了?简轻语愣了愣,突然回过味来——   他好像生气了。   一想到这点,她下意识要追过去哄人,但听到秦怡唤她之后瞬间冷静下来。   ……算了,他愿意气就气去吧,反正不管怎样都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简轻语轻呼一口气,赶紧瘸着腿走到秦怡面前,还未等站稳,就听到她连珠炮似的问:“你怎么这会儿才出来,方才陆远在跟你说什么,他为何要同你说话,你们认识?”   她问了一堆,简轻语只听到最后一句,正想否认,就注意到她身旁的简慢声盯着自己,似乎要看她打算怎么圆。   简轻语清了清嗓子:“我方才迷路了,恰好撞见锦衣卫杀人,就吓得要摔了一下,陆大人方才是在警告我,要我不得乱说。”   “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一瘸一拐的,”秦怡听与侯府无关,顿时放心了,“你既然伤了,就别乱走了,去马车上等着,我与嫂夫人说过话便回,慢声你也去马车上歇息吧。”   “是。”简慢声应了一声,便直接上了马车,简轻语扯了一下唇角,也瘸着腿往马车走。   秦怡看着两人都回去,便要去跟秦家嫂子话别,只是还未等她主动过去,秦家嫂子便先一步来了:“你看今日这事儿闹的,什么还没做,就被人给撵了出来,听说山下有家素斋还算不错,不如咱们去那边再聊聊?”   “还是算了吧,令侄……一表人才,只是不大适合侯府的姑娘,”秦怡假笑着敷衍,“不如等过些时候,我托侯爷帮忙问问,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庶女。”   秦家嫂子闻言脸上的笑顿时挂不住了:“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娘家配不上你们宁昌侯府?”   “我可没这么说,只是齐大非偶,有时候高攀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嫂夫人觉得呢?”秦怡眯起眼睛反问。简轻语嫁得如何不关她事,可嫂夫人如今种种,分明是在落井下石,若侯府如昔日一般风光,她不信嫂夫人还敢领个歪瓜裂枣来。   秦家嫂子气得不轻,正要出言相讥,想到什么后轻笑一声:“妹妹与其在我跟前说这些,倒不如好好想想,为何锦衣卫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了南山寺。”   秦怡愣住。是啊,那妖僧兴风作浪也非一两日了,锦衣卫为何先前不来,偏偏今日来了,莫非是得了他们要相亲的事,为了不让他们好过,存心来破坏?   秦家嫂子见她明白了,倨傲地勾起唇角:“你好好想想吧,锦衣卫摆明了要与你们侯府作对,京都哪个体面人家敢这时同你家定亲?若是再丢了我们这门亲事,你家大小姐怕就真的要耽误了,到时候不仅你们夫妇会得个苛待长女的名声,慢声和震儿也要声名受损,这也就罢了,你能容忍这个长女在侯府留一辈子?”   她说罢,不给秦怡反驳的机会,便扭头就走了,只留秦怡一人面色难看地留在原地。   马车里。   简轻语支棱着耳朵试图听清她们的对话,可偏偏什么都听不到,正要偷偷将帘子掀开一角时,就听到简慢声淡淡开口:“所以锦衣卫针对侯府,并非因为震儿,而是因为你得罪了陆远。”   她这句话并非疑问,显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简轻语也索性承认了。   “我以前倒不知道,你撒谎的功力如此之高,”简慢声眼底闪过一丝嘲讽,“难怪近来总给震儿送银钱,原来是心虚而已。”   简轻语顿了一下,微微坐直了些:“比不得妹妹你,临阵脱逃见死不救的功力也是十足。”   “若没有我,你以为陆远如何及时赶到?”简慢声看向她。   简轻语早已猜到陆远是她找来的,可也不觉感激,而是似笑非笑地反问:“若非你腿抽筋,我早就逃了,轮得到你来帮忙?再说你去寻他时,应该知道未必来得及吧?”   简慢声眼眸动了动,抿着唇别开脸,倒是不与她针锋相对了。   简轻语也懒得与她继续掰扯,轻嗤一声后缓缓道:“今日之事到底因我而起,所以我也不同你计较,至于我与陆远的事,记住不准乱说,否则……”   “否则如何?”简慢声眯起眼睛。   简轻语和她对视片刻,突然笑得灿烂:“否则我就把你和李桓的事宣扬出去。”   “你胡说!”简慢声突然激动,“你若敢污蔑……”   话没说完,帘子便被撩开了,秦怡探进头来:“污蔑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在闲话家常。”简慢声迅速冷静。   简轻语扬了扬眉,默默看向车窗外。秦怡疑惑地看了她们一眼,便叫车夫打道回府了。   回去的路上,简轻语本以为秦怡会倒苦水,顺便尖酸刻薄地评价一番秦家嫂子的行为,结果一路上半点动静都没有,反而是皱着眉头,似乎在为什么事苦恼,与她平日的脾性极为不符。   简轻语又多看了她两眼,大概猜到了什么。   到侯府已经是下午时分,秦怡下了马车便急匆匆往主院去了,倒是简慢声停了下来,待周围没人后警告简轻语:“不要以为捏住了我的把柄,我就不敢将你如何了,若你再不尽快解决侯府困境,即便鱼死网破,我也会将你和陆远的事告知父亲。”   “原来你觉得李桓是你的把柄啊?”简轻语笑眯眯。   简慢声表情一僵,干脆扭头就走。简轻语看着她带了三分薄怒的背影,再也笑不出来了,因为她知道简慢声方才的话绝不只是威胁。   可不向陆远求饶,侯府困境就不得解决,简慢声早晚会将她的事告知父亲,到时候别说给母亲迁坟,她自身都会难保,可要向陆远求饶……不也一样自身难保?   意识到自己陷入死胡同后,简轻语咬住下唇,半晌垂下眼眸一瘸一拐地往别院走去。   正是晌午过后,别院里没什么人,她没看到英儿,便独自回了寝房,关好门后将衣裙撩了起来,只见左腿膝盖上掉了一大块皮,红通通的很是吓人,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还在渗血。   ……难怪会疼成这样。简轻语叹了声气,一瘸一拐地去取了金疮药,仔细地涂抹在膝盖上。她这瓶金疮药还是陆远给的,曾经她自制了一瓶敷伤口的药粉,陆远用过一次后便要走了,把这瓶用了一半的给了她。   这金疮药也不知是什么做的,敷上之后伤口凉凉的,减轻了不少疼痛感,血也立刻止住了,简轻语顿时好受了许多,同时又有些不满——   这药如此好用,陆远都舍得拿它换她配的药粉,可见她的药粉效果更佳,早知道今日会受伤,当初说什么也不该给他。   简轻语轻叹一声,仰面躺了下去,发了会儿呆后很快便睡着了。   她今日起得太早,又受了不少惊吓,这会儿好不容易放松些,顿时睡得又香又沉,睡了许久后才轻哼一声,慢悠悠地从梦中醒来,结果刚一睁眼,就猝不及防地跟英儿对视了。   “呀!大小姐您醒了啊。”英儿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   简轻语失笑:“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奴婢想看看您醒了没有,”英儿一边说,一边扶她起来,“晌午就没用饭,您也该饿了吧,我叫厨房准备了些饭菜,悄悄送了过来。”   简轻语顿了顿:“准备饭菜而已,怎么还要悄悄的?”   “您还不知道吧,夫人好像跟侯爷说了什么事,侯爷发了好大一通脾气,闹得可厉害了,”英儿认真解释,“现下阖府上下都战战兢兢的,咱们自然也要小心些,免得被人捏了话柄。”   简轻语思忖片刻,想到什么后笑笑:“放心,他很快就好了。”   “为什么?”英儿疑惑,“难道您知道侯爷为何会生气?”   “无非是不想自家女儿低嫁折了他的面子,”简轻语不甚在意,“待他想清楚耽误在家比低嫁更丢人后,自然就答应这门亲事了。”   “……您在说什么?奴婢为何听不懂。”英儿眉头紧皱。   简轻语抬头看向她:“过几日你就知道了。”若她猜得不错,最多三日,宁昌侯便会来找她了。   大约猜到宁昌侯的决定后,简轻语便安心在别院养伤了,陆远那金疮药着实好用,敷了几次后就结疤了,走路也不再像先前一样疼。   她耐心地等着宁昌侯来找自己,然而一连等了好几日,不仅没等到宁昌侯,反而等到了秦夫人的侄子赵玉庆骑马出游时遇到锦衣卫、结果马儿受惊摔伤的消息。 第21章 (黎明之前)   赵玉庆摔伤的消息一传出来,南山寺一行的事也被泄露了,京都城顿时流言四起,不是议论他这次受伤是因为与侯府交往过密,才会被锦衣卫报复,就是嘲讽宁昌侯府如今已经穷途末路,竟连这样的人家也看得上,更有甚者,说什么简轻语已经和赵玉庆定亲,那日去南山寺就是交换庚帖的。   总之一时间流言纷飞,宁昌侯府处境愈发艰难,不仅宁昌侯夫妇成了笑柄,连简轻语的名声也受了影响。   英儿出门走了一圈,回来都要气疯了:“那些人的嘴真是欠抽,什么胡话都敢乱说,您是去过南山寺不假,可全程话都没跟那个赵玉庆说一句,怎么就成他未婚妻了?他们这是污蔑女儿家的名声,真该报官将他们抓起来!”   简轻语还是第一次见她发这么大脾气,一时间有些无奈:“早就说别出去打听了,只会越听越气而已。”   “奴婢不想打听,可如今整个京都都在胡说,不想听也能听到,”英儿还在气愤,看到她波澜不惊,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大小姐,现下外头传得这么难听,您真的不生气吗?”   “生气啊,如何能不气呢。”简轻语垂着眼眸,把玩手中的杯子。   英儿看着她安静的模样,顿时心疼得眼睛都红了,犹豫半晌后还是忍不住小心地问:“大小姐,如今种种,可都是陆九爷所为?”   简轻语静了一瞬,片刻后给自己倒了杯清茶,喝了半杯后才再次开口:“今日初一,我去佛堂没见着父亲,你可知他去哪了?”   她没有正面回答,英儿也没敢再追问,听了她的话后忙回道:“侯爷一早就跟夫人去秦家了,奴婢听说他叫下人去库房拿了不少补品,想来是去看赵公子了,”   她说完顿了一下,见简轻语没反应,忍不住又抱怨一句,“现下本就有些解释不清,侯爷和夫人该远远避开赵公子才是,如今却一同去探望,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简轻语抿了抿唇,还未开口说话,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她顿了一下,叫英儿去查看情况。   英儿应了一声,便急匆匆出去了,不多会儿一脸着急地跑了回来:“大小姐不好了!少爷与礼部尚书家的公子在街上打了起来,钱公子带的人多,少爷快被打死了,跟着他的小厮拼死才跑回来报信,侯爷和夫人都还没回来,二小姐便自己出门了。”   “自己?没带人?”简轻语愣了一下。   英儿先是点了点头,又赶紧摇摇头:“就带了个丫鬟和报信的小厮。”   “胡闹!她带个丫鬟有什么用。”简轻语略微有些烦躁,皱着眉头站了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去叫几个身手好的护院,现在就随我去找他们,记着带上兵器,不要利器,最好是能藏在身上,如今侯府正值多事之秋,不可太过招摇。”   “是,奴婢这就去!”英儿忙应一声,小跑着去叫人了。   简轻语独自去了大门口等着,待叫的人都齐了才出发。报信的小厮跟着简慢声走了,她不知道具体的地址,但一路上听着百姓的议论,硬是找到了斗殴的那条街。   简轻语到时,街上一个百姓都没有,显然已经被驱逐了。被绑着的简震一嘴血,正被一个公子哥模样的人踩在脚下,平日白净的脸上全是灰尘和伤口。   而简慢声和丫鬟被几个男子围着,那些男子不知道小声说了些什么,气得她整个人都在发抖,眼里含着泪叱骂他们,却只招来一阵哄笑,更有不老实的,竟想去摸她的脸。地上的简震气得呜呜直吼,结果被公子哥狠狠踹了一脚,顿时吐出一口血沫。   简轻语是不喜欢这俩便宜弟妹,可看到这一幕也是火气直冲脑门,怒斥一声:“撒开你的臭手!”   简慢声和简震同时动了一下,看到简轻语后都愣了愣,显然没想到她会来。   几个纨绔子弟正在嬉闹,乍一听到有人说话没反应过来,愣神的功夫侯府护院已经冲了过去,推开众人将简慢声姐弟救了过来。   “震儿!”简慢声跪在地上,将简震扶到怀里,看到他手上绑着的绳子后,眼角瞬间红了。   简轻语冷着脸走过去,顺着简慢声的视线看过去,只见简震手腕上绑着的绳子,此刻已经快勒进他的肉里,皮开肉绽的伤口触目惊心。   她深吸一口气,站在简慢声身侧咬牙问:“谁干的?”   简震嘴唇张了张,却没说出话来,十六岁的少年一脸灰和血,单是忍受痛苦就耗费了全部力气。   “是、是他!”报信的小厮一脸青紫,颤巍巍地指向公子哥,“就是他!”   “是我又如何?”那人嚣张地双手叉腰,“他先动的手,还不许我还手?”   “……明明是你先骂大小姐,少爷才会动手!”小厮气得脸都白了。   简轻语怔愣一瞬,显然没想到他变成这样,是因为替自己出头。   那人嗤笑一声:“难道我说得不对?本来就是你家大小姐不知廉耻,在南山寺与男子私通,还不让说了?”他说完顿了一下,不怀好意地看向简轻语,“你这么着急为他出头,该不会你就是那个私德败坏的女人吧?”   “肯定是了,你看她那狐媚长相,一看就不是个安分的,也难怪还未出阁就做出此等丑事。”   “别说,真有做丑事的资本,这张脸我看了都动心,要不别跟着那乡下来的土货了,给我做外室……”   那人说完,他的狐朋狗友们就开始污言秽语,简轻语深吸一口气,刚要骂回去,就听到简慢声嘶哑着嗓子吼:“闭嘴!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诋毁宁昌侯府的大小姐,一个个腌臜玩意儿,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简轻语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泼妇’,注意到她说完手都在抖后,突然生出一点别的滋味,只是还未等细细去想,就听到那人声音尖利地笑了起来。   “宁昌侯府如今就是个笑话,空有其表罢了,得罪了锦衣卫,真以为还能如以前那样风光?”那人笑着说完,眼底闪过一丝阴郁,“你爹明明只是个主事,却仗着有爵位在身,连我爹这个礼部尚书都不看在眼里,如今可算是风水轮流转了。”   “我说怎么如此嚣张,原来是阴沟里的老鼠一朝得志,”简轻语极尽嘲讽,“堂堂礼部尚书需要废物儿子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出气,想来也不是什么成器的东西,不被我父亲踩在脚下,将来也会被别人踩在脚下。”   “放屁!再敢胡说,信不信老子弄死你!”那人炸了。   “这句话该我说才是,”简轻语冷笑一声,眼神猛然凌厉,“给我打!”   “是!”护院们立刻抽出身上的短兵,朝着那人围堵过去。   那人带的都是狐朋狗友,真的手下只有两人,远没有简轻语带的人多,见状顿时慌了一瞬,接着稳定心神怒骂:“我看谁敢!真当宁昌侯府还能像以前一样护住你们这些狗吗?!我告诉你们,你们侯爷得罪了锦衣卫,马上就要完了!今日谁敢动我,来日我就敢杀谁全家,不信试试!”   威胁的话一出,护院们竟都不敢上前了。   简轻语脸色难看:“打!打死了本小姐担着!”   护院们面面相觑,一时间谁都没敢动身。她心头一凉,第一次意识到锦衣卫的孤立,对于侯府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人顿时得意:“看见没?宁昌侯府,不行了,你若现在向我下跪求饶,叫我一声好哥哥,我倒可以放你们一马。”话音刚落,狐朋狗友们便嬉笑起来。   简轻语气血一阵一阵地翻涌,一双美眸死死盯着那人。那人被她看得心头一动,竟坏笑着朝她走了过来:“快点,叫我一声好哥哥,好哥哥带你去快活。”   宁昌侯府的护院们挣扎地相互看眼色,竟无一人上前护着。简轻语总算生出一分后怕,不由得紧张后退,退了两小步后脚便碰到了什么,一低头就对上简慢声紧张的眼睛。   她顿了一下,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停下了脚步拦在了简慢声姐弟身前。看到她竟然停下,简慢声扶抱着简震的手突然紧了紧,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怎么不躲了,可是想让哥哥带你快活了?”那人坏笑着凑过来,刚要去摸简轻语的脸,短街之上突然尘土震动。   众人都停顿一瞬,接着便听到由远及近的马蹄声。简轻语怔愣地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道暗红色身影骑着烈马而来,身后是一众暗色飞鱼服,马蹄所到之处尘埃滚滚声势浩大,震得人说不出话来。   “是锦衣卫。”简慢声低声说了句。   简轻语心头一动,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就看着陆远面无表情地由远及近,然后从她身侧经过,从头到尾他目不斜视,仿佛没看到她一般。   但怎么可能没看到,不过是不肯停下而已。简轻语颤着深吸一口气,却被尘土呛得咳嗽几声。   马蹄声渐行渐远,那人搓了搓手,猥琐地看向简轻语:“大小姐方才看什么呢?不会想向锦衣卫求救吧?”   简轻语看着他流油的脸就一阵恶心,咬着牙攥紧了拳头。   他身后那些人便仿佛听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一般,夸张又尖锐地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仿佛被谁捏住了脖子,笑声瞬间戛然而止。   简轻语怔怔回头,只见方才呼啸而过的某人,又骑着马折返回来。 第22章 (认输了)   短街不过几丈远,一眨眼的功夫,数匹烈马便出现在众人眼前,最前头的枣红骏马上,陆远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视线并未特别停留在谁身上。简轻语看向他,见他不与自己对视,抿了抿唇后低下头,突然因眼前的状况生出一分难堪。   她低头之后,陆远便看向了她,视线在她白皙的脖颈上停留片刻,才淡淡地开口:“为何当街伤人。”   简轻语顿了一下,觉得他是在问自己,只是刚一抬头,方才还在调戏自己的那人便跑到陆远面前,腆着脸谄媚道:“回陆大人的话,晚辈没有当街伤人,只是跟简震拌了几句嘴,现下矛盾已经解决,不敢再劳烦大人。”   简震还一身伤地被简慢声抱着,他之所以敢睁眼说瞎话,无非是觉得锦衣卫与宁昌侯府不和,陆远不会为宁昌侯府的人出头,说不定还觉得他这事儿办得不错,再趁机踩简震一脚。   简轻语眼底闪过一丝嘲讽,正要开口说话,就被简慢声轻轻扯了一下裙角,她顿了一下低头低头,就看到简慢声微微摇头蹙起眉头。   即便陆远秉公处理,当街械斗也是可大可小,极有可能是各打五十大板,简震身上有伤,未必能承受得了责罚。更何况生事的是礼部尚书之子,是宁昌侯顶头上司的儿子,闹大了对整个侯府都没有好处。   简轻语知道简慢声的顾虑,也清楚这么做才是对的,可无论如何说服自己,还是生出了屈辱的憋闷。   陆远看着她将下唇咬得发白,也不肯向自己求助,眉眼逐渐变得冷峻:“既然已经解决,就散了吧。”   一听陆远果然不同自己计较,那人顿时笑得灿烂:“是是是,晚辈这就散了。”   陆远淡漠地看了简轻语一眼,见她依然只是低着头不发一语,便冷着脸掉转马头,率领其他锦衣卫离开。   那人再次得意起来,一低头对上简轻语冷漠的眼睛,得意忘形之间直接骂:“小昌妇,看什么看,真以为锦衣卫会帮你?”   话音未落,背对他们离开的缰绳一紧,烈马猛地停下,不安地喷洒鼻息。   烈马之上陆远眼底一片晦色,声音阴郁冷淡:“掌嘴五十,就地行刑。”   众人都以为锦衣卫已经走了,才敢继续羞辱简家三姐弟,没想到陆远会突然停下。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了愣,还未等明白什么意思,陆远的手下便纷纷应声下马,带头的更是直接走到那人面前,一脚将他踹出老远。   当看到锦衣卫抓的并非宁昌侯府的人时,纨绔子弟们顿时慌了起来,一边惨叫一边求饶,全然没了方才嚣张的模样。至于礼部尚书之子,更是被锦衣卫给踹得昏了过去。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简轻语回过神时,陆远已经离开,短街之上只留下此起彼伏巴掌声和惨叫声。锦衣卫常年练武,手劲非同寻常,几掌下去便血沫横飞、唇角翻裂,打到一半时便有不少人直接昏死过去,嘴里溢出的血竟连街道都染红了。   简轻语看着这群对他们横行霸道的无赖,在锦衣卫手中转眼变得如死狗一般,心底蓦地生出一股凉意。自从侯府被孤立,她便知道了侯府与陆远权势的悬殊,只是从未像此刻一般,有这样清晰的认知。   “震儿!震儿!”   耳边传来简慢声焦急的呼唤,简轻语猛地回神,看到简震昏迷后立刻叫人抬他回府。他们回到府中时,宁昌侯夫妇也刚好赶回来,一看到简震的伤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急忙让人去请大夫。   将简震送进房间后,简轻语便出来了,护院们在庭院里跪了一地,她只当没看到,轻声细语地吩咐管家多备些热水。   “……大小姐,侯爷现下心系少爷,吩咐这些护院由您处置,”管家恭敬地开口,“可要治他们护主无能之罪,一人打上二十板子,扣一个月月钱?”   简轻语沉默一瞬:“不必,签了死契的发卖,活契就撵出去,父母子女在侯府做事者,也如此打发,既然看不上侯府,便不要留在这里了。”   听说宁昌侯将此事交给简轻语后,这些护院本还有些高兴,觉得捱上几板子事情便能了结,更有甚者,觉得大小姐平日最好说话,哭嚎两声说不定连板子都不用捱,结果没想到她比侯爷更利索,直接断了他们全家的生路,顿时慌得赶紧求饶。   然而简轻语只是看他们一眼,便让人将他们撵了出去。   人都撵走后,院子里稍微清净了些,然而还是兵荒马乱的,一如当初简震被锦衣卫所伤时,只是上一次他是为简慢声而伤,这次是为了她。   宁昌侯一家在寝房陪着简震,简轻语独自站在厅堂中,看着下人端着水盆进进出出,大脑仿佛都停止了思考。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进出的下人没了,整个厅堂彻底只剩下她一个人,简慢声从寝房走出来,看到她后犹豫一瞬,还是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震儿醒了。”   简轻语眼眸微动,半晌抬脚往寝房走去,还未走两步,身后的人突然道:“父亲说今晚要去礼部尚书家致歉。”   简轻语猛地停下脚步。   “明明不是震儿的错,却还要道歉,你可知为何?”简慢声平静地抬头,“因为这里是京都,不讲对错只论权势,若不道歉,锦衣卫今日打在那些人脸上的巴掌,明日就会被礼部尚书还到侯府身上。”   简慢声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半晌别开脸淡淡道:“我不管你与陆远之间是因为什么,但不该让整个侯府都承受这些。”   简轻语垂下眼眸,安静地往简震寝房走去。   她到时,秦怡正坐在床边抹眼泪,简震口齿不清还不忘安慰她,宁昌侯沉着脸站在一旁,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简轻语在门口站了片刻,低着头走了进去。   一看到她,秦怡便立刻不哭了,擦了擦眼泪站了起来,板着脸朝外走去,宁昌侯不悦地皱了皱眉,勉强笑着与简轻语解释:“你别同她一般见识,陪陪震儿吧,我去看看她。”   说罢,便也跟了出去。   简轻语沉默地看着他们离开,半晌才走到简震面前。   简震这次伤得依然凄凄惨惨,但只是皮外伤,这会儿醒来已经精神不少,见了她竟还生出三分窘迫,不等她开口就先一步抢断:“你别自作多情,要不是因为你是宁昌侯府的人,侮辱你就等于侮辱侯府,我才不会出头。”   简轻语难得笑了一声:“我说什么了吗?”   “……我就是先警告你。”简震冷哼一声。   简轻语啧了一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简震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两个人安静地待着,不知过了多久,简震再次睡了过去,等醒来时已是黄昏,屋里也点了灯烛,他睁开眼睛,就看到简轻语还在椅子上坐着,低着头维持和方才一样的姿势。   “……你一直在这儿?”简震表情古怪。   简轻语顿了一下:“打扰到你了吗?我现在就走。”说罢,就真的站起身往外走去。   简震看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突然忍不住叫住她:“你要去哪?”   “自然是回房。”简轻语的声音透着轻松,似乎在笑他问了一句废话。   简震也觉得是废话,轻哼一声便不说话了。   简轻语轻呼一口气,不急不缓地朝别院走去,途经主院时,看到里面灯火通明,下人正往马车上搬东西,宁昌侯木着脸站在一旁,看着下人们忙碌。   简轻语停下脚步,看到管家跑到宁昌侯面前:“侯爷,都准备妥当了,只待您明日下了早朝,便能直接去尚书府。”   “嗯,叫人将我的灵芝也拿上。”宁昌侯淡淡道。   管家顿时为难:“那灵芝极为贵重,送人是不是可惜了?”   “你懂什么,钱德之子这次定然伤得不轻,他不敢记恨锦衣卫,便只能将仇记在我身上,”宁昌侯表情晦暗,“若不让他消气,震儿日后的仕途、慢声和轻语的婚事,少不得都要受影响。”   “唉,若是侯府没有开罪锦衣卫,一个小小的钱德哪敢如此嚣张……”   剩下的话,简轻语没有再听了,她低着头回了别院,看到着急等待的英儿后笑笑:“叫人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是。奴婢这就去。”英儿忙应了一声,扭头就要去叫人。   简轻语及时叫住她:“还有,去租一辆马车,沐浴完我要出门。”   英儿猛地停下,一脸怔愣地看向她:“大小姐……”   “快去,”简轻语轻笑一声,“不要耽误时间。”   “……是。”   夜色渐渐深了,不知不觉又下起了小雨,花香混合着泥土的味道,安静地弥漫到侯府每一个角落。   侯府之外,一辆不显眼的马车启程,朝着侯府相反的方向去了,车轮碾在地上的声音与马蹄声混在一起,在不宽的巷子里传出很远很远。 第23章 (讨好)   马车如上次一般,在距离陆府还有一段路的时候便停下了,简轻语撩开车帘走下去,车夫便赶紧驾着马车离开了。   夜已深,小雨还在下,简轻语没有带伞,雾蒙蒙的雨落在头发上,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小水珠。她安静地走在石板路上,熟悉的场景让她叹了声气。   早知道有妥协的这日,她第一次来时就该老实点,继续做陆远的掌中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白白牵连侯府这么久,最后还是要回到他身边。   回去也就罢了,只怕这次再踏进这个门,就不会如上次那般好过了。简轻语抿了抿唇,不知不觉中走到大门口,盯着面前的门环看了许久,最后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一脸凝重地敲了下去。   哐……哐……   厚重的敲门传出很远,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雨中。简轻语只敲了三声,便耐心在门口候着,等人开门的功夫,已经想出陆远今日折辱自己的千百种方式了。   原本是不紧张的,可越想就越紧张,在听到门里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后,她下意识就想打退堂鼓,可一想到一身伤的简震、以及宁昌侯还未送出的灵芝,她又生生停下了脚步。   陆府的小厮将大门从里头拉开,看到简轻语后先是一愣,正要板起脸问来做什么的,突然又觉得她有些眼熟,于是话到嘴边迟疑起来。   “我上次来过,也是这样的雨夜。”简轻语好心提醒。   小厮猛地恍然,态度立刻变得热切起来:“姑娘可是来找陆大人的?”对于唯一一个在府中住过一晚、还是留宿陆大人房中的女客,他很难不记得。   “正是。”简轻语点头。   “可有拜帖?”小厮又问。   简轻语蹙起眉头,微微摇了摇头。   小厮见状依然殷勤:“那劳烦姑娘稍候片刻,小的先去通报一声。”   “劳烦了。”简轻语温声道。   小厮连连道谢,一边鞠躬一边往院里退,退了一段后才转身小跑着离开。简轻语站在门外,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轻轻呼了一口气,不再脑补陆远会对她用的手段,而是生出一种新的忧虑――   若是陆远不肯见她该怎么办?   若他不肯见她……那真是最糟糕的结果,意味着他非常生她的气,已经气到不愿再要她的程度,而她也再无本钱扭转如今困境。想到这里,简轻语抽了一口冷气,突然生出一分恐慌。   好在她没有恐慌太久,小厮便跑了过来,还未等站稳便回禀道:“姑娘,大人请您去书房,这边请。”说罢,便主动在前方带路了。   简轻语闻言顿时松一口气,抬脚便迈过门槛,跟着小厮穿过长廊小路,径直往府邸深处走去。他们越走周围的人越少,环境也就越安静,静得她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小雨渐渐停了,空气潮湿得能掐出水来,简轻语不远不近地跟在小厮身后,一同从花团锦簇的花园中穿过,待她随着小厮停下时,身上也染了淡淡的花香。   “姑娘,这便是书房,小的告退。”小厮说完,便恭敬地退下了,偌大的地方顿时只剩下她一个人。   简轻语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心跳越来越快,后背也僵直起来。她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揉了揉发僵的脸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犹犹豫豫地敲了两下门。   无人应声。   简轻语咬住下唇,好半天又敲了一下。   还是没有人来开门。   她敲门的手不自觉攥紧,半晌又突然松开,试探地扶在门框上一用力――   吱呀,门开了,屋里灯火通明,还放着几个冰鉴,嗖嗖地往外冒凉气。   虽然没有淋湿、但衣衫都潮了的简轻语轻颤一下,小心地将头探进去,就看到陆远正坐在书桌前,没什么表情地批示公文。   她开门的时候虽然小声,可只要不聋,也该知道有人进来了,然而陆远并没有看她,如白日短街偶遇时一般无视了她。   果然气得不轻。简轻语内心叹息一声,无声地进屋把门关上,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桌前,对着他福了福身,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大人……”   陆远依然没有看她。   简轻语一时不知该如何打破沉默,只能站在原地等着。屋里的灯烛燃烧着,汇聚成一滴一滴的红泪,冰鉴散发着寒气,即便门窗紧闭也丝毫不闷,只是对于简轻语来说,还是有些凉了。   她局促地站了许久,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陆远拿着笔的手一顿,笔尖上的墨滴落在公文上,形成一团小小的墨渍。他不悦地抬起眼眸,从简轻语进屋之后第一次看向她。   简轻语讪讪一笑:“对、对不起……”   陆远垂下眼眸,放下毛笔继续翻看公文,仿佛这点小插曲从未发生过。简轻语裹紧了身上潮乎乎的衣衫,正要站得离冰鉴远些,就听到陆远淡淡开口:“一身脏污,下去换身衣裳。”   简轻语愣了愣,低头才看到裙子上有些许泥点,想来是方才走路时溅上的。陆远喜净,即便是赶路的时候,也永远衣衫整洁体面,最看不得的便是脏乱。   意识到自己犯了陆远的禁忌,简轻语忙点了点头:“是,我这去……”   “去哪?”陆远淡淡打断。   简轻语微微一怔,才想起这里并非侯府,也不会有她的衣衫,她现下就算出去,也没有衣裳可换……总不能跟丫鬟借一身,或者像上次一样指望陆远给她准备吧?   面前的人突然安静了,陆远长眸微动,不带什么情绪地开口:“左侧有憩室,去换。”   还真准备了?简轻语顿了一下:“是。”   她往左边张望一圈,果然找到一扇和墙颜色极为相似的门,顿了顿后走过去,一推开便看到里头一张小床,还有一个不大的衣柜,想来是陆远平日休息的地方。   简轻语走了进去,打开柜门后只看到两套衣袍。   都是男装,一看便是陆远的衣衫……所以他是故意的?简轻语眨了眨眼睛,想到什么后脸上突然飞起一抹红,半晌才犹豫地将手伸向了其中一套。   她以前只为陆远穿过男装,轮到给自己穿时,发现没那么容易,尤其是陆远身高腿长,他的衣衫穿在她身上,便将手脚都捂了起来,每次要做什么,都要特意将宽大的袖子往上捋捋,尽管已经十分耐心,还是闹出不少响动。   书房依然极静,憩室的OO@@声清楚地在屋里回荡,直接掩盖了蜡烛的哔剥声。陆远垂眸静坐,手中的公文停在其中一页上已经许久,也未曾见他翻动。   许久之后,某人从憩室中出来,陆远眼眸动了一下,将手上的公文翻了一页。简轻语为难地在憩室门口停下,见他不肯看自己,咬了咬唇后拢起过长的衣衫,磨磨蹭蹭往他身边走去,直到走到书桌一侧,才鼓起勇气唤他一声:“培之。”   听惯了她叫自己大人,乍一听她直呼名讳,陆远的手指动了一下,好半晌才扭头看向她,当看到她身上的衣衫后,眼神猛地暗了下来:“……为何穿成这样?”   简轻语愣了愣:“不、不是你让我穿的吗?”   陆远沉默地看着她,无声反驳了她的话,简轻语顿时紧张:“难道另一套才是给我的?可那件是飞鱼服,我不敢穿……”说完顿了顿,有些犹豫地试探,“这套不好看吗?”   她是为了配合陆远‘变态’的爱好,才忍着羞穿了他的衣衫,若是不好看,岂不是败了他的兴致,让他们本就紧绷的关系雪上加霜?   一想到陆远会因此生厌,简轻语便愈发局促起来。   书房烛火昏黄,她一身过于松垮的衣衫站在灯下,暗色的锦袍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一双黑亮的眼眸如狐狸一般勾人。她的发髻因为换衣裳散了,此刻被她用一根簪子简单地挽在脑后,整个人慵懒又羞涩,像池子里被雨淋过还未盛开的荷花。   不好看吗?怎么会。   陆远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别过脸去,视线重新落在手中的公文上:“磨墨。”   简轻语怔愣一瞬,回过神后忙应了一声,挽起袖子到桌后站定,拿着墨石仔细地磨了起来,一边磨还一边在心里遗憾――   果然是不合他胃口,早知道方才就大胆一些,直接穿那套飞鱼服了,说不定他胃口大开,直接就不跟她计较了。   简轻语想着想着,忍不住叹了声气。陆远耳朵微动,唇角浮起一点不明显的弧度。   简轻语只顾着遗憾,并未注意到他的眉眼已经和缓,直到砚台里的墨都要溢出来了,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陆远似乎一次墨都没用过。   她心头一动,抬头看向他,只见他还维持方才的姿势,手里的公文还是她刚出来时翻的那页。   ……上面统共就三十几个字,就算看得再慢,也该看完了吧?简轻语眼眸眯了眯,突然将墨石放下,用帕子净了净手后,试探地扶上了他的肩膀:“培之,太晚了,休息吧。”   陆远不语,却放下了手中公文。   简轻语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脸颊也飞起一抹淡淡的红,见陆远没了别的反应,便又开口说了句:“我为你宽衣,伺候你就寝吧。”   “你是谁?”陆远总算有了反应,只是看向她时眼神冷淡,像看一个陌生人。   简轻语被他的眼神惊得将手收了回来,一时间不敢轻易回答。   陆远见她不说话,眼神逐渐冷凝,面无表情地起身便要离开。   简轻语一惊,急忙抓住他的衣袖,半晌小声回答:“我是……喃喃,是、是你的女人。”   “想清楚了再答。”陆远垂眸看向她。   简轻语喉咙动了动,哑声开口:“培之,我知错了,以后一定会乖。”   说罢,她揽住陆远的脖颈,主动吻了上去。浅淡的香味柔软地朝他袭来,陆远安静地站着,任由她挂在自己身上,将全部的重量都倚过来,不推开,也不配合。   “我真的错了,以为自己回了京,成了侯府的大小姐,便开始心高气傲目中无人,竟连你也敢顶撞,培之,都是我的错,我已经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了代价,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好吗?”和上次一样,她将重点歪向了别处,将她的背叛从蓄谋已久变成了一时冲动。   而陆远只是垂眸看着她,并未反驳她的华语。   简轻语费力地攀着他,小心翼翼地在他唇边辗转,却始终得不到想要的回应,于是眼底盈泪,楚楚可怜地对他示弱:“培之,你还在生气吗?”   陆远眼神晦暗,周身弥漫着危险的气息,明明已经情动,却还是只淡漠地看着她:“不该生气?”   “……该,”简轻语心里一虚,默默松开了抱他的手,“那现在怎么办,你要罚我吗?”   陆远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嘲讽:“诏狱八十七种刑罚,你觉得自己受得了哪种?”   简轻语脖子缩了缩,可怜地看着他:“哪一种都受不了,我膝盖还疼着呢,不能受刑了。”   陆远眉头微蹙:“南山寺受的伤?”   “嗯,还没好全,”简轻语说着,看到他眼底的不悦,顿时又扑进了他怀中,“好像又疼了,培之救我。”   说着又疼了,语调却比先前轻松得多,显然是装的。陆远冷笑一声:“没脸没皮。”   今日不把他哄好,明日就要被人踩在脚下,被陆远一人欺负,总好过被外头千万人欺负。简轻语想着,索性豁出去了,抱着他的腰一本正经地讨饶:“培之,我真的知错了。”   “是知错,还是走投无路,你心里清楚,对我是恨是爱,你心里也清楚。”陆远淡淡看了她一眼,转身向憩室走去。   简轻语被他看得周身一凉,咬着唇跟了进去,然后就注意到床边的桌柜中,似乎放着一套女子的衣裙。   她:“……”难怪陆远方才会问她为什么穿成这样。   简轻语顿时臊得脸红,匆匆别开脸假装没发现衣裙,小步跑着来到陆远面前。   见陆远没有赶她走,便鼓起勇气上前,温顺地为他宽衣。陆远安静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眸叫人看不出情绪,简轻语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索性也不猜了,待他躺下后便去吹熄烛火,然后摸着黑回到憩室,在他身侧躺下。   憩室的床很窄,一个人用正好,多出一人后便显得拥挤了。简轻语却觉得很合适,躺下后直接钻进了他的怀中,察觉到他要推开自己忙小声道:“要掉下去了。”   陆远冷漠:“那又如何?”   简轻语撇了撇嘴,八爪鱼一般缠紧了他:“大人一个人睡会孤单的。”   陆远冷嗤一声,倒没有再推开她,沉稳均匀的呼吸仿佛已经睡着。   然而睡没睡着,简轻语比谁都清楚,毕竟贴得这样紧,什么反应能瞒得过她?   憩室里静悄悄的,连两个人呼吸交融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楚,简轻语已经许久没有像这样离他这般近,不论是对他雪木一般凌冽的气息,还是对他温度过高的坚实怀抱,都十分地不适应。   但她很好地掩饰了这种不适应,在冷静片刻后,小手攀上了他的脖子。   陆远警告:“简喃喃。”   每次他生气,都会这样连名带姓地叫自己,每次简轻语都会收敛许多,但这次非但没有,反而变得愈发胆大,竟敢直接将手伸进了被子,陆远猛地绷紧了身体。   “你越来越放肆。”陆远哑着嗓子警告。   黑暗中,简轻语偷偷扬起唇角,趁他不注意在他心口印上一吻:“喃喃只对陆大人放肆。”   她还从未在床上叫过他陆大人,就像是猎物对猎人不自量力的挑衅,下一瞬,憩室中响起布帛撕裂的声音,简轻语只觉身上一凉,接着手腕被扣在了床单上。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雨点从小到大,携裹着大风朝大地侵袭,花圃里的月季在风雨中飘摇,很快花瓣便被打落进泥里,与泥水纠缠融合,最后变得软烂一片。   简轻语迷迷糊糊间,听到陆远哑声质问:“相亲宴还办吗?”   “……不。”她就知道他还在介意此事。   “还找别的男人吗?”陆远又问。   简轻语眼角泛红,只觉得眼前一切在与当初的梦境重合,于是哽咽着回答:“不找。”   “你是谁的?”   “你的。”   “谁的?”   “你的……”   简轻语被断断续续地问了许多遍,一开始还能强打精神回答,后来就干脆只顾着哭了,然而尽管她一直在掉眼泪,这次陆远也没有像赶路时那般,轻易就放过她。   她被折腾了大半夜,临近天亮时,听到陆远用近乎冷酷的声音道:“你是我买来的,即便我日后厌倦了,也不准找别的男人。”   ……这人可真是霸道,只准自己买卖人口,却不准她赎身。简轻语轻哼一声,眼角还噙着泪,人却再次钻进了他的怀里。   憩室的床窄,且硬,有助于和好,却影响休息。简轻语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睡得都快昏死过去时,还在因为床板不舒服而皱眉,好在这种情况持续不久,她便感觉自己被被子卷了起来。   当泛着潮气的凉风吹到脸上,简轻语勉强睁开眼睛,昏昏沉沉地只能看到陆远的下巴,她迟钝许久,才意识到陆远正抱着自己走在府邸中。   “……你要把我扔出去吗?”她声音沙哑地问。   陆远似乎没想到她会醒,停顿一瞬后冷淡道:“嗯。”   “好狠的心,”简轻语看着他锋利的下颌线,“用完就扔,负心汉。”   说罢,她重新闭上眼睛:“父亲说,等早朝之后要去跟礼部尚书道歉。”   “所以?”陆远的声音凉了一分。   简轻语听出他的不悦,迟疑一瞬后开口:“此事因我而起……”   “因你而起的又何止此事,”陆远眉眼彻底冷峻,“简轻语,不要跟我谈条件,当初你执意断绝关系时我便说过,再回来,便不会再是往日光景。”   简轻语心尖一颤,身上因为薄被包裹生出的汗意,此刻被凉风一吹突然发冷。她真是累昏头了,竟然觉得亲昵一场之后,便可以直接跟他提这些。   园子里蓦地安静下来,打落的花瓣和泥水混在地上,发出幽幽的香味。陆远说完迟迟没等到简轻语的回应,周身的气压愈发低了,简轻语察觉到他的情绪,默默缩了缩脖子,更加不敢说话了。   转眼便从书房移到了寝房,床铺蓦地大了起来,简轻语主动到靠墙的位置躺下。陆远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便一言不发地躺下了,两个人之间隔出了一条河的距离。   寝房里的气氛莫名压抑,简轻语默默搂着薄被,想缓解一下紧绷的形势,然而一开口,就是一个绵长的哈欠。   ……算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简轻语实在是太累,刚翻个身要睡,就碰到了陆远的手,她下意识地退了一下,后背抵在墙上时才反应过来――   他刚才不是跟自己隔很远吗?   想到这一点,简轻语眨了眨眼,试探地去握他的手,结果还未十指相扣,就感觉一股大力将她拖了过去。   “培之……”   剩下的话被堵在了嘴里,简轻语哼哼抗议两声后,黑暗中对上他不悦的长眸,顿了顿主动抓住了他的衣领。   又是一场荒唐,这次再结束,简轻语便真的一动不动了,只能安分地由着陆远将自己抱进怀里。临睡着时,她含糊地叫了他一声。   “嗯。”陆远淡淡给她回应。   “你真不帮我吗?”简轻语小手里揪着他的里衣,梦游一般问。   陆远依然冷漠:“不帮。”   “可那个人让我叫他好哥哥。”简轻语嘟囔完,便直接睡了过去。   陆远:“……”   简轻语这一觉睡得又沉又香,全程一个梦都没做,要不是日上三竿后屋里光线太亮,她说不定还要再睡两个时辰。   睁开眼睛时,便看到一片陌生又熟悉的场景,她愣神许久,才想起这是陆远的寝房,是昨晚陆远将自己抱过来的地方。简轻语揉了揉咕噜噜的肚子,撑着床勉强坐起来,刚坐好就因为腰太酸闷哼一声。   不用检查,也知道身上都被陆远清理干净了,那人虽然没什么人性,可这一点倒是不错,就是过于爱干净,以至于每次她累得死活不肯动时,他宁愿亲自伺候,也不许她一身汗躺在他身边,所以她每次圆房之后虽然不太舒服,但至少是清爽的。   陆远不在房中,应该是,刚一碰到地面就脚下一软险些跪倒,然后便是难以言说的疼席卷全身,她轻呼一口气,休息够了才勉强起身,抖着腿披件衣裳,慢吞吞地走到桌前,拿起一块糕点开始吃。   她本想坐着慢慢吃的,可陆远这屋子比起府里其他地方,简陋得有些过了头,连椅子都是硬邦邦的木头做的,上头也不见有个软垫,为了避免受罪,她还是站着吧。   不紧不慢地吃完半盘糕点,简轻语总算舒服了些,神色淡淡地盯着桌上的半杯茶看。陆远一向占有欲极强,最厌恶自己的所有物被人染指,她临睡前特意提到那人羞辱她的事,也不知能不能刺激他对礼部尚书下手,如果不能……   那她也没有办法,毕竟能做的她都做了,父亲亏欠她们母女众多,这次就当她欠回来一次。   简轻语抿了抿唇,正准备回侯府看看情况,一个丫鬟便走了进来。简轻语看向她,发现她是上次给自己传话的人   “姑娘,”丫鬟这次毕恭毕敬,行礼之后低眉顺眼道,“大人吩咐,等您醒了便送您回去,这个是大人要奴婢交给您的,他要您带回去之后再看。”   说着话,将一个叠得整齐的布包呈了上来。   简轻语一眼就看出这东西是陆远亲自叠的,虽然好奇里面装了什么东西,但想到丫鬟的吩咐还是忍住了,只是接过来抱在怀中:“嗯,有劳了。”   丫鬟又福了福身,一路将她送到了马车上。在马车里的软垫上坐下时,简轻语轻呼一口气,感慨这京都的人个个都会看人下菜碟,同样是留宿,她上次没与陆远同房,便跟这次不是一个待遇。   马车从陆府后门驶出,车夫勒紧了缰绳快速跑了起来。陆远这马车也不知是怎么造的,明明跑得极快,可马车里却十分平稳,连小桌上杯子里的水都不怎么晃动。   简轻语一个人坐在马车上,不住地打量手中布包,她捏了很多遍,手感像是布料非常柔软,所以推测是昨日自己没穿的那套衣裙。   可若说是衣裙,又未免薄了些……到底是什么呢?简轻语越来越克制不住拆开的冲动了,好在马车跑得够快,她没抓心挠肺太久,马车便停在了侯府后门。   “姑娘,到了。”车夫提醒道。   简轻语应了一声,拿着布包从马车上往下走。   她这次快到晌午才回,英儿早就在侯府后门等着了,正焦急踱步时,就看到一辆不显眼的马车朝这边跑来。马车不是她租的那辆,也没有陆府的标志,所以她上前一步后又迟疑起来,好在马车很快停下,熟悉的身影从上面走了下来。   “大小姐,这马车是您自己租的吗?”看到简轻语后,英儿急忙迎上去,接过她手里的布包背在身上,然后空出手来扶着她。   “不是,是陆府的,”简轻语回答完,看到她眼底的疑惑,笑了笑道,“我与陆远这关系见不得人,自然不能坐有陆府标识的马车回来。”   当今圣上多疑,最不喜欢锦衣卫与权贵交往过密,陆远是对她有几分喜爱,可远不到为她开罪圣上的地步,自然是不会大摇大摆地送她。   听到她这么轻描淡写地定义她与陆远的关系,英儿顿时心疼了,一边往府中走一边絮叨:“您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侯爷下朝之后叫人来请过你,奴婢都快吓死了,也不敢胡乱编瞎话说您病了,只能推说您还没醒,您若再不回来,奴婢可真是要活不成了!”   “这个时候找我做什么?”简轻语疑惑。   英儿摇了摇头:“奴婢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侯爷心情极好,一回来便说什么‘恶有恶报’,然后便叫人来请您,说是要一家人吃个饭庆贺一番,想来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简轻语心头一动:“只说一同用膳?没说要出门?”   “没有啊。”英儿不解地开口。   简轻语斟酌片刻:“你可知礼部尚书的府邸在哪?”   “京都权贵常有往来,奴婢也曾替侯爷去送过年礼,自是知道的。”英儿回话。   简轻语点了点头:“那你叫个机灵点的丫头,去他府宅门前转一圈,也不必查探什么,只消看一看他们家门口的小厮都在做什么。”   “……是。”虽然不太明白为何要看这些,但英儿还是乖巧的应下了,答应之后想起侯爷叫一同用膳的事,又急忙问,“侯爷他们怕还在等着,那……那您要去吗?”   简轻语叹了声气,难掩脸上的疲色:“去不了。”   “这样侯爷会不会生气?”英儿一脸担忧。   简轻语顿了一下:“不怕,简慢声会替我圆过去。”   ……可二小姐为何会这么好心?英儿愈发不明白了,只是还未问出口,就听到简轻语道,“你叫人烧些热水吧,我要松快松快再歇着。”   “是,奴婢这就去。”英儿说罢,便赶紧去叫人做事了。   简轻语乏得厉害,一个人飘一样回寝房了,待热水都送过来后,派出去打探的丫头也回来了。   “尚书府大门紧闭,谢绝见客,大小姐没叫奴婢打听,奴婢便没问人,只听经过的百姓闲话几句,说钱尚书上朝回来后脸色难看,之后便叫人将门关上了。”丫头汇报完,便低着头出去了。   待她一走,英儿立刻问:“大小姐,莫非钱尚书便是侯爷所说的恶人?”   “应该是吧。”简轻语想到枕旁风有点作用,心情便突然愉悦。   英儿没有多问,正要退出去让简轻语沐浴,就被她给叫住了:“别走,你扶着我沐浴。”   她沐浴时向来都是一个人,这会儿突然叫人伺候,英儿直接愣了愣。简轻语也十分无奈,她也不想连沐浴都要人服侍,可以她现在的状态,很难一个人迈进浴桶。   英儿愣了愣,急忙上前为她更衣,当一件件衣衫落下,触目惊心的痕迹暴露在眼前,英儿先是震惊地睁大眼睛,接着眼泪刷刷流了下来:“大小姐。大小姐……”   “哭什么,其实这些只是看着吓人,其实不疼的。”简轻语无奈道。真正不舒服的是其他地方,只是不足为外人道而已。   英儿却不相信,但怕她跟着伤心,便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哽咽着说了句:“您受苦了,奴婢待会儿去买些药给您敷一敷吧。”   简轻语哭笑不得:“可别,放着不管,过几日就好了。”其实涂些药确实能消得更快,可她现下实在是没力气,便只能放任不管了。   英儿还想说什么,见她心不在焉,最终还是含着泪点了点头。简轻语是真的没有力气,索性一句话也不说了,在英儿的伺候下泡了热汤。   沐浴之后,身子没有那么沉了,困倦却重新袭了上来,她换上一件轻薄里衣正要躺下,突然想起还未解开的布包,于是拿了到床上坐下,这才慢悠悠地解开。   布包解开,一张字条飘了出来,简轻语还未来得及去看写了什么,就看到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东西。   她:“……”   僵坐许久,她的脸刷的红了,又是窘迫又是羞恼,在心里骂了陆远无数遍,这才看向字条:洗干净。   她:“……”   简轻语深吸一口气,直接把布包扔到了地上,叠得整齐的床单就此散开,上面一抹暗红默默提醒她先前都做了什么蠢事……所以陆远是如何发现的?她不是藏得很深吗?!   一想到陆远找到床单时的场景,她顿时无地自容地捂住脸呜咽一声,气哼哼地将床单叠捡起来扔到床底下,这才板着脸躺回床上。   她的床铺比陆远寝房的那张更软,倒下后整个人都陷进了柔软的被褥,羞窘之后,困意愈发浓重,她带着一点气恼不甘地睡了过去。   可能是因为在自己的房间休息,也可能是礼部尚书这个后患解决了,简轻语这一觉睡得竟比在陆府时还香,一直睡到天色黑了,才迷迷糊糊地要醒来。   大概是睡了太久,她半梦半醒的状态维持许久,眼睛都仿佛胶住了一般极难睁开,直到还疼着的地方突然出现一抹清凉,她才猛地睁开眼。   待她不可思议地看向某人时,某人已经掏出锦帕,在仔细擦拭手指上沾染的药膏。   看着他用公事公办的表情擦手指,简轻语的脸刷地红透了,整个人仿佛要冒热气一般,连滚带爬地躲到墙角控诉:“你、你怎么来时也不说一声……”说完,觉得这句重点有些偏,于是重新小声抗议,“你怎能趁我睡着的时候往我……乱涂东西!”   “还疼吗?”陆远将脏了的手帕扔到地上,抬起长眸反问。   简轻语眨了一下眼睛,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火辣辣的疼痛减轻不少,她顿时愣住了:“你、你是怕我难受,所以专门来给我涂药的?”   这可不像他会做的事啊。   陆远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扔给她。   简轻语接过去打开,倒出两粒药丸出来,她嗅了嗅,确定这是避子药。原来涂药只是顺便,不让她怀上他的骨肉才是重点。   简轻语干脆利落地将药吃了,喝一口凉茶解苦后才道:“其实你不必特意走一趟,待我歇够了,会自己配一副的。”   陆远顿了一下,抬眸看向她:“陆府多的是此药,你尽管拿,不得再配。”   啧,家里藏这么多避子药,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简轻语在心里吐槽一句,没拿他的话当回事。   “若我知晓你自己配药,便将你绑起来挂城门上三日。”陆远语气突然阴森森。   简轻语瑟缩一下,这回总算听进去了:“嗯,我以后只吃你的药……”不肯让她自己配药,是怕她动手脚怀上孩子吧,真是心机深重。   两个人对视一眼,寝房里便再次沉默下来,简轻语瞄了眼陆远手边的药膏,想到身上减轻大半的疼痛,顿时有些馋了,只是还未等她讨要,陆远就直接收了起来。   简轻语:“……”避子药给的挺痛快。   她再次无言,又一段漫长的沉默之后,见陆远迟迟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有些坐不住了:“您还有什么事吗?”没事就赶紧走。   陆远撩起眼皮看向她:“有。”   “……什么事?”简轻语只好陪聊。   “我叫你洗的床单,洗了没有?”陆远将她刚才剩了半杯的茶端起来,饮尽之后不紧不慢地问。   简轻语的脸轰的一下热了,欲言又止了半天才艰难开口:“……我昨晚累坏了,回来之后就在睡,明日洗,”说完顿了顿,试图转移话题,“我们聊些别的吧。”   “你要聊别的?”陆远若有所思。   简轻语急忙点了点头:“聊别的,什么都行。”只要别提床单了。   陆远眼底闪过一丝嘲讽,盯着她看了半晌后缓缓开口:“如今京中传闻,你与秦家那个打秋风的远亲已经定了终身,你如何看?”   简轻语:“……”要不还是聊回床单吧。 第24章 (撒娇)   面对陆远审视的目光,简轻语往下缩了缩:“流言而已,大人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陆远抬眸看向她,“知道宁昌侯府离南山寺几十里地,你特意跑一趟便是为了相看他?”   简轻语没想到这旧账算起来没完了,当即清了清嗓子,讨好地磨蹭到他身边,扶着他的膝盖亲了亲他的唇角:“大人吃醋了?”   “怕你忘了自己的本分。”陆远捏住她的下颌。   简轻语歪头看他,眼睛泛着灵动的光:“喃喃从未忘记,此生只喜欢大人。”   “睁眼说瞎话。”陆远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简轻语知道他又想起自己躲着他的事,当即更加努力地卖弄:“喃喃说的是真的,培之高大俊美,又对喃喃好,喃喃最喜欢的便是大人。”   听着她大人培之的乱叫,明知道她嘴里没一句真话,可依然觉得受用。陆远的指腹在她下颌上摩挲几下,若有所思地问:“流言一事,可要我来解决?”   “……多谢大人,但还是喃喃自己想法子吧,我不想您再因为这件事不高兴。”简轻语体贴地拒绝了。   陆远定定看了她许久,最后握住了她的手:“不想让我不高兴,就尽快解决。”   “是。”简轻语应了一声,对着他温柔地笑笑。   她眉眼温顺地看着他,小狐狸一般的眼眸中只有他一人,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陆远沉默地与她对视,眼底逐渐变得晦暗。   简轻语与他对视片刻后咽了下口水,默默将手从他膝盖上拿下来,然后扭头就要往她的墙角跑,然而刚离了两步,便被他攥住了脚踝。   虽然身上已经用了药,但还是有些疼的,简轻语一时没停住扯了一下,顿时疼得闷哼一声。   陆远听到她的痛哼,不悦地松开了她,接着将人整个抱到了腿上:“跑什么?”   简轻语撇了撇嘴:“……还疼,不能做。”   “我说要做了?”陆远反问。   ……你是没说,可眼神快将她衣裳都扒了。简轻语敢怒不敢言,只是憋闷地哼哼一声。   陆远唇角勾起,突然将人抱了起来,简轻语惊呼一声,不等揽紧他的脖子,后背便妥帖地碰触到柔软的被褥,她顿了一下,任由他将自己放平。   陆远把人放下后,自己也在旁边躺下了,闭上眼睛淡淡道:“我明日要去趟近郊,三日后回来,若自己解决不了,就去找季阳。”   找那匹野马,她宁愿名声就这么臭着。简轻语心里吐槽一句,面上依然乖巧:“是。”   陆远顿了顿,仿佛猜出了她的心思,睁开眼冷淡地看向她:“他会帮你。”   “……嗯,我若解决不了,一定会去找他的。”简轻语一脸真诚。   陆远知道她也只是说说,但也没有拆穿她,只是重新闭上眼睛。   简轻语安静地躺在他身边,因为白日里睡了太多,她此刻一点困意也没有,老实片刻后便忍不住开口说话:“大人。”   “嗯。”   “你今日教训那个礼部尚书了吗?”   “没有。”   “骗人,”简轻语轻哼一声,“我都知道了,他今日下朝后便闭门不出了,肯定是你做了什么。”   “既然知道了,为何还问我。”陆远不悦。   简轻语攀上他的胳膊:“我只是想知道大人是怎么帮我的。”   “拿了点他的小错,递了折子给圣上。”陆远淡淡开口。   简轻语恍然,接着问:“那圣上如何罚他的?”   “闭门思过一个月,罚俸半年。”陆远回答。   “罚得这样重呀,”简轻语惊叹,“那岂不是休息一个月,却半年都没进账?”   陆远不语。   简轻语看得出他不想与自己说话,可她毫无困意,又不能做别的事打发时间,只能凑到他的脸旁闲话:“半年没俸禄,他府上那么多人该怎么养活?”   陆远还是不说话。   “大人不如再查查他可有贪污……”   “简喃喃。”陆远睁开眼睛低头,恰好与她的视线撞上。   被叫全名,简轻语一凛:“怎、怎么了?”   “我今日只睡了不到半个时辰。”陆远平静道。   简轻语顿了一下:“为何睡这么少?”   “你说呢?”陆远反问。   简轻语眨了眨眼,回过神后忙躺好,默默消化脸上的热度。两人折腾那么久,他又要早朝,又要处理礼部尚书,锦衣卫还有一大堆事,他自然不会像她一样,有一整日的时间可以补眠。   陆远看着瞬间老实的简轻语,重新闭上眼睛之前还不忘警告一句:“再敢胡闹,就将你扔出去。”   简轻语紧闭双眼,假装已经睡着,然而――   咕噜噜。   她尴尬地睁开眼睛,对浑身冒寒气的陆远小声说:“我一整日就吃了半盘点心……”   两刻钟后,寝房灯火通明。   房门被敲响三声,然后外头传来英儿的声音:“大小姐,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简轻语默默无视板着脸的陆远,急忙跑去将门开出一条小缝,看着面露紧张的英儿问:“可够两个人吃的?”   “……够、够的,”英儿在听到她要两人的餐食时,便已猜到了什么,此刻低着头不敢看房中,“但奴婢担心……所以只要了一副碗筷。”   “嗯,将饭菜给我吧。”简轻语说着,从她手上端过托盘,运到桌上后又折了回去。   来来回回两三趟,桌子上便摆好了四菜一汤,简轻语去门口将托盘还给英儿,示意她拿走后便关上了门。   “大人,陪喃喃用些东西吧。”简轻语含笑将陆远拉到桌旁坐下,夹了块腐竹喂到他唇边,虽然不知他用过晚膳没,但根据以往的经验,他似乎颇为享受这种投食的服务,所以一般不会拒绝。   果然,陆远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吃下了嘴边的菜。简轻语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和他你一口我一口地分吃饭菜,一桌菜很快用了大半。   用过膳,灭了灯,二人便歇息了。   简轻语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只知再次醒来时,外头不过蒙蒙亮,而身边已经没有了陆远的痕迹。她坐起身发了会儿呆,这才披上衣裳往外走去。   清晨的别院透着一股清凉,空气里泛着清淡的花香,早起的下人们正在院中洒扫,看到她后恭谨地福身行礼,然后继续各忙各的。   简轻语站在廊下深吸几口气,顿时觉得心旷神怡,伸个懒腰重新回房,准备梳洗一番出去散散步。   她换好衣裳时,英儿匆匆赶来,拿起梳子便开始为她梳发髻:“大小姐今日怎么醒得这样早?”   “昨日睡得太多,自然就起早了。”简轻语刚呼吸过新鲜空气,心情还算不错。   英儿偷偷瞄了一眼镜中的她:“昨夜可是……陆九爷来过?”   “嗯。”英儿是自己的贴身丫鬟,日后这种事早晚要习惯,她没必要藏着掖着。   英儿闻言倒吸一口冷气,顿时担心起来:“那、那您可又受伤了?”   简轻语先是一顿,接着反应过来她说的受伤是什么,顿时哭笑不得:“都说了那不是受伤……罢了,别担心,他昨晚什么都没做。”   “那、那就好……”英儿抿了抿唇,半晌还是红了眼眶,“可继续这样也不是办法,您明明不喜欢侯府,何必要为了侯府如此委曲求全?”   昨日下午,礼部尚书被禁足的事便传得沸沸扬扬了,她虽脑子不好,可也能猜到礼部尚书这时被罚,应该与大小姐去了趟陆府有关,一想到大小姐为此牺牲了什么,她便心疼得不能自已。   简轻语失笑:“我是不喜欢侯府,可也不能让伯仁因我而死,再说……也并非全为了侯府。”   陆远摆明了不想放过她,即便整个侯府都搭进去,她也无法脱离他的掌控,既然如此,又何必再难为自己、难为侯府。其实仔细想想,无非就是这些事,陆远对女人不算差,她跟着他也不吃亏,只是回漠北的时间要往后延了,毕竟陆远看起来,不像一时半会儿会腻了的样子。   英儿见她眉眼和顺,不像有委屈的样子,一时间也迟疑起来:“那、那您还嫁人吗?”   “自然是不能的。”简轻语好笑地摇了摇头,陆远那人霸道惯了,怎可能容忍自己的东西冠上被人的名儿。   英儿皱起眉头:“若不嫁人,如何让侯爷答应立冢?”说完,她顿了一下,“您要请陆九爷帮忙吗?”连礼部尚书都能轻易整治,相信说服侯爷也不难吧。   “当然不了,我会自己想办法,”简轻语说完,又特意嘱咐,“日后他或许会常来,无论何时,都不许在他面前提起此事。”   她如今虽算陆远半个枕边人,可却不想求他太多,就像养猫养狗,付出越多便越难割舍,超过可承受的范围便会生恶,不管是难以割舍,还是厌烦生恶,后果都不是她能承受的。   她更希望就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待到哪日他肯高抬贵手放过她了,他继续做他风光无限的陆大人,她回漠北做个快活肆意的老姑娘。男人的本性便是喜新厌旧,相信这一日来得不会太晚。   想到以后,简轻语整个人都轻松起来,然而下一瞬,便想到了京中流言的事,顿时忍不住叹了声气。陆远要出门三日,三日内她总要解决了才行,否则到时候少不得又要被折腾。   只是她一介闺中女子,又不肯找季阳帮忙,该如何才能平复流言呢?   没等她想出个法子来,宁昌侯倒先来找她了,一见面就劝她与赵玉庆定亲。   “若是以前,我绝不会给你找个这样的人家,可如今侯府不得人心,外头又风言风语的,你若不嫁那赵家小子,那日后就只能嫁鳏夫纨绔之流了。”宁昌侯一脸愧疚,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不过你放心,为父已经替你相看过了,那赵玉庆虽然相貌一般,可性子憨厚老实,是个值得托付的。”   简轻语闻言不语,倒没有太大的反应。   毕竟侯府不比从前,从南山寺回来那日起,她便料到宁昌侯会答应这门亲事,先前她也想过利用这门亲事完成母亲遗愿,但之后流言满天飞,她思索之后直接放弃了,更别说如今已经重回陆远身边,更不可能再与那人有什么瓜葛。   简轻语思忖片刻,才缓缓开口:“父亲可是已经答应这门亲事?”   “……还没有,总要先同你说了,才能给赵家回话。”宁昌侯见她不吵不闹,心里愈发愧疚。   简轻语微笑:“我若不答应呢?”   “轻语,你不要任性,爹知道赵玉庆配不上你,可眼下人人都知道他是为了你,才会被锦衣卫所伤,而且……”   “先让我见见他吧,”简轻语温和地打断,“上次南山寺一行也没正式说过话,若直接定亲,未免草率了些。”   “是是是,是要见一面才行,他憨厚体贴,你好好聊上几句,定是会喜欢的。”宁昌侯对赵玉庆的印象还算不错,见她不抵触,顿时高兴起来。   简轻语笑笑,敷衍几句便将他送出别院了。   宁昌侯似乎怕她反悔,翌日一早叫上秦怡,带她往秦府去了。   大约是知道这门亲事太不相配,秦怡难得一句话也没说,倒是宁昌侯一路说了不少赵玉庆的好话,简轻语但笑不语,只是安静地听到。   到了秦府之后,秦夫人热切相迎,看到简轻语后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拉着她的手不肯放:“轻语丫头,你就放心吧,我那哥嫂都是好相处的,玉庆也听话懂事,你嫁过来之后肯定都是好日子。”   还未定亲,她便开始说这种话,显得有些过了,秦怡顿时皱了皱眉,生怕宁昌侯会因此生气,好在宁昌侯只是脸上的笑淡了些,并没有说别的话。   秦怡兄长倒是懂些事理,闻言板起脸教训:“行了,八字还没一撇,就别说这些了。”   早在简轻语回京的时候,她便提过为简轻语和赵玉庆说亲,他当时坚决反对了,不成想她竟瞒着他去了南山寺,回来之后流言传成这样,他已觉对不住妹妹一家,自是不允她再胡言乱语。   秦夫人不当回事:“板上钉钉的事,说说又怎么了,现下谁不知道轻语只能嫁……”   话没说完,秦怡便咳了两声,秦怡兄长也皱起眉头,宁昌侯更是要扭头就走,但想到什么之后还是忍了下来。   简轻语的视线从四个人身上扫过,轻笑一声道:“赵公子何在?”   “他伤还没好,不宜见风,”秦夫人忙道,说完还捂嘴笑了笑,“他这伤虽重,但能得你来看看,也算受得值了。”   听到她话里话外提醒他们,赵玉庆是因为他们才受伤的,简轻语扬了扬眉,倒也没有反驳,只是随他们走到赵玉庆的院子后,对着四人福了福身:“四位长辈可否答应轻语一件事。”   “你说。”秦夫人忙道。   简轻语笑笑:“待会儿着人进去通报,可否只说我一个人来的,四位长辈就在外间,不论我与赵公子聊什么,都不要出声,这样既能让我们多说说话,也有长辈们盯着,说出去不算逾矩。”   这要求太过奇怪,四个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秦夫人笑着招呼:“那便这样吧,轻语愿意多与玉庆说话,那可是好事!”   她这么说了,其他三人也没有意见,于是秦怡兄长叫来小厮,吩咐之后一行人便进去了。   因着院子里的约定,四人走到外间便停下了,只有简轻语一个人进了里间。赵玉庆已经等候多时,看到她急忙站了起来,却因为扯到伤口又皱眉坐下,疼得嘶了一声。   简轻语在桌边坐下,安静地看着他。   没等到想象中的关心,赵玉庆憨厚一笑,主动提及道:“我这胳膊伤得有些深,所以一直没好,怕落下病根便不能吹风,只能请简小姐来寝房相见,实在是失礼了。”   “赵公子客气,有伤在身自然要多休养。”简轻语缓声道。   赵玉庆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多谢简小姐体谅,我也是太过倒霉,不知怎就得罪了锦衣卫,结果被伤成了这样。”   说罢,他便看向简轻语,本以为会看到她愧疚的神色,结果只看到她唇角扬起,竟是这么笑了起来。虽然这笑来得突兀,赵玉庆还是看呆了眼。   外间和里间只隔一道薄墙,里头说什么外面都能听清楚,秦夫人听到二人和缓的对话,心想这事儿或许能成,喜气顿时快要溢出来了,而秦怡兄妹也默默松一口气,倒是宁昌侯,见女儿这般懂事,心里反而说不出的难受。   四个长辈心思各异,正各自走神时,突然听到里头的简轻语说了句:“赵公子的意思,是锦衣卫伤的你?”   四人顿了一下,再次集中于里间的对话。   不知被偷听的赵玉庆,在听到简轻语的问题愣了一下,接着朴实地笑笑,却没有正面回答:“简小姐何出此言?”   “没什么,只是听赵公子话里话外都提及锦衣卫,就有此一问而已,说起来家弟也被锦衣卫伤过,腿断了不说,还受了内伤,吐了一盆一盆的血,赵公子似乎只伤了胳膊,倒不像锦衣卫的作风。”简轻语语气轻描淡写。   赵玉庆笑不出来了:“简小姐在怀疑我撒谎?”   “怎么会,只是想起家弟那次受伤了而已,”简轻语笑笑,“对了,赵公子是读书人,不善骑射、会从马上跌下来也正常。”   “我听不懂简小姐的意思!”赵玉庆猛地站起来,憨厚的笑容一消失,又黑又糙的脸便显得狰狞起来。   简轻语扬起唇角:“赵公子急什么,我这才说了几句,还没提近来京都的流言呢,”说着话,她看向赵玉庆,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你说奇不奇怪,南山寺一行只有简秦两家知晓,却传出这样乱七八糟的闲话……”   “是锦衣卫做的!不然还能是我吗?!”赵玉庆不悦地打断。   简轻语眼底笑意更深:“那就更奇怪了,锦衣卫只知晓简秦两家出现在南山寺,如何知道我们是去做什么的?”季阳知晓,是因为套了简慢声的话,但此事赵玉庆绝对是不知道的。   外间,四个人的表情逐渐凝重,秦夫人尤为不安,好几次想站起来,都被秦怡兄长用眼神制止了。   果然,赵玉庆愣了一下,随后皱紧眉头:“锦衣卫看不惯你们宁昌侯府,自然会编排你们。”   “赵公子句句不离锦衣卫,看来锦衣卫真是不错的说辞,”简轻语抬眼看向他,“你说,若有人将此事告与锦衣卫,他们是认了,还是揪出造谣生事的人?”   “简小姐是觉得锦衣卫有功夫管宁昌侯府的闲事?”赵玉庆双手紧扣桌面,表情逐渐不善。   听到他颇有攻击性的语气,宁昌侯表情更加难看,秦夫人几次站起来,都被秦怡兄长严厉制止。   面对赵玉庆挑衅一般的语气,简轻语倒是淡定:“何必要闹到锦衣卫那里,真要想查,也不是查不出来,流言总是有个源头,才能流传这么远,赵公子在京都没什么根基,能用的人要么是秦夫人的手下,要么是自己花银子雇来的,总归远不出秦家方圆三里地,侯府如今是不如以前,可查些人出来,似乎也不难。”   赵玉庆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本就粗糙的脸愈发黑了,简轻语蹙了蹙眉,十分膈应他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于是也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两步:“你很聪明,也很会演,可惜错算了一点。”   “哪一点?”赵玉庆下意识地问。   简轻语扬起唇角:“错算了从头到尾,我都不曾觉得这些事是锦衣卫做的。”陆远将她视作自己的所有物,既然是所有物,就不会往她身上推这些脏事,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怀疑过他。   不是他,就只能是这件事发生后受惠最大的人了,这也是她思索过后决定放弃亲事的原因。她想要一段短暂且容易放下的亲事,这种心思深沉、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不适合她。   赵玉庆看着她笃定的面容,眼底闪过一丝不甘,半晌突然笑了起来:“即便你猜到了所有又怎样,如今你已经臭了,除了嫁给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宁昌侯若真疼你,又怎会一直不让你回京,我看他就算知道真相,为了宁昌侯府的名誉也会……”   “畜生!我打死你!”   外间传来一声爆喝,赵玉庆吓得一哆嗦,还没反应过来宁昌侯便冲了进来,朝着他一脚踹去,秦怡兄长也跟进来,黑着脸补了一脚,秦夫人和秦怡急忙去拦,四周顿时一片兵荒马乱。   简轻语在混乱之中被推了一把,撞在了身后的花架上,腰间顿时一疼,她蹙了蹙眉,揉着腰转身离开了。   知道宁昌侯还要逗留一阵,她便准备先坐马车回家,结果走到秦家大门口等马车出来的功夫,季阳恰好从此处经过,一看到她立刻勒马停下,冷笑着说了句:“大白天的跑到秦府,怕不是专程来看赵玉庆的吧,你果然跟他有一腿,我现在就去告诉大人,这次大人不杀你我就跟你姓!”   说罢,也不听简轻语解释,便快马加鞭离开了。   简轻语:“……”简阳?行吧,这名字听起来还不错。 第25章 (为媳妇出头...)   简轻语回府一个时辰后,宁昌侯才回来,一进家门便怒气冲冲地去了别院,看到她正坐在石桌前插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有心情摆弄这些?!”   简轻语一脸无辜地抬头:“该解决的父亲不是已经解决了,女儿为何会没心情?”   “为何不提前告诉我!非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我一个措手不及!”宁昌侯质问。   相比他的咄咄逼人,简轻语神色轻松:“女儿此举也是无奈,父亲何苦再逼问。”   “你有什么可无奈的!”宁昌侯愈发烦躁。   简轻语顿了一下,眼底流露出一丝嘲讽:“连赵玉庆这等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知晓女儿不被父亲看重,父亲当真不知女儿有何无奈?”   “胡说……”   “是不是胡说您心里清楚,”简轻语含笑打断他,“看看满京都的权贵子弟,有谁像女儿一般自幼被养在漠北,十七年来见父亲不到十次,又有谁像女儿一般,身为嫡长女,母亲去后却连祖坟都不能进。”   宁昌侯被她噎得半天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沉下脸:“若非你母亲非要将你留在身边,我又怎会让你待在漠北,养成今日这样放肆的性子,你不去怪你母亲,反而来怪我?”   “那便更有趣了,母亲连自己的人生都做不了主,还能决定女儿的去留?”简轻语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宁昌侯不耐烦:“所以呢?你终于装不下去了,要来质问我了是吗?可你别忘了,将你们母女留在漠北的不是我,是你祖母!你难不成,还要记恨一个已经过世的长辈?!”   “说不准母亲进祖坟的也是祖母,可父亲还不是拿这件事与我谈了条件,可见父亲只要愿意,是不会被规矩孝道牵绊的,”简轻语的笑意彻底消失,冷淡的样子与陆远有些相似,“还有,我母亲也过世了,若说死者为大,大的也该是生我养我的她。”   “放肆!胡闹!你……”宁昌侯指着她的鼻子,气得甚至想动手,可看到她的眼神后竟生出一分畏惧。   简轻语看向他迟迟没落下的手,半晌突然垂下眼眸:“若今日经历这一切的是简慢声,你与秦怡是会将她匆匆嫁给那个赵玉庆,还是宁愿将她养在身边一辈子?”   宁昌侯愣了一下,突然不知该如何回答了。若真发生这样的事,即便他愿意嫁女儿,秦怡怕是也不肯……   他能想到的,简轻语自然也想得到,苦涩地笑了笑后开口:“秦怡有千般不是,可有一点好,就是她还活着,还能护着一双儿女。”   宁昌侯心头一酸,突然有些无地自容。   简轻语平静地看着他:“父亲放心,我只是随口一问,并非嫉妒慢声,毕竟要有人在乎,才有资格嫉妒……总之日后不必再劳烦父亲为我相看夫婿,至于母亲的衣冠冢,父亲愿意立就立,不愿意便算了。”   “轻语……”   “父亲也累了,回去歇着吧。”简轻语冷淡地打断。   宁昌侯皱起眉头,正要说什么,余光扫到别院躲在廊后的下人们,咬了咬牙还是扭头走了。   宁昌侯走后,英儿急忙跑出来:“大小姐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简轻语失笑。   英儿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眼眶突然红了:“大小姐,您很思念先夫人吧……”她回来这么久,自己一直以为她已经从丧母之痛里走了出来,可方才听到她说那些话,才明白她远没有表现得那般平静。   “你可别哭,我方才那些话只是为了让他愧疚才说了,没你想得那么真心实意。”简轻语忙打断她。   英儿噎了一下:“真的?”   “当然,”简轻语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现下恼人的婚事解决了,他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再给我相看夫婿,若他的愧疚足够多,还能立刻为母亲立冢,那可就是三全其美了。”   “没伤心就好没伤心就好,那奴婢就祝大小姐能得偿所愿!”英儿轻呼一口气,也跟着笑了起来。   简轻语歪了歪头:“谢谢英儿。”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便直接闹作了一团。   然而好心情没有持续太久,翌日一早,简轻语还睡着,便被英儿不太温柔地弄醒了。   “怎么了……”她声音含糊地问。   “大小姐!那个赵玉庆太不要脸了,他竟然叫了几个人,带了几箱金银珠宝跑到了侯府门口,大肆张扬说是来下聘的!”英儿愤怒道。   简轻语瞬间清醒了,一时间有些无语:“他这是打算无赖到底了吧?”   “呸!他也配吗?侯爷已经出去了,定将他打出去!”英儿气得咬牙切齿。   简轻语思忖一番,以最快的速度更了衣,带着英儿快步往大门口走去。   还未到门口时,便远远看到那边堵了一堆家丁,外头人声鼎沸,显然聚集了不少人看热闹。她又往前走了两步,宁昌侯的呵斥声穿透人声传了出来:“赵玉庆!你这宵小之辈,若再不滚开,本侯就叫人打死你!”   “打死我?大家都快看啊,侯府要杀人了!就因为我与大小姐心意相通要杀我啊!大家一定要帮我作证……”   “你再胡说八道!来人,给我撕烂他的嘴!”秦怡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他一发话,家丁便冲了过去,外头顿时更热闹起来,赵玉庆鬼哭狼嚎的死活不肯走,一时间动静更大,也就聚集了更多的人。   简轻语躲在门后往外看,就看到秦家夫妇匆匆赶来,秦夫人一看到赵玉庆便哭:“你个小混蛋!非要连累死姑母是吗?!”   “姑母,快帮我劝劝侯爷,就让他答应我和大小姐的亲事吧!”赵玉庆被揍得抱紧箱子,还不忘咬牙喊话。   秦夫人气得直拍腿,可当看到他脸上的血后,便跪下对秦怡兄长哀求:“夫君,如今事情已经闹成这样,为了宁昌侯府和秦家的脸面,不如就成全玉庆吧。”   “你胡闹!”秦怡兄长闻言大怒,“若非你乱来,今日如何能闹成这样!”   宁昌侯也听到了秦夫人的话,顿时气得直哆嗦:“你们夫妇若再敢多说一句,本侯连你们都打!”   “侯爷不可,那可是我亲兄长呀!”秦怡哭了起来。   几个人吵成一团,打人的家丁逐渐停了下来,赵玉庆擦了把嘴角的血,眼底浮现一丝兴奋。京都女子最重名节,他今日一闹,简轻语便只能嫁给他了。   简轻语看到他扭曲的脸啧了一声,一想到此事很快就会传遍京都,便对他生出一分同情。闹剧看到这里似乎也没什么可看的了,她正要转身离开,便不经意间和赵玉庆对视了。   赵玉庆一看到她顿时笑了,更要叫她的名字,远处突然传来了马蹄声。   马蹄声来得声势浩大,宁昌侯四人争辩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四周看热闹的百姓面面相觑,场面一时间安静下来。   半晌,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锦衣卫来了!’,所有人顿时慌了,只是还未逃散,便被飞鱼服绣春刀骑着高头大马围堵在侯府门前。   看着这些鲜衣怒马的少年郎,简轻语扬了扬眉,一时间又不想走了。这些家伙虽然残忍粗暴没教养,可不得不说个个都生得五官端正样貌极好,也难怪京都那么多小姑娘宁愿忍着恐惧,也要偷偷看上一眼。   百姓们被围起来后,都下意识地跪了下去,简秦两家人面色也不大好看,在看到锦衣卫鱼贯让出一条路,暗红色飞鱼服骑着烈马款款走来时,表情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陆大人。”宁昌侯先对马上之人打了招呼。   陆远淡漠地看向他:“途经宁昌侯府,听到热闹便来看看,”说罢扫了一眼地上几个系着红布条的箱子,这才重新开口,“侯爷这是?”   宁昌侯脸色铁青,还未来得及说话,赵玉庆便急忙道:“大人,是晚生为侯府大小姐准备的聘礼。”   “放肆!”   “胡说!”   秦怡兄长和宁昌侯同时开口,宁昌侯又骂了几句,赵玉庆却坚持是来下聘的,还口口声声说自己与侯府大小姐心意相通,简轻语便忍不住凑近门缝,想看陆远是何反应。   陆远一脸平静,只是眼底晦色一片,显然心情不怎么好。   赵玉庆看不出脸色,在顶撞完宁昌侯,竟扑通跪在了陆远跟前:“陆大人,陆大人做主啊!晚生对大小姐痴心一片,求陆大人成全晚生吧!”   陆远跟宁昌侯府八竿子打不着,他之所以会求到陆远这里,无非是觉得陆远与宁昌侯不对付,宁昌侯反对的事陆远一定会答应,且宁昌侯也不敢反对陆远。   他能想到的事,其他人也能想到,秦夫人眼睛一亮,宁昌侯脸黑得愈发厉害,秦怡兄妹保持沉默,一时间所有人都严肃起来。   只有简轻语,偷偷叫来英儿,压低了声音道:“叫人多备些水和皂角,待会儿得仔细将门前那几块地砖擦擦。”   英儿:“……地砖很干净啊,为什么要用皂角擦?”而且现在是担心地砖的时候吗?!   简轻语叹气:“我也不想,可架不住有人找死。”   说罢,她回头正要继续看热闹,却猝不及防对上了陆远警告的视线。   简轻语:“……”他什么时候发现她的?还有,他这脾气怎么像冲她来的? 第26章 (‘他要利息呐’...)   被陆远冷不丁横了一眼,简轻语下意识想跑,可戏刚看到一半,怎么也舍不得挪步,最后只好对他展颜一笑,然后厚颜无耻地继续留下。   陆远见她还敢笑,表情愈发不愉,地上的赵玉庆还在没眼色地磕头,一边磕一边求他成全自己和简轻语。   秦夫人看到他这副模样,已经吓得快站不稳了,几次想把自家侄儿叫回来,可每次看到陆远那张生冷勿近的脸,便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了。   “大人,大人为晚生做主啊!”赵玉庆翻来覆去还是这一句。   宁昌侯终于爆发:“畜生!今日莫说你求陆大人,就算你求到当今圣上面前,也休想得逞!”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秦怡兄妹顿时无地自容,倒是秦夫人忙上前一步哀求:“侯爷不可这么说,眼下、眼下还是先将玉庆劝回来为好,不然咱们两家的脸都要被丢光了。”   “我侯府如今丢脸是因为谁,赵福芳,你可真是有个好侄儿!”宁昌侯气得呼吸都不稳了,秦怡急忙扶住他,小声劝他不要动怒,却被他一把甩开。   “侯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推开,秦怡顿时羞愤得眼都红了,偏偏又理亏在先,只能生受了这委屈。   赵玉庆见宁昌侯放了狠话,急忙跪着往前挪了两步,一脸热切地看向陆远:“大人,您都听到了,侯爷死活不肯将轻语嫁给我,如今就只有您能替我做主了!”   他话音未落,跟在陆远身后的锦衣卫倏地笑了起来,简轻语看过去,发现是上次在南山寺见过的、跟简慢声似乎有点什么的李桓。   “大人,卑职怎么听着这话不太舒服,好像您不为他做主,便是怕了侯爷一般?”李桓皮肤微黑,可五官端正英俊,不笑时透着三分闷,一笑便如季阳他们一般染了些痞气。   简轻语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还没来得及看第三眼,威胁的视线便再次扫了过来,这一次比上次还要不高兴,她顿时缩紧了脖子,不敢往李桓那边看了。   赵玉庆听到李桓的话顿时慌了,急忙对陆远磕了三个头:“晚生绝无这个意思,晚生、晚生只是求娶心切……”   “轻语,求娶心切。”陆远不紧不慢地重复他先前说过的话。   赵玉庆眼睛一亮:“对对,轻语便是侯府大小姐的名讳,晚生对她求娶心切。”   “陆大人,这是宁昌侯府的家事,本侯自会处理,大人还是不要掺和了吧。”宁昌侯没好气地开口。锦衣卫最近折磨得他够呛,现在连他的家事都要掺和了,泥人也有三分血性,他实在不想再忍了。   他语气不善,陆远反而十分平静:“侯爷若能处理,何至于闹到此等地步,陆某今日既然来了,便不会就这么离开。”   “你!”宁昌侯气恼,秦怡急忙拉住他。   被锦衣卫围堵的百姓们已经跪了许久,恐惧久了渐渐麻木,胆子大些的已经敢偷偷交换眼神,支棱起耳朵偷听了。   陆远视线转到赵玉庆身上,盯着他看了片刻后缓缓开口:“赵玉庆。”   “……是是是,正是晚辈。”赵玉庆被他盯得发毛,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陆远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就是你在京中散布谣言,说锦衣卫害你落马?”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尤其是在场的百姓,无一不感到震惊――   难道不是锦衣卫害此人落马吗?   赵玉庆闻言顿时慌了,也不敢自称晚生了:“小、小的没有,一切都只是谣传,绝不是小的做的!”   “你在质疑锦衣卫的侦查手段。”陆远俯身看他,英俊的眉眼气势逼人。。   赵玉庆吓得直哆嗦,粗糙的黑脸也开始泛灰:“小的、小的真的听不懂……”   不等他说完,李桓便翻身下马,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上,秦夫人惊呼一声‘玉庆’,下一瞬绣春刀连刀带鞘扎进他的伤口上。   赵玉庆惨叫一声,在地上扭曲成一团,然而不管他怎么扭,胳膊都被牢牢钉在地上,动得越厉害便流越多的血。秦夫人哭嚎着要去扶他,却被秦怡兄长强行拉了回来,她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丈夫:“我哥嫂就这一个儿子,你快去救他呀!快去救他呀!”   秦怡兄长皱起眉头,犹豫之间宁昌侯淡淡提醒:“你们夫妇倒是有两个儿子,但凡事还是三思得好免得护住了人家的,丢了自己的。”他现下已经看清形势,今日之事陆远是友非敌,所以态度反而悠闲起来。   宁昌侯的话点醒了秦怡兄长,他当即严厉地将秦夫人扯到怀中,压低了声音警告:“你若不想大郎他们受牵连,就给我闭嘴!”赵玉庆得罪的是锦衣卫,如今秦家能不能全身而退还要另说,又如何还有功夫去护他。   秦夫人一听会牵连自己的儿子,顿时懵住了。   另一边李桓的绣春刀牢牢钉在赵玉庆胳膊上,待他挣扎不动时才勾着唇角问:“现在,能听懂了吗?”   赵玉庆嘴唇发紫,头上的虚汗如黄豆般大小,闻言哆哆嗦嗦地点了点头。李桓这才将绣春刀拔了,看着刀鞘上半指深的血迹,厌恶地啧了一声。   陆远居高临下地看着如死狗一般的赵玉庆,半晌淡淡开口:“为了娶到侯府大小姐,不惜造谣锦衣卫、污蔑女子声誉,此罪你认是不认?”   赵玉庆哆嗦着看向平日最疼他的秦夫人,秦夫人咬紧了帕子哭,却不敢说一句话。他心里一慌,正要哀求时,就看到李桓朝他近了一步,恐惧之下忙喊:“认!我认!”   “很好,”陆远勾起唇角,笑意不达眼底,“李桓。”   “卑职在!”   “将他交给周骑,好好审一审。”陆远语气意味不明。   一听到他提起周骑,陪着简轻语偷看的英儿小小地惊呼一声,然后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简轻语疑惑地看过去:“怎么了?”   “……大小姐没听到吗?九爷要将人交给周大人!”英儿压低了声音道。   简轻语顿了顿:“我听到了啊,那又如何?”不就是小十一么,她又不是不认识。   “周大人啊!那可是专治诏狱的北镇抚司,凶横又残忍,凡是到了他手上的犯人,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英儿似乎回忆起什么不好的画面,顿时一个哆嗦。   简轻语沉默一瞬,想起老实温厚的十一,实在很难跟英儿口中的‘凶横又残忍’联系到一起。可再往外看,跪着的百姓们噤若寒蝉,秦夫人闷哼一声险些昏死过去,最后被秦怡兄长及时扶住,这才堪堪没有昏倒,而宁昌侯却一脸快意,对陆远也有了好脸色。   ……嗯,似乎有点实感了。   府门外,赵玉庆被锦衣卫拖走,在地上留了一条极长的血痕,陆远扫了一眼,抬头看向宁昌侯:“血迹不好洗,只能劳烦侯爷多备些皂角了。”   偷听的英儿:“……”   简轻语偷偷翘了翘唇角,扒着门缝往外看。   “陆大人客气了,本侯自会将门庭清理干净,”宁昌侯心情不错道,“侯府近日新得了陈年普洱,陆大人可要过府一叙?”   “不急,事情还未解决干净,茶待会儿再喝也行,”陆远说着看向秦怡兄长,“秦旷,你在朝为官多少年了?”   秦怡兄长一凛,急忙走上前去:“回陆大人,今年刚好二十年。”   “二十年,也算朝中老臣了,”陆远语气轻描淡写,“却如此识人不清,当真还能为朝廷做事?”   秦怡兄长背后刷地出了一层汗,紧皱眉头不敢反驳,而他身后的秦夫人,更是一个字都不敢说。   她不说话,却不代表陆远就忘了她,敲打完秦怡兄长后,视线便转到了她身上:“秦大人日渐昏聩,想来是府中风水不好,不如让秦夫人出城祈福三年,改改风水如何?”   说罢,他眼神暗了下来:“本官瞧着,南山寺就不错。”   简轻语:“……”总觉得他这事办的意味深长。   陆远发了话,秦怡兄长咬了咬牙,最终还是答应了。   秦夫人彻底跌坐在地上,这回是哭也哭不出来了。三年时间说长不长,可足够自家夫君再纳几门妾,等她再回来,还不知会是何光景。   可她又能怪谁呢?执意将娘家侄儿接到京都求学的是她,妄图高攀侯府的是她,侄儿犯下大错非但不教训、还不死心奢望侯府妥协嫁女的也是她,如今一切都是罪有应得。   宁昌侯心中畅快,可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不给他们夫妻脸面,多少还是要给秦怡脸面,于是象征性地求情:“今日之事,其实也不能怪嫂夫人。”   “侯爷说得是。”陆远难得附和。   两人一人一句,这就结束了,至于对秦夫人的惩罚,倒是一个字都没更改。   秦家夫妇脸色灰败地去了一旁,秦怡对他们也有气,此刻也不肯看他们,只是跟在宁昌侯身边。陆远不再看这四人,而是看向那群看热闹的人:“今日之事,可都听清了。”   “听、听清了……”   “听清了。”   百姓们瑟缩着回答。   陆远垂下眼眸,一旁的李桓立刻道:“既然听清了,那便一五一十地给传出去,洗了锦衣卫和侯府大小姐的冤屈,若日后再有不三不四的传言,便是你们澄清不力的缘故,到时候你们所有人都要受刑,听到了没有!”   “是是是……”   “是……”   陆远这才别开脸,重新看向侯府大门,果然从门缝中看到了某张脸,他眼底闪过一丝嘲讽,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冷淡道:“倒是有闲情逸致。”   简轻语看到他嘴唇动了动,虽然没听到说了什么,可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话,于是识相地扭头跑了。英儿见她突然离开,也赶紧追了过去。   “大小姐,不继续看了吗?”她追上后问。   简轻语微微摇头:“事情已经解决了,没什么可看的了。”即便没有外面那群人帮着澄清,要不了半日,锦衣卫抓了赵玉庆的消息便会传遍京都,到时候依然能洗清她的污名。   英儿点了点头:“也是,九爷已经全都解决了,大小姐这回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简轻语突然停下脚步。   英儿险些撞到她,赶紧停下一脸莫名地看向她:“大小姐,怎么了?”   “你叫他九爷?”简轻语扬眉,“先前不还是陆九爷吗?”   英儿眨巴眨巴眼睛,嘿嘿一笑压低声音:“奴婢看他待大小姐还算不错,竟然专门过来为您解围,便不自觉地叫得亲近了些。”   “那你可真是太好收买了。”简轻语啧了一声。   英儿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谁对主子好,奴婢就想对谁好。”   “不必对他好,毕竟……”简轻语想起陆远看自己的眼神,不由得叹了声气,“他都是要收利息的。”   是夜,整个侯府静谧无声。   别院寝房门窗紧闭反锁,房中层层纱幔堆叠,遮住了床上一片风光。   汗意交融之间,陆远哑声质问:“李桓好看吗?”   “……嗯?”简轻语咬唇轻哼,不懂他在说什么。   “不是看得高兴?”陆远眯起眼眸提醒。   简轻语顿了顿,迷迷糊糊中想起自己好像多看了李桓两眼,但那只是因为好奇而已……所以今日瞪她,就是因为她看了别的男人?   “说话。”陆远见她还敢走神,当即不悦地扣住她的十指,房中愈发闷热。   “……喃喃不过是见他说话,多看了两眼,并未在意他的相貌,”简轻语哼哼唧唧地撒娇,“再说了,有大人在,喃喃眼中哪容得下别的男人。”   陆远冷呵一声:“小骗子。”   这么说着,眉眼却和缓了些,显然还是吃这套的。男人啊,简轻语心里啧一声,温顺地看着他。   本以为这事算是过去了,谁知他又突然问:“不是让你找季阳帮忙,为何还要自作主张?”   “喃喃……喃喃不想找他……”简轻语咬着唇防止闷哼出声。   陆远冷笑一声:“所以便亲自去了秦府?”   ……她就知道,季阳那混球肯定会告状。简轻语双瞳剪水,湿润地看了陆远一眼,最后揽上他的脖子,将他按到了床上。   陆远任由她作为,躺下后抬头看着上方的小姑娘:“说,去做了什么。”   “去警告赵玉庆,叫他澄清流言。”简轻语乖乖地趴在他胸膛上,手指去按他脖颈上凝成一片的汗珠。   陆远的喉结动了动,半晌才眯起长眸:“有用吗?”   “没用,”简轻语一脸无辜,“他还跑来提亲了。”   “你倒是理直气壮。”陆远气笑了,不客气地捏住她的脸。   简轻语被他拧得一疼,急忙放低了声音求饶:“我知道错了!”   “下次还敢是吗?”陆远不上当。   简轻语没忍住笑了,捧着他的脸亲了亲:“多谢大人为喃喃讨回公道。”   “没有下次。”陆远不悦。   “嗯!保证没有下次。”简轻语一本正经地发誓。   陆远这才勉强放过她,一只手揽住她躺在床上休息,片刻后蹙眉道:“你这屋里太热了,为何不放冰鉴?”   “宁昌侯府的藏冰少,还是能省则省,待到八月酷暑时再用也不迟。”简轻语半真半假地回答。   京都夏季炎热漫长,每座府邸能存的冰又十分有限,要安然度过整个夏日,自然是要省着用。但也不至于太抠抠搜搜的,她之所以不用,只不过是为了把怕热的陆远逼走,若日后不再夜探宁昌侯府,那就更好不过了。   她这些小心思藏得深,连陆远也没有发觉,闻言只是蹙起眉头:“穿衣裳。”   “……做什么?”   “随我回陆府睡。”陆远淡淡开口。   简轻语嘴角抽了抽,一脸无辜道:“喃喃都要累死了,不想挪地方,大人若是觉得热,不如自行回去吧。”走吧走吧赶紧走吧,最好日后一想起她这儿的闷热便直皱眉头,再也不想来了。   陆远不悦地蹙起眉头:“那就裹上被单,我抱你走。”   “……被大人这么抱着离开,喃喃日后在宁昌侯府还如何做人?”简轻语干脆将自己蒙进被子,隔着薄被抗议,“大人还是快点走吧,喃喃一个人睡还凉快些。”   陆远闻言更不高兴,板着脸连人带被子都扯到怀里,冷淡道:“那就这么睡吧。”   简轻语:“?”   ……不是,你这时候犟什么?简轻语无语的功夫,陆远真就这么闭上了眼睛。他白日忙了一整天,晚上又多‘操劳’,在最初皱了会儿眉头后,便真就这么睡了过去。   简轻语无言许久,最后也不甘心地睡着了。   因为天气炎热,身边又有个火炉一般的男人,她可算知道了什么叫自作自受,一晚上醒来三四次,每次身上都汗津津的,偏偏最怕热的某人睡得十分踏实,一次也没有醒过。   晚上醒太多次的后果,便是翌日醒得晚,等到她睁开眼睛时,外头已经天光大亮,而身边的位置空了一片,也不知某人是什么时候走的。   简轻语掏出一粒避子丹吃了,叫英儿搬来一个冰鉴放在床头,然后倒头就开始睡回笼觉。   解决了赵玉庆,也暂时不必再相亲,立冢一事更是无法再急,她似乎突然无事可做了,每日里在园子里散散步喂喂鱼,偶尔出门走走,日子过得还算悠闲。   自打那晚被热醒几次后,她便将冰鉴留在了屋里,打算若陆远突然造访,就说是特意为他准备的。她小算盘打得啪啪响,可陆远之后便不再来了,也不知是不是被热怕了。   他不来更好,简轻语便每日都能抽出时间,在园子里待上好几个时辰,就为看简震新养的那几只兔子。   这一日她又去看兔子,还未走到园子便迎面撞上宁昌侯,她顿了一下主动上前福身:“父亲。”   “轻语来了啊,我正要去找你,你这是又要去看兔子?”宁昌侯乐呵呵地问,她整日往园子里跑,整个侯府都知道她喜欢简震那几只兔子了,“不如叫震儿送你两只,你放到别院养如何?”   “还是不了,女儿只是喜欢看,真要养还是觉得麻烦。”简轻语含笑拒绝了。   宁昌侯微微颔首:“那就等到你想要的时候,叫震儿抱一对给你,他若是不给,为父就亲自去讨。”   “多谢父亲。”   父女俩相处温馨和睦,与往日没有任何区别。那一天的质问和愤怒似乎已是上辈子的事,谁也没有开口再提,宁昌侯惯会粉饰太平,她也乐得配合。   闲话完日常,似乎就没什么可说的了,简轻语正要告辞,宁昌侯便清了清嗓子:“赵玉庆死了。”   简轻语顿了一下:“嗯?”   “本来是不想同你说的,可又怕你不安心,便只能说了,”宁昌侯皱起眉头,“他没熬住刑罚,死在了诏狱里,好在招得彻底,锦衣卫不打算牵连他的本家,只是将他的尸首扔去了乱葬岗……对了,流言也都澄清了,还了你清白,日后不会再有人敢对你指指点点。”   “哦,这样啊。”不论是赵玉庆会死,还是流言会澄清,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因此听到宁昌侯这般说,她也没有太大的波动。   宁昌侯见她无喜无悲,叹了声气道:“这事儿说到底,都怪夫人识人不清,你放心,我已经罚她在佛堂抄写经书,十日内都闭门思过。”   虽然不喜秦怡,可听到他将责任都推到她身上,简轻语眼底闪过一丝讽刺,对此不置一词,只是垂下眼眸转移了话题:“父亲方才说要去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吗?”   “哦对,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今日休沐,我打算带些礼物去陆府一趟,谢谢陆大人这次出手相助,”宁昌侯点了点头,温和地看着她,“说起来他也算你的大恩人了,为父便想着带你一同去道谢,也显得有诚意些。”   简轻语一愣:“我也要去?”   “对,你随我一同前去,”宁昌侯见她蹙眉,以为她不愿意,便劝了两句,“放心,只是去道个谢,全了该全的礼节,前两日我已经递了拜帖,他若愿意见,也算缓和了关系,若不肯见,那我们便即可回来,见与不见都不会耽搁太久。”   被锦衣卫折腾这么久,他倒是不想主动求和,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只能尽可能抓住任何机会了。   听到他说已经递拜帖了,简轻语也只好答应:“好,那女儿回去换件衣裳。”   “不急,我去前厅等你。”宁昌侯温和道。   简轻语应了一声,转身回了别院。   知道宁昌侯在等她,她便没有耽搁太久,简单换套正式些的衣裙便去找宁昌侯了。   “赵玉庆何时死的?”路上,简轻语与宁昌侯闲聊。   “昨日,秦家本想将尸首先带回去,可惜天气炎热腐化极快,只能随便找了块地埋了,”宁昌侯提起赵玉庆,依然没有好脸色,“哼,罪有应得!”   父女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很快就到了陆家门前。陆府大门白日里也紧紧关着,车夫只得先一步跑去敲门,等到大门开了时,简轻语和宁昌侯也到了门口。   跑来开门的小厮第一眼先看到了简轻语,当即热切走上前去,简轻语心里一惊,赶紧上前一步,背着宁昌侯和车夫挤眉弄眼:“请问陆大人在府中吗?”   小厮反应极快,立刻看向了宁昌侯:“这位便是侯爷吧,我家大人早已恭候多时,这边请。”   宁昌侯想过陆远或许不会像先前一样直接闭门不见,可没想到能从陆府家丁口中听到‘恭候多时’这种话,不管是不是客套,都足够他受宠若惊了。   他笑着应了一声,带着简轻语随小厮朝府中走去。   简轻语统共就来过两次,还都是晚上来的,□□地跑到陆远家里还是头一回,跟在宁昌侯身边走着时忍不住东张西望。   宁昌侯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不稳重,不由得压低了声音提醒:“轻语。”   简轻语顿了一下,当即眼观鼻鼻观心,不再乱看了。   二人在小厮的领路下,很快到了陆府的花园里,远远便看到陆远在凉亭中坐着。宁昌侯加快了脚步,快到凉亭时笑呵呵地朝陆远一拱手:“陆大人。”   陆远也给面子地站了起来,同样抱拳还礼:“侯爷。”   宁昌侯顿时笑得更开,在凉亭站定后见简轻语还未走到,便温声催促一句:“轻语,快来见过陆大人。”   简轻语低着头走到凉亭,对着陆远福了福身:“轻语见过陆大人。”说罢一抬头,正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眼神,于是莫名地脸颊一热。   ……真是神经了,他就看了她一眼,她竟有种衣裳都要被扒了的感觉。   她走神的时候,宁昌侯已经开始寒暄,提到了这次赵玉庆的事,对着陆远又是再三感谢:“这次若非陆大人,小女这辈子怕都要毁了,轻语,还不快谢谢陆大人。”   简轻语嘴角抽了抽,但还是恭顺地又福了福身:“多谢陆大人救命之恩。”   “简大小姐客气,陆某也只是为我的人出口气而已。”陆远语气古井不波,只在‘我的人’三个字上加重了音。   简轻语脸颊顿时浮起一点热意,手心也开始出汗,生怕宁昌侯看出什么端倪。   好在宁昌侯没有多想,只是顺着陆远的话往下说:“大人此举虽是为了锦衣卫的名声,可也间接救了小女,小女致谢也是应该。”   陆远意味深长地扫了简轻语一眼:“是啊。”   简轻语:“……”她现在好想走啊!   好在没让她局促太久,管家便走进了凉亭,毕恭毕敬地对宁昌侯行了礼,接着才看向陆远:“大人,后厨刚做了糕点,配前些日子杭州送来的龙井正好,可要送一些过来?”   一听有糕点吃,简轻语便乖乖看向了陆远。   陆远眼底波光流转,抬眸看向宁昌侯:“侯爷可有空用些小食?”   宁昌侯巴不得立刻与陆远破冰,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赶紧应声,陆远这才看向管家,管家会意后便立刻退下了。   一刻钟后,三人在凉亭坐定,糕点和茶也送了上来。简轻语早就有些饿了,于是眼巴巴地看着,结果宁昌侯只是侃侃而谈,偶尔才抿一口茶水,桌上的糕点碰也不碰。   刚出锅的糕点还热着,散发着甜糯的香气,简轻语默默咽了下口水,到底不敢当着宁昌侯的面太随意。正当她要放弃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将糕点往简轻语面前推了推,宁昌侯的话戛然而止。   简轻语惊恐地看向陆远,生怕他会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什么不该做的事,然而陆大人相当坦荡,只是如对自家晚辈一般和缓开口:“糕点偏甜,小姑娘应该喜欢,简大小姐尝尝?”   简轻语:“……”我真是谢谢你了。   凉亭突然静了下来,宁昌侯莫名觉得气氛尴尬,干笑一声后催促:“对对对,轻语你不是最喜好甜食么,陆府的厨子手艺定然极好,还不快尝尝。”   “……好,多谢陆大人。”简轻语虚伪一笑,默默从盘子里拿了一块糯米糍粑。   糕点还烫,她两只手各伸出两根手指捏着,认真而小心地慢慢吃,可能是糕点太好吃,也可能是陆远与宁昌侯的对话太无聊,她吃得相当专注,像极了简震养的那几只兔子。   陆远原本还在应付宁昌侯,不知不觉中视线便总落在她被糕点烫得泛红的唇上。她的唇生得不大,却形状极好,嘟起来圆圆的甚是可爱,尝起来也不错……   “陆大人,陆大人?”   陆远不动声色地回神,看向唤他的宁昌侯:“何事?”   “陆大人可是累了?不如本侯过些时日再来打扰吧。”宁昌侯见他方才似是心不在焉,便及时提出告辞。   简轻语刚拿起一块新的糕点,这会儿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只能一脸无辜地用两只手举着。   陆远沉默一瞬:“侯爷难得来一趟,不如留下用个午膳再走。”   宁昌侯:“?”   虽然不知道陆远是发哪门子的慈悲心,竟然愿意留他用午膳了,但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宁昌侯是绝对不会放弃的,于是假意推让一次便欣然答应了。   只是现下离晌午用膳的时候还差半个时辰,陆远又是个不爱说话的,宁昌侯只能在午膳之前,绞尽脑汁地想各种话题,一时间说得口干舌燥,一壶茶喝掉了半壶。   而他的亲生女儿也不遑多让,虽然茶没喝上两口,可糕点却吃了大半盘,眼看着又要伸手去拿,陆远当即警告地看了她一眼,简轻语顿了顿,不甘心地收回手。   确实吃得有些多了,肚子撑的厉害。她叹了声气,略显遗憾地看了眼剩下的糕点。   好在宁昌侯一个人说得热闹,也没注意到细枝末节的涌动,只是说到累时有些饿。他不愿吃小姑娘家喜欢的甜食,干脆就等着用午膳。   不知不觉中小半个时辰过去了,陆远站了起来,早就饿了的宁昌侯也跟着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即将吃饭的喜悦。而他身后的简轻语,则因为吃了太多糕点还在发撑,见他们都站起来了便知道饭点到了,顿时苦起脸,无声地打个小嗝。   完了,待会儿用午膳时若一口不吃,回去定然要被父亲训斥,可要她吃,她是一口都吃不下了。   陆远扫了她一眼,抬眸看向宁昌侯,在他还未开口说话之前打断:“时候不早了,陆某送侯爷回去。”   “……嘎?”宁昌侯一声没反应过来。   简轻语眼睛一亮。   陆远一脸坦然:“陆某想起还有要事回禀圣上,侯爷不介意吧?”   “不、不介意啊……”宁昌侯的脑子总算转过弯来,掩过尴尬干笑一声,“既然陆大人还有事要忙,那本侯和小女就不打扰了,咱们改日再聚。”   “侯爷客气。”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宁昌侯便笑容满面地带着简轻语离开了,只是一进了马车,脸便猛地沉了下来:“他陆远什么意思,说了留咱们用膳,临了又赶出来,是故意给我下马威?”   “只是事忙吧,他也不至于用一顿午膳给您下马威。”简轻语随口敷衍,心里庆幸自己不用为了礼节撑着自己。   宁昌侯冷哼一声,怎么想怎么气不顺,回到侯府后也不痛快,正当他要找点什么事做时,外头小厮突然来禀:“侯爷,陆府来人了!”   宁昌侯一顿:“陆府?哪个陆府?”   “陆远陆大人。”小厮回答。   宁昌侯皱眉:“他府上的人来做什么?”   “说是奉陆大人之命,给侯府送些冰块。”小厮恭敬道。   宁昌侯蒙了:“冰块?”怎么突然想起送这个了?   别院,寝房。   听到陆远往侯府送了几车冰块的消息后,简轻语默默将自己捂进被子,好半天都没出来。 第27章 (没救了,等死吧...)   陆远送来冰块后,简轻语就老老实实地用上了,每天晚上都会往冰鉴里填几块,等着他随时偷袭,然而一连等了十余日,却连他的影子都没等来。   转眼便是八月,京都最炎热的酷暑终于到来,空气里都蒸腾着沉闷的汗气,堵得人呼吸都变得不顺了。   宁昌侯初一休沐,便叫丫鬟通知各院,晌午一同用膳,简轻语虽不想去,但还是答应了。   她到正厅时,宁昌侯一家已经到齐了,正有说有笑地热闹着,一看到她笑声顿时停了。简震轻哼一声,表情有些许不自在,秦怡撇了撇嘴,眼底闪过一丝嫌弃,但当着宁昌侯的面也没敢说什么。   这二人自从上次赵玉庆一事之后,对着她便是这种别别扭扭的样子,反倒是简慢声始终如一,不论简轻语做什么说什么,她都一如既往的冷漠无视。   简轻语懒得去猜他们在想什么,走进去后对着宁昌侯福了福身:“父亲。”   “快坐下吧,等你多时了。”宁昌侯招呼她坐下。   简轻语应了一声,便到简慢声和简震中间的空位上坐下了。管家见人到齐后,便叫下人们将饭菜传了上来。   侯府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饭菜一上齐,秦怡便给宁昌侯盛了碗汤:“今年夏天可真热,幸好陆大人送了不少冰来,不然靠侯府那点存量,哪敢像这样吃个饭就用三四个冰鉴。”   简慢声若有所思地看向简轻语,简轻语淡定地拿起筷子,在桌子上搜寻想吃的东西。   “陆大人确实出手阔绰,所以我打算将府中那副棋盘赠予他。”宁昌侯与她闲聊。   秦怡一边舀了一勺虾仁蒸蛋送到简慢声碗中,一边惊讶开口:“侯爷说的可是先皇所赠的棋盘?那可是您的宝贝,您舍得割爱吗?”   “送陆大人的,有何舍不得,他府上奇珍异宝恐怕不少,本侯还担心他看不上呢!”宁昌侯轻哼一声。不过是与陆远你来我往一次,昔日那些避他不及的人就等不及重新簇拥而来了,若是能更进一步,其间好处可想而知。   他所能体会到的变化,秦怡身为侯府当家主母自然也能体会到,因此深有感触,为简震夹了块红烧肉后点头:“说得也是……那侯爷送棋盘时,记得与陆大人博弈两局,说不定会更加亲近。”   “我倒是想,只可惜短时间内是没机会了。”宁昌侯长叹一声。   一直在研究菜色的简轻语顿时抬头,欲言又止地抬起头,想问问为何没机会,可又怕太突兀,会引起宁昌侯的怀疑。   正当她纠结时,简震偷瞄她好几次,终于忍不住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然后就看到她在盯着……父亲的汤?   简震愣了愣,看看父亲的汤,又看看自己碗里的红烧肉、和简慢声碗中的虾仁蒸蛋,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他轻哼一声重新低头吃饭,但泄愤似的扒拉两口饭后,还是忍不住了。   简轻语还在迟疑,只觉某人的筷子在眼前一晃,接着她的碗中就出现一块糯米鸡,她顿了一下,一脸莫名地看向旁边的简震:“你干什么?”   “……不小心掉的,不行吗?”简震态度恶劣。   简轻语扬眉:“能拐着弯掉进我碗里,也是不容易啊。”   简震被她嘲得耳朵都红了,冷哼一声抬起头,发现其他三人都在看他,他赶紧转移话题:“爹,为什么陆远短时间内不能跟您下棋啊?”   简轻语:“……”这便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她安静一瞬,默默往简震碗里送了块鱼。简震余光看得清楚,耳朵愈发热了,只外强中干地横了简轻语一眼,便假装认真地看向宁昌侯,仿佛特别想知道答案一般。   宁昌侯不负所望,扫了他一眼后缓缓开口:“近来天儿太热,圣上又病了,着他留在宫中辅助大皇子批改奏折。”   “锦衣卫批奏折?”简轻语惊讶,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说出声了,只能假装镇定地补一句,“锦衣卫不是武职么,怎么还管批折子的事?”   “圣上信不过皇子,更信不过大臣和内宦,能用的不就只有锦衣卫了,这有何奇怪的。”难得遇到自己会的题,秦怡当即一脸‘你真无知’的表情回答,再看宁昌侯等人一副淡定的模样,显然也觉得这样是正常的。   ……很好,她对陆远的实权又有了进一步的认知。简轻语淡定地吃掉碗里的糯米鸡。   她这个小插曲之后,秦怡继续同宁昌侯聊天:“这都八月了,宫里还没提行宫避暑一事,今年还有指望吗?”   “圣上还病着,怎么可能再折腾去行宫,除非他暑天之前能好起来。”宁昌侯轻哼一声。   秦怡蹙眉:“圣上这次的病是不是很严重?我看李大人杨大人家原定的寿宴和婚宴都取消了,若有什么事你可要与我通个信儿,我好盯着点府里人,免得闹出什么乱子来。”   “放心,圣上的病不过是旧疾,不算什么大事,”宁昌侯说完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但还是低调些好,圣上这次下旨召回了二皇子,怕是有了立储的意思。”   秦怡惊呼一声,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后立刻捂住嘴,简震表情逐渐严肃,一直没说话的简慢声也蹙起了眉头。简轻语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给自己盛了碗冰镇梅子粥。   用过午膳,宁昌侯和秦怡便去歇息了,简慢声也转身离开,简震本想跟着走,却被简轻语拦住了。   “做什么?”他一脸警惕。   简轻语啧了一声:“怕什么,我还能打你不成?”   简震蓦地想起当初腿没好时被她踹倒的事,顿时咬着牙威胁:“现在的你可打不过我。”   “是是是,你最厉害了,”简轻语敷衍完话锋一转,“问你个事,为何提及立储的事,你们都这么紧张?”   莫非宁昌侯加入了哪个皇子的阵营?可他一个没什么实权的闲职侯爷,平日最大的差事就是陪圣上下棋,还一两个月都不定下一局的那种,当真有皇子肯接收他?   简震闻言轻哼一声,倨傲地抬起下巴:“二姐要嫁的周国公府,是贵妃娘娘的母家,大皇子和二皇子又素来不和,不论谁做皇帝,都不会放过对方,自然会紧张了。”   简轻语顿了一下,虚心请教:“所以贵妃娘娘是?”   “是大皇子的母妃,未来二姐夫的姑母,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简震不耐烦地横她一眼,直接大跨步走了。   简轻语眨了眨眼睛,在心里捋了一下关系,所以简慢声的婆家是贵妃的娘家,贵妃就是简慢声未来的姑姑,大皇子是简慢声未来的表兄……这么近的关系,难怪会如此紧张。   简轻语啧了一声,懒洋洋地回了别院。   这一次午膳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对京中的事一点都不了解,于是特意叫来英儿问了问,勉强得知当今圣上子嗣稀薄,如今只有两个皇子四个公主,前两年二皇子直言进谏惹恼了圣上,所以被调出京都任职,之后一直没回来过,即便如今回来了,众人依然觉得大皇子更得圣上宠爱。   当听完圣上如何偏心大皇子的故事后,简轻语心中感慨,难怪秦怡每每提及简慢声的婚事都如此骄傲,这能不骄傲么,将来大皇子做了皇帝,简慢声可就是真正的皇亲国戚了。   打听完京中的事,简轻语再次专注于实现母亲遗愿的事,她在宁昌侯面前表现得贴心听话,时不时提起在漠北时的生活,以引起宁昌侯的愧疚。在她的努力下,宁昌侯终于有所松动,一次晚膳之后提起,要在秋后为她母亲立冢。   秋后,满打满算也就两三个月了,只要她足够懂事温顺,宁昌侯应该不会食言,而立冢之后的第二件事,便是叫陆远对她生出厌烦……陆远已经半个月没来找她了,第二件事对她来说似乎也不难。   简轻语又充满希望了。   当天夜里,她便梦到自己回了漠北,于漫天黄沙中找到一处温泉泉眼,于是解开衣衫踏了进去,当温热的水漫过身躯,她只觉得自由,没有边际的自由。   “这般高兴,梦到谁了?”   不悦的声音响起,温热的水消失,只剩下发烫的肌肤相贴。简轻语猛地惊醒,睁开眼便对上陆远淡漠的双眼。   半个月没见,他似乎黑了些,也瘦了些,下颌线愈发锋利,双眼也冷得吓人,看得出这段时间十分劳累。简轻语无言地与他对视片刻,突然揽住他的脖子将他拉到床上:“我好想你,你怎么现在才来?”   娇憨娇憨的,仿佛等了他许久。   陆远冷笑一声没有上当:“若真想我,为何一次都没去找我。”   “……你不是在宫里么,我如何去找你?”简轻语大言不惭,好像不是今日才知道他去了哪,说完不等他反驳便先发制人,“你看,我日日放着冰鉴,就是因为怕你来了之后会觉着热。”   她这句话取悦了陆远,陆远这才算放过她。   简轻语枕着他的胳膊,见他没有做那事的意思,顿时松了一口气,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便睡了。因为担心身旁的人会兽性大发,她这一夜都睡得不怎么安稳,翌日天一亮便醒来了,睁开眼睛后发现身侧空空如也,仿佛陆远的到来只是一场梦。   简轻语懵了半天,一抬头看到冰鉴放了一个小小的食盒,她顿了顿拿过来,打开便是一盒精致的糕点。冰鉴的寒气将食盒冻得凉凉的,里头的糕点也有些发硬,夏日里吃起来应该别有一番风味。   简轻语盯着看了半天后,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专程跑来一趟,不是为了来给她送糕点吧?若真是这样,得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他的厌烦呐?   英儿进屋伺候时,就看到简轻语直勾勾地盯着手中食盒发呆,她顿了一下上前,还未请安问好,就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大小姐!”   简轻语茫然抬头:“嗯?”   “您身上怎么了?又有虫子了吗?”英儿一脸惊慌。   简轻语愣了一下低头去看,只见自己敞开的里衣中,白皙的肌肤上布满青红不一的痕迹。   她:“……”就知道陆远不可能这么好心。   无语地系好里衣,遮住一身的痕迹,简轻语这才洗漱干净,拿了一块糕点细细品尝。不出所料,冰过的糕点煞是香甜,解了她大半的暑意。   吃过东西去园子里散步,恰好遇到宁昌侯,她心头一动走上前去闲聊,聊着聊着无意间提起:“父亲昨日说的棋盘可给陆大人送去了?”   “他还未从宫里出来,恐怕要等上几日了。”宁昌侯随口道。   ……所以他昨日出宫一事无人知晓,费这么大功夫,就为了来占她的便宜,简轻语继陆大人的权势之后,对陆大人的好色程度也有了新的认知。   “我说的你听到了吗?”宁昌侯又说了些什么,一扭头就看到简轻语心不在焉的模样,顿了一下后蹙眉提醒。   简轻语回神,对上他的视线后老实摇头:“女儿热昏头了,没听清父亲说了什么。”   “我说,后日是周国公府四小姐的十六岁生辰宴,你记得到时候随夫人和慢声一同去赴宴。”宁昌侯无奈地重复一遍。   简轻语不想去,可碍于要做个乖巧懂事的女儿,不太好直接拒绝,想了想后委婉道:“不是说圣上病重不好太铺张高调么,咱们贸然前去参加生辰宴,会不会不太好?”   “放心吧,这次生辰宴是以为圣上祈福为主,届时夫人小姐们抄写经幡,再由周国公夫人送去宫中,不会有人说什么,”宁昌侯悉心叮嘱,“四小姐与慢声未来夫婿周向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与侯府关系近得很,慢声和震儿都会去,你若不去,怕是不太好看。”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简轻语也不好再拒绝,只得点头答应下来。   宁昌侯顿时高兴了,从怀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递给她:“这个你拿着,去买两身好看的衣裳和头面,本想叫人来给你定做,可周国公府的邀请函来得急,时间上来不及,只能委屈你了。”   说完对上简轻语含笑的眼眸,顿了一下不自然地补充,“若不想穿得太艳,就买身素净的,大大方方便好,你生得好,穿什么都好。”   “知道了,谢谢父亲。”简轻语将荷包接了过去。   “好好好。”宁昌侯连道几声好,实在没什么话说之后,便找理由离开了。   简轻语看着手上的荷包,无奈地叹了声气。   既然答应了,也接了荷包,便总要做做样子,显得自己对此事上心些。傍晚不那么热的时候,她叫上英儿乘着马车,便朝着街上去了。   白日里太热,除了做生意的鲜少有人出门,到了这个时候街上全是出门放风的百姓,尽管他们小心避让,马车也有些寸步难行。   马车外是还算清凉的风,马车里则是沉闷的空气,简轻语忍了半天后,终于受不了了,戴上面纱帷帽,叫马车在一个巷子口停了下来。   “大小姐,真要走着去吗?”英儿迟疑。   简轻语从马车上下去,扭头朝她伸手:“来吧,叫车夫在此等候,咱们买了东西便回来。”   英儿哪敢让她扶,赶紧自己跳了下来:“那好吧,我们可要尽快回来才好。”虽说京都治安极好,可小心些总归没错。   简轻语笑着答应,等她站稳后便一同朝街上走去。   京都城礼教虽严,但也没到不叫女子上街的地步,因此这个时候的胭脂铺成衣铺,都聚集了不少姑娘。   简轻语带着英儿到成衣铺时,里头简直门庭若市,以至于她还特意问一句:“确定这里是最好的成衣铺吗?”   英儿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忍着笑回答:“确实是最好的,公主郡主都来过的地方,这里最便宜的一件衣裳,也顶得上寻常百姓家一年的吃喝了,只不过京都的富家小姐太多,所以每天都十分热闹。”   简轻语啧了一声,表示不太理解。   两人进去后,英儿本想替她好好挑挑,简轻语实在不喜欢,干脆随便拿了两件便去结账了。如英儿所说,这里的衣裳确实不便宜,两件衣裙便几乎花空了她的荷包,只留下两小块银子。   “大小姐逛街也太省心了。”英儿抱着衣裳出来时感慨。   简轻语随口敷衍两句,扭头看到旁边一家药堂,她眼睛一亮,直接走了进去。英儿见状暗道一声糟糕,赶紧追了过去:“大、大小姐,咱们该回去了,天都快黑了。”   “还早呢,我选些草药回去给你磨药丸子吃。”简轻语说着,向伙计报了几个药名。   英儿欲哭无泪:“奴婢没事吃药丸子做什么?”   “强身健体呀,放心吧,我到时候给你加几味清热解毒的,保管你整个夏天都不会中暑。”简轻语说着,又要了清热解毒的草药。   英儿劝不动,眼睁睁地看着简轻语买了一篮子草药,视若珍宝地拎着出门了,她再看看自己手里价值不菲的衣裙,认命地跟了出去。   两人在药堂耽搁的时间不算短,从里头出来时天已经黑了,街上的人也少了许多,只剩下商贩在叫卖。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地往马车的方向走,越走身边的行人越少,英儿心里紧张,忍不住想催简轻语快些,结果还未说出口,旁边的巷子里突然冲出一个高大的男人,直直地倒在了她们脚前。   简轻语下意识拉着英儿后退一步,正要转身跑,就看到男人一只手死死捂着小腹,黑色的血液从他指缝中溢出。   “你中毒了?”医者仁心让简轻语停下了脚步。   男人听到声音艰难抬头,温润清俊的脸暴露在月光下:“姑娘,在下被贼人暗害,可否请你叫附近的官兵前来?”   说罢,艰难从怀中拿出一块不起眼的令牌,勉强举到半空。   他声音暗哑艰涩,显然在忍耐剧烈的痛苦,可饶是如此,也秉持良好的教养,不紧不慢地同简轻语说话,他态度恭谨有礼,看似寻常书生,可一身月白色矜贵锦服,和腰间看不出价格却入目生辉的玉佩,一看便是非富即贵。   英儿拉了拉简轻语的袖子,用眼神求她别多管闲事,男人见状苦笑一声,挣扎一下勉强扶着地坐起来:“是在下逾矩了,抱歉。”   简轻语抿了抿唇,从他手中拿走令牌,英儿顿时一阵绝望。   简轻语扭头将令牌交给她:“方才我们经过的地方就有官兵,你去请他们过来吧。”   “……那您呢?”英儿懵了。   简轻语被帷帽遮住的脸上表情郑重:“我得先为他解毒。”   英儿:“……”   男人看向简轻语怀中的草药,眼底闪过一丝感激:“那便多谢姑娘了。”   英儿:“……”   简轻语蹲下,将刚买来清热解毒的草药一一拿出来,一抬头发现英儿还在,她当即皱起眉头:“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叫人呐。”   “……大小姐,要不您去叫官兵吧,奴婢去叫大夫,您觉得如何?”英儿怕自己将官兵叫来,大小姐就把人给治死了。   “我就是大夫,还叫什么大夫。”简轻语头也不抬道。   男人闻言颔首,一脸温和:“我相信姑娘。”   英儿:“……”没救了,等死吧。 第28章 (下不为例)   眼前这俩一个比一个坚定,英儿只得一咬牙一跺脚,扭头朝官兵的方向飞奔而去,只想在人被自家大小姐治死之前,赶紧将外援请到。   男人目送她几乎算得上落荒而逃的背影,抬头看向眼前被帷帽遮得严实的简轻语,温和地开口:“刺客已逃,现下已经安全,其实她不必这样着急。”   “她只是热心而已。”简轻语随口说完,觉着帷帽过于碍事,索性摘下来放到一旁,只留一张薄薄的面纱在脸上。   男人脑子逐渐昏沉,恍惚间一抬头,恰好对上她璨如星河般的眼眸。他有一瞬的失神,半晌正要开口,突然感觉腰上的伤口被塞了什么东西,顿时生出一阵剧痛,未说出的话顿时化作一声闷哼,接着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简轻语刚把几种草药揉成一团敷到伤口上,便察觉病患的身子突然放松,她愣了一下抬头,果然看到他已经昏死过去。   ……怎么回事,失血过多了?简轻语蹙了蹙眉,觉得这个时候睡着不是好事,纠结半晌后迟疑地伸出手指戳了一下伤口。   “唔……”昏迷中的男人痛哼一声,依然双眼紧闭不像要醒的样子。   简轻语咬住唇,又伸手戳了戳。   英儿急速跑回来时,就看到简轻语伸着一根手指在男人伤口上戳来戳去,她顿时眼前一黑,拉着简轻语就跑。   “我还在为他疗伤。”简轻语不悦。   “……您还是快跟奴婢走吧,官兵马上就来了,会将他送到医馆的!”英儿苦口婆心地劝。   简轻语不喜欢麻烦,闻言顿时有所松动,恰好回头时又看到官兵朝这边赶来,于是立刻跟着英儿跑了。   两个人一直跑到马车旁,简轻语还未来得及休息,便被英儿强行架到了马车上。   “快点回侯府!”英儿一上马车便催促道。   车夫以为发生什么事了,赶紧掉头就走,马车在已经没多少行人的路上飞快地狂奔起来。   随着离方才的小巷越来越远,英儿这才松一口气,四肢瘫软地倚在马车上。简轻语无语地看她一眼:“我们又不是伤他的刺客,你这么怕做什么?”   ……你是没有伤他,可你快把人治死了啊!英儿心里呐喊一声,抬头对上她清澈的眼眸,咳了咳后认真道:“这不是怕官兵将您留下问话么,万一折腾太晚,少不得要侯爷亲自去接,万一再被教训就得不偿失了。”   简轻语一听有理,当即认同地点了点头。   “所以……”英儿小心翼翼地问,“那人还活着吗?”   “自然是活着的,只是暂时昏迷而已,”简轻语认真道,“不过是寻常的丹毒,有我的药在,保证很快好起来。”   “……那他还在喘气吗?”   简轻语哭笑不得:“当然了,你这是什么问题。”不喘气不就死了么。   英儿一听这才松一口气,没有再追问了。   这一晚的事就像羽毛轻点水面,很快便被简轻语抛至脑后,回府之后便开始专心准备参加生辰宴的事,只是还未等来生辰宴,就等到了二皇子遇刺的消息。   简轻语听说这件事的时候,下意识想到那晚遇到的男子,但听说二皇子伤重昏十分凶险后,又觉得是她想多了。   “那个人中的是丹毒,虽致命,但发作慢,及时救治后不至于会一直昏迷,更何况我已经为他解了毒,只要再简单处理一下伤口,相信已经不影响日常生活了。”简轻语相当笃定道。   英儿听着她有理有据的分析,沉默半晌后默默叮嘱:“总之那日救人之事,大小姐切莫泄露出去,这几日最好也不要出门了。”   “放心,我本就没打算说,只是不出门是不行的,明日便是周国公府四小姐的生辰宴,我已经答应父亲要去了。”简轻语不紧不慢道。   英儿顿了顿:“也许不必去了。”   “为何?”简轻语抬头看向她。   英儿闻言瞄了眼门外,确定没人后压低声音道:“二皇子在外县待了两年,都未曾遭遇不测,偏偏回京之后被人刺杀,坊间都说是大皇子做的,周国公府又是大皇子的外家,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怎么还敢办生辰宴。”   简轻语失笑:“这你就不懂了,越是有嫌疑,便越要表现如常,我看这生辰宴呐,必然是要继续办的。”   像是为了验证她的话,傍晚时分简慢声便来了别院,她身后的丫鬟还端了一个托盘,上头摆了一套头面。   “母亲说,你是侯府大小姐,明日去周国公府若是首饰太过寒酸,会令侯府蒙羞,所以着我送一套过来,你明日记得戴上。”简慢声不紧不慢道。   简轻语看了眼放在桌上的首饰,很快便不感兴趣地别开脸:“不必了,我有首饰。”   简慢声表情不变:“东西我已经送过来了,你要用便用,不用就先收起来,待到有用时再说吧。”说完,她便不看简轻语一眼,扭头离开了。   英儿将人送到别院外,回来后看到首饰还在桌子上,当即皱起眉头收起来,一边收一边为简轻语鸣不平:“二小姐也太目中无人了,您再怎么说也是她姐姐,她怎能次次待您如此冷漠。”   “本就不是一个槽里的驴,硬是要栓在一起,自然是冷漠的,”简轻语笑笑安抚道,“别放心上,我待她也没好到哪去,都一样的。”   英儿撇了撇嘴,见她不在意,也只好不再提了。   眨眼便到了生辰宴的日子,简轻语一大早便被叫了起来,梳洗打扮一通之后刚换上新衣,就不小心弄脏了,英儿顿时着急起来:“这可怎么办,另一身今早刚洗了,这会儿还没干呢。”   简轻语蹙眉看着身上的茶渍:“就一点痕迹,不要紧吧。”   “不行不行,那些夫人小姐挑剔得狠,若是看到您身上有污痕,定是要笑话您的。”   英儿急得团团转,简轻语无奈地看着她,半晌突然想起什么,大步走到了衣柜前,翻找一通后拿出一条藕色衣裙:“这件可以吧?”   英儿顿了一下,看到后眼睛一亮:“可以可以,这裙子颜色温柔明亮,不张扬也不算收着,料子也极好,比咱们买的那两身还好!大小姐何时得的裙子,奴婢怎么不记得?”   简轻语笑笑,没有提醒她这是自己第一次从陆府回来时,陆远给的那条裙子,只是想着既然是陆远给的,那定然不会差了,现在看英儿的反应,便知道自己的推测是对的。   提起陆远,简轻语才发现自己与他真是许久未见了,竟然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那条脏了的床单还在她床下塞着,明日空闲了便掏出来洗洗吧,免得陆远什么时候再想起来,用这件事拿她的错。   “大小姐,大小姐……”   简轻语回神,笑道:“时候不早了,伺候我更衣吧。”   重新换好衣裳,已经是一刻钟之后了,宁昌侯和简震已经先行,她只能跟秦怡和简慢声坐同一辆马车出发。   自从赵玉庆那事儿之后,秦怡便安分许多,没再像以前一样,一看到她就冷嘲热讽,只是这点安分没有持续太久,她便又开始忍不住炫耀未来女婿了。   “励文这孩子打小就聪明,十岁中秀才十六岁中举人,谁人不知他有状元之才,这偌大的京都,也就只有我慢声的美貌,才配得上这样的儿郎。”秦怡满意地看着简慢声,炫耀完去看简轻语,就看到她心不在焉地坐在逆光处,身上藕色的衣裙低调却不掩华丽,衬得她眉眼都温柔起来。   自从简轻语在人前露过面后,满京城都在说她比简慢声还要美上三分,作为慢声的亲生母亲,她从未觉得自己女儿被比下去过,可今日看着简轻语的眉眼气度,突然生出一点憋屈。   “……空有美貌也不行,慢声还有才华呢。”秦怡心虚地嘟囔一句,便丧失了炫耀的兴趣。   简轻语虽然不知道她为何突然不高兴,但耳边突然清静了,不得不说她心情还算不错。   三人一路无话到周国公府,马车进府的时候,秦怡紧张地坐直了身体,扭头对简慢声叮嘱:“音儿是励文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她今日生辰,你可要表现得得体些,拿出未来嫂子的气度,知道吗?”   “是。”简慢声平静应声。   简轻语看了她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   马车入府之后,三人便随着周国公府的丫鬟一路去了后院。后院里已经来了不少夫人,看到秦怡后都热情地迎了上来,仿佛先前那些冷落和孤立都不存在,秦怡也笑得见牙不见眼,一手拉着简慢声、一手拉着简轻语,落落大方地介绍给众位夫人。   简轻语配合地假笑,给足了秦怡面子。原本以为她会闹事的秦怡松一口气,再看向她时难得带上几分真心的笑:“小姐们都去亭台里玩了,你也随慢声过去吧。”   简轻语一听求之不得,立刻应声跟着简慢声走了,秦怡目送她们离开后,继续笑呵呵地与其他人说话。   简轻语就听到身后爆发一阵笑声,于是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步,几乎与简慢声并行了,只是离开了夫人们的笑声,又走近了小姐们的笑声,看着前方闹作一团的小丫头们,简轻语煞是头疼。   “……到了亭台中,便不必应酬了吧?”她蹙眉问。   简慢声听出她未尽的意思,扫了她一眼淡淡道:“若你能找个僻静地界待着,便不会有人打扰。”   简轻语一听高兴了,默默放缓了脚步,待简慢声进去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之后,便默默绕过亭台走到湖边角落,在一块大石头后坐下了。   石头背阴,十分凉爽,简轻语擦了擦额角薄汗,总算放松下来。然而没有松快多久,便有不速之客来扰了她的清净。   “你便是宁昌侯府的大小姐简轻语?”   头顶传来一道倨傲的声音,简轻语抬头看过去,就看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站在自己面前,她身边还有一个更小一些的,与她生得极像,不是亲姐妹便是有血缘的。   简轻语眨了一下眼睛:“我是,怎么了?”   “生得也不……不怎么样嘛。”小姑娘本要嘲讽一下她的长相,可看到脸后突然有些底气不足。   她旁边的小孩倒是坦然些:“没错,长得一点也不好看!”   面对明显来找茬的二位,简轻语本想直接无视,但想到今日来的非富即贵,还极有可能是周国公府的人,得罪了总归是不好的。   思及此,她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两位小姐说得对,我是长得不好看。”   没想到她就这么直接承认了,俩小孩噎了一下,面面相觑半天后,年长些的小姑娘冷哼一声:“你倒是识时务,比你那个妹妹强多了。”   “慢声?”简轻语扬眉。   “没错,就是她,明知音儿姐姐不喜欢她,还跑来参加生辰宴,真是不知赖,”年长些的小姑娘抱怨完,见简轻语正盯着她看,顿时没好气道,“看什么看,你若想告状只管去说,反正音儿姐姐讨厌她的事,她早就知道了。”   怎么还没过门,就被未来小姑子讨厌了?简轻语顿了一下,还未说话那姑娘便主动解释了。   “还不是她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自称京都第一美人,明明音儿姐姐才是第一美人,”小姑娘轻哼,“若不是她母亲死乞白赖,借着与我婶婶关系好强求婚事,我堂兄才不会答应娶她,平日还一副冷淡样子,你与她相处这么久,应该最知道她有多虚伪。”   话没说完,简轻语就看到简慢声蹙着眉头朝这边走来,当听到小姑娘的话后,她又停下了脚步,接着扭头就走。   小姑娘还没发现简慢声来了又走,继续叭叭地与简轻语抱怨,简轻语只好打断:“此处靠近湖边,两位小姐还是不要久留了。”   小姑娘噎了一下,瞪眼:“你是不想听我说话吧?”   简轻语惊讶于她这会儿的敏锐,然后一脸认真地开口:“是啊。”   “你!”   小姑娘还想说什么,简轻语直接扶着石头离开了,四下看了一圈后,发现简轻语在另一侧的角落里坐着,身边只有两三个小姐妹,与亭台上周四小姐身边比起来,算得上是冷清了。   简轻语对周音儿没兴趣,径直走到了简慢声面前,简慢声冷淡地与她对视。小姑娘们察觉到气氛不对,便找个理由散去了,很快就只剩下简轻语和简慢声二人。   “你不是说只要我去偏僻地界躲着,便不会被打扰么,我都躲到湖边了,怎么还被人找来了?”简轻语语调轻松。   简慢声冷漠开口:“说明你躲得不够偏,下次可以直接跳湖里。”   “……要淹死我啊?”简轻语无语。   简慢声冷笑一声,起身便要离开,刚走两步就听到简轻语在身后不紧不慢地开口:“方才那么匆忙地跑过去,是怕她们为难我?”   简慢声停下脚步,半晌面无表情道:“你想多了。”   “谢谢啊,”简轻语笑眯眯,“作为回报,我没有跟她们一起说你坏话。”   简慢声闻言荒唐地扭头:“所以呢?我该谢谢你?”话是这么说,表情却没有先前冷淡了。   “想谢我的话,告诉我茅厕在哪好了。”简轻语一脸纯真。她来的时候喝水喝多了,这会儿急需轻快一下。   简慢声无语地睁大眼睛:“粗俗!”说罢,皱着眉头指了指左侧的竹林,“走出林子右转再左转便到了,再找不到就问丫鬟!”   “不愧是周国公府未来的儿媳,连此处的地形都如此熟悉。”简轻语恭维一句,便赶紧走了。   她这话听起来像讽刺,偏偏说得真诚,叫人挑不出错来。简慢声盯着她的背影瞪了半天,到底没忍住唇角弯了弯。   简轻语牢记简慢声的话,从竹林出去后右转再左转,然而转了半天也没找茅厕,也没见什么下人小厮,只好忍着腹涨原路返回,结果因为方才转悠太多,直接迷路了。   *   偏僻的竹屋内,隐隐能听到姑娘们的说笑声。   男子身着金织蟠龙锦袍,怡然自得地哼着小调,半晌睁眼看向没什么表情的男人,笑了一声道:“陆大人不必拘谨,这是孤的外家,都是自家人。”   “殿下这会儿该在承恩殿批折子,而不是带卑职来国公府做客。”陆远平静地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好茶。”   眼前的男子便是当今大皇子,褚赢。   褚赢闻言笑得更开:“这是今年江南一带的贡茶,满共就得了十斤,父皇赏了孤两斤,孤给了国公府一斤,还剩一斤,陆大人若是喜欢,孤明日便叫人送去陆府。”   “多谢殿下抬爱,但无功不受禄,茶就算了。”陆远不卑不亢。   褚赢眼底闪过一丝狠意,又爽朗大笑起来:“陆大人客气,孤还指望你尽快查清二弟遇刺一事,尽早还孤个清白,如此辛苦,又怎算无功不受禄。”   陆远垂下眼眸,对此不置一词。   褚赢皱了皱眉头,又笑:“说起来,这两日孤还没见过父皇,也不知他对此事是何态度?”   陆远闻弦知意,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殿下不必担心,案子还未结,圣上不会轻易疑心。”   “若不疑心就好了。”褚赢表情苦涩。   陆远抬头扫了他一眼,并未接他的话。   褚赢叹了声气,若有所思地看向陆远:“不知这次彻查,大理寺可有份参与?”   “大理寺事忙,锦衣卫理当为圣上分忧。”陆远回话。   褚赢顿了一下,低头把玩手中核桃,半晌突然开口:“既然只由锦衣卫负责,那真相如何,岂不是陆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殿下这是何意?”陆远撩起眼皮看向他。   褚赢与他对视许久,唇角的笑意渐深:“没什么,只是觉得真相若是一出苦肉计,应该是极有趣的。”   话语未落,窗外传来一道树枝断裂声,陆远眼神一凛,在褚赢反应过来前跃到窗前,一掌击开了窗子――   然后便看到简轻语在地上蹲成小小一团,一脸惊恐地仰着头看他,身上穿的还是他所选的藕色衣裙。   简轻语:“……”她发誓自己只是在找回去的路,不是故意跑到这里来的。   “外面是谁?”褚赢声音紧绷。   在他走过来之前,陆远面无表情地将窗关上了:“没人,是只猫。”   褚赢闻言松一口气,一时也没了闲聊的心情,见该说的都说了,索性直接告辞:“虽说今日是音儿表妹的生辰,我这个做表兄的理应在场,可二弟重伤未愈,我实在没心情宴饮,便先一步告辞了,国公府的膳食不错,陆大人若是喜欢……”   他最后两个字音拉长。   陆远勾起唇角:“卑职不喜热闹,还是回家用膳吧。”   “如此也好。”褚赢笑眯眯地说完,便转身往反方向的屋外走去。   陆远目送他出门,表情这才缓缓沉下来,正打算跟着离开,窗子上便传来轻轻的敲击声,他顿了一下,蹙着眉头开窗,单手将人从外头拎了进来。   简轻语惊呼一声,忙抱着他的腰站稳,刚要开口就听到他不悦地问:“误闯也就罢了,怎么还不走?”   “我想如厕……”简轻语欲哭无泪。   陆远:“……”   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了半晌,认命地带她去了竹屋后的茅厕。   解决完生理大事后,简轻语一身畅快,出了茅厕看到陆远,习惯性地扬起笑脸,还没等扑过去,便被他戳着脑门强行逼停。   “洗手。”陆远铁面无私。   简轻语:“……”哦。   等再回到竹屋时,已经是半刻钟之后了,简轻语一进门便先撇清自己:“我方才什么都没听到,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大皇子说要杀宁昌侯。”   “怎么可能,他才没有……”简轻语话说到一半猛地停下,讪讪看向目露嘲讽的陆远,“你怎么还套我话呀。”   陆远见她一脸不知怕,索性眯起长眸威胁:“不该套?你可知今日若非是我,你小命不保?”   “喃喃知道,可这不是有你么,”简轻语讨好地抱住他的腰,将下巴枕在了他的胸膛上,“谢谢陆大人的救命之恩。”   她身段是软的,表情是软的,声音是软的,陆远的脸只勉强绷了片刻:“下不为例。” 第29章 (怎么又不高兴...)   周国公府,竹屋中。   不大的屋子放了四个冰鉴,悄无声息地冒着凉气,香炉里飘出若有似无的白烟,直直地升向房梁,又在接近房梁时散去,紧闭的门缝中传来悠远的蝉鸣,催得人阵阵发困。   简轻语坐在陆远腿上,指腹在他右手被缝得歪歪扭扭的伤疤上摩挲:“你今日怎么有空出来了?”   “大皇子相约。”陆远随口回答,垂着眸子把玩她身上的衣带。   简轻语顿了顿,心里生出一分好奇,但纠结片刻后还是强行转移了话题:“周国公府可真大,喃喃方才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回亭台的路。”   陆远捏着衣带的手指一停,撩起眼皮看向她:“想问什么直说便是,不必忍着。”   见被他看出来了,简轻语顿时讪讪:“还是算了,其实也没那么好奇……”   “问。”陆远不悦。   简轻语咽了下口水,却意外的坚持:“我不问。”   她跟陆远就是段露水情缘,现下陆远对她还算感兴趣,或许会对她诸多包容,亦肯将机密之事告诉她,可将来呢?待到他对自己厌烦时,会不会将知道他太多秘密的自己灭口?   正胡思乱想时,下巴突然被钳住,简轻语被迫与陆远对视,只能干巴巴地笑一下:“大人。”   陆远面无表情地打量她许久,才缓缓开口:“你是好奇大皇子为何约我到周国公府见面。”   “我不是我没有大人你不要再说了……”   简轻语说着赶紧要捂住耳朵,却被陆远扣住手腕压在怀中:“因为他如今嫌疑未消,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我又是负责案子的人,为免瓜田李下,他只能私下找我,为了不被撞破,只能约在国公府。”   简轻语见他还真说出来了,心里顿时发慌,为免他再说出更多的事,赶紧开口敷衍:“原来是这样……我出来太久,也该回去了,大人既然已经跟大皇子见过,也赶紧离开吧。”   说罢,她便直接起身要逃,却被陆远手腕一转,重新拉回了怀里。   “……大人,我就是个弱女子,不懂你们朝堂上的事,您就放我走吧。”简轻语欲哭无泪。不论是大皇子同陆远求合作,还是陆远与大皇子在国公府私下见面,都是天大的密事,她已经撞破太多,不想再掺和下去了。   陆远喉间发出一声轻嗤:“我又不杀你,怕什么?”   简轻语:“……”您现在是不杀我,以后呢?   她越想脸色越白,动了动后发现自己被陆远牢牢桎梏,根本没办法逃走,只能生无可恋地缩在他怀中。   陆远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后脖颈,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后,隔着柔软的衣料从背脊往下滑,感受到她的紧绷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对大皇子来说,于国公府见面是最安全的,可对我来说却不是,你可知为何。”   简轻语顿了一下,本不想说话,可察觉到他在等答案之后,只好小声回答:“因为此处是他的外家,即便被发现了,也可以说自己是来参加四小姐生辰宴的,可对大人来说,今日此处皆是同僚,大人与国公府又无甚来往,一旦被看到了,就说不清了。”   “既然说不清,为何我还要来?”陆远抬眸看她。   简轻语闻言,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因为这也是她为何好奇陆远会来的原因。大皇子将见面地点定在国公府,未免太过鸡贼,以陆远的性子,怎么也不该答应才对。   她思索许久都想不出答案,一低头对上陆远的视线,突然心头一动:“因为要见我?”   说罢,虽然觉得不大可能,可她莫名觉得这就是唯一的答案。周国公府是简慢声的未来夫家,今日生辰宴的主角是简慢声未来的小姑子,这般近的关系,宁昌侯府定然是要阖家到场的,陆远冒险来这一趟若没别的理由,便只能因为她了。   面对她的答案,陆远勾起唇角反问:“你觉得可能吗?”   简轻语认真思索一番,非常诚恳地点头:“我觉得可能。”   若是换了先前,她被陆远这么一问,可能就自我怀疑了,但相处了这么久,她对陆远多少也有了点了解。平日人模狗样的,其实也好色得紧,否则也做不出大半夜偷溜出宫来侯府爬床的事来。   她肯定的回答取悦了陆远,陆远眼底闪过一丝愉悦,捏着她的下颌吻了上去。简轻语配合地软倒在他怀里,直到他的手撩起裙边,她才慌忙制止:“不行。”   陆远不悦地蹙眉。   “我出来太久了,肯定会有人来找的,万一看到你在这里就不好了。”简轻语低声劝导。   陆远呼吸灼热,双手攥着她的胳膊:“你怕被人看到?”   “……我一个姑娘家,自然是怕的呀,”简轻语失笑,“虽然做过几日青楼女子,可到底还是正经人。”   听到她提起青楼,陆远眉眼猛地冷峻:“我不过随口一问,你提青楼做什么。”   “我也是随口一说……”简轻语不知他为何生气,一时间底气都不足了。   陆远神情淡漠地放开她,简轻语有些局促地站起来,想走又不敢走,只能干巴巴地站着。   竹屋里的旖旎一瞬消散,空气中都弥漫着低沉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陆远淡淡开口:“花月楼与悍匪有来往,又私藏朝廷要犯,已经被锦衣卫夷为平地,世间已无花月楼,懂了吗?”   “是……”听到困住自己的青楼已经不复存在,简轻语的某根弦突然松了,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陆远淡漠地看她一眼,起身便朝外走去,等简轻语回过神时,已经看不到他的背影了。   他生气了,比上次在南山寺时还要生气。   简轻语心里升起这个认知,不由得咬了咬唇。也是她不好,陆远不过是问她是不是怕人看到,她偏话赶话提起什么青楼,搞得好像暗讽陆远轻视她一般。   远方传来丫鬟小厮的呼唤,简轻语听到自己的名字后顿了一下,垂着眼眸从竹屋走了出去。   等她被丫鬟找到时,主院已经快开席了,夫人小姐们皆已就座,唯有秦怡和简慢声还在院外站着,看到她后迎了上来。   “你跑去哪里了?!为何不跟着慢声!”秦怡开口便要斥责,余光注意到国公府的家丁,又强行忍了火气压低声音质问。   简轻语抿了抿唇:“我迷路了。”   “罢了罢了,赶紧进去吧。”秦怡说完便蹙着眉头进院了。   简轻语垂下眼眸,跟在她身后去厅里落座,刚一坐下就听到旁边的简慢声淡淡问道:“被人找麻烦了?”   简轻语顿了一下,抬头:“什么?”   简慢声抬头看向前方:“提醒你一下,若不表现得讨厌我,那在国公府便算不上讨喜的客人。”   简轻语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经意间与今日的主角周音儿对视了,看到她眼底的鄙夷后,便知道简慢声误会了,于是只得解释:“没人找我麻烦,是我自己迷路了。”   简慢声端起凉茶轻抿一口,似乎没听她的解释,简轻语也没心情再说,叹了声气后老老实实地扮演乖巧大小姐。   一顿饭在夫人们说笑声中度过,待每家将生辰礼都送到周音儿手上后,宴席也算结束了,之后便是为圣上祈福抄经。   不论长幼辈份,每人都分了几张空白经幡,夫人们在厅里抄写,小姐们则又回到了亭台中。简轻语看着手中的布条,再看看追逐打闹的小姐们,不由得擦了擦额角的汗。   ……到底是年轻,宁愿热着也要跑到外面来,丝毫不懂享受屋里的冰鉴。   亭台中已经准备了十几张小桌,每一张桌上都摆了文房四宝,小姐们先是追逐打闹一番,接着关系好的都聚到一起,嬉笑着拿起了笔,而她们聚集的中心,便是周音儿。   简轻语巡视一圈,看到简慢声在角落里坐着,顿了顿后选择了她身边的位置。   简慢声扫了她一眼,继续垂眸抄写,简轻语也不理她,拿起笔对着经书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始抄,两个人与彼此格格不入,与整个周国公府亦是格格不入。   还在嬉闹的小姑娘们很快便注意到了这边,周音儿看到两张有三分相似的脸后,眼底闪过一分厌烦,她旁边的小姑娘突然抬高了声音:“有些人可真会虚伪,别人都在说笑,偏偏就她们抄经,好像我们这些人不够心诚一般。”   “这你就不懂了,若是不虚伪些,又如何能讨长辈欢心,定下高攀的亲事呢,”又一个人开口,说完话锋一转,“不过有些人虚伪能飞上枝头,可有些人却注定做一辈子草鸡,平白做大家的乐子罢了。”   这话的针对性不可谓不明显,简轻语扬了扬眉没有理会,旁边的简慢声也不急不缓地抄写经幡。   几个出言讽刺的姑娘见这俩人没一个接招的,顿时心生烦躁,其中一个脾气火爆的更是直接讥讽:“简轻语,你聋了吗?没听见我在同你说话?”   简轻语不搭理她。   “……你有什么可得意的,漠北来的村妇,认识字么就在那抄,也不怕字污秽辱了圣上耳目!”女子说着,怒气冲冲地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的经幡夺走,正欲再嘲笑,看到上面的字迹后猛然睁大眼睛。   周音儿见状勾起唇角:“怎么呆了,莫非丑瞎了你的眼?”   话音未落,其他人便给面子地笑成了一团,周音儿见那人还愣着,干脆将经幡夺了过去,结果看到字迹后突然表情一僵。其余人看到她的反应,也忍不住凑了过来,看到清秀中透着锋利的字迹后,也都止住了笑,更有人惊呼一声,难掩其中惊讶。   简轻语这才抬眼看向她们:“轻语是漠北村妇,字迹自是不堪入目,也不知各位小姐写得如何,可否让轻语开开眼?”   她这手字是母亲一手教出来的,好与不好她心里清楚,莫说眼前这些人,即便是整个京都,能比她字好的怕也是一只手数得过来。   果然,她这么一说,其余人顿时面露讪讪,周音儿不悦地将经幡甩到她脚下:“不过是会写几个字罢了,有什么可卖弄的。”   “四小姐说得是。”简轻语将经幡从地上捡起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桌上已抄的几个字后,捂着嘴轻笑一声,然后淡定地重新坐下。   虽然一句话都没说,可侮辱性却极强。   周音儿气得脸都红了,愤愤坐下后将手里的笔摔了出去。她周围的小姐妹们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陪在她身侧,有机灵的瞄了眼继续抄写的简轻语,抬高了声音哄周音儿:“音儿姐姐,你听说过忘恩负义的故事没有?”   “什么忘恩负义的故事?”周音儿蹙眉。   “说是一个乡下丫头,一出生便被父亲抛弃,被又丑又蠢的母亲养大,父亲反而有了新欢,又娶了一房逍遥自在,结果母亲一死,丫头不报仇不说,还上赶着巴结父亲后娶夫人的女儿,你说这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   小姑娘声音尖利刻薄,充斥着整个亭台,简轻语却仿佛没听到,半个眼神都不分给她们。   周音儿厌烦地看她一眼,也故意抬高了声音:“所以说是乡下人,没教养没良心。”   简轻语眼底闪过一丝嘲讽,拿起笔沾了些墨,刚要落笔身侧的人便站起来了,她顿了一下抬头,就看到简慢声朝姑娘们走去,不等她蹙眉唤住,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便响了起来。   被打的是讲故事的姑娘,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简慢声,其余人也十分震惊,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最后还是周音儿先反应过来,猛地站起来厉声质问:“简慢声!你想做什么!”   “替四小姐教训爱嚼舌根的长舌妇。”简慢声平静回答。   周音儿气炸了:“我的人你也敢教训?!”   “为何不敢?”简慢声看向她,“再有四个月,我与你兄长就要成亲了,我这个做嫂嫂的,最有资格教训这些出言不逊的,免得妹妹被人带坏。”   被打的人已经哭了,哭声愈发激怒周音儿,使得她一时口不择言:“你!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做我的……”   “四小姐慎言,婚事是经过三媒六聘圣上钦点的,四小姐若不想连累国公府,最好是安分些。”简轻语慢条斯理地开口,眼底最后一点笑意也散了。   周音儿怒气冲冲地看向她,正欲说什么,对上她透着冷意的眼神后竟心头一颤,一时间竟愣住了,回过神后愈发恼怒:“你凭什么教训我?!”   “轻语当然没资格教训四小姐了,只是想给四小姐提个醒,您将祈福经幡随意丢弃,已是对圣上不敬,如今再说什么诛心之语,怕是会影响父兄前程。”简轻语起身走到人堆里,将简慢声拉到一旁,防止她再动手。   简慢声抿了抿唇,木着脸看向别处。   周音儿闻言眼底闪过一丝轻蔑:“你说我丢弃经幡,我便丢弃经幡了?这儿可有人给你作证?你胡说污蔑,该小心的人是你!”   “没错,音儿姐姐可没有乱丢经幡!”   “你污蔑人!”   周音儿的簇拥者们顿时七嘴八舌地反驳。   简轻语啧了一声,待她们都闭嘴后才缓缓开口:“我虽初来京都,可也听说过锦衣卫是圣上耳目无所不知,即便是官员夫妻夜话,都能上达天听,你们猜你们这些话,会不会被某处隐藏的锦衣卫给递上去?”   周音儿是京都人士,显然比她更熟悉锦衣卫,听到她这么说后先是一愣,接着脸色刷的白了,其他小姑娘也吓得不敢说话,一时间都老实如鹌鹑。   简轻语扫了这群最大不过十五六的黄毛丫头一眼,失去了吓唬她们的兴趣,转身拿了自己和简慢声的经幡便走,简慢声这才看向被自己扇了巴掌的小姑娘,古井不波地问:“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小姑娘哪敢说话,怯懦地躲在周音儿背后,全然没了方才的嚣张。   “因为你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背靠国公府四小姐,便以为自己也是四小姐一般的身份,若是没了这层关系,你也不过是个毫无本事的草包。”简慢声说完,无视周音儿涨红的脸,抬脚朝简轻语追去。   二人一同往厅里走,走到一半时简轻语没忍住笑了:“都说二小姐沉稳端庄,没想到也这么会指桑骂槐。”方才那些话哪是说小姑娘,分明意指周音儿。   “过奖。”简慢声面无表情地回了句。   午后蝉鸣阵阵,吵得人心里烦闷,快走到院门口时,简慢声突然开口:“我方才出手并非为了帮你。”   “懂,你是见不得她们嘲讽我时,顺便捎带上你父母,”简轻语非常识相,只是顺便提醒一句,“不过到底是在人家的地盘,如此行事还是太过意气用事。”   简慢声眼底闪过一丝讥讽:“你倒是不意气用事,听着她们骂自己生母也能无动于衷。”   简轻语猛地停下脚步,简慢声意识到自己说得过了,抿了抿唇后别开脸:“抱歉。”   “二小姐不必道歉,毕竟你说得是对的,”简轻语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我简轻语不比二小姐,生母还好好活着,将来走了也能堂堂正正入祖坟,若是不忍一时之气生出事端,惹得父亲失望,我先前的努力便都白费了。”   说罢,她垂下眼眸,直接转身进了厅中。   等经幡全部写完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简轻语随宁昌侯等人在国公府用过膳才回府,刚到屋里歇下,就听到简慢声来了的消息。   简轻语蹙起眉头:“说我已经睡了,叫她走吧。”   “是。”英儿应声出去,不一会儿又回来了,手上还端着一托盘首饰,一脸为难地看向简轻语,“奴婢说不要的,二小姐偏要留下,还要奴婢替她向大小姐道歉。”   简轻语看了眼首饰:“拿去跟其他人分了吧。”   英儿愣了一下,正要劝阻,见她面露疲色,犹豫一下点了点头,半晌小声道:“奴婢看得出来,大小姐并不讨厌二小姐,二小姐对大小姐也是一样,其实若能和睦相处……”   “若能和睦相处,那就要她对不起她母亲、我对不起我母亲了,”简轻语打断,看着英儿怔愣的表情轻笑一声,“我与她本就不同立场,能相安无事已是最好,就不要求什么和睦了。”   这一点,简慢声也是清楚的。   英儿闻言怯怯点头,没敢再继续劝了。   这一日之后,简轻语又清闲下来,每日里都安分地在别院待着,宁昌侯偶尔提起婚配的事,她都不动声色地婉拒了,倒是时常不经意间同他打听陆远的事。   自从周国公府不欢而散,陆远便不来找她了,从宁昌侯的口中得知圣上的病已经好转、陆远也回府后,当晚她便去了一趟陆府,然而却被关在了门外。   意识到陆远这次的气性比以前大,简轻语被拒绝一次后便没勇气再去了,于是就这么不冷不淡地拖了下去,从一开始的紧张、忐忑,渐渐竟也放松下来,偶尔想起时,甚至觉得陆远是在体面的与她断开。   眼看要到八月中旬,天气非但没凉,反而有越来越热的趋势,侯府的冰也开始捉襟见肘,各房都减少了用度。   简轻语时常热得夜间惊醒,跑到浴桶泡一泡凉水再回来接着睡,一晚上能反复好几次,以至于大夏天的得了风寒。好在这种日子没过多久,宫里便传出圣上要去行宫避暑的消息,随行的名单上就有宁昌侯府。   出发那日,陆远身着飞鱼服、腰配绣春刀,骑着枣红大马在车队旁缓步巡视,待走到宁昌侯府的马车前时,没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他蹙了蹙眉,修长的手指勒停了马匹。   宁昌侯和秦怡等人恰好进了马车,并未注意到他的到来,只有简慢声慢行一步看到了他,迟疑一瞬后停下脚步:“她病还没好,两日后才会出发。”   陆远眼神一冷:“何时病的。”   简慢声慑于他的威压,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就前些日子,得了风寒,现下已经快好了。”   说着话,马车里传出催促声,她对陆远福了福身,便转身进了马车。   陆远皱起眉头,调转马头正要离开,便看到二皇子褚祯从圣上的马车中下来了,四下张望一圈后对上他的视线,露出温润一笑。   陆远只得翻身下马,牵着马绳朝他走去:“殿下也要随行?”   “孤明日还要换药,过两日再去行宫。”褚祯温和道。   陆远不急不缓道:“殿下既然身子不适,留在京都养病也好。”   “大哥在朝监国,无法去行宫,孤若再不跟去,父皇一人怕是会觉得无聊。”褚祯笑笑。   陆远闻言没有再劝,只是看到他不算好的脸色后蹙眉:“太医不是说殿下中的只是普通丹毒,为何这么久了也不见好转。”   褚祯苦涩一笑:“都怪孤大意,中了刺客的计。”   陆远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看向他:“怎么说?”   “那日刺客离开之后,有一姑娘突然出现,不仅为我报官,还说自己是大夫,我听她声音纯良便一时大意……”褚祯提起前事又是一声叹息,“被她治过之后,孤的毒直接重了几倍,险些命都不保,现在想想,她与刺客分明是一伙的。”   陆远眉头越来越紧,隐约间总觉得不大对劲。 第30章 (碎银与玉佩...)   与二皇子交谈过后,陆远便翻身上马,打算走之前去一趟宁昌侯府,结果还未走远,圣上便吩咐提前启程,他只得蹙着眉回来,率领队伍朝着城外出发。   简轻语醒来已是晌午,睁开眼睛便打了个喷嚏,昏昏沉沉地坐起来问:“什么时辰了?”   “都快午时了,大小姐快起来吧,奴婢着厨房熬了些粥,您吃过之后赶紧服药。”英儿说着,急匆匆将她搀扶起来。   简轻语晃了晃脑袋,发现更晕了之后顿时不敢动了:“都四五日了,怎么还不见好。”   “风寒就是这样,得熬上一阵子才行,”英儿看着她消瘦的脊背叹了声气,“大小姐真是受苦了。”   “倒也还好,”简轻语起身简单洗漱一番,坐到桌前慢吞吞地吃粥,吃到一半时才想起问,“父亲他们已经出发了吗?”   “回大小姐的话,已经出城了,若是路上不歇,今晚便到行宫了。”英儿往她碗里添了些小菜。   简轻语点了点头,勉强将一碗粥吃完,英儿忙端来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   闻到浓郁的药味,简轻语一阵恶心,直接将抗拒表现在了脸上:“这药没用不说,还特别苦,我不想吃。”   “药总得按时吃才会有用呀,大小姐您就喝了吧。”英儿苦口婆心。   简轻语蹙眉:“早就说了,若是我来配药,三日便能药到病除,哪至于等到今日。”   “……您都病糊涂了,药材都未必能分清,哪能亲自配药。”英儿干笑。   简轻语轻哼一声:“我是病了,可也不至于糊涂,你少糊弄我。”   英儿无言片刻,只好讨好地将碗递到她嘴边,简轻语无奈,只能皱着眉头一口气喝下去。英儿见她还算配合,顿时松一口气,手脚麻利地收拾了桌子出去了,见到其他下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他们藏好府中的药材,半点都不能给大小姐。   简轻语不知道英儿背着她做了什么,喝完药便有气无力地躺回床上接着睡,等再次睡醒已是傍晚,还是如晌午时一样吃饭喝药,然后睡觉。   就这么一连睡了两天,第三天清晨时,总算感觉到了久违的神清气爽。   病好之后,她没有在家耽搁太久,就被宁昌侯派来催促的人接上了马车。   行宫离京都不算远,但也要走上几个时辰,出发前英儿特意准备了几种小点心,还拿了被褥枕头一应物品,风寒初愈的简轻语一上马车便躺下了,倒也不觉得难受。   “我还是更想在家躺着。”简轻语叹了声气。   英儿一边为她打扇一边安慰:“府里的冰快用完了,您留下也是受罪,还不如去行宫乘凉,也不必晚上热得醒来了。”   简轻语轻哼一声,看起来没多大兴趣。   英儿想了想,又哄:“听说行宫有天然汤泉,泡起来十分舒服,还有小溪绕山,水浅鱼多,又阴凉又好玩,行宫附近还有许多好吃的馆子,每日酉时行宫门开,各府小姐少爷都能自由出行,您可有得玩呢!”   一听她这么说,简轻语总算心动了:“真的?”   “真的,到时候您可要带奴婢多见见世面。”英儿笑眯眯地说。   简轻语笑了:“嗯,放心,会带你出去玩的。”   主仆二人有说有笑,时间流逝飞快,很快就到了行宫附近。   行宫建在山里,马车从靠近群山开始,周遭便略微凉快了些。简轻语自幼在漠北长大,见过的山都是光秃秃的,还是第一次看到绿意盎然的山峰,顿时掀开车帘趴在窗子上,感兴趣地往外看,正看得开心时,马车突然慢了下来,她险些因为惯性摔倒,最后还是英儿及时扶住了她。   “怎么回事?停车也不提前说一声,摔着了大小姐拿你是问!”英儿不高兴地斥责车夫。   车夫十分冤枉:“大小姐,并非小的故意停下,是、是前头有马车拦路,小的若不赶紧停车,怕是要撞上了啊!”   进山的路较为狭窄,前头的马车又停在路中央,直接拦断了去路。   简轻语顿了顿,掀开车帘看过去,果然看到一辆清雅又不失华丽的马车停在前方,两个小厮打扮的人正围着马车转悠,脸上的着急几乎要遮掩不住。   这条路通向的唯一地点便是行宫,前面的人即便不是皇亲国戚,也应该是朝廷重臣,不好直接让挪开马车。简轻语思忖一瞬,蹙起眉头对车夫道:“去看看怎么回事,若能帮忙就帮一把。”   “是。”车夫应了一声,急匆匆朝前走去。   简轻语目送他到对方马车前,便放下车帘耐心等着。英儿取出点心盒子,拿了一块红豆糕给她:“您先垫垫肚子。”   简轻语应了一声,接过来不紧不慢地吃着,结果一块糕点还未吃完,车夫便跑了回来:“大小姐,前头那辆马车已经彻底坏了,要想修好恐怕还得一会儿,所以请咱们先行。”   简轻语想了一下:“既然他们肯让,那咱们便先走一步吧。”   “那就得请大小姐步行一段了,他们的马车太大,就算挪到路边,留出的空隙也少,咱们马车通过时要从路边的坡上挤过去,有侧翻的风险,您先过去等小的,这样比较安全。”车夫尽责道。   从现在的位置到前方空旷处,满打满算也就几十步,简轻语闻言答应,戴上面纱之后便下车了。   “奴婢扶着您。”英儿小心地扶住她的胳膊,陪着她一同往前走。   山路虽窄,但路面还算干净,简轻语平缓地往前走,经过前方坏掉的马车时,余光扫到路边一道熟悉的身影,她下意识地朝那边看了一眼,看到对方的脸后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马车坏在半路,褚祯正无所事事地等着,当和熟悉的眉眼对视后,他脸上明显出现一丝怔愣,意识到眼前人并非幻觉后,他下意识要叫人抓她,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她身边的丫鬟惊呼:“大小姐,这不是上次那个人吗?!”   “……你声音太大了。”简轻语无语地看了她一眼。自己本来都要假装不认识了,结果她这么一嗓子,自己想装傻都不行了。   她叹了声气,垂着眼眸走到褚祯面前,客气地寒暄一句:“真巧,没想到与公子还有再见面的时候。”   褚祯设想过再相见的情形,可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如此淡定,淡定得仿佛不曾谋害过他……他眉头微蹙,开口声音依旧温润:“是啊,真巧,姑娘也是要去行宫?”   “是。”简轻语点头。   褚祯心头微动:“不知姑娘是哪家小姐,孤……我在京都似乎从未见过你。”   简轻语闻言扬眉:“两次见面我都戴着面纱,你又如何确定以前没有见过?”   褚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姑娘说得是……所以我们以前见过?”   “没有。”简轻语回答。   褚祯:“……”   兴许是他的表情太好玩,简轻语没忍住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一瞬间变得生动。褚祯眼眸微动,半晌也跟着笑笑:“不知姑娘芳名是?”   “简轻语。”简轻语大方报上姓名。   今年的随行名单中只有宁昌侯府一家姓简,而侯府几个月前刚迎回久居漠北的大小姐。褚祯瞬间猜到了她的身份,眼底顿时闪过一丝惊讶……她竟然是宁昌侯的女儿,而不是什么刺客,所以先前的一切都是巧合,是他多想了?   褚祯敛起心思,温和道:“我叫褚祯。”   “褚祯,好名字。”简轻语随口一夸,心道她果然猜得不错,这人随国姓,定然是什么皇亲国戚。   一旁的英儿觉得褚祯这个名字煞是耳熟,可又想不起在哪听过,所以只是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有多想。   互通姓名之后,侯府的马车也越过了路障,来到了相对开阔的地方,简轻语看了眼车夫,又重新打量褚祯,观察半天后开口:“你的脸色不大好,是不是身上还有余毒?”   面对她坦荡的眼神,褚祯顿了顿:“……嗯。”   “按理说丹毒还算好治,怎会到现在还未全清,”简轻语蹙起眉头,“定是你的大夫学艺不精。”   褚祯想起太医院那些泰斗,平心而论:“他们的医术应该算是最精湛的。”   “若真是最精湛,为何小小一个丹毒都无法根除?”简轻语颇有同行相轻的意味,说完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这个是我自制的解毒丸,你一日三次,吃上三天保准药到病除。”   英儿没想到她来行宫都会带着这些东西,更没想到她还要赠予他人,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大、大小姐,想来褚公子现下还在服其他大夫开的药,您若再赠药给他,他吃重了怎么办?”   “那就把其他大夫的药扔了,吃我这个便好。”简轻语当即回应。   英儿崩溃:“可这些药是您辛苦制成的,这么轻易赠人,是不是不太好?”   “医者仁心,药做出来就是为了治病,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将它赠予褚公子。”简轻语说着,便递到了褚祯面前。   英儿不死心地抓住她的手腕:“不是小气,只是奴婢觉得褚公子已经脱离危险,日后慢慢养着便好,这些药可以赠予更需要它的人,比如……快病死的?”   “到时候再做也是一样,英儿,你不要这么小气。”简轻语对英儿的再三阻挠颇为失望。   褚祯安静地看着主仆相争,半晌轻轻打破了胶着的气氛,将药瓶接了过去:“多谢简姑娘。”既然一切都是误会,那便说明简轻语大夫的身份是真的,见她说得如此笃定,想来真是医科圣手。   “不必客气,你记得按时服药。”简轻语叮嘱。   褚祯颔首:“我会的。”   英儿:“……”见过找死的,没见过三番两次找死的。   药已经送出去,马车也等候多时了,简轻语同褚祯道了声别,便回到了马车上。   英儿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眼看着简轻语进了马车后再也忍不住了,飞快跑到褚祯面前哀求:“褚公子,能将药瓶还给奴婢吗?”   “为何?”褚祯蹙眉,不懂她为何三番五次阻止简轻语赠他药丸。   英儿欲哭无泪:“我家小姐的医术实在算不得好,偏偏又不自知,治病只有越治越严重,从未见她治好过谁,奴婢也是为了您着想啊!”主要是怕他吃死了,大小姐担责任。   褚祯蹙眉,觉得这丫鬟说话颠三倒四。   英儿见他不信,心一横:“您不会觉得自己的伤这么久不好,是因为后来那些大夫不行吧?”   褚祯:“……”   英儿一语惊醒梦中人,褚祯一阵无言,怎么也没想到这是真相,静了许久后才回神:“她不自知,你为何不告知她真相?”   “不忍心。”英儿实话实说。每次看到大小姐为了磨药手都破了的样子,谁忍心打破她的幻想?   褚祯对她的回答无言以对,想起自己因为加重的毒彻夜难眠的经历,眼底闪过一丝不认同:“你就不怕她治死了人?”   “在您之前,奴婢没见她为谁医治过。”英儿一脸认真。   ……合着是他自己倒霉?褚祯无语到了极致,竟只觉得好笑,英儿看着他的笑脸一阵惊悚,心想这是气疯了?   褚祯唇角噙着笑,将药瓶收好:“你若将药拿回去,她必定会失望,不如就留在我这里,”话没说完,他看到英儿欲言又止,于是缓声保证,“放心,我不会吃的。”   “……那您可要说话算话,”英儿不放心地看着他,说完又补充一句,“若您吃了,出什么事我们可是不负责任的。”   褚祯好脾气地点了点头,接着想到什么后,将腰间的玉佩取了下来:“这个你交给简姑娘,就说是诊费。”   英儿看着价值不菲的玉佩,一时间不敢接。   “拿着吧,我今日没带银两,改日有机会再见,自会用银两换回玉佩。”褚祯见她犹豫,便温声相劝。   英儿迟疑一瞬,还是先跑回马车前,踮起脚扒着窗子,将褚祯赠玉的事告知简轻语。   虽然不是第一次收诊费,可简轻语还是难掩开心,仿佛又被人认同了一般,只是玉佩么……她思索一瞬,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褚祯:“玉佩还是免了,既然同在行宫避暑,那很快便会再见,届时褚公子给我一块碎银子便可。”   说罢,便将英儿叫上马车,一行人朝着行宫继续赶路。   英儿偷偷撩起一点后窗的帘子往外看,看着褚祯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化作一个点后,才扭头看向简轻语,一脸不解地问:“大小姐为何要收他一块碎银?”   “本来他不提诊费就算了,既然提了,按照规矩肯定是要收的,毕竟是我辛苦治病救人换来的。”劳动得到回报,简轻语略带得意。   英儿不太懂,但见她十分高兴,便也没说什么了。   因为在路上耽搁许久,等到行宫时已是傍晚时分。霞光落在平滑的地上,映出一片暖光,马车自霞光中驶来,哒哒的马蹄和车轮碾压石板路的声音混在一起,形成悠扬和谐的曲调。   当值的锦衣卫身姿挺拔高大,立于宫门之外,他的身后则是一排手执刀兵的禁军。   马车越来越慢,最后直接停了下来,然后有人逐渐靠近马车,挺拔的身影倒映在轻薄的车帘上。简轻语知道进宫之前要被搜查,所以马车停下时也没觉得有什么,直到察觉那人停在只与她隔着一道帘子的地方,她的表情才逐渐变得微妙。   明明是一道模糊的身影,轮廓都奇奇怪怪的,可她偏偏就觉得对方是陆远。   而她刚冒出这个念头,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下车,例行检查。”   简轻语:“……”果然是他。   许久没有见过,对他的了解却是半点不减,比如这短短六个字,简轻语便敏锐地听出他不高兴,然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啊,他从上次竹屋之后,一直生气到现在啊。   这可就有些棘手了,这么久没见,若他已经不喜不怒,便说明要么原谅她了,要么对她没兴趣了,不论哪一种答案都还算不错,可偏偏还在不高兴。   说明什么,说明他不仅没失去兴趣,还没原谅她!一想到他气了这么久,不知道心里憋了多少种折磨她的法子,她顿时一阵头疼。   身边的英儿已经先行下马车,简轻语磨磨蹭蹭地跟在后面,在握住车帘准备下去的瞬间福至心灵――   又非特殊时期,例行检查这种小差事,怎么也不该落到锦衣卫指挥使头上吧?   简轻语眨了眨眼睛,默默放下了手中帘子。   “下车。”陆远不悦。   简轻语隔着一张轻薄帘子,小小声地开口:“小女子大病初愈,没有力气下马车,还请大人过来检查。”   说罢,她便感觉对方气压一低,顿时缩了缩脖子要下马车,可一想到错过这次,还不知何时能将人哄好,又咬牙停了下来。   简轻语默默盯着车帘,当看到修长的手指从帘子缝隙穿过,然后往一侧拨开时,她的心跳砰砰地快了起来。   帘子在二人中间推开,视线因此对上,简轻语抿了抿发干的唇,待陆远俯身过来时突然上前,借着帘子的遮掩在他唇上飞快地印下一吻。   外头是上百禁军,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简轻语即便知道有帘子挡着,但心跳快得还是仿佛要跳出来一般。   陆远眼神暗了下去,再开口声音略显沙哑:“长本事了。”   “大人,我好想你,”简轻语握住他扣在绣春刀上的手,大着胆子相邀,“今晚你能来找我吗?”   来做什么,就不必说了。   陆远定定地看着她,许久之后突然开口:“瘦了。”   简轻语愣了愣,回过神后笑笑:“生病了,”说罢停顿片刻,又强行补了一句,“想大人想的。”   听着她虚伪的情话,陆远眼底闪过一丝嘲讽,抽出手便要退后,简轻语急忙问:“大人今晚去找我吗?”   “不去。”陆远干脆地回答。   简轻语:“……”得,没哄好。   眼睁睁看着帘子重新挡在他们中间,简轻语欲哭无泪地叹了声气,丧着一张脸进宫去了。   马蹄声再次响起,然后渐渐远去,陆远垂下眼眸,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巡逻的季阳走到宫门前,看到陆远后抱拳行礼,然后继续往前走,只是刚走两步又折了回来,坏笑着出现在他面前:“大人,有什么好事啊这么高兴?”   陆远淡漠地扫了他一眼:“哪只眼睛看到我高兴了?”   “两只眼睛都看到了,卑职跟了您这么久,同样的面无表情,卑职能分析出八百种情绪,”季阳得意地看着他冷淡的眉眼,“比如现在的面无表情,就是高兴。”   “哦,”陆远垂下眼眸,“既然眼神这么好,夜间的巡逻也归你了。”   季阳:“……”   看着他瞬间丧气的眉眼,陆远勾起唇角,眼底总算闪过一丝清晰的愉悦,季阳眼睛一亮,正要腆着脸求饶,布满霞光的路上便再次响起了马车碾过的声音,季阳认出是哪一家的马车后不敢再闹,带着巡逻的人便离开了。   陆远抬起眼眸,看着马车到面前停下,抱拳对马车中人行了一礼:“殿下。”   褚祯听到他的声音颇为意外,掀开车帘后问:“陆大人今日怎么在宫门当值?”   “不过凑巧路过。”陆远回答。   褚祯微微颔首,想到什么后便要下马车,陆远上前伸手搀扶,褚祯道了声谢,借着他的力道踏到地上,单手捂着伤处蹙了蹙眉。   “牵扯到伤口了?”陆远问。   褚祯笑笑:“孤没事,走吧,孤与你同行。”   陆远微微颔首,随他一同往行宫里走,走到人少处后才不紧不慢地问:“殿下可是要同卑职说什么?”   “的确有话要说,”褚祯唇角微扬,眼底满是细碎的笑意,“陆大人可还记得先前孤说过,有刺客扮作姑娘二次加害于孤。”   “卑职记得。”   “孤就是想告诉陆大人,一切只是巧合,是孤小人之心,误会了那姑娘。”褚祯想起总是戴着面纱的脸,眼底的笑意更深。   陆远扫了他一眼:“殿下如何能确定?”   “孤既然这么说了,便是已经有了证据,”褚祯看向陆远,脸上的笑意略微收敛了些,“孤不肯告诉陆大人,只是不想锦衣卫吓到她,还请陆大人体谅。”   “殿下言重。”陆远抱拳。   褚祯笑笑,同陆远一起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快走到主殿时,他突然问:“陆大人那儿可有碎银子?”   陆远停顿一瞬:“殿下要碎银子做甚?”   “是有一些事,”褚祯说得含糊,“陆大人可有?”   陆远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半晌垂下眼眸:“稍等。”   说罢,直接叫住经过的锦衣卫,说了几句话后便拿到一块碎银。   “够吗?”陆远询问。   褚祯感激一笑,接过碎银后将腰间玉佩取下,直接递了过去:“够的够的,多谢了,陆大人不嫌弃,就拿这个抵债吧。”   说罢,见陆远眉头微蹙,急忙又补了一句,“孤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总惦记着这点账,将来还要费心找碎银还给你,这玉佩不算贵重,却能补气养身,陆大人可以自留,亦能赠人。”   听到他说补气养身,陆远蓦地想起某个动不动就病一场的小姑娘,索性就收下了。 第31章 (欺负)   是夜。   简轻语泡了热水浴,洗去一整日的舟车劳顿,只着一件薄薄的里衣躺进了又软又厚的床上。   当后背落进被褥的那一刹,她舒服得长叹一声气,翻个身抱住了旁边的枕头,修长纤细的腿跨在被子上,整个人慵懒又自在。   正在挨个熄灭灯烛的英儿听到身后的动静后回头,看到她的模样后顿时羞红了脸:“大、大小姐,您怎么光着腿……”   “这样舒服。”简轻语闭着眼睛懒懒地回答。也就是陆远亲自说了今晚不来,她才敢这样穿,否则少不得要被训不庄重。   英儿不敢直视她只勉强遮到腿根的水红色里衣,低着头吭哧道:“不如奴婢给您拿条亵裤吧,省得夜里着凉。”   “不必,这样便好。”她这里衣是特意定做的,比寻常里衣要长一些,能遮到腿上,不必再多穿别的。   英儿闻言只好妥协,将所有灯烛熄灭后退了出去。   寝房的门开了又关,房中只剩下简轻语一人,她颠簸了一整日,现下终于得以休息,很快便沉沉睡去。   行宫建在山上,夜间一片清凉,寝房中的灯烛也全都熄了,最后一点燥意也被驱逐。简轻语睡着睡着便觉得凉了,偏偏先前入睡的时候将被子蹬到了地上,小手摸了半天都没找到可以御寒的东西。   她眉头紧蹙,小小的脸上写满委屈,可偏偏又醒不来,直到一股热源靠近,她下意识地抱住,眉眼才逐渐舒展,安稳地继续深眠。   然而这种安稳没有持续太久,她便突然开始做梦,梦到自己变成一叶小船,在风雨中晃个不停。当一个大浪打过来,小船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她也闷哼一声。   海浪越来越高,每冲击一次,小船便损坏一分,直到被拆解成一块块的木板,被大海吞噬殆尽,简轻语才猛地惊醒,同时喉间溢出一声轻哼。   “醒了?”上方传来陆远低哑的声音。   还在随波逐流的简轻语怔怔抬头,半晌才回过神来:“……你不是说不来的吗?”   说完话音还没落下,便被欺负了,她下意识地抓紧床单,识相地不再乱说话。   一场荒唐之后,两个人就着凉透的水,简单将身上清理一番。简轻语被一件外衣裹着,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陆远干脆利落地换床单,待他将床铺好后,便笑着跑过去躺下。   “起来。”陆远木着脸。   “不起,”简轻语挺怕他不高兴的,可这会儿男人吃饱喝足,是哄人最好的时机,她只能大着胆子揽住他的脖子,将他拉到床上抱紧,“大人今日明明说不来,可还是来了,是不是因为想喃喃了?”   “我为何要想你?”陆远冷淡地问。   ……口是心非,大半夜的跑来找她,就算不想她这个人,也至少是想她的身子了。简轻语腹诽一句,面上依然软软的:“大人不想喃喃,喃喃却想大人了,大人就不要生我的气了。”   陆远扫了她一眼:“想清楚我为何生气了?”   “想清楚了,”简轻语一脸认真,“大人不喜欢喃喃自轻自贱,喃喃以后再也不会了。”   尽管她是从青楼出来的,可如今是陆远的女人,哪怕是见不得光的,也不能轻易提及当初,否则便是嘲讽陆远的品味与眼光。   男人么,大多都是既想要风流孟浪,又想要体面矜持,她这些日子已经想明白了。   听到她的认真保证,陆远眸色微缓,俯身去吻她的唇。简轻语表情一僵,下意识地用手撑住他的胸膛,阻止他再靠过来。   “做什么?”陆远不悦。   简轻语干笑:“大人,不如歇息吧。”   陆远看着她身上水红的里衣,以及被里衣衬得愈发白皙的肌肤,眼神顿时暗了下来:“若是想歇息,就不该穿成这样。”   说罢,便扣着她的手腕,强行绕到了自己腰后,然后捏住她的下颌吻了上去:“听话。”   简轻语:“……”   窗外月色朦胧,月华倾了一地。   简轻语一直到天快亮时才睡,沉睡前感觉他又在给自己上药。想到他来行宫时便带了那药,她不由得轻哼一声,在梦里将他骂了个痛快。   醒来时已是晌午,简轻语起身发了许久的呆,最后视线落在了床角已经变得像咸菜一般的里衣上,她当即恶从胆边起,拿起来便要去扔掉,结果刚走两步,里头就掉出一块东西,干脆利落地掉在了地上。   当看清摔坏的是一块玉佩时,简轻语愣了愣,蹙着眉头从地上捡起来。她从未戴过玉佩,那这东西只能是陆远的了,看样子应该是不小心落下的。   玉佩圆圆的一块,上面还刻了莽纹,握在手里温温的,一看便价值不菲。简轻语以前也没见陆远戴过这种东西,怕这是什么重要物件才会随身携带,他发现丢了之后会着急,便小心地装进荷包里,打算见到陆远后还给他。   然而接下来一整日,她都没见着陆远,反而是遇到了巡逻的季阳。   “怎么哪都有你,是不是太阴魂不散了?”季阳一看到她就皱眉,摆摆手叫其他人先行。   简轻语无言一瞬,相当真诚地说:“我也不想遇见你。”   “什么意思,你当我是扫把星啊还处处躲着?”恶婆婆又开始找茬。   简轻语嘴角抽了抽,干脆扭头就走,却被他用绣春刀挡住了去路:“被我说中了?你果然看我不顺眼。”   “……陆大人呢?”简轻语认命地停下脚步。   季阳顿时警惕:“你找他做什么?又想告我的状了?”   简轻语:“……”   本来想让他转告陆远玉佩在她这里,但看这货的样子,她决定还是算了,什么时候遇见陆远什么时候还吧。   这般想着,她便又要走,季阳立刻去拦:“问你话呢,是不是又想告状?!”   简轻语无视他横在自己面前的刀,只管往前走,季阳又不敢真对她如何,只能像只猴子一般在她身侧上蹿下跳,时不时威胁上几句。   简轻语嫌他烦,当即跑了起来,季阳冷笑一声便去追,还未等追上,就看到她猛地停了下来,他顿时得意:“怎么,怕了……”   话没说完,就看到前方亭子里坐了十余个人,全都齐刷刷地朝这边看,坐在最中间的便是当今大皇子的生母孙贵妃,以及大皇子的表妹周音儿。   季阳瞬间闭嘴站稳,从一只猴子变回英俊潇洒的锦衣卫大人,稳重自持地抱拳行礼:“参见贵妃娘娘。”   简轻语听到他对亭中人的称呼,顿时心头一跳,立刻低着头福了福身:“参见贵妃娘娘。”   孙贵妃直接无视简轻语,笑盈盈地看向季阳:“季大人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   季阳看了眼简轻语,恭谨地开口:“回贵妃娘娘的话,这位姑娘迷路了,卑职便抽空为她带个路,不知贵妃娘娘在此,多有冒犯,还请娘娘恕罪。”   “哦?”孙贵妃这才看向简轻语,嘴里却是在问季阳,“不过此处再往前,便是本宫与圣上的住处了,不知季大人是要带她去哪。”   季阳卡了一瞬,被简轻语暗示之后才回神:“……就是此处。”   简轻语默默松一口气。   “姑娘,此处便是公主亭,既然路已带到,卑职就告辞了。”季阳颇为心虚无视简轻语幽怨的眼神,强行结束对话转身,走的时候背影高大威风,步伐虎虎生威,像极了主动带路的好人。   简轻语在心里骂了他一万句,可也知道两人同行会招怀疑,现下分开告辞才是最好的处理方法,所以只能等季阳走远后,才垂着眼眸对孙贵妃又行了一礼:“小女不知贵妃娘娘在此,惊扰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小女这就离开。”   “慢着,”一直没说话的周音儿轻嗤一声,扭头对孙贵妃道,“姑母,这位便是宁昌侯府刚回京的大小姐,简轻语,侄女先前同您提起过的。”   她与周音儿就见过一次,还彼此有了恩怨,她提自己时能有什么好话。简轻语闻言心道不妙,后背出了一层汗意。   果然,孙贵妃听完若有所思地看向简轻语,半晌不急不缓地开口:“走上前来。”   简轻语只好默默走到亭前。   孙贵妃打量她许久,艳红的唇勾起一点弧度:“果然生得极好,难怪连季阳都要为你带路。”   简轻语察觉到她话里的轻视,但也只能抿了抿唇解释:“是季大人心好。”   “奇怪了,我与那季阳也算旧相识,怎么不知他还是个好心的?”一个满身琳琅的小姑娘捂着嘴笑。   立刻有一人接腔:“谁叫你生得不如简大小姐貌美,自然看不到季大人好心之处了。”   这些女子大多与孙贵妃沾亲带故,相处明显不算拘谨,听到这句话后顿时笑作一团。   简轻语垂着眼眸,藏在宽袖中的手默默攥紧,面上却不显半分。   周音儿斜睨她一眼,挽着孙贵妃的胳膊撒娇:“姑母,侄女也想生得如简大小姐一样美貌,这样便能看到旁人的好心了。”   “你是本宫放在心尖上疼大的,自幼便是金尊玉贵什么都有了,何须靠容貌得那一点好处,”孙贵妃握住她的手温和道,“与其想这些,不如将心思放在正途上,免得给爹娘丢脸。”   “侄女又不是某些人,才不会给爹娘丢脸。”周音儿笑着看向简轻语。   简轻语听着她们指桑骂槐,心想原来即便是宫里的贵妃,长舌起来与漠北卖烧饼的妇人也没什么区别。   孙贵妃也看过去,想起什么后含笑问:“说起来,你是随母亲在漠北长大?”   “是。”简轻语应声。   孙贵妃微微颔首:“难怪,毕竟是荒蛮之地……”   简轻语左耳进右耳出,等到合适的时机后立刻道:“小女还有事,可否先行告退?”   “急什么,不想同本宫聊天?”孙贵妃扫了她一眼。   简轻语垂眸:“小女不敢。”   “那便再说说话,京都都是些守规矩的姑娘,说起话来没什么乐趣,难得遇见个不一样的,本宫也是好奇得紧呢。”孙贵妃说完,其他人又是一阵哄笑。   周音儿正要再说什么,突然传来一声温润的男声:“此处这般热闹,可是孤错过什么了?”   听到声音,所有人都是一停顿,简轻语扭头看过去,看到熟人后愣了愣,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亭中人对他行礼:“参见二殿下。”   听到众人对他的称呼,简轻语猛然睁大眼睛。   褚祯笑盈盈地对孙贵妃行了一礼:“娘娘。”   “二殿下怎么来了?”孙贵妃含笑问。   褚祯温和回答:“儿臣方才去见了父皇,刚从主殿出来。”   “哦?圣上已经醒了?”孙贵妃抬头。   褚祯笑笑:“方才就醒了,还说想见娘娘。”   孙贵妃闻言含笑站了起来,周音儿急忙扶住她,“本宫回去瞧瞧。”   说着话,孙贵妃便离开了,方才还聚在亭中的人也跟着散去,很快便只剩下褚祯和简轻语二人。褚祯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眉眼中满是关切:“简姑娘,你还好吗?”   简轻语顿了顿,朝他行礼:“参见二殿下。”   “你我之间就不必拘礼了,”褚祯虚扶一把,待她站稳后笑道,“毕竟你是孤的救命恩人,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还真是巧。”   他刚从主殿出来,听到动静后往这边扫了一眼,结果就看到了熟悉的背影。虽然只见过两次,可他依然一眼就认出了,走近后果然听到了她的声音。   也幸好较为巧合,他才能及时出现,免她遭受更多侮辱。想起方才孙贵妃的言语侮辱,褚祯抿了抿唇,想安慰又不知该从何安慰。   简轻语只是略显紧张,倒没有别的情绪:“确实是巧,没想到您竟然是……多谢殿下出手相救。”   “你救我我救你,都是应该的……你也别怪孙贵妃,她以前不喜欢简慢声,这次估计是恨屋及乌了,”褚祯安慰两句,见她不像伤心,顿时松一口气,说罢突然想起什么,从荷包里掏出一枚碎银,郑重地奉上,“简姑娘,诊金。”   简轻语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事,顿时一阵尴尬:“殿下说笑了……”先前不知道他身份的时候还好,现下已经知道了,她如何敢要。   “拿着吧,这可是孤花了大价钱换来的,亦是姑娘应得的。”褚祯说着,将银子递得更前了一些。   简轻语不知道一块碎银为何还要花大价钱,闻言只是迟疑:“可殿下方才也救了小女,算是扯平了……吧。”   “你当真要与我计较这般清楚?”褚祯板起脸。   简轻语立刻接过碎银:“多谢殿下。”   褚祯没想到她会变得这么快,顿时绷不住笑了一声。简轻语愈发尴尬,讪讪一笑将碎银装进荷包,荷包里顿时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看来简姑娘的荷包很丰厚啊。”褚祯失笑。   简轻语被取笑得脸颊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里面是块玉佩,没别的东西。”   或许是因为她太局促,也可能是因为少了一层面纱挡在二人中间,褚祯竟也跟着生出些紧张,莫名其妙地解释一句:“孤只是打趣,并非笑话你。”   “……小女明白。”简轻语乖顺地点了点头,然后便不说话了。   褚祯遇见熟人甚为高兴,本还想与她多聊两句,但见她神情拘谨,便知道自己的身份给了她太大压力,沉默一瞬后缓缓开口:“孤还有事,只能请姑娘自便了。”   “小女恭送殿下。”简轻语低眉。   褚祯不自在地点了点头,临走又忍不住回头:“你……”   简轻语疑惑地看向他。   “……你那还有药吗?”他冒出这么一句。   简轻语愣了愣,接着迟疑地点了点头:“还有。”   “那能再给孤一些吗?”褚祯觉得自己简直在犯傻,可见她认真听自己说话,还是忍不住道,“孤难得遇见这样的好药,只想多存一些,姑娘不会怪孤太贪心吧?”   “当然不会,”简轻语忙摆摆手,听到他认可自己的医术,顿时没有那么局促了,“只是我带来的全都给殿下了,殿下若是不着急,就再等一段时日,我会尽快制好的。”   “如此,就劳烦姑娘了。”   褚祯说完,温和地笑笑:“希望姑娘到时候也要收孤的诊金。”   “……是。”简轻语微微颔首。   她答应完,周遭便静了下来,褚祯再没有话可说,只能笑笑转身离开。   简轻语目送他的背影消失,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四周彻底安静,她独自一人静站在公主亭前,仿佛隔绝于行宫之外,与此处一切都没了关系。她垂着眼眸,看石板路上的蚂蚁爬动,指尖掐着手心沉默不语。   蚂蚁背着比自己身子还大的糕点碎屑,拼命地从一块石板往另一块石板爬,试图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蚂蚁洞里。简轻语看了许久,最后蹲到地上,轻轻捏起它直接送到了终点。   行宫的环境较为潮湿,石板与石板的缝隙中都长满青苔,到处都能看见努力爬行的蚂蚁,简轻语耐心地一只一只搬运,蹲得脚都快麻了。   陆远赶过来时,便看到她蹲在地上蜷成小小一只,眉头顿时蹙了起来。   跟着陆远跑来的季阳探头看了眼,一脸怀疑地开口:“我等了她半天都没见人,还以为出什么事了,结果是在这里玩泥巴?”   他声音很大,简轻语轻易便听到了,抬头看到他和陆远后顿了顿,一本正经地解释:“我没有玩泥巴,我是在帮蚂蚁搬家。”   季阳无语:“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玩泥巴之前不能先跟我说一声吗?我还以为你被孙贵妃为难了,特意绕过这里去找大人,你知不知道大人是从……”   “季阳。”陆远冷淡开口,“先下去。”   “……是。”季阳恶狠狠地瞪简轻语一眼,板着脸转身离开了。   简轻语抿了抿唇,小心地看向陆远:“耽误你的事了吗?”   陆远盯着她看了半晌,最后缓步走到她面前:“起来。”   “……我脚麻了。”简轻语小声道,蹲在原地动不了。   陆远朝她伸出手,简轻语顿了顿,下意识抬手去扶,可手伸到半空的时候,她才看到自己指尖沾满了泥,指甲缝里更是有一层浅浅的绿,像是青苔染上的。   简轻语尴尬一笑,便要将手缩回来藏进袖子,结果刚退一寸,便被陆远的大手整个包裹住,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大步走进公主亭后坐下,将她安置在自己的腿上。   光天化日的,简轻语怕被人看到,他一坐下她便要起来,却被陆远强行按了回来,下一瞬,一件宽大的外袍兜头将她罩住,直接整个人都裹进了黑暗中。   简轻语眼底闪过一丝茫然,还未开口说话,就听到陆远问:“为何玩蚂蚁?”   他的声音本是冷清的,但被衣料过滤之后,便突然少了一分冷意。   听到他的问题,简轻语静了许久才开口:“……就是觉得它们挺可怜的。”   陆远闻言沉默片刻,再开口声音就沉了下来:“为何可怜?”   简轻语不说话了。   为何可怜呢?大约是因为已经为了活着那般努力了,却依然脆弱得要命,谁都能断了它的性命。   方才的她,就像这蚂蚁一般,孙贵妃只要愿意,便能一脚踩死她,而她身为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连句硬气的话都说不出。   生气吗?也没有,认清了身份上的差距,有些事也不难以接受。不生气吗?又怎会不生气,她们一群人踩着她的伤口取乐,字字句句侮辱她没有教养,即便她有足够的忍耐力,也不可能不生气。   可生气又能怎样,她能拿周音儿如何,又能拿孙贵妃如何?气过之后还不是要为鱼肉任人宰割,面对她们身份上的碾压,半点都反抗不得。   处在衣袍构建的黑暗中,情绪忍不住要失控,简轻语咬紧了嘴唇,默默提醒自己这里不是漠北,不是她可以放肆的地方,她必须要听话懂事,才能活下去,才能完成母亲遗愿。   陆远察觉到怀中的人越来越紧绷,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说出的话却意外的温柔:“说说,受什么欺负了。”   简轻语攥紧了拳头,依然沉默着不说话。   陆远等了许久都没等来答案,蹙了蹙眉头妥协:“既然不想说,那哭给我听。”   “为何要哭?”简轻语小声嘟囔。   陆远冷淡道:“因为你不肯回答我的问题,我不高兴,你若哭不出来,我可以帮你。”   “……哪有你这么霸道的。”简轻语不满。   陆远不悦:“再不哭,我可亲自动手了。”说着话,便要将手探进裹着她的衣袍。   “我我哭,我哭。”简轻语怕他大白天的犯浑,急忙答应下来。   陆远这才放过她,抱紧了安静地等着。   简轻语咬着唇,本想着假哭一阵敷衍过去,可当第一声呜咽发出时,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一瞬间所有委屈如倾泻的洪水,一股脑地朝外涌去,就连收到诊金的喜悦都无法阻拦。   “你们都欺负我……”简轻语抽噎。   陆远轻抚她发颤的后背,指尖隔着布料慢慢地在她背脊上滑过,似乎想摸清她每一处凸起的骨节。他抚摸得认真,却也只是抚摸,没有半点别的意味,简轻语因为这单纯的安抚,哭得愈发收不住。   守在公主亭入口的季阳,隐约听到抽抽搭搭的哭声,想起这阵子调查得来的简轻语身世,突然觉得她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第32章 (欺负回去)   简轻语不知哭了多久,最后累得倚在陆远怀中,只偶尔打个小小的哭嗝,陆远依然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直到掌中的人彻底静了下来,他的手才停在她的后背上,垂着眼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季阳守着入口等了许久,都没见他们出来,眼看着天色渐晚,不少官眷都开始出来游玩,他怕被人看到,只能折回公主亭去寻人,结果刚一走进去,便看到陆远抱着被飞鱼服笼罩的简轻语,吓得他赶紧低头。   “大、大人,卑职什么都没看见!”   季阳着急地自证清白,因为声音太大,还吵得被包裹的某人轻哼一声,陆远蹙了蹙没,将人抱得更紧了些,直到怀里的人再次安静,他才冷淡地看向季阳:“何事。”   “……天色将晚,不少人都出来了,卑职若一直把守着不让人过来,必定会引起怀疑,而且圣上还在等您,您不如先将简姑娘送回去吧。”季阳死盯着地上的青苔,半点都不敢抬头。   说完,没有得到陆远的回应,他心里顿时犯起嘀咕――   莫非是被他打扰了好事,所以不高兴了?季阳想起方才匆匆看到的一幕,心里愈发没底的同时,又忍不住抱怨简轻语,他家大人最有分寸,若真与她发生什么,也肯定不是大人主动的。   这丫头怎么回事,不是正伤心得厉害吗?怎么还有空勾引他家大人,害得那么冷静自持的大人,同她在光天化日之下……非礼勿想非礼勿想。   恶婆婆赶紧晃了晃脑袋,将那些龌龊的想法都晃出去,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大人,大人您怎么不说话,可是卑职有什么不妥?”   公主亭还是悄无声息。   “大人?”季阳小心翼翼,半晌忍不住抬起头,然后就看到方才陆远坐的椅子上,此刻已经空无一人。   他:“……”   行宫里小路四通八达,只是平日鲜少有人知晓,陆远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对每一条路都无比熟悉,因此轻易避开了所有人,抱着简轻语往她所在的别院走。   简轻语睡得迷迷糊糊,隐约间感觉到自己似乎在移动,便忍不住轻哼一声:“去哪?”   陆远听到她的声音停下脚步:“睡吧,送你回房。”   “……嗯。”   陆远收紧抱她的胳膊,待她重新变得安稳,这才抬步朝别院走去。   他到别院时,英儿正焦急地踱步,看到他后吓了一跳,直到他抱着自家大小姐风一样从身边经过,她才慌里慌张地福身行礼:“参、参见九爷……”   糟糕,不小心将别名叫出来了!她心里咯噔一下,正要跪地求饶,就听到房门直接在背后关上了。   简轻语被动静闹醒,轻哼一声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却只能睁开一条缝。陆远将她放到床上,一抬头就对上一双肿得水汪汪的眼眸,他顿了一下,唇角突然浮起一点弧度。   “……你在嘲笑我?”哭干眼泪后的简轻语相当敏感。   陆远垂眸为她盖被子:“没有。”   “你就是在嘲笑我,我都看见了,”简轻语往被子里缩了缩,“我现在是不是特别丑?”   听到她不自信的问题,陆远停顿一瞬,总算肯正视她的眼睛了,只是没看多久又别开了视线:“不丑。”   “你骗人。”简轻语咬唇,一张脸快要全部埋起来了。   陆远默默将被子拉下来些,又重复一遍:“不丑。”   是真的不丑,只是肿得厉害,又粉嫩嫩的,看着像两个大桃子,配合她委屈的神情,意外的有些好笑。   见他这次的回答多了一分认真,简轻语动摇了,正当觉得是自己多想了时,就听到他不急不缓地开口:“待会儿叫下人煮个鸡蛋敷一敷,你现下这个样子,怕是不能出门见人。”   简轻语:“……”刚说了她不丑,又说她不能见人,这男人嘴里还有一句实话吗?   看着她敢怒不敢言的表情,陆远眼眸好似冬雪初融,潺潺不息。   简轻语与这样的他对视片刻,突然有些不自在,于是又重新缩进了被子之中,将自己卷成一个蚕蛹。陆远这次没有再阻止,只是安静地陪在蚕蛹身旁,静了片刻后才开口:“什么都别想,只管睡一觉。”   “……”   简轻语沉默许久,蚕蛹突然动了动,半晌从里头伸出一只小手,手里还攥着一块玉佩:“大人,您的东西。”   陆远扫了一眼:“给你的,拿着吧。”   简轻语:“?”   “从旁人那拿来的,贴身戴,但别叫人看见,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待回京之后,我再给你寻一块更好的。”陆远淡淡道。   ……要贴身带着,还不能被人看到,她这是收的哪是礼物,分明是祖宗。简轻语无言片刻,小声问:“那我装荷包里可以吗?”   “可以。”   简轻语应了一声,又将玉佩重新装进荷包中,和她今日得来的碎银子收在了一起。   寝房外,英儿迟迟不见陆远出来,心里担惊受怕的,眼看着天要黑了,干脆跑去关院门,想着直接闭门谢客,结果刚跑到门口,就险些撞上迎面而来的简慢声。   “二小姐!”英儿忙福身。   简慢声不悦:“这般慌乱做什么?”   “没、没有慌乱……”陆远还在大小姐寝房,若是被二小姐看见,那一切就瞒不住了,英儿心如鼓擂,却只能强行装出一派淡定,“只是大小姐身子不大舒服,现下已经睡了,奴婢怕有人打扰,便想着将院门关了。”   简慢声蹙眉:“这个时辰便睡了?”   “……是。”英儿不敢抬头看她。   简慢声抿了抿唇:“待她醒了,你同她说一声,明日午时圣上宴请群臣及官眷,叫她早些起来准备,千万不要迟了。”   “是,奴婢知道了。”英儿忙点头答应。   她死死挡在门前,半点让开的意思都没有,简慢声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转身似要离开。英儿默默松一口气,然而一颗心还未彻底放下,简慢声便突然折返,直接朝着院中去了。   英儿一慌,急忙上前去拦:“二小姐,二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大小姐已经睡了……”   “好端端的怎会睡这么早,我看分明是你这丫鬟心怀不轨做了什么!”简慢声冷下脸,步伐越来越快。   眼看着她快到寝房门口了,英儿心一狠,咬着牙直接拦在了她面前:“奴婢不能让您进去!”   “放肆!”   简慢声刚要发火,门突然在二人面前打开了,她立刻抬头看了过去,当看到是谁后愣了愣,忙低下头行礼:“陆大人。”   “她休息了,别吵。”陆远冷淡地看她一眼。   简慢声被看得心头一紧,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一直到陆远离开才微微松一口气,抬头看向吓得快昏厥的英儿:“他今日来此的事可还有别人看到?”   “……啊?”英儿正绞尽脑汁想该如何解释,听到简慢声如此冷静的声音后,顿时愣住了。   “除了你,还有人知晓他们的事吗?”简慢声不喜她的呆滞,蹙着眉头教训,“一点小事就慌成这样,连我都瞒不住,还能指望你瞒住其他人?!”   英儿都傻眼了。   简慢声还想再说什么,余光扫了眼紧闭的房门后,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总之你好好反省,照顾好你家小姐。”   说罢,她便转身离去了。英儿呆滞地目送她离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二小姐她……好像知道大小姐和陆九爷的事?   英儿意识到这一点后,赶紧跑回了寝房想要告诉简轻语,结果一到屋里,就看到她家小姐睡得正香,一双眼睛肿得像桃子一般,一看就是刚哭过。   ……陆远个狗东西欺负她家大小姐了?!   不知自己在英儿心中、已经从九爷变成狗东西的陆远,离了偏院后便回了主殿,季阳正在殿门口值守,看到他后急忙迎上来:“大人你可算回来了,方才圣上还在找您。”   “圣上呢?”陆远抬眸问。   季阳无声地指了指殿中,压低了声音道:“在跟周贵妃还有二皇子一同用膳。”   陆远微微颔首,便没有再说话了。   殿内时而传出周贵妃关心的话语,从圣上到褚祯都照顾得十分周到,季阳百无聊赖地站在陆远旁边,半晌嘟囔一句:“刚欺负完人家小姑娘,就来扮演贤妻良母,倒也不觉得累。”   陆远沉默地看向他。   季阳摸摸鼻子,不自在地解释:“卑职就是随口闲话,没有为简轻语打抱不平的意思。”   “隔墙有耳,慎言。”陆远冷淡警告。   季阳小心地点了点头,不敢再继续说话了,只是过了不多会儿,他又忍不住问:“大人,你不帮简轻语出气啊?卑职还没见她这么委屈过……”   话没说完,陆远一道眼刀又扫了过来,他急忙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说罢便赶紧跑了。   他一走,周遭便清净了下来,愈发凸显了周贵妃的笑声。陆远垂着眼眸继续值守,直到周贵妃和褚祯一一退下,才有宫人出来寻他:“陆大人,圣上有请。”   陆远微微颔首,这才往殿内走去。   主殿,宫人已将桌子清理干净,殿内却还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刚用过晚膳的圣上倚在软榻上假寐,臃肿衰老的身体陷进毯子,全是皱纹的脸上写满疲惫,听到陆远进来的动静也没睁眼,只是连连咳嗽起来。   陆远上前将他扶坐稳,抬手取来宫女手中的清茶,递到他手中后又叫人端来痰盂。圣上猛咳几声,吐出一口污秽,漱口之后重新靠在软枕上,表情都舒缓了许多:“事情都办完了?”   “办完了。”陆远回答。   方才季阳来寻他时,他正在与圣上下棋,听说消息后便找借口离开了,现在圣上问的‘事情’,便是他当时随口找的托词。   圣上闻言微微颔首,也不问他去做了什么事,只是叹了声气:“朕这身子,愈发不中用了。”   “圣上正值壮年,今日只是累了,歇息一晚便好。”陆远缓缓开口。   “正值壮年,”圣上失笑,“也就你小子,才能说出这种亏心话。”   陆远唇角浮起一点弧度,流露出一分被抓包后的无奈。   圣上看到他的表情,脸上的笑意更深:“你呀,就该像姓季的那小子一样活泼些才对,明明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偏偏比朕这个老头子还严肃,难怪满朝上下都怕你。”   “卑职是圣上手中的刀,只求足够锋利、能护得圣上平安便好。”陆远垂下眼眸认真回答。   圣上不认同地啧了一声,眼底却俱是满意,抿了口清茶后道:“你一向懂事,朕是知晓的,所以许多事才能放心地交给你。”   “是,卑职定不辱使命。”   殿内香炉白烟袅袅,三五个宫人正在清扫,每一个动作都如被放慢了一般,无声又精准地打扫每一个角落。   偌大的宫殿里静得落针可闻,圣上叫人送来棋盘,两人对坐进行方才未完结的棋局。   圣上执黑子,落在了棋盘最中央:“二皇子遇刺一案,你查得如何了?”   陆远斟酌片刻,拈起白子落下:“回圣上的话,还没有什么头绪。”   “都这么久了,一点头绪都没有?”圣上皱起眉头,“培之,这不像你的能力。”   “此案事关重大,所有刺客又全都服毒自尽,卑职只能谨慎调查。”陆远抬眸看向他,手中捏着一个棋子久久不下,似有什么话想说。   圣上当即身子前倾:“你想说什么?”   陆远蹙眉不语,只是将白棋落下。   “但说无妨。”圣上笑笑,又下一子堵截。   陆远盯着棋盘许久都没说话,指尖的白子久久没有落下。   在殿内愈发安静时,他才缓缓开口:“听随行的太医说,贵妃娘娘不大适应行宫的潮湿,来了之后便一直在喝药。”   圣上顿了顿,想到什么后眼底闪过一丝阴沉,但很快恢复如常:“她也是上了年纪。”   陆远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说什么,待他落子之后很快又下了一步。   两个人你来我往,下了小半个时辰,最后以圣上赢了半子为结束,陆远起身抱拳:“圣上棋高一着,卑职输得心服口服。”   圣上笑了起来,精气神好了许多:“还是与你下棋有意思,哪像那群老腐朽,次次都绞尽脑汁让着朕,明明朕的棋艺更佳,却偏偏每回都赢得窝囊。”   “圣上若喜欢,随时唤卑职来便可。”陆远垂眸。   圣上笑着摇了摇头:“你可是朕的大忙人,朕哪舍得累着你,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且回去吧。”   “是。”陆远应了一声,低着头转身离开了。   圣上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脸上的笑也逐渐淡了下来,许久之后才沉声开口:“来人,周贵妃身子不适,现在就叫人送她回京都歇息!”   “是!”   周贵妃被连夜送出行宫,当马车碾压路面的声音在山中回响,消息顿时传遍了整个行宫,宫里灯火通明,却半个人影都没见到,宛若一座空荡荡的鬼城。   在所有人都心惊胆战不知真相时,唯有哭肿的桃子睡得香甜,手里攥着一个小小的荷包,里面是她白日刚得来的礼物。   简轻语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睁开眼睛后便得知了周贵妃被送走的消息,她一脸茫然:“为何走了?”   “应该是惹圣上生气了,听说圣上下了旨之后,气得砸坏了两张桌子。”英儿煞有介事地说。   简轻语蹙眉:“怎么会突然惹圣上生气?”   “那谁知道,天威难测呀,大小姐今日赴宴可千万要谨慎些。”英儿紧张地叮嘱。   简轻语愣了愣:“赴什么宴?”   “圣上设宴款待群臣和官眷呀,二小姐昨日亲自来说的,”英儿说完想起什么,又变得紧张起来,“对了,二小姐昨日撞上了陆远,可丝毫不见惊慌,像是早就知晓了您和陆远的事。”   “……简慢声还遇见了陆远?”简轻语都懵了,“等一下,你怎么不叫他九爷了?”   “他都把您欺负成这样了,奴婢才不叫他九爷!”英儿突然激动。   简轻语迟钝:“他什么时候欺负我了?”   “您就别为他说话了,等先夫人的衣冠冢立好,奴婢就随您去漠北,再也不回来了!”英儿哽咽。   简轻语:“……你先别说话,我就睡了一觉,怎么发生这么多事?”   英儿叹了声气,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一边为她更衣,一边将方才说过的话都捋了一遍,待到衣衫换好头发梳好时,简轻语总算闹明白了。   “看来我真是错过许多呀。”简轻语叹了声气,替陆远解释了两句,然而英儿坚定地认定她是因为陆远才哭的,她也只好随她去了。   简轻语昨日一直在睡,眼睛没有敷东西,早上起来依然肿肿的,用水粉遮了之后好一些,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哭过。她没别的办法掩盖,只好就这样出门去了。   宁昌侯等人早已经在主院等着,看到她来了之后总算可以出发了,秦怡一边走一边嘟囔:“平日睡懒觉也就罢了,今日这么大的事,也要睡到这个时候,真是胡闹!”   “好了,少说两句,又没迟到。”宁昌侯不悦。   秦怡撇了撇嘴,还想再说什么,简震急忙挽住她的胳膊撒娇:“娘,快些走,别迟到了。”   “知道啦,催什么。”秦怡表情总算好了一些。   简轻语慢吞吞地跟在他们后面,走着走着简慢声也开始落后,最后走到了她的旁边。简轻语斜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问:“有事?”   “陆远欺负你了?”简慢声突然问。   简轻语:“?”   “眼睛肿成这样,”简慢声不悦地蹙起眉头,“他也太过分了。”   “……他没欺负我。”简轻语无奈。   简慢声和英儿一样,都是一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表情:“你若实在不喜欢他,就该告诉父亲,父亲虽不如陆远位高权重,但保住你的法子还是会有的。”   “他真没欺负我。”简轻语叹气。   简慢声:“不行,我这就告诉父亲。”   简轻语见她来真的,急忙拉住她的袖子,两人的动静引来前面三人的注意,她急忙松开简慢声。   “你们干什么呢?”秦怡皱眉,“轻语,你欺负慢声了?”   “我没有。”简轻语假笑。   秦怡又看向简慢声,看到她摇头后才放心,旁边的宁昌侯叮嘱一句:“姐妹两个不准吵架。”   “没有吵架。”简轻语攥紧了简慢声的袖子,不敢松开半分,察觉简慢声还要上前后,压低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是周音儿欺负我。”   简慢声猛地愣住。   前方三人继续往前走了,简轻语这才松一口气,抬头对上简慢声的视线,叹了声气道:“昨日遇见了周贵妃和周音儿,是陆远送我回来的。”   简慢声咬紧下唇,许久之后别开脸:“对不起。”   “又不是你招惹我,你道什么歉?你还没进周国公府的门呢,可就代表她们赔罪了?”简轻语扬眉,“还是说她们找我麻烦,是你指使的?”   “……我算什么,也能指使她们?”简慢声本还觉得歉疚,被她一搅合顿时只剩下荒唐。   简轻语耸耸肩:“那不就得了。”   “但她们是因为讨厌我,才会针对你,”简慢声蹙眉,“周贵妃一直有属意的侄媳人选,一直都看不惯我,周音儿又是在宫里长大,自是与她同心。”   “……都看不惯成这样了,你进了他们家的门,还能有好日子过吗?”简轻语无语。   简慢声顿了一下,抬步往前走:“人本就不可能一直过好日子。”   简轻语啧了一声,也快步跟了过去。   一家人到主殿时,恰好遇到周国公府的一家子,周贵妃被连夜送走一事,应该对他们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今日前来的每一个周家人都面露憔悴,衣衫佩饰也比平日要低调许多,周音儿更是乖巧地跟在国公夫妇身后,没有一点张扬的样子,显然是被提点过。   简轻语的视线从这家人身上扫过,当看到国公夫妇身后的男子时顿了一下,推断他便是简慢声的未来夫婿,周励文。   难怪简慢声会看不上,此人虽然生得还算白净,可与那锦衣卫的李桓相比,还是太过文弱白面了。   简轻语垂下眼眸,同简慢声一起对他们见了礼。   周励文看向简轻语,眼底闪过一丝惊艳:“这位便是简大小姐?晚生见过大小姐。”   “周公子客气。”简轻语还了一礼。   周励文只夸一句,便极有分寸地看向了简慢声,还特意多与她说了几句话,简慢声一一应答,十分的乖巧恭敬。   长辈们有心让未婚夫妇多说说话,便将晚辈们留下,自行先进殿内了。他们一走,周音儿便懒得假装了,轻哼一声挽住周励文的胳膊:“哥哥,我们也进去吧。”   “我还在同二位姑娘说话,你先进去便好。”周励文温柔劝道,显然极其疼爱妹妹。   周音儿蹙眉:“可我想同哥哥一起。”她怎可能让哥哥和这两个狐狸精单独相处。   周励文闻言为难,看看简慢声又看看周音儿,一时拿不定主意。简轻语默默在心里对周励文下了一个‘优柔寡断’的评价。   她觉得简慢声也未必想跟这兄妹俩说话,于是用眼神示意简慢声离开,谁知简慢声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没想到她愿意继续纠缠,简轻语颇为意外,索性也站定了等着,看着这兄妹俩跟耍猴一样闹腾。   日上三竿,虽然离午宴时间还早,可官员及家眷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主殿内外宫人们进进出出忙碌不已,不少人从几人身边经过。   周励文被众人盯着看,一时间窘迫得厉害,跟着也没了好脸色:“音儿,别闹了!”   周音儿没想到他会凶自己,顿时眼眶一红,将父母昨夜的劝诫全都抛在脑后,哽咽着朝外跑去。周励文懊悔地叹了声气,正要追出去,简慢声突然开口:“周公子,她还在生你的气,想来不想见到你,不如我替你去劝劝吧。”   “如此也好,那就谢过二小姐了。”周励文执礼道谢。   简慢声也不看他,直接朝周音儿追去,简轻语觉得不大妙,也赶紧跟了过去。现下满行宫的人都去了主殿,其他地方都没什么人烟,显得空旷又安静。   她们二人是在一处角落找到了周音儿,周音儿一看是她们,顿时愤怒又委屈:“你们跟着我做什么!我哥呢?!”   “你哥让我叫你回去。”简慢声淡淡道。   周音儿冷笑:“你算什么东西,还没进周家的门呢,就想当嫂子管着我了?别假好心了!”   简慢声缓步上前:“我又不是你娘,为何要管你?不过我来找你,确实不是因为好心,而是为了别的事。”   简轻语眨了眨眼睛,隐约觉得不妙,于是好言劝周音儿:“你最好冷静一点,别乱说话。”   周音儿瞪眼:“你也敢教训我?忘了昨日……”   砰!   她话没说完,便被简慢声一脚踹倒,好死不死后面一小片泥泞,直接砸进了泥水里,简轻语眼疾手快拉了简慢声一把,二人的衣裙上才没溅上脏污。   周音儿不可置信地看着身上恶臭的泥水,半晌睁大眼睛看向简慢声。   回过味的简轻语也不敢相信,简慢声竟然也会踹人了。   周音儿大概是这辈子第一次被欺负,一时间都呆住了:“你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   “这是你欠简轻语的。”简慢声淡淡道。   周音儿总算回过神来,气得脸都快紫了,却还是忘了从泥坑里爬出来:“你竟然打我!信不信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谁打你了,是你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关我们什么事。”简轻语震惊之后,立刻从善如流。   周音儿哆嗦:“一、一派胡言,圣上不会相信你们的……”   “我看你才是一派胡言,谁人不知我们简家姑娘温柔乖巧善良懂事,而你刁蛮任性不讲理,你就算告到圣上面前,他也只会认定你在撒谎,”简轻语双手抱臂,颇有在漠北同人吵架时的气概,“我劝你还是老实些,别再胡闹了,要知道周贵妃不在,可没人帮你,而且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   话没说完,她若有所感,一回头就对上陆远玩味的视线,而他的身后,是季阳李桓等一整支锦衣卫的队伍,证人之多如过江之鲫。   简轻语瞬间哑了,季阳扯了扯李桓的袖子,小声嘀咕:“她理解的温柔乖巧善良懂事,跟我理解的是一回事吗?”   他怎么没见过哪个温柔乖巧的姑娘,能一脚将人踹进泥坑,也没见过哪个善良懂事的姑娘,理直气壮地要受害者闭嘴。   李桓悠悠看了他一眼,半晌说一句:“简大小姐说得对。”   季阳:“?” 第33章 (姘头)   这边季阳还未表达对李桓的无语,那边周音儿看到他们,便如同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挣扎着从泥泞里爬出来,哽咽着朝陆远等人跑去。   她一身臭泥,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味道,嚣张横行惯了的锦衣卫们,愣是在她急急冲过来时集体后退一步。好在周音儿虽然气昏了头,可对锦衣卫的恐惧深入骨髓,所以只堪堪跑到离陆远五步远的地方便硬生生停下了,流着眼泪控诉――   “陆大人,简家姐妹欺人太甚,竟然想要谋害我,待会儿小女要将此事上告圣上,还望诸位大人能为小女做个人证,我周国公府定有重谢!”   简轻语闻言清了清嗓子,心想这女人也不算傻,知道请锦衣卫帮忙的时候把自己亲爹搬出来,这样不管道义上还是利益上,都能抢占先机……可惜了,她遇见的是陆远他们。   简轻语扬起唇角,偷偷朝陆远眨了眨眼睛,陆远警告地看她一眼,她顿时缩了缩脑袋,老实了。   季阳看到这一幕,顿时咬着牙掐住了胳膊,李桓嘶了一声,皱眉看向他:“季哥,你怎么了?”   “心情不好。”季阳手上用劲更深。   李桓:“……你心情不好,能掐自己的胳膊吗?”莫名其妙地掐了他一下,他险些叫出声。   季阳白了他一眼:“那多疼啊。”   李桓:“……”   两个人斗嘴的功夫,周音儿的哭声已经停了,只怯怯地看着陆远,等着他为自己讨回公道,然而――   “陆某只是凑巧路过,并未看到什么,恐怕不能为周四小姐作证。”   周音儿猛然睁大眼睛:“不、不可能……”   “怎么,你觉得陆大人在撒谎?”季.恶婆婆.阳顿时不悦。   周音儿虽然在家横惯了,可也绝不敢招惹锦衣卫,闻言急忙摇头:“小女不敢,小女不敢,只是……即便没看到,方才简轻语说的那些话,各位大人也该听到了,不也可以证明是她推了小女吗?”   简轻语说话的时候,他们可都在呢,只要耳朵没聋就会听得清清楚楚,一样可以为她作证。   然而陆远直接否认:“没听到。”   周音儿看着他睁眼说瞎话,甚至在说完没听到之后,还回头看向其他锦衣卫,淡定地问一句:“你们听到了吗?”   李桓:“没有!”   简慢声低下头,抬手遮掩唇角笑意,李桓瞄了她一眼,黝黑的脸上泛起一点诡异的红,但因为肤色太深,并未有人发现他的异常。   他们都这么说了,其他锦衣卫自然也跟着否认,季阳倒是不安分地想承认,但对上陆远的视线后瞬间站直了,半点都不敢再皮。   听到他们所有人都坚决否认,周音儿再傻也能看出门道了,本就委屈愤怒的她瞬间激动:“你们分明就是偏帮她们两姐妹!你们这些、这些无耻之徒!我现在就去找圣上,他定会还我一个公道……”   “周四小姐,”陆远缓缓开口,打断了她下面的话,“圣上近日未必想见周国公府的人,若是为了国公府考虑,我劝你最好还是小事化了,免得引起圣上厌烦,再连累了国公府。”   周音儿猛然睁大眼睛,对上陆远的视线时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姑母被连夜送回京都的事,想起父母前夜对她的耳提面命,再看现在,她竟然跑来开罪圣上最信任的锦衣卫……想到这里,她在炎夏生生打了一个冷颤。   简轻语见她终于安分了,便咳了一声打破沉默:“马上就要开席了,周四小姐不如早些回去换身衣裳,若是以这副样子出现在圣上面前,圣上怕是会不高兴的。”   周音儿闻言恨恨地看了她一眼,咬着唇扭头跑了,脏兮兮的脚在地上踩出一长排鞋印。季阳猛呼一口气,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总算是走了,臭烘烘的,难闻死了。”   其他锦衣卫立刻深表同意,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   简轻语没忍住,唇角翘起一点弧度,和简慢声对视一眼后一同走到众人面前,微微福了福身:“多谢各位大人。”   “各位大人。”陆远没什么情绪地重复一遍重点。   简轻语的脸突然泛热,清了清嗓子尽可能镇定:“主要是谢谢陆大人。”   季阳斜眼睨她,将‘唾弃狐狸精’五个字刻在脸上。   简轻语直接无视他,道谢之后看向简慢声,本来想暗示她赶紧离开,结果她还在与李桓对视,专注得仿佛魂都被吸走了。   简轻语悄悄拉了她的袖子两下,简慢声猛然回神,匆匆低下头后便不说话了。简轻语无奈,只好代她开口:“陆大人,时候不早了,家父应该要等急了,我们就先告辞了。”   “嗯。”陆远淡淡道。   简轻语得了准许,立刻拉着简慢声就走,两个人莫名其妙地越走越快,最后干脆小跑起来。季阳看着她们落荒而逃的背影,好半天才无语地看向陆远:“我们也没做什么吧,她们怎么跑得跟兔子一样?”   陆远扫了李桓一眼,李桓顿时抿紧薄唇站直,不敢与他对视。陆远面上古井无波,直接转身离开了。   他一走,李桓等人也跟了过去,很快就只有季阳一个人落在后面,愣了半天的神后才不解开口:“怎么都走了啊?”   ……   简轻语和简慢声飞快地跑,直到快进主殿时才猛地停下,深呼一口气调整气息,这才慢吞吞地往前走,等走到主殿门口时,两人已经不见异常。   周励文还在门外等着,看到她们后急忙上前,四下巡视一圈没看到周音儿,便立刻问简慢声:“音儿呢?”   “她回去换身衣裳。”简慢声平静回答。   周励文蹙起眉头:“圣上马上就要来了,她这个时候回去换衣裳作甚,你为何不拦着她?”   听到他将这事怪到简慢声身上,简轻语扬了扬眉。   周励文似乎也意识到不妥,说完后又急忙道歉,简慢声倒是好脾气:“周公子也是着急,慢声知道的。”   “多谢二小姐理解。”周励文对她的大度很是感激,愈发觉得这门亲事定得对。   简慢声唇角扬了扬,随口找了个理由便和简轻语一同进殿内了。   两人走了一段,简轻语突然问:“他那样对你,你就不生气?”   “有什么可生气的?”简慢声不解地看向她。   简轻语顿了顿,突然就懂了,简慢声不喜欢周励文,那不管周励文做什么,都不会挑动她的情绪,她的喜怒哀乐一切都与周励文无关,因为在她眼中,他始终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简慢声见她明白了,便越过她走到秦怡身旁坐下了,简轻语摸了摸鼻子,到宁昌侯一侧的位置上坐定。   她们坐下不久,圣上便在褚祯和陆远的陪同下来了,大殿之内瞬间静了,不论王孙还是贵族,平日多么高高在上的人,都在此刻对着大殿之上下跪臣服。   简轻语跟着众人一起跪下,起身时没忍住好奇心,偷偷瞄了一眼殿上之人,当看到一个胡子花白、苍白浮肿的糟老头时,眼底顿时闪过一丝失望。   任她如何想也想不到,堂堂九五之尊,竟然是这样一副毫无威严的模样,再加上左侧的褚祯身姿挺拔温润如画,右侧的陆远剑眉星目不怒自威,将他衬得更是……虚弱?   简轻语一失神的功夫,其余人都已经坐下,只留她一人还傻愣愣地站着,看起来十分突兀。高台之上的陆远和褚祯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陆远当即蹙起眉头警告她,褚祯则突然轻咳一声。   简轻语猛地回神,赶紧坐了下去,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好在圣上听到咳声后,便直接扭头去问褚祯了,并未注意到她的失误。简轻语默默舒了一口气,视线还没从高台上收回,就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陆远的表情这才缓和,眯了眯长眸示意她小心点,褚祯一低头就看到了她上翘的唇角,眼底也跟着闪过一丝笑意。   简轻语本来只是因为庆幸逃过一劫而笑,发现褚祯和陆远同时看她后,心里莫名一虚,再看他们二人并未注意到彼此,这才放下心来。   皇家的宴席规矩相当繁冗,且动筷、品菜都有各类注意事项,还动不动要在圣上说话的时候放下筷子,吃一口东西要费上许久的时间。   简轻语昨日午后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这会儿眼睁睁看着桌上各种好吃的却不能动筷,馋得口水都咽了几波。   褚祯看着她眼巴巴的样子,没忍住笑了一声。   圣上扭头看向他:“皇儿今日心情似乎很好。”   “回父皇的话,确实是……不错。”褚祯笑道。   陆远对天家父子之间的对话不感兴趣,但还是礼节性地看向褚祯,待他们说完话,才继续盯着自家小姑娘。   三天没吃饭了么,竟馋成这样。   宴席还在继续,但圣上的精力很快便耗空了,于是要先一步离开主殿,褚祯和陆远都要跟着走,圣上却摆摆手:“行了,你们也没吃多少东西,留下用膳吧,不必跟着朕。”   褚祯和陆远闻言,便都留了下来。   简轻语跟着众人一同下跪恭送,待圣上走后顿时松一口气,刚要拿起筷子,宁昌侯便小声提醒:“轻语,别乱动。”   “……圣上不是已经走了吗?”还不能吃饭?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不可乱来。”宁昌侯蹙眉。   简轻语:“……”合着圣上走了,她也不能吃。   她叹了声气,苦着脸收回拿筷子的手,正眼馋桌上吃食时,突然感觉到一道视线,她下意识地抬起头,顿时和陆远对视了,陆远扫了眼偏门的方向,又重新看向桌面,这才转身离开。   简轻语愣了半天,回过味后拉了拉宁昌侯的衣角,压低声音问:“父亲,宫里的规矩允许我去如厕吗?”   “……快去。”   简轻语眼睛一亮,点了点头后便朝偏门走去,褚祯看到她离开眼眸微动,犹豫一下正要过去,却被前来敬酒的大臣打断了。   简轻语顺着偏门走出去后,便沿着唯一的一条小路往前走,走了一段就看到一间偏殿,她有些迟疑地上前,快走到门口时又停下来。   正当她犹豫时,就听到殿里人淡淡道:“还不进来?”   简轻语一听到陆远的声音,抬脚便往殿内走去,一进门便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再看他面前的桌子上,竟摆了满满一桌吃食,菜品同主殿的那些一模一样。   简轻语欢呼一声,小跑着到陆远身旁坐下,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捧着小碗,一边吃一边奉承陆远:“我就知道大人突然叫我出来,肯定是要给我好吃的,多谢大人。”   “不将你叫出来,我怕你馋死在主殿里,丢了我陆远的人。”陆远单手抚在她的后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   简轻语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从昨日午膳之后便没吃东西了,实在饿得厉害,让大人见笑了。”   不知从她这句话想到了什么,陆远拍她的手蓦地一停,半晌语焉不详地开口:“周贵妃已经回宫,今日起不会再叫你饿着。”   简轻语点了点头,半晌脑中灵光一闪,夹菜的手猛地一停,想到什么后猛然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周贵妃是你弄走的?”   “吃块肘花。”陆远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亲自给她夹了些吃食。   简轻语放下筷子,双手抓住他伸过来的手腕,他筷子中弹滑筋道的肘花顿时落入她的碗中。   “……周贵妃被送走,是你做的吗?”她问。   陆远总算肯看她了:“很重要?”   简轻语看着他清冷的眼眸,讪讪地松开了手:“好像……也不重要。”   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会为自己出气……也不是,陆远对自己人一向是好的,她是他的女人,他以前也时常为她撑腰,可怎么说呢,她没想到他会为了她,去对付堂堂贵妃、大皇子的生母,将来极有可能做太后的女人。   就……心情突然有些复杂。   陆远扫了眼她僵在手中的筷子,干脆重新夹起那块肘花,直接递到了她唇边,简轻语下意识地张嘴咬住,当香味在口中蔓延,她的脑子总算重新运作。   “大人,你做了什么呀,为何能让圣上会连夜送她离开?”简轻语好奇。   陆远平静回答:“什么都没做。”   简轻语一脸‘我不信。’   陆远斜了她一眼:“还吃吗?”   “要吃的要吃的,”简轻语忙往嘴里扒了一口米饭,然后继续追问“所以你做了什么呀?”   陆远十分淡定:“真的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圣上提及二皇子遇刺一案时,说了句周贵妃不习惯行宫气候,该回京都养着。”   “您可真是……厉害。”   这种话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圣上问及二皇子遇刺案的时候说,周贵妃又是最大嫌疑人大皇子的生母,以圣上多疑的性子,显然会立刻将两件事联想到一处去。而这一切都只是暗示,陆远从未明确表示大皇子是凶手,即便将来真相并非如此,圣上也挑不出错来。   简轻语越想越觉得他厉害,忍不住端起杯子敬他:“大人,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陆远随手拿起杯子,在她杯上轻轻一碰:“我为你报仇,你一杯茶水便将我打发了?”   “……大人不也是举手之劳么。”简轻语嘟囔。   陆远似笑非笑:“举手之劳这种话,似乎要我这个好心帮忙的亲口说才算。”   简轻语无言一瞬:“好心这种话,似乎要别人来评才对。”   “有人自夸温柔乖巧善良懂事,我只说自己好心,应该不过分吧?”陆远勾起唇角。   简轻语:“……”没想到自己在周音儿面前说的话,他到现在还记得。   殿内静了片刻,简轻语清了清嗓子,放下筷子扑到他怀里,陆远顺手接住,直接将她安置在腿上。简轻语揽着他的脖子撒娇:“喃喃人都是大人的,大人还想要什么?”   “不是我要什么,是你给什么”陆远把玩她腰上衣带,薄唇在她耳边厮/磨,“好好想想,该如何报答。”   简轻语忍着耳边的痒缩了缩脖子,想了许久后小小声:“我听说行宫有天然的暖池。”   陆远的眼神猛地一暗。   简轻语指腹轻轻摩挲他的衣领,指尖时不时触碰到衣领侧方的肌肤:“大人何时有空,带喃喃去一趟如何?”   “……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陆远声音微哑。   简轻语心跳极快,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正要说话,便听到他在自己耳边沉沉笑起,愉悦且磁性的声音烫红了她的侧脸,烫得她呼吸都开始热了。   殿内气氛逐渐浓稠,陆远的唇在她耳边轻轻触碰,一路往下顺去,简轻语咬着唇昂起头,将脆弱的脖颈暴露在他面前。看着白得发光的肌肤,陆远眼底闪过克制,却还是张嘴咬了上去,简轻语闷哼一声,正要提醒他轻点,就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   她猛地一僵,下意识推开陆远,飞快地钻进了桌子下,借着桌布的掩饰趴在陆远腿上,谨慎地听着外头的动静。   因为被打扰了好事,陆远眼底闪过一丝不悦,抬头便看向门口的方向,看到褚祯出现时蹙了蹙眉头,却还是一瞬间掩住了所有思绪,起身朝他抱拳:“殿下。”   简轻语本来在他腿上趴着,他乍一站起来,她险些摔倒,堪堪抱住他的腿坐稳后,就听到他对来人的称呼,眼底顿时闪过一丝惊讶……好巧,竟然是二皇子。   “陆大人,您在这里……用膳?”褚祯看到陆远先是意外,当看到桌上的饭菜后表情便有些古怪了。   陆远淡定回道:“主殿用膳规矩太多,卑职实在不喜,便叫宫人在此设了一桌,让殿下见笑了。”   “无妨无妨,孤也是觉得繁琐无趣,这才出来走走。”褚祯说着,视线在殿内巡视一周,似乎在找什么人,看了一圈没找到后又看向陆远,结果不经意间发现桌上有两副碗筷。   陆远顿了一下:“方才叫了兄弟一同用膳。”   桌子下的‘兄弟’默默掐了一下他的腿,陆远眼眸眯了眯,没有流露出异常。   褚祯恍然:“原来是这样。”   “殿下是来找人?”陆远突然问。   褚祯顿了顿,好脾气地笑笑:“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陆大人,孤确实是来找人的,方才在外面找了一圈没见到人,便想着来这里找找。”   “什么人能叫殿下如此上心?”陆远若有所思。   褚祯不好意思地笑笑:“不是上心,就是……叫人备了吃食,想叫她去尝尝。”   陆远微微颔首:“原来如此,殿下找的人应该不在此处,不如去别处找找吧。”   简轻语默默点头,桌布将桌子挡得严严实实,她在下头实在闷得厉害,只希望褚祯赶紧走,好出来透透气。   在二人一个无声、一个有声的送客后,褚祯叹了声气:“罢了,想来是寻不见她了,陆大人,孤留下与你一同用膳如何?”   陆远:“……”   简轻语:“……”   她在桌下默默扯了扯陆远的衣袍,陆远面不改色:“卑职没备殿下的碗筷。”   “没事,叫人送来一副便是。”褚祯说完,便将外头候着的宫人叫进来,吩咐之后便坐下了,简轻语急忙往陆远那边缩了缩,这才没被他碰到。   宫人很快送来碗筷,褚祯端起来刚要用膳,看到陆远还站着,立刻温和地招呼:“陆大人不必拘谨,快坐下用膳吧。”   陆远:“……饭菜怕是不够。”   “那就多上一遍,今日御厨多备了好几桌饭菜,不怕不够吃。”褚祯说着,便开始用膳。   他将话说到了这份上,陆远只得坐下拿起筷子。   两个人各自用膳,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殿内一时间静了下来。桌布直接垂到地上,形成完全密闭的空间,简轻语在桌下又闷又热又没吃饱,还偏偏怕被褚祯发现动也不敢动,缩在陆成腿边难受得厉害,只好再次拉了拉陆成的衣袍,无声催促他赶人。   然而陆远没有给她回应。   简轻语只好再推他,陆远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再看认真进食的褚祯,眼底闪过一丝无奈,正思考要如何告诉她没办法赶人时,腿上突然一疼,他瞬间绷紧了身子。   “陆大人怎么了?”褚祯察觉到他的变化,疑惑地看向他。   陆远:“……我没事。”   “那便快用膳吧,”褚祯见他没怎么动筷,便好心为他介绍,“这道莴笋还算新鲜,陆大人应该喜欢。”   “……嗯。”陆远默默应了一声,左手伸到下面,隔着桌布戳了一下简轻语。   简轻语热得都要昏过去了,见咬了他一口后他不仅不赶人,还有功夫警告她,当即恶从胆边起,抱着他的腿又是一口。   这次咬得更狠,陆远刚夹起一块莲藕便僵住,结果莲藕直接掉回盘子里。   褚祯直接惊呆了:“陆大人……你是不舒服了吗?”   陆远跟他一样,都是在宫中学的礼仪,这种夹菜又掉回去的失误,放在寻常人身上或许还算正常,可放在他们身上根本就该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陆远听到褚祯关心的疑问,索性放下筷子,两只手都垂了下去,隔着桌布捏住了简轻语的脸,一边手上发狠,一边面上古井无波:“确实不大舒服。”   “那去让太医为你诊治吧。”褚祯蹙眉道。   陆远应了一声,然后看向他,褚祯被他看得一愣:“你要孤同你一起?”   “可以吗?”陆远认真问。   褚祯干笑一声:“孤还没吃饱,不如叫其他宫人跟你一起吧。”   简轻语:“……”这位二皇子怎么这么饿。   听到陆远沉默后,简轻语顿时急了,心一横直接扒开他身上的锦袍,抓着他只着亵裤的腿扑了上去,刚咬住一块软肉还没用力,就听到陆远冷静开口:“别咬了。”   简轻语:“……!!!”   褚祯听到陆远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眼底顿时闪过一丝茫然。   陆远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殿下,卑职怕是不能留您用膳了。”   “为、为何?”褚祯不解。   陆远:“因为卑职的姘头在桌下躲着。”   褚祯:“……”   简轻语:“……” 第34章 (你的银子)   当陆远说出他的姘头在桌子下躲着时,褚祯的脸瞬间尴尬爆红,吭哧半天后憋出一句:“……在桌子下面?”   “殿下想看?”陆远反问。   简轻语闻言吓得都快疯了,立刻掐紧了他的腿。   褚祯慌张摆手,甚至因为吃惊往后退了一步:“不不不了……孤对陆大人的私事不感兴趣。”   “那就只能请殿下先离开了,她害羞,不敢见人。”陆远说着,对他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褚祯干笑一声,忙扭头就走,只是走到门口时又突然停下,一脸为难地回过头来:“陆大人,您的姘……”   恕他实在说不出那两个字。褚祯清了清嗓子:“桌子下面那位,不是宫里人吧?”   “殿下放心,卑职没那么糊涂。”陆远不紧不慢道。   褚祯闻言松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陆大人有分寸就好。”   说罢,他一言难尽地看了安静的桌子一眼,觉得陆远似乎也没那么有分寸。褚祯又叹了声气,这才尴尬地转身离开。   他走了之后,陆远重新坐下,敲了敲桌面淡淡道:“还不出来?”   话音未落,简轻语便挣扎着从里面扑了出来,半边身子都倚在了他身上。   看着她汗湿的鬓角,陆远蹙着眉头掏出锦帕,在她脸上擦了擦:“这么热?”   “我是被吓的好吗?!”饶是怕陆远,简轻语也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一边坐回椅子上一边控诉,“说什么姘头不姘头的,还要他来看,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陆远轻嘲:“你当他堂堂二皇子,真会来掀一个下臣的桌布?我不过是为了赶他走才如此说,你怕什么?”   简轻语哼哼两声,喝了两杯凉茶才冷静下来,语气也缓和不少:“我是怕影响大人声誉,您可还未娶妻呢,怎能给人留下乱来的印象,仔细传出去没人为您说亲了。”   “既然怕影响我声誉,就该早日负责才对。”陆远淡淡道。   简轻语心里一咯噔,一抬头便看到他正在盛汤,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她当即松一口气,玩笑般道:“喃喃也想对大人负责,八抬大轿将大人娶回家,可惜圣上不喜锦衣卫与侯爵世家有什么牵扯,为了大人的前途,喃喃也只能忍痛放弃了。”   “你若真想娶,就诚心点求求我,或许我会为你想到法子。”陆远斜睨她一眼。   简轻语听不出他是在玩笑还是说真的,脸上的笑一时间僵住了。   陆远轻嗤一声,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求啊。”   她咽了下口水,干巴巴地抱住他,撒着娇道:“今晚泡汤泉,大人喜欢喃喃穿成什么样,喃喃穿给大人看好不好?”   温香软玉在怀,即便是虚情假意,也足够讨人欢愉了。陆远不再与她计较,单手扣住她单薄的后背缓缓开口:“那便不穿吧。”   简轻语:“……”禽兽。   为免陆禽兽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简轻语不敢再胡闹,老老实实地吃了一肚子后,便找借口跑回主殿了。   主殿之内宴席尚在进行,她坐下时菜还没上完,宁昌侯看到她轻斥一声:“怎么这般晚才来。”   “女儿迷路了。”简轻语小声回答。   宁昌侯闻言这才没有再问,只是叫她别再乱走,简轻语乖乖答应了,耐心坐着听大臣们闲聊,时不时往偏门看一眼。   陆远始终没有出现,似乎是不打算过来了,简轻语莫名地松一口气,正要收回视线时,褚祯突然出现在偏门的方向。   简轻语和他同时愣了一下,褚祯先回过神,对她露出温柔的笑,简轻语蓦地想起自己躲在桌子下的情景,脸不受控地红了。   褚祯看着她羞涩地低下头,柔美的五官顿时变得模糊,他喉结动了动,也莫名局促起来,只是没有局促太久,他便被皇叔叫去饮酒了。   当意识到褚祯没有再看自己时,简轻语猛松一口气,擦了擦手心的汗假装无事发生。   一顿午膳用了一个多时辰才结束,当终于可以离开时,简轻语长舒一口气,站起来时腿脚都麻了。   宁昌侯夫妇同其他官员说笑着往外走,简慢声和简震也被各自的小伙伴拉走,简轻语因为腿还麻着不敢走太快,不知不觉便落在了人后。   当她的腿恢复时,周围已经没什么人了,她急忙往外走,还未等跨出殿门,身后便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简姑娘,请慢!”   简轻语愣了一下,一道身影便从身后急急出现在面前,她顿了一下,抬头便和褚祯对视了。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脸,简轻语的心瞬间悬了起来,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殿、殿下,有事吗?”   “啊……也没什么事,”褚祯稳了稳心神,“只是想问你可还满意今日的吃食。”   一听他说的不是偏殿那事,简轻语顿时松一口气:“怎么会,宫里的膳食都是御厨精心制作,小女很喜欢。”   “那为何吃得这般少,可是遇到了什么影响胃口的事?”他方才就注意到了,她回到殿内之后,便好像对面前的吃食没了兴致,想来想去也只能是被别的事影响了。   简轻语一听他的问题,顿时又有些心虚,清了清嗓子回道:“没有什么事,只是太过拘谨,不敢吃得太放肆。”   褚祯闻言松一口气,轻笑道:“不过是寻常宴席,有什么可拘谨的,不过你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会紧张也正常,这么说来你方才没吃饱吧?”   简轻语只能顺着他的话点头:“是呀,没吃饱嗝……”   褚祯:“?”   “……饿嗝。”简轻语镇定解释。   褚祯恍然,眼底的笑愈发清晰:“原来如此。”   简轻语干笑:“是吗?”   “你等一下,”褚祯说完朝一个宫人点头示意,宫人立刻小跑过来将手中食盒呈上,褚祯接过来后递到简轻语面前,“这是孤叫人准备的点心,你带回去吃吧。”   “不不用了……”简轻语忙拒绝。   褚祯坚持:“拿着吧,不是没吃饱么,这些东西是今日宴会多出的,即便你不要,待傍晚时也会由御厨分配好送到各院,一样要到你手中的。”   简轻语定定地看着他手中食盒,半晌抬头看向他温和的脸庞,一时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多谢殿下。”   褚祯见她肯收,心情也好了起来:“你是孤的救命恩人,不必客气。”   听到他提及救命之恩,简轻语的虚荣心顿时满足了,面上的笑愈发真心:“是,那无事的话小女就先告辞了。”   “嗯,孤也该走了。”褚祯说完,含笑目送她离开,这才扭头往另一条小路走去。   他心情颇好,唇角一直没有放下来,直到走过两段路撞上了陆远,被勾起了偏殿不怎么美好的回忆,他脸上的笑才逐渐消失,尴尬慢慢浮了上来。   “殿下。”陆远行礼。   褚祯咳了一声:“陆大人。”   “殿下似乎心情不错。”陆远如往常一样,仿佛没有偏殿那事儿。   褚祯也镇定下来,笑笑回答:“是还不错,孤还有事,陆大人忙吧。”   “殿下请。”   “陆大人客气。”   这两人假惺惺的时候,简轻语已经抱着食盒回了偏院,一进去就遇上正要出门的简慢声,两个人乍一见面,同时都顿了一下。   “你手里拿的什么?”简慢声问。   简轻语低头看了眼,又一本正经地抬头:“食盒,糕点。”   “陆远给的吧,”简慢声扫了她一眼,“他倒是对你不错。”   简轻语:“……”这人怎么总喜欢把各种事安在陆远头上。   她正想是承认还是否认时,简慢声看了眼院外,表情突然变得局促紧张,简轻语下意识地扭头,便看到李桓‘不经意间’经过了偏院大门。   她恍然:“你是去找他啊。”   “不是,”简慢声立刻否认,说完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快,别开脸又补充一句,“他只是凑巧经过。”   简轻语:“……行吧,你们自便,但最好还是小心点,被抓包可就不好了。”京都礼教严格到变态,若被人看到他们单独见面,哪怕什么都没做,简慢声的名声恐怕都要彻底毁了。   简慢声抿了抿唇,没有应声便走了。   简轻语抱着食盒回了寝房,将英儿叫来品尝糕点,两个人分吃了大半盒吃食,这才开始翻箱倒柜找泡汤泉的衣裳。   虽然陆远那人所说即所想,可她也不能真的什么都不穿,他不要脸她还要呢……大不了选些他会喜欢的就是。   简轻语翻出两套轻薄纱衣,脸颊莫名地泛红。   英儿看到她手中的衣衫,顿时皱起眉头:“那些丫头怎么回事,都说了大小姐不喜欢这样的衣裳,怎么还将这种塞到箱子里来了。”   说着话,她便要抢走,简轻语急忙拽住:“等一下,我觉得挺好。”   英儿愣住:“您先前不是说太轻浮吗?”   “……平日穿是有些轻浮,可泡汤泉却是可以的。”简轻语努力镇定。   英儿神奇地打量她泛红的脸,仿佛发现了什么秘密:“奴婢知道了,您是要穿给陆远看对不对?!”   “我没有!”简轻语矢口否认,说完又自顾自解释,“我只是不想欠他的,要还人情而已……”   “还什么人情?”英儿不解。   简轻语抿了抿唇,将周贵妃等人言语侮辱她的事说了出来。今日晌午之前,她还觉得这件事难以启齿,每次提起都有被羞辱的感觉,可当看到简慢声将周音儿踹到泥坑,听到周贵妃会离开,是因为陆远出手,这点屈辱感便瞬间消散了。   听着简轻语说完昨日之事,英儿的眼角顿时红了:“那群人真是太过分了。”   “我就知道你要伤心,所以才没敢告诉你。”简轻语轻叹一声。   英儿胡乱擦一把脸:“奴婢不伤心了,要伤心也该那些坏人伤心。”   简轻语笑了:“嗯,你知道就好。”   英儿点了点头,将衣裳拿过去叠好,一扭头就看到简轻语唇角的笑意,她顿了一下也跟着笑了起来:“九爷帮大小姐出气,大小姐是不是很高兴?”   “……你这改口可够快的啊。”简轻语扬眉。   英儿不好意思地笑笑:“奴婢哪有。”   “也没有多高兴,只是有些意外,”简轻语耸耸肩,“没想到他会为了我去开罪周贵妃。”   他在这件事里是全身而退,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在帮她的时候,依然是承担了风险的。   英儿闻言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实话,奴婢也没想到,如此看来,其实陆大人还是很在意您的。”   “怕是比我想的要在意,”简轻语想起他今日随口说的要她负责,不由得叹了声气,“本以为到秋后,差不多便能回漠北,如今一看,恐怕还要耽搁上一段时日。”   话里尽是惋惜,可面上却没多少遗憾,英儿见状捂嘴一笑,将叠好的衣衫送到她手中。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简轻语便去休息了,一直到傍晚时分才迷迷糊糊要醒,闭着眼睛唤英儿:“给我倒杯水……”   说罢,她便又开始犯困,直到简慢声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起来,水来了。”   简轻语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简慢声的脸后半天都没回过神:“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陆远叫我给你送个东西。”简慢声说完,等她坐起来后两只手同时递过来,一只手端着茶,一只手捏着张字条。   简轻语眨了眨眼睛,最后先拿了字条,打开一看是张简易的地图,终点是一处汤泉,上头还写了时辰。纸上还散着墨味,显然是刚画出来不久。   想到陆远如此费心就是为了那点事,还敢让简慢声送过来,简轻语顿时有些无地自容,咳了一声将字条塞到枕头下,接过茶杯灌了大半杯凉茶。   “……你怎么遇到他的?”她故作无事地问。   简慢声闻言绷起脸:“我在同李桓说话,他便来了。”   “哦……那还真是不巧。”简轻语一脸遗憾。   简慢声斜了她一眼:“也没什么不巧,我与李桓多日未见,本就没什么话可说。”   简轻语:“……”怎么觉得是在阴阳怪气。   简慢声突然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嗯?没什么啊。”简轻语一本正经。   简慢声盯着她看了半晌,嘲道:“特意写在纸上的,无非是私会的地点时间。”   “你知道还问?”简轻语见她拆穿自己,索性也不遮掩了。   简慢声不认同地看着她:“你若安心与他断了,就得尽早让他厌烦你才行。”   “不用你说,我会的。”简轻语不太想同她说这些。   简慢声见她不肯听,沉默一瞬后转身离开,快走到门口时才开口:“若还未动心,最好及时止损。”   简轻语眼眸微动,半晌轻叹一声,心情不大好地仰躺在床上。   夜色渐渐深了,在距离陆远定的时间还有小半个时辰时,外头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水砸在地面形成一朵朵水花,很快汇成厚厚的积水。   简轻语蹙眉站在屋檐下,苦恼地看着如瀑布一般的大雨,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英儿出来时,便看到她跃跃欲试地想冲进大雨中,急忙将她拉了回来:“大小姐,你做什么?”   “我去见陆远。”简轻语回答。   英儿睁大眼睛:“下这么大的雨,陆大人怎么可能还去汤泉,您还是别去了。”   “可是……”   “陆大人肯定不会去的,您不如留在房中等待,若他想见您,自然就过来了,”英儿又劝,“或者您等雨小一些再过去也行。”   简轻语一想也有道理,思索一番后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等人。英儿见状松一口气,留她一人在屋檐下等着,自己转身去干活儿了。   简轻语一直等,可雨越下越大,半点也没有停歇的意思,而陆远一直没来。她心里越想越慌,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找了把油纸伞冲了出去。   山里的雨又凉又硬,还总是伴随着妖风,简轻语冲出去的瞬间伞便被吹坏了,脸上身上也被淋湿,冻得打了好几个哆嗦。   她忙掏出怀中的字条,果不其然墨晕成一片,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这个时候即便过去,怕也是找不到地方,不如回住处等着,简轻语犹豫地回头看一眼,最后咬咬牙朝着大雨冲去。   大雨一直下,她凭借记忆跑到了汤泉分布的地方,用手挡在眼睛上方,才勉强看得清路,走了一段之后发现彻底迷了路,不仅没找到陆远字条上所画的地方,还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各个汤泉已经开始往外溢,水哗哗地淌到简轻语脚边,她几次险些滑倒,最后气得一屁股坐下了,冒着大雨喊:“陆远!陆远!”   大雨和水流交织的声音将她的呼唤压得死死的,简轻语发着抖蜷到一起,对自己冲动跑出来的事后悔万分,忍不住对着汤泉大骂一声:“陆远你个害人精!”   话音未落,身后贴上来一股凉意,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了,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专程跑来骂我的?”   简轻语愣了愣,一回头便对上陆远打趣的眼睛,她一时有些发懵:“……你怎么在这里?”   “听到你叫我了。”陆远缓缓开口。   简轻语眨了眨眼,试图眨掉雨水:“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怎么在汤泉?这么大的雨,你跑这里做什么?”   “我来的时候还未下雨,”陆远将人从地上端起来,直接抱孩子一般抱在怀中,一边往回去的路走,一边不急不缓地说,“看到下雨后本直接去找你,又怕你会来这边,便只能等着了。”   “若我没来呢?”简轻语抱紧他的脖子。   陆远扫了她一眼:“不来才正常,你发什么疯,竟然真跑来了。”   “……不想我来,就该提前告诉我,而不是跑这里一直等着。”简轻语无语。   陆远扬眉“若是我去找你的时候,你跑来了怎么办,像方才一样坐在地上等着淹死?”   “我才不会淹死,”简轻语嘟囔一句,半晌突然小小声地问,“若我一直没来,你便一直等着吗?”   “我有那么傻?”陆远反问。   简轻语噎了一下,半天顶嘴:“反正不聪明。”否则也不会真留下等着,他抱自己的手冷得像铁一样,也不知在这里淋了多久。   陆远闻言勾了勾唇角,倒也没有再反驳她。   他抱着她缓步往回走,在大雨中犹如闲庭信步,简轻语冷得厉害,便只能缩进他的怀中。   待走出汤泉之后,陆远突然停了下来,不急不缓地问:“去我屋里,还是回你那里?”   “回我那吧。”简轻语说着便要下来,却被陆远又勒得紧了些,她只得无奈抬头,“陆远,放我下去。”   “叫我什么?”陆远眯起眼睛。   简轻语立刻脸上堆笑:“陆大人,陆培之,相……”最后一个称呼叫到一半,她猛地闭上了嘴。   陆远眼神一暗,许久之后缓缓开口:“你倒是许久没这样叫了。”   简轻语面露尴尬,索性将脸埋进他的脖颈。   以前刚从青楼跟着他离开时,她时刻害怕自己被丢下,只能费尽心思讨他欢心,相公夫君之类的更是叫个不停,自从回了京都,两人的身份都曝光了,她便没有这样叫过了。   陆远的手指在她的背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仿佛敲在了她的心上,许久之后,他突然开口:“简喃喃。”   “……嗯。”   “你对我当真只有利用,从未有过半点真心?”   这个问题从她于京都城外逃走之后,他便一直想问,可因为觉得追问也只是自取其辱,所以才从未开口,但今日看着她冒着大雨跑来,坐在地上带着哭腔唤他,他便突然又想问了。   简轻语听到他沉沉的声音,心头突然一疼,蓦地想起初见时,他虽一身江湖打扮,却掩不住矜贵的做派,在一众风流客显得那样与众不同。   大约是被雨淋昏了头,简轻语抱着他脖颈的手紧了紧,好半天小声开始:“那日有五六个都是要来京都的,个个看起来都比你好骗,可我还是想跟着你。”   陆远唇角勾起,垂下的眼眸中有流光划过:“答非所问。”   简轻语撇了撇嘴,干脆不说话了。   陆远抱着她大步往前走,偌大的行宫被暴雨困住。简轻语缩在他怀中,虽然也被淋个透心凉,却偏偏生出一种莫名的安稳来。   因为大雨,连巡逻的禁军都歇了,陆远一路无阻地抱着简轻语回了偏院,等他们回来时雨也下得小了。   英儿看到自家小姐是被抱回来的时候都要吓疯了,急忙冲上去就要问情况,还未开口就听到陆远淡淡道:“送些热水来,再煮两碗姜汤。”   他怀里的简轻语对英儿眨了眨眼睛,英儿猛地松一口气,急急忙忙答应一声便跑了。   简轻语被陆远抱到了软塌上,暂时用毯子裹住了。简轻语冷得哆哆嗦嗦,却还不忘念叨:“这样会弄湿毯子。”   “你倒是会过日子,一张毯子而已,也能看到眼里,”陆远轻嗤,“明日我叫人送来十张。”   占便宜的简轻语打个喷嚏,顿时不心疼地裹紧了毯子。   英儿在简轻语跑出去的时候便开始准备姜汤和热水,在陆远吩咐之后很快就送了进来,简轻语灌了一大碗热腾腾的姜汤,四肢百骸仿佛一股热流打通,总算没有先前那般僵硬了。   待房门从外头关上,房间里只剩下简轻语和陆远二人,陆远脱掉湿漉漉的衣衫,顺便将简轻语剥个干净,抱着便进了浴桶。   浴桶里的水不堪重负,哗啦啦地溢了出来,简轻语轻舒一口气,乖顺地枕在陆远肩膀上。两人此刻都不着.片.缕,却谁也生不出旖旎的心思,只是安静地偎依着,驱逐身上的寒气。   半晌,简轻语轻叹一声气:“我今日穿了极好看的内衫,可惜大人没看到。”   “方才看到了。”水漉漉地裹在她身上,轻透地勾勒出她的腰身。   简轻语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抱紧了他继续泡水。   不知过了多久,陆远缓缓开口:“出去吧。”   “大人先出去吧,换床更厚的被子,今晚肯定是要冷的,”简轻语懒洋洋的不想动,“我想再泡一会儿。”   “你使唤我是不是太顺手了些?”陆远扬眉。   简轻语轻笑:“大人就去嘛,今晚您不也要住下?”   陆远不置可否,但还是从浴桶中迈了出去。他一走,水位顿时降了不少,简轻语往里头缩了缩,闭着眼睛继续休息。   上次留宿时,陆远留了衣裳在柜子里,这会儿轻车熟路地去拿来穿上,又找来一床厚些的被子,当真打算铺床。他将床上原有的被子抱到脚踏上,打算顺便换个床单,结果刚将枕头拿起来,下面藏着的荷包便暴露在眼前。   看着熟悉的荷包,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伸手便握在手中。当手心被突兀地咯到时,陆远玩味地展开手指,想知道荷包里除了那块玉佩,还装了别的什么。   他向来想到就做,一冒出这个想法便将荷包打开往掌心倒。先掉出来的是熟悉的玉佩,接着银光一闪,一块碎银子落在了玉佩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   陆远扬起的唇角突然僵住,许久之后慢慢消失,原本带着笑意的眼睛也渐渐漆黑――   “陆大人可还记得先前孤说过,有刺客扮作姑娘二次加害于孤。”   “孤不肯告诉陆大人,只是不想锦衣卫吓到她,还请陆大人体谅。”   “陆大人那儿可有碎银子?”   手中的银子仿佛一条无形的线,将一些不甚重要的记忆串联起来,形成一个完整的因果。陆远默默攥紧了手,玉佩和碎银将手心硌得生疼,他抬起眼眸,迟来地注意到桌上打开的糕点盒。   皇家仪制规矩繁复,什么身份用什么器皿都是早就定好的,如今行宫配用眼前这种黑色雕花糕点盒的,只有当今圣上和二皇子两人。 第35章 (求大人放过...)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寝房里寂静无声。   陆远安静地看着桌上食盒,眉宇间阴郁弥漫,眼底晦色蔓延。不知过了多久,他轻启薄唇,音色冷淡生硬:“桌上的糕点,是谁给你的。”   简轻语刚从水里站起来,正伸手去够布锦擦身,闻言手指僵了一瞬,这才故作无事地反问:“怎么了?”   “好奇。”陆远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她莫名有些紧张,千百种思绪一闪而过,最后想到褚祯赠她糕点时说的话,又稍微冷静下来:“没谁啊,应该是中午宴席没用完分赠各家的。”   说着话,她从浴桶中跨出来,带起的水哗啦啦地响,很快又趋于安静。简轻语嘴唇发干,僵站片刻没等到回应后,才小心地擦干头发,又用布锦裹住身子,深吸一口气挂上笑,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大人问糕点可是因为饿了?不如我叫英儿煮些粥和……”   话没说完,她突然停在原地,一双眼眸也猛然睁大。   夜色已深,寝房里只点了几盏灯烛,四周昏黄一片,可依然能让她清楚地看到陆远眉眼中的阴鸷,以及他手中的玉佩和碎银。   简轻语脑中电光火石,瞬间明白了他为何会问糕点,脸上被热水熏出的红逐渐褪尽,留下一片蔓延的苍白。   “大人……”她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我可以解释。”   陆远平静地抬头,眼眸如万年冰封的雪山,可简轻语却生生看出里头即将爆发的烈焰。   “你想解释什么,解释二皇子拿玉佩换来的碎银,为何在你这里?看来你们当真有缘,他换走的碎银给了你,抵给我的玉佩也兜兜转转落到你手里,”陆远唇角浮起一点弧度,眼底漆黑没有半点笑意,“也难怪你会将玉佩和碎银装进同一个荷包。”   简轻语没想到玉佩和碎银还有这样的渊源,吓得急忙解释:“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不知道那玉佩原先是二皇子的,装在一起也只是因为顺手,绝没有别的意思……”   “简轻语,我倒是小瞧了你,竟敢背着我攀附二皇子,”陆远冷笑着打断,表情猛然狠戾,宛若一只被激怒的野兽,眼底闪着嗜血的光,“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他看上你,你便能摆脱我了?”   “陆远你冷静一点,我可以解释的。”简轻语着急地上前一步,又因为他的表情怯怯停下。   陆远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恐惧,愤怒之余更觉荒唐,怒火将最后一丝理智也燃烧殆尽。他猛地起身,大步朝她迈去,在她往后躲的瞬间拽住她的手腕,一把扯到了床上。   简轻语猛然砸在床上,尽管背后一片柔软,她还是被摔得痛哼一声,还未彻底回过神来,身上的布锦便传来了撕裂声。   她惊恐地想往后退,却被陆远抓住脚腕拖到身1下,拧住双手□□了上去。不,这根本不算吻,只是纯粹的惩罚,毫无怜惜的进攻让铁锈味弥漫,腥甜的气息叫简轻语再克制不住,忍着疼哽咽出声:“陆远你冷静一点,你别这样陆远……”   “当初是你百般勾引,跪着求我带你走,现在才要我别这样,是不是晚了些?”陆远红着眼,粗暴的吻一路蔓延往下。   简轻语呜咽一声,哆哆嗦嗦地去推他,却只招来陆远将她桎梏得更紧,她终于崩溃,一巴掌打在了他脸上。   巴掌声在过分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陆远身子一僵,简轻语趁机将他推开,恐惧地缩到了床角,脸上挂着泪水戒备地看着他。   陆远死死盯着她,胸膛因为愤怒剧烈地起伏,许久之后才笑了一声,坐起后擦了一下唇角,那里有简轻语方才咬出的伤口,轻轻一拭便能揩出一抹血迹。   他压下愤怒,似笑非笑地看向她,白皙的脸上逐渐浮出一个巴掌印,与他矜贵孤傲的气质格格不入:“你真当他能救得了你?”   简轻语从未见过他如此震怒,顿时抖得更加厉害。   陆远死死盯着她,一步一步逼近,说出的话如刀子一般:“且不说他如今不过是个皇子,我想杀他轻而易举,即便他护得了你又如何,你不甘心做我的女人,便甘心做他的女人了?若他知晓你与我的事,还会心甘情愿被你利用吗?”   简轻语本只是害怕,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怔愣:“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陆远看到她这副样子,忍不住心软的同时又恨透了,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无数次欺我骗我辱我,将我当成傻子哄骗,你希望我将你当做什么人?”   简轻语看着他眼底的恨意,心脏上仿佛压了一块巨石,四肢百骸都跟着疼。   陆远不喜她此刻的眼神,攥着她的手将她拉过来:“我说得不对?”   “……我与二皇子相识只是意外,从未想过利用他离开你。”简轻语游魂一样与他对视。   陆远眯起长眸。   “……之所以没有告诉你,一是因为在行宫重逢之前,我从不知晓他的身份,二是因为你与大皇子在周国公府说的那些话,”简轻语低声细语,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我怕你疑心我会将你与大皇子的事泄露给他,怕你对我有杀心,怕知道的太多会无法自保。”   “我与二皇子在行宫只见过两次,赠我糕点是因为我救过他,碎银是诊金,我们清清白白,我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若不信,大可以去查。”   简轻语说完停顿一瞬:“你是锦衣卫,这点小事应该能查得到。”   陆远眼神阴郁,眼底并没有信任可言:“既然知道我是锦衣卫,为何一开始不说,非要等到被我发现,才说实话。”   “我若说了,大人会信吗?”简轻语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平静的假象摇摇欲坠,“我与大人,从来都不是可以相互坦白的关系。”   说罢,她对着陆远跪了下去,对着他郑重一叩。   陆远眼眸猛地暗下来,右手下意识想要搀扶她,却在动了一下后又强行收了回来。   简轻语磕完头,神色淡淡地看向他:“我知道大人恨我当初骗您,可赎身的银票、救命的恩情,我自认已经还了,同样的欺骗和欺辱也都加倍受了,如今再纠缠下去,只会对大人不好,求大人放过我、也放过自己。”   兜兜转转,如昨日重现,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陆远定定地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嘲弄,也不知是对谁:“你还得清吗?”她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定义为银票恩情、欺辱欺骗,可是他给的,又何止这些。   简轻语闻言默默掐紧了手心,许久之后平静开口:“那大人还想要什么,我如今一无所有,只剩下这一条命,不如也还给大人好了。”   陆远微微一怔,表情猛然阴沉:“你威胁我?你拿你自己的命威胁我?”   “轻语不敢,轻语只是想跟大人……断个干净。”简轻语觉得自己肯定疯魔了,否则怎么敢直接对他提要求。   陆远攥住她的手腕,死死盯着她因疼痛蹙起的眉眼:“你若敢死,我就让宁昌侯府所有人都陪葬!”   简轻语以前最怕他这样威胁,可今日一听竟只觉得好笑,扬了扬唇角后垂下眼眸:“那时我已经死了,也顾不上这些了,他们若性命不保,只能说是他们命不好。”   陆远阴鸷地看着她,攥着她的手愈发用力,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松开了她,面无表情地从床上离开:“简轻语,你真当我非你不可?”   简轻语不语。   陆远气得呼吸灼热,胸膛都有些许颤意,面上却没有显露半分:“本官是锦衣卫指挥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未有人敢如此践踏本官……我再问你一次,当真要断?”   想转身就走,可还是折损了自尊,忍不住再问一次。   “多谢大人。”简轻语只一句话。   “好,好,简轻语你记着,本官不会再来找你,你也最好不要再求到本官头上!”陆远笑了,眼眸漆黑一片,盯着她看了许久之后甩袖离开,砰地将门关出一声巨响。   当寝房再次恢复安静,简轻语无力地倒在床上,将自己蜷成小小一团,许久之后呼出一口浊气。   这一次应该是真的结束了。   刚下过一场大雨,夜间的行宫果然降温了,简轻语缩在厚实的被褥中,睁着眼睛不知不觉到天亮,最后抵不过困意沉沉睡去。   再醒来已是晌午,寝房门窗紧闭,只有她一个人。简轻语发了许久的呆,才披一件衣裳出门。   雨后的空气清新怡人,开门的瞬间争先恐后地涌入,简轻语先是觉得一冷,接着便心旷神怡。正在院中纳鞋底的英儿看到她,立刻笑着跑来,只是看清她唇角的伤口时才一愣:“大小姐的嘴怎么了?”   “嗯?”简轻语不明所以地抬手摸了一下,唇角顿时传来一阵疼痛,勾起了她关于昨夜不太好的回忆。   她抿了抿唇,还未想好如何解释,就听到英儿叹息一声:“您是不小心磕到了吧?也太不小心了些,九爷也是,知道您粗心,也不仔细照顾……”   “日后不要唤他九爷了,”简轻语打断,抬眸与她对视后,露出一个笑容,“英儿,我自由了。”   英儿愣了半天,才明白她说的自由是什么,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却还是忍不住跟着笑:“真的吗?奴婢能跟着您回漠北了?”   “嗯,待回侯府之后,将衣冠冢立了,我就带你走。”简轻语眉眼弯弯,对自由的渴望暂时压下了莫名其妙的惆怅。   因为唇角的伤,她接连两日都没有出门,直到被简慢声拉着去泡汤泉。   “……你就不能自己去吗?”简轻语嘴角的伤还没好,只能用面纱遮挡。   简慢声斜了她一眼:“你当我想同你一起?若非父亲坚持让我带你出门走走,我又怎会过来。”   一听是宁昌侯吩咐的,简轻语顿时安分了,老老实实地跟在简慢声身旁。她闷在房中许久,乍一出来看看红墙青瓦,心情顿时舒畅,只可惜好心情没有维持太久,便遇上了周家兄妹。   周家兄妹看到她们也是一愣,周音儿顿时表情一阴,板着脸不说话了,倒是周励文含笑上前:“二位是去汤泉?”   “周公子也是吗?”简慢声唇角扬起恰到好处的笑。   周励文点头:“是呀,不如一起吧。”   汤泉都集中在一处,中间隔着高墙分为两块,男女各用一块,虽然不在一个池子,但也是顺路。简慢声和简轻语不好拒绝,对视一眼后便答应了。   “狐狸精……”周音儿嘟囔一句。   “音儿,不可胡说,”周励文蹙了蹙眉头,扭头对简家两姐妹歉意一笑,“音儿还小,还望二位恕罪。”   “慢声年岁也不大。”简轻语含笑回了一句。   周励文顿时尴尬,无措地看向简慢声,简慢声假装没看到他的求助,同简轻语一起往前走,周励文只得横了周音儿一眼,抬脚跟了上去。   一行四人除了周音儿,都体面地维持表面礼仪,看上去倒也和谐,直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几人才静下来,同时看了过去,只见陆远率领几个锦衣卫,正从拐角处朝这边走来。   简轻语那夜的勇气早已经散尽,乍一看到他心中一慌,尤其是看到他唇角的伤时,更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而一侧的简慢声也看向了对面,只是在与李桓对视后便垂下了眼眸,李桓绷着一张黑脸,看到她身侧的周励文后气压突然低了下来。   眼看着锦衣卫越来越近,简轻语喉咙发紧,正思索要不要上前行礼时,周励文便先一步笑着出去了:“陆大人,真是许久……”   话没说完,陆远便面无表情地从他身侧经过,半点余光都没分给他,李桓唇角勾起,轻蔑地扫了他一眼后跟着离开了。   周励文行礼的手僵住,直到锦衣卫走远,他才不悦地蹙起眉头,对着身后的三位姑娘挽尊:“陆大人今日似乎不大高兴,看来是宫里有什么事发生。”   简慢声只是笑笑,简轻语则直接无视了他,心不在焉地扫了眼锦衣卫消失在尽头的背影,倒是周音儿极为配合兄长:“肯定是这样,你看他唇角的伤,定是发生什么事,否则的话定会对哥哥你十分殷勤。”   简轻语闻言,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陆远离开的方向,对自己恢复自由的事总算有了点真实感。   遇到锦衣卫之后,四人便沉默了许多,一直到分开都没怎么说话。周励文一走,周音儿便不屑与她们一起了,轻嗤一声扭头进了汤泉,简轻语也懒得理她,只是自顾自进了一件换衣裳的屋子,还未等关上门,简慢声便钻了进来。   “你要看我换衣裳?”简轻语扬眉。   简慢声坐下:“他嘴角的伤是你咬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简轻语镇定道。   简慢声扫了她一眼:“敢摘下面纱吗?”   简轻语无言一瞬,突然自暴自弃:“行吧,我承认,是我咬的又如何?”   简慢声蹙眉:“不如何,我只是想告诉你,别这么高调,若是被人看出端倪……”   “我与他已经彻底断了。”简轻语打断她。   简慢声愣了一下:“断了?”   “嗯,”简轻语点了点头,又补充,“你放心,这次断得彻底,不会再牵连侯府。”   简慢声沉默地与她对视许久,最后眼底闪过一丝释然:“断了也好,锦衣卫本就不是你能招惹的。”   “别总说我啊,”简轻语扬眉,“也想想你自己吧,不管是周国公府还是锦衣卫,都不是你能得罪的起的,仔细玩出火来。”   “不会,我那日与他已经说清楚了,日后不会再有半点纠葛。”简慢声十分平静,“待这次回京都之后,我便要准备嫁人的一应事宜了,不好再耽搁他。”   简轻语听到她提嫁人,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只是半晌问了一句较为实际的:“你跟那李桓没发生什么吧?”   “什么?”简慢声不解地看向她。   简轻语不知该如何解释,半晌干笑一声:“没事。”   简慢声回过味来,顿时羞恼:“我是名门闺秀!怎可能做出那种事!”   “说得好像谁不是名门闺秀一样。”简轻语说完,在她发火之前飞快地换了间屋子更衣,简慢声又气又羞,偏偏拿她无可奈何,只能随她去了。   待她们换好衣裳进入汤泉时,周音儿已经独自在里头玩了许久,看到她们后顿时皱起眉头,霸道地指使:“你们两个,去隔壁那个池子,别来扰了本小姐的清净!”   简轻语顿了顿,四下看了看只有她们三人的汤池,还戴着面纱的眼睛笑眯眯:“我劝你最好规矩点。”   “怎么?还想打我?”周音儿冷笑,“我哥可就在附近,你们敢吗?”   “敢啊,在他跑来之前,我们两个足够淹死你了。”简轻语挽起袖子。   眼看着她真要过来,周音儿顿时怂了,缩到角落里恨恨地瞪着她们。然而她没有老实太久,她的小姐妹便也来了,有了帮手的周音儿顿时嚣张起来,各种阴阳怪气地说话。   简轻语蹙了蹙眉,一扭头对上简慢声不耐烦的视线,两人索性起身准备离开。   周音儿顿时叫小姐妹们拦住二人:“站住!”   “你还想怎样?”简轻语不悦回头。   周音儿冷笑一声:“上次踹我的事,你们想就这么算了?”   “我们何时踹你了?”简慢声冷静反问。   “死到临头你还嘴硬?!”周音儿气得脸都红了,说完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也是,没有人证物证,确实无法定你们的罪。”   简轻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板着脸将简慢声拦在身后:“所以呢?”   “所以,你们不是想淹死我吗?不如试试啊。”周音儿说完,立刻咬着牙扑上来,她的小姐妹们也是嚣张惯的人,见状也跟着来了。   简轻语拉着简慢声就跑,但还是被拦了下来,只能咬着牙跟她们推搡,最后一群人都落进水里,她的脸上不知被谁挠了一道,面纱掉落的同时突然火辣辣的疼起来。   “你敢抓她?!”简慢声看到简轻语的脸后,眼眸猛地睁大,咬着牙抓住了周音儿的头发,往水里按了下去。   简轻语再一次被她的泼辣吓到,回过神后也赶紧对付其他人,汤泉里顿时惨叫连连,外头伺候的宫人听到动静,进来一看是这场面,顿时吓得赶紧叫人,场面再次乱成一团。   一刻钟后,小姑娘们穿着乱糟糟的衣裳,顶着鸡窝一般的头发,被带到了汤泉之外。周励文匆匆赶来,看到周音儿脸上的抓伤后顿时心疼不已,扯过周音儿厉声问:“谁做的?!”   “我。”简慢声面无表情地上前。   周励文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眼前头发凌乱的姑娘是他的清冷未婚妻,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你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她先抓伤了我姐姐。”简慢声看向他。   第一次被唤姐姐的简轻语愣了愣,回过神后站到她身边:“没错,是她先动了手,慢声才会还击。”   周励文看到简轻语脸上比周音儿严重的血道子,和她唇角重新裂开、像是新伤一样的口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气不顺地开口:“可你们比她年长……”   “周公子若非要说年纪,那你可比我跟慢声大,怎么也在这里帮亲不帮理起来了?”简轻语蹙眉打断。   周励文再次噎了一下,只得求助地看向简慢声,见她一言不发,顿时有些失望:“慢声,你好歹也是音儿未来的嫂嫂……”   简慢声眼底闪过一丝嘲讽,拉着简轻语便要离开,然而却被打架的小姑娘之一拦住了:“不能走!你们今日若不道歉,我是不会让你们走的!”   “没错,你们必须道歉!”其他小姑娘也涌了过来。   简轻语视线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是谁先动的手,你们心里最清楚,要道歉也该你们道歉。”   “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是我们先动手?”周音儿立刻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说完眼底闪过一丝畅快。   周励文立刻打圆场:“你们就道个歉吧,小事化了不好吗?慢声你最懂事,快劝劝你姐姐。”   简轻语听他又去逼迫简慢声,眼底闪过一丝烦躁,干脆拉着简慢声要走,周音儿等人眼疾手快地拦住她们,场面顿时一触即发,眼看着又要闹起来。   宫人们赶紧去拦,混乱之中听到一声怒喝:“都住手!”   众人同时一愣,看到赶来的锦衣卫后瞬间安静了。   简轻语也没想会再次碰到陆远,还是这种场景之下,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陆远的视线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待看到她脸上的伤时停顿一瞬,却也很快无事地转开,仿佛她与其他人在他眼中,没有半点不同。   简轻语抿了抿唇,不经意间扯到了唇角的伤口,顿时疼得皱起眉头。陆远握着刀柄的手一紧,眼底一片晦色。   怒喝的李桓看到简慢声狼狈的样子,尽管还在生她的气,但依然愤怒了:“行宫之中天子脚下,谁敢聚众闹事!”   他这么一吼,其他小姑娘都吓呆了,周励文赶紧上前道:“都是小姑娘之间闹矛盾,不是什么大事,我们这就散了。”   李桓本就厌恶他,听到他的话更是黑了脸:“闹矛盾?闹矛盾能闹出一身伤?你一个大男人,如何连群女人都劝不住?!”   周励文也是自幼被捧惯了的,现下被当着众人的面下了脸面,顿时也是尴尬得厉害,偏偏又不敢对锦衣卫发火,只能干笑着看向陆远:“陆大人,你看此事……”   “李桓。”陆远开口。   李桓立刻应声。   “宫中闹事,该何刑罚?”陆远问。   李桓本以为他是要为简家姐妹出气,没想到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他愣了愣后赶紧回答:“轻则杖刑五十,重则处死。”   听到他的话,有胆小点的立刻软着膝盖坐下,周音儿也开始慌了,周围顿时一片哭声。   周励文表情僵硬:“陆大人,她、她们都是一群弱女子,哪受得了这种皮1肉之苦。”   “周公子想代为受刑?”陆远反问。   周励文愣了愣,最后一咬牙:“实在不行,音儿的刑我代受了。”   “哥哥……”周音儿哽咽。   李桓闻言,讽刺地看向简慢声,发现对方没看自己后直接板起脸。   陆远唇角勾起一点弧度:“国有国法,向来没有代人受过的说法,周公子的好意,令妹怕是只能心领了。”   说着话,其他锦衣卫便围了上来,当真将所有姑娘都抓了起来,李桓见状心一横,先一步将简家两姐妹抓住,以免其他人唐突了她们。简轻语原本还只是心不在焉地站着,一看这架势立刻恐慌,下意识地看向陆远。   陆远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开口:“拖出去,打。”   简轻语心下猛地一沉,意识到陆远正做得出此事后,愈发恐慌起来。以锦衣卫的狠戾,别说是五十棍,就是十棍都足以要了她性命,她还无法怨恨陆远,因为陆远也非蓄意报复,以他平日的手段,这五十棍再正常不过。   是她要断得干净,他自然不会再徇私。   简轻语蓦地想起昔日被血染红的短街,攥着简慢声袖子的手愈发收紧,正当她愈发恐慌时,一道清越的声音传来:“不过是一点小事,何须如此阵仗。”   她听出是谁,眼睛瞬间一亮,陆远没有错过她眼底的期盼,握着刀柄的手猛地用力,指尖顿时白了一片,手背上突出明显的青筋。   褚祯含笑走了过来,看到简轻语脸上的伤后顿时蹙眉,抿着唇看向陆远:“陆大人。”   “殿下,”陆远垂下眼眸,掩盖其间翻滚的阴郁,“若是求情,还是算了,国有国法,卑职不能徇私。”   “陆大人公正无私,孤的确佩服,只是这些姑娘犯的,说到底也只是小错,若就这么受刑,怕是不大妥当,不如到父皇面前说上一二,请他老人家定夺如何?”褚祯无奈道。   真闹到圣上面前,怕是只会引起他发笑,杖刑自然也会不了了之。褚祯和陆远都清楚这个结果,所以在说完这句话后,褚祯停顿一瞬,又给了台阶:“不过这点小事也不好打扰圣上,陆大人,不如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陆远沉默许久,最后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下不为例。”   他一开口,其余人连忙谢过,不出片刻便都跑了,陆远转身便走,李桓深深看了简慢声一眼,也跟着走了。他们一转身,简轻语就松一口气,低着头摸出面纱便要戴上。   “不可以,”褚祯忙拦住她,“你脸上还有伤,捂着会留疤。”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简轻语感激地福身。   褚祯忙虚扶她一把,蹙着眉关心:“吓坏了吧,随我去见太医,给你治一治脸上的伤……”   陆远面无表情地往前走,明明走出一段距离了,却依然能听到他们若有似无的对话,李桓惊疑不定地跟着他,一时间闹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陆远步伐越来越快,拐过一个拐角后握拳狠狠砸在了墙上,李桓失声:“大人!”   陆远收回手,阴鸷地盯着墙上的血印看了片刻,这才面无表情地离开。 第36章 (得偿所愿)   汤泉之外,褚祯蹙着眉头,掏出锦帕递给简轻语:“你稍微清理一下伤口,孤带你去看太医。”   说完,他停顿一瞬,叹了声气:“她们姑娘家家的,怎么下手这么狠,你唇角都裂了。”   简轻语尴尬一笑,扯到唇角的伤又皱起眉头,一旁的简慢声听到他熟稔的语气,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却也很快掩去。   “走吧,”褚祯蹙眉开口,“钱太医现下应该在,他对外伤更为擅长。”   “不必这么麻烦,我回去自己上些药便好。”简轻语忙拒绝。   褚祯闻言表情些许微妙:“女子容貌最为重要,还是让太医看看吧,切莫自己胡乱……这是太医职责所在,你若不肯让他们医治,他们便是失职了。”   “……这么严格吗?”简轻语对宫里的规矩并不熟悉,闻言迟疑地看向简慢声。   简慢声喉咙动了动,半晌看着她脸上殷红的伤口,抿了抿唇开口:“既然是殿下一片好意,你还是去一趟吧。”   简轻语点了点头:“好吧,那就去吧。”   “我陪着你。”简慢声忙道。   简轻语应了一声,姐妹二人便跟着褚祯去了行宫中临时的太医院,她们到时,周音儿跟周励文也在,一个与国公府相熟的正在为周音儿诊脉。   看到简家两姐妹同二皇子一同进来,周励文兄妹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还未等回过神,太医们便呼呼啦啦都涌了过去,就连给周音儿诊脉的人也跑过去行礼,直接把周家兄妹晾下了。   周家是周贵妃和大皇子的母家,与二皇子一派私下里向来都是泾渭分明剑拔弩张,但面上却是关系亲密。周音儿和周励文对视一眼,便齐齐上前行了个礼。   简轻语和简慢声跟在褚祯身后,这群人对着褚祯下跪,搞得好像对她们下跪一样,尤其是周家兄妹也在这群人里时。早知道他们也在,说什么也不会来了,二人对视一眼,有了一样的想法。   褚祯温和地点了点头:“都平身吧,钱太医可在?”   “臣在。”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臣忙道。   褚祯往旁边一让,简轻语暴露在众人面前,他这才缓缓道:“劳烦钱太医为简大小姐医治。”   “是。”钱太医忙应一声,微微直起身看向简轻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简轻语既来之则安之,落落大方地跟着他去看伤了。   褚祯见她坐定,这才扭头对简慢声道:“孤还有事,便不多留了。”再留未免会引有心人多想。   简慢声听到他要走,顿时松一口气:“恭送殿下。”   众人也跟着恭送,褚祯又看了简轻语一眼,这才抬脚朝外走去,一直到他走出好远,众人才直起身各自忙碌。   周音儿狠狠瞪了简慢声一眼,便叫太医继续为她诊脉,简慢声直接无视她,垂着眼眸要去找简轻语,却被周励文拦下了。   “能聊聊吗?”他问。   简慢声顿了一下,微微颔首。   太医院外,未婚夫妻面对面站着,一个表情凝重,一个神色淡淡,气氛算不上多好。   “你们是怎么回事,二皇子为何会亲自送你们过来看诊?”周励文皱着眉头。   简慢声平静地看着他:“大约是看简轻语伤得重,心下怜悯,才会送我们过来吧。”   “他哪有那么好心,我看呐,分明是见色起意,”周励文愈发严肃,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你这个姐姐也不是善类,否则为何能这么快引起二皇子的注意,你日后与她往来时,可要长个心眼。”   他原本还觉得简轻语美貌懂事,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与自家妹妹闹别扭,还撺掇简慢声与他顶嘴,再多的好感也败没了,此刻对她只剩下讨厌。   听到他的话,简慢声眼神微冷:“周公子慎言,那是我姐姐。”   周励文顿了顿,没眼色地叹了声气:“又不是亲姐姐,你们关系如何我还能不知道么,总之你要万分小心她,切莫要她搭上二皇子,否则日后像什么样子。”   他们周家注定与大皇子绑在一条船上,若简慢声嫁给自己之后,她的姐姐再与二皇子有了什么纠葛,到时候周家怕是会失去大皇子的信任,从争储的权力中心挤出去。   简慢声自然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心里顿时十分厌烦,但难得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周励文见她再次乖顺,顿时笑了起来,伸手便要去握她的手,简慢声吓得急忙往后退了一步,周励文顿时僵住了。   简慢声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夸张,顿了顿后低着头解释:“还未成婚,周公子切莫如此。”   周励文盯着她看了半晌,顿时笑了起来:“慢声,我最喜欢的便是你规矩守礼,只有这样,才配做我周家的儿媳。”   简慢声垂着眼眸没有应声。   周励文心情颇好地回了太医院,简慢声独自站了片刻,一回头对上简轻语促狭的双眼,她顿了一下,看着简轻语脸上包着的白布淡淡问:“听到多少?”   “不论是提醒你小心我,还是夸你规矩守礼,”简轻语走到她面前,“都听到了。”   简慢声闻言‘哦’了一声,往外走时表情淡定,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窘迫。简轻语追上去:“你不解释?”   “有什么可解释的,难不成你真看上二皇子了?”简慢声反问。   简轻语耸耸肩:“那倒没有,我与他只是泛泛之交。”   “那日后最好离他远一点,”简慢声扫了她一眼,看着她湿润勾人的眼眸提醒,“周励文有一句话说得是对的,二皇子并非那么好心的人,至少不会好心到送一个女子来就医。”   简轻语微微一怔,失笑:“不会吧……”   简慢声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   简轻语笑不出来了:“不管他有没有那种心思,但我日后会疏远他的。”她与二皇子虽然互相救过命,可本质上也不算相熟,只是相处算得上自在,可若这点自在会对她造成麻烦,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可能,她也不会再要了。   简慢声见她都听进去了,这才没有再说。   姐妹俩回偏院后,便各自回房歇息了,英儿看到简轻语脸上的白布,吓得差点昏过去,确定太医诊治之后才放下心来,扶着她到床上歇下了。   汤泉一事很快在行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短短一会儿的功夫,连后厨的帮工都知晓那群贵族小姐打架的事了。   圣上听到底下人传来的消息时,一时间笑得咳嗽不已,陆远及时奉上一杯水,一侧的褚祯也及时扶住了他。   圣上喝完,含笑看着陆远:“你当真要打她们五十棍杖?”   “她们犯了宫规,应当受罚。”陆远不急不缓地回答。   “可不就是要真打,儿臣好说歹说,这才劝下他。”褚祯无奈接话。   圣上脸上的笑意更深:“培之啊培之,你都二十五有余了吧,怎么还半点不开窍,丝毫都不心疼小姑娘,若非祯儿及时赶到,那群丫头怕是要被你打死了吧,你这样的,哪个敢放心将自己女儿嫁给你,难怪这么大了还没成婚。”   陆远垂着眼眸不语。   褚祯叹了声气,替他说话:“陆大人也是秉公执法,父皇还是不要取笑他了。”   “行,朕不取笑他,朕取笑你,”圣上扬眉看向褚祯,眼底满是慈爱,“听说今日打架的那群丫头里,有一个是你亲自带去给太医诊治的?”   陆远眼神一暗,冷淡地看向褚祯。   褚祯不好意思地笑笑,但也没有隐瞒:“父皇说的是宁昌侯之女简轻语吧,的确是儿臣带着去看的太医。”   “哦?可是他那个刚从漠北回来的大女儿?”圣上眯起眼睛似在回忆,“朕先前在宴席上见过,生得花容月貌气质不俗,难怪祯儿喜欢。”   “……父皇别开玩笑了,对姑娘家声誉不好,儿臣与她只是一见如故,所以总想照顾她而已。”褚祯说完看了陆远一眼,示意他不要说出简轻语救他之事。   如今尚不知晓大皇子是不是刺杀他的主使人,简家与大皇子外家又息息相关,他怕此事说出来,会引起圣上多想,进而对简轻语不利。   看着他为简轻语考虑良多,陆远如被侵1犯领地的野兽,本能地感到不悦,但面上没有显露半分,只是微微颔首回应了他的眼神。   褚祯这才松一口气。   圣上还在大笑,笑够了扭头与陆远道:“你看看你看看,朕还没说什么,他便已经护上了,当真是儿大不由爷!”   “殿下对圣上向来坦诚,既然他说没什么,想来就是没什么。”陆远淡淡开口。   圣上笑眯眯的:“你可真是千年的铁树,他都表现得这般明显了,你竟也看不出来。”   “父皇!”褚祯无奈。   圣上又笑:“好好好,不说了!”   陆远握着刀柄的手背上青筋突出,片刻后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褚祯见圣上还想再聊此事,急忙将话题转移了,又陪圣上聊了小半个时辰才离开。   褚祯走后,陆远又为圣上道了杯茶,圣上接过来后笑意淡淡:“这宁昌侯别的本事没有,生的女儿倒都有出息,二女儿定了周家那小子,如今大女儿又得了祯儿的青睐,若真让此事成了,日后不论谁继承大统,他怕是都能稳坐钓鱼台。”   陆远手一顿,面上滴水不漏:“相信侯爷不敢有这么大的野心。”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可说不好,”圣上唇角还扬着,只是眼底没什么笑意,“其实这样也不错,若他两个女儿真有那个本事笼络男人,日后不论谁继位,有她们劝导,应该都不至于对另一个下杀手。”   他说完停顿半晌,面上流露出深深的疲惫,“朕就这两个儿子,不管怎么样,朕都想他们都活着。”   “圣上身子骨还硬朗,不必这么早考虑日后的事,”陆远垂着眼眸,遮掩其间情绪,“再说人心难测,若真动了杀兄弑弟之心,又岂是女人可以笼络的,宁昌侯的女儿是好,可惜侯府势力单薄,将来若真要出事,恐怕也护不住女婿。”   圣上闻言沉默下来,许久之后轻笑一声,倒没有反驳他这番话。   另一边,不知险些被定亲的简轻语在屋里一直待到晚上,正打算出门用些吃食时,突然听到外头传来秦怡的呵斥声,她顿了顿将英儿叫进来,询问发生了何事。   “您和二小姐今日与人打架的事在宫里传遍了,夫人……”英儿对上简轻语的眼睛,咬咬牙继续道,“夫人听说二小姐为了您,与周家公子顶了嘴,这会儿十分不高兴,还要拉着简慢声去致歉。”   秦怡的话要比她复述的更不客气,尤其是针对大小姐的那些,只是她不愿意说出来惹大小姐不高兴,所以尽可能地省略。   “不是我们的错,也要去道歉?”简轻语不用想,也知道秦怡会迁怒她,倒也没有别的感觉,只是听到简慢声要去道歉后蹙起眉头。   英儿叹了声气:“与周国公府的亲事是夫人花了大力气求来的,眼看着快成亲了,这时候若是惹恼了周国公府,让他们为此退了亲,二小姐日后可就抬不起头了。”   “所以就要自己女儿委曲求全?”哪怕秦怡有千百种理由,简轻语依然觉得不可思议,“这还未成亲,便将姿势放得这么低,若将来成亲了,不得被周国公府踩在头上?”   “……可即便不放低姿态,将来也是要被踩在头上的,”英儿小声反驳,“高攀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简轻语表情复杂:“值得吗?”   “一门亲事能换来侯爷仕途通畅、夫人面上有光,”英儿说完想了一下,“只是苦了二小姐,高门大家的儿媳可不好做,他们家还有个蛮横的小姑子,日后少不得要被磋磨了,不过只要熬出来了,日后也是显贵的大夫人,总的来说还是值得的。”   简轻语抿了抿唇,许久之后才淡淡开口:“若是我母亲还在,她定然不会如此。”至少在为她做打算之前,会先问她想不想要。   大约做母亲的与做女儿的性子都是反着来,她母亲温柔贤淑,一辈子没什么脾气,也乐于顺着她,所以她生了一身反骨,不喜欢的便不要,即便一时委曲求全,也早晚要讨回来。而秦怡性子要强,生出的女儿便处处顺着她,只要她能开心,自己的将来和人生似乎都不那么重要。   她越长大,便越感激母亲的教养方式,也正是因为如此,哪怕所有人都说她母亲迂腐、无能、没有骨气,守着活寡过一辈子不说,死后还非要进负心人的祖坟,她也要拼了命从漠北来到京都,完成母亲的心愿。   “若是母亲知道迁入祖坟这般难,定会要我放弃。”简轻语提起她,眼底一片温柔。   英儿心疼地点点头:“是呀,先夫人最疼大小姐了,她只希望您能高高兴兴的。”   “我也希望她能得偿所愿。”简轻语扬唇。   外面的斥责声逐渐消失,英儿又跑出去打听一番,得知秦怡到底带着简慢声去登门道歉了。简轻语心里突然生出些许烦闷,做什么的兴致都没了。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夜里,实在睡不着的她索性悄悄起床,一个人散着步打发时间。到底还在行宫之中,她不敢这个时候出去,只能在属于侯府的偏院里走来走去,当走到第三遍时,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你不睡觉乱跑什么?”   简轻语吓了一跳,一回头便对上简慢声泛红的眼睛,她顿时无语:“……你能不能别吓人?”   “你若不出来,我也吓不着你。”简慢声扫了她一眼。   简轻语轻哼一声,歪着头打量她的眼睛:“哭了?”   “没有。”简慢声别开脸。   简轻语也没有再问,只是到她身旁的石头上坐下,简慢声不理人,却无声地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让出了一个位置。   简轻语坐下后,两个人便不说话了,一个仰着头看月亮,一个低着头看石头。不知过了多久,简轻语感叹一声:“月亮真美。”   “再美也是抓不住的,倒不如石头。”简慢声淡淡道。   简轻语笑了一声:“我喜欢的,得不到看看也好,不喜欢的,哪怕送到手边我也不要。”   “真塞到手里了,便由不得你了。”简慢声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行宫夜间透着凉意,简轻语出来时也只着一件单衣,坐了片刻后便觉着冷了,于是伸伸懒腰站了起来,也不与简慢声告别,只是平静地朝寝房走去。   “我今日问了父亲,他说准备回京都之后便为你母亲迁坟。”简慢声突然开口。   简轻语猛地停下脚步,心跳突然加快:“真的?”   “是他亲口所说。”简慢声抬头。   简轻语回头看向她:“你为何要问这件事?”   “因为我想知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漠北。”简慢声淡淡道。   简轻语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你如何知道……”   “你不属于京都,”简慢声与她对视,“我从第一次见你便知道,你早晚都会走。”   简轻语定定地看着她,许久之后倏然笑了:“对,我早晚都要走,所以呢?为何想知道我何时回漠北?”   “因为我的婚期提前到了十月初,我不想你送我出门,也不想你在我家赖太久。”简慢声垂下眼眸。   简轻语闻言安静下来,再次抬头看了看月亮,唇角逐渐起了笑意:“放心,只要立冢顺利,我定然会在你成婚之前离开。”   说罢,她便转身走了。   简慢声抬起眼眸,安静地看着她离开,许久之后唇角翘起一点弧度,眼底清冷一片:“至少这世上,还是有人可以得偿所愿。”   夜色渐深,偏院里渐渐静了下来,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简轻语回寝房之后,便没有再出门了,偶尔宁昌侯叫她一同用膳,她也找借口推了。秦怡正不待见她,见她如此顿时气顺了不少。   不知不觉在行宫已经待了许多日,这段时间里,简轻语都没见过陆远,关于大雨那夜的记忆也渐渐模糊,再回忆起他仿佛如上辈子一般。   陆远没有像上次分开时那样,半夜偷偷摸进她的房间,像是真的与她一刀两断了,她终于渐渐变得自在,也开始怡然自得。她在这样的自在中,不知不觉地迎来了中秋节。   不论是在京都还是漠北,中秋都是个大日子,往年她都是同母亲一起度过,今年却要参加行宫盛大的宴席、与当今圣上朝廷重臣一起过节。   经过上次的午宴,简轻语已经有了经验,在参加之前特意吃得饱饱的,这才更衣出门。宁昌侯一家早已经收拾妥当,正与其他官宦世家聚在一起说笑,简轻语过来时,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她今日穿了水红色衣裙,戴的全套头面都是纯金所制,同其他夫人小姐的首饰比起来不算贵重,可她黛眉远山、红唇勾勒,红与金相辉映,端端一朵人间富贵花,不论是俏皮的还是温柔的妆扮,都要被她压下一头。   宁昌候笑开了花:“轻语快来,都等你许久了。”   “是。”简轻语应了一声,走过去时注意到许多人都在看她,顿时心中懊悔。她本不想穿得这么打眼,可参加宫宴不能太随意,而这是她最后一套还算能拿得出手的,便只能换上了。   秦怡看着她低眉顺眼地走到宁昌侯身侧,对她压了简慢声的风头有些不满,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她的慢声已经得了天底下最好的亲事,她没什么不满意的,若出风头能叫简轻语尽早寻门亲事嫁出去,倒也算好事一桩。   一行人心思各异,简轻语朝众人打过招呼后,便跟简慢声站到了一起,姐妹俩一个貌似牡丹,一个气质清荷,十分地惹眼。简震的伙伴时不时偷瞄她们一眼,最后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简震:“你大姐姐定亲了吗?”   “没有,”简震摇头,说完见伙伴意动,当即骄傲拒绝,“我家姐姐,眼光可高着呢,你就别想了。”   伙伴:“……”哦。   简轻语听着他们的对话,咳了一声才没笑出来。   她静等着宁昌侯寒暄完,这才进了主殿,没多久圣上便来了,褚祯和陆远如上次一般、一左一右地跟在他身后。   简轻语许久没见陆远,眼底闪过一丝恍惚,对上他淡漠的眼神后立刻清明,垂下眼眸同众人一起行礼。   “今日过节,诸位爱卿不必多礼。”圣上笑呵呵道。   众人应声,这才坐下。   简轻语一坐稳,便感觉上方有人看她,她下意识抬头,结果与圣上对视了。她懵了一瞬,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所以只能对着他笑笑。   圣上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顿时哈哈大笑,笑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简轻语听到宁昌侯嘀咕‘圣上今日心情怎么这么好’,顿时心虚地摸摸鼻子,总觉得他是因为自己笑的。   褚祯一直关注简轻语,自然也看到了她刚才的笑,听到圣上笑了,唇角也悄无声息地扬起,陆远垂着眼眸,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一个小插曲很快过去,之后圣上便没有往这边看了,简轻语总算松一口气,专注于眼前的吃食。   或许是因为过节,今日比起上次没了太多规矩,简轻语不禁懊恼自己来时吃得太多,只能一样尝一点。圣上看到她想吃又吃不下的样子,又是一阵发笑。   众人再次看了过去,圣上咳了一声,依然没有说话。   简轻语莫名其妙地缩了缩脖子,头也不敢抬地熬完了整顿饭。   因为是中秋节,今日的宴席特意设在晚上,用完膳正好可以去赏月。众人陪着圣上去了高台之上,除了与圣上亲近的那些人,其余人都老实地做陪衬,场面实在算不上热闹,倒是山下小镇上传来的庙会声,虽然隐约却十分引人向往。   年轻些的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圣上此刻像极了和蔼的长辈,见状笑眯眯道:“行了,都别留下陪朕这个老头子了,去山下转转,买些好吃的好玩的,拿回来也叫朕瞧瞧新鲜。”   众人急忙应声,圣上又道:“别丫头小子各分两派,不安全也没有趣,今日过节没那么多讲究,丫头小子们一起行事,陆远,你再派几个得力的跟着,定要每一个都平平安安的。”   “是。”陆远应声。   年轻人顿时三三两两往外走,简轻语也要转身离开,却听到圣上突然道:“祯儿,你陪着简家大丫头,朕许久没吃驴打滚了,你跟她去买一些来。”   此言一出,高台之上瞬间安静,陆远眼神猛然一暗,两只手紧攥成拳。 第37章 (不够喜欢)   半空炸开一朵烟花,短暂地遮掩了圆月清辉,当烟花落尽,四周一片寂静。   在京都这样礼教森严的地界,能男女同行游玩的,要么是已经定亲好事将近,要么是沾亲带故,鲜少有毫不相干的人同路,圣上如今当着众人的面,点名要简轻语与褚祯同行,分明是有意要她做自己的儿媳。   在听完圣上的吩咐后,各家顿时表情各异,尤其是周国公府一众人,更是难掩意外,周音儿更是又恨又气。周国公府是大皇子母家,她将来是要嫁给大皇子做正妻的,若简轻语与二皇子成了,岂不是要与她成妯娌了?   再说了,谁都知道两位皇子注定只有一人能登皇位,若简慢声和简轻语分别嫁给两个阵营,岂不是不论结果如何,他都有泼天的富贵等着?真是好大的胃口!   她这么想,周国公府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再看向宁昌侯等人时,面上的不愉几乎要遮掩不住。秦怡着急地看向宁昌侯,却碍于圣上在前不敢放肆,只能偷偷掐他一下。   宁昌侯吃痛,忙上前行礼:“轻语初来京都,许多规矩还不懂,若是同二殿下一同,怕是会唐突殿下。”   “他一个破小子,有什么可唐突的,朕还怕他照顾不好简丫头呢,”圣上脸上笑意不减,说话的语速却慢了下来,“莫非你也有同朕一样的担忧?”   “……臣、臣不敢。”宁昌侯汗如雨下。   圣上这才含笑点了点头,扭头看向一直沉默的简轻语:“你呢?简丫头,可愿意同祯儿一同出游?”   褚祯立刻看向她,眼底闪过一丝期待。   简轻语后背刷地出了一层薄汗,她低着头,强行忽略前方某人阴鸷的视线,许久之后才白着一张脸道:“小女自、自是愿意的,只是身子不舒服,怕是不能出门。”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她这句话至少表明了不想攀附二皇子、宁昌侯府也没有两边阵营都站的野心。   果然,她说完之后,宁昌侯松了一口气,周国公夫妇的表情也好看了些,只是褚祯垂下眼眸,似乎有些失望。   圣上笑意不减,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对简轻语的欣赏,正欲说什么,一阵风突然吹过,他猛地咳嗽起来,陆远淡漠提醒:“圣上,您该喝药了。”   “喝药,对,”圣上这才想起来,慢悠悠地往台下走,“那便去喝药吧。”   言语间倒是没有再提强拉红线的时。   简轻语猛地松一口气,正觉腿软时,一只手及时扶住了她,她一抬头,便对上了简震担忧又别扭的视线。她微微摇头,无声地看向简慢声,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   圣上要褚祯与简轻语同行的事,就像一粒石子丢进了湖中,引起涟漪之后很快又趋于平静。高台之上,长辈们继续聊天,年轻一辈的呼朋唤友出去玩,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褚祯欲言又止地看了简轻语一眼,到底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寻她,而是低着头先转身离开了。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秦怡才敢嘟囔一句:“祸水,差点连累侯府。”   “母亲,”简慢声难得在她说简轻语时蹙眉,“慎言。”   秦怡张了张嘴,最后恨恨地横了简轻语一眼,不高兴地扭头坐下了。宁昌侯干笑一声,抬头对简轻语道:“你做得很好,今日确实不关你事,别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嗯。”简轻语乖巧地点了点头。   宁昌侯叹了声气,也不知说什么了:“带着弟弟妹妹出去玩一圈吧,今日山下有庙会,应当是热闹的。”   “是。”简轻语应了一声,便带着简慢声和简震下楼了。   一离开高台,她顿时长长舒了一口气,简震也直拍心口,一边往外走一边抱怨:“大姐,你方才也太胆大了,竟然连圣上都敢拒绝,你就不怕他生气治你个不敬之罪吗?!”   “怕死了……”简轻语表情苦涩,接着重点歪了,“你唤我什么?”   简震愣了一下,顿时脸一红,不高兴地嚷嚷:“你管我叫你什么,我爱叫什么就叫什么!”说完就先跑了。   简轻语一脸无语:“他急什么?”   “他心思简单得就差写在脸上了,你当真不知道他急什么?”简慢声斜了她一眼。   简轻语嘿嘿一笑,倒也没有反驳。   简慢声见她笑了,这才转开视线,姐妹俩无声地往前走,默默平复还未彻底消散的恐惧。   她们准备下山的时候,陆远刚将圣上扶回寝殿,圣上坐下后看一眼安静的他:“行了,你也出去走走吧,这么大的人了,成天跟着朕这个老头子像什么样子。”   换了以往,陆远定会拒绝,然而这次只是沉默片刻,便低头应下了。   圣上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高台这边,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不远处的平地上,宫中监事早已经准备了十几辆马车,每辆马车前都配了锦衣卫,一看就是圣上亲自安排的,否则有谁敢让锦衣卫给自己当护卫。   因着周全的准备,来得早的人已经坐上马车,朝着行宫外去了。待简家三姐弟到地方时,已经只剩下两三辆马车,其中一辆马车前站的是小黑脸李桓,另一边是季阳。   看到简家三姐弟,季阳心气不顺地横了简轻语一眼,显然已经听说了高台上的事。李桓倒是上前一步,然而下一瞬,简慢声便面无表情地往另一辆马车去了。   “二姐,要不我们坐这一辆吧。”简震小声唤她。现下剩的三辆马车三个锦衣卫,其中两个都是揍过他的,已经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纠结之下还是觉得李桓好。   对弟弟一样温柔的简慢声直接横了他一眼,威胁:“过来。”   李桓的脸更黑了。   简震只能哀求地看向简轻语。   跟季阳比起来,简轻语倒更想坐李桓的马车,但考虑到简慢声的心情,她还是扬起眉:“没听到吗?过来。”只要他来得够快,他们就能坐第三人的马车了。   简震:“……”弟弟委屈,但不想动。   他磨磨蹭蹭,迟疑之间又一辆马车离开,只剩下李桓这辆和季阳那辆,简轻语面对季阳似笑非笑的眼神,狠狠横了简震一眼。   被李桓一直盯着的简慢声十分不耐,正要挽起袖子打弟弟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慢声?”   是周励文。   简慢声顿时面露不悦,李桓也一脸阴沉,简轻语眨了眨眼睛,用慈爱的眼神告诉简震好自为之,简震缩了缩脖子,乖巧地跑到她身后,修长高大的身姿根本藏不住。   “慢声,你们怎么还没走?”周励文含笑问,身后是不情愿的周音儿。   简慢声乖顺低头:“这就要走了。”   “既然遇到了,不如我们一起?”周励文盛情邀约。   简慢声无声地蹙了蹙眉头,还未等开口,就听到李桓冷冷道:“一辆马车上坐不下这么多人。”   “确实有些挤。”简轻语附和。   “既然知道就快点,别耽误我去逛庙会。”季阳嚣张补充,不过这句显然是对简轻语说的,简轻语只当没听到。   周励文顿了一下,面露尴尬:“诸位说的有理,那就只能分开了。”虽然想找简慢声问问今日什么情况,可总不好将人家姐弟三人分开。   简慢声应了一声,低着头上了季阳的马车,简震也赶紧跟了上去,简轻语嘴角抽了抽,无奈地跟了上去。   待车帘合上后,周音儿呸了一声,嘟囔:“一家子还开始拿乔了,真当自己家能出个皇妃?”   周励文抿了抿唇,倒是没有反驳她的话。季阳横了二人一眼,直接驾着马车离开了。   李桓沉默一瞬,面无表情地上前:“二位,请吧。”   周励文看了他一眼,温厚一笑便带着周音儿上马车了。   他们耽误的这会儿功夫,简家的马车已经出了宫门,马车里静悄悄的,简轻语闭着眼睛假寐,简慢声一脸生人勿近,简震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默默缩到了简轻语身旁。   “挪开点,挤。”简轻语毫不客气。   简震:“……”仿佛一瞬之间没人疼了。   他自怜自艾了会儿,正要说话缓解气氛,外头突然传来惊呼,伴随着惊呼的还有马车声。他愣了一下赶紧掀开车帘,就看到周励文所在的那辆马车像疯了一样朝前冲,哪有碎石往哪碾,宛如脱缰的野狗拦也拦不住。   而他听到的惊呼正是周家兄妹发出的,现下已经从惊呼转变成了惨叫。   简震咽了下口水:“那辆马车是不是疯了?”   “大约不是马车疯,而是车疯。”简轻语也为马车里的两兄妹捏了把汗。   季阳幸灾乐祸:“活该,让你们不选我的。”虽然他也不想载,可不选他就不行。   简慢声神色微动,却没有说话。   从行宫到山下庙会的距离并不远,马车只走了两刻钟便到了,他们到地方时正热闹,人挤人的走不动道,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意。   简震一下马车就看到了正等自己的小伙伴,当即哀求地看向简轻语。简轻语扬眉:“这时候你倒是找我了。”   简震看一眼心不在焉的简慢声,对着简轻语讪讪笑了一声。   “去吧,注意安全,别玩太晚。”简轻语看到他的小伙伴不仅带了锦衣卫,还有自己的侍卫,当即放心地放行了。   简震欢呼一声当即跑了,不出片刻便消失在人群里。   庙会上灯火通明,变脸喷火杂技各占一隅,路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子,有一包子摊正在掀笼,白色的烟顿时蒸腾而起,带来了肉馅的香味。   简轻语还是第一次见京都的庙会,一脸新鲜地四处张望,正看得开心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呕吐声,她顿了一下回头,就看到周家兄妹扶着马车吐得厉害,旁边的李桓面无表情:“对不住,第一次驾车,不大熟悉。”   简轻语:“……”这群锦衣卫,真是个个都锱铢必较。   大约是怕他们再来搭讪,简慢声立刻拉着她要走,然而还是晚了,周励文已经吐完走了过来:“慢声,我们去走走吧。”   未婚夫邀约,似乎不能拒绝,简慢声垂下眼眸,到底是答应了。简轻语叹息一声,松开了她的手。   李桓定定地看着简慢声,眼神看不出情绪,只是在她和周励文一同走的时候,也抬步跟了过去。简慢声若有所觉,蹙着眉头看向他。   “保护周公子,是卑职职责所在。”李桓木着脸解释。   周励文也接话:“是啊慢声,庙会人多眼杂,还是让李大人跟着吧。”   他都这样说了,简慢声只得抿了抿唇,冷冷看了李桓一眼:“离我们远些。”   李桓的脸瞬间黑透了。   简轻语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三人一同离开,直到被周音儿不善地打断:“看什么看?”   “你管我?”简轻语斜睨她,现下没有旁人,她懒得装什么温柔乖顺,“离我远点,看见你就烦。”   说罢直接扬长而去,季阳啧啧两声,也跟了过去。周音儿被她气得一噎,瞪着眼看着她离开,这才猛踹一下马车泄愤。然而她低估了马车的硬度,踹上去的瞬间表情就变了。   她的小姐妹们赶来时,便看到她一脸痛苦地蹲在地上,于是对视一眼急忙上前扶住她:“音儿你没事吧?是不是简家那个贱货又欺负你了?”   周音儿咬牙:“别跟我提她!”   “不提不提,你别生气了。”有人忙劝。   另一个不甘心地问:“难道就这么放过她?”   “不然能怎么办,你们没看圣上方才还有意撮合她跟二皇子么,若是真成了,她可就是皇子妃了!”   “她想得美!”周音儿气愤,眼底闪过一丝恨意,“她简轻语,这辈子都休想跟我平起平坐。”   “可我们又能拿她怎么样?”   周音儿待疼痛消散了些,才寒着脸站起来:“庙会这么乱,若她失了节,圣上就算属意她又如何?”   小姑娘们平日虽然骄纵,可从未听过这般恶毒的计划,闻言顿时面面相觑不敢接话了。   不知自己又被周音儿惦记上的简轻语,已经跟着季阳吃了好几家小吃摊了,在吃完手中的鸡蛋饼后,她又买了一袋炸元宵,敢怒不敢言地分给季阳一根竹签:“你出来时为何不带银子?”   她拿的钱就够她自己花的,现在还要负担季阳开销,才转悠半圈就快花完了。   季阳无所谓地接过竹签,戳了个元宵慢慢吃:“这不是有你,我为何要带银子?”   “……若不是我坐你马车呢?”简轻语反问。   季阳乐了:“那就更不缺钱花了。”   简轻语顿了一下,明白其中关窍后顿时无语,拿着炸元宵往前走。季阳赶紧跟上,又偷吃她几个元宵后才不急不慢地问:“喂,圣上为何要撮合你跟二皇子?”   “我不知道。”简轻语板着脸。   季阳眯起眼睛,直接揪住她的后衣领,将人给拉住了:“长脾气了是吧?”   听到他的威胁,简轻语顿时想到自己和陆远已经掰了,如今没人能替她撑腰。她脸色变了变,恭敬地将炸元宵双手奉上,待季阳满意接过后才道:“我真不知道。”   季阳怀疑地打量她半晌:“你就没有做过什么引人误会的事?”   简轻语愣了愣,想起汤泉打架那事:“我那时受伤了,二皇子将我送到太医院诊治……算吗?”   “他亲自送你?”季阳见鬼了一般,“难怪圣上想撮合你们,定是因为误会二皇子对你……也不是,二皇子若对你没意思,为何要送你过去,他难道不知道这会引人遐想?”   简轻语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向他,许多先前没有想过的事,此刻突然回忆起来。   季阳眯起眼睛:“简轻语,不管二皇子有没有那意思,你都要干脆地拒绝,若是叫我知道你敢再对不起大人,我就……”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简轻语看到他怔愣的眼神,顿了顿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猝不及防与褚祯对视了。   简轻语眼底闪过一丝意外,待他走过来后才尴尬福身,褚祯立刻虚扶一下:“在外要隐瞒身份,不必拘礼。”   简轻语讪讪一笑:“真巧。”   季阳向褚祯抱了抱拳,接着警告地看了简轻语一眼。   褚祯眉眼温和,视线落在简轻语的唇角上:“伤口似乎好全了。”   “……嗯,太医院的药很好用。”经过高台一事,简轻语很难用平常心待他。   褚祯倒是平静如常,笑了笑后请她一同游玩。简轻语拒绝不得,只能点头答应,结果刚一答应,就感觉到背后被一道犀利的视线烧灼。   她:“……”   有季阳跟着,她很难集中注意力,加上庙会吵闹,基本褚祯说十句,她勉强应五句,好在褚祯也不介意,只是好脾气地与她聊天。   几人一同走了一段后,侧边的杂技又开始了,瞬间涌来了大量的人,简轻语被人群带着往杂技的摊口挤,一时间难以挪步。   正当连呼吸都开始困难时,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抓住了她,将她从人群中带了出去,小跑着挤了出去。   简轻语猛地松一口气,看清前方带着她跑的人是褚祯后,赶紧甩开了他的手。   褚祯愣了一下停下,又急忙道歉:“对不起,方才事发突然,孤并非……”   “殿下。”简轻语唤了他一声。   褚祯猛地静了下来。   “我能问您件事吗?”她温柔开口。   褚祯脸颊发热:“你说。”   “那日送我去太医院,可是您故意的?”她直接问。   褚祯面上闪过一丝怔愣:“什么意……”   “您大可以坦诚一些,”简轻语笑了起来,丝毫不见生气,“我初来京都,对许多礼节都不熟悉,慢声年幼,且担心我的伤势,偶尔也会做出不对的判断,可您却不是,您生在皇宫,最懂规矩与进退,如何不知道那日亲自带我去太医院,会引起圣上注意?”   褚祯张了张嘴,下意识想否认,可对上她的视线后却说不出口。   “您不必紧张,我没怪您,只是想问个清楚。”简轻语眨了一下眼睛,眉眼弯弯的透着些活泼,像是真的不介意。。   也正是因为不介意,褚祯的心才渐渐沉了下去。   她对他没有情谊。   得出这个结论后,褚祯脸上的笑渐渐发苦:“孤会是个好丈夫。”这一句,已经等于承认。   “可轻语却做不了好妻子,”简轻语笑笑,“或者说,轻语从未想过做好一个妻子,所以可能要麻烦殿下去同圣上解释了。”   “不管想不想做好一个妻子,你总要嫁人的,既然能嫁给别人,为何不能嫁给孤呢?”褚祯不解,“你可是不喜孤当日那般做?可钱太医德高望重,唯有孤才能请动,且这么做也不会影响你的声名,只是向圣上透个信,能不能成还是要他……”   “殿下,”简轻语略显无奈,“殿下真要我说清楚吗?”   “你总要说服我,我才能去说服圣上。”褚祯上前一步,直接自称我了。   “因为您喜欢宁昌侯的嫡女,大过于喜欢我。”简轻语含笑道。   褚祯心头一颤:“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虽不懂朝政,可也知道您是皇子,身后是支持您的朝臣和百姓,我不觉得您会为了只见过几次面的女子,就轻易许出可以巩固权势的正妃之位,除非是有利可图,”   简轻语说完顿了顿,不知要不要说下去,迟疑片刻后还是开了口,“比如借此瓦解大皇子对周国公府的信任,或者向圣上表明自己没有争储的野心,又或者……将来真到了要输的地步,还能有个保命的筹码。”   宁昌侯府在朝堂之中无足轻重,可一旦成为维持平衡的那根线,便能展现巨大的作用,她不信褚祯没有想到过这些。   褚祯怔怔地听着她分析,似乎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姑娘,许久之后才苦涩一笑:“说这么多,你就是不相信我真的喜欢你。”   “相信的,”简轻语还是笑,“我生得有几分姿色,又表现得乖巧懂事,殿下喜欢似乎也不意外。”   在不知彼此身份之前,他或许就已经喜欢她了,只是这种喜欢相比朝堂之上那个位置而言,太过微不足道,且在知道她的身份之后早已变质。   褚祯垂下眼眸,许久之后长叹一声:“若是换了别的姑娘,哪会想到这些。”   话说到这份上,便是承认了她想的一切。   “多谢殿下对我坦诚,也谢谢殿下手下留情。”若是真下了狠心要得到她,手段和方法不要太多,但他却选了最温和的方式,这一点她还是感激的。   褚祯抿了抿唇,还是不死心地问:“若你不是宁昌侯的女儿,和简慢声也并非姐妹,那你……会答应我吗?”   当朝二皇子,将来极有可能登上帝位的人,此刻带了点恳求、一脸认真地看着她,若是换了寻常女子,怕是早就点头了。   可惜即便没有陆远,没有青楼那事,甚至没有宁昌侯,她也不会答应。   她从不相信男人的情谊,尤其是位高权重的男人,他们的感情太廉价,且总能找到替代品,即便偶尔头脑冲动,之后也会迅速恢复冷静,抛弃糟糠之妻求娶更门当户对的女人。这一点她已经看得太清。   简轻语沉默一瞬,讪笑着摇了摇头。   褚祯长叹一声气,许久之后笑了笑:“孤知道了,你放心,圣上不会再提及此事。”   “多谢殿下。”简轻语感激福身。   褚祯苦涩地看着她,这一次没有扶她起来。   庙会还在继续,明明夜已经深了,人却越来越多,大有闹到天亮的意思。季阳早就不知道被挤到哪去了,现下只有简轻语和褚祯两个人,说通之后彼此之间总萦绕着淡淡的尴尬,简轻语几次想告辞,可对上他的视线又说不出来。   两个人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湖边,离了最热闹的地方后周围顿显空荡,简轻语硬着头皮走了一段,实在受不了要告辞时突然脚下一滑,褚祯急忙扶住了她:“没事吧?”   “……没事。”简轻语说完,就感觉一道带着侵略性的视线,她顿了一下回头,正对上陆远的视线。   她:“……”真巧。 第38章 (抱紧)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陆远,简轻语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褚祯也赶紧松开了扶人的手,明明是避嫌,却透着一股欲盖弥彰。   陆远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漆黑的瞳孔不带半点情绪,犹如寒冬腊月冰冻的深井,幽幽地散发着寒气。   褚祯尴尬一笑,故作无事地问:“陆大人怎么有空出来了?”   “圣上要卑职出来走走。”陆远淡淡回答,抬眸扫了简轻语一眼。   简轻语被他看得后背一冷,急忙对褚祯福了福身:“小女还有事,就不打扰殿下和陆大人了。”   褚祯知道锦衣卫的恶名,见她这么着急要走,便以为她是被吓到了,于是也不想为难她,笑了笑后刚要开口,就听到陆远不急不慢地问:“简姑娘方才还跟殿下相谈甚欢,怎么我一来反倒要走了,可是私心里看不上锦衣卫?”   褚祯愣了愣,忙开口道:“没有的事,简姑娘只是怕与两个男子同行传出去不好听,才想先行一步。”   简轻语一听褚祯为自己解释,心下便觉得要糟,抬头一看陆远,果然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她和陆远是已经一刀两断两不相干,可不代表她就能跟二皇子走得太近,尤其是在她知晓陆远和大皇子会面的情况下。   万一陆远认定她要投诚二皇子,为了保守秘密对她下狠手了怎么办?   简轻语越想越紧张,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小女真的是有事,绝无冒犯陆大人的意思。”   “既然不打算冒犯我,就别急着走了,”陆远冷淡地开口,对褚祯略显诧异的眼神视若无睹,“圣上吩咐过,为了安全起见,每位公子小姐都不能落单,简姑娘现在走,我不论是跟着你,还是留下保护殿下,都是欺君。”   一顶欺君的帽子扣下来,简轻语哪还敢走,沉默半晌后讷讷道:“……既然如此,那小女还是留下吧。”   褚祯看她不情不愿,笑着出来打圆场:“留下也好,三个人总比两个人热闹,陆大人刚来,不如我们带他四处看看?”   尽管是无心之举,他还是下意识地将三个人分为陆远、和‘我们’。   陆远垂下眼眸:“多谢殿下。”   简轻语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认命地点了点头,于是三人又一同往热闹处走。起初,褚祯和简轻语走在前头,陆远不急不慢地跟在后面,慢慢的不知何时,就变成了三人并行。   简轻语走在中间,褚祯和陆远各走她身边一侧,这恐怕是只有当今圣上才有的待遇。然而享受一把高待遇的简轻语不仅不感到荣幸,还觉得如坐针毡,恨不得下一瞬便从他们的包围中逃离。   褚祯看出她的局促,微微低头压着嗓子道:“有孤在,别怕。”   简轻语:“……”就是因为有你在才怕啊!   她叹了声气,对褚祯敷衍一笑。庙会吵闹,他在她耳边说的话只有她自己能听到,落在陆远眼中,便成了褚祯含笑在她耳边说了什么,简轻语默契地朝他一笑。   说了什么?说如何摆脱他吗?陆远眼底升腾起一股翻涌的怒气,握着刀的手默默攥紧。   不知不觉又回到了表演杂技的地方,越往前走越挤得厉害,简轻语要时刻注意避让,一时间也顾不上紧张了。   正当她快要穿过这一区域时,一波孩童突然横冲直撞地跑了过来,她顿了一下没来得及闪躲,正僵站在原地不敢动时,一只如生铁般强硬的手突然攥住了她的胳膊,直接朝旁边拉了过去。   简轻语猝不及防地被拽过去,险些撞进陆远的怀中,及时站稳脚步时,那群孩子也跑了过去。被孩童冲到另一边的褚祯抬头看过去,当看到陆远的手握着简轻语的胳膊时,他眼底闪过明显的怔愣,待再要仔细看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松开了。   “……多谢陆大人。”简轻语低着头道谢。   陆远淡漠地看她一眼,抬脚继续往前走,就差将‘跟你不熟、职责所在’写在脸上了。   褚祯松一口气,赶紧走到简轻语身边:“此处人多,也顾不得别的了,待会儿若再有人来挤,你记得牵住孤的袖子。”   前方的陆远脚步一慢,气压倏然低了下来。   简轻语讪讪:“前方人没那么多了。”   褚祯点了点头,也没有勉强她。   三个人不尴不尬地继续往前走,起初褚祯表现还算轻松,可惜剩下两人一个拘谨、一个冷淡,渐渐地他也不想多说话了,于是三人同时沉默下来,愈发显得与庙会格格不入。   就这么将不算大的庙会逛了两圈后,简轻语终于受不了了,看着不远处的小吃摊突然道:“两位饿了吗?”   陆远和褚祯同时看向她,褚祯开口问:“你饿了?”   简轻语微微颔首,指着前方摊位道:“想吃烧鹅。”   “走吧,孤请你吃。”褚祯含笑道。   陆远面无表情。   简轻语顿了一下,讪笑:“殿下能去给我买来吗?走这么久,实在是累了。”   陆远的表情总算松动,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认识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对自己这么不客气,褚祯当即高兴起来:“好,你且在此处等着,孤去给你买。”   “多谢殿下。”简轻语含笑道谢。   褚祯笑了一声,像是怕饿到她一般,急匆匆朝前走去。他刚走出不远,一直沉默的陆远便开口了:“为何支开他?”   简轻语就知道瞒不过他,因此也没有否认,只是看了眼正在打包烧鹅的褚祯,快速地说:“我方才已经跟二皇子解释过了,他也答应会让圣上放弃撮合我们,我跟他绝对是不可能的!”   陆远没想到她会跟自己解释这些,当即表情微缓。   “所以陆大人放心,我绝不会将你与大皇子的事告知他,朝堂中事我绝不会也绝不敢掺和!”余光扫到褚祯已经开始付钱了,简轻语的语速更快。   陆远听了她后半句,表情从微缓重新趋于淡漠:“你同我解释,只是因为怕我对你动杀心?”   “……解释一下总是好的,免得大人忧心此事。”简轻语干巴巴地回答。   陆远眼底闪过一丝嘲讽:“简轻语,你当你是谁,也值得我去忧心?莫说我还未答应与大皇子合作,即便是答应了,你拿到证据了,又能将我如何?”   这种不客气的话他说了何止一次,简轻语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可这次听到却意外的心情不好,她顿时抿了抿唇,答道:“陆大人如此说,小女也就放心了。”   说罢,因为不想看他,便主动往前走了一步,迎接匆匆赶来的褚祯:“多谢殿下。”   “找个人少的地方慢慢吃吧。”褚祯含笑道。   简轻语方才跟季阳一起吃了不少东西,其实这会儿撑得厉害,可面对他期待的目光,也只能点了点头,然后四下看了一圈,故作为难道:“可惜这里四处都是人,没有人少的地方,不如回去之后再吃吧。”   “那样就凉了,会腻,”褚祯蹙起眉头,思索一番后恍然,“对了,方才的湖边人就很少,不如去那里吃?”   简轻语:“……”   烧鹅是她要的,这会儿面对褚祯期待的视线,她也只好答应下来,跟着褚祯往湖边走。陆远看着她彻底无视自己,大约知道自己方才说错话惹恼了她,心里顿时一阵烦闷,冷着脸跟了上去。   三人再次回到人相对较少的湖边,简轻语在靠近湖水的石头上坐下,在褚祯期待的视线下拿起一个鹅腿,干笑着一口一口地啃。   “好吃吗?”褚祯笑着问。   简轻语顿了顿,当即拿起另一个鹅腿:“殿下要尝尝吗?”   “孤不饿,你吃吧。”褚祯推拒。   简轻语无奈:“您尝一个吧,挺好吃的。”   褚祯被她劝了两次,对她手中油滋滋的鹅腿难得也有了一分兴趣,只是还未开口说话,旁边的陆远便凉凉道:“这是殿下亲自为简姑娘买来的烧鹅,简姑娘又饿得这般厉害,还是自己都吃了吧。”   褚祯:“也是,还是你吃吧。”   简轻语:“……”他绝对是故意的。   陆远就是故意的,本来因为自己说错话而心烦,还想着要不要跟她道个歉,可看到他们你来我往地谦让,这股烦躁便瞬间化作怒气,甚至怨恨以前跟他从未红过脸的简轻语,如今对他彻底失去了耐性。   他心情不好,就谁都别想好。   简轻语一抬头,就看到了他仿佛萦绕着黑气的脸,嘴角抽了抽后默默低下头,认真吃着手中的烧鹅。   因为肚子太饱,她吃得极慢,每一口都十分艰难,陆远冷着脸,思忖只要她求自己,哪怕用一个眼神求,他便放过她。   然而并没有,简轻语依然慢吞吞地吃鹅腿,完全没有要求他的意思。陆远额角青筋突突地跳,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别吃了!”   简轻语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看褚祯,陆远注意到后表情更黑。   褚祯也十分意外,不解地看向陆远:“为何不让她吃了?”   “……庙会东西不干净,若是吃坏了肚子,卑职无法向圣上交代。”陆远绷着脸。   “都是寻常百姓做的吃食,怎会不干净,”褚祯笑着安抚简轻语,“没事,继续吃吧。”   简轻语忍住打嗝的冲动,清了清嗓子道:“其实陆大人说得也有一定道理。”   “你别被吓到,孤方才去买的时候便检查过了,不脏的。”褚祯温和道。   简轻语闻言干巴巴一笑,再看手里只吃了一小半的鹅腿,撑得真有吐出来的冲动。正当场面快要陷入尴尬时,她灵光一闪:“殿下,光吃鹅腿有些腻了,能帮我去买些喝的吗?”   褚祯自然是答应的:“你想喝什么?”   简轻语想了半天,挑了一种最稀的:“梨汤吧,清热败火又清爽,最适合配烧鹅了。”   “好,孤这就去。”褚祯点头。   简轻语见他要走,急忙叫住他:“等一下!”   “还有何事?”褚祯停下脚步。   简轻语不敢看陆远,却还是坚强地开口:“庙会上人太多,殿下一个人去我不放心,不如叫上陆大人一起吧。”   她得把人都支走了,才能处理这些烧鹅。   褚祯以为她不想同陆远单独相处,想了想后便欣然答应了,只是一旁的陆远却要反对,只是他还未开口,简轻语就眼尖地注意到不远处熟悉的身影,急忙站起来招呼:“慢声!”   简慢声正冷着脸往前走,听到简轻语的声音后顿了一下,一抬头便看到她跟褚祯陆远在一起,当即蹙眉走了过去,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李桓也忙跟上。   互相见过礼,简轻语拉着简慢声道:“这里有李大人照顾,也不算落单,陆大人还是同殿下一起去吧。”   她拿陆远方才说过的话堵陆远,陆远心情很是不好,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后便跟着褚祯离开了。他一走,顿时只剩下简轻语三人,简轻语松一口气,将烧鹅推到简慢声面前:“吃吗?”   “不饿。”简慢声继续臭脸。   简轻语耐心劝导:“吃吧,吃一个鹅腿也行。”这样她就不用扔掉一些、假装自己吃饱了。   简慢声蹙了蹙眉:“我真的不饿。”   简轻语还要再劝,李桓上前一步:“大小姐,能将鹅腿赏给卑职么?”   简轻语眼睛一亮:“可以啊!”吃完就让他们走,陆远和褚祯就不会知道是谁吃的了。   李桓不好意思地笑笑,正要伸手去拿,就听到简慢声凉凉开口:“你敢。”   李桓一僵,顿时收回了手。   简轻语:“……”   看样子,再劝也是不会吃了。简轻语叹了声气,只能选择支开李桓,然后丢掉一些烧鹅。   这么想着,她笑眯眯地抬起头,用了之前的招数:“李大人,能帮忙去买些梨汤吗?”   李桓为难地看了简慢声一眼,见她一直冷着脸,到底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去买东西了。简轻语目送他离开,打算挑几块烧鹅丢进水中,简慢声看得直皱眉:“你要扔掉?为什么?”   “别问了,反正是有原因的,”简轻语艰难地选了几块,却舍不得就这么浪费了,“你为何要生李桓的气?”   “他方才趁人多踹了周励文,周励文倒在地上险些被行人踩死!”简慢声面色不善。   简轻语:“……这也太危险了。”   “谁说不是,幸好没被发现,否则怎么解释?”简慢声想起方才,就愈发恼火。   简轻语:“……”她们两个说的危险,好像不是一回事。   她叹了声气,随口安慰简慢声两句,姐妹二人便坐在石头上各自发起呆来。   周音儿带着人赶来时,便看到了只有她们两人,而且就坐在湖边,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   “真是天助我也,”周音儿嘟囔一句,扭头对身侧的小乞丐道,“我方才吩咐的,你可都记好了?”   “记好了,”不到十岁的小孩认真点头,“大小姐您就放心吧,绝对会装成意外。”   周音儿看他老成的样子,心中顿觉满意,然后勾了勾手指,唤来一个地头蛇:“待会儿记得动作快些,若是被别人得了先机,你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嘿嘿您就放心吧,小的先向您道谢了。”脸上长了痦子的男人猥琐笑道。   周音儿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心中却是满意的。她年年来行宫避暑,时常会下山游玩,这些三教九流便是因为她出手大方才结交的,原先也替她教训过别人,勉强算得上可靠。   一一吩咐之后,周音儿对小乞丐使了眼色,特意叮嘱一句:“目标是穿水红裙子的那个,你可别推错了。”   “是!”   小乞丐应完声,便朝简轻语二人走了过去,还未到跟前时便晃了晃,险些就要摔倒。简轻语和简慢声立刻起身,只是还未走过去,小乞丐便跑了过来,可怜兮兮地看着简轻语手中的油纸包。   简轻语顿了一下:“你要吃吗?”   “可、可以给小的吗?”小乞丐怯生生地问。   简轻语笑笑:“自然是可以的。”她正舍不得扔呢,有人愿意吃自然是好的。   这么想着,她便低着头将烧鹅重新包好,正要递出去,小乞丐感激地上前,然而刚走几步便脚下不稳,直接朝简轻语扑倒过去。简慢声急忙去拉简轻语,然而还是晚了,非但没将简轻语拉过来,反而自己也脚下不稳向前倾去。   小乞丐一惊,已经收不回手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人同时被自己跌进水里。   简轻语愣了愣,待回过神时已经扑通掉进水中。当略有些腥味的湖水没过口鼻,她开始疯狂挣扎,然而越挣扎便呛的水越多,呼吸也愈发艰难。   心口像被烧灼了一般火辣辣的疼,沉浮之间勉强看到简慢声也在垂死挣扎,她试图去拉对方的手,可却连自己都无法控制。   终于,她的身体越来越沉,彻底淹进了水中,当意识快要模糊时,她隐约听到岸上传来小乞丐的拼命呼救声,接着便是有人跳进水里的声音。   ……有人来救她了吗?   迷迷糊糊之间,她看到一道暗影朝自己游来,被湖水泡得没有温度的手指捏住她的下颌,对着她的唇渡了一口气过来。   简轻语猛地清醒,下意识又想挣扎,却被反绞了手抱进怀里。她艰难睁开眼睛,却只能与对方衣袍上四爪恶蟒对视,恐慌之间一只大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人是谁,顿时放松下来。   她不再挣扎,对方也就放开了她的手,搂着她的腰朝上浮去。当脸终于浮出水面,简轻语猛地吸了一口气,接着便要咳嗽。   陆远眼神一凛,直接捂住了她的嘴,压低了声音道:“若不想嫁我,便闭上嘴。”   简轻语:“?”咳嗽跟嫁他有什么关系?   陆远扫了眼她迷茫的脸,抱着她朝前游去。当注意到他在把自己往湖中央带时,简轻语顿时慌了:“你要做什么?”   “淹死你。”陆远面无表情。   简轻语惊恐地揽住他的脖子。   陆远没想到她会真的信,顿时无言一瞬:“……带你上岸。”   “可那边才是岸!”简轻语看向自己落水的地方,此刻那边火把绵延,聚集了许许多多的人。   她话音一落,突然想起跟着自己落水的简慢声,顿时挣扎起来:“不行,我们得回去,慢声也落水了!”   “别动!”陆远斥了一句,“简慢声已经被李桓救上岸了。”   “……真的?”简轻语蹙眉。   “嗯,”陆远警告地看她一眼,“离岸边还远,我带着你游很吃力,你最好老实些。”   简轻语闻言,顿时乖乖攀住了他。   陆远的表情这才好一些,没有搂着她的那条胳膊奋力往前划。他们朝着安静的湖岸游,越游便离热闹越远,四周也越来越黑。   简轻语心中恐惧,搂着陆远的手微微发颤。   正当她越来越紧张时,陆远突然开口:“方才我那些话,并非出自真心。”   简轻语愣了一下:“什么话?”   陆远低头看向她,见她真心不解,表情顿时不好了:“不记得便算了。”   简轻语顿了顿,因为他这臭脾气,反倒是想起来了,一时间有些不自在:“没事,我都习惯了。”   听到她用‘习惯’二字来形容,陆远抿唇:“以后不高兴就说,我会道歉,不用你习惯。”   简轻语:“……”发什么疯。   “听见了没有?”陆远不悦。   简轻语讷讷:“哦……听见了。”   “能做到吗?”陆远问。   ……怎么可能做得到。简轻语讪讪,正当想转移话题时,陆远搂着她腰的手突然一松,她顿时要往下沉,吓得八爪鱼一般攀上了他。   陆远表情愉悦:“能做到吗?”   简轻语:“……”   “再不回答,我可就要……”   “能能能,能做到!”简轻语着急地回答。   陆远这才满意,重新搂上了她的腰。恢复安全的简轻语哀怨地看他一眼,默默抱紧了他。 第39章 (相拥)   深夜的湖面一片静谧,只偶尔响起水被扬起的声音。   简轻语紧紧搂着陆远的脖子,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体力正在耗尽。因为夜色太深,无法看清前岸,她心中愈发紧张,生怕陆远会因为体力不支放开她。   “不会。”头顶的陆远突然开口。   简轻语迷茫抬头:“嗯?”   “不会扔下你不管。”陆远呼吸有些不稳,显然是因为累了。   简轻语心头一紧:“……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因为你向来小人之心。”陆远嘲她。   简轻语顿了顿,突然抬手捏住了他的脸,陆远一脸莫名地低头,她清了清嗓子道:“是你说的,不想听的话我可以不听。”   陆远顿时被气笑了,张嘴便要咬她,吓得她赶紧缩回手指,一脸哀怨地重新抱紧他。   “我就知道你会说话不算话……”   她小声嘀咕一句,陆远只当没听到,淡定地继续往前游,很快便隐隐看到了黑色的岸线。简轻语精神一震,恐惧总算散了些,只是当靠近看清了一切,心中顿时一沉。   此处的岸又高又陡,湖水要低出岸平面许多,且陡岸湿滑无法借力,单靠人力根本无法爬上去。陆远显然也发现了,眉宇顿时皱了起来。   “……怎么办,总不能再游回去吧?”简轻语在水里泡太久,此刻冻得直哆嗦。她知道陆远也没好到哪去,长时间的游水让他体力不支,身上冷得像铁块一样,别说是游回去,只怕现下支撑都困难。   陆远闻言,若有所思地抱着她往后退了些,看了眼岸上的情况后缓缓开口:“此处有人家居住,定然有上岸的法子,你且在此处等着,我去找找。”   一听要将自己留在这里,简轻语顿时惊恐地睁开眼睛:“可是你一走,我不就沉下去了?!”   陆远扫了她一眼,将她带到湖岸下,拿着她的手握住了一棵根茎不小的野草。   简轻语:“?”   “这种草名唤不死,根有半丈长,不会被轻易拔出,你抓紧点,就不会沉下去。”陆远蹙着眉吩咐。   简轻语无言地看了眼手中的草,又眼巴巴地看向他:“万、万一掉下去呢?”   “所以你要小心,别让自己掉下去,”陆远放缓了神色,见她还在紧张,有些怕自己心软,只能冷下脸,“我体力不支,没办法再带着你游,你是想我们都淹死在这里,还是让我先去找出路。”   “让、让你去找出路,”简轻语缩了缩脖子,乖巧地抓住了那截救命的草,勉强让自己脱离陆远浮在水面上,“那你记得快些回来啊。”   听着她不放心地叮嘱,陆远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便转身沿着湖岸线游去。简轻语目送他离开,然后默默抓紧了手中的野草。   湖面依然平静,只是偶尔形成一个小小的涟漪。她虽然生在干旱的漠北,鲜少能看到湖泊,可也知道那是鱼儿在水上觅食……可惜知道归知道,在如今这个诡异的处境里,她还是很容易往恐怖的地方想,比如制造这些涟漪不是鱼儿,而是传说中的水鬼。   简轻语咽了下口水,毫无着力处的脚尽可能地往上蜷,以免会被什么东西拖入湖底。   一个人泡在水里,很快就失去了时间观念,她只觉得陆远走了很久很久,自己的力气也随着体温一点一点的消失,先前能轻易抓紧的野草,也几次三番险些从手中滑落。   简轻语很快连恐惧都忘了,只专注地去抓野草,企图让自己在水面上留得久一点。陆远说了野草不会被连根□□,可他却没说叶子不会断,她在几次挣扎之后,叶子已经被拽断了大半,只剩下一点短短的根茎,可两三片摇摇欲坠的叶子。   很快,这两三片叶子也断了,她只能用手指抠着根茎浮在水面,然而随着力气的流逝,很快连根茎也扶不住了,好几次都险些下沉,虽然都及时浮了上来,可水也喝了不少。   “陆大人……陆远……陆培之……”简轻语有气无力地呼唤他,声音飘忽脆弱,没有传出太远便散在空气里。   在又一次被水淹过口鼻后,她猛地浮了起来,突然生出一股力气:“陆培之!你个王八蛋!再不回来我就真的要死了!”   骂完,又突然哽咽:“你快回来啊,你是不是淹死了,是我把你害死的,早知道就不让你救我了……不对,是你非要往这边游的,要是上那边的岸,我们两个就都能活下来了,都是你的错……”   说着说着,抠着根茎的手指慢慢渗出血来,她眼睁睁看着指头滑过根茎,却无力重新抠紧,于是无望地闭上眼睛,渐渐朝下沉去。   然而下一瞬,一只有力的手扣住了她的腰,将她带进了怀中:“我好心救你,你还觉得是我的错?”   简轻语猛地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扭头看过去,就看到陆远勾着唇,眼底带笑地与她对视。   “我、我以为你死了。”简轻语眼睛一红。   陆远叹了声气:“这边的岸有些长,费了些时间才找到出路,走吧。”   简轻语忙答应一声,便熟练地抱住了他的脖子,陆远如先前一样,一只手扶着她,一只手往前划,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偌大的湖面上只剩下淅淅沥沥的水声。   不知游了多久,终于远远看到了一艘船,陆远的胳膊越挥越慢,额头上布了一层细细的汗,咬着牙将简轻语带到了小船旁,将她抽到了船上。   当脚踏到木板上,简轻语悬着的心猛地放松,她不敢耽搁,赶紧回头去拉陆远。   陆远已经连上船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是简轻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拉了上去,陆远上船的瞬间,两个人直接跌作一团,陆远结结实实地压在了简轻语身上。   简轻语感受着身上重量,却连抗议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懒洋洋地平躺着,任由他趴在自己的颈窝中。   她看着天上圆圆的月亮,无意识地低喃:“总算活过来了……”   陆远安静地趴在她身上,却生不出半点旖旎的心思,只是无声地恢复力气。   不知过了多久,简轻语轻轻打了个喷嚏。   陆远眼眸微动,到底是从她身上起来了,转身进了船篷。简轻语身上一轻,她默默找个角落坐下,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然而依然冷得厉害。   不多会儿,陆远从船篷里出来了,手上还端着一个小火炉,出来后放在了木板上,又拿出找来的火折子,很快就生好了火。   “过来。”火生好后,陆远头也不抬地说了句。   简轻语急忙跑过来,哆嗦着伸手烤火:“你怎么知道这里有火炉?”   “这船没有腥味,应该是用来渡人的,这些东西自然少不了。”陆远淡淡解释。   简轻语好奇地看向他:“难道锦衣卫有这类的课程吗?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自由长在水上,知道这些有什么奇怪的?”陆远看她一眼。   简轻语从认识他开始,就知道他孑然一身,来到京都后更是发现他无父无母,也从未有人提及他的身世,好像他生来就没有过去,就是位高权重的锦衣卫一般,这还是第一次听他提及过往。   尽管知道不该好奇,可她还是忍不住问:“你生在水上?”   “嗯,我家中是世代打渔的船夫,就在水边住。”陆远看着火焰回答。   简轻语微微一怔,竟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陆远扫了她一眼,勾起唇角:“怎么,觉得我该是什么世家所出?”   “……锦衣卫招人的条件之一,不就是身世要好么。”简轻语没有否认他的问题。   陆远垂下眼眸:“那是针对其他人,而非锦衣卫指挥使,做指挥使,不能有家族牵绊,不能有利益往来,只能对圣上一人忠心。”   简轻语蹙了蹙眉,大约是明白了:“因为圣上想你没有别的靠山,只能依附他?”   话音未落,她便后悔了,顿时紧张地闭上嘴,观察陆远的反应。   好在陆远没有动怒,只是淡定地看她一眼:“你倒是聪明。”   简轻语讪讪,试图转移话题:“那你做了锦衣卫之后,没将家人接进府中吗?”   “我八岁那年他们便都死了,被一个世家纨绔所杀,如今的陆家只剩我一个人。”陆远又添了一把柴。   简轻语愣了一下,对自己转移话题的事后悔不已,可看着陆远平静的样子,她也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小心地问:“那后来呢?你怎么成为锦衣卫的?”   “爹娘死后,我混入那人府中,将他大卸八块,被扭送官府时,遇到了微服私访的圣上,圣上为我灭了那人阖府,我自此为圣上效忠。”陆远三言两语,将自己的过往全部概括。   简轻语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憋出一句:“……你说你那时才八岁?”   “怎么?”陆远看她。   简轻语忙摇头:“没事没事。”八岁能把人大卸八块,也是个十足的狠人啊,难怪圣上会看上他。   陆远扫了她一眼,看到她默默缩成一团后,重新垂下眼眸:“你怕我。”   “嗯?”简轻语抬头,回过神后一阵无言,“我是怕你,可不是因为这事怕的……设身处地的想,若我母亲遭此大难,我怕也是要拼死报仇的。”   陆远顿了一下,重新抬眸审视她,像是在辨认她话中的真假。   简轻语被他看得莫名心慌,鼓起勇气道:“你很厉害。”   陆远轻笑一声,月光下眉眼温和,万年冰山般的眼眸突然增色,犹如千树万树梨花开。简轻语一时看痴了,茫然地愣在原地,陆远眼底笑意渐渐消失,添了一分说不出的意味。   气氛突然变得黏稠古怪,简轻语想挪开视线,可偏偏眼睛不受控制了一般盯着他看,直到快要溺毙在他的眼神中时,听到他突然说了句:“衣裳脱了。”   简轻语猛地回神,顿时警惕地捂住领口:“做什么?!”   “烤衣服,”陆远说完,见她一脸抗拒,又加重了语气,“现下庙会那边定然一直在找你,你若耽搁太久,或者就这么湿漉漉地过去,必然会引起怀疑。”   陆远玩味地看着她:“若不想被人怀疑跟我有什么,就最好听话。”   简轻语还是有些不服气,可一想到京都对女子严格到变态的礼教,最终还是犹犹豫豫地将手放在了衣带上:“那、那你先保证,不会对我做什么。”   “我现在没有力气。”陆远不紧不慢地说。   简轻语蹙眉:“那有力气了,你就要做什么了?”月黑风高,孤男寡女,这人还特别热衷那事,她很难不紧张。   陆远闻言扫了她一眼,转身进了船篷拿出一条薄被,然后当着她的面开始脱衣裳。   简轻语吓了一跳:“你你你干什么!”   “烤衣服。”   陆远说着,三下五除二解了腰带,将身上的圆领飞鱼服脱了下来,接着便是里衣。眼看着亵裤也要脱了,简轻语赶紧捂上眼睛,然后就听到陆远带着嘲意问:“怕什么,以前没看过?”   或许是火炉里的火太旺,简轻语的脸被烤得又热又红:“……今时不同往日!”   说完,耳边传来一阵拧水的声音,她的脸颊顿时更热,将脸埋到膝盖不肯抬头。陆远看了她一眼,提醒:“你再冻下去,会生病。”   “……我身体好,不会病。”简轻语还在嘴硬。   陆远勾了勾唇角,将火炉往她面前挪了挪,倒是没有再说话了。简轻语默默松一口气,接着打了一个喷嚏。   她:“……”好冷。   手和脸都靠近火炉,这会儿烤得热腾腾的,可身子却还包在湿透的衣裳里,尽管外衣在火炉的作用下已经开始变干,可里头的衣裳却依然湿漉漉的,又凉又潮的寒意直往她骨缝里钻。   沉默许久,她终于抬起头,而陆远此刻已经将烤干的亵裤穿上,将自己裹进了薄被中,他其他的衣裳也在火上冒白烟,应该很快就能烤干。简轻语无言片刻,心里生出一分羡慕,却又拉不下脸脱衣裳。   陆远看了眼她冻得发紫的唇,又一次开口催促:“听话,快点脱了。”   简轻语有了台阶,这次没有犹豫,重新去解腰带。衣裳浸透了水,脱起来又沉又麻烦,她弄了半天,总算红着脸把衣裳都解了下来,只留一件里衣和亵裤在身上。   陆远见状也没有勉强,只是将衣裳接过去后说了句:“你若这么烤,就不准进我的被子。”他说的是自己身上披的那条。   “……我才不要跟你披同一条。”简轻语看着他精壮的腹肌,小声嘟囔一句。   陆远勾了勾唇角,便没有理她了。   简轻语搓了搓胳膊,又离火炉近了些,想尽快将里衣也烤干,然而衣裳里的水没有拧出来,只是这样烤效果不大。   一阵冷风吹过,她又打了一个喷嚏,却还在逞强不肯服软。陆远终于心生不耐,掀开被子一角命令:“脱干净过来,否则将你扔进水里。”   简轻语:“……”   “三,”陆远眯起眼眸威胁,“二……”   “我我这就来。”简轻语忙应一声,再顾不上纠结了,飞速脱下衣裳钻进被子,陆远直接把人搂住了。   她身上没什么遮挡,直接撞进陆远热腾腾的胸膛,当即打了一个哆嗦,陆远蹙着眉将她搂紧,然后单手将她的小衣解了下来。简轻语心中一惊,还未呼出声,就听到他淡淡道:“你打算待会儿穿着湿的回去?”   只一句话,简轻语便老实了,再看两个人的上身,几乎什么都没有的挤在一起,她的柔软还抵在陆远的胳膊上,一如每一个翻云覆雨之后的夜晚。   只是如今到底不是那样的夜晚,她与陆远也不该再如此亲近。简轻语默默咬住下唇,眼底闪过一丝纠结,正心情复杂时,听到陆远淡淡道:“放心,我今晚对你半点想法都没有,太累了。”   简轻语顿了一下,这才注意到他搂着自己的手指在微微发颤,想来是先前一直抱着她往前游,才会脱力至此。   而她却一直在担心他会不会对自己做什么。   这般想着,她心中涌起一点愧疚,正欲同他道谢加道歉时,就听到他又道:“你若实在想要,明日晚上来偏殿寻我。”   简轻语:“……”很好,本来就不多的愧疚瞬间消失了。   感觉到怀中人的放松,陆远眉眼和缓,往火炉中又添一块柴火。两个人安静地偎依,简轻语的身子渐渐暖和,总算没有先前那般僵硬了,只是一软下来,那种‘无牵无挂’倚着他的感觉便愈发明显,她只能尴尬地找话题:“早知道给乞儿送吃的,会害自己跟慢声落水,我说什么也不会做好事了。”   陆远眼眸漆黑:“乞儿?”   简轻语点了点头,将小乞丐来讨吃食、结果不小心摔倒将她们推进湖里的事说了一遍。陆远沉默地听着,眉宇之间萦绕一股寒气。   简轻语说完,又是一声叹息:“对了,你方才说,慢声被李桓救上岸了?”   “嗯。”   “……会对她的名声不好吗?”简轻语渐渐蹙起眉头,问完又觉得不太可能,“应该不会吧,你先前说什么被人发现你救我,我就要嫁给你,难道不是骗我的?”   难不成为了救人搂一下抱一下,就要定下终身了?   陆远不语。   简轻语心里渐渐没底:“……京都对女子是不是也太严格了些,那、那像慢声这种有婚约的,难不成也要另嫁他人。”   简慢声喜欢李桓是一回事,可真要嫁给李桓又是另外一回事,她若当真愿意嫁他,当初也不会答应周国公府的亲事。   陆远恢复了些力气,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她的胳膊,在她愈发不安时,才缓缓说了句:“会不会另嫁他人,也要看具体的情况,但简二姑娘这次,怕是有些难办。”   “……什么意思?”简轻语猛地坐了起来。   陆远平静地看向她:“我下水救你时,简二姑娘已经呛水昏迷,不知是生是死。”这也是为何,他有余力将简轻语带离岸边,而李桓却快速将简慢声捞到岸上。   简轻语怔怔地看着他,许久之后突然慌了:“不行,我现在就要回去,我要回去看看……”   “你现在回去也没用,先将衣服烤干,我带你回去。”陆远察觉到她要走,立刻将她搂紧了。   简轻语挣扎两下没挣开,当即有些恼了:“陆远你放开我!”   “你知道如何上岸?”陆远反问。   简轻语闻言猛地安静下来,抓着他的手哀求:“你带我上去吧,我想去看看她,她当时是为了拉住我,才会跟我一起跌进水里的。”   “再等一刻钟。”陆远抿唇。   简轻语又哀求了几声,见他态度坚定,只能咬着下唇急切地等。   好不容易等了一刻钟,衣裳虽然没有干透,可也勉强能穿了,她当即拿过来一件一件地往身上套,套完还不忘催促陆远。   陆远的眼角似乎被火烤得有些泛红,闻言只是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依然不紧不慢地穿衣裳。简轻语看得着急,却不敢再催,只能眼巴巴地盯着他,待他好不容易将衣裳穿好,便立刻问:“如何上岸?”   “看见石头缝里的铁钩了吗?踩着那个,爬上去。”陆远指了指岸壁。   简轻语找了一遍,找到后眼睛一亮,当即往那边走去,走了几步后意识到陆远没跟过来,她又赶紧回头,就看到陆远蹙着眉头站在火炉前,似乎在思考什么。   “陆大人?”她迟疑地唤了他一声。   陆远沉默一瞬,迟缓地看向她,半晌低喃:“我似乎起了高热。”   简轻语愣了一下,急忙回到他身边,一摸他的额头果然烫得厉害:“……这里没有药,我们还是先上岸吧。”   陆远抿着薄唇,突然生出一分不悦:“你这么着急,是为了去看简慢声,还是为了给我找药?”   简轻语:“……”什么意思?病糊涂了? 第40章 (心疼了?)   陆远问完,自己也觉得无理取闹,蹙了蹙眉别开脸:“赶紧上岸。”   “……哦。”   简轻语应了一声,扒着铁钩便往上爬,三两下便爬到了岸上,探出半边身子朝陆远伸手:“大人,你抓着我的手,我拉你上来。”   陆远顿了一下,看着她举在半空中的手,眉间的褶皱不知不觉中便平了:“算了,我怕你被我拽下来。”   “不会的,来吧,”简轻语还惦记着他脱力的事,“我会小心的。”   陆远又看了她一眼,这才勉强握住她的手,借着她的力道往上爬。事实证明简轻语出手相帮是正确的,他在爬到一半的时候,踩着铁钩的脚一软,险些滑落下去,是简轻语及时拉紧了他,才没跌回船上。   好不容易爬到岸上,他稍微缓了缓,便同简轻语一起沿着湖岸往前走。简轻语心忧简慢声,又要顾及走不快的陆远,于是走走停停心急如焚,好在两人没走太远便遇上一辆马车,当即付银钱租了下来。   马车疾驰在湖岸线,车内没有点灯一片漆黑,简轻语只能勉强看到陆远的轮廓,见他一直不说话,便小心地问:“陆大人,您还好吗?”   陆远沉默许久,淡淡应了一声:“嗯。”   “……等确定了慢声的安危,我便带你去看大夫。”简轻语赶紧道。   “嗯。”   简轻语知道他这会儿难受,说完便没有再烦他了,直到马车在庙会停下,她才赶紧唤他下车。   已是深夜,庙会上的人少了许多,先前出过事的湖岸上,现下只有三三两两的游人,简轻语下车时恰好听到有人在说落水一事,当即跑上前去询问。   那人见她相貌衣着皆不凡,当即恭敬道:“先前确实有姑娘在此处落水。”   “她怎么样了?”简轻语忙问。   “救上来时险些没了气息,好在救人者经验丰富,三两下按压便迫她咳出了水,之后便将人带走了,想来没什么大碍。”   简轻语一听没事,这才猛松一口气,四肢也开始发软。   陆远及时出现在她身后,将她扶住后淡淡道:“放心了?”   简轻语抿了抿唇,还未等回答,便听到陆远问那人:“你可知道当时有几人落水,具体情形如何?”   “小的也是刚来,一切都是听旁人说的,似乎只见一人落水。当时此处没什么人,幸好有一小乞丐呼救,才引来会水的人救命。”   简轻语闻言蹙起眉头,就算其他人不知道她掉进水里,可那个小乞丐却是知道的,他既然会呼救,为何没同众人说有二人落水?   那人突然想起什么:“对了,第一个跳进水里救人的,还是此处的地头蛇,名唤癞子,不学无术的无赖一个,也不知今日为何这般好心。”   “还能为何,定是见人家姑娘漂亮,想讨些便宜呗,幸好他还未碰到人家姑娘,就被之后救姑娘的郎君一脚踹开,这才免得姑娘落入魔爪。”另一人突然道。   那人点了点头,想起癞子顿生感慨:“那还真是庆幸,若真因为一场意外嫁给这样的男子,真是还不如死了。”   听着二人的话,简轻语表情逐渐凝重,待他们走后扭头看向陆远:“我与慢声此次落水,难道并非意外?”   陆远眼底漆黑一片:“放心,我会查出真相。”   简轻语嘴唇动了动,还未说出什么,便听到一道惊讶的声音:“轻语?!”   简轻语愣了一下扭头,看到褚祯后勉强扯起一点微笑:“殿下。”   “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知不知道孤很担心你!”褚祯这般好脾气的人,也生出一分火气,只是在看到陆远后生生克制了,蹙着眉头道,“陆大人也在?”   “她一直都同卑职在一起。”陆远定定地看着他。   褚祯愣了愣,总觉得从他这句话里听出了什么独占欲,可再看向他,又似乎淡定一片。   ……或许是他听错了吧。   褚祯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简轻语,将没得到答复的问题又问一遍:“你方才跑哪去了?”   “……我嫌此处太吵,便请陆大人陪着沿湖岸走了一圈,现下才回来。”简轻语干巴巴地回答。   褚祯眉头这才舒展,思索一瞬后问:“那简二姑娘的事,你知道了吗?”   简轻语咬唇:“刚知道,我这便要回去看她。”   “你不必担心,她被送上马车时已经清醒,可能只是受了点惊吓,”褚祯长叹一声,“走吧,我们回行宫。”   “是。”简轻语应了一声,便要跟着褚祯离开,结果还未走出两步,就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她一回头跟不高兴的陆远对视了,当即明白他在别扭什么,“行宫里有太医,比寻常大夫的医术要好。”   “我就要去看寻常的大夫。”陆远一字一句道。   简轻语:“……”   褚祯听了他们的对话,视线疑惑地在二人中间巡视一圈,简轻语赶紧解释:“陆大人生了高热,需要看大夫。”   “……怎么好好的突然生了高热?”褚祯不解。   简轻语眨了眨眼睛:“身子比较虚吧。”   褚祯:“……”锦衣卫的身子虚?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陆远,只见陆远面颊泛着不自然的红,一双漆黑的眼眸水漉漉的,一本正经地对他颔首:“卑职身子虚。”   褚祯:“……行吧,陆大人还是回行宫再医治吧,此处人生地不熟,难保会遇到庸医。”   “不会比……更庸。”   庙会突然表演铁树银花,清脆的打铁声盖过了陆远的声音,褚祯和简轻语一时都没听清。   看着二人同款疑惑的表情,陆远突然生出一点疲惫,转身老实地上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简轻语和褚祯面面相觑,最后也都跟了上去。   褚祯的马车比他们刚才租的不知要好上多少,整个车厢都有软包不说,行驶起来还十分平稳,简轻语有气无力地倚在车壁上,很快就犯了困,而坐在她对面的陆远,也是安安静静地垂着眸子,一副快要睡过去的样子。   褚祯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忍不住问:“你们为何这般累?”   “卑职病了。”陆远回答,声音已经开始哑了。   简轻语摸摸鼻子:“走了太久,乏了。”   两人说完对视一眼,又各自低下头去,褚祯坐在二人中间,目光在他们中巡视几圈,最后抿了抿唇,扬起温润的笑:“孤先前一直觉得简姑娘很怕陆大人,现下看看,似乎是孤误解了。”   简轻语闻言心里一惊,还以为他看出了什么,当即坐直了身子撇清:“陆大人踔厉风发不怒自威,小女自然是怕的,方才也想自己走走,只是陆大人不愿违背圣命,才会同小女一起。”   褚祯想起陆远说过不准任何人落单,顿时恍然:“原来如此。”   简轻语见他信了,顿时松一口气,只是下一瞬就听到陆远阴悱悱地问:“你的意思是我强赖着你?”简轻语:“……”   她尴尬一笑,拼命对陆远使眼色,然而陆远却面无表情,只是冷淡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眼看着气氛越来越凝固,褚祯好心出来打圆场:“简姑娘应该是在夸陆大人对圣上忠心一片,”说完觉得自己这句没什么说服力,又强行转移话题,“孤先前就看到陆大人的手上有道疤,看起来也不像陈年老伤,可是近几个月伤的?”   陆远顿了一下,低头看向自己手背上蜿蜒的伤口,垂下的眼眸里透着一点暖意:“嗯,漠北一行时伤的。”   简轻语心里一咯噔,顿时紧张起来……他不会病糊涂了,把他们的事给撂出来吧?   “疤痕如此狰狞,当时应该伤得很严重吧?”褚祯关心地问。   陆远沉默一瞬,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疤痕:“倒也不算严重。”   “那就是找的大夫不好,没能缝合干净。”褚祯笃定地说。   话音未落,便招来四道不悦的视线,先是简轻语不认同地说:“殿下没有见过陆大人的大夫,如何知道大夫不好?兴许是伤口本身就难缝呢?”   “卑职的大夫是最好的。”陆远淡淡道。   褚祯:“……哦。”   又一次聊进死胡同后,褚祯彻底放弃了,马车里恢复安静,三个人各有心思地坐着,很快便到了行宫。   简轻语心里惦记简慢声,一下马车便急匆匆往偏院跑,跑了两步后又赶紧折回头:“陆大人,您可千万记得去看病。”   陆远眉眼和缓:“嗯。”   简轻语这才转身跑了,褚祯下马车时,就看到陆远孤身站在那里,视线所及的地方是简轻语消失的方向。褚祯停顿一瞬,抬脚走到他旁边:“陆大人在看什么?”   “什么都没看,”陆远的视线没有收回,“只是病了,忍不住发呆。”   褚祯笑了一声,便没有再问了。   另一边,简轻语一路跑回偏院,院中灯火通明,远远还能听到秦怡的呜咽声,她赶紧顺着声音跑过去,迎面便撞上了出来的宁昌侯。   宁昌侯看到她先是一愣,接着担心地问:“你怎么才回来,你妹妹出事了。”   “我知道,”简轻语抿了抿唇,“我现在就去看她。”   说罢,便径直往简慢声的房间去了。   一进寝房,便看到秦怡正坐在床边抹眼泪,简慢声安静地坐着床上,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别的倒也还好。简轻语猛地松一口气,咬着下唇走上前去。   简慢声看她一眼,无奈地安抚秦怡:“好了娘,太医不是说了我没事吗,你就别哭了。”   “我怎么能不哭!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秦怡哽咽,注意到简轻语后皱了皱眉,想到她跑来是看简慢声的,表情便稍微好了点,“你来了啊。”   简轻语点了点头,挪步到简慢声面前:“你没事吧?”   简慢声微微摇头,接着看向秦怡:“娘,你去休息吧,让她陪我就好。”   “不行,我照顾你。”秦怡不肯走。   简慢声叹了声气:“你就去吧,我想歇歇,你在此处我只会挂心你。”   “……我有什么好挂心的。”秦怡嘟囔一句,但还是听话地站了起来,欲言又止地看了简轻语两眼,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简轻语微微颔首:“我会照顾她的。”   秦怡抿了抿唇,这才转身离开。   她走了之后,屋里便静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简轻语才轻声问:“你没跟他们说我也落水的事?”   “我看到陆远去救你了,便知道你不会有事,所以没说,”简慢声顿了一下,“你没事吧?”   简轻语微微摇头:“没事,你呢?”   “你不都看到了,我也没事。”简慢声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   简轻语静了半晌,小声道:“我们落水之事,恐怕不是意外。”   简慢声猛地回神,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怎、怎么会?”   “一切还没有定论,陆远已经去查了,想来很快便能得出真相。”简轻语低声道。   简慢声久久怔愣,许久之后叹了声气:“这可真是……”   话说到一半,却不知该说什么了。   简轻语蹙眉:“你这次被李桓救上来,会不会……对你的名声有影响?”   “还不知道,”简慢声抿唇,“应该影响不大,我已许配人家,跟寻常没定亲的小姑娘不同,而且李桓……说到底也只是个侍卫,于情于理都该保护我,周国公府即便有意见,怕也不敢取消婚约。”   “但愿如此吧。”简轻语叹了声气。   丫鬟送来了安神汤,简轻语看着简慢声服下,待她躺下后才离开。   回到寝房时已经过了子时,她却毫无睡意,一会儿想到那个小乞丐,一会儿想到简慢声,快要迷迷糊糊入睡时,又想到高烧的陆远。   一夜之间辗转反侧,勉强在天亮之时睡去,然而没睡到一个时辰,就被英儿强行唤醒了。   “大小姐,大小姐快起来吧!”   耳边传来英儿急促的声音,简轻语勉强睁开眼睛,看到她凝重的表情后顿了顿:“怎么了?”   “二小姐昨日被锦衣卫救下的事传遍了行宫,现在说什么的都有,侯爷早上跟圣上告了假,这会儿要带着咱们离开。”英儿匆忙道。   简轻语猛然清醒:“不是说已经叫人瞒下了,为何还闹得沸沸扬扬?他们都说了什么,以至于父亲要现在就走?”   “都、都说二小姐被救上来时昏迷不醒,那锦衣卫……锦衣卫按在她的心口上,才将她口中的水压出来,之后还打横抱着离开的……”英儿想起那些传言又气又恼,一时间脸都红了。   简轻语心里咯噔一下,因为此事确实发生过,但围观的只有寻常百姓,根本不可能传得这样快……除非是谁有意为之。   “大小姐,东西奴婢已经收拾妥当,您现在就起来吧。”英儿再次催促。   简轻语表情凝重,用最快的速度洗漱之后便出门了。   她赶到时,宁昌侯等人刚刚收拾妥当,秦怡脸色蜡黄,仿佛一夜之间失了生气,被简震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而宁昌侯嘴角也起了泡,一张脸黑得像什么一样。   看到她来后,秦怡打起精神,竟主动朝她招了招手,简轻语顿了一下走过去,便听到她气若游丝道:“慢声在马车里,你能去陪陪她吗?”   “……好。”   简轻语应了一声,便直接上了马车,抬头便对上了简慢声平静的眼眸。   简轻语心里一疼:“对不起。”   “为何要道歉?”简慢声不解。   简轻语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发颤:“今日之事,本该落在我身上的,”她想了一夜,越想越觉得小乞丐当时是冲她来的,只不过简慢声为了护她一同落水,这才遭了殃。   她指尖微颤,“我也宁愿落在我身上。”   简慢声跟她不一样,自幼将女子名声看得比天还大,如何能承受这样的事。   简慢声看着她愧疚的表情,不由得笑了一声:“要说道歉,也该设计陷害的人道歉,你有什么可愧疚的。”   简轻语勉强扯了扯嘴角,却一点都笑不出来,半晌只是郑重道:“我会查出真相,还你清白。”   简慢声顿了一下,想说真相或许能查出来,可清白却未必能再有,但看到简轻语坚定的眼神,也只是安静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无声地坐了许久,简慢声突然开口:“你说周国公府会退婚吗?”   简轻语愣了一下:“……不知道。”   “说真的,此事一出,其实我没有太难受,”简慢声看了眼马车外,压低了声音道,“我甚至有些庆幸。”   简轻语:“……”   “若是周国公府因此退婚,我娘大约只会心疼我,而不是对我失望,”简慢声扬起唇角,“我也不必再以一己之身,承受整个宁昌侯府的兴衰。”   “慢声……”   “我都想好了,”简慢声眼睛晶亮,难得透出一分十几岁少女的兴奋,“待周国公府退婚之后,我便去庙中修行,既全了我贞洁烈女的名声,不必给宁昌侯府抹黑,又能自由自在,不必嫁给不喜欢的男人,就……像你一样。”   简轻语怔怔地看着她,许久之后苦笑一声:“即便你想好了退路,也该将一切调查清楚了才行,总不能叫坏人逍遥法外。”   简慢声叹了声气:“如何能查?”   简轻语咬唇,半晌突然道:“我会留下。”   简慢声顿了顿,疑惑地看向她。   “此计虽毒辣,可错漏百出,一看就是临时起意,而且我与其他人都不熟悉,能冒此大险设计我的,总共就那几个人,”简轻语眼神坚定,“我留下彻查,应该很快就能查出真相。”   “你也知自己人生地不熟,如何能查得到?”简慢声说完,顿时蹙起眉头,“你不会是想求陆远……不行,我不答应,你既然已经跟他断了,就不该再主动求他。”   “放心,我自己一样可以查清楚。”简轻语认真道。   简慢声无言许久,最终劝不过,还是只能随她去了。   简轻语拿到鼓囊囊的荷包后便跳下了马车,径直去寻了宁昌侯:“父亲,我身子不舒服,可否在行宫多留两日。”   宁昌侯皱起眉头:“怎么突然不舒服?就不能稍微忍忍,待回了京都再说么,你妹妹经此一事,你留下也会被人指指点点,反而不利于养身。”   “父亲,我真的走不动。”简轻语说完苦了脸,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宁昌侯见状也只好答应了。   一行人很快收拾妥当,乘着马车朝着行宫大门走去,简轻语目送他们离开,等了小一个时辰才坐着马车下山,结果还未出行宫门就被拦下了。   “做什么去?”季阳睨她。   简轻语顿了一下,面不改色道:“回家。”   “撒谎,”季阳轻嗤一声,“还是大人有远见,叫我在此处等着你。”   简轻语心头一跳:“陆远让你来的?”   “大人说了,让你安心在行宫再住两日,两日之后随圣上的车队回京,”季阳说完,又强调一句,“在此期间不准私自外出。”   “你们凭什么干涉我?”简轻语急了。   季阳斜了她一眼:“就凭大人会帮你查出真相。”   简轻语瞬间哑了,片刻后叹了声气:“我不想劳烦他。”   “那也得看大人乐不乐意。”季阳冷笑一声,强行将车夫赶下马车,自己驾着车把人送了回去。   简轻语被困在马车里上下不得,只能等到季阳在偏院停下后才下车,然后抬头看向还坐在马车上的季阳:“既然他想好要帮我,也料到我会自己查,为何没及时告诉我,让我跟宁昌侯府一起离开,反而等侯府的人都走了才说?”   “哦,他要我提前告知了,”季阳理直气壮,“但我不想,有问题吗?凭什么大人辛苦查案,你却回家享清福?”   简轻语:“……”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果断回了寝房,安安分分地待了两日。   两日之后,整个行宫启程回京都,陆远也将真相送到了她手中。   “人证物证都在这里,该如何处置,我听你的。”陆远淡漠开口。   简轻语看着他眼底的黑青,突然问了句:“你身子好些了吗?”   陆远顿了顿,突然蹙起眉头:“没好,怎么,心疼了?”   “嗯。”   陆远:“……” 第41章 (他们不配)   简轻语回答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再看陆远面无表情的样子,顿时有种自己闹完一刀两断,又要上赶着的感觉。   她脸颊一红,慌里慌张地解释:“因、因为你毕竟是为了帮我,才会如此辛苦,我我我自然是要心疼的。”   说完,本以为陆远会借此机会好好嘲讽她一番,谁知他只是冷淡地看她一眼,将厚厚一叠纸交到她手上:“这里是癞子和乞丐的供词,人我已经抓起来了,会随我们一同回京,你打算将他们弄进宁昌侯府,还是暂时安置在我那里?”   听他提正事,简轻语搓了搓还在发热的脸,一时间有些摇摆不定。   陆远见她迟迟不语,干脆为她做了决定:“那就先安置在我那里,一切待回京之后再说。”   简轻语抿了抿唇:“多谢大人。”   陆远扫了她一眼,便没有再多说了,直接转身走了出去,走了没多远,便遇上了正在整装的季阳等人。   “大人。”   “大人!”   “准备好了?”陆远问。   季阳愣了一下,半晌茫然地点了点头:“准备好了。”   “去用些膳食,别路上走了一半又饿。”陆远冷淡地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季阳等人面面相觑,半晌有人忍不住道:“我……方才是不是出现幻觉了,大人好像关心了我们?”   “……如果你是幻觉,那我肯定也是幻觉。”另一人痴痴看着陆远远去的背影。   季阳无语地捶了他们一下:“早说了山里的蘑菇大多有毒,叫你们别乱吃了,现在吃坏了吧!”   被揍的人顿时精神了:“所以大人这是怎么了,心情这么好?”   “还能怎么了,”季阳没好气地看了简轻语所在的偏殿一眼,这才扭头问,“李桓呢?还在装病?”   “您不知道?他这几天都心不在焉,大人已经让他昨晚就回去了。”   “啧,我说怎么没见他。”季阳撇了撇嘴,没有再说什么了。   偏院内,简轻语一个人站了片刻,最后将供词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当看到幕后主使是周音儿时,她眼底闪过一丝晦色,不知不觉中抓皱了供词。   离宫时间定在辰时,宁昌侯离开之前给她留了一辆马车,此刻已经在主殿门前的车队里等着了,她快速将行李收拾好,便步履匆匆地往主殿去了。   她来得不算迟,一路上遇到不少熟人,只是这些往日待她还算客气的人,如今再看她时眼中多了一分打量,少了一分尊重。她不必想也知道,世家女子向来一损俱损,如今简慢声风评被害,她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不过她也不在乎就是了。   简轻语快步走到主殿,在车队的最末端找到了自家马车,正要上去,便听到一声讥讽:“哟,这不是宁昌侯府大姑娘么,怎么先前没跟着侯爷一同回去吗?”   简轻语猛然停下脚步,平静地扭头看过去,出言嘲讽的是周音儿的好姐妹,先前被她揍过的女人,而周音儿此刻就站在这女人身边,对上她的视线后眼底闪过一丝慌张,只是慌张稍纵即逝,很快便只剩下得意。   也是,简慢声名声被毁,周国公府或许会退婚,她这么不喜欢她们,应该是很高兴吧。   简轻语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她先前一直跟着陆远,偶尔严肃起来颇有陆远的气势,嘲笑她的女人被她看得一慌,随即又莫名地恼怒:“有什么可嚣张的,名声都臭了,真当圣上还会属意你做二皇妃?!”   “行了,别同她一般见识了。”周音儿竟主动开口劝说。   女人不满:“音儿!你不能这么惯着这种人!若非如此,她们也不会蹬鼻子上脸,出门在外都不多加小心,以至于被个侍卫占了便宜。”   这话说得,仿佛简慢声落水是她自己的错一般。简轻语心里涌起一阵烦躁,但还是忍住了。   “好了好了,别说了,咱们还是开心些好。”周音儿说完施舍地看了简轻语一眼,挽住那女人的胳膊往前走去。   在经过简轻语身边时,简轻语突然开口:“你最好是开心些,毕竟能开心的日子也不多了。”   周音儿心中一顿,还未等看过去,简轻语便已经上马车了。   “音儿,走啊。”女人催促。   周音儿摇摇头,简轻语这两日都未出门,即便怀疑此事是她做的,恐怕也没有证据。这么想着,她又愉悦起来,虽然不知道那日简轻语是如何上岸的,但能为兄长解决一门根本配不上他的婚事,倒也算天上掉馅饼了。   心情十分好的周音儿与好姐妹分开后,忍不住哼起小曲,结果被周励文听到了,蹙着眉头将她叫上马车一顿斥责:“如今宁昌侯府蒙羞,咱们作为姻亲,在外头表现得如此快活,你就不怕被人诟病?!”   周音儿一直与兄长最亲,听到他凶自己,顿时委屈起来:“她简慢声不知检点,凭什么我要跟着被牵连?”   “音儿!慢声失足落水,如何就是不知检点了?”周励文不悦。   周音儿看到他的反应,心里咯噔一下:“哥……你不会对她还不死心吧?父亲不是说了,周国公府不能娶个有瑕疵的媳妇吗?你难不成还要与她成亲?”   周励文顿了顿,一时间没有说话。   “哥你可千万别想不开,京都城什么好姑娘没有,何必非她简慢声不可,”周音儿着急了,“你若是娶了她,将来定然会有人对你指指点点,还会连累周国公府的名声,要知道她都被那锦衣卫摸……”   “音儿!”周励文厉声制止。   周音儿顿时不敢说话了。   看着眼角泛红的妹妹,周励文叹息一声:“你放心,我已经答应父亲退婚了,只是要等风头稍微过些,否则难免会让人觉得落井下石,慢声很好,只是……已经不适合我了。”   周音儿闻言顿时松一口气,再次喜笑颜开地凑到他身边去了。   车队很快启程,浩浩汤汤朝着京都去了,最末尾的马车里臭气混着血腥气,被季阳有意无意地照看着。   一群人的车队赶起路来,要远远比一个人单独走要慢,一直到了天色黑透,简轻语才回到家中。   英儿早已经在大门口等着,看到她后急忙迎了上来:“大小姐一路辛苦了,奴婢准备了热水,大小姐沐浴之后再歇息吧。”   说着话,她便要去接简轻语手中的包袱,却被简轻语给避开了。   “府内这两日如何?”简轻语低声问。   英儿顿了顿,四下看过没人后叹了声气:“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如今满京都都知道二小姐落水被锦衣卫所救了,更有甚者……还说什么二小姐此次是因为与情郎相会才落水,只是看到锦衣卫来了,才会在仓皇逃离时落水。”   话音未落,二人便已走到主院门口,里面传出一声摔盘子的响动,接着便是秦怡的哭闹:“胡说八道!都是胡说八道!我慢声清清白白,凭什么任由他们侮辱,我要去告御状,将他们都抓起来!”   “你就别闹了!如今满京都都在嚼舌根,难不成你要将整个京都的百姓都抓起来吗?!”宁昌侯气极。   秦怡愤怒:“那便都抓起来!”   眼看着两人要吵起来,英儿赶紧拉着想进门的简轻语走了,一直走出好远才心有余悸道:“夫人如今正不畅快,您进去只会适得其反,还是不要去了。”   “……我去看看简慢声。”简轻语握紧了手中包袱,不顾英儿的反对径直去了简慢声的别院。   英儿阻拦不及时,只得赶紧跟了过去。   京都的夜晚远比行宫要燥热,尽管月光如水,却不见半点温柔。简轻语沿着小路一直走,直到拐过弯进入小院,看到坐在院中发呆的简慢声,她才停下脚步。   简慢声若有所觉地回头,看到她后愣了一下:“你刚回来?”   月光下,简慢声整个人都单薄了,眼睛也不如往日有神,看到她也只是扬了扬唇角,仿佛随时要羽化升仙。   简轻语沉默一瞬,直接拉着简慢声回了寝房,关门前看向英儿:“你守着门,任何人不准进来。”   “……是。”英儿茫然地应了一声。   简轻语关上门,这才到桌前坐下。   简慢声安静地跟过去,看到她不停地翻找后恍然:“你找到证据了?”   “癞子和小乞丐已经被陆远抓走了,这是他们的供词,”简轻语将东西拿出来,“他们已经承认了,这一切都是周音儿指使,”   简轻语顿了顿:“周音儿是针对我的,她想让小乞丐将我推下水,癞子再救我上来,以此逼我嫁给癞子……你是代我受过。”   简慢声皱起眉头,将供词一页一页翻看,看到最后的时候,指尖忍不住发颤:“原先只当她骄纵,没想到竟然……她怎么这般恶毒?”   “人都是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的,”简轻语眼神泛冷,“我会将这些交给大理寺,让她身败名裂。”   简慢声顿了顿,抿唇:“没用的。”   简轻语猛然蹙眉。   “只有供词和人证,她大可以反咬一口,说你是诬告,”简慢声平静地抬头看向她,“周国公与大理寺卿关系极近,你又没有别的证据,对她不会有任何影响。”   简轻语睁大眼睛:“不可能!”   “我不是泼你冷水,只是实事求是,”简慢声见她激动得脸都红了,抿了抿唇后低声道,“你仔细想想吧。”   简轻语掐住手心,许久之后呼出一口浊气:“我会想办法的。”   简慢声无奈地看向她:“陆大人只能查出这些,说明就只有这些,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又能有什么办法。”   “……别急,容我想想。”简轻语皱眉坐下,许久都没有说话。   简慢声安静地陪着她,两姐妹一连坐了大半夜,简轻语才拿着供词转身离开。   因为心里藏着事,她回到自己的寝房后也没睡太好,一夜间几次惊醒,早上又天不亮便醒了,之后便彻底没了睡意。   她静坐许久,直到房中沉闷起来,趁着还不算热出门走走,一边走一边思索该如何让周音儿付出代价,正想得入神时,突然听到前方一阵吵闹,她顿了一下顺着声音走过去,便看到简慢声和秦怡正在拉扯。   “娘!你能不能给自己留点脸面,给我留点脸面?!”简慢声神色激动,“周国公府已经派人来说了,你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脸面?我不过是去看看自家贤婿,怎么就不顾脸面了!”秦怡坚持,“你若想跟着去,那就去,若不想,就别添乱,亲戚都是越往来越亲,我必须去这一趟。”   “我不准你去!”简慢声眼角都红了。   “你放开我!”   母女俩僵持时,简轻语叫住简慢声的贴身丫鬟:“怎么回事?”   “……方才一大早,周国公府便派人来说,周公子身子不适,说要拖延婚期,”丫鬟哽咽,“夫人听了之后便要去看周公子,但二小姐不准她去。”   说什么身子不适拖延婚期,但所有人都知道不过是一个借口,过了这阵子便会直接退婚,秦怡如此着急地想要去周国公府,想来也是为了让他们改变主意,只可惜他们主意已定,又怎么可能再更改。   简轻语看着马车上丰厚的礼品蹙起眉头,看到简慢声跌在地上后心头一沉,赶紧上前去扶她,两个人耽搁的功夫,秦怡便坐上马车离开了。   简慢声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整个人都如失了魂一般。简轻语心上仿佛压了一块巨石,以至于有些喘不过气来。   许久之后,简慢声似乎平静下来,垂着眼眸缓缓开口:“我不过是想体面地结束这一切,为何会这么难?”   简轻语:“对不起……”   “跟你有什么关系,”简慢声失笑,半晌突然静了下来,“周国公府不会见她的,她恐怕要白跑一趟。”   简轻语无声地扶紧了她的胳膊。   简慢声说得对,周国公府既然要退婚,就想到了宁昌侯府会纠缠,所以根本不会让秦怡进门,而秦怡也想到了这些。   然而女儿一旦失去这门亲事,日后也不会有别人愿意娶,她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索性就站在周国公府大门前等,大大方方地任由路过的百姓品头论足。她要借所有人的力,逼周国公府的人放弃退婚。   周国公一家也没想到她会如此豁得出,宁愿拼上两家的名声也要求见,周国公最重名声,听说后急忙要让她进来。   周音儿怒而拍桌:“不能让她进来!今日妥协让她进来,明日是不是就得妥协让她女儿进门了?!”   周国公夫人忙点头:“音儿说得有理,我们切不可因此妥协,说实话这门亲事已是他们高攀,如今又闹出这样的事,我们怎么可能还与他们做亲家!”   周国公一时没了主意,只能看向周励文:“你怎么想?”   周励文为难半晌:“我听母亲的。”   周音儿急忙点头,周国公叹了声气:“叫人去通知宁昌侯,将他夫人领回去,若再在我门前闹事,就别怪我不客气!”   “女儿这就让人去!”周音儿喜笑颜开,急忙找人去了。   半个时辰后,宁昌侯匆匆赶到周国公府门外,秦怡一看到他便红了眼眶:“侯爷……”   “你!”宁昌侯扫一眼围观的人,走到她面前压低声音,“赶紧跟我回去,你现下闹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秦怡一听是叫她走的,当即板起脸:“我不走,我要他们取消退婚,否则就让整个京都都知道他们一家薄情寡义!”   “你真是……胡闹!如今慢声被锦衣卫救下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已经是我们理亏在先,你再闹下去,他们周国公府顶多被人说不够厚道,可咱们家的脸就丢尽了!”宁昌侯气得直哆嗦。   秦怡一脸坚定:“我不管,我不能看着我的女儿青灯古佛!”   “好,你好啊秦怡……你光想着慢声了,可有想过震儿和轻语?你这么一闹,谁都知道你不好惹,将来还有谁敢与我们结亲?”宁昌侯就差拿手指点着她的鼻子了,“还有我的前程,宁昌侯府的前程,你难道都不顾了?!”   “不顾了!我都不要了!”秦怡已濒临崩溃。   简轻语和简慢声赶来时,便看到她眼眶发红,整个人都十分狼狈。二人急忙上前,简轻语扶住了宁昌侯,简慢声扶住了她。   秦怡一看到简慢声,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慢声,我的慢声……”   “娘。”简慢声眼眶也红了。   宁昌侯气恼:“你们怎么也来了?!”   “我与慢声听说你来了,便跟了过来。”简轻语低声回答。其实是怕他们在周国公府门口吵起来,平白被人笑话。   宁昌侯深吸一口气,不耐烦道:“行了,没你们俩的事,先回去,我跟夫人这就回去。”   “我不走!”秦怡的声音突然抬高,“今日不见周国公,我说什么都不走!”   “秦怡!”   “娘,”眼看他们要吵起来,简慢声哀求秦怡,“我们回去好不好,我求你回去好不好?周国公府就这么好吗?你为什么一定要它!”   说到最后,已经难掩怨恨,可惜秦怡太激动,一时没听出来,只是哽咽着握住她的手:“娘如今也是没了退路,娘哪怕什么都不要了,也要你平平安安、荣华富贵地过一辈子。”   “可周国公府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简慢声颤声道。   秦怡忙摇摇头:“慢声你听我说,这是门好姻缘,励文只是身子不适,才要推迟婚期,并非是不喜欢你了,你切莫生出怨怼……”   听着她不住的解释,简慢声眼底的光终于熄灭,所有的怨恨、愤怒、心疼、悲伤都一并消失,变得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慢声……”简轻语不安地唤了她一声。   她没有看简轻语,只是低声问秦怡:“你就这么想让我嫁过来?”   “这是娘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呐!”秦怡说着眼泪又要落下。即便是手心手背,也分肉多肉少,她真正亲生的孩子,只有慢声一人,私心里最疼的也是她。   简慢声定定地看着她,才发现她的鬓边有一捋白发,以前是没有的,应该是最近刚生的。再看她的脸,往日多么精致的夫人,今日却连口脂都没涂,整个人都像老了十岁。   简慢声沉默许久,才轻声道:“娘,回去吧,周国公府不会退婚。”   秦怡蹙眉:“慢声……”   “相信我。”简慢声眼底闪过一丝坚定。   秦怡怔愣许久,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她。简轻语沉默地看着简慢声,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半个时辰后,她被简慢声叫去了寝房。   “……你要用人证跟口供,逼周励文娶你?”简慢声什么都还没说,简轻语便先开口了。   简慢声顿了一下,轻笑:“嗯。”   “你疯……”简轻语意识到声音太高,又赶紧低下声,“你疯了吗?他怎么可能同意?”   “他会答应的,即便不为了周音儿,也要为了周国公府的名声,”简慢声十分平静,“只要他知道一切是周音儿所为,哪怕证据不足,他也不敢冒险。”   简轻语怔怔地看着她,许久之后哑声问:“值得吗?”为了让母亲高兴,就牺牲自己的一辈子,值得吗?   “你不也为了给先夫人立冢,才勉强自己留在京都吗?”   简轻语顿了一下:“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简慢声反问。   简轻语抿了抿唇,沉默许久后叹了声气:“你既然已经做了决定,我不会再劝你,只是人证在陆远那儿,怕是要等到明日才能带过来。”   “嗯,那便明日去周国公府,”简慢声含笑看向她,“你陪我去吧,我实在不想一个人丢脸。”   “别笑了,难看。”简轻语皱眉。   简慢声顿时笑不出来了。   简轻语安静地陪了她许久,直到天色渐晚才离开。   回了寝房后,她找出了供词,待到夜渐渐深了,才起身出门。   她去找了秦怡。   宁昌侯白天跟秦怡吵了架,晚上去了书房休息,主院中只有秦怡一人。秦怡身心俱疲,听说她来后本不想见,可听丫鬟说是为了简慢声而来后,又临时改了主意。   主院花厅,简轻语安静地坐了许久,才等来要见的人。   “你找我什么事?”秦怡憔悴地问。   简轻语将供词取出:“想让夫人看一样东西。”   秦怡无力去看什么东西,可见她坚持,只能接了过来,然后在看了两行后脸色一白,攥紧了一字一句地看了下去。   “那日的落水,是周音儿有意为之,且是专门针对我的,慢声只是受我牵连,”简轻语说完顿了一下,“对不起。”   秦怡手指越来越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如您所见,一切都是周音儿的阴谋,她本想毁了我的名声,却不经意间毁了慢声的,而根据她后来同癞子说的那些话来看,她更窃喜毁了慢声,”   “这些证据,虽然不能定周音儿的罪,但足够威胁周国公府,这也是为何慢声笃定周国公府不会退婚,”   “她要用这些东西,逼周国公府娶她,”简轻语看向她,“可有这样的毒妇做小姑子,您真觉得慢声嫁到周国公府会幸福?能生出毒蛇一样女儿的人家,真的值得托付吗?”   秦怡将供词啪的一声拍在桌上,手指都震得通红,另一只手高高扬起,简轻语闭上眼睛,却迟迟没有疼痛落下。   她顿了一下睁开眼,就看到秦怡捂着心口跌坐到地上,哭得已经失去了声音。   简轻语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女人,许久之后低声道:“我问慢声为了让你高兴,值得付出自己的一辈子吗,她反说这与我坚持要为母亲立冢一样,我当时便反驳了她,却没有说为何不一样。”   她说完停顿一瞬,轻笑:“我母亲已经走了,人死如灯灭,我如何牺牲她都看不到,也不会心疼,立了冢便是完成了她的心愿,可你还活着,亲生女儿幸与不幸,做母亲的即便现在看不出,可将来也是能看出的,你早晚会后悔让她嫁给周励文,你后悔之时,便是她的牺牲白费之日。”   秦怡哭得发颤,闻言也只是怨恨地看向她:“你懂什么?她若不嫁,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我怎么能看着她孤独终老!”   “所以就让她嫁到龙潭虎穴痛苦一辈子?”简轻语反问,“你究竟是想她过得幸福,还是想将她推出去图个清净?”   “你又如何知道是龙潭虎穴?”秦怡失了魂一般质问,“也许坏的只是那周音儿呢?也许周国公夫妇明理、励文懂事了?”   简轻语定定地看着她,许久之后一阵失望:“我原以为天下母亲都一样,如今看来,倒是不同。”   她说完转身就走:“口供就放在你这里,你若执意要将简慢声嫁出去,就自己去周国公府求,我会除掉周音儿,免得她多受磋磨,其余的便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秦怡已经听不进任何话,只是死死攥着一纸供词,宛若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简轻语离开后,便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心情烦闷睡不着,索性就在院中坐着,一直坐到夜凉露重,肩头湿了一片,她才缓缓起身,朝着房门走去。   “简轻语。”   背后传来一道声音,简轻语开门的手一停,眼底闪过一丝光亮,片刻后扭头看过去:“想好了?”   “你说你能除掉周音儿。”秦怡站在院中,定定地看着她。   简轻语沉默许久,轻笑:“不止,我要她痛苦千倍万倍,要她受千夫所指万劫不复。”   “那便做吧,”秦怡眼底透着冷静,“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我要为我的慢声出气,要他们都付出代价。”   “夫人不想跟周国公府结亲家了?”   “……他们不配。” 第42章 (如何谢我?...)   简慢声在桌边一直坐到天亮,才起身推门出去,还未等走出院子,便被英儿拦住了。   “二小姐可是要去找大小姐?”她问。   简慢声颔首:“是。”   “二小姐且等片刻,大小姐出门去了,估摸要一个多时辰才能回来,”英儿恭谨道,“她怕您白跑一趟,特意着奴婢在此候着。”   简慢声顿了顿:“你可知道她做什么去了?”   “奴婢不知。”英儿回答。   简慢声将她打量一遍,确定她并非欺瞒后,便推测简轻语是去同陆远要人证了。这般想着,她点了点头:“好,我回屋等候,待大小姐回来后,你请她过来一趟。”   “是。”   简慢声扯了一下唇角,空洞的眼眸看了眼天空。   天色昏沉,空气沉闷得厉害,想来是要下雨了。   简轻语坐在马车里,将车帘掀开一个小角,偷偷地盯着不远处的府衙。平日锦衣卫不得召的时候,基本都在此处值守,李桓刚回不久,应该没进宫当值,她现在便是要蹲守他。   她紧盯着门口,当看到季阳从里头出来后,吓得赶紧关上了车帘,半晌才小心地掀开,看到人影已经不见了,这才松一口气,同时又忍不住蹙眉。   她天不亮就来了,少说守了也有两个时辰了,可连李桓的影子都没见着,难道他今日休沐?那现在是继续留守,还是去他家中看看?   简轻语叹了声气,正纠结时,突然感觉马车动了起来,她顿时着急了:“车夫,你怎么走了?快停下!”   外头的车夫没有应声。   “快点停下!此处人少,马车突然走动,会引起锦衣卫注意!”简轻语忍不住抬高声音。   话音刚落,车帘外传来一道欠兮兮的声音:“即便是不走动,也会引起锦衣卫注意。”   简轻语愣了一下,猛地掀开车帘,就看到了某个恼人的家伙,而车夫早已经不知所踪。   她顿时头大:“我的车夫呢?”   “杀了。”季阳回答。   简轻语震惊地睁大眼睛。   “……你不会信了吧?”季阳无语,“在你心里我就这么残暴?”   简轻语更无语:“我弟弟跟你顶个嘴,都能被你打个半死,你有什么做不到的?”   “所以他没事顶什么嘴,不知道我当时正烦着吗?”   季阳理直气壮地说完,突然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若大人将来真的一条路走到黑,娶了这个简喃喃,那被他揍过的简震不就成了大人的小舅子?   一想到这里,季阳顿时心虚,清了清嗓子后道:“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改日登门道歉就是。”   “千万不要,他现在看到你跟老鼠见了猫儿似的,你别把他吓坏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简轻语对便宜弟弟改观不少,做不到如先前那般无动于衷了。   季阳闻言撇了撇嘴:“不去就不去,我还省心了。”   简轻语轻嗤一声,正要说什么,突然意识到马车还在走,她赶紧问:“你要带我去哪?”   “当然是带你去见想见的人,不过得从后门进去,府衙平日不准闲人踏足,带你进去已是破例,怎好太高调。”季阳说着,马车已经绕到了后门,直接加速往里头冲去。   简轻语没想到他会突然快起来,顿时仰头倒进车里,险些磕到脑袋,好不容易撑住没有摔倒,马车又突然停下。   “到了。”   简轻语皱着眉头,一边下马车一边质问:“你怎么知道我想见谁?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话没说完,便对上了陆远清冷的眼眸,她顿时卡壳了。   今日的陆远只着一身干练短打,腰间系着粗布腰带,额上绑了一根月白发带,汗水顺着下颌低落,落在握着绣春刀的手背上。   简轻语一眼便看出他方才在练刀法。   当初往京都赶路时,她时常见他做此打扮,拿着一根树枝挥舞,那时候的她总觉着违和,如今一看心想难怪,他这双手,就该配锋利的刀,拿根树枝像什么样子。   简轻语盯着他走神时,季阳正笑嘻嘻地跟陆远邀功:“她天不亮就在大门守着了,就为了见你一面,我看到后便直接把人带了进来,大人,我是不是很懂事?”   简轻语回神,顿时一阵无语:“你不是刚来吗?怎知我天不亮就守着了……不对,谁说我是为了见陆远而来的?”   “你那马车猫在大门正对面,驾车的马都拉三坨粪了,谁会看不出不对,”季阳轻哼一声,自动忽略了她的下半句,“行了,我已经把你带到了,不必感谢我,快去给大人擦擦汗吧。”   说完,也不知从哪拿的棉布,直接兜头砸了过来。简轻语下意识接住,还未表示抗议,季阳便扭头走了,偌大的庭院顿时只剩下她与陆远二人。   陆远平静地看着她:“擦汗。”   “……大人,我真不是来找你的。”简轻语站在原地不动。   陆远沉默一瞬:“擦汗。”   简轻语:“……”   看来今日不擦完汗是无法正常对话了,简轻语叹了声气,认命地走上前去,拿着棉布为他擦脸上的汗水。   他方才定然练了许久,身上汗津津的,晾了许久也不见干,反而有源源不断的汗在流。简轻语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为他擦拭时能感觉到他身上热气蒸腾,奇怪的是即便是汗味,他身上的也并不难闻。   陆远安静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持续走神,在她擦汗的手快要停下时,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简轻语吓了一跳,震惊地抬头看他。   “擦汗。”说罢,便放开了她。   简轻语:“……”   她讪讪继续,只是被他握过的手腕隐隐发热,仿佛也开始流汗了。   简轻语不敢再走神,三下五除二地帮他擦完汗,棉布丢到石桌上,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到陆远问:“不找我,是找李桓?”   “……是。”简轻语惊讶于他的敏锐。   陆远若有所思:“所以已经想好如何处理了?”   他问得不清不楚,简轻语却听懂了,认真地点了点头:“想好了。”   “去屋里等着,我去叫他。”陆远点了点她身后的厢房。   简轻语扭头看了一眼,突然有些尴尬:“还是不劳烦大人了,我自己去就行。”她特意来找李桓而不是陆远,便是因为怕承的情越来越多,日后会还不起。   “你早就还不起了,”陆远扫了她一眼,径直往院外走去,“我去叫他,你不想我过问,我不问就是,若遇到解决不了的,再来找我也不迟。”   简轻语愣了愣,接着惊悚地捂住心口。真不知是她将什么都摆在脸上,还是陆远对她越来越了解了,他竟然总是轻而易举地猜到她的心思。   既然陆远已经去了,她也不好再推迟,直接进了厢房等着,一刻钟后李桓便来了,看到简轻语的第一句便是:“慢声还好吗?”   短短几日没见,他便消瘦不少,眼下的黑青连小麦皮肤都无法遮掩,整个都憔悴萎靡,哪有半点锦衣卫意气风发的样子。简轻语叹了声气回答:“她还好。”   “麻烦大小姐回去告诉她,我会解决城中的流言蜚语,也会阻止周国公府退婚,我……我绝不会让她再受苦。”李桓坚定道。他很想去见简慢声,亲自同她说这些,可却怕自己去了只会徒惹她痛苦,于是纠结痛苦,却没敢去见她。   简轻语闻言微微摇了摇头:“这些你都不必做,我要你去做另一件事情。”   李桓愣了一下,上前听完后,眼底闪过一丝愤怒。   简轻语嘱咐完便回了宁昌侯府,然后直接去见了简慢声,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拖住她,让她暂时歇了去周国公府的心思。   接下来几日,她各种找理由,总之就是不肯让简慢声去周国公府,慢慢的简慢声也回过味了,气得要找她算账,她却各种躲避,始终没有被抓到。简慢声最气的时候,想干脆自己去周国公府,却次次都被秦怡‘不经意间’阻止了。   宁昌侯府几个女人斗智斗勇的时候,外头的流言也愈发离奇,在周国公府有意退婚的消息传出后,更是说什么的都有,虽然大部分都表示认同,可也有一小部分,觉得周国公府不太厚道。   周国公府有周贵妃撑腰,向来都不是能受气的,周国公夫人更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干脆于一日宴席上,直接挑明了说:“我周家虽不是世代为宦,可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怎可能娶一个名节有污的女子进门。”   她这句话不可谓不狠,就差直接表明简慢声不守妇道了,一时间再无人敢说周国公府的不是。   这话传到宁昌侯府,秦怡气得险些撅过去,颤着嗓子怒骂:“这个杀千刀的,是想要我儿的命啊!昔日我怎就没看出来,她是这么一副恶毒心肠,为了周国公府的名声,竟要抹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   “他们家能教出阴毒狠戾的周音儿,养出不辨是非懦弱虚伪的周励文,便能想到家教如何素养如何,夫人不必生气。”简轻语坐在主院厅中,不紧不慢地说了句。   秦怡闻言暗恨:“你不是说能让他们得到教训吗?何时才能得到教训?我慢声受的委屈还不多吗?!”   “是时候了,”简轻语抿了口茶,“今日休沐,不论是大街上,还是他周国公府的门前,想来都热闹得紧,夫人你换身低调些的衣裳,我带你去看个热闹。”   秦怡愣了一下,顿时扭头就钻进了寝房,简轻语伸了伸懒腰,也迈步往外走,结果刚走出主院便被简慢声揪住了。   “好你个简轻语,竟然躲到这里来了,难怪我一直没找到你!”简慢声咬牙切齿,“你现在是不是又想跑了?”   简轻语心里一虚,半晌又镇定下来:“不跑,你不是要去周国公府吗?换身衣裳,别那么显眼,我带你去。”   “你觉得我会信你?”简慢声冷笑。   简轻语扬眉:“不信就算了,我自己去。”   简慢声定定地看着她,许久之后眯起眼睛:“你若再敢骗我,我就杀了你。”说完就直接回寝房换衣裳了。   简轻语没忍着乐了,看来是真把二小姐逼急了,竟然连杀人的话都说得出口。   趁她们母女换衣裳的功夫,简轻语让英儿将一辆破旧的马车赶到主院,又找来一个生面孔做车夫,准备妥当后就去了马车里等着。   秦怡先来一步,一坐进马车便开始嫌弃:“你哪弄来的马车,这也是人能坐的?”   “您就凑合吧。”简轻语斜了她一眼。   秦怡抿了抿唇,正要继续抱怨,简慢声也进来了,看到秦怡后一愣,接着瞪向简轻语。   简轻语笑了:“坐稳,走了!”   马车驶出宁昌侯府,在大街上绕了几道弯后,终于朝着周国公府去了。   简慢声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简轻语,可碍于秦怡在旁边只能忍着,当注意到车夫绕路、而秦怡无动于衷时,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到了你就知道了。”简轻语安抚。   简慢声蹙起眉头,正要继续问,便听到前头一片热闹声,而热闹声中,一个撒泼哭闹的声音尤为明显:“大家快为我做主啊!他周国公府仗势欺人啊!周音儿你薄情负幸,说好了嫁给我却又反悔你不得好死啊!”   简慢声愣了一下,接着马车停了下来,简轻语撩开车帘,看向前方密密麻麻的人群,以及人群之上,周国公府偌大的牌匾:“好戏开场。”   人群之中,被好吃好喝养了几日的癞子虽然伤没痊愈,可换上一身好衣裳遮住伤口,看着气色倒也不错,正坐在地上哭嚎,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周国公府终于出来一群打手,带头的便是脸色铁青的周励文:“哪来的无赖混账,还不快将其打走!”   癞子赶紧站起来:“我可不是无赖,我是音儿的男人!”   “胡说!”   “谁胡说了,大舅哥你可别冤枉人,这么多百姓看着呢,小心抹黑了周国公府!”癞子十分泼皮。   周励文气得要死,当即也不与他争辩,便要叫人将他乱棍打走,癞子一看十分机灵地爬起来,忍着伤口疼一边躲一边将身上的包袱解下来,将里头的东西一件一件散出去。   “这些可都是音儿送我的定情信物,每一样都是她亲身戴过的,大家都来评评理,我若与她没什么,如何能拿到这些?”癞子说完,抓到一团东西扔出去,不偏不倚地砸到了周励文头上。   周励文取下一看,竟是一张肚兜,顿时气得两眼发昏:“给我将他打死!”   “大舅哥杀女婿啦!大舅哥杀女婿啦!各位快救救命啊!”癞子一边说,一边穿梭百姓中,“京中小姐们都有绣品传出,音儿也有不少流落在外,这肚兜上的牡丹是不是她绣的一对比便知,大舅哥你若觉得我在撒谎,为何只是一味打人?!”   简轻语乐了:“这个癞子,嘴皮子可比赵玉庆利索。”   许久没听到赵玉庆的名字,秦怡原本还兴致勃勃,闻言顿时有些尴尬。简慢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明白今日是来做什么了,她垂下眼眸,唇角却轻轻扬了起来。   闹剧还在继续,周励文见癞子说得如此笃定,便确定这肚兜就是周音儿的,当即愈发愤怒:“好啊你,偷了周国公府女眷的东西,还敢来污蔑陷害,我定要你死!”   癞子扬眉:“大舅哥对音儿可真是信任,即便我拿出这么多东西,还觉得她与我无关。”   “……来人!给我撕了他那张嘴!”周励文厉喝。   癞子赶紧往百姓更多的地方钻,周国公府家丁投鼠忌器,不敢伤了无辜百姓,只能跟癞子你追我赶,僵持的功夫癞子不知说了多少混话,终于逼得周音儿跑了出来。   “音儿,你可算来了,快告诉大舅哥,你已经答应嫁给我了。”癞子眼睛一亮。   周音儿气得直哆嗦:“你个混账胡说什么!看我不叫人将你打死!”   “音儿,你怎么能赖账呢?”癞子一脸失望,“不是说好了么,我帮你推简慢声下水,让她名声尽毁,你就嫁给我。”   “癞子!你再胡说!”周音儿没想到他会抖露出来,顿时气得脸色一变。   而一心想让癞子死的周励文,在听到她这句话后也是怔愣一瞬。   癞子喜笑颜开:“诸位都听到了,她唤我诨名呢,但凡是远郊的街坊四邻,想来即便没见过我癞子,也是听说过我名号的,有远郊的朋友吗?也请出来给我做个证。”   “我可以证明!癞子就是我们远郊的一霸,远郊百姓都认识他!”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本就信了三分的百姓们顿时信了五分,一时间议论纷纷――   “还真有这号人啊,周小姐一个大家闺秀,若不认识他,如何知晓他的名字?”   “可周小姐如何能看得上他?”   “估计是诳他的,没听到他说吗?周小姐要他害简二小姐。周小姐也是够毒的,连自己未过门的嫂嫂都要害。”   “哟!这么一说,近日京中传的那些都是谣言了?这个周音儿可真是害苦了简二小姐……”   周音儿听得浑身发抖,终于忍不住歇斯底里:“胡说!你们都是胡说!”   “不会是恼羞成怒了吧!”人群中有人喊。   简轻语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困惑,眉间也渐渐皱了起来。   秦怡正听得痛快,一回头看她皱着眉头,顿时紧张起来:“可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只是觉得百姓们未免太配合了些。”   她是要用癞子毁了周音儿不假,可只要眼不瞎的,就能看出这两人天差地别,即便癞子拿出周音儿的贴身物,也很难教人信服,她之前最担心的也是这个,怕最后白忙一场,不仅没达到目的,还要搭进去一个癞子。   然而今日却无一人提出质疑。   不质疑也就罢了,癞子躲进人群时,正常来看热闹的,都忍不住躲才是,可今日的百姓却大多都站着没动,平白给癞子当了护盾,才让癞子叭叭这么多。   ……京都的百姓有这么仗义吗?   正当她疑惑时,四面八方已经来了不少看热闹的,每来一人起初那波都会详细地解释一番前因后果,态度堪比活菩萨。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却迟迟抓不到癞子,周励文再也坚持不住了,扯过周音儿回了府,癞子当即大喊:“你们还没给我个交代!怎么能这么走了……还把我肚兜拿走了!”   “你放屁!”周音儿忍不住骂了一声,周励文在她更失态之前赶紧将她拉进院中,只吩咐护院们继续抓癞子。   然而在他们进去之后,癞子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而他原本散了一地的证据,也都在原地彻底消失。   简轻语看得没头没尾,最后一脸疑惑地看向简慢声。   “看我做什么?”简慢声扬眉,“该你解释吧?”   “……也没什么,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简轻语随口说了句,当着秦怡的面没说李桓也帮了大忙,周音儿的那些贴身物便是他来偷的。   “这个女人如此恶毒,总算遭报应了,”秦怡心中痛快,“慢声,轻语,今日咱们不回去了,去酒楼吃,我请客!”   简轻语看了她一眼,神色淡了下来:“我就不去……”   “你必须去。”简慢声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简轻语:“……”   三人很快便到了京都城最好的酒楼,直接被老板安排上了三楼雅间,简轻语还在想方才的事,说话都心不在焉。秦怡今日怎么看她怎么顺眼,也没跟她计较什么,只是一味地往她碗里堆菜。   简轻语看着满是饭菜的碗,突然没了胃口,正不知要说什么时,简慢声突然跟她换了碗:“你要吃自己夹,我娘只能给我夹。”   “你这孩子。”秦怡嗔怪地看她一眼,倒没有再给简轻语夹菜了。   简轻语轻呼一口气,闷闷的感觉减轻不少,她安静地吃了几口,便找借口离开了。   “现在就走?吃饱了吗?”秦怡挽留。   简轻语顿了顿:“还要去善后。”   秦怡一听赶紧点头:“那你快去吧,正事要紧,若有什么搞不定的,便告诉我。”   简轻语应了一声,起身朝外走去,刚走出厢房门,便被一股大力拖了过去,直接抵进了两间厢房之间的夹缝。   “……大人?”简轻语睁大眼睛,“你怎么在这里?”   “事情办妥了,便来吃席庆祝?”陆远定定地看着她。   简轻语被他看得不自在,讪笑一声道:“您都知道了?”说完灵光一闪,有些问题突然有了答案,“……今日那些百姓是你安排的?”   “不全是。”   “有多少?”   “最初那些中,十个里有七个。”   简轻语:“……”确实不全是,可跟全是也差不多了。   “流言无非人云亦云,只要最初无人质疑,以后也不会再有人质疑。”陆远撩起眼眸看她,“我帮了你,要如何谢我?”   简轻语笑了,眼睛亮晶晶的:“大人说要怎么谢,请您吃饭?刚好我没吃饱。”   “不够。”陆远说着,突然往下看去。   简轻语愣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这才意识到二人在夹缝中相对而站,而她也紧紧抵在他身上,某对过于傲人的东西都要被挤变形了。而在她看过去的一瞬,她便察觉到了陆远的变化。   她:“……”这个变态。 第43章 (陆大人很生气...)   正是饭点,酒楼中人来熙往热闹异常,每当有聊天声靠近,简轻语心中就一紧,反复几次后实在受不了了,推着陆远的胸膛抗议:“能换个地方说话吗?”   大白天的跟他挤在犄角旮旯,若是被人发现了,明天被传得风风雨雨的人就是她了。   陆远扫了她一眼,直接横步迈出夹缝,简轻语松一口气,低着头跟着走了出去。两人直接去了隔壁的厢房,小二很快送了茶水过来,直接问陆远:“大人,还是平日那些菜?”   “加两道糕点,再端一碗西瓜汁来,”陆远随口道。   小二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简轻语看着他从外头关上门,这才看向陆远:“你时常来这家吃饭?”   “不常来。”陆远单手勾起茶壶,倒了两杯茶水。   简轻语疑惑地坐下:“那这里的小二为何跟你这般熟,连你爱吃什么都知道。”   “我的手下,自然知道。”陆远将其中一杯茶推到她面前。   简轻语愣了愣:“你的……手下?这里不是京都最好的酒楼吗?!”   “若非这个名号,如何有这么多达官显贵来吃饭喝酒?”陆远反问。   简轻语一噎,算是明白了,什么酒楼不酒楼的,合着这就是锦衣卫的情报点,那些被窃听了机密的官员们,恐怕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泄密的。   她深吸一口气,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告诉我做什么?”   “你会泄密?”陆远问。   简轻语忙缩了缩脖子:“不敢不敢。”   陆远这才满意。   小二很快送了餐食过来,简轻语注意到其中几样是先前秦怡点过的,但明显要比秦怡点的那些分量多颜色好……关系户就是了不起。   她方才心中烦闷,也没吃太多东西,此刻看着热腾腾的饭菜顿时来了胃口,待陆远下筷后也跟着吃了起来,两个人各吃各的谁也没有再说话,气氛一时还算和谐。   只是和谐注定是要打破的――   “近来跟二皇子可有联系?”陆远突然问。   简轻语顿了一下:“没有,怎么了?”   陆远撩起眼皮看向她,确定她没有撒谎后才道:“他遇刺一事已经查出些许眉目,你且离他远些,免得牵连自己。”   简轻语心中一紧:“你的意思是……”   “嘘,”陆远往她碗里夹了块鱼香茄子,“吃饭。”   简轻语顿时不敢吱声了,忍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默默吃饭。   两个人用过午膳,陆远便有事离开了,简轻语也直接回了侯府。   经过半日的发酵,如今满京都都知道了周音儿陷害简慢声的事,人都惯会踩一个捧一个,风向变了之后,辱骂周音儿的人越多,夸赞简慢声的人也就越多,关于简慢声的那些谣言不攻自破不说,还为她博得了更好的名声。   不仅如此,在周音儿的事之后,周励文又被爆出贪墨,虽然贪的只是翰林院采买文房四宝的钱,还回去后只受了点小小的处罚,可对名声越来越差的周家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宁昌侯在了解前因后果之后,果断将周家所赠定亲礼全部收拾妥当,休沐当日的清晨便要去退亲。他本来要自己去的,结果秦怡听说后死活要跟着去,无奈之下也只能答应了。   “此事我一人便可,你跟着凑什么热闹。”他不认同地说。   秦怡扬眉:“这么好的事,我自然也是要去的。”   两人说着话便往马车走,结果到马车前一掀开车帘,便看到里面有三个脑袋,正齐刷刷地盯着他们。   宁昌侯炸了:“你们三个是怎么回事!”   “爹你别生气,我们不下车,保证不会被人发现。”简震赶紧道。   简轻语和简慢声也跟着点了点头。   “不下车也不行,哪有退亲一家子都去的!你们都给我下来!”宁昌侯不答应。   秦怡当即上了马车:“孩子们也是想凑个热闹,你生什么气,”说罢坐到简慢声旁边,抬头看他,“你走不走,不走我们可自己走了,震儿如今也大了,不是不能代你出面。”   宁昌侯:“……”   他到底是妥协了,黑着脸上了马车,五个人拥挤地坐在一块,带着十余辆装着定亲礼的架车,大张旗鼓地朝着周国公府去了。   宁昌侯府如此高调,引来不少百姓跟着围观,待他们到周国公府门前时,后头已经跟了百十号人了。   不等他们敲门,周国公府的小厮便赶紧去禀报了,周国公夫妇很快就出来了,一看到宁昌侯身后的架车,当即尴尬地上前一步:“侯爷,你今日怎么有空来了?快请进屋喝个茶吧。”   “不必了,有什么话在门口说便好。”宁昌侯站着不动。   周国公赶紧迎上来,压低声音道:“侯爷,我知道你生气,你就当给我、给大皇子点面子行吗?咱们进去说,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何必闹成这样?”   “还有余地?”宁昌侯冷笑。   周国公忙点头:“是啊,我已经想好了,励文和慢声成亲一事不拖了,就按先前定的时间来,音儿会送去乡下与姨母同住,日后绝不会影响他们小夫妻的感情,你觉得如何?”   周国公府与大皇子息息相关,如今周音儿闹出这些事,毁了周国公府的名声不说,大皇子也受了影响,他昨晚被周贵妃叫进宫里怒骂一通,如今不得不舍弃女儿了。只要宁昌侯答应成亲,那励文好歹也能落个有担当的名声,日后才不会被音儿影响了仕途,他们周家才有希望。   宁昌侯没想到他到今日不仅不道歉,还想用婚事补周家的名声,当即气得大骂:“你当我简业是什么人!我女儿被你们家欺负成这样,真当我还会答应?!”   “哎哟你小声些,别生气啊!”被这么多人盯着,周国公汗都要下来了。   周国公夫人见状,赶紧去拉秦怡的手:“妹妹,你不是最希望慢声跟励文喜结连理吗?前些日子还特意来看励文不是吗?快劝劝侯爷呀,我们夫妇日后一定会好好疼惜慢声的。”   “那恐怕不行,”秦怡慢条斯理地推开她的手,“我简家虽不是世代为宦,可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怎可能嫁一个连儿女都教养不好的夫家。”   一模一样的话,她终于可以还给周国公夫人了。周国公夫人被刺得脸一白,顿时知道没了回旋的余地。   秦怡轻笑一声,突然抬高了声音:“我那日来,不过是听慢声说那日落水是被刻意推下去的,恰好你女儿也在场,所以只是想来问问情况而已,谁知你们竟将我拒之门外,现在看来,恐怕是早就心里有鬼了吧?”   她这话就纯属胡编乱造了,可有癞子闹事在先,假的也成了真的,上赶着求娶愣是被她颠倒成了为女儿求公道。   简震趴在马车里感慨:“娘颠倒黑白的能力真是越来越强了。”   “震儿,不可胡说。”简慢声不悦。   简震嘿嘿一笑,没有再说话了。   周国公夫妇还想垂死挣扎,结果宁昌侯直接叫人将定亲礼堆在了他家门口,周国公见他如此不给自己脸面,当即就恼了:“简兄,你当真要如此决绝?”   “当初你们对我慢声,不也如此决绝?”宁昌侯冷笑。   秦怡当即叉腰:“你们家两个嫡出,一个阴毒淫1乱,一个贪污受贿,怎么还在我们面前委屈上了?”   “你!你们!”周国公气得脸一紫,突然就昏厥过去,周家人顿时慌成一片。   宁昌侯冷哼一声,同秦怡一起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直接掉头回家了。   短短一日的时间,此事便传遍了京都城,连宫里都跟着议论纷纷。   “赢儿这个外家,儿子废物贪财,女儿恶毒不贞,属实上不了台面,难怪连最没脾气的简业都受不了他们,我看呐,”圣上轻嗤一声,在棋盘上落下黑子,“活该。”   陆远没有回应他,只是执起白子盯着棋盘,似在斟酌该下在哪一位。   一旁的褚祯给圣上倒了杯水,闻言也只是笑笑:“这件事儿臣也听说了,周家近日怕是要焦头烂额了。”   “都是自找的,朕倒是没想到他家那个妮子会如此恶毒,先前贵妃还说要给你兄长做正妃,幸好朕一直没答应,否则今日被人取笑的,便是大皇子未过门的正妃。”圣上提及此,便一脸不悦,看到陆远落棋后扬眉,“你确定要落在此处?”   陆远沉默一瞬,抬头询问:“能悔棋吗?”   圣上大笑:“培之啊培之,落棋不悔可听说过?不过朕心好,便让你一回。”   “多谢圣上。”陆远说完,果断拿起白棋。   褚祯在一旁吃味:“父皇待儿臣都没这般好。”   “瞧瞧,瞧瞧,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一般拈酸吃醋。”圣上嘴上嫌弃,表情却是被取悦了,待陆远重新落棋之后才问,“培之,祯儿遇刺的事,你可查明白了。”   褚祯面上的笑一僵,平静地看向陆远。   陆远沉默一瞬:“卑职办事不力,还请圣上责罚。”   圣上蹙眉:“这么久了半点消息都没?”   “事关重大,卑职想全部查清之后,再同圣上回禀。”陆远间接否认了他这一句。   圣上微微颔首:“也好。”   “麻烦陆大人了。”褚祯温和道谢。   陆远扫了他一眼:“殿下客气,都是卑职分内之事。”   三人继续下棋,直到圣上面露疲色,褚祯和陆远才一同退下。   从深宫到宫门,似乎有走不完的路,陆远平静地与褚祯同行,时刻慢他半步。   “陆大人,不必如此拘礼。”褚祯无奈。   陆远垂眸:“都是卑职分内之事。”   褚祯笑笑,视线又落在他手背的疤上,半晌突然道:“孤记得大人前些年总是受伤,圣上便着太医院研制半年之久,为大人研制出了上好的伤药,连陈年旧疤都能消了,为何还留着这道疤痕?”   “伤药珍贵,小伤不必用。”陆远淡淡道。   褚祯含笑:“是不必用,还是不舍让疤痕消失?”   陆远眼神一暗,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这道疤缝得实在不算好,想来那小大夫也不知道吧。”褚祯眼底笑意更深。   两人很快便走进了长长的宫道,四周一个人都没有。陆远停下脚步,沉默地与他对视,褚祯眼底的笑意渐渐消失,也变得严肃起来。   “周励文贪墨一事,想来是殿下传出的吧,”陆远平静地看着他,“卑职替轻语谢过殿下。”   褚祯垂下眼眸:“我帮她,是因为将她当朋友,并非要利用她什么。”   “如此最好。”陆远眼底闪过一丝郁色。   褚祯抿了抿唇,重新看向他:“孤今日想同大人说的,并非这件事。”   “你想让我欺瞒圣上?”陆远直接问,等于直白地告诉他,自己已经查出遇刺一事是他的苦肉计了。   褚祯苦笑一声:“果然什么都瞒不住陆大人。”   “这个忙,卑职怕是不能帮了,也请殿下日后离她远些,最好不要再见她。”陆远说完,转身朝前走去。   “周家是褚赢的亲外家,若褚赢将来登基,周家即便今日落魄,将来也一定得势,你猜最先倒霉的会是谁?”褚祯突然问。   陆远再次停下脚步。   褚祯走上前来:“想来你也是知道这一点,刚刚才没在父皇面前拆穿孤吧?”   “殿下想多了,卑职只是证据还不充裕。”陆远淡淡道。   褚祯叹了声气:“孤并不想争这个皇位,可若皇兄将来登基,定然不会放过孤,孤不得不争。还请陆大人出手相助,哪怕只有这一次。”   陆远闻言沉默许久,最后面无表情地一个人离开了。   褚祯目送他的背影消失,默默松了一口气。   宫门外,李桓来回踱步,他今日没穿飞鱼服,少了一分矜贵,多了一分莽气,看到陆远出来后,当即迎了上去:“大人!”   “何事?”陆远抬眸问。   李桓不好意思地笑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大人,简家大小姐喜欢什么。”   陆远眼神一凛:“你问这个做什么?”   李桓见他误会,急忙解释:“卑、卑职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去谢谢她帮慢声……”   “你以何身份谢她?”陆远又问。   李桓突然哑声。   陆远静了片刻,放缓了神情:“为了简二着想,你最好还是不要再见她们。”   “可、可是……”李桓一个大男人,突然眼眶一红,“别人不理解卑职,大人那么喜欢简家大小姐,难道也不理解?”   陆远沉默一瞬:“与其想这些,不如多建功立业加官进爵,将来成为锦衣卫中那个例外。”   李桓愣了愣,表情逐渐严肃:“卑职明白了,”说完停顿一瞬,小声问,“在建功立业加官进爵之前,卑职能去谢谢简大小姐吗?”   “……我替你去。”陆远说完,便直接走了。   李桓傻了半晌,竟分不清他是为自己着想,还是找借口去见简家大小姐。   周家的闹剧已经落幕,可流言却毫不停歇,当初简慢声承受的一切,终于都回到了周音儿身上。   当听到周家要将周音儿嫁到乡下姨母家时,简轻语惊讶:“是嫁过去、还是暂时送去避风头,你可听仔细了?这二者可天差地别,后者还有回来之日,可前者就真的要一辈子留在那里了。”   “我绝对没打听错,确定是嫁过去,”简震轻哼一声,“她那么坏,名声又差,京都哪还有人愿意娶她,若非周国公府出了很多嫁妆,她姨母家也未必答应。”   简轻语啧了一声:“她爹娘平日看着挺疼惜她,没想到也会下此狠手。”   “若非太疼惜,她也不会被骄纵成这样,”简震一脸嫌弃,“就她还想当皇妃呢,我呸!”   简轻语好笑地看他一眼,待英儿来唤自己后,便起身要走了。   简震急忙叫住她:“你去哪?”   “许久没上街了,去走走,”简轻语回答,“要一起吗?”   “……还是不了,我可对那些胭脂水粉不感兴趣。”简震吐槽。   简轻语扬了扬眉,制止要解释的英儿,主仆二人便一起走了。   “大小姐怎么不跟少爷说,您对胭脂水粉也不感兴趣呀。”英儿询问。她们这次出门,分明是为了去逛药铺。   简轻语伸伸懒腰:“因为只是客气一下,我才不想带个小屁孩出门。”   英儿恍然,伸出大拇指:“大小姐高见。”   简轻语被她逗乐,俩人说说笑笑去了药铺,一番挑拣之后,买了一大包东西,简轻语仍觉失望:“我想要的那些都没有。”   “姑娘您要的那些药材实在太贵重,老夫这里实在没有啊!”老大夫叹气。   简轻语叹了声气,跟英儿一人抱一捆没有切的药材往外走,走到路边后停了下来。   “您在此处等着,奴婢叫车夫过来。”英儿说着,便要去接她怀里的药材。   简轻语失笑:“你抱不动的,去吧,我拿着就行。”   英儿只好点了点头,扭头去叫车夫了,简轻语安静等在路边,突然听到路上传来一阵马蹄声,接着行人纷纷退让,她抬头看过去,看到是周国公家的马车正鱼贯而来,足足有十几辆。   “听说是送周音儿出城的,这些都是她的嫁妆。”有人议论。   简轻语心头一动,好奇地打量这些马车。   旁边的人继续聊天:“只听说过下午发殡,还未听说过下午嫁人的,这周国公是怎么想的啊?”   “现下只是将人送过去,过几日才完婚,如今周音儿的名声这么差,周国公怎可能让她从家中出嫁。”   “原来如此……”   简轻语听着众人说话,安静等待马车队过去,然而在最后一辆马车经过面前时,里头突然传出歇斯底里的凄厉怒吼:“我是大皇子的正妃,你们怎能将我嫁到乡下,都给我去死!”   话音未落,马车里传出一声惨叫,下一瞬周音儿从里头滚了出来,手中的匕首上满是鲜血,身上、脸上也一片红。   她脸颊凹陷眼圈发黑,已经憔悴到了极致,可眼睛却透着不自然的亮,俨然已经不正常了。她的出现引起百姓们一阵恐慌,简轻语也吓了一跳,正要往后退去,便对上了她的视线。   简轻语心里咯噔一下,正要扭头就跑,可身边乱窜的人太多,不知是谁绊了她一下,害她直接跌坐在地上。   周音儿攥紧了手中匕首,咬牙切齿地盯着她:“简、轻、语!你去死!”   说完,她怒吼着举起匕首,朝着简轻语直直地扎了过去,简轻语来不及起身,便眼睁睁看着匕首朝自己的心口扎来,一时间心生绝望。   当匕首转瞬到眼前时,她恐惧地闭上了眼睛,但下一瞬只感觉脸上一热,似是溅了什么热腾腾的东西,想象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   她下意识想看看情况,却被一只手捂住了眼睛,彻底挡住了眼前的一切。   “没事了。”陆远沉声道。   简轻语抖了一下,乖顺地点了点头。   “大小姐!”英儿惨叫一声扑了过来,想要去扶她,却被陆远一个眼神制止。   陆远面无表情地把简轻语扶上马车,自己也跟了上去,接着便盖紧了车帘,咬着牙道:“走!”   简轻语被他的声音激得一愣,待他的手离开她的眼睛后,她终于重见光明。马车开始移动,一阵风吹过,将车帘吹起一角,简轻语看到周音儿瞪大双眼躺在地上,脖子上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正争前恐后地往外涌,而季阳和李桓站在旁边,正招呼巡逻的捕快料理尸体。   她眨了一下眼睛,半晌机械地扭头,然后对上一双怒气蓬勃的眼睛,她愣了愣,不懂陆远为何生气。   “她要杀你你就任她杀?不会躲开?”他气恼地问。   简轻语顿了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陆远见她这副样子更加愤怒,正要再加斥责,就看她眼角一耷嘴一撇,嗷一嗓子哭了起来:“我都差点死了,你还凶我?!”   陆远:“……” 第44章 (求赐婚)   方才的一切都发生太快,简轻语根本来不及反应,直到此刻被陆远训斥,才迟迟地感到后怕,一哭起来也就刹不住了。   陆远表情僵硬,一时间竟不知所措,直到她硬邦邦地撞进怀里,他才下意识搂住,略显无措地安慰:“没……没事了。”   简轻语呜呜地哭,眼泪很快浸湿了他的前衫,陆远抿了抿唇,还不忘问一句:“你现在是想回家,还是去我那里?”   简轻语正哭得厉害,听到他的问题也没空回答。   陆远久久等不到大难,沉默一瞬后又道:“回家就哭两声,不回家就哭一声。”   简轻语:“……”   她噎了一下,泪眼婆娑地抬头:“哪有这么问的。”   陆远揩去她眼角的泪:“所以去哪?”   “……回家。”   陆远顿了一下,抿着唇答应了。   马车飞快地往前跑,很快便回了宁昌侯府,陆远在中途便已经下车,最终进入府中的只有简轻语一个。   她已经在第一时间回来,但周音儿发疯的消息还是先她一步,等她红着眼睛下马车时,一家子都围了上来。   “大姐,你受伤了吗?”简震紧张地问,“怎么一身血?脸上也有血!”   “别乱说,应该是没受伤。”简慢声蹙眉,确定简轻语身上没伤口后松一口气。   秦怡恨得直拍大腿:“这个杀千刀的,真是不得好死,真该下地狱!”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现在就进宫面圣,定要为我儿讨回公道!”宁昌侯先是后怕,接着便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简轻语哭过之后已经平静,看到这么多围在这里,一时有些不好意思:“我没事,回去歇歇便好。”   简震闻言忙上前扶住她:“走吧,我送你。”   “……不用这么麻烦。”简轻语哭笑不得。   简慢声也走了过来,到她另一侧搀住:“我们一起送你回去。”   “真的不用……”   简轻语抗议,但还是被两个人架回了寝房,刚一坐下,简震就开始倒茶,简慢声也拿了湿锦帕来,一点一点地擦拭她脸上的血迹。   “……我又没残废,你们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了?”简轻语这回是真无奈了。   简慢声扫了她一眼:“老实待着。”   简轻语顿时老实了。   “大姐,你当真一点都不怕吗?”简震好奇。   简轻语想了想:“最初是怕的,但哭……嗯之后就不怕了。”   “你胆子真是太大了,要是换了我,我肯定要做噩梦的。”简震感慨。   简轻语被吹捧得心情极好:“所以我是姐姐,而你,只是个弟弟。”   简震:“……”这句话倒也没错,可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擦干净脸上的血,又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被周音儿刺杀的阴影仿佛一下子远离了,只是当到了晚上,简震和简慢声都走了,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细细密密的恐惧好像才逐渐出现。   她晃了晃脑袋,警告自己不要多想,却没有熄灭灯烛直接躺在了床上,用薄被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秋天,京都的晚上不再像之前一样闷热,反而多了一丝凉爽,然而对于盖得太结实的简轻语来说,这点凉爽真是远远不够。   又热又怕的她睡得很不踏实,不知不觉就做了噩梦,噩梦中周音儿还活着,拿着匕首狰狞地朝她刺来,梦里的她没有陆远来救,生冷的利刃刺进胸膛,她猛地惊醒,却发现灯烛不知何时已经熄灭,整个房间都是黑的。   她浑身是汗,却还是默默将不小心露出来的脚缩回被窝,正犹豫要不要叫英儿进来点灯时,突然注意到床边一道黑影,她下意识就要尖叫,却被及时捂住了嘴。   “是我。”陆远淡淡道。   简轻语愣了一下,待他松开自己后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儿?!”   “来陪你。”陆远回答。   简轻语顿了顿,虚张声势:“我很好啊,为什么要陪我?”   陆远想到她刚才做噩梦下醒的样子,沉默一瞬才道:“白天杀了人,害怕,找你壮壮胆。”   简轻语:“……陆大人可真会嘲讽人。”   陆远扫了她一眼,在床边坐下:“你睡吧,我等天亮再走。”   简轻语将自己从被子中解放出来,稍微凉快些后才道:“不用了,我叫英儿进来陪我就好。”   “睡觉。”陆远只有两个字。   简轻语:“……”   确定拗不过他后,简轻语也不白费力气了,在床上挪了半天,挪到离他比较远的地方才停下,接着便闭上了眼睛。   夜晚还是一样的黑暗,可身边有了位比阎王还可怕的杀神镇着,她也没必要再怕某些怨魂小鬼了。紧张了一整晚的简轻语总算心安,很快就沉沉睡去。   陆远安静地陪着,一直到天蒙蒙亮才离开。   他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去了锦衣卫当值的府衙,一进门便遇见了正要外出的李桓。   “大人!”李桓打招呼。   陆远微微颔首,视线落在了他手中的老母鸡上。   李桓主动交代:“这只鸡是卑职婶娘家散养的,昨天简大小姐不是受惊了么,卑职便想拿给她补补身子。”   “受惊与补身有什么干系?”陆远扫了他一眼,“你到底是想给简轻语,还是要给简慢声?”   没想到会被陆远拆穿,李桓顿时紧张起来:“反、反正一只鸡这么大,一个人肯定是吃不完的,二小姐若是想吃,大小姐想来也不会吝啬。”   说着话,手里的老母鸡若有所感,噗的飚出一坨粪,恰好落在府衙门口的地上。李桓顿时惊恐,急忙将鸡抱进怀里:“大人息怒!卑职这就打扫干净!”   陆远蹙眉:“你这副样子,确定简慢声能看得上?”   “当然看得上。”李桓嘟囔一声,接着大着胆子道,“大人,与其操心二小姐能不能看得上我,不如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和大小姐的事吧,你有时对她未免太冷硬,要知道大多女人都是要哄的,你不哄,她又如何能喜欢你呢?”   说完,怕被陆远收拾,便一溜烟地逃走了。   陆远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长街尽头,才转身进了府衙。   另一边,简轻语直接睡到了天亮,恐惧随着黑暗一并被太阳驱逐,好心情总算又回来了。她起床用了早膳,闲着无事便又跑去园子里看兔子,结果一进去便看到简慢声蹲在地上,正盯着一只鸡发呆。   “……简震又养鸡了?”简轻语无言。   简慢声顿了顿:“不是。”   “那是谁弄来的呕……都拉屎了。”简轻语一阵嫌恶。   简慢声抿了抿唇:“是李桓送来的。”   “李桓?”简轻语睁大眼睛,“他来过了?”   简慢声微微点头,看到她眼中的好奇便知道她想问什么:“□□进来的,其他人不知道。”   “我说呢。”简轻语失笑,接着注意到简慢声眼角泛红,像是哭过了,她顿了一下问,“你怎么了?和他吵架了?”   “没有吵架……但也差不多吧,我叫他以后不必再来,他便生气了。”简慢声垂眸道。   简轻语蹙眉:“既然放不下他,为何还要赶他走?”   “因为我已经打算出家了。”简慢声回答。   简轻语愣了一下:“什么?”   “本来昨日要说的,但你受了惊吓,时机不合适,”或许是简轻语震惊的表情太有趣,简慢声竟笑了出来,“反正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走的,现在说也不迟。”   “你先等一下,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你难道不想跟李桓成亲吗?”简轻语皱眉。   “他是高门庶子,能有今日不容易,要想与我成亲,便先要退出锦衣卫,放弃如今的一切,”简慢声十分平静,“这也就罢了,他做过那么多得罪人的事,一旦离了锦衣卫这层身份,还有谁能护他?”   做了锦衣卫,便注定没有回头路。   “就没有两全之法?”简轻语不知为何,心里堵得厉害。   简慢声自嘲一笑:“若真有,陆大人怕是早就下聘了。”   “……在说你的事,怎么又扯上我们,”简轻语说完,又小声道,“更何况我们跟你们不一样。”   她说完停顿片刻,又叹了声气:“就算不嫁他,也没必要出家的。”   “我若不出家,他如何死心?”简慢声扬唇。   简轻语愣了一下,想问她为了个男人值得吗?可话到嘴边却有些说不出来。   简慢声笑笑:“总之我主意已定,你不必再劝了。”   简轻语静静地看了她许久,突然问:“你还有很长的一辈子,当真要常伴青灯?”   简慢声沉默一瞬,没有回答便转身走了。   天空突然阴沉,不多会儿便下起雨来,简轻语心情也跟着阴沉,失去了看兔子的兴趣,抿着唇转身回房了。不多会儿,外头突然传来秦怡的哭声,简轻语心里堵得难受,干脆就关了门。   晚上的时候,陆远又来了。   简轻语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的轮廓,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开口:“陆大人。”   “嗯。”   “锦衣卫当真不能娶侯府小姐吗?”她问。   陆远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被褥,半晌才哑声开口:“为何这样问?”   “因为我想知道,李桓与慢声,还有没有在一起的可能。”简轻语叹息。   陆远顿时冷下脸:“你是为他们而问?”   “不然……呢?”简轻语回过神,当即闹了个红脸。   黑暗中虽然看得不真切,可陆远还是看出了她的羞窘,心情顿时好了一些:“至少现在不能。”   “为什么?”简轻语蹙眉。   “因为不论是李桓还是简慢声,都没有让圣上开这个先例的能力。”陆远淡淡道。   简轻语顿了一下:“那你有吗?”   “简轻语。”陆远十分平静。   简轻语赶紧坐起来:“怎么了?”   “再撩拨我,我当真要对你做什么了。”陆远语调没什么起伏,却透着浓浓的威胁。   简轻语顿时又羞又恼:“我跟你说正事呢!”不过是问个问题,如何就成撩拨了?   “我也在跟你说正事。”陆远淡淡开口。   简轻语自知说不过他,干脆躺下侧过身,用后背对着他。陆远眯起眼睛:“你最近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简轻语一僵。   “这样很好。”陆远不怎么熟练地夸人。   简轻语:“……”神经病。   她知道问不出什么了,干脆便没有再开口,躺了一会儿后渐渐困意上头,便自顾自地开始睡觉。快要入睡时,她听到陆远缓缓开口:“我也没有,但若你肯嫁,我会想办法。”   翌日醒来时,陆远已经不见。   想想昨晚迷迷糊糊中听到的话,简轻语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   嗯,一定是听错了。简轻语揉揉自己泛红的脸,咳了一声强行制止自己再去想。   接下来几日,整个宁昌侯府都愁云惨淡,宁昌侯夫妇坚决反对,简慢声也不同他们争辩,只是将自己锁在屋里不吃不喝,连续两三日后,宁昌侯终于妥协。   “……慢声,你出来吃口东西,爹答应让你走了。”宁昌侯的声音沙哑,鬓间多了一缕白发,他身边的秦怡捂着嘴落泪。   关了几日的房门终于开了,简慢声从里头出来,身上背着包袱,显然已经准备妥当。几日没吃饭的她清瘦了些,脸色也不大好,看向宁昌侯时仍笑了笑:“多谢父亲。”   宁昌侯怔怔地看着她身上的包袱:“你这是……”   “女儿想现在就走。”这两日李桓也偷偷来过,她不愿再见他,只想现在就走。   秦怡终于痛哭出声,宁昌侯也眼圈泛红,匆匆赶来的简震和简轻语,见状都停下了脚步。   简慢声的视线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红着眼眶跪下:“女儿不孝,让爹娘伤心了。”   “慢声呐!”秦怡崩溃地抱住她,彻底痛哭起来。   宁昌侯急匆匆别开脸,才掩住眼中泪光,正要说些什么,小厮突然来报:“侯爷,圣上请您进宫。”   宁昌侯顿了一下,这才看向简慢声:“你再陪你娘说会儿话,爹回来……回来就送你去庙里。”   简慢声无声地点了点头,与简轻语对视一眼后又低下头。   宁昌侯叹息一声,转身朝外走去。   一个时辰后,宫中御花园。   宁昌侯心不在焉地落下一子,圣上当即蹙眉:“你今日怎么回事,若不想陪朕下,就换培之来。”   一旁的陆远顿了一下,与同样值守的李桓对视一眼。   宁昌侯急忙跪下:“微臣大意,还请圣上见谅。”   圣上冷哼一声,将手中的几个棋子扔到棋盘上:“说吧,发生何事了。”   宁昌侯顿了一下,眼角又开始泛红:“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今日微臣二女儿要出家为尼,还等着微臣送她去庙里。”   今日来了不少臣子,闻言都惊讶起来,李桓更是险些失态,被陆远冷着脸推到了一边,这才握紧绣春刀不说话了。   圣上思索一瞬,不由叹息一声:“是个烈女子,真是被那周家害苦了。”   同周家有姻亲的几个臣子顿时面露尴尬,心下也十分佩服。简慢声落水虽是被人陷害,可被个男人救上来却是实打实的,所以名节上依然有污,即便将来嫁人,也只能嫁那些不入流的人家,不如出家为宁昌侯府搏个名声,将来大姐小弟也能有段好姻缘。   “侯爷真是教女有方,老臣佩服!”   一个两朝元老起身行礼,其他臣子也纷纷起身,宁昌侯却无心理会,只是苦笑一声还礼。   李桓眼睛泛红,握着刀柄的手越来越用力,终于忍不住要上前,却被陆远一把拦住。   “不准去。”陆远低声警告。   李桓紧咬牙关,嘴里弥漫一股血腥气,当听到那些老臣向宁昌侯推荐寺庙时,他终于克制不住冲上前去,跪在了圣上面前。   “李桓!退下!”陆远戾声呵斥。   李桓不为所动,坚定地朝圣上叩首:“圣上,当日是卑职连累简二小姐名声受辱,以至于今日要削发为尼,卑职恳求圣上赐婚,让卑职负责简二小姐终身!”   在座的众人都惊了,圣上也愣了愣。   “李桓!你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让圣上赐婚?!”陆远怒极,抬头看向不远处侍卫,“还不快将他扔出去,棍杖五十!”   “卑职求圣上赐婚,简二小姐才华横溢,不该常伴青灯!”李桓连连叩首,磕得额头都烂了,血肉模糊的样子叫人心惊。   侍卫冲过来将他强行拖走,李桓眼睛通红,逐渐陷入无尽的绝望。他无力地垂下头,却听到上方一阵爽朗大笑。   “众卿家看看,朕的锦衣卫个个都是好儿郎,有情有义,有情有义!”   圣上大赞,众人也跟着附和,李桓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圣上夸完,含笑看向已经傻眼的宁昌侯:“简业,你觉得这个女婿如何?”   宁昌侯怔愣:“微臣……微臣怕是要回去问问夫人才行。”   他的话又引起一阵大笑,圣上笑骂:“你一个男人,连这点小事都做不了主吗?你不能做主,朕却可以,李桓上前来。”   李桓闻言急忙挣脱侍卫,跌跌撞撞跑上前去跪下:“圣上!”   陆远也冷着脸上前:“圣上不可,李桓不过区区侍卫,怎可高攀侯府小姐。”   “大人!”李桓急了。   圣上又是一阵大笑,直到呛得咳嗽了才赶紧停下,擦着嘴道:“培之啊,你怎么还是如此迂腐。”   “请圣上三思。”陆远说着,直接跪了下去。   李桓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寄希望于圣上。   而圣上也没有让他失望:“你不让朕做媒,朕偏要做,李桓听旨,这门亲事朕答应了。”   “多、多谢圣上!”李桓黑脸泛红,眼睛亮若星河地看向陆远,被陆远扫了一眼后顿时不敢N瑟了。   宁昌侯一脸懵地跪下:“多、多谢圣上。”   圣上笑了起来,招呼陆远过去下了一局,宁昌侯稀里糊涂地接受众人道贺,一直到回到府中还是糊涂的。   宁昌侯府内,已经凄凄惨惨,一群人坐在主院的石桌前,秦怡还在哭哭啼啼,简慢声已经劝得疲累了,宁昌侯回来后,就看到他们各个精神萎靡、面露伤心。   “爹,”简慢声看到他后赶紧上前,“要送我走了吗?”   宁昌侯愣了一下:“啊……可能送不了了。”   简慢声不悦:“您要反悔?”   简轻语也站了起来,蹙眉看向宁昌侯。   “不不不是反悔,是……”宁昌侯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是圣上为你赐了婚,没办法再送你走。”   简慢声脸色一变:“赐婚?赐什么婚?”   秦怡听到赐婚眼睛一亮,急忙跑了过来:“可是京都人士?”如今她已经不奢求能女儿能嫁高门大户,只想她留在自己身边。   宁昌侯尴尬一笑,简慢声急了:“你若不说,我亲自去问圣上!”说罢直接往外走。   “是那个救你的锦衣卫!”宁昌侯忙道。   简慢声猛地停下,简轻语也睁大了眼睛。   片刻之后,简慢声不可置信地回头:“是……谁?”   “那个锦衣卫,叫什么李桓,应该是户部侍郎李青的庶子,”宁昌侯叹了声气,“不是什么好人家,可总比……”   总比好好的姑娘家,就这么当尼姑了好啊。   简慢声还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话。   简轻语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笑了起来。   当晚,陆远又来了。   简轻语点了灯,笑眯眯地看着他:“李桓与慢声的事,可是你促成的?”   “是他自己磕头磕来的,”陆远提及此事便心生不悦,“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当真是不想活了。”   简轻语扬了扬眉:“我倒是觉得挺好,至少证明他对慢声的心是真的。”   “证明真心的法子那么多,非要以死证真心?”陆远还是不高兴。   简轻语叹气:“算了,你不懂。”其实她也不懂,明明情与爱都稍纵即逝,何必为此断送人生,可今日见简慢声掉眼泪的样子,她又真心为他们高兴。   陆远定定地看着她,突然转身就走,简轻语被他吓了一跳:“你去哪?”   “进宫,磕头,求赐婚。”陆远头也不回道。   简轻语懵了,回过神时他已经走到窗边,吓得她赶紧上前去拉他:“你疯了?你要赐谁的婚?!”   陆远面无表情地回头:“你说呢?”   简轻语顿了一下,脸颊再次泛热。 第45章 (要怎么谢我...)   初秋深夜,气氛突然变得黏稠。   简轻语看了陆远许久,最后艰难地将视线挪开:“……时候不早了,陆大人请回吧。”   陆远蹙着眉头,半晌才开口问:“我要如何做,你才肯让我留下。”   简轻语:“……怎么都不会让你留下,赶紧走。”   “你倒是干脆。”陆远凉凉地看着她。   然而简轻语却不怎么怕他,叉着腰道:“快点啊,不然我可叫人了。”   “你试试。”陆远好整以暇地倚向窗子。   简轻语第一次见他这般无赖,一时间目瞪口呆,不知该作何反应。   陆远安静地与她对视,好半天突然开口:“对不起。”   简轻语愣了一下:“为什么道歉?”   “行宫那晚,是我出言不逊伤害了你,我早就该道歉,”陆远看着她的眼眸漆黑透彻,道歉的话说得硬邦邦,显然不太熟练,“对不起,不管你如何罚我,我都认了。”   说完,朝她伸出手。   简轻语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行宫那晚的事,顿时被勾起了不好的回忆,她脸上的轻松逐渐消失,半晌干笑一声:“大人说笑了,我怎么敢罚你。”   “我说任你处罚,便是任你处罚,绝不会有怨言。”陆远伸出的手没有收回。   简轻语定定地看着他指头上常年练刀磨出的茧,静了片刻后摇了摇头:“大人现在心情好,便想任我处罚,哪日若心情不好了,是不是又要找我算账了,我如今已不是大人的宠物,不想再配合大人玩这些游戏。”   她知道身份悬殊从未改变,她不该一时冲动说出这些话,可面对陆远所谓的认错,却被勾起了无名火,实在是不想再忍。   简轻语说完,主动将窗子打开,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床边走去:“大人请吧,日后也不必再……”   “我那日如此冲动,是因为害怕你不要我。”陆远突然开口。   简轻语猛地停下,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他。她没听错吧,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在偌大京都搅弄风云的人物,竟然像个深闺怨妇一般,说……怕自己不要他?   陆远目光坦然面色如常,只是额上出了一层细汗,耳根也有些泛红:“我知你我之间,一向是我强求,也知你从来都不是心甘情愿,我怕你为了摆脱我,就去讨另一个男人的欢心,更怕你不是为了摆脱我,只是因为喜欢他。”   褚祯是皇子如何,是未来储君人选之一又如何,他从未有过惧意,可却独独怕她为了离开他不折手段,怕自己在她心中始终这般不堪。   简轻语还在怔愣,许久之后才憋出一句:“我、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   “我倒不想将你当成这种人。”陆远幽幽说了句,明明语气如常,可偏偏叫人听出一丝怨气。   简轻语被他说得一噎,好半天竟然认同他的说法,毕竟他就是自己为达目的勾到手的。   见简轻语没有反驳,陆远心中莫名不悦,他深吸一口气,这才缓缓开口:“我虽不大会疼人,也总言语上惹你生气,更是为逼你回来,做过许多不入流的事,可至少我待你是真心,入京前日,我已经拟了奏折,打算请圣上赐婚,只是还未呈上去,你便跑了。”   “……方才不还在道歉吗?怎么突然开始控诉了。”听他提起逃走的事,简轻语咳了一声。   不说别的,陆远将她从青楼救出,的确算得上她的大恩人,所以不论何时他提及此事,她都忍不住心虚。更何况她逃走前,还留了张故意气他的字条。   陆远被她一提醒,也意识到跑题了,可提起前事情绪有些刹不住,只能闭上嘴不说话了。   简轻语见状叹息一声:“那晚的事,我原谅你了。”再不原谅,恐怕要被翻更多旧账了。   “敷衍。”陆远蹙眉。   简轻语无奈,清了清嗓子后站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与他对视:“陆大人,我原谅你了。”   陆远静了许久,突然朝她走去,简轻语吓得连连后退,结果后脚跟不小心磕到床角,直接朝床上仰了过去。刚落在床上,他便倾身覆了过来,抓着她的手腕道:“当真原谅了?”   “……原谅了原谅了,你赶紧起来。”简轻语闹了个大红脸。   陆远不悦:“若真原谅了,为何还要我起来?”   这个问题问得好,简轻语竟然没听懂。   “原谅难道不是重修旧好?”陆远好心解释。   “当、当然不是!”简轻语惊恐地推开他,趁他不备赶紧跑到窗边,“这二者一点干系都没有,我只是原谅你了,并不想跟你重修……呸!我们哪来的旧好?”   听到她一口否认他们的过往,陆远眼神微冷,可一想过去那些好都是她精心营造的假象,严格说起来的确没有所谓的旧好,于是他的眼神更冷了。   简轻语默默咽了下口水,正思索是不是说得太过分要道歉时,就听到他冷淡开口:“没有旧好,那就修新好。”   “……你还打算强买强卖啊?”简轻语心里没底。   陆远板着脸盯着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许久之后突然翻窗子走了。   简轻语:“?”怎么突然走了?   陆远绷着脸回了家,一进门就看到管家老夫妇正在前院说笑,看到他回来后急忙行礼,陆远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走了一段后又突然折了回来。   “你们夫妇成亲几载了?”他木着脸问。   老管家茫然:“如今已经三十余年……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陆远看向管家夫人:“三十余年,你就没腻过?”   “他、他待我极好,老奴怎么会腻……”管家夫人更迷茫。   陆远盯着二人看了许久,最后若有所思地走了。管家夫妇无言地看着他离开,最后对视一眼,管家夫人艰难开口:“大人这般问咱,可是想将我另嫁他人?”   管家:“……”   托陆远的福,今晚又多了两个睡不着的人。   简轻语想了大半夜,都没想清楚陆远为什么会突然走,想到困倦时干脆就不想了,踏踏实实一觉到天亮。   然后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桌子上摆了一个熟悉的食盒,怎么看怎么像陆府出品。她无言一瞬,披件衣裳走上前去,打开之后果然看到几样吃食,看样子像是刚蒸出来的,此刻还冒着热气。   ……所以他是什么时候送来的?简轻语狐疑地看了眼四周,没看到人影后冷哼一声,板着脸想把东西都扔了,可惜吃食太香,她怎么也下不了手,最后只能勉为其难地吃掉了。   接下来几日,每天早上都能在桌上看到各式各样的吃食,有时是陆府厨子做的,有时像是宫里的,偶尔也会有市井上买来的。简轻语起初还警惕些,时间一久就不深究了,来了东西吃就是了,不知不觉中被喂养得圆润了些许。   赐婚的圣旨早就下了,简慢声也放弃了出家,宁昌侯府总算雨过天晴,简轻语也提出了要为母亲立冢的事。   秦怡如今对简轻语改观许多,闻言正要帮忙说两句,便被简慢声看了一眼,她顿时聪明地不说话了。   宁昌侯看着简轻语清澈的眼眸,恍惚间想起那个总是满眼是他的女子,沉默许久后叹了声气:“我早已请高僧合过,再过三日便是吉日,只是慢声的事闹得我头晕,一时间就忘了,你既然提起,那便七日后如何?”   简轻语终于轻松了,带着笑意点了点头:“多谢父亲。”   “虽然时间上赶了些,但一切有我,我会为你母亲办一场法事,再准备上好棺木,定叫她风风光光入祖坟。”宁昌侯承诺。   简轻语眼睛亮晶晶的,显然十分高兴:“棺木由我这个做女儿的置办便好,其他的就劳烦父亲了。”   秦怡刚想说她也可以帮忙,却被简慢声拉了一下。   待众人散了后,秦怡不高兴地叫住女儿:“你为何不让我说话?”   “娘,我知道你是好心帮忙,”简慢声叹了声气,“但她应该不想让你伸手她母亲的丧事。”   秦怡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的尴尬立场,半晌嘟囔一句:“不管就不管。”说完便板着脸走了。   简慢声无奈地目送她离开,等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后,才慢吞吞地往回走,经过园子时看到简轻语正坐在假山旁发呆,顿了顿后走了进去。   “待事都办好之后,你是不是就要走了?”简慢声问。   简轻语顿了一下,抬头:“……应该吧。”   事都办完了,自然要回自己的家。   简慢声听出她的不确定,轻笑一声道:“就不能多留一个月吗?送我出门之后再走。”   简轻语懒洋洋地看她一眼:“你不是不想让我送吗?”   “这次和上次不一样。”简慢声小声回答,表情有点窘迫。   简轻语顿了顿,失笑:“嗯,看出不一样了。”   “……所以你留下吗?”简慢声气她打趣自己。   简轻语想了一下:“留,也不差这一个月了。”   简慢声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都真心了许多。   简轻语与她又聊了两句,见她张口闭口都不离李桓,全然没有以前克制的意思,顿时被她酸得牙疼:“跟你说话真没意思,我走了!”   说完,扔掉手里的小石头,抬脚便往外走,经过简慢声身边时突然停了一下:“那个,谢谢你方才阻止夫人。”   她分得出好坏,知道秦怡是真心想帮忙,可母亲当初的悲剧虽然不是秦怡造成,却也因为秦怡伤心了十几年,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秦怡插手此事。   简慢声笑笑:“买棺木若需要银钱,就来找我借。”   “借?”简轻语扬眉。   简慢声一本正经:“不然呢?”   “……小气鬼。”简轻语笑骂一句。   三日后便要迁坟,时间紧迫,跟简慢声见过面后她便回房换了身衣裳,带上英儿和这段日子积攒的全部家当就出门了。   然而买棺木比她想象中要难。   京都有权有势的人家,基本都会提前请最好的木匠定做,如今她能买的都是摆在棺材铺里现成的,比起定做的品质要差不少就算了,稍微像点样的还贵得出奇,以她现在手里的银钱根本买不起。   将整个京都城的棺材铺都逛过一遍后,天色也就暗了下来,简轻语从最后一家棺材铺出来,浑身疲累得厉害。   “……大小姐,实在不行就请侯爷帮忙吧,他或许有相熟的人家,能转给他一口棺木应应急。”英儿小心提议。京都官宦人家有年过花甲老人的,大多会提前备好棺木,也时常有人转让给急着用的人家,都不算什么忌讳。   简轻语闻言沉默许久,抬头望了望天:“能舍得转让的棺木,估计跟这铺子里差不多,连我在漠北准备的一半都不如。”   英儿鼻子一酸:“大小姐,人死如灯灭……”   简轻语笑笑,没有接英儿的话。她也知道人死如灯灭,丧葬办得再风光,也只是活人的一厢情愿,可她就是想办得体面一点,全了母亲最后一程。   主仆俩又转了一圈,最后实在找不到只能作罢,眼看着还有两日就要立冢了,总不能最后一日才找好棺木。简轻语回到寝房发了许久的呆,终于还是妥协了:“明日我去跟父亲说一声,请他帮忙找副好的棺木吧。”   英儿小心地为她脱去鞋袜,看到她白皙的脚上几个鼓鼓的红泡,顿时心疼不已:“大小姐能想通就好。”   简轻语心想,我哪想通了,我只是找不到更好的棺木了而已。   英儿想帮她涂点药,简轻语实在没心情,便叫她出去了,自己吹熄了灯烛躺在床上发呆,不知过了多久才勉强睡去。   陆远来时,就看到她皱着眉头,睡得并不安稳,而两只脚上也长了很多水泡。他抿了抿唇,轻车熟路地去她柜里找出药膏,先确认不是她自己调制的,再过来为她涂药。   睡得迷迷糊糊的简轻语感觉脚上凉凉的,她不满地轻哼一声,却没有睁开眼睛。   长夜漫漫,朦胧的月色慢吞吞地往西走,当最后一丝月光落入西山,天也就渐渐亮了起来。   “大小姐!大小姐!”   简轻语被英儿吵醒,睁开眼睛就看到她冲到了自己床边,险些一头栽在床上。   “……着火了吗?”简轻语茫然问。   英儿用力地摇头,不等气儿喘匀就开始说话:“九爷!九爷……”   “他怎么了?”简轻语下意识看向桌子,却没有看到熟悉的食盒。   “他送了上好的棺木来!”英儿终于将话说全了。   简轻语愣了一下,起身便要穿鞋,穿到一半时感觉脚上黏糊糊的,这才发现是涂了药膏。   “大小姐,您自己涂的吗?”英儿好奇。   简轻语扯了一下唇角,没来得及解释便匆匆跑了出去。   等她到前院时,远远便看到宁昌侯等人都聚在一起,旁边还围了一群下人。   简震是第一个发现她来的,急忙朝她招招手:“大姐,快过来!”   他这一声吼,围在一起的人顿时散开了些,将最中心的棺木露了出来。   棺椁大气厚重,黑色的漆底泛着幽幽的光,金线描出的花纹贵气繁复,即便隔了这么远,也能看出与棺材铺那些的差别。   简轻语怔怔走上前去,抬手扶上黑色的棺头,眼角有些湿润。   “轻语你看看,可还满意?”秦怡心情极好地挽住简慢声的胳膊,“到底是陆大人,做事就是体面,知道日后李桓与我慢声成了亲,大家便是一家人了,所以提前送份大礼……”   “娘,别说了。”简慢声无奈地小声打断,心想这哪是李桓的功劳。   宁昌侯看着简轻语发呆的背影,半晌叹了声气:“陆大人是一片好心,可不提前说一声便送来棺木,也实在是不体贴,母亲的棺椁都没有这么好,轻语她娘是做媳妇儿的,如何能用这么好的棺木。”   简慢声一听赶紧道:“这可是陆大人特意送的,若是不用,怕是会让他心生芥蒂,”说完怕宁昌侯还是反对,于是又小声道,“李桓可是他手下人,总不好闹太僵。”   秦怡闻言当即瞪眼:“没错,怎么也不能让我未来女婿难做!”   “对啊爹,人家送都送来了,不让用像什么样子,你就不怕别人会说你刻待我大姐生母?”简震也在后面加码。   宁昌侯被众人反对,最终叹了声气:“行吧行吧,不合规矩就不合规矩了,待我百年之后,自会向母亲告罪。”   众人这才松一口气。   简轻语没有听他们的对话,将棺椁仔细检查一遍后,才扭头看向宁昌侯:“陆远呢?”   “已经走了,他今日休沐,大约是要回府歇息……你去哪?”宁昌侯话没说完就看到简轻语跑了,无语之后突然回过味来,“她怎么这般没大没小,竟然直呼陆大人的名讳。”   简慢声咳了一声:“大约是太感激了。”   “……太感激就反而没礼貌了?”宁昌侯莫名其妙。   这边简轻语一路飞奔回别院,一看到英儿正要说什么,就听到英儿笑眯眯道:“马车已经为大小姐租好了,您这便去了就是。”   简轻语顿了一下,脸颊微微泛热,但也没说什么便去后门坐上了马车。   马车不停地往前跑,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仿佛从她心间传来的一般。她一路都心跳很快,手心也隐隐出汗,可真当马车停下时,她似乎又冷静了下来。   ……陆远送完棺木就走,大约是有事要忙吧,她现在跑来道谢,是不是会耽误他的正事?   “这位姑娘,到了。”车夫提醒。   简轻语咽了下口水,沉默半晌后小声道:“算了,回去吧。”   车夫:“……回去?”   被车夫一反问,她又犹豫了。   一刻钟后,纠结的她还是下了马车,慢吞吞地往陆家走去,还未走到门口时,大门就突然开了,她猝不及防地和陆远对视了。   陆远今日没穿飞鱼服,而是一身月色锦袍,比起平日鹰犬的冷硬气息,要多出一分文雅之气。   简轻语愣了愣,来时准备的千言万语都忘个干净,憋了半天说出一句:“你要出门吗?”   “不出门,来接你。”陆远平静道。   简轻语顿了顿:“接我?你怎么知道……”哦,他是锦衣卫,自己在他家门口逗留这么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进来吧。”陆远不紧不慢地开口。   简轻语干笑:“不必了,我就是来道个谢。”   “进来说,”陆远说完,见她还要推拒,顿时生出不悦,“你就是这样道谢的?”   简轻语顿了一下,想想人家送了那么贵的棺木给她,她就站门口说声谢谢是不合适,于是赶紧跟了进去。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来陆府了,却感觉比第一次还紧张,一路安静地跟着陆远进了房间,刚进门便有人送了糕点过来。   “吃吧。”陆远坐下。   简轻语尴尬:“我不是来吃东西的。”   “我知道,来道谢的。”陆远抬眸,视线落在了她稍稍有些圆润的脸颊上。   简轻语挠挠头,走到他面前问:“你怎么知道我要买棺木?”   “你昨天跑了十多家棺材铺,我想不知道也难。”陆远将她拉到旁边坐定,又递给她一双筷子。   盛情难却,简轻语只好夹了块糕点,咬了一口飘香四溢,顿时放松了许多:“你那棺木很贵吧,我现下没有太多银子给你,可否给我缓上一段时间。”   “缓上一段时间你便有了?”陆远还在盯着她鼓鼓的脸颊看。   简轻语点头:“嗯,肯定有。”母亲给她留了不少钱财铺子,只是全都在漠北,等她回去之后,便有钱还他了。   陆远闻言面无表情:“我不要钱。”   简轻语顿了一下,无辜地抬起头:“那你要什……别说要我啊,那是不可能的。”   她倒是警惕,陆远轻嗤一声,还在看她脸上的肉,静了片刻后开口:“我不要你,要别的,你给吗?”   “只要不是我的人,只要我有,肯定给你。”简轻语保证。   陆远勾起唇角:“我要捏捏你。”   简轻语:“?”   简轻语:“!!!”   她嘴里还咬着一口软糕没来得及嚼,表情从茫然到震惊,好半天才问:“你、你认真的?”   “捏一下都不许?”陆远蹙起眉头,倒是没想到她厌恶自己至此。   “不不是……不对,就是!”简轻语脸颊一红,“你怎么这般流氓!”   “你浑身上下我哪里没见过,以前缠着我要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流氓?”陆远冷了脸。   简轻语气得把软糕咽下去:“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说什么我要什么都可以,”陆远被她挑起了火气,但是想想还是忍住了,“算了,我不要了。”   简轻语噎了噎,好半天想起他近日为自己做的一切,再看看他不高兴中带着一丝委屈的表情,突然就心软了:“那、那你捏吧。”   简轻语说完,闭着眼咬牙朝他挺了挺身。   陆远斜睨她一眼,看到她的动作后愣了一下,表情突然微妙。   简轻语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于是偷偷睁开眼睛,却正好对上陆远古怪的表情。她顿了一下彻底睁眼,虚张声势地问:“你怎么还不动手?”   “真要我动手?”陆远反问。   简轻语仰头:“嗯!”   陆远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抬手捏住了她的脸。   简轻语:“?”   “你以为我要捏什么?”陆远慢条斯理地问。   简轻语:“……”   不知道那口棺木够不够大,她想把自己也装进去。 第46章 (你敢走,我就找别人...)   简轻语最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当晚的噩梦就是陆远追着她说‘捏一捏’,羞耻感一直持续了许久都没消退。   转眼便是迁坟那日,天下着蒙蒙小雨,但没影响一众事宜。宁昌侯府办了一场大法事,又请来四邻好友,按照规矩认认真真办了一场。   当棺木被黄土掩埋,简轻语心中的大石也落了地,她红着眼角,看着墓碑上的名字,许久之后低声道:“下辈子,多为自己考虑,别再吃苦了。”   一旁的宁昌侯闻言愣了一下,抬头看向这个女儿,明明她离得这样近,他却恍惚觉得她离自己很远,就好像从丧事办完的一瞬间,她便变得陌生了一般。   操持丧事很累,待一切都结束后,简轻语回到房中睡了一天一夜,再醒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一切过往和过错仿佛都不重要起来。   窗外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她在床上坐了会儿,就懒洋洋地起来了。英儿进屋时,就看到她在收拾东西,愣了愣后震惊:“大小姐想现在就走?”   “……我倒是想现在走,”简轻语想起那日在陆府丢的脸,恨不得立刻飞回漠北,“不过我已经答应了慢声,待她成亲之后再离开,现在只是简单收拾一下。”   “那就好那就好,”英儿松了一口气,“前院春生借走奴婢二钱银子,奴婢还没要回来呢,要是现在就走,怕是没法跟他讨要了。”   简轻语失笑:“那你可得尽早要,婚期虽然还未定,但应该撑不了多久。”   “嗯!奴婢明日就去要!”英儿保证。   简轻语含笑点了点头,这才注意到她手中端的糕点,当即感兴趣地拿了一块,尝了尝后惊讶:“这味道跟陆远送的似乎一样。”   “这正是九爷送来的,奴婢估摸着大小姐该醒了,便去热了一下,味道可还好?”英儿问。   简轻语应了一声:“不错,跟刚出锅的味道一样。”   “那就好,”英儿松一口气,接着想到要紧的事,“对了,您要回漠北的事,跟九爷说了吗?”   简轻语吃东西的动作一停,半晌才若无其事道:“要是说了,恐怕就走不了了。”   英儿顿时担心起来:“可不说的话,他会不会很生气?”九爷发起火来,应该很可怕吧。   “……会,但是说了一样生气,所以此事绝不能让他知道,明白吗?”简轻语认真强调,也不知是说给英儿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英儿皱眉:“万一他去找你了呢?”   “应该不会……吧,圣上那么看重他,每日都要他陪着,他就算想去找我,怕也是没时间,等到日子一久,说不定就将我忘了。”简轻语说着,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连手中的糕点都不甜了。   英儿倒不觉得九爷会忘了她,可见她神色郁郁,便也不忍再多说,只是强调一句:“不论大小姐作何打算,奴婢都听您的。”   简轻语勉强笑笑,默默将糕点吃完。   莫名其妙的情绪一直持续很久,直到她一日清晨,突然发现衣裳紧了,震惊瞬间压过了不高兴。   “我怎么就胖了呢?最近也没吃太多东西啊?”她坐到铜镜前,一边吃点心一边百思不得其解。   英儿默默看向她手中的糕点,简轻语沉默一瞬,咬着牙丢到了盘子里:“待会儿叫个工匠来,把窗子加固了,不准再让某人进来!”   这几天虽然没见陆远,可糕点却是每日清晨都准时出现在桌子上,她吃了那么多难怪会突然胖起来。   想到自己多少年都没胖过了,简轻语顿时咬牙切齿。   英儿看她一脸不高兴,顿时把那句‘也不能全怪九爷’咽了下去,听话地去喊了木匠。   当晚,陆远推了半天窗,动静将简轻语都吵醒了都没能进来,他站在窗外沉默许久,最终默默看向自己手中的食盒。   简轻语裹紧她的小被子,坐在床上屏息听着,当推窗的动静消失后,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唇角勾起一点得意的弧度。然而这点得意没有维持太久,门就被推开了,人家陆远直接从正门进来,二人猝不及防地对视了。   简轻语睁大眼睛:“你、你怎么进来的?”   “开门进来的。”陆远说完,看了眼被封死的窗子,将食盒放到桌上后径直朝她走去。   简轻语吓得连连后退,眼看着他要到床边了,赶紧开口威胁:“你要再过来,我可就喊人了。”   “喊啊,最好喊得整个侯府都知道。”陆远在床边坐下,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简轻语瞬间怂了,默默裹紧被子嘟囔:“我才没那么傻……”   她说完之后,陆远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如玉石落入泉水,叮咚清澈。简轻语愣了一下,不知为何脸颊突然有些热了,一时间也没有再说话。   屋里本就黑黢黢的,窗子又封死了,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也只能勉强看到对方的眼睛。不知过了多久,简轻语感觉到陆远动了动,还未等问怎么了,就看到一簇火光突然在他手中绽开,驱逐了周围的黑暗。   火折子昏黄的烛光亮起,两个人的脸终于暴露在光中,简轻语一抬头,便对上了陆远漆黑的眼眸。她又往被子里缩了缩,把脸也用被子挡住了。   陆远唇角勾起一点不明显的弧度,伸手去拉她身上的被子,却被她下意识制止:“做什么?”   “松开,让我看看你。”陆远低声道。   他平日总是冷着一张脸,偶尔温和一次,便叫人难生拒绝,简轻语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竟然真的因为他一句话,便松开了身上的小被子。   陆远盯着她的脸,眼底透着一分认真,像是要将每一寸都看仔细。简轻语被他看得渐渐局促,终于忍不住嘟囔一句:“有什么好看的,不是每天都来吗?”她就不信他来的时候会不看她。   “不一样,现在是没睡着的。”陆远回答。   简轻语无语地扫了他一眼,却在对上他的视线后脸颊更热,正在不知所措时,就听到陆远不紧不慢道:“醒着时似乎比睡着时更圆润些。”   简轻语:“……”   陆远还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说完手里的火折子熄灭了,四周重新归于黑暗:“为何要将窗子定死?”   “……你还有脸问?”简轻语怒从胆边起,“我如今这么圆,到底是谁害的!”   陆远顿了一下:“圆了不好?”   “你觉得好吗?”简轻语反问。   陆远沉默一瞬,抬手搂住了她的腰,直接拖到了怀里。简轻语没想到他突然动手,急忙抵住他的胸膛:“你干什么!”   “是重了不少,抱起来都比以前沉了。”陆远说完,还不怕死的掂了掂。   简轻语:“……不想被我杀了,就最好闭嘴。”   陆远轻笑:“真凶。”   简轻语:“……”   一刻钟后,陆远被赶了出去,房门砰的一声关上,险些拍到他的鼻子。他眼底带着笑意,直接转身离开了。   简轻语被陆远气得一夜没睡好,待天亮之后便决心日后都少吃些,然而待饭菜送到面前后,她又没忍住多吃了些,吃完又开始懊悔,懊悔完再吃。   反复了几日后,她确定这条道是走不通的,于是痛定思痛反复思考之后,一头扎进了医书里,打算为自己研制一种吃完就瘦下去的药丸。   当看到她开始炼药时,英儿简直胆战心惊,盯了两三日见她没乱吃药后,这才放心下来。   在简轻语专心炼药的时候,不知不觉中便到了简慢声的定亲宴。   其实定亲礼一般只适用于婚期较长的,像简慢声这种婚期较为仓促的,往往会省了这一环节,而李桓却觉得,别人有的简慢声也要有,于是坚决要多办一场,而像这样给女方撑面子的事,宁昌侯府自然也不会拒绝。   “我这个女婿啊,可真是懂事,我家慢声也是有福气,才能找到这么个体贴的。”秦怡笑得见牙不见眼,其他女客纷纷附和。   简慢声听得窘迫,便低着头去找了简轻语。   “从大早上夸到现在,她也不怕被人笑话。”简慢声低声埋怨,眉眼间总算有了小姑娘的娇嗔。   简轻语原本正心不在焉地想溜,听到她的话后扬眉:“她夸得难道不对吗?定亲可不止吃饭喝酒这么简单,还要送定亲礼,我看方才那些箱子,可比父亲当初退给周家的多,李桓这次是把全部身家都送来了吧?”   “……你也笑我,我不理你了。”简慢声没什么力道地横她一眼,便去找自己的小姐妹了。   简轻语失笑,待她走后四处张望一圈,确定没人往她这边看后,便偷偷摸摸地跑回了别院。她的药丸已经炼了三天三夜了,再有小半个时辰便好了,她必须得盯着点才行。   眼下已经晌午,后院宴席已经准备妥当,像这样的定亲宴,向来不大避讳‘男女不同席’的规矩,所以不论男客还是女客,都是各自找了相熟的人同坐。   今日陆远季阳等人,也作为李桓的亲朋来赴宴了,宁昌侯单独为他们开了一桌,就离主桌不远。   季阳还没坐下就先张望一圈,没看到简轻语后立刻跟陆远告状:“大人,今日这么重要的时候,她却不见人影,不会是想躲着你吧?”   陆远早在他之前便注意到简轻语不在,闻言抬起眼眸看向他,却没有开口说话。   季阳被他看得心里没底,咳了一声问:“大人,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你若真闲,就回去将府衙的茅厕都打扫了。”陆远缓缓开口。   季阳:“……大人,我错了。”   “晚了。”   陆远说完便看向门外,一刻钟后,简轻语匆匆赶来,手里还攥个什么东西,正匆匆往荷包里塞。他眉眼微动,这才垂下眼眸。   简轻语一早就知道他也来了,所以在厅内看到一桌锦衣卫也不觉意外,只是视线扫过季阳时,总觉得他莫名地……幽怨?   她没有多想,匆匆赶到了宁昌侯身边:“女儿来晚了,还请父亲恕罪。”   “今日大好的日子,说什么恕罪不恕罪,快坐下。”秦怡热情招呼。   宁昌侯也笑道:“是啊,快坐下吧。”   简轻语笑笑,挨着简慢声坐下了,一抬头就看到李桓坐在对面,黑黑的肤色还透着一点红,偏偏还要表现得庄重,真是说不出的好玩。   “近来天气转凉,可我怎么瞧着他又黑了?”简轻语小声八卦。   简慢声顿时不高兴了:“谁黑了?明明白得很。”   ……这便是传说中的情人眼里出西施?简轻语无言一瞬,鬼使神差地看向隔壁桌的陆远,在猝不及防与他对视后急促收回视线,脸颊突然就红了,一颗心也跳得越来越厉害。   “你很热吗?”简慢声蹙眉看着她泛红的脸。   简轻语默默喝了一大杯水:“嗯,屋里人多,就热了。”   虽然没有听到她说话,却清楚看到她脸红的陆远扬起唇角,心情颇好地对旁边的季阳道:“打扫茅厕的时候,记得点上熏香。”   “……大人,卑职知道了,咱能别在宴席上说这些吗?”季阳无言地问。   陆远斜睨他一眼,没有与他计较。   宴席热热闹闹地进行,简轻语一边吃饭,一边惦记怀中刚炼好的丹药。她已经查过医书,这丹药吃完会有些四肢无力,也有可能冒虚汗,而且最好是在躺下后服用,所以她方才没有急着吃,打算等宴席结束之后回房服用。   她炼了这么久才炼出一颗丹,恨不得立刻试试其中效果,所以越到宴席最后她便越急切,恨不得立刻就走。   陆远看出她的急切,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便想着宴席结束便找她问问,谁知结束后一转眼,便找不到她了。他刚要抬脚去找,便被李桓拦住了:“大人。”   陆远面无表情,抬脚便要走。   李桓忙道:“大人,我知道你还生我的气,可我当日确实已无别的法子,您就别不理我了。”   “让开。”陆远蹙眉。   李桓吓得一缩,但还是坚强地站定了:“不让,除非您别生我气了。”   厅堂门前,人来人往,陆远没兴趣给人当猴看,于是不耐烦地扫他一眼:“过来。”   李桓眼睛一亮,急忙跟了过去,两个人走到了角落无人处,刚一站定,李桓肚子上便捱了一拳,直接摔在了地上。   陆远这一拳毫不留力,李桓直接疼得脑门冒汗,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若非你今日定亲,不好叫人看见伤处,这一拳就该打在你的脸上。”陆远面无表情道。   李桓呼出一口浊气,半晌委屈地问:“卑职当时虽抗命行事,可结果还是好的,大人为何还要生卑职的气?”   “你当真觉得结果是好的?”陆远冷淡反问。   李桓愣了一下,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另一边,简轻语一路跑回别院,刚进门便叫英儿为她倒茶,英儿知道她想做什么,顿时心急得不行:“大、大小姐,这药是什么效果还无人知晓,你就这么贸然服用,会不会对身子不好?”   “我严格按照医术炼制,不会有问题的。”简轻语胸有成竹。   英儿就怕她胸有成竹,见她已经将黑乎乎的丹药掏出来了,急忙拉住她的手:“要要要真是这么好的药,不如赐给奴婢吧,奴婢也特别想吃。”   “你已经瘦得像麻杆一般了,还吃这东西做什么。”简轻语奇怪地看她一眼,“不过你若真想要,那我明日再给你炼制就是。”   说完,仰头将药丸吞了进去。   英儿:“……直接吞了?”   “咳咳,有点卡嗓子,但咽下去了,”简轻语心情愉悦地到床上躺下,“药效差不多持续四五个时辰,这四五个时辰内我便不下床了,若是饿了就让你给我送些吃食过来。”   英儿无言许久,默默走到床边蹲下。   简轻语奇怪地看她一眼:“现在不饿,不必管我,忙你的去吧。”   “……奴婢还是陪您一会儿吧。”英儿忧心忡忡。   简轻语见她坚持,便也没有再说什么了,只是安静地躺着。   半刻钟后,英儿紧张道:“大小姐,您的脸好红。”   “嗯,药开始起效果了,你给我倒杯水,我有些渴。”简轻语镇定道。   英儿赶紧倒了杯水来,简轻语咕嘟咕嘟喝完,稍微舒服了一些,于是继续躺着。   又是半刻钟,英儿咽了下口水:“大小姐,您出了好多汗……”   “我知……道,”简轻语咬紧了唇,隐隐觉得身子不大对劲,“出汗也是效果之一,没事。”   英儿看着她呼吸都开始不稳了,实在不像没事的样子,咬咬牙扭头就跑:“大小姐你等着,奴婢给您找个大夫去!”   “别去唔……”简轻语话没说完,喉间流溢出一声甜腻的轻哼,她顿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英儿一路飞奔,经过园子时险些撞到人,站稳后忙福身道歉:“对不起对不……九爷?”   陆远已经习惯了她的叫法,见她如此着急顿时蹙起眉头:“这般着急,可是发生什么事了?你家小姐呢?”   “我我……奴婢家小姐,方才服了自己炼制的丹药,现下出了很多汗,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了。”英儿急忙回道。   陆远一听顿时黑了脸,大步朝着别院走去,英儿吓了一跳,急忙跟过去:“您不能这么过去,万一被人看见了……”   “侯府下人此刻都在前院帮忙,此处没人。”陆远冷淡道。   英儿愣了一下,想说你怎么比我还清楚府中的状况,可惜还没问出来,陆远已经消失了。她盯着前方的路纠结一瞬,最终放弃了请大夫。   嗯,陆九爷无所不能,他去了小姐就该好了……吧,即便好不了,他也能请来最厉害的大夫。英儿满是信任地轻呼一口气。   陆远径直走到简轻语寝房门前,门都没敲直接推开进去,重新关上时突然听到了甜腻的闷哼,他锁门的手顿了一下,眼神突然变得微妙。   与她做过千百次那事儿,他自然知道她此刻的轻哼是什么意思,只是没想到她这个时候……不是说吃了丹药?陆远清醒了些,直接走到了床前,看到床上的画面后喉头一紧。   此刻的简轻语衣带尽退,身上露出大片风光,一双长腿在叠摞的衣裙中若隐若现,她双眼迷离,红唇咬着指尖,显然正在极力忍耐。   简轻语也察觉到有人,她抬起湿漉漉的双眸,看清是谁后含泪伸手:“大人……”   陆远的喉结动了动:“英儿说你吃了自制的丹药。”   “……是可以让人变苗条的丹药,不知道哪出了问题,就变成现在这样了。”简轻语都快委屈死了,她又不是没经过人事,怎会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只是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何丹药会有这种效果。   陆远眼眸渐黑,见她的手还伸着,便直接握住了。简轻语轻哼一声,直接跪起缠了上去,身子紧紧贴着他,试图叫自己好过一些。   然而陆远没动,只是任由她贴过来。简轻语在他唇边亲了半晌后,终于忍不住催促了:“大人,快点。”   “……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吗?”陆远哑声问。   简轻语艰难点头:“我神志很清楚。”   “所以明日一早不会赖账?”陆远扬眉。   简轻语愣了一下,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我不能白白出力,除非你答应负责。”陆远盯着她的眼睛。   简轻语:“……你这是趁火打劫。”   “我一个清清白白的男人,现在要将身子给你,只是要求你负责,如何就成趁火打劫了?”陆远嘴上一本正经,手指却心猿意马地抚上了她的腰。   简轻语没想到他会这么无耻,一时间震惊都快压过难受劲了:“你不要脸!你哪……清白了?”   “我只有你一个女人,还不清白?”陆远反问。   简轻语正想反驳,突然愣了一下:“就我……一个?”   “不然呢?”陆远扬眉,“你将我当成什么人了?”   ……若她没猜错,他如今也二十五六了吧,这么多年竟然只有她一个?简轻语怔愣之余,心里突然生出一分奇怪的欢喜。   “说话,高兴傻了?”陆远已经没有耐性了。   简轻语回神,又是一声轻哼,紧贴他的身子立刻察觉到他的变化,她眯起眼睛,突然狠心推开了他,红着一张脸重新倒在床上:“我不负责。”   “你是执意耍赖了?”陆远似笑非笑,“不怕我走?”   简轻语咬了咬下唇,缓慢地呼出一口浊气:“你要是敢走,我就找别人。”   陆远的脸瞬间黑了:“除了我,你还想找谁?”   简轻语:“……”我哪知道,就是为了气你而已。   陆远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她心里真有一个名单,当即气笑了,解着腰带居高临下道:“简喃喃,几日没收拾你,你真是愈发无法无天了。”   简轻语咽了下口水,即便在如此渴求他的情况下,也隐约察觉到一丝危险。 第47章 (大婚前日)   简轻语的药炼得极好,说药效能持续四五个时辰,那便是四五个时辰,她从白天哼唧到深夜,陆远也一刻都没闲着,到最后二人头一次没等到清洗,便相拥沉沉睡去。   翌日晌午,日头晒得人眼睛都疼了,简轻语才勉强睁开眼睛,刚一动就感觉身上又疼又酸,顿时闷哼一声重新老实下来。   寝房里还弥漫着令人脸红心跳的味道,她却顾不上害羞,只是双眼呆滞地窝在陆远怀里,脑海中闪过一幕幕难以启齿的画面。   ……所以她昨天都干了什么?自制一颗药丸,接着就开始跟陆远邀宠,深夜明明已经累得动弹不了了,还含着泪要他抱。简轻语倒吸一口冷气,默默将脸埋进了陆远的怀中。   陆远还未醒来,简轻语躺了一会儿后,咬着牙勉强坐起来,休息一会儿后扶着腰起身,颤巍巍地去将窗子打开,散了散屋里萎靡的气味。   等她做完这一切,陆远也醒了,躺在床上安静地看着她。   “……快起来,你该走了。”简轻语一开口,便是破锣般的声音,她顿时懊恼闭嘴。   陆远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待会儿叫人泡些蜂蜜水,润润嗓子。”   简轻语假装没听见,红着脸往门口走,陆远看着她还在打颤的双腿,眼底的笑意更浓。   简轻语叫英儿送了些吃食,自己隔着门端进屋,陆远见状起身到桌边坐下,两个人一同用了膳。大约是真累着了,二人的胃口一个比一个好,吃饭的时候谁都没有说话,寝房里只偶尔发出碗筷碰撞的轻响。   吃过饭,又沐了浴,换上一床干净的床单被褥,继续躺下休息了。简轻语原本还惦记着要赶陆远走,无奈他太懂事,沐浴和换床单都是他亲自去做,她作为被伺候的人,实在没脸再赶人。   “……你走的时候,记得将换下的床单带走,”简轻语嘟囔,“自己洗,别被人发现了。”   上头那么多痕迹,她没脸让下人去洗。   陆远闭着眼睛,手指在她光洁的胳膊上摩挲:“嗯,我带走。”   简轻语在他怀里蹭了蹭,又想起陆远先前要她洗的那条床单,此刻还在床底下扔着,正想趁机叫他带走,可惜实在太过困倦,没等说出口就睡着了。   陆远轻轻拍她,不多会儿也跟着睡去,他这一次没睡太久便醒了,小心将简轻语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拿开,待她调整好姿势睡得更安稳后,才下床收拾。   穿好衣裳后,他将随意丢在地上的床单被褥打包好,正要拿着离开时,突然注意到床底露出一角布料,他顿了一下上前,随意一扯便拉了出来。   是他先前要她洗的床单,上头的一点癸水早已干涸,在浅色的布料上十分显眼。   都拿过来这么久了,竟然到现在还没洗。陆远眼底闪过一丝无奈,正要将床单一起带回去洗了,可转念一想还是放回了床底。   他倒要看看,这丫头何时会洗。   京都的天儿渐渐转凉,晌午时还有两分热,待日头落山之后,连空气都开始泛着冷。简轻语睡得又香又沉,一直到天黑才醒来,而当她睁开眼睛时,身边的人、地上的床单被褥就全都消失了,若非她浑身酸痛,还真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大梦。   她呆坐了片刻,才去找陆远以前给的避子丹,然而找出装药的瓷瓶后,才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没了?那岂不是可以试试自己改良的避子药方了?简轻语眼睛一亮,当即找来笔墨纸砚,熟练地写出一张药方,等英儿进来后交给她:“你去为我抓一副药。”   “……这药是干嘛的?”有了昨日那事,英儿十分警惕。   简轻语顿了一下:“强身健体的。”她脸皮虽厚,可也不好意思跟一个没经人事的小姑娘说避子的事。   英儿疑惑地看向药方,无奈不认字,只好暂时信了简轻语的鬼话。   不过她到底留了个心眼,等跑到药铺抓药时,先拿出药方问了大夫,大夫对着药方研究半晌,都没看出个所以然:“这药方属实古怪,老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怎么说?”英儿忙问。   大夫皱眉:“这上头的麝香、红花,都是极寒之物,对女子身子常有极大损害,可当归枸杞又是温补,还有其他这些药材,都是相克之物,老夫还未见过有谁会放在一张单子上,敢问姑娘,这是要治什么病?”   “……别管是什么病了,您只需为我开一剂温补的汤药便可,不必按照这张方子来开。”英儿叹气道。昨日刚见过大小姐胡乱吃药的样子,今日说什么也不能给她乱吃了。   简轻语还不知英儿给她换了药,拿到手时便已经是熬好的汤药,她直接一碗灌进去,顿时一阵轻松。   这一日之后,陆远便因为二皇子遇刺一案忙碌起来,她也每日里陪着简慢声置办嫁妆,两个人便没有再见面。   虽然没见面,可桌上日日都会出现各种小玩意,有时候是吃的,有时候是用的,有时候是价值连城的名贵药材。每当看到这些,简轻语便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偶尔也会有那么一瞬间,对京都突然产生不舍。   在她心情越来越奇妙的时候,二皇子遇刺之案突然被叫停,圣上大怒,呵斥不准再查,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陆远停手此案后,不论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都一如从前。   简轻语隐隐猜到是有大事发生,因为桌上有两三日都没出现东西了,她心中沉重,终于忍不住叫英儿给陆府送了封信。   当天夜里,她睡得并不安稳,朦胧中感觉身边好像有人,结果一个翻身,当真翻进了一个怀抱。   她勉强睁开眼,对上陆远如深秋初冬般的眼眸后愣了愣:“陆远?”   “特意递信给我,可是想我了?”陆远勾唇反问。   简轻语讷讷地看着他眼底的黑青,半晌将脸埋进他怀里,闷闷地说:“你这几日一直没来,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是有些事,不过已经解决了。”陆远轻描淡写,没有说他将所谓的证据呈上时,圣上为了保密,对除他以外所有经办锦衣卫起了杀心的事,亦没有说自己为保全属下,险些被发怒的圣上杀了的事。   这几日的确刀悬于顶,可当她软软地倚进怀中,一切惊心动魄便都离他而去。   简轻语闻言,只是安静地抱着他。   陆远轻抚她的后背:“你就不好奇谁是刺杀二皇子的幕后凶手?”   “不重要,你没事就好。”简轻语小声道。   陆远心头一颤,他握住她的胳膊,将人从怀里捞出来,看着她的眼睛哑声问:“你的意思是,我更重要?”   简轻语愣了一下,刚要反驳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可与他对视后却说不出了,半晌只是红着脸讷讷道:“比起什么大皇子二皇子,你本就更重要。”   陆远心中生出一股清晰的喜悦,仿佛初春融化的溪水,潺潺奔涌经久不衰。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情绪,与她每一次哄骗自己时完全不同的、极为陌生的一种高兴。   简轻语见他不说话了,一时后悔自己乱说话,当即胡乱辩驳:“你别多想哦,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跟大皇子不认识,跟二皇子也只是泛泛之交,你却是曾经救我……”   话没说完,唇便被堵住了,她惊慌地睁大眼睛,双手抵住了陆远的胸膛,唇齿厮磨间抗议:“今日不行……”算算时间她月信将至,这两日不好胡来。   陆远只是浅尝则之,便将人拥进了怀中:“知道,所以这次来,也是要给你送些东西。”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叠好的锦帕,交到了她手中。   简轻语顿了一下,将锦帕拆开了,便看到几块香料,闻到味道的瞬间顿时打了喷嚏:“这味道好难闻……”且有些熟悉。   她说完,突然想起第一次去陆家的时候,顿时睁大眼睛无声抗议。她可永远都记得,第一次去陆府时癸水突至,本就难受得紧,他还给她这种劣质香料,害她一晚上都熏得难受。   陆远见她这副样子,唇角浮起一点不明显的弧度:“这是宫中密香,可以缓解月信腹痛,也能滋养身子,你这两日就用上,到月信来时就不痛了。”   简轻语愣了愣:“这不是劣质香料?”   “陆府有劣质的东西?”陆远反问。   简轻语怔怔地看着他,许久之后突然眼角泛酸:“我、我那时背叛了你,你为何还对我好?”   “大概是欠你的吧。”陆远语气没什么起伏,说出的话却透着温柔。   简轻语心中像打翻了调味瓶,一时不知是何滋味,只是在漫长的对视之后,逐渐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控的心跳,然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或许喜欢上他了。   她都要回漠北了,这个时候发现喜欢他,可真是……太糟糕了。   “在想什么?”陆远抬手摩挲她的眉眼。   简轻语回神:“没、没什么,就是……在想慢声的婚事。”   她只是随口拿简慢声做了幌子,但陆远听了之后神色却突然变淡,简轻语心里咯噔一下,有些紧张地问:“可有什么不妥?”   陆远安静地看着她,许久之后将她扯进怀里,低声问:“待你嫁我时,我定为你扫平所有阻碍。”   “……谁要嫁你了。”简轻语顿时心跳得厉害。   陆远唇角扬了扬,眼底却没有笑意。算起来,婚期还有半个月,可圣上却像是忘了此事一般,并没有发落李桓的意思……但愿他是真的忘了,亦或是愿给他一条生路。   这一晚之后,陆远便没有再来了,但桌上的小东西们再次出现,简轻语每次都要盯着这些吃的用的发许久的呆,直到被简慢声拉去帮忙。   随着婚期越来越近,宁昌侯府也愈发忙碌,连简轻语也失去了早睡晚起的权利,每日里都要跟简慢声一起忙碌。   京都有婚前不相见的习俗,这段日子李桓便没有再出现,可简轻语亲眼看着这俩人的书信一日来往三四趟,比先前见面的时候还黏糊,转眼便是大婚前日,宁昌侯府都快忙疯了,简慢声却还在不紧不慢地给李桓写信。   “……若真这么思念,偷偷见一面不就好了,何必搞这些乱七八糟的。”简轻语刚忙完,一回来就看到她正在叠信封。   简慢声扫了她一眼,将手中信封郑重折好,待送信丫鬟拿走后才不紧不慢道:“习俗上婚前若是见面,婚事便不长久,该避讳还是要避讳的。”   “你何时也这般迷信了?”简轻语不屑。   简慢声眉眼带笑:“与他的婚事,马虎不得。”   简轻语顿了顿,抬头将她认真打量许久,才小声问:“嫁给他就这么好吗?”   “嗯,”简慢声点头,眼底是细碎的光,“我这段日子,高兴得像做梦一样。”   简轻语眨了眨眼:“你不怕他婚后变心?”   “……我还没成亲,你就这般咒我了?”简慢声无语。   简轻语讪笑:“我只是这么一说,你若是介意就算……”   “我不知他日后会不会变心,我只需知道这一瞬,他心中有我便够了。”简慢声打断她的话,眼底是浅淡的坚定。   简轻语愣了愣,许久之后才道:“若是我的话,他要是敢变心,我就不要他了!”   简慢声顿了顿,突然福至心灵:“简轻语,你是不是……”   “我不是我没有,不准胡猜。”简轻语顿时绷紧了脸。   简慢声笑了起来:“看来即便是我成亲后,有人也未必会离开了。”   “谁说的,我定然是要回漠北的。”简轻语小声嘟囔,只是想到某个人,就没什么底气罢了。   简慢声也不拆穿她,只是握紧了她的手:“我明日便要出门了,你今晚可要与我同衾?”   “这也是京都的习俗之一?”简轻语扬眉。   简慢声含笑点头:“算是吧。”只不过习俗之中,是要同母所出的亲姐妹才行。   简轻语对京都习俗不熟,闻言便直接答应了。   皇宫,主殿门前。   李桓被几个同僚打趣得黑脸泛红,却始终是笑的,只是不停地提醒他们明日来喝喜酒。   “知道了,都说八百遍了,如今谁不知道你要娶宁昌侯府的二小姐了。”季阳笑骂。门口离内间有三道门,倒不怕惊扰圣上。   李桓不好意思:“她即便是布衣之女,我也是心喜的。”   “够了啊,再这么酸我可真要打你了!”季阳说着便要动手,却在余光扫到谁后立刻站直,其他人见状也顿时各归其位。   陆远走过来时,一群人已经老实得像鹌鹑一般了,他扫了季阳一眼,这才看向李桓,神色中透出些轻松:“恭喜。”   “多谢大人,”李桓嘿嘿一笑,看了眼周围后不好意思道,“大人,明日便是我的婚期了。”   “嗯,所以才要恭喜。”陆远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明日就是婚期,而圣上始终没有动手,看来是真的网开一面了。   李桓听到他道喜,心里愈发高兴,正想拉着他说些话,里头伺候的内侍便来了:“陆大人,圣上还等着您下棋呢。”   陆远应了一声,抬脚走了进去。   一刻钟后,他在圣上对面坐定,接过圣上递来的白子。   “知道为何朕总执黑子吗?”圣上咳嗽着问,停查二皇子遇刺案后,他鬓间的白发便又多了许多。   陆远垂眸:“卑职不敢妄揣圣意。”   “你呀,总是这么小心,”圣上叹了声气,“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黑子先发制人,而朕从不喜欢被动接受。”   陆远正欲落棋的手指一顿,倏然下错了地方。   圣上大笑一声,立刻吃了他几子,陆远抬眸看向他,面上一片平静放在腿上的手却暴起了青筋。   “朕先前赐婚的那个李桓,明日就该成亲了吧,”圣上啧了一声,“他可是第一个坏了朕规矩的人,当真是勇气可嘉。”   “圣上……”   “还记得朕为何为你取名培之吗?”圣上含笑看向他,“‘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故栽培之,倾者覆之’,中用的就留着,不中用的就放弃,《中庸》诚不欺我。”   陆远静了许久,才哑声问:“圣上既然已经决定倾者覆之,为何到今日才说?”为何偏偏是李桓成亲前一日,是连他都觉得圣上大发慈悲的时候。   “若非如此,如何以儆效尤?”圣上笑呵呵地说,“你是个聪明孩子,想来不会让朕失望。”   陆远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知道你心肠软,或许下不了手,待会儿出去时带上两个内侍,”圣上又落一棋,面上显露疲惫,“记得将人带得远些,别脏了皇宫这地界儿。”   “……是。”   陆远应声,将棋盘收拾妥帖后便往外走,刚走出第二道门,便有内侍跟上了。他眼底一暗,没有阻止二人,只是安静地往外走。   李桓还在与人说笑,看到陆远后立刻站直:“大人。”   “跟我来,有事要你做。”陆远冷淡地扫了他一眼。   李桓愣了愣,急忙跟了过去,本想仔细问问情况,可看到他身后的内侍后顿了顿,到底是没有问。   一行人径直往外走,坐上马车出了宫,又出了城,最后在一片乱葬岗停下。   此刻已经天黑,空无一人的乱葬岗只有乌鸦低飞,时不时发出嘶哑难听的响动。   陆远终于停下脚步,两个内侍也松了一口气,赶紧站到离他远一些的地方,安静地等着接下来发生的事。   李桓不解地看着面前的陆远:“大人,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陆远眼角泛红,话没说完绣春刀突然出鞘,光影流转之后刺进李桓心口,“杀你。”   李桓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张开嘴想要说话,却只能吐出一堆血沫,最后睁着眼睛直直倒了下去,抽动两下后闭上了眼睛。   陆远握刀的手微微颤抖,面色冷硬如十殿阎罗,许久之后阴鸷地看向两个内侍:“两位公公,可以来检查了。”   内侍本就因为四周乱丢的尸体生出胆怯,对上陆远的视线后更是一颤,匆匆上前查了下李桓的鼻息,便急急退后了:“大人,查验过了,咱、咱们走吧。”   “既然查完了,我便叫人将他的尸首送回李家了,圣上既然没定他的罪,他便依然是锦衣卫,不该被丢弃在这种地方。”陆远淡漠开口。   内侍连连点头:“是是,大人说得是。”   陆远蹲下,抬手覆上李桓的伤口,哑声道:“下辈子若还做锦衣卫,记得听话点。”   他说完,便面无表情地离开了,内侍见状也赶紧跟了上去,只留下浸在血水中的李桓还留在乱葬岗。   半个时辰后,李桓被两个锦衣卫送回了李家,与此同时也来了宁昌侯府报丧。   秦怡听完直接昏厥过去,宁昌侯和简震急忙去扶,整个侯府都乱成了一锅粥。   而简慢声却显得极为平静,只是扭头看向一旁的简轻语:“方才那人说什么?”   “他说……说李桓今日办差时遭贼人暗害,已不幸离世。”简轻语小心地看着她,仅仅是说出这些便有种不真实感,很难相信好好的人会突然离世,可来报丧的是李家管事,绝不可能会开这种玩笑。   简慢声在听完她的重复后,竟然没忍住笑了一声,随即又淡了神色:“李家也真是的,明日就要成亲了,怎么今日还敢开这种玩笑。”   “慢声……”   “我要去李府,待我知道是谁胡说,看我不撕烂他的嘴!”简慢声说完扭头就要走。   简轻语看到她的样子极为担心,忙追了上去,然而刚追了几步,简慢声便突然停下了:“不行,不能去,未婚夫妇婚前见面,日子会走不到头的。”   “慢声……”简轻语蓦地心头直疼。   简慢声眼圈渐渐泛红,许久之后颤声开口:“我与他情投意合,怎么可能会不到头,姐,你陪我去李家看看好不好?”   简轻语急忙答应,叫人备了马车,扶着她便偷偷出了府。二人一路赶到李家,还未到门口便听到了震天的哭声,简慢声颤了一下,突然白了一张脸,接着疯一样从马车上跑下去,简轻语心中一紧,也急忙冲下去追。   待她追上时,简慢声已经在厅中停下,而在她面前的,便是一口还未阖上的棺木。简轻语走上前去,便看到了里面脸色灰青的李桓。   真的……死了?简轻语怔怔,总算有了点真实感。   四周遍是哭声,偶尔也有远亲议论的声音响起,简轻语隐约听到有人说,这棺木本是为李府老太太备的,没想到祖母还没用,孙儿就先用上了。   简轻语能听到的话,简慢声自然也听得到,当听到孙儿先用上那句时,她竟笑出了声,在满是哭声的主厅里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慢声,看也看过了,我们先回去吧。”简轻语担忧地扶住她。   简慢声将手抽了出来,平静地与她对视:“姐,你听到了吗?这棺木是为李家祖母准备的。”   “慢声……”   “祖母的棺木,定然是最宽敞最气派的,”简慢声扭头看向李桓,“做婚房,似乎也不算委屈。”   说完,不等所有人反应,她猛地朝棺木上撞了过去,简轻语下意识去抓,却只抓住她一片衣角,最后眼睁睁看着她撞在了棺木上。   满堂皆惊,一片混乱,简轻语的眼睛被她额上流出的血刺得生疼,慢慢的肚子好像也跟着疼了起来。 第48章 (我没那么喜欢你...)   随着简慢声倒下,厅内一片混乱,简轻语不自觉地攥紧了小腹处的衣料,额上的虚汗落入眼眸,害得她看不清前方情景。   她想去扶简慢声,可腹痛得厉害,连半步都挪不得,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众人抬走。她整个人都是茫然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一片混乱中被李家丫鬟扶住,携裹着朝前走去,走了没几步便两眼一黑。   待她眼前恢复清明时,已经回到了寝房之中,英儿急切地忙前忙后,看到她睁开眼睛忙冲过来:“大小姐、大小姐你可算醒了!您再稍等一下,大夫马上就来……”   简轻语嘴唇动了动,半晌哑声问:“慢声呢?”   “二小姐没事,她没事,”英儿红着眼眶,“就是头上的伤口吓人,大夫忙活许久才给止了血。”   简轻语听到简慢声还活着,便微微松一口气,随即感觉到小腹又是一阵疼,她脸色刷的白了。   英儿吓了一跳:“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奴婢现在去催大夫……”   “不用,”简轻语颤声开口,“我只是癸水推迟引起的腹痛,你去将我的香取来,点上一块便好。”   “好好,奴婢这就去。”   英儿慌里慌张地去取了香,直接在床边点燃了。刺鼻浓烈的味道升起,许久之后腹痛逐渐减轻,简轻语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大小姐,好些了吗?”英儿担心地问。   简轻语微微颔首,英儿轻呼一口气:“那奴婢去跟大夫说一声,叫他不必过来了。”   “嗯。”   英儿又看了她几眼,确定她没事之后转身离开,简轻语安静地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简慢声撞上棺椁时的画面。   一块香燃尽,小腹终于不再疼了,她试着坐了起来,见力气恢复了些,便径直去了简慢声院中。她到时大夫刚走,围满了人的院子总算清净了些,宁昌侯红着眼眶坐在门口的地上,彻底没有了往日的体面。   简轻语抿了抿唇,走上前去唤了一声:“父亲。”   宁昌侯迟缓地抬头,浑浊的眼睛与她对视半晌后,才想起要说话:“啊……慢声已经醒了,夫人在里头陪她,你去看看她吧,顺便……看能不能劝劝她。”   “……嗯。”   简轻语抬眸看向寝房门,好一会儿才抬步走了进去。   寝房里的下人都遣出去了,只剩下简慢声母女在,简轻语快走到里间时,便听到了简慢声虚弱的声音:“娘,我真的好喜欢他,我这辈子,大概只能喜欢他一人了。”   简轻语猛地停下脚步。   “孩子啊,日子还长,你别钻牛角尖……”秦怡呜咽着就要哭。   简慢声叹了声气:“您别哭了,我头疼。”   秦怡顿时捂住了嘴,不敢再哭了。   “其实我与他早就认识了,在我定下周家之前,更早的时候,我便喜欢他了。”简慢声想起初相识,唇角扬起一点笑意,接着看向秦怡,“娘,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说疯话?”   秦怡再也崩不住了:“娘怎么可能觉得你在说疯话,你是娘的女儿啊!你听到赐婚的消息时有多高兴,娘都看在眼里,娘为何如此喜欢这个女婿,不就是因为他能让你高兴吗?!”   简慢声怔愣:“是么,我还以为自己遮掩得很好……”   “女儿,娘的好女儿,你好好保重自己行吗?娘知道他死了你难过,可你还有爹娘啊!你不能这般自私,就这么弃我们而去啊!”秦怡再也绷不住大哭起来。   简轻语抿着唇进门,低头便对上简慢声恍惚的双眼。姐妹俩对视许久,直到秦怡不再哭了,才彼此别开视线。   秦怡看到简轻语来了,急忙擦了擦眼泪:“轻语来了啊,那我先回去,你们姐俩聊聊,”说着她站了起来,一到简轻语面前便又噙了泪,小声哀求,“你劝劝她啊……”   简轻语微微颔首,目送她离开后才到床边坐下。   “今日吓着你了吧。”简慢声轻声问。   简轻语抬头,看到她额上缠的白布后,小腹又是一阵轻痛。她深吸一口气,待疼痛感消失后才低声道:“你不该如此冲动。”   “我没有冲动,”简慢声垂下眼眸,“我只是想去找他。”   简轻语喉咙动了动,好半天问一句:“为什么呢?”   简慢声唇角勾起一点轻笑,半晌抬头与她对视:“总有一日,你会知道的。”   “……我不可能知道,”简轻语想起她满脸血的样子,顿时脸色苍白,“我做不到像你一样,这般喜欢一个人。”   “真的如此吗?”简慢声安静地看着她,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若真这般笃定,为何现下如此恐慌?”   简轻语心口仿佛中了一箭,突然火辣辣地疼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艰难开口:“我恐慌是因为……怕你会死。”   简慢声笑笑,许久之后疲惫地闭上眼睛:“我累了,你回去吧。”   简轻语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便低着头转身离开了。临出里间时,她突然忍不住回头,当看到简慢声安静的睡颜时,心里生出一丝淡淡的恐惧。   她盯着简慢声看了许久,直到丫鬟到里间守着,她才捂着隐隐作痛的小腹离开。   简轻语走了之后,简慢声缓缓睁开眼睛,安静地看着床上的帷幔,一直到了深夜,整个侯府都陷入沉睡,她看了眼倚着脚踏沉睡的丫鬟,游魂一般走到梳妆台前,拿起台子上的簪子狠狠刺进手腕。   殷红的血迹缓缓流出,她神色平静,握紧了簪子便往一侧剌去,然而下一瞬,窗子发出一声响动,她恍惚抬头之后突然就愣住了。   这一夜简轻语辗转反侧,脑子里尽是最后看到的简慢声,一直到天亮才勉强有些睡意,然而不等睡熟,外头便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声,她梦中惊坐起,心口仿佛有一处瞬间塌陷,疼得她说不出话来。   大婚当日,简慢声到底还是去找了她的夫君,简轻语去看她时,只见她神色平静,唇角隐有笑意,似乎在做什么美梦。可她手腕上伤口狰狞,殷红的血染透了衣衫,又有什么美梦可言?   简轻语胃里一阵翻涌,冲出人堆跑到角落吐了许久,直到腹中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才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接下来几日整个侯府都混乱不堪,早前准备的红绸尽数摘下,换上了丧事才用的白纱。李桓的父亲登门一次,不知都说了些什么,最后婚事还是办了,只是这一次用的是白布和哀乐。   二人合葬那日轰动整个京都,世家权贵来了大半,百姓纷纷上街观礼,就连圣上,都着陆远送来了丧仪。   简轻语这阵子消瘦许多,前些日子有些紧的衣裳,此刻穿在身上都松松垮垮的,她站在老了十岁的秦怡身边,安静地为新婚夫妇烧纸。   “……轻语,你若累了,就去歇歇吧。”秦怡满是疲惫,却还是哑声劝道。   简轻语微微摇头,垂着眼眸道:“我答应要送她出门,自然要说话算话。”   秦怡闻言愣了一下,突然咬住衣袖无声地哭了起来。简轻语看她一眼,最终叹了声气,将她揽进了怀中,秦怡顿时放声大哭,哭声引得不少人潸然泪下。   陆远到时,便看到简轻语一脸放空,安静地揽着秦怡,双眼直直地盯着火盆,也不知在想什么。他蹙了蹙眉,将圣上所赐之物放到灵堂上,然后转身便走了。   一刻钟后,李家丫鬟到简轻语身边说了什么,简轻语眼眸微动,将秦怡交给英儿后,自己跟着丫鬟离开了。   她一路往深院走,礼乐声被她落在身后,很快四周便静了下来。   不知走了多久,她来到一间偏房门前,而丫鬟早已不知所踪。她抿了抿唇,推门走了进去,一转身便看到了门后的陆远。   房门关上,四目相对。   “怎么瘦了这么多,人也憔悴了,”陆远不悦,“多久没休息了?”   简轻语定定地看着他,一个字都没说。   陆远极不喜欢她这样陌生的眼神,见状当即蹙眉:“为何这般看着我。”   “……李桓的死,并非偶然吧。”简轻语开口,声音微微嘶哑。   陆远顿了一下,平静反问:“何出此言?”   “锦衣卫差事,皆由指挥使大人派遣,大人又一向爱护属下,又怎会在李桓大婚前日要他去做事?”简轻语说完,眼角隐隐有泪。   陆远抬手去抚她的脸,简轻语猛地后退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陆远的手就此停在了空中。   “大人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她一字一句地说。   陆远还是如先前一般平静:“有些事,你不该问。”   简轻语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嘲讽一笑:“既然怕被人知道,何必再假惺惺送什么丧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当真宅心仁厚,真是虚伪……”   “轻语,不可妄言。”陆远沉了脸。   简轻语猛地闭嘴,两只手攥紧几次最终松开,有气无力地开口:“大人教训得是,轻语失礼了。”   “轻语……”   “若无别的事,小女就先告退了。”简轻语垂下眼眸,直接越过他去开门。   正当她要出去时,陆远突然开口:“李桓没死。”   简轻语猛地停下,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简慢声也没死,”陆远转身与她对视,“简慢声也没死。”   “……不可能,他们现在就在棺椁里。”简轻语低声否认。   陆远蹙眉:“不过是用了药昏睡而已,只有停灵满七日,才不会引起圣上怀疑。”   简轻语怔怔地看着他,还是不敢相信。   陆远见她还不肯相信,干脆举起手指发誓:“若我有半句虚言,就让我天打雷劈。”   简轻语喉咙动了动,半晌睫毛轻颤:“你说什么?”   “本来不想告诉你,”陆远无奈,“可今日一看,我便后悔了。”   若知道她一伤心会憔悴成这样,说什么也不会欺瞒她。   简轻语见他不像在说假话,懵了许久之后终于还是相信了,虽然因此生出了更多的疑问,可她识相的没有再问。而事实上,她只需知道简慢声还没死便够了。   陆远看出她想问什么,于是简单解释:“我早前便知道圣上可能对李桓下手,所以提前与李桓通过气,也早就叫了人日日在乱葬岗等着,等圣上真要李桓命时,我便将人带到乱葬岗‘杀’,至于简慢声……她倒是个烈女子,我听说她自尽的事后,便去找了她一趟。”   那晚他到时,恰好撞见简慢声自尽,索性就让她伪装自尽,然后给了她一瓶护住心肺的假死药,骗过了大夫与宁昌侯府上下。   听完陆远的解释,简轻语总算理清了,于是晕乎乎地问:“既然要保密,为何还要告诉我?”   “若我再不说,你现下是不是打算去灵堂摔了御赐之物?”陆远无奈。   简轻语顿了一下,没有否认他的话。   “没猜错的话,你还想跟我划清界限吧?”陆远气笑了。   “……若你真是杀了李桓的凶手,便等于间接杀了我妹妹,我如何不与你划清界限?”简轻语见他生气,心里也没什么底。   陆远撩起眼皮看她一眼,突然将人搂进了怀中:“这几日受苦了吧。”   明明是一句没什么起伏的话,简轻语却突然心头抽疼,压抑了几日的难过猛然爆发,再控制不住痛哭起来。陆远顿了一下,蹙起眉头低声哄:“过了这几日,我便带你去见他们,不哭了。”   简轻语还是哭,哭了片刻后突然犯恶心,缓了片刻才好一些。   她像一根绷了许多天的弦,紧了太久之后猛然放松,一直压抑的疲惫突然涌来,以至于眼泪还没流完,她便已经昏睡过去。   待她再次醒来时,面前只有忧心忡忡的英儿,而陆远早已不见身影。   简轻语坐起身,抬眸便看到窗外已日落西山:“……我睡了多久?”   “回大小姐,您睡了两个时辰。”英儿小声道。   简轻语愣了一下:“慢声……”   “二小姐已经下葬了,就葬在李家祖坟。”英儿提起简慢声,顿时红了眼眶。   简轻语抿了抿唇,对自己睡前的记忆突然不确定起来……陆远说的是真的吗?还是她太想简慢声活着,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思来想去都没个结果,不如去找陆远问个清楚。简轻语下意识起身要往外走,走了几步后又猛地停下。   不行,不能找陆远,万一被有心人看到,岂不是平白生出许多事端?   “……大小姐,您做什么去?”英儿担心地问。   简轻语沉默一瞬,眼神逐渐坚定:“回家。”若那些不是梦,那么等过完这几日,陆远自然会带她去见简慢声。   这般想着,她心下稍定,带着英儿便回家等消息去了。   然而这一等便是十余日,陆远一直没来,她的心也逐渐凉了下来。   英儿进屋时,便看到简轻语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子,一如之前那些日子。英儿叹了声气,将洗脚水端到脚踏上:“大小姐,您癸水已经迟了十几日了,奴婢明日去给您拿些药吧。”   “我癸水向来不准,不必当回事。”简轻语回神。   英儿咬唇:“那您多用热水泡脚,一样有效的。”   简轻语笑笑,正要脱了鞋袜,一道身影突然越过窗子落进房中,她眼睛一亮,猛地朝他扑了过去。   陆远还未站稳就看到她跑过来了,只得丢了手中的刀抱住她,见她脸颊还是消瘦,不由得蹙起眉头:“这几日可有好好用膳?”   “我那日不是做梦对吗?”简轻语与他同时问。   陆远顿了一下,无奈:“你何时待我有这般殷切便好了。”   简轻语眼巴巴地看着他。   陆远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现在能走吗?还是先换件衣裳?”   “能!”简轻语急忙道。   陆远闻言直接将人打横抱起,跳窗之前想到什么,于是扭头对呆滞的英儿道:“人我带走了,今晚不回。”   说完,直接便消失了。   英儿目瞪口呆地看着空空如也的窗子,好半天才点了点头:“……哦。”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侯府后门,接了人之后便出发了,七拐八拐地跑了半天后,停在了一道胡同里。简轻语一路上心情都十分忐忑,待跟着陆远在一道门前停下时,心跳更是快到了呼吸都跟着急促的地步,直到大门打开,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她的情绪突然在一瞬间平复。   “大姐。”额头手腕都包着白布的简慢声,看见她后瞬间哽咽。   简轻语深吸一口气,然后缓慢地呼了出来:“没事就好……”   跟在简慢声身边的李桓看到她,也愧疚地唤了声:“大姐。”   简轻语微微颔首,便跟简慢声去了厢房。   “我本想提前同你们说的,可是怕你们露出破绽,只能暂时瞒着,结果一瞒就瞒到了现在。”   “继续留在京都太危险,我们先前是受着伤不好离开,现在伤已经恢复些了,得先去外头避避风头,等到将来江山易主,再想法子回来,到时候再来孝敬爹娘。”   “李桓他对我极好,你告诉爹娘,让他们放心吧,我不会受苦的……不对,还是先别说了,还是稳妥些好,待再过些时日,你再告诉他们,我不孝顺,害他们伤心,日后定用一辈子来弥补。”   简慢声仿佛有无数的话要说,简轻语唇角噙着笑,安静地听她或欣喜或忧愁的闲话,竟生出一分想哭的冲动。   简慢声说到最后,渐渐有些不好意思:“……你怎么不吭声啊?”   “我好像没什么要说的,知道你还活着便已经足够,若非要我说的话,”简轻语想了一下,“那便祝你此生顺遂吧。”   “此生顺遂……”简慢声重复了一遍,眼底染上了笑意,“好,那便祝我此生顺遂。”   简轻语看着她脸上的笑,眼底隐有泪意。   这一日二人说了许多的话,待到要分开时,简慢声拉着她的手舍不得松开,简轻语见状打趣:“不是最初见我就讨厌的时候了?”   “你那时不也讨厌我么。”简慢声回怼一句,说完顿了一下,对上简轻语含笑的眼睛后,终于能坦荡地说出心里话,“当年父亲再娶平妻是祖母的主意,我母亲也只是听从了父母之命,你讨厌她实在没有道理。”   “当年我母亲明明是先嫁给父亲的那个,你却总觉得我们母女鸠占鹊巢,难道就有道理了?”简轻语也针锋相对。   简慢声眯起眼睛:“你对我娘不礼貌。”   “你又何尝礼貌过?”   “你享受侯府大小姐的荣宠,却从未为侯府考虑,自私自利。”   “现在死遁的可是你,我的二小姐。”   ……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李桓担心地凑到陆远身边,压低了声音问:“她们会不会打起来?”   “那你们绝不会赢。”陆远面无表情。   李桓愣了一下,明白是什么意思后:“……”   正当他觉得无语时,吵架的两姐妹突然笑了,张开手抱住了对方――   “姐,我走了。”简慢声哽咽。   简轻语眼角也泛红:“你爹娘对我可没什么养育之恩,我是不会留在他们身前侍奉的,所以……别走太久。”   “……嗯。”   夜幕不知不觉中落下,马车在没什么人烟的大路上飞快地跑,马蹄声混合车轮声荡出很远,离别在悄无声息中到来,然后天各一方,不知何时再相见。   简轻语从上了马车便一直在发呆,陆远唤了她几次,她都没什么反应。他本想着将她带回陆府,可看到她现下的状态,又担心她会休息不好。   正当他要告诉车夫送她回侯府时,简轻语突然开口:“我永远不可能像简慢声喜欢李桓那样喜欢你。”   陆远顿了一下。   “但我喜欢你。”简轻语抬头看向他,眼眸湿漉漉的。   她不可能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但她可以为了一个男人……暂时在京都多留一段时日。   陆远定定地看着她,直到指尖传来疼痛,他才意识到自己按着刀柄的力道失了控,心跳也随之失了控。   “无妨,”他哑声回应,“只要独爱我一人,爱意再少,我都接受。” 第49章 (把脉)   马车穿行在京都的夜里,将完整的静谧撕开一个小角。   简轻语乖顺地枕在陆远肩上,不知何时已经入睡,陷在黑甜的梦里不肯醒来。马车平顺地驶入后院,渐渐停了下来。   “大人,到了。”车夫隔着帘子道。   陆远看了眼怀中安睡的小姑娘,沉默一瞬后淡淡开口:“下去吧。”   “……是。”   打发了车夫,马车上只剩下两个人,其中一个还睡得不知今夕何夕。陆远垂着眼眸,端坐着听她浅浅的呼吸声,手指缓慢地在她手背上摩挲,一瞬便已是万年。   夜色渐渐深了,陆府院中的灯笼一盏一盏熄灭,只有停了马车的后院还一直亮着。简轻语不知睡了多久,终于轻哼一声醒来,她睁开眼睛后缓了片刻,才慢吞吞地坐起来:“马车怎么停了?”   “到了,自然就停了。”陆远抬眸看向她。   简轻语眨了眨眼,撩开车帘看了眼,不由得失笑:“还真是,那你怎么不喊醒我呀?”   “不过是刚到。”陆远随口道。   简轻语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闻言点了点头便俯身下去了,站稳后刚要给陆远腾地儿,一回头就看到他还在马车上坐着。   “怎么不下来?”简轻语扬眉。   陆远眉头紧蹙,没有要动的意思。   简轻语盯着他看了很久,恍然:“脚麻了?”   陆远:“……”   “还真是啊,”简轻语乐了,又重新爬上了马车,凑到他身边不怀好意地戳了一下。   酸麻的感觉从她指尖触碰的地方溢开,一时犹如过电一般,陆远闷哼一声,抓住了她的手:“简喃喃,别闹。”   “大人平日不是最喜欢喃喃闹么,怎么今日就不喜欢了?”简轻语嘿嘿一笑,作势要去抓他。   陆远立刻控制了她两只作怪的手,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小混蛋。”   “大人你骂我,我就是想给你捶捶腿,你怎么能骂我。”简轻语撇着嘴控诉,耍无赖时候颇有几分初相识时的模样。   陆远长眸微眯:“简喃喃,放肆是要付出代价的。”   简轻语仍在作死:“只要大人肯让我捶捶腿,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乐意。”   “这可是你说的。”陆远意味深长。   简轻语顿了一下,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下一瞬扭头就跑,可惜被陆远长臂一捞,一翻身便按在了软榻上。   简轻语的后腰轻轻磕在垫子上,她轻哼一声攥住陆远的袖子:“别、别闹。”   “这会儿知道怕了?”陆远反问。   简轻语咬唇:“腰酸,真的不能折腾。”   她说的可是真话,这几日一直腰酸得厉害,即便是轻轻地磕碰一下,酸意就会一路蔓延到小腹,滋味实在算不上好。   陆远一眼便看出她说的是实话,当即将人扶抱起来,安置在自己的腿上:“可是这些时日惊惧伤心,累着了?”   简轻语也不大确定:“应该是吧。”   陆远抬手抚上她的额头:“早知简慢声的事会让你如此费心,我就该早些告诉你。”   “没事,都过去了,日后我好好养着,大约很快就好了。”简轻语急忙安抚。   陆远在她唇上印下一吻:“那便好生歇息。”   “嗯。”简轻语乖乖点头。   两个人在马车里腻了许久,最后因为简轻语的肚子突然响了,才一同去厨房吃了些东西,然后便回屋歇息了。   虽然在马车上已经睡了许久,可简轻语一到屋里还是沾床就睡,陆远去熄个烛火的功夫,她便已经抱着被子睡熟了。   黑暗中,陆远在她身边静坐许久,最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也跟着躺下了。   简轻语一直睡到天光大亮才醒,睁开眼睛后陆远已经走了,她习以为常地一个人起床用膳,吃饱后坐着陆府的马车晃晃悠悠回了侯府,刚进门就闻到一股香烛元宝的味道。   她顿了一下,顺着味道走了过去,一路走到简慢声的别院,就看到秦怡正抱着简慢声的一件衣裳痛哭,简震就坐在她身边,红着眼眶烧元宝纸钱,旁边的丫鬟婆子都在无声抹泪,场面十分凄凉。   若换了之前,简轻语只会跟着一同难受,可现在看到这一幕,她只觉得无语。   简震是第一个发现她来的,看到她后哽咽道:“大姐,你也来给二姐烧纸吗?”   秦怡抬头,泪眼婆娑:“轻语……”   丫鬟婆子们顿时哭出了声:“大小姐!”   简轻语:“……”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死了。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了秦怡面前:“夫人,逝者已矣,您就不要过度伤心了,简慢声她若……泉下有知,看到您这般难过,怕也会跟着伤心。”   “她个不孝女,若是真会因此伤心,那就让她伤去吧!”秦怡突然激动,说完又开始伤心,边哭边道歉,“慢声呜呜娘是一时口快,你别生娘的气啊……”   简轻语被她哭得头疼,正想再说些什么时,简震就直接递过来了一叠纸钱:“大姐,你给二姐送些盘缠吧,她若知道是你送的,定然会高兴的。”   “我不……行吧,我送。”简轻语拒绝到一半放弃了,认命地接过纸钱,像简震一样席地而坐,一边往火盆里扔纸钱,一边装模作样地念叨,“慢声呐,大姐给你送钱来了,你若是用不着,就让别的孤魂野鬼拿走吧,也算是积了阴德。”   她这话有调侃的意味,可惜在场的除了她谁也听不懂,甚至还引来新一轮的哭声。简轻语在一片哭声中,闻着香烛过于浓郁的味道,胃里顿时一阵翻涌,害得她对着火盆突然呕了出来。   当火盆被秽物灭了大半时,所有哭声戛然而止,每个人都一脸呆滞,尤其是秦怡,更是呆滞中难掩震惊。   简轻语吐完难受,当即使唤简震:“去给我倒杯清水漱口。”   “啊……哦。”简震一脸懵地跑进别院,给她倒水去了。   秦怡怔愣许久,突然怒了:“你怎么能吐在火盆里?你是不是故意的!”   “你也别闲着,我现在嘴里发苦,叫人给我送碟腌酸枣过来。”简轻语随口道。   秦怡:“……”   丫鬟婆子们:“……”   悲伤的气氛被打断,突然显得不伦不类起来,秦怡还未来得及发火,简震便狗腿地跑了回来,简轻语漱了口,再次吐在了火盆里,本就不大的火苗瞬间彻底熄了。   一切荒唐过了头,反而叫人生不起气了,秦怡怔怔地看着她,半晌叫来贴身伺候的婆子:“去给她拿一碟腌酸枣。”   “……是。”   简轻语轻呼一口气,看到火盆又开始干呕,简震忙将火盆端走,她这才好一些。   一通乱七八糟后,简轻语如愿吃上了酸枣,酸得倒牙的枣子吃进腹中,她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再扫了眼周围都盯着她的人,静了静后道:“都下去吧。”   有夫人和未来世子在,丫鬟婆子们本不该听她这个小姐的,可经过方才那些事,愣是一个敢犟嘴的都没有,直接扭头就走了,别院门前顿时只剩下他们三人。   “我知道你心里不喜欢我,可你不该作践到慢声身上,她可是最喜欢你这个姐姐啊……”秦怡有气无力地说完,眼泪便掉了下来。   简轻语看向她死死抱在怀中的衣物,静了半晌后突然道:“别扯坏了,将来还用得着。”   秦怡愣了愣,茫然地看向她。   简轻语伸出食指,在唇上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秦怡愣神许久,突然无声地睁大眼睛,捂着嘴安静地流泪。   简轻语叹了声气,拍了拍她的肩膀便走了,刚走出没多远,就听到秦怡抬高了声音:“你没骗我?!”   “我有必要骗你?”简轻语回头,“且安心保重身体,待到变天了,自然有机会再见。”   说完,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头顶的日头,便真的离开了。   秦怡怔怔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很久,突然将怀里的衣物摔了,想笑又不敢笑,最后变成了大哭。   于是当天晚上,整个侯府都知道了大小姐气哭夫人的事,宁昌侯听说后当即要去教训简轻语,却被秦怡强行拦住,简震怕他们吵起来,也跑去拦着,三个人也不知在屋里说了些什么,最后宁昌侯和简震出来时,眼睛也是又红又肿。   “……现在府里都说夫人宅心仁厚,大小姐不知好歹,还说他们一家三口要被大小姐欺负死了,当真是一派胡言,可真是气死奴婢了!”英儿气恼。   简轻语不当回事:“既然知道是一派胡言,就不要再与他们计较了。”   看父亲跟简震的反应,便知道他们也得知了真相,如今他们这一家老小,算是一个都没瞒着了,也幸好都是至亲,也是有分寸的人,不必担心会泄露。   挺好的。   简轻语想着轻笑一声,接着又忍不住干呕,英儿忙帮她拍背,一时也顾不上谴责流言了。   这一日之后,侯府依然愁云惨淡,丝毫没有露出破绽,京都永远都有新事物,很快便将简李两家结冥亲的事压了过去,渐渐的再无人关注。而简轻语等了很长一段时间、却没有等来癸水后,恶心的症状愈发严重了。   又一次在陆远面前干呕之后,陆远冷了脸:“明日必须看太医。”   “不用……”   “我不是在与你商量。”陆远打断。   简轻语漱了漱口,无奈道:“真的不用,我只是前段时日没好好吃饭,脾胃不适而已。”   “即便是脾胃不适,过了这么长时间也该好了,”陆远不悦,“听话。”   简轻语撇了撇嘴,没有答应也没再拒绝。陆远知道她的小心思,但也没有戳破,待到明日将太医叫到她面前,便由不得她了。   “今晚想吃些什么?”陆远知道她最近腰总是酸,便伸手为她焐腰。   宽厚的手掌将整个后腰覆盖,热腾腾的气息源源不断地传来,简轻语很是受用,趴在他怀里不肯动:“想吃鱼,多多地放醋。”   陆远一顿:“你以前从不吃酸。”   “近来想吃了。”简轻语懒洋洋地回答。   陆远若有所思地看向她,许久之后心中升起一个大胆的猜测,这猜测让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直到简轻语不满地轻哼一声,他才猛地放开。   “你说……你癸水将近两个月没来了?”陆远的声音透着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紧绷。   简轻语闭着眼睛应了一声:“是啊,刚才不是说了么。”   “而且动不动就犯恶心,现在食性也变了。”陆远一字一句地确认。   简轻语猛地睁开眼睛,仰起头看向他,对视许久后恶从胆边生,直接掐住了他的脸:“想都不用想,我们这俩月就那一次……”   “是一晚。”陆远强调。   简轻语嘴角抽了抽:“那也不可能,我吃了避子药!”   陆远顿了顿:“是我给你的那些?”   “……嗯。”简轻语略为心虚。   陆远逐渐冷静:“那便不是了。”他给的避子丹是圣药,从未出过纰漏,若她吃的是那些,便绝不会有身孕。   简轻语松开了他的脸,看着他脸上多出的两个指印扬眉:“我怎么听着,你有些失望啊。”   “没有太失望,”陆远攥住了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现在成亲,风险到底大些。”   “……谁要成亲了,我才不成亲。”简轻语默默将手抽了出来。   简慢声和李桓虽也算圆满,可付出的代价实在太惨烈,给她留了不小的阴影,她眼下虽喜欢陆远,可半点嫁给陆远的心思都没有。   她抿了抿唇,小声与陆远商量:“我们不成亲行吗?”   “你要这样偷偷摸摸一辈子?”陆远反问。   简轻语眨了眨眼睛:“我觉得挺好的呀,你想见我时便来找我,我去找你也行,平日就各忙各的互不干涉,不会像寻常夫妻一样整日在一起,最后徒生厌倦。”   陆远静静地与她对视,确定她是认真的后淡淡开口:“可我想要你来做陆府的主子。”   “……什么主子不主子的,我不在意这些。”简轻语突然不敢看他了。   陆远定定地看着她:“我在意。”   简轻语:“……”   她张了张嘴,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希望他能尽快转移话题,陆远也沉默下来,静静等着她妥协。两个人彼此等待,结果一晚上过去了,谁也没等到想听的话。   这一晚之后,陆远便没有再来,简轻语怕他逼自己许诺,也不敢再去找他,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下来。虽然隐隐闹了别扭,可翌日太医还是来了,只是简轻语没心情让他诊治,随便敷衍几句后又将人送走了。   之后一连数日二人都没见面,简轻语第一次知晓,原来思念一个人这般难受,抓心挠肺的,总忍不住想去看看他,可偏偏又因为别的事不敢去。   ……所以自己都不在意名分了,他为何还要在乎呢?!简轻语越想越不高兴,每日里把自己关在府中生闷气,本想着眼不见心不烦,结果还是处处都能听到他的消息,难得阖府一起吃顿饭,饭间又听宁昌侯和秦怡聊到了他。   “锦衣卫这次真是了不得,竟然能让圣上革去大皇子监国之职,还将周贵妃软禁在宫里,依我看呐,储位极有可能是二皇子的了。”宁昌侯啧了一声。   简轻语拿筷子的手顿时一停,不等她追问,秦怡便先开口:“圣上革大皇子的职,关锦衣卫什么事?”   “若非锦衣卫拿到了大皇子行刺二皇子的证据,圣上又如何舍得下如此重手?”宁昌侯感慨。这已经朝中公开的秘密,所以也不介意在家里说说。   秦怡惊呼:“不是说二皇子遇刺一案不让查……”   话没说完,她便反应过来了,若是无事发生,为何好端端的突然不让查了?为何大皇子这些日子无功无过,却突然被革了职,母妃还被软禁,想来是圣上为了遮家丑,才会要锦衣卫瞒下此事,待风头过了再一一清算。   此举瞒不过满朝人精,却足以糊弄百姓保全大皇子名声,虽不算高明,却也算得上有用了……可凶手为何会是大皇子?简轻语抿了抿唇,盯着碗里的菜发呆。   刚从行宫回来时,她便被陆远警告过,要离二皇子远些,当时她便看出他在意指遇刺一案,是二皇子自己策划的苦肉计,所以案子停查之后,陆远问她可否好奇谁是幕后凶手时,她虽未回答,但心里一直觉得二皇子才是幕后之人。   ……怎么突然就变成大皇子了呢?   简轻语心中的疑惑越积越深,正要忍不住去问宁昌侯时,就听到秦怡长舒一口气,颇带几分得意地开口:“无论如何,大皇子倒台对咱侯府来说都是好事,锦衣卫这回也算得上咱们的福星了。”   宁昌侯但笑不语,似乎也表示赞同。   简轻语顿了顿,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为何是好事?”   “你忘了他外家是谁了?”秦怡反问。   简轻语恍然,这才想起周贵妃是周家女,而大皇子也是周家外孙、周音儿嫡亲的表哥。   虽然简周两家之间的恩怨都因周家而起,可也叫大皇子的声誉平白受了牵连,加上他与周家砸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将来若有一日做了皇帝,即便不找侯府算账,也要大力扶持周家,到时候小小的宁昌侯府,又如何能与天子近臣抗衡?   简轻语想通一切后猛然站起,将闲聊的秦怡跟宁昌侯吓了一跳。   “你、你做什么?”秦怡茫然问。   简轻语眼眸晶亮:“我困了,先回房睡觉!”   说罢扭头就跑。   秦怡无言地看着她离开,接着才看向宁昌侯:“你有没有觉得,轻语这阵子比从前似乎胖了些?”   “是胖些了,但看着神色乏累,总是睡不醒,还是得多补补身子。”宁昌侯蹙眉。   秦怡点了点头:“也是,该补补了。”   胖且憔悴的简轻语匆匆从后门离开,轻车熟路地进了陆家的门,没等小厮通报,她便一路跑进了陆远的书房。   陆远正在看公文,当听到屋外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时,顿时什么都看不进去了,克制许久唇角才没扬起。   简轻语一冲进来,就看到他一本正经地拿着公文,并未朝她看过来。她也不在意,跑到陆远身旁后直接倒进他的怀里,陆远倒没想到她会这般无赖,只能伸手接住了她。   简轻语顺势揽住了他的脖子:“陆培之,二皇子遇刺一案是苦肉计吗?”   “是,”陆远了然地看着她,“你听说什么了?”   “给大皇子定罪的人是你吗?”简轻语又问。   陆远不语,但态度已经说明了答案。   简轻语的心狂跳,莫名其妙地开始生气:“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你就不怕砍头吗?”   “我上呈所有证据皆非伪造,有什么可怕的?”陆远抬手抚上她的脖颈,几日未见,她似乎又圆润了些。   简轻语还是不高兴:“可还是很危险,即便你能将自己摘清楚,将来有一日大皇子找到了证据,一样可以反将你一军,治你个办事不力之罪。”   “锦衣卫直隶圣上,赏罚皆由圣上一人定,他想治我的罪,也要他先当得上皇帝再说。”陆远眼底闪过一丝肆意,显然未将大皇子看在眼中。   简轻语定定地看着他,突然有些心堵:“……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吧?”   陆远闻言勾起唇角,倒是坦荡承认了:“除了你,还有谁值得我冒险?”   简轻语顿了顿,心里又酸又甜,一时间眼角都红了。   陆远看着她委屈的样子颇为无奈:“你近来情绪真是反复得厉害。”   “……我乐意。”简轻语吸了下鼻子。   陆远喉间溢出一声愉悦的笑,半晌将她抱住,简轻语的耳朵贴在了他心口上,他一说话她的耳朵便被震得麻麻的。   “前些日子是我太急了,对不起,”他缓声道歉,“你也要相信我,给我两年的时间,两年之后,我定然能顺利娶你进门,绝不让你受半点简慢声受过的委屈。”   “两年吗?”   “嗯。”   两年之内不成亲,等到成亲时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不会经历简慢声经历的那些。简轻语想了想,觉得还算可以接受。   她扬起唇角正要答应,胃里突然一阵恶心。她立刻吸气平复,待到好些了才长舒一口气,然后一边答应,一边倚在陆远怀中偷偷给自己把脉,当指尖在脉搏停留片刻,她清楚地感觉到一强一弱两条脉。   ……嗯? 第50章 (不能再拖了...)   简轻语学医多年,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医术,于是反复把了几次,都是喜脉……不可能啊!这两个月来她与陆远什么事都没做过,最后一次也服了避子药,那药还是她亲自改良过的,怎么可能会有身孕?   她怎么可能怀上孩子?!   简轻语下意识否认一切,可指尖一强一弱的脉搏却在不停跳动,加上这些日子来奇奇怪怪的反应,都将真相指向了同一个方向。她现在只觉得头晕眼花脑子发昏,若非足够坚强,恐怕直接就昏了过去。   陆远察觉到怀里人逐渐僵硬,当即抱稳了些:“怎么了?”   “我好像……”简轻语一抬头,对上他黑沉的眼眸,眼神猛然清醒了,“好、好像忘了今日是英儿的生辰,得回去为她庆贺。”   不行不行,一切还未有定论,她得再确认一下才行。   陆远看着她紧张的模样,略微松开了些:“一个丫鬟的生辰,忘了便忘了,何必太烦扰。”   “那怎么行,她幼时在漠北跟过我许久,是我打小的玩伴,不能就这么抛下她。”简轻语从他怀里钻出来,继续拿英儿做幌子。   陆远蹙眉:“可现下夜已经深了,你即便回去,也未必能为她庆贺,不如明日再说。”   简轻语闻言抿了抿唇,眼巴巴地看着他。   陆远无奈,只得也跟着起身:“我送你回去。”   “不必,我自己回了便好。”简轻语见他妥协,顿时心有愧疚。   他们多日未亲近,陆远想来也忍了许久,本来今日是要留下过夜的,可偏偏又……简轻语揣着手,借着袖子的遮挡反复给自己把脉,每把一次便绝望一分,却总控制不住地再三确定。   简轻语默默深呼吸,尽可能平静之后便转身走了,陆远一路将她送到了马车上,看着马车远去后若有所思地蹙起眉头。   简轻语一路糟心地回了家,一进别院便要往寝房走,走到一半时想起什么,又生生调转方向去了英儿房门口。   “英儿,睡了吗?”她高声问。   屋里立刻传来英儿的声音:“大小姐,奴婢还未睡呢。”   说着话,便套上外衫跑到门口开门了,看到简轻语时眼底难掩惊讶:“大小姐,您怎么回来了?”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因为要给你过生辰。”简轻语直勾勾盯着她。   英儿想说今日不是自己生辰,可看到简轻语的表情后顿了顿,突然磕巴起来:“奴、奴婢没想到大小姐还记得,真是多谢大小姐。”   简轻语见她机灵,顿时松一口气,拉着她便进屋了:“走吧,进去聊。”说完,便将门关上了。   房门一关,墙上一道黑影闪过,很快便出现在陆远而前,将看到的所有一切都回禀了。   “她这般着急,竟真只是为了给丫鬟庆生,”陆远唇角微扬,眼底闪过一丝无奈,“罢了,不是出了什么事便好,你下去吧。”   “是。”   另一边,英儿的睡房中。   简轻语趴在门上听了许久,才长舒一口气到桌边坐下。英儿紧张地为她倒了杯茶:“大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刚才是有人偷听吗?”   她一连问出许多问题,简轻语只能捡紧要的答了:“没什么,我也不确定外而是否有人,只是小心为上才撒谎,别担心,即便真有人,也是陆远担心我派来的。”   她方才心里乱糟糟的,陆远难保不会看出破绽,所以才要拉着英儿演上一番。   英儿这才松一口气,接着有了新的问题:“您怎么突然回来了?”   简轻语无言一瞬,反问:“英儿,你还记得一个多月前,我叫你去抓药的事吗?”   英儿愣了愣:“记得啊,怎么了?”   “那日你确定没有抓错药吗?”简轻语一脸严肃,她对自己的医术可是很有信心的,药若是没用,定是别的地方出了问题。   英儿顿时心虚:“什、什么意思?”   “算了,即便有问题你也不知道,毕竟你不通医术……”简轻语笑笑正要放弃追问,突然看到她眼神虚浮的样子,愣了愣后睁大眼睛,“你知道怎么回事?!”   英儿吓得一哆嗦,顿时眼泪汪汪地跪下了:“大、大小姐恕罪,奴婢那日去药铺后请大夫看了看药方,说是药物相冲对身子不好,奴、奴婢就擅自给大小姐换了养气补身的药……”   简轻语听得两眼发黑,嘴里不停念叨:“怪不得,怪不得……”   英儿吓傻了,眼泪簌簌地掉:“大小姐,到底发生何事了?”   “你真是……”简轻语心里烦躁,可看到她可怜的模样又发不出火,只能恨恨将她扶起来,“你真是害惨我了!”   “大小姐……”   “罢了,都说医者不自医,说不定是我看错了,明日找个大夫再查查吧。”简轻语叹了声气,第一次希望自己的诊治出错。   英儿呆呆地看着她,眼泪还在无声地掉,简轻语只能先把人哄好了,这才转身回房。大约是心里已经认定自己有了身孕,刚回屋她便觉得疲累,于是板着脸到床上躺下,翻来覆去许久之后竟然真的睡着了。   然而睡得并不安稳,甚至还做了噩梦。   梦里,她肚子高高隆起,跪在一间灵堂中哭天喊地,而灵堂上摆着的,便是陆远的尸体。她一边哭一边听旁人说,都怪她怀了孩子,陆远才等不及筹谋便求圣上赐婚,以至于被人抓了把柄直接害死。   她越哭越伤心,最后终于忍不住朝棺材角冲去,当脑浆子蹦出的那一瞬,婴孩凄厉的哭声响起,下一瞬便一尸两命……   简轻语猛地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床帏看了许久,渐渐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这才猛地放松下来。她擦了擦脸上的汗,坐在床边一直发呆到天亮。   当太阳升起,她终于等不及了,叫英儿送来一身粗布麻衣,又梳了寻常妇人会梳的发髻,再用黄粉将脸弄得灰扑扑的,直到看不出原本的模样,这才准备出门。   英儿怔愣地看着她:“大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去?”   “去看大夫。”简轻语一脸严肃。一切还都只是她的推测,需要找人确认才行,说不定是自己诊错了呢?   英儿不解:“看大夫……为何要做这身打扮?”   “自然是因为不能叫旁人看出来。”简轻语叹了声气,对着镜子照了照后打算出门。   英儿忙跟上:“奴婢跟您一起……”   “我一个人去就好。”简轻语头也不回道,英儿只能停下脚步。   简轻语独自出了门,叫了辆马车去了最近的一家医馆,她进去一刻钟后,黑着脸就出来了,然后换到了另外一家,还是很快就出来。   反复在不同的医馆进出五六趟,等从最后一家医馆出来后,她一脸茫然地站在路口,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一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   ……去告诉陆远吧,说不定他有法子呢?简轻语犹豫迟疑许久,到底还是朝着侯府相反的方向去了。   当她到了陆府时,看门的小厮险些没认出她,仔细辨认之后目瞪口呆:“您怎么弄成这样了?”   简轻语干笑一声敷衍过去,问他陆远可在家里。   小厮连连点头:“在的在的,今日有贵客……”   简轻语没听完,便心事重重地往府中走了,快走到厅堂时,突然听到里头传来砸东西的声响,她愣了一下,还以为是陆远在发脾气,正要进去询问,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若非父皇听信你这个小人,你真当自己可以得逞?没了父皇,你也不过一条没牙的狗而已,孤想碾死你,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你既然选了褚祯,就最好给孤小心点,别被孤抓到了把柄!”   简轻语认出这是大皇子的声音,还未来得及反应,便看到他从里头冲了出来。她心里一惊,急忙往花圃后而躲。   大皇子只觉眼前一片衣角闪过,顿时若有所觉地看过来,却只看到无风自动的花圃,他皱起眉头正欲上前,陆远却从屋里跟了出来。   “既然殿下事忙,卑职就不送了。”他淡淡开口。   大皇子黑了脸,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陆远目送他的背影消失,这才看向花圃:“还不出来?”   说完,花圃后探出一个灰扑扑的脑袋。   陆远看到她脏兮兮的打扮顿了一下,不由得蹙起眉头:“怎么搞成这样了?”   “……这不是想白日来找你,怕被人认出来么。”简轻语说瞎话。   陆远唇角勾起一点弧度:“你这副样子,的确很难认出来。”   简轻语不理他调侃的话,挠了挠头跑到他而前:“大、大皇子为何会来?”   “这些日子圣上处处限制他,便跑到我这里发火了,不必管他。”陆远并未将他放在心上,抬手擦了擦她脸上的粉,“怎么突然想来找我了?”   “……就是想你了。”简轻语勉强笑道,孩子的事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方才大皇子那些话,于她而言真真是当头棒喝,陆远如今虽然看似要风得风,可每一步都走得凶险,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这样的情况下,她怎敢轻易将孩子的事告知。   陆远听到她说想自己,目光变得柔和许多:“不是昨晚刚见过。”   “那也想,”简轻语说着,眼角有些泛红,“我现在最想见的便是你。”   陆远唇角的弧度渐渐消失,眸色也变得深沉,与她对视片刻后缓缓开口:“发生何事了?”   简轻语顿了一下,突然钻进他的怀里:“没事,只是今日想起了母亲。”   陆远早就查过她的身世,知道母亲于她而言有多重要,听到她这般说后,便抬手抱住了她:“待我得空,便陪你去一趟漠北祭拜母亲。”   “……嗯。”   “至于现在,我得带你去清洗一番,否则总以为抱了只花猫。”陆远失笑。   简轻语撇了撇嘴,嘟囔:“你就会取笑我。”   嘴上撒着娇,心里却愈发沉重,只能做些别的转移注意力。   她在陆府一直待到天黑,用完晚膳后,陆远被召进宫,她便也坐上马车回侯府。   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前跑,简轻语又开始犯恶心,正要叫车夫慢些,就听到车夫压低了声音道:“姑娘,有人跟踪咱们,您坐稳了,小的要快些了。”   话音未落,马车突然快了起来,简轻语急忙扶软垫,坐稳后脑海突然闪过大皇子的脸,她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晚上的街上向来没什么人,大路小路皆是空旷,马车在石板路上急驰,后而也隐有马蹄声浮现。简轻语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整个人都紧张地冒汗,好在车夫对道路熟悉,三下五下便甩开了追兵,将简轻语送到了侯府后门。   “姑娘,到了。”   简轻语:“……确定没人跟着了?”   “姑娘放心,绝对没人跟着了。”车夫回答。   简轻语猛松一口气,小腹顿时跟着抽疼,她缓了许久才下车。   当天夜里,陆远急匆匆来了。   简轻语还没睡,看到他从窗子爬进来时有些好笑:“是不是听说我被跟踪的事了?”   “是大皇子的人,已经处理了,”陆远表情阴鸷,显然十分不高兴,“你怎么样,可受到惊吓了?”   “……有一点。”简轻语回答。   陆远闻言更为不悦,沉着脸将她揽进怀中:“放心,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简轻语抿了抿唇,没有接他的话。就在刚才被追的时候,她才突然发现,会拖累陆远的不仅是她腹中的孩儿,还有她这个人。   抱了许久后,她小声道:“你不是进宫了吗?为何又突然回来,是因为我吗?”   “我来看看你。”陆远没有否认。   简轻语不认同地抬头:“你还真是突然跑出来的?”   “我担心你。”陆远看着她的眼睛。   简轻语心里酸软一片,连带着眼角都红了,陆远蹙眉,伸手揩了下她的眼睛:“到底还是受惊了,今晚我留下陪你。”   简轻语咬着唇,重新抱紧了他。   有陆远陪在身边,这一觉睡得果然十分踏实,只是天刚蒙蒙亮时就醒了过来。   陆远已经走了,简轻语安静地躺了会儿,便换上昨日那身打扮独自去了医馆。   “大夫,给我抓一剂落子药。”她看着而前的大夫坚定道。   话音刚落,小腹突然抽动一下,她顿时睁大了眼睛。   如今怀上不过一个多月,这个时候是不会有胎动的,这一下抽动极有可能是小腹胀气了,她不该多想……可都说万物有灵,万一就是他听到母亲不要自己了、所以才动了呢?   大夫听到她说不要孩子先是一愣,再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思忖一瞬后问:“你确定?”   简轻语怔愣地看向他,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大夫叹气:“看你的模样,应该也成亲许久了,若是咬咬牙能养活,还是不要轻易堕掉的好。”他把她当成了吃不起饭的穷苦妇人。   简轻语闻言,原本生出的犹豫逐渐消退,眼神又清明起来:“麻烦大夫了,给我抓药吧。”   大夫说得对,也要能养活了,才能留下这个孩子。陆远本就是许多人的眼中钉,如今又得罪了大皇子一党,朝堂上下那么多人盯着,一旦行差踏错便是死路一条,而一旦陆远出事,恐怕不等她将孩子生下来,也会跟着没命。   既然不管她想不想留,这个孩子都会没命,倒不如狠狠心,也省得后患无穷。   简轻语拿着药出门时,连手都是抖的,但她还是很好地掩饰住了,安全无虞地回了侯府。   英儿正在院中洒扫,看到她从外而回来后愣了愣,赶紧上前迎接:“大小姐,您回来……您手里拿的什么?”   “……药。”   英儿顿了顿,没敢问什么药:“那奴婢去熬?”   简轻语微微摇头:“不必了,我有时间自己熬就好。”   “……大小姐,您是不是还生奴婢的气?”英儿见她拒绝,说着又要掉泪。   简轻语失笑:“没有的事,我只是……有些事想亲自做。”   说完,她叹了声气,转身回了寝房。   落子药伤身,晚上再服吧。她心里嘀咕一句,便将药藏到了枕头下。   然而当天晚上简震跑来找她玩,她只能推到第二天晚上,可一到了第二天晚上,又有了新的事情。她就这么一天推一天,始终没能服上药,她的精神也一日比一日紧绷。   陆远看在眼中,蹙着眉问了她几次,却什么都没问出来,最后只能趁简轻语不在时,叫来英儿询问。   “大、大小姐……近来的确心情不大好,但奴婢也不知为何。”英儿紧张道。   陆远斟酌:“除了心情不好,她没有别的异常?”   “别的异常……好像也没有吧。”英儿不大确定。   陆远又问了几个问题,结果什么也问不出,只能让她先下去了。   英儿一走,简轻语就回来了,看到他在床上坐着后愣了愣:“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不久,你做什么去了?”陆远反问。   简轻语扯了一下唇角:“去园子里看兔子了。”   陆远定定地看了她许久,最后朝她伸出双臂,简轻语勉强一笑,主动上前坐到了他怀里,还未等揽紧他的脖子,便先一步开口:“我身子不适,今日不能胡闹。”   “你自己数数,这是第几次拒绝我了?”陆远抬眸,眸底未见不悦。   简轻语干笑:“是真的不舒服嘛。”   “是真不舒服,还是敷衍我?”陆远想问个明白。   简轻语捧着他的脸亲了亲:“以前未通心意时,我尚且不反感你的抚慰,如今我这般喜欢你,若非真的不舒服,又怎会屡屡拒绝你?”   陆远轻嗤一声:“你惯会哄骗我。”   “真没骗你。”简轻语失笑。   陆远见她总算笑得真心实意了,这才没有再与她计较,勾起唇催促:“今日早些歇息吧,我也累了。”   “……你要留宿?”简轻语赶紧问。   陆远斜睨她一眼:“放心,不动你。”   说罢抱紧她往后倒去,刚躺下了顿了顿,蹙眉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硬物:“这是什么?”   简轻语看着他手上的药包,后背一瞬间出汗:“什、什么也不是……”   陆远蹙眉:“你又胡乱配药。”   简轻语咽了下口水,试图将药抢回来。然而陆远眼疾手快,直接藏到了身后:“说,这次又是什么药。”   “……是养身补气的药。”简轻语小声道。   陆远眯起眼眸:“真的?”   “真的!”简轻语扑到他身上将药抢过来,宝贝一样护在怀中,“这真是养气补身的药,而且也不是我自己开的。”   陆远见她如此护着,心里并不相信她说的话。   简轻语也看出他不信了,只好对天发誓:“我若说的是假的,就让我天打雷劈。”   陆远闻言顿时不悦,谴责地看了她一眼后,倒是相信了她的话:“所以为何要吃这种药?”   “就……癸水一直没来,大夫说是气血两虚,要我好好补补。”简轻语故作镇定。   陆远看着她手中的药包:“为何要将药放在床上?”   “这不是觉得药效不错,所以想研究一下大夫的方子么,”简轻语说完怕他怀疑,又赶紧补充,“你也知道,行医之人偷学别人药方是不道德的,自然要小心再小心。”   “我倒是不知行医之人还有这规矩,”陆远唇角浮起一点弧度,“所以学到什么了吗?”   “无非就是一些简单的药,没什么可学的。”简轻语说着,就将药包放到了梳妆台上,见他没有起疑,这才默默擦了一下手心里的汗。   “民间的大夫到底不如太医,这药你先别吃,明日我叫个太医为你诊治,先看看具体的情况再说。”她癸水一直没来,他心中也一直在担心。   简轻语闻言乖顺地点了点头,赶紧扑过去撒娇卖痴。   好不容易将陆远糊弄走后,她表情沉重地盯着梳妆台上的药包,觉得真的不能再拖了。 第51章 (只想你高兴一点...)   简轻语攥紧了药包,义无反顾地冲到小厨房,刚要进去,便感觉小腹一阵波动,抬起的脚瞬间僵住了……夜色已深,这个时候贸然烧火熬药,定然会引起其他人怀疑,要不还是明日清晨吧。她无言许久,最后又默默回了寝房。   药包再次安然无损地回到了床上,她心情愈发复杂,杂七杂八地想了一堆,最后带着不甘睡去。心里揣着事,这一觉睡得依然不踏实,天蒙蒙亮的时候便醒来了。   知道已经不能再拖延,她坐着发了许久的呆,最终还是拿了药,起身往小厨房走去,半个时辰后,浓郁的药味便从里头飘了出来。   英儿顺着味道赶过来,正看到简轻语对着药锅发呆,眼圈发红像是要哭,她顿时担心起来:“大小姐,您怎么了?”   “啊……没事,炉火熏得眼睛疼。”简轻语匆匆别开脸。   英儿一听,赶紧上前:“这此买的碳就是烟尘大,平日得在院里烧才行,大小姐快出去,奴婢这就将炉子挪到外头去。”   “不必,药已经熬好了,你将炉子灭了便好。”简轻语说完,便将药罐端了起来,倒出满满一碗黑色发苦的药汁。   英儿闻着味道呛鼻,不由得问一句:“大小姐,这是什么药呀?闻着好苦。”   “……是对身体好的药。”简轻语小声回答。   英儿疑惑地看她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对。   简轻语抿了抿唇,端起药碗往寝房走去,英儿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晌,待她将门关上时猛地回神,顾不上灭了炉子里的火便起身,端了盘蜜饯便跟了过去,只是刚走到院里,就突然被叫住了。   “站住。”   英儿愣了一下,回头便看到简震从院外走进来:“少爷?您怎么来了?”   “我来寻我大姐,你拿的什么?”简震说着走上前来。   英儿忙将盘子递到他面前:“回少爷的话,是蜜饯。”   “大早上的她就吃蜜饯?”简震目露嫌弃,“也不怕J得慌。”   英儿见状立刻帮自家小姐说话:“并非是大小姐要的,是奴婢怕她服药苦到舌头,这才要给她送的。”   “服药?她生病了?怎么从未听她提起?”简震一连问了三个问题,问完半点等待答案的耐心都没有,直接躲过英儿手中的蜜饯,大步朝简轻语寝房走去,门都不敲就直接进去了。   简轻语好不容易等药凉了,正要一口气喝下去,结果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吓得她险些把药扔出去。   “你怎么不敲门?”简轻语不悦。   简震皱着眉头走到她面前,略带稚气的脸严肃地看着她手中药碗:“这是什么药?”   “……补身体的药,怎么了?”几乎每个人都要问她这个问题,她心里隐隐生出不耐。   简震听出她的烦意,顿时老实起来:“补身体?你不是病了啊?”   “病什么病,你听谁说我病了?”简轻语没好气地反问。   简震刚想说你丫鬟,英儿就匆匆赶来了,手忙脚乱地解释:“奴婢还什么都没说呢,您就跑进来了。”   简轻语顿时眯起眼睛看着他。   简震咳了一声,板起脸教训英儿:“你倒是撇得干净,我要你进来了吗?还不快下去!”   英儿瑟缩一下,无辜地看向简轻语,简轻语知道她留下只会被简震欺负,索性示意她先离开。   待英儿走后,简轻语冷笑一声找简震算账:“自己没理了,还要教训我的人,你还挺霸道啊?”   “我这不是紧张你么。”简震讪笑一声,将蜜饯放到桌上。   “紧张我你便随意冲进我的寝房?你还知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有别,若是被父亲知晓了,你信不信他能打断你的腿?”简轻语斜了他一眼。   简震自知理亏,不敢再聊这个话题,于是俯身嗅了嗅她的药碗,强行改变话题:“你这药凉了,不如热热再吃吧。”   “热什么热,我好不容易才晾凉的。”简轻语嘟囔一句,看着手里药碗心情更不好了。   简震皱眉:“药要趁热喝才有效果。”   “凉的也一样。”简轻语说完,便重新端起来要喝。   简震赶紧拦住:“还是热一下吧,养身补气最忌寒凉,你这么喝会没效果的。”   简轻语无语:“我不,我就这么喝。”   “你不热一下,我就不准你喝。”简震犟劲儿也上来了。   简轻语气恼:“简震,你一大早过来就是为了给我添堵?”   “……不是,是想叫你一起出去游玩,今日东湖那边有集会,虽然比不上中秋庙会那般热闹,可也是很好玩的,”简震说完,又看向被自己手扣住的药碗,“当然了,现在最主要的,是先帮你把药热了。”   简轻语:“……”   姐弟俩对视许久,她终于叹了声气:“行吧,你松开,我去热一热。”   简震这才喜笑颜开:“这才对嘛……”   话没说完他便松开了手,简轻语眼疾手快地往嘴边送,简震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把药夺过来,因为怕简轻语再抢,直接往自己嘴里倒去。一碗药经不住两三口,等他回过神时,已经全部喝完了。   苦意在嘴里蔓延,他脑子逐渐清醒,默默放下只剩下药渣的碗,干笑一声扭头就跑。   “简!震!”简轻语咬牙切齿地追了过去,结果刚追到院子里就没见人了,气得她狠狠踹了门一下,才黑着脸回到屋里坐下。   房间里药味还在弥漫,可药碗却已经见底,简轻语强忍着追杀简震的冲动,怒气冲冲地换了粗布衣裳,像之前一样拍了一脸黄粉,觉得差不多了才往外走,结果刚走到门口,迎面撞上了陆远。   两人同时一顿,简轻语最先反应过来:“你怎么来了?!”   “刚下值,来陪你,”陆远沉默地将她打量一遍:“怎么又穿成这样?”   “……想出去玩,”简轻语艰难回答,第一个谎撒完,剩下的也就流畅了,“听说东湖那边有集会,我想去走走,穿成这样是因为……怕不安全。”   陆远看着她灰扑扑的脸,不认同道:“若真有坏人,你即便再难看些,一样不安全。”   简轻语咳了一声,装模作样地转身回房:“你说的有道理,那我还是不出门了吧。”   陆远拉住她的胳膊,将人拽了回来:“有我在,便什么都不必怕。”   “……你的意思是?”简轻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陆远唇角浮起一点弧度:“换回你平日的妆扮便好,无人敢欺负你。”   简轻语干笑:“其实不去了也行……”   “难得你想出门,去换衣裳。”陆远开口打断。   “可是……”   “好浓的药味,”陆远突然转移了注意力,蹙起眉头问,“你吃药了?”   “我我我吃了点补气养身的药!好了你先出去我这便去换衣裳。”简轻语说完直接把他推了出去,砰地一声将门关上,然后慌里慌张地将药碗藏到了床底下,这才匆匆去洗脸上的粉。   一刻钟后,她换好衣裳,又以面巾遮脸,又确认药碗已经藏好,这才跟着陆远出门,只是一直到快上马车时,她仍在垂死挣扎:“要不还是不去了吧,今日东湖定然人很多,万一遇到熟人被认出来了,那该怎么办。”   “我们去人少的地方走走,不会有事。”陆远安抚。   简轻语撇了撇嘴,正想再劝,陆远突然握住了她的手:“你这几日心情不好,我很担心。”   简轻语愣了一下,茫然地抬头看向他。   陆远沉静地与她对视:“我知道你有心事,既然你不肯说,我便不追问,但若有一日想说了,一定要告诉我。”   “……嗯。”简轻语心里泛酸,却依然没有将身孕一事告知。既然这个孩儿注定留不住,那愧疚与自责由她一人承受便好,何必再多拖一个人下水。   陆远见她眼角微红,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近来真是愈发爱哭了。”   “我才没有。”简轻语嘟囔一声,扎进了他的怀中。   陆远安静地揽着她,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马车很快到了东湖,还未停下时,简轻语便听到了一阵高过一阵的叫卖声,本来没什么兴致的她突然精神了些,撩起车帘一角往外看,当看到热腾腾的蒸饺出锅时,她当即扯了扯陆远的袖子:“我要吃那个。”   “嗯。”陆远见她心情好了些,表情也有所缓和。   车夫找了个僻静处停下马车,简轻语立刻拉着陆远往蒸饺摊跑去,要了一屉饺子和一碗白粥。   “我们两个吃一份,留着肚子去尝尝别的。”简轻语说着,夹起一个蒸饺喂到陆远嘴边,陆远乐得接受投喂。   今日陆远穿着简单的青衫,头发用布带系着,完全一副清俊的书生打扮,叫人丝毫联想不到锦衣卫,而这附近的小摊只有平头百姓喜欢,达官显贵即便来了东湖,一般也不会往这边挤,是以不会有人认出他们的身份。   两人难得这般轻松自在,你一口我一口地分完了蒸饺,便开始分食同一碗粥。简轻语今日胃口不错,陆远只象征性地尝了一口,便将剩下的粥都给她了,她也毫不客气,直接喝完了一大碗。   看着见底的碗,陆远唇角浮起:“不是无甜不欢?何时也喜欢寡淡无味的白粥了?”   “我也不知道,突然就喜欢了。”简轻语不好意思地笑笑。   陆远伸手揩去她唇角的米粒:“这一点倒与我很像。”   简轻语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他平日也喜欢喝粥,再想想自己为何突然改变,脸上的笑顿时勉强起来。   她的情绪变化太过明显,陆远蹙了蹙眉,却没有问为什么。   两个人吃完蒸饺便继续逛,一边走一边买了不少东西,简轻语抱了满满一怀,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我帮你拿。”陆远伸手。   简轻语急忙避开:“不用,我自己拿就好。”方才买的有好几样都是陆远不喜欢的,她怕一给他他就扔了。   “小人之心。”陆远扫了她一眼。   简轻语嘿嘿一笑,四下张望一圈后偷偷蹭了蹭他。   陆远扬起唇角,到底是将东西都拿了过去,不等简轻语抗议便缓声道:“我不扔。”   听了他的保证,简轻语这才放下心来,揪着他的袖子继续逛。   两个人玩了一上午,简轻语也到了午睡时间,哈欠连连却依然不想回家。陆远斟酌片刻,哄道:“先回去歇歇,歇够了再来。”   “不要,万一歇够了你又有事呢。”他有多忙,简轻语最清楚不过。   陆远抬手抚上她的额头:“放心,今日只陪你。”   简轻语耳朵动了动,却还是站在原地不肯动。   “你若听话,晚上便带你去湖上酒楼玩。”陆远见她还是不肯动,只好拿出杀手锏。   简轻语果然生出了好奇:“湖上酒楼?”   “就在那边。”陆远指向东湖上,简轻语隔着雾气隐约看到一座酒楼,似乎悬浮于湖上。   “酒楼在船上,只有晚上才开门,上船之后可以坐在厢房中游遍东湖。”他仔细介绍,语速慢得像在与三岁小儿说话。   简轻语心动了:“这么好玩吗?那你晚上可一定要带我去。”   “前提是你先回家乖乖睡觉。”陆远开口。   简轻语抬头看向他,对视许久之后总算是妥协了,陆远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带着她回了陆府。简轻语玩了一上午,早已经疲惫不已,还未等到家就睡了,陆远将她从马车上抱到寝房,都没见她醒来。   寝房里一片静谧,陆远坐在床边认真地看着她,当看到她眉宇间即便睡着也无法遮掩的忧愁后,静了许久转身出去了。   简轻语醒来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睁开眼睛没看到陆远,第一反应便是去找他,结果刚要出门他便进来了。   “醒了?”陆远走上前来。   简轻语抓住他的手:“出去玩吗?”   “不急,到晚上再说。”陆远摸了摸她的脑袋。   简轻语闻言只好继续打发时间,等到太阳一下山便催他出发。陆远这回没有再拒绝,干脆地带着她往东湖去了,等到二人到地方时,天色也就彻底黑了下来。   陆远没有骗她,夜晚的东湖更加热闹,而白日里不大显眼的船上酒楼,此刻已经灯火通明,从远处看宛若一盏巨大的灯烛。   简轻语好奇地四下张望,陆远为她戴上帷帽,确定无人能看到她的脸后,才牵着她的手往船上走。简轻语下意识想挣开,只是还未等她发力,便听到陆远道:“无妨,我们来得晚,没人看到。”   简轻语顿了一下,这才发现东湖虽热闹,可上船的人却不多,也没人往他们这边看。她稍微松一口气,正要收回视线时,突然在不远处的岸上看到了季阳,她当即扯了扯陆远的袖子:“季阳,是季阳。”   陆远顿了一下,不感兴趣地牵着她往船里走,等到了最高层的厢房后才不紧不慢道:“今日集会,季阳爱凑热闹,遇到了也不奇怪。”   “……哦。”她只是随便一说,他怎么还解释起来了?   简轻语没放在心上,趴在窗子上往下看。此刻的她身处大约三层楼高的位置,下面是幽幽湖水,再往前一些,便是灯火通明的集会。   她渐渐看得入神,直到一双手从身后锁住她,温热的胸膛贴紧她的后背,她才悄悄扬起唇角,抚上了陆远的手:“这里真好。”   “若是喜欢,就买下来。”陆远在她耳边道。   简轻语被他的气息惹得发痒,不由得笑了起来:“那还是算了,我又不会水,整日待在湖上还挺害怕的。”   陆远颔首:“也是,东湖看似平静,实则许多暗流冲向别处,落水的人常常被冲得尸体都不剩,不常来也是对的。”   “……你为何一定要煞风景?”简轻语被他说得心里都开始发毛了。   陆远失笑,抱着她看了会儿风景,待船只往湖中心去了,才叫人送了晚膳过来。   既然是在湖上用膳,吃的自然大多是河鲜,简轻语本就饿了,加上尝新鲜,便一时用得多了些,最后撑得趴在窗边昏昏欲睡。   “吃饱就困,小猪一般。”陆远吐槽。   简轻语斜了他一眼,懒洋洋地继续看窗外。   陆远走到她身旁,将她捞进怀中:“无聊了?”   “有一点……”大约是心里始终压了块石头,最初的好奇与新鲜褪去,心事也愈发沉重。   陆远攥着她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摩挲:“别着急,我还为你准备了别的。”   简轻语闻言,好奇地扭头看他:“准备了什……”   砰!   巨大的声音在耳边炸响,简轻语愣了一下怔怔回头,只见大片热闹非凡的烟花在她瞳孔中炸开,绚丽的光点将整个天空都点燃。   隔壁厢房传来惊呼,简轻语甚至能感觉到所有人都朝窗边涌来,船只轻微的倾斜提醒她,不止一人见证了这场烟花。   “喜欢吗?”陆远低声道。   简轻语嘴唇动了动,半晌低喃:“季阳……”   “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提他?”陆远不悦。   简轻语笑了,不问也知道方才会看到季阳并非偶然了,她安静欣赏美景,待到最后一朵烟花散去,才扭头看向陆远:“怎么还准备了这些?”   “我想让你高兴一点。”陆远专注地看着她,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她的身影。   简轻语心头一颤,许久之后哽咽着钻进陆远怀中,低喃:“对不起……”   陆远不知她为何道歉,但也没有过问,只是安静地抱着她,待她情绪稳定些后,又喂了她一些糕点。   船只缓慢地□□,在湖中心停了小半个时辰后,又开始绕着湖边走。简轻语喝了太多水,便起身要去方便。陆远闻言立刻起身,简轻语哭笑不得:“你做什么去?”   陆远看得直蹙眉:“陪你。”   “不用,我自己去便好。”简轻语顿时一脸抗拒。   陆远只得放弃:“那你尽快回来。”   “嗯,我很快的。”简轻语说完,便笑眯眯地出门去了。   船上酒楼说大也不大,她问了两趟路便找到了方便的地方,解决完之后顿时舒畅许久,悠哉悠哉地往回走,在经过一间厢房时,里头的人突然砸了杯子,简轻语吓了一跳,正要加快脚步离开,便听到有人咬牙切齿:“这个陆远,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孤,孤一定要杀了他!”   简轻语:“……”不会,这么巧吧?   她无言一瞬,刚要离开,门就突然开了,开门的人瞬间和她对视,二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短暂的尴尬之后,她忙低着头往前走,开门的人脸色一变,当即高声道:“给本官拦住她!”   话音刚落,凭空出现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拦住了简轻语的去路。   简轻语欲哭无泪,被强行带到了房间。   “小女只是路过,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抓我?”简轻语颤声质问。   大皇子沉着脸,抬手扯了她脸上面纱,看清她的容貌后眼底闪过一丝惊艳,连带态度都好了不少:“你方才可有听到什么?”   “听到什么?”简轻语眼底含泪,茫然地看向他,心里却对他黏稠的视线极为膈应。   大皇子笑了一声,对她胆小的样子十分不屑:“看你这模样,便知你什么都没听到,是孤……我误会了。”   简轻语:“……”蠢货。   她正欲再说些什么,屋里另一个官员突然盯着她看,她心里咯噔一下急忙低头,但那人还是走到大皇子面前,低声对他说了什么。   简轻语确定这人知晓自己的身份,因为大皇子听了之后皱起了眉头,对她的兴趣也减了三分。   她咽了下口水,稍微放下心来:“若没什么事,我能走了吗?”   “走吧,别将见到我的事说给别人听。”大皇子淡淡道。   简轻语顿了一下,无辜地问:“你是谁?”   大皇子见状,对她更放心了,摆摆手就要她离开,简轻语默默松一口气,刚要离开,外头便进来一个侍卫,直接对大皇子抱了抱拳:“殿下,陆远似乎也在船上。”   简轻语一愣。   “他?”大皇子脸色一黑,“真是阴魂不散,他来做什么?”   “似乎是带个女人来的。”侍卫又道。   简轻语顿了顿,默默往门口挪动。   她走的幅度小,大皇子没有在意,而是对侍卫的话更感兴趣:“女人?陆远也有近女色的时候?”   “你可知那女人的身份?”旁边的官员急忙追问。   侍卫回答:“那女人戴着面纱,无法确定身份,属下问了小二,那女人身着浅粉水裙,戴的是全副珠玉,大约十六七的年纪……”   他说着话,众人的视线默默转移到简轻语身上,简轻语安静一瞬,突然朝外头冲了出去。大皇子当即跳脚:“给孤抓了她!”   “快、快去!”官员也急忙催促。   简轻语闻言跑得更快,她直直往楼上陆远所在的厢房跑,然而刚跑了几步远,前方的路就被拦了,她只能折身往楼下跑。   船上酒楼的路窄得厉害,她借着身材相对瘦小的优势,勉强甩开那些人一截。可酒楼总共了这么大,她总有跑到尽头的时候。   当只身跑到了甲板上,大皇子带着人不断逼近,她一步一步往后退,很快便退到了船边,只要稍微站不稳便会掉下去。   “侯府大小姐?”大皇子双手叉腰,一边喘气一边阴测测地笑,“简业可真有本事,两个女儿都搭上了锦衣卫,难怪会看不上孤的外家。”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想强抢民女吗?”简轻语声音紧绷。   “强抢民女?”大皇子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突然就笑了,“你若真是民女,孤倒懒得抓了。”   “……你什么意思?”简轻语声音微沉。   大皇子眯起眼睛:“孤什么意思你不知道?锦衣卫与侯府嫡女私通,打的可是圣上的脸面,孤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陆远的下场了。”   说罢,他的指尖一点,两个侍卫顿时朝她走来,简轻语被他们逼得退无可退,再往后便是幽深的湖水。   甲板之上正对着的厢房,便是陆远所在的地方,窗子虽然关着,可她只要大声喊,他便能听到来救她……可救了之后呢?大皇子已经知晓她的身份,只要她活着,便是陆远致命的把柄,说不定侯府也要受她牵连。   简轻语慌乱到了极点,突然也就冷静了,她看了眼船与湖岸之间越来越近的距离,眼底闪过一丝苦涩。   “没想到我简轻语也有今日。”简轻语苦涩一笑,扭头朝湖里跳去。   大皇子脸色一变,瞬间冲到边沿往下看,却只能看到一片幽深。重物落水的声音引起食客们的注意,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有人落水了’,甲板上顿时热闹起来。   大皇子咬牙切齿地叫人去追,随从的官员急忙劝:“殿下,人多眼杂。”   大皇子闻言恨恨看了水面一眼,最后只能放弃了。   厢房中,陆远始终心神不宁,隐约听到外头的动静后蹙了蹙眉,推开窗子朝甲板看去,当听到谁说落水的是个小姑娘时,他顿时脸色一变,疯一般冲了出去……   夜色渐深,集会终于结束,只留下一地的垃圾散发着不大好闻的气味。   幽静的湖岸边,简轻语挣扎着爬了上来,跪在地上呕地一声吐出一大口水。她回头看向不算远的船上酒楼,有些惊讶自己真就一口气游了上来。   她不会游泳,唯一的经验便是陆远带她游的那次,如今全靠回忆陆远的动作,连换气都不大会,但呛了几口水后也算平安上了岸。   酒楼甲板灯火通明,也有人系着绳子往下跳,似乎是要找她。简轻语担忧地盯着船上看,有一瞬间想对着船大喊,告诉陆远自己还活着,然而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如今大皇子已经知晓她的身份,也会万分警惕陆远,若是自己再去找陆远,即便是藏起来,也难保不会被大皇子找到。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想不被人知,便该彻底分开。   而今日落水,便是最好的契机。   只要陆远以为她死了,便不会再为她冒险,他或许会伤心个一年,两年,有可能更久一点,伤心之后还是会娶妻生子,逐渐将她淡忘,就像世间每一个寻常男子。而她……她也可以保全自己的孩子,回到漠北生活,就像她一开始期待的一样。   简轻语抚上小腹,心跳突然快了起来。 第52章 (离开)   船上酒楼靠岸,湖岸边灯火通明、愈发热闹。   转眼已是深秋,简轻语一身湿衣,在草丛中瑟瑟发抖。她看到大皇子等人匆匆离船,又看到季阳带人冲了过去,混乱、呵斥、稚儿哭闹、构成热闹的场景,她无心再看,趁周围没人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她身上还在滴水,若出现在人堆里定会引起怀疑,只能挑小路避开所有人,艰难走了一小截后,刚好走到一个成衣铺前。模样像铺子老板的人正专注看人下棋,铺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她瞄一眼周围,趁没人看到拿了最近的一件外衫,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放下,然后飞快地跑了。一口气跑到无人处,她拧了拧身上的水,又将外衫套上,看着稍微正常些后松一口气,这才放心往城里走。   夜色渐深,城中没有集会,百姓大多已经睡了,道路上只偶尔有巡逻的兵马走动。简轻语紧张地眼观八方,每当注意到前方有人时,便飞快地躲藏起来,待人过去后才敢继续往前走,一连走了小半个时辰,也不过堪堪走了一半的路。   远离了东湖,四周一片静谧,连街边房屋里的咳嗽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简轻语心跳快得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明明走得不算快,呼吸却十分急促。   平安走了一段路后,她不由得加快就步伐,眼看着后门离自己越来越近,她心里生出一丝隐秘的喜悦。   然而下一瞬,她便听到了马蹄声从背后街道传来,惊得她急忙闪躲进路边的小巷中,屏住气息一动不敢动。   马蹄声越来越近,简轻语侧耳倾听,在一堆马蹄声中辨认出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推测至少还有一辆马车。她轻呼一口气,安静等着这群人过去,然而只听到马蹄声越来越近,在与自己只有一墙之隔时,突然就停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一道不耐烦的声音传来。   简轻语听出是谁后,顿时惊恐地睁大眼睛。   ……他怎么这般阴魂不散!   不等她在心里骂完,便有人回他话了:“殿下,属下方才似乎看到了简轻语。”   “简轻语?”大皇子的声音顿时更加清楚,想来是掀开了车帘才说话,“你的意思是她没淹死?”   “属下也不确定,只是方才隐约看到一个女子从这里跑了过去,身形很像简轻语。”那人严谨回答。   说完,大皇子便沉默了。   简轻语的心跳顿时越来越快。   “东湖向来多暗流,她一个女人,未必能游得上来……罢了,你既然看到了,就去确认一番吧。”大皇子沉声道。   “是!”   简轻语瞬间便要疯了,转身便想往巷子深处跑,然而她躲的地方是条死胡同,前方只有高高的一堵墙,以她的能耐根本不可能爬上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心里愈发慌张,正当被逼得真去爬墙时,又一阵马车声由远及近,接着就听到大皇子不悦的声音:“褚祯?”   简轻语顿了一下,还未反应过来,马车便停在了一墙之外。   “大哥,”褚祯温和的声音传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去了趟集会,二弟呢,怎么也有空跑出来了?”大皇子懒洋洋地问。   褚祯笑笑:“刚陪父皇下完棋,准备回府休息。”   “二弟还真是讨父皇喜欢呢,”大皇子一听他刚才在宫里,顿时忍不住阴阳怪气,“只是身为人子,明知父皇身子不好,还要耽误他歇息,多少有些不合适吧。”   “大哥说得是,可惜父皇不听我的,不如明日你去劝劝他吧。”褚祯含笑道。   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大皇子得罪了圣上,不仅被革去所有职务,还禁止再进宫,褚祯这句话看似温和,却直接戳中了大皇子的死穴,大皇子冷笑一声,再懒得装什么兄友弟恭:“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褚祯,你最好别太得意,我们走!”   他话音未落,空旷的长街上便响起了马蹄声,很快便逐渐远去。简轻语松了一口气,双脚无力地跌坐在地上,还未来得及缓一缓,便听到褚祯淡淡开口:“还不出来?”   简轻语愣了一下,一时没敢动。   “大皇子还未走远,要我请他回来?”褚祯又问。   简轻语闻言,顿时不敢再躲,急忙撑着地面爬起来,往外跑了两步紧张道:“别、别让他回来!”   褚祯看到是她后愣了一下,当即蹙着眉头走上前来,担忧地攥着她的胳膊问:“怎么是你?你怎么弄成这样了?谁把你弄成这样的?是褚赢吗?”   “……殿下,您冷静一点。”简轻语的胳膊被他攥得生疼,一时忍不住挣扎。   褚祯急忙放开她,局促地将她打量一遍,看到她湿漉漉的头发后蹙眉:“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不知道是我吗?”简轻语小心地问。   褚祯抿唇:“不知。”他只是恰好路过,认出了褚赢的马车,再看褚赢的侍卫小心逼近巷子,便推测他们或许要抓什么人,这才过来一探究竟。   但没想到他们要抓的是她。   “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又问。   简轻语咬了咬唇,与他对视许久后突然问:“殿下,我能相信你吗?”   “自然。”褚祯严肃点头。   简轻语当即跪下,红着眼眶道:“求殿下帮我回漠北。”   京都与漠北之间有一段多悍匪,她当初便吃了亏,以至于轮落青楼,这一次再走这条路,必须万分小心才行。然而她已经死遁,不好光明正大地找侍卫,单靠自己又不可能离开,只能求褚祯帮助。   褚祯急忙将她搀扶起来,并未直接答应:“究竟是怎么回事?”   简轻语自是不能说实话,只是避重就轻道:“小女得罪了大皇子,恐怕会祸及家人,唯有死遁,才能保自己平安,保宁昌侯府平安。”   说罢,她将自己方才跳湖的事说了出来,但将陆远的存在隐去了,只是说自己一时贪玩才跑去湖上,不料撞见大皇子与朝臣密谋的场面。   “小女没有听到半点内容,可大皇子却不相信,一定要逼死小女,”简轻语红着眼角看向褚祯,“殿下可否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替我瞒下还活着一事,助我远离京都是非之地?”   “……你若只是怕他伤害你,那大可不必离开京都,孤也能护你周全。”褚祯严肃道。   简轻语勉强一笑:“多谢殿下,只是小女还是想离开。”   她如今跟自己腹中的孩儿一样,一旦留下,便是陆远的致命弱点,与其一家三口共赴黄泉,不如天各一方好好活着。   她与陆远本就不是一路人,强行在一起能欢愉一时,却无法欢愉一世,趁这个机会早点断开也好。她回她的漠北自由自在,他在他的朝堂步步高升,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多好。   简轻语忽略抽疼的心口,坚定地看向褚祯。   褚祯定定地与她对视,许久之后叹气:“懂了,你想与京都的一切断开。”他说的‘断开’,也包括陆远。   简轻语抿了抿唇,没有否认他的话。   褚祯垂眸看着她:“好,我帮你。”   简轻语顿时感激地要下跪,却被他强行拉了起来:“你若再如此,我可就不帮了。”他到底没有再自称孤。   简轻语急忙站了起来。   褚祯无奈地叹了声气,带她上了马车:“你现下如何打算?”   “还请殿下送小女回趟侯府,小女换身衣裳,再交代丫鬟一些事。”夜长梦多,她不想多留。   褚祯颔首,还不忘提醒:“切记不要拿太多东西,免得引起怀疑,我为你备一份盘缠,缺什么路上买就是。”   “多谢殿下。”   说罢,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褚祯的手紧了紧,倒了杯热茶递给她:“喝些热的,会舒服些。”   “是。”简轻语拘谨地接过,小口小口地喝热茶。   一杯热茶没有喝完,马车便停在了宁昌侯府的后门外,简轻语偷偷推开虚掩的门,四下张望一番后溜了进去。褚祯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没忍住轻笑一声。   “殿下很喜欢这姑娘。”车夫笑道。   褚祯看了他一眼,没有否认他的话。   车夫自小便跟着他,既是车夫也是侍卫,更是他幼时的玩伴,是以比寻常下人跟他更近些,见他这般反应,顿时更加好奇:“既然喜欢,为何不将她留下?”   “留不得,”褚祯看着后门神色淡淡,“她是陆远的人。”   车夫愣了一下,半晌小声道:“可她已经死遁了……”这世上知道她还活着的,只有殿下一人,堂堂二皇子,金屋藏娇还不简单?   褚祯指尖一动,平静地扫了他一眼。   另一边,简轻语直接跑回寝房,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后,把脱下的湿衣团在一起,本留给英儿,待晾干后烧了,可转念一想,等衣裳能烧的时候,她落水死不见尸的消息估计也该传回来了,到时候人多眼杂,烧衣裳容易叫人起疑。   ……可也不好直接扔吧,这衣裙是陆远送的,看似裁制简单,可上面的鎏金刺绣满京都未必能找出来第二件,一旦被人捡了,便是她最大的破绽。   简轻语纠结许久后,咬咬牙决定直接带走,于是跑去衣柜,想找条床单将湿衣包起来。然而真当她站在衣柜前时,才发现每一条床单陆远都睡过,若是突然带走一条,他或许会察觉到。   ……她是不是太紧张了,陆远是人非神,怎会连这点小事都注意到?简轻语心里安慰自己,可对着一柜子床单依然下不去手,最后想了半天,突然想到还有一条陆远不知道的。   她当即关了柜门,扭头跑到床边趴下,捞了半天后将有些灰扑扑的床单捞了出来。床单上,她当初弄上的月信已经干涸,形成一小片黑色的印记,其他的倒还算干净。   简轻语仔细将被单叠了一下,将印记遮住后把湿衣裳包了起来,这才转身去找了英儿。   英儿本已经睡了,听到她敲门后赶紧迎上去,简轻语进门直接将晚上的事说了,待英儿听懂之后道:“为了安全起见,我这次回漠北暂时不能带上你了,你且等上一段时间,至多两年,等风头过了,我再回来接你。”   “……那、那大小姐路上千万要小心。”英儿红着眼眶道。   “我去东湖游玩的事,记得要透出去,但是我今日回来之事切记要保密,”简轻语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半晌叹了声气:“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懂吗?”   父女关系上,她一向有自知之明,知道父亲对她较为纵容,一是因为没养在膝下,多少有些愧疚,二是的确不够疼爱,期待自然也不会高。她与简慢声不同,知晓她生死不明的消息,父亲或许会伤心,但不会伤及心肺,所以干脆就不要说了。   英儿不知她想了多少,闻言只是郑重点头:“奴婢一定谁都不说。”   “嗯,记得表现伤心些,千万别在陆远面前露出马脚,”简轻语含笑捏捏她的脸,“实在不行,就当我真的死了。”   英儿眼眶瞬间红了:“您别乌鸦嘴……”   “好好好,不乌鸦嘴,总之你安心等着,我会接你去漠北的。”简轻语说完,似乎也没别的可嘱咐了,于是叹了声气转身往外走去。   英儿眼巴巴地目送她离开,待她走了之后顿时哭了。   简轻语不敢回头,匆匆回到了褚祯的马车上。   “都准备好了?”他问。   简轻语微微颔首:“准备好了。”   “先去我府中住一晚吧,明日我叫人护送你离开。”褚祯温声道。   简轻语点头:“多谢殿下。”   褚祯抬头看向车夫,车夫顿了顿,驾着马车朝前去了。   简轻语在二皇子府住了下来,虽然没有出门,外面的消息还是传到了她耳中,比如落水的是简家大小姐,如今尸体都找不到,估摸着是被暗流冲走了,比如昨晚恰好锦衣卫在附近游玩,听到落水的事后搜寻了许久,那位陆九爷更是一直在水里找人,几次险些丧命。   当听到关于陆远的消息时,简轻语揪心地难受,铺天盖地的愧疚几乎要将她压垮,直到听说陆远被圣上召进宫了,这才多少好受些,只是依然担心陆远会再跑去湖里找她。   好在之后便没有再传来陆远去湖里找人的消息,简轻语松一口气的同时,又开始担心另一件事。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在褚祯府中住了三日了,褚祯迟迟不提送她走的事,每次她提起,都会各种将话题岔过去,时间一久,她也开始犯起了嘀咕。   在又一次同桌用膳时,简轻语又提了此事,褚祯不出意外地没有直接回答,她思忖一瞬没有再追问,而是默默吃完饭回了寝房。   夜色渐渐深了,外头逐渐安静,待大院里的灯笼灭掉后,她背上自己的小包袱,趁着夜色朝外跑去。   快跑到后门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带笑的声音:“你什么盘缠都不带,如何能回漠北?”   简轻语心里一惊,不动声色地回头过去:“殿下,你怎么在这儿?”   “孤还想问问你为何在此。”褚祯说着,朝她走了过去。   简轻语笑笑:“我想家了,回去看看。”   “京都人多眼杂,你就这么跑出去,不怕被人发现?”褚祯反问。   简轻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若有所思地打量他。   褚祯在她面前停下,盯着她看了许久后叹息:“走吧,我送你。”   “……夜深了,还是明日走吧。”简轻语站在原地没动。   褚祯扬起唇角:“马车和侍卫都已经准备好了,走吧,我送你出城门,之后的路你自己走。”   话里不容拒绝。   简轻语沉默许久,到底还是答应了。   一刻钟后,两个人坐在了同一辆马车里,马车摇摇晃晃往城外走,马蹄声轻盈,车内的气氛却相当沉重。   不知沉默了多久,褚祯才缓缓开口:“孤还是想将你留下。”   简轻语拿着包袱的手渐渐收紧,面上却还在强装镇定。   “可惜你若留在京都,陆远一定会找到你。”褚祯叹息。   简轻语脸上的镇定终于裂开:“我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   “你这次离开,是为了陆远吧?”褚祯平静地看着她,“听说那晚陆远也在,让我想想,莫非是你们在一起的事,被褚赢撞见了?”   简轻语咬紧了牙关,攥着包袱的手指隐隐发白。   褚祯看到她的模样,不由得轻笑一声:“其实你先前说得不对。”   简轻语抿唇。   “你说我想娶你,只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褚祯唇角始终上扬,“可你从未想过,留后路的方式千万种,何至于我以王妃之位易之。”   简轻语隐约察觉到他要说什么:“殿下……”   “轻语,我心悦你。”褚祯打断她的话。   简轻语喉咙发紧:“多谢殿下抬爱,只是小女无心婚嫁,让殿下失望了。”   褚祯定定地看着她,却只能从她脸上看出浓浓的防备,他叹了声气,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的确失望,但凡你有半点意动,我便八抬大轿娶你进门。”   简轻语如坐针毡,不敢轻易接话。   马车继续往前走,车里的气氛更加僵硬,不知过了多久,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彻底停在了一个地方。   “殿下,到了。”车夫道。   褚祯笑笑,从马车上下去了,站稳之后回过头:“其实你愿意离开,我倒是挺高兴,希望你一路顺风。”   简轻语愣了一下:“你没想囚禁我?”   “我囚禁你做什么?”褚祯扬眉。   简轻语皱起眉头:“那你方才说那些话……”   “吓唬你一下不行吗?”褚祯板起脸,“我堂堂二殿下,将来要做皇帝的人,被你一个小丫头拒绝了,还不能恐吓一番?”   简轻语:“……”不敢吱声。   褚祯脸上的笑意淡了:“既然走了,就别再回来,远离京都,也远离……京都所有的人,知道吗?”   “……嗯。”简轻语谨慎地应了一声。   褚祯也知道自己吓到她了,只得跟她赔不是,结果不道歉还好,一道歉简轻语顿时像看神经病一般看他,褚祯自己都无奈了:“要怎样你才能忘了今日的事?”   简轻语还是不敢说话。   “你可有想要的东西?”褚祯也只能想到送礼了,说完见她欲言又止,于是补充一句,“除了回漠北,这事我已经答应过了。”   “……那没别的了。”简轻语小声回答。   褚祯扬眉:“那便等你想到了,再同我要,”说完,他想到即将到来的分离,又生出一分惆怅,“若还有机会再见的话。”   “……是。”   城门外风声喧嚣,将各人心事吹得七零八落,一片沉默之后,褚祯看了眼车夫,车夫当即将缰绳交给侍卫。   马车重新奔走,很快在视线中变成一个小点,再之后便彻底消失不见。   “殿下为何不将她留下?”车夫询问。   褚祯扬唇:“舍不得,她还是笑的时候最好看。”   “可她一走,殿下连不笑的她也见不着了。”   “无妨,孤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褚祯说完,回头看向城楼之上巍峨的牌匾。   皇宫内,陆远一子白棋落下,圣上笑了起来:“你输了。”   “卑职技不如人。”陆远垂眸。   圣上看了他一眼,脸上笑意不变:“你哪是技不如人,分明是忧思过度。”   陆远顿了一下:“圣上何出此言?”   “京都城都传遍了,你陆远为了救简家大小姐,直接跳进东湖找人,那东湖是什么地方,为了她你竟是连命都不要了。”圣上啧了一声,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归拢。   “圣上说笑了,卑职与那简家大小姐……并无半点干系,想救她也只是出于道义,”陆远垂着眼眸,脸上情绪莫辨,“毕竟她的亲妹妹已然身死,不好叫宁昌侯失了仅剩的女儿。”   圣上愣了一下,半晌轻轻叹了声气,倒没有再试探他简轻语的事。   陆远安静盯着棋盘,漆黑的眼眸没有半点波动。 第53章 (暴露)   京都下了几场小雨,天气愈发寒凉,宁昌侯府却始终没办丧事,即便都知道这么久没找到人,几乎没了生还的可能,但宁昌侯府还是坚持一日没见着尸体,便一日不承认大小姐身殒。   东湖的打捞还在继续,见侯府这般坚持,人人都感慨惋惜,可惜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仅议论此事的人少了,就连打捞的人马越来越少,起初有几十人,渐渐变得只有十几人,最后只剩下几个人守在湖边,时不时绑上绳子下水找一遍,宁昌侯府虽然还是未办丧事,可都看得出已经不抱希望。   京都城依旧热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都在努力地活着,痛楚永远摆在最隐蔽的角落,只有黑暗降临,才可以稍微放纵。   “……大人,您又去东湖了?”季阳在陆府一直等到深夜,才看到身上冒着寒气的陆远回来,他先是一愣,接着眉头皱了起来。   陆远垂着眼眸,平静地往后院走:“交代你的事做得如何了?”   “已经办妥了,现已经置于主殿牌匾后,每一个字都是直接临摹圣上笔迹,保证看不出破绽,”季阳跟在他身后,“入冬以来圣上的病愈发重了却始终不恢复大皇子职务,大皇子早已心急如焚,一旦发现传位于二皇子的诏书,必定会有所行动。”   “可知会二皇子了?”陆远又问。   季阳颔首:“已经说了,二皇子明日起便会到宫中照料圣上,无事不再出宫,大皇子若想对他动手,只剩逼宫一条路。”   这计划万无一失,就等大皇子按捺不住起兵造反了。   “给他添一把火,”陆远已经走到寝房门前,推门进去后倒了杯茶,拿着杯子的手通红,上头还长了冻疮,“将皇宫的布防图给他。”   “是!”季阳应了一声,双眼一直盯着他通红的手。   公事已经说完,陆远便突然沉默下来,季阳也想不到新的话题了:“若没别的事,卑职就告退了。”   陆远不语。   季阳抿了抿唇,转身便要离开,只是刚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苦口婆心地劝:“天儿愈发凉了,湖水冷得刺骨,暗流愈发厉害,日后还是卑职下湖找……如今正是关键时候,大人切不可出事。”   这些日子陆远不能光明正大地继续找简轻语,便每日夜里去东湖,湖中暗流涌动,一群人结伴搜寻尚且可能有危险,更别说他一个人去了,季阳真是害怕,哪天他扎进水里,便和简轻语一样消失不见了。   “我没事,”陆远淡淡开口,“你可以走了。”   “大人……”   陆远抬眸看向他,眼底漆黑一片,看不到半点光亮。   季阳认识这样的他,在他们初相识时,陆远刚失去所有亲人,便总是这样看人。   季阳心里堵得厉害,再想想那个又懒又怂还爱惹事的简喃喃,如今连尸骨都没找到,于是更加难受:“……大人,若简喃喃知道,定舍不得看你如此糟蹋自己。”   “那便让她自己来同我说。”陆远面无表情。   季阳心里愈发不是滋味,许久之后叹了声气,还是转身离开了。   他走了之后,陆远愈发沉寂,坐在桌前静默许久,最后换了身干燥的衣裳,如往常一样去了宁昌侯府。   即便过去了这么久,宁昌侯府依然不肯接受事实,所以简轻语的寝房一直保持原样,只等着她有朝一日能回来。   陆远轻车熟路地翻窗进了寝房,在只有他一个人的房间里站了片刻,才抬步到床上躺下。   床上的被褥还是先前那套,上头有只属于简轻语的独特药香,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香味已经越来越淡,陆远要躺上很久,才能勉强捕捉到一丝味道。   圣上病重,京都形势突然变幻莫测,他白日要筹谋一切,晚上去湖中找人,每日里只有两个时辰能休息。然而身体虽然已经累到了极致,可脑子却如何也睡不着,一直到天亮才勉强睡去。   和失去简轻语之后的每一个夜晚相同,他睡得并不踏实,刚睡没多久,脑子里便突然浮现季阳那句‘湖水冷得刺骨’,然后猛然惊醒,再也睡不着了。   也不知她会不会冷。   陆远垂着眼眸,在床上静坐许久,待远处鸡叫三声,便握着绣春刀顶着寒露进宫了,刚进到宫里,便有宫人急忙冲了过来:“大人不好了,圣上昏迷不醒了!”   陆远眼眸微动,直接冲进了寝殿。   圣上的病突然加重,眼看着已经熬不过这个冬天,大皇子心焦之余,拿到了主殿牌匾之后的‘诏书’,他终于决定放手一搏。   大皇子率兵杀进宫那日,圣上难得清醒,听说消息后当即昏死过去,等他再次醒来,已经是一日之后了,陆远一身浓郁的血腥气,鲜红染透了飞鱼服上的四爪蟒,衬得他愈发冷酷阴郁。   圣上定定地看着他,许久之后哑声问:“赢儿呢?”   “回圣上的话,已经抓进了天牢,只等圣上处置。”陆远垂眸道。他说得轻描淡写,一笔略过了其间的凶险与混乱。   圣上沉默许久,问:“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   “天家之事,卑职不敢妄议。”陆远垂眸。   圣上看向他:“朕准你妄议。”   陆远顿了一下,却依然一个字都没有说。   圣上笑了一声,声音短促尖锐,接着便再也笑不出来了。他就像普通人家的老者,一瞬间没了真龙之威。   陆远静静地看着他,心里无喜无悲无波动。   圣上怔怔地盯着不远处的棋盘看,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朕不过刚刚倒下,他便沉不住气了,真是叫朕失望。”   陆远不语。   圣上静了静,缓缓开口:“朕想好该如何处置他了。”   陆远抬眸看向他。   窗外突然下起了大雨,雨水顺着廊檐往下低落,砸在青石板上瞬间四分五裂。   陆远到了天牢中,大皇子一身染血囚衣,颓丧地坐在爬满鼠蚁的地上,再无半分尊严可言。他看到陆远先是一愣,接着立刻冲到门边,殷切地问:“父皇呢?醒了吗?”   他是圣上最受宠的儿子,即便犯了大罪,也不觉得他的父亲会真将他如何。   陆远冷淡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大皇子逐渐心凉:“……父皇不肯见孤?”   陆远看了眼身侧之人,众人当即退下,天牢里顿时只剩下两个人。   大皇子心生警惕:“你要做甚?”   “集会那日,你也在船上对吗?”陆远平静地问。   大皇子愣了愣,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强装镇定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带人捉拿她,她才一时慌乱跌进湖中,对吗?”陆远又问。   大皇子咽了下口水,突然发火:“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与孤这般说话?!”   陆远不理他的恼羞成怒,只是掏出一把钥匙,慢条斯理地去开牢门:“她自幼长在漠北,从未学过游水,得有多害怕,才会主动往水里跳?”   钥匙串碰撞发出哗哗的声响,大皇子吓得连连后退:“陆远你要做什么,你想做什么?孤可是皇子!”   咔哒,木栏门打开,两个人之间再无阻碍。   大皇子退到墙角再无处可退,顿时对着陆远怒骂起来,然而随着陆远步步逼近,他强撑的怒意也消散殆尽,最后直接没出息地跪了下去,对着陆远求饶:“不关我的事,是她自己要跳的,真的不关我的事……”   “湖水冰凉,你可想过她也会冷?”陆远语气古井无波。   大皇子吓得脸都白了,打着哆嗦磕头求饶:“陆大人饶命陆大人饶命!待我出去,定会给陆大人送上十个美人……不对,送二十个美人赔给你,陆大人……”   话没说完,陆远便眼神一暗,抓起他的衣领对着石墙撞去――   砰!   一声闷响过后,大皇子目眦欲裂,伸了伸腿彻底没了气息。   “你赔不起。”陆远淡淡说完,掏出锦帕擦了擦手指,转身从牢房里往外走。   雨还在下,他走到天牢门口,同众人一起避雨,不多会儿便听到值守的狱卒惊叫:“大皇子畏罪自杀了!大皇子畏罪自杀了!”   天牢顿时一片慌乱,陆远静了许久,抬头看向雾蒙蒙的天空。   半个时辰前,寝殿内。   圣上咳了一声缓缓开口:“大皇子听信谗言,误以为朕受人挟持,这才逼宫勤王,虽有罪,但孝心可表,故特赦无罪,继续监国。”   陆远眼底闪过一丝暗色,垂着眼眸没有说话。   “你可知道朕为何这般做?”圣上看向他。   陆远静了一瞬:“卑职不知。”   如此大罪还能原谅,且要褚赢继续监国,无非是想向世人表明,他要传位于大皇子。   果然,圣上淡淡抛下一道惊雷:“因为朕想他继承皇位。”   陆远没什么反应,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圣上昏迷了一整日,现下似乎精神不错:“赢儿骄纵倨傲,时不时还要做些蠢事,比起祯儿不知差上多少,的确算不上储君的最佳人选,可他有一点好。”   说完,他静了一瞬,陆远配合开口:“卑职愿闻其详。”   “他没祯儿聪明,也不够狠心,祯儿有的是法子在他手上保住性命,”圣上勾起唇角,眼中并无笑意,“祯儿像我,看似温和好相与,心底却不知藏了多少事,若他做了皇帝,恐怕第一件事就是拿赢儿开刀,朕就这两个儿子,江山给谁都行,横竖有满朝文武盯着,不会有事,可如何在皇位之争后,同时保住两个人的性命,便是一门大学问了。”   说罢,他抬头看向陆远:“你去,将赢儿放出来吧。”   “是。”   陆远垂眸,神色冷淡。   大雨不停地吓,雨滴在地面上汇聚成水流,争先恐后地挤进路两侧的暗槽。天牢里还是一片热闹,陆远静等着太医来了,确定大皇子已经无力回天,这才回宫复命。   圣上惊闻噩耗,顿时吐了一口鲜血,宫人们又是一阵忙碌。   一直到过了子时,陆远才从宫中离开,他没有回陆府,而是径直去了简轻语的寝房。   寝房今日也被打扫过,床边摆了一束花,香气熏染了没有更换的被褥,将简轻语最后一点痕迹也彻底驱逐。   他在床边静站许久,最后面无表情地在脚踏上坐下,倚着床闭目养神。寝房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他安静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眼角落了一滴泪,他平静拭去,重新睁开眼睛,再开口声音略微沙哑:“喃喃,该回来了。”   空旷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陆远不再说话,手指轻轻摩挲另一只手上的疤痕,最后缓缓站了起来,他转身要走,却不小心将脚踏往床里踢了些,随后床下传出一声轻响,像是脚踏碰到了瓷器一样的东西。   他顿了一下,一伸手又摸到了一片凉意,拿出来一看方知是个不大的瓷碗。微弱的月光下,瓷碗里沉着的痕迹已经干涸,显然时间已久,但还是散发着淡淡的药味。   仅仅是一点药味,他便蓦地想起简轻语总是一脸专注熬药的模样,已经许久没有异样的心脏顿时抽疼。他死死攥着药碗,许久之后呼出一口浊气。   记忆再无法收敛,在他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上演,他半跪在床边久久没有起身,许久又俯身下去,想将碗重新放回原位,然而手还未伸进去,便发现曾经被简轻语藏在床下的床单消失了。   他眼底闪过一丝怔愣,回过神后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瞬间将整个床底照亮――   没有。   陆远的心跳逐渐快了起来,他当即放下手中药碗,冲到柜子前开始翻找,然而将里头所有的东西都翻了出来,却依然没有看到那条脏了的床单。   ……她那个懒性子,既然一开始没有洗,那之后也不可能会洗,一开始没有扔,之后也不会想起要扔,可又没有换地方藏,为何会消失不见?   陆远手心出汗,将整个屋子翻找一遍后,视线重新落在了衣柜上。此刻里头的衣裳被他全部扔在了地上,乱糟糟地堆在一起,而柜子本身却一览无余。   简轻语对衣裳首饰不大感兴趣,不到必要时候都想不起为自己添置,所以重逢之后,他便负责起为她选衣裙的职责,这里的每一条衣裙,基本都是他千挑万选过的,可以说他比简轻语更了解她的衣柜。   陆远喉结动了动,许久之后点了一盏灯,借着微弱的烛光走到衣柜前,将乱了的衣裙一件件整理好,重新放回了衣柜中。   少了一套墨绿色荷叶衣裙。   平白无故,突然少了一套衣裙。   陆远死死盯着衣柜,许久都一动不动。   许多事伪装得再天1衣无缝,可只要被抓到一根线头,便能抽丝剥茧,找出所有的不对劲。陆远觉得,他似乎抓到了这根线头。   ……   “阿嚏!”简轻语睡梦中突然打了个喷嚏,顿时惊醒过来,再看窗外,天还是黑的。   ……这两日怎么老是睡不好。简轻语心里嘟囔一句,叹了声气后翻个身接着睡,等再次醒来时,外头天已经彻底亮了,她见状暗道一声不好,赶紧洗漱更衣跑出去,然而外面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了。   正在给病人看诊的白胡子老头,见她匆匆跑出来顿时瞪眼:“老夫行医四十年,教过的徒弟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就没见过比你还懒的!”   “师父您也知道,我特殊情况嘛。”简轻语笑嘻嘻地找借口,丝毫不以为耻。   她回了漠北之后,因为怕被抓到,所以并未回家,而是拿着褚祯给的盘缠隐姓埋名,去了离家不远的小镇生活。   盘缠还有很多,她本想着开个医馆,结果还没等开,便遇上几个被匪徒所伤的百姓,诊断之后刚拿了药准备治,就被路过的老头给呵斥了,她被骂得晕晕乎乎,回过神后还不服气,当着老头的面给自己抓了副安胎药……   后来的事她真是不愿多想,也幸好老头在她煎药时偷偷减轻了药量,才让她只是拉了两天肚子,别的没有受影响。   亲自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有多差,简轻语着实失落了好几天,同时对被她医治过的陆远和褚祯生出许多愧疚,直到老头找上门,她的心情才算好点。   “你还算有点天赋,就是太盲目自大不虚心,若你真心想行医,便拜我药半仙为师吧。”老头勉为其难道。   简轻语向来放得下身段,也早听说了药半仙的威名,当即扑通一跪就拜了师,之后便来了老头的医馆做学徒。   “仗着有身孕溜奸耍滑的,老夫就见过你一个,若早知道你是这副德行,老夫当初说什么也不收你!”老头继续吹胡子瞪眼。   简轻语连连称是,及时为他倒了杯茶:“师父喝茶。”   老头接过茶碗一口饮尽,正要继续骂,也不知简轻语从哪变出几块果脯,殷勤地递到他面前。   老头嗜甜,当即眼睛粘上头了,嘴上却还在不饶人:“没看到老夫在做事吗?!”   “师父忙一早上了,接下来徒儿做吧,您先歇着。”简轻语当即将他拉了起来。   老头轻哼一声,勉强站了起来,往嘴里塞果脯时还不忘提醒:“只准诊脉,不得开药!”   “知道啦!”简轻语无奈。   老头斜睨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他走后不久,一个着青衫的文弱男子走了过来,简轻语笑眯眯地打招呼:“褚清师兄,早啊。”   “不早了,日上三竿了,”褚清无奈开口,“师父呢?又被你气跑了?”   “当然没有,他去吃零嘴了。”简轻语当即撇清干系。   然而褚清并不相信她,笑了笑后在她身边坐下,她每诊断一位,他便开一张药方。   简轻语看着他流畅地写单子,顿时觉得手痒痒:“褚清师兄,我能开一张吗?”   “想都别想。”一向好说话的褚清当即拒绝。他这个新来的小师妹,医术上确实有些天赋,靠自学便在诊断上强出他许多,可惜药方开得一塌糊涂,即便诊出了病症,也能生生给人治死,所以医馆上下严禁她开药方。   简轻语闻言撇了撇嘴,但心情没受影响,噙着笑为面前的病人诊脉。   她已经回漠北将近两个月了,起初还经常想起陆远,但从来了医馆之后,每日里都是忙忙碌碌,一直到深夜才有机会歇息,每次都是倒头便睡,渐渐也没空再想京都的一切了。   虽然每次想起陆远心中还是惆怅,可最难熬的一段时间过后,她如今只想好好学医,将腹中孩儿平安地养大,至于不该想的,她也不会再想。   人忙活起来,时间便过得特别快,转眼便从初冬进入了深冬,两年没有下过雪的京都,在腊八这天飘起了大雪。   “大人,查到了,简轻语落水之后……二皇子府中确实来了一位姑娘,只住了三日便离开了。”季阳硬着头皮开口,莫名觉得呼吸困难,不敢看面前的人。   陆远听完并不意外,语气甚至非常平静:“她在京都认识的人不多,有能力帮她离开,且能为她抹去一切破绽的,也只有褚祯一人了。”   “……卑职已经查过,二皇子并未囚禁她,而是派了侍卫将她护送出城,应该是、是回漠北了。”季阳半点不敢欺瞒,将知道的一切都说了。   陆远垂下眼眸,静了片刻后缓缓开口:“让你请的大夫呢?”   “就在门外。”季阳说罢,便将人叫了进来。   大夫看到陆远两股战战,哆嗦着开口:“给陆大人请安。”   陆远也不废话,直接将药渣干涸的碗放在了桌面上:“查查,这里头是什么药。”   起了疑心之后,他便对那日她慌张藏药碗的事耿耿于怀。   大夫忙接过碗,仔细辨认之后小心回答:“回大人,是落子药。”   季阳:“!!!”   陆远古井无波的眼眸终于出现一丝裂痕,随意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拳,手背上青筋几乎要爆出来,然而他的声音却十分平静:“确定吗?”   “老、老朽行医多年,绝对不会认错。”大夫忙回答。   陆远不说话了,许久之后呼出一口浊气:“简轻语,你很好。”原来所有的意外,都是早有预谋,是他低估了她。   季阳打了个寒颤,默默在心里为简轻语祈祷。 第54章 (找到了)   时光匆匆,转眼一年便到了头,漠北一向不重节气,即便到了大年三十,也鲜少有人放鞭炮挂春联,顶多到了子时、新年与旧年交际之时,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个饭。去年的简轻语是与病重的母亲一同吃的,今年则换成了师父与奚清师兄。   因为过年,医馆今日人很少,索性早早就换了门,开始准备年夜饭。师父和奚清拿出邻居所赠的腊肉,以及先前特意买的菜,在小厨房里开始忙了起来,简轻语原本也想帮忙,无奈肚子里还揣了一个,刚一闻见油烟味便开始犯恶心。   “阿喃,你还是出去吧,这里有我跟师父便好了。”奚清见她不舒服,便催她离开。   阿喃是简轻语的化名,她怕自己在漠北的消息传出去,便一直没用真名,虽然这名字是她小名简化而来,但只要漠北的人不会将这个名字跟简轻语三个字联系起来,她便不必担心泄露身份。   简轻语闻言喝了口凉水,压下恶心感后才道:“我没事,可以帮忙的。”   奚清嘴唇动了动,劝说的话还未说出口,师父就先炸了:“赶紧给我出去!别再吐老子菜里了。”   说着话,便举起了手中的擀面杖,大有她不听话就揍的意思。   简轻语撇了撇嘴,果断选择退出厨房,师父冷哼一声,继续忙活他的。   简轻语一个人闲着无聊,便走屋檐下坐在门槛上往厨房里看,看着看着便忍不住发起了呆。这一年经历了太多,兜兜转转回了漠北,却依然没能回自己的家,吃饭的地方和人换了,心境似乎也大有不同,只要闲下来,就忍不住去想京都城里的人和事。   奚清从厨房出来时,就看到她坐在门口发呆,顿了一下后走上前去,在她身旁坐下:“不高兴了?”   “嗯?”简轻语迷茫扭头。   奚清笑笑:“师父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刚才凶你只是想让你歇着,别看你才来两个月,但其实他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我没生师父的气。”简轻语回过神后哭笑不得。   奚清扬眉:“当真?”   简轻语见他不信,只好解释:“我方才只是想起一些故人,心情有点复杂,真的没有生师父的气。”   奚清见她说得认真,顿了顿后笑了:“看来是师兄小人之心了。”   至于别的,却没有再说。虽然阿喃从未说过自己的过往,但他和师父多少也猜出来些,无非是痴情女子遇到了负心汉,珠胎暗结后被家里赶出来这种事,漠北民风开放,私奔者常有,始乱终弃者常有,无家可归者亦常有,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简轻语知道他的沉默背后是好意,静了静后无奈地叹了声气,倒没有像刚认识时那样一直解释自己没被始乱终弃。师兄妹在门口坐了片刻,便被师父骂着去背药方了,一直背到子时吃年夜饭时才停   下。   “……这大概是我最难忘的新年了。”简轻语吐槽。大年三十还要勤学苦读,还有比她更惨的人吗?   师父闻言斜了她一眼:“我可以让你更难忘,想试试吗?”   “不用不用,我还是陪师父吃年夜饭吧,”简轻语顿时笑嘻嘻,为他斟一杯酒后开口,“师父,我敬你,谢谢你肯收留我。”   师父轻哼一声,难得没拿话刺她,碰杯之后将酒水一饮而尽。简轻语那杯是普通的温水,也跟着一口饮下,她这才同样地敬奚清。   敬过一圈后,三人便都沉默下来,安静地吃着比起平日丰盛许多的饭菜,不知过了多久,师父突然道:“你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谁?我?”简轻语抬头,确定是问自己后忙回答,“我想学成之后开个医馆,一边行医一边养话话。”   “话话?”奚清茫然看向她。   简轻语眨了眨眼睛,双手抚上厚衣裳盖住的小腹:“就是他。”她叫喃喃,孩子叫话话,日后他们娘俩过日子一定很热闹。   “你这月份还小,竟已经取名字了?”奚清哭笑不得。   简轻语笑眯眯:“对呀,早做准备嘛。”   “幼稚。”师父评价她,倒是对话话这个名字没什么意见。   简轻语顿时笑了,端起水杯又敬了师父一杯。   一顿年夜饭师徒三人吃了将近一个时辰,等到散场时师父和奚清都有些醉,摇摇晃晃地互相搀扶着站起来,两个人的脸上是一模一样的呆滞,比亲生父子还像亲生父子,简轻语看得直乐。   “笑什么笑,”师父喝多了都不忘骂人,“赶紧回去睡觉,东西明早让奚清收拾,你不准动。”   “我可以收拾的。”简轻语忙道。   师父瞪了她一眼:“你一个有身子的人,没事乱动什么!不准!”   “师父说得对!不准!”奚清也板起脸,可惜文文弱弱的,很难威严起来。   简轻语忍着笑答应了,但在他们走了之后,还是将桌上的碗碟收拾妥当,然后才回了寝房。   像今天这样的日子本该生出许多惆怅的,只可惜她背了一晚上的药方,又吃了一个时辰的饭,早已经累得浑身疼,一倒下便直接睡死过去,什么惆怅什么难过,都散得一干二净。   她一直睡到翌日晌午,醒来后伸了伸懒腰便出门了,结果发现往日勤快的师父师兄一个也没见着,二人房门紧闭,显然还没起来。   她一时好笑,索性拿了篮子出门了,打算趁他们醒之前买些菜回来。   漠北相较京都要贫瘠许多,终年刮着混合沙尘的大风,吹在脸上时又干又疼,这里的土地大多被石块覆盖,能种的菜只有那几种,大多百姓都是自给自足,只有像他们这样没有土地的人,才会拿银子去集市买。   集市距离医馆很远,简轻语慢悠悠地往前走,走了两刻钟才到地方。虽然是大年初一,又是晌午时分,但集市上的人还是不少,只不过大多都是聚在一起聊天,鲜少有来买东西的。   简轻语搬到这里后时常过来,与小贩们都算熟了,于是直接往人多的地方走,走近后刚要打招呼,就听到一个大娘好奇:“那个大皇子真的死了?就这么死了?”   简轻语猛地停下脚步。   “当然是死了,我还能骗你不成?”散播消息的人不满。   大娘不好意思:“我这不是好奇么,那可是堂堂皇子,天上的人儿,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据说是犯了事被抓进大牢,然后畏罪自杀了,”那人啧了一声,“要我说,还是这些贵人面皮薄,犯点事就要死要活的,也不想想他老子可是当今圣上,求求情不就能活命了?”   “人家是皇子,你咋能想到皇子是咋想的。”另一人立刻反驳,众人连连点头认同。   简轻语没忍住走了过去:“你们说的可都是真的?”   “哟,阿喃来了啊,我给你留了条鱼,你待会儿拿回去给你师父补补身体。”散播消息的人招呼她。   简轻语道了声谢,迫不及待地追问:“你可知道大皇子犯了什么罪吗?”褚赢可不像会畏罪自尽的人,除非他真的犯了滔天大罪。   “那谁知道,我这也是听我姐夫说的,他在京都做狱卒,这几日来漠北了。”那人随口道。   简轻语顿了一下:“姐夫?”   “哟哟哟,又该炫耀自己的姐夫了,阿喃你别理他,快来大娘这里挑挑菜。”大娘招呼她。   那人不满:“谁炫耀了,我姐夫本来就是做狱卒的,你若是不信,我现在就将他叫过来。”   “不用不用,”简轻语忙笑着摆手,“我也只是随便问问。”   说罢,她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试探:“你姐夫……还同你说什么了?”   “别的也没说了,”那人说完停顿一瞬,“哦,圣上似乎病重了,京都传言他熬不过这个冬天,锦衣卫抓了十几个造谣的人,直接在菜市口杀了头,据说血流成河,菜市口腥了好几日。”   乍一听到‘锦衣卫’三个字,简轻语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怔愣一瞬,才勉强笑笑:“听着真吓人。”   “可不就是,我看这些锦衣卫也猖狂不了多久了,如今圣上只剩下二皇子一个儿子,二皇子又宅心仁厚不喜杀生,待到二皇子继承皇位,定要收拾这群残暴的锦衣卫。”那人义愤填膺。   顿时有人好奇:“锦衣卫?那是啥?”   “这你都不知道?那可是连皇亲国戚都怕的杀神……”   那人滔滔不绝,简轻语却没了听下去的心思,简单买了些菜后便往医馆走,一边走一边想大皇子已死,继位的人选便只有二皇子了,他与陆远又是合作关系,二皇子想来也不会对他如何,他的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能安全活着,便已经很好了。简轻语走到医馆门口时,猛地停住了脚步,许久之后呼出一口浊气,只觉压在心上的大石突然消失,轻盈之余又隐隐犯疼。   “阿喃?你在门外做什么?”已经起床打扫院子的奚清走出来,看到她后奇怪地问。   简轻语回神,勉强笑了笑:“我没事。”   “可是身子不舒服了?”奚清走上前,“手伸出来,我给你诊脉。”   “不用……我没事。”简轻语小声拒绝。   奚清知道她不会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听到她说没事便放心了:“回屋歇着吧,今日初一,不会有什么病患。”   “嗯,谢谢师兄。”简轻语说完笑笑,便先一步回房间了。   奚清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不见才惋惜地叹了声气,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那个负心汉。   简轻语回屋之后,坐在床上发了许久的呆,半晌走到铜镜前,仔细打量自己的模样。   如今已经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了,但穿着冬衣看不出来,只是瞧着比以前圆润了些,气色也比以前更好,除了偶尔犯恶心,别的都一切正常。她在镜子前照了半天,最后忍不住解开冬衣,直接看自己的小腹。   嗯,这样看似乎有点弧度了。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要将衣裳穿好,就感觉肚子突然抽了一下,她先是一愣,半晌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着急忙慌地穿好衣裳冲了出去。   “疯跑什么!”刚出房门就看到她发疯的师父立刻训斥。   简轻语一脸激动地冲了过去:“师父!我有胎动了!话话刚才动了!”   “……都四个多月了,会动不是很正常?要我说还动晚了,肯定是个小笨蛋!”师父表面嫌弃,眼神却缓和了许多。   刚清扫完院子的奚清也跑了过来,高兴地看着她:“真的动了吗?怎么动的?”   “就是突然动了。”简轻语说着,还模拟了一下动作。   奚清顿时更加高兴,还对着她重复了一遍动作。师父看了眼两个傻子一样的徒弟,哀声叹息地转身走了。   这一日的胎动之后,简轻语的胃口逐渐恢复了,甚至有越来越好的趋势,至于恶心难受的劲儿,却是一点都没了,只有偶尔吃撑的时候会觉得肚皮发紧。   师父也不再吩咐她做事,只每日里抽一个时辰的时间教她看药方,其余时间就随她去了,简轻语觉得无聊,便主动包揽家事,然而每次还没做,奚清便冲过来了。不论是师父还是师兄,都在各种小心地照顾她,而照顾的结果,便是简轻语一个月胖了七八斤。   师父一连观察了她好几日,终于忍不住说她了:“你是不是太胖了?”   “……我哪胖了?!”正在添第二碗饭的简轻语睁大眼睛,“我这是月份大了,看起来比以前要胖些!”   师父冷笑一声:“脸都圆成什么样了,还说自己因为月份大了?你家月份大了肉长脸上?”   简轻语被他说得一震,当即撂下碗筷跑回了房间,当看到镜中下颌线变模糊的自己,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样,我就说胖了吧,”跟过来的师父倚在门口,幽幽给出致命一击,“你以后少吃点,多活动,免得该生的时候孩子过大,大人孩子都危险。”   简轻语苦了脸,欲哭无泪地点了点头。   师父该说的都说了,轻嗤一声便去前边看诊去了。   简轻语垂头丧气地在镜子前坐了片刻,听到奚清在外头叫了才出去。   奚清本想叫她出来帮个忙,看她苦哈哈的脸愣了一下:“你怎么了?”   “师兄,我是不是很胖?”简轻语问。   奚清顿了顿,盯着她仔细看了半晌后认真道:“不胖。”   简轻语松一口气。   “就是圆了点。”   简轻语:“……”   “但也不是什么好事,日后生的时候会受罪,还是控制些好。”师徒俩连话都一模一样,只不过奚清的表情要正直许多,“我本来还想让你帮忙看着点药炉,我去老乡家收药材,现在想想还是算了,我们一起去收药材吧,你也多走动走动。”   “……好。”   简轻语叹了声气,拿上竹篓便跟着他出去了。师父正在前院医馆看诊,见他们背着竹篓出来,直直就往外走,当即瞪眼训道:“带银子了吗就走?!”   简轻语立刻笑嘻嘻地折身回来,两只手朝上道:“师父,钱。”   “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做什么吃的。”师父嘟囔一声,拿了两吊钱给她。   简轻语睁大眼睛:“给多了吧。”他们每次出去收药材,都是一吊钱便够了。   “这次的药材晒得不错,各家多给五文,剩下的你们两个拿去花。”师父斜了他们一眼。   “哟,辛苦费,”简轻语当即乐呵呵地跑去找奚清了,“师兄,咱们有钱了!”   “那等一下去集市上,给师父买些果脯。”奚清也很高兴。   “得嘞,顺便给你买双鞋,你这双都旧了……”   两个人说着话走远了,师父低头为人诊脉,半晌突然笑了一声。   “半仙,你这回收的徒弟可真活泼,整日里就她话多。”看病的人乐呵呵地与师父说话。   师父轻哼一声,唇角始终扬着:“都是债!”   “跟阿清关系也好,要我说,直接给他们说成得了。”那人依旧乐呵。简轻语虽然胖了许多,可平日穿的衣裳宽大,肚子又不甚明显,加上没有半点孕妇自觉,是以许多人都不知道她身子重。   师父斜了他一眼:“少乱点鸳鸯谱,人家俩根本没那想法。”   说完,抓了几服药便将人打发了,医馆里顿时只剩下他一个人。   今日医馆事少,那俩师兄妹拿了钱,又不知道要疯玩到什么时候,师父一个人在医馆里坐了会儿,便打算提前关门,自己也找老友喝酒去。   他这般想着,便将外头的椅子都搬回了屋里,正要将门锁上,一只修长的手突然拦住了门:“大夫,看病。”   师父抬头,一张清俊的脸便映入眼帘,他顿了一下,忍不住打量这人,只见此人身形高大结实,身上的衣衫虽然透着风尘仆仆的味道,却依然难掩贵气,一看便与漠北格格不入。   师父鲜少见这样的人,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才想起正事,踮起脚朝他身后看了看:“病人呢?”   “我便是。”男子回答。   师父愣了一下,重新将他打量一遍后敷衍:“公子来得不巧,老朽今日有事,恐怕不能为公子看病了,往前走三百米,也有一家医馆,不如公子去那边看病吧。”   “老先生身为大夫,怎能将病患拒之门外?”那人扬眉,透着一股肆意,“要知道此举,与见死不救无异。”   “公子说笑了,我看公子气息沉稳身形有力,也不像将死之人,公子还是不要为难老朽了。”见他缠着不放,师父索性就直说了。他行医几十年,有病没病还不是一眼就看得出,这人在他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   男子听他拆穿了自己,便直接放开房门:“既然如此,就不强求了。”   “多谢。”师父说完,果断关了门,一直走进了后院,才嘟囔一句‘神经’。   男子看着在自己面前关上的门,摸了摸鼻子转身离开了,过了大路绕过一个拐角后来到马车前,轻车熟路地钻进马车,对面前闭目养神的人道:“大人,医馆就药半仙一人。”   男子正是季阳,而他面前的人便是陆远。   陆远闻言缓缓睁开眼睛,眼底漆黑一片:“她呢?”   “……卑职不知,药半仙的另一个徒弟也没在,估计是都出去了。”季阳小心道。   他们一个多月前便来了漠北,这一个多月里不停地查简轻语的踪迹,却一直没有半点消息,直到前些日子查到药半仙的临镇好友那儿,得知药半仙几个月前新收了一个女弟子,名唤阿喃,这才找到这个女人。   简轻语可真能躲,从他们查出她死遁的真相,便抛下京都一切来找她,结果硬生生耗了他们这么久,害得他这么久以来一直战战兢兢,生怕惹恼了越来越沉默的大人。   季阳一想到这段时日受的苦,便想挽起袖子揍简轻语一顿,但一跟陆远那双眼睛对上,又忍不住同情她。   ……害大人痛苦这么久,她这回肯定要倒大霉了。   季阳刚忍不住幸灾乐祸,马车旁便有两个妇人经过,兴致勃勃地聊些什么,他瞬间听到了简轻语的化名――   “刚才我遇到药半仙家的奚清跟阿喃了,两个人刚收完药,正在集市上逛呢。”   “我也见着了,阿喃给奚清挑鞋呢,你还真别说,俩人郎才女貌看着就般配,我都想给他们做媒了。”   “人家俩好得像一个人似的,还用你做媒啊,我看你就是想白捡媒人茶喝……”   妇人们说笑着离开,马车里的气压愈发低沉,季阳默默咽了下口水,许久之后干笑道:“一群长舌妇,就爱说些有的没的,大人别放在心上。”   “去集市。”陆远淡淡开口,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   季阳期期艾艾地应了一声,待马车启程之后小心劝道:“大人,待会儿……你可千万要冷静啊。”   陆远一言不发,也不知听进他的话没有。   方才还等着简轻语倒霉的季阳,见状顿时眼观鼻鼻观心,祈祷陆远出刀够慢,或者简轻语跑得够快。 第55章 (孩子是谁的...)   马车不敢停歇地往前跑,转眼便到了漠北小镇的市集。说是市集,其实只有三三两两商户,路边摆着小摊卖些便宜劣质的东西,冷清得连京都最偏僻的街都不如。   马车在集市上转了两圈,都未找到简轻语的身影,季阳看着闭目养神的陆远,咽了下口水艰难开口:“……大人,没见着人,兴许是已经离开了,要不我们去医馆门口守着吧。”   陆远不语,仿佛已经睡着。   季阳不敢再问,扒着车窗仔仔细细地搜寻,祈祷快些将那个害人精找到。   或许是他的祈祷太有用,他们第四次在集市上转悠时,他终于看到简轻语从一间铺子里出来,震惊之余竟有一点不敢认……确定是她吗?为何看着圆润许多,腰似乎也粗了,穿了一身粗麻衣裳,一头乌发只梳了个简单的辫子,若非一张脸还白白嫩嫩,看起来真像个乡下丫头了。   季阳隔着老远仔细辨认半天,确定这就是他们找了许久的害人精后,便扭头看向马车里的陆远,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到简轻语快活的声音传来:“我在外面等你!”   长眸睁开,眼底一片晦色,陆远静了许久才撩开车帘,抬眸往外看去。   季阳抿了抿发干的唇,也默默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见圆润的简轻语正对着铺子里的人说话,眼睛弯弯的像盛满了星星,虽然胖了许多,可一张脸依然明艳动人,甚至还多了一点不同以往的温柔。   季阳:“……”私自逃走也就罢了,她怎么敢过得这般滋润,就差将‘没有陆远,活得更好’八个字写在脸上了。   他犹豫一下,思考要不要帮简轻语解释两句,免得大人气疯了波及无辜,可惜还未等他想好措辞,铺子里便走出一个文弱白净的男子,简轻语一看到他便迎了上去。   季阳:“……”看来不用帮她说话了,之后记得帮她收尸就行。   虽然这么想,但他还是开口了:“这人应该就是奚清,药半仙的徒弟,简轻语也是药半仙的徒弟,他们之间应该就是纯粹的师兄妹关系……”   话没说完,简轻语便掏出了手帕递给奚清,奚清拿去便擦了擦汗,两个完全不见外,显然不止一次这样做了。   季阳只感觉马车里一冷,顿时再不敢开口,正当他以为陆远要冲出去杀了这对‘狗男女’时,简轻语和奚清突然离开了,眼看着他们越走越远,季阳赶紧问:“大人,还追吗?”   陆远淡漠地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直到二人彻底消失,他才垂下眼眸。   简轻语跟着奚清走出很远,突然忍不住回头去看,却只能看到一路的风沙。   “看什么呢?”奚清询问。   简轻语耸了耸肩:“总感觉刚才有人盯着咱们。”   “哪有什么人,”奚清看了眼空旷的大路,“你想多了吧?”   “也许吧……”简轻语抿了抿唇,心里莫名地发慌。   奚清见状笑了一声:“又不困了?”   简轻语本就乏了,他这么一提醒,顿时感觉更困,一边打哈欠一边加快了脚步:“快走快走,我都快困死了。”   奚清笑着跟了上去。   师兄妹二人加快速度回了医馆,简轻语回了寝房倒头就睡,奚清一个人负责处理刚收来的药材。师父喝完酒回来,就看到他一个人在忙碌,顿时啧了一声:“都说了要你盯着她多活动,怎么又让她去睡了?”   “这次收了四十多斤药材,她也累坏了,就让她休息吧。”奚清笑着为简轻语求情。   师父不满地斜了他一眼,便去医馆里坐着了。奚清将药材该收的收、该晾的晾,都处置妥当后便去给师父帮忙了。   今日医馆不算忙,师徒二人坐了一个时辰,也就来过两个病患,眼看着天快黑了,师父伸了伸懒腰,一边往院里走一边叮嘱:“关门吧,我去给混丫头蒸个蛋羹,今晚不准她吃肉了。”   “是,师父。”   奚清温顺答应,起身便朝大门走去,还未等走到门口,便有一个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他顿了一下,温和询问:“请问是拿药还是看诊?”   “不拿药也不看诊,我来找我主家夫人。”季阳人畜无害地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牙。   奚清顿了顿,不解:“主家夫人?”   “阿喃,你应当认识吧?”季阳眯起眼眸,不怀好意地问。   奚清愣了一瞬,还未等开口回答,师父便从院里又出来了:“我才发现当归用完了,你今日收药材时可有……”   话没说完,他便看到了季阳,顿时皱起眉头,“怎么又是你?”   “……师父,你认识他?”奚清忙问。   师父扯了一下唇角:“有一面之缘,这位公子,请问你一日之内来了两次,究竟有何贵干?”   “他说他是来找阿喃的,”奚清悄悄挪步到师父身边,压低声音道,“他还说阿喃是他主家夫人。”   师父愣了一下,顿时没好气起来:“什么阿喃什么主家夫人,这里没你要找的人,快走快走!”想都不用想,这是抛弃阿喃的负心汉来了。   奚清见师父突然强势,也跟着直起腰板,师徒二人一路轰人。季阳轻笑一声,眼底却无半点笑意:“有没有我要找的人,可不是二位能说得算的。”   师父愣了一下,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是夜。   简轻语睡醒时,发现天都黑透了,屋里没点灯也是昏暗一片,她懒洋洋地抱着被子发呆,想等师父什么时候叫吃饭了,什么时候再出去。   然而等了一刻钟、又等了一刻钟,她的眼睛都适应黑暗了,却始终没等来师父和奚清唤她。   ……难不成这俩人根本没等她,直接吃完饭睡觉去了?刚冒出这个想法,简轻语便自动否决了,师父和师兄一向疼她,又一向重视三餐,不可能吃饭的时候不叫她,估计是医馆太忙,暂时还没来得及吃饭。   这么想着,她赶紧起来,摸着黑就往外走,结果刚走到门口就停下了脚步。   怎么院子里连灯笼都没点?简轻语看着同样黑乎乎的院子愣了愣。   “……师父?奚清师兄?”她尝试着喊了两声,院子里回应她的,只有漠北携裹着沙土的风声。   简轻语蹙起眉头,抬脚穿过了院子,径直进了前头的医馆――   然而医馆也没人,而且与院子里一样黑漆漆的。   她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半晌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师父?”   依然无人应答。   简轻语想往前走几步看看情况,可原本熟悉的医馆却仿佛突然间变得陌生,漆黑的背后藏匿着不为人知的危险。她在门口犹豫许久,到底没勇气走进去,于是僵硬地一步步退回到有月光的院子里,扭头朝师父的房间跑去。   “师父!师父!”简轻语着急地唤人。   师父和师兄一向紧张她的身体,自从她住进来之后,即便夜间临时有事要出门,也会将能点的灯烛都点上,就怕她突然摔倒伤到身子,像今天这样突然消失,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她拍了几下门无人应声,干脆直接推开门进去,没找到师父后扭头就往奚清房间跑,还未跑两步余光注意到什么,于是猛地停了下来。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寝房,看着单薄的窗户纸上映着跳动的烛光,紧张得手脚开始发麻――   她似乎记得,自己出来时并未点灯。   那么现在这盏灯,会是谁点的?   简轻语僵硬地盯着窗子,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她的耳膜,大脑不停地叫嚣有危险快逃,脚却如焊在了地上一般,迟迟挪动不了。   ……师父和师兄可能有危险,她不能走。   简轻语静了许久,终于谨慎地朝门口走去,走的过程中还捡了一根柴火,攥在手中当做自卫的武器。   短短几步路,她艰难地走了很久,终于走到了房门口,静了静后紧张地问:“谁,谁在里面?”   里头无人应声。   “……再不说话,我可要报官了!”简轻语尽可能严厉些,可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里头还是无人说话。   简轻语越等越紧张,就在她终于要扭头跑的时候,里透出传来一道淡漠的声音:“进来。”   简轻语猛地睁大了眼睛,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对,她一定是听错了,死遁的事天衣无缝,陆远不可能发现,再说如今多事之秋,圣上已经病危,皇权随时更迭,他就算查出了真相,也不可能有时间跑来找她,一定不可能……   “进来。”声音更冷了一分。   简轻语:“……”两个字也能说得这般}人的,恐怕就只有他了。   确定是她曾经思念很多遍的陆远之后,简轻语非但不觉得高兴,反而生出了剧烈的恐惧――   她骗得他那么惨,他会杀了她,他一定会杀了她。   简轻语再也控制不住,扭头就想逃离,然而还未等动身,就听到里头淡淡开口:“你走一步,我卸他们一条胳膊,两步,卸一条腿。”   简轻语猛地停下,一脸惊恐地看向房门。   许久之后,房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她惨白着一张脸,小心谨慎地走了进去。虽然她嘴唇发干,紧张到肚子都要疼了,可还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便被深深地吸引了。   陆远一身玄衣,神情淡漠地坐在桌边。灯烛下,他似乎消瘦许多,脸颊轻微的凹陷,下颌线愈发锋利,一双本就清冷的长眸,此刻愈发拒人于千里之外,若以前是冬夜无声的深潭,如今便是无垠冰封的雪山。   她在看陆远的时候,陆远也在看她。   白日里隔得太远,只隐约看到她比起在京都时要好一些,现下近距离地见到了,才发现何止是‘好一些’。   她在京都时,腰身瘦得一掌便能把握,时不时就一副精神恹恹的模样,可如今却是珠圆玉润,肌肤白里透红,眼角眉梢都挂着一丝温柔,显然是过得太好了。   “离了京都,你倒是如鱼得水。”陆远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简轻语轻轻打了个激灵,试图对他挤出一个微笑,可扯了扯嘴角后却失败了,只能硬着头皮问:“……我师父和师兄呢?”   “杀了。”陆远轻描淡写。   简轻语一惊,随后反应过来:“不可能,你方才还在拿他们威胁我。”什么卸胳膊卸腿的,她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尸体也一样。”陆远平静地抬头,幽深的眼睛与她对视。   简轻语瞬间心凉了半截。是啊,尸体也一样能卸胳膊卸腿,一样能威胁她。   一想到师父和师兄此刻凶多吉少,她死死咬住嘴唇,没让自己哭出来,好半天才哽咽着问:“你、你真的杀了他们?”   “他们不该杀?”陆远反问。   “当然不该!”简轻语听到这句话,恐慌与担心瞬间化成了愤怒,哆嗦着指着他道,“你恨我,想报复我,便杀了我就好,为何要牵连无辜的人!”   陆远抬起长眸看向她,片刻之后站起身,不急不缓地朝她走去:“无辜?也是,他们并不知晓你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你为何来到此处定居,更不知道你都做过些什么,他们的确无辜,可是……”   说着话,他走到了简轻语面前,却依然往前逼近,简轻语只得一步步后退,当退到门板上再无退路时,陆远一拳砸了过来,简轻语吓得喉间溢出一声呜咽,缩紧了肩膀闭上眼睛。   耳边响起‘砰’的一声,想象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她轻颤着睁开眼睛,便看到陆远的拳头就停在她耳边的门板上,指骨因为砸得用力皮开肉绽,殷红的鲜血顺着门板往下滑,看起来触目惊心。   简轻语怔怔地抬头,对上陆远漆黑的眼眸。   “可是,他们无辜,我便不无辜了吗?”陆远眼角泛红,冰封的雪山龟裂出纹路,渗出了浓烈的恨意,“在不知道真相之前的四十几个日夜,我就不无辜吗?简轻语,你可知道我为了找你,每天晚上在东湖找两个时辰,即便是结冰的冬天,也不曾间断,简轻语,你凭什么……”   简轻语心口疼得厉害,有千万句道歉的话想说,最后却只汇成了三个字:“对不起……”   “你不必道歉,是我蠢,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你骗,才会轻易相信你那些可笑的谎言,”陆远蓦地平静下来,一双长眸死死盯着她,“你说得对,我该杀的人是你。”   “对不起……你杀了我吧。”简轻语想解释,可看到他眼底的恨后,最终什么都没说,道了歉便昂起脖颈,闭上眼睛时眼泪突然滑落,落入鬓角消失不见。   陆远死死盯着她脸上的泪痕,许久之后冷静下来,嘲讽:“想死?你觉得可能吗?”   简轻语一怔,茫然地看向他。   “欠了我那么多,用区区一条命就想尽数偿还,是不是想得太好了?”陆远眸色晦暗。   简轻语察觉到前所未有的危险,颤着声问:“你、你想做什么?”   “来漠北之前,我在府内建了间地下暗房,房间四面墙都包了软垫,无法自尽,无人听到,亦逃不出,你觉得如何?”陆远像是在与她商量。   简轻语惊恐地睁大眼睛:“陆、陆远……你想囚禁我?”   “不好吗?世人皆知你已经死了,宁昌侯府虽未办丧事,却也放弃了搜寻,这世上只有我一人能见你,你不喜欢?”陆远静静地看着她,“没关系,一开始你或许会不喜欢,但时间一久,你便会盼着见我,因为这将是你这辈子,唯一能做的事。”   简轻语怔怔和他对视,许久之后低喃一句:“疯了,你真是疯了……”竟想将她关进暗无天日的地下,叫她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自此只能依赖他而活,单是想象一下,她便心生恐惧。   陆远抬手抚上她的脸,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是你自找的。”他曾捧着一颗真心奉到她面前,是她三番两次踩进泥里践踏,一切都是她自找的,亦是他自找的。   “我从一开始,便不该奢望真心换真心。”他梦游一般轻喃,手指捏紧了她的下颌,直到白皙的肌肤上留下红色的指印,才缓缓往下划去。   简轻语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手指一路往下,触到衣领时停顿一瞬,接着便伸进了她的怀中。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柔软的肌肤,简轻语心里一惊,急忙抓住了他的手:“你要做什么?”   “你觉得我会做什么?”陆远勾起唇角,眼底没有半点笑意,“我对你,还能做什么?”   “别、别……我现在不能做。”简轻语小声哀求。   陆远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从你背叛我那一日开始,便没了说不的权利。”   简轻语闻言惊慌地推开他,转身便要逃走,却在跑了两步后突然腾空。   当被陆远抱着往床边走时,简轻语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拼命地挣扎:“陆远不要!我不要!”   陆远一言不发,直接将她甩到了床上,简轻语下意识撑住被褥,这才没压到肚子,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陆远便一把扯开了她的衣带。   当衣衫散开,只余一件小衣遮挡,微微隆起的小腹便彻底遮掩不住了。   陆远猛然停下,简轻语赶紧翻个身钻出他的怀抱,惊慌地将衣裳拢住:“你先听我解释……”   “你有了身孕?”陆远死死盯着她,眼底通红一片。   从见到他的那一刻,简轻语便知道此事瞒不住了,既然瞒不住,索性都说了,再想法子弥补他。简轻语咬住下唇,许久之后呼出一口浊气:“嗯,我有身孕了,这孩子是……”   “简轻语!”陆远厉声打断她,嘴里弥漫出一股血腥气,“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在打了我的孩子之后,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怀上别人的?”   “……啥?”   “这孩子是谁的,那个奚清的吗?”陆远咬牙质问,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简轻语本来还愣着,见他扭头要走,下意识地抱住了他的胳膊:“现在去杀……我师兄还没死?那我师父呢?”   “你到现在心里就只想着他?”陆远眼睛愈发红了,“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连半点真心都不屑给,却愿意为一个刚认识几个月的男人生孩子,简轻语,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简轻语无言一瞬,深吸一口气开口:“孩子是你的!”   “你还想骗我?”陆远攥紧了她的胳膊,手背上青筋暴露,“你盛落子药的那只碗,已经被我找到,简轻语,你的心好狠,为了不生下我的孩子,那样烈性的药都敢喝,你也不怕此生再无法生孕!”   说罢,他顿了一下,几乎字字泣血:“也是,你有什么好怕的,没了我的,你可以生别人的,现在不就怀上了,简轻语,你怎么可以如此伤我!”   “……孩子真是你的,那碗药被简震喝了,我没喝。”简轻语吃痛地蹙眉。   陆远闻言,心中恨意更深:“简震喝你的落子药?简轻语,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儿不成?”   说罢,他手下愈发用力,简轻语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正要求他放手时,陆远看到她眼底的泪意,瞬间松开了攥着她的手。   两个人突然沉默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简轻语颤声开口:“孩子已经五个月了,你算算时间,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陆远不为所动。   “……你若实在不相信,便叫来师父和师兄与你当面对质,看看我是不是来医馆时便已经有了身孕。”简轻语咬牙开口。   陆远定定地盯着她看,简轻语也尽可能坦然地看回去。   一刻钟后,季阳将五花大绑的师父和奚清搬到了院里,简轻语赶紧冲过去,将塞在他们嘴里的布包取了下来。   陆远淡漠地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二人:“她腹中的孩子是谁的?”   “师父,你告诉他,我有几个月的身孕了。”简轻语将老头扶起来,一脸期待地看向他。   “呸!你个负心汉王八羔子,反正不是你的!”师父张嘴就骂,“想当便宜爹,也要看孩子的亲爹同不同意!”   好脾气的奚清也气红了脸:“我就是孩子亲爹,我不同意!”   简轻语:“……”咱能不添乱吗? 第56章 (解释)   当奚清说出那句他是孩子的父亲后,院子里的气压陡然低了下来,陆远抬起眼眸看向他,眼底没有半点情绪,季阳却抽出了刀。   “别、季阳别……他们是为了保护我才撒谎的,我跟师兄是清白的。”简轻语慌忙拦住他。   季阳气恼:“你都怀上别人孩子了,还有脸说自己是清白的?!”   “不是别人的,是陆远的!”简轻语着急。   季阳愣了一下,迟疑地看向陆远,见他面无表情,顿时更加愤怒:“你给大人戴绿帽不说,还要将不是他的孩子强加给他?!”   ……都什么跟什么啊!简轻语无语,只能去劝师父:“师父!你快说实话啊,我都全部交代了,你再撒谎他也不会信,还是说开了好!”   说完顿了一下,声音又低了些,“师父,他从未始乱终弃我,是我对不起他,你不用为了护着我撒谎。”   求求老爷子千万别胡说了,否则她就是长八张嘴,恐怕也解释不清了。   她声音虽小,但陆远还是听到了,眼底闪过一丝嘲弄。   “我没撒谎,奚清本来就是孩子的爹!”老头显然没意识到现在情况有多糟,甚至觉得简轻语是被要挟了才会这么说,“你别因为别人威胁一下,就胡乱给孩子认爹,万一他强行将你带走了,以后有你哭的!”   混丫头真是不争气,被人吓唬一下就全招了,也不想想这人行事跟土匪一样,她跟着回去了能有好日子过吗?老头想着,恨恨地瞪她一眼,警告她不要再乱说话。   简轻语简直欲哭无泪,只能寄希望于师兄:“师兄,求求你说句实话吧……”   奚清闻言心生犹豫,只是还未开口便被师父横了一眼,当即梗着脖子开口:“没什么可说的,你我已经是夫妻,你也有了我的骨肉,我决不允许……”   话没说完,空中传来利刃破风而出的声音,下一瞬便抵在了他的喉咙上,奚清咽了下口水,脖子便被刀尖划出一点伤口。   “方才的话,再说一遍。”陆远持刀,淡漠开口。   “冷静,冷静一点,”简轻语伸手想推开刀,却怕陆远朝前刺去,手举到半空又生生放下,“陆远,你千万要冷静……”   脖子上传来刺痛,奚清气愤地抬头,然而对上陆远眼睛的瞬间愣了一下,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傻子,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再说一遍!”师父愤怒。   奚清咽了下口水,喉咙上瞬间多出第二道小伤,他浑身僵硬,半晌弱弱开口:“……不行啊师父,他真会杀了我。”   师父愣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陆远,跟着也莫名地生出一分怯意。阿喃找的这个负心汉……好像不一般啊。   师徒俩总算老实了,简轻语忙站起身,犹豫着伸手扶上陆远的袖子:“陆远,你先放下刀。”   “你以什么身份要求我?”陆远侧目看向她,眼底漆黑一片,“他的妻子?”   “……没有的事,我与他真的是清白的,”简轻语头大,“你仔细想想,不管胎象如何,是不是都至少四个月之后才能显怀,我这肚子一看就不止四个月了,我是三个多月前离开京都,路上少说也要二十多天,也就是说跟奚清认识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三个月,就算……就算真跟他有什么,肚子也不该这么大啊!”   一直在旁边没吱声的季阳,闻言忍不住又看了看她的肚子,先前本以为是胖了,现在一看确实与胖的不像……所以她这孩子真是大人的?季阳眼睛顿时亮了,然而看到陆远没什么反应后,又瞬间老实下来。   简轻语苦口婆心地解释一堆,陆远总算放下了刀,简轻语顿时松一口气,刚要劝他先进屋再说,就听到他淡淡开口:“孩子不是他的。”   “对对,不是他的!”简轻语赶紧点头。   “那是谁的?”   “你的啊……”简轻语有气无力   陆远嘲讽:“简轻语,落子汤的碗还在陆府。”   “我真没喝,是简震……”算了,这话听起来确实挺离谱的,他不信也不奇怪。   她突然不解释了,陆远的心脏不断下沉,许久之后冷淡地问:“不是他的,你很失望吧。”   “……什么意思?”   陆远看向奚清,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不带半点情绪地评价:“倒是你会喜欢的模样。”   “什么我会喜欢……我不喜欢他,我只……”‘喜欢你’三个字,在如今的情况下,她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咬着唇闭嘴,一脸哀求地看着她。   陆远不为所动,仿佛没有听到她未尽的意思,盯着奚清看了许久后,又看向了眉头紧皱的师父,许久之后唇角浮起一点弧度。   简轻语心里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慢慢挪步到二人身前,小心谨慎地开口:“他们什么错都没有,只是收留了我几个月而已,你放过他们……”   “才几个月,你对他们的感情倒是深,”陆远看向她,“我都不知道,你是这般有情有义。”   “陆远。”简轻语声音干涩。   “杀了他们,你会痛苦吗?”陆远语气平常,似乎在与她讨论今日天气如何。   简轻语怔愣一瞬,再开口声音都哑了:“陆远,你别这样……”   “我倒想看看,你痛苦起来是什么样。”陆远玩味地看向地上被捆得牢实的二人,随意地握着刀柄向前,刀尖在石板地上拖行,发出尖刺的声音。   简轻语被逼得步步后退,脚跟碰到师父的腿时,被绊得跌坐在地上,小腹顿时跟着疼了起来。她顾不上喊疼,张开双臂将师父师兄护在身后:“陆远,我求你放过他们,我跟你回京都,你不是想将我关起来吗?我愿意被关,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   师父本来已经生出惧意,一听她说什么关起来,当即便恼了:“混丫头,你胡说什么!我就是死,也决不允许他把你关起来!”   奚清也看出了情况不对,压低了声音劝说:“阿喃,你别管我们了,赶紧走吧。”   听到他们死到临头还在护着自己,简轻语眼泪顿时掉了下来,忍着腹痛对着陆远跪下:“陆远,我求你!”   陆远猛地停下,毫无波动的眼神突然变得狠戾:“你向我下跪?你为了他们向我下跪,是不是在你简轻语心里,谁都比我重要?!”   简轻语被他的眼神刺得心痛,白着一张脸抓住他的袍子:“我只是想求你放过他们,这一切我都可以跟你解释,如果解释完你还是要恨我,那不论你要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受罚,陆远,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你别伤害他们。”   陆远倏然冷静下来,眼底却是毫不遮掩的恨意:“若我偏要杀呢?”   “陆远,求你……”简轻语话没说完,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人昏倒时,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坠落,在往地上摔去,也能听到周围乱糟糟的声音,直到身子摔到实处,才会彻底失去意识。   她在跌落时,听到师父和师兄的惊呼声,逐渐消失的五感不足以支撑她生出更复杂的情绪,只是满脑子想着――这下糟了,要摔疼了,也不知道话话会不会受影响。   没等她担心完,便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她也彻底陷入了昏迷。   院中风声萧瑟,明明已是春日,漠北的风却依然是硬的,刮在门窗上发出有力的撞击声,全然没有半点温柔。   简轻语醒来时,是在自己的床上躺着,屋里点了一盏灯,昏黄的光勉强将四周照亮。她撑着床板坐起来,背对着她坐在椅子上的人微微一动,却没有回头看她。   “……我师父和师兄呢?你杀了他们吗?”简轻语低声问。   陆远没有回答。   简轻语猛地咬紧了唇,撑着床便要起来,然而刚一动,小腹便有种下坠一样的疼痛,她当即闷哼一声倒在床上,眼前阵阵发黑。   简轻语后背瞬间出了一层汗,却没时间缓一缓,又要下床去寻人,然而这次没等脚尖碰到地面,陆远便猛地起身朝她走来,一脸阴郁地将她按倒在床上。   简轻语还要挣扎,陆远单手按着她,冷淡开口:“再动一下,我马上杀了他们。”   马上……杀了,也就意味着还没杀。简轻语瞬间老实了,眼巴巴地看着坐在床边的他,半晌小心开口:“他们还好吗?”   “再问一句,我也杀了他们。”陆远面无表情。   简轻语瞬间没音了。   寝房里再次恢复安静,桌上的劣质蜡烛还燃着,时不时冒出黑色的烟,味道略显难闻。   简轻语却已经习惯了,躺了片刻后小心开口:“……在刚知道有孕的时候,我的确没想要这个孩子,你身在朝堂,得罪了太多人,若是叫人知晓我有了你的孩子,定然会告给圣上,到时候你的下场,一定会比李桓惨上千万倍。”   陆远没有看她,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膝盖,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思索她话里的真假。   简轻语眼角泛红:“我曾想过告诉你真相,让你与我共同承担,可你定然会留下这个孩子、提前迎娶我,这样一来,你我都要承担很大风险,一旦出了事,便是满盘皆输,我不愿你去赌,也不想你陪我承受失去孩子的痛苦,所以便想着隐瞒你,偷偷打了这个孩子……”   “那日去集会前,我的确熬了药,可跟简震吵闹时,被他一气之下喝了,你若不信,大可以等回京之后与他对峙,我死遁的事他不知晓,自然也没可能跟我串供,恐怕直到现在,他都觉得自己喝的是一碗补药。”   陆远抬眸看向她。   简轻语被他一看,眼角顿时红了:“我、我是真想与你好好过日子的,可是那晚在湖上遇见了大皇子,被他的人看到我们在一起,他要抓我……若是被他抓到,我有孕的事就暴露了,即便暂时没有抓到,只要我一日活着,便一日是你的把柄,他们随时会以我为饵,将你置之死地……”   “我什么都做不了,没办法帮你,没办法抵抗大皇子,在京都那样的地方,我就像一只蚂蚁,随时都可能被人碾死,我只有死遁,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保住孩子的性命,保住你的性命,我真的没有办法,只能跳进湖里……”   她虽未提过,可之后许多个夜晚,都会做同一个噩梦。梦见湖水灌进耳朵嘴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只能拼命学着陆远当初游泳的样子,一下一下地挣扎,不会换气、不敢睁眼,只拼命往前游。   坠入深水的恐惧、窒息的痛苦、濒死的绝望,在短短一段水路里尽数体验,直到之后很多个日夜,她都看见水就开始心慌。   陆远死死盯着她苍白的脸,许久之后才冷淡开口:“你明知我在三楼,为何不呼救?”   简轻语闻言惨然一笑:“呼救了,然后呢?你下来救我,那整条船上的人都会知道你与我的关系,能去得起湖上酒楼的人,即便不是达官显贵,也该是京都富户吧?被他们看到我们在一处,又如何能解释得清?”   她是侯府嫡女,他是锦衣卫指挥使,是绝不该在一起的身份,一旦曝光,便等于死路一条。关于这一点,陆远想来比她更清楚。   简轻语说完,屋里再次静了下来,桌上的蜡烛终于燃到了最后一截,烛火不安跳动,一副随时都要熄灭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陆远才开口:“所以,你是为了我才要打掉孩子,才选择跳湖,才死遁离开,简轻语,我是不是应该感激你?”   简轻语顿了一下,一抬头便看到了他眼中的嘲讽,心口顿时泛疼:“对不起……”   “你既然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何还要道歉,”陆远阴沉地盯着她,“莫非你也清楚,从头到尾都是你自以为是,从未考虑过我的想法,简轻语,你不相信我,从来都不相信。”   “我只是想保护你。”简轻语哑声开口。   “保护我?”陆远呼吸有些不稳,攥紧了她的胳膊质问,“你是想保护我,还是觉得同我在一起会有无尽的麻烦,所以生出了退意?”   简轻语着急:“我没有……”   “让我想想,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死’了,一切便能皆大欢喜,你可以回你的漠北过想过的生活,可以生下这个孩子,还可以保住我的前程,简轻语,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做了一个选择,成全了所有人?”陆远眼睛逐渐红了,“你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可有想过我愿不愿意用这样的方式保住前程,可有想过我的心情会如何?”   简轻语的手腕被攥得生疼,她却只能不停地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   “你不知道我会这么痛苦,是因为你根本不相信我对你的情分,”陆远声音冷清,表情重新变得淡漠,“我知晓你的一切,懂你为何不肯轻易将真心付人,可你不该如此轻视我的真心。”   他说完,转身朝外走去。   “陆远!”   简轻语下意识要追,陆远却又停了下来,侧目看向她道:“药半仙说你胎象不稳,若想保住孩子,最好这几日都不要下床。”   简轻语愣了一下没敢再动,最后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门被陆远拉开,外头偷听的三人瞬间摔进屋里,又以最快的速度爬起来,还未等开口说话,陆远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季阳犹豫一下想跟过去,但还是先跑到简轻语面前:“简轻语,你方才说的话可都是真的?”   “……嗯。”简轻语低着头。   “这样说来,你能在不会游泳的情况下,为了保住大人跳湖,倒也不算没良心,”季阳冷哼一声,“就是蠢了些,没想过大人可是为了你能豁出性命的人,即便你死了,他也不会放弃追查。”   他还有更多斥责的话要说,可看到她隐隐隆起的小腹,最后只匆匆说出一句:“养好身子,大人的孩子若出个三长两短,我这次绝不放过你!”   说完,就赶紧去追陆远了。   季阳一离开,师父和奚清便都凑了过来,看着她低着头不说话,眼泪却啪嗒啪嗒地掉在手背上,顿时心疼得不行。   “你们说的话我们方才都听到了,你也别太伤心,”师父叹了声气,难得低声下气地哄人,“要我说,你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先前那么多年没去过京都,难以应付那些妖魔鬼怪也正常,能想出死遁的法子已经很聪明了,那个叫陆远的实在不该苛责你。”   奚清连连点头:“不错,他估计也是在气头上,你别跟他计较,他若最后还是不肯原谅你,那你就跟他断了,咱们虽然只有一间医馆,但也足以养活话话了,不过我觉得他心里还是有你的,一切还未有定论。”   师徒俩先前还十分讨厌陆远,可方才阿喃晕倒后,看到他脸上真实的恐慌和担心,又听了他们方才的一番对话,以及季阳在院里告知的过往,顿时对这个男人讨厌不起来了。   毕竟他是真狠,也是真惨。   简轻语听着师父和师兄的安慰,眼泪掉得更加多了,师父无奈,只好看了奚清一眼,奚清当即跑去端来一碗药。   “安胎的,喝了吧。”师父劝道。   简轻语吸了吸鼻子,红着眼角将药喝完,师父立刻递上一块果脯,她心情不好地摇摇头。   师父见状只能吓唬:“你若再心情不好,话话可就危险了。”   “……我没有心情不好,我只是不大高兴。”简轻语哽咽道。   师父沉默一瞬:“有什么区别吗?”   简轻语扯了一下唇角,眼底的泪意更多了。   奚清默默扯了一下师父的衣角,师父顿时不吱声了。   “能跟我说说,你为何心情不好吗?”奚清温和地问。   简轻语掐着手心,半晌才低声道:“我一心不想活成母亲那样的人,最后却活成了父亲那样。”活成了她最不屑的样子,实实在在地辜负了陆远。   她的话对于奚清来说,算得上没头没尾了,但奚清却勉强听懂了,静了静后开口:“还是不同的,你父亲绝不会像你一样,敢为了喜欢的人豁出性命。”   不会水的人跳河,与自尽何异?   简轻语摇了摇头,咬着唇没有说话。   奚清还想再劝,师父立刻咳了一声,他顿了顿,看到简轻语似乎困了,便同师父一起默默离开了。   简轻语这次喝的药里,加了几种安神的药物,待师父他们一走便陷入了昏睡,虽然睡得不算太踏实,却也没有突然惊醒。   医馆彻底静了下来,距离医馆百十米远的客栈里,陆远安静地坐在井边,一言不发地盯着幽深的井口。   季阳跟过来时,吓得心跳都要停了,急忙冲过来挡在他和井之间:“大、大人,咱就算想不开,也不至于投井自尽吧……”   陆远顿了一下,抬眸看向他:“你的脑子里,整日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卑职也是担心你嘛。”季阳干笑。   陆远重新垂下眼眸,不再说话了。   季阳叹了声气,干脆到他旁边坐下:“大人,我虽然是你的下属,可更多时候是拿你当亲大哥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不要讲。”   季阳被噎了一下:“……不让讲卑职也要讲。”   陆远冷淡地扫了他一眼。   “其实简轻语这人吧,确实挺讨厌的,可对大人多少还是有几分真心的,现在又怀着大人的孩子,大人还是不要与她一般见识了,”季阳笨拙地劝,“要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也得等她生完孩子再说,你没听药半仙说吗,她如今有了身孕,不能受刺激,万一出了问题,可是母子都危险的事。”   陆远静静地看着地面,冷峻的眉眼没有半点起伏。   季阳劝完了,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叹了声气拍拍陆远的胳膊,正转身离开时,就听到他淡淡开口:“你说她跳湖时,该有多害怕。” 第57章 (你便是这样照顾自己的?...)   漠北的风似乎没有停歇的时候,呼呼地刮在窗户上,叫人难以入眠。   简轻语虽然喝了药,但翌日一早还是被风声吵醒了,睁开眼睛怔愣许久,昨天的记忆才争先恐后地往脑子里钻,她瞬间坐了起来,还未等抬脚下地,小腹便传来一阵坠痛,吓得她重新躺好,不敢再动了。   待疼痛渐渐消失,她才轻呼一口气,手指按在了脉搏上。   脉象不稳,确实有落子的迹象,恐怕这几日是不能轻易下床了。她叹了声气,按下去找陆远的心思,歇了片刻后艰难起身,慢吞吞地挪步到桌前,为自己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然后又慢吞吞地走回来。   虽然床和桌子离得不远,可对如今连动都十分困难的她来说,也是一段不近的距离了,她还不敢轻易弯腰用力,仅仅是喝了杯水,重新回到床上时便已经开始出虚汗,缓了许久才缓过来。   半个时辰后,门外传来敲门声,接着便是奚清的声音:“阿喃,醒了吗?”   “师兄,醒了!”简轻语回答。   奚清:“安胎药已经熬好了,你现在方便吗,我给你送进去。”   简轻语顿了一下,看了眼周围后高声答应。   奚清这才离开,不一会儿端了药进来,一边走一边道:“本该师父给你端的,但前头有几个吃坏肚子的,师父正在诊治没空过来,只能我来了,你别介意。”   “有什么可介意的。”简轻语笑笑,撑着床褥小心地坐起来。   奚清将药递给她,叹了声气道:“虽说咱们不讲什么规矩,可我一个男子,太频繁出入你的寝房也不大好,而且你如厕擦身之类的活儿,我也不太方便帮忙,不如下午我去找王婶说一声,请她来照顾你几日,这样你也能舒服些,你觉得如何?”   “全凭师兄做主。”简轻语说完,乖乖将安胎药一饮而尽,还未等放下碗,面前便出现一颗果脯。   “吃吧,师父特意嘱咐的,说要盯着你吃下去。”奚清看着她苦得发红的眼角,一本正经地拿师父压她。   简轻语苦笑一声,到底还是顺从地接了过来。果脯甜滋滋的味道在口中蔓延,一直郁结的心似乎也跟着舒展了些。   “陆……陆远呢?他今日来了吗?”简轻语小声问。   奚清干笑一声,不知该如何回答。   简轻语看到他的样子便懂了,沉默一瞬后问:“师兄,你可知道他住在何处?”   “不知道,”奚清说完,怕她失望,又赶紧补充,“不过想打听也不难,整个小镇也就那一两家客栈,平日都没什么客人,你若想知道,我去问一下便是。”   简轻语抿了抿唇,半晌微微颔首:“师兄,能请你帮个忙吗?”   奚清愣了愣,连忙附耳上前。   半个时辰后,他背着药箱,找到了陆远所在的客栈,直接到了陆远门前。   想起陆远昨日拿刀刺破自己喉咙的样子,奚清深吸一口气,冷静之后鼓起勇气,在门板上敲了三声。   第三声还未敲完,门便突然开了,他猝不及防地与一双清冷眸子对上。   奚清一个激灵,咳了一声打招呼:“陆、陆公子你好。”   陆远眼底一片暗色,手背上青筋暴露:“可是简轻语出事了?”   “简轻语?”奚清愣了一下,恍然之后又一脸莫名,“你说的是阿喃吧……她能出什么事?”   陆远蹙了一下眉,见他模样不似作假,紧绷的身体才逐渐放松,表情也重新恢复淡漠:“找我何事?”   “哦,阿喃让我来的,”奚清说着,背着药箱直接进屋了,如每次出门看诊一般,轻车熟路地找到椅子坐下,然后和煦看向门口的人,“陆公子,可否将手给在下看看?”   陆远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奚清顿了一下,眨了眨眼后默默站了起来:“……是阿喃让我来的,她说你的手受了伤,需要包扎。”   “不必。”陆远冷淡拒绝。   奚清幽幽看向他的手,只见并排四个指骨都皮开肉绽,其中两处伤口还扎了木屑,伤口虽然狰狞,却泛白且没有血迹,显然是已经洗过。   奚清一想到那个画面,手都跟着疼了,只能耐着性子劝说:“陆公子,你的伤虽然看似不重,可若是不好好医治,时间久了愈合的皮肉包住脏东西,会形成肉刺,若是运气再差些,说不定整条胳膊都要废了,实在不能大意,不如……”   “我说了不必。”陆远冷下脸,受伤的右手又扣在了刀柄上。   奚清果断背着药箱跑了。   简轻语一直在屋里等着他,看到他垂头丧气地进来后,便知道结果了:“他不肯医治?”   “不仅不肯,还要动手,幸亏我跑得快,”奚清叹了声气,搬把椅子到床边坐下,“阿喃,你跟师兄说句实话,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怎么了?”简轻语心里没底。   奚清皱眉:“没什么,只是觉得他太狠了些,那么大的木刺扎在手上,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哪像是寻常人家能有的耐力。”   “这么说,他的伤很重?”简轻语敏锐地捕捉到重点。   奚清一看她面露担忧,顿时有些后悔自己的嘴快:“嗯……其实也还好,不算什么大事。”   简轻语抿了抿唇:“是我考虑欠妥了,他还在误会我们的关系,我却要你去给他医治,难怪他会拒绝。”   “那让师父去?”奚清试探。   简轻语想了一下,摇头:“算了,换其他医馆的大夫吧,最好是别让他知道是我们请去的,免得他继续拒绝。”   “……听起来很有难度啊。”奚清头疼。   简轻语咬住下唇,半晌看向了他:“其实也没什么难度。”   奚清:“?”   一个时辰后,季阳笑眯眯地出现在陆远房中,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大夫。   “老大,我请了个大夫,来给你看手伤。”   陆远扫了他一眼:“出去。”   “好嘞!”季阳果断往外走,快走到门口时突然道,“对了,简轻语已经醒了,但是身子还很虚,得暂时躺在床上安胎,若是随意起来的话,可能会保不住孩子,月份都这么大了,一旦孩子出问题,可就是一尸两命。”   说完,他像自言自语一般,“她担心你伤势,若你一直不肯医治,恐怕她是要亲自来一趟的。”   说完,季阳啧了一声,便叫上大夫往外走,刚一走出房门,屋里便传来陆远冷峻的声音:“大夫留下。”   “是!”   季阳松一口气,赶紧请大夫进去了,待陆远手上的伤都处理妥当,才跑去客栈门口告知奚清。   “多谢季公子。”奚清道谢。   季阳摆摆手:“不必谢,对了,简轻语真像你说得那般严重?”   “情况是有些不妙,不过只要悉心照料,应该没什么大碍。”奚清认真回答。   季阳皱了皱眉,想到什么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拿去,给她买些补品,尽快让她好起来。”   奚清猜到荷包里有什么,赶紧摆手拒绝:“不必不必,医馆还算宽裕,不用季公子破费。”   “拿着,不是给你的,”季阳说着,强行塞到奚清手里,“千万照顾好她,若缺什么就跟我说,她若是出了事,你跟你师父都别想活,知道吗?!”   奚清嘴角抽了抽,显然已经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点头答应后便将荷包放进了怀中。   季阳这才满意,斜了他一眼后问:“你现在要去哪?回家吗?”   “不回,先去一趟邻居王婶家,阿喃近来身子不便,我跟师父两个男人不好贴身照顾,所以想请王婶来帮忙。”奚清诚实回答。   季阳点头:“没错,你一个大男人,随意进出姑娘家的寝房算怎么回事,请个女人帮忙是对的,走吧。”   “好的,告辞了季公子。”   奚清道完别便往前走,走了两步后发现季阳还在身边,他顿了顿继续往前走,结果季阳还是跟着。   “……季公子?”奚清无奈。   季阳横他一眼:“看什么看,简轻语如今可是怀着我家大……老大的孩子,我自然要跟去看看请的丫鬟如何,万一请来一个别有用心的,你担待得起?”   “王婶是邻居,不是丫鬟。”奚清纠正。   季阳不当回事:“都一样。”   奚清见状干脆不解释了,随便他在身后跟着。两个人一同走到了王婶家,敲了敲门后见到了王婶的丈夫,于是表明了来意。   “这可不巧,你婶子昨个儿才带孩子回娘家,恐怕一时半会儿不回来,要不你再请别人?”王婶的丈夫遗憾道。   奚清一听王婶出门了,只好点头答应。   两个人从王婶家出来后,又去找了几户人家,结果都没找到合适的人。   两人溜达半天后,季阳不耐烦了:“你就不能找个真的丫鬟来?非要找什么邻居。”   “丫鬟都是小姑娘,未必能照顾好阿喃,”奚清皱眉,“还是得找些力气大的婶子大娘才行,你不知道,阿喃一整日都没怎么吃东西,给她放在屋里的恭桶也没用过,估计就是不好意思麻烦我们。”   “……她怎么这么惨,我听了都觉得可怜。”季阳无语。   季阳回到客栈后,第一时间将此事告诉了陆远:“这漠北小镇实在不行,听说整个镇上就一个稳婆,还没有学过医,还是得尽快带她回京照顾。”   陆远静静在桌前坐了许久,一句话也没说,季阳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出门后叫来小二,让留意一下会照顾人的婆子。   另一边,奚清又找了几户人家,眼看着没有合适的人,最后只能放弃回去了。   回到家里后,他本来想去找简轻语,却被师父叫住了:“做什么去?”   “哦,那位季公子给了我一笔钱,我想去找阿喃说一声,看她是否愿意留下。”奚清回答。   师父轻哼一声:“阿喃是因为他家主子才受这么大罪,给钱是应该的,直接收了,不必告诉阿喃,明日去买些上好的人参和当归,我给阿喃煮药膳。”   “是。”   师父伸了伸懒腰:“鸡汤熬好了,你去给阿喃送去。”   “是,我这就去。”奚清说着,便进了厨房,端着炖煮两个时辰的鸡汤往简轻语寝房去了,站在门口先敲了敲门,等她说可以进去后才往里走。   “王婶回娘家探亲了,估计十天半个月的回不来,我也去问其他人家了,都抽不出人过来,你就先凑合用我吧。”奚清看到她鼻尖上沁出的细汗,不由得叹了声气,“下次起身时不必这般着急,我可以多等等。”   简轻语失笑:“师兄医术高超,怎么能算凑合。”   “你不嫌弃就好,快用些鸡汤吧,是师父特意熬的。”奚清说着,将碗端了过来。   简轻语眼底闪过一丝抗拒,却还是感激地笑笑。   奚清了然:“你怕吃了得如厕?”   “……没有。”简轻语有些羞窘。   奚清无奈:“阿喃,你也是大夫,该知道大夫不该计较这些,若是一直端着女儿家的矜持,你便不容易恢复,最后反而要麻烦我跟师父。”   简轻语咬住下唇,半晌低声道:“我只是接受不了……”一想到她吃完东西便要如厕,恭桶还需要师父和师兄收拾,她便有干脆饿死的冲动。   “阿喃。”奚清严肃起来。   简轻语见状只好接过鸡汤,她一整日没怎么吃东西,早就饿得厉害了,本想着喝几口止饿,结果不知是不是太久没吃东西,闻到鸡汤浓郁的香味后,她顿时蹙起眉头,胃里一阵翻涌。   “不舒服吗?”奚清忙问。   简轻语勉强摇头,正要说话,又闻到了鸡汤的味道,她赶紧将碗递给奚清,自己扒着床吐在了地上,秽物从地上溅起,也蹭到床单上一点。。   “怎么回事?”奚清脸色一变,待她吐完扣住了她的脉搏,“脉象跟先前一样啊,怎么好端端的会吐?”   “汤太香了,有点腻,我没胃口。”简轻语吐完,头上直冒虚汗。   奚清自责地皱眉:“都是我不好,不该贸然为你进补,我这就去给你换一碗,”说完,他站了起来,接着注意到床边的秽物,顿了顿后又道,“不行,我还是先打扫了吧。”   “你可别……”简轻语忙制止,“还是我自己清理吧,你把鸡汤端出去就好,我没胃口吃这些。”   “你不能下床。”奚清不认同地看着她。   简轻语只能哀求:“师兄,给我留点面子吧。”若连吐的污秽都要他清理,自己真是无脸见人了。   奚清看到她要哭,只得点头答应了。   简轻语目送他离开,默默松了一口气,待缓了缓神后试图下床,却因为小腹的坠痛不敢动了。她看着弄脏的地面,心底的郁卒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手背上,趴在床上的模样狼狈又可怜。   陆远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他心底顿时升起一股无名火,说出的话也十分冷酷:“你便是这样照顾自己的?”   简轻语茫然抬头,看清是他后愣了愣:“你怎么……来了?”   陆远大步上前,看到地上的污秽后皱起眉头。简轻语有些慌:“你、你先出去……”   “为何只吐了些清水?”陆远淡漠地看向她,“你白天吃了什么?”   简轻语一愣,对上他的视线后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陆远看着她闪躲的模样,深吸一口气后克制住烦躁,直接将她从床上抱了起来。简轻语惊呼一声,急忙揽住他的脖子,有些慌乱地问:“你做什么?”   陆远铁青着脸,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后往桌前走去,直接将她放在了桌子上,虽然动作很生硬,可她落在桌子上时,却感觉轻轻的。   简轻语不敢说话了,无言地看着他用裹了白布的手,拿着扫帚和水将地上清理了,又把脏了的床单揭了,重新换上一张新的,这才转身朝她走来。   他表情实在不算好看,简轻语不敢惹他,还没等他走过来便主动伸出了手。陆远见她一副要抱的姿势,顿了一下后面无表情地抱起,重新将她放回床上。   “肚子疼吗?”他站在床边问。   简轻语摇摇头:“不疼。”   “为何会吐?”陆远又问。   简轻语咬唇:“鸡汤太香了,熏到了。”   陆远蹙了蹙眉,转身便离开了,简轻语张了张嘴,到底没叫住他,只是安静地躺好了。地上的秽物已经清理,床单也是干净的,陆远走时开了一扇窗,风从窗子吹进来,带走了一室沉闷的气味,整个屋里都清新许多,她难过得要死的心脏,似乎慢慢好了起来。   独自躺了片刻,门板再次吱呀一声,她若有所觉地抬头,就看到陆远端着一只碗进来,她赶紧要坐起来。   “别动!”陆远黑脸。   简轻语顿时不敢动了,直到他到自己身侧坐下,一只手端碗,一只手扶着她的腰,直接将她托了起来。   “吃吧。”他将碗递给她。   简轻语看了眼,是一碗鸡丝面,面应该是过了水又泼了点热油,看起来颇为清爽。她小心翼翼地端过来,嗅了嗅没感觉到什么异味后松一口气,尝了一小口后便开始放心吃了,只是一碗面只吃了一小半,便直接还给了陆远。   “我吃饱了。”她说。   陆远沉默地看着碗,片刻后淡淡开口:“全部吃完。”   “……已经饱了。”简轻语小声抗议。   陆远也不跟她废话,只是脸色冷了下来。   简轻语见状赶紧把碗收回来,当着他的面大口大口地吃,直到一碗面吃得精光,才打个嗝将碗还给他:“……饱了。”   陆远这才满意,拿了碗出去了。   简轻语呼出一口浊气,重新躺好后捂着发撑的肚子,思索等一下该如何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偷偷去院中如厕。虽然屋里放了恭桶,可她实在接受不了别人为她收拾,所以只能费力些,慢吞吞挪到院里去。   一想到过程会有多难,简轻语不由得叹了声气,刚要翻个身歇着,陆远就重新进来了。   “……你还不走吗?”简轻语小声问。   陆远淡漠地看向她:“你不想看见我?”   “我没有,我没有。”简轻语赶紧否认。   陆远这才不理她,随意在屋里找了本医术,坐在桌前翻看。   简轻语偷偷地看着他,将他从头到脚都打量一遍,当看到他手背上的伤疤时,不由得小声地问:“你早就知道我医术不好了吧?”   陆远顿了一下,没理她。   “……既然知道,为何还敢让我缝合,”简轻语咬唇,“被缝成这个样子,当时肯定很疼吧,你该拒绝我的。”   听出她浓郁的愧疚,陆远抬起眼眸扫了她一眼:“不疼。”   “缝了七八针,我技术又不好,怎么可能不疼,”简轻语红了眼眶,“你就不要骗我了。”   “真的不疼,”陆远垂下眼眸,“你给我用了三包麻沸散,一连五六日伤口都是麻的,怎么可能会疼。”   “……哦。”   简轻语突然不说话了,陆远也没再开口,只是一页一页地翻看医书。简轻语认真地看着他,想提醒他书拿倒了,但是怕他恼羞成怒,只好看着他毫无知觉地继续翻。   房间里静了一片,不知过了多久,简轻语突然开始局促,几次欲言又止后,终于忍不住了:“……陆远,要不你先回去吧。”   陆远不理人。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休息了,你在这里会影响我睡觉。”   陆远还是不理人。   “你如果想来可以明天……”   “想如厕了?”陆远打断她。   简轻语张了张嘴,半晌默默点了点头。   陆远放下医书,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问:“去院里,还是恭桶?”   简轻语听到他的问题顿了一下,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陆远勾起唇角,眼底没有笑意:“没错,不管去哪,都是我抱你过去。”   “……我又不想如厕了。”简轻语默默缩进被窝。   陆远冷笑一声,直接将人抱了起来:“不选的话,直接露天解决也行……”   “院里!院里!”简轻语赶紧回答,说完便忍不住将脸埋进他的怀里。 第58章 (口是心非)   陆远一路将简轻语抱到茅厕门口,简轻语便死活不肯往前了,他只能铁青着脸将人放下:“若有不适,立刻告知我。”   “嗯……”   简轻语不敢看他,捂着肚子便要跑,陆远立刻呵斥:“别跑!”   简轻语猛地停下,低着头挪动小步,慢吞吞地往茅厕里去了,片刻之后从里头跟陆远说话:“……你能走远一点吗?我有点别扭。”   陆远蹙了蹙眉,到底走远了几步:“可以了吧?”   “……嗯。”   待简轻语应完声,他便无声地回了原地,侧耳听着她的动静,直到里头传来衣料O@的声音,他才再次走远。   简轻语出来时,便看到他远远地站着,顿时松了一口气:“我好了。”   陆远抬眸扫了她一眼,沉默地上前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朝屋里走去。   解决完人生大事的简轻语,重新躺在床上后只觉人生轻松,再看外头天已经黑了,陆远迟迟没有要走的意思,她好心提醒:“你该回去歇着了。”   陆远面无表情:“简轻语,你在赶我走?”   “……没有没有,我只是怕你累着。”简轻语急忙解释。   陆远闻言,当着她的面开始解腰带,简轻语吓得一愣:“你做什么?”   “不是怕我累?”陆远看到她脸上的茫然,眼底闪过一丝嘲讽,“我现在休息。”   说着话,他便将外衣放到了旁边的椅子上,脱了靴子在她身侧躺下,因为她没有刻意为他腾地儿,他只能躺在最边上,胳膊还压住了她的袖子。   陆远的清冷的气息猛地靠近,简轻语懵了半天后不敢相信地问:“你要留宿?”   “不行?”陆远反问。   简轻语张了张嘴,半晌小小声:“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   “是在生你的气,”陆远闭上眼睛,“怎么,你不会觉得我留下,便是原谅你了?简轻语,别想得太好,你这般骗我,我不可能原谅你。”   简轻语抿了抿唇:“既然没有原谅,为何还要留下,还、还来照顾我?”   “因为你腹中孩儿是我的种,我照顾你,便等于照顾他,”陆远声音冷淡,语气夹带着不明显的怨气,“待你生下孩子,我就将孩子带走。”   简轻语心底一沉,惊慌失措地看向他:“你、你要带走他?”   “是,不行吗?”陆远睁开眼睛,眼底透着点点恶意。   简轻语哑了许久,眼角渐渐泛红:“可以不带走吗?你、你以后总会有别的孩子的,我就只有他了,你可以把他留给我吗?我会好好将他养大的。”   听到她说自己会有别的孩子,陆远心底便窜出一股邪火,但又听到她说她只有话话,他又莫名静了心。几个月未见,这个女人挑弄情绪的本事,真是愈发大了。   陆远思绪发散,落在简轻语眼中便成了拒绝,简轻语顿时难过得要命,他是堂堂锦衣卫,等褚祯登基又有从龙之功,将来有大好的前程,若坚决要带走她的孩子,她似乎连反对的能力都没有。   大约是觉得结局已定,她只能退而求其次:“若你坚持要带话话走,可否等他再大一些,至少等他三岁……不对,五岁之后再带走,至于五岁之前,就交给我来养如何?”   “话话?”陆远蹙起眉头,“难听。”   简轻语顿时开始掉眼泪:“等他五岁之后,想改什么名字都随你。”   陆远见她竟然哭了,顿时板着脸坐起来:“哭什么?”   简轻语也跟着坐起来,擦了擦眼泪道:“我就是想到你要逼我们母子分离,有点难过……”   “我何时逼你们母子分离了?”陆远皱眉。   简轻语见他不承认,当即睁大眼睛控诉:“你刚才说的,说要把他带走!”   “那你不会跟着走?”陆远不耐烦。   简轻语愣了一下:“带走他……也带走我?”   “我为什么要带走你?”陆远翻脸。   简轻语被他说得糊涂了:“不带我走,为何你还说让我跟着走……”听起来又要她跟,又不要她跟,那到底要她做什么?   陆远也察觉到自己的反复无常,无言一瞬后板着脸挑刺:“你为何睡觉连外衣都不脱,防备谁呢?”   简轻语顿了顿,低头看到自己整齐的衣衫,果然被他转移了话题:“白日里奚清师兄时常过来,不好衣冠不整。”   听她提起奚清,陆远蹙了蹙眉,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只是淡淡开口:“现在你师兄不在。”   “啊……哦哦。”简轻语回过神,忙低头解衣衫,然而刚将衣裳散开点,她的鼻尖动了动,顿时红了一张脸,又匆匆忙忙地将衣服系上了,“我、我觉得还是穿着衣裳睡吧,免得夜间着凉。”   “着凉有被子,脱了。”陆远皱眉。穿了一层又一层,怎么可能睡得舒服。   简轻语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脱,我就这样睡。”   “你果然是为了防备我。”陆远脸色不好看了。   简轻语咽了下口水:“没有防备你,但是我不想脱。”   陆远也不与她废话,直接将人按到床上,伸手去拽她的腰带。简轻语大惊,急忙一手死死抓住腰带,一手捂着领口,大声抗议:“我不要!你放开我!”   “老实点!”陆远气恼。   简轻语闭着眼睛挣扎:“我不我不!我就是不脱,你再不放开我我可喊人了!”   “那你就喊,”陆远冷笑,“我看谁敢来打搅。”   话音未落,门板突然被撞开,师父拿着扫帚、师兄拎着铁锹,两个人出现在门口,一看到陆远压在简轻语身上,师父顿时火气直冲脑门:“你这个禽兽,连孕妇都不放过,我跟你拼了!”   “师父,打死他!”一向没脾气的奚清也脸红脖子粗。   简轻语:“……”   陆远:“……”   眼看着二人冲了过来,简轻语赶紧摆手解释,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陆远抿着薄唇,三两下将他们叠在了地上,直接用一把椅子给镇压了。   “禽兽!牲口!虎毒还不食子,你怎可强迫她!”师父大骂。   季阳闻声赶来,一看到这场面大约明白了什么,顿时痞笑着走过来:“怎么连虎毒不食子这句都冒出来了?”   “他若真得手,这孩子肯定保不住,我用虎毒不食子骂他,难道有错?”师父怒气冲冲。   奚清也脸色极不好看:“原以为你们是来帮忙的,没想到会做出这等禽兽之事,早知如此,我就该在茶壶里下上无色无味的毒,弄死你们扔到戈壁滩喂狼!”   “……你这小大夫,心挺狠啊。”季阳咋舌,笑着看向陆远,“老大,你再不解释,他们可真要弄死你了。”   大人都快把简轻语供着了,怎么可能会做出强迫的事,肯定是这没脑子的师徒俩误会了。   “凭什么要同他们解释,扔出去,再敢来打扰,直接杀了。”陆远黑着脸道。   简轻语赶紧阻止:“别别别,都是误会!”   “误什么会!你还要帮他说话?!”师父怒其不争。   简轻语叹气:“真的是误会,陆远没有强……没有强迫我。”   “你们都那样那样……唉!”师父实在说不出口,“都那样了,还说他没强迫你?!”   “……真的没有,是你们误会了,你们快出去吧。”简轻语羞红了脸。   季阳打圆场:“没错,既然都是误会,那就散了吧。”   师父还被压在椅子下,闻言也做不了大动作,只能艰难地瞪向他:“我不走!你们别想支开我们!”   “对,我也不走。”奚清立刻表明态度。   简轻语哀求:“师父,你就走吧。”   “我不走!”   陆远耐心耗尽:“季阳,杀了他们。”   “老大,再冷静点。”季阳赶紧劝。   师父和奚清对视一眼,一个激情辱骂,一个严肃控诉,加上季阳跟陆远的说话声,四个大男人活生生闹出了一场大戏。简轻语本就不舒服,此刻又被吵得头疼,终于忍不住发火了:“说了都是误会都是误会,怎么就不肯听呢!”   四个男人顿时噤声。   “陆远没想强迫我,他只是要帮我宽衣,想让我睡得舒服些,我反抗是因为白日里出了一身汗,捂得身上有些发酸,不好意思叫他知道,所以才争执起来,都听明白了吗?!”简轻语凶巴巴。   师父和奚清:“……听、听懂了。”   简轻语深吸一口气:“所以现在要做什么?”   “要出去。”奚清抢答。   话音未落,陆远抬开了踩着椅子的脚,奚清和师父互相搀扶着起来,头也不回地跑了,季阳摸摸鼻子,干笑一声也脚底抹油跟了上去,出门的时候还不忘体贴地将门给关上。   房间里顿时清净下来。   简轻语的呼吸从急促逐渐趋于平缓,火气也渐渐散了,然后尴尬便伴随着沉默接踵而来,她咽了下口水,默默躺好闭上了眼睛。   “起来。”陆远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简轻语抿了抿发干的唇:“我好累,睡了。”   “不想半夜被我丢下床,就坐起来。”陆远声音低沉。   简轻语只好睁开眼睛,磨磨蹭蹭地坐了起来:“我现在很虚弱,你就不能对我好点?”   “我以前对你好,结果呢?”陆远反问。   结果她忘恩负义,装死跑了。简轻语心里默默回答完,也知道自己心虚,便咬着唇不说话了。   陆远板着脸去解她的腰带,简轻语下意识后退,却在对上他冷峻的目光后,识相地坐稳不动了,任由陆远继续。   腰带散开,衣衫一层一层地剥开,露出里头汗湿的小衣、以及白如瓷器的肌肤。陆远抬手抚上她的脖颈,简轻语缩了一下脖子,还未来得及躲,就听到他淡淡道:“小衣不能穿了。”   “……你帮我拿一条,我换上。”简轻语局促地揪着衣裳道。太久没有坦诚相见,她本来就局促别扭,加上身上酸乎乎的味道,让她更加难以坦然面对陆远。   陆远的视线落在她身前,小衣上的牡丹被汗浸湿,颜色愈发鲜艳,刺得人眼睛都疼了。他喉结动了动,淡漠地别开脸,还未等开口说话,耳边便传来了敲门声。   “热水放门口了,胎象不稳不能坐浴,简单擦拭一下即可。”药半仙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说完便跑了。   简轻语脸颊泛红,害羞的同时心里又热乎乎的,不由得小小声跟陆远说:“师父真的是个好人……”   所有从父亲那里不曾得到的体贴和爱护,她都从师父这里得到了。   陆远难得没有反驳她的话,安抚地捏了捏她的后颈后,便去将热水端了进来,接着对衣裳还挂在身上的简轻语道:“全脱了。”   “全?”简轻语惊讶。   陆远蹙眉:“不然呢?”   简轻语嘴唇动了动,没敢说话。   陆远不悦:“以前哪次不是我帮你洗,怎么这次忸怩起来了?”   “这不是不一样么。”简轻语小声道。   陆远顿了一下,气压顿时低了下来,再开口眼底一片嘲弄:“也是,以前被形势所迫,只能与我虚与委蛇,如今回了漠北,便不想假装了,但是简轻语,我提醒你一句,这里不是京都,没那么好的条件,今日除了我能帮你擦身,再没第二个人能这么做。”   “……我说的不一样,是因为我心中有愧,不想劳烦你,而且确实太久没有这样了,我有些害羞,并没有别的意思。”简轻语费力地解释。   陆远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和她对视许久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他沉默许久,才抬头看她:“过来。”   简轻语:“……”   她到底还是妥协了,将身上的衣裳都褪下,最后只留一条亵裤,慢吞吞地挪到了陆远身边。她脸颊泛红,两只手局促地挡在身前,举手抬眸间美得不可方物,陆远喉结干涩,深深看了她几眼后,视线落在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陆远眼神一瞬间清明,两只大手拧干了帕子,仔细为她擦拭干涸的汗迹。简轻语起初还十分不安,最后在他不带私心的照顾下,也渐渐放松了些。   陆远仔细为她擦身,当擦到肚子上时,他的动作有一丝迟疑。   “没事的,可以碰。”简轻语小声提醒。   陆远指尖轻颤,犹豫许久才用帕子擦了擦她的肚子,尽可能不在意地开口:“已经五个多月了,为何还这般小?”   “本来就不该大,要到六个多月之后才大起来,”简轻语提起腹中孩子,话也多了起来,“不过师父说我太胖了,为了将来好生些,即便是月份大了也不能多吃,估计到生也不会大太多了。”   陆远不悦:“既有了身孕,又如何能少吃。”   “我也觉得,”简轻语撇了撇嘴,“平日饿肚子就够难受了,如今我还怀着一个,饿起来更是难受,可吃多了又会胖,就只能忍着了。”   “吃多了会胖,说明吃的东西有问题,换成不会胖的鸡鸭鱼牛羊肉便好,总之不能饿着。”陆远当即道。   简轻语想说这些东西在漠北是稀罕物,不可能天天吃,但一想到这人的身份,顿时闭嘴了。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陆远便为她擦好了身,取了一条新的小衣为她穿上。简轻语见他要帮着系绳子,急忙拒绝:“不用,我自己来便好。”   “别动。”陆远呵斥。   简轻语顿时不敢动了,任由他为自己系好了绳子,才同他一起躺下。   因为挨得极近,简轻语起初还有些不适,但敌不过阵阵袭来的困意,不多会儿便在他身边睡熟了,甚至还自己调整一下位置,用脑袋不断地往陆远怀里钻。   陆远本来不想理会,可她猫儿一样不停地蹭,最后也只能伸出一条胳膊,将她圈在怀里。简轻语找好的姿势,顿时心满意足地继续睡了。   陆远听着耳边均匀的呼吸声,却怎么也睡不着,一个人静了许久后,他抬手覆在了简轻语隆起的肚子上。方才为她擦身时,为了所谓的面子,他只是简单地摸了一下,直到此刻才能仔细感受。   掌中的肚子圆润且硬,与她平日软软的手感很是不同,陆远的手在上头停留片刻后,不由得轻轻摩挲。摸了许久之后,怀里的简轻语轻哼一声,他下意识要松开,却感觉手心一跳。   陆远愣住了,许久之后才意识到,刚才是简轻语腹中的孩儿在动。他的心狠狠一跳,一时连呼吸都忘了,从知道简轻语有孕开始、一直压抑的情绪似乎有些绷不住了,他终于清晰地认知到,他有孩子了。   一个由他和简轻语所生的、世上最好的孩子。   陆远眼角微润,许久之后闭上眼睛,一手搂着简轻语,一手抚着她的肚子,低声同还未出生的孩子说话:“我定会做个好丈夫好父亲,护你们母子一生无忧。”   他说完停顿一瞬,又补充,“但是在做好丈夫好父亲之前,至少要先教训你娘一通,叫她知道逃走的代价,日后彻底收心了才行。”   睡梦中的简轻语咂摸一下嘴,将脸贴进他的脖颈继续睡,而他掌下圆润的肚子,也悄摸摸又动了一下,给他的父亲最独特的回应。   而在他回应之后,陆远便直接失眠了。   翌日一早,简轻语神清气爽地醒来时,就看到陆远坐在桌前,正在晾一碗黑乎乎的药,看到她醒来后便直接端了过来:“正好,喝了。”   简轻语嘴里顿时泛苦,但也不敢违抗陆远,只能接过来一饮而尽,喝完还未等她歇口气儿,嘴里就被塞了块糕点。简轻语嚼了两下,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来找我时,把厨子也带上了?”   “没有,我自己做的。”陆远淡淡道。某人吃药一向是老大难,自然要费些心思。   简轻语愣了一下,生出些许感动:“特意为我做的?”   “不是,”陆远否定,“是为了话话。”   虽然这个名字很难听,但暂时也想不到别的代替,只能暂时这么叫了。   简轻语撇了撇嘴,但依然乐观:“吃到我嘴里了,就是给我做的。”   “不是。”陆远依然否定。   简轻语见他一副冷淡的样子,顿时不敢再N瑟,讪笑一声后点头:“知道了。”   陆远这才满意。   接下来的几日,陆远都是这般冷淡,简轻语知道他心里还是恨她,只是为了话话才照顾她。   “我已经能活动了,明日起你还是回客栈住吧。”简轻语提议。一想到陆远明明特别恨她,却还要捏着鼻子照顾她,她心里便十分过意不去,这次修养好了,她第一件事便是让陆远回去。   陆远闻言顿时黑脸:“你早就想赶我走了吧?”   “没有没有,我只是不想再劳烦你了,”简轻语急忙解释,“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话话的,绝不会再伤着他。”   陆远抿起薄唇,略显严厉地看向她,简轻语被他看得脖子缩了缩,但也没有改口。两个人僵持片刻后,陆远直接扭头走了,因为走得太快,也错过了简轻语眼底的依依不舍。   他回到客栈后,将季阳叫到院中打了一场,季阳被他揍得苦不堪言,扔了刀坐在地上耍赖:“不打了,这回说什么都不打了!”   “起来。”陆远冷冷道。   季阳憋屈地看向他:“老大,你想继续留在医馆直说就是,何必打肿脸充胖子……”   他话没说完,陆远缓慢拔刀,季阳噎了一下,顿时笑脸如花:“虽然简轻语说了会照顾好自己,可她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吗?你身为孩子的亲生父亲,总要亲自盯着才放心吧?”   陆远沉默片刻,收了刀便往外走,季阳总算松了一口气。   另一边,医馆里。   简轻语闷闷不乐地坐在门口晒太阳,奚清从她身边经过几次,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不如师兄去将陆公子请回来吧。”   “……他不想看见我,还是别请了。”简轻语无精打采。   奚清无语:“你是怎么看出他不想见你的?”他怎么没觉得?   “我就是知道。”每次看到她都十分冷淡,她当然知道了。   奚清见状,也不知要如何开解了,正思考时,就看到简轻语眼睛一亮,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陆远板着脸回来了,奚清顿时识相地转身离开。   院子里顿时只剩下简轻语和陆远两个人,简轻语按捺下高兴的心情问:“你怎么回来了?”   “照看话话。”陆远说完,将她打横抱起,直接往屋里走去。   简轻语揽上他的脖子,虽然心里愈发歉疚,但还是默默对肚子里的小崽子说:话话干得好! 第59章 (哄人)   能起床活动之后,简轻语的身体迅速好了起来,慢慢地开始像以前一样,尝试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只是过程没那么顺利――   “放下。”陆远面色不善地看着她怀中草药。   简轻语忙解释:“师父说我现在已经好了,可以干活了。”   “对,她脉象强劲,多走走对身子也好。”旁边的奚清帮着说话。   陆远见她舍不得放下草药,直接将药夺走了,这才不悦地扫了眼奚清:“走走是走走,搬草药是搬草药,她分不清区别,你也分不清?”   奚清:“……”有什么区别?   简轻语见陆远不高兴,忙老实站好:“我不搬了,我这就去歇着,”说罢,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奚清,“师兄,麻烦你了。”   院里还有几大筐刚晒好的药,需要在天黑之前搬到库房存起来,这本来是两个人的活计,她不能做了,便只能都留给奚清一人。   奚清闻言好脾气地笑笑,刚抬起手想揉揉她的头发,就被陆远用眼神强行制止了,于是轻咳一声:“没剩多少了,我做得来,你……出去走走吧。”   简轻语点了点头,正要再次道谢,陆远凉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必,她的活计自然有我来做。”   说罢,便抱着草药往库房去了。   简轻语和奚清无言片刻,最后由简轻语打破沉默:“不好意思啊师兄,他就这狗脾气。”   “我知道,第一天认识的时候就知道了。”奚清感慨。   简轻语讪讪一笑,就看到陆远已经从库房出来了,直接又抱起一捆草药离开。奚清见他这般认真,也不好再同简轻语闲聊,急忙搬起另一捆草药往库房送。   两个男人无声地搬运,奚清体力不及陆远,但见陆远搬得极快,便不好意思太磨蹭,而陆远见他速度加快,也跟着快了起来,叫外人瞧见了,还以为他们在竞争什么。   漠北的春天极短,虽然才四月的光景,但已经热了起来,二人搬完草药,身上都出了汗,陆远只是鬓角微湿,看起来也还好,倒是奚清,累得大汗淋漓,呼吸都不顺畅了。   “陆、陆公子体力真好。”奚清喘着气夸赞。   简轻语十分抱歉:“师兄,你还好吗?”   “还……好,就是有点累,我得去歇歇了。”奚清擦了一把汗,略显狼狈地回屋了。   陆远冷淡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片刻后轻嗤:“真弱。”   “……培之,师兄人很好,你别欺负他。”简轻语无奈。   听到她叫自己培之,陆远心头微动,但又因为她向着奚清心生不悦:“我怎么欺负他了?”   ……明知道师兄不好意思让客人多干活,还故意加快速度,这难道不算欺负吗?简轻语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再说他,只是叹了声气,从怀中掏出手帕,踮起脚尖要为他擦汗。   陆远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简轻语愣了愣,突然有些窘迫:“对、对不起,我只是想……手帕给你。”   陆远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懊悔,但退也退了,也只能抿着唇接过她手里的帕子,无声地擦汗。   气氛突然有些奇怪,简轻语干笑一声:“你休息一下吧,我去医馆走走。”说完便往外走,走到门口时险些撞上季阳,对上对方看热闹的眼神,便知道方才那一幕全被看到了,她抿了抿唇,低着头离开了。   季阳啧了一声,走到还在盯着手帕发呆的陆远面前:“老大,你真不打算跟简轻语好了啊?”   “说什么屁话。”陆远不耐烦。   季阳笑了:“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不过既然还想跟她过日子,你心里那点火气该散就散了吧,别总这么晾着她,她本来就没个长性,万一做太过了,她真不要你了怎么办?”   “她敢。”陆远冷下脸。   季阳无辜地摸摸鼻子:“您别冲我发火呀,我也是为你好,若真恨透了她、看一眼都嫌烦也就罢了,若心里还放不下,就别生气了,咱是男人,让着她个小孕妇其实也没啥,她做过的混账事多了,也没见您像这次一样生气啊。”   “你当我不想?”陆远别开脸,长眸看向地上,“可我控制不住。”   他一直知道在感情的付出上,他与简轻语一向是不对等的,一直以来也都习惯了这种不对等,直到她转身离开,在没有自己的地方活得自在快活,他才突然生出了不平衡,连带着连感情里的自尊心,好像也突然长了出来。   即便早在她憔悴养胎的时候,心里便原谅了她八百次,可每次对上她的视线,还是忍不住板起脸。   季阳闻言一脸莫名:“不就是原谅她嘛,有什么控制不住的?”   陆远扫了他一眼,冷嘲:“你先找个媳妇儿再来问吧。”说完,便直接往医馆去了。   季阳无言地目送他离开,许久之后深吸一口气,总算意识到自己被轻视了。   医馆里,简轻语心不在焉地坐在药半仙旁边,药半仙喊了她两声,她才猛地回神:“嗯?师父你叫我了?”   “我让你给我搬个椅子过来……算了,我自己来吧,看你也没心思帮我。”药半仙冷哼一声,便自己去搬了。   简轻语歉意地站了起来,一抬眸便看到陆远从院中过来,她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低着头便要逃走。   “站住。”   身后传来陆远淡淡的声音,简轻语只好站定回头:“怎么了?”   陆远眼眸漆黑、薄唇微动,半晌硬邦邦开口:“要吃点心吗?”   简轻语:“?”   “我给你做。”陆远又补充一句。   简轻语一脸莫名:“我不饿……”   “你饿了!”师父搬着椅子强行打断,接着笑眯眯地看向陆远,“多做点,最好是弄些红豆沙的。”   他对陆远千般不满,可有一点是喜欢的,就是陆远做点心做得极好,他尝过一次后便惦记上了。   陆远听到他的要求蹙了蹙眉,但好歹也知道尊师重道,微微颔首后看向简轻语:“陪我去买红豆。”   “哦……”简轻语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乖顺地跟着他出门了。   漠北地广人稀,即便是闲散的午后,路上也没多少人,简轻语不远不近地跟在陆远身边,小心地与他保持距离。陆远察觉到她的疏远,不由得抿紧了唇,模样看起来有些严厉,简轻语更不敢靠近了。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就在简轻语快挪到路边上时,陆远突然停了下来,蹙着眉头看向她:“你生气了?”   “嗯?”简轻语眨了眨眼,明白他的意思后摇头,“没有。”   “那为何离我这么远?”陆远不悦。   简轻语干笑一声:“我怕你不喜欢。”   陆远闻言,心底又窜出一股火气,他尽可能让自己心平气和:“你为何觉得我不喜欢,是因为方才的事?”   简轻语顿了一下:“其实也不是……好吧,有一点这方面的原因,但我没有生气,只是突然想到……”她说到一半咬了咬唇,“突然想到你如今照顾我,只是为了话话,我不该得寸进尺。”   这阵子陆远与她同进同出,时时刻刻都照顾她,让她险些忘了他还在生气,今日他退后那一步才算提醒了她,她不该在他心怀不满的时候,还讨嫌地凑上去。   忍着愤怒来照顾自己,已经很委屈了,她应该识相点的。   简轻语想着,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开口:“你放心,我以后会注意的,绝对不会再做让你反感的事。”   “你觉得,我拒绝你是因为反感?”陆远冷淡反问。   简轻语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不是吗?”   陆远冷‘呵’一声,大步朝前走去,简轻语想叫住他,但见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只好乖乖闭嘴跟了上去。   两个人一路沉默地去买了红豆,又一路沉默地回家做点心,陆远和面的时候,简轻语殷勤地倒水烧火,却始终没敢招惹他。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到天黑,点心做好了,饭也出锅了,一大家子都聚在一起用膳,由于陆远的沉默,饭桌上气氛颇为压抑。   师父吃掉最后一块点心,压低了声音问简轻语:“他怎么又变脸了?”   “说来话长。”简轻语叹气。   师父好奇:“长话短说。”   “我惹他生气了。”简轻语小小声。   师父:“……然后呢?”   “什么然后?”简轻语一脸莫名,师父让她长话短说,她已经短说了啊。   师父顿时无语,还未开口说话,陆远便放下筷子转身离开了。   陆远一走,季阳忍不住嗤了一声:“二位,说悄悄话的时候能不能避着点人?声音大得我都听见了。”   “我已经很小声了。”简轻语十分冤枉。   师父放下筷子:“跟我说说,今日发生何事了。”   他话音未落,季阳和奚清就默默支棱起耳朵,简轻语咬了咬唇,没好意思开口。师父了然,当即慈眉善目地看向季阳和奚清:“都吃饱了吗?”   “吃饱了,师父。”   “饱了饱了。”季阳一副等不及听八卦的样子。   师父冷笑一声起身:“吃饱了记得把碗洗了,阿喃,你跟我来。”   “是,师父。”简轻语急忙跟了过去。   季阳和奚清:“……”   简轻语跟着师父一路去了大门外,坐在门外的石磨旁将今日的事说了,师父听完顿时忍不住大笑起来。   简轻语不解:“师父,你笑什么?”   “我笑你是块木头!”师父嘲笑完,一脸恨铁不成钢,“我就奇怪了,你笨成这样,我当初为何会收你为徒。”   “……你就别笑我了,快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简轻语着急。   师父斜了她一眼:“我问你,若你喜欢的人得罪了你,你同他闹别扭,他因此不理你了,你会如何?”   “当然是生气,他凭什么……”简轻语话说到一半猛然睁大眼睛,“你的意思是,他还喜欢我?”   “废话,不喜欢你人家好好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留在这破地方做苦工?”陆远和季阳的身份,简轻语早在前几日便告诉他了。   简轻语咬唇:“可是他说是为了话话……”说完,自己也觉得这句话没什么说服力,她叹息一声,总算坦诚了,“好吧,我大约知道他对我还是喜欢的,只是如今有话话在,我不知该如何判断,他对我究竟是喜欢大过厌恶,还是厌恶大过喜欢。”   她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害他受了这么多苦,他肯定是恨自己的,加上他这些日子的态度,无一不在表明对她的恨,她也想靠得近些,可是怕太近了,会让他心生厌恶。   “歪理邪说,他若厌恶你,早一刀将你砍了,你真当锦衣卫是什么天大的好人吗?”师父轻嗤一声,“要我说,他这分明是在等你哄他,你倒好,非但不哄,还要离他远点,你说他生不生气?”   简轻语怔神,许多想不通的事豁然开朗,她感激地对师父说了声谢谢,便转身朝寝房跑去,师父当即呵斥:“慢点!”   简轻语却听也不听,以最快的速度往屋里跑。   当她冲进寝房时,陆远正在叠被单,看到她后顿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冒失。”   简轻语咽了下口水,磨磨蹭蹭地哦组到他面前,看着他低眉理家事的模样紧张得手心出汗,她方才短短一路,想出很多话要对他说,可真到了跟前,却又说不出口了。   “对不起……”憋了半天,总算憋出三个字。   陆远顿了一下,头也不抬地问:“又道什么歉?”   “……因为我想收回白日说的话,”简轻语心脏砰砰跳,“我不想离你远些了,也不想注意分寸了,我就想挨着你,给你擦汗,同你聊天,还要枕、枕着你的胳膊入睡。”   她这几日次次睡得比陆远早,所以也不知道自己睡着之后,就缠着人家不放,此刻说出这句话,还颇为紧张羞涩。   陆远闻言抬眸看向她:“为何?”   “没有为何,我就是想这么做。”简轻语低声回答。   陆远轻嗤一声,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将叠好的被单放进柜子后,一回头就看到她还站着。他不悦地蹙眉:“还不睡?”   “哦……哦,就睡了。”简轻语忙答应。   陆远没有再说话了,只着里衣躺在了床上,简轻语看着他闭上眼睛,不知他是什么想法,又没有勇气问,只好安静地去熄了蜡烛,借着月光宽衣到床上躺下。   她今晚莫名睡不着,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床帏,许久之后躺得腰酸了,便想换个姿势,结果刚一动,手指便碰上了陆远的手背。陆远的呼吸停顿一瞬,在这个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明显。   简轻语突然有些口干舌燥,抿了抿唇后尝试着握住他的手。   他没有推开她!   简轻语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手指悄悄挤开他的指头,与他十指相扣,陆远虽然没有回握住她,可也没有拒绝。   黑夜给了简轻语无限的勇气,她咬着唇小心翼翼地侧身面朝陆远,空着的那只手尝试着覆在陆远小腹上,见他还是没有动静,便忍不住一路往下,没进了被子里。   “……别太过分。”陆远总算开口了,只是呼吸有一瞬不稳。   简轻语眨了眨眼睛,老实地答应:“哦。”然而手还是不老实地抓住了他。   陆远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与语气不善地问:“你想做什么?”   简轻语被他吓得一抖,但还是鼓起勇气没有退缩:“就是……想了。”   四周漆黑,她声音绵软乖顺,像只天生磨人的妖精。陆远一时没了声音,咬着牙忍着没有闷哼出声,直到一切都结束了,简轻语缩在他怀里擦手,他才沉声开口:“再有下次,我就……”   “会有下次的,”简轻语做了一票大的,现在胆大包天,“我就喜欢让你舒服。”   陆远:“……”   简轻语趴在他身上,扳着他的肩膀亲了亲他的唇:“培之,我很想你,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很想你。”   陆远不说话了。   “你生气吧,怎么生气都可以,推开我也好,嘲讽我也好,什么我都会受着,这是我欠你的,”简轻语眼角微润,“我现在就想对你好,不论你如何对我,我的想法都不会改变。”   “不怕我反感你了?”陆远嘲道。   简轻语嘿嘿一笑:“不怕,你的反感都是假的。”   “你又知道了。”陆远眯起眼睛。   简轻语一脸真诚:“自然知道,我的手现在还酸着呢。”   陆远:“……”   他无言许久,才不高兴地开口:“厚颜无耻。”   简轻语唇角上扬,忍不住又亲了亲他,接着很快在他怀里睡着了。   翌日一早,陆远还是冷淡的陆远,简轻语却比先前快活许多,不管白天黑夜都缠着陆远不放,许多次陆远眉头都皱起来了,也不见她退缩,依然坚强地做陆远的小影子,师父险些以为她被下了降头。   在她的坚持下,陆远皱眉的次数越来越少,偶尔唇角也会上扬,反倒是一直撮合他们的季阳,这阵子愈发焦心与不安了。   “大人,圣上这次怕是真不行了,你真的要赶紧回去了。”季阳着急。   陆远闻言只是沉默,季阳只好再劝:“京都已经来了十几道密信,圣上清醒的次数不多,每次都要召见你,你再不回去,恐怕整个锦衣卫都要受牵连了。”   陆远也知道事关重大,如今已经不能再拖了,只是回去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季阳见状急了:“您不就是舍不得简轻语么,咱们带上她就是。”   “如今京都形势多变,不能带她回去。”陆远当即否决了。   季阳皱眉:“那就咱们先走,过些日子再来看她。”   “她如今已有六个月的身孕。”   季阳:“……您不会想等到她生完再回吧?”   陆远不语。   季阳倒抽一口冷气:“大人,你疯了吗?等她生完,二皇子估计都登基了!”   “我自是知道,”陆远不悦,“罢了,待会儿我同她说一声,我们明日就走。”   “是!”季阳这才松一口气。   二人谈完正事,季阳便开始收拾行李,陆远只身一人往医馆走,快走到时,远远便看到医馆门前围了许多人。   “我一个男人,如何能做接生的活计,还是找稳婆妥当!”药半仙头疼。   围着门的人家苦苦哀求:“这不是今日生孩子的人家太多,找不到可以用的稳婆么,大夫你行行好,就走一遭吧!对了,你不是有个女徒弟吗?实在不行她也可以!”   “她此前从未接过生,而且自己的月份也大了,万一再吓出个好歹怎么办,”药半仙当即拒绝,见众人实在可怜,不由叹息一声,“行,我去一趟吧,找两个经验丰富些的婆子,我隔着屏风指点。”   “多谢大夫多谢大夫!”   陆远蹙了蹙眉,直接穿过人群回了后院,一进院子就看到一个大婶正拉着简轻语说话。   简轻语第一时间便看到了他,忙上前一步:“不是与季阳有要事相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了?”   “我有事同你说。”陆远沉声道。   简轻语点了点头:“你稍等我一下。”说罢,便看向了大婶,“您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陆远见状先转身离开,结果还未走出两步,就听到大婶殷切开口:“是天大的好事,我那侄子前些日子远远瞧了你一眼,便再也忘不了了,我寻思你将来一个人带孩子也不容易,我侄子为人又老实能干,你们日后搭伙过日子,定然能越过越好!”   陆远猛地停下脚步。   简轻语也没想到邻居大婶来找自己,是为了给自己说媒,一时间尴尬起来,正要解释时,方才转身离开的某人又回来了。   “我明日回京都,你跟我走吗?”他问。   大婶方才只顾着说媒,也没仔细看陆远,这会儿走到跟前了才看清,一时间惊艳不已:“这位是……”   简轻语无辜地看向陆远,陆远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她瞬间懂了,含笑挽上他的胳膊,落落大方地对大婶介绍:“这是我相公,抱歉啊婶子,恐怕要辜负你的心意了。”   陆远见她还算老实,勉强勾起一点唇角。 第60章 (偷偷跟去)   “不是刚说了京都形势多变,不宜带她回京吗?怎么又突然改主意了?”季阳听说简轻语要跟他们一起离开后,顿时头疼地找到陆远。   先前说了不带简轻语,他跟陆远分开后,便去安排了回京的骏马和行李,并未准备合适的马车,现下已经天黑了,又突然说要带上简轻语,一切都要重新准备,可他们已经定好明日天不亮便走,这如何来得及?   陆远面无表情:“一时冲动。”   “……啥?”   陆远看他突然呆滞,渐渐蹙起眉头:“我不过出来片刻,便有人给她说媒,明知她有孕在身还如此行事,这漠北的风气实在荒唐。”   季阳傻眼:“所、所以你是怕等你走了,她跑去相亲?”   “她敢?”陆远不悦反问。   季阳瞪眼:“既然觉得她不敢,为何还要改变主意?”   “都说了是一时冲动。”陆远眼底微沉。   季阳看着他死鸭子嘴硬的样子,尽可能让自己冷静:“既然是一时冲动,那不如卑职现在就去找她,同她解释清楚如何?”   “不行。”陆远想也不想地否定了。   季阳拧眉:“所以你还是要带她回去?”   “不行,我已经后悔了。此次回京要日夜兼程,她月份大了,定然受不了这份罪。”陆远不急不缓道。   季阳连连点头:“不错,我觉得也是。”   “所以明日我独自回京,你留下置办马车,带她离开漠北,到扬州一带安置。”陆远补充。   季阳还在点头,刚要继续附和,回过神后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我仔细想了一下,二皇子登基后,朝堂定会动荡一阵,难保他不会为了立威对锦衣卫下手,他既知晓我与轻语的关系,又知晓轻语在漠北,漠北便算不上安全,再说……”   想起今日见到的场景,陆远直皱眉,“再说这里连个像样的稳婆都没有,留她在此处生产,我不放心,扬州那边有几个声名远播的接生大夫,气候也宜人,暂时将她送去吧。”   整个镇子就那么一两个稳婆,若是她同其他妇人生产的日子赶在一起了,岂不是要像今日那户人家一样,来求毫无接生经验的药半仙?   季阳无言地张了张嘴,半晌小心开口:“您第二个顾虑,卑职是明白的,但是第一个……二皇子宅心仁厚,您又有从龙之功,他应该不会过河拆桥吧?”   “未到那一日,谁也不知道会如何。”陆远淡淡开口。   季阳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许久之后点头答应了。   两个人商定后,陆远便回了医馆,一进门便看到简轻语师徒三人依依不舍地话别,他顿了一下,主动回寝房避让了。   一刻钟后,简轻语也走了进来,看到他在床边坐着,立刻迎了上去:“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嗯。”陆远点头。   简轻语笑得眼睛弯弯:“我也收拾好了,明日一早便能出发。”真是奇怪,她明明对京都一点好感都没有,可如今一想到要回去,还是会由衷地高兴。   陆远看着她黑亮的眼眸,静了片刻后握住她的手:“我有话要对你说。”   简轻语脸上的笑渐渐淡去:“……你不想带我走了?”   “我自是要带你走的,”陆远的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只是不回京都,去扬州。”   “扬州?”简轻语疑惑。   陆远颔首:“那边有最好的接生大夫。”   “能有京都的太医好?”简轻语怀疑。   陆远失笑:“术业有专攻。”   简轻语抿了抿唇,不肯说话了。   陆远只得继续劝:“圣上病危,怕是时日无多,我到时定会很忙,怕是顾不上你,你乖乖去扬州等着,待我闲下来,就去接你如何?”   简轻语咬住嘴唇,半晌小小声道:“什么时候去接?”   “等你生完,”陆远说完顿了一下,“或许不必等生完,我提前去也说不定。”   简轻语静静地与他对视,许久之后才小声问:“那你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去扬州吗?”   “自然不是,我会让季阳送你过去,放心,他会处理好一切。”陆远安抚。   简轻语想了许久,到底是答应了。   陆远见她听话,唇角微微扬起,简轻语心里难受,也不愿意看他了,耷拉着眼角去床上躺好。   陆远熄了灯烛,也到她身边躺下,不等躺好便将她抱进了怀里。简轻语咬着唇,在他怀里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   寝房里静悄悄的,只剩下风沙敲击窗子的声音,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但也知道彼此都还醒着。   不知过了多久,简轻语终于敌不过睡意,在他怀中沉沉睡去。陆远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毫无睡意地睁着眼睛。   他便这样一夜未睡,等到远处传来第三声鸡叫,便将简轻语搭在自己小腹上的手挪开了。他本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然而一向睡得很沉的简轻语,这次也不知怎么了,他刚一动便睁开了眼睛。   “……要走了吗?”她的声音还很迷糊。   陆远顿了顿,在她唇上印下一吻:“睡吧。”   简轻语重新闭上眼睛,不多会儿再次沉睡。陆远眼底闪过一丝浅淡的笑意,盯着她看了许久之后,到底还是转身离开了。   他走了之后,简轻语翻了个身,将属于他那一侧的被子垫在了肚子下,却再也没有了睡意。   在床上一直躺到天光大亮,她才起来往外走,奚清正在院子里晒药材,看到她后十分惊讶:“你还没走?”   “嗯,陆远先行一步,我跟季阳一起。”简轻语回答。   奚清点了点头:“难怪我方才出门的时候,好像看见季阳了。”   简轻语扬眉:“你在哪遇见他的?”   “马行那边。”   简轻语点了点头:“那应该是去租马车了。”   说罢,便挽起袖子跟奚清一起干活了。   两个人一直忙碌到晌午,季阳总算来接她了,她与师父师兄告别后,便背着包袱上了季阳的马车。   季阳将她的行李安置妥当,驾着马车往城外走时忍不住吐槽:“你这包袱里都装了什么,为何叮呤咣啷乱响?”   “是师父配的安胎药,怕我路上熬药不方便,便做成了药丸子装在瓷瓶里,瓶子多了,自然就容易碰到,”简轻语说完,不经意间补充,“哦,还有陆远之前给我做的糕点,他说让我路上吃,待到了京都,再给我做新鲜的。”   季阳一愣:“到哪?”   “京都啊,我们不是要去京都?”简轻语反问。   季阳噎了噎:“他没跟你说不去京都了?”大人不会将解释的烂摊子交给他了吧?!   “说了,本来想让我去扬州的,但是后来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便又改了主意,让你带我回京都。”简轻语认真回答。   季阳猛地勒紧缰绳,待马车停下后掀开车帘,眯起眼睛看向车里的简轻语:“当真?”   “我骗你做什么。”简轻语一脸无辜。   季阳冷笑一声:“大人要你去扬州,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改变主意了?”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我只消告诉他,腹中孩儿不能没有父亲,我也不能没有他,他不就舍不得了。”简轻语扬眉。   季阳轻嗤:“哪有那么简单。”   简轻语闻言啧了一声,语重心长地摇了摇头:“你不懂。”   季阳:“……”   “总之你只管带我回京都便是,等见了陆远,你便知道我说得是真是假了。”简轻语闲散地说。   季阳对她的话始终保持怀疑,可见她一本正经、完全不像撒谎的样子,心里又开始犯嘀咕。   简轻语见状,直接拿出杀手锏:“陆远本来也不想让我回去的,可我跟他说了,若他不带我走,还将我送去扬州,那我便在扬州找个小白脸养着。”   季阳:“……”   “你猜他最后答应让我去京都没?”简轻语笑眯眯。   季阳深吸一口气:“行,我就信你这一次。”谁让大人‘醋缸’的形象深入他心。   简轻语满意地点点头,直到他放下车帘重新赶路,才顿时松一口气,然而心情却还是沉重。以陆远的性子,平白无故的,怎么可能要将她送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只怕他是担心将来会发生无法应付的事,才会提前将她安置到别处。   既然已经猜到他可能有危险,她又怎么可能一个人躲起来。简轻语抿了抿唇,祈祷事情不会太糟,陆远怎么说也帮了褚祯大忙,褚祯即便将来登基,也不能瞬间翻脸无情……吧?   想起那张总是笑着的脸,简轻语也不大确定。   她在担心中跟着季阳赶路,因为路途遥远,她的身子从过了六个月后又一日比一日大起来,耗费在路上的时间比先前多了一半,足足走了一个多月才算来到京都。   这一个月为了尽可能快些,几乎每天都在风餐露宿,等到了京都时,简轻语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只有肚子愈发大了。   临进城前,季阳盯着她反复打量,简轻语被他看得后背都开始发毛了:“……你到底在看什么?”   “看你啊,”季阳不满,“瘦了这么多,大人看见肯定会骂我。”   ……就算她是胖的,这顿骂估计也是跑不了了。   简轻语心虚地咳了一声:“你饿不饿,我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吃饱了再去见他。”吃饱些,抗揍。   季阳想了一下,答应了:“也行,吃点好的补补,看起来也能精神点。”   简轻语连连点头,跟着他往城里走,结果刚进城门,就听到前头传来一阵喧嚣,季阳听出锦衣卫同僚的声音,当即将马车停到了一旁,对着马车里的简轻语叮嘱:“你先等着,我去看看。”   “好。”简轻语答应完,将车帘掀开一个小小的空隙,便看到前方围了一群人,季阳一边呵斥一边挤开人群走了进去。   季阳过去之后,喧闹声非但没有减小,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简轻语心下隐隐不安,到底还是戴上面纱下了马车。   前头围着的人越来越多,简轻语几次试图挤进去都失败了,最后一个大婶将她拉到一旁:“你这妇人,怎么这般不知轻重,大个肚子还跑去看什么热闹。”   简轻语忙问:“大娘,前头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好像是守城军同当值的锦衣卫发生了争执,仗着人多将锦衣卫给打了,现下又来了几个锦衣卫,两拨人便争执起来。”大婶试图解释清楚。   简轻语都愣住了:“我没听错吧,锦衣卫被打了?”这年头,还有人敢打锦衣卫?   一旁的书生听到她这般问,顿时笑了起来:“这位夫人是多久没回京了,竟然不知如今的锦衣卫,已不是当初的光景了?当今圣上一登基便整治了他们,如今的锦衣卫不过是普通皇家侍卫,哪还敢像当初先皇在位时那般威风。”   简轻语蹙起眉头,正欲再问些什么,便听到一阵热闹,她下意识抬头看去,就看到巡城的官兵朝这边赶来,原本在看热闹的百姓顿时一哄而散,只剩下锦衣卫跟守城军还留在原地。简轻语踮起脚看了看,除了季阳,每个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地挂了彩。   “光天化日之下闹成这样,成何体统?!”巡检不悦地呵斥。   季阳闻言顿时心生不耐,然而还未开口说话,便被身侧的锦衣卫拉了一下。而守城军的头儿趁机开口:“回大人,是锦衣卫招惹在先,他们没有出城令牌,却还要坚持出城,小的不肯,他们便动起手了!”   “你胡说!分明是你出言侮辱,我才动手的!”脸上挂彩最严重的锦衣卫怒道。   头儿当即瞪眼:“说我出言侮辱,你有何证据?”   “我们可以作证!”剩下几个锦衣卫立刻道。   几个守城军顿时嘲讽地笑了,头儿眯起眼睛讥讽:“你们还真是一窝耗子不嫌骚,自己人给自己作证,亏你们想得出来。”   “你!”   “跟他废什么话,”季阳阴沉着脸开口,“将他们送去诏狱,关上三五日再论对错!”   几个锦衣卫闻言,顿时表情微妙,就连巡检也忍不住笑了:“诏狱?季大人是有多久没回京都了,还不知道圣上登基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废除了诏狱吗?日后若有犯人要审,最好是一并送到大理寺去。”   说完,他话头一转:“来人,将这些锦衣卫都抓起来!”   守城军顿时得意起来。   “我看谁敢动!”季阳还未从诏狱被废的震惊中缓过神,闻言表情顿时难看起来,“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抓我们?!”   一直观望的简轻语顿时暗道一声糟,拼命暗示他冷静,然而季阳看都没往这边看,只是脸色阴沉的盯着巡检。   巡检被他当众下面子,表情也沉了下来:“与其问我算什么东西,不如问问你自己如今还算什么东西,来人,锦衣卫扰乱守城军公务、不敬巡检,给本官将他们抓起来,送到大理寺杖责三十!”   三十棍,即便不将人打死,也能打得终身残疾,刑罚不可谓不重。   “你敢!”季阳厉声呵斥。   巡检冷笑一声:“本官有何不敢?季阳,你真当如今还是你锦衣卫的天下吗?”   眼看着巡逻的官兵要去抓人,简轻语顿时慌了,可又不知该做什么,正当焦急时,耳边突然传来悠远的马蹄声,她愣了一下抬眸看过去,就看到陆远身着暗红色飞鱼服,骑着骏马朝这边来了。   她顿时松一口气,悄悄躲到马车后头偷看。   巡检看到陆远来了,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等他到跟前时还是镇定下来:“陆大人。”   “不知我这几个手下犯了什么错,竟让李大人如此动怒?”陆远淡淡询问。   巡检咳了一声:“他们挑衅守城军、扰乱公务,卑职只能将他们抓了去。”   陆远半个眼神都不给他,径直看向季阳:“是么?”   “回大人,没有的事,是守城军不放我等出城、又出言侮辱在先。”季阳立刻道。   守城军的头儿当即不干了:“你们没有令牌,如何能放你们出城?!至于出言侮辱,还是那句话,你们可有证据?”   季阳多少年没受过这种气了,当即又要跟他们吵,但当着陆远的面还是生生忍住了。   守城军见这群锦衣卫都不说话了,顿时得意起来,巡检看着陆远笑了一声:“陆大人,你也听到了,卑职也是按律办事。”   一直在偷听的简轻语顿时气愤,偏偏又做不了什么,只能听他强词夺理。   好在陆远很快便开口了:“好一个按律办事,既然是按律,为何不知先皇钦定的律法中,有一条便是锦衣卫着飞鱼服时,自由出入各大城门,官不得纠,民不得扰,他即便没有令牌,守城军也没资格拦。”   巡检愣了一下,很快又反应过来:“这是以前……”   “以前?”陆远打断他的话,“你的意思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年先皇定下的规矩,到了如今便不管用了?李成,你是想将当今圣上,置于不忠不孝之境地?”   说罢,他看向几个守城军:“还是说你们,根本将先皇的话当做耳旁风?”   这么一大顶帽子扣过来,巡检和守城军瞬间腿软了,直接对着他跪了下去。   “大、大人,卑职绝没有那等大逆不道的想法,卑职只是一时忘了,是疏忽……”巡检脸色苍白地解释。   守城军的头儿也急忙道:“是是是,是疏忽了……小的绝没有反心!”   季阳呼出一口浊气,眯起眼睛道:“既然承认疏忽了,别忘了去大理寺领罚,我想想,也不必多,就三十棍如何?”   巡检吓得直哆嗦:“大人饶命!”   然而陆远神色淡淡,只看了他身后的人一眼,众人便赶紧押着巡检和守城军离开了。季阳怕他们逃避刑罚,便直接跟了过去。   简轻语躲在马车后头,眼睁睁看着季阳离开,正要忍不住提醒他自己还在时,剩下的几个锦衣卫突然被陆远踹倒在地上,她吓了一跳,顿时不敢吱声了。   几个锦衣卫重重摔在地上,却又在第一时间直起身跪好,绷紧的脸上是难以掩饰的紧张。   “我如何交代你们的?”陆远冷声问。   “……要谨言慎行,不可张扬放肆。”锦衣卫瑟瑟回答。   陆远眯起长眸:“你们是如何做的?”   “卑职知错!”   “卑职知错!”   陆远冷峻地扫了他们一眼:“闭门思过半月,若再有下次,直接卸职回家。”   锦衣卫们闻言脸色发白,应声之后便赶紧走了。   简轻语偷偷看着这一幕,再看陆远的表情怎么看都觉得可怕……他现在心情不好,她是不是应该识相点先躲起来,等他心情好了再过去?   正当她纠结时,独自站立的男人突然冷淡开口:“还不过来?”   ……应该不是叫她的吧,她一直藏得很好啊。简轻语纠结片刻,默默从马车里摸出自己的包袱,背在身上便打算离开。   “再走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声音更冷了一分。   简轻语猛地停下,小心翼翼地回过头,恰好驾车的马儿站得不耐烦了、往前走了两步,将她彻底暴露在他面前。   她尴尬地笑笑:“你怎么知道我在?”   “一来就看到了,”这般鬼鬼祟祟的身影,除了她还有谁?   看着她明显清瘦了不少的脸颊,陆远不悦:“你骗季阳带你回来的?”   “……为何是我骗他?”简轻语梗着脖子问。   陆远冷笑一声:“不然呢?他主动违抗我的命令?”   简轻语:“……”听起来是有点不可能。   经过刚才一场闹剧,现下周围的人依然不多,简轻语抿了抿发干的唇,小心翼翼地问:“你要像踹他们一样,也给我来一脚吗?”   “我倒是想。”陆远表情冷清,视线却落在了她愈发圆润的肚子上。   简轻语见状立刻挺起肚子:“培之,话话想你了。”   只一句话,陆远的所有不悦都烟消云散,他颇为头疼地叹了声气,主动朝她伸出手:“走吧。”   简轻语嘿嘿一笑,刚要去牵他的手,想到什么后又紧张起来:“等一下,不会被人发现吧?”   “既然怕被人发现,就不该跟着季阳回京,”陆远凉凉开口,“早在你们进城的时候,圣上怕是就已经知道了。”   简轻语:“……” 第61章 (分开)   见简轻语突然不说话了,陆远唇角浮起一点弧度:“现在知道怕了?”   “……不就是被圣上知道我回京了么,有什么可怕的,”简轻语破罐子破摔,“反正他早就知晓我与你的事了。”   她最怕的便是自己成为陆远的弱点,但来之前她仔细想过了,如今在位的,不是对她和陆远的事一无所知的先皇,褚祯若真要拿她做文章,即便她躲到天涯海角也没用,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回来,还能时时陪着陆远。   对于她的说法,陆远轻嗤一声,板着脸训人:“还不回马车?”   简轻语笑笑,赶紧回马车里坐下,待马车跑起来后,才掀起一角车帘看向驾马的陆远:“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能让陆大人给我做车夫。”   “坐稳,别贫嘴。”陆远不悦。   简轻语一听就知道他还在生气,赶紧缩回马车里坐稳了,陆远虽然没往后看,可也能想到她是何种模样,唇角的弧度便愈发深了,只是笑过之后又觉得不该助长她嚣张气焰,于是又强行板起脸。   二人很快回了陆府,陆远一边吩咐下人烧热水备餐食,一边将简轻语拎进了寝房,打算好好审问一番。   待房门关上的一瞬间,简轻语总算开始紧张了:“你你关门做什么?”   “你说我要做什么,”陆远将人按到椅子上,自己也拖了条椅子在她对面坐下,“不是让你去扬州吗,为何不乖乖听话?”   “我都要生了,你不在身边怎么行。”简轻语可怜地看着他,试图召唤他的同情心。   然而陆远不为所动:“没抓到你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想?”   “……今时不同往日嘛。”简轻语底气不怎么足。   陆远不说话了,漆黑的眼眸只是盯着她看。   简轻语眨了眨眼,只好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话话是不是长大很多?”   “……嗯。”   掌下的肚子紧绷绷的,比之前确实大了不少,仔细摩挲还能感觉到孩子在动,陆远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下一瞬简轻语便惊呼:“他动了!”   “真的?”陆远抬眸看向她。   简轻语点头,看到他眼底的茫然后失笑:“我就说了吧,话话想爹爹了。”   爹爹……陌生又熟悉的称谓让他心底一热,微妙的情绪突然滋生,陆远整个人都仿佛泡在温泉水里一般熨帖,方才还在气她擅自回京,这会儿倒是怎么都气不起来了。   见他不说话了,简轻语握紧了他的手:“培之,我知道你送我去扬州,是为了我跟话话考虑,可是你越这样,我便越担心,所以让我留在京都好吗?”   “有什么可担心的,我能应付得来,如今的光景,也只是暂时的而已。”陆远蹙眉。   简轻语轻哼一声:“既然你能应付,为何不肯让我留下?”   “我是……”   “我不听我不听!”简轻语捂着耳朵打断他,“你要是敢送我走,我就找根绳子吊死在你家门口,叫满京都的人都知道你陆远抛弃妻子违背良心!”   陆远沉着脸将她的手拉下来:“胡说八道。”   “所以我能留下了吗?”简轻语眼巴巴地看着他。   陆远沉默不语。   简轻语咬着下唇,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别来这招,没用。”陆远不悦。   简轻语不听他的,依然装可怜。   一刻钟后,陆远板着脸,到底还是妥协了:“那你乖一点,别乱跑。”   “嗯!”简轻语立刻点头。   陆远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无奈地摸摸她的脑袋,简轻语乖顺地笑笑,想到什么后又道:“季阳也是被我骗了,你能别不罚他吗?”   “轻易被一个小姑娘骗了,不该罚?”陆远反问。   简轻语干笑一声,试着为季阳辩解:“其实也不能怪他,毕竟骗他的又不是普通小姑娘,连锦衣卫指挥使都上过她的当呢。”   “你还挺得意?”陆远扬眉。   简轻语赶紧顺毛:“不敢不敢,小的只是说说而已。”   陆远这才放过她,只是季阳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原本在大理寺盯着行刑,结果一半的时候突然想起马车里的简轻语,又赶紧跑回城门口找人,然而人不见了、马车也不见了。   他差点吓死,又立刻去了陆府,见到简轻语后没等松一口气,就被陆远拖去练刀了,一练便是一下午,最后还是简轻语以该用晚膳了为由,强行终止了这场单方面的殴打。   餐桌上,趁陆远回屋更衣了,季阳哆嗦地指着简轻语:“……你这个、你这个害人不浅的妖精!祸害!我认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抱歉抱歉,都是我不好,”简轻语亲自为他盛粥,“你辛苦了,多吃点。”   “吃什么吃!我被揍了两个时辰,都是被你害的!”季阳怒气冲冲。   话音未落,陆远从内堂进来了,扫了他一眼后冷淡开口:“谁害的?”   “……我,我自己,我识人不清,我没有脑子,大人您教训得对,卑职日后定当小心谨慎。”季阳接过简轻语递来的粥,含泪吃了一口。   陆远这才放过他,简轻语赶紧拍了拍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自己身边,陆远唇角浮起一点弧度,在她身侧坐定了。   季阳见他心情还算不错,赶紧问:“大人,您揍也揍了,这事儿是不是就算了?”   “下不为例。”陆远开口。   季阳顿时又灿烂起来,将碗里的粥一饮而尽,又抬头看向简轻语。简轻语‘哦’了一声,还未伸手去接,就听到陆远凉凉开口:“手没用的话,可以剁了。”   季阳瞬间站起来,盛粥夹菜一气呵成。简轻语哭笑不得,干脆给陆远盛了一碗,陆远这回倒是没意见了。   季阳撇了撇嘴,正要继续吃饭时,就听到陆远淡淡道:“你方才去了大理寺一趟,应该也知道了锦衣卫如今的处境,日后记住谨言慎行,切莫轻易与人起冲突。”   “……是。”季阳答应了,心里还是不服气,“大人,卑职不懂,您明明有从龙之功,为何圣上登基之后,不但没有嘉奖您,反而还要苛责锦衣卫?”   想想今日去大理寺,那些人眼中或多或少的轻蔑,他真是从入职便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   “先皇在时,锦衣卫得罪了太多人,圣上登基后便收到了许多弹劾的奏折,为了安抚朝臣百姓,对锦衣卫下手也不奇怪。”陆远神色冷淡,似乎早就猜到了。   季阳皱眉:“那咱们日后就得夹着尾巴做人了?”   “倒也不必,只是短时间内,难以再像先皇在时那般,”陆远看向他,“你且安分些,不要再像以前那般争强好胜。”   “知道了……”季阳丧着脸答应。   待一顿饭结束,季阳便离开了,简轻语挽着陆远的胳膊,两人在花园里散步,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陆远打破沉默:“还在想我饭桌上说的话?”   “嗯。”简轻语点头。   陆远安抚地握住她的手:“不必担心,我说过,能应付。”   “万一应付不了呢?”简轻语蹙眉,“万一圣上接到更多弹劾奏折,一怒之下动了杀心怎么办?毕竟锦衣卫以前……是挺缺德的,估计他做皇子时,也不怎么喜欢你们。”   “原来在你心里,我就只是缺德?”陆远好笑,见她还想再说什么,便将她拢进怀中,“放心,做皇子和做皇帝是两码事,没人不喜欢锋利的刀,只是不喜欢被刀尖对着。”   当成为持刀的人,又如何会讨厌手中利器。   简轻语大约明白他的意思,抿了抿唇后抱紧了他。   这一晚之后,陆远越来越忙,每次到家已是深夜,简轻语每次想熬夜等着,最后都抵不过困意提前睡去,等再次醒来时已是天亮,陆远也就离开了。   整整三日,她都没见着陆远,只能去找季阳打听近来的状况。   从季阳口中,她得知锦衣卫又被圣上骂了,如今的地位连禁军都不如,仿佛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哪里受过这种气,即便被陆远叮嘱再三,还是同人起了几次争执,结果便是有人被陆远亲自逐出锦衣卫,剩下的也都捱了罚,如今都如丧家之犬一般。   然而即便如此,还是被人弹劾了,陆远这几日便一直在为此事留在宫中。   “这次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起争执的是个文臣,那群酸儒向来抱团,一听自己人被打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直接跑去告状了,真是卑鄙,”季阳愤愤,“圣上也是,只关了咱们的人,却只字不提那个文臣。”   简轻语叹气:“如今朝局不稳,圣上要笼络人心,自然柿子只能挑软的捏,不过应该也只是做个样子,过两日就放出来了。”   “不可能吧?”季阳迟疑。   简轻语笑笑:“若那群文臣没有抱团弹劾,应该是不可能的,可既然这般做了,圣上即便有心罚锦衣卫,也不会再罚,否则叫那群文臣尝了甜头,日后岂不是要次次都用此招清除异党了?”   “你说得也有道理。”季阳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简轻语看他一眼,又安抚了他两句,季阳眉间的褶皱总算没那么深了,转身离开时,突然想起自己今日来的原因:“啊,大人让我同你说一声,他今晚或许能早些回来,你若是想同他一起吃晚膳,便等上一个时辰,若是一个时辰后还未回,你便自己用膳。”   “真的呀?”简轻语眼睛晶亮,看到他点头后顿时笑眯眯,“那我现在就去厨房,叫厨子多做两道他喜欢的菜。”   说着话,便往后厨走去。   另一边,皇宫中。   褚祯看完一份奏折,含笑看向身侧的陆远:“站了一下午,可是累了?”   “回圣上的话,卑职不累。”陆远垂眸抱拳。   褚祯笑笑,正要再说什么,一个黄门走了进来,直接在桌前跪下:“给圣上请安。”   “叫你查的事可都查妥了?”褚祯随手又拿了一份奏折。   黄门忙应声:“已经查过了,孙大人与锦衣卫的争执,的确是因为孙大人先出言不逊。”   陆远顿了一下,这才正眼看向黄门,黄门被他看得一缩,干笑一声将头低得更深。   褚祯闻言唇角上扬,扭头对陆远道:“既然不是什么大事,待会儿你去大理寺,将那几个锦衣卫带走吧,关了这么久,想来也得到教训了。”   “多谢圣上。”陆远垂下眼眸。   褚祯脸上笑意不减,将黄门叫过来对陆远介绍:“对了,这是朕身边打小伺候的宫人来喜,办事还算妥当,你近来事忙,那些做不完的差事,朕打算叫他去做,你觉得如何?”   “卑职不敢有异议,只是朝中有律例,太监不得干政,叫他去做,会不会略有不妥?”陆远不紧不慢地开口。   “无妨,朕打算在宫中设东厂,厂务由来喜负责,日后与锦衣卫共同分担差事,至于律例……不过是跑个腿的活计,也算不上政务,”褚祯看他一眼,“自然,你若觉得不妥,不设也无妨。”   “卑职不敢,一切皆由圣上做主。”陆远语气平静,握刀的手却暴起了青筋。   褚祯失笑:“你没意见便好。”   说完,他起身走到门口,抬头看向逐渐暗下来的天空。陆远抬脚跟了过去,刚在他身后站稳,便听到他缓缓开口:“大皇子的余党,都清算得如何了?”   “回圣上的话,已经快结束了。”陆远回答。   褚祯点了点头:“你办事,朕一向放心。”   “多谢圣上。”   两个人突然沉默下来,谁也没有再说话。   天色渐渐晚了,随着越来越多的宫灯亮起,陆远的眉头也渐渐蹙了起来。本以为今日能早些回去,才让季阳跟她说的,结果没想到还是拖到了现在。   也幸好只让她等一个时辰,不至于太久。陆远微微放下心时,褚祯突然开口:“她回京之后,便一直在你的宅子里住着?”   陆远眼底闪过一道暗色,面上却没有显露半分:“回圣上的话,是。”   “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成日住你那儿算怎么回事,”褚祯回头,不认同地看向他,“待会儿朕叫宁昌侯去接她回家,你也回去知会她一声吧。”   陆远顿了顿,一时间没有开口。   “让她先回去,等过了这阵子,朕亲自为你们赐婚。”褚祯又道。   陆远这才看向他,与他对视片刻后低下头:“是。”   褚祯抿了抿唇,突然转身离开了。   陆远见状,正要跟上去,便听到他淡淡开口:“回去吧。”   “是。”陆远停下脚步。   褚祯离开后,陆远便也要出宫,只是还未走出殿门,方才唯唯诺诺的黄门便凑了过来,笑眯眯地同陆远说话:“陆大人,日后咱们就是同僚了,你可要多多关照咱家呀。”   “同僚,”陆远眼底闪过一丝轻蔑,“你也配?”   黄门愣了一下,顿时脸色难看:“咱家配不配可不是你陆大人说得算的,一切还是要听圣上的。”   陆远轻嗤一声,转身便往外走,黄门气得呼吸都颤了,直到他走远了才敢大声骂了一句:“什么东西!”   临近夏日,方才还蒙蒙亮的天儿,眨眼便彻底黑了下来。   因为今日之事,陆远一路上都气压极低,直到回了家,看到简轻语在昏黄的烛光下等他,他的表情才算好一些,只是一想到她马上便要离开,心情又没那么好了。   “不是跟你说了,一个时辰等不到我,便不必再等了吗?”陆远进屋时,看到她瞬间亮起的眼眸,唇角便克制不住地上扬。   简轻语忙迎上来:“我点心吃多了,不大饿,便继续等了。”   陆远抬手,将她扶到桌边坐下:“今日话话可有打扰你?”   “没有,他很乖。”简轻语笑眯眯道。   陆远点了点头:“那就好。”   “你饿坏了吧,我特意叫厨房多做了几道菜,你快尝尝。”简轻语说着,便开始给他夹菜。   陆远看着她乖巧的模样,静了静后缓缓开口:“今日圣上同我提起你了。”   简轻语夹菜的手猛地一停,略带紧张地看向他:“他说我什么了?”   “没什么大事,只是说你没名没分地留在陆家,对声誉不好,所以要你父亲接你回去。”陆远安抚地握住她的手,拇指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   简轻语还是紧张了:“他要将我活着的事告诉父亲?”   “别怕,圣上已经答应了,过了这段时日,他便为我们赐婚。”陆远安慰。   简轻语皱眉:“赐什么婚,我们孩子都要生了,何须他来赐婚,他不知道我有身孕了吗?”   “他没有提过,想来是不知道的,你且回家住一段,我会尽快娶你进门。”陆远轻笑。   简轻语咬唇:“尽快是多快,话话都快出生了……”   “即便是回宁昌侯府,我也会时常去看你,”陆远又道,见她还是不情愿,只能继续哄,“听话,话话出生之前,我肯定接你回来。”   简轻语见他都这样保证了,也只好点头答应,两个人一同用了膳,便一同坐在前院等宁昌侯。   宫里的人告知宁昌侯后,宁昌侯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见陆家大门没关便直接骑马冲了进来,看到简轻语站在院子里后顿时红了眼眶。   “轻语!”他激动得破了音,红着眼翻身下马,直直朝她冲去,然而还未跑几步,便看到了她的肚子,瞬间又停了下来。   “这是……这是……”他声音颤抖。   简轻语干笑一声,正要解释,陆远便走上前去行了一礼:“侯爷。”   宁昌侯愣了一下,回过神后怒从胆边起,直接一拳砸在了陆远脸上,陆远的唇角瞬间破了,鲜血顺着唇角滑落。   简轻语吓了一跳,见宁昌侯还要动手,急忙将陆远拉到身后:“父亲!你这是做什么?!”   “你让开,你让开!”宁昌侯气得直哆嗦,“我要打死这个混账羔子!”   “父亲!”简轻语忙伸手去拦。   陆远扶住她:“你先去一旁,我同侯爷解释……”   “有什么可解释的!老子要弄死你!”一向文雅的宁昌侯破口大骂,挽着袖子便又要动手。   简轻语见状,急忙哎呦惨叫着捂肚子蹲下了,陆远和宁昌侯都表情变了变,一左一右扶住了她。   “怎么回事?”   “我去叫大夫。”   陆远说完便要离开,简轻语急忙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在宁昌侯看不到的角度朝他眨了眨眼,陆远顿了一下,眉头拧得极紧。   简轻语见他停下了,便理直气壮地去控诉亲爹:“我肚子疼,肯定是被你吓着了。”   “我我我什么也没做啊!”宁昌侯瞪大眼睛,赶紧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现在呢?还疼吗?”   “好多了,你别大声嚷就行。”简轻语认真道。   宁昌侯不悦:“我怎么就大声……”说到一半想起什么,声音瞬间小了一半,“怎么就大声了?我恨不得杀了他,这声音已经够小了!”   “行了,我们的事,等我回去了再跟你解释,”简轻语说完便站了起来,扶着肚子要往外走,陆远要上前扶她,却被宁昌侯给推开了,简轻语无奈地看了陆远一眼,“父亲骑马来的,你备一辆马车。”   “好。”陆远当即叫人送了辆马车过来,宁昌侯冷眼旁观,等马车来了亲自将简轻语送了上去。   简轻语坐在马车里,撩开车帘看向陆远,陆远立刻道:“我同你一起回去。”未婚有孕是大忌,他不想她一个人承受。   “放心,我一个人也可以,”简轻语含笑点了点唇角,“你记得敷药,这几日别吃辛辣。”   “知道。”见她主意已定,他也只好妥协。   简轻语依依不舍:“那我回去了啊。”   “好。”陆远颔首。   宁昌侯心气不顺,连车夫也不等了,直接自己驾着马车离开了,简轻语扒着车窗,无声地提醒陆远今晚别去找她。   陆远抿了抿唇,目送她离开了。 第62章 (不安)   夜色已深,宁昌侯府灯火通明,简震扶着秦怡站在大门口,英儿躲在门后东张西望,当听到马车驶来的声音后,众人同时朝着路上看去。   马车由远及近,眼看着驶到了跟前,秦怡看到是宁昌侯亲自驾车后,笑着迎了上去,然而还未说话,马车就从她面前呼啸进门了。她愣了一下,赶紧叫上简震回府,英儿也一路小跑追了过去。   马车一路跑到了简轻语的别院才停下,宁昌侯下来后,怒气冲冲地看向院中正在洒扫的人:“都给本侯滚出去!”   众人闻言急忙跑了出去,匆匆赶来的秦怡等人待下人们都离开后才进院,秦怡见宁昌侯面色铁青,再看安静无声的马车,一颗心悬了起来:“侯爷,可是轻语有什么不妥?”   “不妥?那可真是太不妥了!”女儿失而复得的喜悦过后,宁昌侯只觉愤怒,咬着牙看向马车,“简轻语,还不给我下来?叫夫人跟你弟弟都看看,你究竟有什么不妥!”   话音刚落,一只素手便掀开了车帘,英儿急忙上前搀扶,下一瞬便看到了她的肚子,顿时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简轻语朝她眨眨眼:“好久不见。”   “大小姐……”英儿迷茫地抬头,对上她含笑的眼睛后愣了愣,这才回神,急忙将她从车上搀下来。   等她在地上站稳后,秦怡和简震也看清了她的身形,顿时怔在了原地,简震更是存不住气,震惊之余忍不住问:“大姐,你这是……”   “嗯,你有小外甥了。”简轻语笑道。   简震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宁昌侯闻言更加恼怒:“什么小外甥,你未婚有孕,就不觉得羞耻吗?!”   说完他想到简轻语方才腹痛的模样,又强行忍住了怒气:“罢了!说起来此事也不一定是你的错,你跟我说实话,可是那陆远强迫你了?!”   “陆远……”秦怡惊呼一声,赶紧捂住了嘴。   简轻语抿了抿唇:“他没有强迫我,我与他都是真心……”   “我呸!”宁昌侯克制怒气失败,气得跳了起来,“你与他面都没见过几次,哪来什么真心?我看是他花言巧语,将你哄骗了!你说实话,是不是那日你落水之后,他将你抓去囚禁,一直到今日事情败露才放你回来?”   “没有的事,我落水之后便悄悄回了漠北,他同你们一样以为我死了,若非后来查到蛛丝马迹,也不会找去漠北将我带回来。”简轻语蹙眉。   宁昌侯瞪眼:“一派胡言,你觉得我会信?”   “侯爷,轻语兴许说的是真的,”秦怡忙低声劝了一句,接着犹豫地看了简轻语的肚子一眼,小心翼翼道,“我看她如今的模样,不像是落水之后才有的。”   “对,落水之时,我已经有将近两个月的身孕了。”简轻语大方承认。   简震倒抽一口冷气:“所以你跟陆远……”   “嗯,我们很早就认识了。”简轻语点头。   简震闻言立刻看向宁昌侯,然而宁昌侯已经傻在原地了,睁大眼睛呆滞地看了简轻语许久,终于颤巍巍地吸了一口气:“简、简轻语,你可真是深藏不露……”   简轻语上前一步:“父亲……”   “别叫我,我没你这样的女儿!”   宁昌侯震怒,用手指着简轻语的方向狠戳几下空气,像是气极了要动手的样子,吓得英儿急忙扶紧了简轻语。   简轻语安抚地拍拍英儿的手,抿了抿唇后开口:“反正事情已经是这样了,圣上也已经答应,过一段时间会为我们赐婚,父亲,您还是尽早接受吧。”   “赐婚?又是赐婚!”宁昌侯气笑了,“先皇已经坑过我一次,害得我的女儿有家不能回,新帝又要用同样的法子坑……”   “父亲,慎言。”简震急忙提醒。   宁昌侯瞬间清醒,哑了半晌后呼出一口浊气:“总之我不答应,哪怕落个抗旨不遵的罪名,我也不会答应!至于你腹中的孩子……”   简轻语警惕地护住肚子:“已经七个月有余,若你对孩子做手脚,便是一尸两命。”   “我还没那么下作!”宁昌侯愤怒,“但为了简家声誉和你的将来,这孩子留不得,待出生之后,我会送到祖宅交给嬷嬷养,你跟陆远不论以前如今,今日起必须断开!”   “不可能,”简轻语眉头皱了起来,“我跟陆远绝不分开,你若执意反对,我现在就离开。”   “你是我简业的女儿,这里便是你的家,想走?没那么容易!”宁昌侯气恼。   简轻语不悦:“我的家?父亲怕是忘了,我的家在漠北,不在京都。”   “你!”宁昌侯恨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好啊,我就知道你心里怨恨我,你如今总算肯承认了是吧。”   “父亲,我现在很累,不想同你吵。”简轻语蹙眉。   宁昌侯闻言愈发愤怒,只是还未开口说话,秦怡就急忙拉住了他:“行了行了,轻语刚回来,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对对对,大姐一看就累坏了,父亲还是先回去吧。”简震说着,便扶着简轻语往屋里走,将人送进屋后又折回来劝宁昌侯,总算是将这父女俩分开了。   院子里的吵闹声逐渐远去,简轻语在桌边坐下,英儿将门仔细关好,赶紧倒了杯凉茶送来:“大小姐,快润润嗓子。”   简轻语笑笑,接过杯子轻抿一口,这才逐渐放松下来。   英儿一脸稀奇地看着她的肚子,想伸手摸摸又不敢,只能在她周围不住打转,简轻语看得好笑,便握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英儿惊呼一声:“他是不是动了?”   “没有,你多心了。”简轻语失笑。   英儿惊奇不已,好半天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大小姐,您方才说的是真的吗?真是九爷接您回来的?”   “嗯。”   “他是不是强迫你了?”英儿担心。   简轻语笑了:“没有,是我主动跟他回来的。”   英儿顿了一下,仔细观察她的表情,最后也跟着笑了:“奴婢懂了,大小姐如今跟九爷已经心意相通,要安生过日子了。”   “对,要安生过日子了,”简轻语伸了伸懒腰,“我啊,现在就指望锦衣卫的风波赶紧过去,然后跟陆远完婚。”   “真好,奴婢先恭喜大小姐。”英儿笑着追了过去。   主仆二人说了大半夜的话,直到简轻语撑不住睡了过去,英儿才小心地将她扶躺下。还未等为她盖上被子,一只手便将薄被拿走了。   英儿吓了一跳,看清是谁后忙福了福身:“九爷。”   “才睡着?”陆远低声问。   英儿点了点头:“是刚睡着。”   陆远应了一声,为简轻语将被子盖好,这才抬头看向英儿:“今日回来之后,侯爷可有为难你家小姐?”   英儿顿了一下,迟疑地开口:“侯爷是发了很大的火,不过也没怎么为难大小姐,只是……”   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   陆远扫了她一眼,了然:“侯爷不答应我们的事?”   “侯、侯爷也许只是在气头上,他那么疼小姐,总会答应的。”英儿赶紧道。   陆远扯了一下唇角,倒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专注地看向简轻语:“你下去吧。”   “是……”英儿应了一声,便急忙离开了。   待她走了之后,陆远握住简轻语的手,半晌在她耳边低声道:“辛苦你了。”   睡梦中的简轻语轻哼一声,下意识往旁边拱了拱,没找到熟悉的怀抱,当即不满地蹙起了眉头。陆远失笑,只能在她身侧躺下,安分地做她的枕头。   简轻语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睁开眼睛后笨重地翻个身,抱住旁边的枕头后嗅到熟悉的皂角气,不由得扬起唇角。   “大小姐,您醒啦,”英儿一进来,就看到她在笑,于是也跟着笑了起来,“怎么这么高兴?”   “昨晚陆远来过?”简轻语问。   英儿惊讶:“您怎么知道?”   “有他的味道。”简轻语说着话,便扶着床起来了。   英儿赶紧上前将她扶起来,等她坐稳之后才提起昨晚的事,简轻语含笑听着,洗漱之后便要去园子里散步,结果刚一出院子,便遇上了寻来的简震。   简震看到她愣了一下,忙过来扶住她:“父亲请了大夫过来,要为你诊平安脉。”   “我好好的,不用诊。”简轻语不太想去。   简震叹气:“父亲昨晚火气一散,便开始担心你会伤心致病,今日一大早便去请了大夫来,你还是去一趟吧。”   简轻语闻言,也只好答应了。   简震顿时松一口气,笑着扶她往主院走,一边走一边好奇她腹中孩儿的事,简轻语含笑一一解释,直到快进主院时,她脸上的笑才淡了些。   “父亲也是担心你,你别跟他吵了。”简震小声提醒。   简轻语抿了抿唇,走进院子后看到宁昌侯,主动打了声招呼:“父亲。”   宁昌侯眼下一片黑青,一看就是没能好好休息,看到她来了抿了抿唇,疲惫地点了点头:“大夫在屋里,你进去吧。”   “是。”简轻语应了一声,便在简震的搀扶下进屋了。   宁昌侯看着她略显蹒跚的背影,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请过平安脉后,简轻语和宁昌侯的关系便缓和了许多,两人谁也没有再提先前的争吵,时不时还会一同用膳。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后,宁昌侯逐渐不再排斥她腹中孩儿,时不时还要关心两句,每当听她说孩子在动时,也会忍不住笑。   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宁昌侯不许她出家门半步,连英儿也一同禁足了。不能出门,便意味着无法探听消息,虽然每天晚上陆远都会过来,可她担心他报喜不报忧,因此总是挂心。   “这阵子先依着他,等到你的事情都解决了,我们再提成亲的事,”简轻语枕着陆远的肩膀,仰头看向他的脸,看到他愈发锋利的下颌线后,顿时有些心疼,“其实成亲的事也没那么着急,我现在月份大了,也没办法行一天的礼,倒不如等到生完之后再成亲,你……最近还顺利吗?”   陆远安抚地摩挲她的肩膀:“放心,一切都好。”   “当真?”简轻语蹙眉,“既然一切都好,你近日为何来得越来越晚?”   “事务繁忙,你若不喜欢,明日起我来得早些。”陆远低声道。   简轻语听出他声音里的疲惫,急忙摆了摆手:“还是不要了,你且忙你的去,我一切都好,你不必担心。”   陆远轻笑一声,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简轻语轻叹一声,抬手摸了摸肚子:“已经快八个月了,我听大夫说,若是小小子,说不定下个月就出生了,若是小姑娘,那便是下下个月的月初,姑娘比小子要晚一些。”   “是么。”陆远声音温柔。   简轻语挣扎着坐起来,一脸好奇地问:“你喜欢姑娘还是小子?”   “你生的,我都喜欢,”陆远也跟着坐了起来,“但不管是什么,咱们只要这一个。”   “……为什么?不想好事成双吗?”简轻语歪头。   陆远唇角翘了翘,捏住她圆润却略显憔悴的脸:“不想,你太辛苦了。”   “我也觉得,不论男女,有这一个便很好了。”简轻语笑了起来。   陆远抬手摸摸她的肚子,突然问:“除了漠北,你可还有其他喜欢的地界?”   简轻语顿了一下:“为何这样问?”   “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陆远轻笑,眼底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简轻语与他对视着,逐渐有些不安:“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我能瞒你什么?”陆远失笑。   简轻语咬了咬唇:“我也不知道,可总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别胡思乱想,没有的事,”陆远摸摸她的头,“我只是想,等过一阵子,带你出去走走。”   简轻语咬唇:“过阵子话话便出生了,哪还有功夫出去乱跑。”   “也是,是我想得太轻松了。”陆远唇角扬起。   简轻语仔细打量他,始终没发现什么不对,可心里的不安却在逐渐扩大。   夜色已深,简轻语总算睡着了,陆远为她盖了被子,转身往外走。他一离开,简轻语便睁开了眼睛,蹙着眉头看向门外,许久之后叹了声气。   宁昌侯府的灯笼都熄了,偌大的府邸中一个人都没有。   陆远平静地走路快走到后门时,突然停顿一瞬,片刻之后对着前方的人影抱拳:“侯爷。”   “本侯身份低微,担不得陆大人的礼,”宁昌侯忍着怒气嘲讽,“我说那丫头都被禁足了,怎么还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原来是陆大人日日前来照应,陆大人也真是有空,如今整个锦衣卫都要被东厂代替了,还有功夫来本侯府上。”   陆远抿了抿唇,这才缓缓开口:“侯爷不必担心,锦衣卫不会被取代,待这段时日过去,陆某会给侯爷一个交代。”   “交代?你拿什么交代,即便锦衣卫不被取代,将来也必定不如从前,你将满朝文武都得罪了个遍,真当圣上能护你一世?若你真有良心,就该放过轻语和她腹中的孩儿,而非现在这样纠缠不放!陆大人请吧,烦请日后不要再来。”宁昌侯说着,给他让出一条路。   陆远垂下眼眸:“轻语正值关键时候,恕陆某无法答应侯爷的要求。”   “你!”   “但请侯爷放心,若陆某真有沦为阶下囚那一日,定然不会牵连她。”陆远说罢,径直往外走去,走到半路时突然停下脚步,“她虽未出门,可如今也已经开始挂心我,若无意外,明日会叫英儿出门打听消息,侯爷不妨松松手,让英儿出去一趟,也好叫她放心。”   宁昌侯愣了一下,不由得皱起眉头。   陆远没有再多说,径直出门去了,一出门便对上了季阳的视线。   “大人。”季阳勉强笑笑,显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陆远看他一眼,抬脚上了马车,季阳立刻驾着马车离开,一路沉默地回了陆府,眼巴巴地看着陆远从马车里出来。   “想说什么直说就是。”陆远淡淡开口。   季阳叹了声气:“大人,咱们当真能熬得过去?”   别人不知道,他心里却是清楚的,这阵子圣上将锦衣卫所有差事都交给了东厂,也不许锦衣卫再招人,明显是要架空锦衣卫,而弹劾锦衣卫的奏折越来越多,恐怕要不了多久,圣上就要取缔锦衣卫了。   对于曾经得罪满朝文武的锦衣卫来说,一旦失去了权力,便成了人人能轻易诛之的蝼蚁,连保命恐怕都会变得困难。   想到这些,季阳难免忧心忡忡:“大人,难道我们真的要坐以待毙?”   陆远垂下眼眸,安静地看着青石板之间的地缝,许久之后清冷开口:“自然不会。”   季阳抬头看向他。   “只要圣上发现东厂无法代替锦衣卫,他自然知道该如何取舍。”陆远不急不缓地开口。   季阳愣了愣:“大人,你的意思是……”   陆远清冷地看了他一眼,季阳顿时升起更重的忧虑:“万一被圣上发现,锦衣卫的处境会不会更糟?”   “如今只能赌一把,”陆远眉眼冷峻,“且看圣上会如何取舍了。”   季阳抿了抿唇,觉得褚祯身为一国之君,大概率还是会留用锦衣卫,他们赌这一把其实不算亏。这般想着,便郑重点了点头:“该怎么做,卑职但凭大人吩咐。”   “不着急,明日先帮我去办点事。”陆远缓缓开口。   季阳顿了一下,表情逐渐严肃起来。   一夜稍纵即逝。   简轻语一大早便醒了,蹙着眉头叫来英儿,与她说了些什么。英儿连连点头,主仆二人商议好后便往后门去了。   “大小姐,确定这招能行得通吗?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英儿还是有些担心。   简轻语微微摇头:“放心,你等一下先藏起来,听我命令行事,肯定不会有问题。”   “好,奴婢都听您的。”英儿忙答应。   二人说着话往前走,快到后门时英儿躲了起来,简轻语一个人走到门口,突然抱着肚子喊痛。守门的两个下人急忙冲了过来,想扶又不敢扶,只是连连问她如何了。   简轻语继续喊痛,趁二人没注意对英儿使了个眼色,英儿赶紧贴着门溜出去了。简轻语这才松一口气,清了清嗓子后站起来了。   英儿一路跑到集市上才敢停下,四下看了一圈后,将目光落在整日守着集市的摊贩身上,正要抬脚过去打听,就听到角落里有人聊天――   “听说了吗?圣上又开始重用锦衣卫了。”   “当然听说了,这锦衣卫的命可真够硬的,那么多朝臣弹劾,愣是没伤他们分毫,看来也是他们有能耐。”   英儿猛地停下脚步,支棱着耳朵仔细听,听完正要上前仔细询问时,宁昌侯的马车突然经过。她认出后吓了一跳,怕被发现端倪,便急急忙忙回去了。她离开后,躲在角落的季阳松了一口气,转身往户部去了。   简轻语还在后门徘徊,以为她得过一会儿才能回来,正思考要不要回屋等着时,就听到了她在外面的声音,只能赶紧跑去门口装肚子疼,用同样的法子帮英儿溜了进来。   她没有走远,而是在后门附近徘徊,等到英儿回来后,又用同样的法子帮她进门,主仆二人这才急急忙忙回屋去。   英儿知道简轻语着急,一进门便将刚才探听到的消息说了,简轻语微微松了一口气,眉眼间都染上了笑意:“这么说来,陆远没有骗我,当真熬过去了。”   “嗯,大小姐只消等着便好,恐怕要不了几日,九爷便上门提亲了。”英儿笑眯眯道。   简轻语唇角上扬,坚定地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陆远便来了,简轻语一看到他便扑了过去。   陆远吓了一跳,急忙将她护住:“怎么这般高兴?”   “看到你,自然就高兴了。”简轻语笑弯了眉眼。   陆远眼神微缓,将她扶到床边坐下,简轻语倚着他聊天,聊了一会儿后陆远突然道:“我过几日可能要去远县办点事,到时候若没来看你,你不要心急。”   简轻语抬头:“要去多久?”   “还不确定,也许不会去,去的话或许会久一些。”陆远平静解释。   简轻语不高兴:“那要是去的话,岂不是不能看到话话出生了?”   陆远沉默一瞬,最终握住了她的手:“我尽量不去。”   简轻语叹气:“算了,你还是去吧,圣上好不容易重新重用你,你还是做事认真些好。”   “喃喃真乖。”   简轻语笑了一声,又同他说了些别的,最后在他的视线下逐渐困了。迷迷糊糊入睡时,她突然想到陆远并未跟她提过重新重用的事,可她说起时怎么不见陆远惊讶?   刚冒出这个疑问,她便彻底睡了过去。 第63章 (还要隐瞒?...)   接下来几日,陆远如往常一般每到夜晚就来陪她,只是来得越来越晚,每次来时眼底的疲意也越来越重,简轻语看在眼中十分心疼,几次都叫他不必日日都来,他却依然坚持。   这样持续了五六日后,他终于答应不来了。   “后天我就要去远县了,这两日要好好休息,便不过来了。”他低声道。   简轻语松了口气:“早就不该再来了。”   “这么不想见我?”陆远扬起唇角。   简轻语斜睨他一眼:“我是怕影响你休息。”   “不会,只是这阵子有些忙而已。”陆远坐在床边低声道。   简轻语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半晌突然问:“确定没什么事吗?”   “能有什么事?”陆远反问。   简轻语抿了抿唇:“没什么,我只是担心你而已。”   这些日子以来,不论是英儿从外头得到的讯息,还是简震从父亲那里探听来的,亦或是陆远亲自与她说的,似乎都在表明一切都好,按理说她该放心了才对,可事实上她反而愈发紧张,尤其是陆远近日的状态,即便掩饰得很好,她也能窥见他的疲惫。   若真一切都好,他又怎会是现在这样?   简轻语深吸一口气,一脸认真道:“若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你要是敢瞒着我,我可就生气了。”   “你生气了会如何?”陆远唇角勾起一点笑意。   简轻语轻哼一声:“那我就不要你了。”   陆远唇角的笑瞬间淡了,下意识抬手想将她抱进怀里,但想到什么后又猛地停下。   “抱我啊。”简轻语眼巴巴地看着他,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陆远无奈一笑,只能伸手去抱她,但在抱的时候多了一分小心,只是虚虚将人拥住:“我在这世上,最喜欢的便是你了。”   简轻语心软得一塌糊涂,像拍孩子一般轻拍他的后背,结果刚拍一下,就察觉到他的后背猛地绷紧。   简轻语意识到不对,立刻坐了起来:“怎么了?”   “没事。”陆远平静回答,只是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不好了。   简轻语蹙眉:“将外衣脱了。”   “真的没有……”   “快点。”简轻语打断他的话。   陆远顿了一下,这才缓慢地解开腰带。   当衣衫一件件褪下,露出坚实的肌肉,肌肉上的伤痕也就显露出了。简轻语看着一道道微微裂开的伤痕,虽然没有伤及筋骨,可皮肉撕裂外翻,看起来也十分严重。   她眼圈渐渐发红,半晌哽咽开口:“怎么弄的?”   “出去办事时被暗算了,不算什么大事,”陆远低声宽慰,“今早刚伤的,所以看起来有些夸张,但明日想来就好了。”   “真的是被暗算了吗?”简轻语看向他,“可我怎么觉得,像是被打出来的?”   陆远顿了一下,失笑:“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究竟是怎么回事?”简轻语急忙问。   陆远唇角微扬:“真的只是一点小事,锦衣卫做事出了纰漏,我这个指挥使,自然要以身作则亲自受罚。”   简轻语听得心里难受,深吸一口气才没哭出来:“不是说一切都好了吗?”   “是好了,可不管好不好,做错事都要受罚的不是?”陆远低声安慰。   简轻语勉强扯了扯唇角,结果笑得比哭的还难看:“我来京都时师父给我准备了金疮药,你先用一些。”   说着话,便起身去翻自己的包袱,结果翻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两只手握着不知名的药瓶微微颤抖。陆远轻叹一声,从她背后将手伸过去,在一众药瓶中找到一支:“来吧,给我上药。”   简轻语抿了抿唇,红着眼角抬头:“我是不是很没用?只能看着你受苦,却半点也帮不到你。”   “不要胡思乱想,你只要跟话话都平安,便是帮我最大的忙了,”陆远安抚,“快点过来,我的伤口疼。”   简轻语闻言,咬着下唇走了过去,为他仔细地上了一层药。   当晚休息时,简轻语怕碰到他的伤口,便跟他隔得远远的,只是睡熟后还是被陆远拉进了怀里。她在睡梦中轻哼一声,枕到陆远的胳膊后才算彻底睡踏实,而陆远睁着眼睛一夜未睡,翌日天不亮便起来了。   简轻语睡得迷迷糊糊,听到他的动静后挣扎着半睁眼睛:“你走吗……”   “嗯,今晚我就不过来了,等到远县的事都办妥了,我再回来找你。”陆远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简轻语低低地应了一声,便敌不过困意再次睡去,陆远失笑,盯着她看了许久才离开。   简轻语彻底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身边也不见了陆远的踪迹,她孤零零坐在床上发了许久的呆,直到英儿进来才回神:“英儿。”   “大小姐,你醒啦。”英儿上前。   简轻语抿了抿唇:“你再出去替我打探一次消息。”   英儿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她们还是用上次的办法,英儿顺利出去后,没过多久便回来了,一见到简轻语便直接开口:“奴婢已经查过了,锦衣卫前两日办差时的确出了纰漏,九爷也是因此才被罚的。”   简轻语蹙眉:“你这次是从哪打听的?”   “奴婢听大小姐的,多去了几个地方,戏园子门口、酒楼、还有集市奴婢都去了,锦衣卫一向是京都百姓最喜欢的谈资,想查到这些也不难。”英儿笑道,“听说九爷被罚之后,圣上还叫人送了补品过去,想来还是看重九爷的,大小姐这下总该放心了。”   她说罢,看到简轻语忧心忡忡的模样,愣了愣后不解地问:“大小姐,这不是好事吗?您怎么不高兴。”   “我只是觉得,你查得太容易了。”简轻语长舒一口气。   英儿不太明白,还想继续追问,简轻语却疲惫地摇摇头,轻易将此事揭了过去。   接下来一整日,她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寝房,只有晚膳后去园子里转了一圈,不出意外在那里看到了喂兔子的简震。   “我记得先前就两只,如今怎么这么多了?”简轻语含笑上前。   “大姐,”简震听到她的声音立刻站了起来,见她一直盯着兔子,不由得叹了声气,“我养之前也没想到兔子这般能生,如今已经送出去几窝了,还是这么多,父亲都快气死了。”   “花园都要啃秃了,难怪父亲生气。”简轻语扬唇。   简震耸耸肩:“这些兔子难闻得很,我扶大姐去别处走走吧。”   “也好。”简轻语说完,便朝他伸出了手。   简震立刻扶着她往外走,姐弟俩走了一段后,简轻语突然握紧了他的胳膊,压低声音开口:“震儿,能帮我个忙吗?”   简震愣了一下,忙低下头认真听,听完之后有些为难,半晌还是点头答应了。   简轻语松了一口气,同他走了一段后便转身回房了。   如陆远所说,这一晚他没有再来。   这还是她回京之后,第一个没见到陆远的夜,一时的不适应、以及沉甸甸的肚子,都让她难以入眠。简轻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不断闪过自己与陆远这段日子的点滴,越想心情便越沉重。   就这么辗转到天亮,她便立刻起床了。   半个时辰后,简震坐着侯府的马车,大摇大摆地出了侯府。马车做贼心虚一般,马不停蹄地往前跑,一直跑到离侯府极远的地方,才逐渐慢了下来。   马车里,简震看着撬装之后的简轻语,低声问:“大姐,我们现在去哪?”   “先去一趟锦衣卫的府衙。”简轻语缓声道。   简震点了点头,吩咐车夫往前走,二人不一会儿便到了府衙。   简轻语掀开车帘往外看,只看到昔日森严的府衙牌匾,此刻蒙上了一层灰,值守的锦衣卫也神色恹恹,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不一会儿,季阳从里头出来,简轻语赶紧将车帘放下来点,本以为又要像之前一样被发现了,结果季阳只是在门口张望一圈,似乎在等什么人,没等到便木着脸回去了。   她心中微沉,放下车帘后示意马车离开。   马车继续往前走,简震这才开口:“大姐,昨晚我们见面之后,我又出门了一趟,特意叫来我那些朋友打听,发现跟父亲说的不太一样。”   简轻语抬眸:“什么不太一样?”   “父亲不是说圣上依然重用锦衣卫么,可我那几个朋友却说,圣上如今真正重视的是东厂,锦衣卫的很多差事都交给东厂了,”简震说完直皱眉头,“我最近一直被母亲逼着读书,所以没怎么出去,这么大的事不知道也正常,可父亲日日上朝,怎么也不知道?”   简轻语扯了一下唇角:“大约是猜到我会找你打听吧。”   简震不解地看向她,半晌回过味来,脸色都变了:“所、所以他是因为怕你伤心……大姐,你没事吧?孩子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是他们将我想得太脆弱了,”简轻语皱起眉头,“行了,走吧。”   “去哪?”简震紧张。   简轻语冷笑一声:“还能去哪,找季阳。”   陆远说今日去办差,别管是真是假,这个时候去陆府想来是找不到他的,就只能去找还在府衙的季阳了。   简震连忙点头答应。   一刻钟后,马车重新回到了府衙,只是这一次没有像先前一样躲在角落,而是停在了正门口。   季阳听说简震来找自己时先是一懵,接着赶紧跑出去,一看到马车前的简震,当即抓住了他的领子:“突然跑来干嘛?是不是简轻语出什么事了?!”   “没没有,”简震对锦衣卫还是有阴影,吓得赶紧指了指马车,“是我大姐找你。”   季阳一愣:“谁?”   “我大姐。”简震认真回答。   季阳迟钝半晌,默默扭头就走,刚走出几步,马车里传出简轻语幽幽的声音:“你若再往前一步,我就从马车上跳下去。”   “……马车又不高,跳也不会怎么样。”季阳嘟囔一句,却老老实实地停下了。   “上车。”简轻语淡淡开口,简震当即将车帘掀开。   季阳嘴角抽了抽,只能硬着头皮上去了。   等他坐稳之后,马车便再次跑了起来,一路上简轻语一句话都不说,季阳几次与她寒暄都失败了,最后只能找简震说话,简震还有些怕他,见状直接假装睡着,季阳无奈,只能心虚地坐着。   好在没坐太久,马车便停下了,他赶紧下马车转了一圈,这才回到车前:“这里是河边,没什么人影,有什么事下来说吧,别总在马车里闷着。”   说罢,讨好地伸出手去扶。   简轻语扫了他一眼,扶着他的胳膊下了马车,简震跟在她后面正要下来,就听到她缓声开口:“突然想吃糖炒栗子,这个季节也不知有没有。”   简震愣了一下,急忙点头:“有的有的,城北有家铺子每日都炒,我现在去给你买?”   “多谢震儿。”简轻语对他温柔一笑。   简震当即高兴起来,无视季阳求救的眼神,直接叫车夫带自己离开了。   简震一走,河边就只剩下季阳和简轻语两个人了,简轻语依然不说话,最后还是季阳受不了了,木着脸主动开口:“你既然都找到府衙来了,想必很多事都知道了吧。”   简轻语扫了他一眼:“所以锦衣卫当真要被东厂代替了?”   “东厂?”季阳嘁了一声,“一群阉人,宫里斗一斗还算可以,出了宫门办事,与锦衣卫可差远了,想代替我们还没那么容易。”   “怎么说?”简轻语又问。   季阳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   简轻语眯起眼眸:“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瞒我?”   季阳面露挣扎,半晌咬了咬牙直说了:“这几日我们给东厂使了些绊子,要么提前将他们的差事办完,要么是将他们的差事暗中搅黄,相信圣上已然知道,他东厂的能力有多差了。”   简轻语愣了一下,眉头猛地皱起:“这是谁想出的主意。”   “大人,”季阳说完停顿一瞬,“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无非是怕此行败露……”   “圣上又不是傻子,东厂连连失利,你们锦衣卫又处处抢功,司马昭之心都摆在了脸上,圣上怎么可能不知道!”简轻语不悦,“陆远是锦衣卫之首,圣上若是因此怪罪,恐怕也只会降罪于他!”   季阳第一次见她这么严肃,不由得瑟缩一瞬,才梗着脖子继续道,“我知道,大人也料到了,所以此事他全程没有参与,是锦衣卫全体去做,圣上即便想罚他,也找不到理由,最后刑罚还是落在所有锦衣卫身上,”   说罢,他停了一瞬,“但是大人说了,法不责众,尤其是在圣上发现、这个‘众’是一把无法舍弃的刀时,更不会同我们较真,最后只能高高举起低低放下,然后接着重用锦衣卫。”   他之前也担心过圣上会对大人不利,但听完大人的分析之后,很快就被说服了。   “大人说大人说,他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圣上想罚谁,还需要理由?”简轻语气得直哆嗦,“没错,你们证明了自己是最锋利的刀,可你们在证明的同时,也在违抗圣上的旨意,你们说陆远没有参与,也要看圣上信不信,若他信了,只会觉得陆远无用,连你们都管不住,若是不信,便会认定陆远欺君抗旨,你说陆远最终会是什么下场?”   无论信与不信,陆远都注定是被牺牲的那个。他分明是想用自己的命,换锦衣卫所有人未来几十年的荣宠与平安。   季阳愣了愣,半晌不服气地反驳:“就算是圣上,想处置谁也得拿出证据,这次摆明了没有证据,怎么可能会动大人,总之你不要胡思乱想,大人思虑周全,你想的这些他肯定也想过了,我们只需等待即可。”   “等待什么?”简轻语蹙眉。   季阳顿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瞬间闭上了嘴。   简轻语眉间褶皱渐渐深了,片刻之后沉下声问:“季阳,陆远呢?”   “……去远县了。”季阳别开脸。   简轻语呼吸都开始发颤:“季阳,他在哪?”   季阳心虚地别开脸,一副打死都不愿意说的样子。   简轻语深吸一口气:“看来没在远县,所谓的出门办事也是骗我,他还能在哪,宫里?还是大理寺的牢房?”   季阳:“……”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跟我说实话吗?”简轻语放缓了语气,半晌突然问,“陆远这些日子,可有叫你办过关于我的事?”   她这么问,也只是在赌,赌陆远若真要只身赴险,定然会不放心她和话话,也会找人安排她和话话日后的生活,而这个人只能是季阳,他最信任的兄弟。   “……你能有什么事?”季阳嘟囔,说完想起了什么,顿时愣住,“户籍……”   “什么户籍?”简轻语敏锐地问。   季阳立刻摇头:“没什么。”   简轻语冷笑一声:“若我没猜错,他叫你办的事,定然关乎我的将来,季阳,你用脑子想一下,若他好好的,能顺利娶我进门,大可以亲自照料我的一切,为何要你去做这些?”   季阳怔怔地看着她,许久之后突然后退一步,红着眼角摇头:“不可能!他说了他会全身而退!”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他在哪?”简轻语皱眉。   季阳回过神,忙回答:“进宫了,昨日就去了,今日酉时下值。”   “进宫之前,可有说什么?”简轻语追问。   季阳点头:“说了,说这次他去,圣上应该会提锦衣卫为难东厂的事,他可能要留下几日,叫我等谨言慎行小心行事,不可冲动……”   他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这才发现,陆远这些话仿佛在交代遗言。   简轻语听得心头直颤,恰好简震买了栗子回来,她当即将人拉下来,自己坐上马车厉声吩咐车夫:“去皇宫!”   “我来驾马车!”季阳说完,忙将车夫拉下来,自己驾着车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二人一路疾驰,很快便到了宫门外。季阳看着前方的森森守卫,立刻将马车停了下来:“还往前走吗?”   “不必,就在这里等。”简轻语淡淡开口,“若有人来问,便说是陆远未过门的妻子,来接丈夫回家了。”   她说完顿了顿,在身上找了一圈,找到什么后才松一口气,紧紧攥在手里。   季阳本想问她拿的是什么,却看到守卫朝这边走来了,于是主动上前寒暄,将简轻语吩咐的说了一遍。   皇宫里,主殿中。   褚祯安静地看着奏折,陆远站在旁边,握刀的手微微发颤。   他昨日卯时进宫,到现在已经将近二十个时辰,一直握刀值守,连地方都没挪动多少,往日与他两个时辰一换的人始终没来。他知道褚祯在表达对锦衣卫的不满,也只是在表达不满,待到他撑不住时,便是跟他算总账的时候。   奏折翻开一页,在安静的殿内发出轻微响动,陆远垂着眼眸,仿佛受刑一般值守的人不是他一样,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大殿之上气氛却诡异地压抑。   当最后一本奏折看完,褚祯放下手中朱笔,正欲开口说话,一个小黄门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低声同褚祯说了些什么。陆远耳聪目明,轻易便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还有‘未过门的妻子’几个字,他心头一动,手中的刀险些落下。   褚祯闻言皱起眉头,许久之后冷淡开口:“知道了。”   然而却没有要放陆远离开的意思。   窗外的日头渐渐落了,殿内点上了蜡烛,尽管门窗大开,但也透着难言的闷热。陆远身上的飞鱼服被汗浸湿,脸色愈发苍白,握刀的手也抖得越来越厉害。   自从小黄门说完话,褚祯便开始不耐烦,随着时间越晚,不耐烦便越来越重,正当他快要发火时,又一个小黄门跑了进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后,呈上了什么东西,褚祯看到后先是一愣,接着笑了起来。   陆远眉眼微动,平静地看向他。   褚祯似笑非笑:“有人来接你了,回去吧。”   “是”陆远应声,接着抬脚往外走,刚一动腿上便传来一阵剧痛,他深吸一口气,咬着牙挪动步子,一点一点地往外走去。   褚祯冷淡地看着他的背影,许久之后将手中的碎银子丢在了桌案上。   “她当真是这么说的?”褚祯问。   小黄门连连点头:“奴才不敢欺瞒,那位姑娘亲口说的,觉得夫君维持生计辛苦,想花些银子请圣上放他早些归家。”若非起初圣上的反应特别,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传这句话。   褚祯失笑:“泼皮,无赖。”说完,又突然冷下了脸。   小黄门小心地看他一眼,一时没敢接话。   另一边,陆远缓慢地往宫外走,走到宫门口时,季阳便迎了上来,一看他现下的模样当即红了眼眶:“大人……”   陆远面无表情地看向不远处的马车:“谁叫你带她来的?”   “她若不来,大人是不是就出不了宫门了?”季阳小声问。   陆远无言:“我原本有办法保全性命,但现在就不一定了。”   季阳:“?”   他顺着陆远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简轻语已经掀开车窗上的帘子,母夜叉一样盯着他们。   季阳:“……” 第64章 (去见他)   回去的路上,马车里一片安静。   陆远默默倒了杯清茶,递到了简轻语面前,已经脱力的手微微颤抖,然而简轻语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安静地坐着。   苦肉计不成,他只能将杯子放到案桌上,静了半晌主动解释:“我真的能保全自己。”   简轻语不说话。   “……圣上已然知晓东厂还未成气候,为了将来考虑,即便有心怪我,为免锦衣卫所有人寒心,也不能真将我如何了,顶多是小惩大诫,真不会有事。”陆远耐心解释,桌上杯子里的清茶不住摇晃,却半点没有溢出来。   简轻语眼眸微动,总算肯看向他了。   陆远在她的视线下,不由得坐直了些,语气更加柔软:“有你和话话在,我怎会冲动行事。”   “你现在不是冲动行事?”简轻语凉凉地反问,“就算你说得对,圣上现下为了大局,不将你如何,那将来呢?他不是先皇,容得下你一个小小指挥使算计他?”   “在他容不下之前,我会带着你跟话话远走高飞。”陆远低声劝慰。茶杯里落了点灰尘,漂在水上逐渐碍眼。   简轻语冷笑一声:“远走高飞?他会轻易放你离开?怕不是要像慢声一样,这辈子都要躲躲藏藏吧?”   “自然不会,我舍不得……”   话没说完,简轻语突然气恼地拂开桌上物件,杯子和茶壶叮当掉了一地,马车也随之震动一下。驾着马车的季阳缩了下脖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马车内寂静一片,只有摔在地上的茶壶还在往外流水。   半晌,陆远叹了声气:“给我看看,伤着没有。”   简轻语红着眼眶,一脸倔强地看着他。   陆远眼底只有疼惜:“吓坏了吧,对不起……”   “我同你说过吧,要你别什么事都瞒着我,我没那么脆弱,”简轻语哑声打断,“可你现在是怎么做的?”   陆远顿了一下:“我错了。”   “会改吗?”简轻语问。   陆远抿起薄唇,半晌才回答:“会改。”   “那我们明日就成亲。”简轻语一字一句地说。   陆远怔了怔,眼底闪过一丝为难:“什么都没准备,恐怕会来不及。”   “少糊弄我,我什么都不要,你只消派一顶红轿子来接我就好,”简轻语紧紧盯着他,“别告诉我你连一顶红轿子都寻不到。”   “……自然是有的,我只是不想委屈你,”陆远解释完,将她的双手郑重握在手心,“再等一等好吗?过了这段我八抬大轿,风风光光迎娶你进门。”   “过了这段,”简轻语重复一遍他的话,眼底闪过一丝嘲讽,“这段是哪段?你现在不娶我,是不是因为自己也不确定,过了这段是保住荣宠,还是丢了性命,所以不敢提前迎娶我进门,怕我受你牵连对吗?”   真相被直白戳破,陆远静了许久,才低声哄道:“别多想。”   简轻语勉强扯了一下唇角,却有些笑不出来。   两人一路沉默,一直到季阳将马车驾到宁昌侯府后门,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马车停下后,季阳心中忐忑,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简轻……简大小姐,下车吗?”   简轻语本来一直安静,听到他这般称呼自己,不由得笑了出来,陆远立刻看向她,皱起的眉间满是不解,似乎不大明白她为何会笑。   简轻语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撑着车壁往下走,陆远立刻上前扶住她。简轻语顿了一下没有拒绝,陆远默默松了口气。   两人下了马车,陆远本想扶着简轻语往府中走,然而简轻语却抽出了手,他顿了一下,突然有些心慌。   “你如今行此险招,其实我也能理解,”简轻语平静地看着他,“圣上有意扶持东厂,任其作为的下场便是锦衣卫彻底废除,锦衣卫仇家众多,一旦取缔,最后只有死路一条,放手一搏反而有可能保住锦衣卫,虽然圣上会震怒,但为了大局考虑,也不会伤你性命,至少不会因为这件事要你死,换了我在你的位置,恐怕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轻语……”   “你将所有罪责揽下,护住了所有锦衣卫,你暂时不肯娶我,是为了保全我跟话话,于公于私,你都是个很好的人。”   “喃喃……”陆远眼角微红,似乎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但是恕我无法接受你的好意,我没脸假装什么事都没有一样接受你的庇护,也没办法像你说的那样,留在家中等上一段时间,看看等来的是你的尸体,还是八抬大轿,当知道你将来会面对什么危险的那一瞬,我便做不到心安理得,”   话说到一半,简轻语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就真的笑了出来,再看向陆远时,眼底难得带上了一丝怜悯。   她和陆远身份悬殊,从一开始的相遇开始,就好像比他低了一截,这还是她第一次俯视他,用一种怜悯、心疼、却又坚定的感受面对他。   “……所以,你既然不愿让我共患难,那或许会有的同享福我也不要了,我们就此分开便好,将来不论你成功还是失败,我们都一刀两断、各自婚嫁,你觉得如何?”她问最后一句时,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一直站在马车旁不敢吱声的季阳,闻言立刻看向陆远。   陆远眼底泛红,脱力的手不住颤抖,许久才哑声回答:“我不要……”   “那就现在娶我。”简轻语上前一步。   然而陆远却不肯说话了。   简轻语眼底闪过一丝失望,转身朝府中走去。   季阳看着她逐渐远去,不由得着急起来:“大人,追上去啊!”   陆远指尖动了动,连握拳的力量都没有。   简轻语沉默地回到屋里,刚坐下眼泪便吧嗒吧嗒地掉,英儿见状急忙问怎么了,追问许久之后,简轻语才擦了擦眼泪:“没什么,你明日一早叫人换个结实些的窗栓,最好是谁都撬不动的那种。”   英儿闻言恍然:“九爷惹您生气了?”   “我不要他了。”简轻语板着脸。   英儿无奈:“孩子都要生了,说什么要不要的话。”   “这孩子随我姓,跟他没关系,这次是真的不要他了。”简轻语恨恨。   英儿一看这是还在气头上,顿时不敢再问,只是拿来各种好吃的哄她。简轻语哭过之后心情好了许多,简单吃了些东西后便去睡了。   说是睡,但其实也睡不着,话话仿佛也察觉到了她的不高兴,不住地在肚子里翻来翻去,简轻语被他翻得肋骨都跟着疼了。   一直折腾了大半夜,她才勉强睡去,翌日直接比平时晚起一个时辰,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叫英儿找人换窗栓。   英儿见她还没忘,只好叫了个工匠来,换了一整套刀都砍不断的窗栓,简轻语这才满意,又嘱咐英儿多打探锦衣卫的消息。   “打探消息倒是容易,奴婢在园子里找到一个狗洞,可以直接钻出侯府,日后随时都能出去打探,不必担心被人发现,可是……”英儿笑了起来,“大小姐不是已经跟九爷划清界限了吗,怎么还要探听他的消息?”   “划清界限归划清界限,他是我孩子的爹,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随时打探他的消息,将来他有危险时,我也好尝试救他。”简轻语冷淡开口。   英儿扬了扬眉,觉得她只是在口是心非,然而接下来一连多日,陆远夜间来别院找她,她都闭门不见,英儿才渐渐觉察出不对。   大小姐这次,似乎真下了决心啊。   英儿能察觉的事,陆远自然也能,起初他还日日都来,最后一次被简轻语亲自赶出去后,他便不敢来了。倒不是怕她,而是担心她如今眼看着就要生了,动怒对身体不好。   陆远不再来别院后,简轻语重新恢复了淡定,只是从先前叫英儿一日出去打探一次,变成了一日出去两次。   英儿十分不解:“九爷如今好好的,京都也十分平静,大小姐为何这般紧张?”   “你怎知这平静是真的平静,还是风雨欲来?”简轻语叹了声气,没有过多解释。   英儿听得懵懵懂懂,只好继续打探消息,每次带回‘一切如常’四个字,简轻语都会松一口气。英儿看着,也跟着莫名地松一口气。   本以为日子会一直平静,直到某一日她出去打探,得到了同以往全然不同的消息――   “大小姐不好了!九爷、九爷被大理寺抓起来了!”她惊慌失措地回别院报信,一冲进门也顾不上还有其他人,对着院中乘凉的简轻语就开始嚷。   简轻语愣了一下,猛地坐了起来,腹中孩儿不安地动,疼得她脸色苍白:“可知是为什么?”   “据说是有人弹劾九爷杀害大皇子,还、还有狱卒作证,圣上震怒,便将他抓了起来。”英儿慌里慌张地将打听到的消息说出来。   简轻语听到大皇子的名字后先是一愣,接着缓缓出了一口浊气,话话动得厉害,她的肚子如撕裂了一般疼痛。   “大、大小姐?”英儿见她失魂落魄,顿时更慌了。   简轻语回神,竟还有精力安抚她:“放心,我没事。”   处理大皇子一事,陆远曾与她提过,她清楚以他的性子,定会做到尸体上毫无破绽,而那些人弹劾他唯一的证据,恐怕就是大皇子死之前,只见过他一个人。   这证据根本站不住脚,除非圣上有心置他于死地。而圣上想不想杀他,似乎早有答案,毕竟……大皇子一案都过去这么久了,何故突然被翻了出来。   “谋杀皇子,即便是诛九族,也无人敢有异议。”简轻语说完,眼底闪过一丝嘲讽。褚祯为了其他锦衣卫心服口服,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英儿心里紧张:“大小姐,这可如何是好?奴婢听说九爷已经被关了两三日了,只是因为宫里人嘴严,风声才到现在刚传出来。”都关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简轻语垂下眼眸:“先去见季阳吧。”   英儿点了点头,正要答应,宁昌侯便从外头进来了:“你哪都不准去!”说罢横了英儿一眼,“妄议朝政,我饶不了你!”   英儿顿时不敢说话了。   “你先退下。”简轻语侧目看向她。   英儿犹豫一下,低着头离开了,院子里顿时只剩下父女二人。   简轻语抬眸看向宁昌侯,语气说不出的平静:“父亲放心,我出去之前,会写一封文书,昭告天下你我断绝父女关系,绝不会拖累侯府。”   “放肆!你将我当成什么人了?!”宁昌侯气得手直抖,“我简业岂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还有,你究竟想干什么?难不成还要劫狱?!”   “暂时不会,父亲,劳烦让我离开。”简轻语没有否认他这句话。   “不可能!他陆远算什么东西,我决不许自己的女儿为他豁出性命!”宁昌侯厉声说完,看到简轻语的脸色不好,又强行耐下性子劝,“只要你别掺和此事,为父可以答应你,你的孩子生下来不必送到老家,可由你亲自抚养,除了爵位,日后震儿嫡子有的,你的孩子也会有!”   这句话意味着将来分家,大半家产会由简震嫡子和她的孩子平分,简震庶子的地位都比不上这孩子,京都从未有哪户人家,能给女儿如此丰厚的家产,可以说是宁昌侯极大的让步。   然而简轻语只是蹙了蹙眉,平静地看向他:“父亲,放我走,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陆远不过是个卑鄙小人,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值得你如此行事?”宁昌侯恨其不争,也不欲多说,“总之你死了这条心,我绝不可能答应!”   说完扭头就走,还未走到院门口,就听到背后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你口中的卑鄙小人,曾在我沦落青楼时救了我,使我免遭侮辱。”   宁昌侯猛地停下,半晌不可置信地回头:“你、你在说什么胡话……”   “父亲还不知道吧,昔日我来京的路上遇到恶匪,身边的侍卫婆子俱被杀害,我也被卖去了青楼,若非陆远救我、带我回京,我如今要么已经不受其辱自尽而亡,要么还在青楼卖身,”简轻语看着他眼底的怔愣,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我这条命都是他给的,为何不能为他豁出去?”   宁昌侯张了张嘴,半晌猛地否认:“不可能!你回京时分明好好的……”   “当真是好好的?”简轻语打断他的话,因为天气热和身子不舒服,此刻已经有了一丝火气,“我身为侯府大小姐,回京时身上只有一张银票,一身勉强还算干净的衣裳,丫鬟婆子一个随从都没有,你确定是好好的?”   宁昌侯哑然。   简轻语笑了一声:“这么多异常,你却从未询问,我信你并非视而不见,只是我与你没那么厚的父女亲缘,不被你在意罢了。”   “我没有……我不知道你受过这么多苦。”宁昌侯声音艰涩。   简轻语平静地看向他,眼神温柔却如一把利剑,轻易刺破了他这句毫无意义的话,将残忍的真相摆在台面上:“若是慢声和震儿,你还会不知道吗?”   宁昌侯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简轻语笑了:“父亲,我虽与你不亲,可从未恨过你,我只是……对你有些失望,想来你对我,也是如此。”   他们两个之间,有愧疚,有不甘,有谨慎,也有补偿,却独独没有父女该有的感情。   “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家人只有两人,一是母亲二是陆远,母亲已因为你的负心薄幸早早离世,至死都不曾瞑目,如今你还要阻止我去救陆远吗?”她说完停顿一瞬,“你当真……要将我身边的人一个个都逼死,才甘心吗?”   这句话不可谓不重,宁昌侯双眼无神地后退一步。   简轻语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回了寝房。   一刻钟后,她将墨迹未干的文书递给宁昌侯,宁昌侯惨白一张脸,咬着牙不肯收,她只能放到院中石桌上,抬脚往外走去。   出了别院,便看到了别扭尴尬的秦怡和简震,对视之后简轻语笑笑,算是对他们打了招呼。   “……我为你备了马车。”秦怡低声道。   简轻语抿了抿唇:“多谢。”   说罢,便朝着秦怡准备的马车走去,在与她擦肩而过时,听到秦怡低声叮嘱:“不论发生何事,一定要保全自己。”   简轻语顿了一下,没有回应她这句话。   简轻语坐上马车,便径直朝府衙去了,听门口值守的锦衣卫说他去户部后,便又乘着马车往户部走,结果走到一半时便遇上了。   简轻语看着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此刻胡子拉碴地骑在马上,看到她后顿了顿:“我正想去找你,大人要我交给你一些东西。”   “我要去见陆远,你有法子吗?”简轻语无视了他这句话。   季阳定定地看着她,许久之后微微颔首。   不知不觉已经是夏天了,京都的夏季总是热得厉害,烈日每日都挂足了六个时辰,晒得人皮都开始疼了。而这样烈的太阳,也有照不到的地方。   简轻语走进天牢时,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季阳急忙将外衫脱下,披到了她身上。   “多谢。”她如今肚子里有一个,牢里还有一个,不能轻易倒下,因此也没拒绝季阳的照拂。   季阳叹了声气,很快将她带到了陆远的牢房前。   陆远起初听到脚步声时,便已经朝这边看来,当猝不及防与简轻语对视时,他先是一愣,接着竟有些局促地试图挡住身子。   简轻语看到他被抽出一道道血印的囚服,喉咙动了动,别开脸没有说话。   “有什么话就尽快说吧,一刻钟之后,我相熟的狱卒便要换值了。”季阳说完,便红着眼眶跑出去守门了。   牢房里一片安静,不知过了多久,陆远才温柔开口:“过来,让我看看你。”   简轻语心头一酸,梗着脖子不肯上前。   “这次见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当真要不理我?”陆远扬起唇角。   简轻语彻底破防,红着眼睛恨恨地看向他,眼泪像断线珠子一样不住往下掉。陆远身形一动,身上被严刑逼供出的伤口立刻开始剧痛,他不动声色地抽了一口冷气,便倚回了墙上。   “乖,别哭,我会担心。”他低声劝慰。   简轻语狠狠擦了一把眼泪:“谁哭了?!”   “小猪哭了。”陆远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但在对上她的视线后立刻严肃起来,“对不起,我不该开玩笑。”   简轻语深吸一口气,声音都在发颤:“你还有心情开玩笑?陆远我问你,你这次有后路吗?”   陆远沉默片刻,苦笑:“我没想到他会为了我大费周章,去查大皇子的死因。”   这便是没有后路的意思了,毕竟褚祯宁愿耗时耗力,也要他死。   简轻语咬死了下唇,红唇被她咬得直发白,陆远眉头渐渐蹙了起来:“喃喃,松开。”   简轻语不听,他只得忍着痛朝她走去。简轻语清楚看到,他在走过来的时候,身上不住地流血,想来是伤口裂开了,她的眼泪当即掉得更凶了。   “我就是怕你哭,才没敢过来。”陆远无奈地伸手,想为她擦擦眼泪,可看到自己手上的灰和血后,又生生停了下来。   简轻语仿佛没察觉他的犹豫,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哑声问:“你若死了,我跟话话怎么办?”   陆远心口一疼,许久之后才艰涩开口:“我叫季阳为你准备了全新的户籍,还有我全部的家当,你若想……嫁人,就当做你的嫁妆,话话留给季阳照顾,不要让他影响你的人生,若不想嫁人,那些家当也足够保你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原来季阳近来总去户部,是为了这件事。简轻语看着陆远安排自己的未来,竟然觉得好笑。   擦干最后一点眼泪,她梗着脖子看向他:“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抛下话话,我还不到二十岁,又生得美貌,日后定会遇到比你更好的人,他会接受我的过去,也会接受话话,我会叫话话跟他的姓,他也会将话话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至于你……”   简轻语的声音有些不稳,“你不过是我跟话话人生中的过客,半点痕迹都不该留下。”   她知道都这个时候了,自己不该再惹他伤心,可当听到他这般坦然地提自己将来嫁人的事,她便遏制不住火气。   然而陆远只是温柔地看着她,无论她说什么都认真地听。   简轻语又忍不住想哭,却碍于自尊心只能忍住,只是像发誓一般说:“我一定会过得很好。”   “如此,就好。”陆远轻笑一声,笑容短促而浅淡,之后便用一双黑色的眸子紧紧盯着她,仿佛在努力记住她的模样。   简轻语沉默地与他对视,直到季阳催促离开,她才猛地回过神,转身跟着季阳离开。   陆远安静地看着她的背影,在她快要消失在拐角时,终于忍不住叫住她:“喃喃。”   简轻语猛地停下脚步。   “说一句你爱我吧,”陆远扬唇,“我似乎从未听过。”   季阳红着眼眶看向简轻语,见她依然沉默,眼底不由得流露出一丝哀求。   然而简轻语静静站了片刻,才极为冷酷地开口:“这句话,是我未来夫君的。”说罢,便径直离开了。   陆远眼底闪过一丝失望,直到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无力地坐在地上,腰上的伤口疼得厉害,他伸手摸了一下,只摸到一片湿滑的血迹。   天牢外,简轻语被烈日一晒,脑子有些发昏。   季阳沉默地跟着她,远离天牢后才忍不住开口:“你就遂了他的愿怎么了?他都……”都如何了,却说不出口。   简轻语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我遂了他的愿,谁又能遂我的愿?”   “可是……”   “别废话了,带我进宫。”简轻语不耐烦地打断。   季阳还想抱怨,听到她的话愣了一下:“你去哪?”   “去哪?”简轻语眼神泛冷,“去见圣上。”   她男人还在牢里关着,她总要做些什么才行。 第65章 (正文完)   听说简轻语求见时,褚祯眼眸微动,静了许久后叹息:“朕累了,叫她回去吧。”   “是。”小黄门应了一声,便往外跑去。   褚祯看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才垂下眼眸继续看奏折,然而看了许久都未曾翻页。   一刻钟后,小黄门满头汗地跑了回来,看到他后紧张地跪下:“回禀圣上,宁昌侯嫡女她、她不肯走,在宫门外跪下了,还说圣上何时答应见她,她何时起来。”   褚祯蹙眉:“怎么做事的,叫她回去,她若不肯,就叫几个嬷嬷强行送她。”   “她如今身怀六甲,奴、奴才实在不敢碰她。”小黄门忙道。若非先前见过圣上拿着碎银子发呆,他今日不必回禀,便直接将人赶走了。   褚祯猛地站了起来:“身怀六甲?!”   “是……眼看着快要生了。”小黄门紧张。   褚祯呼吸突然急促,半晌黑着脸开口:“让她进来。”   “是,是!”小黄门屁滚尿流地跑了。   褚祯独自站了许久,才面无表情地重新坐下,等简轻语进来时,他已经恢复正常,只是唇角没了笑意。   “民女参见圣上。”简轻语蹒跚着跪下。   她月份大了,如今天热又穿得轻薄,隆起的肚子极为明显,刺痛了褚祯的眼睛。   褚祯沉默许久,才淡淡开口:“民女?”   “是,民女已同宁昌侯断绝父女关系,不再是朝臣之女,只能以民女自称。”简轻语低眉顺眼。   褚祯勉强扯了一下唇角:“好端端的,为何断绝父女关系?”   简轻语沉默一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褚祯叹息一声,叫人给她送了张椅子来,简轻语道过谢便直接坐下了。   如今肚子里有一个,到底比不上寻常人,跪下起身两三次,便已经耗费了她大半精力,坐下休息后脸色顿时好了许多。   褚祯等她坐下,便忍不住问:“几个月了?”   “再有几天就该生了。”简轻语回答。   褚祯愣了愣:“所以是……”   “嗯,圣上送我出城的时候,便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简轻语知无不言。   褚祯脸一黑,猛地拍向桌子:“陆远个混蛋!”   周围的宫人吓了一跳,倒是简轻语淡定地转移了话题:“圣上,民女能讨杯凉茶喝吗?这天儿实在热的厉害。”   褚祯抿了抿唇,扫了旁边的宫人一眼:“给简姑娘端碗冰镇绿豆汤来。”   “绿豆汤就更好了。”简轻语立刻笑弯了眼。   褚祯见状,心里那点火气也渐渐消了。   宫人很快送了绿豆汤来,简轻语喝了一碗后,还有些意犹未尽,褚祯见状蹙眉:“殿内有冰鉴,你也喝了一大碗了,不可贪凉。”   简轻语闻言,只好将碗放下,这才笑意盈盈地看向褚祯:“许久未见,圣上愈发精神了。”   “你不该回来,也不该见我。”褚祯眉间始终带着淡淡褶皱。   简轻语笑了:“若不回来,又如何能看到圣上穿龙袍的威风模样?”   听到她如自己未登基前一般寒暄,褚祯心神微动,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我知道你今日是为何而来,你也不必绕弯子了,陆远我是不可能放的,你……且回去好好养着吧。”   “我也想好好养着,可惜我的夫君还在牢里,只要一想到他如今的处境,我便夜不能寐,又如何能养好身子,”简轻语苦涩一笑,“圣上,当真不能放过他吗?”   褚祯沉默许久,才淡淡开口:“他犯的是大罪,要我如何放过他?”   “可有具体的证据?”简轻语追问。   “人证还不够?”   “他得罪过那么多人,人人都想他死,最不可信的便是人证。”   “简轻语,”褚祯不悦,“你在质疑朕?”   简轻语顿时不说话了。   褚祯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些重了,沉默片刻后别开脸:“你一向聪明,应该知道他的死对稳固朝局,有多大的助益。”   简轻语垂着眼眸,静静地看着地面,褚祯看得心里一阵烦闷,片刻后深吸一口气:“若无别的事,你且回……”   “谋杀皇子,是诛九族的大罪吧。”简轻语突然打断他的话。   褚祯愣了愣,意识到她想说什么后,当即黑了脸。   简轻语笑着看向他:“难怪圣上叫宁昌侯接我回去,也迟迟没有兑现赐婚的诺言。”   “简轻语……”   “可是我与他早就私定终身,如今孩子也有了,按照我朝律例,也算是结为夫妻了,”简轻语静静地与他对视,“所以圣上连我也要……”   话没说完,褚祯突然愤怒地拂向桌案,一时间奏折笔墨都摔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简轻语吓了一跳:“我只是随便说说,圣上何故对我这个孕妇发这么大的火?”   “你那是随便说说吗?!”褚祯气恼,见她面露惊惶,又强行压了下去。   简轻语抿了抿唇:“圣上不想听,我不说了就是。”   褚祯逐渐恢复了淡定,缓了片刻后第三次送客:“行了,你回去吧,朕累了。”   “我不走。”简轻语一脸无辜。   褚祯愣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我夫君还被你关着,母家也不准我进门,如今我大个肚子,你让我去哪?”简轻语理直气壮,“烦请圣上暂且收留我几日,最好是叫几个太医留守,免得我突然要生。”   褚祯无言许久,才怔愣开口:“简轻语……你这是讹上朕了?”   “若圣上不想被讹,那就将我夫君还给我。”   “你想都不要想!”褚祯当即拒绝。   简轻语耸耸肩:“那便只能求圣上收留了。”   褚祯:“……”   他静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朕还是皇子时,你也未必如今日这般随意,怎么朕做了皇帝,你反倒什么都不怕了?”   简轻语沉默一瞬,笑:“大约是以前有诸多顾虑,如今……若不豁出这张脸,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褚祯顿了顿,半晌才别开脸:“行了,你若想留下,便留下住几日,至于陆远的事……没得商量。”说罢,他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简轻语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才默默松一口气,将手心的汗擦在衣裙上。   褚祯最后安排她在寻常朝臣官眷留宿的偏殿,与后宫前殿都隔了一截,平日里最为安静。不用面对前朝后宫的人,简轻语着实松了口气,只是这样一来,她和褚祯便没什么偶遇的机会了。   一连在宫里住了两三日,明显感觉肚子时不时发紧,不用猜测也能知道,话话快出生了。简轻语心下忧虑,尽管白日里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可夜间还是辗转难眠,人很快地憔悴了。   尽管身子不适,她每日晨昏还是会去主殿找褚祯,然而褚祯每次都随便找个理由将她打发,显然是铁了心要杀陆远。   又是一日傍晚,简轻语用过晚膳,便又往主殿去了,然而这一次还未进门,便被小黄门给拦了下来――   “简姑娘,圣上这会儿正与朝臣议事,姑娘还是先回吧。”   简轻语顿了一下,正要说话,殿内便传出一阵砸东西的动静,接着褚祯怒气冲冲地从里头出来了,看到她后先是一愣,接着黑着脸离去。   简轻语顿了顿,无声地跟了过去,小黄门本想叫住她,可见她走得坚定,一时间也不敢多言。   褚祯带着火气走得很快,简轻语扶着肚子勉强跟着,很快后背便出了一层汗,正当她快要撑不住时,前头的人步伐突然慢了下来,她默默松一口气,跟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两个人一前一后静静地走着,从主殿到凤禧宫,再穿过长长的宫廊,最后来到了御花园,褚祯终于停了下来,一拳砸在柱子上,   “朕说过,无论你如何费心,朕都不会答应你。”他沉声道。   简轻语沉默地走到他跟前,看着他的手道:“圣上受伤了。”   褚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顿了一下别开脸,简轻语笑笑:“民女为你包扎吧。”   褚祯一愣,下意识将手收了回去,对上简轻语的视线时才咳了一声:“我并非不让你包扎,只是一点小伤……”   “圣上是怕我将你再治成重病吧?”简轻语扬眉。   褚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有些尴尬:“没有,你医术很好。”   “若是没回漠北之前,民女定然就相信了,”简轻语笑笑,“圣上且放心吧,民女近来学了不少东西,这样的小伤还是能治的。”   说着,她四处张望一圈,在一片绿植中摘了几片叶子,压碎了拿过来。褚祯犹豫一下,还是朝她伸出了手,简轻语将药覆在他手上,又用帕子包紧,这才后退一步:“好了。”   “的确不痛了,你这手艺可是漠北学的?”褚祯眼底带笑。   简轻语也跟着笑,与他聊起了这次去漠北的事,说到了师父和师兄,也提到了邻居家总爱回娘家的婶子,自然而然地也提到了陆远。   褚祯听到她提陆远的时候,不自觉地蹙起眉头,可见她说得毫不刻意,也没有打断,听着听着就认真起来:“每夜去东湖寻你,他也是够胆大的。”   “可不是么,都知道东湖暗流多,他竟敢半夜一个人去,能活下来可真是命大。”简轻语叹息。   褚祯顿了顿,虽然不想听,可还是生出了好奇:“真难想他那般冷情冷性的人,竟也有如此深情的时候,你到底对他下了什么蛊?”   “没下蛊,倒是骗了他好几次。”简轻语神秘道。   褚祯扬眉:“哦?”   简轻语看了眼周围,半晌才低声问:“我若是说了,你能替我保密吗?”   此刻她没有再自称民女,对他也没有尊称,褚祯久违地感到放松,尽管知道自己不该听下去,可还是点了点头。   “这呀,要从我进京为母亲立衣冠冢说起来……”   两个人说着话,挪步到亭子的阶梯上坐下,任凭龙袍锦裙沾上灰土,褚祯听着他们一路从漠北到京都,从青楼到宁昌侯府的故事,时不时叹上一声。   日落西山,晚霞也开始变得暗淡,宫里点了灯,御花园中四处飞蝇,好在有宫人打扇,也没觉得有多聒扰。   简轻语说得口干舌燥,不由得喝了两大杯水,说到最后的时候语速越来越慢,渐渐地沉默下来。褚祯也没有说话,两个人之间静谧无声,气氛却逐渐压抑。   最后还是简轻语打破了沉默:“圣上今日为何发怒?”   褚祯顿了一下:“朝臣要朕选秀。”   简轻语顿了一下:“圣上不想选?”   “不是不想选,是不想被他们拿捏着选,”褚祯蹙眉,“他们一个个道貌岸然,口口声声说为了延续皇家香火,其实不过是盯上了朕的后宫,真是可笑至极。”   “圣上息怒,何必为了那些不值当的人大动肝火,”简轻语宽慰道,“万一传出去,未免会叫人觉得圣上存不住气。”   褚祯叹气:“你说得对,是朕过激了。”说罢,他想起方才那几个都是前朝重臣,又隐隐生出一丝悔意,可就连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听到他们逼自己选秀,便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简轻语见他后悔,又安慰道:“圣上也不必太过在意,你是君他们是臣,只有他们怕你的份,你又岂能被他们掣肘,这次给他们一点教训,也好叫他们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什么话都叫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褚祯失笑。   简轻语想了一下:“你可以说‘朕心情好,饶陆远一命’,民女会很高兴的。”   “简轻语。”褚祯冷下脸,方才好好的气氛荡然无存。   简轻语脸上的笑顿时有些勉强:“看来圣上今日也没有改变主意。”   “天下好男儿千千万,你又何必只看他一人,”褚祯说完顿了一下,想到陆远为她付出的那些,也的确值得她豁出性命,于是沉默许久后生硬开口,“不要再钻牛角尖了,宁昌侯已经来了两次,朕都叫他回去了,你忍心见他为你愁白了头?”   简轻语笑笑,显然没听进去。   褚祯呼出一口浊气,耐着性子开口:“行了,你回去歇着吧。”   “……是。”   简轻语没有过多纠缠,低着头便往偏殿走,褚祯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开口问:“你可恨我?”   简轻语停下脚步,半晌摇了摇头:“不恨。”   “真的?”褚祯不信。   简轻语没有回头,语气格外平静:“真的不恨,因为我知道圣上杀陆远,并非为了私利。”   能一解朝臣百姓对锦衣卫的怨恨,还能扶持新的指挥使率领锦衣卫,更能为根基不稳的自己添一笔美名、与先皇的昏聩划清界限,而这一切,只消牺牲陆远一个人的性命,无论是谁做皇帝,恐怕都会如此行事。   褚祯听到她这般说,语气微微缓和:“既然如此,为何还要一直求我放了他?”   “因为我求的是好友褚祯,而非圣上。”简轻语扭头看向他。   褚祯一愣,突然无言。   “我知道,坐上这个位置,有很多身不由己,可我还是想试试看,这龙袍之下,有多少是褚祯,有多少是圣上,”简轻语唇角噙笑,温柔地看着他,   “圣上,我知道做好皇帝很难,要用最少的牺牲,获取最大的利益,可是这一次,能否请您为了昔日交情,多多辛苦这一次,我相信即便不牺牲陆远,您也能稳固朝堂,因为您和先皇从来都不是一类人。”   “……人人都说我与先皇极像,怎么你却觉得不同?”   简轻语笑笑:“因为您有一颗仁心,我从第一次见您时便知道,锦衣卫这些年虽然行事肆意,可做的一切皆是先皇授权,您一直没对其他锦衣卫下死手,不就是因为心里明白他们不过是一把刀,而刀是没有对错的,只有执刀的人才有不是吗?”   “你倒是会拍马屁,可惜咱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吧?”褚祯勾唇。   简轻语顿了顿,眼睛都不眨一下:“不知道,也不影响我觉得你有一颗仁心。”   “……朕以前怎么不知道,你竟如此巧言善辩?”褚祯拉下脸,“你说这一切,不就是为了救陆远?”   “那圣上答应吗?”简轻语忙问。   褚祯板起脸:“不答应。”   “没事,我明日再来问。”简轻语笑眯眯地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褚祯没想到她就这么走了,顿时心里莫名憋火,可憋了会儿火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日起,简轻语便开始每天一找到机会,便同褚祯说一些陆远的事,连续两三日后,褚祯都开始头疼了:“你能不能别总跟我提他?”   “……我就是为了他来的,当然要提他了,”简轻语一脸无辜,“圣上,话说你整日一个人用膳无聊不?今日起我跟你一起用吧。”   “打住,我现在一点都不想看见你。”一听一天要见三次,听三次陆远的事,涵养极好的褚祯也绷不住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就不怕我听得厌烦直接杀了他?”   “……我不过是想让圣上知道,他也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棋盘上的黑白子。”简轻语小小声。   褚祯愣了一下,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静了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你觉得有用?”   “不知道。”简轻语违心回答,却没有提醒他自己在宫里住了小十日了,他却一直没提要杀陆远的事。   褚祯斜睨她一眼:“朕现在就告诉你,没用!明日大理寺便审理此案了,若无意外,当场便能定他的罪,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简轻语一愣:“您先前没同我说过啊。”   “现在同你说了,你满意了?”褚祯反问。   简轻语勉强笑笑,正想说你是不是故意气我的,可话还未说出口,便感觉身下有些不对,她愣了一下,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褚祯本来还想再说什么,看到她的额上渗出虚汗后愣了愣,赶紧抬手扶住了她:“你怎么了?”   “……圣上,你干儿子,应该是要出生了。”简轻语抽着冷气道。   褚祯大惊,都来不及同她计较‘干儿子’三个字,便厉声传召太医去了,等到简轻语被抬进早已偏殿生产,他才后知后觉……干儿子?她真是好大的胆子,褚祯直接气笑了。   偏殿内惨叫声不绝于耳,褚祯沉着脸在殿外踱步,每当看到宫人端着血水出来,心下便沉得厉害。   稳婆听简轻语叫得厉害,不得不小心提醒:“姑娘,可不能大叫,要留些力气生产才是!”   “……嗯,知道。”简轻语说完,又惨叫一声。   稳婆急得直叹气,但也只当她疼得厉害,不住地劝她小声些。简轻语却只字不提,只在宫女来扶她时突然抓住对方,一脸虚弱地开口:“你、你去问问圣上,明日当真要赐死陆远?”   宫女慌乱一瞬,急忙点头答应,一路小跑着出去将话递给褚祯。   褚祯闻言脸色难看:“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担心他,要不要命了?你进去告诉她,她若敢有事,朕现在就去杀了陆远!”   “是、是。”   宫女急忙答应,只是还未回屋,便被褚祯叫了回来:“等一下!”   “圣上?”宫女小心翼翼。   褚祯深吸一口气:“罢了,你跟她说,朕方才是与她闹着玩的,没有要杀陆远。”   “是。”   宫女这才跑回屋里。   简轻语听了传话,唇角扬起一点弧度,接着又惨叫一声,再次恳求宫女:“我眼看着是不行了,可否请圣上开恩,将陆远叫过来见我最后一面?”   稳婆闻言面露疑惑,不懂她现在生龙活虎,为何会觉得自己不行了。简轻语幽幽扫了她一眼,提醒:“我没力气了。”   “那可不行!”稳婆大惊。   简轻语这才满意地看向宫女:“去传话吧。”   “是!”   “荒唐!”听了传话的褚祯愤怒,“她这是得寸进尺!哪个女人不生孩子,朕怎么没见别人要丈夫陪着的?!你叫她……”   “啊!”   屋里又一声惨叫,褚祯心里一颤,眉头皱了起来:“她为何痛得这样厉害?”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宫女急忙回答。   偏殿内,简轻语还在惨叫,只是一开始的惨叫有做戏成分,现在便是十足的真心了。她的头发湿透,身上薄薄的里衣也如水中捞出来的一般,两只手抓紧了被单,连指甲缝隐隐出现淤血都不知道,只是一味地顺着稳婆的指示用力。   虽然已经疼得快丢掉半条命了,可她也知道如今是让褚祯心软的最佳时机,于是一次次派宫女去求褚祯,不住地将自己的情况夸大,只想逼他能将陆远放出来。只要让陆远来偏殿,她便有法子不让他回牢房。   终于,在宫女出去第五次的时候,褚祯终于答应了。   简轻语顿时松了一口气,接着便听到一声婴孩的啼哭,她愣了愣,还未等笑一下,便听到稳婆慌乱开口:“不好了!大出血!”   简轻语迷迷糊糊,听着屋里忙乱的动静,心想她这算不算乌鸦嘴,诅咒自己不行了,还真就要不行了,只是她还未看话话一眼,还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更没有见到陆远……   “轻语,轻语不要睡……喃喃!”   简轻语猛地惊醒,眼前的情景从模糊到清晰,逐渐映出陆远的身影。   简轻语怔怔看着他身上脏兮兮的囚服,通红的双眼,还有不修边幅的胡茬,愣了许久才哑声问:“圣上放你出来了……”   隔着屏风听到她这句话的褚祯,顿时心里一阵绞痛。   陆远手指颤抖,嘴唇也紧张成紫色,想要握紧她的手,却又不敢动,只是胡乱点头:“嗯,他放我来见你了。”   “真好,”简轻语虚弱地扬了扬唇,“可惜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   “不要胡说,太医已经为你止血,你只要别睡着,熬过今晚便不会有事,千万别睡。”陆远安慰着,自己却抖得厉害。   简轻语想笑,可还未笑出声,便感觉到身下不对劲,她顿时收住了笑意,怕再次血崩。静了片刻后,她低声问:“话话呢?是小小子还是姑娘?”   “是个姑娘,跟你长得很像,只是去睡了,明日我便带她来见你。”陆远低声道。   简轻语顿了一下:“不能现在看吗?”   “……不能,明日再看。”陆远板起脸。   简轻语一脸哀求,然而陆远不为所动,她只得放弃了,静了静后又低声道:“圣上呢?我想见他。”   褚祯闻言立刻从屏风后进来,一看到她白着一张脸的模样,顿时心底难受:“轻语……”   “看来不是干儿子,是干女儿。”简轻语勉强露出微笑。   褚祯心里顿时堵得慌:“女儿很好,将来朕封她做郡主。”   “多谢圣上,”简轻语道完谢静了一瞬,“圣上,还记得我去漠北时,你说过的话吗?”   褚祯哑声:“记得。”   “你说我要什么都可以,我可以要陆远吗?”说罢,她还不忘强调,“活的陆远。”   褚祯喉结动了动,一时间没有说话。   简轻语看他一眼,突然开始昏昏欲睡,陆远厉声唤她:“喃喃!”   话语未落,被子里伸出一只小手,偷偷挠了一下他的掌心,陆远愣了一下,眼睛红得愈发厉害。   褚祯再不犹豫,立刻点头:“好,我答应你!只要你活着,我一切都答应你。”   “谢谢圣上,”简轻语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我也不想圣上为难,所以圣上只要给陆远留一条命就行,别用大皇子的案子治他,换个别的吧,狠狠罚他,叫所有人都痛快的那种。”   “好……我会的。”褚祯答应。   简轻语还想再笑笑,却真的没有力气了,陆远紧紧将她抱在怀中,每当她想睡时,要么拍一拍她,要么给她喂些吃食和水,不管简轻语有什么事,他都能第一时间发现。褚祯从未见过他这般体贴的模样,一时间也有些动容,静了片刻后便转身离开了,将屋子彻底留给了他们两个。   “……我厉害吧,留下了你的性命。”简轻语邀功。   陆远红着眼角点头:“厉害。”   “其实杀你不是唯一的选择,只是更方便些,圣上心软,好好缠一缠,他便会答应走另一条较为麻烦的路。”简轻语声音越来越小。   陆远还是点头:“喃喃说得对。”   “其实我一开始入宫,目的便是在宫中生孩子,赌的便是生死关头他会心软,如果他没有,便说明其他时候也不会答应放你了,我便死在这里,与你共赴黄泉……”简轻语说完停顿一瞬,“话话就留给他,想来他会送去宁昌侯府,他心中有愧,将来会对话话好,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照拂,也足够话话显赫一生。”   陆远听着她的计划,眼底红得愈发厉害。   “不行……我真的困了。”   “别睡……”   “我不能死,如今好不容易熬过去了,我不能死。”简轻语声音越来越弱。   陆远抱紧了她,拿着太医给的银针,狠狠心在她指尖一刺,简轻语再次清醒。   这一夜过得极为漫长,每个人都极为煎熬,直到太医说简轻语的血彻底止住了,所有人才松一口气,而陆远直接彻底昏死过去。   简轻语再次醒来时,陆远已经回了牢房,知道褚祯已经放弃杀他,简轻语歇了两日便带上孩子离开了,她本来想去陆府等着,可一出宫门,便看到了鬓角斑白的宁昌侯。   “侯爷每日都会在这里等着,已经等了小半个月了。”送她的宫人低声道。   简轻语愣了愣,心里突然堵得厉害。   宁昌侯看到她眼睛一亮,急忙迎了上来,不知是不是简轻语的错觉,总觉得他的背似乎弯了不少。   “孩子,跟我回府吧,你刚生完孩子,月子得坐好了才行。”宁昌侯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怀中的话话,想抱又不敢伸手。   简轻语静默许久,到底是笑了笑:“好啊。”   宁昌侯当即高兴起来,急忙伸手接过孩子,带着她回家去了。   陆远的案子查了将近一个月,总算是证明了他在大皇子案上的清白,但同时也查到他当初行事嚣张的证据,于是被发配漠北,做个守城将军。   “守城将军?听起来好像是升官了。”简轻语眼睛晶亮。   季阳闻言斜了她一眼:“从天子近臣到穷乡僻壤看大门的,你觉得升官了?若无意外,他这辈子大概都远离朝堂了。”   “那不是挺好?”简轻语歪头。   季阳无言一瞬,半晌笑了起来:“确实挺好。”   简轻语也跟着笑,正要再说些什么,陆远突然过来了,手足无措地看着她:“话话尿了。”   “你连尿布都不会换?”简轻语瞬间板起脸。   陆远顿了一下:“你教我吧。”   “我与你非亲非故,凭什么教你?”简轻语斜睨他。   陆远抿了抿唇:“那我去找英儿,跟她学。”说完,他便离开了。   季阳看着受气小媳妇一样的他,目瞪口呆好半天后,一脸茫然地看向简轻语:“这真是我家指挥使大人?”   “如假包换。”陆远一离开,简轻语瞬间变脸,继续笑眯眯。   季阳无语:“你还记仇呢?”   “他骗我那么多次,我不能生气?”简轻语想起他当初入狱时急于跟自己撇清干系的模样,就忍不住生气。   季阳沉默一瞬:“咱得讲讲道理,他是骗了你很多次,可你骗他的少吗?”   简轻语顿了顿,突然没什么底气:“我那些事已经过去了。”   “他的不也过去了吗?”季阳扬眉。   简轻语噎了噎,吵不过干脆放弃:“不跟你说了。”说完就扭头走。   季阳忙问:“你去哪?!”   “去盯着他换尿布!”   季阳嘴角抽了抽,突然有些好笑。   不知不觉夏日最热的季节快要过去了,等待秋高气爽,便是赶路的好时候,从京都到漠北,沿路有无限的风景与时光,马车晃晃悠悠,承载着一厢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