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见表妹多娇俏》 作者:山水不逢   文案:   又纯又欲兔子表妹×杀伐狠辣将军表哥   枕棠年方十三,肤白貌娇,身段婀娜,是这京城里最柔弱的菟丝花。   这么娇弱的女孩子,却有个冷如寒冰,阴如恶鬼的表哥。   表哥身形八尺,形容昳丽,虽有赫赫战功,却周身杀伐凌厉,冷面寡言,让人不敢近身。   故此,林枕棠一直不敢招惹这位表哥。   但后来,自己却被这修罗表哥勾起下颌,硬逼着对上了他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睛,“阿棠,想不想做表哥的新娘?”   看着表哥那已经出鞘了一半的长剑,林枕棠带了哭腔,颤颤巍巍道:“……想。”   贺乾渊这才将剑入鞘,冰冷的面容浮现上一个笑容,“阿棠真乖,这就对了。”   林枕棠一直以为贺表哥娶她是因为自己出身相府。   所以她向来小心翼翼讨好着表哥。   直到后来贺乾渊当了新帝,除了父亲的官职,废除了宰相之位。   母家官位倒塌,表哥又是常人难以想象的阴冷毒辣。林枕棠心灰意冷,终于准备离开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少年。   她没想到不过几天,自己就被表哥寻到了,而为了留住她,贺乾渊竟能不惜一切代价。   那一刻,林枕棠终于知道这个阴险狠辣的嗜血将军,对她的爱疯狂偏执,又小心翼翼。   贺乾渊:革了舅父的左相,另赐国丈之位,封公定爵,以慰卿卿。   ———————————   世人皆说骠骑将军贺乾渊杀人不眨眼,是个真正的玉面修罗。   那是因为,没人见过他小心翼翼抱着哭啼啼地枕棠,笨拙地拿袖子给她擦眼泪的模样,   “阿棠不哭,表哥陪你。”   食用须知:   1.设定是在王朝没落时代,文官势衰,有兵权者为大,越大越厉害,所以女主家不行了,男主很厉害。   2.架空谢绝考据。一切设定都出自作者。甜文不要苛求逻辑。   3.小说纯属虚构,不要入戏太深。也不要把文中三观上升作者。   本文又名#我真的没有逼迫我的表妹!#   *表妹为疾,药石无医。   一句话简介:将军表哥的宠妻之道   立意:以真诚之心待人,帮助自己的同时帮助社会。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主角:林枕棠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骠骑将军 在外征战的表哥要回来了。…… 序   雍和十七年,猃浑被齐国赶到了烟宜山以西,这个侵扰中原近四十多年的部族终于彻底成为了大齐的手下败将。   也经此一役,少年将军贺乾渊战神的地位,算是再也无可撼动。   战事大捷,贺乾渊不日将班师回朝,顿时,京城百姓奔走相告,无人不想一睹战神的风采。   贺乾渊的故事,每一个大齐的子民都耳熟能详。   那是六年前,正是猃浑出风头的时候,大齐已经很久没有打过胜仗了,无人看好这场战争,齐国上下人心惶惶。就在众人最绝望的时候,一位名不见经传、年仅十三岁的少年突然横空出世,且第一战便大败猃浑,震惊世人。   更让人惊讶的是,这位少年竟然出生文官之家,族中从未出过武夫。而且——他是外室之子。   外室之子,便是私生子,在大齐人人轻贱,但那又怎么样,从那一战后,贺乾渊经过大小战役无数,从未有过败仗。更是在十八岁那年,封了骠骑大将军,先皇特赐金印紫绶,位同三公。   十九岁,贺乾渊彻底把猃浑人赶向了西北的蛮荒大漠,这是雍和十七年。这一年,虽然战事告捷,但大齐气数正不可阻挡地衰落着,或许……此刻平静的朝堂之下,正酝酿着一场江山更迭的诡谲风云。   林府。   珍珠帘子被一只柔荑撩开,顿时,一张娇艳可人的面容浮现出来,少女容颜娇媚,但到底年纪小,眸中还带着这个年纪的纯真与烂漫,“爹,看什么呢。”   被唤的中年男子清俊儒雅,他手捧邸报,眉目之间一片舒展,看到是女儿来了,林仲点点头,“枕棠,你表哥要回来了。”   “表哥?”林枕棠有些不解,“芸表哥一直在京城,女儿昨日才见过他呢。”   说起芸表哥,林枕棠的双颊似乎有些微红,她亲近些的唯这一个表哥,芸表哥学问高精诗词,长得也是一副温润书生的模样。   “不是赵芸。”林仲声音里带着一丝叹息,“是你另一个表哥,贺乾渊。”   听到这个名字,林枕棠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她一双大眼睛愣愣地看着林仲,“就是……就是一直在边地的那个表兄吗?”   林枕棠没有见过贺乾渊,但是骠骑将军的故事,谁没听过呢?自然的,林枕棠也听了不少奇怪的传闻,有人说骠骑将军贺乾渊身高十八尺,双臂过膝,能将小山举过头顶,还有人说贺乾渊双耳过肩,双目顶额……   这都是这些年来民间的传闻,原来知道的人并不多,但近几日贺乾渊快回京了,这些传闻便愈演愈烈,京城中大多百姓都相信贺乾渊在样貌上绝对不同于常人,林枕棠也不例外,毕竟,如果不是天赋异禀,又怎么会是这样的奇才呢!   不过那些都无所谓,只是,她不喜欢男子住进自己家……   “是他。”林仲看着邸报上贺乾渊三个字,眸中的情绪被遮掩的一干二净,“他娘死得早,他这么多年在外征战,京都的宅邸早就荒废了,所以进京后,会来和我们同住一阵。”   林枕棠听着有些害怕,她略微垂了垂眼睛,“那,表哥要住多久呢?”   “待到他那边府邸修缮好就回去了。”林仲说着又叹口气,“他……罢了,他也是你表哥,你要好好招呼,不能怠慢。”   林枕棠垂了垂眼睛,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点了头,“知道了爹,对了,晚膳好了,夫人催女儿叫爹呢。”   林府人不多,林仲发妻已死去五年了,如今只有一位续弦。林仲子女也只有四个,其中林枕棠和长兄林玙,二哥林琛皆是林仲发妻的同胞兄妹,而林仲如今的夫人李氏只生出一个女儿林枕嫣,所以人丁实在算不上兴盛。   不过这样也好,放眼整个大齐的贵胄,林府都算是安宁的。   府里的日子平和又宁静,哥哥们又都对自己十分宠爱。所以,就算那个表兄要来,也并没有什么吧,毕竟,她这安宁日子,还是托璟表哥的福。   更何况,那样一个大将军,想来也是正直善良的人吧,应该会和府外的其他男子不同才是……   她自这相貌上,已经被人指指点点地太多了。她真恨自己长了一张娇艳又柔弱的脸庞,懵懂神色亦带着几分撩人风情,再加上她十三岁的年纪已经发育得很好,偏偏还生了一把不堪一握的细腰。如此这般模样纯情身段又婀娜,在别人眼里怎么看怎么像个魅惑书生的狐媚子。   也因为此,外边都传左相大人林仲的女儿长了一张天生的宠妾脸,美得不端庄,做不得正房,更有人说她是那祸水红颜,谁娶谁倒霉。   这些年,贵公子哥她见得太多了,没有一个不是看着她露出那种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们看着自己的眼神,像是群狼看着一块肉,那样的赤·裸,那样的不加掩饰。   甚至有时候去参加贵女的及笄礼,到场俱是王子公孙,却依然还是会有几位公子一起来调笑她,好像她是什么秦楼楚馆的女子。   所以,这世间男子,除了对自己怜爱宠溺的父兄以外,林枕棠真的很难再去信任别人。   在这个世上,林府是她唯一的安室利处,也是她最后的庇护所,此刻,尽管林枕棠劝自己不要怕,但内心却还是止不住地担心着……贺乾渊,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但愿……是位好相处的吧。   *   阴暗的牢房,恶吏们手执挂满倒勾的铁鞭,毫不留情地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身上抽过去。   这可怜的人已经是血肉模糊,却依然咬紧牙关不肯开口。   狱卒们无法子,只能加大力度继续鞭笞。   也不知过了多久,被殴打的囚犯突然吐出一大口血,浓稠的血液喷溅得很远,不少都溅到了上方一位男子的衣袍下摆。   那人坐在上方的高处,这使得他的面容隐匿在阴影中,只影影绰绰看个大概。   这就不利于下面的人揣摩主子的心意了……不过四周时不时有火把的光芒摇曳在他的脸庞上,让人偶尔也能窥得一两分他的神情。   此刻,那人面容冷酷又残忍,明明没有怒气,却看起来更让人害怕。   狱卒们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又赶紧低下头,继续更加卖力地抽向囚犯,“还不说?!还不说?!”   “没什么可说的。你们别、别想着……安那莫须有的罪名给本将……”铁鞭的倒刺勾出了他的皮肉,囚犯能感受到身上的血液正争先恐后地往出涌,这让他无法抑制地浑身颤抖,可是最后的尊严还是令他不肯认输地捏住了袖角。   犯人不愿自己软弱的样子让旁人看到,只咬住牙关,不肯因痛而呻·吟哪怕一下。但是这疼痛实在如滔天洪水一般难捱……使得他不由得停下来大力地喘着气。   好在上座的男子十分耐心,并不催促一句,甚至于那双眸子依然是那么淡漠又冷酷。直至半晌后,被鞭笞的囚犯终于有了点力气接着说道:“我没什么可招的。”   没有听到希望的回答,狱卒们这下彻底无计可施,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又向那高处的男子投去害怕的一瞥。   室内静悄悄的,气氛古怪又压抑。上座那人本着一身月白袍子,这颜色既清浅又素净,是最沾染不得半分纤尘的,然而,此刻衣袍的下摆却被污染上了斑斑点点的猩红血液,但奇怪的是这两种全然不同的色彩放在一起,并不显得突兀,反而有种诡异的美感。   此刻,男子一双眼睛清冷地看着底下趴着的囚犯。   看着看着,他突然短促又轻声地笑了一下。   “金将军骁勇善战。”他的声音冷漠又不带任何感情,说话时微微低首,“我作为后辈,向来敬佩。”   “你不必惺惺作态!”被称作金将军的男子听到这句话,终于厌恶地抬起头,他看着上座的男子,狠狠啐了一口,“不入流的阴险东西,尽耍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本将根本看不起你这狗贼!”   “呵。”污言秽语并没有令男子并生气,他只是站起身来,一双眼睛微微闭了闭,然后又不带情感地睁开。   见他站起身,狱卒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小声地出声询问,“您说这……”   “不识时务。既如此,活着也无用。”那男子居高临下,声音冷冰冰地没有一丝温度,却带着不容忤逆的威严,“吩咐卫稷,杀了金瑞,血肉剔尽喂狗,骨头亦挫了扬灰。至于这骨灰,就撒在他妻儿老小的坟上吧,也算是——一家团圆了。”   “你说什么——你把我的妻子孩子怎么了?!”金瑞听到最后一句话,瞬间大惊失色,他不顾身上的疼痛,拼了命地往前方爬,恶狠狠捏住了面前那个恶魔的衣袍,“你说啊、你说啊!”   下方那个绝望的人使出浑身力气拽着他,瞬时,月白的袍子就染上了更多的污血。   可是没有用,金瑞没有拽动那个男子半分,反而让自己狠狠地摔倒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敢想。   突然,上方有声音朦朦胧胧地传过来,金瑞想捂住耳朵,却还是听清楚了那句话。   “新出的刑具有几样,为表敬意,我亲自动的手。”   说完,那人再也不做停留,直接走向牢门的方向。   “你这个恶魔——我就是做鬼,也不放过你——”金瑞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冲着他的背影嘶吼道:“贺乾渊,你一定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可是这话贺乾渊听得已经太多了,他面无表情,步伐不见一丝凌乱,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 第2章 少年郎 谁也没想到,骠骑将军竟然是这……   雍和十七年五月,贺乾渊抵京,这一日的太阳好得出奇,和六年前他离开的那一日太不同了,那日的都邑大雪纷飞,无处不是萧条景象,哪里有如今的盎然生机。   阳光金灿灿地,将他腰间的佩剑镀上了一层金色,暖洋洋的光泽中,唯有贺乾渊的双眸幽深又阴暗,仿佛浓重得化不开的墨色。   在边地待了那么些年,将士们都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感受过大齐的日光了……此刻,士兵们重回故土,心情也是激动不已,都贪恋地看向周围。   茵茵青草、花卉含苞,都是他们许久没有见过的俏丽春色。   而距离他们不远处,站着的俱是大齐百姓,众人已经在这里等了好几日了,终于见城门那边进来了军队模样的一行人,无不振臂欢呼,不少人挎着竹篮,想把手中的糕点果子塞进这支风尘仆仆的队伍。顿时,那些刚刚还放松地将士们都不好意思起来,连连摆手表示拒绝。   队伍很长,一眼看不到头,且士兵们都身穿厚重的盔甲,阳光一照发出晃眼的光辉。这其中,唯有队伍前边的男子最是显眼,只见那人一身鸦青色常服,这颜色浓重却不显老气,加之上面没有丝毫纹饰,更显雅静与贵气,和身后身着盔甲的武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人群顿时窃窃私语起来,“那是贺乾渊将军?”   “怎么会?这不该……”   “贺乾渊将军竟是如此、如此……”   大家一时之间想不到词来形容,毕竟,在众人心目中,贺乾渊该是一个身形魁梧,面容黝黑,有力拔山岳气概的男子,绝对不应该是眼前这样……   只见那被众人怀疑是贺乾渊的男子身形颀长,挺拔如松,虽不羸弱却看着并无多少力气,并不像传闻说得那般天生神力……   还有这人的容貌,肤白如玉,墨眉深目,清秀俊美,也绝不像个常年在边关历练的人!   恰此时一阵微风拂过,他的青色发带被风撩拨在耳侧,青丝也随之拂动起来。于是,贺乾渊略向耳侧一瞥,那瞬间,纤长浓密的睫毛便在洁白的脸庞上留下了好看的剪影……骠骑将军竟是这般俊俏的少年郎啊!下侧的百姓们都看呆了,关于这位少年战神的那么多传说中,竟没有一条说过战神有着如谪仙一般的好相貌!   不,不可能!这绝不是贺乾渊!   贺乾渊察觉到了周围人或震惊或打探的目光,但他并无任何表情,听到四周有人唤着他的名字,也不做停留。   但他身后的两个副将却慌乱难熬,彼此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惧。   贺将军的冷漠残忍,他们都是见识过的,在边地的时候,绝对无人敢对将军说三道四,更没人敢大声喊出“贺乾渊”这三个字,若是有人不顾死活非要触碰逆鳞,那得到的一定是血溅当场的命运,或许比那还要惨……   但这是大齐京都,这说话的都是大齐的平常百姓,将军应该不会在这里大开杀戒吧……   说实话,虽然贺乾渊将军只不过十九的年纪,他们二人都大了将军十来岁,但是,贺将军实在是一个让人敬畏的人,而且贺将军还非常令人……捉摸不透。   冷漠又残酷,没有半点人情温度,这就是贺乾渊。   在大齐边关汖邑之时,偶有见一些齐国子民衣不果腹,看到齐国军队会哀求乞讨,那凄惨模样实在让人动容,但贺将军一如既往地面容冷漠,就连双眸也不曾转动。   还有后来一次,军队在漠南同猃浑人作战,是夜,他们匍匐在枯藤后伺机而动,没想到迎面过来几个齐国人,言谈中似乎是迷了路,那些人并未看到军队,但他们这般大声说齐语却会让队伍暴露。于是贺乾渊毫不留情地拿过身后弓箭,将那几人逐一射杀,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犹豫。   他对猃浑人残忍,对边关的大齐人一样狠毒,甚至于他们随着贺乾渊在边关和漠南作战多年,都从来没有见贺将军笑过,更没见过贺乾渊有过“于心不忍”的时候。   好在贺乾渊今日并未让长剑出鞘,他面容淡漠,仿佛古井无波,似乎是没有听到身侧的那些窃窃私语。   两个副将顿时松了口气,将军不开杀戮,说明今日班师回朝,应该不会生出什么是非了。现在他们都所求不多,平安回家,看看家中的妻儿老小,就是莫大的幸福了。征战多年,荣华富贵都已看得开,他们如今最渴求的,不过就是回家看看家人可还安好。   只是贺将军……他早无家多年,这些年边关征伐,他们几个贺乾渊的心腹从未见过将军收到哪怕一封家书。那等洗尘宴结束,将军该去哪呢?   贺乾渊并未感受到身后虚虚实实打探的目光,他双眸深沉,和往常一样面容清冷。   *   府里正为了迎接贵客而忙得人仰马翻。   算算时辰,凯旋而归地表哥这个时候应该在皇宫接受皇帝召见,林枕棠有些慌乱,她今日在内里特意裹了几层裹胸衣,外边严严实实包了广袖三重衣,青白的绸缎上唯以银线绣了几朵茉莉,鬓边的银篦也是老旧的样式,中规中矩的圆髻上不过就点了几朵青色的珠花算作点缀,耳珰未戴,步摇也未插,口脂更是只薄薄擦了一层。   这样……当算是很朴素的了吧。   林玙看到今日过于朴素的林枕棠,他有些困惑,“小妹今日怎么打扮这样素净?贺璟回来了,当该喜庆些才对。”   听到大哥这样说,林枕棠有些不好意思,“正是因为贺表哥要来,才穿得正式些。”   林玙知道外头的人对他妹妹是如何议论的,他因为这事同不少关系好的公子都断了联系,理解妹妹心中苦楚,林玙伸出手去抚摸林枕棠的头发,“璟之不是那样的人,棠儿想穿什么,想怎样打扮,完全不须顾忌。”   听到这话,林枕棠一双眸子生出几分欣喜,“大哥哥见过贺表哥吗?”   “小的时候见过几次,只是那时候不知道他是表亲……罢了,现在说这个也没什么意义,棠儿不用怕他,你这个表哥几乎不说话。”林玙笑了笑,“再说了,这是林府,我和你二哥都在,谁还敢欺负你。”   是啊,父兄都陪伴左右,在林府中,确实没什么可害怕的。   想到这里,林枕棠笑起来,她肤白貌娇,一笑起来巴掌大的小脸上双眸弯弯,像两弯小月牙。   “走,到父亲那里去。”林玙拉过林枕棠的手。今日林府也为贺乾渊设了宴,他们当早早入席才对。   “嗯。”林枕棠乖巧地应了,跟着林玙往正厅走去。   这时,一顶皇家软轿堪堪停在了林府门前,轿边的老太监谄媚地笑:“大将军,已经到林府了,圣上体感将军辛苦,嘱咐您早些休息。”   “好。”随着简短又冰冷的一个字,一个男子缓步走出软轿。   那人墨眉平柔,一双沉目深不见底,更衬得面容皎白如冷月清辉。明明是极为俊俏的一张脸,却不知为何在这初夏时节泛着令人胆寒的凉意。   贺乾渊冷冷抬眼,看到林府两个字,眸色无波,复又垂下眼眸,面容冷淡又疏离。   当年他走投无路,只能身配吴钩、远赴沙场。终于在今日,他又站在了这副牌匾下。   他很想知道——   当塞外风雪呜咽之时,林府是否回荡着丝竹管弦之乐呢?当战场上刀剑刺入血肉,赤红鲜血落入漫漫黄沙之时,林府又是否一派欢声笑语歌舞升平的景象呢?   十二年了。   十二年前的债,终究到了该还的时候。   而这些年的龙血玄黄、破斧缺斨,他要让林府——乃至整个大齐来还。 第3章 深闺美人 素衫薄汗,靡颜腻理。   想象过很多样子的贺乾渊,但绝没有想过他原来是这样的男子。   看到贺乾渊的第一眼,林枕棠有几分掩饰不住眸色中的震惊。   贺表哥容色俊秀,朗逸出尘,他五官漂亮的世无其二,尤其那一双绝美难述的墨眉与静目,墨眉平柔不失凌厉,双目深邃又秀美,两把睫毛纤长浓密仿若小扇,只一眼就漂亮得让人胆战心惊,不敢贪窥。   此时的贺乾渊身着鸦青色长衫,这墨意浓重的色彩穿在他的身上却更衬托出他俊朗昳丽的面容,一点也不像武将,那气质说是谪仙也不为过,哪里想得到这人居然会是大齐的战神。   而且贺表哥这个人,一点话也没有,除了刚刚入席时候对着父亲问好以外,再也没说过哪怕一个字,就算是后来对着他们兄妹,也不过是冷漠生疏地点了点头。她是想过武将会不善言谈,但是也没想到贺表哥是这样的寡言少语。   可能是边关待得太久,已经不太适应京城的生活吧。众人并没有因为这个上心,依旧对着这位少年将军嘘寒问暖。   但贺乾渊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只是略点头或者摇头这样进行简单的示意。   席间所有人都主动和贺乾渊说了话,除了林枕棠,她低垂着头,素手独斟茶来细嗅。   原来她还担心着,但见过贺乾渊之后便放了心,贺表哥根本不说话,又哪里会像一个会口吐浪荡言语的人呢,是她多心了。   席上无人饮酒,于是这一顿饭并没有吃到很迟,宴席散后,林仲亲自带贺乾渊进了他的房间,其余人各自回房。   贺乾渊的房间早在半个月前就收拾了出来,这里装潢雅致,一看就是精心准备过的。   林仲摆出长辈慈爱的笑容,“璟儿早点休息吧,想来今日你也劳累了。”   “不曾。”贺乾渊看着林仲,他双眸阴暗了两分,但很快恢复如常,“舅父照拂良多,璟一直记着。”   这是这么长时间来,贺乾渊说得最长的一句话。但是听到这句话,林仲心猛得跳了一下,他抬头看向贺乾渊。   清俊的少年面无表情,那神情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你……快休息吧。”想到了往事,林仲有几分心虚,他说完这话便赶紧离开,只恐贺乾渊又会说出什么旧事。   看着林仲落荒而逃的背影,贺乾渊抬了抬下颌,他眼眸微眯,那瞬间,贺乾渊周身涌起一股杀意。   他抬手摸了摸剑柄,然后又放下了手。   杀人……太简单的一件事了。只不过,他如今想要的,远非那些……   *   晨起,林玙和林琛便在外面等着林枕棠梳妆,林玙年纪大些,还等得住,二哥林琛做事却风风火火,几次都想闯进林枕棠的闺房。   还是林玙拦住了他,“棠儿已经是大姑娘了,你且耐心等着。”   林琛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己这个哥哥,于是他无奈地又坐了回去,让丫鬟给自己再添些热茶。   今日是初一,大齐人崇佛,每逢初一或十五都要出门上香,但是这个点出去,人一定很多……林枕棠不愿见太多人,所以故意磨蹭着想拖一拖时间。   但是,昨日父亲专门嘱咐了,说贺表哥也要与他们同去,所以也不能拖得太迟……   齐国女子十三及笄,唯有及笄的女子才能出门,未满十三岁的林枕嫣还不能去,那么……今日依旧是只有自己一个女子。   罢了,再拖能拖到什么时候去,还是去吧。这么想着,林枕棠微微侧了侧头。   镜中的她今日一身月白衣裙,头上配着同色的珠花,一支青色掐银丝步摇斜斜穿过鬓发,明明不华美的装扮,却愣是将林枕棠妆点的楚楚可怜,眼角眉梢藏着隐秘的魅惑,别是一番风情。   她今日的上裳连脖子都护住了,但还是藏不住已经耸立的胸脯,再配上纤细楚腰,其实是不想出风头的,却还是显得有几分倚姣作媚之意。   林枕棠别过脸去不愿再看镜子,身后的小丫头青鹊却没心没肺,笑眯眯道:“多好看呐,小姐,我们走吧。”   “嗯。”   刚一出门,就见林琛一脸不高兴,“棠棠做什么这么长时间?你再拖些时候,恐怕你二嫂都进门了。”   “棠儿面前说什么浑话。”林玙严厉地瞥过林琛,不让这个口无遮拦的弟弟再说下去,然后轻柔地拉过林枕棠的手,“走,轿子已经在门口等了。”   “今日贺璟在,他骑马,我也骑马!”林琛兴奋道。   他们三人一母同胞,容貌是自然都是个顶个地出挑,只不过林玙沉稳,林琛顽皮,剩下个林枕棠则怯懦又娇弱,性格上都相去甚远。   林玙看林琛这样高兴,便也不拦他,只道:“好,我和棠儿坐轿子。”   林枕棠知道大哥哥是为了陪自己才坐的轿子,她顿觉心口暖洋洋的,和林玙一前一后出门去了。   出了林府,看到贺乾渊,他似乎是等了一会了的样子,但是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还是林玙先开了口,“抱歉,耽搁了一会,现在我们走吧。”   贺乾渊没说话,点了点头,当下他翻身上马,身后林琛见状也赶紧上了马。   林枕棠见贺乾渊已经走得远了点,才开口问道:“芸表哥今日不来么?”   芸表哥是小姑的儿子,所以经常会来府上小坐,偶尔也会和他们一同上香。这个表哥性情很好,往往都是温润笑着的,从来不在言语上随便,更不会逾礼,同外头的那些男子都是不一样的。所以此刻没有瞧见他,林枕棠心中还有些在意。   “他今日实在脱不开身,明日才去。”说着林玙牵着林枕棠上了轿子,“已经有几分迟了,我吩咐马车快一些,你若是晕了车,定要给哥哥说。”   “嗯,没事的哥哥。”林枕棠时而会晕马车,但是她还是笑了笑,“棠儿没有那么娇弱。”   看着小妹如花笑靥,林玙笑了,那笑容中有几分宠溺,“就知道你身强力壮。快睡会吧。”   从林府到了尘寺需用半个多时辰,完全来得及补个觉,于是林枕棠点点头,安心地窝在林玙怀中。   初一香火鼎盛,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这其中只有林枕棠不太高兴的模样,她垂着脑袋,希望看到自己的人少点,再少点。不过今日还好,贺乾渊随他们同来,许多人也偷着打量他,倒是不怎么关注自己了。   了尘寺都是名门贵族上香的地方,这里来的人大多是贵公子小姐,基本是父亲的同僚之后,所以多多少少都认识。   而大齐人上了岁数的,家里事多不方便出门,大多会在家中摆神像。只有年轻信徒为了表达诚心都是前往寺庙亲自参拜的,所以庙中往来多的是年轻男女。   看到林枕棠,不少公子哥都仰长了脖子,林枕棠的名声在大齐无人不知,甚至不少人背地里叫林枕棠“大齐第一尤物”。   她也确实当得起这个名号,再看这女子,今日一身素雅打扮,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纯真的脸蛋无端就能生出一股媚人之意,连带着划过耳畔的几缕头发丝都仿佛在进行无声的撩拨,恬静的侧颜,却是带着几分欲拒还迎……   二哥林琛第一个不高兴起来,那些打量着他妹妹的人不少都是平时的酒肉朋友,这会当着自己面这样肆无忌惮地看他林琛的妹妹,真是让人不悦!   于是林琛皱起眉头,“干什么你们?”   “看见子琛,高兴。”那些纨绔子弟笑眯眯看着林琛,“怎么着子琛?今儿晚上……”   “你们到外头去等着我。”林琛爱喝酒,平日里更喜欢和这些纨绔厮混,但是佛门中不方便说这些,便抬起下颌示意了一下。   林玙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然后轻柔地伸出臂膀护住林枕棠,“走,棠儿,我们进去。”   贺乾渊则冷漠瞥了一眼众人,率先第一个抬脚进殿。   进了主殿,大家顿时都不说话了,只闭着眼睛虔诚跪拜。   贺乾渊第一个拜完,然后便出了殿,不动声色地四处打量着。   犹记得,那时候他们在边关苦寒之地挣扎,连棉衣都是求而不得的奢品,而这边的纨绔,一块缎子却是千金难求……   这便是大齐。   贺乾渊无意识地伸出手去轻抚装点在剑鞘上的剑璏,那是一块螭虎纹羊脂玉璏,因为经年累月的杀戮血气,已经不复当初那般剔透纯净的玉质了,而是蒙着一层血色,内里也养出不少血沁。   这般成色,已成血玉。   而血玉,亦是邪玉。配邪玉者,或许,早已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身侧突然响起了林玙歉意的声音,打断了贺乾渊的沉思,“璟之,我和林琛有些事,枕棠就由你送回去了,劳烦你陪她一同坐马车。”   林枕棠站在林玙身边,脸上的表情也是不情不愿,大哥哥要去见与他结亲的吏部左侍郎的嫡女吴清秋,二哥哥则早就约好了人喝酒,最后自己竟然无人看护,只能托付给贺表哥。   而自贺表哥来,他们甚至还连一句话都没说过呢……   “好。”贺乾渊淡淡点头。   回马车的路上,林枕棠也不怎么说话,贺乾渊则根本不说话,于是二人一路无话。   但这一路走来,林枕棠突然觉得贺表哥过得也很辛苦,路边那些女子都看着他窃窃私语,目光景仰又爱慕,自然的,也有不少打探地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被看得浑身难受,只低着头快步往前走。   贺乾渊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些炽热秋波,他目不斜视,大踏步往前走,也没发觉身旁的小姑娘几乎是一路小跑的跟着他。   林枕棠紧紧转身身旁侍女青鹊的手,防止自己因为跑得太快而摔倒。   青鹊偷偷摸摸瞪了一眼贺乾渊,心下啐了一口,暗骂道自家小姐这样温香软玉的娇人在侧,那呆子居然全然没有怜惜,长得俊有什么用,还不是个傻子。   终于到了马车旁,林枕棠已经快要上气不接下气了,但碍于仪容还强忍着,此刻,她一张俏丽的小脸已经涨得粉嫩,素衫薄汗,靡颜腻理,惹人侧目。   贺乾渊正准备上马,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便看着林枕棠。   林枕棠还没缓过来,青鹊便拉了一下林枕棠的衣袖,她这才明白过来,扶着青鹊的手上了马车。   马车上,林枕棠和青鹊坐在一侧,贺乾渊坐在对面。   双目平视前方时,贺乾渊便看到了对面的林枕棠,昨日他没有注意到她,还是今日才知道这个叫林枕棠的女子,是自己的表妹。   不过昔日他在军营中,倒是常听人说起左相家的女儿螓首蛾眉,艳质倾城,想来该是这一位表妹。   他看着林枕棠的眼眸微沉,一双眼睛突然变得空洞又阴暗。   娇养在深闺的美人,想来也是个弱不禁风的娇花罢了。   他的面容在这刹那掠过一丝冷厉,但很快又恢复到面无表情。也就在此时,一直跟在马车侧的秦羽在马车外低声禀告道:“将军,李副将来了。”   李副将李鹤,他的左膀右臂。   贺乾渊的指尖略微蹭过腰间的玉璏,他知道李副将这个时候来,定是有什么事,于是道:“马车先停下,让李鹤进车来说。”   听到他们要议事,林枕棠咬了咬唇,有些犹豫该不该出去。身侧的丫鬟正在打盹,她准备喊醒青鹊,让她搀扶着自己出去。   “你留下。”贺乾渊看了她一眼。   这个女子已经知道李副将来找过自己,日后若消息泄露,也将必死无疑,不如留下算了。   “大将军。”李鹤抱了抱拳。   “讲。”   “启禀大将军,猃浑战俘有作乱的心思。”李副将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他看起来剑眉星目,正气凛然,此刻正皱着眉头禀告,“卑职查探,约六百来人有反心。将军觉得该怎么办?”   “哦?”贺乾渊冷漠地开口,他微微眯眼,伸出手把玩着玉璏,压低的声音中充满恶毒,“造反么……”   他可能是想到了什么,微微出了会神,但很快,他又冷哼一声,“罢了,不过废物,成不了什么气候。”   “那将军的意思是……”   “齐律上说谋逆之罪,该当如何?”贺乾渊声音轻柔地反问。   “诛九族,行凌迟……”李副将有几分犹豫,“只是这些战俘只是有造反之势,还未来得及……而诛九族的话,两千战俘中会有无辜受牵连之人……”   贺乾渊根本没有在意这些,他只是森然地轻呵一声,“若是凌迟之刑,那今日已然来不及,那就明日吧。明日,我要见刑场血流成河。”   “这……是。”   “杀的不只是六百战俘,是所有。”贺乾渊的声音轻飘飘地,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你让卫稷去办,这些事情他会办得很好。”   卫稷,贺乾渊手底下出了名的屠人魔鬼。   李副将看了看贺乾渊,知道说什么也无用,他一直觉得贺乾渊刑罚严酷,但是……谋逆造反,凌迟也不算错。   “两千人,若要凌迟,估计一日不够……”   贺乾渊打断了李副将的话,“让卫稷办就是了,他知道该如何行事。”   他手下有一支近千人的队伍,都是打探与行刑的精英,这队人别人都不是很清楚,专门由卫稷带着。   “是,将军。”   想到明天过去能看见男女老少的尸体,能嗅到血液腥甜厚重的味道,贺乾渊寒气森森地眯了眯眼。   但这时候,突然听到对面的丫头一声压抑着的抽泣声。   啊,原来是他的小表妹。   似这般娇弱,听了那些话,估计要吓死了吧。   呵。真有意思。 第4章 大齐第一尤物 果真是尤物   林枕棠浑身颤抖,她不是同情猃浑人,实在是……她太害怕贺乾渊表哥了……   怎么能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定两千来人的生死呢!   “军务机密,不可外传。”贺乾渊眸色寒凉地瞥了一眼还在打盹的青鹊,然后又阴森森地看向林枕棠,“枕棠表妹明白么?”   他的声音压得又低又轻,但是林枕棠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她慌乱地点了点头,说话时因为紧张而涨红了脸,“贺表哥,我不会,不会说的……”   贺乾渊看着她短促地呵笑一声算作回应。   这是她第一次看贺表哥笑,那是威胁又阴毒的笑容。   林枕棠想起自己曾经看话本子,上边说到的将军,都是威猛又磊落的,和贺表哥简直没有丝毫相像之处……贺表哥形容昳丽又俊秀,但是表情一直冷漠森然,手段更是令人惊骇的毒辣阴险……   杀人就算了,居然能一副稀松平常的模样。   简直像个疯子。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靠,不想离贺乾渊太近。   贺乾渊察觉到了对面人的小动作,但他面无表情,只注视着林枕棠那一双捏得紧紧的小手。   林枕棠没有发觉那侧传来的目光,她整个人正在奋力装出镇定模样,只可惜微微颤抖的手指早已经出卖了她。   这一路上甚为煎熬,林枕棠不敢再看对面坐着的贺乾渊一眼,而那人依旧一言不发,马车内气氛古怪,醒来后的青鹊还以为林枕棠和贺乾渊吵了架,一下马车就问起她家小姐来。   林枕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着那边已经走远的贺乾渊,压低声音反问道:“表哥像和人吵架的人么?”   青鹊皱起眉头,仔细思索起来,半晌才斟酌着道:“贺将军矜贵,又不多话,小姐脾气又这样绵软,想来应该不会……只是……”她前面睡着了不知道,实在是马车里气氛太奇怪了……   “这不就行了。”林枕棠此刻没敢多话,但如果让自己来说,她觉得贺乾渊绝对不是和人吵架的人,因为谁要是惹急了他,他直接就把人杀了,哪里会费半句唇舌。   青鹊不知道林枕棠在想什么,她小心翼翼道:“小姐对不起,奴婢今天太困了,也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昨日为林枕棠守夜的烟雀身体不适,青鹊临时顶了一晚上,林枕棠知道她困,于是道:“你若是还困着就睡一会,下午我不过是练琴,也不用你侍候一旁。”   “那哪里行,烟雀生了病,粗使婢子们又笨手笨脚,还是奴婢来侍候小姐吧。”   林枕棠叹了口气,“你呀……”   “奴婢现在就让人给小姐擦秦筝。”青鹊笑了笑。   见她这样坚持,林枕棠便在没有阻止,她看那边贺乾渊已经将自己的马拴在马鹏里,便努力镇定容色,装出今天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只是那声音依旧忍不住带着几分颤抖,“贺表哥何必自己亲自拴马……”   贺乾渊记得刚刚这丫头快要吓哭了,但此时竟又能装出自然神态,瞬间来了几分兴致,本来不准备回应的,也开口道:“我的马,只肯让我碰。”   林枕棠无意知道这些,她不过是随便闲聊以求不那么尴尬,毕竟表哥要在这多住些日子,不能让父亲看出端倪,现在闲聊完毕,她便直接道:“午膳已经准备好了,贺表哥,我们过去吧。”   贺乾渊点点头。   但他们还没抬脚,突然就听一个声音调笑着,“长姐果然不愧是大齐第一尤物,不过一天功夫,已经和乾渊表哥这样熟稔了呢。”   “枕嫣。”林枕棠看到是林枕嫣,顿时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她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妹妹,林枕嫣也讨厌她。今天若是别人也就算了,但贺乾渊真的太可怕了,所以林枕棠忍不住出声提醒,别让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   而那侧的贺乾渊却在心中冷笑一下。什么大齐第一尤物?   他眸色冷厉下来,顿时,一股森然之意蕴含在心中……   有时间在这种事情上封名封号,难道这些大齐人就这样清闲无聊?   他这么想着,右手无意识地抚上剑璏,双眼则不悦地看向林枕棠。   马车昏暗,他之前并未细看,恰此刻天光甚亮,笼罩着面前的女子,使他能看得清清楚楚。   面前女子杏眼桃腮,娇俏可人,但若说这就是尤物……   他不置可否,顺着林枕棠的脸往下看,一直看到她不盈一握的纤腰。   果真称得上是是尤物。   林枕棠不知道贺乾渊什么意思,色眯眯打量着自己的目光她见得太多了,但是从没看过谁拿审视的目光打探着自己。   偏偏这目光中还充满不悦与阴冷。   她后退了一步。   看着林枕棠惊怔地注视着自己,贺乾渊却是没有一丝表情。貌美女子他见得太多了,原来在边地驻守征战时,见过不少西域女子。   边地族部众多,美女如云,或龟拓女子,或廸化女子,或猃浑女子,无不是高鼻深目,身姿曼妙,而向他施展美人计的女子更是多到数不过来,她们当中有的是为了情报,有的是为了荣华,但他从未正眼看过她们一次。   毕竟,在自己眼中,这世间女子不过两种,一种是花面蛇蝎,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还有一种则是娇花弱柳,半分用处也没有。   就不知……这个娇弱的小表妹,有没有可用之处了……   贺乾渊最后打量了一下林枕棠,然后先踏步离开。   林枕棠被看得莫名其妙,却也不敢说什么,她看了一眼林枕嫣,然后也跟着贺乾渊离开了。   看着林枕棠离去的背影,林枕嫣瞪了一眼,“真是个狐媚子,以为这就攀上高枝儿了么?我偏不让你如意。”   *   林枕棠这顿饭吃得并不舒服。两个哥哥都不在,贺乾渊又坐在旁边……   李氏见今日林枕棠吃的少,以为她晕了马车,还专门吩咐人做酸梅汤来。   说来李氏倒是对她很好,也有可能正因为李氏对她和哥哥们都好,所以林枕嫣才这么讨厌自己那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姐。   她不讨厌林枕嫣,但是她也实在喜欢不起来,尽管大齐未满十三不能出门,但林枕嫣有不少名门贵女做朋友,过去那些千金们会特意进林府来看她,然后自己这个妹妹就会对外人说她的坏话。   刚开始还只是一些小时候的蠢事,但是说着说着,林枕嫣就开始胡说八道了,有时候甚至说什么夜里看见一只狐狸从林枕棠房里出来。   起初林枕棠想着清者自清,不要闹得太难看,更何况若是自己名誉有毁,对姐妹们都不好,于是她苦口婆心地私下提醒林枕嫣不要再信口雌黄,但是那人非但不听还变本加厉。   无可奈何之下,林枕棠把这事情告诉了父亲和哥哥们,父兄皆是勃然大怒,当下父亲就断了林枕嫣和外边的联系,哥哥们也常常帮着监视,就连李氏也对自己的女儿多加斥责起来。   林枕棠觉得,自己名声成了今日这样,除了那个人以外,林枕嫣也是罪不可赦。   所以,虽然如今林枕嫣已经受到了父亲的惩罚,但是她却还是无法原谅林枕嫣。只能是看在她是自己妹妹的份上,尽力做到不厌恶她,至于喜欢,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平日在府里,她也从不理会自己这个妹妹。只是再有两个月,林枕嫣就十三岁了,她不知道林枕嫣出了府,会不会继续在外边玷污自己的名声……   一顿饭吃得心思重重,林枕棠用罢了膳,回房躺了一会,青鹊便趁这个时候让小丫鬟们收拾了亭台,每日午后林枕棠都会在那里弹筝。   秦筝声音空灵动听,林枕棠很喜欢每日午后属于自己的静谧时光,只是如今贺表哥住的地方离那处亭台很近,会不会打扰他休息呢……   林枕棠不知道,也不好意思贸然去问,所以只好先在亭子里略坐一会,然后让底下的人去探探情况。   凤回亭里,奏筝需要的香薰已经点燃,正袅袅升起。   反正也闲来无事,林枕棠便独身坐下,吃着青鹊送来的草莓,随意翻看着案几上的琴谱。   才看了没几页,那边打探消息的丫头就很快回来了,“小姐,将军用了膳就出去了,似乎是军营里有事。”   “哦,那好。”林枕棠点点头,贺表哥不在是最好的,独坐了这么久,终于敢去摸筝了。   琴棋书画中,其他几样她没什么兴趣,只随着夫子刻板地学着,但她对琴是不同的,大齐曾经好嵇琴,但是如今秦筝最是流行,她也更爱筝的音色,所以闲暇时候都会苦练。   弹筝时,她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时间也过得特别快。   ……   夕阳西下,晚春的风微凉而湿润。   身穿雅青色袍子的男子面容清俊,眸色清冷,带着不可言说的贵气与威严,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亭台上弹奏的女子。   “你觉得……她如何?”   男子身旁还有一个人,那人明明长相清秀儒雅,可惜眼下一条半寸来长的刀疤,平添了几分骇人之意。他开了口,声音是不同于刚刚男子冷漠口气的温和,“大将军说得是林枕棠?”   “看来我这位表妹的大名,卫军师亦有耳闻。”   “林枕棠容色娇艳,是齐国有名的美人,只是她的名声……”卫稷有几分犹豫,“若用这颗棋,那个人未必会上钩。”   贺乾渊冷漠一笑,“可是,我送的,他不敢不收。”   只要他开口,那个人一定会同意,只是——他目前,还不信任这颗棋子。也不知道,这棋子在棋盘方寸之间,能有几分用处。啧,真是难办得很哪。   他眯起眼睛,看着亭台之上弹筝的女子,双目幽深。   看着看着,贺乾渊冷笑了一声。   他这表妹的确生得甚为娇俏,不负第一尤物的称号。 第5章 娇弱 恐怕这个表妹是瓷做的。   “今日哥哥不能陪你去了,但是你二哥和你芸表哥都在。”林玙温柔地看着林枕棠,“父亲那里有些文件要哥哥校对,实在是抽不出空。”   “那……好吧。”林枕棠有些沮丧,但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哥哥不用担心我,二哥哥和芸表哥在,棠儿不害怕。”   林玙点点头,“知道我们大姑娘最乖了。”   今日贺乾渊朝堂休沐,所以林仲提议让他们几个兄妹一起出去在都邑京郊赏玩,林玙本来昨日答应了会陪林枕棠,可今天还是让父亲安排的事情绊住了脚。   不过他又想了想,棠儿三位哥哥都在,今日确实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可是林枕棠不这么觉得……她如今一想起贺乾渊的样子,就有点浑身发抖。杀人这么可怕的事情,他轻飘飘就说了出来,更别提他一句话就能决定上千人的生死!   不过怕归怕,自己到底还是不能让人看出来的,于是林枕棠又挤出一个笑容来,拉住身旁二哥哥的袖子,一起出了门。   林琛看得出自家小妹有心事,以为妹妹是因为大哥没同来而难过,于是一拍胸脯保证,“大哥那个人多没意思,棠棠和我在一起,今日肯定有趣极了!”   “小哥哥,今天我们去哪呀?”   “翠山上有座银瀑,你还没去过吧?”林琛笑眯眯道:“今儿小哥哥带你看银瀑去!”   翠山银瀑是京郊有名的风景胜地,离得又近又有趣味儿,什么都好,唯有一点,就是人太多了……   大齐虽然民风较为开放,但她到底还是女子,除上香以外的出门不多,仅有的几次游玩经常是由大哥哥带着,林玙心细,知道她怕被人指指点点,所以总是挑隐秘之景来游玩,这翠山银瀑还没有去过。   说着话就到了林府外,赵芸已经等在那里。   他一身烟蓝长袍,眉目含笑,正注视着林枕棠。   “芸哥哥!”林枕棠看到他,眼睛一亮,马上放开了抓着林琛的手,往赵芸那边跑去。   她已经好几日没有看到赵芸了,不由得问道:“听说芸哥哥家有事,是什么事呢?要紧吗?”   “母亲咳疾犯了,我便侍候了几日。”赵芸温柔道:“棠儿这几日好吗?”   “好!”林枕棠高高兴兴应了一声,“姑母现在呢?可大好了吗?”   “大好了。”   “嗯,那就好。”   说完话她才看到贺乾渊也已经在这里等了,而且看样子还等了一会。   看到这位表哥,林枕棠唇边的笑容收了收,还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贺乾渊面无表情看着林枕棠的小动作,他心中冷笑一下,本以为这表妹是个闷葫芦,没想到她对着别人,倒有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   “贺表哥。”林枕棠规规矩矩行个礼,然后就退到赵芸身后藏着,再不敢看他。   赵芸五官亦是十分清秀,虽然不及贺乾渊俊美,但是比贺乾渊多了几分温柔的气质。林枕棠这么想着,偷偷看了看芸表哥,只觉得芸表哥的双眸像两块生温的墨玉。   再想那贺表哥,明明一张秀若春花,清风朗月的少年郎面容,却远远不及芸表哥给人若临秋水、如沐春风的感觉。   这么想着,林枕棠又往赵芸身后靠了靠。   赵芸看了林枕棠一眼,微微一笑。   “琨玉,你陪棠棠坐马车,我和璟之就骑马去了。”林琛有骑马的机会绝对是不放过的,他说话时一手已经扶着马鞍,准备着翻身上马。   “好。”赵芸点头应了。   那旁的贺乾渊没说什么,他直接轻松跨上马,林枕棠隔着轿子偷看,贺乾渊的马是一匹浅金骏马,但从腹部开始到蹄子又都变成了银白色,此刻太阳一照,便在阳光下散发着一片水晶般的光泽。   赵芸看到林枕棠看着贺乾渊的马,他笑了笑,“这是汗血宝马。”   “这就是汗血宝马吗?”林枕棠有些惊异,“可我听说汗血宝马只有皇族才有,贺表哥怎么会有呢?”   “将军的马是那年廸化王赠的。”赵芸也随着林枕棠的目光看去,“此马皮毛色浅,奔跑起来可看到血液流动,故得此名。”   “哦……”林枕棠懵懵懂懂地低声道:“很漂亮呢。”   她对这些不感兴趣,所以平时并未留心,还是今天才突然发现贺表哥的马和别的马都不一样。   还有,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这次贺乾渊骑得慢了点,上次她根本没有看到贺表哥的背影吧。   翠山离京城比较远,马车走了快两个时辰,等到了翠山,太阳已经完全出了山,照得世间万物晃人的眼。   林枕棠有些热,她拿出帕子擦了擦鬓角。为着今日出来,她可是专门穿了三层裹胸布,之前的日子都还好,可如今已经入了夏,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她还真有几分透不过气。   青鹊看到了,她偷着在林枕棠耳边低语,“要不奴婢给小姐取下来一层?”   “不必了。”林枕棠的声音压得更低。   一旁的赵芸看过来,“棠儿身体不适吗?”   “没有,芸表哥。”林枕棠摇了摇头,她笑起来一双眼睛像两个弯弯的月牙,甜甜糯糯的,又俏丽可爱,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睛。   赵芸眸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很快,他也回应一个儒雅的笑容,“那就好。”   今日翠山上人不少,但是这么多人里,林枕棠算得上是最耀眼的,她一身温吞的烟粉色,容色娇俏,又有着令人痴迷的柳腰,故此刚一下马车,就吸引来不少目光。   林枕棠一行人各个都有不俗的容貌,所以,当看到娇美动人的女子后,人们也会看到她身旁几个人,这其中最惹人侧目的自然就是贺乾渊了。   他长身鹤立,容色昳丽,虽然身穿着黛绿色长袍,却不显老气,更显出难以尽述的精致与矜贵,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但是就这般俊美的少年郎,却一脸漠然与冷淡,周身带着让人不敢靠近的冷漠气质。   而且这人也实在奇怪,大齐男子佩剑不算怪事,但他的腰间别得却是一把骇人的长剑,那剑比一般剑要厚重,也更长些,可能普通人举起来都得费一番力气,和别人作装点配饰的目的一看就不同,看着像是要动真刀真枪的。   周围的女子们都有些害怕的模样,但是看着贺乾渊俊逸非凡的容貌,都还是忍不住双颊扬起羞云,眼神飘忽来飘忽去,总想再偷偷瞥一下贺乾渊。   林琛发现了,他忍不住笑着拍贺乾渊的肩膀,“璟兄弟不错呀,多出来几次,怕是娇妻美妾都到手了。”   贺乾渊瞥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表情,“子琛说笑。”   林枕棠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冷汗直流,二哥怎么和谁都能调笑得出来啊,她简直想过去拉二哥的袖子,提醒他别再乱说话。   身旁的赵芸又敏锐地感受到了林枕棠身子的僵硬,他温柔低首,“棠儿?”   “没事,芸哥哥。”林枕棠笑了笑。但她抬眼,看到上山的路后,很快又笑不出来了。   这路目前看着平坦,但是再往前看,山路蜿蜒崎岖,看着不太好走……   今日来翠山的有千金小姐,都是由几个人一起扶着的,由此可见尽管山路难行,有人扶着也是能走。   可问题是,林枕棠小时候摔过腿,虽然现在没什么事了,不过这种路还是绝对走不了的。   林枕棠忍不住咬了咬唇,微微看了一眼那边的林琛。   林琛没注意到,他觉得贺乾渊冷漠的样子挺有意思,于是大大咧咧地拍了拍林琛的肩膀。   不过虽然他刚刚没看到林枕棠慌乱的表情,还是看到了前方不好走的小道,知道妹妹腿受过伤,林琛便没什么犹豫,直接过去拉住林枕棠,然后蹲在她身前,“来,棠棠,山路不好走,小哥哥背你。”   林枕棠倒是没想过还可以这样,听到这话的她脸上微红,飞快地看了看周围,察觉到已经有不少人往这边看过来了,顿时更是有些不好意思,“小哥哥,其他女子都自己走,枕棠自然也可以。”   “赶紧上来吧,二哥知道你不行。”   林枕棠越来越不好意思,她又不好让人听见,于是赶紧靠近林琛,在他耳边轻声道:“等我走不过去了,再让小哥哥背我好不好呀?现在人好多,枕棠长大了,让这么多人看到也太难为情了呀。”   其实一直以来,林琛眼里的妹妹都不过只有六七岁,他还是突然发觉自己这小妹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毕竟在大齐,十三岁都可以议亲了。   “行吧,但是你可别逞强啊,不然我心疼不说,你大哥能骂死我。”林琛只好起身,然后拉住林枕棠的手,“我牵着你。”   “好。”林枕棠笑了笑。如此一来,她一手被林琛牵着,一手被青鹊扶着,小心翼翼地往上走。   后边的贺乾渊看着这一幕,冷漠的双眸掠过一丝讥讽。   京城的贵小姐可真是越来越娇贵了,竟连路也走不得,恐怕自己这个表妹是瓷做的吧,一碰就碎了。   这么想着,他站定在那边不动了,想看看这么一会功夫,那林枕棠能走出多远。 第6章 兔子 她美得惊人。   看着看着,他冷笑一声。   还真是个废物。   不过也未必真就是废物,如今俗世男子,可不就喜欢娇软女子么?没准那个人就喜欢林枕棠这般的废物呢。   他自己知道,就算再没用的玩意儿,只要用得好,那依旧是一枚好棋。   秦羽一直在贺乾渊身后站着,看着那几个人走远了,终于试探着开了口,“将军事忙,可今日来这翠山……”   “舅父盛情难却,如何推脱。另外,这翠山有件东西得拿回来。”贺乾渊冷漠地微抬下颌。   秦羽知道贺乾渊在密谋着的是什么大事,他看着贺乾渊看向林枕棠的目光,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微微惊声道:“将军觉得,林姑娘……”   “有何不可。”   “林姑娘容色倾城,倒是不错的,只是将军,她毕竟还是您的表妹,若您这样做,那……”   秦羽有些踌躇,他也不知道自己劝这种事对不对,但是他跟着贺乾渊这么多年,亲眼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深渊,越来越冷酷无情,越来越残暴不仁……他真的希望,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能拉将军一把。   但是,听到这话,贺乾渊那一双毫无感情地双眸冷漠瞥过秦羽,“你该思虑的,不是这些。”   “这……是。”秦羽有些惊惧,他低下头,然后轻声道:“将军如今需要两位这样的人物,依将军所想,林姑娘该送去哪里?”   送去哪里……这,倒是难题了。   贺乾渊冷哼一声,“一无是处的废物,该怎么用,倒是得费费心思。”   他说完这话,也抬脚跟了上去。   贺乾渊从小习武,山路对他来说简直过于容易,他一边稳步走着,一边看着那个小表妹颤颤巍巍的样子。   两个人搀着,后边还有一个人抚着,居然还走不利索。   林枕棠没有发觉身后鄙夷的目光,她死死咬着唇,全神贯注地看着脚下的路。   现在她算知道为什么大哥从未带自己来过这里了。   走着走着,林琛终于没了耐心,他不顾林枕棠的拒绝,直接把她抱了起来。   林枕棠瞪大了眼,“小哥哥!你抱不动的,快放下我。”   “没多久了,小哥抱着你很快就到了。”林琛笑了笑,“还有,棠棠以为自己多重呢?小哥哥一只手就抱得动你。”   四周聚拢过来的目光越来越多,绕是被自己亲生兄长抱着,林枕棠也感觉不好意思起来,她眉眼低垂,把自己的脸埋在林琛衣服里。   “哎——子琛!”人群里也有认识林琛的人,那一行人也是有男有女,看到林琛怀中抱着林枕棠,瞬时就投来各种各样的目光。   “怎么是你们几个?”林琛说话的口气大剌剌的,听起来和那几个人很是熟稔,“昨儿听说你们和谁喝酒喝了一晚上,今儿还能起得来?”   “不比子琛海量,就小酌几杯。”公子们的笑容不怀好意,“子琛又换了新人?”   “去去去,胡说什么!”林琛要不是双手抱着林枕棠,恨不得上去将那人踢翻,“这是我妹妹!我家小妹腿脚不好,自己上不去。”   这话让林枕棠的脸更红了,大齐民风比较开放,自小一起长大的公子小姐们一起出门是常有的事,但是她却很少见外男,特别是这么多人,更不要提她这么大了还让哥哥抱着……   “你妹妹?林枕棠?”有人马上猜了出来,他们无不听说过“大齐第一尤物”的名号,但是林琛出来玩时从没带过他这个妹妹,所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这位名动京城的美人。   可是——过去探寻的目光都充斥着失望,只见那玉软花柔的美人身段轻盈窈窕,却是把面容埋在子琛怀里不肯露头。   “子琛,这是?”后边的赵芸和贺乾渊也走了过来,赵芸看到林琛对面站着一行男男女女,忍不住出声问着。贺乾渊则走远了几步,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这是我几个朋友。”   朋友?赵芸看向对面这几个男子身后的三位女子,虽然容貌美丽,穿戴也是不俗,但明显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一看就是上流名妓。   赵芸知道林琛平日里偶尔会和清倌儿们喝酒听曲游山玩水,想来他的朋友也是这样。贵族子弟这样的多了,已经是见怪不怪,虽说自己对这一类女子没什么兴趣,但是此刻表妹在这,总不能让这些脏人污了她的眼。   他看着林枕棠不敢抬头的模样,正想提醒林琛离开,突然对面几个人也问道:“子琛,这二位公子是……”   对面几位看到林枕棠在这,都有心一同游玩,以结识美人。   林琛不知道他们这些心思,还介绍道:“我两位表兄,赵芸、贺乾渊。”   “贺乾渊?!”那些人许是没有想到战神居然也在这里,顿时他们的目光全部离开林枕棠,打量起了贺乾渊。   原来还以为习武之人粗鄙不堪,直到看到对面的男子,皎白的面容,平眉墨眸,沉静又昳丽,但这样的秀容偏偏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以及令人难以忽略的凛冽杀意。   像冰窟中的雪水,冰冷又渗人。   “原来子琛今日和大将军在一起……那我等就不打扰了。”纨绔们不敢再直视贺乾渊的双眸,纷纷做鸟兽散。   听得那旁乱哄哄离开的声音,林枕棠松了口气。   看来贺表哥吓人也有吓人的好处,把人都吓走,她倒是可以喘口气了。   林枕棠这么想着,轻轻起身,双手还环着林琛的脖子,脸却往上探去,露出两个眼睛。   杏眼桃腮,眼含秋水,她美得惊人,却并不卖弄美色,巴掌大的脸上一副偷偷摸摸地模样,正飞快地四处打量。   贺乾渊看着林枕棠这幅样子,想起自己年少时候射的一只兔子。   也是从洞中偷偷摸摸探了半个脑袋,这里嗅嗅那边看看,鬼鬼祟祟的小模样。   他鲜少有射偏的时候,那次却意外地失了手,想来,都是那只兔子的过错。   “小哥哥,快到了吗?”林枕棠悄声低语。   “快了。”林琛扬了扬下巴,“这条路出去就是了,这里有些阧,棠棠抓紧我。”   林琛说得不错,这里确实有几分陡峭,好在路程不长,等到了地方,林枕棠觉得自己腿都吓软了,正好那里有可以休息的石凳,她便赶紧坐下,身边青鹊为她扇风,赵芸给她倒茶。   她不好意思让别人都等着自己休息,看到不远处还有一条更陡峭的路不知通往何方,林枕棠便提议贺表哥和二哥两个人去那边赏玩,自己和其他人留在这里。   林琛有些不放心,便向贺乾渊讨了秦羽,以保护妹妹的安全。   秦羽对着贺乾渊微微颔首。   林枕棠和秦羽也是一句话没说过,虽然他天天都跟在贺表哥身边,但是她对这个文绉绉的男子却是一点也不了解。   还有一点就是……她这几天见过几次贺表哥的手下了,除了那个李鹤将军以外,这个秦羽,还有上次见过的卫什么将军,都不像武将,儒雅又文秀,不说是习武之人的话还以为这是一群文官门客。   她一直看着秦羽,想打量出这个人哪里像武将,秦羽本来沉默地站着,看到林枕棠正看着自己,便出声问道:“林小姐?”   林枕棠回过神,笑了笑,“秦大人也是贺表哥的副将吗?”   “不,在下是大将军的亲兵。”秦羽说起话来也是很有书生气。   赵芸客气地笑了,“秦大人坐下吧,不必拘着礼。”   “尊卑有别,秦羽不敢。”   秦羽说起话来,声音和贺乾渊还有几分相像,都是冷漠的口吻,只不过贺乾渊的冷漠是带着威严与冷酷,秦羽的则多了几分疏离。   “秦大人喝杯茶吧。”林枕棠没说什么,只让青鹊倒了杯茶给秦羽。   说话间林琛与贺乾渊两个人就走了过来,林琛脸上带着失望,“就一个庙还是荒废许久的,幸亏你没去。”   没人注意到贺乾渊却对上秦羽探寻的目光,然后点了点头。   “走,咱们到银瀑看看,这边拐个弯就到了。”林琛拉住林枕棠的手,“棠棠,你缓好了没有?”   “好了,哥哥。”林枕棠点头乖巧地答着,说着她还将一杯专门给林琛晾得茶拿过来,“小哥哥,喝茶吧。”   怕林枕棠等得心急,林琛刚刚就走得快,再加上现在天气热,于是他的鬓间便微微流了汗,林枕棠注意到了,有些心疼,她拿出帕子为林琛擦了擦,“哥哥,你热吗?”   赵芸看得忍不住笑着摇摇头,“棠儿,该让他这个做哥哥的来伺候你才是。”   林琛也笑,“是呀,等会去银瀑,看小哥哥给你抓条鱼。”   贺乾渊看了一眼那边的几个人,然后先走了过去。秦羽立即跟上。   走得远了些,秦羽才开口,“大将军,东西到手了吗?”   贺乾渊没说话,只微微颔首。   秦羽还想再问两句,却听身后众人已经走了过来,便很快住口不说了。   行走在这条路上便能听到哗啦啦的水流声,等拐个弯,果然就看到了一条瀑布。   银瀑不大,却流速极快,恍若白练,映衬着四周的古木青葱,别是一番景致。   当然,区区这些并不能让银瀑成为京都名景,翠山银瀑还有一处奇观,那便是霓虹,霓上虹下,架在瀑布上方,远远望去像两道仙桥,在这翠木白瀑之间,显得梦幻又美好。   林枕棠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她很少看到霓虹,特别是离得如此近。那些绚烂又美妙的光彩令她不禁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迷住,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上笑容。这其中,唯有贺乾渊依旧是一脸的冷酷与漠然,一双漆黑的眼睛像是黑暗阴冷的冰窟,那里面不存在任何可以称为感情的东西,让人感觉到冰冷和窒息。   不过没人注意到他,大家顺着银瀑往下看,看到银瀑底下有一条小溪,潺潺汩汩顺着翠山的山势而下,这条溪涧甚为清澈,能看到溪底五彩斑斓的小石子儿,也能看到水草在溪流中的暗影。   溪中有鱼,数目不多,不过小指长度,且颜色灰扑扑的并不好看,偶尔也有一两尾红色的游过,个头却是更小了。   林琛摩拳擦掌想抓两条,却被林枕棠制止了,“二哥哥,它们那么小,抓来何用呢,不如放它们去吧。”   说得也有道理,这些鱼既小也不好看,林琛很快就放弃了,他指着对面一处石墙,“走棠棠,看看前人有没有题什么精妙的绝句在上边!”   ……   等众人准备启程往回走,已经是下午了。   林琛被之前见过的几个纨绔拉住,非逼着他喝两杯再走,林琛无法推托,便只好把林枕棠托付给赵芸和贺乾渊。   果然,二哥哥最不靠谱了!回去一定要告诉大哥哥!   林枕棠一边愤恨地想,一边扶着赵芸和青鹊小心翼翼地下山。   上山容易下山难,这话说得果然不错。   顿时,林枕棠又有些后悔来这里了。   再一想想哥哥刚刚给贺乾渊说让他抱着自己下山,林枕棠的面容就更加颓败了。   二哥他怎么就不明白呢,她到底还是个女孩子,而且那些表哥到底也不是亲生兄长,怎么可以做出如此逾礼的举动呢。   再加上……贺表哥为人那样凶、那样心狠手毒,就是借给自己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让贺表哥抱啊……   还是靠自己慢慢下吧,有两个人扶着自己,想来就算慢一点,也能走下去的。   贺乾渊在她身后看着她一点一点往前走,终于呵笑一下,转头向身边的秦羽,“你看她若是去了漠北,能活多久?”   秦羽听到这话,有些吃惊,“将军难道是想?这怕是……”   贺乾渊没答,他看着林枕棠崴了一下,然后身子一歪向下坠去——   值得救么?这他得想想。 第7章 杀人诛心 表哥抱你。   这是翠山最为陡峭的一条路,游玩一天,林枕棠的腿越来越疼痛无力,再加上头晕眼花没有看到那块凸起的石块,就这么直接摔了出去。   路上都是边缘锋利的石块,这么摔下去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但是那一瞬间林枕棠什么都没有想到,甚至没来得及害怕,她瞪大一双眼睛,整个脑袋空空如也,眼睁睁感受着自己整个身体的失控。   突然,后脖颈的衣服好像被一股力道抓住了,她就这么晃晃荡荡地停住了坠下的身子,那时,她离眼前的一块石头不过只有半寸距离。   林枕棠这才想起来喘气,她的帕子还紧紧捏在手中,此刻已经皱得不能看了。   可还没等自己站稳,脖颈那里的力道突然又小了几分,林枕棠暗道一声不好,吓得闭上了眼,好在左右马上都有人把她搀扶住。   青鹊吓得声音都带了哭腔,“小姐,您没事吧?”   “没……没事……”说话的时候林枕棠才觉得自己三魂六魄正在归位,刚刚真是吓死了,她泫然欲泣,又怕被人看去这不雅模样,于是赶紧偷摸地四处张望。   周围没什么人了,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次多亏了璟兄,不然棠儿……”赵芸也惊得一张面色苍白起来,回想起刚刚那一幕,他还心有余悸。   竟然是贺表哥出手相救,林枕棠感到有几分惊异,但她还是抬起头来,看着贺乾渊。   “贺表哥,多谢救命之恩。”林枕棠看着贺乾渊的眼睛诚恳又真切。   她发丝微卷,鬓角缭乱地扫过脸颊,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明明是纯情的样子,却美得像个妖精。   贺乾渊眸色深沉,里边似乎有什么深意,“不必道谢。”   他看着林枕棠,看她娇靥如花,明眸善睐。   楚腰卫鬓,即为妖孽。如此祸水红颜,该能覆了整个大齐。   林枕棠不知贺乾渊这审视又森然的视线是什么意思,她瞥过眼睛,抓紧了青鹊的手。   “我抱你下去。”   没有什么起伏,也不见任何情感,只有贺乾渊清冷的声音。   “嗯?”林枕棠忍不住瞪大双眼,她神色有一瞬间的慌乱,“表哥?”   这多不合适啊!让人看到,她就别想嫁人了,多半就只能嫁给贺表哥……然后自己便不得不日日面对着杀意深重、面无表情的贺乾渊……   想到这里,林枕棠打了个寒颤。   不、她绝对不要那样!   “我抱你下去。”还是那样冷漠的声音,贺乾渊的面容毫无表情,俊朗的容颜不见丝毫喜怒,自然也就看不出心情如何。   “不必了表哥,我腿不疼。”林枕棠努力笑了笑,她的手指因为疼痛已经蜷起,却还是倔强地说了谎,“我自己能走。”   贺乾渊已经看出林枕棠疼到额上有一层薄汗,他第一次双眸带了点兴致,似乎是没想到这么娇弱的小丫头会嘴硬。   “那好。”他微微笑了,这笑容一闪而过,带着不易察觉的狐狸般的狡黠。他倒要看看,这女子能硬撑多久。   没想到一直走到了山下,林枕棠也咬着牙说自己没事。   其实她藏匿在裙摆下的左踝关节已经青肿起来,但是看着贺乾渊漆黑如墨的双眸时,林枕棠还是害怕地想要退后一步。   为了不让贺表哥抱着自己,她只好说自己一切都好。   就这样,林枕棠咬着牙上了马车,但是她没想到,贺乾渊这次竟然不骑马,也上了马车。   她和青鹊坐在一侧,赵芸和贺乾渊坐在对面,这么近得距离,足够让贺乾渊看到林枕棠鬓间的汗珠。   贺乾渊略有兴致地扫过林枕棠的脸,只见小丫头双颊微红,时不时就咬一咬唇瓣,似乎强忍着什么,想来是刚刚伤到的那处正疼得紧。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本以为是个废物,没想到却有着一把铮铮铁骨,这若是男儿,自己提拔了做个亲兵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女子一样能为自己效力,而且……若是用对了地方,女子有时候比那千军万马还要有用。   林枕棠能感受到对面两人都在看着自己,芸表哥是担忧又关切的眼神,而贺表哥却莫名地带着一丝悠然自得,不知是什么意思。   不管是什么意思,林枕棠都不想知道,她垂着头,长长的睫毛覆盖了眼底情绪,一派娴静模样。   只有青鹊知道小姐一直疼着,不然小姐也不会把自己的手攥得那样紧……   也不知走了多久,久到林枕棠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呻·吟出声时,轿子终于停下了。   赵芸已经率先回了府,轿中只剩林枕棠和贺乾渊,此时的林枕棠已经疼到有些发昏,她暗自掐了掐自己的掌心,乞求掌中的痛觉能给自己带些清醒,面上却还努力维持着笑容,“贺表哥,你先下吧。”   她若先下,一定要露出破绽了。   往常贺乾渊从来和她没什么话,今日却一反常态的客套,“我后下。”   “不必了表哥,您先下吧。”林枕棠又痛又累,笑容快要维系不住,“棠儿下得太慢,还是表哥先下。”   “我等着。”   不容置疑的口气,冷漠又坚决的态度。贺乾渊的周身突然又猛烈地迸发出深重的杀意。   林枕棠瞬间清醒了不少,她握住青鹊的手,眼睛有几分慌乱地看着贺乾渊,话却是对着青鹊说的,“青鹊,扶我下车……”   青鹊也被贺乾渊吓得不轻,她赶紧先一步跳下去,然后放正小厮搬来的木凳。   林枕棠微微起身,伸出一只手紧紧抓稳青鹊的手,然后借力咬着牙踩在木凳上,她疼到额上冷汗直流,却还强撑着准备从木凳走下地面,眼看着就剩最后一步了,但她却坚持不住,痛得直吸气,双腿打颤,实在没办法行走了。   这时,林枕棠耳边传来一声低笑。   声音带着奇异的悦耳,却也含着让人后脊发凉的阴森,“枕棠表妹,的确坚忍。”   他发现了!   那一瞬间,林枕棠头皮发麻,原来这个人早就在她失足时候就知道自己受了伤,而且他明明已经知道了,这一路上却还看自己强撑没事的样子……   这若换成别人,怎么也会关心几句吧?但是贺乾渊没有,他不仅没有,似乎还乐在其中,难不成他觉得很有意思吗?!   林枕棠看着贺乾渊离开的背影,眉头微皱,她咬了咬唇,眸色闪烁不明。   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表哥的凶残与狠毒,特别是贺乾渊的凶残并没有直接表现在面上,他总是在不动声色之间,能看透别人的心思,然后像猛兽玩弄掌中之物一般,兴致盎然地玩弄着人心。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青鹊显然也被吓得不轻,她颤抖着双唇看向自家小姐,“将军刚刚的意思……小姐,他……”   “别说了。”林枕棠收回目光,她极力镇定容色,“芸哥哥没有发觉我受伤,贺表哥应该也不会,不说这些了,我回房上药。还有,这事不要告诉老爷夫人,没必要让他们为我担心。”   她不愿大张旗鼓让别人知道这事,不然不正落了贺表哥的下怀么,他这一路不动声色,还陪同着自己坐马车,可不就是为了看自己捱不住了先喊痛的样子。   她虽然惧怕贺表哥,但是也不愿意满足贺乾渊阴险的心思。   烟雀也在门口等,正好和青鹊一左一右扶林枕棠回房,回了房她简单地用了些膳食,然后梳洗一番,准备上床休息。   就在这时,秦羽在门口说着什么,屋外的声音听得不太清楚,似乎是送什么东西。   毕竟林枕棠是女儿家,秦羽不方便进来,再加上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林枕棠便让丫鬟出去取。   烟雀出去了,一会儿又回来,手上多了个瓷瓶。   她什么也不知道,还有些奇怪,“秦大人居然送了一瓶金疮药来。”   林枕棠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看了青鹊一眼,青鹊也惊惧地看着她。   “小姐,您哪里受伤了吗?”   “没有哪里受伤,你继续去外边守夜吧。”林枕棠接过药瓶,“别担心了,今日我说表哥久在边关定有好药,晚上就送来了呢。”   实在不是林枕棠不信任烟雀,只是烟雀做事太谨慎,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会告诉老爷夫人,那大哥二哥所有人都会知道,林府又要不得安宁了。   听到这话的烟雀倒是没有怀疑,打了帘子出去守夜。   剩下青鹊一脸复杂,然后她从林枕棠手中拿过瓷瓶,压低声音道:“我给小姐上药。”   林枕棠没说什么,算是默许,半晌后,她突然来一句,“他果然早就知道了。不然……他不会坐马车,也不会坚持着让我先下马车。你看他原来和我从不说话的。”   青鹊低低叹口气,“不是奴婢说大将军的坏话,这……将军长相绝对世无其二,军功更是大齐首屈一指,只是,奴婢怎么也想不到,将军这个人竟然这样让人害怕……”   “我是真的不知道……就算我的确受了伤,他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吧?”林枕棠顿了顿,继续道:“青鹊,是我的错觉吗?我觉得表哥他……好像喜欢看人窘迫的样子……”   青鹊深以为然,她觉得贺乾渊根本就是打仗太多以致心理扭曲,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屋外又传来了秦羽的声音。   这次声音大得多,能让人清清楚楚地听清每一个字。   “林小姐今日受伤,该早些休息,休息前请林小姐别忘了上药。”   林枕棠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声音实在够大的,她觉得半个林府都听得见了。   青鹊看小姐脸都青了,想来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嗫嚅半晌,青鹊终于说了一句,“他是故意的。”   *   屋外,秦羽止了声,其实他只是奉命行事,将军到底什么意思,自己完全不明白。   就比如,他不明白将军为什么让他用内力喊出刚刚那句话。   尤其是自己内力还比较深厚,想来……整个林府都听见了。 第8章 相助 今日真是多谢了贺乾渊   第二天,老爷夫人都亲自来林枕棠房间看她伤势,甚至还特意请了个太医把脉,开了口服外用的两张方子,大哥推掉了手头上的事务陪她,二哥还专门过来道歉。   林琛让林玙好一顿训斥,说翠山势险,小妹本就有腿伤旧疾,怎么能带去那等险要之地!   林玙低着头由着林琛骂,林枕棠还没见大哥哥那样凶过。等骂完了,林琛对着面容错愕的林枕棠做个鬼脸。   最后二哥被禁足一个月,专门由大哥监督。   林枕棠觉得有些好笑,自己不过崴了腿,也不至于这样大动干戈,但是……真的好疼。   她就这么躺在床上,大家都走了,顿时觉得有些百无聊赖,特别是脚踝越来越疼痛,倒也做不了别的事。   没想到这个时候,贺乾渊居然也来看她。   第一句还是,“听说枕棠表妹昨日受了伤。”   听说?听说???   林枕棠一张脸忍不住惊异的表情,她顿了顿,终于鼓起一点勇气,“昨日若不是贺表哥让人过来嘱咐,其实还不至于……”   她说到一半不知道该怎么说,却见那贺乾渊正色道:“我也是听秦羽说的,此事我今日才知情。”   林枕棠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她看着贺乾渊,看着他俊秀昳丽的面容上没有丝毫心虚,缓了缓,林枕棠终于还是生硬地笑了笑,她的口气似乎是认了命,带着些无奈,“是,谢谢贺表哥关心了。”   把过错全推给别人,好像他真的什么也没干……居然还真有这种人?   “不必谢。”贺乾渊说着,拿出一瓶和昨夜一模一样的瓷瓶放在桌上,“药。”   修长的手指在放下药瓶后并没有离开,而是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扣在木桌上,他的声音似乎带着点漫不经心,“那么……表妹好好养伤。”   “是,表哥。”林枕棠微微低了低头。   可还没等她回身躺好,突然间烟雀进来了,面容带着些忿忿与无奈,“宋府那个表少爷来了……”   听到是他,林枕棠的面容似乎也有些起伏。   她不愿意见这个人。   可是……   顿了顿,林枕棠又开了口,这次是为了唤住已经转身离开的贺乾渊,“贺表哥,能再留片刻吗?宋表哥他来了,就我和宋表哥二人单独在屋中恐怕多有不便。”   这理由蹩脚可笑,毕竟贺乾渊才同她两个人共处过,当时她并未觉得不妥,此时却又能编出这样的瞎话来。   但是,林枕棠真的厌恶透了宋时鄢,她宁愿贺乾渊留在这里不要走,也不想和那个人单独相见。   “哦?”贺乾渊停下步子,他似乎是觉得有趣,扭过头来打量林枕棠。   林枕棠有些心虚,眼神飘忽着,嘴里却道着谢,“谢谢贺表哥。”   说着话宋时鄢就进了门,他脸上带着焦灼之色,进门就道:“棠棠,你怎么……”   似乎是没有想到屋内有旁人。看到贺乾渊,他住了口,那刹那,宋时鄢面容猛然变了,他恶狠狠道:“你是谁?”   不等贺乾渊说话,林枕棠就开了口,还是没人听过的冷淡声音,“这是我姑家表哥,骠骑将军贺乾渊。”   听到是贺乾渊,宋时鄢便没再说什么,他只是盯着贺乾渊,贺乾渊亦看着他,半晌后,宋时鄢轻哼一声,“表妹人比花娇,又实在会讨人喜欢,连大将军亦拜倒在表妹石榴裙下呢。”   林枕棠听到这话,气得整个脸都染了红晕,“我、我……宋表哥乱说的毛病又犯了么?!”   听到这话,宋时鄢愤恨地瞪一眼贺乾渊,然后又道:“行了棠棠,你别气,你伤了腿,我给你带了好多药。”他说着从怀袖中取出几个小瓶子,“这些药都是治跌打损伤的,只要涂抹几天就能好,棠棠好好休息,最近几日我来为你上药就是了……”   林枕棠惊得往后靠了靠,声音有几分惊恐,“我不要你上药。”   “我们一起长大,你怕我做什么?”宋时鄢也是一个长相秀气的人,但不知为什么总带着几分让人厌恶的感觉,此刻他并不觉得自己说得有什么错,继续道:“别人服侍你哪里有我尽心尽力呢?”   贺乾渊一直看着这一切,没出一声,他看着林枕棠又急又气,巴掌大的脸上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模样,觉得有几分好笑。   就这软绵绵的模样,能骇得住谁呢。   林枕棠似乎气得不会说话,过了好一阵才道:“你出去。”   宋时鄢当然不听,尤其是面前美人双颊飞红,眼含秋水的模样,更让他以为林枕棠是在口是心非。   他不动,反而拧开那些瓶瓶罐罐,果真准备着要给林枕棠上药。   那患处在脚踝,怎么能让男子碰到?!   林枕棠又羞又气,她往后缩了缩。   突然,贺乾渊开了口,“出去。”   林枕棠以为贺乾渊是说给自己听,她“啊?”了一声,自己腿脚不便,如何行走呢?   没想到贺乾渊是说给宋时鄢听得,没有别的话,还是那两个字,“出去。”   声音不大,却不怒自威,掷地有声。   顿时,宋时鄢有些发怯。他不是个胆小的人,但是对着贺乾渊,却是不敢忤逆。   犹豫了一瞬,宋时鄢最终还是放下了那些药罐子,“那、那好吧……那我改日再来瞧你……”   林枕棠把脸转过去,不看他。   宋时鄢终于走了,听着那边的脚步声,林枕棠松了口气。   这个人的德行,父兄们都知道,有好几次两个哥哥都想着收拾收拾宋时鄢,但最后都被父亲拦下了。毕竟亲戚还要做,更何况父亲和宋时鄢的父亲是同僚,日后也要一起站在大殿之上议事,翻脸多有不便。   今日真是多谢了贺乾渊。   她这么想着,转过头去看向贺表哥,微微咬了咬唇,然后道:“今日这事……多谢表哥了。”   “不必。”   贺乾渊看着林枕棠,平日从不笑的他微微一笑,“日后,你会尽数还我。” 第9章 行凶 如何?喜欢吗?   躺了半个月,两个哥哥每日都来查看林枕棠的伤势,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们轮流给上药……最后郎中终于点了头,“小姐的病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林枕棠松了口气,   五月已经快要悄悄过去,太阳一日比一日好了,各种花卉也暗自绽开,夏日已至。   林枕棠喜欢夏季,她由着烟雀青鹊扶着,独自去花园看花。   在那里,她遇到了贺乾渊。   这还是这么多天以来,林枕棠第一次看到贺表哥,因为上次他帮忙把讨厌的宋时鄢赶了出去,所以这次看到他,林枕棠没之前那么怕了,她主动走过去。   今日的贺乾渊一身绛色衣袍,华贵却带着清冷,这还是林枕棠第一次见有男子能将这颜色穿得这样好看,她率先出声,“贺表哥。”   贺乾渊转过身来。   绛色衬得他更加的眉目漆黑,唇红齿白,面容也是如白玉一般的皎洁与无瑕。可是,就是这般的绝色面容,却偏偏带着冷冽又绝然的杀伐,这气息浓重且带着令人窒息的绝望,这瞬间,林枕棠又怕极了贺乾渊,她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嗯。”贺乾渊淡淡点头,一如以往。   他双目仿佛冻结万年的寒冰,对着林枕棠上下打量,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贺乾渊又开了口,“多大了?”   “再有两个月,就要十四岁了。”林枕棠规规矩矩地回答,等答完了,她突觉奇怪,贺表哥怎么会问自己这个?   但是她不敢问,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若是忤逆贺表哥,是真的会被杀掉的!   于是,林枕棠什么也没敢说,她老老实实低着头,一双浓密的睫毛颤如蝶翼,暗地里还忍不住地咬着唇思忖着,早知是这样,那刚刚看到贺表哥,自己就该溜开的……   贺乾渊没再说什么,他就那么站着,也不知在看什么,林枕棠觉得有些难熬,她四下里偷偷摸摸左右打量,然后思考自己该如何开口离开。   “你父亲还没告诉你?”贺乾渊转过身,他胸口上用银线绣着一只祥瑞的麒麟,此刻太阳正烈,将麒麟照得反出明丽的熠熠光彩。   “我、什么?”林枕棠也不知怎么就看着那只麒麟出了神,好在她很快反应了过来,“父亲最近对我……没说过什么。”   她话音刚落,就有小厮赶了过来,“大姑娘,老爷叫呢。”   这倒是无形之中为自己解了围,林枕棠几乎是有些高兴地和贺乾渊分了别,然后往父亲房里走去。   路上,她暗暗猜测父亲定是想要问问自己恢复的情况,于是便想着该如何措辞才能让父亲最放心……   *   林仲面容忧愁,他看起来像几日都没好好休息过的模样,双眼下都有两片暗青色。   “父亲?”林枕棠一进门就看到了林仲愁苦的脸,她有些吃惊,“父亲最近没休息好么?”   “没事。”林仲看到林枕棠进了门,于是努力平复面容,“今日叫你来,是……是为了说一件事。”   “嗯……您说。”   林仲忍不住叹了口气,“皇上要见你。”   “什么?”林枕棠有些惊异,她似乎是没有相信刚刚听到的话,又问了一句,“父亲说的是谁?”   “是皇上。”林仲又低低叹口气,“你贺乾渊表哥希望你能入宫。”   林枕棠怔怔地看着林仲,这可和她刚刚预想的对话差得太远了……   “入宫是福分,可是当今情势……”林仲说不下去了。   其实林枕棠也略知一二……如今的大齐岌岌可危,各地诸侯都蠢蠢欲动,甚至于整个齐国可以说暗地里早已是四分五裂。   当今圣上年仅二十三,资质平庸,这种才能做个盛世之主倒还能撑得一时,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这种暗潮涌动的形式,庸君是肯定无法力挽狂澜的。   看林枕棠没有出声,林仲便又开了口,“其实……你贺乾渊表哥……”   说到这里,林仲止住不说了,他犹豫了片刻要不要开口,剩下的话又该怎么给年幼的女儿说。   出乎林仲的意料,林枕棠却出声道:“贺表哥狼子野心,想让我入宫为他所用吧。”她说话间低着头,神情晦暗不明,声音也模模糊糊地。   “棠儿……你……”   听到父亲震惊的声音,林枕棠摇了摇头,“爹,其实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大齐人人都在传,毕竟……整个大齐不过五十万军队,而四十万都在表哥手里,拥兵自重,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她说到这里,抬起头来,咬了咬唇才继续道:“我没有想过,表哥竟然会利用我,到底我们是不相熟的,他怎么能……”   林仲听到这里,忍不住抚摸了一下林枕棠的额顶,“棠儿啊……立于朝堂之上的人,又有几人算得上光明磊落呢?宦海沉浮,就是爹,也有许多难以启齿的事。你长大了,该明白这世上良善之人并没有几个。还有你表哥……他绝对不是个易于之辈,更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   “我知道。”林枕棠想到贺乾渊一句话就掠去两千人性命的事,她闭了闭眼睛,“几千人的命运,也不过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不,你不知道,棠儿,你根本想不到。”林仲说着话看向林枕棠,他捏住林枕棠的双手,一双眼睛里满是严肃,“贺乾渊征战之时,屠城是家常便饭,经常一言不合就能要了几万人的性命,还有他在边地时,政见不合的官员都是有去无回……”   顿了顿,林仲才继续道:“皇上知道这一切,却对他束手无策。棠儿,为父要让你知道,他是个真正的恶魔,以屠人性命为乐,没有他心软的时候,更没有他杀不了的人。所以……他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得照做。”   林枕棠感觉到自己腿在抖,她简直难以相信贺乾渊是如此的残忍和可怕。屠城这两个轻飘飘的字后边,不知道是多少枉死的百姓。   就是外族人,那也是人啊!怎么可以这样……   “知道了,父亲。”   从林仲房中走出来,林枕棠踉跄两步,她赶紧扶住青鹊的手。   “老爷说了什么呀,小姐,你脸色这样难看。”   “没什么……”林枕棠说着抬起头,正好看到秦羽走了过来。   秦羽是来找她的,“林小姐,将军让我叫你过去。”   “做、做什么?”她刚刚才见过贺乾渊,为什么这会又把自己叫过去……她不敢想了……   “将军有安排。”秦羽不多说。   贺乾渊在马厩给他的汗血宝马梳着毛,这还是他少有的闲适模样,可是林枕棠此刻看着他,吓得心突突直跳,再想想刚刚父亲说得那些……   感受到了林枕棠指尖冰冷的温度,烟雀有些担忧地握紧了她的手。   “表哥……”烟雀的手给了她一些力量,林枕棠极力镇定容色,“您叫我。”   贺乾渊看到她,把刷子扔给旁边立得侍从,“你和我来。”   她没敢再问,乖乖跟着贺乾渊走。   贺乾渊大踏步走在前方,走出了沈府大门,身后林枕棠和烟雀对视一眼,都不敢出声询问,只加快速度尽力跟上。   可能是察觉到自己走的有些快,贺乾渊终于停下脚步,他回头看着气喘吁吁的林枕棠。   明明没有催促,但林枕棠还是快步走了过来。   “表哥……”林枕棠的声音细若蚊蝇,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们去哪?”   “带你买首饰。”   林枕棠绝对没有想到贺乾渊的目的是这样,她赶紧摆摆手,“不必了表哥……我、我很多首饰。”   贺乾渊没出声,他瞥过林枕棠头上青色的发饰,又看了眼她身上淡青色的长裙。   既然是要入宫,这打扮又怎么能够。   既然自己想要求个得偿所愿,那费些工夫也是应该。   “你父亲刚刚给你说了?”贺乾渊的声音冷冷清清。   林枕棠捏住帕子,她深吸了口气,才道:“是,表哥。”   “既如此,别丢我的人。”贺乾渊的双目带着嫌弃地瞥过林枕棠的装束,“又不是出了家,何必整日穿青戴白。”   “我……”林枕棠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不等她继续说,贺乾渊冷酷无情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下个月,皇帝会来林府。”   竟然这么快……林枕棠顿了顿,然后咬咬唇,声音里听起来似乎认了命,“枕棠知道了。”   她答应着,泪水却在眼睛里打着圈……皇帝二十几岁已经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呢?就她这样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又能怎么样……   而且,她不是物什儿,更不是讨好别人的工具,这个贺乾渊真是讨厌,偏偏……他又那么可怕,让自己敢怒不敢言。   于是她什么也没敢说,继续乖乖跟在贺乾渊身后。   很快,他们一行人就进了京城有名的鹤碧轩,这里的首饰华美精致,且每样都只有一个,十分受京城千金贵妇们的追捧。   林枕棠平日里不大戴这样华丽的头饰,她素来打扮素净,尽管这鹤碧轩的东西对她来说也不算贵重,却是一件也没买过。   “是大将军来了!”他们刚一迈进门槛,那老板就看到了贺乾渊,于是赶紧迎上来,“您请坐,先喝茶,我这就为您取来。”   贺乾渊订做了两件,一件是一对云凤纹镶红宝石金钗,还有一件是金累丝嵌珠石莲笙簪,这两样东西他早在两年前便已经订做,不过由于工艺繁复,所以直到半个月前才通知他来取。   老板一直以为贺乾渊是要送给心仪女子,此刻又见贺乾渊身旁立着一位窈窕清丽的绝世美人,便猜测林枕棠就是他的心上人。   于是老板一边将东西小心翼翼递过去,一边说着喜庆话,“小的在这里祝大将军和小娘子百年好合、永结同心。这位小娘子,可真是天仙一般的人啊,正配得将军这般神勇之人。”   听到这话,贺乾渊面无表情,也没说什么,只接过了首饰盒。   林枕棠却是羞得满脸通红,等终于出了门,拐入一条较为僻静的小巷子后,看四下没什么人,她第一句话就是结结巴巴地道歉,“贺表兄,对、对不起……”   没想到那女子会说这个,本来面无表情的贺乾渊倒少见地浮现一丝惊异,“怎么?”   “我、我的名声不太好。”林枕棠说着咬了咬唇,思索着措辞道:“我什么也没做的,只是我长得这么、这么不讨人喜欢……就、就难免会被说闲话,今日连累贺表哥了……”   贺乾渊看着林枕棠,素来冷漠的神情一阵似笑非笑,半晌后,他突然开口,“不是因为你。”   “嗯?”   “这是我几年前订做的,掌柜一直以为我是为了女子而订。”贺乾渊声音清冷,却罕见地没有让人觉得遍体生寒。   林枕棠看着刚刚还令她讨厌的面孔,莫名地感觉心里暖了些,她垂了垂眼眸,“是,表哥。”   不料刚刚平复好心情,就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怪叫着吓了她一跳,“咦——林枕棠?”   这声音并不熟悉,林枕棠抬眼看去。   一位穿绸佩玉的公子,看起来绝对是富贵人家出身,但林枕棠看了看,并不认识他,于是询问着开了口,“公子认识我?”   那人刚从赌场的后门走出来,还是亢奋的时候,又兼醉了酒,更是狂得无法无天,此时他搀扶着身侧的小厮,眯起眼睛吃吃地笑,“大齐第一尤物,谁不认识、谁不认识,哈哈!”   听到这几个字,林枕棠白嫩如玉的面容浮起红晕,双眼也带了点泪,声音却是冷冷的,“公子醉了,还请家去,别胡言乱语。”   “本公子醉了吗?醉了吗?本公子清醒得很!我喝了酒还认得你,你未曾饮酒怎不识得我?真是贵人多忘事啊……”那醉公子说着,一双眼睛瞟到了贺乾渊身上,“啧啧啧,看看,怪道外界人都传你是个狐狸精,果然啊,当初还在本公子面前装什么清高,如今却这么快就向别人投怀送抱啦?”   “你——”林枕棠气得捏住帕子,她呼吸急促,双眸的泪即将涌出来,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你——”   青鹊心疼地拉住林枕棠,然后又赶紧护住她家小姐,对对面的人横眉冷对,“你胡言乱语什么!”   可是她们这模样并没有让那人住口,反而令那登徒子看着贺乾渊越说越兴起,“想必这柔若无骨的小美人儿在床榻之上伺候得兄台十分舒爽吧?哈哈、下次把兄弟也叫上!”   “你、你放肆——”   贺乾渊一直没出声,他看着林枕棠气得急了,贝齿狠狠咬着唇,一双眼睛红彤彤的像个兔子,双颊和鼻尖更是粉嘟嘟的,这模样和她上次对着宋时鄢时候一样,没有半点威慑。   没想到他这样的沉默却勾起了那个醉汉的兴趣,那人竟然走过来拍了拍贺乾渊的肩膀,“这位公子挺有意思,叫什么名儿啊?”   贺乾渊低头看着这位身材臃肿满口胡言乱语的人,看了片刻,终于道:“可惜了。”   “啊?本大爷问你叫什么?”醉汉还糊涂着,“你在这儿可惜什么啊?”   “可惜我的剑,要杀这么个脏东西。”贺乾渊说着,以极快地速度拔出剑,又飞速划过了醉公子的脖颈。   顿时,鲜血喷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腥甜之味浓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杀了人,贺乾渊一脚踢过尸体,对着那个人呆若木鸡的小厮说:“贺乾渊。”   在场的所有人无不惊呆当场,林枕棠更是捂住胸口往后退了好几步。   却见身前的表哥回过头来看着她,声音里还带着戏谑,“表哥送你一份清净。如何?喜欢吗?” 第10章 天字甲号房 她忍着害怕,去扯贺乾渊的……   醉汉身边的小厮惊恐地睁大眼看自家主子血流不止的脖颈。   “还不滚?”秦羽冷声反问,“这个人是猃浑奸细,被就地正法,难不成你也是?”   小厮当然知道这不过是一套说辞,但他此刻吓得大汗淋漓,只能浑身颤抖着摆手,“不、我、小的不是……”   说完话他都来不及擦汗,连滚带爬地赶紧跑回府里叫人了。   这处巷子正处一家赌坊后门,算不得僻静,林枕棠感觉自己快吓傻了,却在听到不远处的欢声笑语后回归理智,她害怕被人看到这满地的狼藉,便强忍着恶心与害怕,过去扯贺乾渊的衣袖,“表哥……他、这个人,该怎么办?我们就这么走吗?还是怎么做……报官吗?”   说到后边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其实是她自己想走,但是又不敢不叫上贺乾渊。   “报官?”贺乾渊看着林枕棠,他看着面无表情,但眉眼似乎是微微冷笑了一下。   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说得不对,但察觉到贺乾渊周身散发的冰冷与杀意,林枕棠赶紧低了头,“是枕棠多事了。”说着她松开了贺乾渊的袖子。   贺乾渊没再说什么,他继续往前走,像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平静,他的双目平视前方,手却接过身侧秦羽递来的雪白帕子,拿这帕子一擦长剑上的血,然后又随手扔开,像在躲避什么脏东西一般。   “今日该穿浅色的衣服。”贺乾渊对着秦羽,突然有深意的来了这么一句。   旁人都没听懂,只有秦羽笑着摇了摇头,“这便是他的命,死了也逗不了将军开心。”   林枕棠听得云里雾里的,但她什么也没敢问,满脑子还是刚刚那个活生生的人被贺乾渊一剑杀死的惨状。   她长这么大,别说杀人了,连杀鸡、杀鱼,都是没见过的,更不要说那个人明明前一刻还说着话,下一刻却……   她打个哆嗦,胸中更是有一股止不住的恶心感觉袭上心头。   林枕棠踉跄了一下,身旁青鹊赶紧扶稳了她。虽然那一刻青鹊什么也没说,但林枕棠感受到了,她也在发抖。   贺表哥真是个魔鬼。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缓,贺乾渊转过身来。   他双目沉沉,一张皎如银月清辉的面容上的眼眸像死井枯木一般,没有一点生气。   林枕棠不敢和他对视,赶忙把眼睛瞥向一旁,“对不起表哥,我、我脚踝还没好……”   她撒了谎,但是她没办法不这样说,她是真的很害怕。   “是么?”贺乾渊还是那么沉沉看着她,然后对着秦羽道:“那东西,吩咐他们直接送到林府。”   “是,将军。”   气氛低沉而压抑,贺乾渊没有去看秦羽离开的背影,他一直盯着林枕棠。   半晌,他终于开口,“走,进去坐坐。”   要不是贺乾渊说这话,林枕棠根本没发现身旁正有个茶楼。   这条街是京城贵胄常来的地方,此时人少,等会人肯定就多了,林枕棠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和外男在一起饮茶。   如果此时身边是别人,那么她马上就会拒绝,但是这个人是贺乾渊的话……   终于,她还是抬脚跟了上去。   贺乾渊刚来京城,老板不认识他,林枕棠不常出门,老板更不认识她了,看到他们进了门,以为都是什么寻常人家,便眼皮也不抬一下,让小二招呼。   “客官,您坐大厅还是雅座呀?”   “天字甲号房。”贺乾渊说着,拿出一锭银两。   “这房被人包了。”老板漫不经心地翻看着账簿,不等店小二说话,率先回绝了。   贺乾渊也不多话,从暗袋中掏出一枚金叶子,那老板看到这样东西,惊得瞪大了眼。   天字甲号房半年前就被人包下了,但那个人从未现过身,只发信过来让他们布置了样子。一品仙府只是茶楼,从来不做这样的事情,但是那个包房的人出手实在阔绰,于是还是按照他的吩咐做了。   当时那个神秘人物发信过来说,若是自己日后前来,会揣一枚金叶子作为信物。   “原来就是您啊。”老板突然换了个脸,“您赶紧楼上请,哦对了大爷,送来这里的东西,我们都给你放好了,你楼上瞧。”   “嗯。”   推开天字甲号房的门,林枕棠惊得瞪大了眼睛。   这哪里像茶楼啊?根本就不是喝茶的地方。 第11章 艳红 他伸手,抚上林枕棠的唇。   老板却并不觉得里边陈设有多奇怪,依旧一副笑模样,“您请进,有事吩咐。”   贺乾渊点头,然后对着林枕棠道:“让你的人出去等。”   青鹊听到这话,担忧极了,看向林枕棠。   林枕棠偷着瞥了眼贺乾渊,见他面容冷厉,便知没什么回旋余地,于是轻微地摇了摇头,然后跟着贺乾渊进了门。   只见这间房里,放着一排又一排的架槅。   架子上全部是书,各种字体的,各种朝代的。   “表哥……”林枕棠终于还是先开了口,她鼻端隐约还闻得出血腥味,胸口也闷闷的,尤其这房间里书卷的墨味儿又极浓,于是她只说了这两个字,便不住地咳嗽起来。   贺乾渊背光站着,墨色的眸子与阴影融为一体,他玉指修长,祖母绿的扳指更衬托出手指的白皙,此刻,他伸出手去,打开了藏在一个暗柜当中的玉匣。   不知道箱子里有什么,林枕棠偷偷看着,却没想到依然是书,一整箱的书。   表哥的府邸就算是还没有修缮完好,也不至于把这些书都放在这里吧。明明放在林府也可以的……   难道是禁书?   林枕棠这样想着,不禁咬了咬唇。   贺乾渊没注意到林枕棠站得远远的,浑身都是唯恐惹祸上身的模样。他只低下头,手指掠过一本又一本的书脊,声音漫不经心,“既是送你入宫,那你也该看看本朝实录。”   这声音清清冷冷,又不带什么感情,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但是听在林枕棠耳中,却是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她瞪着眼睛,难以置信道:“实录?!”   这实录都密藏在皇宫之中,除了宫中修订编纂的史官,谁有这么大本事看得到?偏偏这个人竟然还将实录堂而皇之的放在这个闹市的茶楼里?!   前朝的实录都深藏着,更别提本朝实录了,林枕棠不信,她有些害怕地看向贺乾渊,疑问的话到了嘴边却改了问法,“这是……是真品还是抄本呢?”   贺乾渊看着她,墨色的眸里闪过一道幽幽的光线,“问这问那,枕棠表妹不识字?”   “识得几个……”   贺乾渊不愿在这些问题上浪费唇舌,他将这本实录随意放在一旁,又敲了敲旁边那本书,“这是起居注抄本,你先看这个。”   实录倒还能了解本朝事件,但这起居注……太·祖皇帝废了起居官,虽然高祖后来又任用了,但也不过就是宠幸妃嫔,皇帝日常那些琐事,没什么重要的,林枕棠不想看。   贺乾渊一眼就看到了林枕棠不情不愿地模样,他呵笑一声,微微俯身看向面前懊恼咬唇的小美人,“枕棠表妹既要入宫,何不看看宠妃是谁?皇帝子嗣几何?”   他这话说的,仿佛是自己想入宫去一般,这么想着,林枕棠顿觉愤恨,贝齿咬着唇肉。   但是……再想到刚刚贺乾渊当街杀人的样子,林枕棠又泄了气,她到底还是不敢表露不满的,只能咬着唇瓣的力度又重了几分,暗自懊恼。   突然,眼前出现一双阴沉的眼睛,是贺乾渊。   他探身过来,离得那么近,近得林枕棠忍不住想后退一步,却被他搂腰拦住动弹不得。   他一手搂着林枕棠不盈一握的纤腰,一手去捏林枕棠的下颌。   两人离得极近,气息都混在一起,林枕棠羞得面红耳赤,又怕得浑身颤抖,她不敢动,也不敢反抗,只能把狠劲儿都撒在自己的唇肉上,咬得出了血。   这时,她听得头顶那个男子阴沉沉的声音道:“松口,若留了咬痕,你便入不得宫了。”   入不得宫么?她求之不得。   但若是那样,表哥又怎么会甘心呢?他那样狠毒,会不会对自己的家人……   她心中一惊,这才感觉到滚烫的血液已经缓缓从唇瓣上渗了出来。很痛。   此刻,娇俏的表妹眼波流转,似有水光潋滟,这般惑人的模样,却偏偏带了几分不甘与不愿。   这一幕落在贺乾渊眼中,他呵笑一声,但那笑声中却没有欢欣,只有无边的阴毒与寒凉。   他伸手,修长的玉指轻柔抚上林枕棠唇上的伤口,顿时,那白皙的指尖就染上了一抹艳红。   刺目而浓烈。 第12章 废物 荒淫好色,是个废物。   唇上的触感密密麻麻,像无数虫蚁啃食一般,林枕棠不由得打个冷颤。   她目光躲闪着,脚下也虚浮无力,可下颌突然传来一阵疼痛,疼得她一个激灵。   是贺乾渊捏住了她的下巴。   “宫妃不可有疤痕。”   他的声音冷冰冰的,双目更是仿若寒冬,在林枕棠的面容上扫视。   林枕棠垂下眸子不敢出声,贺乾渊继续开了口,依旧是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记住了?”   “是……枕棠记下了。”   等到了顺从的回答,但贺乾渊捏着她下颌的手却依然没有松开,他双眼微眯,审视着面前女子娇唇上的伤口,又飘忽在林枕棠的双眸之间,神情晦暗又阴毒,半晌后,他松了手,“所幸,伤口没什么大碍。”   林枕棠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没有想到是这句,她愣了一下,然后低声道:“是,谢谢表哥。”   听到这回答,贺乾渊不再看她,而是拿过手边的一卷书,他长指翻动着书页,声音平静,“快看,等会考你。”   还要考?   林枕棠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没答声,而是拿过那本起居注看了起来。   这书上记载的一切都十分详尽,林枕棠大致翻了翻,觉得没意思,就抬头看向贺乾渊。   贺乾渊看着一本册府元龟,神情认真,阳光将他的长睫绘成剪影,正好投在她看书的那张桌子上。   察觉到了林枕棠的不用心,贺乾渊抬起头,“看完了?”   “我……”   林枕棠吞吞吐吐,贺乾渊便直接道:“既是看完了,说说皇帝喜欢什么颜色。”   这她哪里知道?林枕棠又想咬唇,却在贺乾渊不善的目光下止住了动作,她有些踌躇,犹豫着猜测道:“赤色?”   “不用心。”贺乾渊斥责地话语并没有什么情感,却让人听在耳中十分慌乱,“翻到一百二十二页。”   表哥居然能记得页码?林枕棠有些惊异,她快速翻到了一百二十二页,大致浏览了一遍,这页写了一个妃嫔为皇帝绣了一件常服,是皇帝最喜欢的靛青色,皇帝很满意,连连夸赞,升了这个妃子做淑妃。   她真没想到贺乾渊连这么点内容都记得如此清楚,林枕棠不得不承认,她有几分佩服表哥了。   看到面前女子杏眼怔怔看着自己,一双眼睛中有惊讶,也有畏惧,像极了那只兔子……   那只兔子本是他的猎物,自己却鬼使神差地射了个偏,后来重新出箭,却还是只射到了那只兔子的脚,没有要了它的命。   而如今,那只兔子……   贺乾渊眸色幽深,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周身杀伐气息不那么浓重了,突然,他出了声,“起居注中,你可以看看,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到这句话,林枕棠突然也好奇起来,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真的就像世人说得那样中庸无为吗?   就这样,这个午后,林枕棠认真地翻看着起居注。   她一定要认真仔细地看,因为她想知道皇帝是个怎样的人,皇帝有没有治国理政的能力。   毕竟……如果表哥想把自己当作棋子献给皇帝,那么皇帝死后,她也生死难料。没用的东西,都会被丢弃。   既是这样,这一刻,她倒是在心底偷偷希望着皇帝能赢了表哥。只不过……皇帝能力如何,自己却是不得而知。   很快,林枕棠就失望了。   皇帝善音律,也通诗词,但是还真没看到起居注上面写过皇帝说过什么有深意的话。还有一点就是,皇帝好美色,后宫美女如云,如此看来,真是无能又荒淫。   可能是起居注很多东西不方便记载吧,她不愿相信皇帝竟然真会这般指望不上。这么想着,林枕棠又放下起居注,拿起了实录。   看到那丫头突然这么认真,贺乾渊来了些兴致,他合上书本,目不转睛地盯着林枕棠。   林枕棠没有察觉,她在飞快地看着雍和年间的齐实录,皇帝十七登基,如今二十三,登基不过五年,故此实录内容不多,快速地翻着页数,翻完也不过只过了半个时辰。   她看完了,心情有些复杂,双眸失望地合上书卷。   之前自己的猜测没有错,皇帝的确好色又平庸,政事不怎么过问,甚至于几次国家大事,都听贺乾渊一人的建议。   不过这实录内容应该也不能太过相信,反正她是绝不相信贺乾渊是个正直无私的人,能如这本书中所言的那般为国为民劳心劳力、鞠躬尽瘁。   估计写实录的史官就是贺表哥的人吧。   林枕棠神情复杂地对着贺乾渊投去一暼,却见贺乾渊正定定注视着自己。   她顿时打了个寒颤,有些惊惧地对着贺乾渊道:“我、我看完了。”   “是么?那你说说,皇帝几岁登基?”   “十七。”   “皇帝有几个妃子?”   这个林枕棠没有仔细去数,于是说了个大概的数,“约摸……二三十个?”   贺乾渊没有说她的回答对不对,而是继续问:“如今的宠妃是谁。”   “淑妃。”   “皇帝长子年岁几何?”   “好像、好像六岁了?”六岁,才比自己小个七八岁罢了……   林枕棠答完了,她低下头咬着唇,似乎在做什么决定,片刻后,她暗暗捏住拳,努力鼓起勇气,终于问出了一直想问的事,“那……表哥……皇帝就如刚刚书中写得那样、那样……”   她一时想不到合适的措辞,想说昏聩无能,却又觉得冒犯天威,顿时皱起眉头来冥思苦想。   看到她这幅苦苦思索着的样子,贺乾渊微微冷笑一下,很快,他接了话,“不错,他便是个废物。” 第13章 荒梦 双手合在她的玉腰之上……   林枕棠绝对猜不到表哥竟然敢□□地说这句话!   她错愕地愣在当场,抬眼看向贺乾渊。   贺乾渊却面无表情,他早已经坐了回去,重新拿过手上的书卷,一副罕见地闲适模样。   乱臣贼子,可是要株连九族的!林枕棠暗暗思忖着,她可不愿意因表哥而被株连。   这种逆党几乎都没什么好下场……这一刻,她只想赶紧逃离贺表哥。   她就这么哆哆嗦嗦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林枕棠终于鼓起勇气试探着出声询问道:“那表哥,若是无事……枕棠就先回府了?”   说完话,林枕棠没有转身离开,还站着又等了片刻,但贺乾渊始终未答,他的身影模糊在窗户投射的阳光里,灿烂得不真实,而阳光投下的阴影又笼罩住了他的面容,模模糊糊让人看不真切。   “那……枕棠退下了……”她实在等不下去了,说完这句话以后,便大着胆子往出走,听得身后没有动静,又加紧小跑了几步。   一直到出了茶楼,林枕棠才敢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那少年眉目沉沉,正芝兰玉树一般立着,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自己。   她不知道贺乾渊在想什么,明明离去时没有和自己说话,此刻却又看着自己的身影。   贺表哥,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背上的目光压得林枕棠几乎喘不过气,她不动声色地提起裙摆,快步走了起来,想赶紧回府。   路途不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已然来到了城西,城西皆为钟鸣鼎食之家,第一片宅院就是林府。   刚一进门,烟雀就走过来,她脸上带着惊异,“小姐,将军送了两匹缎子来。”   “什么?”林枕棠也觉得奇怪,她和还抱着首饰盒的青鹊对视一眼,彼此都没说话。   还是青鹊先移开目光,她看到了烟雀手中的缎子,惊呼一声。   “是蜀绣,小姐。”   蜀地离京城遥远,运输并不容易,蜀绣技巧繁复又华美,一个绣娘几年才能织得一点儿,这么大的两匹,得几十个绣娘日夜不停地织一年,这样难得的物件向来都是皇室专用,贺表哥是从哪里得来的呢……   靛青色的缎子,上面用银色的细线绣着玉兰花的纹饰。还有一匹是玉色的,但是上边拿金丝勾勒出了大片大片精致的梅花,使得这素雅的颜色也显得华贵起来。   “放下吧。”林枕棠只是微微怔了怔,很快就恢复如常,“既然是表哥送的,那就收起来。”   烟雀刚刚已经知道贺乾渊要引荐小姐给皇帝认识,她低低叹了口气,然后应下了。   林枕棠再没什么话了,她沉默着坐下,一旁的青鹊也静立无声。   “那个人,真的死了吗?”   青鹊显然也在回想这件事,她拿帕子掩住嘴唇以免干呕出来,半晌后,她点了点头,声音颤抖,“那么多血,像、像是死了……”   林枕棠咬了咬唇,强做镇定,“若是……那家人告了官,那当街杀人,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会受罚才是……”   她不能不否认自己语气中的那点希冀,毕竟,若是表哥被下了狱,那自己就不用嫁给皇上,更不用听那人的摆布了……   “小姐,他可是大将军啊,手中握着几十万兵权,谁敢下他的狱呢?”青鹊低声提醒,“小姐还是、还是认命吧。就大将军今天那样子,反正……我是害怕了……”   想起刀剑刺穿皮肉的声音,还有那血淋淋的画面……林枕棠也忍不住干呕起来,青鹊赶紧端来水。   林枕棠连喝了两杯清水,胃中却依然不舒服,索性准备上榻休息。天色已经暗下来,烟雀铺好了床,青鹊为林枕棠梳洗。她们再也未提白天的事情。   但尽管如此,林枕棠还是做了一夜的梦。   梦中的贺表哥杀人如麻,血流成河,却又会温柔地覆上自己的檀樱,将双手合在她不着寸缕的玉腰之上,伏在自己耳边轻轻浅浅地呼吸……   林枕棠是哭醒的,她觉得自己黏糊糊的难受,青鹊掌了灯,就见被褥之中有一块血污。   状似玉腰奴,色若罗浮梦。 第14章 贬谪 千万不要忤逆贺乾渊。   前晚上没睡好,偏偏又做了那般羞人又不知所谓的梦境,林枕棠索性不再贪睡,早早起了床,听烟雀给自己说什么是月事带,又该怎么用。   她穿了黛蓝色的衣裙,头上插着一把银篦。今日她不想出门,打扮比起以往就更加简单了,也没再束着那好几层的裹胸布。   青鹊刚刚为林枕棠描了个淡妆,烟雀就走了进来,她语气里带着欣喜,“小姐,赵府表少爷来了。”   “芸表哥怎么来了?”林枕棠心情好了些,她站起身来,吩咐烟雀倒茶。   赵芸脸上带着笑,只是那笑有几分勉强,“棠儿。”   “表哥你坐。”   赵芸坐了下来,“棠儿的事情,刚刚我已经听舅父说过了……”   林枕棠顿了顿,然后才开口,“什么事?”   难道贺表哥安排的那件事,已经被别人知道了吗?   “棠儿……”赵芸的笑容消退下去,他的面容带着疲惫与无奈,“舅父说你不太愿意,可是棠儿自己知道,这种事情由不得你。”   “我知道。”林枕棠低低道:“芸表哥,你不知道贺表哥他有多吓人……他昨日居然、居然当街——”说到这里,林枕棠说不下去了。   但不用林枕棠说完,赵芸昨日就听说了这件事,他叹了口气,“那是廷尉监的嫡长子。”   廷尉监专门是提审犯人的,权力不小,贺表哥昨日又正好犯了案……   想起贺表哥,林枕棠脸上微红,但那不过是一个梦境罢了,她稳了稳心神,追问道:“那他父亲怎么说?皇上又是什么意思……”   “他敢说什么呢?贺乾渊说他儿子是猃浑残部的奸细,他若是说什么,那一家子的命还要不要了?”   赵芸说着摇摇头,声音里带着无奈,“棠儿,皇上即位之初就信任贺乾渊,毫不避讳地把兵权给了他,甚至后来还给了贺乾渊自己招兵买马的权力,而贺乾渊的部下这么多年跟着他平定猃浑……他们已经是大齐最强的一股力量了……”   说到这里,赵芸叹了口气,“所以……就算现在皇上终于惧怕了贺乾渊,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大齐一多半的兵权都在一个人手里,功高盖主,又岂会没有反心?!   赵芸相信,若不是贺乾渊顾虑世人说三道四,怕这皇位坐得名不正言不顺,恐怕贺乾渊已经杀了陆玟。   林枕棠静静地听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父亲已经给我说过了,我知道芸表哥的意思,我会听话的。”林枕棠努力笑了一下,“芸表哥也不必担心我。”   “今日我来其实是为了告诉你……我、我下个月要去淄渊了。”赵芸突然来这么一句。   淄渊是阳关旁的一个小镇,那里可谓是苦寒之地,荒凉又贫瘠,赵芸是姑父的嫡长子,怎么突然想到去边城……   “芸表哥,你去那里做什么?”林枕棠不由得惊异地抬高了声音。   赵芸覆下眼睫,“棠儿,你该知道,贺乾渊母子幼时被父亲抛弃,后来他……”说到这里,他似乎说不下去,于是叹了口气,“他来了以后,一切都会变,如今,我们家被贬去淄渊了,至于原因……你以后会知道。”   怎么会这样?!   姑父是治粟内史,这官品不小,怎么能说贬就贬了……   “我今日来,是为和你告别。”赵芸说着站起身来,又努力扬一个微笑,“棠儿,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看你。”   林枕棠只觉得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她红了眼眶和鼻子,仰着头看赵芸,“芸表哥……怎么突然就这样?姑姑还有咳疾,哪能去那样偏远荒凉的地方?不、不行……”   赵芸看着林枕棠这样,也忍不住偷偷浸上泪光,他微微摇头,伸出手去抚摸林枕棠的额顶,“棠儿,皇命已经不可更改……你千万得听贺乾渊的话,千万不要忤逆他。”说着说着,他微微转过眼眸,“棠儿不要怕……我、我会救你的。”   连日来遭受的来自贺乾渊的惊惧,终于在这一刻迸发出来,林枕棠像小时候那样扑进赵芸的怀中,泣不成声,“芸表哥,别走,我不让你走呜呜……你不要走……”   赵芸面上一片灰暗,他又叹了口气,想拍怀中女子的后背,却最终还是放下了手。   谁也没想到这一幕会落在进来的男子眼中。他面无表情,双眼寒冷的仿佛寒冬的冰窟,令人惊骇。   林枕棠看到是他,顿时愣住了,眼前又浮现出昨晚那场荒唐的梦境…… 第15章 祸心 不然,他又怎么想毁了你。   林枕棠一双眼睛怔怔看着贺乾渊,泪珠儿也只堪堪流到腮边就停了下来。   察觉到林枕棠的异样,赵芸回过头去,看到是贺乾渊,他没什么反应,神色如常,只又转回头来,看着林枕棠,“棠儿,我就快走了,没什么留给你的。这块玉佩……”   赵芸说着,将系在自己腰间从来没离过身的云气纹翡翠拿了下来,塞进林枕棠的手心,“这块玉佩就给了你吧。”   大齐只有男女定情才会互赠玉佩,林枕棠虽然心头难过,也舍不得陪伴自己长大的兄长离开,但这种东西还是不能拿的,她赶紧拒绝,“表哥,玉佩怎么能随便送呢……”   “不是随便送。是专门给你的。”赵芸俊秀的脸庞好像微微有些发红,他说完这话,便摸了一下林枕棠的头顶,之后不等她再说什么,也不理会那旁的贺乾渊,直接离开了。   留下林枕棠懵在原地。她虽然很不想往那方面想,但是……赵表哥是不是心仪自己啊……不然他怎么会把贴身的玉佩赠予自己,又怎么会给自己说那些话……   贺乾渊依旧没说话,他看着赵芸的背影,素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罕见地浮现一丝冷笑。   赵琨玉当着自己的面这么做,不过是有所图谋罢了。不过……他又看向林枕棠。   那女子愣愣地站着,似乎回不过神。   啧,真不是个聪明人啊。比她这赵表兄可差得太远了。   林枕棠想了一会没想明白,突然想起贺乾渊还在那侧站着,她顿时有些慌乱,抬头去看。   却见那男子抚着自己的玉璏漫不经心道:“既是给你的,就拿着。”   “可是、可是我不能收芸表哥的玉佩。”林枕棠有些为难,她快步走着想追上赵芸,却被贺乾渊挡住了身影。   “他既要给我看这出好戏,你便该知道你身为棋子的用处。不然……”贺乾渊说到这里,微微一笑,“他又怎么想毁了你。”   林枕棠根本没听懂,她仰头看着贺乾渊,又无端想起那个梦境来,手中的玉佩掉在了地上。   贺乾渊不觉林枕棠有什么异样,他俯下身去,修长的手指拿过玉佩,眸色清冷不带情绪,将玉佩放在眼前打量,半晌后,他才在瑟瑟发抖地林枕棠面前轻声道:“好玉。”   接下来,贺乾渊不等听林枕棠说什么,就把玉佩扔回给她,林枕棠回过神来之后慌忙接住。   她控制住声音的颤抖,“表哥想让我怎么做。”   “做好你该做的事。”贺乾渊说着,竟还坐了下来,他拿过桌上放得茶壶,为自己斟茶。   林枕棠只觉得自己额头上的冷汗缓缓流下,她咬了咬唇,没敢出声。   却听贺乾渊道:“簪子戴上,我看。”   虽说皇帝不敢不要自己献得美人,但是总要过得去,林枕棠看着娇弱,不知是否能委以重任……   毕竟,他想献得可不只是美人。   齐国皇后之位空悬已久,他希望眼前这位表妹,能由自己之手,推上后位。   烟雀有眼色地拿来那两套头饰,小心翼翼地为林枕棠插戴。   贺乾渊定做的这两件首饰,不管是云凤纹镶红宝石金钗,还是金累丝嵌珠石莲笙簪,皆是金钗钿合,色彩华美,和林枕棠今日的这一身黛蓝色的长裙并不相配。   但她又确实生得极好,金钗素服,却也是别有一番风情,显得内敛又娇娆,愈发衬托出美人的柳亸花娇,令人一见倾心、难以自持。   “不错。”贺乾渊神色淡淡,声音也十分清冷,竟然让人感觉不出是不是在夸赞。   林枕棠不知回答什么,她低着头,不敢轻举妄动的样子。   “你既会弹筝,那等皇帝来了林府,你便弹筝给他听。”贺乾渊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看着茶杯中沉沉浮浮的茶叶,一边道:“只消弹奏,无需多话。”   “知道了,贺表哥。”林枕棠应下。   “我给你的那两匹缎子收到了?”   “昨日就收到了,表哥。”林枕棠乖巧回答,头都不曾抬起。   贺乾渊点点头,然后便不再提及这事,转而说:“昨日给你的起居注只是一年的,还有几本,明日开始午后就去天一楼看书。”   明日是六月初一,上香的日子,对大齐而言礼佛是最重要的事,表哥也该信佛,怎么让自己明日去天一楼?   林枕棠嗫嚅半晌,最终还是试探着开口问道:“明日、明日该是上香的时候,贺表哥,我怕来不及去礼佛了……”   贺乾渊眸色暗了暗,他忘了,明日是初一。   “明日和我一起出门。”贺乾渊顿了顿,便这样说道。   “是,表哥。那枕棠今日就休息了。”林枕棠说着,偷着打量了一眼贺乾渊,却见他眉目不善,阴气森森。   表哥如今的神情,简直要吓死人了!就这样冷如寒冰、阴如恶鬼的男子……她、她怎么会做那样的梦!林枕棠只看了一眼,便赶紧又低下了头。   “休息?”贺乾渊冷冷地看着林枕棠,那双眸子阴毒地眯了眯,“枕棠表妹是在同我谈条件?” 第16章 小白脸 小白脸贺乾渊   “没有,表哥。”林枕棠小声喃喃。   “出门。”   又要出门?还又是和表哥一起?   林枕棠顿觉沮丧,她低着头不让贺乾渊发现自己的神情,停了一会,才不情不愿地开口,“今日出去,是做什么呢……”   “我找了人给你量身。”   听到这话,林枕棠连忙摆手,“不必了表哥,府里有缝娘。”   贺乾渊完全没有理会林枕棠的拒绝,他已经站起身,什么也不说,就那样沉沉看着林枕棠。   谁都看得出今日贺乾渊心情不佳。往日里表哥已经够吓人的了,今日更是无人敢招惹。   于是,林枕棠不再说别的,顺从地站起来,跟在贺乾渊身后。   今日是个艳阳天,烟雀小跑着去拿纸伞来,让随从的青鹊给小姐撑伞。   林枕棠无暇理会这身后发生的事情,贺乾渊走得很快,她几乎是一路小跑才跟得上。   出了林府,没有坐轿子,林枕棠一边跟着跑一边暗自思忖,表哥或许会带自己去东城那家负有盛名的绸庄,里边有个成衣匠有一双举世闻名的巧手,给京城多位贵女都缝制过成衣。   她原来倒也在那边做过两身衣服,但后来那位成人匠只肯为宗室女子缝制,她便再没在那做过衣裳了。   果然她想得不错,贺乾渊带着她来到了添香绸庄。   她猜测表哥不知道那个有名的成衣匠早已不为千金做衣了。估计今日也是白跑一趟。   添香绸庄共两层,第一层人多,都是各家的千金带着丫头们选缎子的。   林枕棠没想到这么多人,里边还有些熟识的面孔。   她第一反应就是拿起帕子掩了掩,实在是不想让人再对着自己说三道四了,没劲得很。   可还是迟了一步,她刚刚低下头躲在贺乾渊身后,就听有人阴阳怪气道:“呀,这不是林枕棠吗?”   “哦,是她啊。听说昨日里两个男子争美人,一个被打死了。”刚刚说话那个人身旁的男子马上笑着接话,“看来这红颜祸水,果真不假。”   “你们说什么?”本想息事宁人的,但此刻那些话语如尖刀一般刻在心头,林枕棠还是忍不住出了声。   说话时她声音颤抖,一双眼睛已经浸了泪。   这模样楚楚动人,此刻有六七位千金和几位携丈夫一同出门的贵妇,都打扮地光彩照人,却还是不及林枕棠的美色,一时间看她都看得痴了。   片刻后众人回过神来,几位千金就酸溜溜地开了口,“若不是你,那廷尉监的长子怎么横尸街头呢?”   “是呀,难道是自杀?”   那几个千金关系好,这句话一出来,顿时几人都笑做一团。   这声音尖利刺耳,像一把剑戳入心房……她张了唇,想再说些什么。   但一打量这群人,看到一位她见过的女子,父亲是个六品官,想来身旁几位也是小门小户出身,再废唇舌反而失了体统,便也不再出声。   她不出声,却挡不住别人继续调笑,此刻,那旁站着的一位男子肆意打量着林枕棠,他嘿嘿一笑,忍不住道:“听说林小姐攀了高枝儿,跟了你做骠骑大将军的表哥,昨日是你这表哥怒发冲冠为红颜么?”   听到有人这样说,林枕棠对着前方的贺乾渊投去害怕地一瞥。   众人早已经看到了这位俊秀的公子,但这位公子与林枕棠之间距离不短,所以还没发觉他们竟是同来的。此刻看到林枕棠的目光,都暗自猜测着此人是否便是那位骠骑大将军?   这么想着,众人忍不住又疑惑地看向他。   但是因为贺乾渊一派傅粉何郎、荀彧留香的秀美郎君模样,实在不像武将,故此大家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根本没有怀疑这位的身份。   甚至刚刚那位男子竟然继续嗤笑道:“这又是勾搭上了哪位小白脸?不怕你那凶神恶煞的表哥浸你猪笼啊?”   小白脸?   说谁?贺表哥么? 第17章 意动 林枕棠羞得面红耳赤。   这话一出,刚刚那几位女子皆是掩面偷笑,另外几位看着和善的,匆匆出了门,顿时室内只剩下看林枕棠笑话的人了。   这话太难听了,林枕棠的眼泪又充盈了眼眶,她手指紧紧的捏成拳,青鹊更是气得满面通红想上去打人。   突然,一直默不作声的贺乾渊出声,“有意思。”   之前他一直看着面前摆着的缎子,对这边纷乱的事务不感兴趣地模样,此刻却突然开了口,大家又纷纷向他看过去。   贺乾渊仿佛没有察觉到这么多双眼睛落在自己身上,他淡然地转过身来,手无意识地抚摸上了剑璏,一双眼睛则冷漠又阴森地看着林枕棠,“枕棠表妹,喜欢哪匹呢。”   他的口气漫不经心,说得也不过是身前放着的各色缎子,倒还真想是问林枕棠喜欢哪块缎面一般。   但此话一出,其余人却都是大惊失色,毕竟谁也没想到面前这位男子,居然就是骠骑大将军贺乾渊!   没人出声,室内静悄悄的。   像是没有等来林枕棠的回答,贺乾渊这才抬起头来,他神情淡漠,仿佛完全没有在意刚刚那些纷乱场面,只淡淡一句,“看来表妹也觉得不清净。”   贺乾渊说着,甚至没给刚刚胡言乱语的男子什么眼神,只对着后边的秦羽一点头,漫不经心道:“猃浑旧部可是越来越不让人省心了。”   那名男子全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茫然道:“什么猃——”   “是,大将军。”秦羽却了然应声,然后上去一踢那人的腿,又反剪了他的双手,像捏小鸡一样把他捏在手中,“来人,通敌罪!将这人带下去!”   林枕棠原来没注意,现在才发现贺乾渊身后除了秦羽,还跟着两个亲兵,此刻他们双目怒争,不由分说就把那男子绑了就走。   室内气氛完全变了,刚刚还欢声笑语嘲笑林枕棠的人们都瑟瑟发抖,低着头不敢看那位俊俏的少年一眼。   贺乾渊今日心情不好,再加上绸缎庄内地方小,杀人也不痛快,便抬了脚,对着另外几位男子一人腹部一脚。   他自觉力度不大,却踢得几个人飞出几丈远,震得摆在上方的缎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贺乾渊不管那些人抱着腹部在地上打滚,又转向刚刚调笑的几位千金。本来几位千金刚刚还觉得他长得漂亮,有心想结识,此刻却是害怕地转过脸不敢多看。   但贺乾渊这时候却是冷冷看向她们几个。   他并不是不杀女子的人,既是杀人,又分什么男女老幼。   但此刻,贺乾渊却觉得女子的确是有些别的用途的。   “和亲吧。”贺乾渊的口吻冷淡又随意,他对秦羽道:“廸化。”   秦羽顿了顿,然后点头道:“是,廸化的阿布泰力丸尔达亲王上个月发信过来求过,难为大将军还记着。”   贺乾渊没说什么,他不耐烦地瞥了瞥这几位女子,很快就又涌进来两个士兵将她们都带了下去。   林枕棠一直都被怔得说不出话,此刻看到又进来的两个士兵又觉得有些错愕,看来跟着表哥的亲兵不止两个……   但她很快回过神来,然后看向贺乾渊,半晌,她低声道:“谢谢表哥,只是齐律说过,在闹市聚众是非只不过罚银十两,和亲会不会不合律例……”   贺乾渊罕见地笑了,这次笑容少了些阴冷,却还是让林枕棠后背发凉,“你在同我讲律法?”   “枕棠不敢。”   “上楼。”   不容忤逆的声音,林枕棠咬了咬唇,终于还是没说话,沉默地往楼上走。   刚走到二楼,一个清亮的女声便响了起来。   “哎呀,林小姐来了。”菀娘等候许久了,她迎了上去,“大将军早就说好了,菀娘便日日午后来这里等。”   菀娘便是那位有名的成衣匠。真没想到,贺表哥能让这位眼界甚高的菀娘破例。   但是,现在想想,这事对于随意生杀予夺的贺表哥来说,也不过易如反掌吧……   她暗暗想着,伸出手由菀娘为她量身。   菀娘一边量,一边让身边小丫头记下来,等说到胸围的数字,那丫头惊得看了一眼林枕棠。   这一眼让林枕棠不好意思极了,她明明不胖,却不知为何胸部总是比同龄女孩子大了些……她这么想着,顿时面上羞红,不敢抬眼。   “日后林小姐想穿什么时兴裙子,只要让人带个话就是。”菀娘笑着,又量着林枕棠的纤腰,下巴朝一个方向微微一抬,“将军专门在这边放了不少蜀绣、苏绣的缎子,就是让菀娘为小姐做衣裙的。”   这话让林枕棠微微愣了愣,蜀绣苏绣都是皇室贡品,本以为那两匹已经是不可多得,没想到林枕棠一抬眼,就看到那里整齐摆放着两沓缎子。   “哎呦,林小姐可真是楚腰纤纤啊。”菀娘惊讶地出声,然后难以置信地又量了一下,“菀娘为京城无数贵妇千金量过身段,这般细的腰身却是第一次见呢。”   林枕棠本就因刚刚那事正羞得面色微红,听到这话更是耳朵都染上了粉色,她顾忌着贺乾渊在,不想让此类女儿家的事情让男子听了去,便悄悄打量了站在房间那头的贺表哥一眼。   只见贺乾渊面无表情,也正冷漠森然地看着自己。   林枕棠一窒,不想让表哥发现自己刚刚偷偷张望,于是赶紧收回目光低下头,装作没有偷瞥。   她站得笔直又规矩,没有发觉贺乾渊看到她这幅偷偷摸摸地样子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冷漠的俊颜竟然难得地微微一笑。   这表妹,果真是极像那只兔子。   那只那年他射偏了箭,没有杀死,最后养在身边的兔子。 第18章 污蔑 看那样子,又是要拿人。   回府是午后了,贺乾渊说有事,去了军营,林枕棠便独自回了府。   林府前,林枕嫣正在门口张望,看到她来了,冷哼一声,“我以为姐姐攀上了大将军,没想到长姐眼光可不止于此,竟还想着入宫呢。”   这件事看起来已经人尽皆知,林枕棠觉得有些头疼,她看着自己这个妹妹,一副不想多谈地模样,“明日是礼佛的日子,你此刻该沐浴更衣焚香,别再胡言乱语。”   说完了,也不管林枕嫣的表情,直接走向自己的房间。   身后传来林枕嫣不服气地声音,“我再有一个月便能出府了,到时一起礼佛,还请长姐帮衬呢!”   林枕棠不理她,青鹊却气得忍不住开口,“小姐,二小姐真是……”   “何必理会。”林枕棠看起来丝毫不在意,“转了许久,我也乏了,沐浴休息吧。”   ……   躺在床上,林枕棠长长的黑发如瀑般铺开,由着青鹊烟雀二人拿象牙梳轻轻的顺着,她闭上眼睛,脑中烟花一般噼里啪啦想着白日里的事。   这次,表哥把一个出口伤人的男子下了狱,还逼着几位女子去廸化和亲,这么看来,他的确是大权在握,是非黑白全由他一人说了算。   手握重兵就是不一样,不管是什么大事,做起来都能显得轻描淡写……   不过这次她觉得没那么怕了,见过表哥当街杀人以后,今天这几位的下场简直可以说幸运至极。   林枕棠低低叹口气,记得那次芸表哥说自贺表哥来了以后,事情全都变了,他们一家甚至被贬谪。而自己,也将身不由己地被表哥推进一个陌生又残忍的地方,陪着她并不喜欢的男子过完这冗长又无奈的一生。   说来说去,都怪那个贺乾渊,虽然平日里面对着贺表哥,她敢怒不敢言,但此刻……林枕棠皱起眉头,贺乾渊可真是讨厌。   不过,又能怎么样呢?贺表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就连父亲都怕他三分,而自己不过一个普通女子……   罢了,睡吧。明日还要礼佛,该平神定气,静心宁智的。再也不要想那些繁复杂乱的事了……   *   六月初一,天气晴好。   林枕棠喜欢晴朗的天气,她今日换了一身浅茄花色,头上戴着同色珠花,虽然一如既往的素雅,但也更显得甜美。   了尘寺外,大片大片的花卉竞争盛开,林枕棠拿着一把泥金绸扇,搭起马车上的帘子往外看去。   林玙依旧陪着她坐马车,他看自家小妹这样子,温柔地笑了,“棠儿想赏花吗?”   林枕棠也笑起来,“这般盛景,倒是不该辜负,但礼佛要紧,还是等礼佛完毕再行游玩之事吧。”   “好。”   看着林枕棠近日来少有的兴致勃勃的样子,林玙眸色灰暗了一瞬,他知道贺乾渊的意思,可是他并不想那样,宫中不是什么好地方,更何况……皇帝无能,哪配得上自己的妹妹。   他总得想个什么办法才好,或者……   “大哥,到了。”林枕棠说着,有些好奇地注视着林玙,“大哥哥,你在想什么?”   林玙掩饰地笑了笑,“没什么,我们下去吧。”   “嗯。”今日夏景灿烂,又是在最令人心静的寺院,林枕棠一直都喜欢礼佛,于是高高兴兴地下了马车。   刚踏上微微湿润的泥土地,就看到贺乾渊站在不远处,正看着自己。   这眼神阴冷又带着残酷,林枕棠脚下一个踉跄,她赶紧扶住青鹊,然后快速地转过眼睛,不再看向贺乾渊的方向,装作无事发生。   林琛最是没心没肺,他没发现在场的其余三人都有心事,反而随手抓过高处枝叶上的一个体型巨大的天牛虫,对着林枕棠扔过去。   说实在话,他还挺喜欢看妹妹张皇失措的神情,那小模样简直可爱又可怜。   他扔得准极了,那虫子径直落在了林枕棠的左肩,林枕棠没有丝毫防备,顿时花容失色,连着向后退了几小步。   此刻,她虽心中大惊,却碍于仪态忍着不敢出声,只一个劲扯林玙的衣袖。   林玙瞬时黑了脸,对着自己这个顽劣的弟弟,他总是没什么好脸色,此刻看那家伙调皮,马上呵斥道:“子琛!”   但看了一眼前方的寺庙,林玙还是忍了下来,他只威胁地瞥过林琛,然后赶紧把那只花花绿绿的大虫子从林枕棠肩上拿下。   林枕棠一双眼睛已经带了泪,她极力忍着不哭出来,只偷偷吸了吸鼻子。此刻,她一双杏眼和小鼻子都粉嘟嘟的,看着娇俏又可爱。   她以为没人注意到,但刚一转头,就看到比虫子还可怕的贺表哥居然还在沉沉注视着自己……林枕棠顿了顿,马上转过头去,不敢再东张西望,率先进了庙门。   庙内,已经有不少人在跪拜,大齐尚佛,于是在这寺庙之中,静得能听到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每个人都闭着眼睛虔诚地俯身叩首。   林枕棠喜欢礼佛,唯有此刻,她可以闭上眼睛,不用担心周围是否有世俗的闲言碎语将她包围。   ……   一直到出了了尘寺的门,林枕棠的心情都很愉悦,正好她看到大哥哥站在寺庙对面的一片树林前面等待自己,便高高兴兴走过去。   她刚走了两步,突然身后就传来厌恶地声音,“怎么是你?”   她回头,看到一个不太熟悉的面孔,锦衣华服,是个美人,她看了又看,也不认识,于是林枕棠收回了目光。   但那人却不依不饶,“林小姐这般妖媚之人,也信佛?”   林枕棠并不熟识这位女子,只觉得有几分眼熟,此刻听到那人这样说,她便又转过身来,语气里带着冷漠,“佛门清净地,小姐何必如此是是非非。”   “哈。我是是非非?”那位女子恶狠狠地看着林枕棠,然后突然高声道:“想当年,你勾引了萧小侯爷,逼着他退了我们的亲事,你居然还好意思说别人是是非非?”   这声音尖利刻薄,明显是故意想要引起别人的注意,林枕棠也瞬间想起了面前的这位女子,薛太傅之女薛容。   想起那年的事情,林枕棠忍不住皱起眉头,“什么我……”她说了一半,“勾引”两个字终究说不出口,只咬了咬唇道:“薛小姐说话未免过于难听。”   薛容被萧小侯爷退亲以后,虽容貌上佳,出身高贵,却宁可终生不嫁,也要等着那萧小侯爷。   不过这些事同自己并无关系,见围上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林枕棠不想争辩什么,她只想离开。   但薛容不给她这个机会,她冷笑一声,“不愧是狐媚女子,到处坏人姻缘不说,最近又惹得你那好表哥为你当街杀人,昨天听说还因为你下了几个男子的狱,另送了几位可怜女子去廸化和亲。”   她说到这里,又继续不依不饶,“最近不知道从哪听来,你居然攀龙附凤,攀上了当今圣上!就你这样妖里妖气的小妖精,居然还——”   “薛小姐你——”林枕棠实在听不下去了,她胸膛剧烈起伏,但门风和家教又让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薛小姐也是大家闺秀出身,说话竟如此腌臜不堪,实在让人不齿。”   她一边说着,一边思忖这薛容这辈子看来是一定要吊死在萧睿身上了,居然为了他甘愿做个泼妇,一点仪态也不顾。可是那萧睿根本就是个……   薛容看着林枕棠如画容颜,不禁恶狠狠地捏紧了手心,她神情讥讽语气不屑,“你亲妹妹原来说过,看到你房里出来一只狐狸,如此看来,你便是个狐狸精转世了。”   “可不是吗?因为这个狐媚女子,都死伤多少人了?更别提还有几位姐妹被和了亲……”   “就是狐媚子!你看她那样子!”   “居然还敢勾引皇上!”   “呸、她哪配得上皇上!”   刚刚在寺庙里安安静静的善男信女们,突然变了个样子,对着林枕棠指指点点起来。   林枕棠百口莫辩,她呆呆站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许多人会这样的断章取义,更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解释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   刚刚的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什么也不剩了。   林玙原本站在一处暗自思考,他心中一个朦朦胧胧的想法尚在形成,突然看到不远处闹哄哄的,紧接着又看到林枕棠站在其中,心中顿时惊骇不已,赶紧大踏步走过去看。   他刚迈开步子,却见两排士兵一溜烟小跑过来。   看那架势,似乎又是要拿人。 第19章 梨花带雨 她居然敢在贺表哥面前哭。……   贺乾渊站在在两排士兵之后,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众人也惊惧地望向贺乾渊,他们刚刚骂起林枕棠来酣畅淋漓,但此时却又后背发凉,有些后悔。   男子一身绛色长衫,上面用金线绣出祥云纹,华贵精致,面容却冷漠如霜雪。他长身鹤立,容色清俊,却也带着不可言说的冷漠。   “妄议圣上,恐怕是猃浑残部的奸细,带回去,审。”   他说完话,也没什么表情,而是伸出手去,让林枕棠扶住他的手腕,“上去。”   林枕棠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马车已经停在了自己身边。   她看了那边发抖的众人一眼,又瞥过神情尚且还带着愤恨的薛容。   这些人肯定都不是什么猃浑奸细,表哥是在给自己出气呢。   这一刻,她心中是有些感激的,于是,林枕棠伸出手去,搭着贺乾渊的手腕上了马车。   “谢谢。”她低垂眉眼,侧颜娇弱,划过耳畔的青丝随风微动,声音微不可闻。   贺乾渊听见了,但未答一声。   夏日午后,忽然变了天色,雷雨交加。   回去的路上,林枕棠神情黯淡。   林琛喝酒去了,贺乾渊并未乘车,马车里只有林玙,看着自家小妹这样,他既心疼又担心,忍不住连连出声安慰,可林枕棠似乎没怎么听,只是努力笑着说没事。   但怎么能没事呢?   回了府,雨势已经逐渐大了起来,林枕棠想去府里的静心湖看雨,林玙想说什么,最后也点了头,“去吧,带把伞。”   她不想这么早就上榻休息,然后满脑子都回想刚刚那些可怕的记忆。   于是,林枕棠坐在湖面的六角亭之上,她让青鹊点燃了一笼甘松香,松柏草药的味道幽幽涤荡开来,使得这片天地愈发寂寥。   林枕棠巴掌大的脸上一双眼睛还水汪汪的,此刻雨雾渐浓,衬得她愈发雾眉柔目,如诗如画。   她就这样坐着,不说话,也没太多的神情,青鹊担忧地看着自家小姐。   林玙亦偷偷在亭后不远处看着林枕棠,他清俊的眉目皱着,满脸都是担忧。   多少年来,棠儿一直被人欺辱。父亲是左相,搅入这些小辈们的是非里似乎显得胜之不武,但是他绝不能看着小妹被这样欺负。   说起来,还是少了兵权,不然看那贺乾渊,他想做什么都不用忌惮。虽然自己不喜欢那个人,但是今天还真要谢谢他……   林玙想到这里叹口气,然后抬头望了望,阴云惨淡,没有停雨的迹象。于是便吩咐身旁的小厮,“拿件小姐的衣服送过去。”   虽是夏日,到底下了雨,棠儿可千万不要着了风寒才是。   他最后看了林枕棠一眼,见她还那样僵坐着,便又吩咐身侧的小厮为小姐熬一碗红枣姜茶放在房中。   想了又想,林玙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过去打扰林枕棠,就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林枕棠一个人坐了许久,贺乾渊回府路过这里时,她还坐着。   青鹊被她打发到亭子外站着,看到贺乾渊,她行了一礼,“大将军。”   贺乾渊没应声,片刻后,他看着林枕棠的方向,抬脚走了过去。   林枕棠已经偷偷哭过几次了,好在都是背着身子,也没有发出声音,故而青鹊并不知情,此刻听到后边传来脚步声,她赶紧道:“别过来。”   但那脚步声并没有停下,而是不急不缓地继续走着。   这并不像青鹊,林枕棠忍不住扭头去看。   贺乾渊一袭绛服,衬得面如羊脂,墨眉深目,沉静又带着震慑人心的威严。   “贺表哥。”林枕棠咬咬唇,她有些不好意思让表哥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于是侧了侧头。   贺乾渊什么也没说,而是坐在林枕棠身侧,一同看缠绵烟雨。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林枕棠是没什么话好说,她偷着看贺乾渊,却见他满面生冷,便更不敢开口。此刻,只有甘松幽幽的药草香味弥漫在四周。   她一双眼睛还湿漉漉的,像一只受了伤的幼鹿。更衬托出美人的娇弱柔美,带着令人无法抑制的怜惜之情。   “明日,我让秦羽拿来起居注,你便在府中看。”贺乾渊转过头来,看着林枕棠,“不必出门了。”   林枕棠听着这话,点了点头。如今雨势渐收,夕阳迷醉,将她眼中的泪光折射得仿佛点点星辰闪烁,动人心魄。   她顿了顿,似乎是暗暗下定了什么决心,然后才开口,“表哥,我必须嫁给皇帝吗?你也听到了,那些人是怎么说我的……”   说到这里,林枕棠又忍不住流出眼泪,她柔眉微蹙,看起来好不可怜,“枕棠不是不愿听从表哥的安排,可是那些话太难听了,枕棠从来没有勾引过谁,包括今天薛容说得萧睿……”   林枕棠越说越委屈,她明明什么也没做过,凭什么这么多年都要受这些恶毒的咒骂,偏偏那些人一个个都伶牙俐齿得很,说出的话又难听至极,让自己每每又急又气却不会反驳。   她总是偷偷懊恼自己,为什么这样笨嘴拙舌。   这么想着,林枕棠的声音又带上了哭腔,她努力压抑着,却也听得出抽泣之意,“那个萧睿,在花朝节看到了我,当时就、就对我动手动脚,还告诉我说女子的手若是被谁摸过了,就只能嫁给他了……那时候还有别人,明明好多人都看到是他、是他欺负我,但是后来传出去,还是我勾引他……”   贺乾渊面容清冷,没有丝毫波动,就那样冷漠的看着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人。   半晌,他开了口,“别哭。”   这声音不似安慰,林枕棠这才发觉自己居然在贺表哥面前哭,竟然还和他商量自己根本无权参与的事情,她赶紧拿帕子擦了泪,“对不起表哥,我不知怎么就……”   “这种事情,本就不必浪费口舌,想得清净,杀了就是。”   “嗯?”林枕棠泪眼朦胧之中抬起头,“杀、杀人……贺表哥让我杀人吗……”   “不错。”   林枕棠赶紧摆了摆手,刚刚哭过的她还带着点鼻音,却更显得音色软糯,“不了表哥,我、我暂时还没那些想法……”   贺乾渊看着林枕棠窘迫的样子,然后又转过脸去,望向落日余晖。   语人是非者,本就该剥皮割舌,坠入无边地狱。表妹不明白,善心渡不了别人,只会毁了她自己。   “若你下不了手,便告诉我。”   “我、唔……”林枕棠的面容突然有些古怪,她咬着唇,伸手护住自己的小腹。   因为今日发生的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所以,她已是两个时辰没换月事带了。这会感觉湿漉漉的,难道她弄到衣裙上了么……   林枕棠的面容瞬间有些颓败,顿了顿,她吞吞吐吐背过身子,一看就有什么事瞒着别人,“表哥,天色暗了,你快回去吧。”   “怎么?”   对上贺乾渊审视又森然的目光,林枕棠硬着头皮撒谎,“没事……”   贺乾渊看着她的双眸,他的面容冷隽淡漠,看不出任何情绪。   突然,他拿过刚刚他穿戴过得斗篷。   刚刚下着雨,来时贺乾渊便穿着一件玄色斗篷,此刻,他不由分说,将斗篷覆在林枕棠的身上,又伸出另一只手来,为林枕棠系长长的绸带。 第20章 接驾 有人抓住她的手腕,是贺乾渊。   顿时,林枕棠身上浮动着一股微不可查的香气,似乎是沉香木,若隐若现,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道。   知道被贺乾渊察觉到了异样,林枕棠红了脸,她低下头,小心翼翼道:“谢谢贺表哥,枕棠以后一定不会再失仪了。”   他没说什么,只微微抬了抬下颌。   “那枕棠退下了。”   林枕棠低垂的脑袋始终不敢抬起,她行了一礼,然后快步往回走。一眼都不敢回头看。   *   后来的大半个月,为了躲避那些风言风语,林枕棠再也没有敢出过府,而是每日待在林府读贺乾渊带给他的那些书籍。   起居注多些,偶尔也有《左传》、《礼记》。   贺乾渊常常不在,却派了秦羽侍候在旁,说是侍候,不如说是监视,只要她不专心,便会出声提醒。   林府有两个夫子教她书画和筝,但哪一位也没这个秦羽认真,这位先生连她饿了想吃块糕点,也会扣扣桌子,提醒她要边吃边看书。   这段时间虽然无聊又枯燥,却很清净,贺表哥也并没有时时在她身边,她少些烦躁与惊吓,胃口都好了点,原来瘦得有些过尖的脸蛋都圆润了几分。   这一份平静是皇帝来林府的前一天打破的。   前一天晚上开始,她就着手准备接驾了。   热气腾腾的水中放着满乘香粉的绢袋,以及大片大片的合欢花瓣,美人肤白如玉,由着丫鬟拿香袋为她擦拭身体。   林枕棠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身后,另一个丫鬟为她的秀发摸香膏。   她看到铜镜之中映出的自己的脸庞,双眉蹙着,眼含愁绪。   到底是不情愿的,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世间的事,也不是问自己情不情愿,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那她便只能这样做了。   只不过,等到贺表哥心愿达成,皇帝退位以后,自己该何去何从呢?   本不过就是棋子,恐怕……   她长长叹口气,闭上眼睛,顿时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   第二日天气晴好,湿润又温暖,贺乾渊近几日似乎有什么事情,总是不在林府,但今日他早早到了场。   看到林枕棠已经坐好,他点点头。   今日的林枕棠梳了一个少女的垂鬟分肖髻,头上只戴了一只华美精贵的云凤纹镶红宝石金钗,一身妃色描金合欢纹广袖长裙,外罩浅金色纱衣,阳光一晃反出熠熠光彩,看起来楚楚动人之余也娇俏明媚。   再加上今日她没有再束胸,便愈发显出美人身段婀娜,曼妙有致。   果真是明艳惑人,不可方物。   看到贺乾渊来了,林枕棠抬头去望,明眸中流转过盈盈波光,似是在进行无声控诉……她是不情愿的。   她望着贺乾渊,贺乾渊亦看着她。   “好好做。”他这么说着,坐了下来,双目直视前方,似乎没有一丝情绪上的波动。   林枕棠当然知道贺乾渊会是这种反应,她低垂眉眼,暗地里咬了咬唇。   皇上午后会来,所以白日里的林府上下都在准备接驾事宜,所有人都忙得晕头转向。这其中,只有林枕棠和贺乾渊端坐着。   他两皆是一言不发。   最后,是林枕棠先开口,“贺表哥,林府会得庇佑吗?”   不错,她在提条件,她不能让自己就这么搭上一辈子,她说得庇佑,是贺乾渊的庇佑,不是皇帝。   母亲在她年幼的时候就早逝了,她死前,拉住他们兄妹三人的手,说希望他们都能平安康健。   如今自己已是不能平安了,她便企望父兄的平安,企望林府的平安。这个要求,应该不算过分。   她无比认真的看着贺乾渊的眼睛,这一刻的林枕棠似乎少了很多怯懦。   贺乾渊便也侧目低首,对上那一双明眸。只是他的双眼幽深晦暗,似乎有两团浓重得化解不开的墨色。   少年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没有一丝暖意,反而让人觉得后脊发寒。   “或许。”他只说了这么两个字。   那声音又低又轻,还带着令人心惊的阴毒,林枕棠没有听清,只觉得心中一惊,“什么?”   可她话音刚落,就有小厮提前过来报信,“皇上来了!已经拐进了街口!小姐快接驾。”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但是林枕棠不得不赶紧出门,然后恭敬低首跟随在父亲身后。   午后黄昏,天色昏暗,府里点起了新买的血色灯笼,顿时整个林府都笼罩在一片喜庆祥和的温暖光芒之内。   “皇上驾到——”太监尖利的嗓音已经响在了林府门前。   林枕棠有些害怕地皱了皱眉头,她发觉自己的心在剧烈地跳动,于是她忍不住往身侧看去。   贺乾渊一身玄衣,上无纹饰,阴沉森然,众人皆躬身准备跪拜,只有他身板直挺,察觉到林枕棠看着他,贺乾渊微微冷笑,“别怕。”   她并不是害怕皇帝。其实,皇帝又有什么好怕的,再可怕还能可怕得过贺表哥吗?她是在为自己今后的命运担心。   正思忖着,突然就见面前一双黄缎青底靴,然后林府的众人都跪了下来,口呼万岁。此刻林枕棠尚在出神,没有反应过来,幸好被青鹊拽了一下。   但她还没跪下去,就被一只手扶住。   那人抓住她的手腕,是贺乾渊。   他也没有跪,“臣旧伤未愈,皇上恕罪。”   来人一身淡金色描团龙天子常服,面容清秀,却带着一丝疲惫,看到贺乾渊没有跪下,似乎也不惊讶,只摆了摆手,“爱卿不必跪。”   贺乾渊是不用跪,那自己呢?寻常子民见到天子那是理应下跪的。   于是,林枕棠摆脱贺乾渊抓着她手腕的手,强行跪了下去,她有些颤抖,头也勾得极低,“民女得见天颜,一时惶恐,也请皇上恕罪。”   “抬起头来。”   林枕棠听到陆玟的要求,顿了一顿,然后抬起头,看着这位落魄的天子。   陆玟也低着头,欣赏着美人的容颜。   片刻后,陆玟笑了笑,“真是好颜色。”   在场的众人都没注意到,这一刻,贺乾渊的面容是人所未见的阴冷。   他缓慢又冷漠地勾起唇角,也看向跪着的美人。   微茫灯光下,女子双眉温婉,眼含秋波,琼鼻樱口,无一不美,烛光跳跃之中拉动美人双睫的剪影,浓密又纤长。   其实,养兔子,从来都是该养两个的,不是么? 第21章 怒气 一脚踢为了齑粉。   当夜,林府莺歌燕舞,林枕棠为陆玟弹奏了一曲又一曲。   皇帝之前就听过林枕棠的名号,但他自信天下美人十分,八分都在齐宫,若不是贺乾渊引荐,他根本懒得去看上一眼。   不过今日,他算是知道为何林枕棠会是坊间都在传的“大齐第一尤物”。   看那娇嫩的脸庞,双眉柔美,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带着潋滟水光,下颌小巧,更不必提这女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曼妙身姿……陆玟看着林枕棠高耸的胸脯和不盈一握的细腰,手不由得微微动了动。   果真是美人。   因是在宫外,陆玟未曾饮酒,但却总觉得美色醺得人摇摇欲坠。   他解下腰间佩得阳纹赤玉,让身旁的太监递给林枕棠。   顿时满堂寂静无声,众人皆惊讶得看着这一幕。   阳纹阴纹是一双一对的,看来皇帝不仅看上了林枕棠,还有意升她为皇后?!   顿时,众人向林枕棠看去的眼神纷乱起来,有人不忍,有人心痛,有人嫉恨。   只有贺乾渊,冷冷一笑,冷如冰窟的双眸里带着转瞬而过的讥讽。   林枕棠察觉到了厅内气氛的异样,但她依旧低头弹奏,珠玉一般圆润的耳垂上戴着的金坠随着双手的动作而微晃,在宫灯的光芒下映出好看的剪影。   “林姑娘。”   “大监。”林枕棠听到是太监的声音,她停下动作抬眼去看,看到皇帝身旁那个老太监正笑眯眯看着自己。   “这是皇帝赏赐林姑娘的。”太监说着,双手恭敬地呈上皇帝佩戴的那枚阳纹赤玉。   看到是玉佩,林枕棠呼吸微微一窒,她抬眼,看了看贺乾渊,却见那人眉目不善。   是了,她得听从贺表哥的安排。   于是,林枕棠起身行礼,谢过皇帝,“多谢皇上,枕棠收下了。”   “皇上的玉佩不愧是宫中之物,就是好看。”寂静之时,突然听到了林枕嫣的声音。   她看着林枕棠手中的阳纹玉佩,双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渴望,“皇帝给了长姐玉佩,我作为长姐的小妹,就没什么赏赐我的吗?”   此言一出,众人皆朝她看去。   今日她亦是一身华服,钗簪齐整,虽然全然不及姐姐,但也是个美人。   林仲没有想到林枕嫣会在这个时候胡说八道,他冷声道:“嫣儿,不可胡言乱语。”   陆玟倒是不怎么在意,他对着枕嫣笑了笑,“怎么?你想要什么赏赐?”   “皇上,小女顽劣……”   “无妨,小孩子心性罢了。”陆玟说着,随意取下自己手上的玉扳指,“给,赏了你。”   “多谢皇上赏赐!”林枕嫣欢天喜地地道了谢,然后挑衅地看向林枕棠。   林枕棠却没往她的方向看,她坐下身,又继续弹奏起来。   陆玟看着林枕棠低首弹筝的模样,他笑了笑,慵懒道:“林相是有个好女儿。”   “皇上谬赞了。小女年纪还小……”林仲说心里话是不愿让林枕棠入宫的,但他顾忌到贺乾渊在场,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林玙和林琛也皆是不情愿,林玙接着父亲的意思开口,“皇上的玉佩珍贵,怎么能赐给小妹。”   “美玉送美人,哪里说得上谁更珍贵。”陆玟说话时,还看着林枕棠。   听到这话,一旁的林琛别过脸去,冷哼一下,好在声音不大,无人听到。   这时,一个内臣疾步走来,对着皇上耳语几句。   陆玟变了脸色,“淑妃此刻安好么?”   “这……皇上还是赶紧回宫吧。”   陆玟惊得赶紧站起身往外走,但走了几步,他又转过头来,看着林枕棠。   “朕等着你。”   林枕棠听到这话不由得咬了咬唇,但之前答应过贺表哥,此时便也只能福身答应了,“是,皇上。”   美人娇美动人,朦胧的宫灯之下更显得美人如花隔云端,真想让人伸出手去,拉进怀中疼爱。   只是宫中淑妃身体不适……   罢了,淑妃陪他多年,总是更重要些。而这美人,总有入宫的一日。他不急。   陆玟不管在场这么多人的目光,反而展出手去,“你的帕子。”   “嗯?”林枕棠有些错愕,但很快反应过来,皇上这是在讨信物。   她真不想给。   但想到贺表哥一直注视着这一切,林枕棠还是妥协了,她将自己的香帕递过去,“皇上。”   “嗯。”陆玟拿过那柔妃色的绸帕,还趁机摸了摸美人柔嫩的指尖。   林枕棠微惊,赶紧抽回手。   陆玟却是觉得很有趣,他将帕子捏在手中,然后才往出走。   身后一众人这才想起行礼。   陆玟走了,林琛第一个跑过来,他双眼恶狠狠地,半晌道:“棠棠受委屈了。”   林仲和林玙在他身后,林仲叹口气,林玙也沉默了。   林枕棠却是忍住了眼泪,她不想在父兄面前掉眼泪,便抬起头,努力笑着看大家,“哪有什么委屈,父亲也说过,入宫是福分,枕棠不后悔。”   不料这话听在那边坐着的贺乾渊耳中,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冷酷之意更加骇人。   “咔——”贺乾渊手中的茶杯一分为二,顿时,茶水四溅。   他阴沉着脸,当着众人的面,一脚踢过碎成两瓣的茶杯,顿时那瓷器就成了齑粉。   大家都被惊到了,贺乾渊却不理会众人,大踏步往出走,他走得极快,玄色的衣袍都猎猎作响。   林枕棠看着贺乾渊的背影,沉默了很久,她咬了咬唇,叹口气,“看来今日并未让贺表哥满意。”   众人无言,最终是林琛打破这份沉默,“我打得过贺璟吗?我不想让小妹入宫。”   林玙瞥他一眼,“你就别添乱了,就算你杀了贺乾渊,又能怎么样?皇上已经有了这个意思……”   林仲摇摇头,“既早已知道会是这样,便认命吧。林府上下,总还要活,更何况那贺璟……”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又摇了摇头,这其中只有林玙握紧了拳,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   突然,秦羽走进了大厅,他对着林枕棠做了个手势,“大将军请林小姐过去。” 第22章 给你 这还是她第一次进表哥房间。……   林枕棠捏着双手,她想到刚刚贺乾渊动怒的模样,有些惧怕。不知道自己今日哪里做的令贺乾渊不满了,竟然会生那样大的气。   她跟着秦羽,往亭台的方向走去,她本以为表哥会在亭台,却没看到人影。   “将军在房内等林小姐。”   林枕棠还从未进过贺乾渊住得那间房,当然她也不想进去,只是现在……   秦羽站在房门口,然后对着里面的人道:“将军,林小姐来了。”   里面没什么声音。   秦羽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枕棠捏紧自己的袖子,她看了看秦羽,眼中带着求救之意,但秦羽恍若未觉,“林小姐请进,将军在等林小姐。”   没什么办法了,林枕棠深吸口气,然后走了进去。   里面点着微弱的烛光,林枕棠有些不太适应,又找不到贺乾渊在哪里,便轻声道:“贺表哥?”   依旧是无人作答。   她有些奇怪,难道表哥并不在房里吗?那为什么要让她进来呢?   正疑惑着,突然听里屋有点响动。   顿时林枕棠有些犹豫,若是就这么进去,是不是不够守礼……   于是,林枕棠又放高了声音,“表哥?”   “进来。”贺乾渊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冷淡。   果然在里面。林枕棠咬了咬唇,然后走了进去。   里屋中点着蜡烛,光线比外屋好许多,林枕棠看到屋中间巨大的圆桌上,好像放着一个笼子。里面有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   “这是……”林枕棠走近了,发现贺乾渊坐在桌侧,手中拿着切好的手指粗细的胡萝卜条,正往那小家伙嘴里塞。   “小蟾。”贺乾渊说着,又喂了一根。   “小蟾?它的名字吗?”林枕棠本来还以为贺乾渊要训斥自己,没想到会让她看到这一幕,顿时她放松不少,又走进了两步,“这是一只兔子吗?”   贺乾渊看了看林枕棠,然后把手中的小盅递给她。   林枕棠似乎是有些受宠若惊,“我可以喂吗?”   那人没说话,林枕棠便自己欢天喜地地接过,她素来喜欢小猫小狗小兔子,但是二哥哥沾不得这些,家中便从未养过,此刻看到贺表哥的兔子,林枕棠伸出手去喂。   这时,她听到贺乾渊的长指轻扣在木桌上的声音,清脆又空灵。   林枕棠一窒,她抬眼看向贺乾渊。   烛光之下,贺乾渊阴沉着脸,怒气未消。   再想想刚刚表哥捏碎了杯子的模样。林枕棠将小蟾的食盅放在桌上,然后低着头,像未做功课却不得不见夫子的学生那般小心翼翼,“贺表哥,您要吩咐什么?”   贺乾渊没有说话,林枕棠愈加惶恐,她咬了咬唇,又开了口,“是枕棠做得不够好吗?”   “我说过,你只消弹筝。”贺乾渊的声音没有一丝情绪,和他刚刚黑着脸踢开瓷杯的模样完全不同,“你不必接过他的玉佩。”   这怎么能怪自己呢?林枕棠觉得有些委屈,“是皇上给我的,我不敢不收。”   “我说过,你不必怕他。”贺乾渊修长的手指又轻点在桌面。   林枕棠没说话,顿了顿,贺乾渊冷酷且带着阴毒的声音又轻轻响了起来,“还有你的东西,为何给他。”   “可皇上在向我要……”   “我没有说过的事情,表妹就不必做。”贺乾渊旋转着玉扳指,他冷笑一声,“皇帝不过是个废物,你无需理会他,还有——我让你别跪他,你就用不着跪。”   林枕棠听得云里雾里,全然不明白贺乾渊的意思,既然是要送自己入宫,那又怎么能让她在皇帝面前这般嚣张?   “……知道了贺表哥。”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林枕棠还是乖巧点了头。   毕竟,她很清楚大齐是谁说了算,今日表哥不跪皇帝,皇帝却不敢斥责,足以看出贺表哥如今的权势。   皇帝都不敢惹的人,她更不敢惹了。   “玉佩。”   林枕棠听到贺乾渊说得话,有些不明白,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她试探着出声,“阳纹赤玉?”   贺乾渊展出手来,没有答声。   看来是了,林枕棠从暗袋中拿了出来,然后放进贺乾渊的手心。   这阳纹赤玉是天子专用,贺表哥将它拿去难说有没有什么野心作祟。   不过这东西对自己来说却是什么用没有,她对陆玟全无一丝好感,留着这块玉佩也是膈应,不如交给表哥算了。   看她给东西时并没有不情不愿,贺乾渊面容这才好看一点,他拿过那块玉佩,然后像丢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什儿一般把她它扔到一旁,又慢条斯理地拿起小蟾的食盅。   小蟾已经饿了好些时候,终于得了吃食,便赶紧大快朵颐起来。   林枕棠看了看小蟾,它毛茸茸的一团,雪白雪白的,看起来可爱极了,再看贺乾渊,一身玄衣深重,面容晦暗冷漠……   为什么表哥竟然会养一只兔子?如果让自己猜,她多半会觉得表哥会养豺狼虎豹之类的动物。反正,绝不会是兔子。   “明日礼佛。”突然,贺乾渊的声音又响起来。   明日七月初一,的确是礼佛的日子,想起上个月了尘寺外的经历,林枕棠有些灰败。   “那……表哥明日也去吗?”   “去。”   听到这话,林枕棠觉得稍微开心了点。毕竟,有表哥在,不会有人欺负她的。她虽然依旧害怕贺表哥,但不得不承认,多少次被人欺负,的确都是贺表哥帮了自己。   “表哥还有什么吩咐吗?”林枕棠见贺乾渊许久都不说话,便自己开口询问。   “衣服。”贺乾渊拿着他翠绿的玉扳指在手中把玩着,漫不经心地吐出两个字。   “什么?”林枕棠没听懂,她甚至以为贺乾渊是不是在向别人说话。   “我的衣服。”他依旧是那样冷淡且漫不经心的口吻,但这下林枕棠突然想起来了,那日衣裙沾染了血污,是表哥将他的斗篷借给了自己。   她原本是后日要还的,但表哥一直不在,秦羽那边又多有不便……   不想贺表哥误会自己不是个诚实守信的人,林枕棠赶紧道:“衣服已经洗干净了,这几日没见表哥我便收了起来,我这就让青鹊去取。”说着就要出门给青鹊吩咐。   “不必了,你留着吧。”   “嗯?”林枕棠转过身去,却见贺乾渊手中换了苜蓿的嫩尖儿,又去逗小蟾。   不等她问个清楚,却见那人又慢条斯理开了口道:“明日,我同你一道乘车。” 第23章 关切 贺表哥……   大哥二哥今日都有事去不了,所以,林枕棠这次礼佛,是和贺表哥两个人来的。   路上她一直都在后悔。早知道自己也该推脱说身体不舒服的,可是那样的话,礼佛就耽误了……   还有,她怎么能想到今日表哥竟然还陪自己坐一辆马车呢。   林枕棠有些尴尬,于是她柔荑掀开帘子的一角,往马车外边看去。此时正逢七月花雨,满园紫薇灼灼其华,恰一阵微风浮动,落英缤纷,绯色花瓣吹落在林枕棠的眉间发梢,霎时只觉美人瑰姿艳逸,桃羞杏让。   此刻林枕棠紫薇满鬓的模样,真可谓名花倾国两相欢,艳美无双、惊为天人。   她将贴在耳边的两瓣花瓣取了下来,并不知自己的发梢和肩窝也染上了绯色风情。   此刻的林枕棠杏眼桃腮,娇俏动人,偷偷摸摸去看表哥,唯恐自己刚刚的小动作被发现。   贺乾渊果然正看着她,但他的面容冷厉又阴晦,似乎是在看她,又好像在想什么别的事情。   林枕棠看贺乾渊并没有太注意自己,便轻松了些,转向青鹊,“到哪了?”   “小姐,这是轻尘寺。”   皇帝信佛,尤其还爱大修佛寺,光这一片就大大小小许多个寺院,眼前的这个地方不够大,已经荒废不要了,寺里供奉的金身也请到了离这儿二里地的白马寺。   林枕棠年幼之时,还曾来过几次,轻尘寺的素斋味道很好,她到现在都还有几分想念。于是林枕棠掀开帘子,又往外看去。   不过这一次,还没看到外边究竟有什么东西,突然身后一个大力,将她拉到了马车另一侧。   与此同时,一枚暗镖从林枕棠眼前飞过。   “啊!小姐!”青鹊惊慌失措,眼睁睁看着那锋利的刃身割断了林枕棠的一缕青丝。   林枕棠惊得半天回不过神,她只觉得一股猛烈又凌厉的力道划过耳畔,瞬时左耳就什么也听不清楚了。   “待在这。”   贺乾渊说着,抽出腰间佩戴的长剑。那一瞬间,他的指尖掠过血玉,剑身划出剑鞘时伴随一阵尖利刺耳的啸鸣声。   “表哥!”林枕棠终于回过神来,她伸手欲拉住贺乾渊的衣袖,不想他涉险,却抓了个空。   青鹊赶紧过来抱住林枕棠,她也吓得浑身发抖,却依然安慰着自家小姐,“小姐,没事的……”   话音刚落,一串鲜红滚烫的血液溅在了浅色的轿帘上,那颜色猩红刺目,极为骇人。   林枕棠大惊失色,她不知是谁受了伤,唯恐是贺乾渊,便脱口而出,“表哥!”   但是没有人回应她,外面只听到刀剑刺入皮肉的声音,还有兵刃相接的清脆声。   青鹊继续安慰林枕棠,“大将军不会有什么事的。”   林枕棠咬了咬唇,“这可是皇城,谁有这样大的胆子做如此乱纪的事情?”   “如今的世道……”青鹊叹口气。   说着话的功夫,外面各种声音瞬间都平息了下来,林枕棠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又揪起来了,虽然她不喜欢贺乾渊这个人,也厌恶他逼迫自己入宫,但是林枕棠也绝对不想看到表哥有个闪失。   不说别的,就贺乾渊许多次帮她惩治那些谩骂自己的人,不论手段是否残忍,但这份心意,她真的很感激。   外边转瞬之间静得一丝声音也听不到了,林枕棠顿了顿,然后起身往外走。   青鹊拉住她,“小姐,别去!”   林枕棠没回应,她推开了厚重的马车门,然后扶住车身往下跳。   幸而夏日里多坐轻便的马车,故此距离还不算太高,林枕棠勉强可以跳下。   但她刚下地就后悔了,外面的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那味道腥浓扑鼻,让她几欲作呕,便赶紧拿帕子掩住口鼻。   强忍着恶心,林枕棠四下里看了看,这一看她就更想吐了。   满地鲜血,几个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惨不忍睹。   她想张嘴喊,但一松开帕子,便扑面而来满鼻血气,最终她只能又捂住了口鼻,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努力在那些血肉模糊的尸身之中辨认有没有表哥。   这时,她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为何不待着。”   贺乾渊说话时微微皱眉,声音也冰冰凉凉,寒人心肺。   他身后跟着秦羽,两人刚刚显然是议事去了。   今日贺乾渊身穿一身藏青衣袍,上面以银线绣着忍冬纹,因这衣服颜色深,故此溅上血液之后看起来只是有暗色痕迹,若不是银线之上有鲜红刺目的血点,林枕棠还以为表哥的衣服只是溅上了寻常的水渍,   她大惊失色,眼泪瞬间溢出眼眶,“贺表哥,你受伤了……”   贺乾渊前胸和衣袍下摆有大片大片的血痕,林枕棠又看了看他的脸色。   白如瓷玉,想来定是失血过多了!   她泪眼戚戚,恍惚之间只觉得贺表哥就要不行了……这么想着,林枕棠伸手触碰了一下贺乾渊的衣袍,然后她嫩白的指尖果然就染上一丝暗红。   “果然是血……”她指尖颤抖,晃晃悠悠的睫毛也似乎是颤颤巍巍的蝶翼,缓了缓,她抬头看向贺乾渊,“贺表哥,你哪里受伤了吗?”   出乎她的意料,贺乾渊虽然面色嫩白如玉,但是神情却依旧冷淡漠然。   或许也不尽然,此刻林枕棠觉得,贺表哥似乎双眉微皱。   但很快,贺乾渊将已经擦干净的剑身“啪”地收进剑鞘,他看着林枕棠,面色好像没有平时那样冷峻,“我没受伤。”   他身后站着的秦羽忍不住笑了笑,然后对着贺乾渊抱拳,“大将军,卑职这便去处理了。”   贺乾渊神情讥讽地瞥过地上的尸体,他冷声笑了,“我当他多大的本事,原来是派一群废物过来。既然如此,你让卫稷好好伺候他的家人,还有——他亲人的头当作我的贺礼,今天晚上就送过去。”   “秦羽明白。”他说着,看了林枕棠一眼,不知道是不是林枕棠看花了眼,她觉得秦羽的眼神中,似乎带着点怜悯。   秦羽很快离开,只剩下了林枕棠和贺乾渊二人,青鹊也看到这边似乎气氛不对,聪明地没有过来打扰。   周围没了人,林枕棠终于可以不再压抑自己的泪水,她眼角泛着泪花,仰头可怜巴巴看着贺乾渊,“表哥,这真的是别人的血吗?你真的不会死吗?”   她是说真的,哪能溅这么多别人的血在自己身上,表哥多半是碍于别人在场不好开口。自然的,贺表哥也未必会告诉自己真相,可是她的确很担心……   贺乾渊看着为了自己哭哭啼啼的女子,他微微笑了笑,虽然这笑容也带着寒凉,但却没有平日的杀气。   他什么也没说,只伸手,拂过林枕棠鬓边和肩窝残留的花瓣。   绯红的花瓣静静躺在他白玉无瑕的手心,艳丽夺目。 第24章 圣旨 林氏女绶凤印金册   那日礼佛没去成,又见到了那样可怕的景象,林枕棠连着做了好多天的噩梦。   她在认识贺表哥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血淋淋的场面,托表哥的福,她最近一段时间不仅看到了,还看了两次。   于是近一段时间以来,林枕棠食不下咽、寝不安眠。生生又瘦了一圈,巴掌脸比以往更小了,愈发显出那双明眸来,腰身也比原来细了几分,看起来全然成了一个弱不禁风的病美人。   大哥林玙也听说了这件事,于是近日里专门寻了些话本子,读给小妹解闷儿。   郎中也开了些静心安眠的药,林枕棠喝了一段时间的药,觉得身体也逐渐恢复了过来。她慢慢地忘却了几天前的事,还想着盛夏花开得明媚,想出去看看。   就在这时,一道圣旨发了过来。   这日前夜刚下过狂风骤雨,空气中尚带着清新的泥土味。林枕棠本觉得今日散了闷热,正适合游玩。于是一大早,她便兴致冲冲地让青鹊为自己梳妆打扮。   老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时,林枕棠尚在戴最后一个耳坠。   “圣旨到——”   这三个字让她的心沉了沉,她原本执起口脂盒子的手顿住了,然后将那一盒子胭脂香膏放了下去。   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该来的总会来,终究是躲不过。   “走吧,去接旨。”林枕棠想叹气,又怕身边人也跟着难过,便极力忍耐着不露声色。   青鹊瞥到了林枕棠的脸色,她微微摇了摇头。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便再无安宁了。   林府门前,已经跪了一地的人,林枕棠过去的时候,看到了贺乾渊。   他今日身穿绛色袍,上面以墨绿色的锦线掺杂着银线绣了一条张牙舞爪的巨蟒,巨蟒威风凛凛、显得十分可怕。此刻,贺乾渊神情淡漠,身形挺拔,站在众人前面,手中握着明黄色的卷旨。   原来是表哥宣旨啊,不过想想也对,正是他将自己引荐给皇帝的。   这么想着,林枕棠朝贺乾渊看了一眼,但贺乾渊并没有看她。   此时众人皆跪着,唯她一人来迟了,尚还没有跪下,故此贺乾渊应该是觉察到了自己的动作,但是他依然是面容清冷地没有看过来。   贺表哥不愿看自己,真是个冷面又冷心的人。   这么想着,林枕棠也不再往贺乾渊那边看去,她低下头,走到了哥哥们身后,也跪了下来。   刚一跪下,便察觉到身前的父兄们纷纷朝自己投来难过的目光,林枕棠心绪一动,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说什么都是个错。   毕竟……顷刻之间便会木已成舟,自己若是露出不愿之态,除了让父兄为难,还能怎么样呢?   这么想着,林枕棠甚至抬起头,努力对着父亲和哥哥们微微一笑。   她的本意是想宽慰父亲和哥哥们,但这笑容里,却带着让她自己也未察觉到的苦涩。   看林府人已到齐,贺乾渊终于展开了圣旨。   他声音冰冷,全然没有一丝温度。此刻天光微亮,正映在他腰间的玉璏上,玉璏的血沁在微微的光亮之下,愈发明显起来,更显得骇人可怖。   “奉天承运德乾皇帝,诏曰:林氏女恭勤机敏、贤良淑雅。册封为后,驭后宫嫔妃,辅帝王社稷,绶凤印金册,赐号毓敏皇后,钦此。”   圣旨寥寥数语,林枕棠还未听清便念完了,接下来,便该她领旨了。   林枕棠发觉自己跪着的腿都在微微颤抖,她吸一口气,知道接过这圣旨之后,一切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但今天——她非接不可。   为了林府众人,这圣旨、非接不可!   于是她咬了咬唇,下定了决心,闭上眼睛俯下身子准备叩拜。   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林枕棠只觉得这辈子不知会是什么样,但是不管是什么样,她都认命了。   也就在此刻,贺乾渊冷漠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打断了她的动作,“林氏女枕嫣,还不过来领旨谢恩?”   林氏女枕嫣?!   是枕嫣,而不是枕棠么?   这说得竟然是妹妹林枕嫣么?   一时间,满府皆惊。林枕棠本正欲俯身,此刻也停下了动作。   她抬头,和众人一道,都看向说话的贺乾渊,贺乾渊则居高临下,眉目沉沉地看着林枕嫣。   看来这圣旨上,说得真的是林枕嫣啊!   林府从上至下都知道贺乾渊欲举荐入宫的,是林家的大姑娘林枕棠,但是此刻为何又让二姑娘接旨呢?   难道那日皇上来了林府,看上的是二姑娘?   不可能,那日皇上分明把阳纹赤玉给了大姑娘,阳纹赤玉皆是一双一对,当时他肯定是有意立林枕棠为后的,这件事不止整个林府都知晓的,甚至于府外不少人都已经传开了。   但二姑娘前两日刚过了十三,若不是专门留意,又怎知二姑娘已到出阁的年纪呢。   听到贺乾渊话语的林枕嫣也有一瞬间的错愕,但她很快就喜上眉梢,甚至于那双手都微微颤抖着。   感受到了四面八方传来的目光,林枕嫣俯身跪拜,再抬起头来却是一点喜色也看不出来了,她面容平静的接过圣旨,声音清亮,“林枕嫣接旨。”   贺乾渊瞥过一眼林枕嫣,然后又看向那边跪着的林枕棠,她跪在那里,面色洁白仿佛象牙,眉目精致,像从画中走出一般。   他只看了一眼,便转过眸光,对着林仲道喜,“恭喜舅父。”   林仲尚在惊异之中,听到这话才回过神。   “是,同喜、同喜。”   林仲身后跪着的林玙、林琛对视一眼,彼此的神情都从惊讶转为了喜悦之色。小妹不用入宫了!   林枕棠的手也在颤抖,她头还勾着,却听到自己心脏越来越剧烈的跳动声。   竟然不用入宫了! 第25章 害怕 这样的魔鬼,谁敢招惹。   一直到午后,林枕棠都还恍恍惚惚的。   圣旨已下,看来她是真的不用入宫了……   可是……虽然她讨厌林枕嫣,却也不想自己的这个妹妹嫁给那样的人。   她正这样想着,林枕嫣踏入了她的房间。这么多天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姐姐。”林枕嫣笑着看林枕棠,“怎么愁眉苦脸的?姐姐不想入宫,如今是我入宫,难道这不是一件顺遂大家心意的好事吗?”   林枕棠使了个眼色,青鹊和烟雀便退了下去,顿时,室内就剩这对自小便并不亲近的姐妹二人。   见众人都走了,林枕棠才开口,“皇帝并非良人。”她看着林枕嫣,“入宫也不见得就是好事。我作为你的姐姐,自然不想看你落入火坑。”   岂料林枕嫣听到这话吃吃笑起来,“长姐,世间男子,又有几个能成为知己良人呢?我不在意这个,我只在意皇后之位。”   看到林枕嫣这副已然自鸣得意地模样,林枕棠摇摇头,“宫中女子那样多,人人都在觊觎皇后之位。我是怕你……”   “这没什么好怕的。”林枕嫣打断了林枕棠的话,她眉目皆是得意春风,“我之前对着表姐,都不过是略施手段,便能搅得满城风雨,所以,宫中才是我这等人去的地方。”   听到这话,林枕棠厌恶地皱起眉头,“你怎么能这样说?枕嫣,你之前编排我的那些话那样难听,难道你就一丝愧疚之意都没有吗?看到我经常被人折辱,难道你觉得高兴了吗?”   听到这话,林枕嫣坐直了身子,她直视上林枕棠的双眸,坦荡开口道:“是,我高兴。长姐可能不知为何,那你自己想想,你有这样一个姐妹,她长相比你好,出身是发妻正房,有两个疼她入骨的哥哥,你们共同的父亲也更疼爱她,甚至唯一属于自己的母亲也常常对着她连连夸赞。在这府邸之中,你就仿佛一个外人。”   林枕棠听到这话,没有出声,而是蹙眉仔细听着。   “她受了伤,全府都惊慌失措,而你从树上摔下来,却没人过问,连你母亲都更关心她的继女。她若出了事,连下人都难过,而你平日里都压根没人记起。从小,你就是一个外人。”林枕嫣说着,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我不是恨你,长姐,我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我们同是林府小姐,你为何有疼爱你的父亲、哥哥们,而我呢?”   林枕棠听到这些话,心中有些吃惊,她从来没有想过林枕嫣在府中会是这种处境,咬了咬唇,林枕棠半晌才开口,“如果你心里真的是这样想着,那么枕嫣,你应该早些来告诉我,而不是去外边胡说八道。你想想,不论如何,我到底还是你的姐姐,你若是真的受了委屈,我还能不管不顾呢?”   但这话并没有让林枕嫣觉得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对的地方,反而笑眯眯站起身。她个头从小就高,如今已经和林枕棠站起来差不多了。   此刻,她站着看坐着的姐姐,笑容明媚,“长姐其实不必太在意名声。她们说你妖媚,你就妖媚给别人看,说你祸水,你就该拿自己的美貌去套牢男人的心。”   说着,林枕嫣俯下身在林枕棠耳边低喃,“其实那些人本就嫉妒姐姐美貌。女人们恨自己没有长成姐姐的模样,男子们也恨他们得不到这样的美人儿……姐姐不知道……你当真美极了。看着你这样子,无人不会心动……”   林枕棠被林枕嫣这些话说得脸色羞红,她也没想到自己身为长姐,妹妹竟然会对她说出这些话来。   “而且,长姐想想,皇帝明明看上的是长姐,那……是谁有这么大能力和胆子拦住长姐入宫?”林枕嫣的笑容意味深长,“他不愿让长姐入宫,又是为什么呢?”   林枕棠瞪大眼睛看着林枕嫣,她不明白妹妹在说谁,但略一想,便反应过来说得是贺表哥。   她想到那个人,忍不住摇了摇头。林枕嫣果然还是不了解贺表哥,林枕棠心中很清楚,今天这手笔,绝对不是贺乾渊。   如果让自己说,那她觉得,皇帝临时变卦的可能性反而更大些。   *   皇宫内。   皇帝听着身边太监的禀告,越听,他的面色就越阴沉。   “骠骑将军问得是林枕嫣?那个小丫头?”陆玟皱着眉头,厉声再次确认。   “是,皇上,那是林府的二小姐,并非大姑娘林枕棠。内臣以为骠骑将军知道皇上心意,便未敢开口……”太监欠身,小心翼翼道:“敢问圣上,圣旨上所写林氏女,指的是这位二小姐吗……”   陆玟有些不耐烦,他摆了摆手,“自然不是!你这蠢货,朕将阳纹赤玉给了林枕棠,又怎么会看上那个小丫头?!”   他说着坐了下来,将桌子上那些诗词书籍大袖一挥扔到一旁,怒不可遏,“贺璟明明引荐的是林枕棠,为何接旨的会是林枕嫣?!”他说着,眯起眼睛,“圣旨是贺璟写得,莫非是他……”   “骠骑将军写后,给皇上过目了,当时皇上亲口说过,写得并无问题……”太监有些惶恐,但还是硬着头皮提醒陆玟。   这话让陆玟更是怒不可遏,他一挥袖子,“自然没有问题!但朕说得林氏女,是林枕棠,而非林枕嫣!”   想到那日美人如玉,模样又清纯又诱惑的林枕棠,陆玟只觉得心尖痒痒的,他拿过手旁放着的酒盅,一饮而尽。   “哼!”陆玟饮下一盅后,犹嫌不够,于是一拍桌子,狠声道:“废物,还愣着坐什么,拿酒来!”   老太监看着陆玟这样,有些惶恐地低下头,“饮酒伤身,皇上您……”   “还不快去?!”陆玟一拍桌子,他本就十分不悦,此刻更是怒气冲冲,“废物、废物!全都是一帮废物!”   他说着,站起身来,因着已经饮过酒,他踉跄了两步,待站定后,陆玟抬脚踢向了案几。   顿时那,案几便倾斜着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太监看到这一幕,只好赶紧低首退出去,去为陆玟备酒。   踢倒了案几,但是陆玟却显然没有消气,他一个人在房内,把所有的花瓶瓷器砸了个遍,又拿起腰间的佩剑大肆地砍向书架。   房门之内动静颇大,门外的两个小太监彼此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点了点头,这似乎是某种暗示,紧接着他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便小跑着离开了,身影很快隐入了黑暗之中。   ……   半刻钟后,贺乾渊面色沉静,他伸出手,推开了勤阅殿的门。   刚一进门,一个玉瓷瓶就摔碎在他的脚边,“啪”地一声,极为清脆。   他低首,看了一眼四分五裂的花瓶,顿时面色就又阴沉几分。   看到来人是谁,皇帝身边的太监们慌得率先跪下,唯皇帝醉得双眼眯着,还未察觉。   贺乾渊一言不发,他面容清冷如霜,对着室内漠然一瞥。   满室狼藉。   陆玟斜歪在龙椅上,口中还在喃喃有声,“美人、美人啊……”   那瞬间,贺乾渊面容掠过讥讽,他看着酒醉的君王,眸色如寒冬冰窟。   片刻后,贺乾渊终于开了口,“收拾干净。”   跪着的几个太监抖如糠筛,一个个哆嗦着答应道:“是……”   陆玟这才发觉贺乾渊来了,他努力想坐正身子,却是醉得头晕目眩,半晌后,皇帝先开了口,“贺卿怎么来了……”   帝王已经先开金口,但面前这人却神情不悦,面色阴沉,虽陆玟率先询问,却也是一言未答。   瞬间,室内气氛又阴郁了下来。   此刻,勤阅殿内十五六个宫人收拾着地面的狼藉,但室内却是静悄悄的没有声音,陆玟更是大气不敢出,一直慌张又强作镇定地偷偷去瞥贺乾渊的脸色。   贺乾渊却依然不发一言,他从始至终都看着这一幕,负手而立,容色冷厉。   宫中人人皆知骠骑将军是什么狠角色,宫人有不顺遂他心意的,就是当着皇帝的面都是杀过的。这样的魔鬼,谁敢招惹。   就连皇帝也是不敢的。   收拾的差不多了,陆玟的酒也醒了一半,他正襟危坐,还偷偷拿手试图捋平龙袍的褶皱。   贺乾渊看了陆玟一眼,他声音沉静,却也带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威严,“夜深了,皇上安寝。”   说完,贺乾渊便推开殿门,他步履缓缓,准备离开。   也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陆玟小心翼翼又带着试探的声音,“璟卿……佑德说,今日接旨的是林家二姑娘,不是林枕棠……” 第26章 灌醉 滚烫的呼吸划过耳畔   似乎早就想到陆玟会问,听到这话,贺乾渊很快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来,漆黑的双眸似深夜的墨色,“皇上,林枕嫣亦是林氏女。”   这话令陆玟错愕地不知如何开口,半晌后他才结结巴巴道:“可、可是朕欲立为皇后的是林氏长女……”   听到这话的贺乾渊面容冷漠,阴鸷又带着死一般的沉寂,“圣旨已下,皇上金口玉言,成命难收。”   一个成命难收,让陆玟想说的话又堵在口中,说不出来了。   看陆玟这副模样,贺乾渊有些不耐,他不善地眯起眼睛,“皇上还有别事?”   “就……”陆玟本已经准备闭嘴,但想了想美人,决定还是硬着头皮说说自己所思所想,“璟卿,你看自古以来,二女共侍帝王,也不算少见,更何况深宫寂寞,有姐妹作伴,想必也……”   他话还没说完,却见贺乾渊眯起的双眸愈发狠厉起来,右手也抚上了玉璏。   这个动作他太熟悉了!每次贺乾渊要杀自己身边的宫人时,都会摸他这块沁了血的玉璏。   陆玟一惊,后边的话便没说出来,赶紧改口道:“想必也并不合适,姐妹二人,一人入宫,足矣、足矣……”   陆玟感觉得到自己身体的颤抖,他想擦汗,却在贺乾渊的注视下动弹不得。   贺乾渊就这样看着陆玟,看着看着,他微微冷笑,“皇上圣明。”   陆玟听到这话中阴毒的语气,不禁往龙椅后靠了靠,他因恐惧而吞咽了一下,然后努力笑了笑,“夜深了,璟卿来找朕,是否也有什么事……”   “帕子。”   这简单的两个字却是听得陆玟一脸茫然,他很快反问,“帕子?什么帕子?”   他还以为贺乾渊想要他自己的手帕,正犹豫着要不要给,又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很快陆玟就知道自己没听错,贺乾渊又说了一遍,“帕子。”   这次贺乾渊说完,又加了一句,“林枕棠的。”   美人入宫无望了,倒是留下帕子以慰寂寥,陆玟不太愿意给,他摸了摸左手的袖袋,语气颤抖中带着试探,“这是林姑娘给朕的……”   “皇帝身为天子,不可私相授受。”贺乾渊说着,只对着秦羽微微颔首。   秦羽会意,他走到陆玟身旁,语气不卑不亢,“皇上,林小姐的帕子。”   陆玟的眼神游弋了片刻,他最终还是怕了,便从袖袋里掏出了那方锦帕。   秦羽单手接过,然后快步走到了贺乾渊身旁,站定之后,他双手展开,将帕子奉上。   贺乾渊看了一眼,浅浅的柔妃色,上面还绣着几朵玉兰。   他没什么神色,拿过了帕子。   “皇上安寝,末将告退。”   他说完,瞥了一眼依然在瑟瑟发抖的帝王,然后也依旧没什么行礼的意思,就这么离开了。   他虽已经离开,但勤阅殿内还跪着恭送贺乾渊的宫人。   其实按照例律,侍候皇帝的人,是无需跪拜外人的,但那是贺乾渊……   一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了,众人才敢抬起头,然后纷纷瞥向皇帝。   陆玟双眸呆滞,似乎是吓坏了,依旧没回过神来。   *   林府。   赤色宫灯高悬,映出一片暧昧颜色。   林府女儿有一人得以被封为皇后,虽说如今齐势衰微,但到底还是国母之位,确实值得张灯结彩大摆宴席。   还有一点,选中的女儿并不是府里众人心疼的大女儿,而是林仲和林玙林琛都不在意的小女儿,这既没有伤掌上明珠一分一毫,又有有了皇后的虚名,真可谓是皆大欢喜。   故此,今夜林府不眠,宴请宣读圣旨的贺乾渊。   贺乾渊坐在左侧尊位,林仲面带喜色,代表府邸众人对他举杯。   此刻的林府,无人不是喜气洋洋,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模样。   除了贺乾渊。   他还是面上没什么表情,冷漠的眸色看向林仲,微微示意后一饮而尽。   看到贺表哥如此轻松地饮尽一杯,林枕棠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她只觉得这酒辛辣浓烈,入口滚烫疼痛,反正不是自己所喜欢的。   她就这样感同身受一般皱眉看着贺乾渊,看他将杯中杜康饮尽,然后又让身边人斟满,被两个哥哥一杯又一杯灌酒。   大哥哥还好,和贺表哥饮了几杯算是尽礼数,但是小哥哥可是拉住贺表哥喝个不休,大有要分出胜负的架势。   小哥素日里经常在酒馆花船醉生梦死,那酒量林枕棠知道,她皱起眉头,有些不愿看到小哥哥这么欺负人。   此时,林琛拉着贺乾渊,二人在那边一杯紧接着一杯饮酒,林枕棠发觉每次都是小哥哥举杯敬表哥,贺表哥倒也不推辞,全都饮了下去。   这么喝下去,一定要醉的。   厅里已经没人吃饭了,大家都饶有兴致地看向贺乾渊和林琛。   众人皆知林琛海量,心想贺乾渊定然不及林琛,大将军此人平日里总是阴沉冷漠,让人胆战心惊,不知喝醉之后……   林枕棠想过去制止,但是她看了看坐在那里的父亲,李氏,还有大哥,只见众人都好奇地张望着,并无阻止之意,顿时林枕棠又觉得自己毕竟是小辈,还是坐着比较好。   她就这么坐着,百无聊赖,毕竟,喝酒又有什么好看的呢?   林枕棠这么想着,吃了一碗桂花汤圆,又拿了两块糖糕吃。这些食物清甜香糯,都是自己喜欢的。她吃得高兴,甚至还眯起眼睛笑了笑。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贺乾渊沉默着接过身旁秦羽斟的酒,他面如沉水,阴寒静默,没有理会周围众人的目光,而是微微侧目,看向右侧最后的座位。   他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眸色古井无波,仿佛什么也没有注意到。   林枕棠吃够了,她拿帕子微微擦了擦唇,然后才抬起头。   贺表哥或许醉了,等会她可以把自己的小厮借给表哥,表哥虽高大,看起来却是清瘦,她借一个小厮,应该就能把表哥扶到房间了吧……   她这么想着,抬起眸子,却看到了一个醉眼朦胧的林琛,此刻正拍着贺表哥的肩膀,又是哈哈大笑,又是称兄道弟,看那模样,已然是醉了。   而让林枕棠惊异的是,贺表哥看起来依旧面如冷月,他容色沉静阴晦,修长的手轻扣在桌几上,虽模样漫不经心,却又带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面对林琛的调笑,他面无表情,正襟危坐。   林玙见此,赶紧伸手去拉住滔滔不绝的林琛,他怕喝醉的林琛说出什么让贺乾渊不悦的话来,便赶紧开口打断道:“子琛,你醉了,回房睡吧。”   岂料林琛这时候并不领情,还继续嚷嚷着,“今晚我和璟兄睡,我们一见如故、相逢恨晚……璟兄人中龙凤,子琛敬仰、敬仰不已……”他说着话,不顾林玙的拉扯,就是不离贺乾渊半步。   林仲皱起眉头,“这像什么话,来人,把二少爷带下去。”   几个小厮很快上来,把醉得舌头都有些直的林琛连拉带拽地拖了下去,场面并不好看。   林仲有些尴尬,他眼神飘忽了一下,然后又看向贺乾渊,“璟儿不必理会他,子琛醉了就爱胡言乱语。来,这道炙烤茄子甚是美味,璟儿尝尝。”   “多谢舅父。”贺乾渊说着站起身,他神情依旧如清寒雪意,声音也一如既往冷冰冰地,“只是今晚我还有军务处理,便不奉陪了。”   这话一出,林枕棠觉得父亲似乎松了口气,“既然如此,国事重要,璟儿快去处理吧。”   林枕棠就这么看着贺乾渊微微颔首算是行礼,然后也不管林仲如何反应,直接就大步流星往外走。   贺表哥竟然这样辛苦啊,就连晚上也需要处理公务。   她正微微出神,突然就听秦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小姐,大将军叫您过去。”   这话让林枕棠感到惊异,她已经不用再入宫,却为何又被表哥唤去?   她抬眼,询问地目光看向秦羽,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却是什么也没看到。   知道秦羽什么也不会说,林枕棠对着林仲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跟着秦羽往出走。   路上,林枕棠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表哥处理军务,是不是要去军营。”   秦羽摇头,“将军在房内处理,此刻有要事同林小姐有关,需得小姐过去。”   林枕棠听着觉得越发奇怪了,贺表哥同自己能有什么要事呢?   她一路思索不得,最终只好作罢,不再胡思乱想,只跟着秦羽身后。   贺乾渊的房门开着一点,秦羽送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将军在里边,林小姐请进。”   林枕棠有些踌躇,她仰头看了看天色,漆黑如墨,这个时候,孤男寡女怎能共处一室……   “林小姐请进。”秦羽看林枕棠磨磨蹭蹭的模样,又说了一遍。   秦羽的声音没有丝毫不耐,一如既往的淡然,但听在林枕棠耳中,却想起了表哥冷厉的模样。   林枕棠咬了咬唇,抬脚走进去。   屋内没有点灯。   林枕棠一时目不能辨,她往前走了几步,却好像撞到了什么,此刻的林枕棠有些慌乱,想扶住什么东西好站稳当,却觉得肩头似乎被什么东西禁锢住。   那瞬间,鼻端有轻微的酒气,醇香又醉人。   同时,还有滚烫的呼吸划过她的耳畔,撩拨起她的青丝。 第27章 贺礼 表哥的贺礼   林枕棠瞬间觉得浑身都动弹不得了,她声音都带了哭腔,“贺表哥?”   贺乾渊什么也没说,他扶稳林枕棠,然后转身去点了灯台。   那灯台并不明亮,甚至可以说有些晦暗,贺乾渊坐在火光旁边,烛火摇曳跳动,时而映照他的容颜,时而又将他整个人推入黑暗。   见贺乾渊不说话,林枕棠只觉得越来越害怕,她甚至退了两步,才道:“表哥叫我来,是为什么……”   朦胧烛色之下,林枕棠感受得到表哥在注视着她。   他很久没说话,林枕棠等了许久,突然,他开了口,“要薛容死?”   林枕棠有些吃惊,她原以为那日表哥带了那些兵,不过是做做样子,哪能想到贺乾渊竟然会真的把薛容关了起来……那可是太傅的女儿!   于是,林枕棠摇摇头,“齐律上说过,闹市议论是非者,罚银十两,徭役一月,表哥是不是应该……按律法办事……”   她越说声音越小,毕竟贺乾渊这样的人,哪像个按律法办事的。   “你既然不要薛容死,那我就割了她的舌头,教会他如何说话。”贺乾渊的声音漫不经心,却又不容置疑。   林枕棠只觉得自己舌头有些疼,但想想薛容辱骂自己的那些话,又心中气恼,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   但很快,她回过神来,对贺乾渊道:“薛容是太傅之女,我怕表哥惹祸上身。”   表哥是骠骑大将军,拥金印紫绶,位同三公,但是太傅亦有金印紫绶,位在三公之上,地位比表哥还要高。   父亲是三公之一,地位同表哥相同,却没有兵权,因而处处受制于人,但是太傅不同,如今的太傅薛沉不仅地位比表哥高,还有兵权。   太傅薛沉手握着齐国一半兵力的虎符,算下来人数亦有二十五万,而且这其中和表哥的兵有重合。   林枕棠说得是真心话,她尚且还担心着,却听那人一声嗤笑。   “太傅,加封罢了。我除了他的封号,那他便什么也不是了。”贺乾渊语气漫不经心,“不过是个废物的名号,算得上什么东西。”   林枕棠并不赞同贺乾渊这番话,她出言提醒,“表哥,薛沉大人是有兵权的,而且表哥的兵,若不出动薛大人那一半虎符,是无法调动的。”   她说着话,并没注意到朦胧火光之中,贺乾渊略有兴致地扫过林枕棠的面容,他倒是少见有女子知道这些。   不过……到底还是一知半解。   贺乾渊冷冷一笑,“他那半块虎符,不过是废木头。”   毕竟,他的兵跟着他南征北战,又怎么会因为半块木头便听从别人的调动。更何况这么多年,军饷都是他自己发,这大齐国库早就空了。   但这些无需告诉林枕棠,贺乾渊只道:“薛容的舌头,枕棠表妹要留下么?”   “啊?”林枕棠听到这话,慌乱摆手,“我自然、自然是不要的……”   “呵。”看到林枕棠这模样,贺乾渊又轻声冷笑,“你不要这东西,便少了许多趣味。枕棠表妹可要想清楚,待卫稷处理了这东西,就来不及了。”   林枕棠听着这些话,只觉得毛骨悚然,她又退了两步,然后磕磕绊绊地想办法另起话头,不想在之前可怕的事情上多加谈论。   她想了好一会才开口,这一次她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表哥可能不知道,枕棠出生在中秋,若表哥中秋无事,还请……”   “近日军务事忙。”贺乾渊说话既冷酷也没什么转圜余地,“并无闲暇。”   林枕棠其实无所谓贺表哥来与不来,如今听他这样说,她努力装出失望口吻,“那真是太可惜了……”   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了,还请表哥军务更多些,千万要无暇抽身才是。   *   中秋佳节,也是林枕棠十四岁的生辰。   这一日林府张灯结彩,既过中秋,也是为林枕棠过生辰。   为了热闹,林仲专门请了不少亲朋好友,有亡妻宋氏的弟弟宋翼一家,也有李氏的弟弟一家,本来还想请林仲妹妹林兰茵一家,但是淄渊离京城的确遥远,再加上到底被贬谪过去的,请到京城难免被人说三道四,便只好作罢了。   林府鲜少有这样人声鼎沸的时候,林枕棠又是寿星,故此今日专门穿了一身水红色齐胸襦裙,这颜色衬托她的面色更加白嫩无瑕,纱袖包裹着美人藕白的玉臂,朦胧又惹人怜爱。   她今日发髻高耸,翠环叮当,雾眉淡淡,色若远山,中饰金箔花钿,更衬得双眸清亮,双颊粉嫩。   娇羞动人,不可方物。   因是过寿的缘故,今日的林枕棠便坐在右侧第一个位置,她脸上带着笑意,招呼众人。   中秋的蟹是最好的,肥而鲜美,数以千计的蟹在今日被送到了林府,这些螃蟹不仅个头大,而且皆是上等的母蟹。   此时,每人面前都摆着一笼肥美的螃蟹,只见那蟹壳之内,满满的蟹黄几乎要溢出来一般,味道也是无比的鲜甜甘美,让人食指大动。   众人一同赏月、观菊、品蟹,每个兄弟姐妹还都为林枕棠说了些喜庆话,就连林枕嫣今日也拣好听的话来说。   母亲的弟弟宋翼带着他的夫人和一双儿女,也就是宋时鄢和他的妹妹宋时娴。   林枕棠厌恶宋时鄢众人皆知,但今日她心情较好,便也就没有表露出来,甚至宋时鄢敬得酒她都喝完了。   只不过,看到宋时鄢看向自己的眼神,林枕棠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她不再理会他,而是侧过身,又接了李氏侄子李璞的酒来。   她是第一次见李璞,这位儿郎今年二十一岁,长得温润儒雅,面如冠玉,很像芸表哥。   想到芸表哥,林枕棠鼻头有些酸,她在京城好吃好喝,就不知道表哥在边地可还好么……   这样想着,林枕棠双眸微带泪意,她仰头,将李璞敬得这杯酒一饮而尽,之后又行了平辈礼,向李璞回敬。   李璞为人让人觉得温柔又正义,他礼数周到极了,对着林枕棠微微一笑,又行一礼,然后才将准备的生辰贺礼拿了出来。   那是一把筝,紫檀为身,昆鸟为弦,上刻他亲手雕下的李太白《月下独酌》全诗,清秀的楷体刻在琴身上,精致又好看。   林枕棠有些惊异,她同这位名义上的表哥不过一面之缘,竟然送自己这样用心的礼物,她赶紧行了一礼,嘴上道谢:“多谢李表哥,这样贵重的礼物,枕棠受之有愧。”   李璞笑了笑,他生得一派温柔郎君模样,说话声音也温柔可亲,“听姑母说枕棠表妹喜爱弹筝,便寻来这副‘昆鸟衔音’,还请表妹不要嫌弃。”   手中的筝竟然是昆鸟衔音,林枕棠惊异不已,又忍不住摸了摸琴身。这把筝可是名家制作的,如今李表哥不仅送给自己,还专门刻上了中秋诗句……她仰头感激一笑,“李表哥说哪里的话,枕棠感激还来不及。”   看到他们二人这样你来我往,宋时鄢坐不住了,献宝一般拿出一个盒子,“枕棠表妹,我得了一枚上古美玉,特来送你。”   对于宋时鄢的礼物,林枕棠并不太在意,却还是接过盒子,“多谢宋表哥。”   看到她没有打开盒子,宋时鄢有些急切,“这是上古未琢之玉,名唤青翊,夜间打开会色若清波,映照满室。”   “既然如此,那就我夜间再打开。”林枕棠语气生疏而客套,碍于今日宋时鄢的父母妹妹在这,她不想让场面过于难堪。   宋时鄢倒也识趣,什么也再没说。   另外他的妹妹宋时娴,送了林枕棠一支翠玉簪子,宋时娴生得极像宋时鄢,兄妹俩都长相昳丽,但是林枕棠实在讨厌宋时鄢,故此她也难以喜爱宋时鄢的妹妹。   之后就是她的两个哥哥送礼了,大哥哥送了她一副名家画作,是早就失传多年的,她想要很久了,也不知道大哥哥从哪弄来的,由于人多,林枕棠也不好问。   她对大哥行了礼,然后又打开二哥哥的木盒,里面静静放着一双金鞋。   林枕棠捧着林琛送她的鞋哭笑不得,“这鞋如何穿得呢?”   林琛大大咧咧,“穿怎么不能穿,只是穿了金鞋,就走不了路了。”   她掂了掂,果然重量不轻,想来小哥哥送她金鞋,也不是为了让自己穿吧,或许是想让自己放着观看……   小哥哥就是鬼点子多,年年的礼物都这么出其不意,林枕棠笑着道谢,然后让烟雀收好这金鞋。   最后便是林枕嫣了,她神情暧昧又偷偷摸摸,俯耳在林枕棠身侧说礼物已经送到了她的房内,让她晚上务必打开看看。   林枕棠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开口去问。   今日高兴,她先是端着酒杯谢过众人,然后又忍不住自己一人连饮了几杯。   这酒是菊花酒,香醇又清甜,还带着清凉的后劲,入口爽口又不至于甜腻,很是好喝。   不知不觉,林枕棠也觉得自己喝得有些多了。   她擦擦鬓间香汗,拿过绘着美人的团扇为自己扇来阵阵清风。   她这模样娇媚慵懒,众人皆内心暗叹,宋时鄢的目光更是热辣又大胆。   林枕棠没有关注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更没想到她这幅娇媚模样此刻也落入了厅外的男子眼中。   他静静站在那里,并不过去,就这样看着堂内欢宴。   此时,男子站在那里,和对面喜气洋洋的气氛格格不入。   秦羽陪着贺乾渊站在这里,他不知道将军的心意,也不开口问,两人的身影共同隐匿在这片夜色中,唯有浮动的月色能窥得一二。   片刻后,只见得林枕棠跌跌撞撞往出来走,看那模样,似乎是来醒酒的。   她踉踉跄跄,还不想要青鹊搀扶。   贺乾渊看到了,他眸色幽深难辨,映出天上隐隐的青云月色。   “秦羽。”他终于开口,“贺礼。”   秦羽得了吩咐,马上应声,然后拍了拍手。   刹那间,烟花绽放在天幕中。   满天烟火映得四周恍若白昼,那一瞬间,林枕棠看到了大片大片的海棠花。   她以为自己喝醉看错了,还揉了揉眼睛。   等第二捧烟火在深色天幕绽开时,不仅林枕棠,林府众人都看到了,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海棠花。   那花朵将开未开,色泽仿佛少女娇羞的红晕,秾丽妖娆,清纯又娇媚。   烟火照亮羞涩海棠,那瞬间,只见莫愁粉黛临窗懒,梁广丹青点笔迟。   可是,海棠花谢清明后,此刻又怎么会有?!   贺乾渊没有出声,他看了一眼林枕棠,看到她欢喜又惊讶的模样,似乎冷笑了一声,却什么也没说。   秦羽看贺乾渊一直隐匿在这一片黑暗中迟迟不动,他忍不住询问,“大将军不过去吗?”   “回军营。”贺乾渊似乎完全没有过去的打算,他没有什么犹豫,说着话就转身往出走。   他抬脚往前走时,并没在意那边站着的一个女子,那女子凤眼圆睁,显然是痴了。   宋时娴愣住一般站在原地,她本是去出恭的,未曾想回来的路上,竟看到一个那般漂亮的男子。   那容颜真是漂亮得世无其二,是一种令人惊异胆战的美。   *   第二日,八月海棠的故事传遍了京都,有人说是狐妖送来的,也有人说林枕棠是海棠仙子。   那海棠在八月时候昙花一现,确实妖异。   众说纷纭,什么都有。   因为林枕棠并未封后,于是她便又成为了京城纨绔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蠢蠢欲动。   萧睿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是在饭桌上,几个平日里同他关系好的公子告诉他,林枕棠尚还名花无主。   近日以来,还没有这样好的消息。萧睿拿着折扇轻摇,众人都笑他已然把持不住要去林府提亲了。   但这一次,萧睿笑了笑,“我让她来求我。”   这一次,他要让这死板克制的女子,跪在自己身侧哀求自己,然后,他还要考虑再三,才让这丫头做萧府的侯夫人。   听到这话,大家都十分好奇,问他缘由,萧睿却面容神秘,不肯开口。 第28章 灼热 为何不来找我?   今日原本该去上香,但林枕棠却没有去。此时,她一人坐在茶馆雅座,坐立难安,左顾右盼,神色慌张。   二哥哥打了人,她想不到谁能有这么大势力,居然真的将哥哥下了狱。   府里最近没什么人,父亲和大哥最近正在调查平阳水患一事,不在京都,虽然已经发信过去,但想来还得一段时间才能收到。   她急得团团转,想找人帮忙,却又不知道找谁。   恰逢此时,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可以揭过此事,前提是林枕棠来这里见一个人。   直觉告诉林枕棠,这是她认识的人,但是思来想去,她也猜测不到是谁,于是林枕棠不顾李氏劝阻,还是来了。   只不过……她坐在这里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了,却依旧没有人来,而她受制于人,也不敢走。   茶已经冲了三遭,淡得尝不出味了,林枕棠早就忘了等了有多久。   这么长时间,想来那人不会来了。林枕棠咬了咬唇,她终于站起身,“青鹊,我们走。”   话音未落,突然听得一道声音轻笑着道:“枕棠才来,便要走么?”   这声音有点熟悉,却又让人想不起来,林枕棠寻声看去。   来人身穿赤色华服,上绘祥云团子,唇红齿白,模样俊俏又恣意。   他一边说,一边挥开折扇,笑容肆意。   林枕棠不认识这人,她皱起眉头,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躬身行礼,“公子……”   “哈哈哈哈,你叫我什么?”萧睿大笑,他上下打量林枕棠,“都道贵人多忘事啊,枕棠这么快已经不记得在下了?”   听这话的意思,似乎是认识自己,可是林枕棠真的对面前的男子没什么印象,但看着看着,林枕棠皱起眉头,“枕棠似乎是,见过公子,只是……”   见林枕棠真的想不起来,萧睿扬起下颌,高声道:“那年花朝节,枕棠的手被我碰到,当时我便说,日后我们得结为一姓,枕棠可还记得?”   听到这话,林枕棠厌恶地往后退了两步,她上下打量两眼萧睿,语气猛然冷下来,“原来是萧小侯爷。”   她胸口起伏了一下,然后继续道:“萧小侯爷对薛容始乱终弃,却对外俱道是我勾引,真是好狠毒的心思。不知小侯爷今日让来此可是有事,只是枕棠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了。”   听到林枕棠这种语气,萧睿冷冷一笑,“枕棠这便要走了?哎呀,那可难办了,你兄长打了我的人,本侯想,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萧睿说着,暧昧地低下了声音,他笑容带着深意,“想让你哥哥出来,那就求我啊。”   他的声音带着恶毒,也带着幸灾乐祸,继续道:“林琛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急躁了,不过听有人说她妹妹是狐狸精,就坐不住了……”   听到这话,林枕棠气恼地咬唇看着萧睿,她早就觉得不对,小哥哥虽然急躁了点,却也不是喜欢动拳脚的人,怎么这次会做这种错事。   她瞪着萧睿,半晌才道:“你无耻!”   萧睿无所谓地一笑,“是,本侯爷无耻,但是你要知道,如今我不松口,你哥哥便……”   “我父兄回来,自会处理!”林枕棠自然知道萧睿在打什么鬼主意,她绝不会让步,“既是萧府上的人,那我们林府自然会给小侯爷一个说法的。”   她说完也不管萧睿什么反应,就要离开。   但林枕棠只堪堪走到萧睿身边,还没有绕过他,便被那人抓住了手腕。   萧睿在林枕棠耳旁轻笑,他语气轻松随意,“枕棠,我是在给你机会,可不要不识好歹。”   听到这话,林枕棠抬眼去往,她下颌精巧,脖颈修长白皙,远远看去似乎是在凝视着上方的男子。   但她此刻说出的话却是这三个字,“你休想。”   此刻,二楼雅座上,有几个戎装打扮的人,似乎是在谈什么事情。   这群人当中,唯有坐在主位的男子不发一言,只听着下首几人喋喋不休,不时点点头,表示同意。   他随意听着,眼睛却在四周打探,待看到了这家茶馆栏杆上以柔妃色线条画得海棠花后,似乎是来了点兴致,往其他地方看去。   看着看着,他就看到了一楼的那一对男女。   男子鲜衣醒目,正抓着身侧女子的手腕。   而那女子……   雾眉温柔,双眸楚楚,清纯却娇艳,鬓角发丝温柔的垂下,似乎带着情人间的暧昧。   这女子,不是林枕棠,又会是谁?!   贺乾渊猛然站起身,冷冷注视着一楼的动静。顿时,他的几位手下也不敢吭声了,他们以为将军看到了猃浑奸细,便一同往那个方向看去,却是什么也没看到。   此刻,贺乾渊听不到下方在说什么,只看见林枕棠咬着唇,眸中水光潋滟,勾人魂魄的模样。   他一直看到林枕棠走出去,转出街角看不到了。   “呵。”   贺乾渊冷笑一声。   身旁几个副将被贺乾渊这一声惊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一个说话的李鹤挠了挠头,半晌才战战兢兢说:“将军的意思是,属下刚刚说的不对……”   “呵……”贺乾渊容色清俊,他秀眉春目,薄唇微勾,不知想到了什么,贺乾渊放缓声音,“是。没这废物依旧能成事,既然他不愿弃暗投明,就赐一死吧。”   此话一出,其余几人皆是面面相觑。   将军说要赐死的这人会五六种语言,只要有了他,那收服周边小国一事,自然是如虎添翼,之前将军还说要拉拢,怎么突然……   但贺乾渊已经没有再谈下去的心情,他拿过身旁的重刀,也不说什么,直接离开了。   剩下几个副将又是面面相觑,他们认为卫稷最得宠幸,或许能窥得一二分将军在想什么。   但卫稷也只是摇摇头,表明自己亦不知情。   *   林枕棠回府时候天色已经暗了,近几日府里没什么人,再加上快到林枕嫣入宫的日子了,李氏和林枕嫣得收拾各种东西,也不常见面。   简单吃了些糕点,林枕棠沐浴更衣,换了件轻薄的常服,又让尚还微湿的青丝随意披散着。   她一身水红色缎服,松松垮垮搭在身上,因是睡觉时才穿的衣服,为了舒服,领口也开得低,这颜色娇艳,极配她的容色,又兼此刻她头发带着湿意,更显得整个人清纯又魅惑。   她躺在床上,叹了口气,然后闭上眼睛,享受糟心的一天中不多的惬意时光。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屋外,青鹊将今日的事一五一十尽数告诉了贺乾渊。   听到这些事,贺乾渊似笑非笑,斜睨一眼林枕棠房间的方向。   果然是坚韧啊,这样的事情,她并未让自己知道,竟还一人跑去见了那萧睿。   这种事情,若来求自己,根本算不上事。可这该死的表妹却是半点也未想到自己。   只是……贺乾渊微愣,他为何会在意林枕棠,那可是林仲的女儿。   但此刻,贺乾渊觉得自己内心怒火中烧,最终他还是抬手,轻叩房门。   青鹊刚刚出去为她拿擦发的帕子,林枕棠思忖着是青鹊回来了,于是便赤着脚,亲自下榻去开门。   岂料她一开门,就见贺乾渊站在门口。   他一身戎装,红锦袍英气逼人,明光甲熠熠生辉,这一身装束衬得他面容俊秀,漂亮却不失坚毅。   还有便是冷漠,仿佛此人冰冷坚硬,似乎坚不可摧。   林枕棠还是第一次见身穿戎装的贺表哥,她惊住了,似乎认不出眼前来的这是何人。   贺乾渊阴沉眉眼,微抬下颌,“枕棠表妹似乎今日出去过。”   “是。”虽然不知道贺乾渊是怎么知道的,但林枕棠还是回答道:“是有一些事,所以……”   她不想说自己见了谁,于是低下了头。   贺乾渊声音阴冷带着寒冰,“为何去见萧睿?”   “我……”林枕棠别过脸去,她咬着唇,容色楚楚,似乎不知如何开口。   她还未说完,就听贺乾渊冷笑一声,他伸手扳住林枕棠的肩膀,他的掌心滚烫,温度透过薄薄一层锦缎透过来。   他看着林枕棠。面前女子容色娇糯,衣衫微乱。   林枕棠没敢看身侧高大的男子,她只觉得掌心传来的温度越发灼烧起来。   只是,贺乾渊说出得话却带着冷冽,“既如此,为何不来找我?” 第29章 去求贺乾渊。……   林枕棠仰头看着贺乾渊, 她想后退两步,却被贺乾渊的大掌制住动弹不得。   “贺表哥……”林枕棠动了动身子,却纹丝未动, 她双颊羞红, 只低下头,声若蚊蝇, “那人说见一面就会放我哥哥, 我就只好……”   贺乾渊捏住她臂膀的手在听到这句话时猛得收紧,他冷声笑, “你便去了?”   “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哥哥他……”林枕棠说着话, 泪珠啪嗒一声滚落下来,打湿水红色的衣裙, 她看着贺乾渊, 泪水却越流越多, 晶莹的水珠儿顺着洁白的脖颈往下流, 直流进衣襟里。   美人容色楚楚, 梨花带雨, 但贺乾渊却想起今日他在茶楼看到的一幕。也是这个女子,仰头看着别人,容颜娇媚。   他冷哼一声, 毫无征兆地俯身,另一只手则捏上了林枕棠的下颌。   那一瞬间, 贺乾渊的脸离林枕棠极近, 他冷冷一笑, 眯起眼睛打量着林枕棠。   林枕棠挣脱不开,便睁着眼睛看向贺乾渊,那瞬间, 她看到贺乾渊的眼睛,阴毒又寒凉,像淬了毒的凉玉。   然后,贺乾渊松开了她。   林仲的女儿,真是个妖物。   林枕棠白嫩的下颌已经发红,她咬着唇,委屈地看着贺乾渊。这若是别人如此对待她,她就算无力抵抗也要挣扎,但若是贺乾渊的话,她不敢挣扎。   面前的这个人,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杀了自己。   贺乾渊看到她这幅样子,眉目又阴沉下来,“想救林琛,只有一条路,就看你明不明白。”   说完,他瞥一眼林枕棠的面容,然后便大步流星地离开。   林枕棠不明白,她瑟瑟发抖,不知道为何表哥今日要这样对她。她坐在铜镜面前,看到下颌的痕迹,泪水又吧嗒吧嗒往下掉。   *   第二日是个艳阳天,林枕棠为着二哥哥的事情,专门去了一趟牢狱。   她不知道如今哥哥的情况,便想着送点银钱过去,好让自己见一面哥哥,另外还想让让狱卒们照顾照顾他。   谁知道那边听到是来见林琛,根本不给她打点的机会,语气也极为不耐烦。   想到小哥哥有可能在受苦,林枕棠的眼圈又红了,她心疼得很,尤其是小哥哥从小也没吃过什么苦,这下又是为了她才被关进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可是再待着也没什么结果,无可奈何之下,林枕棠回了府,她刚回府,就见林枕嫣迎面走来,同林枕棠不一样的是,林枕嫣满面春风,一点也不难过。   林枕棠知道妹妹同小哥哥关系并不好,便也没说什么,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但林枕嫣却拦住她,“长姐,我给你的书看了吗?”   “什么书?”林枕棠几乎快要忘了那件事。   “就是你生辰的贺礼呀。”林枕嫣偷偷一笑,“那可是好东西,长姐回去可以看看,说不定救二哥的秘诀,就在其中呢。”   听到这话,林枕棠马上瞪大了眼,“枕嫣,你说得是真的吗?”   林枕嫣神秘一笑,“长姐回去看了便知道了。”   带着疑惑与期望,林枕棠赶紧回房,将上次随手丢开的那本书翻开。   这书看起来时间很久了,用油纸包着,林枕棠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便打开了第一页。   但她只看了一眼,便立刻合了起来。   里面交缠的画面,还有那些不堪的话语,简直就是……不堪入目!   林枕棠有些气愤,她原用那油纸将这本书包起来,然后两指尖夹住,似乎嫌恶极了的样子,就这样提着到了林枕嫣的房间。   她很少来林枕嫣的房间,一进来就发觉和自己的不相同,她的房间简朴,并无多少装饰,而林枕嫣的房内之内,绫罗绸缎倒是铺了不少。   看到林枕嫣正在妆奁前取耳垂上的明月珰,林枕棠容色清冷,她将手中的东西扔出去,“以后别让我再看见这样的东西!”   她说完就要走,却被林枕嫣叫住。   “长姐,你走那么急做什么?”林枕嫣笑意盈盈,从地上拾起书本,然后道:“长姐不会以为枕嫣在戏耍长姐吧?”   “这还不是戏耍?”林枕棠气得胸口起伏,她看了一眼,丫鬟们都在门外,这才敢对林枕嫣道:“这可是禁书!”   林枕嫣自然知道,她并不像林枕棠这么大惊小怪,而是稀松平常的翻了翻,“长姐不知道,这书可是好东西。”   林枕棠越发气愤了,“枕嫣,你一天都在看什么东西?不行,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去——”   “好了,长姐。”林枕嫣娇嗔着看了林枕棠一眼,“我知道昨夜贺表哥叩开你的房门……”   这话令林枕棠不由得一窒,她呼吸都有几分急促,慌忙道:“我们并没有逾、逾礼……”   说到这里,她想起昨夜贺表哥捏住自己的下巴,他的脸离自己那么近……   这还不算逾礼吗?   林枕嫣看到姐姐这样子,笑出声来,笑了好一阵,才道:“行了,长姐,你若是想救二哥,那自然要去求人。毕竟,萧侯爷手里有五万多兵,父亲来了也得顾忌着他的面子,所以……你若是真的想把二哥救出来,就得去求贺乾渊。”   听到这话,林枕棠沉默了,很久很久,她才开口,“怎么求?”   林枕嫣扬了扬手中的书本。   这举动让林枕棠瞪大眼睛,“你是说,让我……不、不行!”   “为什么不行?现在你有求于他,而他什么也不缺,你还有什么能当作筹码。”林枕嫣冷哼一下,“长姐,你脑子里无用的礼教太多了。既然有法子能达成所愿,那你为什么不能牺牲一些呢?”   说到这里,她又暧昧地眨了眨眼睛,“其实我之前对贺表哥略有了解,他对女子全然无意,在边地时,甚至以怀疑是间谍为由,杀了不少身边的貌美女子。但长姐也知道,表哥待你与寻常人不同……”   林枕棠沉默了,她也不知道贺乾渊是不是待自己与别人不同,但是贺表哥确实帮了自己不少。   “所以……”林枕嫣继续道:“长姐选了这条路,二哥也就有救了。”   也就在此时,突然之间,林枕棠记起昨晚贺乾渊对着自己说得那句话,   “想救林琛,只有一条路。”   原来当时贺乾渊说出这句话的意思,便是这样的么?   林枕棠咬咬唇,如果这样真能救二哥……   这一日,她浑浑噩噩,多少次想下定决心,但很快便又反悔了。   她又拿起书本,看上面绘制的那些令人无法直视的图片。   这时,她想起原来做过那场荒梦,梦里她被折腾的死去活来,现在想起来还让人面红耳赤。   但梦只是梦,醒了还能当作无事发生,不过,若是自己真选择了林枕嫣说得那条路……   林枕棠不敢想。   很快就深夜了,这天,林枕棠又做了梦。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次的梦境更为可怖,梦里,林琛在狱中被百般折磨,最后虐待致死。   林枕棠醒来的时候,就察觉到了自己满面的泪水,青鹊听到她做了噩梦,衣服都没披,赶忙跑过来安慰。   “哥哥、哥哥他……”林枕棠扑进青鹊怀中,泣不成声,“不行,得赶紧想法子,把哥哥救出来,我怕他受人欺负,若是捱不过,那可就……”   她不能再这样束手待毙等着父兄回来了,那平阳路途遥远,或许父兄此时连那封信都没收到,总之一直到昨天,她都没有收到回信。   天尚黑着,林枕棠却不睡了,她巴掌大的小脸清丽秀美,亮晶晶的泪痕轻薄一层挂在颊上,像雨珠儿轻点在海棠花上,娇翠欲滴、美艳动人。   “为我梳妆。”想到梦中被狱卒折磨的小哥哥,林枕棠闭上眼睛,她抿着唇,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不要等到出事了才后悔,母亲临终前的心愿犹言在耳,如今父亲和大哥哥不在,就只有她了。   这么多年来,她都被人唤做媚女狐妖,那都是胡说八道。但这一次,她要去做世人一直污蔑着自己的事情。   只是……想到贺乾渊,林枕棠又有些害怕,她看到铜镜中青鹊为自己梳妆的手,半晌,她开口问青鹊,“贺表哥能救小哥哥吗?”   青鹊的手顿了顿,她也看着镜中小姐的容颜,半晌,她低声道:“自然可以。”   似乎是猜到她要怎么做,青鹊叹口气,“小姐不会是……奴婢以为,昨日将军说那句话,意思未必就和萧睿一样。奴婢觉得,还是等老爷和大公子回来吧……”   “平阳路途遥远,就算回来,路上也得一个月,而且那边官场的事情,又岂会是三两天就能解决的。”林枕棠为自己慢悠悠地涂口脂,她容颜柔美,让人忍不住就想怜惜,“再说,若此事对表哥而言果真易如反掌,他为何不直接帮我,反而让我去想该怎么做。”   “说白了,都是一样的。”林枕棠叹口气。   妆饰完毕,林枕棠择了一身又薄又轻的青色素裙,还为自己戴上一对纯银耳坠。   娇嫩的脸庞,玲珑有致的身躯,发丝暧昧地轻搭在雪脯上,偏偏又穿了这样素雅的颜色。   说是不勾人,却处处带着春情。   最近府里人少,不少仆人都为林枕嫣入宫一事忙碌,此刻天还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要是决定了那个选择,那就得赶快行动,不然一会天亮了,会被人看见。   林枕棠这么想着,咬了咬唇,眸色不定,却又在回想到小哥哥的那一瞬,坚毅起来。   她双手捏成拳头,扭头吩咐青鹊,“你出去看看。”   青鹊知道小姐是什么意思,她想说什么,可是又想到了如今情势,不求救于大将军,恐怕还真的没办法,于是只能长叹一声出去了。   过了片刻,青鹊回来,她伸出手搀扶林枕棠,鼻音浓重,听着似乎哭过,“小姐,走吧。”   房外万籁俱寂,整个林府都笼罩在香甜的酣梦之中。   除了林枕棠,她红着双眼,拿帕子掩着唇,正往贺乾渊的房间走去。   夜间时分,灯笼内的灯芯已经快要燃尽,这条路昏暗难辨,故此林枕棠走得极慢。   此时正四更天,贺乾渊还没睡,他捧着一卷书,眉头微皱。   叩门声响起,贺乾渊有些不耐烦,“无要事,明日再说。”   但他听到的是怯弱的女声,“表哥,是我。”   听到来人声音,贺乾渊冷笑一声,看来表妹因为这事难以入眠,竟会这个时候来寻自己。   开了门,借着屋内微弱的烛光和天上朦胧的月色,贺乾渊看到林枕棠只穿了一件单薄青衣,长发微绾,如瀑青丝垂在腰际。   面前的女子容色楚楚,声音娇柔,“贺表哥,枕棠想清楚了……”   林枕棠说着走了进来,她回身关上门。 第30章 我以后,就是表哥的人了……   贺乾渊站着没动, 他面容冷漠,似乎想要看看面前这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林枕棠关上门,然后回身。那一刻, 她怯生生看着贺乾渊, 看着看着,林枕棠缓缓跪了下去。   她的衣裙领口开得极低, 除了胸脯处一大片雪白的春光之外, 还隐约能看到朦胧起伏的阴影。   她语气戚戚,眼圈和鼻头微红, 低着头, 侧影看去脖颈修长柔美,如白鹤软颈。   “贺表哥, 枕棠愿服侍表哥, 只希望您能救我二哥哥出来。”美人手捏绣帕, 泪盈于睫, 说话之时泪珠儿就要滚落下来, 仿佛圆润的珍珠。   贺乾渊冷笑, 他明白了林枕棠的意思,后退两步,坐在榻旁, 声音阴寒,“过来。”   林枕棠微微抬首, 却见那人面容冷冽, 眉目沉沉, 秀美容颜上是令人胆战心惊的阴郁神色。   这神色让她惶恐,于是林枕棠又低下头去,收敛容色, 然后起身,她本就生得纤纤身段,如今衣衫轻薄,更显得弱不禁风。   林枕棠缓缓走过来,轻轻坐在贺乾渊身侧。   “贺表哥……”美人低垂眉眼,耳垂微红,只一双长长的银耳坠晃晃悠悠,平添几分柔美。   她本是还想说些别的话,但却在说了这么一句后,不敢继续开口。于是,室内沉默了下来。   静谧夜色中,只听到贺乾渊一声轻呵,“既是求人,便是如此态度?”   烛光之内,他面色冷漠骇人,清冷又肃然地看着林枕棠光洁的额头。看着看着,贺乾渊突然伸出手,捏住面前美人的下颌,强迫她抬起眼眸,看着自己。   “表哥……”此刻,林枕棠一双杏眸潋滟,有盈盈水光流转,摄人心魄。   她对上贺乾渊的眼神,想看出什么,却猜不透他那双浓重得化不开的墨眸在想什么。   此刻,贺乾渊亦低首看着她,看着看着,他阴沉地眯起眼睛,“萧睿给了枕棠表妹机会,故此,表妹为何会来找我。”   想到昨日萧睿向自己暧昧的低语,林枕棠咬了咬唇,她鼓起勇气,又对上贺乾渊的那双眸子,“既然都是跟人,枕棠愿跟着表哥。”   萧睿始乱终弃,又编排造谣自己的名声,绝不是好人。   贺表哥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他手段阴毒狠辣,又喜好杀人,但此人只手遮天,若是想救小哥哥,又不愿求萧睿,便只能靠贺表哥了。   更何况,表哥昨晚对着自己,说了那样的话,想必意思便是……   林枕棠这么想着,轻轻脱去了上裳罩的一件纱衣,朦胧烛光里,美人肌肤如玉,双肩裸露着,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她明明是带着几分委屈,可脸上的表情却带着尤物移人的魅惑美艳。   看到这一幕,贺乾渊眸色渐深,他依旧没有什么神色,却展开了手臂,声音清冷,“既然如此,为我更衣。”   林枕棠没有想到表哥会是如此冷漠又自然的反应,她顿了顿,轻声应下,“是……”   语罢,她便颤抖着双手,去解贺乾渊的腰封。   林枕棠闭着眼睛,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却在触碰到贺乾渊冰冷的银带时,猛然抽回来。   看到她这幅样子,贺乾渊冷冷一笑,然后长臂一伸,将她裹在怀中,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怒气,“枕棠表妹既然已经准备虚与委蛇,又何必做这般委屈求全的模样。”   那一刻,林枕棠被贺乾渊圈住动弹不得,她只觉得四周空气中,都染上了贺乾渊素日身上淡淡的沉香木气息。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好闭着眼睛,就算鼻头发酸,也不敢哭出声,只好死命咬着唇。   突然,她觉得唇上一凉,这冰冷的触感惊得她睁开了眼。   是贺乾渊,他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嘴唇,这一次,他的语气恢复了以往的冰冷,没有温度,亦没有情绪,说出得话全然不似手上动作的温柔,“枕棠表妹请回。”   林枕棠唇上酥麻,无意识地松了口。却见面前男子恢复了又清冷的面容,他将林枕棠松开,然后坐回桌旁继续翻看那本龟拓史记,“我还有事务处理,恕不奉陪。”   “贺表哥……”林枕棠慌忙站起身来,她不知道哪里突然做得不对,或许是自己刚刚没说清楚,那她要不要再说一次呢?   “表哥,枕棠今日来,是为了告诉表哥,枕棠日后愿意跟着您。只求贺表哥,能救救我二哥。”林枕棠凄凄然跪在贺乾渊身侧,仰头看着贺乾渊的侧颜。   白皙的脸庞,棱角分明的眉骨和鼻梁,使得此刻的贺乾渊看起来坚毅又无情。   他没有看林枕棠,甚至没有回头,而是翻过一页史书,语气清冷,“枕棠表妹,如今是在求我?”   “我……是,表哥。枕棠求您。”林枕棠不知道说什么,尤其贺乾渊此刻冷漠的态度,让她也觉得心如死灰。   “表妹是在拿什么求我?”   听到这话,林枕棠忍不住顿了顿,她已经说得这样清楚,为何表哥还会这么问。但很快,她柔声回答,“枕棠日后,便是贺表哥的人了。”   说完这话,林枕棠双颊羞红,这一次,她低下头,不敢再望着那淡漠疏离的男子。   “呵。”上方传来书本撞击桌面的碰撞声,是贺乾渊扔开了手中的书本,他似乎极为不悦。   “枕棠表妹是把我贺璟,想成了这种人。”贺乾渊冷冷一笑,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慢悠悠抚过林枕棠的脸颊,那墨绿扳指冰凉刺骨,也在林枕棠的面颊上轻轻划过。   “既然枕棠表妹是想以色侍人,那我劝表妹,不要看起来这般委屈。”贺乾渊冷漠地看着林枕棠颤抖的面孔,他放下手,语气不容置疑,“回去吧。”   “可是,我哥哥……”林枕棠不能回去,求救表哥是她唯一的办法,若是她就这么回去了,那哥哥怎么办?!   “回去。”贺乾渊语气生冷,没有商量的余地。   见他这样毫无回旋余地,林枕棠咬咬唇,她拿过榻上的纱衣,罩在身上,然后低垂眉眼,不让贺乾渊看到自己眼角的泪花,“打扰贺表哥,是枕棠冒昧了。”   的确是冒昧了。林枕嫣以为表哥待自己不同,她自己虽不觉得有多少不同,但也以为送上门来的左相之女,表哥为着拉拢朝中局势,就算不喜欢,也会收下。   她错了。   贺乾渊的确无意女色,甚至刚刚那些动作,都只为羞辱自己。   但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又没救得了二哥哥。   天色尚黑着,林枕棠回了房间,却是一夜未眠。   她束手无策,却也不能就真的就这样坐以待毙,于是,天亮以后,林枕棠又拿出几百两银票,准备再去一次牢房。   哪怕今天见不得二哥哥,她也要给狱卒给些银钱,她想着只要那些人得了好处,应该就不会为难二哥哥。   今日亦是个艳阳天,于是林枕棠便又顶着大太阳,独身一人去了监牢。   这一路虽说有青鹊为她打着伞,却依然晒得她白皙娇嫩的皮肤微微发红。   不过这模样,却是更动人了。   走了许久,终于到了监牢,林枕棠拿帕子扇着风,放缓了几分脚步,但还没走到跟前,狱卒看到是她,就开始赶人,“怎么还是你?又来做什么?!”   听到这语气,林枕棠咬了咬唇,但她依然努力微笑,“大哥,天气热,喝些清茶吧,小女子这里有些茶钱……”   听到这话,几个狱卒笑容色眯眯地,迎了上来,“怎么?林小姐想陪我们喝茶?”   “不,不是,”林枕棠赶紧退后几步,“我是出钱请几位大哥喝茶,就、就希望我哥哥他……”   这几个狱卒都靠着萧府,平日里胡作非为无法无天惯了,此刻看林枕棠面容清丽动人,竟然也敢调戏几句,“姑娘不陪我们喝茶,那你哥哥我们怎么照顾呀。”   这话听得人恶心,林枕棠不禁皱眉,青鹊赶紧挡在她身前,“你们做什么,我家小姐可是左相的长女!你们把你们的脏爪子收一收!”   “呦,不就是相府,光听着骇人罢了,哪有我们忠勇侯府厉害呀。不过这相府倒也不一般,丫鬟好看,小姐更好看,我们这哥儿四个,你们两正好一人陪倆。”一个狱卒不怀好意地笑,另一个马上道:“那我要小姐陪。”   “去去去,你哪配得上小姐?小姐该来陪我嘛。”   林枕棠难以置信地听着他们这些污言秽语,半晌都回不过神,她想怒斥这些人无耻下流,却又顾忌着哥哥。   见美人儿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其中一个狱卒居然忍不住伸出手,准备着去摸林枕棠的脸。   但还没碰到林枕棠,就见剑光四射、鲜血四溅。   是贺乾渊。   他手握长剑,身穿一件浅青色长袍,上面似乎有点点深浅不一的猩红交错着,似梅开,似落血。   “脏东西。”贺乾渊砍下狱卒的一只手,然后便接过秦羽递来的帕子,带着几分厌恶地将剑上的血擦干净。   在场众人都惊呆了,其他几个狱卒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反了天了!敢在这儿杀我兄弟?知道老子是萧侯的人不?”   他们说着就抽出佩刀,准备一起上来教训教训贺乾渊。   几把刀一齐对向他,贺乾渊却是稳如泰山,他分毫不动,只有身边的秦羽亮出一块令牌。   上面写着古朴苍劲的五个大字:骠骑大将军。   看到这几个字,狱卒们拿刀的手瞬间软了,几把刀叮呤咣啷地全部摔落在地上,但他们也顾不上去捡,反而赶紧跪下对着贺乾渊不住磕头。   而刚被砍断一只手的那个狱卒,更是率先晕死过去。   “放了林琛。”贺乾渊没有别的话,声音更是冷漠地没有一丝起伏。   “是是是,小的这就放!”虽然没有得到萧侯爷府上的吩咐,但是那是贺乾渊啊,就算萧老侯爷在这儿,他也得放人!   只不过,他们不是不知道贺乾渊是林府表亲,但是他们也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贺乾渊和林府那是有仇的,所以,贺乾渊怎么会帮林府这种忙?!   但是狱卒们不敢声张,大将军既然下了令,那他们还是赶紧去大牢里把林琛请出来。   林枕棠想要一起跟进去,但她才走了两步,却见身前的贺乾渊回头瞥了她一眼。   那眼神冷酷且不悦,林枕棠瞬间怕了,不敢再迈出脚步,只能焦急地在原地等待。   等候的时候,林枕棠往前走了两步,她站在贺乾渊身边,小心翼翼地仰头望他,“贺表哥……谢谢你。”   昨晚,她放下身段做出那样的事,却被贺表哥冷漠对待,她还以为,表哥不会管哥哥这事了……   还有刚才,若是那个登徒子真的在光天化日之下碰到了她,那日后得有多少闲言碎语呢,她都不敢想。   听到这话,贺乾渊看她一眼,那瞬间林枕棠看得清楚,贺乾渊的双眸中依然有怒火。   他面无表情,却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突然,贺乾渊毫无征兆地转过身,秦羽有些惊异,“将军?”   “回营。”   秦羽也不知贺乾渊为何突然要离开,但他也不会问,只跟了上去。   剩下林枕棠看着贺乾渊的背影,百般不解其意。   贺表哥……是讨厌自己吧?他一定是讨厌自己,不愿接触自己,不然夜间时候,他为何那样生气……   若是厌恶自己,那么,一切都就说通了。   林枕棠尚在思忖,却见秦羽折了回来,他看上林枕棠询问地目光,坦然道:“刚刚那几个狱卒,将军命我杀了,一个不留。” 第31章 秘闻。   可能是萧睿醉翁之意不在酒, 关住林琛只是为了逼林枕棠出来而已,所以林琛在狱中倒是没受什么罪。这对于林枕棠来说,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萧睿那边并不痛快。在得知贺乾渊亲自救走林琛以后, 他面色沉下来, 千算万算,又怎能想到会有这人来坏他好事。   而且, 若他记得不错, 贺乾渊与林府是有仇的,尽管现在看着是没有端倪, 但这事整个忠勇侯府都知道, 如今不过是碍于贺乾渊的颜面故而没有大肆外传罢了。   这事年头多了,绝不是子虚乌有。   所以, 贺乾渊为什么会帮林枕棠呢……   萧睿并不死心, 他还想着见林枕棠一面, 思来想去, 萧睿写了一封信, 信上说自己知道林枕棠所不知道的林府旧闻。   他满心盘算着林枕棠一定会给自己回信, 但他这封信最终却是石沉大海,没了回音。   因为林枕棠收到以后,看到落款, 马上撕碎了扔出去,看都没看一眼。   再加上府里最近事多, 所以她很快也就忘了这件事。   近日来, 林府上上下下都忙着二小姐入宫的事, 皇后入宫规矩颇多,准备了足足有两个半月,最终, 在十一月初一这一日,林枕嫣入了宫,举行了大礼。   这日太忙,林枕棠也帮着林枕嫣从三更天就开始准备,一直忙碌到午后才结束。帝后大婚对整个齐国而言都是大事,故此,这一天林枕棠没有去礼佛。   如此一来,她便只能十一月十五日去了。   已经入了冬,十五这一日,天上纷纷扬扬落下了雪花,天气是一日比一日冷了。   林枕棠看了看天色,便想着过上一会再出发,清晨实在太冷。   她抱着手炉,披着大氅,看了会闲书,没过一会儿,就有人打断她,说是赵芸来了信。   芸表哥竟然来信了!林枕棠瞬间欢喜极了,赶紧接过。其实她原本以为芸表哥早就会来信,毕竟往年中秋,他总是在林府陪自己过生日的,没有一年例外。   但今年他人来不了,信也没有一封。   原以为是表哥在那里太忙故而忘了,但现在看来,表哥一定还是记着的!   这真是这么长一段时间,自己最高兴的时候了,林枕棠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然后如获珍宝一般展开信纸。   信有满满的两张,前一页几乎都是赵芸的嘱咐,林枕棠看着,笑容挂在唇边,但她翻到后一页,笑容却凝固了。   信上,赵芸给林枕棠道歉,因为那日他将玉佩递给林枕棠,是为了让贺乾渊以为他们二人有私情,从而使得贺乾渊打消推林枕棠入宫的想法。   赵芸在信中坦白自己怕林枕棠入宫,更怕贺乾渊联结中宫,若是皇帝的正妻也是贺乾渊的人,那么齐国可以说有一半已经姓了贺。   只是,赵芸后来想了又想,觉得自己大错特错,生怕贺乾渊震怒后,会杀了林枕棠,也因为这件事产生的愧疚,让他在林枕棠生辰时,没脸发信过来。   信的最后,赵芸又透露了一点,那就是让自己小心贺乾渊,此人和林府有仇。   究竟和什么仇,赵芸没说,他也不甚清楚,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表妹要离此人越远越好!   合上信,林枕棠心情复杂,脸上的笑容早就消失了。   她没想到,看起来清朗温润的芸表哥,当初递给她那块玉佩的时候,竟是抱着那样的目的。   原本她以为芸表哥是世上最温柔、最没有心计的人。   最后看来,是自己傻得可以。   林枕棠叹口气,又把信上最后两段读了读。赵芸居然说贺表哥和林府有仇?不可能吧,多半是世人杜撰,毕竟表哥是父亲是外甥,都是亲戚,能有多大的仇呢?   挑拨离间罢了。   林枕棠这么想着,将信放远了些。   落雪渐收,地上薄薄铺了一层绒雪,举目看去,银装素裹。   林枕棠一声轻叹,她抱着红梅手炉,青鹊一撩帘子,她探头出去。   刚一出去,就见父亲一行人走了过来。   “父亲!”林枕棠惊喜出声,“您回来了!”   林仲看起来风尘仆仆,但看到林枕棠后,也不禁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是,我们刚刚到。”   林枕棠仰长脖子往后看去,又看到了林玙,哥哥也在看着她笑,语气一如既往地温柔,“棠儿。”   近些日子为小哥哥心力交瘁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林枕棠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将手炉给了身边的青鹊,自己走了过去,给父兄行礼。   林仲扶起她,“你二哥呢?”   说起林琛,林枕棠摇摇头,“昨夜喝醉了,此刻还在睡呢。”   “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林仲摇摇头,“出了那样的事,他竟还能喝酒。唉,他若能有一分像你大哥,我便也知足了。”   “父亲别责备二哥了,二哥是在还情呢。父亲还不知道,是贺表哥救他出来的,但贺表哥连日来又特别忙,二哥哥想感谢都寻不到日子。直到昨夜才约了贺表哥一同饮酒。”林枕棠之前在信中没有提及此事,此时这样说着,令林仲惊异。   “是贺乾渊救琛儿的?”他似乎是不相信,又问一句。   林枕棠不解林仲为何如此奇怪,便点了点头,“是的父亲,贺表哥亲自去的。”   她并没有提及自己曾以怎样的方式去求表哥帮二哥,不过也确实没必要提,因为贺乾渊并不是因为自己的举动而救林琛的。至于贺乾渊为何最终还是伸出援手,想来也是因为表兄弟的缘故吧。   林仲顿了顿,然后点头,“行了,我知道了。”   “女儿正要去礼佛。”林枕棠看着父兄笑道:“一同去吗?”   他拍拍林枕棠的肩,“棠儿若是想礼佛,今日只能自己去了。平阳一事牵扯巨大,这几日我和你大哥还要整理材料上报朝廷。再加上我们风尘倦容,也不适宜入庙。”   听到这句话,林枕棠有些沮丧,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女儿知道了。”   淅淅沥沥地,又下起了小雪,林枕棠一个人往了尘寺上香去。她走前还特意瞥了一眼贺表哥的房间,却看房门紧闭,纱窗却是推开透着风,内里干净整洁,空无一人。   看起来似乎早就走了。   林枕棠收回目光,她心中隐隐松了口气。自从发生过那样的事以后,她知道表哥不喜欢自己,也觉得之后的相处都不太自在。   反正自己十分不自在。   马车内早就架起了小炉子,倒是不太冷,林枕棠脱了大氅,靠着窗看落雪。   细雪无声,缓缓洒落,天光黯淡,却有雪意晶莹。   到了地方,林枕棠穿了大氅,在青鹊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她瞥一眼四周,只见今日来上香的人并没有几个,了尘寺内一眼看去,不过五六个人。   她见人少,自在了些,专门在寺门旁整理了一下衣衫,这才进去礼佛。因为之前许愿林琛的事已成,故此还特意带了一锭金元宝还礼。   出了寺门,林枕棠也没让青鹊为自己撑伞,而是独步细雪中,独身感受这份带着清冷的惬意。   只是这份悠然时光很快被打破了,一个冷笑的声音响了起来,“林小姐真是孤傲,连信也不回,果然,跟了骠骑将军之后就是不一样。”   她听到这话,皱眉看去,看到了萧睿。   萧睿神色愤恨,见她望来,继续冷笑道:“有了将军做靠山,萧侯府确实算不得什么了。”   二哥哥的事情结束后,林枕棠只觉得家人平安就是福气,所以此刻听到这些话,她觉得也就那样了。   翻来覆去的花样她听得太多了,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不会再往心里去了,甚至于此时此刻,林枕棠收回目光,再也没看萧睿一眼,继续往马车旁走去。   “林枕棠!”萧睿只觉得怒气冲天,他身份尊贵,萧府更是太/祖皇帝开国特封的忠勇侯,乃是超品,眼前不过左相之女,府中无有爵位,更没有兵权,竟敢这样无视他?!   果真是攀上高枝了!   他大手一挥,将林枕棠纤弱的藕臂捏在手中,“你跑不脱的!”   林枕棠有些羞恼,她不愿被别人看到大庭广众之下和别人拉拉扯扯,于是冷声道:“放开我!”   萧睿哪怕这个,他捏住林枕棠的手腕,冷笑着道:“定然是你让你那好表哥放了林琛吧,毕竟,他与你林府有仇,怎会帮忙?肯定是你和他暗通曲款了!”   怎么萧睿也说贺表哥与林府有仇?!林枕棠想把自己的手腕从萧睿手中抽出,却是徒劳,她愤恨道:“我们林家的事,不要你来说。还有,请萧小侯爷持重身份,别血口喷人。”   看到林枕棠这幅模样,萧睿忍不住露出一个有深意的笑容,“看来,你是真不知道林府和贺乾渊有仇?也是,这事过去许久了,知道的人并不多。不过……本侯觉得,林小姐还是应该知道一下。”   林枕棠根本不信任萧睿,此时她也认为这一切都不过是萧睿在胡说八道罢了,于是扭过脸去,“我并不想知道。”   听到这话,萧睿更是怒气冲冲,钳制住林枕棠的手腕紧了几分。   “你放开我!”林枕棠见萧睿不说话,手中力气却这么大,便晃了一下手臂。   也就在这时,贺乾渊的声音突然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放开她。”   他声音冷冽,似乎没什么怒火,却让人畏惧。   但萧睿并不放手,他冷冷地笑,“果然啊,你们已经暗度陈仓了吧?”说着话,萧睿只觉得妒火中烧,他狠狠捏住林枕棠的手腕,“贱人!”   话音未落,贺乾渊便是一声冷笑,他似乎没什么犹豫,直接一脚将萧睿踢了几丈远,这一下带着倏倏的风声,甚至于将那一片的落雪都扫干净了。   看到这一幕,林枕棠大惊,她想不到贺乾渊是用了多大的力道。   但贺乾渊倒是稀松平常的模样,他转过头,冷漠地看着林枕棠,“为何一个人来。”   看着贺乾渊,林枕棠只觉得顶上有千斤重压,只好低下了头,“父兄有事,枕棠便一人来了。”   不等贺乾渊说话,林枕棠继续道:“表哥进去礼佛吧,枕棠不打扰了。”   贺乾渊还未回答,那侧的萧睿已经被几个小厮扶了起来,他似乎不怕死,竟然还挣扎着走近林枕棠,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意,“林枕棠,你看着吧,贺乾渊一定害得你家破人亡!就算你爬上了他的床,但那么大的仇,他能不报?!”   林枕棠皱眉,若是假话,萧睿应该不敢当着贺乾渊的面说,可若是真的,贺表哥能和自己舅舅家有什么恩怨啊!   这么想着,林枕棠往贺乾渊脸上看去。   只见听到这话的贺乾渊却并无特别反应,他翻身上了马,和林枕棠没说什么话,却是在马儿行至萧睿身旁时,冷声道:“看在老忠勇侯的面子上,我用了三成力道,你此时回府看医,还能活。”   “你——”   萧睿说着话,一口鲜血却吐了出来,瞬间,白雪之上点点殷红,诡异又美丽。   贺乾渊看了一眼,然后一夹马腹,瞬间没了身影。   见贺乾渊走了,林枕棠看着萧睿,想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却看到萧睿又吐出一口血来,然后昏倒在地,不知死活。   她咬了咬唇,看小厮们七手八脚将萧睿架起来抬上马车,又往表哥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林枕棠不明白,为何贺乾渊没有礼佛,却偏偏来了这了尘寺。   她也不明白,过去的林府与贺表哥一家,究竟有没有自己不知道的恩怨。 第32章 一点温柔。   年底了, 天气越来越冷,有一半时间都在下雪。这时候最是猫冬的好日子,林枕棠向来怕冷, 便不再出门, 大部分时间都卧在房中看书,或者弹筝。   她是惬意, 但父亲和大哥却非常忙碌, 整日里入宫面圣,还要与群臣商议。   事情应该是有些棘手, 那天她听大哥哥说过一句, 似乎平阳水患并非天灾,而是有人吞了朝廷每年拨得银两, 多年没有修筑河堤的缘故。   而且, 这是一次自上而下的贪污, 受到牵连的人不少, 其中还有大人物。   林枕棠劝父兄不要追查, 纠缠的权贵多了绝对不是好事, 父亲听到这话,起初分明是赞同的,但兄长初入仕途, 想有一番作为,又素来正气凛然, 便非要查个水落石出, 林仲见拗不过林玙, 便也随他。   朝中权贵甚多,哪个都不敢得罪,林枕棠便想和表哥拉近关系, 这样哪怕出了什么事,也有表哥帮衬。   不过近日里来贺乾渊十分忙碌,甚至于连着几日吃住都在军营,连人也见不到。   而等表哥终于来了,门口大概率都围着几圈将士,一个个高大威猛,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林枕棠几次提着糕点想进去,最后却总是被吓到半路就原路折返了。   一直到这日,宋时鄢兄妹两来林府,林枕棠想着宋时娴也在,不好对宋时鄢太过冷漠,便出来见了两人。   今日宋家兄妹来此是宋府近日新得了些好茶,宋时鄢想着林枕棠,就嚷嚷着要带给林府。   宋时娴也说自己闲来无事想要逛逛,就陪着自家兄长一起来了。   林枕棠不怎么搭理宋时鄢,只时不时和宋时娴聊两句。   后来林琛来了,他看到宋时鄢缠着妹妹,很是不悦,便故意说些琐碎的事情绊住他。恰逢这时,宋时娴又提出想在林府走走。   这可真是帮了大忙,林枕棠立马点头,她率先起身往出走。宋时鄢见状想跟上,却被林琛一把拉住,说是要看看这新茶的成色。   林枕棠在前面听见了,忍不住偷偷一笑,但没让人看见。   林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她带着宋时娴漫无目的地闲逛,不知何时走到了表哥门前。   此刻贺乾渊正好在屋内,不过门口围着几层将士,看起来颇有军机要地,重兵把守的样子。   林枕棠偷着看了看,没看太清,好像是贺表哥在房内同几个副将议事。   她就看了这么一眼,然后便想走上另外一条路,但宋时娴却问道:“这儿谁在住?”   “是我姑家表哥。”林枕棠看了一眼宋时鄢,她语气不太热络,并不是很想说这个话题的模样,“你应该听过的,他叫贺乾渊。”   “骠骑将军呀,那我自然知道的。只不过……你生辰那日,来的人是他吗?”宋时娴不仅忽视了林枕棠的语气,而且还停下了脚步,站着问她。   生辰那日?林枕棠也停下步子,她回头看宋时娴,有些迷茫道:“那天,应该是没……”   她也不是没邀请,只是表哥说自己军事繁忙推脱了,后来宴会上,也确实没有看到表哥。   “没有吗?可那日在厅外,我亲眼看到站着一位男子,他绝不是席上的人。后来他看到你从厅前出来,就对他的随从说了句什么话。”宋时娴说起来,神情都变得陶醉,她似乎是回忆了一会,然后继续开口道:“我没太听清那是什么,然后就有人去放烟花了,烟花美极了,你当时是在的。还有那些海棠,似乎也是他送的。”   说完了,宋时娴兴致盎然地看着林枕棠,“枕棠,你知道海棠花是谁送给你的吗?”   听到这些话,林枕棠也顿了顿,她到现在也不知道海棠花是谁送给自己的,但是她一直觉得绝不会是表哥,可若不是表哥,府里也没有别人了……   “走,枕棠,看看去。”宋时娴说着,已经往贺乾渊的房间走去。   那房外里三层外三层的都是士兵,盔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林枕棠不敢过去,她想拉住宋时娴,却没拉住。   见宋时娴已经越走离表哥的房间越近了,本来想在屋外等着的林枕棠突然怕宋时娴说错话,然后惹得表哥不高兴……   表哥若是不高兴,当场踢宋时娴两脚都是可能的,最好还是她在场看着,别让宋时娴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才好。这么想着,林枕棠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外边的将士们大多都认得林枕棠了,见她过来,甚至主动分出一个过道让她行走。林枕棠本还希望这些人拦住宋时娴,结果这下落了空。   此时,贺乾渊刚从军营回来,他拿着一副地绘图,正在仔细查看。这图是花重金从廸化人手中买来的,尚属机密,而军营人多不方便,便带到这里来看。   屋内,有几位副将站在他身边,皆穿着盔甲戎装,显得威猛生狠。这其中,唯贺乾渊一人穿了一件青色衣袍,上面甚至还以银线绣了几朵翻滚的云气纹,十分的雅致秀美,和他清俊隽昳的容颜很是相配。   此刻,他低垂眉眼,修长手指捧着地绘图坐在中间,显得温润如玉,恍若谪仙。只是这样秀雅的男子,此刻被一群彪形大汉围住,这些将军身穿盔甲,正向贺乾渊禀报情况。   贺乾渊听着,面无表情,只不时点点头。   这场景,仿佛一个文人书生在教一群大汉如何行兵打仗,不论怎么看都显得格格不入。   “谁?”秦羽是亲兵,见来了个陌生面孔,便皱眉冷喝。   宋时娴吓了一跳,她赶紧退了两步,然后左看右看,笑眯眯地拉住了林枕棠,“啊,是枕棠姐姐带我来的。”   林枕棠一脸迷茫,她什么时候带宋时娴来这里了,她本意明明是让宋时娴赶紧离开的。   见一屋子男子此刻都望向自己,林枕棠不好意思地行了一礼,“不知道表哥在议事,真是打扰了,枕棠这就走。”   看到林枕棠这幅窘迫的模样,贺乾渊好像轻轻笑了笑。   这笑容虽然转瞬即逝,但似乎没有平日的杀气。   “去喂小蟾。”贺乾渊并没有说出让林枕棠赶紧离开的话,甚至在林枕棠要走的时候,出声说了这一句。   他声音冷酷,林枕棠转回身去看他时,又看到了他冷峻的侧颜,精巧刚毅的线条轮廓,白若梨花花瓣的面容,同往常一样,冷漠无情。   宋时娴这时候也看着贺乾渊,她眸中有着不加掩饰的惊艳。找到了,是那晚的男子!   与宋时娴不同的是,林枕棠不太情愿的模样,她咬了咬唇,心中思忖这些人在这里说军机秘事,她若是知道的太多了,以后……   小蟾在里屋,林枕棠轻手轻脚走进去,就看到小蟾正扒拉着笼子,看到她来了,小蟾似乎很高兴,站起身子想要嗅她。   桌上的盘子里有七八个小盅,都是小蟾的食盅,里面是不同种类的草,也有各种蔬菜切成的长条。   说起来,表哥这个人倒是很细心。   宋时娴好奇地看着小蟾,“枕棠,这是你的兔子吗?”   林枕棠喂胡萝卜条的手顿了顿,然后道:“这是表哥的。”   听到这话,宋时娴更惊异了,“贺将军竟会养兔子……”   林枕棠再没有回答,她认真地喂小蟾吃了胡萝卜条,然后又喂了不少野菜。   等喂完了,林枕棠不好意思继续待在贺乾渊的里屋,她走出去,听到此时外边还在讨论着什么,似乎是粮草运输到底是走水运还是走陆运。   李鹤在和一个林枕棠不认识的将军激烈争论,长相温和但面上有疤痕的卫稷不时插一两句。   唯有贺乾渊一言不发,他抬起头,一双眸子漆黑冷漠,看到林枕棠也正看着自己。   贺乾渊此时并没什么表情,但他周身也并没有杀伐凛冽的压迫感。   林枕棠有些拘谨,然后行了一礼,拉住宋时娴出了门。   从贺乾渊的房间出来以后,宋时娴便对贺乾渊赞不绝口,“长得漂亮,那么清秀漂亮,哪里像武将!还有,他哪像外人说得那样不好啊,明明是温和、有爱心……”   林枕棠:“……”   温和和爱心,这些词和贺表哥绝无关系。   她没回应,宋时娴却不依不饶,继续问道:“哎,骠骑将军应该十九岁了吧?他还没有亲事吗?”   “未曾听闻。”林枕棠不知道,也不想说这些。   正好这时宋时鄢来了,他被林琛烦得坐不下去,正准备走,却见林枕棠从那边走过来。   美人娉婷,走路时娇娇软软的,宋时鄢顿时眼睛就挪不开了。   林琛还在他身边,发现宋时鄢又开始打量自己的妹妹,他勾唇一笑,走到林枕棠身边,然后伸了伸手,道:“天色暗了,你们快回去吧。”   那模样,俨然一副送客架势。   宋时鄢和宋时娴没说话,他们都不想走,恋恋不舍地往后看。   林琛却不管,他说了一堆送别的话,让那二人如今不走也得走了。   小哥哥就是有办法!林枕棠都要忍不住被林琛逗笑了。   送走宋家姐妹,林枕棠正要回屋,却见父亲和哥哥迎面走来,看那样子,是要出门。   “父亲,大哥,你们要出去吗?”林枕棠有些诧异,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出门多有不便。   只见那二人神色皆有些凝重,林玙没有说话,林仲叹口气,“你大哥非要入宫面圣……其实,依为父看,这事如今皇上也管不了了,若是捅得人尽皆知,对我们并无好处。”   父亲宦海沉浮多年,林枕棠认为父亲说得对,但她知道大哥哥为人刚正不阿,故此又不好直说缘故。   林枕棠看着林玙,不由得皱起眉头,她不知怎么说,只好先仰头看了看天色,然后才温声劝林玙,“大哥,今日太迟了,明日再去吧。”   林琛也适时地插了一句,“哥,已经年底了,岁首皇帝要祭祖三天,这几天正准备呢,你此时去,根本见不到人。”   林玙本来神情坚毅,但听到这话,他最终还是停下脚步。   片刻后,林玙摇摇头,看着似乎痛心疾首,“朝廷已经烂在根子里了,其实我也知道,江河日下,已是无力回天……”   这话可说不得,林仲赶紧一拍林玙,“玙儿,胡说什么?!还不回去?”   林玙这次没有反对,他又叹口气,心中知道老二说得对,快要除夕了,他这么去,的确见不到皇帝。   于是四人一同回去了,走了几步,又见李氏从厅中走出来,她满面的喜色,似乎有什么好事。   还不等人开口问,李氏自己就说了出来,“我侄儿,就是李璞,看上枕棠啦!明儿要来说亲呢!” 第33章 他俯身咬林枕棠的唇。……   一大早, 林枕棠便被烟雀叫醒,她和青鹊两个为林枕棠梳洗打扮,选了柔茄花色绘着玉兰花朵的襦裙, 还配了同色的珠花钗环。   今日那李璞要来提亲, 自然是要好好梳妆的。   林枕棠肤白貌娇,穿什么都好看。但她并没什么欢欣神色, 反而双眉微蹙, 看着镜中的自己。   其实对这种事,林枕棠不热络, 只是妹妹已经入了宫, 这便是在催着她了,妹妹结亲而姐姐没有, 总是不好的。   再加上齐国十三及笄, 她已经过了一年, 只怕拖得时间太长, 京城的好儿郎便不剩几个, 如今打算着, 也是没错的。   只是,想到那晚她跪在贺乾渊的脚下,恳求他的样子……林枕棠咬了咬唇, 表哥当时坐怀不乱,想来也不会把这件事声张出去吧。   她就这样由着侍女们收拾,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才妆饰完毕。   此刻, 李璞已经到了府里,正和他的父母一起见林仲和李氏。   林枕棠来的时候,满厅的人都抬眼去看。   看到她来, 两对父母皆是喜上眉梢,李氏先伸出手去,温柔道:“棠儿,来。”   “是,母亲。”林枕棠低着头,缓缓走了进来。   李璞看到她,率先行礼,林枕棠便也回礼,然后又对着众人一一行礼。   她容貌娇俏,体态风流,惹人喜欢。   李璞家人不是没有听过她的名声,却也知道都是编排的,并非真实。今日一见林枕棠,暗叹此女果然姝容,怪道人人都在谈论着她。   李璞看到她来,微微低了低头,有些不好意思。   “李璞多年苦读,这婚事就耽搁下来了。他又是那么个温吞吞的性子,真让人着急。”李璞的娘看起来慈眉善目,她笑呵呵道:“这丫头长得真俏,是我们家李璞高攀了。”   李氏听着也笑了笑,“嫂子哪里的话,李璞是个好孩子,努力刻苦,又清清白白,不像现在那些纨绔们,日日在外沾花惹草。说实话,枕棠乖巧,我常怕她嫁到狠辣的人家去,那她定让人欺负住了。哥哥嫂子的秉性我都了解,绝不会亏待我们枕棠的。”   他们说着话,喜气洋洋的,唯有林枕棠和李璞二人一声未吭。   “我们在这儿,小辈们也觉得无趣,不如让他们二人出去走走?”李璞父亲看起来也十分温和,他眉目同李氏有三四分相似,此刻正看着林枕棠笑。   林仲点了点头,对着林枕棠也笑,“去吧,出去走走。”   “是,父亲。”   听到这话,林枕棠率先给李璞行了一礼,让他先走,李璞回了礼,却又继续行了个礼,意思让林枕棠先走。   林枕棠微怔,正在继续回礼,却被人打断了,   “哎呀,你们这样你来我往的,可拜到什么时候去呀?”李氏笑着说,“棠儿,你就先出门吧。”   “是。”林枕棠听到这话,便点了头,也不再推让,率先抬脚往出走。   她同李璞一前一后出门,然后李璞走在了她的身侧。   两人许久无言,林枕棠是无话可说,李璞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半晌,还是李璞先开了口,“枕棠小姐,都爱看什么书?”   林枕棠听到这个称呼,忍不住笑了,“李公子叫我林姑娘就行了。”   这一笑似乎缓和了二人之间的氛围,李璞清俊的面容也没有刚才紧张了,“是,林姑娘。”   “我爱看些闲书、话本子。”林枕棠说着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李公子是探花郎,便也不敢称自己看的那些是‘书’了。”   大齐对探花使要求极高,学问是一点,还有一点便是相貌,必定得是人中龙凤,才能摘得这探花去。故此,林枕棠对李璞,倒是还有些真心的敬重,毕竟才貌双全的人,很是难得。   “林姑娘言重了,说来惭愧,我也不过是死读书罢了。还从未因闲情逸致而专门翻过哪本。”李璞说着话,正到了一处石凳旁,他拿自己随身带的帕子擦了,然后才对林枕棠道:“林小姐请坐。”   他们就这样随意闲聊了会,因为听说李璞写得一手好字,林枕棠还专门让下人笔墨伺候,瞻仰了一番探花郎端庄娟秀的字。   他们二人郎才女貌,一人写一人看,倒是般配得很,贺乾渊走过时,就看到了那头两人全神贯注的模样。   今日的贺乾渊刚从军营练兵回来,此刻他穿着一身古朴简单的黑袍,上无纹饰,手握长剑,看着有些阴沉骇人,身后更是跟了十几个身穿铠甲的士兵。   见大将军停下脚步往那边看着,卫稷也看了过去,等看到了那两人,他笑了,“大将军,那是李璞,前半年新晋的探花郎。”   贺乾渊冷冷瞥了一眼卫稷,他眸色冷厉,语气阴沉,“他来做什么?”   卫稷专事探刺,自然是什么事也瞒不过的,他转过头去看着那两人,轻声道:“是来提亲。”   提亲?林枕嫣已经入了宫,看来这是为林枕棠而来了。   听到这话,贺乾渊双眼微眯。是啊……清贵儒雅的文士,哪个女子不喜欢呢?   哼……可真是般配得很呢。   他瞥一眼,然后又转过头去,仿佛真的只是随意一瞥而已。   于是,贺乾渊带着士兵,就这么浩浩荡荡的走过,好像刚刚什么也没有看到。   盔甲碰撞的时候不小,这队人马林枕棠自然是察觉到了的,但是她抬眼向前看去,只看到了贺表哥的背影。   “那是骠骑大将军?”李璞也抬起头,看向那边。   “是。”林枕棠收回眼,她低头,继续看着李璞的字,再也没说什么。   *   大齐讲究礼尚往来,李家下了聘,还得林家回礼回帖才算礼成,于是林府当天专门选了个日子,是翻过年的二月十八,等这一日林府回了礼,林枕棠也就算彻底定了亲了。   送走了李璞,林仲和李氏嘱咐了林枕棠许多,倒也没有问她愿不愿意这事,只敲定了日子。   至于林枕棠自己,她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内心对李璞并无情意,但只要父亲这样说了,照做就是。   更何况李璞为人温和,想来婚后的日子也不至于太难过。   送走了李璞,又用罢了晚膳,林枕棠这几日食欲不振,也没有吃几口。   她莫名觉得心情不佳,便又摆了筝弹奏怡情,乐如流水,婉转动听,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林枕棠回到房间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她慢悠悠回到房间,先喝了杯茶,然后取掉耳垂上的珍珠坠。   她有些烦乱,便没让青鹊伺候。   林枕棠端坐在妆奁前,轻轻地擦着唇上的口脂,她眼神飘忽着,似乎在想别的事。想着想着,她垂下眉眼,微微轻叹。   对于嫁人一事,她并不急切,曾经以为自己要入宫,她也是这样难过,但是如今……到底不是小孩子了,总有这么一天的,她知道。   林枕棠叹了口气。   也就在此时,她好像在铜镜中看到有模糊晃动的黑影。   那一刻的林枕棠大惊失色,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本不欲理会,但心中又想亲眼去确认一番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林枕棠不由自主地朝后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她差点叫出了声。   是贺乾渊。   贺乾渊竟然没有敲门,甚至也不知道怎么进来的,如今就站在自己的屋里!   来人神色阴狠,面容冷漠,他看着林枕棠,竟然还坐了下来。   林枕棠惊得双目圆睁,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甚至于还看了贺乾渊一会。   她也不知多久才回过神,半晌林枕棠才开口道:“为何表哥会在这里?”   “怎么?我不能在这里?”贺乾渊语气不善,他双眼微眯,看起来刻薄又阴冷。   听到贺乾渊的反问,林枕棠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睁着一双杏眼,怯生生看着贺乾渊,“男女有别,表哥如今……更何况,天黑了,这样恐怕多有不便。表哥若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她自觉语气轻柔,却不知哪里惹到了那人。   “男女有别?”贺乾渊鸦青色的长衫如墨,他眉眼无情冷漠到了残忍的地步,盯着林枕棠,“既是男女有别,为何当初还去求我?”   “我……”林枕棠想说些什么,却很快被贺乾渊打断了,“既是男女有别,又怎么会深夜入我的房间?”   “那时枕棠走投无路,只能来求救于表哥。”林枕棠说着,眉眼微垂,“枕棠曾经误会了表哥,没想到表哥是这样的正人君子。最后,还要谢谢贺表哥救出我二哥来。”   “枕棠表妹,可真是个骗子呢。”   他说完这句话,突然站起身来,伸手按住了林枕棠柔软的脖颈,林枕棠始料未及,猝不及防被按在贺乾渊怀中,然后那人竟用另一只手,去抬起她的下颌。   他覆在林枕棠的樱唇上,林枕棠只觉得唇上一痛,是贺表哥咬了她!   那一瞬间,震惊、难堪、羞赧……各种神色掠过林枕棠的双眼,她想推开贺乾渊,却根本没有力气。   真没想到自己会有一日被人如此轻薄!那一刻,林枕棠觉得委屈极了,瞬间红了眼圈,鼻尖也粉扑扑的,看起来好不可怜。   但看到她这副模样,贺乾渊却只是冷冷一笑,他往日并不笑,如今冷笑起来竟然也带上了几分风光霁月,只是说出得话却很恶毒,“表妹想要以色侍人,却只能做到这里?”   “我……”   “表妹又可知,何为以色侍人?”   不等林枕棠说什么,他继续问道:“口口声声说是我的人,却转头又与他人谈婚论嫁?林枕棠,你是不知道我贺乾渊是什么人?还是觉得我不会杀了你?” 第34章 何不勾引贺乾渊。……   唇上的疼痛感还能隐隐传来, 林枕棠完全相信贺乾渊会杀了自己,她泪光点点,仰脖看着贺乾渊。   “父母之命, 我不过是听从罢了。”林枕棠咬了咬唇, “当初枕棠去求表哥,实在是思虑不周, 日后, 枕棠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了。”   她以为是自己当初的举动惹怒了表哥,便赶忙保证着, 希望让表哥少些怒气, 却看那人俊秀的面容越来越阴寒。   瞬间,贺乾渊身上突然迸发出强烈的凛冽杀意。   林枕棠感受到了, 忍不住后退两步, 她真怕表哥突然抽出长剑, 将自己一剑封喉, 死前连眼睛都来不及闭上。   “表哥, 夜深了, 您还是去休息吧……”林枕棠硬着头皮轻声道。   但听到这话,贺乾渊并不理会,他继续开了口, “你若嫁人,不如嫁给漠北可汗。”   他的声音冷漠, 一双眼睛阴森森盯着林枕棠, “如此, 也算为国效力。”   这话惊得林枕棠花容失色,她看着贺乾渊,似乎是不敢相信, 半晌才颤抖着问道:“贺表哥是在说笑,对吗?”   “我从不说笑。”   林枕棠看着贺乾渊的样子,他眉目冷冽,面无表情。   确实不像个说笑的人。   “若是不想去漠北和亲,就不要嫁给李璞。”贺乾渊说着,终于松开了林枕棠。   林枕棠得了空,赶紧后退两步,她别过头去,以不让屈辱的泪水溢出。   看着这样的林枕棠,贺乾渊毫无怜悯之心,仍面无表情,说出得话依旧令人极为胆战心惊,“枕棠表妹,原来是喜欢文人。”   林枕棠一时反应不过来贺乾渊在说谁,半晌才知道他指得是李璞。   那人说完这句话后,又冷笑着,将桌上的宣旨拿起来,那是今日李璞的墨宝。   贺乾渊似笑非笑,他随意拿起那些纸来晃了晃,“百无一用是书生啊,表妹可看仔细了,这些东西能不能护着你。”   他说完话,站起身来,竟也毫不避讳,直接推开门走了出去,剩下门口端着铜盆的青鹊错愕地看着他从自己身旁阔步走过。   等贺乾渊走了,青鹊才看向林枕棠,她上下看着林枕棠,似乎怕看到什么,好在林枕棠衣衫齐整,她便松了口气,这才问道:“小姐……刚那是……”   林枕棠也看着贺乾渊离开的方向,她没说话,半晌后才叹口气,“贺表哥似乎生气了。”   “大将军生气了?小姐又没做什么错,为什么将军会……啊,不会是因为小姐议亲……”青鹊惊呼,“难道大将军他……”   看到了青鹊的表情,林枕棠低垂眉眼摇了摇头,“若是有意,又怎会说杀了我?”   “什么?!”青鹊放下盆子,她跑过来拉住林枕棠的手,“大将军不会杀小姐吧?”   她也见过贺乾渊无数次当场杀人,故而霎时就红了眼睛。青鹊不敢想,若是贺乾渊真的想杀了小姐……   林枕棠安慰着拍了拍青鹊的手,然后叹口气,“亲事不成了。”   “不成?李公子多好的人啊?怎么就不成了?”青鹊说着,有些难过,“将军明说不让小姐嫁给李公子吗?”   林枕棠点点头,她坐下来,感觉自己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是,贺表哥说,我若嫁给李璞,便让我去漠北和亲。”   “可是,将军为何要……罢了。”青鹊听到这话,也垂下了头,许久之后,才轻声道:“小姐睡下吧,有什么事,明日再同老爷说。”   林枕棠轻声应了,她上了榻之后翻来覆去难以成眠,不知道表哥为何这样做,更不知道明日该如何和父亲说。   *   翌日。   林枕棠今日身穿烟蓝色绣银线茉莉襦裙,戴了两根朴素的银饰。知道今日和父亲说得话非同小可,便选了淡色的口脂,以乞求得些心软。   她到父亲房间时,只见林仲手捧着邸报,眉头紧皱。   “父亲。”林枕棠轻声唤他。   看到是她来了,林仲合上邸报,他看着似乎是有心事,却没说什么,直接看向林枕棠,“怎么了?”   林枕棠捏着帕子,叹了口气,“爹,亲事不成了。”   “为什么?”林仲顿了顿,才道:“昨日你未明说,怎么此时……”   “是贺表哥。”林枕棠不准备瞒着林仲,直接道:“贺表哥不让我嫁人,说若是嫁给李璞,他就让我去和亲。”   让林枕棠没想到的是,听到这话的林仲,微微叹口气,却是没有或过于惊讶。   看到林仲这副模样,林枕棠倒是有些惊异,“爹,您是不是知道什么?外人给我说过,贺表哥同林府有仇,是吗?”   林仲很久没有答话,半晌才叹口气,“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也无需知道详情。更何况……再来一次,我也不后悔。实在是他娘当初那样做,把林府的脸都丢尽了。只是如今,这人却要报复在你头上。”   看林枕棠依然一脸讶然,林仲拍了拍林枕棠的手,“贺乾渊那里,为父去说。棠儿开开心心出嫁就是了。”   林枕棠有些不敢置信父亲会这样说,她顿了顿,有些急切地拉住林仲的手道:“父亲,不要因女儿而触怒贺表哥。他真的绝非良善,光我见他杀人,已不止一两次。”   听到这句话,林仲沉默了。   国势衰微,拥兵者皆蠢蠢欲动,这其中,贺乾渊兵权最重,连不少王侯也比不过,自然也就势力最大。   左相虽说是丞相,却也有右相牵掣,再加上并无兵权,如今的左右丞相早已不复当年的相府风光无限了。   “再等等吧。”林仲叹口气,他若是亲自去说,贺乾渊应该会给点情面。毕竟枕棠十四岁了,婚事也不能再拖,总有出嫁的一日,而且肯定不能去和亲,他哪怕拼了老命,也绝不让他这个女儿去。   林仲想了想,又开了口,“明日为父去找贺乾渊。”   林枕棠想劝阻,却看到了父亲坚决地神色,她覆下眼睑,应了,“是,那女儿一起去。”   林仲似乎心中藏着什么事,他神色有几分慌张,却并没有说与林枕棠知道,而是对着林枕棠道:“今日棠儿好好休息。”   “是,父亲。”林枕棠察觉到了林仲的异样,却不好出声询问,她压下心头的不适,慢慢回了房间。   途经表哥的房间,林枕棠回眸瞥了一眼,正好看到他戎装齐整,明光甲映着金灿灿的光芒,手握重刀,正阔步往出走,身后依然跟着一队将士。   林枕棠看着他,可那人却一眼也没往这里看,仿佛昨夜那个阴沉眉眼轻咬她嘴唇的人,不过是她的臆想。   半晌,林枕棠收回了目光,缓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担心着明日,却又期待着。   不管怎么样,对于女子而言,嫁人是一件极重要的事,就算她不喜欢李璞,也总是要嫁人的,她不希望表哥阻碍自己,   回了房,林枕棠心里烦乱不已,她看了书,又弹了筝,明月高悬,林枕棠看了眼天色,准备梳洗,却突然得知大哥哥还没有回府。   那是烟雀得来的消息,她的脸上满是焦虑,“小姐,听说大公子今日执意要入宫,说好正午回来,却也没有来。老爷打发了人去宫里问,皇后娘娘却说大公子今日根本就没有入宫!”   “什么?!”林枕棠大惊失色,她慌乱地站起身来,“哥哥今日还是去了皇宫?!”   怪不得早上父亲那样慌张,这还是她从未见过的。   林枕棠顾不上穿外衣,直接就往外走去,还是青鹊赶紧为她批上一件大氅,“小姐慢点!”   等林枕棠到了正厅,只见烛灯高悬,亮如白昼,父亲和李氏二人都没有睡,坐着等林玙。   林琛更是已经骑了快马出去寻。   “我早说过,这事情难办得很。”林仲长叹一声,“牵连的高门大员太多了,如今朝堂上几股势力交错,难办得很、难办得很哪!”   林枕棠赶紧为林仲端了杯茶,她语气温软,赶忙安慰着,“父亲不必太过忧心,我们再等等。”   虽然她这样说,心中却也是没底。   他们几个就这么坐着等林玙带来消息,贺乾渊深夜回来的时候,便看到正厅依旧点着灯。   他只看了一眼,便回了房间。   林家的事,他不感兴趣。   等了一夜,第二日微微亮时候,又下了雪,雪势汹涌,纷纷扬扬,好似鹅毛。   还没有消息来,众人难免心急,林仲又派了管家和十几个家丁,过去看看情况。   但他们刚走了不过两步,就见林琛回来了。   这一夜他定是一直在奔波寻找,林枕棠还从未见过二哥如此的疲惫沧桑。   “都找过了。”林琛哑着嗓子,他双眸里都是血丝,顿了顿,林琛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找不到,到处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   林仲听到这话,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猛然吐出一口血来,然后浑身无力地从椅子上跌了下去。   “爹!”   林枕棠手忙脚乱,想扶起林仲,却连带着自己也一起倒了下去,李氏赶紧也过来扶,林琛马上跑去叫郎中。   一切都乱糟糟的。   还好郎中来的及时,说林仲是急火攻心,养几个月就无碍了,只是最近不能下地,更不能吹风,需要静养。   大哥寻不见了,父亲又变成了这样,林枕棠只觉得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过荒诞。   但是,这些事情又确实已经发生,不信都由不得自己。   林仲的急症令人猝不及防,林枕棠和李氏连着衣不解带地服侍了几日林仲,二人都忙得精疲力尽。而二哥林琛日日出去寻林玙,却也没个消息回来。   眼瞅着就要年关了,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这个年该怎么过呢?   好在慢慢的,林仲身子好转些,能坐起来了,说话也清晰了不少。   过了两日,他将林枕棠叫至身旁,长叹一口气,“父亲写了一封信,你带给枕嫣吧。总归她在宫里,不论怎样,都是皇后,也能出些力,好寻你大哥。”   之后他又嘱咐李氏,说自己写了一封信给吏部左侍郎的府邸,到底是和林玙结了亲的,吴清秋又与大哥哥情意很深,想来应该会帮忙。   林枕棠应了声,当下就亲自去办,她没乘轿子,穿着撒花团子的兔毛大氅,独步走了向皇宫。   足足有了有一盏茶的时间才到,林枕棠亲手给宫门口的小公公塞了银子,眼睁睁看着他揣着信进了宫。   此时已经是午后了,风很冷,又下了些雪。但林枕棠没动,她站在那里等着林枕嫣的回信。   等了也不知多久,宫门快要下钥了,那小太监才快步跑来。   林枕嫣也带给她一份信,趁着此刻昏暗的天光,林枕棠迫不及待地打开。   林枕嫣这次回信口气倒是少见的诚恳,她先是表示自己一定会帮着寻人,然后又劝林枕棠审时度势,既然有绝色容颜,何不勾引贺乾渊,令那人成为她的掌中之物,如此不仅寻林玙一事易如反掌,林府也能得百年安宁。   最后林枕嫣还在信上嘱咐林枕棠不要过于严守那些死板礼教。毕竟这个世道,女子想过得如意,就要依着美貌。希望姐姐能不负容颜,重振相府风光。   林枕棠把信翻来覆去看了三遍,然后才把信合起来,放在心口的位置。   她脑中乱纷纷的,觉得林枕嫣这一切都是歪理,却又觉得她说得在理。   回去的路上,纷纷扬扬下了好大的雪,林枕棠突然站住不走了。   青鹊想搀扶,却最终还是沉默地等在自家小姐身后。   林枕棠闭住眼睛,她仰起头,任凭飘絮一般的雪花落在她的面颊和双睫上。   左相又如何?没有兵权,还不是任人欺辱?或许,妹妹说得是对的…… 第35章 春情缠绵,鬓乱钗斜。……   林枕棠行走在路上, 没什么表情,走得也很缓慢。   天色已经发暗,齐国夜间有宵禁, 所以此刻路上基本没什么人了, 唯林枕棠这方有些光亮。   她提着一盏灯,实在是很显眼。   所以, 远远的, 贺乾渊就看到了林枕棠。   他未提灯,和身旁几人皆处在暗处, 唯今日穿一身月白长衫反出几分月色。隐约月色中, 只见他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儒雅又秀静,偏偏下摆溅上了暗红猩红交错的赤点。瞬时又染上几分妖冶怪异。   此刻, 贺乾渊骑在马上, 身后跟着四五位将军, 虽都是身着常服, 但那武将的虎狼之气却是掩饰不住, 令人生畏。   不过这时, 他们看到贺乾渊停下脚步,便也都跟着停了下来。   “你们回去。”贺乾渊说着,从马上翻下来。   虽然将军并未说明原因, 但那些武将中不少识得林枕棠,知道她是贺乾渊的表妹, 猜测他们表兄妹二人或许有私事, 便都点头抱拳, 策马离去。   夜色深沉,林枕棠与青鹊根本没有察觉到贺乾渊的身形。青鹊还有些担心地轻声说着,“小姐, 可能已经到宵禁时间了,我们怕是赶不到林府……”   林枕棠冷静道:“无妨,交了罚银就是。”   “可是小姐,不仅有罚银,还有三个月的徭役。”   林枕棠没回答,她似乎真的不慌不忙,还是那样走着。   像是为了印证青鹊的话,很快就有人对着他们这里怒声呵斥,“宵禁时间,何人违规?!”   “啊……我们很快、没几步就到府里了……”青鹊有些害怕,她护在林枕棠身前,对着巡逻卫兵恭敬道:“我们是皇后娘娘的母家,刚刚在宫门口等皇后娘娘,等的迟了一些……”   卫兵们自然知道大齐皇帝新娶了个小皇后,但是他们并不听命于皇帝,更不在乎什么皇后。于是卫兵队长毫不留情道:“无论何人,违反宵禁,皆罚银三十两,徭役五个月!”   但卫兵话音未落,就听到一道冷漠的声音响起来,“退下。”   这声音冷静淡然,却带着让人胆战心惊的威严。   卫兵们看清来人,皆恭敬行礼,“大将军!”   皇城禁卫军,如今皆把持在贺乾渊手中了。他们这些人,自然也都听命于面前这个男子。   贺乾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他挥了挥手,卫士们便瞬间恭恭敬敬,竟一言不发地退下了。   不过说实话,看到这一幕,林枕棠一点也不惊讶,她仰起头,对着贺乾渊,轻声道:“谢谢贺表哥。”   贺乾渊没说话,他将马的缰绳递给了秦羽,然后缓步走到林枕棠身边。   “回去。”   “嗯。”   林枕棠点头应了,然后两人一起往回走。   一路无话。   一直等到了林府,林枕棠才突然又开了口。此刻,在白雪烛光的映衬下,她的皮肤更加光洁皎白,声音也带着温柔,“贺表哥那日说得话,枕棠想清楚了。”   贺乾渊听到这话,不知有没有想到什么,但是他的面容却依旧没有表情,也没有回声。   “等有了机会,枕棠会告诉表哥的。”林枕棠笑了笑,她走上了林府左侧的路,“贺表哥,明朝会。”   *   回去的路上,青鹊小心翼翼地问:“小姐,真的想清楚了,不嫁给李公子了?”   青鹊觉得可惜,李公子多好的人呢……   “是的。”林枕棠面容带着疲惫,如今大哥寻不见人,生死不知。父亲又病着,走动不便,唯剩下二哥,却也没有一官半职……   林府可谓举步维艰。   如此情况,倒也不必为难别人。   于是回了屋,林枕棠吩咐青鹊研墨。   她先是写了一份信给李府,毕竟,李府如今定然知道林府如今的情势,在这个节骨眼上,相信李府肯定不好意思出面退亲,以免被指责落井下石。   但是,谁又想与这样复杂的情况有牵扯呢?   说来说去,最好还是她来动笔。   于是,林枕棠信中言辞恳切,再三抱歉,又说了如今府中的难处,表示不愿牵连他人。   写完信,她包好交给了青鹊,“明日你就送出去,这决定父亲和夫人都知道了,如今倒也不必再给他们说第二遭儿了,反而惹得他们难过。”   青鹊应下了,她知道是大事,便贴身收好,只等天亮就亲自送过去。   接下来,青鹊为林枕棠梳洗,烟雀为林枕棠熬了碗姜汤。今日天寒,身上又落了雪,若不驱寒,恐怕要生病。   林枕棠乖巧喝了,觉得浑身暖融融的,舒服了许多,这才上榻休息。   只不过在睡前,她又忍不住偷偷将林枕嫣写得那封信拿出来,看了又看。   已经做过一次的事情,再做一次罢了。只不过这一次,再也没有退路了。   虽然林枕棠心中这么安慰自己,可是……这种事,实在不该是自己这种官家小姐做的,毕竟,若是这么做的话,可是连最卑贱的外室也不如了。   但是想一想,若是真能得偿所愿,她就有了能力找大哥,也能让相府不受人轻视。如今父亲病着不能劳累,二哥哥又从没顶过事……父兄对自己一直那样好,也到了她偿还一二分的时候。   这么想着,林枕棠把林枕嫣的那封信叠的整整齐齐的,然后锁在了妆奁的最下一层,准备明日叫青鹊烧了。   这么做不是没有原因的,林枕棠内心觉得,自己的这点小心思,日后绝不能让贺表哥知道,不然以他的性子,倒是很难说是否会让自己适得其反。   做好这一切之后,林枕棠终于上了榻,这一次,她很快就睡着了,一夜无梦。   第二日是难得的晴天,或许是想通了,内心释然了许多的缘故,林枕棠心情好了不少。她提了些糕点,想去找表哥,却见表哥房门禁闭,竟是早就出了门。   不知贺表哥每日都在军营忙什么,总是如此忙碌。林枕棠这么暗叹着,无奈之下,只好转身返回。她原本内心焦急着寻找二哥的事情,来之前是打算着求表哥的,如今也落了空。   也罢,既然表哥不在,那她就先去照顾父亲,至于大哥的事情,今晚她会再提的。总之,今晚还要去的。   不过令林枕棠欣慰的是,她这次去看林仲的时候,明显见父亲气色好了不少,虽然还是不大能走路,但中气比起原来几日好转了许多。   有李氏照顾父亲,她倒也确实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而此时林仲和李氏见她来了,又觉得她最近太累,便什么也不让她干。   林枕棠不想让父亲担心,也就笑着答应了。表哥不在,父亲又有人照顾,林枕棠只能回了房间。此刻已是午后时分,天气渐热,她叫来青鹊,为自己准备了热水,打算沐浴。   腊梅花瓣大片大片盛开在热气袅袅的水中,雾气中隐约见美人肤白如玉,身形婀娜。   林枕棠闭着眼,由着青鹊为自己擦拭。   她不敢睁眼,是怕泪水溢出。   青鹊触碰林枕棠时,感受到她整个人都在颤抖,看到自家小姐如此隐忍难过,再想想以往小姐娇软懵懂的年少时光……青鹊也忍不住要落下泪来,最终却还是强忍住了。她不愿惹得小姐哭。   突然,青鹊感到自己的手上多了一抹暖意。   她抬眼,却见林枕棠静静看着她,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见底,毫无泪意。   “别怕。”   林枕棠这样说。   不知不觉之间,青鹊的泪缓缓流了下来,她也看着自家小姐,半晌无声,最后也只不过一句颤抖着的轻唤,“小姐……”   雪花又飘飘洒洒扬了下来,昏暗烛光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扑灭。   林枕棠穿着灰鼠毛大氅,扣住了兜帽,无人瞧到她的容颜。   府里下人本来就不多,此刻大部分都出去帮着林琛寻大哥,还有些都在侍候父亲,故此路上也无一人。   唯林枕棠扶着青鹊的手,她低垂眉眼,行色匆匆。   主仆二人一路无话,一直走到贺乾渊门前。   一过去,就看到贺乾渊房门禁闭,唯几缕摇曳烛光浮动。   林枕棠看起来非常平静,她侧了侧头,露出一点姣好侧颜,“你去吧。”   “小姐……”   “去吧。”林枕棠说着话,抬起了手。   她皓腕微提,指如葱根,白皙圆润,叩出清脆的声音。   屋内,贺乾渊正在看一副行军图,他双眉微皱,听得敲门声,有些不悦地眯起眼,“何人?”   已然夜色深沉,秦羽不会来打扰他。   “表哥。”林枕棠声音又低又轻,却出了奇的好听,像甘甜的清泉水。   贺乾渊眸色中闪过一丝冷笑,他合上图册,然后站起身,没什么表情地打开门。   “有事?”贺乾渊的声音中带着不耐。   “贺表哥。”林枕棠自己走了进来,然后回身合上门,待她转过身来之时,只见美人容色楚楚,低覆眼睑并不看向贺乾渊。   她双颊粉嫩,眼带秋水,媚色动人,“表哥说不让枕棠嫁给李璞公子,枕棠知道了,今日已经给李家发去了信件。”   贺乾渊听着话抱臂站定,神色似笑非笑,他要比林枕棠高出一个肩膀,此刻就这么阴恻恻看着下方的表妹,声音带着冷酷,“表妹深夜来此,或许不仅这件事,恐怕还另有目的吧?”   “是。”林枕棠面色凄凄,她走进一步,仰头看着贺乾渊,声音带着恳求,“还请贺表哥帮枕棠寻一寻大哥哥。”   听到这话,贺乾渊丝毫不意外,他依旧低首看着林枕棠,面容并无波动,“想让我帮,拿什么来换?”   林枕棠对着贺乾渊,虽然双睫颤抖,但还是微微笑了笑,她没有说话,却是解开了那件烟粉色的灰鼠毛大氅系带,瞬时,厚重的大氅便脱落了下来。   寒冬腊月,面前的美人却只穿了一件轻薄的茄花素衫,领口开得极低,能看到白嫩饱满的香脯,香艳美丽。   她伸出手去,双臂泛着珍珠光泽,从轻纱广袖中露出来。   这一次,林枕棠没有退缩,她抚上了贺乾渊冰冷的腰封。   “表哥,枕棠愿服侍您。”她被风吹得微卷的鬓间柔柔拂过面颊,一双眼睛虽然带怯,却也满是春/情,“枕棠知表哥是正人君子,但枕棠却愿如扑火飞蛾。”   贺乾渊冷漠地眉眼依旧没有一丝表情,他看着林枕棠楚楚动人的模样,半晌,他笑了笑。   笑容阴如寒水,冷彻骨髓。   林枕棠没有看,她垂着眉眼,颤抖着踮起脚尖,去吻贺乾渊的唇。   那温度冰凉寒冷,不像活人的体温。   林枕棠却浑然不觉,她闭上眼睛,以自己的温度去暖那冰凉的双唇。   也不知什么时候,林枕棠觉得自己身上一轻,她睁开眼,发觉自己被贺乾渊抱起来。   他看起来还是那样冷漠淡然,就连说出得话也毫无暖意,“飞蛾扑火,芝艾同焚,沉沦无间,你也不悔?”   林枕棠顿了一顿,此时,她云鬟雾鬓垂于身后,香腮胜雪,朱唇皓齿,美艳绝伦。   她没有回答,又闭上眼睛,樱檀去触碰贺乾渊的脸颊。   无人知道的是,那一刻,林枕棠心中满是苦涩。   似她这般堕落之人,又如何可得极乐?人世沉浮之中,她想要家人安宁,更想林府能得庇护,如此欲壑难填,恐怕死后,只有堕入阿鼻无间,才能偿还欲孽。   此刻的屋外,大雪纷飞。但是暗夜之中,有殷红艳美的罗浮梦开,柳眼眉腮,已觉春心动。   屋内不时一声婉转呢喃,朦胧灯影下,雪落枝头,暗香疏影,春/闺撩人,鬓乱钗斜。 第36章 枕棠表妹,不敬我一杯?……   天刚蒙蒙亮, 林枕棠就醒了。   她看着陌生的帐顶,半晌都想不起身在何处。   过了很久,她才回忆起来, 自己是在表哥房里。   表哥房里不可久留。此刻怕是天快亮了, 自己可不能让人看见。这么想着,林枕棠慢慢坐起来。   她水红的心衣半遮半掩, 露出胸前大片大片的桃色痕迹。林枕棠低头看到了, 又赶紧合上衣服。   说起来,贺表哥明明看着是一个十分冷漠的人, 但在那种事上却极为重欲, 她昨夜翻来覆去几次三番,最后数不清多少次, 只记得是呜咽地睡着的。   此刻, 贺表哥的位置空空如也, 他那边的床铺也已经整整齐齐, 像被收拾过。林枕棠摸了摸, 触感冰凉, 想来该是走了许久。   昨夜睡得沉,也不知道贺表哥是什么时候走的……林枕棠看了眼天色,虽还黑着, 却已经开始隐隐发亮,她也该走了。   心中打算好了, 她便起了身, 但只略动了动, 就浑身散了架似的没有力气,只得抓住榻沿踉跄了几步。   缓了一缓,林枕棠拾起地上散落的衣裙, 然后又将灰鼠毛的大氅披在身上。   外面还下着雪,冷得很,她戴起兜帽,往出走去。   青鹊已经焦急地等了林枕棠一夜了,此刻看到她来,高兴地想说点什么,但刚开口,却又红了眼圈,“小姐……”   青鹊知道,小姐一定是受了委屈……   看到是青鹊在等着自己,林枕棠淡笑了一下,但那眼底依旧是一片死寂,她扶住青鹊的手。   那一刻,手上传来的温度惊得青鹊跳了一下。   小姐的手那样冰冷刺骨,像是没有丝毫温度。   “小姐,你还好么?”   林枕棠摇了摇头,“我没事。”   她说着进了屋,然后坐下为自己沏茶,抬眼笑意温柔,“青鹊,给我备水吧。”   她浑身疼痛,又僵硬无力,或许沐浴之后会舒服一些。   青鹊听到了吩咐,赶紧点了点头,“好,小姐,奴婢这就去。”   听着青鹊的脚步声走远了,林枕棠趴在桌子上,什么也不愿意去想了。   *   沐浴后,林枕棠睡了一觉。   昨夜她腰酸背痛,所以这一觉就睡了很长时间,等起来时候,天都发暗了。   她一醒来,就发现青鹊正笑盈盈哼着歌做女红,林枕棠听着这调子,心情也不由得好起来,她微微起身,轻笑着问道:“什么事这样高兴?”   因着刚刚睡醒的缘故,林枕棠的声音娇糯甜腻,满带媚色。   “啊!小姐醒了!”青鹊说着,将绣花绷放到一旁,然后喜气洋洋道:“小姐,大公子回来啦!这会正在老爷房里呢!”   “什么?!”   哥哥回来了?!是自己在做梦吗?   看林枕棠震惊的样子,青鹊捂嘴笑,“前面大公子来的时候,小姐还睡着,大公子就说不打扰小姐休息,他先去拜会老爷夫人,想来此刻大公子就在老爷房中。”   大哥哥居然真的回来了!林枕棠这么想着,掀开被子就往出跑。   “小姐,外边在下雪呢——”青鹊没想到林枕棠如此急躁,她赶紧伸出手拉住林枕棠,“奴婢给小姐梳妆穿衣。”   这样紧张的功夫,还梳什么妆,林枕棠随便指了一件衣服,“就穿这个,不必妆饰了。”   于是,青鹊手脚麻利地为林枕棠套了一件襦裙,然后又拿过她那件灰鼠毛大氅,想覆在林枕棠身上,但是林枕棠走得太快,衣服还没来得及穿上,人就已经跑远了。   青鹊怕她冷,便赶紧喊着,“小姐、大氅——”   林枕棠没有听,她快步走着,一点冷意也感觉不到,满心都只想着大哥哥。   但很快,林枕棠就又觉得寒冷。   冬夜的雪,厚重冰冷,直直钻进她的脖颈里,然后顺着她的颈线流入衣襟。   雪水冰凉透骨,像是能将五脏六腑结成冰。   她有些后悔刚刚跑得那样急,但是想到大哥哥就在前面,林枕棠又无法停住脚步。   突然,她觉得身上一暖。   垂眼,只看到一件鸦青色的裘斗篷盖在她的身上,而那瞬间,林枕棠也闻到周围隐隐有什么熟悉的香气……   像是贺表哥。   这么想着,林枕棠抬眼,看到了贺乾渊。   清俊的少年眉眼淡漠,他神色淡淡,长而浓密的睫毛覆盖着,正低头为她系裘衣的绸带。   “贺表哥……”她微微一怔,想要说什么,却又想起昨夜那些荒唐,瞬间只觉面上羞红,于是林枕棠别过脸去,不再言语。   但与林枕棠不同的是,贺乾渊没有任何表情,他系好了带子,也没有说一个字,转身走了个相反的方向,甚至自始至终也不曾看林枕棠一眼。   不过,尽管贺乾渊容色冷漠,可刚刚的举动……秦羽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愣了一下,贺乾渊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太清楚了,他见多了将军剜目拔舌封喉的模样,这还是第一次见大将军那双修长白皙的手这样温柔……   秦羽不知道将军为什么这样做,却也没问,很快抬脚跟了上去。   只剩下林枕棠一人侧头咬着唇,站在雪地之中。   “小姐,您的衣服——”青鹊捧着大氅跑来时,就看到林枕棠已经穿上一件鸦青裘衣。   “这是……”青鹊皱眉看着林枕棠,小姐所有的衣服她都记得,但是这一件……   “走吧。”林枕棠低着头,什么也不愿意说,率先迈出脚步。   远远的,还没有到父亲的房间,就听到一阵欢声笑语。   听到这些声音,林枕棠心情好了些,想到快要看到哥哥了,她扬了扬唇角,但也就在这时,林枕棠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是表哥帮了她吗?   昨夜她求了表哥,今日大哥哥就回来了,难道这件事对贺表哥而言,当真易如反掌?   她尚还在出神,人却已经走到了林仲的房间。   “枕棠来了!”李氏先看到了林枕棠,她一把拉过林枕棠的手,然后笑道:“快快快,快过来,玙儿回来了!”   林枕棠听到这话,本来脸上还带着笑的,开口却有了哭腔,“大哥哥,你去哪里了……”   她真怕林玙有个万一,有时候做梦,偏偏还梦到大哥哥浑身是血的模样,若那梦是真的,那可要……   林玙看起来毫发无损,他看到林枕棠,率先走过去,将林枕棠抱在怀里,“棠儿!”   “你去哪了大哥,为什么这么多天都不回来!”亲人重逢,本是好事,林枕棠并不想哭哭啼啼,但此刻却止不住泪水肆意。   “没事,棠儿,哥哥没事。”林玙说着话,也红了眼睛,“只不过被歹人掳去,要骗官员的名单簿子,好在我早有准备,给了他一份伪造的,但那人得了东西,却不肯放我走,幸好今日贺璟寻到了我……”   听到这话,林枕棠心中一跳!果然是贺表哥!   “哥哥回来就好了……”林枕棠微微怔了一下,很快回过神,她在林玙怀中蹭了蹭,“今日哥哥回来了,是大好事,我们林府该大摆宴席的!”   一旁的林琛听到这话,马上道:“好!现在就让下人们准备!今日子琛定要和大哥喝个痛快!”   听到那边兄妹几个这样说,林仲只觉心中慰熨,他此时还躺在榻上不能下地,却微微笑着道:“是,今日高兴,你们多喝几杯。”   他病着不能去,但是看到家人们都团聚在一起,心中也欣慰又感激,眼睛也有几分湿润,“把璟儿也叫上,你们一起高兴高兴。”   听到父亲这样说,林枕棠低垂眉眼,眼中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但是在场众人并未发觉,而是高高兴兴筹备着晚宴。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此刻雪意渐浓,似四月飘絮,林枕棠和众人一起往正厅走,突然听林玙温柔地问她,“棠儿穿得这件衣服,是新做的么?”   “这……”这个问题让林枕棠的脸又红了几分,好在是在雪夜之中看不真切,她低下头,“刚刚听哥哥来了,枕棠高兴地忘了穿自己的大氅,路上见到贺表哥,便借了他的。”   林玙听到这个回答,自然不疑有他,只嗯了一声。   众人一齐走到了正厅。   这个时候晚膳早就做好了,只是菜品不够宴席上乘,虽然今日林玙来了是好事,却也不能浪费,所以,林府众人落席后,下人们便先端上了晚膳,等一会再端来席肴。   众人等着贺乾渊,谁也没落筷。   只有林枕棠一个人用了几块梅花酥,她觉得,贺表哥绝不会来。   但是她错了。不一会儿,贺乾渊就来了。   他穿着一件青色单衣,腰间佩着从不离身的长剑。在这冰天雪地的寒冬腊月里,看起来寒冷又单薄。   林枕棠看到他来了,赶忙垂下眼睛,她只觉得脸红得烫人,眼睛也飘飘忽忽不知道该看向何处。   贺乾渊则面如常色,他缓缓坐了下来。   “璟兄,今日多谢你!”林玙看到贺乾渊落座,便第一个敬酒,他站起来弓着身子,十足的恭敬。   贺乾渊没起身,他只端过杯子,微微示意一下,“不必。”语罢,一饮而尽。   林琛很快也过来敬酒,贺乾渊依旧没有推辞,再次饮下。   就这样,兄弟二人轮流向贺乾渊敬了几轮。就在这当儿,新的菜品也上来了,鲜美的虾、还有炙烤的鹿肉一道道端上了桌,大家一看来了菜,便不再敬酒,都动起面前的珍馐美食。   但是这时,贺乾渊却开了口,“枕棠表妹,不敬我一杯?”   这话并不像贺乾渊会说的,大家都向他看去,却只看到贺乾渊一脸淡然,似乎并未说什么不得了的话。   众人便收回目光,又看向了林枕棠。   贺表哥这是在做什么……林枕棠只觉得头皮发麻,但她还是站起身,脸上扬起得体的笑容,“多谢贺表哥救大哥哥,枕棠敬表哥。”   她说着,率先将自己杯中之酒尽数饮下。   贺乾渊面无表情,看着面前女子喝完了一杯,他微微一笑,也一饮而尽,“是,你是该谢我。”   听到这话,大家只觉得莫名其妙,往两人脸上打量,却见一个微微出神,另一个神情淡漠疏离,什么也看不出来。   气氛逐渐有些怪异。   李氏左右看了看,为了缓和气氛,很快就笑着道:“哎呀,有一件好事,我怎么给忘了说!”   听到这话,诡异的气氛逐渐散去,席间又热烈起来。   林玙回来众人都高兴,此时若再有什么好事,那可谓是喜上加喜!   “李璞那边给我说,他不想退亲。”李氏笑得合不拢嘴,“之前你父亲病着,玙儿寻不见的时候,李璞也帮着找了,那时候人家就不同意退亲,但是府里事多,我也没空替他传这个话儿。如今老爷身体好了不少,玙儿又回来了,那咱们就继续准备着回礼吧!” 第37章 枕棠服侍表哥沐浴。……   宴罢, 林枕棠加快步伐,先走一步。   前面夫人那番话,表哥又怎么可能不生气?可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自己也不能说什么, 只先点了头,然后说这事明日再商议。   她已经努力将这件事变得模棱两可, 还请表哥不要动怒。可是表哥脾气不好, 想来该是不会放过她。   之前李璞提亲,他就专门在夜晚闯入自己的房间, 逼着她不嫁给李璞。而这一次……   这些事情, 最好还是在他平静的时候再行商议。所以林枕棠想着,自己最好是先回房间, 等第二日表哥冷静下来了, 她再解释给贺表哥听。   毕竟, 既然已经有了那样的事, 自己根本不可能再怀嫁人的心思。   平安地回了房, 但林枕棠梳洗的时候, 还悬着一颗心。   她只怕表哥怒不可遏地来追自己,然后闹得府中人尽皆知。名声如何,她不在乎, 她最怕的是父兄失望的眼神……   不过想了想,林枕棠又觉得贺表哥并非那样的人。起码他绝不会在众人面前说这些事。   她还在思忖, 却听青鹊道:“小姐, 沐浴的热水备下了。”   她点了头, 然后往里屋去。   没想到这一进去,就见贺乾渊正坐在里边。   他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烛光昏暗看不清神情, 这更让人觉得可怖。   青鹊刚刚备水时并未见到贺乾渊,这时也是吓了一跳。   她想说什么,但是最后什么也没说,只去看林枕棠的脸色。   此刻,林枕棠垂下眼睑,明明已经是有几分慌乱了,却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   “你出去吧。”最终,林枕棠转头小声吩咐青鹊。   青鹊有些踌躇,“这……”   孤男寡女,又是深更半夜,她真怕小姐有个什么……   但青鹊又一想,小姐已经跟了大将军,现在做什么都已经不能改变了。还不如自己出去守着,别让外人进来再看见。   于是青鹊叹口气,躬身退了出去,还关上了门。   室内水汽氤氲,雾气袅袅升腾着。   只听得一声轻笑,贺乾渊站起身来。他走向了浴桶,然后拍了拍那南海梨花木的边缘,“过来。”   林枕棠听到了,她咬了咬唇,正欲走过去,就听那个人又冷笑道:“难不成见林玙寻到了,之前枕棠表妹说过的那些便不做数了?啧,还真是个骗子。”   “不是,表哥。”林枕棠说着,还是走了过去。   室内雾气弥漫,但她依旧看到了贺乾渊的面容。   眼前的男子肤色白如三月梨花,墨眉秀目,漂亮得不可思议,但是那双墨玉一般的眼眸里,却冰冷的仿佛寒窟,没有一丝温度。   “既是要沐浴,又为何看着我?”贺乾渊冷冷看着林枕棠。   听到这话,林枕棠垂下头。美人此刻头发绾成一个松松的髻,身上也是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水红色绸衣,低垂眉眼时,嫩白如玉的一小截脖颈清晰可见。   但林枕棠并不知这春色外泄,满脑子都是林枕嫣给她的那封信。   “若是想过得如意,就得依借美貌。长姐若是能勾住了贺乾渊,那林府可得长久的如意太平。”林枕嫣是这样写的。   妹妹说得尽是些歪理,却是一字未错。   而她已经选择了这条路,永远都不能再回头了。   想到这里,林枕棠低着头,她手都在颤抖,却还是开了口,“枕棠服侍表哥沐浴。”   贺乾渊还满心怒气,听到这句话,他冷笑,“好。”   说着,他抬起手来,让林枕棠为他解开腰带。   当林枕棠的手碰到他的剑时,贺乾渊眯了眯眼,他打量着林枕棠的神色,却见面前女子眼睑覆着,看不清神色。   他不做言语,看着林枕棠将他的长剑放在旁边紫檀木的架子上。   呵,若说表妹刚刚没有杀他的心思,那他是不信的。   可惜了,他那把剑,可是一把好剑。   林枕棠并未注意贺乾渊阴沉眉目打量着自己的神色,她鬓发微垂,杏眼半覆,正伸长手臂环着贺乾渊的腰,好解开腰封。   也不知为何,这个动作使得贺乾渊神色不善,他突然伸出手去,捏起林枕棠的下颌。   烛光朦胧,照亮美人眸中星星点点的泪光。   看到这一幕,贺乾渊冷笑一声,他俯下身,厮磨樱唇。   这力道强劲霸道,林枕棠不敢动了,但她还捏着贺乾渊的衣服,并没有放开。   水红绸衣飘在水面,林枕棠手扶着浴桶的边缘,咬着唇不发一声。   水光四溅,一些溅在了她的面容上,这让美人娇嫩的粉腮显得更加魅惑可人,如雨后海棠。   她如云浓鬓尽铺在身后,头发尾梢被水淋得湿漉漉的,黏在光洁的美背上,这场景,竟真的像个妖精。   溅出来的水花逐渐越来越多,林枕棠有几分受不住了,她咬着的唇轻轻启开,带着哭腔道:“好撑……”   但这软软的求饶声并未让她逃过一劫,室内只听到水浪拍打的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林枕棠终于昏昏沉沉的趴在浴桶旁睡了。   *   翌日,林枕棠醒来的时候,却见自己在榻上,盖着被子,她闭着眼睛摸了摸,还摸到完整的亵衣。   林枕棠松了口气,她可不希望自己被人发现时,尚在内室洗浴之处。想来,该是青鹊昨夜帮自己收拾了。   这么想着,林枕棠睁开了眼。   但没想到她刚刚睁开眼,就看见贺乾渊坐在自己房内的圆桌旁,还为他自己斟了一杯茶。   “你……贺表哥!”林枕棠惊得坐了起来,她看了眼天色,已经亮了。   “表哥,你怎么还不走?”林枕棠实在害怕被人发现,她又看向贺乾渊,好在他已经衣冠齐整,长剑佩在腰间,完全看不出昨夜的荒唐行迹。   贺乾渊不急不慢,呷了口茶,才淡漠开口,“表妹既已是我的人,昨夜却还答应着李氏,真让人心寒。”   林枕棠听着这话,有些头痛,她咬了咬唇,“昨日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那样说了,但今日枕棠会去和夫人说个清楚的。”   她说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对上了贺乾渊的双眸,“枕棠已非完璧,此生不会嫁人。”   贺乾渊也看着林枕棠的双眸,看着看着,他微微一笑,手则抚摸着那块沁了血的玉璏,“你倒看得通透。”   “表哥想来昨夜休息得并不好,今日或许还有军务,枕棠觉得,贺表哥该去再休息片刻。”林枕棠没有再继续说那件事,而是站了起来,话里话外都催着让贺乾渊赶紧出去,   她之前在床榻之上并未发觉,但此刻站起身来,只觉得自己浑身哪里都疼,但是当着贺乾渊的面,林枕棠没有表现出来。   她走了两步,桃色心衣微微翘起一角,只见她肤白如羊脂的锁骨处,皆是妃色迷/情的痕迹。   贺乾渊看到了,他眯了眯眼,没有回应林枕棠的话语,反而还伸手抚上了林枕棠的锁骨。   林枕棠以为又难逃一劫,她浑身颤抖,却是没有挪动半分。   “枕棠表妹别忘了。”贺乾渊说着,手从锁骨的痕迹上轻轻拂过,然后有挑过林枕棠精致白嫩的下颌,“你是谁的人……”   他明明是做着登徒子的动作,但是那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还有那张谪仙般冰冷淡然的面容……   就这样的形容,分明不像是动情。   林枕棠收回目光,她垂眸行礼,“枕棠不会忘。”   身上和心中的烙印那样多,她怎么忘得了呢。   “好。”贺乾渊说罢,便垂下了手。   话到此处,贺乾渊便再不看林枕棠一眼,转身走了出去。他阔步生风,带着几分绝情冷酷,   林枕棠看着贺乾渊的背影,逐渐泪眼朦胧。   看吧,她如今外室都算不上,简直像个低微的禁/脔。   但是再抬起眼时,林枕棠眸中的泪意一点也没有了。她坐在桌前,为李璞写着一封信。   她要告诉李璞,她已经有心仪之人,实在不能违心回礼,还请退婚。   写好之后,林枕棠唤来青鹊,让她赶紧带出去。   总之自己的名声已经很差了,她也不在意这件事流传出去后,外人再如何评判她水性杨花。   此时已经是正午了,林枕棠梳洗后用了午膳,然后坐在府里弹筝,这一弹直到黄昏时分。   黄昏时候,林枕棠常会看着有趣儿的话本子,但她近来几日心绪不加,看得少了,还是青鹊见她神色恹恹,为她又寻摸来了几本。   这几本写得倒是有趣,林枕棠只觉得自己心情似乎也好了几分。   她正看着,门却突然被人叩开,听声音好像是秦羽,他端着一碗汤碗,准备看着林枕棠服下。   林枕棠不知秦羽拿来的是什么药,秦羽却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看着林枕棠,他心中讶然。毕竟,原来在边地时,世间环肥燕瘦各族各部的美女,将军哪个没见过?   但是他跟了将军那么多年,却从未看到将军沾过丁点女色,甚至好几次,一些热辣大胆的部族美女偷偷爬上了将军的榻,最后都让砍断手脚丢了出来。   所以,面前的这个女子,凭借什么能得将军青眼?   美貌不足为奇,世上貌美女子何其之多?但,若不是美貌的话,那便是风情?不过看这林小姐娇俏面容,也不像什么风月老手。   现在想想,前日早晨,将军突然调集十几万精兵,将整个京城翻了个底朝天,就为了寻找林玙,也是因为面前这位小姐的缘故吧。   他知道将军和林府的过节,当时是怎么也想不到将军会帮林府。但若是枕边风的话……   秦羽心中震惊,面上却不动声色,“这是将军吩咐的药,要我看着小姐喝下。”   林枕棠虽不清楚是什么汤药,但是顿了顿,她还是伸出玉手接过青瓷药碗,然后一饮而尽。   凡是贺表哥要求她做的,她都会去做,不问原因。   见她喝下了,秦羽拿过空碗,微微低头表示行礼,然后走了出去。   这药苦极了,林枕棠忍不住呕了两下,青鹊赶紧端来清水,让林枕棠喝几口。   她刚压下腥苦的药气,准备继续再看几页子书,突然门外烟雀来了,她压低声音,“小姐,李公子来了。正在正厅等着小姐呢。”   没想到信才送出去,李璞就来了。林枕棠叹口气,她倒也不是全无准备,或许见一面也是好的。   于是林枕棠放下了话本,她站起身来,然后往出走。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林枕棠往正厅而去。   李璞是一个人来的,他不相信林枕棠会突然改口说自己心仪别人。   远远就看到那抹倩影,还没等佳人走到跟前,李璞先抬脚往出走。   正厅门口,李璞拉住林枕棠的手,他有些急切,因紧张而微微喘息着,“枕棠小姐,你今日来的信……是真的吗?”   林枕棠没想到自己会被李璞拉住手,她有些惊异,抽了抽手。   李璞这才发现自己拉住了林枕棠的手,他赶紧低下头,“枕棠小姐,璞失礼了。只是……”   “对不起,李公子。”李璞再抬起眼,就对上了一双满是歉意的眸子。   林枕棠声音清甜软糯,像有抚平人心中褶皱的神奇作用,“只是……枕棠已经有了心仪的男子,想来想去,枕棠无法回礼,还请李府退亲吧。”   此话一出,随主子隐在正厅外昏暗天色里的秦羽,默默看了看身旁的贺乾渊。   这……林小姐说得,怕不是大将军吧。   贺乾渊不动声色,他一身黑袍,面容冷肃,周身似乎带着凛冽杀意。   此刻听到林枕棠说得那些话,他也没什么反应,只一双眸子定定看着林枕棠。   眸色阴晴不定。 第38章 说是妖精,却也像圣女。……   显然林枕棠说得这番话并没有说服李璞, 他久久不愿离去。   天色已经暗了,自己再陪着也说不过去,于是林枕棠叫了二哥林琛来陪李璞。   她则一人回了房, 对李璞的愧疚破坏了她的好心情, 林枕棠现在只想赶紧上榻休息。   后日就是年三十了,最近因为二哥哥的事情, 家里都还什么都没准备, 今日各方都安顿好了,怕是明天就得加紧采买了, 她也该去帮帮忙。   忙起来也很好, 就想不起来那些令人不悦的事情了。   但她还没走到房间,秦羽就来了, 他微微躬身, “林小姐, 将军有请。”   表哥昨夜才……怎么今天还要……林枕棠身上酸痛的地方还没有好, 她有些不想去, 但开口还是回应着, “好。”   此时的贺乾渊正坐在桌前,看着行军布阵图。   突然,门被人叩了叩。   “进来。”他声如寒水, 面无神色。   林枕棠独身进来,然后秦羽帮着关上门。   贺乾渊不再看行军布阵图, 他看着林枕棠, 面上依旧没什么特别神色, 微微扬了扬下颌,指向那侧圆桌旁的椅子,“坐。”   林枕棠没说什么, 顺从地坐下。   她今日随便修饰了一下,也未绾正式的髻发,只梳了个中规中矩的圆髻,身上也穿着朴素的青色长裙,只不过林枕棠身形绰约多姿,素衫依然能穿出别样风情。   但这美色落在贺乾渊眼中,却没引出他神色的变化,还是那样淡漠又冷清。他又回过头去,继续看手下的布阵图。   林枕棠突然发觉,她自认识表哥已经半年多了,还从未见过他好好笑一下。   贺表哥冷面冷心,简直不像凡人。除了、除了那种事以外……   想到这里,林枕棠面上羞红不已,她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贺乾渊。   她浑身还疼着,却不敢说出来。毕竟,自己和林府还需仰仗着贺表哥,所以只要是表哥想让自己做的,她什么也不会说。   她就那么坐着等贺乾渊。   而贺乾渊看布阵图看得很认真,看着看着,他还会再拿出几幅图来对比,还不时站起来拿一根软尺比较,甚至还专门备了一卷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他自己画的图。   林枕棠没仔细看,大致扫了一眼,全是和行军有关的。   等贺乾渊忙完了,已经是深夜了。   林枕棠还那样坐着,她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贺乾渊眸色似乎不如以往冰冷了,他合上图卷。然后开了口,“困了?”   听到贺乾渊这样说,林枕棠坐起身来,她一双杏眼晶莹清澈,带着令人心动的纯真,“没有,枕棠不困。”   “过来。”贺乾渊说着,拿过身旁架子上的一个瓷瓶。   林枕棠听话地走过去,然后仰头看着贺乾渊,“枕棠为表哥更衣。”   但她正准备伸出手,却被人止住了动作。   贺乾渊低着头看她,眸中似乎闪过什么晦涩难懂的东西。   他修长的手微凉,就那样静静看着林枕棠,半晌才开口,“枕棠表妹,李璞的手你可要留着?还是我去处理?”   林枕棠被说得莫名其妙,她瞪大了眼,“贺表哥?”   贺乾渊冷笑一下,“那脏东西碰了我的人,我便取他一只手。”   听到这话,林枕棠大惊失色,她赶紧出声,“李公子只是没有注意,他不是故意那样做的,表哥千万莫要冲动。”   说完了话,她却看贺乾渊没什么反应,想来是要动真格的,既然如此……   林枕棠咬了咬牙,她踮起脚准备去吻贺乾渊,想让贺乾渊心情好些,放过李璞。   但是没有用,贺乾渊捏住林枕棠的下颌,不让她更近一步,他冷哼,“表妹突然上道起来了,可别是因为外人的缘故才好。”   “贺表哥……”林枕棠有几分惴惴不安,她停下动作,一双眼睛仿佛幼鹿,看起来楚楚可怜,好不动人。   不顾美色当前,贺乾渊拉过林枕棠的手腕,将她带到榻侧,然后便动手解开她的衣襟。   林枕棠有些慌乱,她想拒绝,却没有动。   掀开水红的心衣后,贺乾渊却转身打开了瓷瓶,他沾了一点子淡黄色的膏药,扳正林枕棠的肩膀,“别动。”   “贺表哥……”   她的前胸和锁骨处,有着不少青色红色的痕迹,那是贺乾渊留下的。现在摸起来,还有酸痛之感。   那些痕迹都在羞人处,这样上药让人觉得酥酥麻麻的,很是羞赧,她别过头去。   “贺表哥,其实……无需上药,过两日自然会好。”林枕棠忍不住轻声说着。   她如今裸着上身,确实太不雅了,对自己而言,这不像上药,反而更像是上刑。   贺乾渊却面无表情,像在做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他垂着眼眸,手下动作却很是轻柔。   直到为林枕棠涂抹好膏药,他都一言未发。   等上好了药,林枕棠猜测着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她微微咬了咬唇,然后手又去碰贺乾渊的衣服。   但这一次,还没等她触碰到贺乾渊,就被那人一把抱住,他语气不善,“夜深了,表妹还不睡?”   “这就睡下了。”林枕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在贺乾渊怀中,不敢动弹。   突然,林枕棠发现,她和贺表哥虽然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但是却一次也未曾被贺表哥抱在怀中。   贺表哥身板很直,硬邦邦的,衣襟上也尽是冷冽悠长的沉香木气。   她微微叹口气,知道今夜什么也不会有了。便也闭上了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林枕棠睡着了。   一夜无梦。   晨起只觉得寒冷,林枕棠睁开眼,身侧已经空无一人。   天还黑着,青鹊已经在门口等着,“小姐,该走了。”   林枕棠知道已经迟了,便拿过搭在架子上的衣服,仔细穿好,又随意将来时的大氅披在身上。外面天很冷,打开房门时,林枕棠抽了一口冷气。   “今天得采买东西了,小姐得赶快梳妆。”青鹊说着扶住林枕棠,她四下里看过了没有人,便帮林枕棠戴上兜帽。   林枕棠没言语,跟着青鹊往出走。   此刻林枕棠的房内,已经架了上好的银炭。   屋内温暖如春,一进门便有热浪袭来,她便脱了大氅。   烟雀近几夜已经打发到了外房带着,此刻她正要进屋打扫,却见地上放着林枕棠的大氅,入手冰冷。   “小姐出去了吗?”   “小姐刚去出恭。”青鹊说话时非常自然,她帮着林枕棠梳发,还对烟雀道:“得收拾快一点,今日小姐要采买些东西。”   由于林府许多东西都没置办,故此今日林枕棠和两个哥哥要兵分三路,各自准备着。   大哥买一些春节的新宫灯,还有剪纸窗花,另外林仲专门托人要了一对名家对联,也让大哥去取。二哥买些炮仗,还要看着林府的庄地上交的牛羊豕,这其中有些日子府里吃的,还有些是为祭祀准备的,林府一般都以太宰之准。   最后剩下一些蔬果还有糖块则让林枕棠去置办,蔬果都来自林家的宅地,那些庄人们一般会在林府最近的茶馆等着,因着是自己府里的东西,也就不需要拿什么银钱,唯带了二十两碎银子买点糖块。   不过正月一个月的东西,倒是很多,她先过去取十五日的,然后等正月十六日再令人取剩下的一半。   她穿了一件青白的棉裙,上罩着同色的兔毛大氅,青鹊为她捧来赤色手炉,她拿过来放在手中,然后抬脚往出走。   城西街口有个茶楼,装潢算不上高档,但是也还不错,一般林府都会请自己的庄人们在这里喝茶。   今日是腊月二十九,路上也有不少人站着拉是非,看到林枕棠来了,便偷偷摸摸指点着,“她退了李府公子的亲!”   “探花郎啊?”   “是啊!咳、让我说,这林府小姐美则美矣,就是名声不怎么好,有个正经公子愿意求娶已经是莫大恩惠了,她竟不识抬举……”   “是啊是啊!”   林枕棠听见了这些话,却没说什么,青鹊想说什么,也被她拉住,“罢了,不要生事。”   流言蜚语,她听得太多了,更何况这些人也并未说错,李璞是个很好的人,是她自己没有这个福气了。   没有多想,林枕棠进了茶楼,已经有人在那里等她。   看到这些人,她露出一个笑脸,“张老伯,你们赶了那么远的路,竟还来得这么早。”   张德躬身拜了一拜林枕棠,他面容和善,脸上带着庄农人的辛劳,“大姑娘好,听闻大公子没事了,我们也便都放了心。大姑娘不知道,今年收成好极了,我们前夜就出发了,就算着时辰早上来,这样菜品才新鲜。”   林枕棠赶紧让青鹊买了几壶茶,又点了十几样小菜和吃食,“张老伯,你们想来还未用膳,先吃些吧。”   张德想拒绝,林枕棠笑了笑,“不急,你们先吃点垫垫。”   张德便点了头,他看着林枕棠,这个大姑娘为人最和善,又生得那样美,唉,为何会背这样的名声……他们来得路上,已经听了不少风言风语。   不过他们从小就见着这位大姑娘,心中皆知道她绝不是这样的人。   张德有些难过,他转过身去,擦了擦泪。   十几个庄人便开始吃早茶,林枕棠和这些人当中的大多数都认识,便不时聊两句。   她衣着朴素,妆容也极淡,但是坐在那里,却显得贵不可言,雅娴静淑。   秋月居酒楼。   贺乾渊知道林枕棠今日会来福至茶楼,此刻,他和几位身着常服的将军坐在对面酒楼议事,眼神却不时瞥向茶楼。   对面福至茶楼之中,贵雅的千金小姐和一群庄稼人坐在一起,却丝毫没有露出不耐轻或者视的神态。   只见她不时和周围几个庄人说话,也不知道那些人说了什么给她听,逗得一向自持的林枕棠掩唇轻笑。   千娇百媚,却又在某一瞬间返璞归真。说是妖精,却也像圣女。   贺乾渊眸色渐深,他的这一位表妹…… 第39章 他俯身去咬林枕棠的耳垂……   林枕棠和府里的庄人们聊了聊, 又看了簿子,仔细清点了一番,都没有什么问题, 便让这些人直接将东西拉进府里。   她和青鹊二人则不回府, 她们准备去买些糖果,虽然府里没什么人吃糖了, 但是过年时候, 亲戚之间互相走动,需撒些糖儿给小孩子。   西市卖糖的地方多, 尤其桂花坊的糖瓜是最好吃的, 林枕棠想着也不贵,便多买了些。另外她又买了各样糕点, 府里厨子多是多, 但是偶尔换换口味尝尝外边的甜点, 也是不错的。   桂花坊知道面前这一位是林府小姐, 便对林枕棠说一会儿会命专人专程送到府里去。   时间已是午后, 买了糖之后, 林枕棠就再没什么事了。因着快要过年的缘故,西市这边人很多,人群热热闹闹, 熙熙攘攘的,皆是满面喜色。但由于过去被指指点点的次数太多, 所以林枕棠并不喜欢此刻的场景。   她拐了一条路, 专门从西市绕到南市, 这样再从南市回府,虽然远了些,却是能避开好多人。   这路没人, 自然也就安静了许多,只是此刻林枕棠走着路,却显得有几分心不在焉。   大哥哥是回来了,可是当初是谁将大哥软禁起来了呢?既然是贺表哥找到的,那么他定然知道这是何人,却为何不开口说呢?贺表哥不开口说,那……她可不可以去问?   若是其中有什么自己不清楚的隐情呢?不,不可以。还是暂时不要问了。   既然一时半会想不清楚,便也用不着再想了,林枕棠这么想着叹了口气,她抬起眼,看到了一条巷子。   这里她走过许多次,林枕棠知道从这儿穿过去,就到城东府邸了,等到了那里,去林府便很近了。   她正准备穿过去,却见一人挡在前面。   这恐怕,又是什么登徒子吧……林枕棠低了低头,她不愿意节外生枝,便侧了身子,准备从那人身旁走过。   “棠儿。”突然,那个人开了口,他轻声笑着,“听说你去买糖了,我就猜着你会走这条路。”   听见这声音,林枕棠大吃一惊,“芸表哥!”   赵芸一身青衣,他眉眼温润,唇角带笑,正看着林枕棠,“几个月不见,棠儿过得如何?”   看着赵芸,林枕棠又惊又喜,忍不住湿了眼角。   只不过……   说起来,这几个月她差点被迫入宫,后来又为了父兄林府而委身表哥,桩桩件件,没有一件事是值得高兴的,但是……   “我很好。”林枕棠看着赵芸,她微微笑了,然后偷偷擦了擦眼角薄泪,轻声问道:“芸表哥呢?怎么突然来了京城?”   “此事说来话长,待有空了再说与你听。”赵芸微微一笑,他指了指眼前的路,“走吧棠儿,我也要去见见舅父。”   路上,赵芸又问了问其他人最近过得如何,林枕棠一一答了,并不曾发现什么异样,直到他说起贺乾渊。   “贺璟呢?”赵芸的唇微微一勾,但是那双眼睛冰冷毫无暖意,像是笑了,又好像没有。   这不像平日里的芸表哥。   察觉到了赵芸细微的表情,林枕棠心一沉,她没有回答什么,反而问道:“芸表哥,我想知道赵府为何被贬谪。”   上一次太匆忙,她没问清楚,赵芸也不肯说,但是今天好不容易再看到赵芸,她是真的很想知道。   听到这话,赵芸唇角的弧度又微微上扬几分,“棠儿,你该知道,如今若没有手握兵权,那管你是什么高门贵胄,也会被人踩在脚底。”   他说到这里,轻笑一声,继续道:“赵府被贬,倒是没有什么缘由,不过是碍了某人的眼。”   某人?林枕棠顿了顿,她抬起眼,“是贺表哥吗?”   赵芸未答,此刻路上正好有一块水洼,林枕棠正焦急着等待答案,故而没有看到,眼看着就要摔进去,幸好赵芸及时伸出手去扶住她,“小心。”   林枕棠抓住赵芸的手,她感激一笑,“谢谢芸表哥。”   赵芸收回手,“无事。”   知道也问不出什么了,林枕棠便再未开口,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再也没有说过贺乾渊。   走了许久,等到了府上,天色已擦黑,府里的灯笼已经挂了起来,昏暗的光芒照得这一片既朦胧又暧昧。   赵芸过去常来林府,于是林府便为他特设了一间房,如今虽说赵芸被贬离京城,但他的房子也还收拾着,和原来一样。   林枕棠见到了地方,她不再继续寒暄,而是停下脚步,轻缓道:“芸表哥若不急着走,就在林府过年吧。”   赵芸点点头,他明明是温润笑着,却不复以往的温柔,“好。”   看着他冷漠的眸子,林枕棠滞了一滞,很快又回过神,她笑了笑,“芸表哥,枕棠回房了。”   “等等。”赵芸喊住她,“你的生辰之礼,我还未送。”   这一句话让林枕棠有些不好意思,她连忙推脱,“表哥,枕棠的生辰已经过去小半年了,倒也不用……”   她话还未说完,却见赵芸伸出手来,他手中捧着一个匣子,看着十分精巧。   见到林枕棠此刻略有羞赧的模样,赵芸笑了笑,“手。”   “嗯?”   不等林枕棠反应过来有所回应,赵芸直接将匣子打开,只见匣子内里,正静静躺着一枚翡翠镯子。   “淄渊靠近廸化,那里盛产翡翠,我便为你挑了一块,琢为翡翠镯。”赵芸说着,拿起镯子,“手给我。”   林枕棠有些发怔,她从未听芸表哥用这样不容置疑的声音说话,不知不觉就听话地伸过手去。   赵芸见林枕棠乖巧地把手伸了过来,他微微笑了笑,然后将玉镯戴入林枕棠的皓腕。   美人的手腕白皙纤弱,配着碧绿如翠水的镯子,显得雅静又贵气。   “这……谢谢表哥。”林枕棠低下头,此刻,她不知怎么,突然觉得后脊有些发凉。   “明朝会。”赵芸俯下身看着林枕棠的双眸,低声道。   林枕棠全然不敢对视那双她再熟悉不过的眼神,只轻轻回应了一句,“是,芸表哥,明朝会。”   突然,一道冷冽的声音传来,“明朝会?会哪一位?”说着,贺乾渊冷冷一笑,一双仿佛会结冰一般的眼眸看着赵芸,“你该在淄渊才是。”   听到这声音,林枕棠大惊失色,她知道贺表哥是一个多么心狠手辣的人,故此并不愿让他看到芸表哥,尤其还是在她与芸表哥孤男寡女的情况下……   不等内心暗自焦急着的林枕棠出声说些什么,贺乾渊直接走向她的身边,然后一同方向对着赵芸。   他玄色长袍冷漠肃然,带着居高临下的轻视,“贬谪之人擅自离开,该罪加一等。”   赵芸听到这话,并没有露出什么惧怕神色,反而是微微笑了笑,“我有诏入京,为何罪加一等呢。”   “何诏?”贺乾渊冷漠道。   “皇帝下诏命我入京,协助忠勇侯府查平阳水患一案。”赵芸看着平静无波,无喜无怒。   贺乾渊显然不知此事,他微微轻笑,双眼阴毒地微眯,“陆玟可是越来越废物了……”   林枕棠大惊失色,她忍不住微微扯贺乾渊的衣袖,“表哥,皇帝名讳……”   听到身侧女子的声音,贺乾渊这才看向林枕棠,这还是他自出声开始,第一次将目光放驻在林枕棠身上。   此刻,贺乾渊面色清冷,却似笑非笑,“枕棠表妹,我早说过,他是个废物,你又在害怕什么呢?”   林枕棠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看向赵芸,然后微微摇了摇头。   赵芸是个聪明人,他应该是明白了林枕棠的意思,很快,他拱拱手,“琨玉告退了。”   说完之后,赵芸也不看贺乾渊,直接阔步离开。   只剩下贺乾渊面容冷厉,看着赵芸的背影。   林枕棠也想走,但是她不敢,她知道贺乾渊此刻正怒火中烧,她不想这个时候去感受贺表哥的怒气,便打定主意不动声色,安静待在贺乾渊身侧。   这么打算好了,林枕棠收敛呼吸,低垂眉眼,乖乖站着。   但是,突然——林枕棠觉得自己的手被人拉住了。   是贺乾渊,他的掌心温热,不同于以往的冰冷。   这还是贺表哥第一次拉住自己的手,林枕棠有些微怔,她抬眼去看贺乾渊,却看他神色淡漠又疏离,依然是素日里那个贺乾渊。   还来不及继续吃惊,贺乾渊已经迈开步伐,他个高腿长,步子自然就迈得大,林枕棠急忙跟上。   他没说什么话,直接拉着林枕棠的手进了自己的屋子。   而刚一进门,贺乾渊就松了手。   但贺乾渊松手后,却又伸出一只手来,还对她道:“手。”   林枕棠不知何意,她顿了顿,才颤颤巍巍又伸出手去。   于是,贺乾渊将她腕上的翡翠手环取下。   接下来,他又拿出一对玉镯。   贺乾渊不说话,只将那一对淡紫色的玉镯套上林枕棠的手腕。   林枕棠喜欢碧绿的翡翠,并不觉得这对紫玉更加好看,但是她什么也不敢说,只眼睁睁看着贺乾渊把那翡翠镯子扔到一旁。   贺乾渊给她的紫玉镯子是一双一对,左右手便都戴上了,只是林枕棠喜爱素雅,而手上的紫玉镯则颜色饱满浓郁,紫气逼人,带着难以形容的雍容华贵,并不是林枕棠自己素日的风格。   她觉得这有些花哨,但看着贺乾渊,还是什么也没敢说出来。   只不过……林枕棠低头又看了看,她也懂些玉石种类,看了两眼,便认出贺表哥送自己的是紫玉翡翠,这紫玉光泽细腻、水头盈润,比芸表哥送的碧玉要名贵许多。   瞬时,林枕棠又有些惶恐,“贺表哥,这礼物贵重,枕棠恐怕不能收……”   “我送的,你敢不收?”贺乾渊声音冷漠,他瞥过一眼林枕棠,“如此双腕皆戴,便无人再送你这些。”   听到这话,林枕棠咬了咬唇,她容色娇怯,小心翼翼之中又带着些试探,“表哥生气了吗?”   贺乾渊未答,他坐在桌前,拿过行军图,又看了起来。   顿时室内是一片沉静。   贺表哥的确是冷面寡言啊……这么想着,林枕棠又偷偷看了一眼贺乾渊,只见那人正认真看着手中的实地勘测图,没有注意自己。   于是,林枕棠又大着胆子看了看其他地方,这么一来,她就又看见赵芸送自己的翠玉镯子,此刻已经被随意扔在桌上的一角,孤零零怪可怜的……   时间逐渐过去,不知不觉到了深夜。林枕棠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乖乖等着贺乾渊。   不知又过了多久,贺乾渊终于放下笔,然后收起图册。   他转头看去,就见林枕棠还坐在那里。   “怎么不上榻休息?”贺乾渊皱着眉头。   近几日军务繁忙,龟拓人蠢蠢欲动,准备结连猃浑人进犯大齐,龟拓兵强马壮,又野心不小,说不定哪日自己又要出兵远征。   这事轻视不得,便得好好研究路线。   他或许已经看了有两个时辰,没想到林枕棠竟一直等着自己。   其实林枕棠是不敢没有得到贺乾渊的命令就自己去睡的,但此刻听到贺乾渊这样说,她顿了顿,这样回应道:“看贺表哥这样辛苦,枕棠不忍睡。”   这话感人肺腑,但贺乾渊面无表情。他看着林枕棠,什么也没说,半晌,才微微扬了扬下颌,“我去沐浴,你休息。”   “是,贺表哥。”林枕棠也是真的困了,也不再推辞。   “呵,”贺乾渊看她这幅样子,忍不住冷笑道:“不过……既是不忍睡,那枕棠表妹便也沐浴一番吧。”   林枕棠没反应过来,刚刚还让自己先休息的人,为何又这样说!她低下头,却突然身上一轻,被人凌空抱起。   “啊……贺表哥!”   贺乾渊没有说话,他微微俯身,轻咬林枕棠的耳垂,然后走进了浴室。 第40章 被发现了!……   天还黑着, 青鹊就来轻叩贺乾渊的房门。   林枕棠听到了,她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贺乾渊此时背过身去, 看不到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不过她知道青鹊来叫她, 时间定然不早了,便轻手轻脚地坐起身来, 然后准备下床。   但她只是脚刚刚触碰到地面, 就被人一把抱住。   身后的贺乾渊语气霸道而清冷,带着不容拒绝的口吻, “做什么去?”   “青鹊来叫我了, 我……”林枕棠说着,微微动了动身子, 她想挣开贺乾渊的束缚。   岂料那人抱得更紧, 他语气阴冷不善, “往日里你都五更才走, 此刻不过三更多, 走得这样早, 可是怕你那赵芸表哥看到?”   林枕棠并未想到这些,但是青鹊定然想到了,不然不会这么早就来叫她的。   此刻, 听贺乾渊一说,林枕棠又仔细想了想, 愈发觉得这说法有道理, 但她不能明言, 便侧头央求,语气娇软,“贺表哥, 天色不早了……”   窗外,天空还黑漆漆的一团,什么也看不清,何来不早之说?贺乾渊冷冷一笑,他的手滑进林枕棠的衣襟,那温度微凉,惊得林枕棠颤抖了一下。   昨夜荒唐甚久,林枕棠到现在还酸痛不已,她咬唇往后缩着,不情不愿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贺表哥……”   看到她这幅模样,贺乾渊的双眸危险地眯起,看起来骇人而阴冷,“既是如此,就乖乖待着,不要乱动。”   他说罢,又将林枕棠抱在怀里,重新躺下。   过了一会,外边的青鹊已经不敲门了,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但是林枕棠却睡不着了,她大睁双眼,看着天空由漆黑逐渐转出些许微弱的天光……   确实是有些迟了。   这么想着,林枕棠微微探起些身子,然后去摸索贺乾渊抱住自己腰际的手。   她本是想轻轻让那人松开自己,却没想到刚刚碰到贺乾渊冰凉的指尖,那人就是一声轻促的冷笑。   原来,贺表哥自始至终从未入眠。   林枕棠不禁嗫嚅,“表哥,该是你去兵营的时候了。”   听到这话,贺乾渊终于放开了她,但很快,他又张开双手,“为我更衣。”   林枕棠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更是敢怒不敢言,便只好侍候着贺乾渊更衣,如此一来,又浪费了小半柱香的时间。   更衣完毕之后,贺乾渊倒是很快地松了口,“不是要回房吗?去吧。”   “是。”林枕棠几乎是有些欢喜地应下来,然后赶紧往门外走。   青鹊已经等了她一会了,此刻见林枕棠出来,她有些急切,“小姐怎么才出来,是不是……”   说到一半,青鹊突然住了嘴不说了,看着林枕棠身后。   看到青鹊这副模样,或许是因为自己身后出现了什么人……林枕棠无意识地也扭头去看。   这么一来,她就看到面色微讶的赵芸,他似乎是没想到自己会看到林枕棠,甚至于还走近了两步。   赵芸是看着林枕棠从贺乾渊的房门出来的,他内心震惊不已,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询,一时间,场面僵持住了。   “啊……芸表哥!”林枕棠率先回过神,她有些慌乱,左右看了看,再无其他人,这才微微放了点心,然后低下头低声道:“枕棠有件东西落在这里……”   这无力的辩解并没有让赵芸信服,但他也没说什么别的,只温和地问道:“拿回来了吗?”   “是,表哥。已经、已经拿回来了。”林枕棠呼吸急促,她微微咬了咬唇,“若是无事的话……芸表哥,枕棠走了。”   赵芸颔首,“去吧。”   得了答允,林枕棠再也不敢往身后看一眼,她提起裙摆,走得飞快,青鹊几乎都追不上。   不过此刻,她大步走着,看起来平静如水,心中却是巨浪滔天。   说起来,林枕棠知道这事被发现不得,但是……她还从未仔细想过若是被发现,会是何种后果。   一来,贺表哥从未提过会给自己名分,她也并不奢求。二来,她根本不想让父兄知道自己与贺乾渊的事,只是如果现在被人发现了……   虽然芸表哥并不是喜欢到处乱说的人,但是这种事情,自然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林枕棠咬了咬唇,此刻,她能感受到青鹊颤抖的指尖。她知道青鹊一定是被自己吓坏了。   对,这不是一件小事,但是——   既然选了这条路,那就要承受这样的后果。若是、若是日后真的被捅出来,那她倒不如一头撞死,给林府留个干净的名声。   总之,她绝不会承认的。   这么想着,林枕棠呼吸平稳了下来,她进了屋,让青鹊烟雀二人为自己梳妆,此时的她,尽管心中仍然还心有余悸,但面容上已经是半分惧色也看不出来了。   青鹊频频向她看去,却只看到自家小姐淡然自持,一脸平静。   *   天已经大亮,今儿是大年三十,是该一家团圆的时候。   此时,府里张灯结彩,喜庆的大红窗花已经贴了上去,那血红的灯笼在白日里明明不那么明显,却依旧映衬出一片热闹的景象。   要过年了。   趁着喜气,林枕棠穿一件水红色的绸裙,更衬托出美人肤白貌娇、人比桃花。   今日是一年的最后一天,所以宴会早早就开始了。   府里专门请了伶人唱戏,还叫了杂耍艺人,那表演一个比一个精彩,直看得众人眼花缭乱、连连叫好。   林枕棠坐在下侧最末的位置,她面上有些心不在焉,低垂着眉眼,也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她身旁还有一个空位,本是林琛的位置,奈何那人又出去和一帮纨绔厮混,还不知何时回来,故而暂时并无人坐。   赵芸看到了,他缓步走过去。   鼓乐震天,热闹非凡,在这一片繁华声响之中,突然听赵芸问道:“你和贺乾渊,究竟怎么回事?”   听到这话,林枕棠心中一惊,她抬眼去看赵芸,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芸表哥温润尔雅,端的是有君子之风,只是问出的话,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没什么的,芸表哥。”   她这么答了,然后又低下头,长长的睫毛覆盖住眼底的神色,看起来似乎平和宁静。   赵芸一声呵笑,清冷讥讽。   从未听过芸表哥如此冷漠的笑声,林枕棠心一沉,她想说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赵芸淡淡道:“贺乾渊给不了你名分。”   听到这话,林枕棠明显顿了顿,愈发不知该说什么。   看到林枕棠这样,赵芸继续道:“你或许还不知道贺乾渊的身世。不若我现在告诉你……” 第41章 众目睽睽之下,贺乾渊对……   锣鼓喧天, 舞龙舞狮队正在台上热闹地表演着,每个人都饶有兴致地看着,同身边人说说笑笑。   林枕棠却如五雷轰顶。   她怎么也不敢相信, 原来是听说过贺表哥生母是外室的传闻, 但大齐无人敢说,故此, 她一直以为是假的。直到刚刚听芸表哥说起, 才发觉贺表哥的身世竟然这样离奇。   还有,芸表哥也说得并不清楚, 毕竟, 想那贺表哥的母亲,明明是林府小姐, 为何要低一头去做人外室?   若果真如此, 那么亲妹妹做了外室, 做哥哥的又怎么能高兴?父亲斥责贺表哥的母亲, 实在太正常不过。至于将贺表哥的母亲赶出林府……   或许是做过了些, 但若就是这些事情, 那么林枕棠看来,父亲做的根本没有错。   赵芸说完了,他看着林枕棠的面容, 摇了摇头,“棠儿, 你不该这样愚蠢。”   林枕棠已经许久没有说话了, 但是这一次, 她终于开了口,“芸表哥应该知道,没有兵权, 便形同废人,处处受人轻贱、被人折辱。更何况……哪怕是芸表哥自己,不也依附了手握兵权的忠勇侯府吗?”   听到这话,赵芸呵笑一声,他并无一丝窘迫,反而微微摇了摇头,“你我不同,我不过是暂时攀附,而你呢?棠儿,你本该冰清玉洁……”   本该冰清玉洁?这意思是……   “芸表哥,我不知你是什么意思。”林枕棠不禁面有愠色,她有些吃惊地看着赵芸,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   赵芸在自己心中,一直是温柔可亲的好兄长,此刻,就算芸表哥不为她着想,肆意地猜测自己,却也、却也不该这样说出来!   “芸表哥,还请不要血口喷人。”想到这里,林枕棠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说起来,棠儿还从未这般疾言厉色对着自己说过话,赵芸想着,若自己猜测的一切不是真的,那该有多好啊……   他微微一笑,无限惆怅,“是否血口喷人,表妹想来该是最了解的。但表妹要清楚一点,那就是他不可能给你名分。想当初舅父因为贺乾渊的母亲做人外室而将她赶出林府,让她成为京城最大的笑柄,那么如今……你又怎知,他不是在报复你。”   听到这话,林枕棠微微出神。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所以……会吗?自己会是贺表哥复仇的一步棋吗?   说实话,就贺表哥睚眦必报的为人……   她不知道。   只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当初若不是去求了贺表哥,那么大哥又如何得以平安归来?   既然这已经选好的事情,那么就不要再想后果。   于是,林枕棠双眸平静,她容色没有什么表情,清冷地直视着前方,“芸表哥说笑,我同贺表哥并未发生什么,又何需什么名分。”   赵芸显然并不相信她这一番话,但是看着林枕棠,他还是没说别的,只轻声道:“棠儿,不要后悔,便好了。”   听到这话,林枕棠心中却涌起无限悲凉。   后悔么?   贞洁对于一个女子而言,是何等大事啊。她既然已经堵上了自己这一生,那么便永远也不会后悔。   突然,烟花爆开的声音猛烈的传来,林枕棠仰头看去。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漆黑夜幕上,焰火升空,映得周围都一片绚烂。   美人双眸湛湛,泛出天上绚烂的色彩,有极尽瑰丽的烟火落入她剔透的眸子里。   这场景,正落在一个黑衣男子眼中。   今日明明是阖家团圆的欢喜日子,来人却穿了一身浓墨般的长袍。   他眉目沉沉,一路走来,虽然沉默无声,却又带着凛冽杀意。   但让人惊奇的是,众目睽睽之中,男子对着林枕棠,伸出修长白皙的手,“走。”   林枕棠不明所以,也看向贺乾渊。   “贺表哥?”她轻声唤着,暗暗提醒贺乾渊在众人面前不要如此。就算大齐男女大防不算严重,但是也不能如此明目张胆地接触,会被看出问题。   府中气氛怪异,林仲和林玙不再仰头看烟花了,而是纷纷看向贺乾渊。   其实不止他们二人,一时间,林府里所有人,都看着这位玄衣深重面容俊秀的男子。   贺乾渊却浑然不觉,他眼中唯林枕棠一人。此刻,贺乾渊依然伸出手等着面前女子的回应。   贺表哥是不能忤逆的,但是父兄那边也不能让看出端倪……   林枕棠略一咬唇,然后便站起身来,她反应飞快地对着林仲道:“父亲,账目有些问题,我之前给表哥说了,这会过去对对。”   她是在信口胡诌,除夕日还管什么账目呢?但是不这样说,难免让这一切显得更不对劲。   两害相较,该取其轻。   林仲是个聪明人,他很快应道:“那去吧,小心点。”   林玙察觉到了怪异,他看向林仲,后者微微摇了摇头。   见父兄那边没有异常了,林枕棠思忖着明日她再想办法自圆其说,此刻还是赶紧听贺表哥的话吧……   这么想好了,林枕棠行礼,轻声应了,然后她抬眼,看到贺乾渊依然伸手等着她。   众人眼皮底下,她怎么好伸过手去呢?只好拿过一个糯米团子,快速地塞进贺乾渊手中。   之后,林枕棠也不敢看贺乾渊是什么表情,率先走了出去。   她走得飞快,却还是听得身后贺乾渊低声轻笑了一下,只是那声音中有没有凛冽的寒意,却是没听出来。   等终于走出了林府众人的视线,林枕棠才停下步子。寒冬腊月,冻得她的鼻头发红,看起来楚楚动人,可怜至极。   “贺表哥想让我干什么去呢?”林枕棠一双眼睛盯着贺乾渊,“刚刚那么多的人,贺表哥不该……”   她话还没说完,贺乾渊却率先将刚刚那个糯米团子塞进她口中,堵住了林枕棠后面想说的话。   “带你出去逛逛。”贺乾渊语罢,不由分说,直接拉过林枕棠的手。   腊月的最后一日,没有宵禁。故此,民间也是热闹非凡。   平民百姓在家中吃了团圆饭以后,便举家出门,一同在街上放烟花。才子们争相题诗,美人更是戴着绢花三三两两赏雪赏焰火,另外,街上还有各种各样有趣的杂耍艺人,以及叫卖的贩夫走卒。   除夕之夜,街市委实称得上热闹非凡,绝对是高门大户比不过的。   林枕棠在这一日还从未出来逛过,自然看什么都觉得稀奇,再加上天暗着,只有不时闪过烟花短暂的光芒,和灯笼朦胧黯淡的光泽,也难以令别人看清自己的面容。   这一切都让林枕棠觉得很自在,她好奇地四处张望。   身侧,贺乾渊却是一直一言不发,虽然灯火昏暗看不清脸,但是街上的行人还是不由自主地为他让开道路。   林枕棠也有些怕身边阴沉的男子,她几次想偷偷甩开贺乾渊的手,到最终都失败了。   贺表哥抓得很紧。   试了几次,林枕棠的小心思也没有得逞,无奈之下,便也作罢了。   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了一家糖人小摊前,这家糖人买卖好极了,排了长长的队。   “想吃吗?”贺乾渊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林枕棠没有见过糖人,更没吃过,她不明所以,“那是……”   不等她回答,贺乾渊便对着秦羽抬了抬下颌。   秦羽会意,往那边走去,但他只走了两步,很快又回来,“大将军,买哪个?”   糖人的样子那么多,他得问清楚大将军喜欢哪个。   “兔子。”没有问林枕棠的意思,贺乾渊直接回答道。   “是。”秦羽的确算得上是称职的亲兵,从来不在乎身份,也不问什么原因,此刻得了命令,便立马过去排长队,就为买个兔子糖人。   林枕棠有些想笑,但是她顾及到贺乾渊在这里,最终只在暗处偷偷弯了弯唇角。   他们两没有等秦羽,而是继续往前走了几步,林枕棠正见那边关东糖的铺子有趣想要看看,还没来得及走到跟前,突然,一匹马横冲直撞,也不知是从哪里过来,眼见着就要撞上林枕棠了。   千钧一发之际,贺乾渊反应奇快,他以惊人的速度,一把扯过林枕棠,然后飞速将她护在身后。   马儿没撞上林枕棠,最后撞上了路边的柱子,这力度不小,惊得人群四散逃开,连它自己也喘着粗气停下了。   林枕棠惊魂未定,她还眼花心跳着,就听又来一道歉意又带着急切的声音,在不住地说着抱歉的话。   天黑着看不清,但是听那人说得话,想来该是那匹马的主人。   连马都驯不好?又是一个废物……贺乾渊伸手摸上了玉璏,正准备将剑从剑鞘里拔.出.来。   也就在此刻,却听身旁传来娇软的女声,“没事的,不要紧,我并没有受伤。”   在无人看到的黑暗处,贺乾渊握着剑柄的手,又松开了。   也就在此时,秦羽拿着兔子糖人回来了,他正欲抱拳请教大将军示下,却见贺乾渊瞥了一眼林枕棠。   秦羽这才反应过来,立马递给了林枕棠,“林小姐,请。”   “谢谢。”林枕棠有些惊奇的拿过那兔子糖人,她举得高高的,借天上烟火的光芒看手中新奇的物什儿。   淡金透明的糖块儿,居然能成一个小兔子的形状,简直是太神奇了!   林枕棠这么想着,好吃地轻轻舔了舔,瞬时,一股清甜的味道充斥在舌尖。   “好甜……”林枕棠微微笑了笑,她转头看着贺乾渊,“谢谢贺表哥。”   贺乾渊没回应,他双目平视前方,也没什么表情。却听林枕棠又继续道:“还有刚刚,也谢谢表哥。”   “无妨。”贺乾渊声音淡淡,仿佛还是没有情绪上的起伏。   此时,天上的烟火已经逐渐少起来了,路上的行人也稀疏了许多,或许是到了回家守岁的时候。   尽管今夜林枕棠虽然看得高兴,但是此刻见人越来越少,还是忍不住道:“贺表哥,恐怕到守岁时候了,我们也回去吧。”   “好。”   回去的路上,两人皆无话相谈,但林枕棠其实一直都有话想说。   她惴惴不安,却又觉得这话还是给贺表哥说一声比较好。   直到走了好长一段路,想了又想的林枕棠终于试探着开口,“贺表哥,我怕有人知道我们……”   说到一半,她也不知该如何去形容自己和表哥的关系,竟是住口不说了。   但片刻后,身边那人冷笑着开了口,“是赵芸?”   听到贺表哥用这样的口气说出芸表哥的名字,林枕棠大惊,只觉芸表哥凶多吉少。   于是,林枕棠又忍不住慌乱起来,她正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为赵芸推脱,却又听贺乾渊漫不经心道:“怕什么?”   听到这话,林枕棠又不知该怎么说了,她张了张唇,最终道:“是,有表哥在,枕棠没什么可怕的。”   话音一落,两人又是久久无话。   路程算不上远,很快也就到了林府。   只是……不知是不是林枕棠的错觉,她觉得贺乾渊似乎又阴沉了几分。   林枕棠心中刚这样想着,像是为了回应她一样,贺乾渊松开了林枕棠的手。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惹得贺表哥不高兴了,只是此刻,自己却又有个问题呼之欲出,几乎想要不计后果地去问贺乾渊。   “贺表哥……”林枕棠心中纠结了许久,这一刻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听闻我父亲同姑母有些过节,真的是这样吗?”   这话一出,刹那间,天地寂静无声。   半晌,唯余贺乾渊低声冷笑,“谁同你讲的?” 第42章 环住那纤细楚腰……   听到这话, 林枕棠忍不住屏住呼吸,她抬眼看着贺乾渊,一时间什么也不敢说了。   “其实, 也算不上过节。不过是你父亲将我母亲赶出家门, 最后我母亲自缢身亡罢了。”   贺乾渊说着,捏住林枕棠的下巴, 他面无表情, 这让他接下来说出的话更加可怖,“不过, 我倒是好奇, 枕棠表妹怎么突然想听这些旧事?”   林枕棠双眸大睁,她根本想不到姑母竟然会是自缢而亡。毕竟, 大齐向来认为, 自缢之人是无法转世轮回的, 只会落个魂飞魄散、烟飞云散的下场,   她不知道姑母是经历了什么, 她该是何等的绝望与无助啊, 竟然会选择这样的道路……那一刻,林枕棠的双眼逐渐蒙上一层水汽,声音也微微颤抖, “贺表哥,这是真的吗……”   “怎么?”贺乾渊似笑非笑, 他冷冷地眯起双眼, 阴狠恶毒地打量着林枕棠, “枕棠表妹还想看看我母亲的尸体?”   “贺表哥、我绝没有这个心思……”林枕棠眸泪盈盈,她几乎要难过的不能呼吸,不知为何, 此刻林枕棠脑中浮现的,竟然是自己也自缢身亡的场景。   毕竟,就她如此卑贱且不齿的行径,怕是最后真会和姑母一个下场。   缓了半晌,林枕棠的泪水缓缓流下,她垂着眸子,湿漉漉的睫毛挂着细小的泪珠,看起来楚楚可怜,“枕棠不知道过去那些事,只是、只是问问罢了……”   听到这句话,贺乾渊冷笑一声,透着凛冽的杀意。   但终于,贺乾渊还是放开了她,他负手而立,神情冷漠,“这些事,又有谁比你父亲更清楚?你实在该去问他,而不是我。”   终于被那人松开,林枕棠趁机后退了两步。   她双眸定定看着贺乾渊,不知为何,林枕棠觉得此刻的贺乾渊,比任何时候的他都要可怕,于是她终究还是又覆下了眼睑,“表哥,我、我不问这些事了,若是表哥再没有其他事情,那么我就、就回去了……”   她不想再继续待在贺表哥眼前头了,那一刻,林枕棠只想逃离。   看到了面前女子的慌乱,贺乾渊没有说话,他眉目沉沉,就那样阴险地眯起眼睛盯着林枕棠。   这眼神仿佛利刃,看得林枕棠忍不住又向后退了几步。如此一来,此刻的她已经离贺乾渊有段距离了。   她看着对面的贺表哥,半晌也未等来那人的只字片语,想来……贺表哥该是同意自己离开了。   于是,林枕棠硬着头皮行了礼,便急急忙忙往回跑,只不过她跑得实在太快,几乎快到来不及看路,甚至于还崴了两下。   幸好那一瞬间青鹊及时扶住了她,但林枕棠脚踝本来就有旧伤,所以尽管崴得并不严重,却还是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她正痛得满头的汗,却突然脚底一轻,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   顿时,林枕棠周身被熟悉的沉香木香气包围。   竟是贺表哥!   此刻,贺乾渊大步流星,抱着林枕棠往房里走,根本不顾及路上仆役们的眼神。   “贺表哥,快放我下来!”林枕棠不想被人发觉她与贺乾渊之间的关系。于是,她把脸埋在自己双手之中,又贴紧了贺乾渊胸膛,一点也不敢抬头。   贺乾渊却恍若未闻,一直将林枕棠抱进了房间。   今夜需要守岁,于是烟雀专门为林枕棠备好了浓茶,她思忖着光是茶未免有些寡淡无味,便又准备着再端几样小点来,但是还未出门,就见自家小姐被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抱着走了进来。   烟雀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便往前走了两步。   定睛一看,那定然是小姐不会错,而抱着小姐的那个人……竟是贺乾渊!瞬时,烟雀大惊失色。   小姐从小礼教森严,乖巧克己,怎么会在大将军怀中……   不顾房内婢女惊讶的面容,贺乾渊径直走进了林枕棠的房间,他依然是什么也没说,只将林枕棠抱着放在了榻上,然后,贺乾渊对着秦羽微微一暼。   秦羽明了,他很快出了门去,步履匆匆,似乎是去取什么东西。   顿时,整个房内都回响着秦羽又轻又快的脚步声。   无人说话,屋内的气氛古怪又压抑,林枕棠低着头,任凭贺乾渊冷酷的目光如刀般刮在身上。   那侧的青鹊瑟瑟发抖,头压得低低的,和烟雀一起站在后边。看到众人这样古怪,烟雀心有疑问,好几次想开口去问,却都被青鹊挡了下来,也便不敢轻易开口了。   林枕棠低着头想了又想,咬了咬唇,下定决心想说什么,不过还未张口,就听对面的男子终于出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我的府邸已经修好。”贺乾渊声色淡漠,冰冷又疏离。   听到这话,林枕棠微惊,她全然不知道这个消息。只是……过了今夜便是大年初一了,表哥的府邸就算修好了,也不该此刻搬去吧……   “明日我便搬走。”像是回答她一样,贺乾渊说了这么一句。   语罢,他站起身来,此刻的贺乾渊不仅声音冷酷,面容更是淡漠到了让人心凉的地步。   没有再看林枕棠一眼,他踏步离开,只剩林枕棠一人错愕地留在原地。   她实在不明白,自己和表哥已经有了那层关系,所以,表哥搬离府邸之际,怎么还能这么冷漠?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依附上了表哥,但是他要离开之时,却只有这么一句话吗?   那她算什么?!   林枕棠正想着,突然见秦羽走了进来,他手中端着和那日一样的瓷碗,此时,草药的苦涩味道已经弥漫开来,细嗅来,同上次的味道一般无二,这是特意为自己准备的。   这一次,林枕棠已经知道碗中的药是什么了。   想来,应该是表哥特意为自己准备的避子汤。   没有一丝犹豫,也未看出丝毫纠结,林枕棠端过药碗,一饮而尽。   喝完了,她将瓷碗推回给秦羽,然后也站起身,此时的林枕棠面容上窥不出心绪,声音也一如既往地柔和娇媚,“秦大人要去见表哥吧,请秦大人知会表哥一声,枕棠一会有事见他。”   她的脚腕还疼着,却不顾痛意,想要再见一面贺乾渊。   刚刚贺表哥走得太快,自己没有反应过来。但是现在想来,她得问问贺乾渊,自己对他而言,究竟算什么。   秦羽走了,林枕棠便下了榻,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然后吩咐烟雀和青鹊为自己更衣。   林枕棠择了那一次穿过的轻纱广袖茄花素衫,这衣服鲜有能穿的时候,此时倒是正好。它领口极低,白皙嫩饱的香脯春光微泄,清纯之余也尽显娇媚。   烟雀看到这一幕,她有些微怔,“小姐不是要去见大将军吗?只是这身装束……”   听到这话,林枕棠微微笑了,她看着烟雀的双眸,轻声道:“烟雀,恪守礼教,可是寻不来大哥哥的。”   听到这话,烟雀震惊难言,她联想起那日冰冷的大氅,难免就又多想了些。   但很快,烟雀不住地摇起头来,她哆嗦着半晌说不出来话,“不、不会是我想的那样……”   林枕棠怅然轻笑,说出的话也是带着微微叹息,“烟雀,我别无办法。就如同此刻,明知是以色待人,却也无力改变。毕竟,我早已经选了这条路。”   说着,林枕棠拍了拍烟雀的手,她的手软软绵绵的,笑容也温暖生媚,“烟雀,你在这里等着我,若是有人来,你知道该如何打发他们。”   说完了,林枕棠素手微扬,为自己披上了赤狐大氅,那一刻,她微微仰头,似乎是勾了勾唇角。   紧接着,林枕棠义无反顾,率先抬脚往出走。   她身后,青鹊眼底含泪,看了一眼烟雀后才反应过来小姐已经出门,于是赶紧慌忙跟上,最后只留下了错愕又震惊的烟雀一人。   她看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闭上眼睛,轻轻摇了摇头,“小姐啊……”   出了门,主仆二人良久无话,一直走到贺乾渊的房前。   青鹊已经有薄泪流出,她微有啜泣,“小姐,大将军要搬去将军府,可是为什么只说了那么一句话,所以,小姐……将军究竟是什么意思?将军该不会是,要抛弃小姐吧……”   林枕棠何尝没有察觉出来呢?最怕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夫人又折兵。   已经不复刚刚的慌张失措,此刻的林枕棠平静如水,她容色淡淡,声亦如止水,“无妨。本就未曾拥有我,又何来抛弃之说。我不求名分,只望他许诺一片庇佑罢了。”   说到这里,林枕棠又抬眼看向贺乾渊的房屋,她轻声道:“枕嫣说得不错,容色是世间最利的刀。为了林府,为了父兄,我自然会好好使这把刀。”   语罢,她将手中的宫灯递给了青鹊,然后又接过青鹊手中的清酒。   顿了顿,林枕棠长指轻叩,在门上留下清脆的声音。   贺乾渊打开门之时,看到是她,却并不惊异。   只见面前的美人身着如燃烧火焰一般的狐绒氅,面容清丽又纯美。   “贺表哥既然明日要搬入将军府,那此刻你我该同饮一杯。”林枕棠说着,微微一笑,尽显柔美。   贺乾渊听到这话,他似笑非笑,就那样看着林枕棠,不发一言。   不顾贺乾渊的神情,林枕棠低垂眉眼,露出光滑白皙的脖颈。她动作轻柔,藕臂柔美地为贺乾渊斟酒,然后又献近那人唇边。   美人美酒皆在身边,贺乾渊却眸色淡漠,他没有什么反应,亦不曾伸手去接,反而低声一笑,语气有些微讥讽,“刚刚避我如同鬼魅,此刻却又盛装而来,林枕棠,我该说你愚蠢,还是聪慧?”   听到这话,林枕棠微微叹息,她站起身来,当着贺乾渊的面,脱下了厚重艳丽的大氅。   此刻,美人衣裙单薄,素雅清丽,同刚刚鲜衣娇媚的模样截然不同,突然多了几分柔美娇俏。   林枕棠抬眼,她眸色坚定,唇畔笑容淡雅温柔,“飞蛾扑火,芝艾同焚,沉沦无间,我也不悔。”   明明是带着笑容的,但是那一瞬间,美人双眸晶莹,有圆润带着细碎光泽的泪珠儿轻弹出来,看起来好不让人怜惜,“枕棠不过喜欢表哥罢了……”   喜欢?   听到这两个字,贺乾渊冷冷地笑了。面前的女子,不过将他当做了挡在林府前方的盾牌罢了,哪里有喜欢?   只是……   他俯下身,双手合在林枕棠的玉腰之上。   环住那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纤细楚腰。 第43章 美人泪眼戚戚。……   室内, 袅袅香熏正在燃烧着。   美人长发披散,盖住大半个细腻光滑的洁背,她泪眼戚戚, 微微叹息, “表哥回了府邸,怕是不能常来陪伴了。”   此刻, 同林枕棠不一样的是, 贺乾渊已经衣衫齐整。此刻,他正轻轻擦拭着长剑, 眸中映出剑身的四射寒光, “林府当中,你兄长众多。纵我不能陪伴, 又能怎样。”   “可是, 枕棠想要贺表哥。”林枕棠咬了咬唇, 才说出这句话, “贺表哥总是与旁人不同的。”   不同?听到这话, 贺乾渊又是冷冷一笑。   又能有何不同?她依附着自己, 不过为了私利罢了。   真是满口谎言。   等了半晌回应,但是那侧的贺乾渊依旧没有说话。林枕棠心中难免有些着急,她不知道贺乾渊究竟是什么意思, 于是咬了咬唇,毅然决然下了榻。   长长的裙摆拖在身后, 林枕棠雪脯迷人, 神情看起来有些微怕, 却还是仰起头来看着贺乾渊,“贺表哥,日后……”   “你昨夜自荐枕席, 不过为了林府。”贺乾渊合上剑,他面无表情,看起来绝情冷漠。   但另一边,他又伸出手去,摩挲着林枕棠的下颌,“虚与委蛇,不过如此。”   下巴上传来冰冷的触感,林枕棠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心中一惊。   果然啊,他早就知道了。可是尽管他已经知道了,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一如以往。   这种事情,自己怎么能承认呢?于是,林枕棠依旧双目大睁,看起来似乎懵懂无知。   “骠骑将军府在林府隔壁。”半晌后,贺乾渊终于又开了口,“你若想来,进门就是。”   得了这话,林枕棠欣喜一笑,贺乾渊总算给自己有些交代,不管怎么说,她还没有沦为弃子。于是这一次,林枕棠的笑容里倒是还有几分真心,“是,表哥,枕棠知道了。”   话音刚落,就听外边夜风狂乱,吹得轰鸣巨响,极为可怖。   林枕棠还站在原地,她穿得少,有些冷了,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那一瞬间,林枕棠皱着眉头,没有发觉贺乾渊微微笑了一下。   定睛再看时,面前的男子不见一丝表情,但是他却伸手抱起林枕棠。正当林枕棠以为自己又要难逃一劫之时,却见那人将她放在榻上,然后又为她盖好了被子。   盖好以后,贺乾渊转回身去,拿过刚刚擦好的剑,“军营有事,我去看看。”   “此时还要去军营吗?贺表哥,外边这样冷……”林枕棠咬了咬唇,觉得自己只说这两句,还不太够,是否该说的更加体贴些。   这样想着,便又加了几句道:“外边冷着,表哥就不要去了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你睡着吧。”贺乾渊面容淡漠,几乎没什么表情,也并不和她商量此事,只看了一眼林枕棠,然后便离开了。   屋外,只听得呜咽北风,贺乾渊的脚步声几乎顷刻之间就听不到了。   林枕棠等了一会儿,算出贺乾渊应该走得远了些,此时,她脸上的融融笑意荡然无存。   她觉得,既然贺表哥不在,那么自己实在不必待在他的房间。   这么想着,林枕棠很快又下了榻,然后为自己穿好了衣服。青鹊在门外的一个侧屋等着,听到动静,便也出来了。   今夜冷极了,往年守岁时候府邸都是热热闹闹的,这一次却冻得让人出不了屋子。   不过,虽然没有往年热闹,但这样也好,起码……无人看到她从贺乾渊房中走出来。   这么想着,林枕棠加快了脚步。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自己的房间内,烟雀正焦急地等待着她。   看到那边那人不急不慢地为自己倒茶,烟雀无计可施,只好又讪笑一下,“表少爷,小姐去赏梅了,真说不上什么时候回来。”   “是么?”赵芸端起茶杯,细嗅香茶气味,他不急不慢,轻轻呷了口茶。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得外侧细微的动静,像是有些人匆匆而来的步履声响。   于是,赵芸抬起头来。   紧接着他笑了,“说不上时间?你看,这不就来了。”   林枕棠一进门,就看到赵芸坐在那里,那一瞬间,她微微惊异,但很快,林枕棠又恢复如常神色。   “芸表哥怎么在这里?”她说着,看了一眼烟雀。   烟雀立马机灵地回应,“奴婢给表少爷说了小姐去赏梅了,可表少爷他……”   她话还未说完,却听赵芸一声冷笑,他看着林枕棠,轻声询问,“棠儿,赏梅……也要穿这样的衣服吗?”   他说得是林枕棠底下的那件茄花绸衣,领口极低,带着几分香艳风情。   林枕棠知道赵芸指得是什么,她有些羞意,面上却并没有表现出来,只见她平静地将大氅又裹了裹,然后道:“外边穿得厚,便也不冷了。”   “棠儿,你从哪来呢。”她的回答并没有让赵芸相信,此刻,赵芸声音瞬间没有了往日的温柔,甚至有几分冷酷。   “我从梅园来。”林枕棠不卑不亢,也让人寻不到一丝纰漏。   “棠儿确定是梅园?而不是从贺乾渊那里来?!”赵芸的声音陡然提高,此言一出,惊得烟雀往后退了几步。   但林枕棠却恍若未闻,她坐了下来,也为自己倒茶,“贺表哥早就回军营了,怎么芸表哥你不知道吗?”   她神色如常,语气淡然,似乎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你……”赵芸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没开口,他停下了,打量半晌林枕棠后,赵芸的面容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是,除夕之夜梅花甚好,若无人欣赏,可谓遗憾。”   林枕棠自然知道赵芸并没有信自己刚刚说得话,但她只是微微一笑,还呷了口茶,看起来自然又平和,“正是此理。”   只不过,此刻她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其实……心中却思绪万千。   曾经,自己还觉得赵芸表哥温和亲切,可谓是宁静致远的彬彬君子。但是,自他家被贬谪之后,芸表哥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   说起来,上次他在贺表哥面前故意给自己玉佩的事,还是为了陷害自己……   对了,那枚玉佩。   想到这里,林枕棠站起身,她打开一个玉盒子,之后从里边取出一枚翡翠玉佩。   “芸表哥,这是你上次落在我这里的东西。”她说着将玉佩放在桌子上,然后往赵芸的方向一推。   看到自己旧日的玉佩,赵芸眸色幽深复杂,深不可测。   但是,顿了半晌,赵芸开口,话里透着拒绝,“这东西我就不收了,毕竟,当初是将它给了表妹的,哪有收回之理。”   “可是芸表哥应该知道,这种东西,我不能收。”林枕棠这一次说话再也没有什么委婉语气,面容也坦坦荡荡,“表哥也该知道缘由,还请不要为难枕棠。”   看着林枕棠的脸,赵芸的面色平静如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最终,他还是伸出手去,拿回了玉佩。之后,便没再说一个字,只翻来覆去看手里的玉佩。   这一晚的守岁之夜,是她和赵芸,以及几个日常侍候着自己的丫鬟度过的。只不过接下来的时刻,二人皆是无话可说,自然的,小丫鬟们也什么都不敢说,气氛压抑而令人窒息。   直到后来林玙林琛来了,才好一些,林枕棠这才偶尔与众人说个几句,但是多的时候,她还是一言不发。   她在心中暗暗思忖着,不知道明夜还要不要再去贺乾渊那里,突然又想起贺表哥明日就要搬走了。   不过……总是自己上赶着去,难免会被厌烦。不若等几天,看贺表哥会不会来找她。   只是,对于这件事,她倒是也没有十足信心。万一贺乾渊再也不来寻自己,那……   也罢,总还是要试试的。若是贺乾渊当真就这么把她忘了,那她也只能故技重施了……   思绪杂乱纷飞,这一夜,很快便也过去了。   *   大年初一,天气晴好,百官要去皇陵祭拜,故此,父亲并不在家。   说起来,林府本来人就不多,父亲不在,贺乾渊又搬到了新的府邸上,瞬时,偌大的林府便空空荡荡起来。   父亲不在,林枕棠只得随着两位哥哥祭祖,她累了一整天,直到晚上才吃第一口饭。昨夜一夜未眠,今天又这样辛苦,她几乎是吃了饭就睡觉休息了,根本没精力想旁的事情。   而大年初二,她也是整日都忙碌着。   这一天,宋府、李府的兄弟姐妹们都会来林府,她作为主人家,不论怎样都得照顾着。   昨夜睡得早,早上便起得也早。天蒙蒙亮之时,林枕棠早早就吩咐人为自己梳妆打扮,还偷偷让烟雀为自己熬了一碗避子汤喝下,这才出了门。   今日早上,她是第一个走进正厅的,过年事情多东西乱,再加上她此刻也无事可做,就看着仆人们收拾了一会东西,还帮着核了大年初一的账目。   李璞是第一个来拜会林府的人。   林枕棠果真是许久不见李璞了,今日一见,只觉得他整个人都憔悴就不少,如此一来,她难免有些愧疚,便主动奉了茶。   接过茶杯,李璞率先开口,他低着头不敢看林枕棠的双眸,声音也并不算大,“枕棠小姐,最近过得好吗?”   听到这话,林枕棠顿了顿,才开口,“很好。李公子好吗?”   “嗯。”李璞不敢看她,便将茶捧起来喝了几口。   他们二人正说着话,那宋时鄢也走了过来,他看到林枕棠,眼睛瞬时一亮,“棠棠!”   听到他的声音,林枕棠有些头疼,她不愿意见这个人,便用求救的目光看向林琛。   林琛察觉到了,他对着林枕棠眨眨眼,一脸“交给我了”的表情。   于是,不等宋时鄢靠近林枕棠,林琛率先大踏步走过去,然后大大咧咧地拍着宋时鄢的肩膀,“哎呀,宋兄弟来了啊!你看这大过年的,怎么着、咱哥俩儿也要喝两杯!”   宋时鄢被人拉住无法去心心念念的林枕棠身侧,不由得有几分着急,他敷衍着开口,“是,表哥。我们一会再喝,我现在去……”   只不过,宋时鄢话还没说完,林琛便大笑着打断,“好好好!你是要去给咱们取点下酒菜是吧!不错、不错!那下酒菜在厨房里!你从这拐出去,然后再……”林琛说着话,还一把将宋时鄢往出拉,他伸出胡乱往前边指着,就是不让宋时鄢回头看向林枕棠。   这一幕惹得林枕棠忍不住发了笑。说实在话,小哥哥就是小哥哥,这种事情永远做得体面又到位。   她身侧的李璞看她笑了,然后也忍不住微微笑了笑。   李璞看着她,一双眸子尽是缱绻缠绵,温柔至极。   林枕棠察觉到了这道目光,便也抬起头来,回应性的对着李璞微微一笑。   谁也没有想到,这场景会毫无防备地落在了进门的绛衣男子眼中。   贺乾渊一身绛色长袍,上面绘着菡萏花瓣的银色纹路,雅致谦和,昳丽秀美,简直让人移不开眼。若不是腰间佩戴着不同常人的重剑,还真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位文质彬彬、俊俏静秀的文士君子。   只不过,此刻,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贺乾渊一言不发,俊美秀丽的容色阴沉了几分。   他还没说话,突然又走进来一人,宋时鄢边走边往身后看,见林琛没跟上自己,便松了口气,自如许多地对着林枕棠殷勤笑道:“棠棠,过年了,你看表哥为你带来什么好东西……”   林枕棠听到宋时鄢的声音,瞬间没了丝毫兴趣,有些不耐烦地抬起眼帘,想拒绝一番,却见贺乾渊面色沉沉,正看着自己。   “贺表哥……”林枕棠有些慌乱,她明明没做什么,但是看到贺乾渊此时阴沉的面容,却是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贺乾渊没回应,只缓步走进来,然后看着林枕棠。   他身形颀长,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枕棠,语气里带着几不可闻的阴狠毒辣,“府邸修好了,枕棠表妹可想一观?”   听到这话,林枕棠心念一动,表哥还是来找她了!   如此看来,以色侍人,也是能得一时好的。   说心里话,名分上她无欲无求,只望林府能攀着贺表哥,风光些日子,不要再随意受人轻贱。   于是,她大大方方站起来,对着贺乾渊笑,“是,表哥,父亲不在,我叫上两位哥哥们一起。”   出乎她的意料,当着众人的面,贺乾渊居然冷笑着对自己说道:“不必了,表妹助我良多,今日专程宴请你。”   听到这话,林枕棠忍不住大惊失色,“贺表哥别这么说!您这么说可真是在折煞枕棠了!枕棠又如何配得专门宴请?”   “这样说,枕棠表妹是不肯赏脸了?”   这话阴森狠厉,很是可怖,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屏住呼吸,皆在心中猜测林枕棠不知是什么时候惹了贺乾渊,又纷纷对着林枕棠投出好奇的目光。   而听到这句话的林枕棠,嗫嚅半晌,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最后只好点了点头。   就这样,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在大年初二的这一天,林枕棠跟在贺乾渊身后,准备去骠骑大将军府。   那人走在前边,步履生风,逼得林枕棠只能一路小跑着往前走。   她跑得太急太快,有些微微的气喘。   似乎是察觉到身后的女子跟不上,贺乾渊终于停下脚步。   他回转过身去,看着林枕棠。   风势凛冽,吹得美人眼底含泪,鼻尖双颊更是冻得通红通红。   看到林枕棠这幅形容,贺乾渊面无表情,也没说什么话,只亲手为她戴上了兜帽。   接下来,他对着面前的女子伸出手去。   此刻是白天,路上行人熙熙攘攘,但是他竟全然不顾,只对林枕棠冷声道:“把手给我。” 第44章 骠骑将军府。……   林枕棠原本还手心微凉, 但被那人紧紧包裹住之后,瞬间就传来了一丝暖意。   贺表哥的手还鲜有这样温热的时候,竟能将自己的掌心也捂热了。   只不过此刻, 她低着头不敢抬起, 一时间不愿意去想明日这皇城内又会有多少风言风语。   不过……   也罢,她早也不在意这些了, 而且, 就算是父兄听到,他们也不会相信的。   于是, 林枕棠索性不再低着头了, 她面容平静,无视周围人惊异的神色, 将自己的手放在贺乾渊的手心里, 似乎白日里牵手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   贺乾渊的府邸的确离林府很近, 不过几步路的功夫, 他们已经到了骠骑将军府。   远远的, 就看到府门之外双狮威武, 四周墙壁上皆绘有四足巨蟒,张牙舞爪,这形制一看就是武官府邸。   林枕棠只看了一眼, 便觉得心中就有些发怵,赶紧低下了眸子, 然后随着贺乾渊进了门。   一进门, 林枕棠忍不住低叹一声。   只见迎面先是一道巨大的照壁, 上面浮雕描绘着佛教典籍中牢度叉圣斗变的一幕,整个画面栩栩如生,人物鲜活生动, 可谓技艺高超。   见她停下来不走了,贺乾渊便也停下脚步,他顺着林枕棠的视线,也看到了照壁。   那一瞬间,贺乾渊的眸中闪过一丝冷厉,“这是陆玟给的。”   林枕棠点点头,她目光依然流连其中,低声道:“表哥抵御外族,收我边地,正如当年我中原收复十一郡的失地一般,可谓是丰功伟绩。这图中舍利弗端坐莲台,面目安详,而牢度叉高台倾斜,面容无措,不正如大齐之与猃浑么?”   说着,林枕棠闭上眼睛,“这便意味着,佛法无边、齐国永昌。”   听到这话,贺乾渊双眸微眯,带着阴毒,“齐国永昌?”   齐国永昌?痴人说梦!   陆玟送了他这面照壁,若说没什么心思在其中,他可是不信的,只是陆玟没有这样的脑子,想来该是经人点拨了一番。   他看着林枕棠还是一脸虔诚,于是冷冷一笑,率先绕过照壁往府中走。   林枕棠察觉到了贺乾渊的不耐,她赶紧停下目光,慌忙跟上前面那人,也绕过了照壁。   进府之后,林枕棠四周环顾,心中不由得暗叹这骠骑大将军还果然是贺表哥的风格。没有任何花鸟假山,也没有葱郁的树木花草,只有冷冰冰、灰扑扑的房间。   这么看来,贺表哥的整个府邸都透着冷清萧条,虽然一眼看过去似乎要比林府大些,但是将军府没有多少人,显得安静到了诡秘的地步。   她看一眼贺乾渊,那人也正看着自己。   骠骑将军府显然是没什么逛的,故此,林枕棠的眼神有些迷惑。   毕竟,就贺表哥这样简朴的府邸,一眼就能看个大概了,哪还需要自己专程过来呢……他今日叫自己过来,或许是有什么事吧。   贺乾渊看到了林枕棠的表情,他容色冷漠,只道:“跟我来。”   贺乾渊说着话,走进了左手的第一间屋子。   还未等林枕棠走进来,贺乾渊便开口对着贺乾渊说道:“这是我母亲的屋子。”   听到这话,林枕棠未敢言语,只静悄悄跟在贺乾渊身后,   一进去,就闻到了清淡的熏香味,抬眼,看到这间房子内里整整齐齐,布置简单而又温馨,陈设不多,却件件精美,一看就是有专人定期收拾的。   “贺表哥……”环顾一圈后,林枕棠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说出来。   不过想了想,她觉得这话还是说不出口,本来已经不准备说了,但是室内气氛实在静谧到了诡异的地步,故此,最后林枕棠还是低声问了出来,“姑母不是很早以前就……”   “不错。”贺乾渊背对着林枕棠,他独身坐下,声音冷漠,同他的面容一般没有一丝温度,“这房间,是按她生前布置的。”   这一刻,就算贺乾渊语气中并没有伤心与难过,但是,这些事情又怎么能不让人失落呢?林枕棠想出声安慰,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顿时不敢说话了。   室内寂静无声许久。过了一会,贺乾渊才冷笑一声,“你没问你父亲,为何将我母亲赶出家门么?”   听到这话,林枕棠有些紧张,她退了两步,然后摇摇头,“贺表哥,这些事情,枕棠不好去问……”   “为何不问?”贺乾渊终于转过头来,他冷漠地看着林枕棠,“你在惧怕着什么呢?”   “枕棠其实……听过一个说法。”林枕棠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听说姑母是做了别人的外室,所以……”   说到一半,她感受到贺乾渊周身散发出的凛冽寒意,于是不敢继续说下去了,只连忙又加了一句,“贺表哥,这应该是别有用心的人信口胡诌的,枕棠并未相信。”   贺乾渊双眸幽深,沉如死井,让人害怕,“哦?”   他轻声一笑,但那双眸子依旧冰冷漠然,没有一丝笑意,“但……若是真的呢?”   这话让林枕棠大吃一惊,她之前是怀疑过这话是真的,但是仔细想一想还是觉得不可能,毕竟贺乾渊母亲也是父亲的庶妹,是林府的小姐,但此刻贺表哥这样说了……   “可是……”林枕棠艰难开口,斟酌词句,“姑母是林府千金,她又怎么可能——”   听到这话,贺乾渊看着林枕棠,他把玩着手中的翠玉扳指,那扳指滚落在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房内寂静无声,竟然显得此刻扳指的碰撞声震耳欲聋。   “你亦是林府千金。可如今呢?”贺乾渊面无表情,看着林枕棠,“你又比外室,高贵多少?”   听到这话,林枕棠如遭雷击,她双眸中瞬间有泪水盈眶,看起来委屈到了极点。   但是她又无力反驳贺乾渊,是啊,她无名无分,还不如外室,根本就是个禁/脔罢了。   “再者。说起来,我母亲做外室,还多亏了你的好父亲,和赵芸的好母亲。”贺乾渊长指漫不经心地叩在桌面上,此刻他并不看着林枕棠,却又让林枕棠有如芒在背之感,“这些事情,他们竟然都未曾告诉你,真是……可叹。”   林枕棠无言以对,她忍着泪水看着贺乾渊,一句话也不说。   现在想想,之前芸表哥说得不错。父亲绝对同贺表哥有恩怨,以至于现在……贺表哥都有可能是在报复自己!   她的泪水流了下来,将唇咬得紧紧的,看起来好不可怜。   也就在这时,毫无预兆的,贺乾渊居然一把推开了她。   那一瞬间,他伸出手去,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   是一枚长针,想来该是暗器,刚刚差一点就要穿过林枕棠裸/露在外的脖颈!   简直是太可怕了!林枕棠屏住了呼吸,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惊险一幕并没有让贺乾渊抽出长剑,他的手在玉璏上摩挲着,另一只手准备推门出去看看。林枕棠看到之后,慌忙拦住他,“表哥,先别去,还不知道是什么人……”   秦羽在屋外,未等贺乾渊出门便已经过来禀告,“大将军,刺客已经抓到了!只是他服了毒,已经身亡了。”   这种隐匿在暗处的刺客,若是不能一击致命,那么便会很快暴露位置。而一旦暴露了位置,刺客定会立马服毒,不留活口。   只是此刻四周还有没有其他的刺客,却是不得而知。   贺乾渊不顾林枕棠的劝阻,他一把推开门。   只见绛衣少年神色淡淡,没有一丝波澜,亦不见丝毫慌乱,只微微侧了侧头,“别出房门,站在我身后。”   他说着这话,自己却往出走了一步,走到了房间之外。   突然,又一根长针向着贺乾渊的方向射来,这暗器速度极其之快,甚至于带着隐隐的风声。   贺乾渊听到了,也看到了,却没有动,更不见慌乱神色。   那一瞬间,林枕棠大惊失色,她的双唇颤抖着,眼睁睁看着那暗器即将刺入贺乾渊的身体。   那一刻,她忍不住喊出一句,“表哥——!”   只听得“叮——”的细微声响,那长针触碰到贺乾渊的身体,然后——   又弹开了。   没有一丝慌乱,也不见任何惊讶,贺乾渊微抬下颌,声音平静,“抓住他。”   只有射出暗器,那么刺客的位置就一定会暴露。   其实根本用不着贺乾渊吩咐,几个亲兵已经将那个蒙着黑布的刺客抓住了,只是刺客被抓住的时候,却是挣扎着身子准备咬碎口中含着的毒包。   也就在这时,贺乾渊踢起一个石块,那石块虽然小,速度却奇快无比,飞快而精准地砸在刺客的嘴上。   顿时,那刺客痛得松开了嘴,他的口中血意翻涌,竟然是忍不住吐了出来,直接吐出了一口的血,连带着一个黑色的小毒包。   林枕棠看了一眼,似乎看到那个刺客连口中的牙也全吐了出来。   不过一个小小的石块罢了,贺表哥的力度竟然会如此之大吗?!   这场面血腥又恶心,林枕棠赶紧闭上了眼睛。   贺乾渊却是笑了笑,他往前走去,林枕棠听到了动静,这才赶紧睁开眼,想要制止他,“贺表哥,万一还有刺客……”   “没有了。”贺乾渊似乎是微微笑了笑,但他并未转身让林枕棠看到,说完话后又抬脚往前走去。   他耳力过人,听得出来,刺客不过二人而已。   不等剩下的那个刺客说话,贺乾渊率先开口,“忠勇侯府之人?”   刺客不说话,贺乾渊便看向另一边的卫稷,“带下去,让他开口。”   卫稷应了,这府邸之中专门设有私牢,动用私刑容易得很,于是很快就有两个卫兵将刺客拖了下去,拉入了骠骑将军府的私牢。   林枕棠没有去关注那一幕,而是往贺乾渊脸上看去,“贺表哥,刚刚那暗器没有伤到你吧?”   说起来,她分明看到那枚长针射进了贺乾渊的胸口,却不知为什么,竟然弹开了?!   这么想着,林枕棠又忍不住打量了几下贺乾渊。   贺乾渊低头,看到了林枕棠这幅带着好奇的样子。   明明刚刚还委屈兮兮的红了鼻子,此时却又关心自己……他微微笑了,然后才道:“我穿了犀胄。”   听到这话,林枕棠有些好奇,她根本不知何为犀胄,也从来没听说过此物,于是又往贺乾渊身上看过去,但是却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看出她的好奇,贺乾渊突然拉过林枕棠的手,然后把她的手塞进自己的衣襟。 第45章 她长发披在光洁雪背上,……   林枕棠被这个举动吓了一大跳。   自己的手被贺乾渊的手牵去, 她摸到了冰冷的甲胄。   触碰到了这坚韧的犀牛皮护甲之后,贺乾渊俯在她耳边,轻声道:“这便是犀胄。”   “是, 表哥……我、我知道了。”林枕棠面色羞红, 她低垂下头,不敢动弹。   这一幕让周围一直跟着贺乾渊的亲兵副将们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毕竟, 贺乾渊将军清心寡欲、不近女色, 这事在大齐人人皆知,怎么此刻竟然和这个女子如此亲昵?!   察觉到了周围人惊异的表情, 林枕棠难受地想要将手抽/回来, “表哥,我知道什么是犀胄了, 你放开我吧……”   看到林枕棠这样, 贺乾渊却是将她拉得更紧, “很怕我?”   这问题让林枕棠顿了顿, 但是很快, 她就点了点头, “怕,表哥乃骠骑大将军,赫赫威名, 谁能不怕。”   “呵。”贺乾渊轻声呵笑,终于放开了林枕棠, 但是他却并没有离林枕棠远一些, 反而继续俯在林枕棠耳边轻声道:“既然怕, 当初还敢入我房间,枕棠表妹果真果敢。”   林枕棠想起这事,她咬了咬唇, 心中思忖贺表哥的耳语周围人应该听不见,可是……她依然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我当时是……”   不等林枕棠说完,贺乾渊便回身站稳,他面无表情,长身鹤立,带着凛然寒意。   见贺乾渊不在离自己那样近,林枕棠便住口不说了。她忍不住偷偷环顾一圈周围,只见贺乾渊手下的人都早已经恢复如常。   但是,尽管如此,林枕棠还是觉得自己仍然被众人注视着,顿时,她羞赧不已,不住揉着手中的帕子。   二人之间半晌无话,气氛有几分古怪了。   林枕棠不知说些什么好,她咬了咬唇,皱着眉头苦思冥想,   这时候,秦羽突然在贺乾渊耳边低声耳语一句什么,贺乾渊听到之后,冷冷一笑,“好,那就让他们进来吧。”   林枕棠有些惊异,听表哥的语气,似乎是来了人,紧接着,她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嘈杂。   为首的是李璞,他一进门便往里看着,看到林枕棠,他很快舒了口气。   紧接着,宋时鄢也进来了,他的身后跟着宋时娴,最后才是林玙和林琛两兄弟。   看到这一幕,林枕棠暗地里偷偷松了口气,幸好她的手已经从贺乾渊的衣襟里出来了,不然被这群人看到,自己该怎么解释呢?   既然没有被发现一点蛛丝马迹,那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这么想着,她换上一个落落大方的笑容,对着众人一一行礼,看起来坦荡又温柔。   宋时娴第一个跑过来的,她站在林枕棠与贺乾渊中间,然后挽住林枕棠的手臂,神态亲昵,“枕棠刚刚来了这边以后,我们几个想了想,觉得也该来贺表哥府邸拜会一番。说起来新府建成以后,我们也还都没有来过。”   林枕棠听到这话有几分想笑,这贺乾渊哪里会是她宋时娴的表哥呢?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是心仪贺表哥。   这么看来,这宋时娴还真是个幼稚又肤浅的人,只在意皮相,而根本不在乎品德。   此刻,林枕棠觉得自己的手臂被宋时娴勒得有几分紧,但是她什么也没说,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地笑着应了句,“是。”   听到那头坦然的回答,贺乾渊越过宋时娴看了林枕棠一眼,然后又转过头去,对着李璞几人道:“既然来了,便随意看看吧。”   这语气冷漠疏离,让人生畏,一点没有东道主的客气。   说是随便看看,但是哪能过于随便呢?一时间,竟没有人动了。   还是秦羽看了众人一眼,率先打破僵局,“正厅在这边,诸位随我来。”   说着,秦羽向前走去,大家这才跟在他的身后鱼贯而行。   但此刻,作为主人的贺乾渊没有动,故此,林枕棠便也没有动。   林枕棠没有动,但是宋时娴想跟着走,她还挽着林枕棠。此刻见林枕棠没有反应,便扯了扯她的肩膀,“枕棠?”   这动作较为剧烈,使得自己这条胳膊勒得更疼了。   但是林枕棠依旧没有表现出来,只抬眼去打探那边的贺乾渊有没有动身的意思。   他纹丝不动,且还面容阴冷地注视着这里,一时间,林枕棠觉得有几分进退两难。   “放开她。”贺乾渊对着宋时娴,阴冷道。   这声音明明不大,但是这一瞬间,不止宋时娴,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来自于贺乾渊的凛冽杀意。   宋时鄢马上就松开了手,她吓到一双眼睛圆瞪着,惊慌失措地看着贺乾渊。   前面的几个人已经走远,虽没听到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也察觉到了贺乾渊的怒火。   他们纷纷停下脚步往后看。   这么一来,他们就看到林枕棠咬着唇无措的模样,还有宋时鄢大睁双眼的样子。   不知道贺乾渊这幅冷漠模样是做给哪位女子看的,尚还无人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李璞就率先走了过去,他有些焦急地看向林枕棠,“枕棠小姐,怎么了?没事吧?”   听到这话,林枕棠立马摇了摇头,“没事的,李公子。”   她回答的极快,一来是自己真的没事,二来,看李璞的样子……林枕棠实在不想小事化大。   可她话音未落,却听贺乾渊一声冷笑。   这冷笑轻微短促,却仿佛戳人心窝的利刃,锋利而冰冷。   本还不确定贺乾渊刚刚究竟是对着谁横眉冷对,但此刻,众人看到贺乾渊冷面阴毒的模样,都觉得是林枕棠惹得他不高兴了。   其实,今日看到贺乾渊专程叫林枕棠到府邸中来,大家都以为是二人有过节。只是刚刚还不确定,但此刻听到贺乾渊冷声一笑,众人心中更加笃定了。   林玙赶紧走过来,他拉住林枕棠的手,冰凉冰凉的,瞬时,林玙心疼起来,“棠儿,怎么了?”   宋时鄢这时候也殷勤地跑上前来,“棠儿,还好吗?”   李璞更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贺乾渊的手无意识地抚摸上腰间的玉璏,他双眸微眯,看着林枕棠被一群人众星捧月般掌在手心。   李璞心疼的目光,宋时鄢对自己敌视的眼神……   他过去倒是没发现,原来林枕棠如此容易遭人觊觎,真可谓群狼环伺。   发现这一点后,贺乾渊心情不悦,面容越来越冷厉。   林枕棠看到了,她心一惊,然后连忙摆手,“我没事,真的,我和贺表哥并无嫌隙的。”   林枕棠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是……   看着贺乾渊此刻阴沉着脸的样子,就算是让她自己来说,也觉得他们二人看起来不仅有嫌隙,还是巨大的嫌隙!   林枕棠越发觉得她还站在这里简直是个错误。就贺乾渊此刻的表情,那简直就是要杀人。   于是,林枕棠率先迈开步子,对着秦羽道:“秦大人,刚刚不是说要去正厅吗?请带路吧。”   这话让贺乾渊眯着眼睛,继续看着林枕棠。   说起来,这表妹说起什么“公子”、“大人”之类的称谓来,都比“表哥”的称呼婉转柔媚许多。   说起来,他可不止是面前这女子的表哥啊……但是对着自己,她怎么永远冷冰冰的呢?明明之前对着赵芸,都喊着“芸表哥”,可到他这儿,倒不喊名字,只称呼姓氏了。   话又说回来,他原也不姓贺。   母亲之前做人外室,那人位高权重,却身份成谜,虽自称姓贺,但母亲自己也心知肚明,这并不是真姓,不过是那人众多身份中的一个罢了。   故此……这林枕棠,怎么就不带着名叫他一声表哥?   果然,许多次的罗浮惊梦,不过是在虚与委蛇而已。   若不是这样,那么,今晨她也不会自己熬煮着,喝下那碗避子汤……   想到这里,贺乾渊的面容愈发冷漠阴森,他看着林枕棠的背影,手上转着翠绿的扳指,似乎是恨透了,又似乎漫不经心。   林枕棠早就感受到后脖颈传来的寒意,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想着赶紧逃离贺乾渊的视线。   *   骠骑将军府的正厅在照壁正对面,正厅内里很大,众人进去以后四处看了看,只见正厅之中虽然东西不多较为空空荡荡,但是风格古朴雅致,显得大方而厚重。   秦羽请众人落座,然后让小厮去准备茶水。   这一刻,林枕棠终于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她有些魂不守舍,但面上却尽力维持着若无其事。   她不明白,自己明明没有惹贺表哥,但是看表哥刚刚那副形容,分明是生了气!   难道又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称心如意吗?   她胡思乱想着,没有发觉贺乾渊很长时间都没有步入正厅。   更没发觉在主人不在的情况下,每个人都和她一样心不在焉。   很明显,作为主人的贺乾渊,根本不欢迎这群人的到来。   不过他们本就是为了看林枕棠而来,此刻见她没事,便也不在意别的。只有宋时娴一个劲地问秦羽贺乾渊什么时候来。   一次两次尚属好奇,但是问得多了……就算在场的另外几个男子反应再慢,此刻也明白了点宋时娴的心意。   她应该是心仪贺乾渊。   宋家兄妹并不讨人喜欢,贺乾渊又是个六亲不认的……   林琛觉得这一切都有意思极了!   他见众人神情恍惚,似乎都在想别的事情,便微咳两声引人注意。   室内静谧,众人不免看向了他,于是,林琛立马毫无立场地单方面同意了这门亲事,还添油加醋地对着秦羽道:“秦大人,你快告诉贺璟去吧,就说呀,咱们这儿有个美人,正对他思之念之呢!”   听到这话,林枕棠忍不住看了一眼宋时娴。毕竟,表哥刚刚对她说话那样凶,她竟然还敢心仪这样的男子……真可谓的上是勇士,实在让人不得不另眼相看。   而那旁的秦羽听到林琛的这番话,却是松了口气,他自问耐心至极,却也觉得宋时娴实在过于烦人。已经听她唠唠叨叨不少了,秦羽此刻不想再听到这个女子的询问,于是,从来不在这些事上多做言语的秦羽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他一字不漏地将林琛这句话说给书房中的贺乾渊听。   本来,秦羽以为贺乾渊听到这话会阴云密布,没想到那人听完之后,却是微微笑了笑,且这笑容还不带素日的冷厉阴狠。   没有注意到秦羽惊讶的眼神,贺乾渊也没说什么,只站起身,然后大踏步往出走。   路上,贺乾渊想起素日里林枕棠偷偷摸摸的模样,她从来都是不敢让人看见他们二人在一起,亦不敢让人听到他们两个的事情……   所以,此刻这丫头究竟是怎么当着众人的面对自己思之念之的,他真的很想知道。   这么想来,林枕棠素日对自己虚与委蛇之中,是不是也藏着几分真心?   或许,是他错怪她了。   去往正厅的路三步两步便到了,贺乾渊一进门,林琛就率先站起身,他打趣地笑,“兄弟们等你你不来,一说女人也就来了?哎呀贺璟,听闻你在边地不近女色,那怎么在京城就重色轻友啊?哈哈,果然啊,还是我们京城女儿家美艳勾人吧?”   美艳勾人?贺乾渊没说话,那一瞬间,他想到林枕棠长发披散着,盖住大半个雪背,然后回头看他的模样……   果真是美艳勾人,不可方物。   想到这里,他看向了林枕棠。   可是,贺乾渊以为的羞赧贪嗔没有看到,只看到林枕棠低垂眉眼,神色平静地喝着茶,而林枕棠身边的宋时娴却是一脸娇羞地低眉浅笑。   这一幕令贺乾渊的面容越来越冷漠。此刻,他虽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却又看向林琛,语气比冬日寒冰还要再冷上许多,“什么意思?”   “嘿嘿,你艳福不浅啊!就刚刚一会功夫,我这个表妹可是问就你七八回!”林琛说着,又捣了捣身旁的宋时鄢,“你这个做哥哥的可看好了,把把关!”   是林琛的表妹,而非他贺乾渊的表妹。顿时,他就完全明白过来了。   原来,他们说得是这个宋氏女子,不是林枕棠。   发现这一点后,贺乾渊看向林枕棠,他薄唇微抿,带着几分阴冷与讥讽。打量了片刻以后,贺乾渊开了口,却是拒绝的口吻,“不劳辛苦。”   他说着,又加一句,“昔日我在边地,甚爱砍女子手足。实在怕自己一时兴起,日后也杀了枕边之人。”   这话听起来是对着别人说的,但贺乾渊的那双眼睛始终看着林枕棠。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就连一向吊儿郎当的林琛,也是惊得张大了嘴。   他们都听说过贺乾渊在边城之时,常常将勾引自己的女子砍断手脚扔出来,但是原来都是当故事听的,从来没有想过这是真的故事还是假的故事。   但是,此刻听到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居然是从没感受过得、让人胆战心惊的害怕与畏惧。   瞬时,林枕棠就小脸煞白起来。她似乎感受得到表哥是意有所指,但又怕贺乾渊是说真的。   意有所指便也罢了,只怕这话是真的。若是真的,那她以后……   想到这里,林枕棠害怕极了,但为了不让人看出来,她佯装镇定,伸手去端来杯子,低头呷了口茶。   但是突然的,她觉得胃里一阵扑腾,带着一股不可抑制地恶心。   这感觉快速而浓烈,林枕棠赶忙拿过帕子捂在口鼻上,却还是没压下去翻江倒海的感觉,呕了好几下。 第46章 我年轻貌美,又懂得如何……   听得这动静, 大家纷纷向林枕棠看去。   自己刚刚的反应的确是有些大,林枕棠也显得略不好意思,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突然这样难受。于是, 林枕棠对着众人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近日里来有些累, 想来是睡得迟了, 没事的,缓缓就好了。”   她说着, 趁机又站起来, 想要离开,“贺表哥, 枕棠抱恙, 就不叨扰了。”   贺乾渊没说什么, 他看着林枕棠, 面无神情的同时, 一言不发。   而这一次, 林枕棠觉得自己离开是事出有因,就也不觉得有多么畏惧,她行了个礼, 然后往出走。   见林枕棠不坐了,林玙、李璞和宋时鄢也很快追了出来。   此时, 天上微微地开始飘起了细雪, 寒风吹过, 令人觉得有些寒冷。林玙将林枕棠的兜帽往上戴了戴,然后温声问道:“棠儿,没事吧?”   林枕棠摇摇头, 这会吹了些风,她确实觉得好多了,于是便对着林玙微微笑了,“枕棠没事。”   “这两日是比较累,回府了棠儿就去睡会吧。”林玙拉过林枕棠的手,然后温柔地抚过她细碎的鬓间,“什么事都别管,哥哥会替你收拾的。”   林枕棠知道林玙说得是宋时鄢和李璞,这些人围在自己身边,确实让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于是林枕棠感激地看了眼林玙,低声道:“谢谢大哥哥。”   今日是亲戚之间的走动,既然大哥哥说他来照顾府邸里的亲戚们,那么确实也没什么事了,回府以后林枕棠准备好好休息一番。   但他们二人的想法落了空,众人只刚刚回府,就听门外喧嚷,竟是皇后娘娘要凤驾省亲。   林仲也是今晨一早接到的消息,就一个时辰的时间,他连忙命人布置了府邸,然后打发人去寻林府兄妹,正在门前撞上了。   齐国势微,皇上带头不顾礼法,皇室也并不受人重视,久而久之,这礼数倒是不怎么重了,省亲礼也没之前那样费人,说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听到这个消息,林玙和林枕棠还是赶紧跪下迎着。此时,那边林琛还没来,便又打发了三四个腿脚快的去喊人。   林仲明显才回来不久,面前还带着风尘仆仆,显然是没来得及休息就又开始操持着这一切,林枕棠知道父亲辛苦,便让青鹊去斟了杯茶拿过来。   皇陵祭祖需要三日,林仲今日依旧不到二更天就出了门,在外面站了跪、跪了站有六七个时辰,的确还连口茶都没来得及喝。   他接过茶,然后欣慰地看了看林枕棠,心中直觉得女儿长大了。   但还没来得及喝完,就听太监尖利的嗓音长声喝道:“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已经来了,但是林琛还没回来,众人无法,也等不住他,只好先拜了。   林枕嫣高坐在凤撵上,远远看去是变了个样子。   她面容看起来圆润了点,穿着描凤团子的金色凤装,头上尽是金钗华钿,看起来成熟不少,华美而贵气。   看到众人跪着,她有些懒洋洋开了口,“都起身吧。”   林仲和李氏在最前面,后边是他的子女。而外男和小厮家丁们,都站在最后。   此刻,按大齐的礼数,该众人一起为皇后敬酒。   于是,众人起身之后,又跪在地上一齐敬了。   林枕嫣看着一堆人在她面前跪拜,却有几分心不在焉,她随手接过身边宫女的杯子微抿了一口,然后才缓步走了下来。   她容颜尚稚,说出的话却有着十成十的后相,“过年了,本宫倒是很想念家中亲人,便央皇上让我回府看看。也不过随意过来罢了,大家用不着过于拘谨。”   她往前走,后边排着长长的仪仗队,林枕棠跪着看了一眼,只觉得这么些人,整个林府都装不下来。   好在林枕嫣也并不让她们进去,只做了个等在这里的手势,最后就带了些宫女太监和女官等十几个人走了进去。   看皇后已经往府中走了,大家便也跟上。   也不知林枕棠是不是多心了,她看林枕嫣面容实在是有些过分平静。比如刚刚,林枕嫣瞥过李氏看着她时候满眼的泪水,却依旧是不为所动。   林枕嫣进了正厅,然后率先坐在了主位。这林府正厅极大,为皇后今日回府,特地将一些桌椅移在最后,正位处也挂了挡蔽的珠帘,不让外男窥到皇后的容颜。   正位下方有几个空座椅,方便让皇后传召。   林枕嫣先是叫去了林仲和李氏,不过想来也只是简单问候而已,时间不太长。   此刻,林枕棠坐在正厅最后处,什么也听不见,只看到林仲出来的时候,面容平静,而李氏却哭得像个泪人。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皇上又不是良配,如今女儿身处深宫很难相见,想来也是心疼的。   接下来,林枕棠没想到的是,林枕嫣会将她传过去。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林枕嫣居然还微微掀开珠帘的一角,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去。   说心里话,林枕棠觉得自己和这个妹妹关系并不好,但之前发生的一些事情,倒让人觉得这个小自己一岁的妹妹很不简单,不免使她对林枕嫣另眼相看起来。   不说别的,起码她绝对不会是林枕嫣的对手。   此刻,林枕棠并不太想过去,但是皇后传召,也没什么选择的余地,林枕棠还是走了过去。她先是见了礼,然后听从林枕嫣的指示,坐在了林枕嫣身边。   坐下之后,林枕棠觉得有点不自在,她还不知道该如何和林枕嫣开口说话,却听那人率先掩唇轻笑,“长姐今日真可谓娇羞明媚,想来,贺将军很会怜惜美人。”   听到这话,林枕棠面上微红,她低下头,心念微动,“没有……”   “长姐,贺将军对你如何呀?之前我给你回了信,很快贺将军就掘地三尺找到了大哥,想来你应该是想开了吧。”林枕嫣面容带着好奇与探寻,她一双眸子圆圆的,“贺将军威武冷漠,那在床笫之私上……”   林枕棠没想到这种事也能被林枕嫣问出口,她惊得往外看,却见众人都在正厅最后坐着,她们交谈时候声音低,应该听不到什么。   “他……”林枕棠说了一个字,便住口不说自己这些事了,反而问起林枕嫣,“你入宫的这些日子,皇帝对你如何呢?妃嫔没有难为你吧?”   听到这话,林枕嫣挑了挑眉,似乎是有些惊讶林枕棠会问出这些话。   于是,林枕嫣轻蔑一笑,“那些妃嫔哪里是我的对手?我年轻貌美,又懂得如何取悦男人,他怎么不会沦为我掌中之物呢?而那些妃嫔们,不过都是些痴傻之人。要我来说,斗来斗去有什么意思呢,有这功夫,不如在床榻之上多缠缠皇上,皇上舒服了,自然会为你办事。不瞒长姐,就我入宫这段时间,被打入冷宫的妃子已经有三四个了。唯有个淑妃难斗些,不过她依旧不是我的对手。”   说着,林枕嫣抬起手,她看着自己修长浑圆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摸了摸指尖上长而华丽的护甲,“男人就是这样的贱东西,你去讨好他,他自然而然就会以为你爱他爱得不可自拔。长姐不知道,皇帝甚至几次因为我的浓重爱意而落泪呢!”   说到这里,林枕嫣又忍不住笑起来,“可惜啊,他身体已经发虚了,我看着也不济事,得赶紧怀个孩子才是。”   “皇帝不过二十多岁,怎么……”林枕棠瞠目结舌,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熏心,估计也就七八年的活头了。”林枕嫣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妹妹我可能年纪轻轻就要守寡,但若是能做太后,那也是值得的。到时候后宫里养几个小白脸,又有谁知道呢。女人嘛,年轻有什么用,很快就老去了,而美貌也逐渐会消散。所以啊……”   林枕嫣说着,看到林枕棠这幅呆怔的表情,忍不住也摸了摸林枕棠的脸,“长姐啊,得抓住这几年不可比拟的风光,等有了权力,你也可以豢养些男子,重得年轻与貌美。”   从来没听过有人将这种想法说得如此随意,那瞬间,这些话仿佛惊雷一般炸开在了林枕棠身上。   她几乎是被林枕嫣吓得有些结巴了,磕磕绊绊半晌才道:“这、这小白脸……枕嫣,你万不敢乱来,若是被人发现,我害怕你会被……”   “怕什么?到时候我是太后了,而你又是贺乾渊的女人,你吹吹枕头风,想来贺乾渊也不舍得动他女人的亲妹妹吧。”林枕嫣满不在乎,“再说,也不是没有太后养过面首。他们男子好美色,我们女子自然也可以。若不是贺乾渊当真杀人不眨眼,我还准备劝你多结识几个风流俊俏的少年郎一同快活呢。”   听到这话,林枕棠顿时不说话了。说起来,陆玟大妹妹十来岁,又不是妹妹喜欢的男子,她嫁给这种人,不满也是应该的。虽然这些话大逆不道,但是妹妹这么恣意,倒是很少见的。   她就算不同意妹妹的说法,却也不想打破她的这份恣意。   “不是,我还没问你。”林枕嫣见林枕棠长睫覆盖眼底,看不清神情,便捏住林枕棠低垂的下颌,逼着她看向自己,“贺将军怎么样?他武将出身,又身形高大,再加上脸也漂亮地让人难以自持,想来,长姐喜欢的吧?”   林枕棠吓得覆下眼睑,“这、这些我没注意。”   林枕嫣注视着林枕棠,看着看着,她轻笑一下,“那本书,长姐可要好好研读。”   说到这里,林枕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敛住笑容,“说起来,长姐一直这样也不行,总得求个名分。”   名分么……林枕棠咬了咬唇,对于名分,她倒是并不奢求。   于是,林枕棠摇了摇头,“不成的。似乎父亲和贺表哥母亲有过节,这么些年,他一直记恨着。”   “这事我有耳闻。”林枕嫣并不觉得惊奇,她反倒有些惊讶地看着林枕棠,“长姐还真不愧是信佛之人,果然无欲无求啊,就这么一点小事而已,表姐还没试过,已经觉得不成了?”   不等林枕棠说话,林枕嫣继续说道:“我说过,长姐的美貌,恰如一把盾牌也无法阻挡的尖刀。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夺人性命的便是美人刀。而如何勾引,如何引他入套,又如何瓮中捉鳖,长姐需好好谋算才是。”   这些事林枕棠还真的都没有想过,说起来,她自然知道贞洁是大事,但是她的欲求,皆在亲人身上,对于自己的未来,似乎还从未想过。   她们二人在珠帘后已经窃窃私语太久,此刻,厅后的人都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林枕嫣发现了,她看着林枕棠咬唇的模样,又忍不住摸了摸林枕棠的脸,轻笑道:“长姐好好想吧,若有想不到的,发信给我就是。就你这皮相,啧啧、不用对了地方,那可是太可惜了。”   她说完,掀开珠帘,对着女官道:“父兄都累了,便让他们开膳吧。”   说话时林枕嫣端庄淡然,一点也看不出刚刚谈论荒唐之事的模样。   既然要开膳了,林枕棠便也准备下去,但她刚走不过两步,却又被林枕嫣拉住。   她让宫女呈上来一个红木盒子,递给林枕棠,这盒子里定然是个不可多说的东西,因为此刻,林枕嫣的笑容隐秘且带着深意,“长姐可得想个办法,在将军那里用上这个宝贝。” 第47章 孩子。   林枕嫣送给自己的, 是一件诃子形制的亵衣,只是这件亵衣整个都是淡红色的轻纱材质,若是穿上身, 那水红纱衣之下, 白色肌肤和一些不可言说的地方都明晃晃的,虽然纱衣朦胧, 却也看得清楚。   更不必提这诃子后边不过两根细带罢了, 整个背都裸/露在外。   这种衣服……   太暴露了!林枕棠根本不敢穿,故此看到这衣服的第一眼, 她就塞在了柜子最里面。   可往进去放的时候, 又想到白日里林枕嫣说得名分。   说实在话,自己就算是真的无欲无求, 也是想要名分的, 尤其在林枕嫣对着自己说过那番话以后, 这个想法就愈加清晰了。   自己已非完璧, 所以不求什么正位, 妾室亦可。   想到这里, 林枕棠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不可否认,过去年幼无知之时,她自己是很在意正妻之位,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也由不得她了。毕竟妾室总是要比无名无分的侍女好上许多的。   只是, 就算不提两家人上一辈的恩怨, 就单单看贺乾渊的性格, 求取名分对她而已,也并非易事。   不过,或许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难……若想一想, 她也发觉过去每一次她以色勾引,贺乾渊虽不说什么,但最后总是顺了她的心意的,故此……若是下一次她提起名分的事,还能同以往一般顺利吗?   罢了,还是不想那些,就算希望再如何渺茫,她总还是想要尽力试一试的。   正纠结着,林枕棠想起齐国有这么个风俗,就是大年初三齐人需回娘家,还要带上自己的儿女。   说起来,若是按这个风俗的话,明日贺表哥、芸表哥,这些姑表亲们,都要举家来林府的。   只是芸表哥已在府中,他的家人则由于被贬谪的缘故所以来不了。而另一边,贺表哥家中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但是……既然芸表哥在,那么他也应该会来的。   不过,自然的,他若不在,那也正常。林枕棠很了解这一点,毕竟贺乾渊这个人本也不在乎什么人情往来,完全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   若是他真的不来,那么又该怎么办呢……   此时,外边寒风凛冽,听起来似人声呜咽,夜已经很深了,近两日林枕棠累得腰酸背痛,她翻了个身,终于决心不想白日里的事情,安心睡觉。   *   大年初三,让林枕棠失望的是,贺乾渊果然就没有来。   但是贺表哥没来,宋时鄢倒是来得勤快,早早就进了林府,然后仰长了脖子等着林枕棠。   林枕棠不愿看到他,便一直留在房中,没有出去。   不过,林枕棠虽没出去,却还是让青鹊偷偷看看贺乾渊的动静。   但那人今天一天都未来。   还真是个冷面冷心的人啊。   算了,不来就不来吧,说起来,齐国风俗是岁首两日不沐浴,今日大年初三了,也到舒舒服服沐浴熏香的时候。贺表哥不来,她也算是得了清闲,可以轻松地趴在浴桶里,什么都不想。   烟雀备好了水,侍候着林枕棠更衣。   她穿一件水红绸裙,是上次那一件。此刻,林枕棠在铜镜中看着自己的样子,看着看着,她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羞红了脸,然后小声吩咐青鹊取来林枕嫣送给自己的红木盒子。   青鹊得了令,很快将盒子拿给林枕棠。   林枕棠接过之后,看起来像是有心事,她顿了许久之后,才打开这个盒子,但是很快,像是碰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她又“啪”的一声将这盒子合上。   她就这样打开又合上,反复好几次,脸上的表情也复杂又羞赧,似乎显得有些心神不定。   “小姐?”青鹊也看出林枕棠的不对来,便轻声询问着,“您怎么了?”   “没什么事。”林枕棠说着,又一次合上了红木盒子,她此刻面容平静了许多,看起来仿佛无事发生,只对着青鹊和烟雀道:“你们两个出去吧。”   “是。”二人知道林枕棠有心事,又不知道该怎么劝,便对视一眼,然后出了门。   顿时,室内除了林枕棠,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于是,一切都显得异常安静,只能偶尔听到滴滴答答的水珠滚落声。   林枕棠叹口气,她又一次打开了红木盒子,只是这一次,她并没有很快关上它,而是把那件诃子取了出来。   她轻轻脱掉身上水红色的长裙,瞬间,蒙着水汽的铜镜映出雪白朦胧的一片光影来。   她微微动作着,小心翼翼地将那件诃子穿在了身上。   林枕嫣送给自己的这个东西,对她林枕嫣来说不算陌生。后宫争宠严重,帝王又荒淫无度,这东西在后宫其实并不稀奇。但是,对林枕棠来说,她还真的是第一次见。   她不好意思仔细看,便只能摸了摸。   入手,这诃子的料子倒极为柔软,就是过于轻盈了,此刻穿在身上,轻飘飘的就感觉自己好像什么也没穿。   淡红的色泽透出肌肤的腻白,朦胧的轻纱更是带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魅惑。   她大着胆子朝铜镜中的自己看去,却只看了一眼,就赶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林枕嫣将这个送给自己,又说了那些话,想来是有深意的。她也希望自己能凭借这个,争个名正言顺来,但……这一刻,她实在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勇气穿着这身衣服去面对贺表哥……   突然,青鹊敲了敲门,说是李氏来了。   对大齐来说,大年初三亦是女儿节,母亲会在这一天为女儿准备甜甜的糕点,寓意新的一年甜甜蜜蜜。   林枕棠将这事忘了个干净,此刻听到青鹊这样说,便赶紧拿过脚旁的水红绸衣,直接覆在诃子之上。   如此一来,倒是看不出她底下穿了那样不齿的亵衣。   林枕棠面色如常,走出了浴室的门,又接过来青鹊给她递来的一件茄花色外衣,将自己包裹严实。   她想得不错,李氏果然是拿着满满一盘子小点来的,还给她斟了一小壶酒。   小点都是林府的厨子们刚刚做得,此刻尚还有些温度。这酒则是去年酿得桃花酒,甘甜香醇,也不太醉人,李氏知道她爱喝,便特意命人打了来。   她看着李氏这样真诚,不免有些感动,于是道了谢,又回了礼,还为李氏敬了两杯酒,这才吃了糕点。   说起来,李氏虽不是自己的生母,但对他们兄妹三人,真的也算是尽心尽力了。所以,对着李氏,林枕棠确实是有真心在的。   因着已经入了夜的关系,李氏待得时间并不长,很快就走了,而那些甜点和桃花酒则留下了,说让林枕棠夜里饿了抓来吃。   这点心很多,各种味道都有,林枕棠觉得大过年的不需睡得太早,侍女们辛苦一年了,也让自己房的丫头们高兴高兴。   于是她想着让青鹊烟雀二个大丫鬟过来吃一些,再把剩下的给二等三等的丫鬟们分了,但她话还没说出口,却见贺乾渊站在房间那头。   门窗紧闭着,谁也不知道这人怎么进来的,更不敢开口问。   他穿了一身赭色描芙蓉的袍子,清贵俊雅,带着不可言说的秀美。   但此刻,这秀美却令人生畏,因为面前那人阴沉着脸,让人害怕。   到底不是第一次了,所以林枕棠虽然微惊一下,也很快见怪不怪了,她站起身来,想微笑一下,却笑得略有些勉强,“贺表哥。”   贺乾渊没应,他走过来,然后坐在了桌旁。   林枕棠不知这人为何又不高兴,却也没办法问,便拿过一个桂花酥。   她甚爱桂花香气,想来没人能够拒绝,便拿了一个放在贺乾渊唇边,“贺表哥,尝尝桂花酥。”   也不知是不是林枕棠的错觉,那一瞬间,似乎感觉贺乾渊脸色好点了,他看了林枕棠一眼,但是却没有张嘴,而是伸出手去接过来。   接过之后,才慢条斯理地放入口中。   看贺乾渊吃了,林枕棠放松了些,她抿了抿唇,也坐在了贺乾渊身边。   原来没发现,现在看来,贺表哥是爱吃甜食的。   于是,她又拿过几样糕点递过去。   贺乾渊没说话,却每样都吃了。   奇怪,刚刚还生气的人,怎么此刻却又这样温和。林枕棠想不明白。   突然,林枕棠又觉得,今夜或许会是一个好时机。   她想了想,拿来了两个杯子,然后分别斟上了桃花酿。   “枕棠和贺表哥,似乎还从未对饮过。”林枕棠说着,微微笑了,她率先举杯,“表哥,请满饮此杯。”   “饮?”看贺乾渊那模样,他似乎并不领情,只看了一眼杯中之物,“这是酒?”   林枕棠不明贺乾渊为何突然之间又生了气,她有些微怔,“是。要不……枕棠先敬贺表哥一杯吧……”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便只好准备自己先饮一杯,好让贺表哥消消气。   但那杯桃花酿还没来得及触碰到她的双唇,突然,贺乾渊伸手把她的杯子夺过来,冷笑一声,“喝酒?”   “这……是。枕棠偶尔会喝一点,但绝不是毫无节制的,表哥可以放心。”她不明所以,但说话时候还是微微笑了笑,然后又准备去拿放在那里的杯子。   可是贺乾渊这次不仅一只手拉住她,另一只手还将那杯子中的酒全部泼到了地上。   酒香浓烈,在泼洒的那一刻尽数挥发了出来,那一刻林枕棠有些发懵,她没想到贺乾渊会突然有这样大的反应。   贺表哥今日本还好好的,突然又古怪起来,这么说来,自己做得还不够好。   突然,她想到了此刻穿在自己身上那件诃子。   若想求取名分,那务必要讨好着面前这个男子,林枕棠只想了一下,便很快站起身来。   她声音柔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娇媚,“贺表哥是累了吗?枕棠扶您休息吧。”语罢,她碰到了贺乾渊的手。   毫无防备的,那人很快又甩开了自己,且面色愈加冷厉。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林枕棠这次彻底茫然无措起来,她咬了咬唇,胸膛起伏了一下,看着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只见接下来,她微抬手臂,身上的茄花色外衣很快落了地。   此刻,林枕棠外边只罩着一身火红绸衣,就这么走到了贺乾渊眼前。   “贺表哥若有什么烦心事,枕棠愿做解语花。”她说着,微微露出水红色绸衣的一角,露出里边淡红清透的诃子来。   那一瞬间,瓷白的肌肤透出暧昧的光泽,烛火之下,一切都被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看到这一幕的贺乾渊,并没有作出林枕棠意料中的反应。   他微微冷笑,伸手扯过她身上轻薄的诃子,“林枕棠,你又是饮酒,又是美人计……难道孩子在你眼中,便是如此不堪?” 第48章 为我怀个孩子。……   “孩子?”林枕棠顿了顿, 她大睁一双不解的眼睛,“表哥在说,什么孩子?”   贺乾渊冷笑一声, “此地再无外人, 何必装聋作哑?”   “我……”那一刻,林枕棠瞠目结舌, 突然, 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一时间, 林枕棠又有些哭笑不得, “贺表哥,我那日的症状, 并非是……我那是真的累着了, 我一累, 偶尔就会那样的, 真的。”   林枕棠心中焦急, 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表哥让我喝得避子汤我一直都有喝,后来有两次贺表哥忘了给我汤药,我也自己熬煮着喝了, 一顿也没落过的。真的,贺表哥。”   她说着话, 却见贺乾渊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林枕棠住口不说了, 她退了一步, 将自己身上的红绸衣往紧裹了裹,然后垂手看着贺乾渊。   贺乾渊又冷冷一笑,他伸出手。   看到这样的贺表哥, 林枕棠有些微怕,却还是微微颤抖着,乖觉地将自己的手放进贺乾渊手中。   那人捏住她的手,然后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瞬间,沉香木的气味结结实实地环绕在林枕棠身边。   原本她是站着的,而贺乾渊则是坐着的,如此一来,林枕棠难免也被拉得坐了下去,直接坐在了贺乾渊怀中。   “贺表哥。”美人微抬下颌,容色楚楚,眸光带着细碎的闪动光泽,她就那样怯生生看着贺乾渊,“您……”   林枕棠说了一个字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突然她手上一紧,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那人捏着。   贺乾渊先是抓着林枕棠的手紧了紧,然后很快微松几分力道,最后他向上摩挲着,又捏紧了她纤弱的手腕。   在这期间,贺乾渊看着林枕棠的眼神,一直是审视又阴冷的。   半晌后,他终于放开了林枕棠的手。   脉象平和,并无身孕。   林枕棠长睫颤动,令人怜爱,她抬眸看着贺乾渊,容色娇俏动人,“表哥,枕棠没有骗您。”   听到这句话,贺乾渊一言不发,却解开了林枕棠腰间的绸带。   这举动让林枕棠措手不及,她想护住胸部,却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自己水红的绸裙掉在了腰间。   顿时,眼前的美人只穿着一件朦胧暧昧的诃子,说不出的魅惑风情。不等她继续再说什么,贺乾渊双手捏住林枕棠的腰际,直接将她抱起来。   “既没有,就为我怀一个。”贺乾渊俯在她耳边轻声道。   这话令人难以接受,林枕棠瞪大了双眼,半晌,她低声道:“可是……枕棠无名无分……”   “名分而已,给你又如何。”   那一刻,林枕棠被娇娇软软地抱起来,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但是这句话却让她清醒不少,“是说真的么?”   贺乾渊不语。   雕花木榻上的褥子柔软舒适,林枕背部未着寸缕,觉得有些微微的凉。   她香汗淋漓,曲着一条腿,微晃的青丝覆盖住大片雪白的肌肤,似乎是有什么难忍至极的事,让她呜咽一声,但自小的礼教还是让她咬着唇,不愿发出那些声音。   此刻,她的细要被紧握着,朦胧轻薄的诃子晃晃悠悠荡在腰际,身后的细绸带轻扫在她光洁如玉的小腿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忍不住哭起来,那声如雏鸟落巢,挠人心肝,“哥哥,好撑……”   说着,手却攀住贺乾渊的后背。   “不许再喝避子汤。”贺乾渊说着,吻了上来,他的攻势霸道凌厉,带着沙场上攻城略地的气势。   “嗯……”林枕棠的嗓音已经带着沙哑,却又有说不出的慵懒魅惑。   ……   贺乾渊走了,但这一次,却是尽留玉露。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   林枕棠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觉得有些害怕,于是偷偷出去,准备让青鹊为自己熬一碗避子汤,却又想到贺乾渊说不让她再喝的吩咐来。   自己应该听贺乾渊的话吗?她下意识地思索了一下。   很快,林枕棠就摇了摇头。毕竟,就算他答应给名分,但若是有了孩子,贺表哥再出尔反尔,那岂不是陷自己于不义……   于是,林枕棠最终还是迈出了那一步。   她面色如常地走了出去,耳语给青鹊。这件事对于青鹊而言已是轻车熟路,她心中了然,什么也没问,立马就下去准备了。   *   大年初四,林枕棠要去庙里上香。   其实应该初一就去的,但是那几日太忙,也没什么空,初四人少了,也清净,不用应付太多她不喜欢的人。   林枕棠是一个人去的,说起来,这一年来,她觉得自己长大不少。许多原来一己之力还无法办到的事情,如今来说都是轻而易举。   就比如此刻,她带着青鹊两个人坐在马车里,根本不需要别人陪伴。   路上很顺利,由于现在林枕棠不怎么晕马车了,故而速度也加快不少,到的时候,尚属清晨。   正月还有些冷,她扶着青鹊的手下了马车,先是戴上了兜帽,然后又抱紧了手炉,一切妥当之后,林枕棠环顾一周,没见有多少人,便放下些心,缓步往了尘寺中去。   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只觉得自己行走路上,偶尔见四周有些人看到她,一个个都赶忙背转过身,装作没看到一般。   也不知是又发生了什么事,还是说有什么其他原因,不过就林枕棠看来,那些人都好像有些怕自己。   她不明白,却也没表露出来,只继续往前走。   没走几步,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枕棠,许久不见。”一道声音轻声笑着,“过得如何呢?”   林枕棠皱了皱眉,若她记得不错,这已经是萧睿第二次来庙门口纠缠自己了!这人还真是阴魂不散,烦人至极。   这么想着,她转过身去,眉目清冷,语气也非常无情,“怎么?萧小侯爷上次还没被我表哥教训够么?”   她话还未说完,余光却瞥到萧睿身后似乎还站着一位自己的熟人,便往萧睿的身后看去,这一看,就看到了赵芸,他容色清俊儒雅,文质彬彬。   这个人,还是自己认识的芸表哥吗?为什么会和萧睿在一起?   看到林枕棠此刻皱着眉头震惊的神色,萧睿微微笑了,“是啊,没有被教训够,还想继续讨教呢。”他说着话,拍了拍赵芸的肩膀,“枕棠你看,这一位,也是你的好表哥吧。”   “你们怎么在一起?”   语气硬邦邦的,不像素日女儿家的娇软。   赵芸听到了,他没有什么笑容,声音却很是温柔,一如以往,“皇上让我和萧小侯爷一道调查平阳水患,这件事,枕棠你是知道的。”   “是,我知道。”林枕棠说着,不再看他们两个,只背过身去。   她不想理这些人,既然他们在一起调查国事,那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了,这么想着,林枕棠抬脚往寺内走去。   但那烦人的萧睿却是不依不饶,他看到林枕棠转身离去的背影,立马嘲弄着开了口,“你那大将军日日都同你在一起,怎么今日却没陪着你?”   听到这个问题,林枕棠不开口,她想着萧睿这个人唯恐天下不乱,此时还是息事宁人比较好。   但她退一步却不见得那人也会退让。只见萧睿突然抓住林枕棠的手腕,那一瞬间,他的脸离林枕棠近极了,“贺乾渊兵权多又能怎么样?大部人马不还是在边城?我忠勇侯府的士兵在皇城和周隶的已是驻扎多年,会比不过他贺乾渊新来京都的士兵么?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枕棠应该懂,但你却是如此的不识时务!”   说到这里,萧睿的面容变得狰狞,他恶狠狠捏住林枕棠的手腕,“我不嫌弃你已与别的男子暗通曲款,只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本侯且问你,你跟是不跟我?!”   “放开我!”这些话让林枕棠有些惊慌失措,她微微摆动一下手腕,却无济于事,萧睿抓得实在是太紧了。   或许是看到了林枕棠的惊慌与无助,赵芸终于开了口,他没说别的,也没有开口去劝,只轻声一句,“萧小侯爷。”   或许这四个字实在过于轻飘飘了,又或许萧睿心魔难解,总之,这话并没有唤醒萧睿的理智。   毕竟,自他那年在花灯街上看到林枕棠,只觉得她是世间最美好的女子,只一眼便让他深陷情囚不可自拔,为此,他退了太傅嫡女的亲事,更是愿意将她捧为自己的眼珠子、心尖子。   他为囚她而筹谋,为得到她而步步为营,费尽心机。   他这样辛苦,又这么努力,可这个女子——竟然不爱自己?!她怎么能不爱自己呢?   更可恶的是,她居然会同别人暗度陈仓!萧睿的双眸恶狠狠地扫过林枕棠脖颈上的一点红梅,虽然这块痕迹已经掩饰过,看着只不过像一块虫蚁叮咬的疤痕,但是他知道这是什么!   简直下流至极!   这种淫/乱毒妇,就如同五彩斑斓的毒虫蛇蝎,外表美丽鲜艳,可那身体里却是含着剧毒。   也罢,既然得不到,不如毁了吧!   这么想着,萧睿的手加大了捏林枕棠纤细皓腕的力度,他捏得越来越紧,简直让林枕棠觉得自己整条胳膊都已经麻木了。   不止力度,还有此刻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也越来越狠毒。   这明显是有了杀心,那一刻,林枕棠怕极了,她后退两步,虽然是极力忍了,眸光却依然浸上泪意。   突然——   萧睿松开了他。   他还是那般阴冷地看着林枕棠,只不过这一次,他的眸子里带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看着吧,枕棠,你错过的萧睿,可抵得过多少个贺乾渊。”   他这句话话音未落,毫无防备的,又一道声音传了过来。   那人骑着马,居高临下看着萧睿,他微微冷笑,“萧小侯爷看来已经痊愈了。”   虽然上次被贺乾渊重重踢了一脚,但此时面对着这人,萧睿依然是丝毫不畏惧。他冷哼道:“贺将军还记挂着本侯呢?真让人感动,本侯还以为你掉进温香软玉的温柔窝里,不省人事了呢。”   这话带着让人心惊的恶意,贺乾渊却恍若未闻,他翻身下马,没有一丝表情,只是看着萧睿,“皇上既然让你们查平阳水患,你们就该去平阳查,天天待在京城,可是什么也查不出来的。”   语罢,贺乾渊又看向了赵芸。   赵芸不发一言,似乎与世无关。   萧睿则愤怒地笑了,“不劳您费心。大将军还是看好这丫头,别让她落在我手中。”   “呵。”贺乾渊懒得继续说下去,他伸出手去从腰上拦住林枕棠,然后再轻松一提。   等林枕棠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马背上了。   没想到表哥会把自己带到马背上,林枕棠忍不住低声惊呼一声,“贺表哥,我、我不会骑马……”   这声音带着怯意。   贺乾渊却不理她,只一拍缰绳,“驾!”   那一刻,失重的感觉来得太突然,林枕棠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跌落下去。   也就在此时,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环住了她,“坐好。”   “贺表哥……”林枕棠终于回过神来,她低声道了谢。   但还没等她彻底平静下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林枕棠不顾周围飞速掠过的风景,又低声道:“贺表哥,我还没礼佛……”   听到这话,贺乾渊声音冷酷,且带着素日的漠然与阴寒,“佛有什么好信的,说是劝人向善,世间却未少杀戮。不许再信。”   “可是……”   她话音未落,却突然觉得身后有些异样。   是贺乾渊,此刻,他正咬着林枕棠白嫩细滑的脖颈,音色低沉,“日后,你只能信我。嗯?” 第49章 表妹催我杀帝登基,封你……   感受到脖颈处温热的呼吸, 林枕棠惊得微缩一下。   那一刹那,她怔了怔,但是低着头没有动, 只是轻轻闭上了双眸, “那日说得,是真的吗……表哥真的会给我名分吗?”   贺乾渊的手环住她的腰, 他声音沉稳, “自然是真的。”   林枕棠低低叹了口气,她本也是相府小姐出身, 但如今这情势, 虽然贺表哥并未言明,她自己心中也清楚, 不过得个姨娘罢了。   姨娘的确是比如今无名无分跟着好很多, 但是, 尽管说贺表哥现在是松了口, 但若是父亲到时候不愿, 又该怎么办呢?父亲不知道, 她是绝不能再嫁给别人了。   她都不敢想……若是被发现自己已非完璧,岂不是会令整个家族蒙羞。到时候,不止她, 还有兄妹们,父亲、夫人, 所有人都会受到牵连。   林枕棠尚出着神, 却突然听身后那人沉声道:“今日, 我在翠山后角亭议事。”   这一声让林枕棠回过神,她有些微惊,“表哥要去议事, 那枕棠……”   不等她说完,贺乾渊便继续道:“你跟着我。”   就这么一句话,似乎也并没有问她想不想去……估计,她除了跟着去,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于是,林枕棠不再说什么。   林枕棠不再说话,贺乾渊则依旧一言不发,他稳稳夹紧马腹,一手拉着缰,一手扶着林枕棠,速度极快,只看到周围的景色飞快地从眼前掠过,都成了模糊的影子。   林枕棠有些犯晕,她看不得那些,便赶紧又闭上眼睛。   也就约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就到了翠山。   翠山的山后有一处亭台,这里较为偏僻,故此平日里没什么人。   他们过去的时候,几个副将已经等在那里,只见这些副将们此时皆穿着铠甲,显得威猛生狠。唯贺乾渊一人,穿了一件墨绿色长袍,华贵文气,像个不食烟火的清冷士族子弟。   李鹤神色有些焦急,看到贺乾渊时,他想说什么,急忙喊了一声“将军”,却又在余光看到林枕棠时停下来。   他看着林枕棠,一时间面露为难之色,不再往下说了。   贺乾渊缓步走来,他站在林枕棠身前,然后对着李鹤声色淡淡,“讲。”   “猃浑旧部……”李鹤说得时候,还忍不住瞥着林枕棠,毕竟这是军事秘闻,怎么能让外人听了去。   还是卫稷捣了捣李鹤,卫稷此人虽面上有道狰狞伤疤,但是看起来却总是很温和,此时他声音温柔,轻声提醒着李鹤,“大将军问你,还不快回答。”   “是。”李鹤抱拳,“大将军,猃浑八大旧部的尾嗒尔,联结廸化热里孜麦班亲王,于多伦克起兵,听说兵力有六万多人……”   听到这话,贺乾渊缓缓伸手,轻轻抚上玉璏,他状似不经意闭上双眼,说出得话却是带着阴毒,“又是多伦克……看来,此地必要成为我大齐疆土才是。”   多伦克离齐国边城最西面的汖邑仅隔一条河,许多次族部叛乱,俱是起于多伦克。   李鹤虽然同意,却也担忧地摇了摇头,“将军说得不错,这多伦克易守难攻,联结四部,的确是军事要地,只是四部盯得都很紧,故而……怕是极难得手。”   贺乾渊自然知道这件事情极难,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长指叩在石桌上,漫不经心道:“廸化又蠢蠢欲动了,看来上次,仅仅屠城……还不够。”   这话一出,卫稷第一次露出让人感到心凉的冷笑,“上次时间紧促,卑职来不及将花样一一试遍,这次,卑职定是不会让将军失望。”   “这就好。还有,热里孜麦班不能留了。”贺乾渊说着,抬头看向身前围着的几位将军,“廸化王想来该是强弩之末了,这王位之争倒是也该拉开序幕了……卫稷,阿布泰力丸尔达亲王近来如何?”   卫稷专事打探,立刻汇报道:“廸化王不知得了什么古怪方子,身体好了不少,这次热里孜麦班叛乱,也有他操纵。至于阿布泰力丸尔达亲王,依旧算得上是我们的人。”   听到这个消息,另一位皮肤黝黑,身形高大的副将冷哼一声,他神情不屑,“让我说,当初就应该给那个恰克木图这个老东西一刀,将军那时候实在不该心软!”   听到这话,贺乾渊漫不经心,依旧闲闲散散叩着石桌,“这一剑,我自会讨来。当时不杀他,并非心软,不过为时尚早。”   此言一出,卫稷深以为然,不禁微微颔首,“岳辰将军不用急躁,大将军步步深意。当时……恰克木图的确不能死,但是现在,终于该到他的死期了。”   这话使得那位叫岳辰的将军皱起眉头,“可这个恰克木图深居简出,想除掉,恐怕不容易。”   瞬间,众人难免陷入沉思。   四周俱是寂静无声,只有林枕棠一人余光轻瞥了一周,发觉大家都在苦苦思索着,便很快又收回目光。   说实在话,此刻,她和贺乾渊两人坐着,然后又被一群高大威猛的男子们站着围在中间……这真的,并不好受。   还有他们谈论的那些内容……不知道表哥为什么让她听到这些。毕竟,两军若是开战在即,那么这些军事机密,都是不能让外人听到的。   换言之,若他们几个里出了奸细,那么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自己,或许还会疑罪从无,直接问斩。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想走了,但是见那几位将军一直都一脸严肃地看着贺表哥,还因种种事件进行着激烈的讨论……   他们这样认真,她坐在表哥身边,怕走了会打断他们,自是不敢走了。   此时,听到周围没什么谈论声音,众人似乎还在沉思。   林枕棠心想这或许是个离开的机会,她酝酿半晌,想对着贺乾渊示意一下然后离开,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又有人开了口,是她不认识的另外一个将军。   这位将军年纪大些,看起来或许有三十多的模样,虽然生得也较为英俊,但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出卖了他,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个老谋深算的人。   他抱拳行了个礼,“将军,末将姬毓有一计献上。”   “姬将军请讲。”贺乾渊抬了抬手。   “恰克木图喜玉,若是有美玉在手,不怕见不到他。”   听到这话,卫稷立刻点头,“不错,这是最好的方法。若能有美玉引荐,那我们的人自有办法让他死。”   只是,哪里去寻合适的美玉呢?恰克木图是个极为谨慎的人,廸化又盛产玉,恐怕世间大多货色,他都看不上。   于是,四周又安静下来了,明明找到了一丝突破口,却又碰上了新的难题,这还真让人感到挫败。   突然,林枕棠几乎没有发觉自己在干什么,就开了口,“‘青翎’可以吗?”   等她回过神,这才觉得有些懊恼,男子们谈论国家大事,本不该是自己这种女子可以打断的,只是现在……   只不过,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是一愣。   青翎是上古未琢之玉,极为有名,白日里看,玉体似胚胎,里面仿佛静静卧着一只头小身长的玄鸟,尤其尾羽甚长,夜间再打开时,这青翎还会发出光芒,而此光色若清波,映照满室,正像玄鸟尾翎,故此得名。   恰克木图就算世间货色大多都看不上,但若是青翎,定然可以。   “你倒是舍得。”贺乾渊自然知道这东西是宋时鄢送给她的,倒也是个宝贝。   想起那些事,贺乾渊面容略沉,又看她腕子上并未戴紫玉镯,想着林枕棠以后会不会将自己送给她的东西也转手移人,想到这里,贺乾渊的脸色就又阴沉了几分。   此刻,明明有了救命稻草,但贺乾渊却还是面露不悦,林枕棠以为自己说错了,却听其余几位将军惊奇地开口问向自己,“林小姐有‘青翎’?!”   “是。”她只应了一句,却不提这东西是从哪来的。   反正是宋时鄢送的,想想他当初在外边说得那些话,林枕棠只觉得恶心。说实在的,对自己而言,宋时鄢就是摘了天上的月亮送给她,只怕自己也要踩上两脚。   所以,就算是什么稀世美玉,她也不稀罕,既然能帮大齐一把,自然可以拿出来。   “贺表哥,我今日就让人送到您府上。”林枕棠说得客气。   贺乾渊却没说什么,他长指叩在桌面,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看起来依然漫不经心。   贺乾渊心不在焉,旁边的岳辰却是等不及了,他有些焦急地看着贺乾渊,“大将军,一般的玉定然难钓出这老狐狸,但是……大将军,这可是青翎!”   旁边几人没说话,显然是默认。   贺乾渊低垂眼眸,也没看明白是同意还是反对。   见贺乾渊没什么反应,卫稷便又看向林枕棠,“林小姐大可放心,杀了恰克木图,青翎还能拿回来,仅为一借。”   借不借的,林枕棠并无所谓。到底是宋时鄢送来的东西,就算送人又能怎么样……她摇了摇头,“没事,就送给贺表哥了。”   让人略感惊奇的是,这一次,贺乾渊倒是点了头,“好。”   于是,这件事便这么解决了,众人商议先派卫稷的人以青翎为诱,杀了恰克木图,如此一来,他的儿子热里孜麦班便也难以起事。   其实,贺乾渊还是存了些出征的心思,倒是那位姬毓将军对着贺乾渊意味深长道:“京都瞬息万变,大将军不离京是最好的。不然,不说忠勇侯,如今三位王爷,亦是暗潮涌动……”   陆玟怯弱庸碌,大齐的兵权几乎就在贺乾渊和几个王侯手中,功高盖主,有了异心也是正常的,或许这三位王爷,私底下都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之前,贺乾渊没来的时候,那四人还有内斗之势,但后来等到贺乾渊归京,这些人倒是又有了联盟的意思。   关于其中利害,贺乾渊自然晓得。他去年从边城启程之后便经历了多场暗杀,还不是因为这么些年自己一人握着大齐多半兵权。   想让自己死的人,那可太多了。   京城暗波汹涌,他的确不该离开。但边关蛮族叛乱一事亦是兹事体大、不可轻慢。贺乾渊想了想,最后派了卫稷去事刺杀,卫稷出手,还从未失过。   接下来,便是等着消息了。   商议完毕,天色都暗了下来。让林枕棠没想到的是,贺乾渊这一次倒是知道包了马车,陪着林枕棠慢慢往回走。   夜间行驶没有灯光,马车之内昏暗难辨,突然,林枕棠觉得自己腰上一紧,是贺乾渊将她抱得离自己近了些。   “我给你的镯子呢?”   听到这话,林枕棠不由得心中一惊,她赶紧回道:“表哥送我的镯子,我有好好放着的。”   贺乾渊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他阴沉道:“放着?为何不戴?”   其实不是林枕棠不戴,实在是贺乾渊送给自己的那对镯子不敢戴也不能戴。   她后来专门查了,像那种颜色浓郁的紫玉都是皇室特供,寻常人戴了便为僭越,故此,她若是真的戴着出了门,被人看到了,马上被抓去牢房都是轻的。   贺乾渊等着她的回答,颇有些不罢休的意思,林枕棠无法,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开口,“表哥送给枕棠的紫玉品质,乃帝后规格,枕棠不过一个小小女子,岂敢僭越。”   “呵。”贺乾渊听到这话,似乎是有些不屑,他将林枕棠抱在怀中,轻笑:“陆玟哪配得上这样的好东西?表妹说这话,可是催着我杀帝登基,封你为后?” 第50章 真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我可没说过。”林枕棠想坐远些, 却被那人钳制住,动弹不得。   紧接着,贺乾渊眯起眼睛, 冰凉的指尖顺着鹅黄色的衣襟往里探。   林枕棠大惊, “贺表哥!”   “这会躲起来了?当初你可说过的,芝艾同焚, 沉沦无间, 你也不悔。”贺乾渊一只手搂着她,另一只手则捏住林枕棠的下巴, 阴恻恻注视着下方的女子。   这话……是啊, 当初贺表哥是问过自己,她也点了头, 表明此举都是自愿, 哪怕日后会沉沦无间, 她也绝不后悔。   这么想着, 林枕棠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她咬了咬唇, 然后凑上去,主动地轻轻触碰到贺乾渊的唇,“是, 表哥,我不悔。”   到底早就不是第一次了, 那她自己为何不主动些呢。   毕竟, 眼下她还等着求个名分。   马车走在夜色之中, 轰隆隆的车轱辘声压住了马车内的芙蓉泣露、呜咽低泣。   乱红深浅、暮雨云横,春情迷离,媚夜生香。   *   林枕棠把“青翎”给了贺乾渊以后, 就很少看到他了。   估计是廸化那边太忙了,他来不了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明明已经说好了给她名分,却又几天时间见不到人。贺乾渊究竟是什么意思?   林枕棠心中有些焦急,却又觉得……这是自己难得的喘息时间。   他不来,自己便可以弹弹筝,看看书,倒也是乐得自在。   说起来,与贺表哥虽有多次鱼水欢情,但他在自己心中,却也没什么特别的分量。   的确,贺表哥俊秀非凡,也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但是……他这个人也太凶了些,从来也没见他对着自己好好笑一笑,更没温柔地对自己说一句话。   若不是如今这个世道所逼,就让她自己选择良人的话,自己一定是不会选贺表哥这样的。   正这么想着,林枕棠突然觉得指上一痛,低头一看,竟是琴弦断了。   她有些发怔,不知道这是不是上天对自己暗示着什么。   一旁的青鹊也是吓坏了,赶紧过来查看林枕棠的指尖。   青葱白嫩,并无伤痕。   “罢了,不弹了。”林枕棠推了推筝,她不知怎么莫名有些心烦意乱,正准备喝口茶,却听得开着的房门被人轻轻叩了叩。   寻声抬眼去看,却是看到了赵芸。   此时,赵芸一身青衣儒雅,正含笑看着她。   看到此人,林枕棠皱了皱眉。说实在的,赵芸之前和萧睿在一起不说,还眼睁睁地看着萧睿羞辱自己……   虽说她和赵芸一起长大,但是这段时间,林枕棠觉得赵芸越来越陌生,已经不像自己小时候认识的那个人了。   “今日天气好,棠儿怎么不出去走走。”赵芸缓步进来,他语气温柔,手中拿着一盒糕点,“我今日路过杏春楼,买了它家的杏花酥,你尝尝?”   此时杏花未开,杏花酥又有什么好吃的,赵芸此举,未免也过于刻意。林枕棠这么想着,面上客气地笑了笑,“多谢芸表哥,就放在那里吧。”   说完这一句,她也不提留赵芸的话,继续为自己沏茶。想以无声的动作催促赵芸赶紧离开。   说心里话,她和芸表哥已经是无话可说。   但是赵芸却似乎是没有领会她的意思,不仅没有走,反而还缓步走进了屋中。   他看着林枕棠,然后也坐了下来,“棠儿,上次那事,我要为此道歉。”   几乎不用赵芸说出具体的事来,林枕棠立马就反应过来了,她微微笑了笑,“芸表哥说哪里的话,萧睿权大势大,岂是表哥能左右的。”   虽然此时她话是这么说,但是……林枕棠低着头的眸色黯淡了一下。   其实,她还是很痛心。自小一起长大的表哥,就那么看着妹妹受辱,一双眼睛里满是冷漠……   “对了,这几天,怎么不见贺乾渊?”赵芸没有发觉林枕棠一闪而过的落寞,而是打探着问了这句话,一双眼睛状似无意地瞥过林枕棠的双眸。   听到这话,林枕棠淡然一笑,拿帕子擦了擦唇,“贺表哥军营有些事,恐怕近几日来忙着。”   “是吗?是的确有事忙着,还是不想见表妹呢?”赵芸不紧不慢地说着,语气里带着些暗示。   “自然是忙着。”林枕棠说着,垂下眼睑,看起来似乎漫不经心,“表哥知道,贺表哥年轻有为,自然和我们这些闲人不同。”   她语气没什么不对,但说出得话却是在暗搓搓地贬低赵芸。   这就不像素日里的林枕棠了。她向来为人和善,鲜有这样的时候。而赵芸是个聪明的人,自然听得出她的话外之音。   于是,他心中不由得一窒,想当初枕棠表妹同自己说话,有哪次不是温柔又轻缓,何曾说出过这样的话呢。   顿了顿,赵芸才开口,“棠儿,你不必记恨我,忠言逆耳,我说的那些,你要好好思虑。”   “若是芸表哥说得是真的,那枕棠自然会好好思虑,但是,芸表哥为何一定要担忧并不存在的事情呢?”林枕棠的声音有几分冷意,“我说过,我与贺表哥并没有什么,只是芸表哥不信我罢了。”   “有没有什么,表妹心中清楚。而贺璟给不给得了你名分,则是他心中最清楚了。”上一次,他眼睁睁看着贺乾渊将林枕棠抱上马背,那一瞬间贺乾渊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同,但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没有深想。但后来,赵芸仔细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原来想错了,贺乾渊未必不会不给林枕棠名分。只是……不知为何,他并不想让贺乾渊得偿所愿。   或许就是这个原因,所以他进来才会来这么一趟。不过他当然不会将这一点告诉林枕棠。   赵芸将自己的心事掩饰的很好,故此,林枕棠只看了他那一双真诚的眼眸。   虽然面前这人看起来不像安了什么坏心思,但是,见赵芸三番五次说起这事,林枕棠还是觉得有些薄怒,她胸膛起伏了一下,这才开口道:“若是贺表哥真对我有意,名分自然会给,不劳赵表哥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还请赵表哥知晓,枕棠已经长大了,赵表哥也非当年的赵表哥,有些事情,枕棠心中有数。”   她称呼自己为“赵表哥”么……赵芸眸色微暗,棠儿一直称自己为“芸表哥”,如今却变了……   他看着林枕棠,半晌无声,好久之后,才轻笑一下,“棠儿怎么就同我急了呢?我不过是好心。还有一点……”赵芸话锋一转,“就算贺璟肯给你名分,表妹也得考虑一番。其实,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些事。”   知道赵芸不把话说完是不会走的,故此,林枕棠虽不爱听,还是回应道:“那么就请赵表哥说说吧。”   “想必枕棠有所耳闻,廸化有一位同贺璟交好的亲王,叫阿布泰力丸尔达。这人你是听过的,去年贺璟将几个女子扔到了廸化和亲,就是做了阿布泰力丸尔达亲王的侍妾。”赵芸低头,静静看着杯中的茶叶,声音平缓,“他曾送了一位据说是廸化最美的女子给贺璟做侍妾。这本是一桩好姻缘,因为那名廸化女子也心悦贺璟,可以说郎才女貌很是登对。只可惜,贺乾渊当时并未同意。不过,这也阻挡不了什么,部族女子热辣大胆,竟然在一个晚上自己跑去了贺璟的房间……”   说到这里,赵芸看了看林枕棠的脸色,却见那人神色平静,还呷了口茶。   见林枕棠面容并无异样,赵芸便也继续开口说道:“可是第二日,却在门外发现了那廸化女子的尸体,而且手脚皆被砍断,死状凄惨。”   “这件事我听说过。”林枕棠没有任何惊奇或者惧怕的神色,直接打断了赵芸,她容色一如既往,轻轻地放下杯子,声音也是十分轻缓,“若就是这件事,那芸表哥没什么好说的。”   “别急。”赵芸笑了笑,“是这件事,但表妹一定不知道,这只是其中一件。这些年来,贺乾渊杀过的女子,成百上千……枕棠想想,这贺璟……难道还不是厌恶女子吗?”   这句话令林枕棠眸中闪过一丝惊慌,说实在的,她并不是没有怀疑过的……不过很快,她又很好的掩饰住了眸色,只低头喝了口茶,“或许是,但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能没关系?枕棠,贺乾渊此刻没有杀你,不是因为你有多么与众不同,而是另有原因……你我皆知,贺乾渊如今兵权势大,而这世道兵权为重,正是他风光得意的时候,故而,他的身边便有不少朝官依附。但是,贺乾渊还没有一个能正式入介朝堂的通道,而你,便是那个通道。”   这些话似乎有些道理,但是林枕棠还是不知道赵芸是想表达什么,她想听赵芸分析,又怕问出来落入了他的圈套,便只好佯装满不在意,“什么通道?枕棠不明白赵表哥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此时你对他而言是棋子,那等你没用了呢?贺乾渊的野心在于皇位,等他得偿所愿,到时候——不止你、整个林府,都会被株连。”赵芸叹口气,“当年贺璟母亲自缢后,他无人看护,房子又被人放火所烧,一无所有只能投身军营,听说是九死一生才有了今日地位。所以,吃了这么多苦,他怎能轻易忘怀?还有,你不知道,烧房子的人——似乎是你父亲。”   听到这话,林枕棠不禁嘴唇颤抖起来,她实在是不敢相信父亲会这么做,也想不到贺表哥竟然是被逼无路才参了军……   若赵芸说得这些都是真的,那贺表哥没有杀自己,肯定也是在等待机会了。   若真是这样,那么自己的处境就非常危险了。林枕棠知道,等到了一个合适的时机,他有的是办法杀了自己。   虽然此刻林枕棠心中有几分惊惧,但她还是强忍着,让面上维持了体面的平静,“知道了,枕棠多谢赵表哥提醒。赵表哥想说的话、说得又是什么意思,枕棠都明白了,只是我一会还有些事,就不留赵表哥了。”   话说完了,赵芸知道自己该离开了,他站起身,“好,表妹既有事,就快去办吧。”   “是,赵表哥。您慢走。”说着,林枕棠也站起身,看着贺乾渊离开的背影。   看着赵芸果真走远了,林枕棠无助地跌坐在椅子上。   她真的是大意了。之前尽急着求名分了,都忘了贺乾渊究竟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人。   这么想来,就算同贺表哥成了亲,也做不到一家人的程度,甚至于自己日后被杀,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已经同表哥求过名分了,他也同意这件事,故此……此时想再反悔,来不及了吧?   不过也未必,林枕棠回想了一下,四五天了,贺表哥一直没有来找过自己,或许他也想反悔了呢?   想到这里,林枕棠在房间踱起步子来,心中暗暗思忖着,若是贺乾渊不提这事,自己便再也不要提了。   还有,近些日子,自己还是躲着点表哥。   ……   一月很快过去,二月初春,迎春已经发了苞。   贺乾渊近些日子皆在军营,今日终于回了府。此刻,他带着秦羽回来,喝着新泡得茶,听着管家的禀报,面色不善。   来骠骑将军府求着办事的人不少,只是……   呵,他是没想到,这大半个月来,他那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的表妹根本不曾来找过他,更不曾给自己发来哪怕一封信。   说起来,他这个表妹,还真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啊。   对于白眼狼呢,他自有办法…… 第51章 阿棠,想不想做表哥的新……   三月了, 雪意消融,大地上开始冒出星星点点的绿色,甚至一些花朵再此时已经长了花骨朵儿。青阳已至。   天气慢慢地不那么寒冷, 深冬的衣服也已经热得穿不成了, 林枕棠便脱下厚重的狐毛大氅,换上了薄绒氅, 那些手炉也收拾了起来, 开始穿一些轻薄的绸缎衣裙。   林枕棠非常喜欢春天,觉得春日是鸟语花香、万物复苏的季节, 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   只不过……明明春天已经到了, 但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总是觉得心绪不佳, 内心似乎是在恐惧一件她心中一直惴惴不安的事。   可奇怪的是——林枕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着什么。   林枕棠这边莫名担忧, 府里却是十分平和, 没有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 林仲和李氏见状, 便又张罗着给林枕棠找婆家的事情了。   今日要见的这个说是抚军大将军的儿子, 正十八岁,下一次也要随着父亲出征了,回来之后, 或许就会有个一官半职,可以说前途灿烂。   大齐因为有战神贺乾渊在, 故此将士们极愿随着贺乾渊出征, 因为跟着贺将军不仅常胜不败, 回来还能有丰厚的赏赐,可以说出征是件稳赚不赔的事。   如今武将气盛,这门亲事若能成了那是极好的。可能正因为这个原因, 这一次,林仲对这门亲事似乎比较重视,所以,一大清早他就让人来催林枕棠。   正好林枕棠也收拾完了,就没再耽误,往正厅走去,进门之后,看到林仲和李氏已经在了,便随他们一起等着。   坐了一会,就听得林仲若有所思道:“周平西的父亲,似乎在你表哥手下任过副将,后来因他跟着你表哥平息猃浑有功,就连提两级,升了抚远大将军。”   听到贺乾渊,林枕棠心颤了颤,今日这事她推脱说不过去,只能见了人之后再想办法,但是贺乾渊若是知道了……   应该不会的,这么长时间贺乾渊都没有来找过她,想来不是太忙就是不愿看到自己,她怎么可能会这么倒霉,恰在今天撞上贺表哥呢。   这么想着,林枕棠神色平复了不少,她对着林仲温柔地一笑,“是吗?那可真是太巧了。”   话虽这么说,但是林枕棠心中清楚,这一点并不巧,甚至说起来,朝中许多将军都和表哥甚是亲近。毕竟,贺表哥如今是武将中最位高权重的,所以这根本没什么可奇怪的。   林仲没有注意到林枕棠的目光,他只点点头,“是啊。”   正说着话,那叫周平西的少年就来了,他也跟着他的父亲母亲,林枕棠先看到的事周平西的父亲,那人看起来比自己的父亲要年轻些,约摸三十中旬的模样。   “林大人!”周震看到林仲,率先问了好,他虎背熊腰,声音雄浑,“这是犬子,周定。”说完了,他沉声对着周平西道:“平西,还不快过来见过林大人。”   周震的身后,叫周平西的少年看起来身形修长,浓眉大眼,长得很有些习武之人的大气,此刻,他对着林仲作揖,“晚辈周平西,见过林大人。”   一时间,正厅内的人相互行礼,然后才由李氏张罗着各自落座。   林枕棠偷偷瞥着周平西,看他的神色看起来一直都不太情愿,心中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   这事成不了,而且还由这个周平西说出来,是最好不过的。这么一来,自己不用说什么别的,自然也就安全了。   不然,贺表哥那里不好应付。   “林大人啊,我这个儿子,做梦都想着要随贺大将军上战场,这不是如今十八了,老大不小,再不成亲,好姑娘都有了婆家,我想着,还是让平西先成家、再立业。”周震说话十分直接爽朗,丝毫不拐弯抹角,“早就听闻林家千金是京城第一美人,再加上林姑娘的表哥又是我们贺大将军,若真能结为亲家,那是我们周家高攀了。”   “可不能这么说。”林仲赶紧回道:“贵公子一表人才,心有大志,而如今文官势轻,怎么能说是周家高攀,明明是我们高攀了。”   “林大人言重了,这让周某怎么敢当。”说着,周震捣了捣儿子,“平西,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让林小姐带你出去转转?”   “是,”林仲很快反应过来,也看向林枕棠,“带周公子转转去。”   林枕棠听到这话,应了一声。这流程也不是第一次了,她甚至觉得有些轻车熟路。这一次林枕棠没有行礼,她先看了周平西一眼,只见那人不情不愿往出走,瞬间放下大半个心,也跟着出去。   两个人一直没说什么话,周平西无精打采,林枕棠也是心不在焉。   就这么走了一会,突然,周平西开口,“你平日里喜欢做什么?”   林枕棠一愣,然后答道:“平日里,无非就是弹筝、看些书……”   “哦。”周平西看那边有处石凳,便坐了下来,然后拿袖子擦了擦身旁的石凳,“你也坐。”   林枕棠还没见过这样率真的少年,她忍不住笑了笑,然后坐了下去,“多谢周公子。”   “什么公子不公子,我爹又不是王侯。你可以叫我,周小将军!”周平西说着,似乎是什么他感兴趣的事,瞬间高兴起来,“你是女人,你不知道,战场上有意思极了,身为将军,应该运筹帷幄,还有——”   看到周平西眉飞色舞的样子,林枕棠又忍不住笑了笑,她轻声打断他,“周——少将军,是想上战场?”   “是啊。”周平西听到这话,可能是想到了什么,又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但我爹说了,得先成家,才能立业,我也只好听我爹的了……”说着,他转过头看着林枕棠,“你倒是长得漂亮,不过我不喜欢美人,娇滴滴的,没啥意思。”   听到这话,林枕棠一时间瞪大了眼睛,说实在的,她还从没听谁能对着自己说出这种奇怪的话。   不过……倒是也没什么恶意。或许,这位周公子,并不是什么坏人。   倒是挺有趣的。   他们二人那么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聊着聊着,林枕棠神色有些犹豫,似乎想说什么话,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无人发觉,这一幕尽数落到贺乾渊眼中。   他阴沉着脸,想到之前也是在这里,林枕棠和李璞有说有笑,而此时,又换了另一个男子……   不然怎么说是白眼狼呢。   那一刻,贺乾渊的手抚摸着玉璏,神色阴沉不定。   秦羽看到了,轻声在他身边道:“那是周震将军的儿子,周定。”   他是想提醒将军这是自己人的后人,不可大开杀戒,但话还没说完,却见贺乾渊大踏步往过去走。   林枕棠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在向自己描述沙场生活的周平西突然住口不说了,而且脸上还露出了惊喜又崇敬的表情。   她有些惊异,便转头,往自己身后看去。   她的动作落入一双冰冷的双眸中,此刻,贺乾渊正居高临下看着她,修长的手指正把着剑柄,看着就是一副恨不得把自己杀之而泄愤的模样。   周平西这是第一次看到贺乾渊,他惊喜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猛得站起身后,他胸膛剧烈的起伏起来,“贺、贺大将军,我、鄙人周定!见过您的画像!”   贺乾渊这才将自己那双冷漠的眼珠瞥到周平西身上,略一转,他便低声道:“周震的儿子。”   “是、是!我是周震的儿子,独、独子!准备下次、下次就跟着您一起出征!”周平西对着贺乾渊抱拳鞠躬,他声音颤抖,激动的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   “你父亲给我说过了。”贺乾渊淡淡打量着他,“学过武么?”   “学过!从小就学!刀、棍、枪这三个我使得最好!而且、而且也看过贺大将军的兵书,我、我从小就读!倒背如流!”周平西没想到贺乾渊会问自己这些,他惊喜的双颊都红了,一双眼睛崇拜地看着贺乾渊。   “哦。多大了?”贺乾渊倒是没什么感情,声音也很冰冷。   “今年十八,闰月生得!我知道将军是十一月的生辰,今年二十了。平西惭愧,只小将军两岁。”周平西这会呼吸平稳了些,但是他那一双眼睛在贺乾渊脸上怎么移也移不开。   说实在的,画像上的贺乾渊虽然极为英武,但却没有真人这么漂亮,甚至他爹跟着贺将军四五年,也从没对自己说过名震四部的大将军,竟然在容貌上看起来恍若谪仙。   “好,我知道了。”贺乾渊说着,不顾周平西看着自己狂热又激动的目光,反而低垂眼眸,又落在了林枕棠身上,“我有些事,你先走吧。”   “是,将军。”周平西赶紧应了,然后他看了看林枕棠。   周平西以为贺乾渊是独自有事,他想着应该把林枕棠也叫走,以免林枕棠打扰到贺将军。   谁料他只是刚刚伸出手,想拍拍林枕棠提醒一番,却看到贺乾渊的双眼危险地眯起。   瞬间,周平西明白了些什么,赶紧缩回手,率先退了下去。   回去的路上,周平西一直按捺不住自己的笑容。   看吧,将军才不是不近女色,将军是看不上以前的庸脂俗粉。咳、不得不说,大将军的夫人真好看!   话说起来,他今天不仅看到了贺乾渊将军,还见到了将军夫人,不虚此行啊!   听得周平西的脚步声远了些,林枕棠还是不敢抬头,此刻,她垂着首,发觉贺乾渊的手依旧还捏在剑柄上,随时准备让自己血溅当场。   看到林枕棠低垂眼睑看着自己拔之欲出的剑,贺乾渊微微笑了一下,拉开了一小截剑身。   这是把有名的上古宝剑,顷刻之间便有寒光流泻。   很快,贺乾渊的表情又是一贯的波澜不惊,他低声问着,“二十几天杳无音信,表妹是与我生分了。”   听到这话,林枕棠心中一惊,她强按下心头涌现出的那么一丝心虚,赶紧回应道:“表哥不要这么说,枕棠只是怕会打扰到表哥……”   “是么?”贺乾渊说着,剑身又抽/出一小截来,“这么说,表妹是怕会打扰我,便去找其他男子了。”   “我没有,这件事情是父亲安排的。表哥知道,父亲不知道我们的事,他……”林枕棠被贺乾渊的话吓了一跳,便赶紧解释着,此刻,她的目光随着那剑光微微颤抖着,脑中闪过贺表哥杀年轻女子的传言……   她不会也要被贺乾渊斩断手足了吧……   “小白眼狼。”贺乾渊俯身,在林枕棠耳侧低语,“喂不熟的狼,就得关进笼子里,时间长了,便能知道好儿了。”   这话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林枕棠怔住,却见贺乾渊又将剑抽/出一截来。   今日日头甚好,剑身反出光泽来,寒魄晃人的眼,瞬间觉得心中冷了一大片,明明此刻身处灿烂的阳光下,林枕棠却还是觉得瘆得慌,甚至于她觉得周身的气温都低了好几度。   林枕棠不敢再看那把剑,她慌乱不已,正准备低下头去,却感到下颌一凉,是贺乾渊冰冷的手指勾住自己的下颌。   那日初春微暖,暗香浮动,   少年墨眉沉目,近在咫尺的五官漂亮的不可思议,说出得话却很冰冷,“阿棠,想不想做表哥的新娘?”   看着贺乾渊已经出鞘了一半的长剑,林枕棠屏住了呼吸,半晌,她才颤颤巍巍开了口,声音带着些哭腔,“想……” 第52章 你当初招惹的,是怎样的……   听到这个回答, 贺乾渊终于将剑入鞘,他素来漠然的面容上浮现上一个笑容,冰冷的手指摩挲上林枕棠的面容, “阿棠真乖, 这就对了。”   从没听过人叫自己为“阿棠”……那一刻,林枕棠低下头, 一时间, 她只觉得双颊飞上羞云,不知如何回应。   这时, 贺乾渊突然拉住林枕棠的手, “走。”   “走?这、这是去哪?”林枕棠有些慌乱,她抽了一下手, 却是徒劳, 自己的手被贺乾渊捏得很紧。   “既然已经定下了终生大事, 那还不见过父母?”贺乾渊说着, 双眼又阴狠地眯起, “怎么?阿棠这是, 又说话不算话了。”   “不是。”不想让贺乾渊误会什么,林枕棠连忙否认,“这是不是有些着急了呢表哥?枕棠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觉得,父亲和夫人还不清楚我们的事, 若是就这么说了, 我怕他们……”   “有我在, 怕什么。”贺乾渊不由分说,只冷笑一下,“你若不是心虚, 怎么会怕。”   觉得自己怎么辩解都是无用的,林枕棠终于还是认了命,不再开口。   见面前的女子抿唇不说了,贺乾渊便又扯过林枕棠的手腕,往正厅走去。   无奈之下,林枕棠只好小步快跑着过去,一路跟着进了正厅,她没想到的是,二人往进走的时候,正好碰上周将军一家往出走。   这其中,周震率先看到贺乾渊,他曾做过贺乾渊的副将,心中对这位少年将军十分敬重,也有些畏惧,当下便立马恭敬地躬身行礼,“卑职见过大将军!”   周震嗓音雄厚,身震四周,他行礼完毕后,周平西和母亲也分别行礼,他们一家人对着贺乾渊,都极为恭敬。一时间阵势颇大。   贺乾渊看到了,微微点点头,算作回应。   听到外边对着贺乾渊抱拳行礼的声音,林仲才知道贺乾渊来了,便也跟着出来,“璟儿今日也来了……”   说到一半,林仲突然停下不说了,而是看向贺乾渊拉着林枕棠的手腕,他有些惊异,说出得话也带着费解,“这是……”   “我准备娶枕棠。”贺乾渊说话时不见一丝波澜,也不顾此刻还有别人在场,更没有铺垫,就这么直接的开了口。   那一刻林枕棠只觉得自己头晕目眩,她没想到在周将军一行人还在这里的情况下,表哥居然会这么直接的说出口。   这……实在是有些让人难为情,那一刻,林枕棠有些失措,她轻声央求道:“表哥……”   这声音很小,无人能听到,而这一幕看在外人眼中,只会让人觉得他们二人关系亲昵。   瞬时,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周震还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那一刻,他心道自己竟不知这女子是贺将军的心上人,只不过看那样子,恐怕林仲也不知道吧……   这……不知者无罪,将军该不会怪自己吧?   这么想着,周震看了看林仲,却见那人依旧还是一脸的震惊,身旁的李氏也好不到哪去。   看来自己想得不错,林仲这个做父亲的也是全然不知。   这些毕竟还是林府家事,周震觉得自己在这里多有不便,便率先打破平静,努力笑着说道:“林大人和我们贺将军有喜事,周某就不打扰了。”   说着,也不管林仲的回应,直接对贺乾渊道:“贺将军大喜之日,还请将军请卑职讨杯喜酒呀。”   “自然。”贺乾渊微微一笑。   贺乾渊话音落后,林仲这才反应过来,他先是招呼着将周震送走,然后才对着贺乾渊,瞪大眼睛道:“璟儿,你刚刚说什么?”   “我娶枕棠。”贺乾渊说着,口气平稳,没有丝毫询问或者请示的意思,仿佛只是告知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他说完这句话后,回头看着秦羽,问道:“吉日?”   “下个月初六。”秦羽来之前,就按贺乾渊的吩咐让卫稷看好了日子,此刻便答得飞快。   没想到贺乾渊竟连日子都选好了,一时间,林仲半晌不知道说什么,许久之后才道:“这、这仓促了些罢?”   今日已经是三月初八了,若是下个月初六,那算起来都没有一个月。   李氏也觉得不妥,“一个月也置办不了什么……”   “我七日后下聘。”贺乾渊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显然已经做好了决定。   他说完,便大踏步走了,似乎这是一件没有商量的事情,只剩下林仲和李氏一脸错愕。   无法想象林仲此时的心情,林枕棠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父亲,那一刻,她只想逃避,便小声道:“我送送表哥去……”   于是,林枕棠低着头没有看林仲的表情,只快步小跑两步,跟上贺乾渊。   回去的路上,她咬了咬唇,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开口道:“表哥刚刚说那件事的时候,不该那么直接的……”   “怎么?”   “毕竟,我觉得……这种事情,总是得委婉着来的呀。”林枕棠斟酌词句。   美人声音娇软,似乎是带着几分讨好,贺乾渊斜瞥一眼林枕棠,却见她面上羞云未褪,清纯懵懂之时,却也显得妖艳娇嫩。   他伸出手去,“手。”   林枕棠顿了顿,然后把自己的手放入贺乾渊的手心。   表哥的手心微热,手指却是冰凉的,林枕棠此时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两人便都没什么话说。   走了几步。突然,贺乾渊又停下了。   林枕棠不知是怎么了,便也跟着停下脚步。   这时,她看到贺乾渊从袖口取出一个黑檀木的小盒子来,他的神情冷漠,也没说什么,只打开了盒子,只见里边静静躺着一根粉嫩的雕桃花簪子。   林枕棠看了一眼,依稀看出这似乎是独山玉,颜色还是稀有的芙蓉红,但还不等她仔细看看,贺乾渊便抬起手,将这簪花别在了自己的鬓间。   如此一来,便看不到了。林枕棠没想到这是表哥送给自己的,更没想到那人会亲手为自己别上发簪,顿时觉得有些不太自在。   “谢谢表哥。”林枕棠心中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说了这么一句。   贺乾渊面无表情,他将空盒子放回袖中,然后道:“南阳王进贡的,我想着你会喜欢,便带来给你。”   听到这话,林枕棠有些吃惊,“这是上贡之物?那表哥这么给了我……”   上贡之物都是帝王规格,那这些东西,自己也用不了呀。   “上贡之物,从来是我先过目。”贺乾渊说话的语气漫不经心,似乎只是一件随意的事情。他再一次拉住林枕棠的手,但是他的脸上神情冷漠,“过几天龟拓还有一批玉石进贡,你可以先挑。”   林枕棠哪有这个胆子,更何况对帝王形制规格的东西,也没什么兴趣,于是她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婉拒了,“多谢表哥,但是……不必了,枕棠不喜欢玉。”   贺乾渊听到这话,许久未言,半晌才道:“你喜欢什么?”   “我……”林枕棠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她刚刚只不过是婉拒着不想去挑那些贡品罢了,没想到表哥还会问这种问题……半晌,林枕棠胡乱说了一个,“珍珠吧。”   “是么?”贺乾渊上下打量林枕棠两眼,他的双眸漠然瞥过林枕棠周身,然后道:“从未见你戴过。”   这话让林枕棠有些不好意思,她低下头,“或许是表哥没注意到,其实枕棠有戴的。”   此刻,只见美人娇羞低眉,双颊娇嫩,美艳绝伦。   其实,林枕棠只是因为撒了谎被戳穿,内心有些羞赧,不敢抬头罢了。   突然,她觉得脸上一痛,竟是贺乾源的手,他正捏住林枕棠的脸,“许久没见你,胖了些吧。”   这并不像表哥会做的举动,可是……林枕棠大惊失色,她抬起头,却见贺乾渊一如既往地冷漠与肃然。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秦羽过来,对着贺乾渊,压低声音道:“将军,廸化那边恐生变数。”   “怎么回事?”   “刚刚卫稷的人来报,似乎是热里孜麦班跨过了多伦克,朝大齐疆土而来。现在司礼监太监们请将军示下,可否要告诉皇帝?”   他们在一旁商议,可听到这些的林枕棠却在暗暗心惊,她自然知道表哥势力大,但也没想到表哥只手遮天的不仅是朝堂,竟然连后宫内臣都染指到了这般程度!   在林枕棠震惊的神色中,贺乾渊不咸不淡地开了口,“告诉陆玟。”   “这……”秦羽有些犹豫,“廸化不足为惧,但若此时告诉皇帝外族进犯,恐怕将军又要远赴边疆了……”   并非他多嘴,只是京城如今是多事之秋,离开半步就要风起云涌,他并不愿贺乾渊离开……   “谁说是我远征呢?”听到这话的贺乾渊反问了一句。   秦羽有些不太明白,“那是?”   “忠勇侯府的小侯爷十七八岁了,也该到了出征的年纪。”贺乾渊双眼微眯,面容上浮现一个冰冷的笑容,“既然陆玟嫌我大权在握,便该找个机会遂他心意,另扶新人。如此……就让萧睿去吧。”   让萧睿去平边疆叛乱么?林枕棠听了都忍不住皱眉,她可不觉得萧睿有这个本事……   可让林枕棠想不明白的是,秦羽居然点了点头,“是,将军!”   发觉林枕棠在出神,贺乾渊轻声冷笑,“他曾是拿左手动了你?”   林枕棠没听明白,“啊?”了一声。   “不记得也无妨,既不记得,两个胳膊都拧下来就是。”贺乾渊看起来漫不经心。   林枕棠有些害怕,她顿了顿,才开口问道:“萧睿会死在那里吗?”   “他哪里配得上战死沙场?”贺乾渊清冷的声音残忍的让人有些害怕,林枕棠甚至觉得在这初春的天里惊出了冷汗,“战败后沦为废人,才是他唯一的结果。”   “战败?”林枕棠有些疑惑,“还没开战呢,表哥为何就觉得一定会败?还有……若是战败,那边城的百姓们会怎么样?”   听到这话,让林枕棠想不明白的是,贺乾渊竟然冷笑起来,“或屠或驱,与我何干?”   表哥怎么会这么说呢?!她大吃一惊,“那是大齐百姓啊!”   “是大齐百姓,又怎么样?”贺乾渊说着,神情平静而漠然。   对他来说,大齐百姓也并无特别,剖腹割颈之后,都是一个样子。更何况,他杀过的齐人,亦是不计其数。   此刻,看到林枕棠惊惧而又讶然的面容,贺乾渊又笑了笑,他的长指停留在林枕棠的鬓间,看起来似乎是温柔地为她轻拢鬓发,说出得话却生冷而阴毒。   “阿棠,你不知当初自己招惹的,是怎样的人……现在想跑,却也迟了。”   “下个月初六,你便会成为我的妻子。” 第53章 贺表哥对自己,有过心动……   七日后, 贺乾渊的聘礼果然如约而至。   林枕棠没出去看,实际上,最近几天她连门都没有出, 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父亲和夫人, 还有两个哥哥。   不过,也不知道林仲是怎么想的, 近几日来倒是也没有找过林枕棠。   但等聘礼到府上的这一日, 林枕棠觉得,或许就是今天了, 毕竟父亲总有忍不住来询问自己的那一日。   果然她猜的不错, 这一天,林仲终于还是准备和林枕棠谈谈。   初春的天黑得还很早, 林仲在林枕棠门外徘徊着, 不知不觉间天就黑了。他见天色不早, 又有些犹豫到底还要不要进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 恰逢青鹊出去给林枕棠拿小点心, 她看到林仲, 不由得吓了一跳。   低头行礼之时,青鹊心中思忖林仲估计是找小姐有事,便小心翼翼开口道:“老爷, 您进去吗?”   林仲没想到自己会被这样发现,他也吓了一跳, 然后赶紧摆手, “没什么事, 不进去了。”   这么说着,林仲本来都准备离开了,还是林枕棠听到了声音, 自己推开门,问道:“父亲,怎么了?”   和父亲的会见总会来临的,林枕棠已经做好了准备,她面容坦荡,没有一丝紧张,只轻声道:“父亲,您在门口做什么,进来吧。”   听到这话,林仲显得有些拘谨,但他犹豫着,最终还是应了一声,跟着林枕棠往进走。   “父亲,喝茶。”林枕棠率先打破屋内的沉默,她为林仲倒茶,低垂眉眼的模样娴静又温婉。   女儿果然是长大了啊……   “棠儿……”林仲思虑半晌,终于还是开了口,他斟酌词句,“其实,为父一直想问你……”   那一刻,林枕棠倒茶的手顿了顿,但很快,她放下茶壶,眉目淡然得体,恭敬地将手放在膝上,“父亲想问什么,便问吧。”   看着林枕棠的双眼,林仲叹口气,“贺乾渊权大势大,嫁给他的确有千好万好,为父都知道。只是,棠儿啊,此人绝非良人。”   想到父亲是来说这些的,可是林枕棠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此刻,她没有出声,只低着头,看不到神情。   见林枕棠不说话,林仲有些着急,“那贺乾渊,杀人如麻,手段更是残忍至极,这种人……这种人怎么能够托付终身……”林仲说着话,压低了声音,“爹是怕你被人欺负啊。”   知道父亲是真的担心自己,林枕棠内心涌过暖流,静静地,她端坐在那里,勾唇微笑,“我知道。”   “知道又怎么能嫁给他?”林仲叹口气,“爹如今是不知道,这贺乾渊突然说要娶你,是否还在报复我当年……”   “爹,女儿想知道,真的是你烧了贺表哥原来的房子吗?”林枕棠不等林仲说完,突然开了口,“上次听芸表哥说,姨母自缢后,父亲便烧了姨母住得房子……”   听到这话,林仲顿住,半晌又是不做声了。   等不到回答,林枕棠却也不催他,就这么静悄悄的等着。   “那时候,我不得不这样做。”   林仲叹了口气,他双眸眯起,语气幽幽,带着久远的回忆,“二十年前,林月奴为了依附权势,竟做了卑贱的外室。她身为林府的女儿,这么做丢尽了林府的脸,不过也没几年,她又被那人抛弃,最后自缢而亡。”   林仲说到这里,又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他叹了口气,很快,林仲又继续道:“她死了,却留下个贺乾渊。而贺乾渊那时候年岁不大,只有六岁,棠儿想想,这种脏东西怎么能进林府?故此,我便一把大火,想着了了这孽种的命,也算是给他个善果,没想到却……”   林枕棠大惊失色,说实在的,当初赵芸给自己说得时候,她还半信半疑,如今却是得了真切的回应……她怎么也想不到父亲这样和善的人会这么做,便又出声问道:“爹真的做过这样的事?”   “实在是逼不得已。棠儿,先不说林月奴不过是姨娘生的,就算是主母生的女儿,做了别人外室,那林府一样也容不下她,更不可能给她养那小孽种。”林仲说到这里,厌恶地皱起眉头,“你不知道,那时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因为林月奴,多少年都抬不起头来。”   虽然不知道,但林枕棠完全想得到。毕竟外室卑贱,连府里的通房丫鬟都不如,若不是秦楼楚馆从良,谁甘愿做人外室?   想到这里,林枕棠忍不住出声问,“父亲,女儿不明白,既然贺表哥的母亲是林府小姐,那又为何肯卑躬屈膝做人外室?”   说起林月奴,林仲有些不屑,“还不是为了攀龙附凤,和她那个卑微的姨娘一个模样。棠儿还是不必要问这些,脏了自己的耳朵。”   原来是这样……林枕棠若有所思,“这么说……贺表哥的父亲,必然很有权势了?”   这一次,想来是问住了林仲,他又没有很快回答,而是过了一阵才开口回应,“是的,这么多年都查不到他是谁,想来是个极有权势之人,而且……此人应该还活着。”   贺表哥的父亲或许还活着吗?!   这还是林枕棠没有想过的,她心中震惊,想知道那人是谁,又没有一点头绪。   林仲却全然不在乎那些,他长叹口气,“如今贺乾渊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又有谁还敢计较他的出身?为父不愿让你跟了他,是因为这个人,喜好杀人,简直可以说已经算不得个人。”   他说着,无奈地摇摇头,“他虽是将军,但依为父看,也没看到他何曾有过一分一厘的家国情怀。其实,有件事之前怕你害怕故而从未说过……那就是贺乾渊征战之时,但凡夺到四部的新地,便会逼着让边城的百姓迁徙。而那些新地有些并不适合人住,百姓难免叫苦连天,但他浑然不顾,只高压强令,三令五申若有人不肯迁徙,马上株连三族。”说到此处,林仲的双眼都浸了泪,看上去有几分痛心疾首,“说起来,如今边地的原住民们,起码少了一半,更多的都是从其他地方迁来的。”   听到这些话,林枕棠的双手已经捏成了拳,但此刻,她的双眸依然清澈明净,说出得话也十分平静,“这些……其实我都知道,我知道贺表哥酷爱杀人,但是,父亲您实在不必担心我,贺表哥他……不会对我这样。”   其实,说这话时,林枕棠心中也没底,但她为了不让林仲担心,还是这么说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棠儿容色姝丽,想来那贺乾渊也不过就是慕你容色,而待你年老,我又身死,棠儿又该如何自处?”林仲说到伤心处,难过地不免垂泪,他忙拿衣袖擦拭,声音带着哽咽,“到时候,为父只能从阴曹地府而来,同他拼命了……”   看到林仲这样,林枕棠也忍不住双眸泛起泪花,她努力压下自己隐隐的哭腔,轻声道:“女儿不贪心,平安就是福分,既然我进了他的门,那么就是他的家人了。想来,到那时候,贺表哥不会随便就杀了我的。”   说到这里,林枕棠不禁问了一句,“还没问父亲,贺表哥今日的聘礼,是侧室夫人,还是……”   说起来,若是侧夫人,总还算过得去,但若是姨娘的规格,那自己沦为笑柄不说,恐怕整个林府也……   那瞬间,林枕棠有些紧张,明明说好了不计较名分的,却在即将听到结果的那一刻,变得惊慌失措。   “自然是正夫人。”   林仲觉得林枕棠问得这话有些莫名其妙,“就算我林府无兵无权日渐衰微,但你毕竟是相府嫡女,既然是相府嫡女,那做什么侧室夫人?!”   正夫人么?!   林枕棠听到这话,吃惊地双手颤抖,她生怕自己听错了,便又问了一遍,“父亲,您说……表哥送来的聘礼形制,是将军正夫人?”   “自然。”林仲觉得此刻的林枕棠有些莫名其妙。   这一刻,对于林枕棠来说简直有些不真实,她并不觉得欢欣喜悦,只觉得恍惚。   别人不知道,但是她和表哥却很清楚,她的身子早就给了贺表哥,这一点无论如何掩盖不了,就算给的不是别人,但在婚前如此,也算德行有失。所以,不论怎么想,她也从没想过是正室夫人。   这之后,林仲说了什么,又嘱咐了什么,林枕棠通通没听清,她从始至终一直处在惊讶之中。   难道,之前是自己太迟钝了,其实贺表哥对自己,也是会有一丝动心,会有片刻的爱恋吗?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许久,一直到晚上她躺在榻上时,才反应过来。   怎么会呢?不会的。   就像之前赵芸说过,贺乾渊拥兵自重,却没有正式的机会侵入朝堂。   而父亲是文官之长,虽无兵权,却与各路文官息息相关,故此,贺乾渊选择娶了她,算是把持朝事最省事,最不费力的捷径。   不过,尽管真相是这样,她依然也要感谢贺表哥。因为林枕棠觉得,表哥让自己做了正室,除了以上理由,想来也有几分是为了自己的颜面着想吧。   既然如此,那么等到婚后,自己一定做到不嗔不妒,她会为贺表哥相看貌美女子,也愿意操持府邸各种琐事。   这一切就当是报答恩情了。还有……那一丝愧疚。她是在为了父亲当年错误的行径忏悔。   想到这里,她叹口气,轻轻翻个身准备熟睡,却撞进了一个满是沉香木气味的胸膛。   贺乾渊已经来了许久了,但是那人都没有一丝反应,像是没发觉自己。   不知是真的没发现还是在假装,贺乾渊不动声色地等着,看林枕棠什么时候才能有所反应。   “在想什么?”贺乾渊说着,将林枕棠搂得紧了几分。   “枕棠是在想表哥,竟让我做了正室……”林枕棠有所保留的说了实话,她将头埋在贺乾渊的胸膛,蹭了蹭,“谢谢表哥。”   贺乾渊没有说话,夜色之中,他一双眸子似星辰。   “对了表哥,你什么时候来的。”见贺乾渊没有说话,林枕棠便轻声问道:“枕棠都没有听到……”   “若说上榻,已经有一刻钟。”贺乾渊的口吻有些漫不经心,似乎心不在焉,“但若说是到这儿来,那……时间便长了。”   听到这句,林枕棠心头一惊,“贺表哥不会、不会看到我父亲了吧?”   “岂止是看到,你父亲对你的谆谆教诲,也尽数落耳。”贺乾渊说着,冷笑一声,“是啊,他放火烧我时,哪里想得到我会有今日。” 第54章 同贺乾渊定了亲,用不着……   没想到刚刚那些话, 竟然都让贺乾渊听到了!   父亲之前说表哥的话,有许多都并不好听,毕竟那是他们父女二人的悄悄话, 哪里想到会被正主尽数听去!   林枕棠瞬间心虚不已, 忍不住往后缩,却又被人抱紧动弹不得。   “边地杀人, 有时候不过是寻个乐趣儿。”深沉夜色之中, 贺乾渊的声音寒凉如水,令人心神不宁, “那血色如梅, 洒落在清浅衣服上,仿佛红梅白雪……”   说到这里, 贺乾渊停了停, 似乎是在回味, 半晌才接着说道:“阿棠不知, 边地除了杀人, 再也没什么意思了。而至于迁徙与否, 不过是借口。”   早知道贺乾渊是魔鬼,却没想到是这样狠辣阴毒的魔鬼。林枕棠听到这些话,忍不住瑟瑟发抖, 却听那人又冷笑一声,接着说道:“只是, 杀普通百姓, 也没什么意思。阿棠是没见过那些宁死不屈的将士, 哪怕使尽千百种酷刑,却依然不肯低头。那一幕,委实令人动容。”   本来初春的晚上尚春寒料峭, 就令人觉得有些阴冷,再加上此刻贺乾渊说得这些话恶毒冰冷,更让林枕棠觉得阴冷入骨。   她几乎浑身都在颤抖,简直忍不住就要哭起来了。   贺乾渊感受到了,他低头,眸光阴沉,“怕什么?我甚少动手。”   这话是真的,他的确很少亲自动手,更多时候,贺乾渊都是坐在那里看着。   “表哥,我、我没有怕。”林枕棠缓了缓,权衡利弊之后,她昧着良心低声道:“因为……枕棠知道,表哥是不会这么对枕棠的。”   但愿不会吧……说实在的,林枕棠心里有些发虚。   而听到这话的贺乾渊,只是冷声笑了笑,他再没有说什么,只环住林枕棠,“睡觉。”   夜很深了,刚刚又被贺乾渊吓了一大跳,林枕棠根本睡不着。   她微微低叹一下,然后想从贺乾渊怀中挣出来,却是没有用,那人不仅将她抱得更紧,还压低声音冷漠问道:“做什么?”   “我、我不做什么,只是在想一件事……”她大睁着眼睛,没有明说是什么事。   毕竟,那种事情自己不太敢问,便只好含糊其辞地想糊弄过去。   “何事。”   林枕棠不敢问,但是……她确实太想知道了。   就这么纠结半晌,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不会开口的情况下,突然,林枕棠将这困扰她许多天的事情问了出来,“贺表哥,你父亲……他还在吗?”   问出来之后,林枕棠觉得头皮发麻,她顿时有些后悔。实在是太心急了,明明以后还有机会问,不该此刻开口。   而听到这个问题的贺乾渊,那一刻,林枕棠明显察觉到他的身子微僵。不过很快,贺乾渊就回答了她。   “他死了。”贺乾渊的话语中满是冰冷。   “可我父亲说,他可能还活着……”林枕棠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想知道贺乾渊的父亲究竟是什么人,既然已经问出来了,便要问个清楚。   这么想着,她继续小心翼翼道:“表哥,你父亲究竟是……”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贺乾渊声音冷酷,没什么情感,“对我而言,从不曾有过父亲。”   不曾有过父亲么……   那一刻,虽然贺乾渊什么也没说,声音也一如既往地冷漠,但林枕棠却似乎从中听出了什么。   她低叹一声,然后把头深埋在贺乾渊怀中。   就这个姿势地过了许久,二人皆是一言不发。   突然,贺乾渊的声音响了起来,“明日我要去平阳一趟。”   这件事毫无铺垫,林枕棠不由得觉得有些惊异,她顿了顿,然后道:“平阳路途不近,光去就要一个月的时间,只怕表哥在四月初六赶不回来了。”   “坐马车自然需要一个月。”贺乾渊声音淡淡,“若是骑马,来回不过二十天。”   林枕棠轻声应了一声,然后又低声道:“表哥做什么去?”   黑夜中,贺乾渊的手抚上林枕棠的脸,但那一刻,他声音带着阴冷,“杀人。”   这一次不是自己想大开杀戒,实在是平阳水患一事,不少人居然以此作为契机,想要揽权。   这些贪生怕死、见缝插针的小人,不敲打一下,看来是不行。   林枕棠并不清楚朝堂上的事,她也不感兴趣,只是此刻,她听到了贺乾渊语气中的杀意,想劝一劝,却又不敢开口。   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   早晨林枕棠睁开眼的时候,身侧已经空无一人,甚至于床铺都是冰凉的。   想来,表哥已经离开很久了。   不知道他这次去平阳,会不会有事,但林枕棠又仔细一想,那贺乾渊是什么人,她根本不必挂心。   这么想着,林枕棠坐起身,然后叫来青鹊和烟雀,让她们为自己梳妆打扮。   今日阳光晴好。她坐在铜镜前,看着青鹊为自己梳发,突然想起花朝节的时候,她心乱如麻,都没有出门去拜拜花神。   春日已经来了,仔细想一想,她都已经好久没有出过门了。   说起来,自己这么多日子皆窝在家里,都不知道外边的花开得怎么样了,正好今天天气十分好,林枕棠想出去看看。   她正这么想着,突然就看到门外,林琛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林枕也是很久没有见过林枕棠了,而他得了林玙的嘱咐不许打扰妹妹,便也不敢主动去找林枕棠,只能每天早上在林枕棠的房间周围转转。   今日早上过来的时候,他见妹妹的房门开着,这还是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林琛有些高兴,想着林枕棠是不是已经没事了,那他就能带着妹妹去玩了!   说起来,不就是嫁人?喜欢就嫁,不喜欢就不嫁,妹妹有他们两个哥哥,若是心中有委屈,还怕没人给出气吗?!只要林枕棠给自己说句话,他马上就去打那姓贺的。   他把这话给林玙说了,不但没有得到赞同,还被他好一顿骂,偏偏还说得很有道理,让自己说不出话。   不过不管这些事,此刻看到林枕棠门开着,林琛现在就忍不住想要问问妹妹好不好。   “棠棠?”他不知道林枕棠情绪怎么样,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听到二哥这样谨小慎微的声音,林枕棠不由得笑起来,“小哥哥,偷偷摸摸做什么?大清早的,怎么想起枕棠了呢。”   听到林枕棠语气轻松,林琛整个人瞬间也轻松起来了,他这次不等人请了,自己笑眯眯走过来,“呀,棠棠是梳妆呢,今日天气这么好,是想出去玩吗?”   “是啊,出去走走的机会也不多了。小哥哥知道,我下个月便要……故此,如今这样在林府的日子弥足珍贵……”林枕棠不好意思地笑了,“因为最近枕棠有些事,我们兄妹三人许久都没聚一聚了,说起来,我刚还想着让烟雀去叫你和大哥哥呢。”   因着林琛早就得了老大吩咐的缘故,所以,林枕棠的那些事情他一概不敢提,此刻听到林枕棠主动这样说,也只是应了一句,然后就自告奋勇去喊林玙,其他的话是一句都没敢多说,生怕被林玙知道后训斥一整天。   他叫来了林玙,然后又吩咐了马车,林玙为林枕棠带了些点心,三个人简单地收拾了一些东西。   就这样,半刻钟后,林玙扶着林枕棠上了马车。   说起来,对于那些事情,林玙不是不想了解,他不让老二问只是怕他笨嘴拙舌地不会说话。   但此刻,林琛在下边骑着马,马车里只有他和枕棠二人,想来是没有什么人能打扰了。   他看了一眼,然后转过头,看向了林枕棠,轻声道:“棠儿,可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   其实在他开口前,林枕棠隐隐就感觉到了。说实在的,她早就想到林玙会问自己,但她没想到大哥哥竟然比父亲还要沉得住气。   “我是情愿的。”父兄他们不了解情况,自己也没办法详细说明,故此,林枕棠此时也只能点名自己的态度了。她说着话,微微笑了笑,“我也知道大哥哥想对我说什么,但是贺表哥他为人不坏,而且帮了林府许多,我很感激他,哥哥不用为我担心。”   妹妹报喜不报忧,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是林玙怎么能不担心,他皱着眉头,“贺乾渊不近女色人人皆知,之前皇上因他征战有功赏过几十美人,后来更是要将他妹妹赐给他,但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棠儿,你要知道,美人他见过的绝不在少数,为何单单对你青眼有加,我是怕他……”   看到林玙越说越激动,林枕棠微笑着抬眼,轻柔出声打断了他,“大哥哥,不必担心,我不知道为何表哥对我不同,但是贺表哥对我很好。”   这句话也不能算是说谎,总之,贺乾渊真的没有亏待过自己。   而听到这句话的林玙,不免有些发愣。   贺乾渊真的对妹妹很好么?他本还以为,林枕棠是满腹委屈,但此刻听到她这样说……   这样自然最好了。林玙也笑了笑,他的笑容中带着温柔,“枕棠既然觉得好,那我自然会认这个妹夫。”   “什么妹夫……”林枕棠还从没想过自己若与贺乾渊结为连理,那么贺表哥还真会成为哥哥的妹夫……   顿时,她面上羞红起来。   她双颊粉嫩,嘴上却不饶人,“哥哥今年年底,也要同我的准嫂嫂结婚了,那这么说,既然哥哥喜欢她,我自然也会认这个嫂嫂。”   听到这话,林玙宠溺地笑了,“你呀……罢了,可不提这些了,今日是要带你去泉山亭看花,那里的海棠花开得好极了。”   “海棠已经开了?”林枕棠有些惊喜,“往年三月中下才开呢,今年竟然开得这样早。”   “是啊。”林玙的笑意温柔而亲切,“今年是暖春。”   说话间,马车不知不觉就驶到了泉山,泉山山势较低,整座山体上都开有各色的花卉,唯有中间设了一座亭台,特名泉山亭。故此,泉山亭是个极好的赏花之地。   如今是花期,赏花的人自然就很多,林枕棠没有想到这一点,看着这一堆又一堆的人,她不禁缩了缩,已经起了回去的心思。   但此时,却听林玙不咸不淡地轻声道:“你如今已与贺乾渊定了亲,棠儿,用不着怕别人。”   听着这话,林枕棠觉得说得不错,毕竟,放眼整个大齐,谁能比贺乾渊更可怕呢。   这么想着,她撩开帘子,在烟雀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   但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她足尖点地的那一刻,原本喧嚣鼎沸的人群,会突然寂静无声。 第55章 夜入闺房的骠骑将军。……   那瞬间, 四周安静的吓人,每个人都看着林枕棠。   这一次大家看向林枕棠不是因为她的美色,更不是为了羞辱她, 只是单纯的好奇。   毕竟, 所有人都想不通,之前这个名声狼藉的妖媚女子, 如今竟会勾搭上大齐手握重兵的战神。   实话实说, 当初小道消息说贺乾渊要娶林枕棠时,这个传言根本没有传开, 因为大齐百姓都是不信的。   直到昨日他们眼睁睁看着骠骑将军府的人们排着长队, 将一堆又一堆的聘礼进了林府,才知道这件事是真的。   竟然是真的!   这个浪荡又狐媚的大齐第一尤物, 竟会成为骠骑将军的夫人, 还是那个不苟言笑、不近女色的骠骑将军!   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难不成, 这林枕棠还真能有什么邪术不成?   今日的林枕棠, 在众人眼中明明没什么变化, 却又好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没落的贵女, 如今已经攀入云端,有了睥睨众生的底气。   所以,有史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厌恶林枕棠的人当着她的面时,不敢说出一句不好听的话, 唯恐被她记在心里, 告诉贺乾渊。   甚至此时, 有不少曾经当面得罪过林枕棠的,竟然偷着溜走了。   林枕棠刚开始居然没反应过来,她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 忍不住低声问身旁的林玙,“大哥哥,我看起来……很吓人吗?”   她说着话,甚至无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脸,以为此刻自己的脸上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察觉到了林枕棠的动作,林玙笑了笑,他拍了拍林枕棠的肩膀,安慰地开了口,“棠儿,他们不是怕你,是怕贺乾渊罢了。”   说着,林玙握住林枕棠的手,以给她些温暖的力量,“今日是为了赏花而来,那些不愉快的事,棠儿不必在意。”   “嗯。”林枕棠应了一声,她想起过去那些难听的话来,心不免沉了沉,但她的面上却没显现出来,反而笑了一下,“知道了,大哥哥。”   她的笑容灿若春花,这一刻,林枕棠看起来似乎是幸福的,   只是……她装作看不到周围人对着自己的畏惧目光,只转头看向轩榭回廊外的满山海棠。   满山青翠之中,粉白的花瓣星星点点,仿佛夜幕时分满天的星宿,聚在一起显得是那样的浓烈,更奇异的是,这份浓烈中还有一抹醉人的温柔。   空山新雨,海棠花娇。明明不及牡丹绝色,却别是一番让人欲罢不能的清丽。   林枕棠站在亭边,微微抬起手,接住纷纷飘落的花雨。   那一刻,广袖滑落,露出纤细皓腕上的芙蓉玉镯。是贺乾渊送得那对。   眼前的美人面容清丽秀美,却又有着十足的秾丽娇艳,也仿佛这满山的醉人海棠。   她的柔荑接住了一片颤颤巍巍的粉白花瓣,却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又被风所吹走。只剩下林枕棠微微蜷起的指尖。   她想留住这片花瓣。   但是这个心愿却是徒劳,那一片花瓣晃晃悠悠的,又飞向了更远的地方。   或许是想到了什么,林枕棠笑了笑,只是那笑容中,有着无限惆怅。   看着那片吹离自己的花瓣,林枕棠心中万千思绪,她垂着眼静静想着,根本没有察觉到这时满亭的赏花人,都正屏住呼吸看着她。   明明不是娇艳勾人的长相,但那清丽婉约的面容,还有那微蹙的双眉和轻咬娇唇的贝齿……虽未言明,但勾人尽在无声处。   顿时,众人心中思忖着,仿佛明白了贺乾渊为何会娶这样一个女子,   美色难挡,人之常情,倒也是没什么可说的,毕竟林枕棠的确秀美至极。   此时,林枕棠根本没注意到身旁人偷偷摸摸的打量,甚至于她的双眼依旧未离过海棠一寸。   说起来……有时候,她是真的很羡慕枝头芳华,只需要这么恣意地绽放,完全不需要活在别人的牵绊之中。它们将这份盛开的夙命铺天盖地、无可阻挡地不渝而行。   它们绝不会像她这样,永远受制于人。   过去,她怕外人对着自己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故此立意要做得比一般人还要贤良淑德、恪守妇道。   可是,结果呢?她得到应有的尊重了吗?   没有,根本没有。她迎来的反而是更加变本加厉的指责,还有得寸进尺的说长道短。   而如今……林枕棠呵笑一声,看着一瓣花瓣自己飘飘忽忽地落入掌中。   过去的自己,多么希望这些人能够住口不说,却每次都在一次比一次难听的责难中心灰意冷。   而如今,她什么也没做,不过是收下了贺表哥的聘礼,一切已然天翻地覆。   权势呵……   枕嫣说得对,美色为刀,亦为盾牌,她需要凭借着这把刀所向披靡,日后也要靠这张盾牌做到全身而退。   所以,她需要依附着贺乾渊。   而若是日后,贺表哥真能越俎代庖,到时她也不求做什么皇后,只愿林府平安就是了,只是现在,大齐风雨飘摇,她还需要攀住贺表哥,以求这偏安一隅。   ……   赏花完毕,竟然到了午后。   林枕棠觉得自己不过是略坐了坐,竟然这样迟了,想到两个哥哥一直等着自己,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此刻,林玙去为林枕棠沏茶,只有林琛陪着她往回走。   并没有几步路,林琛便边走边打探林枕棠的脸色。   他吞吞吐吐好久,才下定了决心,低声问林枕棠,“棠棠,你喜欢他吗?”   虽然他没有说问得是贺乾渊,但是林枕棠很快就明白了。   她听到这个问题,顿了顿。   自己喜欢贺表哥吗?   罢了,她这种利欲熏心之人,配谈什么喜欢呢?不过是一场交易而已。   但仰起头来,看着林琛时,林枕棠甜甜地笑了,像过去不谙世事的少女一般纯粹天真,“我很喜欢贺表哥。”   林琛听到这句话,也顿了顿,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然后也笑了笑,“总之,贺璟总好过皇上……毕竟,贺璟没有妾室通房,也不爱女色,或许……他值得托付呢?”   停顿一瞬,林琛接着道:“棠棠,父亲和大哥担心你,不过是怕贺璟是记恨过去而牵连到你,但我看来,未必如此,到底他是一个男人,又怎么会小心眼?你放宽心就是,反正……他的府邸就在隔壁,想去看你不过抬脚的事,若你受了欺负,可得告诉我。”   听到这些话,林枕棠只觉得心中温暖,她应了一声,然后低下头,不让林琛看到自己眸中的泪意。   父兄这样小心翼翼,不就是希望自己幸福吗?只可惜他们不知道,自己当初选择了那条路,便注定这场婚姻只是一场冰冷的交易罢了。   只是……   既然他们想看到自己幸福快乐,那么她便会做出幸福快乐的模样来。永不辜负父兄的挂念。   *   赏花后他们回了府,林枕棠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劳累,便什么也没吃,直接梳洗上了榻。   青鹊和烟雀都看出自家小姐心情不好,她们二人无声的对视一眼,然后烟雀又对青鹊投去询问的眼神。   青鹊什么也不知道,显得比烟雀还要迷茫。   她今日寸步不离林枕棠,这就让她更加疑惑了。明明小姐今日是赏花去的,而且确实也赏了许久的花,所以……小姐为什么此刻心情会不好?   但她们什么也没敢问,侍候林枕棠睡下后,便吹了灯烛,很快也退了出去,依旧一个睡在外室,一个守在门口。   深夜时分。   林府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没有人察觉到此刻,两个人影停驻在林枕棠屋外。   “将军,灯熄了,林小姐早就睡了。”秦羽的声音里罕见的带有一丝无奈,“平阳那边……”   秦羽鲜少用这种语气说话,想来定是什么棘手的事情,但贺乾渊却不等秦羽说完,就将马鞭扔给了秦羽,“你先回去。”   “将、将军……”秦羽想喊,却不好高声。   毕竟,他实在不能让众人看到赫赫威名的骠骑大将军在夜半时分翻入姑娘家的闺房……   今日他们骑着快马,明明走了都有五个时辰了,将军却突然调转马头。   当时他就心道坏了,这恐怕是走不了了……果然,后来,他就跟着将军一路来到了这里。   秦羽有些无可奈何,他又看了一眼林枕棠房间,却察觉到刚刚进去那人没有丝毫出来的打算。   也罢,他今日只好先回去,明日再同将军商议了……   屋内,林枕棠早已经熟睡。无人发觉一个黑影从某处一晃而入。   贺乾渊形如鬼魅,竟然没发出一丝声响,连一向机敏的烟雀都没有察觉到动静。   暗夜之中,他的双眸更加沉静幽深,就那样看着榻上林枕棠的背影。   ……   林枕棠半夜口渴,想叫青鹊,但刚刚翻了个身,就察觉到了不对。   紧接着,熟悉的沉香木将她萦绕起来。   瞬间,林枕棠又放下心来,她像以往那样往贺乾渊怀中蹭去,因为刚刚熟睡的缘故,她的嗓音还带着几分慵懒软糯,“表哥不是,去了平阳吗……”   “又回来了。”贺乾渊沉声回应。   听到这话,林枕棠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她若是记得不错,明明记得表哥说来回要二十天……   “不过杀人,卫稷不在,还有别人,何必我亲自过去。”黑夜中看不到神情,只能听到贺乾渊冰冷的语气。   林枕棠这会正困着,也没太在意听,只顺口问了一句,“那表哥……还去吗?”   没有直接回答,只听到贺乾渊一如既往淡漠的冷声,“你在这里,我能去哪。” 第56章 阿棠,过来。……   林枕棠不由得顿了顿。   “若是……贺表哥有事要忙, 可以不在意枕棠的。”她此时困极了,依然闭着眼睛,梦呓一般喃喃着。   听到这话, 贺乾渊一双眼睛沉沉看着林枕棠, 却是静默无言。   片刻后,听得怀中的人儿发出均匀的呼吸, 贺乾渊的手抬起, 然后轻柔地抚上她的额顶,拂过林枕棠的发丝, 然后触碰她晶莹如玉的皮肤。   他眸色冷漠, 神情淡然,但是那双手却意外的温柔。   *   翌日。   昨夜睡得十分香甜, 林枕棠起来的时候, 依然还觉得恍惚。   迷茫了一瞬, 她似乎是有什么事不确定, 却未提及。一直到烟雀侍候她梳洗时, 才问起了青鹊, “昨夜,贺表哥来了吗?”   青鹊先是看了看四周,然后才压低声音, “是,小姐。奴婢本来不知道的, 但是今日天还不亮, 将军自己从门里走出来, 还给奴婢嘱咐了两句,说最近乍暖还寒,让奴婢照顾好小姐。想来……将军昨晚就在房中。”   “哦……”林枕棠此刻由着烟雀为自己涂抹珍珠玉容膏, 她面色淡淡,看不出在想什么。听到这些事情,没什么喜悦,也不觉得沮丧。   青鹊拿捏不准林枕棠的情绪,她一双手为林枕棠描着眉,见自家小姐此刻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便轻声试探着,“小姐,那今日……”   林枕棠站起身来,她已经妆饰完毕,穿绯色长裙,头戴鸾形金钗,还装点着几朵海棠。   她不急不慢,抬手为自己的双唇涂上樱色口脂,那瞬间,能看到她一双皓腕上戴着贺乾渊送给她的芙蓉镯。   这颜色艳美,显得她长臂洁白如玉,美艳绝伦。   “听说鹤碧轩新出了一批簪子,反正也闲来无事,去看看。”林枕棠说着,随手取过洁白的兔绒薄氅。   青鹊和烟雀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惊异。   毕竟,这么多年以来,她们很少见林枕棠穿得如此娇艳,更少见她去鹤碧轩这样的地方。   林枕棠见那两人面面相觑,轻笑一下,然后不说什么,直接就出了门。   说心里话,她原来恪守成规,却也不见别人对自己亲切多少,反而整日里压抑着,丝毫不快活。   而如今不一样了,她无需压抑自己,金钗美器谁不喜欢,既然知道有了好东西,她又不缺钱,那为何守着素净呢。   这么想着,林枕棠走得很快。   她本就生得美,平日里素净打扮是一种风情,而如今精心妆饰一番,更显出美艳绝伦,秾丽动人。   这使得路上看到林枕棠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她两眼,甚至于还有回头去看好几次的。   这要是往常,林枕棠遇到这种目光,肯定是要低下头,藏住面容的。   但如今,林枕棠却面无神情,照常而行。   鹤碧轩   今日来了新货,所以有不少关系好的千金小姐妹们都在一起赏看,林枕棠是一个人去的,她进去的时候,尚还听得那群人满室笑语。   但等她走进之后,一切突然就都寂静下来。   林枕棠扫一眼,里面有几个人是面熟的,甚至于还有曾经辱过自己的,比如薛容的妹妹薛姻。   而薛姻身旁的一位,竟然是宋时娴。   林枕棠倒是不知道她们两个是何时变得如此要好了。   只不过,她厌恶宋时娴的兄长,也不喜欢宋时娴,便很快收回眸光,当作未曾看见。   本来,鹤碧轩的老板刚刚还无精打采地坐着,由各位千金们在那里相看,但此刻,看到林枕棠来了,这老板很快就站起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他向着林枕棠快步走来,“林小姐来看什么?”   “听说老板这儿出了新簪子,我来看看。”林枕棠不在意那边娉娉婷婷的千金们,说话声音也自然大方。   听到这话,老板立马又是一笑,“林小姐说得,给你打得那对儿簪子已经包好了,正准备要送去。”   这话让林枕棠不免有几分疑惑,她开口问道:“给我打的簪子?我还不曾买过。”   “哦!是将军买的。”老板说着,对林枕棠谄媚一笑,“将军早就吩咐了,每月为林小姐打一对儿簪子,不是我们慢,实在是这簪钗都是特意找皇匠制得图,再定期送到这儿来打制,如此一来,时间就长一点。”   竟是表哥么……林枕棠恍惚了一下,想到表哥第一次也是带着她到这里来买簪子……   “既然我来了,你们也就不用送过去了,包起来就是。”林枕棠神色很快恢复如常,她说着环顾了一番前方的博古架。   “林小姐还想要什么?随意挑选,将军早就吩咐好了,这店里的东西都随林小姐选。”老板看着林枕棠,卑微地躬了躬身。   这些话让林枕棠有些惊异,这鹤碧轩的老板眼界甚高,一般的千金小姐根本不放入眼中,当年对自己亦是不咸不淡,甚至于都不知道姓名,但此刻却是这样的卑躬屈膝,倒像是换了个人。   瞬间,她就没了什么挑选的心思,只让青鹊拿上包好的对簪就要离开。   但转身的那一刻,林枕棠却不想被一个人拦住去路。   那人是宋时娴,她看起来不甚热情,带着些冷声气,“枕棠,有空到隔壁茶楼一叙吗?我给你介绍一位朋友。”   介绍什么朋友?想来也是一些琐事……林枕棠无心应付这些事情,她很快拒绝,“府里还有些事,改日吧。”   “别改日啊。”薛姻已经沉不住气了,她从那头走了过来,神情不善,“我姐姐的事情,还没完呢,再说了,我们又不是要把林小姐怎么样,不过就是茶楼叙旧罢了。”   “我同你无旧可叙。”林枕棠双目平视着薛姻,声音清亮,“毕竟,我同薛小姐并不熟识。”   “不熟识吗?”薛姻咬着牙道:“但我姐姐的事情……故此,我们全家人,都还记着林小姐的恩情。”   若说是之前的林枕棠,她还会觉得有些不忍,但是此时……林枕棠眉目淡然,看起来没什么情绪,“那是薛小姐自找的,她说得那些话,都过于难听了,有时候我会怀疑贵府的家教,是否有些问题。”   “你——!”薛姻怒不可遏,她指着林枕棠,“你胡说八道什么?!再说了,我姐说得不都是事实?放眼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你林枕棠狐媚妖异,乃不详的祸水,将我姐夫勾走了不算,如今竟然还勾上了大将军,你可真是、真是够无耻卑鄙的!”   听到这话,林枕棠忍不住一嗤,“姐夫?”   这两个字让薛姻意识到自己刚刚说得话不对,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林枕棠淡淡一笑道:“若我记得不错,薛大小姐还没有嫁人吧,亦或是嫁过了,但是外人却不知道?”   她已不是那个任人揉搓的林枕棠,更不可能由着别人侮辱。   林枕棠的变化,大家都看在眼里,特别是宋时娴。   她记得很清楚,之前林枕棠面对这些事的时候,总是涌上泪来,声音也有细碎的颤抖,而如今……面前女子双眸清亮,嗓音更是朗润沉静,不见惊慌与无助。   看着林枕棠清丽艳冶的面容,宋时娴冷冷一笑,“枕棠,你也用不着这么说别人,你总没有忘记,你和我哥哥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少呢。”   此言一出,林枕棠几乎是有些震惊地看着宋时娴。   瞬间,当年那宋时鄢在外边编排自己的话语仿佛又出现在了耳侧,那一刻,林枕棠捏紧了青鹊的手,面色铁青。   青鹊第一个忍不住呼喊出声,“宋小姐怎么胡说八道?!宋小姐明明知道那是宋少爷胡说的,而且、而且后来明明也给我们小姐道歉了!”   林枕棠此时回过神来,她脸色苍白,却是微微地笑了笑,她低声轻叹,“许多年了……你哥哥在外边诋毁我,已经很多年了。其实,你应该知道,若不是当年他跪下恳求我的原谅,我也不会将那件事揭过。”   这时候鹤碧轩的人早都不在意面前放着的那些钗环了,而是关注着这场闹剧,但不一样的是,之前他们还都掩饰一下,装作看着博古架上一套又一套精美的头面,但是此刻,林枕棠这句话说出后,大家都直接转头过来看着她。   “你是他妹妹,你很清楚那些事是不是真的。”林枕棠说话时语气平静,没有什么感情,“所以……你为何刚刚要那样说呢?我们虽然关系不好,总也算是表姐妹吧,你不想想,我名声不好,那你作为我的表姐,又能好到哪里去?”   话音一落,室内瞬间一片死寂,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宋时娴才道:“抱歉枕棠,我是没记清楚,以为就是我知道的那样。刚刚不过一时口快,你别往心里去。”   她看起来坦荡又大方,倒显得自己不原谅就小心气了一般。   不过,宋时娴的这个理由还真够荒唐可笑的,她难道以为自己真的会信吗?林枕棠看着宋时娴,什么也没说。   然后,她抬脚往出走。   但是没走几步,她又被薛姻拦住,“想到哪里去?!你今日不和我走,恐怕是不成了。”   她特意让宋时娴放消息引林枕棠出门,就是为了这一刻,若她走了,那自己的计划便落了空。   所以,这个林枕棠绝不能走!   林枕棠皱起眉头,“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姐姐被、被……”她说到这里,气得说不下去,便只好另起话头,又道:“总之,我姐姐什么样,你就得变成什么样!”   语罢,她突然又举起林枕棠的手腕,“刚没发现,哼、看看,你这妖妇,手腕上戴着的这镯子,若看成色,怎么看都是帝王规格,你这是僭越!如此看来,我也不需要找人拿你了,自然有人收拾你。”说着,薛姻得意一笑,对着自己的侍婢吩咐,“僭越可是大罪,快去报官。”   那侍女应了一声,然后得意洋洋看了一眼林枕棠,之后便快步往出跑。但她还没走出几步,突然有两把小刀,飞快地对着她而来,瞬间,那小刀就划破了她的脖子。   人群看到这血腥一幕,俱是惊呼一声,再抬眼,就见贺乾渊站在那里。   他穿着一身戎装,明光甲晃人的眼,却越发显得少年将军的明朗英俊,此刻,贺乾渊身旁跟着七八个同样身着铠甲的将士,望之令人生畏。   众人谁见过这种架势,尤其是贺乾渊此刻的面色又阴冷狠厉,看起来极其骇人。   突然,他伸出了手,对着林枕棠。   “阿棠,过来。” 第57章 只手遮天贺乾渊。……   林枕棠愣了一下, 但是很快就回过了神,之后,她神情平静地走到了贺乾渊身边。   此刻, 贺乾渊的大手包裹住林枕棠的小手, 林枕棠感觉到表哥的掌心温热,可那指尖却冰冷得很。   “大将军!”鹤碧轩的老板看到贺乾渊, 赶紧恭敬行礼, “您来了。”   刚刚,他身为老板不好出面, 便只能让人赶紧去通知贺乾渊, 没想到这人这么快就来了。   面对贺乾渊之时,他忍不住擦了擦汗, 生怕贺乾渊把这笔账记在自己头上。   好在贺乾渊什么也没说, 只看着那侧的薛姻。   而此刻的众人, 一个个的皆是瑟瑟发抖, 丝毫不敢作声, 只怕变成贺乾渊的刀下鬼。   气氛一时间沉寂下来, 跟着贺乾渊的这群将军,也默不作声,都忍不住偷着瞥向林枕棠。   之前他们都在边地的时候, 大家可是亲眼见过将军毫不留情地斩杀过许多绝世美人,那时候众人还以为将军当真不近女色呢……直到后来听说将军向人提了亲, 顿时, 军营里都炸开了锅, 每个人都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女子,捂热了大将军这样的石头。   好几个副将之前都没见过林枕棠,原来只是听说左相女儿姝容绝色, 娇俏勾人。   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说起来,刚刚他们几个和将军议事到一半,突然有暗卫过来对着将军说了些什么,于是会议即可暂停下来,将军直接把他们带到了这里。   来之前,大家本还以为是廸化奸细,或者是龟拓急报,又或者是猃浑旧部的消息……   竟然都不是,而是将军的未婚妻受了委屈。   这……行吧。毕竟如此昳丽的美人儿,也确实不多见。   还有一点,那就是大将军这个人年纪轻轻,却出神入化,所以他们每个人对着大将军,除了佩服,就是佩服。   追随着贺乾渊的副将们一致认为贺乾渊做什么都是对的,绝对没有例外。包括现在也是。   就沉默的这么一会功夫,众人的情绪都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这其中,只有贺乾渊一直眉目沉沉看着薛姻,很快,他冷冷开口道:“胡言乱语,舌头留着,也是无用。”   “你、你——”薛姻看着贺乾渊这样子,她怕极了,声音颤抖的不成样子,“我爹是太傅,在三公之上,有二十万兵权的……你、你别那么对我,我让我爹把他的兵给你一半……”   她话音未落,贺乾渊身后的虎狼将士们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身后的笑声震天,而这其中,唯贺乾渊神色淡淡,他由着身后的几个将军们笑,自己一言不发。   半晌,周围安静下来之后,他淡漠的眼珠微转,声音讥讽,“哦?”   “大将军,薛小姐这是要将你的兵给你,好换她自己的命!”贺乾渊身后一个将军大笑着道:“真不愧是读过书的,这说起话来就是滴水不漏。”   听到这话,薛姻不服气道:“什么是他的兵?那虎符一半在我父亲手中,若我爹不给出虎符,贺将军又怎么能调动得了大军!”   她话音刚落,就有人反驳,“你爹的兵?那你试试你爹能否调动我们?”   说话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将军,他一边说着,一边蔑视地看着薛姻。   紧接着,其余几个将军全部跟着哄堂大笑,薛姻刚刚说得话真可谓狂妄又幼稚,这一次,就连周围人也忍不住用轻视的目光看向薛姻。   她顿时羞得面红耳赤,忍不住跺了跺脚,“你、你们——贺乾渊、不过位同三公,而我爹位在三公之上,我就不信,你们敢动我?!”   “秦羽。”这威胁对贺乾渊来说丝毫无用,他冷声道:“带下去。”   “是。”秦羽应了,然后很快就有四个亲兵围在了薛姻身侧,只是他们并未动手,唯有秦羽扬起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沉声道:“走吧,薛小姐。”   “你们怎么敢——”薛姻冷呵一声,她怒不可遏,“你信不信,我让我父亲来拿你们——”   “薛沉年事已高,想来,已经递了告老还乡的折子。”贺乾渊居高临下地看着薛姻,说出的话很有深意。   秦羽明了,立刻命人去办。   薛姻头脑简单,没有明白其中玄机,反而还大声冷笑道:“胡说八道什么?!我爹今早明明还去上朝了!哼!若论起来——你贺乾渊不过一个外室之子,不就手里有了点兵权么?!便无法无天起来,太傅也是你置喙的?”   这话说得实在太可怕了,一时间,天地无声,每个人都不禁屏住了呼吸。   那一刻,林枕棠感觉得到,贺乾渊的掌心渐渐冰冷下来。   不知是由于愧疚,还是别的什么,林枕棠捏紧了贺乾渊的手,想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表哥的手。   那一瞬间,林枕棠转头过去,看了他一眼。   却见那人依旧冷漠淡然,面无表情,   但是林枕棠知道,怎么可能真的满不在乎呢?那些话就像刀子一样,让人无所遁形。   她向前一步,冷冷看着薛姻,“薛二小姐为何也会如薛大小姐一般胡言乱语呢?既然薛家已经少了一条舌头,那就更应该在说话前好好思虑。”   “你们、我……”薛姻说完之后也没想到自己刚刚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是木已成舟,她也只好磕磕绊绊道:“我、我又没说错……”   不等别人开口,她又壮了壮胆子,对着林枕棠继续道:“你这个狐媚子别以为贺乾渊就是真的就喜欢你,也别以为从此以后终于攀上高枝了,这一切、还不是因为你是个没落左相的女儿,虽然你爹并没什么实权,却名正言顺,正好掩饰他的狼子野心!还有,你爹与他有仇,他又怎么可能不报复你!你——”   她越说越激动,但是后面的话却是听不到了,因为贺乾渊身后有位将军实在听不下去了,直接一手拿过腰间长鞭,勾紧了薛姻的脖子。   她瞬间就被勒得面色铁青,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这些话恶毒又冰冷,使得贺乾渊的几位副将们义愤填膺,纷纷将手放在剑柄之上。   看那场面,几乎只待贺乾渊一声令下,便能让这薛姻血溅当场。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   那一刻,贺乾渊的双眼危险地眯起,他没有什么表情,甚至一点情绪上的波动都没有。   但片刻后,他却是阴毒的压低了声音,“我记错了,薛太傅起兵造反,该株连九族才是。”   薛姻觉得这一切荒唐可笑,她虽还没明白贺乾渊话语中的深意,但仍然不顾脖颈的力道,挣扎着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难不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说话间,薛姻神情激动不已,贺乾渊却已经显得有几分不耐烦,“带下去。”   一旁的秦羽早就等这句话多时了,此刻终于得了命令,于是,他干脆一个手刀将薛姻劈晕,然后让两个亲兵拖着走。   薛姻晕过去以后,一切终于安静了。   四周围看的人群此时自动分开道路,谁也不敢阻拦。   林枕棠也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不过她心中却认为贺表哥应该只是说说而已,毕竟,薛太傅若是没有造反,那也不至于屈打成招的。   只是……就算没有造反,薛家多半也要遭受一劫了。不过,这都是他们自找的,当初薛容和薛姻口出狂言时,就该想清后果。   但是,或许……薛姻刚刚说得未必都是错的,比如,林枕棠当然知道,贺表哥又怎么会真的心悦她呢。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去。她也是一样。   尽管心中是这么想的,但是林枕棠看向贺乾渊之时,轻柔开口道:“表哥……”   她不想让贺乾渊觉得自己早就洞悉了他的想法,也不想让贺乾渊觉得自己刚刚听进了薛姻的那番话。   林枕棠更希望的是,贺乾渊会认为自己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   因为唯有这样,表哥才能更好的对待自己,对待林府。   突然,贺乾渊开口,打断了林枕棠的思路。   “你自己看看,可有什么喜欢的。”说话之时,贺乾渊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淡漠森然,仿佛处理太傅女儿不过一件小事,刚刚那些话他更是没有在意,情绪仿佛丝毫没有被薛姻影响。   林枕棠看到他这样,觉得自己若是什么也不拿,贺表哥反而会生气。   于是,林枕棠抬眼一望,却见四周刚刚还在的人群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此刻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而此时,人群散毕,一切恢复正常,贺乾渊身后的几位将军便齐齐地排了两列,也随着贺乾渊等待林枕棠挑选首饰。   这一幕让林枕棠心理压力有些大,她往柜台后看了看,看到了瑟瑟发抖的老板。   只见那老板吓得额上冷汗直流,同样躬身等待着自己。   看这样子,不选一样似乎还不行。   林枕棠这么想着,便准备随便指一个,她眼神飘忽着做出挑选的样子,心思却早就落到了别的事情上面,想着时间差不多就指眼前的那一个好了。   正这么想着,却突然见身旁的贺乾渊从博古架上取来一根碧玉簪。   这很簪子是流云形制那,看起来轻盈灵动,而它通体碧绿青翠,又显得大方贵气。   贺乾渊看了看,然后抬起手——当着众人的面,将这玉簪插入林枕棠的云鬓间。   红绿本配不得,但面前的美人着绯色衣服,配着碧绿玉簪,不知为何显得艳美又娴静,似乎二者极为相得益彰。   林枕棠尚还懵着,她是没想到当着这么多双眼睛的时候,贺乾渊竟然也会这么做。   此时,她看到贺乾渊身后将军们震惊的表情,一时间不好意思起来,只低下头,羞怯不语。   “你倒配翠玉。”贺乾渊说着,对着那老板微微颔首,“所有翠玉簪子,都要了。”   “是。”老板瑟瑟发抖,却还是尽力低下身子,“小的这就让人包起来。”   林枕棠有些不太好意思,“表哥,那也太多了……”   “林小姐,这有啥多的。”又一个身形高大威猛的将军说话了,他看着林枕棠,笑眯眯道:“林小姐或许不知道,将军已经买下了鹤碧轩,这里所有东西,林小姐看得上什么,尽数拿就是了!”   旁边的几位将军也附和着,“大将军对林小姐,那可不是一般的好!我们当初见大将军买这地方,还奇怪着,后来才知道,大将军是为了林小姐。”   林枕棠听到这话,有些不信,毕竟这鹤碧轩从前朝起就开着,算来已经是五百多年的老字号了,千金难换,老板又怎么舍得把这店卖给贺乾渊呢。   看林枕棠一脸不信,秦羽低声道:“林小姐,是真的。”   秦羽的话向来可信,林枕棠不由得瞠目结舌。她知道,买鹤碧轩根本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这种招牌可不是钱能买来的。   恐怕,表哥使了些手段吧……   林枕棠看着那边还躬身对着贺乾渊行礼的鹤碧轩老板,心中忍不住暗暗地可怜他。   “东西直接送去林府。”贺乾渊说话的语气还有神情,依旧冷冰冰的,看起来绝对不像那些副将刚刚说得那般对自己有多好。   但是,如果仔细地想上一想……林枕棠又觉得,贺表哥对自己,比自己想象中好多了。   毕竟,一切不过都是交易而已,他能做到这个份上,属实不易。   这么想来,林枕棠有些恍惚,也就在此时,她觉得手上一凉,原来是贺乾渊拉住了自己,“我回军营,你随我同去。” 第58章 我为你换衣服。……   林枕棠有些不好意思, 但更多的是害怕,军营里尽是男子,她是真的不想去。   于是, 林枕棠婉拒道:“军营重地, 女子怎么能进。”   此话刚落,立马有一位将军道:“林小姐, 骠骑大将军是可以携带家眷的。”   听到这话, 林枕棠放下心来,她微微笑了笑, 继续道:“这就是了。表哥, 枕棠同表哥还未成婚,故此还不算……”   还不算家眷呢……   但是她的话之说了一半, 就不敢往下说了。   因为林枕棠看到贺乾渊的表情, 他眉目愈加阴沉, 似乎心绪不满。特别是此刻贺乾渊身穿甲胄, 冰冷又泛着日光, 显得威武又狠厉。   无人敢忤逆。   权衡之下, 再次开口,林枕棠认了命,颤颤巍巍看着贺乾渊, “知道了,枕棠这就去。”   实在不是她胆小, 确实是表哥神情阴冷恶毒, 让人胆寒。故此……她还是依着贺乾渊吧。   听到身边女子小心翼翼的声音, 贺乾渊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而这次,林枕棠聪明地走在贺乾渊身侧, 再也不敢多话了。   贺表哥决定的事,她还是少拒绝为好。   这么想着,林枕棠加快步子赶上贺乾渊,不让那人察觉到自己心中的不情愿。   军营离这里还有一定距离,故此贺乾渊一行人是骑马来的,可是林枕棠根本不会骑马,唯一一次的经历更是让她胆战心惊……   此刻,她被贺乾渊拉至他的马前,却根本不知道怎么上去。   微一抬首,却见一群虎狼之师正看着她。   这些人俱是高大威猛,又兼身穿军甲,震人心魄。她身形不算高,几乎只到这些人的胸口,又穿着女子的常服,和他们在一起简直是格格不入。   瞬间,林枕棠不禁觉得自己头有些晕,便赶紧又垂下脑袋,她知道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在等着自己上马,可是……   没办法,她只好暗暗去扯贺乾渊的衣袖,声音低不可闻,“表哥……我、我上不去……”   依稀之间,似乎听得贺乾渊轻笑一声。   一时间林枕棠面红耳赤,不敢看向贺乾渊,却突然觉得腰上一紧,再一回神,自己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背上。   贺乾渊的手从她腰际环过,取来缰绳,率先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表哥身上沉香木的气息隐约传来,林枕棠闭着眼睛,神情却有些恍惚。   说起来,贺表哥虽然可怕,有时却不知为何,让人觉得……   她默不作声,乖乖坐着,感受着后背上传来表哥明光甲的冰冷生硬,眼前看到倏忽之间掠过无数风景……不由得心中害怕。   感受到怀中人身体的僵硬,贺乾渊冷声道:“若是怕了,闭上眼睛。”   林枕棠不知道后面那人是怎样知道自己内心想法的,她怔了怔,然后赶紧闭上眼睛。   风声在耳边划过,也就一会儿功夫,林枕棠发觉身后的贺乾渊松开了她,然后下了马。   顿时,林枕棠觉得有些无措,她知道地方到了,可以自己不会下马,于是这一次,林枕棠只能又向贺乾渊看过去,眼神可怜巴巴,带着几分求救的意思。   而贺乾渊此刻也正抬眸看着林枕棠,他神情冷漠,看着马背上的美人杏眼桃腮,羞怯低首,一副欲言又止不住模样。   这模样,的确娇俏撩人,柳亸花娇。   他似乎是笑了一下,但是那笑意转瞬即逝,林枕棠几乎没看清楚,不由得怀疑刚刚是否是自己花了眼。   “表哥……”顿了顿,林枕棠还是开口求助了,“枕棠下不来。”   听到这话,贺乾渊伸出了手。   “抓紧我的手。”他说着,另一只手搂住林枕棠的楚腰。   后边的人暂时还没有跟上来,此时不过他们二人,林枕棠左右看了看,便觉得不那么羞赧了。   她听着贺乾渊的话,抓紧了他的手,之后,林枕棠半站起身,由着腰部传来的力道,向着贺乾渊的地方微微一跳。   她往下跳的时候,没想到马背这么高,不由得害怕地赶紧对着贺乾渊伸出手,想要早些触碰到他。   这么一来,林枕棠便结结实实地撞进了贺乾渊怀中。   “啊……表哥……”林枕棠惊呼一声,因为她察觉到贺乾渊搂着她腰际的手还没放开,反而还加大了几分力度。   光. 天化. 日,如此动作也实在太让人难为情了,林枕棠想挣脱开来,却感受到腰上的力道陡然又加大了几分,简直按得她使尽全力也无法挣脱了。   “今日为何出去?”贺乾渊在她耳边低喃。   听到这话,林枕棠顿时不动了,她低着头,微乱的鬓间轻轻拂过脸颊。   此刻,微风浮动,带着贺表哥身上淡淡的沉香木气。   “枕棠是听别人说,鹤碧轩新做了一批簪子,甚是好看,我便也想去看看。”林枕棠觉得自己也没做错什么事,但她还是不敢抬头,只敢这么小声说着。   “既然被人欺负,为何不告诉我?”贺乾渊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淡低沉,但林枕棠不知为什么,心中感觉这一次,表哥的声音中似乎没有了阴毒嗜血。   “我……”当时那种情况,林枕棠哪里能记起贺乾渊呢,但是她不敢说,便顿了顿,斟酌词句后才道:“我找不到表哥。”   “你可以让侍女去府里传信。”贺乾渊的手将林枕棠束缚住,他的语气这一次带上了恶毒阴狠,“你是我的人。”   “既是我的人,便不能如此受辱。”   说着,他终于松开了林枕棠,“我会将薛府灭门,今日这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听到这话,林枕棠顿了顿,然后点点头。   但很快,她又开了口,“那、那表哥呢?”   林枕棠说着话,咬了咬唇,终于抬起头来,“她今日说得那些话,表哥……”   只是她后边的话还来不及说出来,后边的人就到了,如此一来,林枕棠只好住口不说了。   贺乾渊面无表情,只当没听到,他转头看向秦羽,“东西备好了么。”   “回将军,已经备好了。”秦羽很快回答。   “好。”贺乾渊颔首,然后拉过林枕棠,“你过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大踏步往前走去,走前还为那几个人扔下一句话,“你们先回去。”   这里还处于军营外,立有几处低矮的房屋,贺乾渊推开其中一个屋子,然后拉着林枕棠一起进去。   不知道表哥为什么带自己来这里,林枕棠好奇着四下看了看,只见里边陈设极为简单,虽然打扫的很干净,但是并无被褥,看起来应该是没有住人的。   她还打量着,突然听得贺乾渊关上了门,那声音清脆,听得林枕棠一个激灵。   这房间处于背阴之处,关了门视线便不大好了,林枕棠夜视不好,看不太清,顿时觉得有些紧张。   只听得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贺乾渊拿过了什么东西。   不知道那是什么,林枕棠只觉得愈加紧张起来。   片刻后,她觉得自己的眼睛已经适应了这房间内部的昏暗,于是,林枕棠努力看了看贺乾渊手中拿着的东西,好像……是衣物。   林枕棠不明所以,有些好奇,“表哥,这是做什么?”   “女子多有不便,你换男装。”贺乾渊说着,将衣服放在桌上,完全没有出去的意思,“就在这换。”   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理准备,听到这话之后,林枕棠不由得花容失色,“这、这恐怕多有不便吧?更何况,枕棠不会换衣服,从来都是青鹊侍候的。”   说着,她定了定容色,大着胆子道:“青鹊没有跟来,要不枕棠还是回去,改日再……”   “我给你换。”   这话比之前那句话还要吓人,林枕棠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只觉得耳朵好像烧了起来。此刻,虽然屋内昏暗,表哥应该看不清自己的面容,但是她还是心虚地低下了头。   不顾面前女子是什么反应,贺乾渊已经摸到了林枕棠细长的腰带,他轻轻一抽,绸缎瞬间坠地。   “表哥……”林枕棠呼吸急促起来,她羞赧至极,声音都带着颤抖,“枕棠还是自己来穿……”   “你这身上,又是哪处是我没有摸过、未曾见过的?”暗室中,只听得贺乾渊的冷笑,“当初阿棠那般果敢坚毅,如今却知道害怕了?”   “表哥、别说这些……”林枕棠羞急之中,忙去捂贺乾渊的唇,但等她的手触碰到贺乾渊时,却又反应了过来。   她没有想到自己的胆子突然能这么大,不由得背过手去,后退两步。   但是没有用,只听得贺乾渊冷哼一声,然后便伸出手去捏过林枕棠的下颌。   那一瞬间,林枕棠觉得自己都忘记了该怎么呼吸,她大睁着眼睛看着贺乾渊,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贺乾渊夜视过人,自然看到了那双惊惧的眼睛。   呵、他并非虎狼,更不是恶鬼,表妹竟然会如此害怕自己……   这么想着,他冷冷一笑,俯身过去,将自己冰冷的唇贴在林枕棠唇上。   他的吻带着攻掠和侵占,却也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情. 欲。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林枕棠,声音带着骇人可怖的冰冷与阴沉,“还自己穿么?”   “……表哥穿。”林枕棠欲哭无泪,却知道自己只能这么说。   已是三月阳春,因为天气没有那么热了,故此林枕棠的衣衫也轻薄不少,很快,贺乾渊的长指便已经划过她的肩窝,系紧了她的心衣。   那一刻,林枕棠紧张极了,不知道贺乾渊会做什么,这里离军营那么近,更别说秦羽还在不远的地方等着,若是表哥突然那样,那她该怎么办……   这么想着,林枕棠却突然觉得胸部一紧,原来是那人在为自己缠束上裹胸带。   察觉到了林枕棠的心不在焉,贺乾渊在她耳旁低声道:“阿棠在想什么?”   表哥的呼吸带着一丝温热,划过林枕棠耳畔,似乎撩拨起莫名的情愫。   “我是……想谢谢表哥,这样周到……”   林枕棠话是这么说,不过心中也确实是这么想的,因为她知道,此处若不好好藏起来,那么一定是会露馅的。   说起来,她之前也从来没有发现,贺乾渊竟会这般细心。   很快,贺乾渊就为她换好了衣服,最后还解开她的髻发,为她束上男子的冠帽。   一切妥当之后,贺乾渊对着她道:“跟着我。”   也就在这时候,林枕棠才暗暗觉得,表哥今日带自己来军营,一定不简单。   毕竟,军营里面又有什么好看的,想来表哥意不在此。   一会她便能知道了。 第59章 当初不该叩开表哥的房门……   军营驻扎在皇城外郭, 这里地方很大,一眼根本望不到头。   林枕棠完全是第一次来这里,别说她了, 整个大齐想必也没有几个人来过。故此, 林枕棠有些害怕,却也很好奇, 此刻, 她虽寸步不离跟在贺乾渊身旁,那双眼睛却一直四下里张望着。   这个时候, 大部分士兵都在练兵场, 她能听到兵将们喊着口号训练的声音,而且听声音, 练兵场离这里还有些距离。   周围入目皆是玄色帐篷, 地上打扫得非常干净, 看来是一直都有人住的, 林枕棠看着这一幕, 忍不住有些好奇, “表哥,他们晚上不回家吗?”   “这支是京兵出来的,每十五日可回家休息两日。”贺乾渊声音淡漠, 根本不觉得回不了家是一件多么让人难过的事,语气里没有丝毫同情。   林枕棠叹了口气, 然后继续问道:“表哥的兵都在这里了吗?”   “此处只有八万人。更多的在边关驻守。”贺乾渊说着, 冷哼一下, “若不是三十万兵都守着齐土,忠勇侯府那些人又怎么敢猖狂。”   贺表哥说得这一点,林枕棠其实是知道的。那忠勇侯府的兵有不少都常年驻扎在北城外郭,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如此狂妄的原因。   而除了忠勇侯府以外,还有两三个王爷也手握兵权,只是林枕棠不知道具体的人数,想来应该也不少,只是这几位王爷不如忠勇侯府那般张狂肆意罢了。   “听说……”林枕棠小声开口,“忠勇侯和几位王爷的兵大多在周隶几个县,那里离京城很近,而表哥的兵大多离得远,所以,枕棠多嘴一句……表哥还是要小心。”   光她见人刺杀贺乾渊,似乎就有两次了吧?!她是真的希望贺乾渊小心一些,不然刺客若是刺杀错了对象,或者是那些人把贺表哥杀了然后自己守寡……这都不是什么好的结果,都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这话令贺乾渊笑了一下,林枕棠有些惊异,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贺乾渊笑得这般清朗,不带一丝阴冷恶毒。   他眉眼俊俏漂亮,这么一笑,突然就让人觉得天亮了不少,好像那天边的云彩都发出了七彩的漂亮光芒。   看着林枕棠痴痴的面容,贺乾渊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亦低声道:“你担心什么?”   “我……”林枕棠莫名其妙地红了脸,她咬了咬唇,“那次,那个刺客……我是担心表哥。”   “担心我?”贺乾渊不依不饶,继续问道:“怕我死?还是怕你自己守寡?”   “……嗯,我是担心表哥。”林枕棠低下头,她咬着唇,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这话她没有违心回答,毕竟表哥如果死了,她竹篮打水一场空,原来做的一切就都不值得了。   面前女子容色凄凄,说起死亡来又哀愁又惧怕。而贺乾渊……却没什么表情。   毕竟,他自战场上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什么生死时刻没经历过呢?死亡对他而言,常常触手可及。时间长了,贺乾渊早已经麻木。   而他身旁的人,哪个不是和自己一样生死无常?久而久之,早已经没人在乎这些。   他没什么表情,一双秀目沉下,仿佛深不见底的古井。   也就在此时,忽然有一队巡逻士兵经过,他们看到贺乾渊俱是一震,然后齐刷刷跪下对着他行军礼,“大将军!”   贺乾渊微微点头,算作回应。   林枕棠不知道突然从哪过来这么多人,她毫无防备地吓了一跳,赶紧躲在贺乾渊身后。   这举动让巡逻兵们也有些奇怪,但他们却是没有胆子仔细去看,只在心中思忖将军的小厮竟然这么胆小,或许一会就能看到一颗新鲜的人头了。这么想来,等会他们再过来的时候,需要专门来拿一个收尸袋,不然天气热了,尸体放在这里,容易生瘟疫。   巡逻兵走了,林枕棠才敢探头探脑从贺乾渊身后走出来,她有些慌乱,“表哥,我看起来、像男子吗?”   贺乾渊打量她两眼,只见面前女子一身麻衣,却难掩丽色,巴掌大的脸上一双眼眸水汪汪的,闪烁着楚楚光泽,更是显得娇俏勾人。   这等模样,确实不大像男子。   林枕棠大睁着眼睛等着贺乾渊的回话,但还不等他说什么,又转来一队巡逻兵。   这一次,林枕棠根本没反应过来,也就没来得及躲起来,故而她的脸便被士兵们看在眼里。   他们首先看到林枕棠和贺乾渊二人相对而站,并不像主仆,再看这身量矮小的林枕棠脸颊粉嫩,眼含秋水,秀美又娇艳,似乎不是什么正紧小厮。   原来将军好这口啊……怪不得那么多貌美的女子都碰了壁……   士兵们虽然这么想着,却是什么也没敢说,赶紧又低下头。   贺乾渊发觉了林枕棠的不自在,他唇角有一点微微上扬的弧度,却是转瞬即逝,“退下吧。”很快,他的声音冷漠阴寒,又没什么情绪了。   于是,士兵们又行军礼退下,自始至终也没敢再抬头看贺乾渊一眼。   “走。”贺乾渊说着,率先往前走去。   “嗯。”林枕棠在他身后慌张跟上,想到那些士兵对自己偷偷摸摸好奇的目光,林枕棠不禁想拿袖掩面,但这麻衣怎么会有广袖,于是她顿了顿,又准备拿帕子护一护,却在摸暗袋的时候想到自己早就换了衣服。   如此一来,只得作罢。   她跟着贺乾渊,一路往西处走去,那贺乾渊的帐营就设在西北处,是最大的那一顶帐篷。   此刻,主帅帐营内,已经有不少人在等着了。   林枕棠粗略瞥了一眼,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其中也有刚刚的几位将军。   众人看到贺乾渊,都抱拳行礼,十足的恭敬,但是贺乾渊却不甚在意,他只摆了摆手,然后道:“卫稷可到了?”   “大将军,卑职在。”卫稷从众人身后走出来,他没有穿军甲,只一身轻便的胡人衣服,看起来似乎是刚刚结束一段行程。   这个人林枕棠见过好多次了,似乎他和表哥的关系是除了秦羽以外最亲密的,于是林枕棠又忍不住往那人面容上打量过去,只看到这卫稷一如既往有一副温和的面容,但是那道伤疤却更显得狰狞……林枕棠不明白,看起来温和的男子,怎么会是贺表哥手下出了名的魔鬼呢?   也就在此刻,卫稷看着贺乾渊的面容,他笑了笑,“大将军,这段时间好吗?”   “你捷报频传,我岂会不好。”贺乾渊说着,阔步走进,沉声问道:“东西呢?”   卫稷神秘一笑,将自己背上的包取下来,然后放在桌子上,“货真价实,将军上眼瞧。”   此话一出,全屋十几个人,立马都屏住了呼吸,往桌上看去。   也就在这一瞬间,林枕棠突然明白过来,表哥今日将自己喊过来,或许……就是为了让自己看这件东西吧。   想来,应该会是好东西。   这么想着,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半藏在贺乾渊身后往前张望着。   只看那卫稷伸出手去,将桌上的布包一层层取开。   他包了一层又一层,取得亦是小心翼翼,林枕棠看他这样重视,忍不住心中思忖着,看这件东西的形状,或许是一块夜明珠?不然怎么会这样圆润。   但若是夜明珠,又怎么会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这味道说不太清楚,有点像药,但是并没有药香气,总而言之,不太好闻。   这么想着,林枕棠好奇地又往前凑了凑。   很快,布包终于取开了,但让林枕棠没想到的是,这是一颗人头。   那人长发覆面,齐根断的脖颈上犹带着暗色的血迹,五官狰狞。   “啊——”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林枕棠瞬间就被吓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她低声惊呼一声,整个人无意识地跌坐到了地上。   屋中其余几个将军,这才发现贺乾渊身后居然混进来一个女人,他们正准备说什么,但这举动被秦羽察觉到了,他抬了抬手,阻止了几人的动作,然后又微微摇了摇头。   “将军的……”其中一人张着口型问秦羽。   秦羽点头,低声道:“将军夫人。”   他们也听说了将军向左相女儿下聘的事情,那左相的女儿天生媚骨,秾艳娇俏,富有盛名。   再看那边身穿粗布麻衣的美人,的确是看起来娇弱无骨,面容清纯又美艳……边城那么多的美人,将军都看也不看一眼,他们还以为将军薄情无欲呢,原来是喜欢这样儿的啊……   贺乾渊没有在意这一片动静,他转过头去,看着此时已经吓得怔住的林枕棠。   “怎么?”他皱起眉头,居高临下看着林枕棠,似乎不明白她为何会这样。   说起来,这是恰克木图的人头,能有这颗人头,也是因为她献得“青翎”出了力,故此,贺乾渊认为,林枕棠看到这颗人头,也应该高兴才是。   但现实却是眼前的林枕棠面色苍白,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没说出一个字来。   那瞬间,林枕棠只觉得胃中翻江倒海,便赶紧跑到了帐外。   不过她今天还没吃什么东西,所以便什么也没吐出来。   秦羽为她倒了杯茶,林枕棠感激地接过,“多谢秦大人。”   她缓缓饮下那杯茶,四下里打量一下,见贺乾渊没有跟出来,感觉好些了,便又问秦羽,“那、那是……”   “卫军师刺杀恰克木图成功,廸化事端平息了。”秦羽沉声道:“那是恰克木图的人头。”   “哦,好。可是……为什么会给我看、那种东西……”林枕棠说着,不禁再一次想起那可怕的人头,顿时又觉得不寒而栗,忍不住干呕起来。   秦羽没答,他也有些奇怪的看着林枕棠,不明白一个人头罢了,有什么好怕的。   无心等待秦羽的回答,林枕棠掩唇强忍着恶心,却见贺乾渊缓步从营帐中走出。   他墨眉平柔不失凌厉,双目深邃秀美,俊朗昳丽。   但是,他依旧是冷冰冰的模样,林枕棠仰头望着贺乾渊,看他淡漠清冷的神情,恍惚之间发觉……最近她似乎有些忘了,贺表哥杀人不眨眼,屠城更是家常便饭,根本是个修罗魔鬼。   想到这里,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又浮现在眼前,林枕棠不禁觉得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你怕什么?”贺乾渊冷声问道。   这话让林枕棠觉得难以置信,那可是一颗活生生的人头啊!连生前的模样都能依稀看得出来,怎么这些人……   这时,营帐内其他将军也走了出来,都是一脸迷茫不解,似乎不明白林枕棠为何惊惧。   他们每个人杀过的人,岂止成百上千,如今这一颗人头,根本算不得什么。   “将军,此次事成,也多亏林小姐。”卫稷说着将青翎取出来,双手奉上,“完璧归赵。”   贺乾渊单手取过,然后递给林枕棠。   林枕棠尚且恍惚,顿了顿才接了过来。   军营中很少见到女子,此刻得知林枕棠是女子,还是将军的夫人,其他几个副将都有些拘谨,一时间,众人便是良久无声。   “卫将军此行,可还顺利?”似乎是为了解围,那位叫姬毓的将军率先打破沉默,问向卫稷。   卫稷点头,“较为顺利,只是那萧睿不战而胜,让人不齿,我便乔装为民,取了他一条胳膊。”他说着,微微一笑,“萧睿此刻,已然是生不如死。”   贺乾渊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他听到之后,挑了挑眉,微微冷笑着道:“赵芸也跟着他吧?”   说到这里,他还瞥过一眼林枕棠。   没想到卫稷这一次摇了摇头,“不,赵芸不在,大将军,卑职打探出,他此时在平阳。”   竟然在平阳么……   那里如今是多事之秋,平阳贪腐案迟迟没有进展,只斩杀了几个当地小官,都是因为这后边有更大的势力。   贺乾渊眯起眼睛,平阳水患一事绝对和忠勇侯府离不了关系,甚至……不止忠勇侯,朝中还有三位位高权重的王爷,或许都是有牵连的。   “赵芸如今是忠勇侯的人,他既在平阳,那么平阳水患定然和忠勇侯有关系!”岳辰也是这么想,他冷哼一声,“不过一个小小的忠勇侯,我们想杀他不过易如反掌。”   这话并没有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同,姬毓率先反对,“岳将军此言差矣,平阳牵扯的未必只有忠勇侯,或许和肃王、慎王、靖王这几位王爷都有关系。”   贺乾渊未语,心中却是赞同。   但听到这些人,岳辰根本不惧怕,他哈哈一声道:“那几个王爷的兵权加起来不过十万,其中也就慎王兵权多些,约摸有个七万多,其他两个就更是不足为惧了。”   “岳将军,这三位王爷的兵可都在周隶,来京都不过几日,而我们的军队几乎都在西部边防,来这里需走上三四个月。”姬毓见岳辰得意洋洋,便出声提醒着,“而且,边防之处,外族四部蠢蠢欲动,只要我们一有动作便会进军来犯,故此,还不好调兵入京。”   说到这里,他又不禁叹息道:“再者,诸位将军,我军戍边将士有三十万,人数上已经十分引人注目,若真调了兵,只怕那时候京城中有兵权的都会联结,对我们十分不利。”   姬毓说得这番话思虑周到,一时间,众人都皱起了眉头。   这些人里,只有林枕棠一个人没有认真听,她此时依然头晕眼花,腿还软着站立不稳,只好扶着身边的那一棵树。   她是没想到,这些人面对着那颗人头,竟然一点感觉也没有,此时还浑然忘我地讨论起那些事情来。   记得刚开始她在场的时候,这些人一个个都顾忌着不开口,如今却是视若无人,当着她的面便开始讨论起这等隐秘不发的军事机密来。   这些事情林枕棠通通不感兴趣,还感觉到心惊肉跳,她想走,却又不知道怎么出去,正眼神飘忽着,却听又有将军开了口。   “我们这里有八万多军队,忠勇侯和三个王爷加起来共十五万,他们要是四人联手的话。那……”李鹤说着,神情有些忧愁,“将军,末将以为,若是平阳一案他们四人都牵涉其中,那我们还是明哲保身比较明智……”   几位副将你一言我一语地对着贺乾渊建言献策,但是此刻,贺乾渊却默不作声,他面容没有什么表情,只有那双寒凉的眸子冷冷瞥过林枕棠。   看表妹的样子,似乎已经站不住了。   “此事后议。”贺乾渊说着,走前两步,当着众人的面,竟然一把将林枕棠抱起来。   虽然不是第一次抱了,但是这一次有这么多人在场,这样做也实在是……太难为情了。   林枕棠微微惊呼一声,她低声道:“表哥……这么多人都看着……”   话音刚落,十几位将军十分上道地纷纷转眼看向别的地方,全然都是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二人的模样。   这其中只有那位大大咧咧的岳辰将军笑呵呵道:“大将军可真是怜香惜玉啊!您此时要送夫人回府吗。”   这句话让其他人都吓了一跳,姬毓更是暗暗拿胳膊肘捣着岳辰,让他不要乱讲话。   但是令人惊异的是,贺乾渊却没有生气,他低首看着林枕棠,冷冷一笑,“是啊。这小东西精贵得很呢,不过是看了个人头,便没了精神,比兔子还难养。”   他的语气带着漫不经心,眼神亦是浅淡漠然地看着众人,又说起了军事,“至于起事……诸位将军不急于一时,反正陆玟那个废物倒也是有趣儿,先看看他和他的人能玩出什么花样儿来。更何况……就他们手底下的兵,不过酒囊饭袋,哪配得上和我贺军相提并论。”   这话听得林枕棠心惊肉跳,看吧,她早就说表哥有造反的心思!可惜自己已经选择了贺表哥,那么以后也不得不跟着表哥做个乱臣贼子了……   这么想着,林枕棠哀愁又慌乱,但是除了林枕棠外,无人显得惊慌失措,毕竟,在场俱是贺乾渊的心腹,他们早就有了造反的心思。故此,此刻众人不仅不慌张,反而还都哈哈大笑,“是,将军说得不错!我们贺军多少年摸爬滚打,而他们却有几十年未曾上过战场了,的确不足为虑。”   贺乾渊颔首,“你们先练兵,今晚来府里,恰克木图伏诛,我当奉卫军师为座上宾。”   卫稷听到这话,微微笑了笑,“卑职不敢。”   其他人则抱拳行礼,恭送贺乾渊。   事情都已经交代完毕,贺乾渊继续抱着林枕棠向来路走去,他走得很快,可以说是大步流星。   此刻又只剩下她和表哥两个人了,林枕棠便忍不住再一次在贺乾渊怀中瑟瑟发抖。   可是,这么下去是不行的,她想了又想,觉得表哥抱着身穿男装的她的确多有不便,外人看到了会怎么说啊……   于是,林枕棠终于鼓起勇气,微微抬首看着贺乾渊,“表哥,放我下来吧,我已经好多了……”   这话语气娇软,带着显而易见的恳求。   但这点恳求根本没有打动贺乾渊,他微微俯身,对着林枕棠冷冷一瞥。   那一眼似乎是带着几分生冷与阴毒,林枕棠不由得缩了缩,她再一想到表哥刚刚和他的副将们看着那颗狰狞的人头,面目欣然的样子……   表哥果然是魔鬼,不止他,甚至表哥的同僚,也俱是修罗!   她实在是后悔。当初,她着实不该叩开贺表哥的房门…… 第60章 璟哥哥   就这样, 她被贺乾渊一路抱着出了军营,一路上头都不敢抬一下。   而等到了军营大门前,秦羽已经站在那里了, 他的旁边是备好的马车。   贺乾渊便抱着林枕棠, 将她轻轻放进了马车中。   这辆马车很大,里面备好了软垫, 还有林枕棠之前的衣物, 也整齐地放在上面。   进入马车之后,林枕棠只低着头, 不敢说话。她察觉到贺乾渊阴沉着面容, 一眼看去就很不高兴的模样,便也不准备换衣服了。   这里离林府比较遥远, 若是骑马还能快点到, 但若是坐马车, 恐怕得走三四个时辰。   这么长的时间, 若是都和表哥在一起……   林枕棠想到这一点, 瞬间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不动声色地往一旁靠了靠,不想离贺表哥太近。   贺乾渊察觉到了林枕棠的小动作,他隐秘不语, 只暗暗注视着。   天色已经暗了,路上就这么一辆马车, 而等马车到了林府, 恐怕都要到深夜了……这么长的时间, 林枕棠本还僵直着身子立着,但是身旁人半晌都没有说话,她便渐渐也轻松了下来。   说实话, 累了一天,林枕棠此刻只觉得自己气都有几分喘不匀。   马车中间有一方案几,上面摆了好些甜点和糖果,林枕棠粗略看了看,有好几样都是自己爱吃的。   想起来,今天晚上她还没用晚膳呢,前面连惊带吓的没发现,这会才感觉到自己有些饿了。   但是表哥在这,她也不好去吃,便干脆闭上眼睛,全然不去看那些精美的糕点。   她没有发觉的是,那边的贺乾渊一直沉沉注视着自己,突然,她听得贺乾渊冷冷地开口说话,“表妹准备就穿着这身衣服回府?”   这身衣服是粗使的下等小厮穿得,林枕棠当然不准备穿着这件衣服回府,但是,在马车这种逼仄窄小的地方,她实在不好换衣服,特别是身旁还有贺表哥……   这种情况下,不如穿着这件小厮的衣服算了!   这么想着,林枕棠努力平定容色,轻声道:“是,表哥。反正天暗了,也没人能看到。枕棠就不准备换了。”   这答案自然让贺乾渊很不满意,他大手一挥,将林枕棠环在身侧,语气懒洋洋的,带着一丝心不在焉,“我为你换。”   林枕棠害怕的正是这个,她赶紧往边上靠了靠,“不用!表哥!”说着,她又怕自己拒绝地太激烈反而让贺乾渊起疑,便咬了咬唇,小声加了一句,“真的不用了……”   可是等林枕棠再一次看到贺乾渊的面容冷厉下来,眉目愈发阴沉的时候,心中不由得又是一惊,便很快改了口,“枕棠……都听表哥的。”   她转变的确实极快,几乎没有多少纠结犹豫,贺乾渊看着她,冷冷一笑,“呵,你倒是会审时度势。”   说着,他直接将林枕棠原本的绯色长裙拿了过来,然后去解林枕棠身上的麻衣。   之前没发现,此时借着马车内昏暗的烛光看去,只见这麻衣料子粗糙,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就使得林枕棠娇嫩的肌肤泛了红。   贺乾渊看到了,眉目又是一沉。   林枕棠看到了,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她不知道贺表哥为何又神色不悦了,她有些害怕,甚至于屏住了呼吸,只静静看着贺乾渊。   贺乾渊则神色阴郁,皱眉不知在想什么。   这衣服是他命人早些时候就备好的,只是这麻衣通常是粗使杂役的衣服,凡身份地位高些,都不会穿这个。   “秦羽。”他沉声唤道。   秦羽一直在马车外等候,此刻听到贺乾渊叫他,立刻走近了,恭敬回应道:“大将军?”   “衣服是谁准备的?”   “回将军,是元佑。”   贺乾渊没听过这个人,但他也知道元佑亦是秦羽手下亲兵,自己吩咐的琐事,大多由这些亲兵处理。   明明知道林枕棠是自己的人,却为她准备这样的衣服……   “你让他去刑房……”贺乾渊正准备让元佑去领鞭刑,却感到手上一热。   定睛一看,竟是林枕棠的手。   她拉住了自己。   “贺表哥。”林枕棠看着他,带着几分轻柔地笑意,“没什么关系的,擦点药很快就好了。”   贺乾渊不语,他的容色仍旧带着几分冷意。   林枕棠刚刚便明白了贺乾渊的意思,她觉得这个叫元佑的人真是倒霉,明明是自己皮肤过于娇嫩了,根本不关别人的事。   想到这里,林枕棠轻轻摇晃着贺乾渊的手臂,语气带着娇糯,“璟哥哥,你就饶了他吧。”   此话一出,贺乾渊不由得一震。   此刻,他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是那份冷漠和肃杀却悄悄地淡了。   林枕棠察觉到了,她偷偷松了一口气。   这个亲兵的命,想来是保住了。   说起来,别人因她而死,她心中既觉不忍,又感到似乎有千斤之重。   还有一点,她不愿再让表哥杀无辜之人。   秦羽在马车外边听到她林枕棠的声音,又半天等不来贺乾渊后半句话,便知道元佑已经逃过一劫。不过,他依旧秉持着职责,继续问贺乾渊的意思,“大将军?”   “无事了。”贺乾渊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冷漠疏离。   “是。”   随着秦羽的离开,马车内又沉寂下来。只有贺乾渊静静地看着林枕棠,半晌,他终于开口问道:“刚刚,你叫我什么?”   林枕棠不答,她有些害羞,垂下眼眸娇嗔一句,“贺表哥,我冷了。”   她的麻衣刚刚褪下,此时双臂裸露,在春日里春寒料峭的夜晚有些微凉。   看到这一幕,贺乾渊冷哼一声,然后着手为她取下束胸带。   冷气划过,林枕棠不由得冻得一个激灵。   她正发抖,却突然腰上感到一股力道,原来是贺乾渊将她抱了过来,抱到了自己的膝上。   这个动作十分突然,林枕棠心中丝毫没有准备,她不由得轻声低呼着。   但是,就面前美人衣衫轻薄又鬓发微卷的模样,使得这一切都显得十分娇媚。   此刻,贺乾渊身上的明光甲冷冰冰又硬邦邦的,垫得她疼痛又寒凉,顿时,林枕棠有些不愿在贺乾渊怀里坐着。   于是,她低垂眉眼,声音低若蚊蝇,“表哥,马车窄小,这样不太方便。”   “是吗。”贺乾渊眯了眯眼,声音带着冷漠,他双手环住林枕棠,在她耳边低语,“这就想离开了?表妹不知道,想从我这里换走一个人的命,就得付出代价。”   没有想到贺乾渊会这么说,林枕棠微微怔住了,她一双大眼睛泛着潋滟波光,看着贺乾渊,林枕棠低声道:“什么、什么代价……”   听到这话,贺乾渊冷冷一笑,他双手掐住林枕棠不盈一握的楚腰,语气阴沉,“表妹明明知道,又何必问我。”   表哥这样说的话,是她知道的代价吗……   林枕棠屏住了呼吸,然后,很快,她将脸埋在贺乾渊的怀中,“是,枕棠知道。”   语罢,林枕棠轻轻解下自己的心衣。   贺乾渊衣衫齐整,而她却不着寸缕,不仅如此,此时的表哥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她却面红耳赤。   这样的对比,实在令人羞赧。   但是不管怎么样,她要讨贺表哥的欢心。这么想着,林枕棠贴近了贺乾渊。   贺乾渊却冷哼一声。   这举动让林枕棠一顿,难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吗?   她尚愣着想不明白,却不料贺乾渊将她的襦裙套回到她身上,动作轻柔且不带丝毫情/欲。   “……表哥?”刚刚不是说需要付出代价么?此刻却又这样……林枕棠实在不解其意。   “在你眼中,我便是这种人。”贺乾渊冷着脸,似乎是有些不悦,但是,令人惊异的是,这一次,林枕棠并未发觉他的杀气。   而且,此刻的贺乾渊一边说着,还一边轻柔动作着为林枕棠穿襦裙。   她有些怔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就这么大睁着双眼看着贺乾渊。   很快,她的衣服穿好了,贺乾渊十分耐心细致,竟还将她长长的丝绦系成了环结。   此刻,他的长指捋一捋垂下的绸缎,眼眸低垂之时,看起来仿佛俊秀文质的少年。   林枕棠看着贺乾渊的举动,不知为何竟然眼眶微湿。   她闭上眼睛,然后握住了贺乾渊冰冷的指尖。   “表哥……”林枕棠喃喃道:“谢谢表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贺乾渊垂眼为自己系那长长的绯色丝绦之时,林枕棠感到了表哥对自己的一点怜惜。   那不过是一点可怜的怜惜罢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却不由得为此动容。   贺乾渊为她穿好衣裙之后,就那样静静注视着林枕棠。   他面色无波,仿佛冰冷无情的石刻。   而面前美人则双眉微蹙,闭着眼睛,看起来似乎在隐忍着什么,小手一直紧紧握着贺乾渊的指尖。   看着看着,贺乾渊一声轻笑。   他另一只手缓缓伸了过去,拂开林枕棠微乱的鬓间,然后又轻柔划过林枕棠的面容。   “今日,害怕了?”   林枕棠闭着眼睛看不到贺乾渊的神情,只听到那人这么问着自己。   顿了顿,林枕棠“嗯”了一声。   “其实、我在遇见表哥之前……”林枕棠想了想,才睁开眼睛,怯生生道:“从没有见过死人,更没看到过那些可怕的东西……”   她说得都是实话,那些血腥污秽之物,都是见了贺乾渊以后才看到的,也是在认识了贺乾渊之后,她才会做许多阴森可怖的梦境。   听到这话,贺乾渊面无神情,他双目沉沉,但不知为何,那双俊秀的眉眼第一次带着看淡世俗的超然物外,“你错了。”   他语气似乎静池无波,说出的话却阴森可怖的让人难以接受,“可怕的从来不是死人,可怕的是活着的人。”   这句话让林枕棠听不明白了。毕竟,对她而言,没有什么可怕得过贺乾渊当街杀人,也没有什么可怕得过那个狰狞带血的人头。   看出了她的迷茫与不解,贺乾渊再一次冷声开了口,“问世间何物最毒?并非鹤顶红,更不是断肠草、五毒根。”   说到这里,他笑了。   那笑容带着阴柔森然,让人遍体生寒,“最毒的,是人心。”   这些年,朝堂上勾心斗角,战场中阴谋诡计。他一路走来,不是没有见过口腹蜜剑的对手,更不是没有遇到过倒戈逆行的下属。   还有当年,他永世都无法忘记的——抛弃妻子的父亲,以及准备去除孽种的舅父,甚至于,那些将他视作祸根的齐人。   那么多恶毒阴狠的人心,他一一看遍,这种东西,早已经可怕得过那些四溅的血迹,以及横陈的尸首。   甚至有的时候,他坐在满室尸体的地方,竟然会觉得安宁平静。   看吧,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冰冷的,无欲无求的尸体,如此一来,便再也没有人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这般,可就清净了。   他正想到这里,突然,贺乾渊觉得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靠在自己的胸膛。   是林枕棠,她靠在贺乾渊的胸膛,声音里带着温柔,“枕棠觉得,表哥说得不对。”   她静静靠着贺乾渊,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僵硬的盔甲,以及那冰冷的温度。   “人心不仅只有恶念,也有善念。”林枕棠说着,缓缓闭上眼睛,“贺表哥当初愿意救我大哥哥,那便是善念。贺表哥今日帮我教训那些口出不逊的人,也是善念。”   说到这里,林枕棠不禁有些心虚,贺表哥是教训了那些人,但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则未免有些……   不过,虽然贺表哥的确手段残忍了些,但总还是为了她着想的吧……如此想来,应该也能算是善念了。   林枕棠想到这里,继续道:“贺表哥不了解自己,其实……表哥是个很好的人。”   她说完这句话,顿时觉得有些后悔,什么很好的人啊……说出来恐怕连贺表哥自己都不会信。   而贺乾渊根本没有注意听,他早就出了神,听得林枕棠刚刚谈论的善念,他冷冷笑了笑。   那何曾是善念?他从未有过善念。   自己做过的一切,不过都是欲念罢了。   看到贺乾渊不说话,林枕棠以为自己打动了贺乾渊,她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毕竟,刚刚贺表哥的那一番话,明明就是意有所指。   她是怕贺表哥若是继续说下去,恐怕又要提起父亲了。父亲之前的确对不起贺表哥,只是旧事重提,恐怕也不能解决什么问题,甚至还会把自己推入更加危险的边缘,总是对自己不利的。   除此之外,她也希望表哥能够快乐一些。她知道,那些总是回忆过去、且沉溺其中不能自已的人,一定无法放下心魔。   表哥就是这样的人,或许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贺表哥才会那样狠厉可怖,鬼气森然。   而此时的贺乾渊,再什么都没有说,林枕棠朝着他看过去,也只看到他眉目平静,神情淡然,似乎心中十分平静。   但是,林枕棠依旧察觉到了贺乾渊的异常,但是她什么也不敢说,只是继续仰起头,看着贺乾渊。   感受到了林枕棠的目光,贺乾渊也看向她,且还微微笑了笑。   这一次,贺乾渊的笑容不带往日的阴寒,但是那双眸子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他掩饰了一些林枕棠不明白的情绪,伸出手去取来桌上放的糕点,“给,桃花酥。”   林枕棠早就饿了,此刻见有点心吃,便微张红唇,轻咬一口。   那一口轻盈甜美,满口都是桃花酥的清甜可口,香气袭人。   “好吃,表哥。”林枕棠吃到了心心念念的小吃,便对着贺乾渊带着几分讨好地笑了笑。   “是么。”贺乾渊心不在焉地问道。   说着,他将剩下半块放入了自己口中。   那是、那是她刚刚咬过的……林枕棠看到之后,脸上一红,但顿了顿,她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除了糕点以外,桌上还放着几样糖果,林枕棠眼巴巴瞅过去,看到了桂花糖。   她素来喜欢桂花味的糖果,今日又没吃什么别的,此刻便可怜巴巴地抬眼,“表哥,我能吃个糖吗?”   “喜欢哪个?”贺乾渊说着,已经伸手准备喂给她。   “桂花味的。”林枕棠指了指淡黄色的糖豆子,“我喜欢桂花糖。”   贺乾渊微微笑了笑,他长指拈过那晶莹剔透的糖块,然后——   当着林枕棠的面,他放入了自己口中。   “啊……”林枕棠有些失望,她本还以为贺乾渊是准备给自己喂的,没想到那人竟然自顾自吃了。   但林枕棠没想到的是,下一瞬,贺乾渊伸出手来捏住她的下颌。   然后贴上了她的唇。   那一刻,林枕棠大脑中一片空白。   只察觉到双唇厮磨缠绵之时,桂花清香馥郁的香气冲入了她的口齿,混入了她的鼻息。   甜甜的。 第61章 (一更)阿棠对我,可曾……   桂花糖芬芳清甜, 那一瞬间,林枕棠脑中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待贺乾渊放开了她, 糖的味道在嘴中逐渐化开以后, 林枕棠依旧还没回过神来。   但此刻,马车却停了下来, 原来是到林府了。   “去吧。”贺乾渊已经没有什么神情, 就连语气也变得冷漠,仿佛刚刚那个人不是他。   青鹊已经等在门口, 见迟迟无有人下来, 便低声唤道:“小姐?”   听到这声音,林枕棠才回过神来, 她应了一声, 然后撩开帘子, 扶着青鹊的手下了车。   已经是晚上了, 残月初上, 尚不明朗, 马车外有风刮过,惊得林枕棠一个激灵,青鹊赶紧将她身上的大氅往上裹了裹。   夜风微凉, 林枕棠没有回头再望,她赶紧拢了拢衣服, 进了林府。   她不知道的是, 身后, 马车却迟迟未动,贺乾渊的双眸漆黑深邃,他面上冷冽清淡, 看不出所思所想,就那样阴冷地注视着林枕棠的背影。   *   第二日下了朝,林仲带来了一个消息。   薛太傅薛沉造反,已经被下了大狱,薛府所有人都被关押在城外,准备株连九族。   听到这个消息,林枕棠只觉是意料之内,因为昨日表哥就说了他会这么做。   但是,就算如此,她依然觉得有些震惊。   毕竟,薛太傅听起来的确是位高权重,毕竟放眼整个大齐,能处在三公之上的,并无几人。   只不过就是没有实在的兵权罢了,百年大族,也能被人这样轻轻松松地一朝拔出。   说起来,不仅薛府,林府亦是百年大族,林枕棠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后怕。   她昨日里还后悔着当初选择了表哥,如今却觉得,没有选错。在这个世道想要生存,必然得依附着兵权,而贺表哥,是最好的人选。   不过薛太傅虽然没有实质兵权,但是盘根错节这些年,在京城的人脉还是很广的,一时间那几位王爷都为薛太傅说话,就连太后也想让皇帝放过他。   但是令林枕棠疑惑的是,薛府失势明明是贺表哥的手笔,可是皇帝亦是不肯松手。林枕棠实在想不明白,就之前平阳水患没有让贺表哥插手的情况来看,陆玟对贺乾渊不是没有顾忌,但这一次却大力支持贺乾渊铲平薛家。   这其中,或许会有什么外人不知的秘闻。也罢,那些如今都和自己无关紧要。   这几日,外面腥风血雨,林枕棠便没有涉足,齐国女子有自己为嫁衣绣鸳鸯的传统,她便日日待在家中,为自己绣那一对鸳鸯。   虽不求和贺乾渊这样的人百年好合,却也希望不要横生变故,能让林家一直有个依靠。   嫁衣她没有准备,时间很紧张,也只能买成衣了,虽然成衣不如府里自己缝得尽心,但也没什么关系,总之贺表哥不精女红,也看不出来。   如此说来,明天也该去成衣庄看看了,或者直接让烟雀为自己去选也行。   正这么想着,突然门口传来了喧嚷的声音,青鹊一路小跑着来,“小姐,您的喜服……”   “怎么?”   喜服这事,自己刚刚只是想了想,明明还没有买呢,故此林枕棠一时没有明白过来,“喜服怎么了?”   “就是那个京城有名的绣娘,叫菀娘的,这会来府里了……”青鹊有些惊怔,“她说是小姐的喜服她绣好了,特意送来。奴婢不知道,小姐是什么时候……”   “是表哥吩咐的吧。”林枕棠这么说着,忽然想起菀娘早就不给别人缝制喜服了。   听闻那菀娘名声大噪后,就对贵胄们说自己不接婚服,哪怕后来许多人专程请求,甚至去年一位公主成亲命她缝制,她也推托了,这些年来,从未破例。   不过,想想也是,但是贺表哥的命令,谁敢不从呢。   这么想着,林枕棠起身,让烟雀和青鹊帮菀娘将喜服拿进来。   此刻,菀娘正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大红喜服,看到林枕棠,她眉开眼笑,“林小姐喜事将近,看起来更娇艳如花了!说起来,自去年七月,贺将军嘱咐了菀娘为林小姐绣嫁衣,菀娘便推了手上所有的工作,和五十多个绣娘紧赶慢赶,生怕耽误了时候。”   这话让林枕棠有些迷茫不解,“去年七月?”   那时候……表哥明明要她入宫的,皇后婚服有尚衣局,从来用不着自己做,所以……怎么会特意吩咐这件事呢……   “是呀,去年七月大将军就吩咐了。这九个月,菀娘一刻都没耽搁。”说着,她和青鹊将喜服展开,“林小姐看看,这个样子好不好?这可是将军选的呢。”   凤穿牡丹的广袖喜服,凤冠霞帔,华美贵气。   林枕棠略略扫了一眼,然后便对菀娘客气一笑,“菀娘有心了,听闻菀娘早已不缝嫁衣了,多谢。”   “林姑娘说哪里的话,能为大将军的婚事缝制婚服,那是我杜菀娘的福分。”菀娘喜气洋洋道:“贺将军年轻有为,形容昳丽,是良缘哪!”   “是。”林枕棠微微笑了笑,然后她拿手帕掩了掩唇,侧目时候已经不带什么感情,“烟雀。”   烟雀会意,拿出打赏用的十几两银子,“菀娘喝个茶吧。”   “多谢林小姐赏,今儿也算沾了林小姐的喜气了!”菀娘接过银子,然后上下打量林枕棠,“啧啧啧,林小姐果真天人之姿,一时让菀娘也分不清该羡慕林小姐,还是羡慕大将军了。可真是天作之合、天作之合呀!”   林枕棠被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她站起身,面上带着几分羞怯的笑意,也不知该回什么话。   杜菀娘看她这样,便不再打趣了,只对着她行了个礼,“那菀娘就退下了,林小姐想做什么衣服,发个信儿来庄子里就成。”   “好。”林枕棠应了,然后对着烟雀和青鹊使个眼色,二人便一同出去送杜菀娘。   几个人前前后后的出去了,她没动,而是回过头看着大红的喜服。   那一刻,林枕棠低低叹了口气。   人欲无穷啊……之前,她总想着借助表哥的势力,哪怕无名无分,也无所谓。后来终于得偿所愿,却又希望有个名分。   而等来了名分以后,她看着这喜庆的颜色,心中却是不知所措。   贺表哥是不是她的良人,尚不得而知,但是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妻子。   想到这里,林枕棠低叹一声,她坐回桌旁,继续绣那一对鸳鸯。   绣花需要格外专注,故此时间就过得特别快。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头顶上方传来清冷的声音,“是鸳鸯。”   林枕棠吓了一跳,她慌忙抬起头,看到贺乾渊正低垂眉眼温润看着她手中的绣花绷。   “表哥?”林枕棠刚刚根本没听到门响的声音,她侧头看了看,大门紧闭,又看了看左侧的窗户。   窗户不知何时开了一条小缝,表哥多半从这里进来的。   林枕棠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窗户缝,然后再看了看贺乾渊的身板。   这……这是怎么进来的?   贺乾渊没有看她,而是为自己倒了杯茶,语气淡淡,“嫁衣看了?”   “嗯。”林枕棠低低应了声,然后往身子那侧看了看,嫁衣放在那里。   只不过贺乾渊一直未曾抬头,他漫不经心道:“薛姻的舌头你要留着,还是不准备要?”   这话让林枕棠顿了一顿,然后她慌忙摆手,“表哥、枕棠不、不要。”   一点也不要!而且不想要!以后别再问这种问题了!这种可怕的东西她不感兴趣!她什么也不要!   林枕棠吓得手攥着帕子,却听贺乾渊轻声道:“怎么不绣了?”   “我、我这就绣。”林枕棠还害怕着,故此磕磕绊绊的说不流畅话,她尚且心有余悸,故此有些心不在焉地拿起绣花绷,结果一个不察,长针刺破了她的指尖,瞬时,一颗殷红圆润的血珠渗了出来。   林枕棠低呼一声,然后准备拿自己的帕子为自己擦血迹,但还不等她动作,贺乾渊将她的手拉了过去。   贺乾渊喜爱赤色鲜血。往日里,鲜红赤色若罗浮梦开,美艳绝伦,但是此刻……   看着林枕棠青葱白嫩的指尖上的血花,贺乾渊面目不善,毫无悦色。他拿出一方帕子。   那张帕子是浅浅的柔妃色,上面还绣着几朵小小的玉兰。   这是……林枕棠觉得有些眼熟。   这好像是她的帕子吧?不就是上次被皇帝要走的那方帕子吗?   为什么这绢帕如今会在贺表哥这里?   她的双目充满了疑惑,忍不住抬头看向贺乾渊。   面对着询问的眼神,贺乾渊倒是十分平静,他为林枕棠擦干净血液之后,又将帕子放回胸口的位置,动作平常自然的仿佛就是他自己的东西。   而不等林枕棠问,贺乾渊又从胸口处的暗袋拿出一个瓷瓶。   瓷瓶内是洁白的药粉,贺乾渊倒些在手心,然后拿指尖沾了些,那一刻他的声音冷静又平稳,“可能有些疼。”   贺表哥这样的人若是也觉得疼的话……林枕棠不想用药粉了,但是还不等她说什么,那人动作迅速地就将这些药粉覆在林枕棠的指尖。   那一瞬间,林枕棠感受到的是疼,非常疼,并不是表哥刚说得“有些疼”。   她尽力咬着牙没吭声,不想让贺乾渊觉得自己软弱,可是眼泪还是溢了出来。   那泪水似坠未坠,垂垂盈于睫上,看起来好不可怜。   其实不用喊痛,贺乾渊还是能知道林枕棠疼了,那一刻他没说什么,只取出来一块淡黄色的糖块。   他不说话,却将糖块喂到林枕棠唇边。   疼痛让林枕棠无力思考,她只是觉得,贺表哥喂得东西,谁有胆子敢不吃……于是,没有一丝考虑,林枕棠直接就张嘴含了,瞬时,唇齿之间都是熟悉的馥郁香气。   是桂花糖的味道啊。   似乎也是有些效果的,那一刻,林枕棠觉得这糖果似乎让手指不那么疼了,她看着指尖,只见血液已经凝固。   只要血液凝固,伤口很快也就恢复好了。这时,贺乾渊问道:“可有绸缎带子。”   林枕棠知道贺乾渊是想把伤口束起来,不过她没有用于伤口的绸缎带,只有一些锦缎的发带,想来也是可以凑合着用一用的。   那些发带全都在妆奁最下面一层,于是林枕棠便向那里指去。   贺乾渊顺着林枕棠指得地方去取,不料刚抽开最底下一层,就赫然发现了几页信纸。   他对这些不感兴趣,正准备放至一旁,却瞥到那信上有自己的名字。   短短一瞬,他未曾细看,不过仅粗略一眼也看了个大概,顿时心下了然。   信上是让林枕棠出卖美色,好利用自己。 第62章 (二更)阿棠对我,可曾……   等了好一会, 也没等到贺乾渊拿着东西过来,林枕棠有些疑惑,她抬眼看去。   只见那贺乾渊容色平静淡漠, 一如平日。   “手给我。”   林枕棠闻言, 乖乖伸出手去。   那人覆下眼睑,一双眉眼疏离冷淡却带着让人意外的温柔, 慢慢将那青色的缎带缠绕上林枕棠的指尖。   待缠好了, 贺乾渊依旧捧着林枕棠的手,他长睫盖住眼底神色, 语气漫不经心, 突然问道:“阿棠对我,可曾有半分真心?”   听到这话, 林枕棠不明所以, 贺表哥怎么问起这个?此刻, 并不像说这个的时候吧……   但是很快, 她就反应过来, “有的, 表哥丰神俊朗,又待我极好,怎会没有真心。”   林枕棠答得飞快, 听声音似乎情真意切,但那一双眼睛却在那一刻有些心虚地垂了下来。   “是么。”这回答显然没有蒙混过关, 只听得贺乾渊的口气变得冷淡而阴森。   林枕棠一滞, 说不出话来。   却听贺乾渊继续道:“我想知道, 当初你为何没有去求萧睿?而是求了我。”   这问题似乎带着杀意,林枕棠斟酌词句后才谨慎开口,“因为……萧睿品性不佳, 而表哥却德行兼备,温和纯……”   “说真话。”   “……”自己刚刚说得,也确实离谱了些……这一次,林枕棠被打断后顿了顿,然后老老实实地开了口,且越说声音越小,“表哥权势更高,而且萧睿同我有过节……”   “果然。”贺乾渊冷笑一声,“仅此而已。”   自然是这样,不然是哪样?林枕棠心中这么想着,却没敢说出来,只仰头看着贺乾渊冷漠森然的面容。   “林枕嫣头脑自然胜过你许多,她想到这一点,原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贺乾渊伸出手去,抚摸林枕棠的脸庞,“只是她有一点错了。”   林枕棠没说话,依旧抬眸张望着他。   “我对美色,从无兴趣。”贺乾渊说着,摸着林枕棠的手重了几分力道,“色诱一计,我见过得太多,倒也不是什么新鲜法子。”   原来是说这个啊……不过,这话听在林枕棠耳中,她觉得完全不可信。   不是什么新鲜法子,那自己当初是如何攀附上这阴晴不定的表哥呢?   说来说去,是个有用的法子。   她心中腹议,却仍旧没敢去看贺乾渊的眸子,反而低下了头,看着还是那幅心虚的模样。   “呵。”看到林枕棠这幅形容,贺乾渊冷笑一声,“小白眼狼。”   察觉到贺乾渊生了气,林枕棠这一次终于偷偷抬起眼帘飞快地瞥一眼贺乾渊,见他眉目阴沉着,还冷笑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心中一动,慌忙又低下头。   半晌无声,林枕棠只觉得头皮发麻,她没有说话,心中却飞快地思考了一番,越发觉得自己得率先低头才对。   这么想着,林枕棠小心翼翼去扯贺乾渊的袖子,她声音轻柔,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娇媚,“表哥……”   说着,她抬起头,那瞬间,美人容色楚楚,撩人心魄,语气更是娇软甜糯,“枕棠当时也是走投无路,再加上枕嫣言之有理,我想了想林府,又权衡局势,便那样做了……”   说实在的,她看完信的当天就应该把这信撕碎了再烧成灰烬的,她实在是后悔,这么重要的事情,她怎么会忘记?!   还有,林枕棠也有一点不明白,这场婚姻既然是交易,那么贺乾渊何必此刻如此咄咄逼人?   或许……是不愿被人利用吧。   想到这里,林枕棠更觉得心虚,她低低开口,“若是表哥恨我,那我……”   表哥若是反悔了要退亲,那么她该如何自处呢?此时要成亲的消息已经传遍了皇城,她不想让贺乾渊退亲。若是那样……   整个林府都要抬不起头了。   想到这里,林枕棠的眸色涌上泪意,她咬了咬唇,然后俯身去吻贺乾渊的双唇。   表哥的唇一如既往地冰冷,还是记忆中的温度。   她伸出手去主动环住贺乾渊,那人却硬邦邦的,没有丝毫回应。   任凭是谁,也察觉出了贺乾渊的怒气,尽管此刻林枕棠心中发怯,却依然克服那一抹恐惧,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来,然后,她缓缓脱下身上那件雨过天青色的撒花团子软烟罗衫。   如此一来,她只剩一脸烟蓝色纱衣,那纱衣薄如蝉翼,将底下光滑洁白的双臂衬得若隐若现起来。   烛光忽明忽暗,美人犹抱琵琶半遮面,不由得引人无限遐思。   “枕棠服侍表哥休息。”   含羞带怯的面庞,还有那柔若无骨的身段……贺乾渊冷冷看着林枕棠,他早就知道,自己这个表妹惯会审时度势。   看吧,平日里她总对他避之不及,此刻却又……   贺乾渊眯起眼,审视地看向林枕棠。   林枕棠恍若未觉,依然在他这阴森不悦的目光中脱了那件纱衣,然后又将云缎裙脱落下来。   她不知道该如何平息贺乾渊的怒火,说白了,除了这拙劣的美人计以外,她无计可施。   此刻,林枕棠只穿着一件烟雨天青色的心衣,这颜色浅淡无欲,但配上她此刻楚楚可怜的模样,莫名其妙就勾人起来。   看到她这幅形容。贺乾渊冷笑一下,他捏住林枕棠的手腕,然后将她抱在自己怀中,“你又想做什么?”   林枕棠听到这话有些害怕,但她还是抬眼看着贺乾渊,“天色暗了,表哥休息。”   “我回府休息。”贺乾渊说着,把林枕棠放下来,就准备起身离开。   从没那一次贺乾渊如此冷淡,林枕棠咬唇看着他,“表哥生气了么?”   “呵,早知道你是个白眼狼,有什么好生气的。”贺乾渊虽然这么说着,身子却终于又转了回来,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看着林枕棠,神情说不清道不明,“罢了。”   林枕棠不明所以,不知道“罢了”是什么意思,她小心翼翼问道:“表哥不生气了吗?”   “更衣。”贺乾渊说着,展开手臂。   有这话,就是不生气了吧。林枕棠不敢多问,只赶紧帮他脱去外衣。   突然,门口一阵喧哗。   接下来就是青鹊大的不正常的声音,“夫人,小姐睡了。”   青鹊之后,李氏的声音响了起来,“棠儿睡了,那屋中怎么还点着灯?”   林枕棠大惊失色,没有想到李氏会突然来自己房间,她慌忙之下不知如何是好,竟然躲在贺乾渊怀里不敢抬头,“怎么办表哥……被、被发现了……”   看着这样的林枕棠,贺乾渊不知为何,唇角弯了弯。   “别怕。”他将林枕棠抱起来,然后吹了灯。   这举动让林枕棠吓了一跳,她压低声音道:“这下怎么办……吹了灯,夫人就更知道我没睡了……”   “你现在告诉她,说你身体不适,吃过药后要早些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和林枕棠不同的是。贺乾渊声音平稳,不见一丝一毫的惊慌。   看到这样的贺乾渊,林枕棠也莫名其妙也觉得心安不少,她缓了缓,便照着贺乾渊说得那些话对李氏又说了一遍。   听到林枕棠说自己生了病,李氏有些担心,于是她又高声道:“要不要紧?”   “不要紧夫人。”林枕棠说完这句话,又看向贺乾渊,低声道:“表哥,怎么办?如果她还不走……”   林枕棠话没说完,门口的李氏就继续说道:“是枕嫣送信来了,既然你有事,我就交给你的丫鬟了,你明日再看。”   林枕嫣的信……   林枕棠听到这话,觉得自己呼吸一窒,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忘了回应李氏,那一刻,林枕棠只往贺乾渊的面容上看去。 第63章 是囚笼,也是他们二人的……   贺乾渊面无表情, 也正看着她。   “表哥……”林枕棠顿了顿,不知道该说什么,终于道:“信明日再看, 枕棠会给表哥看得, 但是现在我们休息吧……我困了。”   她心力交瘁,不知道该解释什么, 总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个错。还有……她是真的很想睡觉。   “你还能睡得着?”贺乾渊并不怜惜她这幅困倦的模样, 他一声冷笑,“林枕嫣说不定又给你想了好点子, 让你拿美人计诱惑别人。还不赶紧看看?”   听到这话, 林枕棠心中大惊,她赶紧摇头, “表哥别这么说。枕嫣她、她不会的。”   应该不会吧?不过, 也不好说……绝对不能让表哥在自己之前看到那封信的内容。   这么想着, 林枕棠坐下喝口茶, 掩饰慌乱神色。   贺乾渊则坐在榻上, 他容颜俊秀, 眉目英挺却又带着秀气,看上去仿佛俊雅公子。   但此刻,那人面容冷漠, 他拍拍自己的腿,“上来。”   听到这话, 林枕棠顿了顿, 然后放下茶杯, 顺从地走了过去。   她听话地坐在了贺乾渊腿上,这么一来,便有小半截身子悬空着, 心衣带子晃晃悠悠飘在身后。   轻轻一扯,香雪尽显。   已然红梅微挺,贺乾渊冷冷一笑,他伸出手去触碰,然后又在林枕棠耳侧低语,“该怎么才能让阿棠知道,你是我的人。”   那一刻,林枕棠感受到了什么,她咬着牙闭上眼睛,什么话也不敢说。手无意识地放在贺乾渊的腹肌处。   只见美人的皓腕上,一对浓郁华美的紫玉镯子似乎更加艳丽了几分,衬得肤白如玉,娇嫩欲滴。   耳垂上的珍珠坠儿晃晃悠悠,贺乾渊掐着林枕棠的纤腰往下按,不知为何,此刻他的神色没有丝毫动情模样,而是冷漠又疏离,和往日里并无二致。   但林枕棠却是如雨打海棠,面带羞怯,娇艳清丽。   “表哥……”细碎的颤抖中,林枕棠努力让自己说出的话不是破碎的短句残字,“还生气吗?”   “呵。”贺乾渊听到这话,冷笑一下,他没有回答,而是略一侧头,咬住了美人修长洁白的脖颈,留下个情迷意乱的桃印。   这令林枕棠忍不住微呼一声。   她咬唇,动作时候一只手在被褥中摸索。   “怎么?”   “这、这榻锦……”林枕棠不好意思极了,羞云从脸颊直到耳根,她低声道:“我不好让她们收拾。下一次、下一次不在榻上了……”   此刻,贺乾渊的手按着林枕棠的腰窝,另一只手抚在她光滑洁白的后背上,不让身娇体轻的美人溜下去。他轻声开口,带着沉香木的呼吸温热,撩拨在林枕棠耳旁,“下一次,你想在哪里都可以。”   他府中不像林府人多眼杂,将军府没有几个人,等他与表妹成亲之后,便也不打算让士兵们留在内堂了。   那方小天地,必得是他们两个人的。   这是他特意为表妹准备的,鎏金嵌缕的金丝囚笼。   日后,也会是他们二人的欢场,至死不渝。   ***   林枕棠昨夜睡着的时候,什么也不知道了,白日里醒来,身旁那人早没了影子。   若不是身上桃花纷乱的痕迹,和浑身的酸痛,林枕棠甚至恍惚到不知道昨夜那人是否来过。   再抬头看一眼天色,林枕棠心中暗叹自己这晚确实睡得昏沉,如今竟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她由着青鹊烟雀二人为自己梳洗,然后又拿过林枕嫣的信来。   她这次得仔细看看林枕嫣说得是什么,若无异常,林枕棠准备把这封信原封不动送给表哥过目……   但是,若上边又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想到这里,林枕棠心情有点复杂,她轻轻展开信纸。   这是一封短信,内容不过寥寥数句。看完之后,林枕棠长舒口气。   信中,林枕嫣呵斥那薛姻胡说八道,她听说了之后也很是生气,想要为自己的长姐出气。故此,当皇帝犹豫着要不要铲除薛家的时候,她便吹了枕边风。还有,林枕嫣告诉林枕棠,那淑妃失了宠,皇帝如今已然是离不开她半步了。   看完之后,林枕棠忍不住笑了笑。怪不得皇帝这次心甘情愿地支持着,原来是枕嫣在其中推波助澜。   说起来,林枕棠自小就和这个妹妹不太亲近,但慢慢地,她似乎觉得枕嫣行事虽然不羁怪异了些,但却不算坏心肠的人。   她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之后便合上了信件,转手让烟雀把这封信送给隔壁府邸,让表哥过目。   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这几日也没什么其他事做了,她要赶紧将那对儿鸳鸯绣出来。   ***   已经是三月底了,天气愈发炎热起来。   林枕棠昨日便沐浴熏香,今日更是起了个大早。   她穿着桃红色的双蝶千褶百迭裙,腰部紧束,显出玲珑的纤细,缠饰绶环叮当,裙身上还吊坠着一颗又一颗的珍珠。   华美端庄,显得艳丽又不可方物。   如今离成亲的日子不过区区五日,她需要去一趟了尘寺,叩谢神佛。   不过,想到之前萧睿总是在寺院门口守株待兔,林枕棠顿时有些害怕,便不准备一个人去。   可是,她要叫谁作陪呢?   她本来想着和林玙去,但是林玙今日要去未婚妻家里,是早约好的,也不好因为自己的事而让哥哥爽约。   贺表哥那边也不可以。毕竟成亲的日子快要到了,林枕棠不好在外人面前和表哥太过亲近,总是要避嫌的。   思来想去,也就只能把林琛叫上了。   虽然二哥是不太靠谱的,但是也没什么别的人选了,林枕棠还特意在林琛面前撒娇,“小哥哥,你要保护我呀。”   林琛拍拍胸口,“我出马,棠棠还不放心啊?”   正因为是你出马才让人不放心啊,林枕棠娇嗔着瞥一眼林琛,“小哥哥可不是什么靠谱的人,别半路又和人喝酒去,把我一个人丢下,我就谢天谢地了。”   “你不相信我呀。”林琛伸手去揉林枕棠的鬓发,“哼哼,今儿我若不喝酒,我看你怎么谢谢我。”   林枕棠被林琛逗得前仰后合,“行,那我就等着好好谢谢小哥哥了。”   上山的路上,落英缤纷。三月人间美得仿佛仙境,林枕棠撩了帘子去看,就看到杏花飘落,温馨美好。   “果然是春天来了呀。”林枕棠说着笑了笑,她肤白貌娇,笑起来的时候一双眼睛仿佛两弯月牙儿,又甜蜜又惹人怜爱。   此时赏花的人不少,美人的这一笑,仿佛春风拂面,春暖花开。   一顶深蓝色的软轿静悄悄立在那里,轿子中的人一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边,自然也看到了这一抹姝色。   那人约摸二十一二岁的年纪,一身黑衣深沉,眉目冷淡,长相不凡,一看便知是显贵。   周围立得侍从似乎知道自己主子看着那边,他很快躬身过去,低语道:“刚刚过去的,应该是林府的马车。”   轿中人半晌不语,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许久之后,才低沉开口,“林府?林仲?”   “是,主子。”侍从的声音有几分尖利,长相看起来也有些怪异,此刻,他低着身子,轻声回应道:“林府的小女儿是当朝皇后,大女儿尚未出嫁,但也快了。”   轿中人静默不许,想到刚刚那女子梳得是少女发髻,便颔首道:“原来……是林枕棠。”   早就听闻大齐有一绝色,艳丽妩媚,他之前还当是什么轻浮容色,故此没有兴趣,但今日一见,却看到这美人长着一张勾人却不自知的脸蛋。   果真算得上是尤物。   “似乎是叫林枕棠的。”轿边人恭恭敬敬地说着,“想来也就还有几日,就要出嫁了,估计今日走这条路,是为去寺中还愿的。”   这话听在轿中人耳中,他阴沉了一下,然后又问道:“许得何人?”   侍从愣了一下,林府女儿的婚事传遍了整个大齐,主子竟然不知道么?   但他自然不敢说什么,只小心翼翼地回道:“回主子,是骠骑将军,贺乾渊。”   听到是他,眉目阴沉的男子笑了笑,这笑容带着不屑和蔑视,“孽种罢了,还被封为将军。”他黑白分明的眼珠微微一转,语气低沉下去,“皇帝日渐昏聩,这出身卑微的人,或许还想坐一坐龙椅呢……”   侍从也同样不屑,“主子不必在意,卑贱之人再如何向上爬,也是无法改变出身的。”   那人听到这话,冷笑一声,“哼……拼尽全力想要得到的,终归会化为泡影,我要看着他,一无所有、孤独而死……”   语罢,他微微一笑,“宁顺,为这美人儿安排一出戏,你知道的。”   “这……骠骑将军不是善类,只怕……”那叫宁顺的小厮有些不安。   但黑衣男子却并无畏惧,他冷冷一笑,“怕什么?外室之子,他也配?”   “是,小的知道了。”宁顺低首应了,然后着手去吩咐。   而对这一切,林枕棠全然不知情,依旧还沉浸在杏花纷飞的迷梦中。   因为今日并非上香的大日子,所以此时的了尘寺内,人不算多。林琛和林枕棠准备了许多献祭之物,他们让下人们一一摆了出来,然后两个人共同跪拜行礼。   半刻钟后,礼佛完毕。正好是正午十分,因为寺内人少,林枕棠第一次在寺中用了素斋。   林琛没吃过素斋,跟着林枕棠这个也要尝尝,那个也要闻闻,主持和僧人们都在,林枕棠觉得不好意思,却也劝不住,气得她瞪了林琛好几眼。   用罢了膳,正准备出门,却不想突然毫无征兆地下了好大的雨。   谷雨过后,便是春夏交接的时候,大齐恰是春末夏日的时候雨势最大,有时候碰上了,伞都没有用。   “看来今日不是小哥哥不靠谱,是天气不靠谱呢。”林枕棠看了看天色,她叹口气,“怎么突然下这么大雨呢?雨太大了,山路太滑,咱们得等等。”   林琛听到这话,一脸的满不在乎。他觉得素斋挺好吃的,此刻还在回味,再看一眼天色,还灰蒙蒙的,便心不在焉道:“那就等等嘛,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林枕棠点点头,然后又坐了回去。   她本还以为要等很久,没想到这雨来得是又急又快,也没一会儿,便停了下来。   雨住天晴,整个空气中尽是泥土的芬芳,还带着些莫名其妙的花香。   林枕棠闻了一口,只觉得心情都好起来。   她站起身,往外张望了一下,“能走了哥哥,雨停了!”   林琛听到这话,便也赶紧起身准备离开,但二人还没动身,就又被主持拦下,“施主,此刻山路有泥,最好再等小半个时辰。”   林枕棠想了想觉得主持说得不错,是自己思虑不周了。于是她赶紧感谢着主持,又坐回了原味,林琛也有些无精打采。   主持见他们二人无聊,便又道:“寺外有一桃花源,二位施主不妨移步别有洞天。”   别有洞天在了尘寺外缘,听闻里边是大片大片的桃花,美不胜收。往日里游玩的人都很多,但也正因为人他多了,故此林枕棠还从没有去过。   这个季节桃花刚刚开放,林枕棠也想一探初桃美景,便高高兴兴地拍了拍林琛的手,“走吧小哥哥,我们看看桃花。”   林琛最爱闲逛,立马表示同意。   寺里几乎没什么人,他们两个便一前一后往别有洞天走去。   这别有洞天里的桃花都是僧人们种的,故此生长得极好。   之前不是没有见过桃花,但此处的桃花依旧让林枕棠大开眼界。   只见这里的桃花不仅有平日里随处可见的粉色,还有清丽的白色、灼艳的红色。   林枕棠看着,不由得惊呼一声。   看到林枕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林琛哈哈大笑,“傻棠儿,这是山碧桃,是僧人们将桃花与山桃交结在一起所培育的新品种,不仅有粉色,还有白色和红色。”   林枕棠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她凑近了看,只见这山碧桃重瓣交叠,蕊似长针,一支花枝上有千百多在竞相开放,美不胜收。   她还在探身仔细观察着,突然,林琛推了林枕棠一下,“棠儿小心!”   “嗯?”林枕棠被推得身子一歪坐在旁边,她满面的迷茫不解,却见一支长箭正立在自己刚刚站的地方。   还不等林枕棠反应过来,顷刻之间,又是一支长箭对着自己射过来。   那一刻,林枕棠不觉得害怕,她实在是想不明白,甚至于千钧一发之际也满心疑惑着——   自己这次明明没和贺表哥在一起啊,为什么还会遇到这种事……   只听得“叮——”地一声,一个男子站在她和林琛身前,他手执长剑,身侧是被斩为两半的竹箭。   这男子不像是人一个人来的,因为他斩断长箭以后,很快就有几个小厮模样的人跑去抓刺客,场面一时乱纷纷的。   林琛率先回过神,他对着来得男子抱拳,“多谢公子搭救,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那人将剑合上,然后也回礼抱拳,他没有说自己的名字,而是淡淡回应,“一点小事,不足挂齿。”说着他看向林枕棠,“姑娘还好么?”   此刻的林枕棠还坐着,她见状赶紧扶住树干站起来,然后对着面前的男子行了一礼,“多谢公子出手,小女无事。”   她虽然这么说着,但那胸膛依旧起伏不定,眸子中还带着朦胧水汽,甚至于刚刚过于慌乱,所以美人的鬓发和香肩上还有几瓣桃花花瓣。   “了尘寺多有达官显贵来礼佛,故此有时候也不那么太平。”男子说着,面容冷漠地瞥过林枕棠,“我正要下山,二位一道么?”   林琛看了看林枕棠,然后点点头,“好。此时无人上山,有伴作陪自然好。只是那山路尚还滑着,或许得步行一段。”   林枕棠没有异议,她自然也是不敢在这里待了,哥哥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便跟着一行人一起往山下走。   路上,那男子不咸不淡地问起他们二人来,“不知你们二位是……”   “我们是林府的,我是她二哥。”林琛率先开口,“我叫林子琛,她是我小妹林枕棠。”   “原来是林府公子千金,失敬了。”那人说话时候非常冷淡,却不失礼数,“我叫荧惑。”   听到这名字,林枕棠有些惊异,抬眼望向那个男子。   只见他平眉墨目,眸色沉沉,虽然俊俏却显得有几分冷气,而且说不上为什么,林枕棠觉得这人似乎有些眼熟。   但她也没说什么别的,心中思忖面前这位少年的为人应该是不错的,毕竟,刚刚他见他们落难便出手相救,想来也是个热心肠,于是林枕棠微微一笑,“公子的名字,是取荧惑星之意吗?”   荧惑点点头,他平视前方,没有表情,“不错。”   荧惑,荧荧如火,行踪不定,倒少见有人以这个作为名字。   说话之间众人已经走了很远,只见如今的道路已经没有那般泥泞了,大家便道了别,换乘马车回府。   林枕棠连惊带怕的太累了,便靠着小哥哥的肩膀睡了一路,也不知过了多久,林琛摇醒她,说是地方到了。   刚刚没发现,但是,等林枕棠准备从马车上以来的时候,她察觉到自己的裙摆上已经染了泥。   原本还以为是自己睡眼惺忪看错了,林枕棠揉了揉眼睛,缓了片刻再去打量,却见那裙摆处,确实是脏了一片。   可惜了这条裙子……这是表哥送给自己的,她还挺喜欢的呢。   这种染色,也不知道落了泥还能不能洗好,回头得让烟雀想想办法……   青鹊的手已经在马车下待了半天,却不见林枕棠下来,她不紧出声询问,“小姐?”   别无他法,林枕棠只好先不去想那些,她从马车上走下来。   但走下马车之后,她又忍不住借着天光,再一次皱着眉头看那裙摆的污渍。   突然,有个鸦青色的身影停驻在身前。   闻到了熟悉的香味,林枕棠抬头看着来人,她怔住了,“表哥……”   面前的贺乾渊面白若梨花,一身玄袍鹤纹,仿佛俊秀雅士。   只是,他的剑还滴着血,甚至于那玉璏也带着血污。   这样的情形,的确可怖异常。她张了张唇,却因惊惧的缘故发不出声。   而不等林枕棠再说什么,贺乾渊突然蹲下身去,他一双手白皙修长,完美无瑕。   此刻,他就用自己这双手,为林枕棠拂去裙摆上的污泥。 第64章 阿棠真乖。   林枕棠没想到贺乾渊会这么做, 她慌忙往后退去,“表哥……”   秦羽看到这一幕也是大惊失色,毕竟, 他跟了将军这么久, 还从没见过将军为谁做过这些事。   但很快,秦羽又回过神来, 面容平静地为贺乾渊递上干净的白帕。   贺乾渊亦是面无表情, 仿佛并不觉得自己做了怎样的举动。见秦羽递来白帕,贺乾渊便抬手接过, 慢条斯理地擦净了手上的污泥。   在这不经意的动作间, 贺乾渊瞥过林枕棠,状似漫不经心, “今日去哪了?”   “今日, 枕棠去庙里还愿了。”林枕棠的脸微微有些窘迫, “是姻缘愿。”   听到这话, 贺乾渊抬起头来, “一个人么?”   “这……不是。”林枕棠打量着贺乾渊的脸色, 小心翼翼回答着,“不过也不是别人,是和我二哥。”   似乎是怕贺乾渊不信, 她赶紧又加一句,“真的是二哥, 他刚刚回房了。”   好在这话并未让贺乾渊生疑, 他没说什么, 只低沉地应了一声。   不过,尽管他什么也没说,却依旧是眉目不善, 阴森郁气的模样。   明明刚刚还蹲身为她擦拭裙摆上的污秽,但是此刻,林枕棠小心翼翼探出目光,却未曾从那张脸上看到丝毫温柔。   贺表哥似乎无故生着气,可她又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去军营,你若有事,便发信过来。”贺乾渊冷冷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便目不斜视着大踏步离开。   其实,若不是贺乾渊这句话,林枕棠本还以为贺表哥是刚从军营回来,没想到这个点他竟是才要过去……特别是那个人此时长剑滴血,明明是已经取过别人性命的模样。   贺表哥是杀了人么……   这么想着,林枕棠抬首,看到了什么,又是一惊。   之前她未细看,此刻定睛打量,只见秦羽身后,竟然跟着好几个囚犯,而且他们几乎每个都不成人形。   此刻这些囚犯被放在囚车中,且每辆车都由四个亲兵模样的人把守着,看起来声势颇为浩大。   关于将军府里有一道私牢的秘密,林枕棠一直是知道的。那么,这些犯人多半便是从这所私牢中出来的。也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罪……   “小姐,走吧。”青鹊的手在发抖,她轻声道:“小姐快闭上眼睛,不要看。看多了……我怕小姐做噩梦。”   林枕棠听到这话,低低叹口气,她日后嫁给这样的人,恐怕这种景象会越见越多,想来……慢慢地,她也就习惯了。   不过,虽然心中是这么想的,但是此刻林枕棠并不想提及这些事。   她又想起刚刚的事情,忍不住又道:“青鹊,你有没有觉得那个荧惑,是个很奇怪的人呢。”   “这个……奴婢也觉得。”青鹊点点头,“奴婢想,他只说了名未说姓,或许也是哪家的公子。且奴婢看了他的衣服。很是名贵的料子,谈吐也不像普通人,恐怕……他这么隐匿着不说自己的身份,可能是顾虑着什么。”   对于青鹊分析的这些,林枕棠深以为然,她也觉得荧惑定然出身高贵,不过可能有些不为人知的原因,使得他不肯说出身世。   “你说得对,只是,不说别的,若不是他,今日我又要遭人暗算了。”林枕棠说着,忍不住皱起眉头,“今日想来也是奇怪,我明明没和贺表哥在一起,故此应该也不是刺杀错了人才对。难道,这一次是有人专门要杀我?”   说到这里,林枕棠忍不住害怕起来,“青鹊,你说我是不是惹到了什么人?”   青鹊十分明智的点头,“自然了小姐!除了忠勇侯府,还能有谁?肯定是他们!”   “是吗?”林枕棠听到这话有几分犹豫,她有些不太确信,“我倒觉得,未必会是他们……”   “罢了,不说那些,小姐,您赶紧回去洗个澡,然后换衣服,奴婢服侍您。”青鹊说着,有些担心,“婚期将近,小姐得保重身子啊。”   “嗯。”林枕棠笑了笑,“知道了。”她说着往前走,却又回过头来嘱咐青鹊,“今日这事我已经给小哥哥嘱咐了不能告诉别人,你也一样不能说,不然父亲又该担心了。”   青鹊早就知道林枕棠会这么说了,她笑了笑,“如今嫁进了将军府,有贺将军撑腰,小姐只需要告诉将军一个人就是了!”   这话是林枕棠没想过的,她思忖半晌,觉得青鹊所言,有几分道理。   ***   大齐的风俗是未婚女子婚前要和各位亲戚走动走动,以示恭敬,故此,后面几日,林枕棠忙着拜见各种亲戚。   这其中就有宋府的人,而她是最讨厌宋时鄢的。   之前的事情暂且不论,就最近几日,宋时鄢前前后后给她送的信没有二十封,也有三十封了。只不过看到落款是他,林枕棠连拆都没拆开,她知道宋时鄢没安好心,便不浪费时间去看那无聊的内容,更别提每次听到宋府来了人,林枕棠都赶紧溜开,躲着不见他。   而那宋时鄢虽生气恼怒,明面上却也不敢怎么着,毕竟林枕棠已经是贺乾渊的未婚妻,他没办法明着说什么,只能又发出去更多的信,每一页信纸都着力言之凿凿、恳切真诚。   不过没有用的,林枕棠依旧看也不看,而这回不用她再吩咐了,青鹊只看了一眼,便直接主动地将那东西扔了出去。   今日是成亲前的倒数第二日,天气不那么好,甚至还下了些淅淅沥沥的小雨,但林枕棠却也不能窝在家里缓一缓。   后日她便要成亲了,却到如今还没有向祖宗们知会一声,故此,今日林枕棠要去祠堂拜祭。   虽说这祠堂离得不远,但是那礼仪却是十分繁复的,故而林枕棠早早就起来了,她没吃什么东西,天不亮就出了门,一直在祠堂里忙忙碌碌七八个时辰,而等仪礼毕,再回来的时候,夜色已经深沉。   她揉了揉发痛的腰,只觉得自己此刻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屋内黑糊糊的,林枕棠也不准备点灯了,她摸着黑往里走,边走边卸头上的钗环。   突然,毫无防备的,她撞进了一个胸膛。   那一刻林枕棠大惊失色,正要说些什么,鼻端却传来沉香木的气味,熟悉又宁静。   原来是贺表哥。她放下心来。   如今,在自己的房间见到表哥,似乎已经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表哥。”她低声轻唤一句,此刻,林枕棠脑中空洞,疲累地将头靠在贺乾渊身上。   今日实在是累得太久了,她只觉得自己的膝盖都红肿了起来。   “累了?”   “嗯。”林枕棠低低应了声。   本来困极了,但是突然之间,林枕棠脑海中闪过今早贺乾渊身后浑身是血的囚徒,不禁有些慌乱,她犹豫许久,然后才柔柔弱弱开了口,“表哥,枕棠想知道今天早上那些人……”   “呵。”贺乾渊冷声轻笑,他声音寒凉,在夜色中更显得阴森。   “军务杂事罢了。”贺乾渊说着,大手抚在林枕棠的额顶,“你不需操心。”   额头上瞬时传来了温暖的温度。   林枕棠不禁有些微怔,不知为什么,她有时候觉得表哥可怕,但有时候,却又觉得表哥似乎能给她温暖的感觉……   比如此刻,黑夜之中看不清表哥的脸,但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沉香木气,还有那熟悉的冷漠声音。   明明和平日里的贺表哥并无两样,却让她觉得不同以往的心安。   于是,林枕棠什么也不说了,她靠在贺乾渊怀中,声音闷闷的,又重复了一句,“累。”   这一次,贺乾渊半晌无言,许久之后才道:“听闻……那宋时鄢写了不少信给你。”此刻,贺乾渊的声音听不出来是什么想法,只是淡淡道:“信上,说了什么呢。”   “我、我没看。”听到这话,林枕棠有些慌乱,她不知道贺乾渊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难道林府里会有表哥的人吗……这么想着,她猛然抽离了贺乾渊的胸膛。   瞬间,林枕棠又觉得贺乾渊可怕了起来,她仰头怔怔看着上方模糊的黑影,声音细弱蚊蝇,“那些信我都扔了。”   听到这话,贺乾渊微微笑了笑,但是他的面容隐匿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只能感受到温热的呼吸,“如此……阿棠真乖。”   语罢,轻轻点上灯。   这么一来,林枕棠清晰地看到了面前那人。   他今日穿着绛色云气纹的长衫,面容俊隽又带着冷酷,鲜衣华贵又生冷,像个无情的人。   而此刻,与贺乾渊不同的是,林枕棠珠翠尽拆,一头青丝垂如悬瀑,身穿烟青色素色长裙,简单朴素。嘴唇也因为今日劳累,没有半分血色,看起来整个人没有一点气色,仿佛一个病美人。   “阿棠还没用膳,如何能睡。”贺乾渊说着,微微向桌边一瞥。   林枕棠心里一惊,她从没想过贺乾渊会关心自己的这些事情,于是,顿了顿,她低声道:“谢谢表哥。”   桌上,是贺乾渊准备的糕点。   洁白细腻,有精致的倒福印记,林枕棠拈起一块放入口中,细细品尝着味道。   那糕点清香可口,入口即化,很是美味。   吃到了好吃的,林枕棠顿时笑了,“桂花糕。”   这个时节存储的桂花越发少了,也不知道表哥从哪买来的桂花糕点。   她咽下去,然后抬眼对着贺乾渊笑,美人肤白唇红,一双瞳仁是美好的青鸢色,带着几分温暖明媚。   看着她这样满足,贺乾渊没什么神情,他平眉墨眸俊秀而阴沉,修长的手指微微蜷起,抚摸上翠玉的扳指,同时,也暗暗地藏住手心的烫疤。   “表哥,你吃了吗?”林枕棠吃下一个,又拿起另外一个,“可好吃了。”   “我不吃甜。”贺乾渊声音清冷,没有表情。   林枕棠的确是饿了,她连着吃了三块香甜软糯的桂花糕,只是,吃了这么一会之后,她更是困得睁不开眼,甚至说话也有些口齿不清。   今天实在太累,吃着吃着,林枕棠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昏睡了过去,人事不知。   最后林枕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上的榻,只是等第二日醒来,发现自己换了亵衣亵裤,被子也舒舒服服盖在身上。   她睡在软榻中央,这么看来,表哥昨夜或许并未留宿。   快成亲了,这样最好,省的别人看到了说闲话。   这么想着,林枕棠看了一眼天色,只见天刚刚亮了一半。   虽还早着,但是林枕棠这一次醒来,可就再也睡不着了。   因为,今日是她成亲的最后一日,明日……自己就要嫁给表哥了。 第65章 成婚(上)   天色还没亮起来, 李氏就找了两个嬷嬷来为林枕棠收拾整理嫁妆。   这是李氏娘家的风俗,找两个晚景幸福,多子多福的嬷嬷来, 其实也不为了整理, 毕竟东西早就收拾好了,她们来不过是这里碰一碰, 那里摸一摸, 好让新妇们得些儿女双全老人的福气。   这一日,府里也布置得喜气洋洋, 只是众人脸上都无欢欣之色, 甚至可以说是忧心忡忡。   林枕棠自然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其实, 不止府里, 就连外边那些人都不看好这段婚事。   不过不同父兄对自己的担忧, 外边那些人不过是在等着看自己的笑话罢了。   但是, 这条路是她早就选择好的, 而如今的结果, 甚至比她当初想要得到的还要更好。   就算表哥是为了父亲左相之位娶她,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她都可以接受。只要在这世道里, 林府所有人不被人轻贱侮辱,就够了。   因着今日就开始准备出阁, 故此林仲特意请了一日假, 想要再陪陪女儿。   白日里, 他拉着林枕棠说了好些话,翻来覆去嘱咐林枕棠过去了要百依百顺,听夫家的话。   林枕棠知道父亲并不是忍心自己逆来顺受, 只不过是害怕贺乾渊欺负自己罢了。   归根到底,还是林仲不放心自己。想到这里,林枕棠心中也有些难过,便安慰地拍了拍父亲的手,“表哥的府邸就在隔壁,父亲不放心枕棠,大可以过来看。”   这话并没有安慰到林仲,他反而叹口气,“棠儿,出阁之后,母家总是走动对你是不好的。先不说贺璟会怎么想,就是外边其他人也是要嚼舌根的。”   另一边,林玙的眼睛里已经带了泪,他转头掩饰着看向外边,话却是对着林枕棠说的,“是啊棠儿……明日一过,是不太好再去看你了……”   听到这话,林枕棠也有几分哽咽,她站起身来,小手温柔地拉住林玙的手,轻声道:“大哥哥,其实……只要家里人平安如意,见得少也不打紧,心中记挂着就是了。”   说到这里,林枕棠又想起原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忍不住又小心翼翼嘱咐着,“平阳水患那事后患无穷,大哥哥不要牵扯进去。还有……当初,到底是什么人劫持了大哥哥呢?”   这件事,林枕棠从来没有问过。   今日还是第一次。   林玙闻此,叹了口气,“棠儿,我不知道。”   说起来,那日贺乾渊调集精兵救他,闹得满城风雨,那些人听说这件事以后,便很快将他放了,全然不敢和贺乾渊正面应对。   所以,就连贺乾渊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谁。   只有一点,必然是贵胄。这是林玙唯一肯定的。   而对于这件事,林枕棠心中私自猜了许多次,却也猜不到是谁,她想着大哥哥未必知道,果然……   也罢,只要大哥别再牵扯进平阳水患一案,想来也就不会有事了。   此刻。林琛看大家说起林玙的事来,都是神色难过,于是赶紧道:“棠棠放心,现在谁也不敢欺负你大哥哥了。”   毕竟,手握重兵的齐国战神是林府的女婿,还会有谁狗胆包天了敢欺负林府呢?   道理大家都知道,但说起这个,林玙却看起来更伤心了,“就不知道那贺璟,对棠儿如何……”   毕竟,贺乾渊不近人情,又手段阴毒狠厉,之前不了解还当他是内敛无话,如今却知道贺乾渊的凶狠之处,实在骇人……他真的很怕棠儿过去受欺负。   看到林玙这样,林枕棠低下头来,低声道:“大哥哥不要担心。有一件事,大家还不知道吧……之前,贺表哥救了二哥哥,后来又救了大哥哥,对吗?其实……是我去求贺表哥的。”   “什么?!”这话让林仲不由得大惊,他原来只道林枕棠和贺乾渊并不熟,几次帮忙也是贺乾渊不怀好意,没想到竟是棠儿……   “是的。”林枕棠说着,隐匿了一些事实,只选择性地说了些,“现在想想,贺表哥是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的,他就是看起来冷漠了些,其实、其实是个热心肠……”   说到这里,林枕棠都觉得自己在胡说八道了。但是为了宽父兄的心,她还是违背了真相。   反正,贺乾渊绝对不是什么热心肠。狠毒心肠还差不多。   语罢,林枕棠心虚地垂下眼眸,但这情景落在别人眼中,却像怀春少女。   原来那两人当真有情,这么看来……当初竟然是他们眼拙心盲,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林仲一时之间又惊愕地说不出话,林玙和林琛也都瞪大了眼盯着林枕棠。   他们还有一点没想到,那便是……贺乾渊居然是个热心肠?   真的是一点也没看出来,也完全看不出来贺乾渊是个热心肠。   不过……罢了,棠儿觉得是,那应该错不了。既然他们二人也算是情投意合,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想到这里,林仲的眉头松了些,林玙看起来也不那么担忧了,气氛一时间不再那样低沉。他们陪着林枕棠坐了坐,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各自出去,帮着给各房亲戚们发请帖。   看着父兄们的背影,林枕棠低低叹口气,也说不清是什么心情。   最后,她回身又坐到桌子旁边,静静看自己绣得那一对儿鸳鸯。   交颈亲昵,难舍难分。   那一刻,她冷不丁又想起表哥来,表哥漠然阴冷的神情,那双沉井一般的墨眸,还有……他格格不入的、温柔的手……   紧接着,林枕棠转了转头,看到了鲜红如血的嫁衣。是喜庆的颜色,却也是猩红血液的颜色……   罢了,多想无益,多想也无用,既然明日就要成亲,那就好好准备。   想清楚了这些,林枕棠面上阴云散了不少,她吩咐青鹊传了膳。   膳食清淡,林枕棠也根本没注意吃的都是什么。等用罢膳,她又打点了一遍自己贴身带的些东西,见都收拾妥当,再看天色已然黄昏,算了算明日估计二更天就要起来,便想着早些休息。   不料她刚上了榻,门又被叩响。   “睡了吗?棠儿。”是李氏的声音。   今日表哥不在,林枕棠便没有推辞,赶紧合了衣服下榻,恭敬地开门,“还没睡呢,夫人此刻来,是有什么事吗?”   李氏的脸上带着几分捉摸不透的神秘,她捧着什么东西进了门,然后又赶紧把门关上。   “棠儿……我虽是你爹扶正的侧室,你不是我亲身所出,但是这么多年,你和我的女儿没有分别。”李氏一双眼睛带着真诚,却突然又低下了头,“所以有些事情,得我来告诉你。”   她说着,将手里的盒子打开,盒子里估计有三四样东西,只见最上层放着一本书。   “打开看看。”李氏说着,拿眼神示意一下。   上次林枕嫣给自己书本的阴影还没有消散,林枕棠有些踌躇,顿了顿才伸出手去。   那书古朴厚重,每一页都比较厚,林枕棠不明白李氏怎么在今日会给自己给一本书,她缓缓翻开。   只一眼,林枕棠就慌忙合上书本,那一刻她以为是李氏拿错了书,便开口道:“这里面……”   “棠儿,明日你就要成婚了,周公之礼,总要知道一二。”李氏说着,亲自拿过那本书,又缓缓打开了,递给林枕棠,“这本《素女经》是新嫁娘必须要看的,今晚你可有的忙了。”   林枕棠没想到夫人会给自己说这个,她不敢去看那图里纠缠的画像,但是也拒绝不了什么,只好赶紧闭上眼睛,低声道:“这、这……我知道了,夫人……”   “还没完呢。”李氏又拿来一双鞋,她脸上带着愉悦,“这双鞋,也是我为你做的,你看看。”   这份礼物相比刚刚的图册,简直正常的多,林枕棠终于睁开眼睛,她有些局促不安地笑了笑,然后接过鞋子,道了声谢。   “这么急匆匆拿过去做什么,先看看鞋底。”李氏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似乎别有深意。   难道又有什么玄机么?林枕棠一顿,便看向了鞋底。   果然、鞋底内,又是两幅秘戏图——   “明日,你就穿着这双鞋去,翻书不方便,正好鞋子放在榻下,你瞥一眼便知道了。”李氏笑眯眯道:“这成了新妇,都是要学这些的,当时枕嫣入宫,我也教了,棠儿万不用不好意思。”   这定是还是羞怯难为的呀……林枕棠虽说是已经与贺乾渊有过许多次肌肤之亲,但是那都是偷偷摸摸的,在她的认知中,这种事情总是上不了台面的,而且……李氏毕竟还是长辈,这就让人更难为情了。   “枕棠,谢谢夫人了。”林枕棠不说别的,整个人羞赧地抬不起头,她乖乖把鞋收好,然后准备给李氏倒茶。   “先不忙,棠儿,还有一样。”李氏说着,又从盒子里取什么东西。   林枕棠听到这话头皮都发麻起来,怎么还有?!   而这一次,李氏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她手上拿着水红绸缎做的衣物,递给林枕棠,“这件长命缕缝衣是我这两日亲手缝的,新婚之夜,棠儿可一定要穿。”   “是,夫人。”林枕棠一边应了,一边接过缕缝衣,她正要道谢,却突然觉得不对,再翻来一看,这件缕缝衣——竟然是中空的!   “夫人,这衣服恐怕有些……”   “傻孩子,若没个遮挡的物什儿,你可不害臊死了?”李氏轻笑,“没什么事,都是这么过来的。”   “这……嗯,枕棠知道了。”这一次,林枕棠低下头,依旧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又应了。   得了满意的答案,李氏点点头,准备走了,走了一半,却又怕林枕棠不看书,便再一次将那本《素女经》摊开。她站起身来,“今晚小眯一会就够了,明儿起得早呢。你不如多花时间温书。”   这话听着好生奇怪……温书是不错,可是温这本……   林枕棠脸又红了,她低头没有说话,   “成了亲,早点为你表兄怀个孩子。”李氏一只手放在门上,又转身对着林枕棠谆谆善诱,“他冷漠凶狠是不假,那都是对着别人。其实我看他对你好得很,等日后你再为他生个一儿半女的,那你表兄岂不把你宠上天去。”   夫人是怎么看出表哥对自己好的?她、她还不想生什么孩子。   那一瞬间,林枕棠突然想起贺乾渊之前说得那句为他怀个孩子之类的话……   她顿了顿。   之前没有成婚,她不敢偷结珠胎,但是明日成了亲,也到了怀子的时候。   只怕日后,避子汤是再也喝不成了。 第66章 成婚(下)   她把那本图册翻了两页, 然后便看不下去了,任由它摊在桌子上。   此时,夜色愈发深沉下来, 林枕棠将外裳脱下, 自己上了榻。   接连忙了好些天,她也是有些乏了, 迷迷糊糊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这晚, 她又做了那样的梦。表哥的汗珠落在她的雪脯上,香艳迷离……   翌日, 她是被青鹊和烟雀两个人摇醒的, 醒来之后,林枕棠还迷茫了一瞬间。   “小姐, 今日可不能误了吉时。”青鹊说着, 把林枕棠扶起来, “我们先侍候小姐沐浴, 之后还要穿衣呢, 上头的好命婆已经等着了。”   听到这些话, 林枕棠才反应过来,她起身,向浴房走去。   水汽氤氲, 浴桶里已经放了大片大片带着香气的合欢花瓣,水温适宜, 青鹊拿了香胰子, 烟雀则扶着林枕棠柔若无骨的柔荑让她进浴桶, 烟雀不敢太用力,只能小心翼翼地,生怕她摔倒。   两个侍女伺候着, 故此,也就一炷香的功夫,林枕棠已经沐浴完毕。今日时辰都是定好的,绝对耽误不得,于是林枕棠刚出浴房,很快便又由着奴婢们给自己穿大红凤穿牡丹的喜服。   这衣服极为华美,林枕棠之前未细看,如今穿在身上,才发现这凤凰尾羽的地方,是各色的宝石在熠熠生辉,甚至那牡丹花蕊,皆是用大拇指头那么大的夜明珠点缀而成的。   而且这喜服也极为繁琐,里三层外三层,总共是九层,也不知道穿了多久,待终于穿好了,烟雀又为林枕棠穿上霞帔。   林枕棠并无诰命,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穿霞帔。这霞帔如五彩云霞,纱罗为材,上织禽绣鸟,饰如意纹,金姿玉色,鈿璎绮丽,下吊纯金帔坠。   霞帔上身,在烛光微晃之下,竟衬得满室熠熠生彩,斑斓梦幻。   彼时林枕棠尚未梳妆,却仍惹得众人惊叹。   还是等林枕棠坐在梳妆镜前,青鹊和烟雀才反应过来,她们赶紧出门去将好命婆请来。   李氏也跟了进来,齐国风俗,府里女眷,都是一起要看新妇上头的。   此时好命婆手中的,是一把全新的银梳。这个好命婆生得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看到林枕棠,她微微笑了笑,面容和善,“老身为多个小姐上过头了,林小姐是长得最标志的。”   今日喜日,听得吉祥话太多,林枕棠原本已经有些麻木,但此刻仍是有些不太好意思,她垂着眉眼,微微笑了笑,“多谢阿婆。”   银梳从额顶落下,好命婆一边梳一边喜笑颜开着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堂,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①”   此刻,与众人欢天喜地的模样格格不入的是,林枕棠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容颜,她面色有些不解和迷茫。   不管如何,表哥便是日后的指望了。   不知不觉间,上头毕,该绞脸了,好命婆笑眯眯对着林枕棠道:“林小姐,估计有些疼,忍着点。”   其实,林枕棠在小时候是绞过一次脸的,那时候倒也没觉得有多疼,不过此刻听得那婆子这么说,不禁又有些紧张,她把眼睛闭了起来。   也不知道那婆子拿着什么绞脸,总之是很疼,比小时候那次疼得多了,但是还算是可以忍受。好命婆手法娴熟,三两下就绞完了脸,然后动手又开始和喜婆一起,为林枕棠描眉画眼,整理鬓发。   她们几个人手底下功夫都快得很,只见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镜前的美人已然云鬓高髻,戴点翠嵌珍珠凤冠,左右各流泻下两对珠宝流苏,端庄华美,娇艳动人。   天色微亮,烛光微晃之间,美人柳眉杏眼,玉容桃腮,凤冠霞帔流光溢彩,仿佛天人。   众人目不转睛,反倒让林枕棠不好意思起来,她左右看了看,“我、我哪里不对吗?”   “小姐太、太美了!”烟雀率先出声,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林枕棠,“奴婢一直知道小姐美,但是、但是没想到竟是这么……”   “是啊,小姐美极了!嘿嘿,奴婢想着,将军看到了,一定喜欢得不得了!”青鹊嘻嘻哈哈地调笑起来。   林枕棠红了脸,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低了头,“说什么呢。”   “好了,盖盖头了!”一旁的喜婆看算的时候到了。便拿过百合鸳鸯的红盖头,一把盖在了林枕棠头上。   顿时,林枕棠眼前便是一片殷红,再什么也不剩了。   “新娘子可要记好了,这盖头今日除了新郎官取,其余人可是不能揭的。”喜婆叮嘱着,然后搀扶过林枕棠,往她兜里塞了些糖果和小点心,“今日到晚上才能吃上些,故此老身给新娘装些糕点,新娘子若是饿了,就中途吃上一个顶一顶。”   “知道了,谢谢喜婆。”林枕棠说着,不知为何,盖头下的脸微微红了红。   接下来便是等着吉时了,这凤冠好看是好看,就是太重了,她等了好一阵子,等到脖子都有些酸痛的时候,终于——外边响起了敲锣声。   喜婆笑着拉住林枕棠的手,高声道:“吉时到——新娘子迈第一道门!”   此刻,林仲、林玙、林琛三人都等在林枕棠门外,外男不能进入新嫁娘的房间,所以他们只能在这里等,如今听到敲锣声,知道林枕棠要出门了,便仰长了脖子往里探。   女儿身穿喜服,一眼看过去,便觉得长大了……   迈出房门的时候,鞭炮声惊雷一般响了起来,这声音,盖住了林玙的低泣。   此时,林仲的眼中也带着泪,但是他强忍着没掉一滴,只嘱咐着道:“棠儿,去了那边,若是想林府了,就给你表哥说几句好话,他应该也会答应你的……你一定要记着,父亲和哥哥们,都在府里等着你……”   林枕棠听到这话,眼睛中也不知不觉带了泪,她不知说什么好,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不过也来不及说别的什么话了,很快,又是一阵敲锣声,喜婆听到之后,握紧林枕棠的手,“新娘迈第二道门!”   第二道门是内门,林枕棠出了门,又是一阵鞭炮。   想来,贺表哥的人在这个时候,应该是已经等在了门外。想到这里,林枕棠咬着唇,喜服下的手攥得紧紧的,不得不说,此刻,自己的内心有些慌张了。   感受到了她的紧张,青鹊悄悄捏紧了林枕棠的手。   但还不等再安慰一下,突然,第三道敲锣声又响了起来,该跨过正门了。   也就在这时,林枕棠突然想到,贺表哥军营事多,不知道今日迎亲他来不来得了。   或许不能吧……   不能也好,她反而轻松些。   这么想着,林枕棠终于抬脚往正门走去。   于是,她被青鹊扶着迈过第三道门,而这一次,还不等她站稳当,毫无征兆地,青鹊松开了她。   林枕棠还不明白是什么回事,突然手上温热,鼻端亦是传来了熟悉的沉香木的香气。   “表哥……”虽然红喜帕遮住了林枕棠的容颜,但她还是低下了头,神情羞赧。   贺乾渊没说什么,却握紧了她的手。   他握着她的手,然后轻柔地将林枕棠抚上轿子。   新娘上了轿,顿时喜乐奏了起来,一片洋洋喜气。   今日,贺乾渊身穿红色喜服,越发衬得丰神俊朗,公子秀雅,丝毫看不出是武将。   但是他身后迎亲的队伍,却是亲一色的将军。   贺乾渊的副将,还有手下的卫将军,正四品以上共三十多位将军,都来为自家大将军争面子了。   将军们身穿戎甲,手执红缨或长剑,皆生猛威仪,令人心生恐惧。   出了林府的门,并不直接到贺府去。齐国有风俗,三品以上官员成亲时,迎亲队伍皆绕城一圈,以给京城百姓发发喜糖。   而今日,京都的百姓们知道贺乾渊和林枕棠成婚,便都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说起来,自贺将军来京一年,京都百姓已经知道他是何等俊美,但也知道了贺乾渊的可怖毒辣之处。   只是……今日,那秀若春花的少年郎鲜衣怒马,平眉墨眸,唇红齿白,没有阴沉着眉眼之时,却意外地让人觉得公子俊秀,如英如玉。   百姓们不知轿中新娘姿容如何,但就新郎这张面容,已经胜过人间春色许多。   喜队绕城一圈,等到了贺府,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察觉到了将军府,林枕棠忍不住微微起身,她知道此时新娘是不能下地的,似乎会有人专门抱她,但也不知道那是哪里找来的人,多少还是有些不方便的,于是,林枕棠便偷偷整理了一下衣服。   也就整理了一两下,很快,青鹊的手就引着她往轿门走去。   那一刻,只觉得眼前微微亮了些,是有人掀开了轿帘。下一瞬,林枕棠听得是贺乾渊的声音,   “我背你。”   贺表哥竟然会背自己吗?林枕棠没有想到。   但时间紧张,也由不得她细细思考,接下来,林枕棠觉得自己被偷笑的青鹊引到了贺乾渊温暖宽厚的背上。   之前只觉得贺表哥高大又削瘦,没发觉贺表哥后背如此让人安心。   于是,她不由自主地环住贺乾渊,两条白臂搂紧了他……随着走动时的摇晃,林枕棠似乎在某一瞬间,能看到贺乾渊的侧颜。   眉目俊秀,高鼻薄唇,下颌精致,英挺昳秀,容色过人。   说心里话,若是抛开贺表哥的狠辣心肠和决绝手段……那么,表哥的姿容,是没话说的。   林枕棠似乎突然发觉过来自己在盯着贺乾渊,她有些羞红了脸,然后轻声问贺乾渊,“表哥,我重吗?”   她并不知自己身娇体软,贺乾渊背着她不废吹灰之力。   但是听到这话,贺乾渊轻声笑了,“表妹说呢?”   那一刻,周围人都被贺乾渊的笑容惊到了,尤其是他的下属将军们。   毕竟,他们认识贺乾渊的这么些年,还从来没见过贺乾渊这样好好的笑一笑。   大将军笑起来,可是太好看了,简直像是天上所有的星星都亮起来了。也不知道将军夫人说了什么,竟然能把不苟言笑的骠骑将军逗笑。   果然,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对着他们这些大老粗,也难怪将军笑不出来。   很快,二人就走进了进了贺府,只见满府红色的喜色晃人的眼,接下来,一行人入了正厅,吉时已到,该行拜堂之礼。   司仪已经到场,正位上放着贺乾渊母亲的牌位,另一侧却是什么也没有摆。   “一拜天地!”司仪的声音拉得很长,周围人声嘈杂,林枕棠顿时觉得有些紧张。   但再记起今晨喜婆给自己说的规矩,她早已经熟记于心,便不再慌张,按部就班地依礼拜了。   “二拜高堂!”   贺表哥的高堂,该坐在正位,于是二人对着正位拜。   拜的时候,林枕棠知道那里并没有人,但是,她又觉得姑母当真坐在那里……   那一瞬间,林枕棠心中有些复杂,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正还迷茫着,第三声又响了起来,“夫妻对拜!”   这一次,林枕棠脑中还没回过神来,脚步却先转了过来,然后对着对面的人,自然而然就是一拜。   “礼成,送入洞房——”   仪礼完毕,四周爆发出一阵掌声,不由得吓了林枕棠一跳,果然,将军们鼓掌都不一样,声音都比寻常人大得多……   林枕棠这么想着,被喜婆和丫鬟们簇拥着,进了洞房。   贺乾渊与她同入了洞房,然后两个人就被喜婆布置位置着坐在榻上,此时屋内只有七八个人,门外却有一堆人围着看。   这时,几个小童也嘻嘻哈哈跑进来,他们手中拿着红枣、花生、桂圆、瓜子,另外几个妇女手中拿着莲子、百合,还有撒帐钱,她们个个脸上喜气洋洋,对着那两个人就撒了出去,便撒还边说,“撒帐东,芙蓉帐暖度春风。撒帐南,愿做鸳鸯不羡仙。撒帐西,男才女貌好夫妻。撒帐中,儿孙绕膝满堂红。时时明月睇双欢,往往轻风吹笑声。鸳鸯绣带从新绾,翡翠芳衾自此同……”②   突然,几个枣子滚落在林枕棠手中,她顿时羞赧不已,周围的人群看到了,却是起哄起来。   “等将军夫人明年就给我们填个小将军!”   “是呀!”立马有不少人附和着,“那肯定和我们大将军一样,日后也是战神!”   “哈哈哈是啊!快,将军夫人,明年为大齐生个小战神!”   听到这些话,林枕棠只觉得耳朵烧烧的,她不好意思极了,只好装作听不到。   看林枕棠喜帕底下微微的动作,贺乾渊知道她害羞了,她害羞时候的样子,就算此时看不到,他也知道是什么样儿的……   贺乾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微微笑了笑,然后站起身来。   “喝酒去。”   “好啊好啊!将军的喜酒,我得多喝些!”那些将军们欣喜不已,一个个勾肩搭背,“还从未见大将军喝醉过,今日我们几个一起,多给大将军灌几杯。”   “是啊,这抱得美人归了,可不得多喝几杯!”立马有别的几位将军附和着。   说起来,大将军平日里总是严肃内敛,但今日他们却可以在大将军面前放松些。   毕竟,今日大将军可是新郎官。说起来众人还从未见贺乾渊喝醉过,今日嘛……   此时,贺乾渊神情依旧是淡淡的,但是细看,他似乎微微笑了笑。   贺乾渊的声音随意,“不醉不归。”   听得这话,众人欢天喜地地跟在贺乾渊身后,准备喝喜酒去。顿时,喜房内,只有林枕棠和两个陪嫁侍女了。   见人都走光了,青鹊害怕林枕棠饿,赶紧掏出来几样点心,可还不等她拿出来,秦羽已经到了,他手中拿着几个小盅,“夫人,这是将军备下的。”   难为他还能想到这些,没想到表哥的心居然这样细呢。   说不上是怎么回事,总之这一刻,林枕棠有些感动,不过此时她还戴着盖头,有些吃食不方便吃,便选着吃了几样小点。   吃了些点心,有呷了几口茶。时间很快过去了,林枕棠不知道贺乾渊什么时候回来,越等,她只觉得心里就越来越紧张,心跳更是越来越快,和打鼓一样。   又过了一会儿,突然——她似乎听到外边传来了喧哗声……   青鹊和烟雀也听到了,她们偷偷摸摸跑过去看,然后惊呼了一声,又跑到林枕棠身边,压低声音道:“小姐,将军来了……” 第67章 红烛未燃尽,是不许睡的……   满室的大红喜色, 处处贴着两情鱼水和并颈鸳鸯的喜画。   此时,红烛不过才燃了一小半,只流下了几滴赤色烛泪。   林枕棠双手放在膝上, 喜帕下的面容有些发白。   并非她胆子小, 实在是之前的贺乾渊只是自己的表哥,但是从今日开始, 那人便成了她的夫君了……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但真到了这个时候,她不得不承认, 自己还是有了胆怯之意。   外边的声音逐渐小了起来, 烟雀还趴在门口看,看了会, 她转身过来对林枕棠道:“那些将军都走了, 小姐, 大将军正一个人往来走呢……”   这时本该闹洞房的, 但是……想来也没人敢闹贺乾渊的洞房吧。林枕棠紧了紧手, 听到贺表哥往过来走了, 不得不说,她此刻越发的害怕起来。   但还还不等林枕棠平静下来,突然, 门就被推开了。   贺乾渊什么也没说,但是烟雀和青鹊看到他之后, 还是识趣地行了礼退下了。   临走前, 青鹊又看了一眼林枕棠, 只见小姐的手捏成拳头,都发了白,想来是吓坏了……   青鹊很想陪着, 却又知道这个时候不能陪着,便狠狠心,跟着烟雀一道出了门。   此刻,只听得门轻轻被合上了,室内顿时静得能听到细针滚落在地的声音。   气氛诡秘,林枕棠咬着唇,那一刻,她想说些什么,却只觉得眼前一亮,原来是贺表哥拿秤杆挑了盖头。   红木秤杆,取得是那称心如意的意头。   烛光忽明忽暗之下,美人双眸若秋水,朱唇莹润,果真是靡颜腻理,娇俏明媚,动人心魄。   “表哥……”林枕棠低着头,她声音微颤,似乎是怕了,只说了这两个字就不敢继续往下再说。   听得这珠玉般清润的称呼,贺乾渊伸出手去,将林枕棠鬓发间的流苏拂了上去,但是,他的眸色晦暗不明,看不出任何情绪。   此刻,贺乾渊的呼吸带着轻微的酒气,那抚摸了林枕棠鬓发的手又停驻在她洁白的面容上。   “害怕我吗?”   喜房内静悄悄的,贺乾渊轻声问。   林枕棠在在榻边,听到这话微微仰头,正对上贺乾渊那双眸子。   那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似乎眸子的主人没有人世间任何一种情绪。   他俯着身,就那样沉沉注视着林枕棠,好像是在等着她的答案。   只见面前的美人皎洁面容上投下另一边流苏的剪影,林枕棠双眸楚楚,带着怯意,一双杏眼注视着贺乾渊,半晌,她低声道:“是,枕棠很怕表哥。”   “呵。”贺乾渊笑了,他似乎是醉了,眼眸半瞌,声音中似乎带着一丝莫名的暧昧,“为何要怕我?”   这语气,让人心尖痒痒的,好像猫挠一般,但还不等林枕棠回答,贺乾渊又继续道:“我并不会杀你。”   听到这句话,林枕棠有些微怔,贺表哥平日里绝对不会说这些的,看来他是真的醉了……   她可还记得,当初的贺乾渊对着自己的时候,说得话可是这么一句,“你是不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是觉得我不会杀你。”   那时候,他语气里的冷漠与肃然,令人生畏。而此刻,明明是一样的神情,冷冰冰的,像个雕塑,但是为什么,又完全不一样了……   她想到这里,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下眉眼,拿过刚刚喜婆嘱咐过的合卺酒,“表哥,请同饮此杯吧……”   “该叫我什么?”   林枕棠听到这话,心头一顿,“夫、夫君……”   “乖。”贺乾渊轻笑一下,也拿过合卺酒。   长臂交缠,他率先饮下,林枕棠却还痴痴地愣着。说起来,她从没见过表哥笑,也还从未听贺乾渊拿这么温柔的声音对自己说过话。   她尚在出神,却听贺乾渊问道:“是在等我喂?”   这话让林枕棠猛然之间就回过神来,她慌忙道:“不是……”   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动作,却见贺乾渊捏住自己的手,将本该是她的那杯酒尽数饮下,紧接着,林枕棠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又将她的头按过来,将口中浓烈香醇的杜康全部渡在她的口中。   那一刻,林枕棠迷迷糊糊地,不知是因为表哥,还是因为这酒劲儿太大。一直到等后来唇瓣厮磨时,林枕棠的头脑才清醒过来。   她有些微微的喘,双手抵在贺乾渊胸膛前,似乎是不情愿,又似乎是欲拒还迎。   她明明是纯情娇糯的单纯模样,却不知为何将人的魂紧紧地勾住了,此刻,林枕棠别过脸去,低声道:“表哥……”   “如今,是夫君。”贺乾渊在她耳边呢喃,然后又将滚烫的唇落在她洁白的脖颈处。   喜服只是穿起来麻烦,林枕棠这么觉得。   凤冠滑落,一头乌黑亮丽的青丝尽数披散下来,盖住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却又透出几点子羊脂白玉一般的雪肌来,直让人觉得移不开眼。   很快,衣衫尽解,唯剩水红薄透的心衣,和那件水红色的新婚缕缝衣。   林枕棠有些羞赧,她低下头,不想让那人发觉一般,她紧紧缩着身子不敢动弹。   这缕缝衣原意是为了遮挡,这主要是怕新婚之夜新郎新娘难为情,可此刻,林枕棠却觉得,穿这件衣服,反而让她更难为情了……   看出她的偷偷摸摸,那人笑了笑,修长的无名不由分说过去了,“这样式……表妹花样儿不少。”   “不是,这、这是新婚时都穿的……”没想到会被误会成这样,林枕棠脸直接红到了脖颈。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也不去说了,突然,她低呼一声。   似乎是没有想到那人会突然这样,她咬住唇,不想发出那些难为情的声音,双眸都带了泪。   长至细腰处的青丝微微晃着,贺乾渊的手紧紧按住林枕棠。   他没什么神情,一双眸子深沉平静,动作却是一点也不温柔。   而那一刻,林枕棠却死命地咬住唇,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觉得这一次,似乎和原来不一样了……   这还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   她不想沉沦,也不愿沉沦……   “表哥,够了……”林枕棠闭着眼睛,但这一刻的梨花带雨却没有得来丝毫怜惜。反而适得其反。   巫山云雨,销魂蚀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模模糊糊地,林枕棠似乎感受到贺乾渊滚烫的唇抵在她的耳旁,冷声笑了,“阿棠,陪着我、君临天下……”   是听错了吗?一定是的。   就上一代林府和表哥的那些恩怨,恐怕……表哥君临天下之后,第一个收拾的,就是父亲了吧……   ***   夜里,林枕棠是被屋外的夜雨声吵醒的。   夏日的雨,雨势汹汹,只听得猛然之间,外边便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这可怖的动静令林枕棠不禁蜷了蜷身,她想坐起来,但却她浑身酸疼动弹不得,尤其是腰部,几乎疼得使不上一点力气。   于是,林枕棠不乱动了,只紧紧捏住被子。   这时,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异样,林枕棠往身边看了看。   新婚之夜,红蜡是要燃一整夜的,此刻依然有微弱的烛光,凭借着这丝光线,林枕棠看到身边的贺乾渊一双眸子毫无睡意,就那样静静看着自己。   “表哥……”林枕棠看着这样的贺乾渊,有些不明所以地开了口,“难道……表哥还没睡吗?”   夜已经这么深了,她可是睡了一觉才醒来的……   贺乾渊没答,他坐起身来,突然拿过一旁挂着的长剑。   这举动让林枕棠吓了一跳,她不知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合表哥心意了,竟让他新婚之夜就这么对待自己……此刻林枕棠也顾不上腰疼了,她慌忙坐起来。   看着那剑身泛着清冷的光泽,林枕棠不禁紧了紧被褥,她的声音此时带着几分细碎的颤抖,“贺表哥,你要做什么?”   贺乾渊听到了,却没有回答,他低首,割下自己的一缕青丝,然后,他又伸出手去,把自己的剑给林枕棠。   林枕棠:?   “结发。”贺乾渊没有多说别的话,言简意赅。   林枕棠:“……”   一时之间,林枕棠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片刻后,她看了一眼贺乾渊,没接他的剑,而是从枕头下取出一个剪刀。   这把剪刀是全新的,而且还是她专门从娘家带的,这是齐国的风俗,用以辟邪驱晦,此刻,这把剪刀用来绞发正好。   而贺乾渊看着林枕棠的动作,他收回了剑。   呵,表妹不知道,这把剑除了自己以外,他从不让外人碰。   可真是个不识抬举的小东西。   察觉到了某处传来的阴冷的目光,林枕棠硬着头皮没有抬眸,只捧着自己一截头发,她声音里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表哥,这是我的。”   不知为何,林枕棠觉得此时的贺乾渊面容不善,肯定是和自己有关的,所以还是尽量不要再惹表哥不高兴了。   故此,等了一会贺乾渊都没接,林枕棠便自己拿过贺乾渊手中的青丝,然后又将二人青丝交缠在一起,拿红绳绑紧了。   也就在这时,贺乾渊终于有所回应,他递过来一个囊袋。   大红色的香囊带子,上面金线绣了一个熠熠发光的“囍”字。林枕棠去接,却触碰到了贺乾渊的手,那一刻,她又偷偷羞红了脸。   发尾相结,从此以后,就是结发夫妻了。   而结发夫妻,总是和旁的人不一样。   她缠好,然后又交给贺乾渊。   突然,毫无征兆地,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接下来是轰鸣的雷鸣声,林枕棠不由得一惊,想赶紧钻回锦被中,却突然觉得身上一轻。   贺乾渊将她抱在怀中,低首轻轻地吻她的唇。   “我在这里,别怕。”贺乾渊说着,将她抱紧。   “嗯。”林枕棠应了一声,然后闭上眼睛,静静靠在他的胸膛。   此时,红烛摇曳,美人平添娇媚。   雨声渐重,盖住了室内的呼吸声。   贺乾渊眸色深沉,林枕棠虽未抬眼去看,但是依旧是感受到了什么,她没明说出来,只是咬了咬唇,然后小心翼翼问道:“表哥酒醒了吗?”   “我未曾醉酒。”贺乾渊声音冷淡,他微凉的指尖慢慢悠悠划过林枕棠的脸庞,“阿棠睡醒了么?”   这问题太奇怪了……林枕棠看了眼漆黑的天色,她一双眸子怔怔地,“这天还黑着,自然没有了……”   “那你明日再睡。”贺乾渊的声音里不带什么商量的口吻,他轻轻解开美人水红的罗衫。   林枕棠忍不住惊呼,“表哥,我们不是才、才……”   不等她说完,贺乾渊的大手就不由分说探到那处,那里还残留着些什么东西。   此刻,贺乾渊的呼吸带着微微的温热,撩人心弦,“今夜新婚,红烛未燃尽,是不该睡的。”   林枕棠只觉得红晕弥漫上了脸颊,她身子软得不成样子,最终只好任由摆布。   清晨,日上三竿了,林枕棠才起身。   她醒来之时,以为贺乾渊已经不在了,没想到睁开眼竟然发现那人没走。   突然,林枕棠又想起,他们已经成亲,早不是曾经那种难以启齿的关系,明媒正娶,是不必偷偷摸摸、掩人耳目的。   也就在这时,贺乾渊睁开了眼,他的双眼一片清明,看起来便是根本没有熟睡的模样。此刻,他看着林枕棠,淡淡道:“醒了?”   “嗯。”林枕棠应了,然后道:“给公婆奉茶的事……”   “府中何曾有他人。”贺乾渊说着,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不过我一人罢了。”   说着,他又环住了林枕棠,“该沐浴了。”   听到这句话,林枕棠只觉得自己又脸红了。   表哥说得沐浴,她清楚得很。 第68章 双重身份   沐浴完毕, 已是中午,林枕棠腰酸腿软,几乎动不了。   折腾得太久, 所以将军府膳食虽然清淡, 她也懒懒地没有胃口,只吃了两下便作罢。午后的风还微微有些凉意, 林枕棠便没出门, 坐在桌旁喝茶。   此时,贺乾渊穿了一件随意的烟蓝外裳, 虽说今日是他的婚假, 但是他也并未懈怠,手中拿着廸化秘史看着。   林枕棠偷着扫了两眼, 只见那本书都是歪歪扭扭的廸化文字, 她一个也看不懂。   外头微凉, 自己又浑身疼痛, 便不打算出门了, 百无聊赖之下, 林枕棠继续打量这间新房。   这应该是原来贺表哥住得房子吧,房间很大,却也很空, 只有里面一面墙上满满当当放着的都是书,林枕棠有些好奇地抬眼望去, 只看那些书大多是兵书史书, 但是在最底下最容易够到的一层里, 放着好几本诗词歌赋和花鸟画册。   表哥的房间里有兵书史书,这并不奇怪,她常常看表哥读这些, 想来对行兵作战很有帮助。但是……为什么表哥的书架上会有诗词丹青的书籍呢?   这是贺表哥的书吗?林枕棠有些孤疑。   这么想着,她忍不住回头看去,见贺乾渊长发未绾,烟蓝色的长衫文秀俊雅,再加上表哥容色秀美,芝兰玉树,这般形容,当真像个文士。   “表哥,这是你的书吗?”林枕棠终于忍不住了,她说着,还扬了扬手中的诗词本子。   贺乾渊抬眼一瞥,然后很快低下头,“不是我的。”   这话令林枕棠更觉得奇怪,既然不是表哥的,那会是谁的,怎么会放在表哥这里。   奇怪之下,她翻开书本,只见第一页上,赫然写着一个“璟”字。   璟,可不就是贺璟吗?这……行吧。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一本书,也要瞒瞒哄哄地,像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不解其意,翻开这本书随意看了几页,却见好多地方都有注释的笔记。   而看那字迹,明明就是贺表哥的!   这下铁板钉钉了!   但是,虽然心里暗暗想着,但林枕棠还是什么也没敢说,既然那人不承认,她最好假装不知道……   她将那本书又放回了原位,然后便站在那里发呆。突然,林枕棠觉得身上一热,一件外衣披在自己身上,她识得这件衣服,是贺表哥的衣服。   此刻,那人的声音虽然依旧冷漠,但是说出得话却并不让人害怕,“天凉着,多穿一件。”   林枕棠往身侧看去,就看到贺乾渊淡漠无情的面容,仿佛是个没有感情的人。   但是……感受着身上衣服带来的温暖,林枕棠微微笑了笑,这一刻,她觉得贺乾渊不那样让人害怕了,甚至也嘱咐他道:“是,昨夜下了雨,天转凉了,表哥也多穿一点。”   “嗯。”贺乾渊说着,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   这时,秦羽叩门声响了起来。   “大将军,耆趾那边有异动!”   边地四部里,最强的是猃浑,而在猃浑大部被贺乾渊消灭后,如今最强的便成了廸化,之后就是龟拓,至于耆趾,则是向来比较安顺听话的。   最重要的一点,耆趾王当初是贺乾渊救的,他欠着贺乾渊一条命,故此,于情于理,耆趾也不该有异动。   此刻,听到这话,贺乾渊的面容阴沉下来,他走到外房,为秦羽开了门。   林枕棠不太方便,便依旧坐在内室里没有出去,只不过那边商议的声音她听得非常清楚,也不知表哥会不会介意。   不过贺乾渊看起来是丝毫不介意的,他声音平静,长指叩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龙治那边可是有什么事?”   秦羽没有说话,好久之后才道:“父亲那边……已经很久没有同我联系。”   贺乾渊听到这话,不做声了,一时间室内安静下来。   但是,那边的林枕棠却是被秦羽这句话惊得一个激灵。   刚刚秦羽说得龙治,是耆趾王的姓名。既然是耆趾王,秦羽又怎么会称呼他为父亲?   早就听说贺表哥早年救了耆趾王一命,耆趾王感念恩情,将自己的小儿子送入表哥身边为侍。   这故事京城百姓几乎人人皆知,但大家都是当故事听得,谁也没当真。   她是真的想不到这事居然会是真的,而且……这个人,难道就是秦羽吗?   这么说来,秦羽并非诸夏,这样的人,表哥也敢令其成为亲兵统领?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是秦羽生了二心……   这时,听得贺乾渊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耆趾如何异变?”   “回大将军,耆趾在和大齐交接的佑西城,突然增了兵。”秦羽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愧疚,“父亲他最是知恩图报,不应该……”   “我知道。”贺乾渊的声音淡淡的,打断了秦羽接下来的话,只是他的口吻似乎漫不经心。   又是很久没有声音。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贺乾渊终于又开了口,“卫稷,让他过来。”   “是。”秦羽说着,抱拳离开。   但他刚走了几步,贺乾渊又叫住了他,他的声音冷漠,却又带着莫名的力量,“龙羽,若发生什么事,尽可告诉我。”   秦羽听到这话,他双眼微润,半晌,他低声开口,“是……将军。”   那一刻,秦羽低了低眉眼……或许,大将军一直以为,这么多年来,自己陪伴在他身侧,是不情愿的。但其实,那一年将军救了父亲以后,是他自愿向父亲提出想要服侍大将军。   毕竟,既然来这世间一遭,那便要接触最强的人。   说起来,那时候,大将军不过是个小小的百人将,父亲被救以后,不解他甘愿侍奉左右的请求,对他说自己可以给贺乾渊很多的金银珠宝,而他是耆趾皇子,大可以不做到这一步。   那时候的父亲不懂,他这个选择,定是值得的。   毕竟,这江山飘摇,暗流汹涌,中原陆氏定会易主,那一刻,他看到贺乾渊的时候,便明白何为天命所归、真龙天子。   金鳞绝非池中物,只待风雨便化龙。   贺乾渊配得这天下,他等着那一天。   秦羽凝视了贺乾渊一眼,然后便抱拳行礼,紧接着,他脚步匆匆,转身走了出去。   只剩贺乾渊微眯的双眸打量着,突然,他轻声笑了。   明明是耆趾王子,却甘愿在自己身边做亲兵……真有意思。   虽是外族,但只要敢来他身边,他便敢用。且用人不疑。   但是,若让自己发觉了异心……贺乾渊的手轻轻抚摸上腰间玉璏。   这些年来,自己身边不是没有过叛徒。对待叛徒,他向来是拿小刀细细划开他们的身体,再让虫儿吃尽他们的身体……   林枕棠一直坐在内室没有动,却不自觉地觉得身上发冷。   她正想走到榻上再披件衣服,却听卫稷进了门。   说起来,表哥可是太放心自己了啊,还是说,贺表哥早已忘记自己还在这里坐着?他们谈论这些事情,难道不该把自己赶出去?   不过,这些秘闻,偷偷听一点也是不错……这么想着,林枕棠又侧耳过去。   卫稷知道贺乾渊想问什么,他行礼后,便直接开了口,“大将军,耆趾郡王龙患挑拨耆趾和齐国的关系,似乎是故意针对恭王的。”   “恭王?”   “不错,好像是恭王不知从哪得来一个夜光杯,而那东西是耆趾王遗失的,耆趾王要求物归原主,恭王不同意。”卫稷沉声说着,他只觉得这件事情荒唐可笑,于是语气里便带着几分不屑,“一来二去,再加上耆趾王又被龙患挑拨了几句,便忍不住压兵在境。”   竟然会是这样——听到这话,贺乾渊缓缓抚摸着那带着血的玉璏,他眸色沉沉,似乎也带着戏谑,“真是一帮废物,不过如此小事,也能闹成这样。”   “是。”卫稷跟着冷冷一笑,   “既然如此,那就让抚远大将军明日给陆玟上奏折,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一次,就让恭王带兵出征。”贺乾渊冷冷一笑,“他留在京城的时候,动作不少。如此打发去了边地,我倒要看看,他手中的三万兵马,在那里能活几日。”   恭王安排的刺杀也有两三次了,是个烦人的人物,卫稷正有此意,他立马点头应了,“是,大将军!”   语罢,卫稷准备退下,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将军,秦羽那边,他……”   “小事一桩,告诉他也无妨。”贺乾渊说得漫不经心。   “是。”卫稷说着,又小心翼翼道:“秦羽虽是耆趾人,不过他从未生过异心。”   不是他多嘴,实在是秦羽无可挑剔,但是大将军却生性多疑,虽然大将军之前从未对秦羽生疑,但是这一次耆趾王老糊涂了,居然做出这种事来,由不得将军怀疑……   但听到这话,贺乾渊冷笑一声,他目光沉沉,语气更是清冷阴森,“我自然知道。更何况……”说到这里,贺乾渊顿了顿,然后才继续开口,“布瑟波·苏立亚,不要忘记你自己。”   听到这个名字,卫稷也顿了顿,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但很快,他就道:“卑职不一样,毕竟,卑职的身上,流着中原的血,更何况……大将军知道,我与龟拓不共戴天,而大将军对我恩重如山。孰轻孰重,不言而喻。”说着,他笑了笑,“所以,此生,我绝不会背叛将军。”说完了,他加了一句,“哪怕是死。”   这一次,贺乾渊不再说什么了,他看着卫稷的眼睛,卫稷则回望着他。   “退下吧。”半晌后,贺乾渊开口。   “是,将军。”   人走了,室内终于又重归平静,林枕棠内心斗争了很久,这才轻手轻脚走了出来。   说起来,她实在是心中好奇,忍不住看向贺乾渊,想要说些什么。   但那人却又拿着廸化秘史看着,神情上半分情绪也看不出。   “表哥。”林枕棠自己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便大着胆子,往他身边坐了一下。   “嗯。”贺乾渊的反应不咸不淡。   “枕棠要先解释一下,枕棠不是有意要去听得,实在是轻轻听一下便全部都听到了……其实,我就是想问问表哥,秦大人是耆趾人吗?”她小心翼翼问着,生怕那人不高兴。   “是。”贺乾渊却并没有不高兴,他什么表情也没有,只又翻过一页书,仿佛身边有外族人是一件再随意不过的人。   “那、那卫军师……”林枕棠对于卫稷更好奇,“他是,龟拓人吗?”   “他母亲是中原人。”贺乾渊说着,看向林枕棠,“问这些做什么?”   “就是好奇……表哥身边,竟然这样多的外族人”林枕棠说着,赶紧低下头,她不想让贺乾渊误会什么,毕竟,自己可不是要探听什么军事情报,她真的只是好奇……   “呵。”贺乾渊合上书卷,一双眸子沉沉看着林枕棠,他缓缓道:“既然是可用之人,那我从不在意族别。”   “那、那我还有一件事很好奇。”林枕棠看着贺乾渊,试探的口吻缓缓道:“耆趾王,表哥是怎么救的呢?还有,当初父亲做了错事以后,表哥不得已而入了沙场,我听闻表哥是从一个小兵做起的。所以,表哥今日又怎么会、怎么会……”   说到这里,林枕棠有些害怕,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便住了口,只仰头看着贺乾渊。   而贺乾渊听到这话,他却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的眸色平静如寒水,语气更是淡然低沉,“很想知道我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第69章 面前美人双眸楚楚。……   “是。”林枕棠仰起头, 一双杏眼就那样愣愣看着贺乾渊,半晌,她低声道:“贺表哥, 可以说吗?”   “不过杀人罢了, 没什么好说的。”贺乾渊语气淡淡,他眉目冷漠, 并不想过多提及, 似乎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事。   这个答案林枕棠呼吸一窒,果然, 早就知道这人不会认真回答, 说实在的……她就不该问!   没有察觉到那侧林枕棠的无语,此时, 贺乾渊覆着眉眼, 擦拭着长剑, 他没什么话, 亦无任何表情。   贺乾渊的动作和神态林枕棠都看在眼里, 她觉得那人心绪不佳, 便站起身来。   “做什么去?”这举动引起了贺乾渊的注意,那人抬起眼睑看着她。   “我……就去那边看看去。”因为林枕棠感觉出来贺乾渊心情不好,于是她说话的时候难免小心翼翼, 斟酌半天才开了口道:“表哥还有事吗?”   “坐着。”贺乾渊言简意赅地说着,“啪”地一下将剑入鞘, 紧接着, 他站起身, 似乎去取什么东西。   看着那人的背影,林枕棠不知道贺乾渊要给自己什么,顿时她有些不安, 只双手捏着帕子,乖乖坐着等贺乾渊。   不一会,贺乾渊便来了,他手上似乎拿着一件什么东西,林枕棠没看清,也不敢张望,就那么乖乖地坐着,看起来不知为何有些可怜巴巴。   看到林枕棠这幅样子,他似乎笑了一下,眼中划过宠溺,但是林枕棠没看到,待她微微抬首,只看到一张铁牌。   上面写着一个“璟”字。看样子,这是贺表哥的东西。   贺表哥送这个给自己做什么,林枕棠有些不明所以,她伸出手去将铁牌接过,“这是……?”   “这是一队暗卫。”贺乾渊说着,又伸出一只手去,轻轻放在林枕棠的额顶,“日后我若出征了,谁欺负你,你就调遣这队暗卫去杀了谁。”   林枕棠听到这话,她微微缩了一下,表哥怎么会觉得自己敢指使别人杀人呢……但是,片刻后,她又抬起眼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林枕棠轻声道:“东西枕棠收下了。表哥,谢谢。”   听到林枕棠道谢的声音,贺乾渊淡淡一笑,然后抬起林枕棠的下颌,“我的人,岂能让外人欺负。”   就他看到别人欺负林枕棠,便不止一两次。他在的时候尚且可以做主,但他若有事不在,林枕棠再被人欺辱,那该如何是好。想来想去,贺乾渊便把卫稷的一小队人马交到林枕棠手中。   贺乾渊再没有说别的,但是看着贺乾渊这模样,林枕棠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感动。   说起来,父亲对她很好,但是每次自己被人欺负,他总是让自己忍着,从未说过别人一句不是,却让自己注意言行,别再落人口实。   其实细细想来,自己并没有做错,却非要承受许多恶毒的言论。有时候,林枕棠真的不甘心。   而表哥虽然可怕,但是待自己来,似乎确实是不同的。虽然,她自知自己不可能真的让那些暗卫去害谁,不过……表哥能有这份心,她真的很感动。   所以,哪怕明知是交易,这一次,林枕棠主动站起来,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一下贺乾渊的脸颊。   “表哥,谢谢你。”   那一刻,贺乾渊顿了顿。   毕竟,从来没有哪一次,林枕棠如此主动。   于是,贺乾渊看着林枕棠,此刻。他面上没什么表情,身子却是又微微一侧,让出另一边脸来,他语气冷淡,   “这边呢?”   贺表哥怎么这样、这样……   林枕棠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什么词来,这时候她垂着眉眼,只觉得自己耳根烧红,紧接着,林枕棠无奈地又踮起脚来,飞快地在贺乾渊耳侧一吻。   美人柔嫩樱唇那软软的触感轻轻划过,贺乾渊微微笑了笑,然后,毫无征兆地,他俯下身,也亲了亲林枕棠的脸庞。   虽然只是轻轻地吻,仿佛蜻蜓点水,但是那一刻,林枕棠依旧愣住了。   然后,她又笑起来,说真的,就算是交易,那表哥给自己的,也够了。   “你若问我,是怎么到今天这个地位的。”突然,贺乾渊开了口,又重新说起刚刚的事,“为了向上爬,我什么都做过。”   林枕棠不说话,静悄悄看着贺乾渊。   他把玩着翠绿的翡翠扳指,神色晦暗不明,语气清淡,“我跟着的将军恨谁,我就杀谁,最后他挡了我的路,我便把他也杀了。之后,谁在我上位,我就杀了谁。”   当然,这不过冰山一角,还有很多事,他都没有说,自然的,也不必说。   贺乾渊说话时,白嫩的面容阴冷如玉,突然,他寒凉地笑起来,“许多事情,说给你,你根本想象不到。说起来,我这种人的结局,该是五马分尸、四分五裂、死无葬身之地。”   林枕棠看着贺乾渊,她不知道说什么,便什么也没有说。   但是奇怪的是,这一次,她并不觉得表哥有多么可怕。   甚至于……林枕棠觉得,贺表哥似乎有些可怜。她似乎感觉此时的贺乾渊正陷在污泥之中,在向她求救。   “表哥,枕棠可不可以知道,表哥第一次杀人,是……”   “十三岁。”贺乾渊低垂着的眉眼没有抬起,“那是个猃浑人,他的血溅了我一身。”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贺乾渊眯起了眼,“那时候,我还是个普通的兵卒,打仗的时候冲在最前面。那个猃浑人同我一样,都是卑微低贱的,只是……他的血液依旧是温热的,那一刻,我发觉我并不厌恶这种感觉。”   甚至,看着那人闭上眼睛,还让当时的他觉得极为欣慰。   多安静、多乖巧啊,果然,人若是死气沉沉躺在那里,可就顺眼多了。   想到这里,贺乾渊不自觉伸出手去,摸在林枕棠的脖颈上,“本是个活生生的人,不过是被我结束了性命,便会永远宁静。这样的感觉……真是美妙。”   说话的时候,他能感受到林枕棠跳动的动脉,还能看到美人白皙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此刻,只需要他轻轻用力,便可让面前的美人也永远安静下来。那样,她就能永远乖巧,永远不会做让自己失望的事情。   但是……   突然,他又收回了手。   毕竟,他目前想看到的,还是林枕棠睁着眼睛看自己的模样,就像此刻,美人眸光楚楚,带着潋滟水光,怯生生看着他。仿佛是在怕他,又仿佛……自己是她唯一的仰仗。   贺乾渊俯下身来,吻了吻林枕棠的唇。   那一瞬间,林枕棠有些不明所以,她不明白,刚刚还带着杀气的人,怎么突然又温柔起来。   察觉到贺乾渊的异样,她不敢动作,其实,早在刚刚她就觉得自己已经吓得浑身僵硬了。   表哥喜怒无常,她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这么想着,林枕棠把眼珠转向了另一边,什么话也没有说,甚至连呼吸都停滞住了。   “不要怕我。”贺乾渊的声音又响在她耳侧,是熟悉的话,“我不会杀你。”   但是这句话听在林枕棠耳中,又是一惊,毕竟,这话贺乾渊不止一次说过,起初听是没什么,但是听多了……   林枕棠往后靠了靠,不得不说,她又害怕起贺表哥了。   此刻,夜色深沉下来,外围已经点了灯,贺乾渊突然又转过身去,“今夜你一人睡吧,我去军营看看。”   那一刻,或许是逃避,又或许真的军情紧急,他大踏步出了门,很快就离开了。   林枕棠不知道贺表哥为何这样,她怔怔注视着贺乾渊很长时间,然后捏紧了手中的铁牌。   青鹊和烟雀侍候她梳洗,然后她独自上了榻。   这不是她的床榻,没有那么柔软的触感,说实话,贺表哥这张榻,实在是太硬了。   简直可以说这张榻硌得人生疼生疼。   明日……她要铺得软些。这么想着,林枕棠转个身去,继续睡了。   半夜,悄无声息的,贺乾渊进了房间。   他坐在榻边,看红榻上身着水红色绸衣的女子面容娇媚,慵懒多情。此时,她睡得正香甜,两颊都带了粉色。   看着看着,他微微一笑,然后却又顿住。   虽然不愿承认,但是他不得不说,自己这双手,似乎太习惯杀人了。   就算没有杀人的心思,手却也会不受控制地用力,想要毁掉眼前的一切。   面前的女子娇弱美丽,仿佛轻轻一折就会破碎的鲜花。   他……不想伤她。   贺乾渊这么想着,伸出手去抚摸林枕棠的面容,却又在半空中停驻下来。   最终,他收回了手。   ***   清晨,林枕棠得到消息,贺乾渊和恭王一起,去了耆趾边境。   听到这消息的那一刻,林枕棠怔住了。   昨日表哥明明不是这么安排的吧?还有,这才是新婚第二日,就算这场婚姻没有爱情,只有算计,贺乾渊也实在不应该这么对待自己吧。   不过……   贺表哥,是个很可怕的人,他像志怪本子里说得那些精怪鬼魅,看似俊俏,却生着一副阴毒的心肠。   绝美却危险,很像有毒的罂粟。   贺表哥的存在,时时提醒着自己这一点,哪怕她偶尔忘记了,也会很快被他所提醒,   只不过……林枕棠看着桌上静静放着的铁牌。   有时候,自己却也觉得表哥并不是坏人,他偶尔的时候也会对自己也很好。   知恩图报,她或许应该离表哥更近几分,就算他不喜欢自己,自己也应该去努力温暖他。   这样,表哥会不会也变成一个温暖的人呢? 第70章 枕棠想要表哥留下来。……   卫稷留了下来, 他寸步不离跟着林枕棠。   林枕棠知道这是贺表哥的意思。   但是她不明白,明明那日说得是让恭王去耆趾,怎么突然表哥反常地随恭王同去, 真的不是因为在逃避什么吗?   不会是在逃避自己吧。   思来想去, 也没个答案,林枕棠便去问了卫稷。   “将军他……还未启程。”卫稷说话往往带着深意, 此刻, 他就意味深长地看着林枕棠,没有明确地回答她。   但是听到这话的林枕棠很快就明白过来卫稷是什么意思了, 她问道:“表哥在哪里?”   “军营。”   听到这两个字, 林枕棠松口气,好歹没走, 她可以亲自去问问那个人。   于是, 林枕棠择了一件绯色长裙, 鬓发间佩戴了表哥送给自己的那根金簪, 一双皓腕上也戴着表哥赠予自己那对色泽瑰丽的紫玉。   此刻, 明明佳人体态容色皆是娇媚艳丽, 却又带着纯真惑人的神情,说不出的风情。   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微微笑了笑, 这笑容浅淡,笑意并未直达眼底, 让人看不出是什么心绪。   军营离得很远, 林枕棠又不会骑马, 只好由卫稷驾马车过去,如此一来,能比单纯坐马车能快上许多。   这一次依旧是青鹊陪着她出门, 路上,青鹊频频窥向林枕棠。   她心中烦恼,却见自家小姐敛着容色,看不出所思所想。   不过,小姐怎么能不伤心呢?青鹊心中偷偷叹口气,这才新婚第二日啊,贺将军就表现得如此冷漠绝情……她都不敢想京城里人会怎么说。   想来……小姐此刻心中难过死了吧……   但是令她猜不透的是,林枕棠面容平静,真的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不开心,   说起来,小姐原来想得是什么,青鹊从来都是清清楚楚的,但是为什么这些日子来,对于小姐,她好像越来越有些看不明白了。   此时,林枕棠察觉到了青鹊的打量,她仿佛终于回过神来,知道青鹊心中担忧,还安慰地笑了笑,“没事的。”   “是,小姐……”   她自然没事,她这不还是担心小姐吗……   卫稷驾着马车,速度比平日里快的多,也就不到一个半时辰,便到了城外的军营。   这一次不同上一次的冷清,上一次士兵们都在练兵场,但是这一次,士兵们一排一排往出来走,等林枕棠一行人来的时候,门口已经列了几百人的军队。   众士兵的兵甲都是一模一样的,林枕棠看在眼里,不免有些眼花,她不动声色,忙扶住青鹊。   大齐有律,军营除了大将军夫人以外,是不允许任何女子进入的,所以,此时军营前站着的士兵们看到林枕棠,忍不住都心中一震。   早知道将军看不上各色环肥燕瘦,那时候他们还以为是将军无意美色,现在看来……面前美人,果真是国色天香。   罢了罢了,那可是将军夫人,多看两眼是要掉脑袋的!   这么想着,士兵们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谁也不敢再窥探林枕棠的面容。   此刻,贺乾渊在军营前的圆台上站着,往日里,他常常在这里领兵誓师。   站高望远,自然就能看到那侧的林枕棠。   美人婷婷袅袅,衣着华美,容色艳丽,在这一众男子中间,显得极为乍眼。   但是看到来人,贺乾渊不禁沉了沉脸色。   一旁的秦羽也看到了林枕棠,但他没什么神情,只看向了身前的贺乾渊。   “让她回去。”贺乾渊眉目沉沉,说话间语气清冷,居高临下看着那边的女子,带着不容置喙的倨傲。   “……”这一次,秦羽罕见地没有马上回应。   他希望能看到有人能拉将军于泥潭,这个人出现了,就是林枕棠。   故此,秦羽不仅未应,反而还道:“将军还是听听夫人会说什么。”他躬身,继续道:“毕竟……今日是新婚第二日。”   听到这句话,贺乾渊的面容更冷了下来,但是他却没有作声。   而台下,林枕棠往进走了几步,她左右环顾,看到处都是士兵,并没有贺乾渊的身影,便不由问起卫稷来,“将军在营帐中吗?”   “夫人。”卫稷声音低沉,“往上看。”   林枕棠听话地抬眼,那瞬间,她就见这么多甲胄之中,唯有一位少年郎一袭绛色衣袍,华美威仪。   是她的表哥。   看到贺乾渊,林枕棠松开了扶着青鹊的手,她努力大着步子往前走去。   不过,贺乾渊看到林枕棠向自己快步走过来时,他眉头不由得微皱,毕竟,表妹是有腿疾的……   很快,他向前走了几步,面上却依旧一派阴冷无情,“你怎么来了。”   “表哥。”林枕棠没有回答,而是咬了咬唇,“这是要出征吗?”   “不错。”   他们二人说着话,那边的秦羽则对着卫稷点点头,卫稷会意,紧接着,两人把门口那几百士兵带入了另一边。   士兵们不敢偷窥将军的家事,自然赶紧跟着走了。   青鹊也有眼色地退到了后边,顿时,这方台子上只有林枕棠和贺乾渊二人了。   听得四周安静下来,林枕棠知道人走完了,便仰头看着贺乾渊,语气里带上了刚刚没有的央求,“表哥那日不是说让恭王去……”   “军事紧急,恭王难以成事。”贺乾渊的回答冷冰冰地,让人心寒。   林枕棠听此,垂了垂眸,然后又抬起,她一双眼睛平静如水,声音亦是无波无澜,“表哥……是在躲我吗?”   贺乾渊没有说话,他看着林枕棠的面容,神色阴郁。   “若不是躲我,表哥不会突然出征。”林枕棠别过脸去,她裸楼在外的一部分脖颈白皙细腻,惹人遐想。轻风拂过,吹得青丝微乱,林枕棠抬起柔荑来,将细碎的鬓间别在耳后。   那瞬间,华美浓烈的紫玉镯子娇艳欲滴,摄人心魂。   贺乾渊眯起双眼,打量着林枕棠,半晌,他冷冷一笑,“表妹这是……把心眼都算计在我身上了?”   听到这话,林枕棠心中一惊。   真是难以相信,贺表哥如今的语气和神态,都十分冷淡,难道……表哥这么快就厌倦了自己?厌倦到明明可以利用自己,也不想利用的程度吗?   “表哥能留下来吗?”林枕棠咬了咬唇,她似乎红了眼圈,“枕棠想要表哥留下来。”   她之前本只是想关心表哥,不愿表哥去战场吧罢了。但是此时,林枕棠更怕贺乾渊厌恶自己。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自己所求的一切,便什么也没了。   因为这个的原因,所以,林枕棠刚刚的话中,还真有两分真心。   她如今的模样可怜巴巴,却又带着不自知的勾人风情。   贺乾渊看到她这幅容色,便没了话。   说起来,出征不过是借口,这是恭王惹得祸,他又怎么会出手,其实,对外他说得是要去深山中练兵,并非是去耆趾。   那套说辞不过是骗林枕棠的罢了。   等了许久,也没等来贺乾渊的回答,林枕棠有些焦急地又开了口,“表哥,不可以吗?”   贺乾渊依旧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林枕棠终于放弃了等待,她微微笑了笑,只是这笑容带着悲哀与委屈,“是,表哥,枕棠知道了。那明日回门,枕棠便一人回去了。”   大齐礼数中,新婚第三日回礼,而这回门礼极为重要,能看出新娘在夫家地位如何,是否受到爱护尊重。   若是夫君不随着回门,那么新妇或将一辈子都处在嘲讽之中抬不起头,新妇自己也会面上无光。   但是,林枕棠此刻说起独自回门时,却不见什么难过神色。   而且,说完这话,她还如常行了一礼。   “枕棠祝大将军此行顺利,凯旋高歌。”   说完,林枕棠便转身离开。   剩下贺乾渊一个人站在原地。   说来也怪,林枕棠刚刚软绵绵地,娇滴滴地模样,但是离开的时候却很坚定,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一下。   贺乾渊一直看着林枕棠的背影,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甚至一直到秦羽回来的时候,贺乾渊还那样站着。   秦羽想说什么,又觉得自己不该置喙,故此,秦羽什么也没说。   突然,毫无预兆地,那人开了口。   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回府。”   ***   回去的路上,林枕棠低垂着头。   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时好呢?她原来不明确这句话的意思,现在可是都清楚了。   罢了,总有这么一日,也不过就是来得快了些。   只是……林枕棠摸着那块暗卫铁牌,她叹口气。   真是摸不准贺表哥的心思。怪不得表哥屡战屡胜,想来……在战场上,他亦是这么让人捉摸不透吧。   她心中正在胡思乱想,突然,马车停了下来。   那一瞬间,林枕棠有些不明所以,卫稷武艺高强,什么事让他停下了马车……她正要问外边驾车的卫稷,突然,有人撩起帘子走了进来。   逆光之处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容,但是闻到淡淡的沉香木气之后,林枕棠微怔,这个味道,她还真是熟悉。   “表哥。”   “嗯。”   贺乾渊神情淡漠地坐在林枕棠身侧,似乎刚刚什么事也没发生,甚至就连声音也一如既往,“饿了吗?”   听到贺乾渊说起这个,林枕棠才发现自己从早上起来以后,还没有用膳。   她红了眼圈,语气带上几分委屈,“饿了。”   听到这话,贺乾渊拿过油纸包住的糕点,“军营里做的,尝尝。”   林枕棠接过,她轻轻打开,顿时,一股香气扑面而来。   是枣泥糕,林枕棠拿了一块,端详一会,然后咬下去。   其实,这枣泥糕不够细腻绵软,根本没有之前林府的厨子做得好吃。但是不知为何,今日这枣泥糕就是格外香甜。   “表哥,你也吃。”   林枕棠话音刚落,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贺乾渊便俯身过来,咬了一口她刚刚吃过的地方。   他神情淡漠,冷面寡言,偏偏又做着登徒子的举动……   林枕棠红了脸,但是却什么也没敢说,接下来的时候,她只静静地把枣泥糕吃完了。   这期间,两人许久无话,安静中带着诡异。最后还是林枕棠开了口,是试探地口气,“表哥还去耆趾么?”   “不去了。”   沉于血海多年,他杀人如麻,早就忘记什么是珍藏和呵护。但是这一次,他想试一试。   只是……   阿棠,你一定要听话啊。   不然,他说不准自己会做出什么……   到那时,既然无法拥抱光明,那么,就和他一起身处地狱吧。 第71章 这是他的表妹,也是他的……   林枕棠也不知道贺乾渊为何又变了想法, 明明昨日她去找表哥,那人一脸生冷,可后来却又转了性子。   这其中必有缘故。   只不过, 他不说, 林枕棠也不问,只当没有之前那件事。   当夜回了府, 贺乾渊让林枕棠去休息, 自己却又说有事。   至于是什么事,林枕棠依旧没问, 她顺从地回了新房, 独自安寝。   第二日。   林枕棠起了个大早,却发觉身旁那人早就没了身影, 也不知是早就起来了, 还是根本没睡。   她没有过问, 只是唤来青鹊烟雀二人为自己梳洗打扮。   待林枕棠梳洗罢, 她出了门, 就看到贺乾渊长身鹤立, 正站在她门前。   今日,表哥身着绛色长袍,上面用银线绣着几朵简单的祥云纹饰, 仿佛俊秀安静的美好少年。   若不是腰间长剑有些骇人,会更显得清雅昳丽。   同贺表哥的清雅矜贵不同的是, 林枕棠今日穿了一件水红对襟广袖襦裙, 上面是大片大片金线绣的百合花纹, 华贵又艳美。   她已经盘着妇人发髻,又是平添几分俏容,贺乾渊的双眸瞥过她的面容, 看到她的髻发,以及自己送的金钗,他神色柔和了几分。   察觉到贺乾渊打量的目光,林枕棠有些不好意思,她垂着眼睛,却瞥到了表哥的窄袖,以及他袖口绣着几朵粉白的花卉。   那花有些小,林枕棠没看清楚具体是什么花种,但是她的注意力却集中在表哥的窄袖上。   其实,大齐以广袖为尊,越是身份高贵之人,袖摆越广,但是林枕棠见贺乾渊的衣服几乎都是清一色的窄袖。说实在的,贺表哥位同三公,又手握重兵,他若穿广袖,那袖摆要比一般人都要宽广,但是在林枕棠印象中,表哥却甚少着广袖。   看出林枕棠的疑惑,贺乾渊却不说什么,他只伸出手来,轻声道:“走。”   “嗯。”林枕棠没有问心中那些疑惑,她轻声应了,带着几分羞怯,慢慢把手放在贺乾渊手心里。   表哥手心温热,指尖却带着几分寒气,林枕棠察觉到了,便捏紧了贺表哥的指尖。   贺乾渊感受着那软绵绵的小手,他脸上又显出几分罕见的温柔,   林府就在隔壁,故此二人未乘马车,毕竟抬脚便到。   本以为他们来得很早,却不想一出将军府,就见父亲夫人,还有两个哥哥,都在门口等着她。   见她来了,林仲笑得皱纹都开了,林琛也傻呵呵地笑,一旁的林玙更是先伸出手去,“棠儿……”   那一刻,林枕棠赶紧松开贺乾渊,她拉住哥哥的手,然后对着林仲行礼,“父亲……”   看到这一幕,贺乾渊双眸闪过不悦。   表妹竟然会因为外人,放开自己的手……   他低头看着林枕棠拉林玙的那只柔荑,眸色阴沉,连林仲唤他都没听到。   说起来他还是新婿,该主动见过岳父和兄长们才对,但是贺乾渊此刻心思不在那些上面,沉着脸面色不悦,   直到林仲又叫了一遍,贺乾渊才听到,那一刻,他神色淡淡,只是点点头,声音低沉,“舅父。”   贺乾渊明显心不在焉,林枕棠赶紧拿手肘碰了碰他,低声提醒,“表哥……”   看到这一幕,林仲几人吓了一跳,他们没想到林枕棠居然敢这样,连忙想要伸出手去阻止。   却看贺乾渊眯起眼睛,虽说带着几分不情愿,但还是依林枕棠的意思缓缓改了口,道:“父亲。”   语罢,他瞥一眼秦羽,秦羽会意,立马让身后一队士兵献上回门礼。   这些士兵们穿着盔甲,面容却很是恭敬,一个个都小步快走着端着回门礼。   这场景有些让人心慌,幸好士兵们都是拿着东西进林府,而不是从林府往外拿东西,不然的话,那活脱脱就像是在抄家。   贺乾渊准备的回门礼极多,还有一对玉雕的双雁,众人看得目不暇接,心中都震惊不已。   说真的,又不是再一次下聘,实在不必如此重礼……   林仲微惊,半晌回不过神,还是林玙拉了拉他的袖子,林仲才低声道:“是、是……”   语罢,林琛赶紧解围,“家里有好酒,妹夫喝两杯呗。”   “好。”贺乾渊没什么表情,他向前走了两步,这一次他有了机会,手紧紧拉过林枕棠,然后便随着林琛一起往前去。   说实在的,林枕棠原本还以为今天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毕竟表哥仇视父亲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她没想到之后的宴会,贺表哥虽然神色冰冷,却也没有冷漠到不理会父亲的程度。   宴席上,气氛还算融洽,远远超过了她的期望,慢慢地,林枕棠放下心来。   一直到晚上,宴会结束了,一切都可以说是很顺利,没想到林枕棠都站起身子准备回去的时候,却听那侧的贺乾渊毫无征兆地冷声开口道:“我母亲何时能入祠堂?”   谁也不会想到贺乾渊在此刻会问起这一件事,一时间,满堂无声,众人都向贺乾渊看去。   “当年舅父逐我母亲出祠堂,可如今我母亲早已逝世。想来……对自己的妹妹,哪怕并非同母,也不该如此绝情吧。”说着,贺乾渊微微冷笑一声,“再者说,当初舅父对我母亲如何,舅父心中清楚,不是吗?”   他这句话清冷又平静,像没有情感,却又不怒自威。   “这……”林仲听到这话,明显不太情愿,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月奴当年自绝于林府,我……”   “是自绝,还是被姨母赶出去的?舅父心中,应该非常清楚。”贺乾渊淡淡问着,语气似乎漫不经心。   而这话听在林枕棠耳中,直让她惊得说不出话。如果,她猜得不错,表哥说得这位姑母,应该是芸表哥的母亲——也是她的姑母,林兰茵。   从小,林枕棠就觉得兰茵姑母人很好,温柔大方,而且还很疼爱自己。   故此,林枕棠并不相信……   只不过……看到父亲吞吞吐吐地模样,林枕棠又觉得,表哥可能并未说假话。   “三日之内,还望舅父给我一个答案。”贺乾渊的长指叩在桌几上,他垂着眼睑,似乎漫不经心,却又让听者遍体生寒。   一时间,林仲说不出话来,其他几人更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贺乾渊站起身,他走到林枕棠身边,然后,他伸出手去。   和对待林仲不同的是,他对着林枕棠的时候,语气之中倒是有了两分温柔,不再那么冷冰冰,“回家。”   林枕棠听话地把手伸过去,她放在了贺乾渊的手心。   之后,林枕棠又飞快地看向父亲,她闭了闭眼睛,意在让父亲隐忍。   没有在乎林枕棠的小动作,贺乾渊双目平视,大步流星,这使得林枕棠不得不赶紧小跑着跟上。   路上,林枕棠小心翼翼地问贺乾渊,“表哥……姑母当初受过委屈吗?”   “这是林仲和林兰茵犯下的孽,同你无关。”贺乾渊的声音又恢复冰冷,对于这些事,他从来都是不愿多谈的样子。   说话间,已经进了府,他准备松开林枕棠的手,但是林枕棠却不肯松开他。   她仰着头看贺乾渊,轻声提醒着,“怎么能没关系呢?毕竟……林仲是我爹啊,表哥。”   听到这话,贺乾渊眸色又淡下来,他容色阴沉可怕,不由分说就一把捏住了林枕棠的手腕,“阿棠难道不知道,你已经是我的人,故此……何必在意别人?!”   林枕棠惊了一下,表哥怎么会这么想呢?!   说实在的,就是成了亲,她也是父亲的女儿,这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改变的事实啊。   看到林枕棠微怔又惊讶的模样,贺乾渊抬起她的下颌,逼迫面前的女子对上自己的眼睛。   只是,贺乾渊的眸色一片冰冷肃然,他慢悠悠地冷笑一声,“表妹,记好了。你的生命中,无需有别人。”   “……”   这些话都太荒唐可笑了,林枕棠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是再一想,表哥身边,确实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细想起来,表哥没什么至交好友,更没有疼爱他的长辈兄弟,故此……表哥心中这么想,只是因为太孤独了吧?   不知不觉间,林枕棠只觉得心有些抽痛。   她并不喜欢贺表哥,甚至可以说是畏惧,但是这一刻,她轻轻靠在贺乾渊怀中,轻声道:“表哥,一个人,是该有亲人的……”   “我母亲有亲人,可结果如何呢?”他冷笑出声,周身肃杀凛然,“阿棠,你大可不必劝我。对我而言,比起活生生的人,更喜爱冰冷乖觉的尸体。”   说着,他长指温柔地抚上了林枕棠的脸颊,但是说出的话却很是可怕,“表妹想让我留下来,那便要……听话。”   这句话的语气实在太阴森鬼气了,林枕棠听到后,她惊得哆嗦起来。   说实在的,她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不如让表哥去吧,昨天,她实在是不该拦表哥的……   那一刻,林枕棠咬着唇懊恼着,贺乾渊则低首看她。   这时,一枚长箭,带着破空的尖利声,朝着他们二人的方向刺来。   千钧一发之间,贺乾渊反应过来,他极快地转了个身,明明自己能躲过去,却没有躲,而是以身为盾,护在了林枕棠身前。   那一刻,林枕棠放了心。   就像上次一样,贺表哥肯定穿了甲胄,她这么觉得。   但是这一次,她猜错了,只听“噗”地一声,那长箭刺入了贺乾渊的左臂。   林枕棠本在贺乾渊怀中闭着眼睛,却突然觉得额上什么东西湿漉漉的,她抬眼去看,就看到了猩红的血液从贺乾渊的臂膀上流下来。   “表哥——”她心中没有丝毫准备,不由得大惊失色,“你怎么样?!”   表哥不是会穿犀甲吗?为什么会这样呢?!还有,他流了这么多血,一定很疼吧?得赶紧止血,不然……   她正慌乱着准备喊人,却见上方的贺乾渊笑了笑。   这笑容淡淡,而且转瞬即逝,那一瞬间,林枕棠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只见面前表哥的伤口伤势不轻,但是却看起来没有一丝疼痛,似乎对自己受伤一事浑然不觉,苍白的面容在此刻更是显得美丽而诡异。   他看着林枕棠,目光又流泻出一抹异常罕见的温柔。   表妹不知道……这点小伤,又有什么要紧呢?   只是,他南征北战多年,这是第一次受伤之后,会有人拿这样焦急担忧的目光看着他。   这是他的表妹,也是他的妻子。   他一个人的。 第72章 娇俏美艳,更胜从前。……   他伸出手去, 缓缓将林枕棠额上的血液擦干净。   这举动让林枕棠有些怔住,她顿了顿,才一把拉住贺乾渊的衣袖, 企图制止他, “表哥何必还在意我?秦羽在那边,我去叫他……”   她正焦急地说着话, 但还没说完, 突然,贺乾渊居然俯下了身, 然后轻轻吻住她的唇。   冰凉的唇, 没有丝毫情/欲的意味,只是简单的触碰。   但就是这一吻, 林枕棠觉得自己似乎动不了了。就是那种明明有意识, 却连眼珠都仿佛无法转动的感觉……   突然, 殷红刺目的血花, 吧嗒一声滴落下来。   瞬时, 地上立时显出几朵暗色梅花来, 美艳又妖冶。   林枕棠看到这一幕,才反应过来什么,她这一次不再说别的, 直接就喊了秦羽进来。   秦羽看到贺乾渊受伤,一向冷静自持的他也不由得大惊失色, 甚至连礼都忘了行。   毕竟, 大将军已经是身经百战, 过去不提,如今是极少受伤的。   “将军,属下无能!”秦羽说着, 一双眼睛也带上了凶狠之意,这还是林枕棠第一次看到秦羽这样,他低着头,手都捏成了拳,“属下这就去追刺客!”   “不必了。”贺乾渊抓住箭尾,然后,他冲着林枕棠微微一笑。   那瞬间,林枕棠感受到了什么,她大惊失色,想要制止贺乾渊,“表哥不要——”   但是迟了,贺乾渊一把抽/出长箭,几乎是同一时间,那血液便溅了出来——   于是,他拔出箭的那只手,霎时就被鲜血染红,温热的血液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往下淌。这更衬得他玉指白皙,有颓然而诡异的美感。   他面色苍白了两分,但是看起来却丝毫没有痛意,甚至于,连眉头也未曾皱一下。   贺乾渊面无神情,林枕棠却被惊得说不出话。   秦羽倒是平静得多,毕竟见得多了,他语气里似乎有些无奈,“将军,箭伤不好处理,将军这般拔出,恐怕伤口又要长得慢了……”   他嘱咐罢了,赶紧又道:“属下去找卫稷。”   军师卫稷不仅手段多端,而且医术高明,就连许多太医也不及他,贺乾渊的伤势一般都是他在照料。   秦羽心急贺乾渊的伤势,所以快步走了,于是,这里又只剩下了林枕棠和贺乾渊两个人。   一切静悄悄地,林枕棠看着贺乾渊,说不出什么话来。   “阿棠。”突然,贺乾渊轻声唤她。   林枕棠闻声,缓缓抬起头来,对上表哥那双墨色的眼眸。   明明不是冰冷阴毒的眼神,却也让她心中微惊。   “怕了吗?”   林枕棠顿了顿,想到刚刚贺乾渊冰冷狠毒地抽/出长箭的模样……那场景,谁能不害怕呢?   但是,她还是摇了摇头,低声道:“表哥,我、我不怕。但是,表哥下次万不可这样不顾身体。”   听到这话,贺乾渊低下头看着她,半晌无声。   正在沉默时候,卫稷来了,他看到贺乾渊的伤口,并没什么表情,只轻车熟路地从胸口暗袋中拿出一串工具,那里面有小刀,也有小镊子,以及小夹子。   因为一些碎箭还在贺乾渊的皮肉之中,所以卫稷需要把这些东西取出来,然后再包扎。   那场景看起来疼痛至极,贺表哥明明长着俊秀书生的模样,但今天,林枕棠真切地看出来了,贺表哥真的是武将。   一点假也不掺的,真真正正从低处一路靠军功爬上来的武将。   她忍不住蹙眉看着卫稷拿小夹子处理贺乾渊的伤口,说实在的,那场景委实有些可怖,但贺乾渊始终看起来丝毫不痛的模样,甚至于眉目也始终淡淡的,只是有时微微一皱罢了,仅此而已。   拣出了伤口中破碎的箭片,卫稷取出洁白的瓷瓶,开始把药粉厚敷在贺乾渊的臂膀上。看到那熟悉的小瓷瓶,林枕棠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那药粉她用过,疼得直缩。   不过,贺乾渊却依旧没有表情,他只是闭上了眼睛。   等卫稷包扎好以后,他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已经无事。   卫稷也没说什么,他行了礼,然后听话地退了下去。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林枕棠这才发觉表哥的脸都已经有些看不清了,是到了就寝的时候了吧。   这么想着,她往贺乾渊那边走去。   “表哥,休息吧。”她说着,伸出一只手想要去搀扶贺乾渊。   却不想那人避开了她伸过去的手,不仅如此,贺乾渊竟然还突然俯下身,一把将她抱起来。   根本没有想到贺乾渊会突然这么做,特别是此刻表哥的臂膀血肉模糊,就不是个康健之人。顿时,林枕棠惊慌失措,“贺表哥,做什么?!你还受着伤……”   “无妨,皮肉伤罢了。”他刚刚用了内力,只不过由于情况紧急,他只来得及用了半分力度,就没有震开长箭。   不过,贺乾渊也没有让那箭射得太深。一点小伤,也无需介意,贺乾渊抱着林枕棠往屋内走。   似乎明白即将发生什么事,林枕棠的声音颤颤巍巍,她还腰酸背痛着,便只好继续委婉地拒绝,“但是,今天表哥流了这么多血,还是不宜、不宜……”   她不知道该怎么讲,实在说不下去了,却听那人一声冷笑。   “想躲着我么……”他说着话,神情阴暗不明,听声音也根本不像个有伤势的人。   “不是……”   “那就听话。”   ……   红纱帐内,海棠生香。   林枕棠呼吸不稳,她微微喘息着,却听那人在她耳旁低语,“阿棠……若你哪日要离开我,那么,我便把你的骨肉烧为香灰……”   旖旎香艳之中,林枕棠正咬着唇不敢出声,此刻波涛汹涌,她双眸水色迷离,什么也没听清楚,正想问表哥说了什么,却听那人又冷笑着开口,“知道么……就是死,你也只能埋在我身旁,不然……”   他悄声低语,仿佛魔鬼的呢喃。明明两人此刻最是亲密无间,但贺乾渊说出的字却仿佛每一个都淬了阴戾的毒药,“不然,碧落黄泉,我……绝不放过你。”   林枕棠惊得抬眼去看,却看到一张清隽昳丽的俊颜,他的汗珠滑落在自己胸膛,温热且带着沉香木的气味。   少年郎秀美的模样,分明不是修罗恶鬼,为何……却比修罗恶鬼还要可怕。   那一刻,林枕棠惊慌失措,她说不出话来,只好闭上双眼。   ***   第二日,她又睡到了日上三竿。   昨日又是快到凌晨才睡,林枕棠低叹一口气,她觉得自己面色必然憔悴不堪。但等坐到铜镜前时,林枕棠却分明瞧见自己双颊粉嫩,明眸皓齿,竟是更胜从前几分。   青鹊为林枕棠梳妆,看到她气色红润也不由得夸她,“小姐面色越来越好了,想来在将军府睡得不错。”   睡得不错么……她怎么觉得自己似乎没怎么睡过……   林枕棠面上一红,她没说话。   今日,贺乾渊早上便去了军营,偌大的林府,此时并无几个人,府卫们也大多在外边守着。   林枕棠无事可做,她百无聊赖,觉得自己还没好好看过这骠骑将军府,便准备去将军府的湖边坐着。   四月的天忽冷忽热,昨日明明还寒凉着,今日却又热了许多,让人捉摸不透,等林枕棠走到静湖时候,大太阳已然出来了。   说起来,这将军府明显没有好好布置,湖边竟连一棵树都没有。   她在湖边坐了一会,却见这么大的湖里,却是连一条鱼儿也没有,顿时也没了什么兴致。   说起来,表哥军务繁忙,这样的日子,恐怕会越来越多。   想到这里,林枕棠不禁心中低叹着……自己本来是不喜欢表哥的,为何却在这种时候又想着他?   更何况……昨日表哥说的那些话,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原来,她只当表哥绝情冷漠,娶自己不过权宜之计,而如今……她又觉得,或许表哥除了需要左相女儿作为进入朝堂的途径以外,还想要寻摸一个听从他的乖觉女子。   很不幸,她在表哥眼中便是这样的一个乖觉女子。   只不过……   林枕棠又叹口气,其实,只要贺表哥可以照拂林府,她自然会乖觉,绝对不可能主动离开表哥。   这么想着,林枕棠只觉得心沉了一截子,她站起身来,兴致缺缺,“都没什么鱼,没意思,走吧。”   听到这话,青鹊和烟雀对视一眼,都察觉到了林枕棠的不悦。   她们两个没说话,只低头跟上。   其实林枕棠也不知道要去哪,她随意逛着,想着走到哪便是哪了。突然,前面有卫兵来报,“夫人,赵芸要见您。”   听到这个名字,林枕棠愣了愣,那一刻,她眸色复杂。   不知道自己对芸表哥什么看法,说实在的,他们原本一起长大,彼此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人,可是就是这样的人,后来却那样对待自己……   她不恨芸表哥,却也绝对无法理解他。   罢了,自己此时正好也没什么事,倒是可以见见。   “让他进来吧,在正厅等我。”   她说着话,面容淡然,走向正厅。   因为赵芸从正门到正厅要比她近,所以林枕棠缓步走进的时候,赵芸已经等在里面。   他看到林枕棠来了,微微一笑,一如往日,“棠儿。”   “赵表哥。”林枕棠客气地点头。   这四周俱是贺表哥的人,她可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同赵芸有什么关系,于是,林枕棠说话时候透露着十足的疏离,“赵表哥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吗?”   “就是来看看你。”同林枕棠不同的是,赵芸说起话来和原来并无二致,似乎是没有发现林枕棠对自己的距离感,他还淡淡笑着,“说起来,你成婚后,我还未送你贺礼。”   听到这话,林枕棠缓缓呷了口茶,然后也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推辞,“不必了赵表哥,将军府中,什么都不缺。”   “我自然知道不会缺,只是……这是我的心意。”赵芸说着,拍了拍手,“表妹请看。”   他话音刚落,就有两个侍从将那株半人高的珊瑚树捧出来。   红珊瑚绚丽夺目,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珍宝,不过林枕棠却并没什么兴趣,她客气地点了点头,“既然,赵表哥已经带来了,那枕棠不收下也不合适。如此看来,只能谢谢赵表哥了。”   看着这样的林枕棠,赵芸眸中终于闪过一丝黯然,但是再抬眼,他已经掩饰好神情,温柔地问道:“棠儿嫁来贺府后,一切还好吗?”   “很好。”林枕棠不假思索。   “哦,那便最好。”赵芸说着,漫不经心加一句,“听说贺将军近日里来大兴党狱,就算是成婚的前一日,依然处决了十七位朝臣和他们的家眷,共三百七十六人。”   表哥居然又杀了这么多人!听到这些话,林枕棠面色发了白,她看着赵芸,“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林枕棠的回答似乎是让赵芸有些惊异,他摇了摇头,缓缓道:“我以为表妹知道这些事情的。其实……罢了,我也不过随意说说而已。”   林枕棠根本没有听到一丝消息,她不禁顿了顿,然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神色,“我自然知道这件事了,只不过这是夫君的军事,与我这后宅女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此刻她是在胡说八道,不过,林枕棠实在是不想让赵芸看出什么。   看到对面女子低垂眉眼的模样,赵芸微微笑了笑,没说别的,“是啊,表妹定然知道的,是我多嘴。”   最后,赵芸站起身来,他看着林枕棠,眸色平静,“棠儿,我走了。”   说完话,他走了两步,可是突然,赵芸又停下脚步,他转过身,神情认真,“近几日来,我都住在忠勇侯府,你若有什么事,发信给我。”说着,他微微一笑,“你我一同长大,棠儿别忘了……我亦是你的表兄啊。”   这句话耐人寻味,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   林枕棠感受到了,只是周围都是贺表哥的人,她说什么好像都不对,便再没说什么,只皱着眉头,看赵芸走出去。   她一边看着贺乾渊离开的背影,一边暗自思忖着……说起来,这赵芸曾经也是一位文质彬彬的正人君子模样,怎么如今……   说不清楚芸表哥是哪里变了,就是觉得有几分邪气。   她觉得,赵芸,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芸表哥了……   ***   下午看了一下午书,不知不觉间天色也就暗下来了,林枕棠花了点时间沐浴梳洗,又换了轻便的衣衫。   贺表哥还没回来,她知道那人军务繁忙,便也不准备等下去了,独身就准备上榻。   岂料她只是刚刚沾到榻上,就突然被人一把抱起。   闻着周身沉香木的气味,不用说她也知道是谁,便微微仰头去看。   果然,那人是贺乾渊。   他速度奇快无比,说实话,林枕棠甚至连贺乾渊什么时候来的都没有听到,此刻,她有些迷茫地看着贺乾渊,“表哥?”   那人眉目阴沉,周身散发出让人慌乱害怕的气息。林枕棠想挣扎,但是她看到表哥的面容之后,也就不敢动了。   此时,贺乾渊拦腰抱着她,她下身悬空着,很没有安全感。   “今日,表妹见过谁。”不顾林枕棠轻微的挣扎,贺乾渊面容冷厉,声音冰冷刺骨,似乎是毫无情感,又好像业火熊熊。   但还不等林枕棠说话,贺乾渊又道:“呵……他倒是说得不错,阿棠的表哥,的确不止我一人。看来……是该把他们全杀了,好让棠儿知道,谁才是你唯一的夫君。” 第73章 红玔金铃,戴在白皙娇嫩……   室内无声, 林枕棠此刻感受到了贺乾渊的怒火,她斟酌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巧妙的平息这场风波。   半晌, 林枕棠才轻声道:“表哥, 不要生气。”   说着,她小心翼翼伸出双臂环住贺乾渊, 语气娇软, “那些人都不过无关紧要之辈,是生是死, 对枕棠而言, 又有什么区别呢。”   语罢,林枕棠轻轻吻上贺乾渊的脸颊。   是的, 她在赌, 赌贺乾渊还能不能脱出自己这用过许多次的美人计。   或许是察觉到了林枕棠的心思, 贺乾渊眯起眼睛, 看起来明显很不悦。   半晌, 他轻声笑了, “话说得好听,可是你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呢?哼……若是你死了,变成尸体, 倒是会永远听话了……”   这话让林枕棠顿了顿,她咬住唇, 思忖半晌, 然后小心翼翼问道:“表哥不是说……不会杀我吗?”   “呵。”贺乾渊冷笑一声, “你倒挺信我。”   林枕棠瞳孔一缩,听表哥这话的意思,是想要出尔反尔吗?难道只要自己不合表哥的意, 等来的便是……   那瞬间,她闭上了眼,然后又睁开。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   她想要让表哥离不开自己,这一刻,林枕棠想要给予贺乾渊尸体给不了的欢愉与缱绻。她要让贺乾渊知道,自己活着,总是和尸体不一样的。   最高明的攀附,应该是让他离不开自己。   于是,她又吻了上去。   美人樱檀娇嫩,温柔地划过贺乾渊的脖颈。   那瞬间,他似是笑了笑,但那笑容转瞬即逝,几乎捉摸不到。   紧接着,他双手托住林枕棠细腻顺滑的娇背,然后反客为主,吻住了面前的美人。   淅淅沥沥地,屋外又下起了小雨,不时冷风刮过,凉意泛起。   但屋内却温暖生媚,细绢衣裙铺散在地上,香帐内缱绻柔情、春情弥漫。   ……   夜深了,林枕棠这次结束后没有那般容易昏睡过去了。这一次,她蜷在贺乾渊身侧,一双眼睛尚还睁着。   过了好一会,她开了口,只是这次,美人的声色娇嫩柔媚,带着令人遐想的慵懒,“表哥,还生气吗?”   没有等来回答,过了片刻,贺乾渊的手伸过来,捏住她的下颌,他冷笑一声。   似乎是想了些什么,贺乾渊很久没说话,半晌才阴郁道:“这次放过你,切勿再犯。”   林枕棠忍不住笑了笑,也就是这一次,她似乎已经知道……该如何化解矛盾了。   “林枕嫣叫你入宫,你若想去,明日可以去。”贺乾渊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论怎么说,林枕嫣确实是个聪明人。只是,她若又给你教那些……”   说到这里,贺乾渊压低了声音,不再往下说了。只是他明明什么也没说,却让人觉得脊背发凉。   林枕棠察觉到了贺乾渊暗暗的威胁,她立刻说道:“我知道枕嫣不会再那样说了。因为……之前她对我说过,表哥对我来说,是最好的良人。”   林枕嫣之前说得是贺乾渊是她能依附的最好选择,其实……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此刻不怪她进行了修辞和润色,实在是表哥这语气实在是让人太害怕了,她只能顺着贺乾渊,一点也不敢惹他生气。   听到身侧美人如此乖觉,贺乾渊便不说话了。   但是过了一会,突然,毫无征兆的,贺乾渊又轻笑一声。   这声音轻缓诡异,在寂静的暗夜之中十分明显。   紧接着,他缓缓起身,好像去取什么东西。   林枕棠没有问,只悄悄听着,   其实这是他早就为林枕棠准备的,只是此刻才拿出来。   贺乾渊点了灯,于是,暧昧跳跃的火光瞬间笼罩了这片天地。   喜色锦盒之内,放着一串铃铛。   那铃铛是一根红珊瑚玔穿起来的,贺乾渊拿起,他端详良久,然后转过身来,又看着林枕棠。   只见榻上美人侧卧着,那朦胧轻纱做成的衣袍之下,两条纤弱白皙的小腿光洁,在烛光中泛着皎色。   贺乾渊的手轻轻抚上美人纤细的脚腕,另一只手则拿过红珊瑚串起来的铃铛儿。   缓缓的,他将这铃铛玔系在林枕棠的脚踝处。   随着他的动作,那纯金打造成的小铃铛儿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叮铃声。   林枕棠不由得羞红了脸,特别是当贺乾渊的手指无意识地触碰到她的脚时,她就更觉得难为情了。   就算嫁人了,女子的脚还是不一样的。   “我看看。”贺乾渊系好了,便示意着让林枕棠站起来。   林枕棠只顿了一顿,很快便听话地站起来,她双足娇小,如今赤着足,又戴了一圈红玔金铃,更显得肤色洁白仿佛羊脂,别是一番勾人风情。   她低着首看去,只见这铃铛小小的,正随着自己的动作发出细微清脆的响动。   这场景落在眼中,贺乾渊唇角勾起,明显是满意的模样。   “如此,不论你在哪里……我都听得到了。”   这么小的响动,表哥听得见吗……林枕棠对于贺乾渊的这句话表示怀疑。但对着那冰冷的男子,她还是含羞低首,轻声回了一句,“是。”   “过来。”说着,贺乾渊伸出手,停驻在半空中。   那瞬间,林枕棠似乎从贺乾渊眸中看到一丝温柔。她顿了顿,然后往贺乾渊身边走去。   那人一把抱过她,然后又躺了下去,这期间,他的手一直环着林枕棠。   “睡吧。”   “嗯……”   林枕棠也真的是困了,很快,贺乾渊就听到耳边传来绵长均匀的呼吸声。   听得林枕棠睡着了,贺乾渊这才低眸看去,夜色中,他仔细端详着林枕棠模糊的眉眼。   那瞬间,贺乾渊神色冷漠阴暗,看着看着,他冷笑一声。   终归到底,只不过是虚与委蛇而已,他都知道。   但是……既然她听话,那么,就暂且宠着也不是不行。   知道吗阿棠……贺乾渊的手慢悠悠拂过林枕棠的鬓发,他心中暗叹着,低声道:“想要活得长久——”说到这里,他不做声了。   想要活得长久,就一定要听话。   ***   晨起,贺乾渊还没走,正坐在那侧擦拭长剑。   林枕棠揉揉眼睛,她还有些困,正要唤青鹊进来侍候,却见贺乾渊还在那里坐着,不由得微微一惊,“表哥今日无事吗?”   “一会就走。”贺乾渊说着,将剑收起来。   林枕棠一看,他今日穿了盔甲,愈发显得俊俏挺拔,威仪凛然。   “表哥今日是有什么事吗?”   不怪她多心,毕竟,就是平日里练兵,贺乾渊也是极少穿戎装的,所以看到今日齐装待发的表哥,林枕棠有些不明白,她瞪着一双大眼睛看贺乾渊。   “杀人去。”贺乾渊说着,淡然抬头看向林枕棠,“你入了宫后,若我不让人来接,你不要自己出来。”   “啊……是。”林枕棠有些慌乱,表哥虽然是不咸不淡的模样,但是……她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   “秦羽送你入宫,轿子已经在门口。”贺乾渊说着,站起身来,他的容色冷漠,虽然秀美,却又带着阴毒。   “好。”林枕棠应一声,然后坐起来,就这点动静使得她脚踝处的小铃铛发出轻微的响动。   此刻,贺乾渊正要出门,他听到了,脚步微微一滞。   那一瞬间,他似乎是想转过去看看林枕棠,但最终还是没看,只大踏步离开了。   门外,青鹊和烟雀见贺乾渊走了,慌忙进屋服侍林枕棠,她们两个一进门就看到了鲜红的金铃玔,于是,她们先是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又忍不住问林枕棠,“小姐,这是……”   “这是表哥……算了,你们问这些做什么。”林枕棠红了脸,这种事情没办法多谈,于是只道:“还不赶紧梳头。”   看到林枕棠这样,那两人都忍不住笑了,“是,奴婢这就为小姐梳洗。”   另一个听到这话,嬉笑道:“还叫什么小姐,如今该叫夫人了呀。”   “是是是、将军夫人~”   林枕棠看着那两人,娇嗔道:“两个死丫头,赶紧梳头吧,今日要去枕嫣那里。”   “二小姐那里?”   顿了一顿,烟雀才反应过来,“是、是入宫?小姐要入宫。”   “是。”林枕棠叹了口气,“我感觉,似乎表哥有什么事,让我入宫避一避,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想来就是那个意思。”   看到那两个的表情,林枕棠马上又说,“应该不是大事,他没有告诉我,应该是有把握的,你们别担心。”   说完,她重新端正坐在镜前,“不过,你们手下动作快些,秦大人已经在门口等了。”   “是。”青鹊和烟雀赶紧应了,时间紧张,她们为林枕棠描了个淡妆,又梳了个简单的发髻。   其实,说实在话,就林枕棠这模样,最是简单妆饰的时候,最是让人心动。   就比如她此刻,面容纯真清丽,却偏偏带着几分不自知的无声引诱。   “走吧。”林枕棠自是不知她的勾人之处,梳妆完毕以后,她面色淡然,率先往门外走。   门口,秦羽果然等在那里,她看了一眼放下心来,便上了软轿。   皇宫离骠骑将军府并不远,细细算来,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轿子就停在了皇宫前。   宫门口的禁卫军都识得秦羽,见他恭敬的侍候在软轿旁,又见软轿内走出一个清丽如仙的女子,那女子虽然是陌生面孔,可是却十分的娇俏生媚,明眸善睐让人心动。   这定然是贺将军的夫人了,禁卫军们顿时也恭敬起来,他们本就是贺乾渊的兵,此刻将军夫人来了,更是齐声喊道:“夫人好!”   林枕棠没想到会有这么大阵势,她惊了一下,然后顿了顿,林枕棠回道:“你们也好。”   听到这话,秦羽似乎是想笑,不过他只是咳了一下,然后很快又恢复肃然,“夫人,您先进去,等时间到了,属下会来接您。”   “好。”林枕棠应了,表哥那里有事,他也离不开秦羽,听秦羽的意思,就是事成以后,他会回来。这么说来的话,到时候只要看秦羽回来,林枕棠就了然结果是什么了。   她没问秦羽什么,只是随着几个等候在门前的宫女一起往宫内走。   说起来,宫内和宫外简直是两个世界,不过只是刚刚迈进宫门,林枕棠就立马听不到一丝声音了。   气氛有些压抑,林枕棠抬眼看了看,只见齐宫处处都是红墙琉璃瓦,无处不透露着皇室风度。   只是……这里确实冷冰冰的,给人不舒服的感觉。   路上,林枕棠随意地问起小宫女,“皇后近日来身体好吗?”   “回夫人,皇后身体很好。”小宫女回答的时候,头都不敢抬。   林枕棠听到这个回答,便放了些心,“皇后宫离这里远吗?”   “回夫人,不太远,从这里一直走便是了。”   她点头,只觉得这些宫女们了无生气,交谈起来好没意思,便也不再说话。   凤仪宫内。   林枕嫣不知道林枕棠具体什么时候来,而陆玟又去上朝了,妃嫔们的早安请也已经请过了,她没了事情做,百无聊赖之下便上了榻。   林枕棠到的时候,就看到林枕嫣正躺在床上吃樱桃,她穿了一件轻薄纱衣,只不过,这衣服说是穿了,但那身上每处都朦胧可见,惹人无限遐想。   此刻,看到是林枕棠来了,她欣然一笑,“长姐。”   看到林枕嫣这样的装束,林枕棠有些不好意思,她顿时就觉得自己有些不敢看林枕嫣了。   而林枕嫣则丝毫不介意,不过微微一笑,便随手又拿过一件衣服披上,她是长大了许多,身线也玲珑有致起来,此刻看到林枕棠要拜她,很快伸出手拉住林枕棠,“长姐何必同我客气。”   说着,她见林枕棠勾着头还准备要行礼的模样,便直接把林枕棠拉到座椅上,“好不容易见一面,还拜什么拜。”   说完,她上下打量林枕棠,笑了,“长姐更勾人了几分,我听说花朵是否娇媚,主要在于养花人养得好不好。这么看来,咱们这个养花人,养得还不错。”   这一次,听到这话,林枕棠已经觉得不像以往那样不好意思了,毕竟林枕嫣说出的话,都是这样的,听多了也就不怕了。   不想谈及这些事情,林枕棠转了口,“昨晚贺表哥说让我入宫的事,当时我没仔细问,是你遇到什么事了吗?”林枕棠看着林枕嫣,见她面容美艳,妆容精致,这般光彩照人,看起来应该没什么事。   仿佛为了证实林枕棠的话,林枕嫣很快摇头,“我自然没什么事了,我不过就是想见见长姐,毕竟,自你新婚后,我还没见过呢。”   的确,这是她成亲后,第一次见林枕嫣。   虽然林枕棠和林枕嫣从小就不亲近,但不可否认的是,如今她也很想看看林枕嫣,看她是否安好。   “皇帝待你如何?”林枕棠最担心的不过是这件事,便问起林枕嫣来。   “他还能怎么样?色中饿鬼,只需我略施手段,便成了掌中之物。”林枕嫣说着,漫不经心地整理自己的护甲,“只是长姐你也知道,这男子往往喜新厌旧,这宫中又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女人,有时候我和那些新鲜的小宫女也会缠斗,虽然这些小宫女们都没什么手腕,但次数一多,也让人心烦。”   陆玟的德行,林枕棠也很清楚,她低低叹了口气,然后又道:“你说得我都知道。唉,皇帝那样,靠着他总归不现实,你若是能尽早有孕……”   “我不可能有孕了。”林枕嫣说着,对林枕棠神秘一笑。   这话让林枕棠莫名其妙,“怎么回事?”   “我给陆玟下了药,他本就身体亏空,如此一来,便更生不出孩子了。”语罢,她看到了林枕棠震惊的面容,便拍了拍她的手,“姐姐不用担心,毕竟我是皇后,后宫所有的孩子还不都是我的,再者说,只是他陆玟生不了,也并非我林枕嫣生不了,我大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和别人生一个。”   “可是、可是枕嫣,你为何这么做?”林枕棠看着林枕嫣,她觉得难以置信。   “就陆玟那种货色,能有什么好种。”林枕嫣冷冷一笑,“再说了,这江山,他也未必坐的长久,和他有了孽种才是祸害,”   这句话让林枕棠发觉了不对,她看着林枕嫣,然后笃定地开口,“你和贺表哥是一条线的了,是吗?”   看到林枕棠猜出来了,林枕嫣一点也不紧张,“这并不奇怪。”说着,她看着林枕棠笑,“长姐,你是不知道贺乾渊多强么?大齐八成的兵权在他手中。更不要提这个人这些年身经百战,却无一败绩。长姐啊,我只要不傻,自然愿意同这样的人……同流合污。”   她说完这话,看到林枕棠依旧惊讶地看着自己,不禁笑得前仰后合。   笑了好一阵,林枕嫣才止住笑声,她坐在林枕棠身旁,亲昵地环住她,“行了长姐,说起来,当初让你攀附这种人,我未必对得起你。但是……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听到这话,林枕棠的身子微微僵硬,她知道贺乾渊残忍,这早就已经不是什么秘闻,只不过林枕嫣这么说了,她又想到那日赵芸说贺表哥成婚前杀人的事……   于是,林枕棠忍不住看了两眼林枕嫣,“他怎么了?”   “贺乾渊这个人,心毒手狠,绝非良善。”林枕嫣说着,收敛了容色,她坐起身来,“或许有一件震惊天下的事,长姐还不知道吧。” 第74章 大将军对我很好。……   闻言, 林枕棠一震,“贺表哥又做什么了?”   毕竟,就贺乾渊心狠手辣的程度, 大齐上下早就是人人皆知, 怎么还能到举国震惊的程度?   “长姐一定还记得薛姻吧。”说起这个人,林枕嫣的眼神冰冷又带着戏谑, “她口不择言之后, 贺乾渊将她下了狱,之后又命人将她周身裹上蜜糖, 扔进了虫房。这样, 那些虫子便纷纷被吸引到她身上,蚕食着她的身体……长姐不知道, 就是这样爬满蛆虫、糜/烂不堪的尸体, 贺乾渊居然放出来, 还挂在城门之上, 以示众人。”   贺表哥的手段极为残忍, 林枕棠早就知道了, 但是尽管早有了心理准备,此刻,她光是听着这些描述, 还是有几分想呕。于是,林枕棠赶紧拿帕子把口鼻捂住, 这才不至于失态。   看到林枕棠的反应, 林枕嫣忍不住好笑地看着她, “这就害怕了?这事情还没结束呢,长姐先别急着害怕,你不知道, 后来你那好夫君竟还命人将薛沉带来,当众问他可知道城楼之上悬得是何人尸体。那时候,薛姻的尸体已经被吃的只剩半副空架子了。”   “所以,薛太傅认出来了么……”林枕棠听到这些话,在胸闷恶心之时,不知为何,也感到有些悲哀,她低下头去,长长的睫毛覆盖了眼底的神色。   “到底是朝夕相处的女儿,又如何认不出来呢。”林枕嫣笑嘻嘻说着,“而且看到女儿这样,做父亲的实在心痛,所以,当时看到站在城楼上的贺乾渊,薛沉便恳求他将薛姻的尸首放下,或许是薛沉的确言辞诚恳吧……反正,贺乾渊当即就同意了。”   虽然林枕棠听着贺乾渊同意了,但是……她太了解贺乾渊了,于是,林枕棠不禁叹口气,“恐怕不那么简单,是有条件的吧。”   “当然有。贺乾渊告诉薛沉,只要薛沉的小儿子薛宁能射中薛沉,便把薛姻的尸体放下来。”林枕嫣说到这里,笑得愈发开心起来,“原来啊……此刻,薛沉的小儿子就站在贺乾渊身边。众目睽睽之下,教唆幼子弑父,哎呀,也难为他想到这招数啊,不愧是贺璟……”   这种招数还真是够阴毒的。林枕棠听罢,良久无语。说实在的,尽管自己确实厌恶薛姻,也并不惋惜她的死,却还是怎么都笑不出来。   此刻,林枕棠不说话了,但是林枕嫣还依然兴致高昂,“啊,当时,那薛宁在贺乾渊身旁吓得发抖,弓箭都握不住,不过贺乾渊可够耐心的,特命人来教他。只是这薛宁射了两个时辰,到底也没射准。最后还是薛沉自己急火攻心,吐了一口血,就这么没了。”   “薛太傅毕竟当初在三公之上,却落得如此结局……当时薛府罪名造反,被判株连九族,应该是要斩首的,贺表哥这样滥用私刑……”林枕棠摇摇头,“皇上怎么说?”   “陆玟?他还能说什么?更何况,薛沉也不是贺乾渊杀的,说到底,还是薛沉自己身子不争气。而且,长姐实在不必在意陆玟,这蠢货每次一看到贺乾渊,话都说不利索。”林枕嫣语气中对陆玟尽是鄙夷,“说实在的,先皇若在世,贺乾渊就算亲手了结了先皇,陆玟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听到这话,林枕棠又有些不解,“是这样吗?可我记得之前,平阳水患一事,皇上并没有给贺表哥说,反而是命令忠勇侯府去查这件事的……”   “啊,这事啊。”林枕嫣拂了拂轻薄的衣裙,她动作随意,漫不经心着道:“还不是那个萧睿,说自己有法子治贺乾渊……如此一来,陆玟不免就心生希望,毕竟,这么多年他敢怒不敢言也是受够了。只不过大业未成,萧睿已经成了废人,看着又是指望不上了。所以长姐想想,陆玟现在是越来越害怕贺乾渊了,不仅如此,他还心虚得很呢。哈哈哈……”   娇俏明媚的笑声充斥着寝宫,林枕嫣笑得前仰后合,“长姐,叫我说呀,就陆玟这种垃圾,也敢和贺乾渊作对……”   不过说着说着,她又不笑了,而是看向林枕棠,脸上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虽和贺乾渊结盟,但是长姐,他真的算不得一个人。说起来……”   说到这里,林枕嫣的面上涌上一丝困惑,“他的阴狠与恶毒,真是超出了一般人许多。其实,长姐,我是怕你……”   话说了一半,林枕嫣却突然不说了,而是站了起来,此刻,她面上已经涌上娇羞喜色,声音娇娇软软的,“皇上怎么来了?今日长姐在这,臣妾欢喜过头了,竟然未出去迎皇上,皇上可不要生气呀~”   陆玟闻起来有丝酒气,他看起来比之前要颓废不少,双眼下有两团暗青色,应该是纵/欲/过度的痕迹,这使得那张原本应该是俊美的面容,也黯然许多。   看到林枕棠,他双眸微亮,已经忍不住探身前来,“是你来了。”   没有想到陆玟会突然来这里,林枕棠赶忙起身,毕竟,就算天子落魄,她也并不想失礼。   只是,林枕棠内心实在鄙夷陆玟,便没行大礼,只是行了一个常礼。   “在朕面前,不必有过多繁文缛节。”陆玟对于行礼一事并没有在意,他坐到一旁,似乎是疲惫极了,接过身旁太监送来的茶时,都闭上了眼睛。   缓了缓,陆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轻声暗叹,“还记得初见你的时候,你尚未婚配,如今,都盘上妇人发髻了……”   他没想到,当初那清丽又娇媚的女子,盘上这妇人发髻,竟然是如此的勾人。之前他看别人盘起这种发髻,明明也觉得不怎么样的。果然啊,美人就是不一样……   如此容色,当真是抵得过许多后宫妃嫔了,说实在的,如果枕棠能在他宫中,那他将夜夜笙歌,椒房独宠,宁愿再也不纳嫔妃了……   可惜哪来那么多如果,若是别人的,他身为皇帝,到底还可以搏一搏,只是……面前的美人儿,可是那个人的新妇。   而那个人,是丝毫碰不得的。   他暗自出着神,没有发现听到这话的林枕嫣变了脸色,她冷冰冰地瞥过陆玟,双眸中带着恶毒。但当陆玟看过来的时候,林枕嫣又立马一副笑靥如花的模样,“皇上说得话是自然的,您想想,臣妾比姐姐小一岁都嫁人了,更何况姐姐呢。”   说着这句话,林枕嫣不动声色地走到林枕棠身前,然后挡住了陆玟游离着想瞥向林枕棠的目光。   这动作使得陆玟顿时回过了神,他微咳两下,似乎是为了掩饰什么,然后。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林枕嫣身上,“皇后今日这件衣服,好看。”   “皇上惯会取笑臣妾呢。”林枕嫣娇笑着转过眼,却又在陆玟看不到的地方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只是,再转过眼的时候,林枕棠手中捧着茶,笑意温柔且动作小心,“这还是皇上昨日赏得新茶呢,这茶成色好、味道也清香甘甜,嫣儿泡给您尝尝。”   此刻,林枕棠将妹妹人前人后的动作都看在眼中,她不由得暗暗心惊,贺表哥常说自己是虚与委蛇,那是没有见过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枕嫣。这么看来,自己的火候和功力都差得太远了,如何瞒得过贺表哥那双眼睛。   林枕棠发觉了林枕嫣的小动作,但是陆玟明显没有察觉,他拿过茶杯,然后轻轻呷一口,语气疲惫,“多谢皇后。”   语罢,他虽然想压抑自己,却还是忍不住看向林枕棠,叹口气道:“说起来……自你和贺璟成婚,朕似乎还是第一次见你。”   不得不说,这女子成了亲,的确是看起来更娇媚动人了,只看她皮肤白如牛乳,双颊粉嫩迷人,那嘴唇也……   看到这里,陆玟赶紧又呷口茶,不让自己再看下去。   这时候,他听那侧的林枕棠低声道:“是,皇上。”   声如珠玉,婉转动听。这声音,若是夜间在榻上……   这是个什么样的妙人儿呢……可恨的是,若不是当初贺乾渊从中作梗……这、这本是他的皇后!   而如今这个……贺乾渊往林枕嫣身上看了看,说实在的,枕嫣倒是也不差,那花样儿翻来覆去的,夜夜都用不完,但是,时间久了,却也没什么意思了。   现在想想,还当真是除却巫山不是云,世间女子众多,没几个能和林枕棠相提并论的。   “还不知道朕的大将军……对你如何?”陆玟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和林枕棠说话。   听到这个问题,林枕棠顿了顿,然后点头,“大将军对民妇很好。”   这个回答明显让陆玟不太满意,室内沉寂了下来。   林枕嫣看到陆玟这样,她冷笑一声,然后转瞬之间,只见她又扬上娇羞的笑脸,“皇上,今日姐姐来,皇上是不是该设宴呢?”   陆玟本还出神想着什么,听到这话这才回过神来,他点点头,“是、是。”   只不过,今日却未必是个设宴的好日子。贺乾渊此时在外边干什么勾当,他很清楚,却无能为力。   唇亡齿寒,若贺乾渊今日成了,那自己日后……   这个念头不禁让陆玟面容阴郁下来,他沉声道:“只不过,朕今日头痛,便不必再召那些伶人歌舞。”   林枕嫣自然知道贺乾渊今日所做之事是陆玟一直都害怕的,此刻看到那人黑着脸的模样,她忍不住嘲讽地瞥过陆玟,但很快,她又点点头迎合了两句,看着陆玟的面容是一脸的关切,“皇上既然头痛,那也不必设什么宴了,总之,臣妾宫里的厨子手艺也是不错。”   说着,她动作着想将陆玟扶起来,“臣妾看皇上脸色不太好,要不……皇上去休息一会?”   蠢东西,赶紧滚开吧,不要打扰她们姐妹两个说话。   但让林枕嫣失望的是,陆玟很快拒绝道:“不了。”   毕竟,此刻佳人在此,他又怎么舍得走呢?对于林枕棠,陆玟很清楚,那当真是看一眼少一眼……   为了离佳人更近,可以多看几眼。所以,之后的陆玟,便一直待在这里,但是他今日心绪不加又惴惴不安,故此便不怎么说话了。   慢慢地,天色黑下来,而随着天色黯淡,林枕棠发觉陆玟似乎越来越紧张。   “皇后,一会朕差人送将军夫人回去。”陆玟突然道:“你不用管这事了。”   听到这话,林枕嫣冷笑一下,陆玟打得什么算盘她再清楚不过了,她在陆玟看不到的地方厌恶地皱起眉头,但那声音却听起来好似欢天喜地一般,“真的吗?那可真是天大的恩宠呢皇上,臣妾替姐姐谢过了!”   说起来,今日宫外出了这样大的事,那贺乾渊必得是亲自来接长姐才对。哼,陆玟这个蠢物连这点事情也想不明白么……   呵呵,她才不会提醒这蠢东西,她就等着看等会贺乾渊来了,陆玟该如何交待。   此刻,林枕棠并不知道林枕嫣心中想得是什么。她有些慌乱,特别是想到陆玟是个怎样的人之后,就更加害怕起来……   不过表哥说过今日他会让人来接自己的,既然他这样说了,应该就不会有错,但愿表哥不会忘记这件事。   又坐了片刻,天已经黑如漆墨,陆玟突然道:“月色甚好,何不出去看看呢?”   此时,林枕棠看到陆玟一双手在微微颤抖,她不解其意,却也知道那人此刻在担心一些外人并不知道的事情。   她看了眼林枕嫣,后者正对着自己微微点头。   于是,一行三人就这么往出走。   边走,陆玟边说着,“天黑以后,外边不甚安全,其实……枕棠今夜可以宿在宫中……”   他说话时只是刚刚迈过门槛,正要回头去看身后佳人有没有跟上来,突然,陆玟听得那侧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   “这倒不必。”   贺乾渊说着话,又往前走了几步。   他冰冷且泛着月色的铠甲上,如今尽是飞溅上去的血液,腰间的玉璏更是沾满了鲜血。   此刻,他面容清冷淡漠,明明是俊美隽秀的一张面容,却令人心生惧意。   那一瞬间,陆玟完全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看到贺乾渊,陆玟惊慌地口不择言,“你、你——”   没有在意陆玟,更没有给他任何眼神。贺乾渊走到林枕棠身前。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漠然,声音也那么生硬冰冷。   对着林枕棠,贺乾渊沉声道:“我来接你回家。” 第75章 美色/诱人。   贺乾渊的手白皙干净,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双手,林枕棠的眼前不由自主地就浮现出林枕嫣说得那些情景来。   于是, 林枕棠略微顿了顿。   缓了一瞬, 她抬首,正准备回应, 却又看到贺乾渊铠甲上猩红点点的血液。   这个人, 明明刚刚杀过人,此刻却从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只能看到淡漠与冰冷, 仿佛一个没有情绪的人。   耳边还循环回放着之前林枕嫣给自己说得那些事,可怖的尸体和凄厉的尖叫来回交叠, 林枕棠实在是觉得有些窒息——但是, 她迟疑了一下, 还是将手放入贺乾渊的手心。   毕竟, 贺表哥, 是不可忤逆的。   那一刻, 林枕棠觉得贺乾渊的手心微凉,却偏偏又将她抓得很紧。   拉住她的手以后,贺乾渊便准备离开, 但林枕棠却不动,她看着贺乾渊, “表哥, 我还未行礼……”   听到这话, 贺乾渊面色不悦,他看着林枕棠,良久都没有说话。   见林枕棠也不说话, 贺乾渊又转过身去,他看向陆玟,声音满是冷漠倨傲,“还需行礼么?”   陆玟此刻已经吓得变了脸色,他大汗淋漓,说出得话都带着颤抖,“不、不必了……”   得到陆玟的答复,贺乾渊看了眼林枕棠,然后不由分说就往外走去。   他似乎是一个人来的,身旁没有侍卫亲兵,夜色银月之下,戎甲泛着冰冷的光泽,使得贺乾渊周身都笼上冷厉之意。本来就是清冷阴寒的一个人,此刻更显得不可靠近。   故此,林枕棠的两个侍女不敢离得太近,都远远跟在后方。这么一来,前面的声音模模糊糊,只能听个大概。   “表哥,事情忙完了吗?”林枕棠不敢直接问贺乾渊去做什么事,只好旁敲侧击地问着。   “嗯。”贺乾渊应了一声,然后侧目看着林枕棠,“今日和林枕嫣聊了些什么?”   听出贺乾渊语气中的暗暗的威胁,林枕棠马上摇头,“今天皇上一直在,就没聊什么。”   “他倒胆子大。”想起之前陆玟说什么林枕棠可以宿在宫内的话,贺乾渊一声冷哼,双目之中藏了杀意。   此刻,那人垂着眸,似乎在想什么,林枕棠看他的侧颜,只见虽有长睫覆盖着眼底,但那眸中的阴毒却是遮盖不住的。   “他可有动你?”   林枕棠听出这话的阴狠,瞬间只觉得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意传遍周身。   “没有,表哥。”林枕棠低下头轻声说着,“皇上今日坐立不安,倒也没同我说几句话。”   听到这句话,贺乾渊的面色才好看些,他微微一笑,“他是该害怕。”   “这……今日表哥应该是去做一件大事了吧?枕棠能知道是什么事吗?而且,表哥身上这么多的血……”林枕棠终于鼓起勇气,低声问了出来,“是你受伤了吗?”   美人语调娇软,温柔中也带着一丝焦急。   这句话让贺乾渊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脸来。   月色朦胧,风中有暗香微浮。月光洒在林枕棠洁白如玉的面容上,顿时,她美得动人心魄。   他许久都不说话,只看着林枕棠的眼眸,林枕棠也怔怔注视着他。半晌,贺乾渊微微笑了笑,“阿棠,是在担心我么?”   没想到贺表哥会这么问……说实在话,自然不是了,毕竟,就贺乾渊这般凶厉狠毒之人,哪里还需要自己担心呢?   但看着贺乾渊,林枕棠还是低下头去开了口,说出来的尽是违心的话,“是,枕棠心念表哥。”   “撒谎。”   贺乾渊说了这两个字,但是那面容却温柔了许多,他又拉过林枕棠的手往前走去。   过了片刻,贺乾渊又出了声,这一次他的声音清冷中带着一丝莫名的口吻,“我并未受伤。”   “那这些血迹……”林枕棠又迟疑着开口。   “都是别人的。”   见贺乾渊不明说,林枕棠便不再问了,她只乖乖跟在贺乾渊身旁。   很快,二人就走到了宫门外,一片寂静之中,借着月色,林枕棠突然发现宫门外密密麻麻站着的,全都是士兵,而且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刚刚才进行过一场战争。   这么多人!在这里做什么?!   她不由得一窒,然后赶紧又转过眼去,装作不曾看到的模样。   此刻这些人俱寂静无声,夜色之中亦看不清楚有多少人,总之人很多,却是一丁点声响也没发出来。   这得多么可怕啊!   宫门口,秦羽看到林枕棠,恭敬道:“夫人请上轿。”   秦羽低着头,看到贺乾渊拉着林枕棠的手,他微微笑了笑。   果然,他看得不错,林枕棠会是那个拉将军出深渊的人。   话说回来,今日战胜,大将军记挂林枕棠,竟是没让军队回军营,而是率着这浩浩荡荡的长龙,候在宫门口等将军夫人。   不得不说,将军对夫人,极好。   想到这里,秦羽微微一笑,这个林枕棠,是他要找的人。   此刻,众人静默着看林枕棠上了轿子,然后将军也进去了。   早就听说将军宠妻,原本他们还不太信……   今日一见,竟比传闻更甚。   罢了、罢了……还是装作看不见,总之将军面前,谁也不敢发出一点响动来……   轿子抬起,大军启程,夜色之中,这支沉默的队伍就这样排成长队跟在软轿之后。   软轿内,林枕棠面色有些苍白,她暗暗去扯贺乾渊的衣袖,声音微不可闻,“表哥,外边好像有很多人,我没看清,也不知道具体是多少人……”   听到身旁的女子怕了,甚至于那娇软的身子都在发抖,贺乾渊便大手一挥,将女子环在身侧,他声音冰冷,   “那是我的兵。”   “哦……”林枕棠微微红了脸,她刚刚还单纯的以为那是要偷袭贺乾渊的士兵。   不过想想也是,谁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和贺乾渊对着干呢……暗暗偷袭还差不多。而这么多人偷袭的话,那也就不叫偷袭了。   “表哥带这么多兵,是做什么去了?”林枕棠有些惴惴不安,终于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虑。   “我屠了恭王满门。”   说这句话的时候,贺乾渊的语气波澜不惊,似乎并没有说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但是这句话听在林枕棠耳中,她惊得一个激灵。   恭王是外戚封王,外戚封王是十分少见的,这种情况别说是大齐,历朝历代亦是屈指可数,可见恭王绝对是权势不小。   这般风云人物,就这样被表哥轻轻松松地了结了?!   林枕棠一时间怔住了,半晌都未回神。   而贺乾渊却面色如常,他覆下眼睑,慢条斯理地剥开一个樱桃,取出里边的果核,然后,再慢条斯理地把鲜红的果肉送至林枕棠唇边。   他的动作随意,看起来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今日做了多么举世惊骇的事。   此刻,林枕棠本还在想屠恭王满门的事,没想到贺乾渊会为自己剥樱桃,她顿了顿,然后张唇吃了。   “啊……很甜。”林枕棠贝齿轻咬,那樱桃甘甜的汁水便四溅出来,这个时节,正是樱桃最好的时候。   贺乾渊不说什么,他面容清冷,手指纤长而白皙,骨节分明,又拿过小刀轻轻地剥着手中艳红的樱桃。   看着贺乾渊这般漫不经心地模样,林枕棠小心翼翼又问了一句,“表哥,恭王不是去耆趾平反贼了吗?”   “不错。”贺乾渊听到这话,依旧面无表情,他语气漫不经心,仿佛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此时,看着神情淡然的贺乾渊,林枕棠一时语塞,半晌,她才低声道:“恭王在前方平反,但是表哥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毕竟他手中还有几万兵权,表哥也要想想,若是前线恭王反了呢……”   说话时候,林枕头不由得暗自腹议表哥实在是太不够道德了,怎么可以这么做呢?   而听到这话,贺乾渊抬起头来,他神情带着几分冷笑,“你想得长远。”   语罢,他又把剥开的樱桃送到林枕棠唇边。   看着林枕棠吃了,贺乾渊便拿过一旁洁白的绢帕,低首轻轻擦拭着,只是那一刻,与轻柔动作不同的是,贺乾渊的双眸冷厉,“恭王说是去平反,却早和耆趾的郡王龙患有牵扯,他想制衡我的兵力,却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实力。”   那一刻,林枕棠感受到了贺乾渊周身散发出来凛然杀气,一时间只觉得胆战心惊,甚至于往后缩了缩。   那人停下手中动作,樱桃暗红的汁液浸染在洁白的帕子上。缓缓的,他笑了笑,“今日他准备好了要取我首级,我本还有几分期待……可惜啊,废物。”   “听表哥这么说的话,表哥和恭王……交手了么?”林枕棠咬咬唇,说实话,这其中的道理她并不明白,只是觉得如果恭王在前线平反,表哥在后方动作确实不够磊落,但若是恭王根本没去耆趾,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阴谋诡计的话,如今的结局便也没什么了。   “自然。”贺乾渊说着,摸向了腰间带血的玉璏,轻声道:“还是我亲手杀得他。”   林枕棠听到这话,抬起眼看着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三万兵,却不敌我两千人。”贺乾渊冷冷一笑,“不知今日,他看着恭王府上下一百七十口都在自己眼前被诛杀,是何滋味……呵,我想,多少也该有些后悔。”   虽然那人说话时语气随意,但是林枕棠却觉得震惊难言。毕竟,恭王也是开国太/祖亲封的外戚王爷,更别提恭王一脉扎根京城多年,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竟会让贺表哥就这么一朝拔除。   说起来,恭王还有兵权,并非简单的文官,应该是不容易屠戮殆尽的,但是贺表哥这次动作之迅速,让人始料未及,竟是比处置无实兵权的薛太傅还要快。   想到这里,林枕棠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绝不能惹贺怒乾渊!   尤其是,父亲当年有愧于贺表哥母子,贺表哥记恨父亲也尽数表现在脸上……   想来,贺表哥这么久都还没有斩除林府……自己在其中,也是有些作用的。   当今世道便是如此。贺乾渊手握重兵,不容小觑。所以,就算贺乾渊再如何的冷酷无情,毫无人性,但是……自己是不得不依附他、讨好他。   这么想着,林枕棠轻轻拿过那边的小刀,缓缓剥开一个樱桃,然后献到贺乾渊唇边,“表哥,你也吃。”   这一刻,贺乾渊看着她的动作,他面无表情。   他没有反应,林枕棠自然也就没有反应,就那么伸着手等待着。过了有一会,林枕棠只觉得自己胳膊有些酸痛,她觉得自己实在坚持不下去,几乎到了想要放弃的时候,贺乾渊才轻轻张开唇。   那一瞬间,林枕棠的指尖触碰到了贺乾渊的唇瓣,唇瓣柔软却冰冷,是记忆中的触觉,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林枕棠红了脸,她低下头去,轻声道:“枕棠为表哥剥樱桃。”   贺乾渊依旧不说话,林枕棠便大着胆子去瞥,却看那人依旧是素日里的淡漠冰冷,其余什么也看不出来。   “表哥今日辛苦了吧。”林枕棠不知贺乾渊为什么又这样,她有些慌乱,赶忙小心翼翼道:“回了府,枕棠侍候表哥沐浴。”   她说话时,声音软糯,双颊粉嫩,连带着耳垂都是粉嘟嘟的。   美色/诱人,但是贺乾渊看着林枕棠,却是什么也没说。   一切都静悄悄的,林枕棠只觉得有些头皮发麻,她启唇还想要再说点什么,好打破这份诡异的静谧时,却听得外边有了动静。   是秦羽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将军,将军府到了。”   “好。”贺乾渊终于出了声,他看了眼林枕棠,然后率先下去。   接着,贺乾渊又伸出手去扶住轿上下来的娇软女子。   柔若无骨的柔荑搭在贺乾渊的手上,林枕棠轻轻下了轿,她本准备向贺乾渊说什么,但看到四周那么多士兵,便又害怕地低下头去。   贺乾渊看到了这一幕,他微微笑了笑,然后看向秦羽。   秦羽会意,点了点头。   之后,握着林枕棠的手,贺乾渊走进府中。   夜幕四合,府中挂着灯笼,烛光将四周映出朦朦胧胧的暗影。林枕棠小心翼翼跟在贺乾渊身侧,想到一会儿会发生的那些事,林枕棠有些紧张,只觉得脸都有些烫。   二人依次进了屋子,此时,屋内已经被侍女们打扫干净,点上了蜡烛,显得明亮而温暖,林枕棠先将羽衣放至一旁,然后娇怯道:“请表哥入浴房吧。”   “你先去。”贺乾渊说着,对着浴房方向轻轻一瞥。   林枕棠自然很清楚自己说得沐浴是何意思,此刻听到贺乾渊这么说,便羞赧地低下头应了,“是。”   她听话地走了进去,婢女们早就为他们准备好了热水,此刻室内水汽袅袅,温暖湿润,林枕棠试了试水温,刚刚好。   她脱了衣衫,然后走进浴桶。   水温适宜,令人感到舒适,不知不觉间,林枕棠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困,竟趴在浴桶边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进来侍候的青鹊见到了,吃了一惊,赶紧叫醒林枕棠,“小姐,别睡了,会着凉的。”   耳旁的声音唤醒了她,林枕棠初醒,不免迷迷糊糊地有些惊慌,“表哥来了么?”   听到这话,青鹊有些奇怪地看着林枕棠,“大将军把小姐送到这里就又去了军营了,今晚似乎是有庆功宴,将军不回来。”   “什么?”林枕棠一时反应不过来,“他走了?”   “是啊。”青鹊不明所以,“大将军走了有一会了,他还嘱咐我们照顾好小姐呢。”   听到这话,林枕棠只觉得自己许久都反应不过来。毕竟,刚刚自己说侍候他沐浴,那人明明是答应了的,怎么……   不对。   既然说是有庆功宴,那么应该是早就准备好的,这么看来的话,表哥是在戏耍自己。   这可一点也不像贺乾渊的性格……   也罢,左右今夜她不会被折腾了,睡个好觉也是不错。另外,既然表哥不在,那么……趁着这个时间,林枕棠倒是可以给隔壁林府送封信去。   她要让父亲赶紧把姑母的名字上祖庙!   这件事情,趁着贺表哥还有商有量的时候做是最好的,可千万不要到最后既吃力还不讨好。   信上只写了寥寥几个字,想来父亲也听说了这些日子的事情。其中利弊他自然会权衡。   办妥这些事,林枕棠只觉得困意袭来,今日事情多,一件接着一件,她是累了。   ***   本准备要好好休息,但是没想到,翌日天不亮,宋时娴便以姐妹的身份进了将军府。   府卫们见过宋时娴,又不明她们之间的关系,便还真以为这是林枕棠的好姐妹,便放了进来。   彼时林枕棠尚梳妆,门就被人“吱呀”一声推开。   她以为是贺表哥,便扭头过去看,没想到就看到了宋时娴。   “你怎么进来的?”因为上次薛姻的事情,故此,林枕棠也不想见到宋时娴。   但宋时娴看着她的时候,笑容却很是亲昵,仿佛什么芥蒂也没有,“枕棠,我来看看你。”   说着,她探头探脑四处探寻,“哎?大将军呢?”   “有事。”林枕棠冷淡地说着,她收回视线,不准备再理会宋时娴。   林枕棠已经将厌烦之情表现地相当明显了,但是,宋时娴却仍旧装傻充愣一般不在乎林枕棠的冷淡,她坐着等林枕棠梳妆,   等了一会,她讨好着笑,轻柔开口道:“枕棠,今日十五,我们一起去上香。”   “我和别人去。”林枕棠表情很平淡,做无声的拒绝。   但是没有用,宋时鄢笑嘻嘻站起身来,“大将军军务繁忙,枕棠又没有别的朋友,就和我去吧!”   听到这话,林枕棠有些不悦,她站起身来,看着宋时娴,“宋小姐,上次的事,枕棠还没有完全忘记。”说着,她又皱起眉头,“我想,宋小姐今日找我,恐怕还是有事相求吧?”   宋时娴确实是有事相求,但是她吞吞吐吐地,就是不好意思说出来。   她不说正好,林枕棠也不想和她过多纠缠,正准备下逐客令,突然,宋时娴说了出来,“将军府侧夫人还未立,枕棠,我好歹也是你的表姐……”   说着,宋时鄢走进两步,还握住了林枕棠的手,“棠儿你看,姐妹同侍一夫,互相也能有个照应……就还请你,帮我寻个和将军独处的机会……” 第76章 别在我面前诋毁她。……   听到这话, 林枕棠愣了愣,“什么?”   “给我一个和将军独处的机会呀。枕棠,这对你来说很简单吧?”宋时娴央求地过来摇晃林枕棠的胳膊, “再说了, 将军府这么大,你不希望有人来陪你啊?”   林枕棠皱起眉头, 她抽回手, 有些不满,“这事, 我办不到。”   似乎是没有想到林枕棠会拒绝, 宋时娴顿了顿,才道:“为什么?!”   “且不说上次你和薛姻一同说那些话。”林枕棠面无表情, 继续由着青鹊为自己梳妆, 她神色淡漠, 语气更是冷淡, “我并不想为我夫君寻旁的女子。”罢了她又来一句, “所以, 宋姑娘另寻他处吧。”   “你——”宋时娴终于忍不住变了脸,“你不帮我,就不怕我把当初你和哥哥那些事抖落出来?”   听到这话, 林枕棠的面容也变了。   她本还执着一罐胭脂膏子看颜色,听到这句话, 林枕棠“啪”一声放了下来。   “你在说什么?”林枕棠抬起头看向宋时娴, 她气得胸膛都剧烈地起伏, “那些事情是真是假,你不应该最清楚?!”   “那我……”宋时娴转过脸去,她微咳两声, 显得有几分心虚,不过很快又道:“这怎么能怪我?还不是你、你心眼太小了,我不就上次说了你两句吗?你至于现在拿这个来说事啊?!亏我们还是表姐妹呢,真没想到你居然记到现在!”   “是,我就是记到现在。”林枕棠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宋时娴,声音带着冷漠,“你如果是为了问那件事而来,我就告诉你,不行。现在你可以走了,门在那边。”   “好啊!你……”宋时娴气怒交加,正准备破口大骂,却突然好像看到了什么人,顿时,她住了口,语气柔缓下来,还委屈地蹙起眉头,“枕棠,我好歹是你的表姐,真没想到你这样、这样绝情。”   那一刻,林枕棠眼睁睁看着宋时娴的眼圈都红了,一副好像被谁欺负了的模样。   “你是谁。”   果然,是贺乾渊的声音响了起来,此刻,他眯起眼睛,明显对宋时娴的到来十分不悦。   “我是宋家女,叫时娴。”宋时娴似乎也是才发现贺乾渊的到来,她看起来惊了一跳。   缓了缓,宋时娴微微仰头,看向贺乾渊,她楚楚动人,声音娇软,“将军……不对,我是枕棠的表姐,若论起来,将军亦是我的表哥了……”   听到这话,贺乾渊眉头微皱,他看了眼宋时娴,然后冷漠道:“不必喊我表哥。”   “啊……”宋时娴没有想到贺乾渊会这么说,她顿时一双眼眸波光点点,看起来更可人了。   也就在这时,林枕棠才发觉宋时娴今日是盛装而来的,从头到脚无一不精致,一看就是精心装扮过的。   原来,又是美人计。   想当初,她也是用了美人计,才依附上了表哥,而如今……   都说男子不靠谱,想来表哥也没什么区别,日后定然坐拥燕肥环瘦,佳丽无数。   虽然早就想到了这结局,但是……想到日后表哥身边会环绕无数女子,她又不知道内心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滋味。   或许,今日宋时娴就会得手,一如她当初。   这么想着,林枕棠抬眼望去,却也看到贺乾渊正看着自己。   他们二人中间隔着宋时娴,就这么遥遥对望着。   这一幕不由得让宋时娴有些着急了,她微微咳了两声,然后道:“今日是礼佛的日子,将军要和我们一道去吗?”   “我不信佛。”贺乾渊随口说了一句,他根本没有注视宋时娴,反而向着林枕棠缓步走去。   此时,贺乾渊看起来容色阴沉,却又对林枕棠伸出手,将她的小手捏在掌中,“你去吗?”   林枕棠看着贺乾渊俊秀的眉目,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漠淡然,但是……她也握住贺乾渊的手,娇声道:“去。”   看到那二人旁若无人,宋时娴咬了咬唇,她微转双眸,然后又似想到了什么一般微微一笑,轻声道:“大将军待枕棠真好,哪怕当初枕棠表妹和我哥哥暗度陈仓,也能这样恩爱。”   “什么?”   听到这话,贺乾渊转过脸来,他容似寒冰,声音亦仿佛淬了毒药,“你说什么。”   “大将军不知道么?”宋时娴看着贺乾渊做惊讶状,“说起来,枕棠曾经和我哥哥宋时鄢十分要好呢!那时候他们日日夜夜都在一起,甚至枕棠还将贴身衣物送给我哥哥……”   “你——胡言乱语。”这些谣言不禁让林枕棠的身子都颤抖起来,她皱眉看着宋时娴,“你知道这都是宋时鄢污蔑我的话,为什么还要说?”   “是污蔑吗?”宋时娴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状似纯真,“枕棠,你别生气,我觉得这不是污蔑,当时京城很多人都相信的。而且……大将军这么喜爱你,你不妨坦诚一点吧。”   林枕棠听到这些话,更是几乎气昏过去,她身旁的青鹊和烟雀二人也实在忍无可忍,怒斥道:“明明没有的事,宋小姐你是何居心?”   “我也是为了枕棠好啊。”宋时娴一脸无辜,“那些事情,枕棠这么藏着掖着也不是办法,我是怕将军以后知道了难免心生嫌隙。再说了,将军和枕棠这般恩爱,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的。”   “可是那都是宋公子胡言乱语的,没有一句话是真的,他当初想娶小姐,可小姐才看不上!所以他才有心报复!”青鹊义愤填膺,皱着眉头看宋时娴,“宋小姐如今说得这些话,是否在挑拨离间?”   “你怎么会这么想?!自然不会了,我同枕棠可是表姐妹啊!”宋时娴说着,一脸的焦急,看着仿佛心急如焚,“枕棠可不要误会我啊,我真的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林枕棠几乎是被气笑了,“宋时鄢的那些谎言,早就被戳穿了,这些你都是知道的。”   此刻,她眼前发昏,双手无意识地将帕子捏得紧紧的,“之前你就当着众人的面诋毁我,我当时没有计较,今日你竟又来胡言乱语。”   语罢,林枕棠闭上眼睛,不愿再看她,“宋时娴,这里不欢迎你,还请你出去。”   这话冰冷无情,宋时娴听到之后,那眼泪瞬间就一滴滴滚落下来,看起来让人心生怜爱,“枕棠,你别生气……将军,你劝劝枕棠吧,我真的是为了她好……”   “你这哪是为了小姐好?!”   “就是!你明明就心怀鬼胎!”   青鹊烟雀护主心切,都忍不住对宋时娴横眉冷对。场面一时间混乱起来。   但是,这期间,贺乾渊却一直没有说话。   他面无表情,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到贺乾渊这样,宋时娴暗地里冷笑了一声,心道得手了。   但她面上却依然是红着眼圈的委屈模样,顿了顿,她又可怜巴巴开了口,“枕棠,你过去确实勾三搭四的,同多个男子皆不正当。但是,这有什么不好承认呢?如今你嫁了人,又确实一心对着将军,我觉得,将军知道了你婚前的那些荒唐行迹,再对比如今你安分守己的现状,自然会感动的呀。我们表姐妹,我还能害你不成呢?”   这话分明颠倒黑白!林枕棠简直没有想到这个宋时娴竟然是这样的无耻,她冷冷一笑,“是,不过是因为我不愿把你引荐给表哥做妾,所以,你此时是在报复我。再说,什么表姐妹,我母亲去世的时候,你们那样冷淡,我们早就不是一家人了。”   “哎呀,这话真让人伤心。”宋时娴拿帕子擦了擦泪,“我哪里有让你引荐在做将军的妾室,我、我不过是仰慕将军,想服侍他罢了……”   说着,宋时娴希冀地看向贺乾渊,“表哥……不,将军……将军,娴儿不贪恋您位高权重,亦不在乎你容貌美丑,不过是敬仰将军战功赫赫罢了。其实,时娴心中亦有家国情怀,别人不理解,但我觉得,将军一定是懂我的……枕棠娇滴滴的,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   说到这里,宋时娴低垂眉眼,“所以,时娴愿意替将军分忧,这不仅对将军好,对枕棠也好,毕竟枕棠年纪小,很多事情不周到,曾经又是那样、那样善于交际,恐怕无力侍奉将军。”   她一边说着,一边撩起长发,将自己的脖颈露出一小截来。   宋时娴自问自己容貌也不俗,勾引男子不过手到擒来。再者说,就算林枕棠长得纯真冷艳,但是等贺乾渊得知她曾经是多么狐媚的女子,想来也会厌弃她。   说起来,这世上光有貌美是无法成事的,还得有头脑啊。   枕棠啊,表姐实在是对不起你了呢。   此刻,宋时娴心中得意,她低着头等待贺乾渊的回应,却半晌也未等来哪怕一句话。   抬起头来,宋时娴发觉贺乾渊正冰冷地看着自己。   那瞬间,她的心咯噔一下。   还不等说什么,突然,贺乾渊抬腿,对着她的胸口就是一下。   那一瞬间痛得难以形容,宋时娴只觉得腹部一抽,然后一口鲜血便喷涌出来,等回过神来,她竟然发觉自己被贺乾渊一脚踢出几丈开外。   她头晕眼花,整个世界都是摇晃的,正想爬起来,却感到有人踩在她扶着地的手上。   贺乾渊还未用足力道,就已经听见宋时娴筋骨碎裂的声音。   他面无表情,清冷隽秀,偏偏又带着不可言说的杀机与阴毒,“家国情怀?这东西,我可从未有过。”   语罢,贺乾渊看向秦羽,“给我。”   秦羽颔首,然后拿过来一个盒子。   那盒子里面,是各种各样的刀具,刀的样式都不大,很是小巧精美。   贺乾渊没有仔细挑选,他随意拿过一把,然后对着宋时娴轻声一笑,“下辈子,一定得多长一条舌头啊。”   语罢,他捏开宋时娴的嘴,然后手上一用力。   那一瞬间林枕棠没看清楚,但是很快就有什么东西应声落地,定睛一看,居然是一条舌头。   那是宋时娴的舌头!   鲜血顿时流了一地,宋时娴几乎是连哼都没有一声,直接昏了过去,生死不知。   看到这一幕,林枕棠和青鹊烟雀三人几乎都惊怔在原地,虽然这不是表哥第一次当着她们的面这样做,甚至当街杀人他也是有过的……可是、可是这一次的手段实在是……太吓人了。   贺乾渊却没什么反应,他有些嫌弃地扔开那把刀,然后接过秦羽递来的白帕,细细擦拭自己的手指。   秦羽低首,恭敬道:“这脏东西不该让将军动手,属下这便拖进私牢。”   “不仅她,还有那个宋时鄢,也押进来。”贺乾渊漫不经心道:“交给卫稷,卫稷会知道怎么照顾他。”   “那是自然。”秦羽微笑。   听到这些,林枕棠更是回不过神来。虽然,此时表哥是为她出了气,但是她不知道,表哥当着自己的面处置宋时娴,究竟是不想听她诋毁自己,还是别人编排自己的那些事让表哥当了真,惹怒了表哥,故而想要逐一收拾。   还有,在这一刻,林枕棠也发觉,不仅表哥残暴,表哥手下的人,包括看起来温润的秦羽,还有温和的卫稷,都非良善。   说不清是害怕还是什么别的感受,林枕棠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好像被人施了定身法术一般,动不了分毫。   特别是此刻表哥朝着自己走来,就更加令人恐惧。   只见贺乾渊神情淡然,步履缓缓。   他走到林枕棠身边,然后又轻柔拉过她软绵绵的小手,“不是说要去礼佛?那我陪你去。” 第77章 一更   林枕棠说不出话来, 只怔怔看着贺乾渊。   那一刻,贺乾渊看到林枕棠的双眸中映出自己的面容,他满足地笑了笑, 然后道:“既然你不知道, 那么我教给你。对于这种人,就该割断舌头, 这样……她便再也无法胡言乱语。”   听到这话林枕棠依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浑身僵硬,刚刚的那一幕令她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那鲜血喷涌的画面, 还有半个断了的人舌, 以及痛苦翻滚的宋时娴……   一切都是那样的血淋淋、那样的可怖。   一时间,林枕棠动不了了, 她愣在原地。   贺乾渊此时也不再说什么, 他双目平静地直视前方, 手却握紧了林枕棠的手, “走吧。”   四月中旬, 明明是初夏时候, 暗香涌动,但林枕棠却觉得仿佛寒冬一般刺骨,空中的花香也仿佛有了一股散化不开的血腥之气。   究竟是四周真的弥漫着这让人遍体生寒的血腥气息, 还是她闻错了呢?   此刻,她走在贺乾渊身侧, 神思尚恍惚着, 故此有些踉踉跄跄地, 她看不清路,只和贺乾渊一同上了马车。   车内拉着帘子,光线晦暗不明, 贺乾渊先她一步上了马车。背景阴森之下,他的神情隐隐绰绰,看不清楚。但就算是这样,贺乾渊那样坐在车中的模样也足够让人害怕。   刚才一幕依然还回放在眼前,林枕棠心有余悸,更别说表哥此刻鬼气森森……故此,她一路上皆是一言不发。   多说多错,她决定闭嘴。   察觉到了她的胆怯,贺乾渊神色一暗,他不由分说,伸手将林枕棠拉过,语气阴毒柔缓,“你不是说过的么,不会怕我?”   “是,这是真的。我是真的不、不怕表哥。”林枕棠努力镇定容色,她此刻嘴唇都在颤抖,却还竭尽全力想要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我从来没有怕过表哥的。”   贺乾渊听着这话冷笑一声,刚刚林枕棠那些小动作他都看在眼里。此刻,贺乾渊眸色阴冷,开口也冷若冰霜,“还在撒谎么?原来阿棠,竟是这般的不信我。”   林枕棠赶紧摇头,“我没有不信表哥!真的没有!”   “我说过不杀你,就不会杀你。”贺乾渊捏紧了她的手腕,“而我若说杀你,就一定会杀了你。你是该信我的。”   “我、我不是不信表哥……”林枕棠闭上了眼,她任凭自己软绵绵地靠在贺乾渊怀中,低声道:“只是刚刚,表哥亲手把宋时娴的那东西割下来,我……”   她说到这里,竟然满脑子都是割下来以后的舌头,可怕至极。话音未落,她只觉得一阵恶心,于是不由得就是一呕。   还好她拿帕子赶紧捂住口鼻,压抑了那阵恶心的感觉。   看着林枕棠这样,贺乾渊冷哼一声,他眸色柔软下来,口中却依旧冷淡,“不过半个舌头,也值得表妹这样大惊小怪?”   说实在的,这都算不上什么花样了,对于贺乾渊还说,这只不过是简单的一点操作,他根本没想到林枕棠会害怕这个。   “是,对不起表哥。”林枕棠脸色苍白起来,她微微喘着气,“枕棠实在不该大惊小怪。一切都是是枕棠的缘故,是枕棠太脆弱了。”   贺乾渊本还带着怒气,但他听见那句“对不起”后,心头怒火便消了大半。   此时,他看着可怜兮兮的林枕棠,有几分想笑,他周身浓重的杀伐决断散了些,但那双眸子却依然凉如寒玉。   很快,贺乾渊转开眼去。马车内静悄悄的。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自始至终都是这般安静。   四月中旬气温忽高忽低,眼见着又要下雨了,林枕棠今日没有拿伞,穿得也单薄,她有些担心地抬眼去看。   此刻黑云压城,天上却也没有飘摇的雨滴,或许今日只是天热阴沉,实际上并不准备下雨呢!   这么想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枕棠隐隐约约看到了前方模糊的寺庙。   快要到了。   “去吧。”贺乾渊不信佛,亦不准备下马车,他微抬下颌。   “是。”林枕棠点头应了,然后赶紧下了车,她不敢让表哥等太久。   寺庙之内,并无太多人,林枕棠将佛堂内的神佛一一拜了,她虔诚又认真,等礼佛完毕后,她还专门出去伸出手掌试探,见还没下雨,松了一口气。   好了,走吧,也不能让表哥等的太久了,   她正准备走,突然听到一个声音淡淡开口,“林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第78章 她大着胆子,靠在了贺乾……   “公子是?”林枕棠眨巴着眼睛, 她有些不解地看着面前一身黑衣,神色冷漠的男子。   这个人,似乎是有点眼熟, 但她又确实记不起来这究竟是谁。   “真没想到, 这么快就把我忘了。”那人微微一笑,却无限冷漠, “林小姐, 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你是……荧惑公子?”这冷漠的语气和神情,林枕棠突然就想起来, 于是, 她不由得笑了,“是荧惑公子吗?”   “不错, 是我。”荧惑双手抱臂, “林小姐来礼佛么?”   “已经礼佛完毕了。”林枕棠说着, 侧身让了让, “公子也是来礼佛的吧。既如此, 公子请进吧, 我也该走了。”   荧惑并没有进去,反而和她一道站着,“走吧, 我也走。”   表哥的马车离她并不远,只不过走了几步便到了。   此时, 她站定在表哥的马车旁边, 然后对着荧惑行了个礼, “公子,我坐这辆马车回去了。”   “今日会下雨。”荧惑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色, “我的马车稳,你若不介意,可与上次的兄长同乘。”   这话虽然没说什么特别的,但是林枕棠还是生怕贺乾渊听到。   她不由得往马车上看了看,然后低声婉拒道:“不必了公子,今日我不是和兄长来的,我是和……”   话音未落,轿帘被白皙的长指掀开,紧接着,一个绛衣男子缓步走了下来。   看到来人,荧惑面无神情,而贺乾渊亦是没有丝毫表情。   半晌后,看着荧惑,贺乾渊冷笑,“怎么是你。”   “哦,原来是贺将军。”荧惑闻言,双眸阴冷地瞥过贺乾渊,“别来无恙。”   “自是无恙。”贺乾渊音色淡淡,神情漠然,他看向林枕棠,“真没想到……阿棠竟还认识他,真是令人惊讶。”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贺乾渊的口吻可没有丝毫惊讶,有的只是无边的阴毒狠厉。   “表哥,是这样……那次礼佛,我差点遭歹人袭击,是荧惑公子救了我……”林枕棠赶紧解释,“我很感激荧惑公子,表哥切勿误会。”   “歹人袭击?”贺乾渊眸中闪过戏谑,他阴毒地瞥过荧惑,淡淡道:“恐怕……这一切,不过都是你口中这位‘荧惑公子’的自导自演。”   这话令林枕棠不明所以,她抬头去看荧惑,却见那人眉目阴沉,面色淡漠。   “这……我与荧惑公子不过是偶遇,又怎么会那样巧呢?”林枕棠不愿让荧惑难堪,便开脱了一句,然后,她又忍不住问道:“可是……表哥怎么会认识荧惑公子呢?”   她不知道荧惑的真实身份,这人也神神秘秘地从没有说过。   这么想来,也应该算是一个秘密了,怎么表哥竟然同他很熟稔的模样呢。   这么想着,林枕棠又看了看贺乾渊的面容。   但是,此刻贺乾渊和荧惑的神情一样,皆冷漠淡然,似乎极为无情。   而等她问出这句话以后,便无人回答了,众人都静悄悄地,场面一时间有些诡异。   “若是不方便,就不必说了。”最后,还是林枕棠率先出口打破沉默,她双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荧惑公子,多谢你的好意了,只是今日枕棠随夫君来的,还是不打扰荧惑公子了。”   贺乾渊本还双眸阴沉着,但等听到“夫君”二字,他郁气微泄了几分,瞬间,整个人便看起来好像没有那么阴森了。   “既然林小姐今日是和贺将军,那在下便不打扰了。”荧惑也没说什么,他微微点头,然后捏紧了手中长剑,“再会。”   “再会,荧惑公子。”林枕棠礼貌回应。   对于荧惑的道别,贺乾渊却没有丝毫反应,他冷漠地看着林枕棠的侧脸,一双眸子又阴沉下来,“怎么,阿棠还想与他再会啊。”   “不,表哥。”林枕棠努力平静容色,“枕棠只是出于礼数,表哥实在不必介怀。其实能否再与荧惑公子相见,对枕棠而言,都无关紧要。”   “是么。”贺乾渊说着,看向了荧惑的背影,他低声冷笑,“他接近你,必是心怀鬼胎。说起来,什么林小姐呢?如今,你分明是贺夫人。”   这话惹得林枕棠又微微羞赧,她覆下眼睑,轻声应了一句,“是。”   看到她这模样,贺乾渊微微勾了勾唇,但他没说别的,只微抬下颌,“进去。”   林枕棠顿了顿,然后听话地进了马车,她虽对刚刚那些话有些不解,却也没有出声再问。   马车内,气氛微妙。   林枕棠转过眼去一直注视着外边,根本不敢看向身边的那个人。   不过此刻,她装着好像是漫不经心的模样,但是注意力却一直在身旁的那个人身上。   “呵。”已经安静了许久,却突然又听得贺乾渊一声冷笑,他冷漠开口,“阿棠还未同我细说,那人刚刚所言,上一次与你同行的男子,又是何人?”   还不等林枕棠解释,他又阴冷道:“他说是兄长,那么,我也很是好奇,这又是你哪位好兄长?赵芸?亦或是那宋时鄢?”   “不是,表哥,你不要误会了什么。那次礼佛,是我二哥陪我去的。”林枕棠赶紧开口否认,她见贺乾渊依旧神情不悦,便讨好地凑过去,紧接着,她伸出细长白嫩的藕臂,大着胆子环住贺乾渊的腰。   美人温香软玉,撩拨在耳旁的温热呼吸还带着香气,她似乎是为了讨好他,但是也仿佛带了些娇软甜糯之气,“枕棠既然已经有了表哥,那么……哪里还能想得起来那些人呢。”   听到这话,贺乾渊神情好看了些,他哼了一声,虽然还是没说什么,但是林枕棠觉得……此时的气氛好像好了点。   于是,林枕棠知道自己做对了。   想了想,她又道:“表哥不要生气了,以后枕棠不同别的哥哥们礼佛了。”   她说着话,头靠在贺乾渊的胸膛,此刻,表哥的心跳沉稳有力,带着莫名其妙的安心。   半晌,那人终于出声道:“你倒是会为他们求情。”   听到这话,林枕棠心中一动,她就知道自己若是不说些什么,表哥定然不会这么轻易饶过。   此刻,贺乾渊微凉的手指抚上林枕棠的鬓发,他低声道:“你知道该怎么做,最好不过。”   这话平静之下似乎狂涌着无数的恶意。林枕棠不知该怎么回答,便“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她抬起头看着贺乾渊,“表哥,说起来,你怎么会认识荧惑公子呢……”   “他可并非什么公子。”贺乾渊冷笑一下,“你还不知道吧。他就是慎王世子,陆誉。” 第79章 没有人,能欺辱你。……   三王之一的慎王, 是王侯之中兵权最多的,算来有三万多人,故此, 也较让人畏惧。   只不过慎王这个人向来待人比较温和, 众人对他印象皆是不错,故此林枕棠也不觉得荧惑是慎王世子便会让人惧怕。   说起来, 她小时候是见过慎王的, 那时候自己不懂礼数,还撞了慎王一下。父亲当场呵斥她, 不过慎王倒是很好, 不仅没有责怪她,还问她有没有事。   所以, 林枕棠此刻并没说别的, 只是点了点头, “慎王为人和顺, 但是荧惑公子的性子, 看起来不太像慎王, 真没想到,他竟是慎王世子啊。”   “呵,是为人和顺, 还是老奸巨猾。”贺乾渊淡淡道:“自我来京,他竟一次也未刺杀于我, 想来……是想坐收渔翁。”   林枕棠看着贺乾渊, 她眨巴着眼睛, “也不能如此笃定吧表哥……我小时候见过慎王,他很和蔼可亲的,说不定慎王就是不屑于用那些不齿的手段呢……”   慎王长得是什么样子, 林枕棠早就忘了,只记得他那一双手很温柔,说话时候也很亲切。   在表哥的眼中,这世间就没有好人了吗?这么想着,林枕棠又问起贺乾渊,“难道是……慎王面对着表哥的时候,不恭敬吗?”   “我从未见过他。”贺乾渊沉声道。   林枕棠有些惊异,“这……表哥上朝之时,也未见过慎王么?”   “我来京后,他已卧病在床多时。”贺乾渊音色淡淡,神情冷冽,“官场之中,何来和顺之人?”   听到这话,林枕棠不敢再说什么了,总之她知道,在表哥眼里,这世上一个好人都没有。   回去的路上,两人再没有说什么,等到了林府门口,贺乾渊说自己有事,便直接骑了马离开了。   于是,林枕棠一个人进了府门,然后目送贺乾渊离开。   回了房间,林枕棠换了一身衣服,然后便看了会书,她不知道贺乾渊什么时候来,也就不再等他,早早睡了。   果然,她昨日没等表哥是对的,因为一直到第二日午后,贺乾渊都没有来。   表哥很少夜不归宿,就算回来太迟了,也总会回来的……这么想着,林枕棠不免有些担心,便打发了一个卫兵去问。   可是卫兵亦是久久不来,林枕棠更是觉得有些担心了。也就在此时,林府来了人。   是二哥,林琛。   门开了,看到林枕棠的时候,林琛脸上带着惊慌,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他一看到她便问,“棠棠,你知道贺璟为何血洗宋府吗?”   “什么?”林枕棠初听有些吃惊,后来回过神,想起了昨日的事情,她微呼,“不会是因为昨日……”   “昨日发生什么事了?”   “昨日,宋时娴非要给表哥做妾,我不同意,她就言语侮辱,甚至还胡说我和她哥有情。表哥听了以后,就、就当场割了她的舌头……”   根本没有想到贺乾渊这般残暴,林琛听到这话,也惊得往后仰了仰,难以置信道:“他就直接、在你的眼睛底下,就……”   “是的,二哥。”林枕棠摇了摇头,“当时场面可怕极了,另外,表哥还说要把宋时鄢表哥也关进私牢,然后…… ”   “怪不得,这就是了。”林琛叹口气,“你不知道,宋时鄢昨日晚上突然被贺乾渊的兵带走了,再没有回来。于是今天早上,舅舅亲自去寻贺表哥,想问问怎么回事,却没想到贺乾渊当场砍了舅舅一只手……父亲听说了这事,正往过去赶,我怕贺璟会对父亲会做出什么……”   “父亲去了?”林枕棠急得跺脚,“母亲去世的时候,舅舅根本不理会,说实在的,那点亲戚情分早就没了,更别说宋时鄢当初还那样对我。父亲这个时候,实在是不该去的!”   “是不该去,我劝过父亲了,可是父亲说舅舅到底是母亲的亲兄长,宋府有难了,他还是得去,我实在劝不住,没办法,大哥便也陪父亲一道去了……”   听到这话,林枕棠急得外衣都来不及披,赶紧就往外边走,“此刻他们人在哪里?”   “就因为早上舅舅去军营问,结果被砍了一只手,所以下午宋府的人又跑去质问,这么一来,贺璟便不耐烦了,直接带着几千人去了宋府,此刻怕是……”说到这里,林琛欲言又止。   “走,我们也去宋府。”林枕棠说着,对林琛道:“哥哥,你骑马带我。”   林琛虽然胆子大,但想到妹妹不会骑马,也不免有些顾虑,“这行吗?”   林枕棠点头,她容色平静,声音却含着细微的颤抖,“可以,表哥骑马也带过我,没事的。”   青鹊和烟雀在身后担忧地望着,她们并不愿林枕棠涉险,又知道情况重大。   “小姐,你去吧,我们两个一会追上来。”   林枕棠知道她们都不会骑马,来的定然很慢,便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马背颠簸,林琛又性子急躁,故而根本比不得前几次贺表哥带她,林枕棠本就容易晕车,这么一路颠下来,她只觉得自己仿佛去了小半条命,忍不住干呕了一会。   “棠棠……”林琛小心翼翼中带着几分歉意,“没事吧?”   林枕棠拿帕子掩了掩唇,“没事,小哥哥,我们赶紧进去吧。”   说着,她率先往宋府走。   此刻宋府门前,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士兵,附近看热闹的也知道兹事体大,都远远围着,不敢上前。   由于这些士兵没有见过林枕棠,所以,他们看到林枕棠靠近想要进入宋府。立马横眉冷对,刀剑交错在她的身前。   不过,其中也有认识林枕棠的士兵,那人立刻压低声音呵斥道:“做什么?!这是将军夫人!”   “将军夫人?!这……属下有眼无珠,还、还请将军夫人……”   面前的几个士兵吞吞吐吐,脸已经拘谨地红了,但林枕棠并未在意,她拦下了道歉的士兵,声音平稳,却也带着不同以往的冷漠,“将军在里面吗?”   “是。”   于是,林枕棠不再说什么,直接往宋府里面走去。   迈过那道门槛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地的鲜血,似乎还有人的残肢断臂,林枕棠没敢仔细看,她压抑着鼻端血气带来的恶心之敢,往里边走去。   正厅下方,有一群五花大绑的男女老少,看起来,应该都是宋府的人。   此刻,贺乾渊坐在正厅门前的椅子上,手中捧着茶,眉目淡漠地听身旁人弯腰说着什么。   而底下跪着的男女老少一个个抖如糠筛,皆抽泣得不能自已,同贺乾渊的淡漠无情有了鲜明的对比。   林枕棠心情复杂,她定睛再看,就看到父亲就在被绑着的舅舅身旁。   好在父亲被林玙扶着,看起来没什么事,林枕棠松了口气。   顿了顿,她迈开步子继续走去,林玙是第一个发现她的,看到她往来走,林玙有些紧张,“棠儿,你怎么来了。”   也就在此刻,喝茶的贺乾渊听到了细碎的铃铛声响,他抬起眼来,果然看到了林枕棠。   顿时,他眯起双眼,神情不善。   林枕棠没有注意到贺乾渊的眼神,她先去了林仲那边。   这宋府血气冲天令人恐惧,林枕棠担心贺乾渊一怒之下对父亲也做什么,故此,她语气焦急,“父亲,还好吗?”   “我没事。”林仲说着,叹口气,“这、这一切怎会如此……棠儿,那毕竟是你的舅舅啊。”   “这事情……父亲,您不必操心。”林枕棠也叹了口气,“您不知道,宋时娴出言不逊,宋表哥他更是经常胡说八道……”   “你——就知道是你!你这个小狐狸精,把我儿子迷得五迷三道的!”跪着的宋夫人听到了这些话,便立刻嚎啕大哭起来,打断了林枕棠,“我的儿啊!我的儿如今在哪里啊?!”   林枕棠很厌恶宋夫人,她皱了皱眉头,“宋夫人,当初宋时鄢毁我名誉的时候,不见你训斥。宋时娴口不择言,在外边由着谣言愈演愈烈,也不见你制止。终于,他们兄妹二人心机越来越深沉,也越来越口不择言,才招致了这一切。枕棠觉得,今日苦果,未尝不是起于昨日之因。”   “你——什么昨日之因,说来说去,还不是你这个小狐狸精闹的!”宋夫人不依不饶,哭天喊地,“老爷啊、老爷啊,活不了了啊……”   “行了!”宋老爷有些不耐烦,他呵斥了一下身旁哭闹的妇人,然后才对着林枕棠开口,只不过对着林枕棠,他也是斥责口气,“不怪你舅妈说你,说实在的,就算娴儿去说了什么,她也是个孩子,更何况鄢儿已经许久未说过你什么了,你怎如此步步紧逼!”   这话听在耳中,不由得令人怒火中烧,好在林枕棠深知舅舅舅母的德行,故此便也不那么在意。   对于林府的人,她是越来越厌恶,于是只随意瞥了一眼,便不再看他们,径直往台上走。   此刻,贺乾渊低头喝茶,似乎没有看到她。   越是靠近贺表哥,林枕棠就越是心慌。她咬了咬唇,然后上了台子,轻声对贺乾渊道:“表哥,枕棠来了。”   “嗯。”贺乾渊淡漠应道。   “表哥今日是……”   她话音未落,却听宋夫人又破口大骂起来,“你个小狐狸精,还在那边煽风点火的,是想让我们宋家满门抄斩吗?果然,小浪蹄子,和你那早死鬼母亲一样,以后也是个短命鬼!”   “你——”就算是亲戚,但林琛和林玙听到这话,面上还是绷不住了,林琛更是举着手就想教训宋夫人。   不过,林仲制止了他,“琛儿,到底是你舅母,不可无礼。”   “可是她——”   林仲伸出手去,把他拉至身后,然后又道:“既然,这是宋府家事,我们在这里也多有不便。宋大人,林某这便告退了。”   听到这话,宋老爷才紧张起来,“仲之……你、你不能走啊……”   宋夫人也回过神来,她连声道:“对对对,你不能走、不能走……”   林琛已经拉着林仲往门外走,林玙亦对林枕棠道:“将军要办正事,枕棠,同我们一道走吧。”   贺表哥在这里,林枕棠自然不敢就这么走了,于是她看了看贺乾渊,“表哥……”   “你留在这里。”贺乾渊说着,让人又抬来一把椅子。   林仲走了,两个哥哥也离开了。   林枕棠坐在贺乾渊身旁,这一刻,她突然又觉得遍体阴寒。   “阿棠,没有人能欺辱你。”突然,贺乾渊转过头来看着她,“没有人,能活着欺辱你。” 第80章 表哥俯下身,在她额上落……   那一刻, 不得不说,林枕棠是害怕的。   哪怕表哥此刻要处置的人不是她。   此时,贺乾渊淡漠瞥过她, 然后对着众人, 微微抬了抬手。   卫稷会意,便命手下士兵上刑。   拶指之刑, 哪怕只是看着, 林枕棠也能感觉到那种十指连心的尖利刺痛。   她坐在那里,看着这一切, 只觉得头皮发麻, 如芒在背。   “表哥,要不算了吧。”林枕棠顿了顿, 终于放低声音恳求, “表哥这样做, 不知又有多少文臣弹劾, 更何况, 我也不想背祸水的骂名……”   “是我做的事, 何必你来承担。”贺乾渊一声冷笑,“更何况,日后, 再也无人敢说你什么。”   说着,他看了看卫稷, “掌嘴。”   掌嘴的板子有一尺来长, 上面生满着铁刺倒勾, 一下去能扇得人满脸血肉模糊。   此刻十几张生满倒刺的板子用力打下去,这使得林枕棠看了一眼就干呕起来,她赶紧拿帕子捂住唇, 眼睛也闭得紧紧的。   贺乾渊察觉到了,他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眸此刻不带任何情感,残忍的有些令人恐惧。   他瞥过一眼林枕棠,然后站起身来。   “宋府的人,都该多长一只舌头。”说着,他看一眼卫稷,“今日,我就不一一动手了。”   卫稷点头,“属下明白,不会脏了将军的手。”   说完了,卫稷给手下的人一个手势。   瞬间,手起刀落,底下五花大绑的人都哀嚎起来。   到底还是舅父舅母,哪怕这么多年他们从未说过自己一句好话,还放任子女肆意诋毁自己,可是看到这一幕,林枕棠还是有些不忍。   她看不下去了,想站起身来,却手上一凉。   贺乾渊拉住林枕棠的手,他神色冰冷,看着林枕棠的眼神不带丝毫情绪,“阿棠,你该习惯的。”   习惯吗?!可是……这种血淋淋的场景,如何习惯呢?!   她想说什么,可是又干呕了一下,半晌之后,林枕棠才磕磕绊绊道:“枕棠胆子小,让表哥失望了。”   “是么?既然胆子小,就得多练练。”贺乾渊说着,伸手搂过她不盈一握的细腰,“陪我看。”   看到他们二人这样举止亲密,宋夫人张着唇说着什么,满是血污的脸上神情愤怒,想来应该是咒骂的话,但是她已经被割了舌,故此,一句话也说不出声。   “表妹你看,没了舌头,果真清净许多。”贺乾渊微微笑了,只是这笑容没有一丝暖意,尽是可怖的森然之气。   不得已,林枕棠只好陪着贺乾渊看着这一副人间炼狱的景象。   那些场景,令林枕棠只觉得脚底生根,整个脑袋都轰鸣起来。   她算是知道,卫稷为何是贺表哥左膀右臂了,这个人的确是手段繁多,且残忍至极。   但是令她更为恐惧的是,贺乾渊在看着这一切的时候,竟然没有丝毫的表情。   他始终是冰冷又漠然的目光,似乎不觉得面前的这些人,都是活生生的人。   或许在贺表哥眼中,人命,连猪狗牛羊的命都不如。   她看得时间越久,便越觉得——身边这个人,真的是魔鬼。   是修罗,是恶鬼,是毫无人性、鬼气森森的恶魔。   不行,她不能一辈子都在这样的人身边,若是太过靠近,林枕棠相信,终有一日,自己,还有整个林府,一定难逃厄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终于结束的时候,林枕棠已经手脚冰凉,浑身颤抖。   贺乾渊感受到了她手指的温度,于是,他双手合十,用自己的温度去暖女子冰凉的柔荑。   “现在是结束了,对吗……那、那表哥,能回府了吗?”林枕棠努力不让声音听起来过于颤抖。   “好,回去。”贺乾渊说着,就准备走。   但是林枕棠双腿软绵绵的,一丝力气也没有。   身侧女子软绵绵的,贺乾渊瞥她一眼,然后,当着一众士兵的面,贺乾渊竟然毫不避讳地将她抱了起来。   只是此刻,林枕棠还木然着没有回过神,她咬着唇,唯恐自己哭出声。   “你是怎么来的?”   突然,贺乾渊问起她。   原来他们已经到了宋府门口,此刻,这门口没有一辆马车,来时的马是林琛的,他离开时骑着回去了,故此,也没有林枕棠的马。   “我是……是和哥哥来的。”林枕棠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只好把头靠在贺乾渊肩膀上,“是小哥哥,他骑马带我来。”   听到这句话,贺乾渊眸色阴沉了一瞬,他冷笑一声,然后阴毒地眯起眼睛。   看吧,表妹是有家人的,她有兄长,有父亲,故此,她永远不是一个人。   若是……杀了她的父兄……那么,表妹可以倚仗的,便只有自己一个人了吧?   他要让自己成为溺水之人手中最后一根藤蔓,他要让自己深深刻在林枕棠的骨血之中。   轮回千百世,地狱十八层,他也要让她记着自己。   记着他,永远不忘记他,也永远……不会松开此刻抱着自己的手臂。   “阿棠啊……”贺乾渊阴毒地低声暗叹。   这一声中,有太多林枕棠听不懂的东西。林枕棠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抬眼去看贺乾渊。   她仰脖抬眸,只看到表哥冷峻的眉眼。   一如既往的冰冷,似乎没有任何感情。   好在青鹊和烟雀驾着马车来,倒是让林枕棠松了口气。   她不愿和表哥同乘一匹马,毕竟,如果是起码带着自己,她少不得要紧紧贴着贺表哥的。   如此看来的话,还是马车好一些,到底马车空间会大点。   已经夜幕四合,今日她连惊带怕,又见了那些残忍景象,故此看到马车内,青鹊和烟雀为她准备的糕点,是一点胃口也没有。   马车里林枕棠吐了三次,却也只是吐了些清水。吐了三次以后,她眼前发黑,几乎就要支撑不住。   而等终于回了府,只堪堪迈过将军府的门,青鹊和烟雀正准备侍候她赶紧上榻休息的时候。林枕棠只觉得眼前昏沉,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似乎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梦见了许多可怕的场面。   等她抽泣着醒来的时候,依然是深夜。   不知道梦见了什么,林枕棠只觉得自己根本喘不过气来,她双手掩面,不由得哭了出来,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身上的锦衾上,林枕棠这才发现被子已经换了新的,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是没有见过的一套。   她正想唤人进来问,却又突然听到耳边传来浣洗什么东西的声音。   她寻声看去,看到贺乾渊正在自己的铜盆内洗着什么,她刚醒来视线不清晰,只这样模模糊糊看过去,好像是……自己的帕子。   听到她醒了,那人转过身来。   他容色如冷月,墨眉平目仿佛画作,一双长睫平铺,添了许多秀美,但那高鼻薄唇,却也透出阴冷与漠然。   “醒了?”贺乾渊说着,靠近了林枕棠,他细长的手覆上林枕棠的额头,“你一直在发烧。”   林枕棠顿了顿,才明白过来自己是生病了。   突然,她觉得自己额上一凉,原来是贺乾渊的额头抵过来,试她额上的温度。   那一刻,四目相对。   此刻,她看到贺乾渊,只觉得害怕,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好低下头,轻声道:“是表哥照顾我的么?谢谢表哥了……”   “无妨。”贺乾渊说着,又坐在她身侧。这一次,他罕见地没有阴冷之色,甚至声音中还带着一丝温柔,“你睡着后,果真很乖巧……”   听到这话,林枕棠只觉得可怖,她怀疑表哥是在暗示什么,便赶紧道:“枕棠醒着的时候,也会乖巧,也会听表哥的话的。”   “是么……”贺乾渊的长指慢悠悠划过林枕棠的脸庞,他低声道:“那就好。”   “表哥,你照顾我到这个时候,一定也累了吧,你也上来休息吧……”   “不必了,我军营还有些事。”贺乾渊说着,抚摸腰间的玉璏,“肃王造反了。”   林枕棠听到这话,心中一顿,她慌忙道:“是,表哥,你去吧……”   “嗯。”贺乾渊应了一声,然后取过桌上的长剑,“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还有,这府中看谁不顺眼,尽可杀了。”   这话可怕至极,林枕棠转过脸去,她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嗯”了一句。   听得贺乾渊脚步远了,林枕棠放了些心,她刚刚回身躺下,但没想到,那人又折了回来。   那一瞬间,林枕棠只觉得自己的心又揪起来,不过还不等她说什么,表哥俯身下来,在她的额上落下一吻。   她尚怔愣着,那人又离开了,这次是真的走了。   她摸着额头刚刚贺表哥双唇触碰过的地方,只觉得不真实。   突然,门被推开了,青鹊和烟雀一前一后哭着来了,看到林枕棠果真已经醒了,她们两个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小姐,你吓死我们了……”青鹊哭得最厉害,“这好端端地,怎么就、就……”   烟雀也擦着眼泪,“是啊,小姐昏迷了好几天,大夫来看过多回了,只说是惊悸所致,但是方法试了许多,小姐就是醒不过来……”   听到这话,林枕棠大惊失色,“我竟然……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吗?”   “是啊……”青鹊说着,都抽泣起来,“好在、好在贺将军对小姐很好,这几天,他寸步不离地陪着小姐,给小姐喂药、擦身,还有换衣服,都是贺将军亲力亲为的,他都从不让我们动手……”   “因为将军不让我们靠近侍候,所以……没办法,我们两这几日就一直在门口等着小姐,我们就害怕、就害怕……”说到这里,烟雀闭上眼睛,说不下去了。   看到自己两个丫头哭成这样。林枕棠赶紧微笑着安慰道:“都没事了,都过去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别哭了。”   她说着话,却有些疑惑,便不由得又问道:“这几日,都是表哥在照顾我吗?”   “是的小姐。”烟雀擦着眼泪,点了点头,“贺将军一直亲自照顾小姐,事无巨细,从未让我们过手,说起来,他也是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   是么……既然如此,怎么不休息一下,便又去军营……就算十万火急,也得先休息一下的吧……   林枕棠还在出神,却又听青鹊开口道:“小姐,说起来真奇怪,贺将军那样冷漠凶狠的人……”她说到这里,害怕地压低了声音,“耐心却是极好,奴婢这几日来,从未看他对照顾小姐有过丝毫不耐……”   烟雀听到这话,也不由得点点头,“说起来,奴婢也是没看出来,将军对小姐,是真的很上心。”   表哥对自己,好么?这话让林枕棠沉下目光来,她眸色复杂,心绪涌动着。   就在此时,青鹊又道:“对了小姐,老爷已经同意贺表哥母亲上宗祠了。只是……老爷是不太情愿。毕竟,小姐也知道,就算是未嫁之女,也少有能上宗祠的……”   林枕棠自然知道,宗祠之中,大多是男子与男子的配偶,如今放早就逐出家门多时的姑母上去,的确不合规矩,只是……   “罢了,就听表哥的。”林枕棠沉声道:“不要和表哥作对。”   她说完话,又回身躺下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论何时,总是精疲力尽的。   ***   这几日,林枕棠一直在府中休息,对将军府以外的事情根本没有在意。   但是她却不知道,这大齐的天,在她不经意的时候,已经开始悄悄地发生着变化…… 第81章 想我了吗?   五月份, 天气已经开始炎热起来了。   林枕棠这些日子休养得好,贺表哥也没有回过府。夜间没了人翻来覆去欺负她,更没有人让她受到惊吓, 所以, 林枕棠这段时间养得圆润了几分,看起来却是更娇俏了。   不过, 这么十几天都没见表哥, 这使得身在贺府之中的林枕棠实在是不知道外边情况如何,想来王爷造反, 声势也不会小, 或许局势还会很严重……故此,林枕棠多少还是会有些担心。   明明是害怕表哥的, 但是说不清为什么, 依然还是会担心他。   她也想打发人去问, 却又觉得如今府邸安宁着, 便是最好的局面。   毕竟, 若是真的有了什么事, 贺府早就被人包围起来了,哪能由着她悠哉悠哉这么过着日子。   于是,林枕棠便再也不想打发人过去的事了。   贺乾渊是在一个深夜回府的, 那一日白天下了些淅淅沥沥的小雨,所以, 虽是夏日, 他身上却也带着寒气。   白日里, 林枕棠睡过了头,晚上就没有丝毫困意,她侧卧在榻上, 借着摇晃的烛火看着一卷话本册子。   这本话本中的故事带着让人沉浸其中的悲欢离合,文字里尽带着让人难以抗拒的缠绵悱恻,林枕棠看着故事,不免时而垂泪,时而微笑。她实在是看得太投入了,所以,就算外边传来了响动,林枕棠也根本没发现贺乾渊已经进了门。   “在看什么。”她正看到男女主私定终身的剧情中,心中欢欣喜悦呢,突然冰冷的声音突兀地响在身侧,把她拉入了无情的现实   那一刻,林枕棠惊了一跳,书都掉到地上去了。   “表、表哥?你怎么回来了?”林枕棠坐起身来,已经是这么多日子没见了,故此,猛然看到表哥,没有丝毫心理准备的林枕棠不免就吓得颤抖了一下。   “怎么?不愿看到我?”贺乾渊面色冷漠淡然,他正动作着将长剑挂在墙上,声音冷淡,看着面前美人惊讶的面容,他没什么表情,只弯身下去,将地上散落开来的书本捡了起来,然后递过去。   “不是,表哥。”林枕棠说着,赶紧站起身来,她接过书,然后放到一旁,“贺表哥,天色暗了,想来你也累了吧,枕棠侍候您休息。”   贺乾渊没说什,只由着林枕棠将外裳脱下,他看着林枕棠娇艳柔美的面庞,然后淡淡道:“今晚之后,明日,我们就要启程去边城。”   “嗯?”林枕棠没反应过来,“什么?去边城吗?”   “皇帝要西巡。”   说是皇帝西巡,不如说是他让皇帝西巡。实际上,肃王死后,此刻皇宫之内尽是他的人,陆玟已经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不过,这京城之内,他兵力不过八/九万,自己的大军大多在边地,故此,他不能说是稳操胜券,也因为此,他若要挟天子,务必得去他贺乾渊的地盘,至于到时候他想做什么,哼、四十万大军尽数在手,又有谁能奈他何。   “我们就这么匆匆忙忙走了,那、那府里的东西……表哥,我还什么也没收拾,这可怎么办。”林枕棠有些不知所措。   “不必收拾了。”贺乾渊说着,呷了口茶,“边地十五州,都是我的地方,那里什么都有。”   甚至于那里的城旗上,都写着“贺”字,俨然已是国中之国。   林枕棠不知道这些,她还在思索表哥说这句话的意思,顿了顿,才“哦”了一声。   说实在话,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表哥能如此明目张胆。   林枕棠尚还怔愣着,却听那人淡淡道:“我去沐浴。”   “是……”林枕棠才回过神,“是,那枕棠……”   “你也来。”贺乾渊说着,将她一把抱起。他的唇抵在林枕棠耳侧,吐出的气息温热,“想我了吗?”   沉香木的气息环绕住林枕棠,她面如桃花,娇羞美艳。林枕棠垂着眼睛不敢看那人,她声音轻颤着,“表哥是许久没回来了。枕棠甚是担心……”   “担心?只是担心?”耳旁传来贺乾渊轻声低笑的声音,她正心神恍惚,又突然觉得耳垂上传来了轻微的刺痛,竟然是贺表哥咬了她一下!   林枕棠轻呼一声,于是,她仰头看向贺乾渊,此刻,美人双眸灵秀柔美,带着楚楚可怜的细碎泪光,“担心以外,还有、还有挂念……”   “是么?”贺乾渊的脸蹭上林枕棠的侧脸,他语气又轻又低,带着些朦朦胧胧的情愫,“哪里挂念?”   “我……”   说着,他的唇温柔地覆上美人的檀樱,唇瓣厮磨,声音柔缓,“我来看看,你到底有没有想我……”   “表哥……”   美人柔软的身段起伏着,唇边溢出的话被幢得支离破碎。   欢情之重,她几乎承受不来,林枕棠甚至断断续续的抽泣着,她眼尾发红,脸颊上带着暧昧绯色。   已经不知道多久了,浴桶内的水早已经凉了。   “够了表哥,不要了……”林枕棠咬紧贝齿,想要挣扎,却逃不脱贺乾渊握紧她细腰的手。   本来以为自己是好好休息了一段日子,却没想到这一次,竟然如此磨人,简直让她十几日都白缓了……林枕棠知晓表哥重欲,却也没想到这次竟然是这样的不加节制……   ……   林枕棠确实是被折腾得狠了,第二日,她的眼下都带了淡淡的青色,早上青鹊和烟雀为她梳妆的时候,更是哈欠连天。   但是同林枕棠不同的是,贺乾渊却面容清俊淡漠,冷漠自持,一点也看不出昨日荒唐的痕迹,甚至像个不食烟火的谪仙人。   只有林枕棠知道贺表哥不可言说的那一面,此刻她看着贺乾渊,只觉得自己双颊羞红,便赶紧又转回脸去。   “我陪你坐马车。”贺乾渊没有发觉林枕棠的注视,他一边说着,一边取过挂在房上的剑。   晨起练剑,这么多年都是如此。   而此刻,贺府外侧,路边的马车内,陆玟已经在等了。   他坐在黛蓝色的马车内,穿得也看起来较为落魄,但与他不同的是,一旁的林枕嫣珠光宝气、光彩照人。   “臣妾让皇上不要支持肃王,得听贺将军的话,那时候啊,臣妾可都是好言相劝,不知皇上为何不听呢。”林枕嫣一边拿着手执镜,一边看着自己鬓间的新钗,面色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以后皇上可要好好听将军的话呀,不能再这样了。”   听到这些话,陆玟眸色涌动着,但是他却没有说话。   看了看身旁穿金戴银,眉目欢喜地欣赏自己容颜的妻子,陆玟暗叹一声夫妻的悲观并不相通,然后便转过了脸去,继续面容悲剧地看向马车外。   贺府内,贺乾渊还等着林枕棠梳妆。   倒也不是因为梳妆时间有多长,主要是因为起得太迟了,毕竟昨夜表哥他……   想到这里,林枕棠浑身发热,她咬了咬唇,不愿再想,闭上眼睛由着奴婢们妆饰。   而等林枕棠收拾完毕,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候了。   见林枕棠已经收拾好,一行人这才准备启程。   贺乾渊和林枕棠的马车走在陆玟之前,马车的规格更是比陆玟的大,如今,他已是开始明目张胆的僭越了,却也无人敢置喙什么。   百官群臣都候在贺府门前的道路两旁,他们彼此对于如今形式心知肚明,故此看着贺乾渊走在皇帝前面,也是什么都不说。   这一日,兵权最多的慎王,居然压根没有到场。如此一来,众人更是看清了如今形式。待车马驶过时,群臣皆高呼万岁,也不知是给陆玟喊的,还是给贺乾渊喊的。   马车内,林枕棠听着这些声音,实在是有些坐立难安,虽说她知道表哥一直有狼子野心,却又觉得这样明目张胆的违背礼制,实在是令人有些惊慌失措。   但同林枕棠不一样的是,贺乾渊却面容平静,看林枕棠想要撩开帘子的时候,还对林枕棠淡淡道:“坐着。”   罢了,贺乾渊又加一句,“该习惯了。”   这话……是否暗含了些什么意思在其中呢?林枕棠往贺乾渊面上瞥去,却见那人神色淡漠,同往日里没有区别。   于是,林枕棠低下头,轻声应了,“知道了,表哥。”   说起来,边城很远,而自己坐着马车,哪怕是驾得快些,怎么着也得三个月才能到,那边听说俱是些苦寒之地,条件并不算好……想到这里,林枕棠便有些心绪不佳。   还有一点,林府还留在京城,她这么去了边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更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见到父亲和哥哥们。   虽说她不懂政事,但是林枕棠也不是不知道表哥挟天子以令群雄,去了边地是更便于调遣自己四十万的大军。到那时,恐怕这天下就真姓了贺的。   只是这都是表哥的,对于她来说,一切也没什么意思。   对于她来说,自己所求,不过是想要林府平安顺遂罢了。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之中,林枕棠叹口气,她不知道以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就如今情势来看,表哥篡位已经是定数了,但是等表哥篡位之后呢?   她已经把能给的一切都给了表哥,那么等表哥登基之后,她又该如何去讨好?   还是说,她离开会比较好呢?而等她离开的时候,她也要说服父亲归隐,毕竟表哥与父亲芥蒂极深,实在是无法在表哥手下平安无事的当官……   而等他们都离开贺乾渊,想来……一切便也都平静了。 第82章 表妹,喂我。……   就这么坐在马车内摇摇晃晃地走着, 也不知道走了几天,总之他们常是白日里赶路,夜晚住客栈休息。   说起来, 林枕棠早在出发的时候就猜到这路上不会太平, 却也没有想到变故来的会如此突然。   那时候,众人皆正在吃饭, 林枕棠单独一人在马车中吃, 两个丫鬟为她布菜,而贺乾渊则没有用膳, 他站在一处高崖边, 淡然立着。   今日一反常态,贺乾渊身着玄色广袖长袍, 华贵威仪, 上面用金线绣了一只仙鹤, 飘飘若仙。   此刻, 林枕棠已经吃完了, 她掀开轿帘看到了贺乾渊的位置, 然后便准备下马车去找他,但这时,门口却传来了秦羽紧张的声音, “夫人,别下马车。”   “怎么了?”林枕棠顿了顿, 然后问。   “有情况。”秦羽言简意赅, 只说了这三个字。   林枕棠刚刚没有看到的是, 此刻,贺乾渊正捏着一根长箭。   长箭静静握在手心中,他覆下眉眼, 神情不屑,淡笑一句,“废物东西,也就敢放放冷箭了。”   话音刚落,突然,又一根长箭朝他的方向射过来——   贺乾渊听到了声音,但是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在长箭靠近他身体的那一刻,他一挥广袖。   也就在那一瞬间,长箭化为了齑粉。   很快,那些齑粉又顺着风飘走。   陆玟在后边看着,他暗暗心惊,贺乾渊功力深厚他早就知道,却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程度。说起来,他年少时候也练过武,但后来放下的日子长了,如今早已经是手无缚鸡之力。   接着,陆玟还没看清楚,就听一声惨叫,几乎是同一时间,山头上便栽下来一个尸体。   林枕棠也看到了,她毫无防备,惊了好大一跳,才皱起眉头,“这、这是什么人……”   很快,就有士兵将那处地方层层围住,他们找了许久,却也没看到别人。   姬毓正要追去那边看看,贺乾渊伸出一只手去,制止了他,“不必。”   “可是、将军……”姬毓皱起眉头,“这万一还有……”   “没有了。”贺乾渊耳力过人,他能听出来,这附近再没有埋伏的暗人。   姬毓知道贺乾渊少有说错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不去追了。不过紧接着,他又狠声道:“这是什么人!胆敢如此放肆!”   “还能是谁。”贺乾渊冷笑,“慎王的人。”   说着,他双眸眯起,看起来危险又阴毒,“果然是老奸巨猾啊,只派了一个刺客来……”   “慎王这狗东西!大将军,我们不能放过他!”姬毓冷声说着,手都捏成了拳头,“该把慎王抓起来!”   “这是自然的事,但不是现在。”贺乾渊的声音冷漠又阴寒,“等我们率兵回来……”   听到这话,姬毓得意洋洋道:“四十万大军在手,还会怕什么?到时候,让陆玟写个退位诏书,哼……”   这话一出,贺乾渊神色冰冷,他那双眼眸无情又淡然,看不出任何情绪。   “上路。”他说着,转身走上林枕棠的马车。   马车内的饭菜已经撤了下去,但一个瓷碗内,是林枕棠为贺乾渊择得各样菜品。   “表哥,你还没用膳呢。”她说着,将银筷子递过去,“这是枕棠为表哥选的。”   语罢,她垂着眼睑,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不知道刚刚,是什么情况呢?那个人……”   闻言,贺乾渊淡淡一瞥,然后看向林枕棠,“那是探子。”   说到这里,他猛然靠近了林枕棠,那瞬间,沉香木气包围住了她,林枕棠看到贺乾渊的皮肤通透白皙,睫毛纤长浓密……这一切让她只觉得莫名奇妙地羞红了脸,便静悄悄低下了头。   “既然想让我用膳。”贺乾渊说着,伸手拉过林枕棠的手,“那么,喂我。”   “我……”幸好马车中没人,不然这话就让林枕棠羞得背过气去了,她轻轻咬唇,“这、这合适吗?”   “喂自己的丈夫,有什么不合适。”贺乾渊神情冷冽下来,眯起眼睛打量林枕棠,“怎么?还是说……你不情愿?”   “自然不是。”林枕棠说着,她有些紧张,一时之间竟然忘了拿筷子,伸出自己的手去执起一块糯米糕,然后,轻柔地向贺乾渊喂了过去。   柔荑递来的,贺乾渊立刻张唇吃下,那小巧洁白的糕点细腻绵软,入口即化。   而也就在这一刻,似乎是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划过林枕棠的指尖,她惊了一下,面上又羞红不已,便赶紧低下头,“对不起表哥,我、我忘了拿筷子……”   贺乾渊没说什么,他神色仍旧冷漠,带着晦暗与阴冷,“继续。”   这一次林枕棠记得拿筷子了,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又夹了一块烧茄子递过去。   不知为什么,贺乾渊暗了容色,推了推筷子,不愿吃了。   “吓到没有。”突然间,贺乾渊又问起林枕棠来。   虽然没有明说,但林枕棠自然知道他说得是哪件事,于是,她点了点头,“是、是很可怕。只是,枕棠不明白,这一次又是何人?”   “还能是谁,如今三王之中,只有慎王有这个实力。”贺乾渊冷冷一笑,“他那日推脱身体有恙不来拜别,想来……是心虚。”   这一刻,林枕棠看着贺乾渊阴毒的面容,她惊得微微一缩。   就看贺表哥如今的模样,她相信,慎王日后的下场,一定会极为惨烈!   但是,贺乾渊却没有发觉自己有多可怕,他淡淡转过头去,看向马车窗外,“已经走了十天,快到池城郡了。”   林枕棠听过池城郡的大名,这是一个重要的中转枢纽,南来北往的人都是要从这里经过的。   “池城郡有许多新奇玩意,明日带你看看去。”贺乾渊说着,目光又停驻在林枕棠的面容上。   没想过贺乾渊会突然对自己这么好,林枕棠有些拘谨,她磕磕绊绊着应了,“好,表哥。”   面前美人容色楚楚,明明是一张纯真的脸,却又带着勾魂摄魄的美。   贺乾渊伸出手去,缓缓抚摸她的容颜,他轻声低喃,“表妹这样听话,就对了。”   白皙微凉的手轻轻摩挲着,贺乾渊的目光却冰冷阴暗,令人心惊。   林枕棠目色迷茫,她不解其意,却也不敢说话。   ……   马车摇晃着,很快到了池城郡,一大清早,林枕棠就被青鹊喊醒,“小姐,将军已经练完了剑,此刻在门外等了。”   林枕棠本还迷糊着,但此刻听到这句话,她赶紧爬起来,“对,表哥说今日带我看看池城,赶紧收拾出门吧,别让表哥等久了。”   “是,小姐。”青鹊说着,手上动作也麻利起来,她为林枕棠择了一件茄花色长裙,又梳了个端庄秀美的发髻。   青鹊和烟雀动作都很快,故此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林枕棠就出了门。   大堂之内,贺乾渊果然在等着她,看到林枕棠,他伸出手去。   林枕棠赶紧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手心。   二人并肩而行,没跟什么人。   路上,林枕棠问起贺乾渊,“表哥,我们得快些回去,不然耽误赶路。”   说起来,皇上和妹妹都在客栈,他们两个不在,那些人就得等着,这并不好。   但贺乾渊听到这话,淡淡冷笑一下,“无需在意。”   说着,已经走出了客栈的那条小道,他们站在了池城的街口。   放眼望去,这路上果然是五湖四海,哪里的人都有,各式各样的装扮看得林枕棠目不暇接。   “这是绸道的中转站,四部离得远,最东也就走到这里。”贺乾渊说着,四处一瞥,“你喜欢什么?”   这话让林枕棠有些不好意思,她摇了摇头,“枕棠没有什么爱好,表哥带着我就是了。”   听到这话,贺乾渊便也不说什么,他牵着林枕棠的手往东边走去。   那里是一家玉店。   “这是龟拓玉,龟拓多是白玉,也叫羊脂玉。”贺乾渊将一块果真称得上白如羊脂玉簪放在手心,“这就是羊脂玉。”   说着,他伸手将羊脂玉簪插戴在林枕棠鬓边。   美人面若桃花、肤若凝脂,很配这羊脂玉。   很快,贺乾渊对着那老板指了指簪子,“要了。”   “呦!”那老板明显认识贺乾渊,他弓着身子点头哈腰,“是贺将军!”   他出来对贺乾渊跪着行了个礼才起身,“贺将军想要什么,拿去就是……”   这老板害怕贺乾渊,表现的已经是十分明显。   林枕棠看了看身旁面容晦暗的男子。   说起来,她倒是鲜少见贺乾渊穿广袖,最近却是日日都穿。   与素日里穿着窄袖劲装不同,贺表哥穿着广袖,显得人更沉稳了,而且更是俊秀了许多。   这个男子,真是穿什么都好看。这样好看的人,真叫人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可怕。   “你自己选。”贺乾渊说着,微抬下颌,“想要什么?”   林枕棠并不那么懂玉,便道:“枕棠穿戴的玉器已经很多了……”   她想要拒绝,却突然听贺乾渊道:“你们店里,似乎有件玉胄?”   老板头上的冷汗密密麻麻渗出来,“有、有……这是我们镇店之宝,是不卖的……”说到这里,他看到贺乾渊的神情阴郁了一瞬,便很快又改了口,“但是,如果是大将军想要,那……”   想想当年,贺乾渊在池城郡屠城三日三夜……如今不过就是一件玉衣罢了,哪怕的确是一件稀世珍宝,但是……比起全家男女老少的性命而言,终究还是比不过的。 第83章 皇帝是生是死,他并不在……   这件玉胄全由一种薄如蝉翼却坚如城墙的玉片制成的, 它虽然穿在身上并无束缚之感,却能安然地护住主人的身体。   说起来,这当真是一件宝贝。即使并不厚重, 但是一般的刀剑暗器, 根本无法穿透这件玉衣。   很快,贺乾渊又抬了抬手, “秦羽。”   “是。”秦羽应了, 然后拿过银票,递给老板, “银票。”   那张银票, 价值一万两。   老板有些惊慌,这件玉衣未必值一万两, 但是……这是他祖上传下来的, 总有些特殊感情在的, 故此, 他并不愿意卖。   但是, 不卖又怎么行?对面前这个男子的可怕之处, 他实在是太清楚不过了。   贺乾渊想要得到的,从来不会失手。说起来,曾经将军也常来这里, 但向来是对玉衣只字未提的,今日却……   想来, 是因为身旁的那个女子。   既然都已经给了银票, 别无无法, 老板低下头,语气中带着沉痛,“多谢将军了!”   很快, 他便捧出这件举世无双的宝贝来。说起来,这件玉衣夏日生凉,冬日生温,摸起来更是温温润润的,一看就知道绝非凡品。   贺乾渊没动,他让秦羽拿着,然后又拉过了林枕棠的手。   他们离开玉店之后,又走了几步。   还没见过什么东西一次就花得了一万两,特别是那老板看着这么多银子也未喜笑颜开,显得并不情愿的模样……终于,林枕棠忍不住问,“贺表哥,这件玉衣,是做什么的?”   “给你护身用。”贺乾渊说着,双目仍旧平视前方。   这话不由得让林枕棠吃了一惊,“难道,是给我的吗?”   “自然。”同林枕棠的神情不同的是,贺乾渊波澜不惊,淡淡说道:“日后,未必安宁。”   林枕棠明白贺乾渊的意思,毕竟,造反就算对他来说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但是……那还是得进行战争的。   而战争,是会死人的。   想到这里,林枕棠有些失落。顿时,她不说话了,乖乖跟着贺乾渊继续走。   东边街上各种各样的都是玉店,却没有比刚刚那家更大很豪华的了,故此,贺乾渊并没有驻足。   就这么慢悠悠逛着,林枕棠发觉,池城郡的外族人并不少,有许多人高鼻深目,且眼珠的颜色也不同于中原人的黑色。   他们的眼睛,很像彩色的琉璃,甚为奇特。   果然,这里已经出了中原,是西域的一部分了。   他们两个走得很慢,贺乾渊目不斜视,林枕棠却东张西望着。   突然,有人将贴身的手绢从二楼的酒店上扔下,正扔到贺乾渊身上。手绢划过贺乾渊的衣摆,顺出一阵香风。   “喂,那个俊俏的少年郎。”二层酒楼上,一个红衣少女笑嘻嘻往这边看,她一身红衣如火,手里拿着长长的马鞭,“我是耆趾部的公主,你想和我去草原吗?”   贺乾渊眉目冷漠,他听到声音,缓缓抬头看去。   林枕棠也寻声而去。   只见二层楼上的少女眉目漆黑,朱唇不点自红,是个热辣的美人。   那女子的目光游弋到底下二人拉着的手上,但仅仅一瞬,红衣少女便笑了起来,她看起来不甚在意,“哪怕有了妻室,也不要紧,休了就是。你依然可以做我们耆趾的驸马。”   “龙羽。”贺乾渊没什么表情,他依然抬头看着那位少女,语气却很是冷漠,“这是你的人?”   耆趾公主的话,应该也是秦羽这个耆趾皇子的妹妹了。   秦羽闻言抬起头,看到那张脸,他顿了顿,“龙音……?”   他并不能确定,毕竟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了,所以,秦羽的声音很小,几乎听不清。   那少女并没有听见,她身手极好,从二楼一跃而下,然后扯着马鞭走过来。   看向林枕棠的时候,她打量的眸光带着些好奇,“不愧是美人儿,怪不得会有这样俊俏的丈夫。”   这话实在是让林枕棠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终于忍无可忍,抬起眼回看着那位少女,轻声道:“姑娘这样,不和礼数吧。”   “我们耆趾人,才没有你们中原那一套。”少女笑嘻嘻说着,看向贺乾渊,“想我四部多少好男儿,我却一个都看不上,如今看上你,可是你的荣幸呢。”   这话明显不讨好,只见贺乾渊面无表情,甚至连看也不看她。   他只是握着林枕棠的手,继续往前走。   此刻,少女离得近了,容颜看得更清楚了,秦羽看了又看,终于又开口了,这一次显得笃定了许多,“龙音?”   “嗯?!”叫龙音的红衣少女惊了一跳,她也看向秦羽,“你是谁?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秦羽不说话,就那么皱眉看着她。   二人对视着,突然,龙音一声惊呼,“你是……羽哥哥?!”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声音因为激动而无法压低,“不是说,羽哥哥去侍候骠骑大将军,那、那这位……”   说着话,龙音看向了贺乾渊,她的眸色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慌,“你是、是……”   贺乾渊神色不善,终于,他拉着林枕棠驻足,阴沉地看向龙音。   龙音浑身抖如糠筛,低着头跪在地上,哀声道:“大将军,小女龙音,失、失礼了……”   她紧紧闭着双眼叩首,“我不知道您是大将军,刚刚见色起意,着实是草率了……”   女子慌张不已,贺乾渊却对这一切一言不发,他只是微微扬了扬下颌。   秦羽很快会意,他对着龙音道:“你快回去吧,没事了。”   道歉是对着贺乾渊的,但是贺乾渊却没什么别的反应,他拉着林枕棠离开,沉默冷淡。   秦羽看了看前面的贺乾渊,这才回过头来飞快地问龙音,“你到这池城郡来,可给家里人说过了?”   “我……”看龙音那神情,很明显就是没有。   于是。秦羽皱起眉头呵斥,“还不快回去?别再添乱!”   但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并不能说服龙音,她冷哼一声,“哥哥离家的时候,我不过七岁,如今还训斥起我来了?话说回来,哥哥本是耆趾皇子,却偏偏甘愿当个下人……”   “你懂什么?”秦羽不愿再与龙音多话,“别在背后妄议大将军,我不想你后悔,更不愿你连累整个耆趾。”最后,他扔下一句,“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龙音看着那几个人的背影,她咬咬牙,似乎在想什么,却又下不了决心,半晌她叹口气,也转身回去了。   贺乾渊和林枕棠继续往前走着,池城郡繁华至极,丝毫不逊色于京城,他们走走停停,林枕棠看什么都新奇,贺乾渊也由着她。   但是,突然之间,贺乾渊停了下来,他看向前方,双眼危险地眯起。   他前面的男子约摸三十左右的年纪,身穿烟青色长衫,面容清俊,腰间佩戴一块青玉,那玉水润通透,一看就不是凡品。   贺乾渊的双眼阴森地盯着面前男子,半晌,他终于阴毒出声,“你,是谁?”   林枕棠也不知来人是谁,但还不等她疑惑,就见又走出来一位男子。   竟然是荧惑。   如此一来,林枕棠清楚了,这人……应该是慎王无疑。   她初次见慎王的时候尚属年幼,已经过了近十年的光阴,容颜早已模糊不清。   此刻看到慎王,她不禁心中暗叹真是年轻。算起来,慎王该四十上下了,却看起来依旧不过三十左右。而且,还是这样的清俊昳丽。   说起来,这慎王……也有些眼熟。   还不等她再细细思量,突然,面前的慎王率先开了口,他的语气温柔沉静,“贺将军。”   “慎王?”贺乾渊的语气中罕见地带着疑惑,他的双眸在荧惑和慎王之间来回打量,看起来似乎是极为不善。   “不错,正是在下。”慎王说着,微微一笑,“说起来,那日在下未来拜别,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故此,今日来此地,拜别一番。”   贺乾渊的眼睛还紧紧随着那块玉佩,他说出的话阴毒刺骨,令人毛骨悚然,“不必。”   “想来,在下与将军,还是第一次见面吧。”慎王说着,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以后,我们二人……想来,应该有时间长叙,如今将军忙着赶路,就不打扰了。”   语罢,慎王和荧惑共同行礼,只不过,他是躬身行礼,而荧惑只是微微点头。   “大将军,再会。”   没有任何反应,贺乾渊一言不发,他双目沉沉,就这样看着那二人愈行愈远。   身旁人久久不动,林枕棠拽了拽贺乾渊的衣袖,“表哥?”   似乎是才回过神,贺乾渊没说什么,他颔首,然后阔步向前,“走。”   ***   池城郡果真是天南地北各种稀奇玩意儿都有,贺乾渊带着林枕棠买了许多她没见过的吃食,又买了几身四部女子的服装。   这些衣服皆窄袖紧衣,勾勒身线曼妙的曲线,往往上面还搭配着许多各色珠宝,显得热烈又娇艳,同中原沉稳华贵的服饰很不相同,别是一番风情。   林枕棠逛够了,等正午时分,他们回了客栈,众人才得以上路。   其实,这些日子,皇帝水土不服,已经萎靡不振许久,说实在的,林枕棠有些担心,却见贺表哥不紧不慢。她不知缘故,偷偷地问贺乾渊是否要停车休养一下,却被那人拒绝。   “无妨。”贺乾渊漫不经心,“我不在乎他是生是死。”   陆玟死了,也省得他动手杀人了。而就算是真的死了,带着他的尸首,也是一样。 第84章 江河即将出新日。……   细说起来, 这么多年,除了话本中看到的以外,林枕棠竟然从来没有来过这大好河山的西北处。   看话本的时候, 林枕棠对于这种地方, 其实没有多少期待,毕竟人人都道西北边陲蛮荒之地, 西戎披发纹身, 是蛮夷之人。   那时候,林枕棠觉得, 边地一定是苦寒贫瘠的, 带着死气沉沉的气氛和萧条悲叹的苦讴。   而等她真正的来到了这里,林枕棠才发觉, 这里不同于江南的婉约清丽, 也不像中原那般山青水秀, 只见越往西处, 到处都是土黄色的山体裸露着, 有些地方竟然看不到丝毫绿意, 就连植物也是沧桑沉默的枯黄颜色。   没有一丝秀美,但是——这是完全不同于中原的雄浑与苍茫。   这份苍茫也是很美的,不仅如此, 还直让人觉得美得大气,美得狂放而热烈。   至于这里的族群, 也是不同于中原处处是齐人的景象。这西北边陲, 有齐人, 亦有四部族群,令人惊奇的是,这边地四部的族人是边地人高鼻深目的模样就算了, 竟然连齐人也不似中原人的模样,说实话,那眉目都已经有西北四部的影子。   明明是齐人,却又与中原齐人长相风格迥异,这真让人不由得啧啧称奇。   这些日子走来,已经是见过不少的部族男女林枕棠觉得,虽然说这些西北族群皮肤粗糙些,但是五官却更深邃立体,男子们一个个皆是剑眉星目,鼻若悬胆,而女子们亦是浓眉大眼,鼻梁高挺。   这些西北部族的女子们,她们的艳美都十分浓烈,像一团燃烧着的烈火。   其中不乏极为明艳的美人儿,但是贺乾渊的手下们见了亦是嗤之以鼻,说比起昔日纠缠将军的几位,是差远了。   听到这话,林枕棠不禁有些震惊,她自问这么多年也是见过美人无数,没想到那些美人竟还比不得当初色/诱过表哥的女子。   再想想贺乾渊如何对待那些女子……林枕棠突然觉得,或许自己得手,并非是以色侍人的缘故?   不过这些事情,她不敢细想,总之今日行至此处,已经退无可退,庸人自扰,实在是无此必要。   想到这里,林枕棠抬眼去,看向身侧的少年。   少年面容姣白,仿佛清透的、泛着冷意的月光。墨眉沉目,明明是带着几分阴郁,却也拥有让人沉迷于他的神奇力量……   说起来,表哥明明在这种地方待了许多年,皮肤却是依然那样的细腻白皙……   林枕棠就这么看着贺乾渊漠然的侧脸,好久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瞬间,她有些手足无措,于是那一刻,林枕棠掀开马车的帘子,又往外边看去。   已经是山路了,林枕棠看此处山高路陡,并不好走,或许马车无法通行。   贺乾渊也看到了,他没说什么,但是此时,秦羽的声音响起来,“将军,山势略陡,眼下这路,恐怕只能骑马了。”   “好。”贺乾渊没有什么犹豫地应了一声。那一刻,他没有看林枕棠,率先下了马车。   马车内,瞬时只剩下林枕棠一人,林枕棠的面容不禁有些错愕。   她不会骑马,表哥是知道的,但是看他刚刚的样子,似乎是并不愿意带她……   那么,自己应该怎么办?   此刻的马车已经停了下来,由不得她再想,别无他法之下,林枕棠只好也随着下了马车。   马车外的风,凉爽舒适,六月初明明是骄阳似火的时候,但林枕棠觉得这里却比炎热的中原清凉许多,空中也有不知名的野花香味,沁人心脾。   林枕棠仰脖向上看去。只见他们此时在一处悬崖边上。而上方则是更加陡峭的悬崖峭壁,最窄处只容一匹马通过。   看到那骇人的高度,林枕棠心中大真,说起来,她是有些恐高的,于是林枕棠双膝一软,险些站立不住。   还好有人扶了她一下,本来以为是青鹊或者烟雀,定睛一看,却是她的表哥。   她再细细打量过去,就见今日贺乾渊一身黑衣,更衬得此刻的面容带着肃杀凛然。   似乎有些凶神恶煞。   林枕棠被贺乾渊这杀绝果断的气势震住,她眼睁睁贺乾渊率先翻身上马,然后又对着自己伸出手,“上来。”   看着表哥这模样,林枕棠不禁有些微慌,却也觉得庆幸。还好,表哥不会不管她,也不会把她就这么抛弃在荒郊野外。   顿了顿,她伸出手,由着贺乾渊将自己抱上马背。   似乎是为了提前安抚什么,那人将她护在怀里,轻声道:“别怕。”   “嗯……”   她话音未落,突然身后一个大力,紧接着,马长鸣一声,迈开了四个蹄子。   贺乾渊的这匹马本就是西域长大的,如今归了故里,更显得如鱼得水。   风声啸鸣,划在耳侧,山势陡峭,却也不能让这匹血性的马儿放缓脚步。   不知道如何形容这一刻生死惊魂的感觉——这速度、实在是——实在太快了!   林枕棠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她缩着身子闭住眼睛,浑身都硬邦邦地撑着不敢动,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她终于想睁开眼睛看看的时候,就眼睁睁看到身下的马儿飞速跃过山体之间一道裂缝。   而裂缝底部,则是深崖。   林枕棠:“……”   实在是忍无可忍,她顿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哭起来,“表哥……”   但听到她的抽泣声,马儿并没有放缓脚步,只有抱着她的手更紧了几分。   贺乾渊依旧是单手执缰,他声音沉稳,不带任何情绪的开了口,“不要怕,我在这。”   不要怕?!怎么会不怕呢?!林枕棠想说什么,却被又一阵剧烈的俯冲力度打断了。   那一刻,林枕棠几乎觉得自己要飞出去了,还好腰部的手紧紧的按住自己。   她的眼泪早就被风吹散,甚至于头上束得绸带都随风飘走了,飘了很远去,顷刻之间就看不到了。   除此以外,还有她的心,她的魂,都留在了身后。   不知道什么时候踏上沉稳的地面,终于,林枕棠这次再也忍不住,将早上喝得清粥全吐了,眼泪更是吧嗒吧嗒往下掉。   “表哥根本不管我,就、就那么让马跑着……”这一次,林枕棠的语气带着以往没有的委屈,“我都喊了不要、不要……”   她一张小脸哭得可怜巴巴,眼睛鼻子都红通通的,看起来简直让人心疼。   贺乾渊看到了,他俯下身子,伸出手去拂去林枕棠脸颊上的泪珠儿,轻声道:“你哪次说不要,是真的想我停下?”   表哥这话……林枕棠顿时忘了哭泣,她顿了顿,然后像是明白了什么,瞬间一张脸羞得通红。   她转过身去,不看贺乾渊,“表哥你……”   此时,美人的眼泪还挂在睫毛上,颤颤巍巍地,看起来娇俏又美艳,惑人心魄。   贺乾渊似乎轻笑了下,他的手还在林枕棠的脸上,“不哭了,一会儿,我补偿你。”   补偿?林枕棠根本不想要什么补偿,她此刻还是不想看到贺乾渊,毕竟,刚刚真的是惊得她的魂都没有了。   于是,当下的林枕棠也想不到什么林家什么命运了,就单纯地想离贺乾渊远一些。   这么想着,她又走了几步,停在不远的地方,大口喘着气。   突然,什么东西裹住自己,那衣衫带着暖意,还有沉香木的气息。   是贺表哥马背上的一件斗篷,秦羽放在这里,本意是不想贺乾渊被冷风吹到,此刻却是让表哥披在了自己身上。   “风凉,穿好。”贺乾渊说着,又从身后抱住林枕棠,“我在你身边,你就什么也不用怕,明白吗?”   “我……”   还不等她回答,贺乾渊的语气又突然变得阴冷起来,“若是你还怕,那么,就是不信我了。”   这话将林枕棠的理智拉回来了些,她擦了擦眼泪,然后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刚刚,是太害怕了。表哥不必怀疑我,枕棠自然是最信表哥的。”   看着林枕棠明明吓得抖如糠筛,却依然对自己展开如花笑靥……   贺乾渊眸色暗了暗,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也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后边的人已经跟过来了。   他们没有发现异样,只来请示贺乾渊天色已暗,需不需要前方的村寨休息,另外还有徒步的大部队在后边跟着,也需要一段时间等待。   于是,贺乾渊看了看林枕棠,微微颔首,“明日就到了汖城,倒也不急于一时。”   到了汖城以后,许多事情便要开始着手准备。所以,此刻姬毓便过来询问,“大将军,大军已经开始向汖城进发,恐怕后日就可会军,到那时我们是在汖城做修整,还是即刻杀回去?”   “稍作整顿,三日即可。”贺乾渊说着,轻声冷笑一下,“不过……大队人马来了汖城,那四部是否蠢蠢欲动?”   他说到这里,看向了卫稷。   卫稷专事探查,这些事情,他再清楚不过。   “猃浑已经溃逃,耆趾早就平定。廸化王又新逝,国内正一片乱麻,只有龟拓,似乎有些心思。”卫稷躬身行礼,“于是,属下便派了一队人马前往龟拓。而之前我们在龟拓埋下的那条线……”   贺乾渊颔首,“该拉起来了。”   卫稷微笑,“是啊大将军,拉起这条线后,龟拓也将不复存在。”   这一刻,他的语气沉静中带着一丝威严,“四部毕,新王出。”他笑着看向贺乾渊,“想必江河出新日的时候,不远了。” 第85章 我死了,你怎么办?……   这话的指向性已经极为明显, 大家心知肚明,根本不在意陆玟是否在人群之中。   但是贺乾渊什么也没说,他面容淡然, 负手而立, 站在悬崖边,朝着远方看去。   从这边看过去, 只见群山环绕, 天地苍茫。   那一瞬间,林枕棠似乎看到贺乾渊身上散发出一种朦胧的光芒。   她忍不住后退半步, 惊愕地看着贺乾渊。众人亦是这般沉默地看着贺乾渊。   想来, 那一瞬间朦胧的光芒,便是龙气。贺乾渊, 或许便是真龙天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 贺乾渊终于转过身来, 他面容冷峻, 却对林枕棠伸出手去, “走吧。”   附近的村寨里, 有一处小客栈,一行人就在这里休整了一晚,士兵们由于人数太多, 便在村外安营扎寨。   第二天天还不亮,林枕棠就睡不着了, 毕竟她自出生以来, 还从未在这种简陋的地方休息过, 于是就早早地让青鹊烟雀侍候她梳洗。   表哥在她醒来的时候已经不在了,她出了门也没看到人。而这个地方的人似乎都识得贺乾渊,又知道她是将军夫人, 故而对她很是尊敬。   林枕棠闲来无事,便同客栈老板交谈,“还有多久到汖城呢?”   “也就半日时间。”老板说着,讨好地笑了笑,“夫人喜欢些什么吃食?我去准备。”   “不必了。”林枕棠说着摇了摇头。   她正说着话,突然秦羽就走了进来,“夫人,将军已经率先去了汖城,我们也该启程了。”   林枕棠点了头,“好。”   原来表哥已经先一步走了,怪不得今早也没见表哥的人。他率先走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告诉自己……   坐在马车上的时候,林枕棠暗暗咬住唇,汖城听闻不太平,她幼时就常常听闻猃浑人在这一代活动,不过猃浑人已经被表哥赶到了烟宜山以西,不知如今怎么样了。   这里离汖城很近,林枕棠也没来得及担心多久。虽然马车速度并不快,但也就过了两个多时辰,马车就稳稳停在了汖城门前。   尽管汖城处在河西,但是同西北大部分城郡不同的一点是,汖城有山有水,甚至可以说是山清水秀,故此人们常说“汖城安、西北安”,“得汖城者、得河西”。   林枕棠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忍不住一声惊叹。   秦羽看到她这反应,不禁微微笑了笑,“这几日,夫人和皇上皇后,都将住在将军别苑里。”   “好。”林枕棠应了。对于这件事,她并不惊讶。毕竟表哥在这里驻军多年,有别苑实在再正常不过。   但是等她看到贺府别苑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低呼出声。   不仅她,看到别苑的那一刻,就连林枕嫣也不禁挑了挑眉。   二人交换一个诧异的眼神,而那旁的陆玟则暗沉了一瞬。   高府朱门,表哥的府邸是这汖城最大最豪华的建筑,甚至于“别说汖城了,或许放在齐国也是数一数二的。   影壁之后,是各种假山花鸟,小厮侍女约摸就有七八十人。   林枕棠走在细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四处看的时候,不禁暗叹这将军别苑金碧辉煌。说起来她也是去过皇宫的,但是此时,她却觉得……表哥的府邸,似乎也不必皇宫差。   这一切让林枕嫣很是满意,她笑眯眯地偷着戳林枕棠,“长姐,你看,当初我慧眼识英,可没让你跟错人吧?啧、将军简直像个土皇帝了,你再看我身后这一位……”   她说着,嫌弃地瞥了一眼陆玟。   陆玟没有发觉到这鄙夷的眼神,此刻的他失魂落魄,神情黯淡。   林枕棠不知说什么,只拍了拍林枕嫣的手。   她这个妹妹,有时候精明,有时候却也简单。就比如让她跟着表哥,的确得了一时好,但未必就能长久。   这几个月来,她越跟在贺乾渊身边,就越清楚贺乾渊的权势究竟有多大,手段究竟有多么的阴狠毒辣。   有时候,林枕棠也忍不住会想,那把刀什么时候会落在自己头上。   如今表哥起事,顾及不到她,但是以后呢?   她不敢再想……   此刻,贺乾渊在正厅喝茶,听得人来了,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再一看,贺乾渊坐在主位上。   看到贺乾渊,陆玟忍不住战战兢兢,他眼神左右摇摆,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就这么沉默了一会,贺乾渊才抬起眼眸,他神情冷漠,对着陆玟的时候,眸色一沉,“皇上。”   这两个字听起来轻飘飘的,却又好似带着阴毒狠辣。   那一刻,贺乾渊微微冷笑,语气漫不经心,“欢迎来到……我的边城。”   听到这话,陆玟抖如糠筛,他头上有密密麻麻的冷汗渗出,结结巴巴道:“贺爱卿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大齐如何,或许我不能尽说。”贺乾渊看着贺乾渊,双眉微挑,“但是汖城如何,我一人说了算。”   此话一出,众人是长久的沉默。   看到这样的陆玟,贺乾渊显然心情很好,他摩挲着手边细腻的瓷杯,轻声道:“日后,皇帝就待在汖城吧。”   轻飘飘一句话,就决定了陆玟接下来多少年的人生。   “朕……”陆玟张了张唇,那一瞬间,他似乎是败下阵来,半晌后,他才颓然开口,“别杀我,我、我什么都听贺爱卿的……”   听到这话,贺乾渊的手指把玩着碧绿的扳指,他不见任何欣喜模样,根本没有抬头,只淡淡道:“识时务者,最为难得。”   说着,他又看向林枕嫣,“皇后向来识时务,自不会牵连你。只不过,你若再教阿棠攀高枝儿……”说到这里,贺乾渊双眼微眯,带着一丝似笑非笑,又瞥向了林枕棠,“待到那时……”   “大将军说什么呢?您这么好的人,世上能有几个?再说了,长姐一颗心都是将军的,怎么还会想攀什么高枝儿呐?”林枕嫣笑得前仰后合,似乎一点也不害怕,当真是觉得很荒谬的样子,“将军真是有意思。”   “哦?”贺乾渊语气是轻笑着的,但是神情却没有任何笑意,“如此,甚好。”   语罢,他看了看秦羽,微抬下颌。   秦羽看到以后点点头,很快就招呼林枕嫣同陆玟去了房间。   偌大的正厅之中,此刻只剩下林枕棠和贺乾渊二人。   不知道是不是林枕棠的错觉,她觉得此刻的表哥,不知为何比她往日里认识的那个人,还要冷漠无情许多。   她尚皱眉沉思着,很快,贺乾渊对她展开手,“阿棠,过来。”   只是踌躇了一下,然后林枕棠又缓步上前。   美人脚腕上的红玔金铃叮叮当当,贺乾渊听到了,他微微一笑,然后过去将身娇体软的林枕棠抱起。   “阿棠,知道么?汖城周围的十八个郡城,皆是我的天下。在这里,你大可以目无王法。”他说着,长指摩挲着美人脸庞,“因为,我就是王法。”   林枕棠怔怔看着贺乾渊,那一刻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如芒在背,又怕又惧。   “我是王法,所以啊,你得好好依附着我。”贺乾渊冰冷的唇抵在她细腻白皙的脖颈,他的气息温热,“阿棠,明白了么?”   这吞吐的气息,还有萦绕在身旁的沉香木气,令林枕棠双颊红透了,她低着头,嗫嚅道:“是,表哥,枕棠知道了……”   罢了,她轻声加一句,“枕棠,会好好服侍表哥的……”   此时还是白天,林枕棠不知道门口有没有人,故而也不敢放肆,她羞得不敢看贺乾渊,却被那人捏住下颌,紧紧对上那双冷漠的眼眸。   “阿棠,给我生个孩子。”贺乾渊的口吻冷漠,说出得话却让人觉得耳朵都要羞掉了。   正厅后边,有一处小小的耳室,也不等林枕棠说什么,贺乾渊直接抱着她走进去。   柔嫩的美人儿皮肤光滑细腻,简直叫人握不住,她的小脚娇小可爱,指头莹润光滑,脚腕处带着娇艳欲滴的红玔金铃。   因是赶路的缘故,林枕棠只是淡淡的妆饰一番,却更是美得令人目眩神迷。   贺乾渊按着她的力度极大,林枕棠震颤不已,只能闭上眼睛。   说实在话,她怎么能想到,表哥他竟然会白日宣淫……   在这时候,突然,贺乾渊在她耳旁淡淡道:“若我死了,你会怎么做?”   林枕棠被问得莫名其妙,此刻她眼睑红红的,一双眼睛眼泪汪汪,声音更是颤抖着,“表哥为什么、为什么这样说……”   “自古走上这条路的,也并非都能得偿所愿。”贺乾渊声音冷淡,似乎带着戏谑的笑意,“所以,我想问问表妹,若我死了,表妹会怎么做?”   “我?”林枕棠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我自然是……”   “自然是把我忘了,然后再嫁别人,对不对?”贺乾渊冷冷一笑,他的大手将林枕棠掐得更紧了,“原是我不该问呢。”   说着,他又阴冷地笑出了声,“林枕棠,那我不妨告诉你,我死后,你也得埋在我的身边。此生我们生同衾、死同穴。谁若先违此语,谁便会被五马分尸、凌迟车裂。”   这些话实在太可怕了,林枕棠瑟瑟发抖,几次都娇软无力的滑了下去。   “呵……你若不听话……”贺乾渊一边桩着,一边捏住她细长的鹤颈,昏暗的光线下,他的面容昳丽非凡,墨眉深目,俊隽迷人,但是说出的话却带着阴毒,“那么,阴曹地府,就是十八层地狱,我也找到你。”   “找到你、杀了你。” 第86章 世间男子,不过贱骨头。……   林枕棠的眸子垂着, 她这一次很识时务,小心翼翼地去吻贺乾渊,另一边还轻声答着, “表哥, 枕棠不会不听话的。”   表哥是危险的,她不能忤逆他。   “是么……”贺乾渊低下头, 他吻住林枕棠。   ……   ***   将军别苑一看就是精心修建的, 上面的瓦和皇宫的一样,都是琉璃瓦。屋内的地面皆是白玉铺就, 价值不凡。   林枕棠待在这里的时候, 甚至不觉得心急。   将军府有冰鉴,里面四时的水果样样不缺, 冰块更是可以消暑, 不过河西的天气并不炎热, 故此也不大能用的上冰块。   这几日, 贺乾渊都不在府中, 林枕棠则没有出过门, 但依旧还是听青鹊和烟雀两个说起大齐最新的消息,好像是河东、江北和四部等几个地方同时出现一块玉碑,上面写着:大兴起, 贺新王。   不知道世人如何作想,但是林枕棠很清楚, 这一定是表哥的手笔了……   上承天意, 下顺民德, 天意可以作假,但是民意……表哥当初杀人屠城,可没有什么德政的意思。   不过再一想, 贺乾渊有四十万雄兵,故此,又有谁能奈何于他呢。总是敢怒不敢言的。   也罢,这都不是自己思考的事,林枕棠躺在贵妃榻上,感受着青鹊送来的阵阵凉风,闭上了眼睛。   ……   雍和十八年,八月。   这是一年当中最为炎热的时候,而这听起来平平无奇的雍和十八年八月,也必将载入史册。   这一年,贺乾渊盘踞河西十八郡,他的军队,已经进入了中原地带,大势所趋,眼见着,大齐江河日下,即将覆灭。甚至于此时的四部首领,竟然纷纷向河西汖城的贺乾渊俯耳叩首,口呼万岁。   中朝臣子,以慎王为首,皆痛斥贺乾渊卑鄙僭越,毕竟皇帝还活着,甚至还在贺乾渊身侧,他竟然能这样逆行倒施。   一时间天下文士陈词激昂,又翻出贺乾渊身世的旧账来,他不知其父,母亲又是卑贱的外室,可见上梁不正,根本坐不得天下之主。这样的人若入兵中原,定是天下之大不幸。   此言一出,中原人心惶惶。   林枕棠虽然一直在将军别苑中,但是这些话,她都听到了。   不止她听到了,陆玟也听到了。   那日她正好受邀去林枕嫣住得房间去尝桂花糕。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当着林枕棠的面,林枕嫣对陆玟道:“皇上呀,若是将军真有反心,第一个要杀的人,该是谁呢。”   她不明说,一双娇艳眉眼就那样看着陆玟。   陆玟自然也不是笨人,他不由得怔住。   林枕嫣见他明白了,又娇笑道:“所以说呢,如今您自己撒开手去,那还落个好。毕竟新皇封前朝皇帝做王爷的,不是没有,但若皇上看不清形式……那就不好了。”   这话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但是陆玟却没有反应。   说实在的,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齐国,是他的家,齐国先皇,那都是他的先祖。   他若真如林枕嫣所说那样做了,那么以后,该怎么面对先祖呢?   看到陆玟低着头沉默不语,林枕嫣偷着瞪他一眼,然后又扬起一个笑意,温柔哄劝道:“做个闲散王爷,又有什么不好呢?不问世事不说,那金银美人儿也不缺呐,您又不喜欢那些政客,干什么常常和他们混在一起。”   这话戳到陆玟心窝中,又使得他有些犹豫,于是陆玟不由得抬起头来,双眸微颤。   见面前的人有一丝松动,林枕嫣好笑地看了一眼同样沉默的林枕棠,然后继续道:“您喜欢画画,那等做了王爷,不用去上朝,可不就能天天画了?那些后妃们,也用不着被贺将军杀光了。”   说着,林枕嫣赶紧捣了捣林枕棠,问道:“长姐,将军不在,但是你在这里也是一样,如今你大可当着皇帝的面保证,若皇上做正确的决断,贺将军就不会为难他的妻妾。”   林枕棠本不准备掺和这事,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有些发懵,她顿了顿,才看到林枕嫣正对着自己疯狂眨眼。   林枕棠这才明白过来,于是她缓了缓,点了点头,“是。”   “听到了吧!”林枕嫣笑意盈盈看着陆玟,“皇上,早做决断吧!”   她说完话,再不提及其他,就那样抬着一双满带希冀的眼睛看着陆玟。   但是没用什么用,陆玟依旧还是不言不语。   终于,林枕嫣眉目皱起,她先瞪一眼贺乾渊,然后瞬间,林枕嫣又换上一张委屈面容,“皇上您一点也不疼妾身……”   陆玟不解,他抬眼看去,语气无奈,“怎么了?”   “皇上这样糊涂,可不就是想让妾身死吗?哎呀……臣妾不活了……”说着,林枕嫣就哭了起来,那一刻,林枕嫣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看起来好不可怜。   林枕嫣前后转变之大,让林枕棠都有些回不过劲来,她愣愣看着林枕嫣,想要去安慰,又知道林枕嫣是装的,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开口。   就这么一会功夫,就见林枕嫣脸上已经满是泪水了,“皇上的心好狠,哼……皇上定是看不得臣妾过得舒服些……说起来,臣妾从未看皇上有那么多的美人就拈酸吃醋,毕竟,臣妾与世无争,就想这么静静地守着皇上,这也不行吗?!”   陆玟叹口气,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神情有些拘谨,还朝着林枕棠看了看。   只见那侧的美人端庄自持,面容姣好动人。   他心念一动,突然觉得还是平安活着好,到底……世上美人这样多,他还没享受够。   于是,陆玟拉了拉林枕嫣的手,“嫣儿说得对,我、我该识时务。”   语罢,他略一偏头,命身边的太监拟旨,“朕……拟旨退位。”   这声音里,多少还是带着不舍与留恋。   算起来,他自幼年即位,如今已经是第十八个年头,当皇帝的好处他很清楚,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有多少数也数不清的娇□□子。   但是皇帝的责任,他却不想担负,那些政治心肠他没有,他有的只有好美的双眼和寻欢作乐的心思。   所以,说实在话,今日这结局,他也不是没有想到。   曾经,陆玟还总想着,这一日来到了,他会怎么做,会自缢还是被他人所杀,如今看来,却是舍不得死。   世间姹紫嫣红,他舍不得死。   不再想其他的事情,退位诏书拟好,陆玟立马着人送到贺乾渊处。   林枕嫣这时候的脸才好看点,她笑着依偎到陆玟怀里,娇笑道:“皇上真好,臣妾今晚,会多为皇上安排几个美人儿的。”   听到这话,陆玟终于展露一个笑容,拍了拍林枕嫣,“是么?那就多谢嫣儿……”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想起那旁的林枕棠来,顿时陆玟就有些尴尬,他住口不提了,然后别开了眼。   林枕棠赶紧起身,“皇上皇后想必还有事,枕棠也就离开了……”   她正要走,突然,林枕嫣也起了身,“长姐,我还有话同你讲呢!”说完了,林枕嫣笑眯眯回头看着陆玟,“皇上放臣妾一会儿呀,臣妾有事同姐姐说。”   “好,去吧。”陆玟也不敢说什么别的,只好点头。   从房中走出来的时候,林枕嫣对着身后翻了个大白眼。   等走远了,她啐了一下,“陆玟真是个废物枕头、色中饿鬼!”   林枕棠赶紧拉她袖子,“你小心让人听见。”   “听到怎么了?”林枕嫣冷哼一下,“反正,哼,很快我也不用受这窝囊罪了。”   这话让林枕棠不明白其中含义,她问道:“什么意思?”   “长姐想想,等他不做皇帝了,我林枕嫣还用得着伺候他?!”林枕嫣微微一笑,无限地戏谑讥讽,“幼时,我总想着,要嫁给最高位的人,让所有人都为我臣服。但等我终于当了皇后,却也忍不住想,这个废物值不值得。”   林枕棠从没有想过林枕嫣想过的这些,她静静听着。   “其实啊,长姐,什么权势滔天,什么金银华服,我林枕嫣根本不在意。现在我知道了,就算拥有了这些,也是什么都改变不了的。”林枕嫣说着话,双目平视着,面无表情,“现在,我不想做皇后了。”   半晌,林枕棠都没说话,她就这么看着林枕嫣。   许久以后,林枕棠伸出手去,拉住林枕嫣的手,她语气温柔,“枕嫣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有什么事,我都会为你求将军的。”   听到这话,林枕嫣甜甜一笑,“那是,大将军可不就最听长姐的?”   不过说着,林枕嫣又叹了口气,她看着林枕棠,“长姐是天生的皇后命了。这皇后啊,可不好当,要知道世间男子,都不过是好色的贱骨头,他们就是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子,哪怕是七老八十了,也总爱鲜嫩嫩的美人儿。所以,长姐想要固宠啊,就要为皇帝挑选各样绝色,这可是条漫长的道路。”   这话让林枕棠低下头,她轻声应了,“我知道。”说着,林枕棠也叹口气,“说起来,表哥和父亲那些仇怨,你也知道。我以后的日子未必能过得去……”   “哈哈,这还不简单?”听到这些,林枕嫣忍俊不禁,“长姐总是不知道,将军早是你的裙下之臣、掌中之物了,长姐只需要撒个娇,有什么过不去的?”   林枕棠并不认同这话,她叹口气,良久无言。   这时,毫无防备的,一道声音突然响起来,“什么裙下之臣、掌中之物?”   这是贺乾渊的声音。 第87章 你要想我。   “没有, 没有什么。”林枕棠有些心虚,她不知道刚刚那些话贺乾渊听进去了多少,却也不敢直接去问, 只好摆了摆手, “表哥别听枕嫣乱说,她刚刚那些都不过是在说玩笑话呢。”   她还一心为林枕嫣开脱着, 却想不到林枕嫣根本不怕贺乾渊, 她以袖掩唇,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话, 林枕嫣咯咯咯直笑, “我可没有说错呀,更不是玩笑话了!难道, 长姐不是将军心尖上的人吗?”   此言一出, 林枕棠只觉得一阵窒息, 她抬眼朝着贺乾渊望去。   但是那一刻, 林枕棠觉得自己的惧意似乎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 她不明白, 只觉得更慌乱了几分……   “呵。”只听得贺乾渊轻声一笑,然后,他瞥过林枕棠, 声音漫不经心,“阿棠说呢?”   表哥没有生气, 实在在林枕棠意料之外, 如今见他问起自己, 更是让她没有想到,于是,林枕棠有些不好意思, 她低下头,“枕棠有自知之明……”   她是想安抚表哥的情绪,但是,话音未落,林枕棠的手就被人拉过去。   贺乾渊轻柔地拉着林枕棠,另一只手还温柔地抚摸上林枕棠的鬓发,他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道:“我说过,你可以目无王法。”   说着,他又俯下身,“因为,我就是王法。”   说完之后,他笑起来。   表哥这一次的笑容不带任何阴郁险恶,竟然是让人心动的好看俊秀。   那一刻,林枕棠只觉得脑袋都发了懵,她好像闻到了什么好闻的花香味,更感受到了一阵令人舒爽的清风。   林枕棠怔住了,林枕嫣却笑得花枝乱颤,她一双妩媚的眼睛在林枕棠面容上瞥过,娇声打趣,“哎呀,长姐可真是的,这还看不出来呀?将军撑腰,那还不是因为心里装着长姐。”   说着,她又笑眯眯看着贺乾渊,“看来,将军宠长姐还是宠得不够,竟然让长姐如此妄自菲薄!让我说呀,将军该罚、该罚!”   “我……”林枕棠在这一刻看着笑得开心的林枕嫣,耳侧的红晕越来越大,她转过脸去,“枕嫣胡言乱语,我、我……”   她说不出来什么,却听林枕嫣又笑起来,“我可没有胡言乱语呢,长姐的脸如今粉粉嫩嫩,想来心上郎君时刻在眼前,红鸾星动,未有一刻停歇呢!”   “枕嫣你——”林枕棠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低着头不敢看贺乾渊,“你捉弄我,我不说了。”   她不说了,也不敢说了,林枕嫣那丫头的嘴皮子功夫她是领教过得,更不必提此刻表哥还在旁边站着,这就让她更难为情了。于是,林枕棠头也不回地回了房间。   她走得飞快,却依旧能听到身后林枕嫣娇俏明媚的声音。这声音像一阵催命符咒一般催着她,迫使林枕棠不得不加快脚步。   不过……说起来,虽然刚刚她是那样说的,好像是满不在乎,但是,此刻她又觉得自己的心越跳越快,像是真的在乎表哥……难道,林枕嫣没有说错吗?   就算,明明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交易,她也还是会忍不住心动吗?   像是突然发现了这一点,林枕棠不敢回头,她不敢看林枕嫣,更不敢看贺乾渊。   回了房间,林枕棠只觉得自己心如擂鼓,她惊魂未定,正准备合上门,但那门却被人推了开来。   来人是贺乾渊,此时,他的面色带着罕见的温柔。   贺乾渊身形高大,他正垂眸看着林枕棠,看了半晌,贺乾渊终于开了口,轻声问她,“这些日子,想我了吗?”   的确是有许久不曾见到表哥了,林枕棠听到这话,她低下头,声若蚊蝇,似乎是“嗯”了一声。   贺乾渊看着她,又是许久没有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贺乾渊淡淡说道:“阿棠,我要走了。”   “走?”林枕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表哥要去哪里?”   贺乾渊没说,那一刻,贺乾渊的手又落在林枕棠额顶,“我很快就会回来,所以,你就留在这里吧,留在这里等着我。”   这话让林枕棠怔了怔,她抬起头,双眸楚楚,这一次林枕棠明白了,她轻声问道:“表哥又要出征了吗?”   “嗯。”看着美人动人心神的眸子,贺乾渊淡淡应一声,“军队已经进了中原,是时候亲征了。”   亲征么……   “哦……”听到确切回答的那一刻,林枕棠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咬了咬唇,然后,林枕棠笑了一下,“既然如此……表哥,要平安回来。”   “会的。”贺乾渊以他的额头抵住林枕棠光洁的额头,说话时候,他的气息带着微微的香气,让人想起久违的美梦,“你要想我。”   这话让林枕棠的心不由得又动了一动,她说不出这一刻的感受是什么,只低下头去,从怀袖间拿出一块帕子,那里面包裹着一个福袋。   红布为底,上面用金线绣了一个“福”字,福袋里面,包着庙里求来的符箓。   “这是我为表哥求的。”林枕棠说着话,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上面的福字是我绣的,表哥别嫌弃……”   她还没有说完话,突然,林枕棠只觉得周身一暖。   原来,是表哥将她抱在怀里,他声音淡淡,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阿棠,谢谢你。”   这回应不由得让林枕棠怔住。面前的表哥,实在是一个陌生的表哥。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贺乾渊会给自己说这话,更没想过他的语气竟然这样温柔。   想到这里,她垂下眼睑。   虽然,她一直很惧怕表哥,也常常在思考当时的决定。   但不知不觉间,林枕棠发现,自己似乎在依靠表哥。   是啊……这是她的表哥,也是她的夫君。而夫君,是要相守一生的人。   “要平安回来。”感受着贺乾渊抱着她的温度,林枕棠闭上了眼睛,她轻声道:“夫君,要平安回来。”   听到这话,那人身子似乎是僵硬了一瞬,良久之后,贺乾渊才沉声应答,“我答应你。”   ……   日子过得飞快。   距贺表哥亲征,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细说起来,这还是嫁给表哥以来,贺乾渊第一次征战在外。   虽说贺乾渊势不可挡,但是林枕棠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的,不仅是因为担心贺乾渊,更担心的是若贺乾渊败落,那么林府的命运会是什么。   说起来,这些日子,父亲为她送了很多封家书,每一封都写满担忧……林枕棠自然知道父亲在担心什么,毕竟,起事这件事说起来容易,但是风险重重。   不过,目前林枕棠知道的是,贺表哥自河西起兵以来,大大小小十几场战争,一路皆是胜仗,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全部占尽,甚至有些郡守都不需贺乾渊使用武力,直接就将城门打开,恭迎贺乾渊,见礼时候也三叩九拜,行拜见天子的大礼。   这么看来……倒是也没什么悬念。她是用不着担心的。   想到这一点,林枕棠似乎觉得心情平稳许多,也渐渐开始做些自己的事情了。   说起来,河西的秋季来得总是比中原早很多,八月底,花已经开败了,树叶也枯黄了。   夏天的时候,林枕棠觉得自己是喜欢这里的,但是到了秋季,她觉得自己又不喜欢这里了。   萧瑟、寒冷。   而让林枕棠没有想到的还在后边,九月初,汖城居然已经下了雪。   那天实在太冷了,于是林枕棠哪里也没有去,她一个人待在贺乾渊的房间,闲来无事,林枕棠去翻贺乾渊放在书架上的书。   贺表哥的字她是认识的,形体瘦长,隽秀清俊,很有些隐士风骨。   不过,让林枕棠吃惊的是,表哥书架的书,更多的似乎都是诗词歌赋、散文乐律。   兵书竟然是最少的。   这可不像武将的书架,林枕棠心中暗叹着,然后又仔细地一本一本翻看下来。   表哥看书非常认真,只见他在很多书籍里的诗句上都做了笔记。   这其中的一些明显是贺表哥很久以前的书,上面的字体很是稚嫩,像是孩童写得。而也有些书是现在的,字体已经有了自己的风格。   就这么看着看着,林枕棠看到了一张丹青小卷。   上面绘着的,是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画家的丹青不怎么高明,更像是个小孩子的涂鸦之作,林枕棠看着就忍不住笑。   这应该是贺表哥小时候画的,她这么想着,觉得贺表哥如今身为将军,也算得偿所愿,但等林枕棠定睛再看之时,她却看到图上的小人,似乎穿着状元郎的衣服。   这张小图很有些年头了,故此看不太清到底是不是状元郎的衣冠。不过,这图旁有一句诗,字体虽幼稚,笔迹倒是写得很清楚: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看到这句诗,林枕棠不由得愣住了。这难道写得,不是登科后的情景吗?   再一看落款,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贺乾渊”三个字。   那一刻,林枕棠唇边的笑容凝固了。   难道,表哥幼年时候希冀的,竟然是文士之路吗?   他说起文官来,总是不屑又阴冷的,林枕棠一直以为,他恨他们。   但今天,她似乎终于知道了,在贺表哥那看似鄙夷轻视的目光之外,还藏着怎样复杂的情感。   那不足为外人道的,偷埋在心底的希冀和渴望。   贺表哥,其实未必是她所知道的那个阴冷凶恶、残忍漠然的人。   突然的,林枕棠想快点见到他,见到这个故作冷漠、隐忍寂寞的少年。 第88章 新皇已经登基。……   又是一夜天亮了, 和往常许多个日夜没有什么两样。   但是这一日注定不同寻常,一大早,林枕棠就被青鹊摇醒, 她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祸事, 却见青鹊和烟雀两个满面喜色,“小姐, 将军的兵马打到京城了, 慎王和旧臣们如今已经被赶到了岭南!”   “是吗?”林枕棠听到这话,马上坐起来, 这本是一件好事, 但这一刻,她的神色有些复杂, “这么看来, 大势所趋, 这大齐……”   “小姐, 已经是大兴了。”青鹊低声提醒道。   “这么说来, 表哥已经登基了么?”林枕棠尚还迷茫着, 她之前可是一点消息也没听到……   “是的小姐。这汖城离京城过于遥远了,今日才得的消息,说十月六日, 新皇登基……”烟雀看了看林枕棠,然后低下头。   十月六日……今日是十月七日, 这么说来, 表哥昨日就登基了。   表哥如今, 已经是皇帝了。   瞬间,贺乾渊在林枕棠心中,又陌生了许多。   林枕棠不知该说什么, 推开窗往外看去,只见大雪纷飞,寂寥又冷清。   这里是贺表哥待了好多年的地方……她近日来,也是在这里,了解到一个和在京城完全不同的表哥。   书架上的那堆书中,密密麻麻的笔记和摘抄的诗句,都诉说着表哥是个敏感、孤僻的人,同许多有血有肉的人一样,表哥会感到寂寥,也会伤心难过。   可是——他终究还是一步一步成了京城里那个杀人不眨眼、十恶不赦的狠毒之人。林枕棠不明白是为什么。   而这两个多月以来,表哥没有给自己寄来哪怕一封信,本来,林枕棠一页页翻看着表哥的书,觉得似乎离他近了几分,可是此时,她得知表哥已经登基,又觉得——他让人看不透。   看到林枕棠的表情,烟雀也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叹口气,“小姐,您是将军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一点是不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更何况,当初娶小姐时,将军三书六聘一样不缺,世人都知道。所以,将军若是违背了什么,想来也会遭受世人白眼。”   “是么。”林枕棠淡淡道:“可是你们都知道的,表哥,可不是一个会畏惧世人白眼的人。”   这话说得不错,贺乾渊那种人,只要他想,就没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林枕棠此言一出,三人都沉默了。   “罢了,现在我们想什么也是没用的,表哥如果不计较父亲之前那些事,那么就什么事也不会有。”林枕棠说着,微微笑了笑,“而若他计较,想来也不过就是休了我。应该不会要我的性命。”   看到自家小姐此刻还能微笑着说这些话,青鹊和烟雀对视一眼,然后也想不出该回什么,只叹息一声。   贺乾渊登基的消息,林枕嫣和陆玟那边自然也都听说了。   听到这事后,林枕嫣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而陆玟却垂着眼睛,什么都没有说。   没有在乎陆玟,林枕嫣笑着,突然压低声音,来了这么一句,“长姐,将军手下的人,没有人受伤吧?”   这话令林枕棠觉得有些奇怪,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你怎么想起问这个?将军手下的人,你有认识的吗?”   “自然有。”林枕嫣一脸坦然,“他们日日在眼前头晃,我当然识得。而且这些人都是将军的左膀右臂,我自然不忍心他们受伤啦。”   这回答倒是天衣无缝,林枕棠笑了笑,“你倒想得很多。”   “不说那些了长姐,我想知道,将军给长姐发信了没有呀?”林枕嫣瞪大眼睛,带着好奇看向林枕棠,打趣道:“他登基做了皇帝,总不能忘记发妻吧?”   “他……倒是没有给我寄过一封信。”林枕棠没什么表情,她双眸直视前方,说话时拿帕子擦了擦鼻翼,看起来娇弱又带着风情,但面容却十分冷淡。   “这……”林枕嫣没有想到贺乾渊竟然没有一个信儿,她顿了顿,然后才安慰着道:“再等等吧,许是路途太远呢长姐,毕竟将军对你呀,还是很好的。”   贺乾渊对自己究竟好不好,林枕棠不想细究,不过事已至此,多想总是没什么好处的。于是,林枕棠点点头,轻声应了一声“嗯”。   ***   十一月,和京城不一样的是,汖城几乎天天下雪,下雪虽然很美,但是汖城的雪大极了,十分厚重,状似鹅绒,甚至能将树枝压塌。   天气十分寒冷,林枕棠便穿了暖和的白狐裘,她最近屋中待多了发闷,今日就撑着一把伞出来,想要出来走走。   走到湖心亭时,林枕棠见风景绝美,便不肯继续走了,而是仰头看天空中缓缓飘下的雪花。   冰晶飘零,仿佛柳絮漫天飞舞。天气冷到了极点,风刮在身上,像尖利的刀刃。   青鹊和烟雀站在她身后,看到异常沉默的林枕棠,只互相对视一眼,都没有开口。   没有发觉身后丫鬟们打探的目光。林枕棠目光淡淡向前看去。   算起来,贺乾渊离开近四个月了,竟然也没有发给自己一封信,想来是他做了皇帝,开始秋后算账了吧。   父亲和哥哥们尚在京城,林府,能平安无事吗?   这一刻,像是为了印证心中的话,林枕嫣突然跑过来,她的模样像是寻了林枕棠好久,微微喘着气,脸上也是林枕棠没有见过的震惊神色,说出的话更是让人慌张,“长姐,不好了!”   “怎么了?”林枕棠心中一沉,刚刚她正在想家中的事情,枕嫣此刻神色无措的跑过来,难道真的是……想到这里,林枕棠的面色不由得也带上了惊慌之色,“不会是林府……?”   “长姐,刚刚得的消息,父亲被革去左相之名了!而且,这次革职的人很多,大多都是前朝文官,不少还是辱骂过将军的……看将军那动作,恐怕不是什么小事。”林枕嫣说话时,忧心忡忡地咬着唇,“革职如今是小事,只是其中几个已经被斩首,父亲他……”   听到这话,林枕棠脑中只觉得轰隆一下。   果然、果然——最可怕的事情,她一直心中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不、不行。”林枕棠摇摇头,“表哥不该这么做,他、他应该不会这么做吧。”说着说着,林枕棠自己也没了底气,她握着伞柄的手松了,于是纸伞便“啪”的一声掉在了一旁,瞬间,那纷飞杂乱的雪花就挂在了林枕棠的鬓发间,冰凉寒冷。   林枕棠恍若未觉,她只是拉住林枕嫣的手,“嫣儿,你说表哥他,会杀了父亲吗?”   她说着,又摇了摇头,那双眼睛里已经带了泪。   说起来。林枕嫣向来都很有主意,这一次却也拿捏不住。   半晌无声,过了好久,林枕嫣终于低声道:“长姐,我本来不想说的,但——”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如今,也有一批拥护贺乾渊的文官了,这帮人要贺乾渊将革职的那些人,全部斩首。”   说话时候,纷飞的雪花拍打着林枕棠的面容,而那刚刚涌出的泪珠被寒风一吹,也迅速冰冷下来。这一刻,不知是凉泪的温度还是雪花的温度更冰,只刺得一颗心突突直跳。   那瞬间,林枕棠无力地跌坐在了地上,她低声喃喃,“是啊,总会这样的……他毕竟是贺乾渊。”   那是睚眦必报的贺乾渊。   或许,父亲已经被杀,只不过因为汖城离得太远,故而没有消息。   原本她以为,表哥是个寂寥孤单的少年,最近,她看着那人过去写下的文字,有时候会忍不住心疼,甚至这些日子,她都很想他。   但如今看来,他还是那个恶魔,那个血债累累的修罗。   “长姐,如今……”林枕嫣蹲下身来,此刻,她声音中也不禁带了泪意,轻声道:“如今,我们该去求将军吗?”   “求他?”林枕棠低声笑了笑,那一刻,她明明是笑着的,眼泪却滚落了出来,而那一双垂泪的眼睛,却是冰冷又无情的。   “何必再求他呢?总之……也改变不了什么。”   这话她没有说错。毕竟,自己不是没有求过的,想当初她放下身段,以童贞为饵,诱他入笼,就是为了林府平安如意,当初他也是答应了的。   想女子的贞洁是何等重要啊,她愿意为了林府放弃一切,哪怕被世人唾弃也无所谓。可是呢,如今,却什么也不剩了……   “他或许,已经杀了父亲。”林枕棠声音淡淡,说话时她的心抽搐着,脸上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而林枕嫣听到这话,也是叹了口气,“长姐说的不错,实在是汖城离得太远,什么都不方便。要不是这一点,当初贺乾渊也不会在这里盘踞一方不被中原察觉,而如今……消息实在太慢了。”   此言一出,二人又是良久无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枕棠终于开了口,此刻,她缓缓站起身来。   只见美人微微抬手,拂开了鬓间的雪花。此刻,林枕棠皓腕上艳美瑰丽的芙蓉紫镯,衬得肤色更加洁白如玉。她垂眸看去,微微冷笑了一下。这是贺乾渊送的。   “虚与委蛇,我也受够了。”林枕棠说着,侧了侧眸子,“他出尔反尔,想让我再曲意承欢,绝不可能。”   这话说得坚决狠厉,青鹊和烟雀都吓坏了,忙跪在地上痛哭失声,“小姐,就算、就算将军反悔了……您也千万不要做什么傻事……”   林枕棠这句话将林枕嫣也吓了一大跳,于是,她也出声相劝道:“长姐你可万万不要想不开啊,长姐想想,若是父亲还活着……”   “我很累了。”林枕棠说着,终于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就算这一次,父亲能留下来,可是——下一次呢?只是因为之前父亲做了那些事,所以,此生他便永远、永远都是贺乾渊心上的一根刺,欲除之而后快。”   林枕棠这话说得不错,林枕嫣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沉默下来。   众人都不说话,林枕棠的面容清冷,向远方眺望着,“嫣儿,帮我。”   姐姐很少要自己帮她,更别说年幼无知的时候,她对着姐姐,曾做了那么多错事……于是,林枕嫣看着林枕棠,她的眸色坚定又温柔,“长姐想我怎么帮?”   “我要离开这里。”林枕棠说着话,回过头来,那一刻,美人容颜娇俏,说出得话却很清冷,“离开贺乾渊。” 第89章 阿棠死了。   “可是, 长姐有没有想过,若是父亲如今还好着,那你这么走了, 他寻不到你……”林枕嫣皱起眉头, 神情担忧道:“到那时,恐怕整个林府……”   “我知道, 所以, 得换个法子。”林枕棠语气淡淡,她拿过跌落在一旁的伞, 抖落掉上面的雪花, 然后撑开在二人头上,声音中带着细碎的颤抖, “枕嫣, 我离开之后, 父亲他们若是、若是遭到不测, 你不必再告诉我了……而他们如果还安好, 就希望, 你能护一护。”   说着,她微微轻叹,“贺乾渊此人, 我始终看不透,说起来, 他的确是赫赫功名, 又形容昳丽, 对我或许也算是很好的了,可是……贺乾渊喜怒无常,和他在一起, 我常常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终究,不是一路人。”   林枕嫣没有说话,她静悄悄看着林枕棠,其实,她没有说过的是,自己与虎谋皮,贺乾渊的狠毒她见得比林枕棠多得多。   而且,在林枕嫣看来,这贺乾渊似乎天生就不明白什么是温柔呵护,周身处处都带着锋芒……这样的人,就连爱意也带着毒刺,长姐和他相处,定然是痛苦的。   不过,说实在的,长姐就是逃到天涯海角,又如何能避开贺乾渊呢?但……若是借这个机会,让贺乾渊明白自己的好对长姐来说非但不好,还是步步紧逼,那么,他又会不会有所收敛?   想到这里,林枕嫣点了点头,刚刚她想到的那些,林枕嫣一句都没有说,只低声道:“长姐的嘱咐,我都记在心里,只是长姐想好要怎么离开了吗?”   “除了死,还有什么办法。”林枕棠说着,垂下眸子,“恐怕……还得毁尸灭迹,不然表哥总是不信的。”   “小姐,你想做什么……”青鹊吓得手脚并用爬过去,却被林枕嫣制止了。   林枕嫣听到这话,没什么反应,她明白了林枕棠的意思,于是笑了笑,“长姐交给我吧,我知道怎么做了。”   林枕棠有些惊讶地看向林枕嫣,“恐怕需要尸体,不然瞒不住贺乾渊,还是我先着人出去寻……”   “还寻什么,陆玟近日来宠幸的那几个美人儿里捉出来三个,直接杀掉做了替身。”看到林枕棠的神色,林枕嫣又笑了笑,“毕竟一具怎么够,总得让烟雀青鹊两个去照顾你吧?”   “这合适吗?这么做太残忍了吧?”林枕棠说着,摇了摇头,“看看外边有没有新逝之人,这样……”   “那大张旗鼓的,岂不被人发现了。”林枕嫣说着,抓紧了林枕棠的手,“你别管这事了,就听我的长姐,再说了,那几个女子都不是什么好人,死了省心。就从她们当中找三具吧。”   “这……”林枕棠原本想着是自己一个人离开,她不想其他人跟着自己吃苦,但看到青鹊和烟雀两个的表情,她叹口气,“这样,就带青鹊吧,烟雀留下来,照顾你。”   “小姐——不,我也要和小姐一起走……”烟雀听到这话,不由得哭起来,“小姐从小就是我服侍的,我……”   林枕棠伸出手去,轻轻擦干烟雀的泪水,她声音低沉,却带着抚平人心的奇异力量,“枕嫣身旁没有一个知心的人,你留下来帮她,就当是帮我了,好吗?”   看着林枕棠温柔娇俏的面容,烟雀一时间忘记了流泪,半晌,她点点头,最终还是轻声应了,“小姐,我知道了……”   林枕嫣看着这一幕,没说什么其他的,她拍了拍林枕棠的手,“走,长姐,去你的房间,我们合计一番吧。”   ……   ***   十一月十二日。   冬日寒冷,特别是河西地处西北,就更加酷寒,人完全受不了。此时,汖城已经冷得和一块寒冰一般,故而早就架上了炉子。   也就在这一日,林枕棠在自己的房间午休时,不慎将自己的衣服放在炉火旁,待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熊熊大火了。   最后,她和一个丫鬟皆被困在房中,再也没有出来。   只留下两具漆黑的尸首。   此事一出,无人不在惋惜她,毕竟,明明眼看着就能当上皇后了,却这样凄惨的香消玉殒,凄惨地死在这汖城的冬天。   连全尸都没有留下。   贺乾渊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河西偏远,急信加紧快马从汖城来,也要花费不少时间。   齐宫已经易主,那一刻,贺乾渊本在批阅奏折,却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生生地折断了笔。   他抬起眼,半晌都说不出来一个字。   待终于反应过来,贺乾渊恶狠狠看着带来消息的士兵,他的声音里尽是淬了毒的阴狠,“当真?!”   “皇上,千真万确,皇后的尸体都烧焦了……”传信的士兵话音未落,突然只觉得胸口一沉,竟然是贺乾渊抬腿踢了他一脚,令她不由得住了口。   好在贺乾渊并未用尽全力,他只一边大步往外走,一边阴冷的眼睛瞥过传信的那个士兵,“若有半字虚假,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看到贺乾渊往前走,秦羽在贺乾渊身后焦急跟上,“皇上,您别去了,汖城那边,我去看看吧?”   “我亲自去。”贺乾渊说着,已经有宫人为他牵来马。   秦羽想要阻止,“皇上,慎王建立的南齐尚在蠢蠢欲动,您这样一走,最快也得两个月,臣怕京城局势不稳。”   “蜉蝣撼树罢了。”贺乾渊已经翻身上马,他眸色涌动,看不真切,声音也喑哑下来,“我要去看看阿棠……”   他不相信,他绝不相信!   这一刻,贺乾渊突然涌上一股不真实的感觉,似乎林枕棠真的已经死了,死在那么寒冷又遥远的地方……   不,在看不到林枕棠的尸体之前,别人说什么,他都不会信。   突然,“咯——”的一下,贺乾渊吐出一大口血。   “将军——”秦羽看了个真切,他想过去拦住贺乾渊的马匹,却眼睁睁看着那人一拍缰绳,越走越远。   贺乾渊虽然吐了一口血,却浑然未觉,他一骑绝尘,衣襟上尽是淋漓鲜血,身后秦羽的呼唤他根本没有听到,满脑子都是林枕棠的模样。   她怯生生看着自己,明明是害怕模样,眼底却带着勾人之意。   是了,她一直都在虚与委蛇。   可是,尽管如此,她依然是自己的妻子,而结发妻子,是谁都无法相提并论的……也就在这时候,贺乾渊才惊觉,原来,他已经这样爱着表妹了。   若是当初,他能对表妹温柔些,关怀些,他把阿棠能时时刻刻带在身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说起来,表妹没了,那这天下,似乎也没什么意思了。   那瞬间,除了林枕棠,他再谁也想不到了。甚至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穿得是一件单衣。   寒风凛冽,吹得人浑身僵硬,贺乾渊却什么也想不到,他只希望马快些,再快些。他要赶紧看到林枕棠。   秦羽看着贺乾渊的背影,他一声低叹。   自然地,秦羽也不想听到这个噩耗,但事已至此,皇上应该好好思忖,而不是方寸大乱。毕竟这局势不稳,将军若这么离开两个月,简直等于此时把万里江山拱手送人。   说起来,将军从来都是有条不紊、波澜不惊的。他跟在将军身边这么多年了,还从未见贺乾渊如此失措过。   想到这里,秦羽叹了口气,然后向身边人道:“将军有事外出,千万要死守消息,不可泄于外人。再有,你让卫稷同来陪伴,而其他的将军坐镇京城,听将军信令就是。”   既然贺乾渊已经心神不定,什么都考虑不到,那么自己就得努力思虑使得万事周全。   秦羽吩咐完了,便也骑马而去,追随贺乾渊。身为亲兵,主子身边是一步也不能落的。   一行人风尘仆仆,明明是一个月的路程,但贺乾渊不眠不休连着跑了十八日,累死了五匹马,终于还是到了。   到了将军别苑,贺乾渊跑着进了府,却看到满屋素白。   那一刻,贺乾渊停下了脚步。   “阿棠、阿棠……”他轻声开口,嗓音因许久没说话而显得沙哑,“朕的皇后,在哪?”   众人都知道,他说的是皇后的尸首。   尸首已经烧成了黑炭,什么也看不出来,此刻正静静停尸在正厅西侧的坎穴中。   贺乾渊没什么表情,但他脚底下却踉跄着,明明只有几步路,却好半天才走过去。   他怕,他怕极了!   说起来,这辈子,贺乾渊看过那么多具尸体,但是从没有哪个让自己的心这样揪起来。   此时,一行薄泪,缓缓从贺乾渊苍白的面颊上流了下来。   看到这一幕,众人都惊得动弹不了了,他们跟着贺乾渊这么些年,连他笑一笑都见得极少,更不要说将军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是将军这样的铜头铁臂。   但如今……   突然,更令众人心中震颤的是,贺乾渊的泪止住不流了,不仅如此,这个人反而笑起来。   这笑容阴冷恶毒,带着十足的可怕。   那一刻,苍白阴冷的少年启开薄薄的唇,看着面前焦黑的尸体,贺乾渊轻声冷笑,“想骗过我的眼睛么……阿棠啊,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她敢骗他?她竟然敢骗他?!   不过……罢了,她还活着,这就够了。只要人没有死,那么,怎么样骗自己,都无所谓。   是自己曾经对她不够好吧?不然,他的表妹又怎么会想到这种法子离开自己呢?   这一次,他找到她以后,一定会好好爱她,好好呵护她。   阿棠,你等着我,表哥会好好待你的。 第90章 找到你了。   林枕棠在一座名叫奇各巴尔答的小城郡住了下来, 这里属于耆趾和旧齐的交界处,由于人员流动迅速,情势复杂, 不好管理, 所以基本两国都不管辖。   比较混乱的地方,很利于林枕棠躲藏。   而因为林枕棠容貌娇美又俏丽, 实在过于引人侧目, 上街常常被人指点,故而不好出门, 大多时间都待在屋中。   好在她们手中银钱不少, 并不为生计发愁,还能雇几个人看家护院。   或是收拾院落, 或是打扫屋子, 到底是娇小姐出身, 林枕棠什么也不会做, 身边根本离不得人。   不过, 害怕人多会过于引人注意, 林枕棠就没敢雇太多人,也只随意租了一处三进三出的小院子,其中仆婢三个在院子里伺候着, 壮年小厮两个,都守在门外, 人问起来, 只说是京城里过来做生意的。   奇各巴尔答这里各部族人都有, 中原面孔也并不新鲜,躲藏在此非常合适。林枕棠想着自己就先在这里待几个月,等风声过了, 听到“林枕棠”下葬以后的消息,再想接下来的去处。   于是她就这么谨小慎微的待在房中,来这里也有几日了,林枕棠却从未乱逛过,部族人十分好客,左邻右舍都想和新邻居认识认识,不少人还找上门来想请她去吃饭,但林枕棠也全都推脱了。   最好还是不要和这里的人有任何瓜葛,林枕棠这么想的。   但她不找麻烦,麻烦却未必不来找她。   这一日,天终于难得的停了雪,林枕棠便让青鹊出去囤些菜来,她自己则坐在房中,摆弄着一些糕点,想自己学学烹饪。以后想要自力更生,那便不能什么都不会。   本来,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炉火温馨,屋内暖意融融,林枕棠还点了香薰,此刻正袅袅燃着香烟。   突然,她听到门口丫鬟“啊”的叫了一声,像是崴到了脚,这些丫头年纪不大,做事难免急躁了点,林枕棠便推门去看,想着让她们进来上药。   这一看,却看到满地鲜血,入目皆是刺目的猩红。这一幕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好不容易扶住圆桌站稳了身子,却见一个男子走了进来。   来人的衣服上尽是血迹,十分骇人,但林枕棠看着他的脸,却惊讶地叫出声,“陈方?”   这陈方是她雇来的小厮,为人老实本分,长得也十分憨厚,怎么突然做这样的事?   林枕棠反应不过来,她大睁着眼睛,难以置信道:“陈方,这是怎么回事?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陈方嘿嘿地笑出声,“夫人挺有钱啊,一个人出来的?夫人的丈夫呢?”   “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更何况,我、我丈夫就在隔壁镇!”林枕棠心绪不稳,却强撑着自如答道:“你这样做,不怕他回来吗?还有,难不成,我给你的钱不够?竟然让你起了这样的心思?”   “夫人怎么还不明白,这根本不是钱的事啊……”陈方说着,抹了抹嘴,他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林枕棠,啧啧道:“这么明艳的美人儿,窝在这个小城郡,可真是明珠蒙尘啊。不如,跟着小爷走,包你舒服下半辈子。”   听到这些话,林枕棠只觉得恶心,面前这人简直连表哥一根头发丝也比不上,此生她不跟贺乾渊,更不可能再看上别的男子,故此,林枕棠退了两步,厌恶道:“你已经连着杀了几个人,不要再一错再错。”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呢。”那人说着,一双眼睛带上色眯眯的光泽,又往里走了几步,“年轻貌美的寡妇,没个男人疼算怎么回事?毕竟,没男人疼,这万贯家财又有什么意思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林枕棠快吐了,她一双美眸怒目而视,“你不要大放厥词,我告诉你,哪怕你今天杀了我,我也绝不同流合污!”   这话显然也激怒了陈方,他那张原本平平无奇的脸因为愤怒而显得丑陋,“呵呵!该死的小寡妇,你既然不识好歹,那就别怪老子辱了你,等那时,你也就只能跟着我了,哈哈哈哈——”   林枕棠看着面前令人作呕的男子,她强撑着面容的平稳,但那手指却颤抖着,从头上取下金钗。   看来,上天是不准备让她活着了。   钗子的末端锋利无比,可以轻松割破脖颈。这,原本是她给自己留下的最后一条退路。   陈方没有发现她偷偷藏了簪子在身后,反而继续狰狞地狂笑着道:“如此貌美的小寡妇,小爷我还没尝过,今日,小爷便来尝个痛快。”   “你——”林枕棠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但她强忍着,几乎听不出来什么情绪。说着话,林枕棠又往后退了一步。   也就在这时,一道冷酷无情,却熟悉无比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说,谁是寡妇?”   听到这声音,陈方的脸上带上一丝紧张,他转过身去,惊道:“你是何人?!”   “我?”   那人处在林枕棠视线之外看不到,但她还是听出来了,这是——贺乾渊的声音。   此时,林枕棠听到贺乾渊冷冷笑了笑,“我是她夫君。”   听到这几个字,不置可否,林枕棠的确是松了一口气。她无意识地松开了攥得紧紧的手指,于是只听到“啪嗒”一声,手中的金簪便掉了下来。   陈方被这清脆的声音惊得清醒过来,他皱着眉头打量贺乾渊,见他只有一个人,且通体俊秀,文质彬彬,便又不禁咧嘴一笑,“本以为这小娘子是寡妇,也罢,此时将她变为寡妇,再据为己有,也不算迟嘛。”说着,他从袖中掏出尖刀。   紧接着,陈方拿起刀,疯狂地扎向了贺乾渊。但看到这一幕的贺乾渊就那么冷眼站着,动都没动一下。   眼看着,那把尖刀就要戳入贺乾渊的胸口了,那人却只是微微侧了侧身。   这动作幅度虽然微乎其微,但也让陈方扑了个空。   说起来,这陈方亦是个练家子,他似乎是没有想到贺乾渊能躲过自己的攻势,顿时不再出手,而是站在一旁打量。   陈方觉得,面前的这个男子,似乎……不简单。   见陈方不动手了,贺乾渊便拍了拍手,“该我了。”   话音刚落,从四周的围墙上突然翻身下来许多练家子,他们一个个都是身强力壮的男子,皆身穿黑衣,面容骇人。   其中为首的男子面容上一道寸许来长的疤痕,此刻正冷笑着看着陈方,“你啊……当真,是嫌命长了。”   陈方没想到阵势突然变得这样大,瞬间,他就察觉到自己是惹到了贵胄,想到了这一点的他瑟瑟发抖,刀都握不住了,顷刻之间便滑落下来。   此时,贺乾渊却没有理会发抖的陈方,而是往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知道此刻林枕棠就在其中,但他仅仅只是轻轻一瞥便收回目光,并没有走进去看。   接下来,他又转头,重看向了陈方。   “你可知,我是谁?”贺乾渊声音淡淡,神色亦十分漠然。   “我、我就是想偷点钱……”陈方已经跪在了地上,“不知惊扰了哪位大人物,小的、小的道歉。”   说着话,他就以头抢地连连磕头,“求大人放过小人,小人上有老下有小,更何况,小人还、还什么也没干呐!”   “什么也没干?”贺乾渊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淡漠眼珠瞥过陈方,“可你活着,就是个错误。”   “真是胆大包天啊。”卫稷的声音轻缓,却十分让人可怖,“知道吗?你刚刚侮辱的,可是大兴的皇后。”   听到这句话,陈方惊得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大、大兴……你是、你是贺乾渊?!啊——你是贺乾渊……”   他绝对不会想到面前干干净净、秀丽清俊的男子,居然就是那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杀人魔王贺乾渊!   连惊带吓,一口气没上来,陈方腿一软,竟然就这么直接吓得昏死了过去。   “想死?却也……没这么容易。”看到这一幕,贺乾渊淡淡笑了笑,然后对卫稷颔首。   卫稷领会,紧接着,他转头吩咐几个手下将尚还结有浮冰的冰水直接泼给了陈方。   那水冰凉刺骨,不由得激得昏死的陈方又惊醒过来。   他一醒,立刻连滚带爬地匍匐在贺乾渊脚下,根本来不及擦自己满身满脸的冰水。   而这湿漉漉的阴寒之水在西北寒冷的冬天很快就结成了冰晶,挂在陈方身上更是刺骨的寒冷,但这一刻,他却浑然未觉,只哭嚎道:“小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求将军——不,求皇上饶小人一命吧……”   “饶你?”贺乾渊说着,冷笑一下。   卫稷也冷冷一笑,“既然你管不住自己,不如让我来吧。”他说着对贺乾渊请示道:“皇上,臣已经熟练掌握宫刑力度,可以让臣一试。”   “好。”贺乾渊点头,他面无表情,声音冷淡,说话时候似乎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宫刑以后,扒光他的衣服,立在城墙上,也让他尝尝……羞辱的滋味。”   “臣遵命。”卫稷点首,命人将刚刚再次昏死的陈方抬了下去。   陈方被带下去后,这方天地也安静下来。   此刻,黑衣人围在两侧都没有动,只有贺乾渊往前走了几步,如此一来,他终于看到了屋内面容苍白的林枕棠。   看着林枕棠,那一刻,贺乾渊虽然什么表情都没有,却依然惊得林枕棠退了好几步。   缓缓的,贺乾渊轻轻笑了笑,他双眼眯起,看起来危险又带着十足的霸道,   “阿棠啊,终于……找到你了。” 第91章 死在你手里,我甘之如饴……   林枕棠怎么也不会想到, 她在这里安顿了还不到十日,居然就会如此轻易而迅速的被人找到,说起来, 从京城快马来边城, 也得一个月的时间才对,表哥怎么会半个来月就到了……   不过, 要不是表哥, 她今日或许会遭人侮辱也不是不可能……   不、不能这么想!毕竟,若不是表哥那冷淡薄情、六亲不认的性子, 自己根本就不会离开!   想到这里, 林枕棠后退了两步,此刻, 面对着贺乾渊。她不想问父亲如今怎么样了, 实在是怕听到自己不能承受的后果……   “阿棠, 过来这边。”贺乾渊看到她, 却没有说丝毫责备的话, 只朝她动了动手指。   可听到这句话的林枕棠却纹丝未动, 她看着贺乾渊,眼神逐渐变得决绝。   “阿棠,不听话了。”贺乾渊的眼神也冷下来, 他笑了笑,“也罢, 你不来, 那我过去。”   他说着, 真的往林枕棠的方向走去。   看到贺乾渊越走越近,林枕棠有些紧张,她不知道表哥是否会因为自己逃跑一事而杀人灭口, 更不知道这人会如何惩罚自己……   想到这里,林枕棠忍不住左右看看,却什么也没发现,最终只得蹲下身去,捡起地上掉落的金钗,捏紧在手心中。   “怎么?阿棠拿着这东西,是想杀了我吗?”贺乾渊说着,语气却是前所未闻的温柔,此时,他伸出手去,拉住了林枕棠的手。   林枕棠根本没有这个想法,她不过是想自保而已。她想挣脱贺乾渊的束缚,却是徒劳无功,此刻的贺乾渊捏住她紧握金钗的手,轻声问道:“阿棠,想杀我吗?”   看着面前贺乾渊温柔眉目的模样,不知为何,林枕棠只觉得比他平日里横眉冷对时还要吓人,就这么看着他,林枕棠几乎动弹不得,她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知道么,你想做什么,表哥都会帮你做。”贺乾渊说着,突然手下力度阧转,他捏住林枕棠的手,将金钗锋利的底端刺向自己——是心口的位置。   “哪怕是杀了我。”   霎时,就有鲜血喷涌出来。   湿热的猩红血液溅了林枕棠一手,她愣愣看着这一幕,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也就在这一瞬间,她听到耳畔贺乾渊的低喃,“这样,你是不是就不会再离开我了……”   贺乾渊的手依旧还捏着她的手,他笑着,却又更加大了刺入的力度。   “不要、表哥不要——”林枕棠的眼泪无法控制的滚落下来,她想抽出自己的手,却无法脱出贺乾渊的大掌。   “杀了我。”贺乾渊说着,又往心口之中推了几分,那力道之大,绝对没有给自己留一丝后路。   他是真的想寻死。   绝对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林枕棠的眼泪大滴大滴滚落下来,她努力想抽回手来,却是徒劳无功,贺乾渊满手鲜血,胸口的血窟窿越来越大,他低头看了看,然后哑声问道:“这样……够吗?”   终于,林枕棠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她摇头道:“是我错了,表哥,是我不该离开表哥的……其实、我是怕表哥已经杀了我父亲,我所求,始终不过是林府平安罢了……”   “哦?”滴滴答答的鲜血滚落下来,贺乾渊淡然抬眼,他唇边带着一股淡笑,看着似乎并无异样,声音却已经虚弱起来,“原来你是这么不信任我啊……既然我当初答应了阿棠,那我又怎会动他?哪怕——”哪怕他恨林仲入骨……   话音未落,贺乾渊体力不支,不过他依然强撑着单膝而跪,看着林枕棠那双潋滟杏眼,他伸出手去,低声道:“这是……阿棠为我流的泪么?”   他笑了笑,“你还活着,这是最好。不然……恐怕整个汖城,都要为你陪葬。”   说完这句话,他终于忍不住,喷出一大口鲜血,然后昏倒在了一旁。   “表哥!”那一刻,林枕棠扶住贺乾渊,她忍不住哭着喊那边的卫稷,“卫大人,表哥他……”   金钗竟然还插在贺乾渊的心口,卫稷看到了,他的眼神带着无奈,不由得低叹一下。   说起来,不是他不去制止,实在是如果自己干预,贺乾渊可能下更重的手。   毕竟,将军这种心狠手毒的人,实在不能以常理度之。不过……或许他们是一样的人呢?   卫稷眸色阴暗了一瞬,没有再说什么,他快步过来,查看贺乾渊的伤势。贺乾渊的伤口不浅,且离要害之处仅有一点,可以说差一点就无力回天了。   贺乾渊心黑手辣,对自己亦是如此。   情势危急,卫稷飞快地封住贺乾渊的几个穴道,然后他看了看林枕棠,冷静道:“皇后,抱住皇上,臣上药。”   他所说的这个药,是一味邪药,虽然药性奇佳,却是令人疼痛难忍,非常人所能承受。   不过将军是何人,他自然用得。   此刻,林枕棠抱住贺乾渊,她的眼泪还挂在面颊上,抬首问卫稷,“表哥他不会有事吧?”   “回娘娘,并没有插/入心脉,且皇上体质异于常人,无妨的。”   “那就好……”林枕棠说着,擦了擦眼泪,“卫大人不必叫我娘娘,我不太习惯……”   听到这话,卫稷手下动作着,语气很平静,“请娘娘尽快习惯,日后您便是大兴皇后了。”说着,他抬起眼眸来,看着林枕棠,“皇上此次出京,全是为了娘娘,如今局势不稳,私自离京或许后果巨大,但皇上为了皇后全都不顾,可见皇上心中,皇后的分量几何。”   这话让林枕棠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明她以为表哥食言,林府大祸临头。但如今看来,这一切都只是她一个人的猜测,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于自己的簪子还伤到了表哥……   她本没有做错什么吧?可是,既然没有做错,那为什么……此时心中,却是如此的愧疚……   “还有。”卫稷瞥过低垂着眉眼的林枕棠,又淡淡开了口,“京城复杂,皇上本意是不愿皇后涉险。”   说了这些,他专心为贺乾渊包扎起伤口来,再不多话。   终于,林枕棠彻底沉默了,她跪坐在一旁,看着贺乾渊俊朗的容颜。   她一直是知道的,表哥真是个残忍可怕的人,对别人是这样,对自己更是。   可这样的人,偏偏对她很好……若细想起来,表哥从未伤过自己。不仅如此,过去很多人羞辱自己,表哥也都为自己出了气,从没让她受过委屈。   可是,他总是那么淡淡的模样。面容上总是绝情冷漠的表情,语气更是一点也不热络……林枕棠一度以为,表哥娶自己,不过是审时度势,为了左相这个空名头。   但是,如今看来,那个冷漠的少年心中,是有自己的吗?哪怕不多,但总有几分的吧……   想到这里,林枕棠又忍不住流下泪来。   其实,在今日看到表哥的那一眼,她就觉得,自己是想着表哥的。   想着他,却也怨着他、怕着他。想过再也不见表哥,却在感到危险的那一刻,又希冀表哥的出现……林枕棠擦了擦泪水,她轻轻俯身,拿自己的帕子为贺乾渊擦拭血迹。   突然,自己的手被人抓住。   此时,贺乾渊似乎已经转醒,他声音很低,却带着莫名的温柔,“阿棠,陪着我。”   听到这句话,林枕棠点点头,这次她什么话也不说了,只是那样安静地坐在贺乾渊身旁。   伤口包扎好了,那药粉撒在皮开肉绽的地方简直疼极了,但贺乾渊却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最多就是皱了皱眉。   林枕棠看到了,有些心疼地拿小手去抚平贺乾渊的眉头,却在触碰到贺乾渊的那一刻,听那人轻声道:“阿棠刚刚说得话,可作数么?”   这话不由得令林枕棠伸出去的手顿了顿,不过很快,她就点了点头,轻声道:“表哥不会为难林府,我自然、自然不会再无理取闹。”   “其实,我关林仲,只是权宜之计。”贺乾渊说着,面上又浮现一丝戾气,“阿棠,实在不该猜疑我。”   谁都可以猜忌他、不信他。但是——林枕棠是不行的。这是他的表妹,他的妻子。   她若不信自己,那么……活着也再没了意义。可是,他杀人无数,却终究舍不得伤害林枕棠。   这是他最后的一点心软,也是最卑微的一点祈愿。   林枕棠不知道贺乾渊在想什么,那一瞬间,林枕棠只觉得这百口莫辩,她说不出什么,却听那人在她耳侧轻声低喃,“此生,只能爱着我、信着我。若不如此,我只能,再死一次给你看了。”   说着话,他居然还微微笑起来,“死在你手中,我甘之如饴。”   听到这话,林枕棠的心抽痛起来,她抬眼看向贺乾渊,“表哥应该爱惜自己。”   这一刻,贺乾渊也在回看着林枕棠,他面容苍白,说出得话却已经不那样虚弱了,此时,贺乾渊的一双眸子带着几分冰冷,话语也阴沉起来,“阿棠,我母亲离开我的那年,我十二岁。当时我就发誓,此生,我永远不能再尝这滋味了。”   不等林枕棠说话,贺乾渊继续道:“可,若是我想留下的人,还能逃开我的掌心,那么——我便让她亲手杀了我。”   顿了顿,他又冷声笑起来,“我要让这人……永远记得我。”   “我已经、记得表哥了。”林枕棠低声说着,看向贺乾渊的眼睛,“所以,表哥不用伤害自己。”   “是么……”贺乾渊沉声说着,他的手紧紧握住林枕棠的柔荑,“如此……你便不会再走了,是不是?” 第92章 革了舅父左相,封公定爵……   回了将军别苑, 贺乾渊就因为失血而昏睡了过去。   这一刻,林枕棠静静陪在贺乾渊身旁,她看到他的侧颜, 突然又觉得心中柔软。   此时表哥安静地躺在榻上的时候, 明明就是一个斯文秀美的少年罢了,哪里让人想到那个阴郁冷毒的少年将军。   这么想着, 她拿帕子轻轻擦拭贺乾渊额上的薄汗, 然后柔软的双手一一掠过他精致的眉眼。   她说到做到,只要表哥不动林府, 那么她心甘情愿陪着表哥一辈子。她不求父兄功名利禄, 更不想当什么高门望族,她就想这样平平安安地, 陪着亲人, 陪着表哥。   想到这里, 林枕棠微微笑了。原来, 她还当自己与表哥不过都是逢场作戏, 但是现在看来, 她不仅早就习惯了表哥的存在,也早就在心底偷偷地喜欢着表哥了吧。   屋内炉火烧得旺,贺乾渊的唇不由得干裂出了口子, 林枕棠看到了,忙取来自己的润膏, 一点一点往那人的双唇上涂抹。   她抹得认真又仔细, 一双眼睛和手上的动作都带着小心翼翼, 并未发现身下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   贺乾渊的眼珠黑白分明,此刻正静静注视着面前的女子。   美人媚骨天成,纯情的面容在无声之时又带着勾人的春/情, 此刻,她双睫颤抖着,正轻轻为他涂抹冰膏。   看着看着,贺乾渊的眼底浮现一抹柔情,突然,他伸出手去,林枕棠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于是就样被拉得落入那人怀中。   她毫无防备,不小心就撞在了他的伤口处,瞬间,贺乾渊不由得闷哼一声,林枕棠顿时大惊失色,“表哥,你还好吗?”说着,她一双眼睛已经蒙上了水汽,“疼吗?”   一定很疼吧……   “不疼。”贺乾渊说着话,确实再也看不出疼的模样,而且那人还又重新将她禁锢在怀中,“别走,就这么陪着我。”   听到这话,林枕棠顿了顿,但很快,她唇边又浮现一个羞怯的笑容,此刻,她听话地贴在贺乾渊怀中,不再动了。   就这么静静待了半晌,林枕棠突然开口,她轻声道:“表哥,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贺乾渊声音淡淡,他闭上眼睛,语气不知不觉间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情绪,“我这样的人……”   他岂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呢?自己这样的恶魔,表妹想逃离,实在是人之常情。是他太恶毒自私,想要把这样的美好禁锢在身边。   不仅是一生一世,而是永生永世,永远都将她娇养在自己为她打造的金笼中。   可是……   “阿棠,若是现在,不论你是去是留,我都不会伤及林府,那么……你还会留下来么?”贺乾渊顿了顿,终于还是问出了声。   他威胁着林枕棠,用卑劣的手段留住她,但是,贺乾渊内心,却也希望……林枕棠是真的想留下来。   真的是自愿留在他身旁,并不是因为畏惧自己。   听到这话,林枕棠瞪大了眼睛,但很快,她的目光柔和下来,轻声道:“曾经,我的确并非出于自愿。可是,表哥是我的选择,过去是,现在也是。”她说着,微微抬头,看向贺乾渊的眼睛,“枕棠因为容貌的缘故,从小遭受了太多的指责。而表哥是第一位没有在容貌上议论我的男子,更屡屡护我,让我第一次有了想要依靠的人。所以……”   这一次,林枕棠拉住贺乾渊的手,“这世间除了表哥,我无人可依,更无处可去。不信你看,我才离开表哥没有几日,就险些被人欺辱。说起来,我该谢谢表哥的。”   语罢,林枕棠抬起脖颈,她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她最终还是亲了亲贺乾渊的面颊,“我希望,夫君可以和父亲哥哥们好好相处,到底,我们是一家人。”   听到这话,贺乾渊眸色变了变,说起来,他此生最恨的人,必有一个位置是林仲的。   但是为了表妹,他无法下手杀了他……   顿了顿,贺乾渊也吻上林枕棠的唇,“阿棠的父亲,也是我的岳丈,我……不会动他。”   “嗯。”   她知道表哥不情不愿,但是,林枕棠还是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毕竟,表哥答应了,是为了她而答应的。   表哥喜欢她,原来她是一丁点也没察觉到的,而现在……   她都知道了。   *   贺乾渊带着林枕棠,回了京城。   虽然局势不稳,但他还是想要将林枕棠护在身边,更何况,自己的兵三十多万都已经都盘踞在京城,相信也无人敢造次。   另外,区区南齐,根本不足为虑,只是……慎王。   他要杀了慎王,要将他碎尸万段。   至于原因,并非是皇权争斗,而是因为,慎王是……那个人。   那个他记忆深处,最厌恶,最憎恨的人。那个……制造了所有悲剧的人。   只不过,这些事情,贺乾渊并未告诉林枕棠,这几日,他先让林枕棠去林府住了几日,然后又将早就收拾出来的皇后的宫室又装点了一番,这才令卫稷送林枕棠入了宫。   说起来,他并不需要后宫,故此,也不需要什么太监,只不过留了前朝的一些。而那些心思不纯的宫女,他也着人全部遣散了出去。   转瞬之间,陆玟的美人儿们就散得差不多了,曾经的荒唐欢场,现在安静得完全变了个模样。   如今,这深宫娇养的国色牡丹,唯有一朵而已。   大兴朝堂是上三日休一日,上朝的时候,林枕棠就在宫中等贺乾渊。而等休沐的时候,他们便并肩在这旧齐宫里转转。   陆玟处理朝政的能力不行,审美倒是很不错,这旧齐宫修得十分精致,各色花卉也养得很好。京城和河西的气候不同,这里比较温暖,十二月时候,梅芳甸大片大片的梅花都开了,满园的娇艳明媚。   今日,林枕棠裹着一件兔绒薄氅,她牵着贺乾渊的手,一起赏着这满园罗浮梦。   突然,她侧目对贺乾渊说道:“还从来没有问过,那年中秋,那片海棠花,是表哥送我的吗?”   听到这话,贺乾渊微微笑了笑,他并未说是不是自己送的,只问道:“喜欢么。”   他还记得,那海棠是他提前一个月就让人在花房培育出来的,因为时节问题,故此那些海棠放在秋季仅能存活一晚。   不过一晚也足矣,中秋之夜,他便让人铺了满地的海棠花。   此时,林枕棠看着贺乾渊,看表哥面容清冷,知道他不爱笑,自己却忍不住笑起来。   她肤白貌娇,笑起来一双眸子像两个小月牙儿,亮晶晶的,又甜又糯。   眼前的美人儿双颊粉嫩,以袖掩唇,她低垂着眉眼,轻声道:“嗯,喜欢。”   “知道你喜欢海棠。宫中的海棠苑已经种好了。”贺乾渊说着,将林枕棠额上的碎发拂开,“明年我们这里,亦有海棠满园。”   林枕棠听到这话,她踮起脚尖,又去吻了吻贺乾渊,低声道:“谢谢璟哥哥。”   “……”这话似乎让贺乾渊顿了顿,“你……叫我什么?”   说着,他捏住林枕棠白嫩的手腕,沉声道:“再叫一声。”   林枕棠自然不肯依,她只转过眼去,又小声道:“贺表哥。”   “不是这句。”贺乾渊说着,俯身在她耳畔,那一瞬间,他的气息带着好闻的沉香木,环绕在了林枕棠的身侧,“刚刚叫我什么?”   “璟哥哥?”   “嗯。”贺乾渊显然很满意,他亲了亲林枕棠的脸颊,“阿棠日后,就这么叫我。”   “这哪里行。”林枕棠不好意思地转过眼去,“如今表哥是皇帝了,我再这么叫,岂非于礼不合?”   听到这话,贺乾渊神情淡淡,他伸出手去,摸了摸林枕棠的额顶,“我说过,阿棠可以目无王法。更何况,我并无三宫六院,这区区一个称呼而已,自然是你想叫什么便叫什么。叫来叫去,不还都是我贺乾渊?”   这些话让林枕棠心中一阵暖流,她仰着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向贺乾渊,片刻后,林枕棠又开了口,“表哥,你真的喜欢我吗?”   贺乾渊正低头看着她,看到林枕棠娇俏模样,贺乾渊笑了笑,只是那笑容之间,又带着些令人胆战的寒气,“寻常人胆敢骗我,早已死无葬身之地,而你好端端站在这里,我喜与不喜,还需细说?”   这句话让林枕棠又心虚起来,顿时,她不敢看贺乾渊的眼睛,而是赶紧转移话题,“那、那璟哥哥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她之前当真一点也未察觉到,直到……   “……”贺乾渊听到这话,并没什么反应,林枕棠等了半晌等不到回应,便焦急地摇了摇他的手,“璟哥哥!”   “……不告诉你。”   他不愿提,是自己先动的心。   而且很早了。   早在那一次表妹在翠山崴了脚,却强撑着说自己不痛的时候……明明是娇滴滴的美人,满脸都是娇俏美艳,却强装出镇定与淡然的模样……   他见过那么多环肥燕瘦的美人,却从来只觉得厌烦。那还是第一次,他动了心。   或许,当时他自己也不知那莫名的悸动是什么意思,所以才会把她引荐给陆玟,但后来,陆玟有意让林枕棠入宫,明明顺遂了自己的心意,他却甚为不喜……甚至于,早在他将林枕棠引荐给陆玟之前,他就着菀娘做了嫁衣。   他不愿意承认,那时候他心中就暗暗想要娶走阿棠。   突然,贺乾渊将林枕棠抱起来,他低头看着林枕棠,俊秀昳丽的面孔上带着轻笑,语气则带着几分不同平日的轻佻,“当时,为什么不肯让我抱你?”   若是当时他就抱到表妹,或许那时候就把表妹娶回府中了。   听到这话,林枕棠顿了顿,突然想起那日伤到了脚,表哥说他抱着自己,却被她拒绝……   有点不好意思,林枕棠躲在贺乾渊胸口处,她的声音闷闷的传过来,“那时候表哥很凶,枕棠害怕。”   贺乾渊觉得有几分好笑,“那现在呢?”   “现在?”那一瞬间,林枕棠有些不明白贺乾渊的意思,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了,于是,林枕棠更加不好意思了,她双睫微颤,低声道:“现在,枕棠喜欢表哥。”   贺乾渊低眸看着林枕棠,他神色是从不曾见过的温柔。半晌,贺乾渊才开口道:“大兴废除丞相,故此我革除了舅父左相之位,另封舅父为定安侯。”   外戚封王历来少见,林枕棠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她想要推托,“父亲如今年事已高,这些官位名禄都不过是过眼烟云,就让他颐养天年吧。”   “我做这些,不是为了林仲。”贺乾渊说着,将冰冷的唇贴在她的耳侧,“我是为了告诉整个天下,不容任何人再敢如当初那般欺辱你。谁再欺辱你,便是在寻死。”   听到这句话,林枕棠有些微怔,从小父亲都告诫自己凡事要忍。只有表哥他……   想到这里,林枕棠双手环住贺乾渊的脖颈,“是。”她说着话,笑得温暖生媚,“我是璟哥哥的妻子,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了。”   二人对视着,一时间,尽是温馨缱绻。   突然,不合时宜地,秦羽的声音响了起来,“皇上,刚刚接到卫稷线报,慎王入京了!”   “哦?”   林枕棠还在贺乾渊怀中,如此一来,便清晰地看到了他陡然变得阴郁寒凉的眸色,那人轻声冷笑,“这便来了?也罢,陪他玩上一次又如何?左不过是想尽法子……杀了他罢了。” 第93章 大结局   “皇上, 慎王在翠山。”   这句话让贺乾渊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他问道:“这消息是卫稷打探出来的?”   “臣正要向皇上提这事,说起来, 这么机密的情报, 得来竟然十分容易,不知是否有诈。”秦羽抱拳道。   “哦?”贺乾渊说着话, 双眼微微眯起, 阴狠得让人心悸,“或许, 他是在……叫我过去。”   这么多年以来, 慎王定然一直知道那件事,想来, 这个人也是想见见自己的。   已经是十几年不曾相见了, 陆昱璋啊, 终于又要见面了呢。幼时, 他无能为力, 但如今, 他已经可以血刃仇人。   “你与我同去。”贺乾渊拉紧林枕棠的手,“或许,你也该见见他。”   这话让林枕棠觉得有些摸不清楚, 但她没有细问,只是点了点头, “是, 我听表哥的。”   “备马车。”贺乾渊说着, 看向林枕棠,“阿棠,你去换衣服, 将那玉胄穿上。”   陆昱璋并非良善之人,拿枕棠作为要挟也不是不可能,他要思虑的,是万全之策。   马车上,两人无言,半晌,是林枕棠先开口的,“表哥,要小心。”   “不必担心。”贺乾渊说着,掀开帘子一角,让她去看,“如今,外边都是我的兵。今日五万大军在此,还有二十万已经将京城团团围住,他不敢造次。”   听到这话,林枕棠终于放下些心,“那就好。”说着,她又皱起眉头,“我原本还以为,慎王是个很好的人,毕竟他待人总是很和气,谁能想到……”   “很好的人?”贺乾渊冷笑一声,“他根本算不得人。”   表哥怎么突然这样说……林枕棠想这其中必有隐情。此刻,她看着贺乾渊皱起的双眉,有些心疼,也不再去问了,而是将头靠在贺乾渊肩上,“等到了那里,表哥想做什么就去做,不必管我。”   “放心。我在这,没人敢把你如何。”贺乾渊说着,微微笑了笑,“这次过去,不过是要让你见见陆昱璋罢了。”   林枕棠不问缘由,只是“嗯”了一声,然后轻轻闭上了眼。   总之,这是和表哥在一起的。而只要和表哥在一起,那么去哪里、做什么,都无所谓。   翠山地势的关系,故此无法一直坐着马车,等到了山底,林枕棠便也下车步行。   她正准备走,却被贺乾渊打横抱起。   “表哥?!”林枕棠惊得叫出了声,“做什么?”   这四周如今密密麻麻的,全是贺乾渊的士兵,光天化日之下这般行径,实在让人难为情……更何况他们并非是去翠山游玩,如果林枕棠想得不错,表哥应该是来围剿反贼的才对,怎么……   “听话。”贺乾渊说着,甚至于还低头吻了一下林枕棠的脸,“上次阿棠不肯让我抱,这次可不能不听话。”   “……”   在场这么多人看着,林枕棠羞得无以复加,赶忙埋首藏在贺乾渊胸前。   贺乾渊今日身着盔甲,冰凉坚硬,却又带着不可言说的威严,林枕棠感受着那温度,然后,她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叹了口气,不知不觉之间,眼圈也红了几分,“表哥,行兵打仗很苦吧……”   听到怀中人的言语,贺乾渊微微笑了笑,那双眸子里依稀带着闪烁星光,“没什么,都过去了。”   “嗯,是啊表哥,都过去了……”林枕棠低低叹息。   虽然她此刻这样说着,但是那些经历……会过去的吧?表哥戎马征战,飘零悲苦多年,过去她不懂,但突然就在刚刚那一刻,林枕棠第一次感受到了悲凉。   河西的风那么冷,汖城的水那样凉,十三岁的表哥在那里待了整整六年……这六年的每一个日日夜夜,表哥是怎么过来的呢?   她还怔怔想着,突然,林枕棠察觉到贺乾渊将她放了下来,接下来,贺乾渊低声道:“你站在我身后。”   “嗯。”林枕棠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此刻,所有的士兵都守在他们二人身后,林枕棠看了一眼,觉得很安心,然后便依着贺乾渊站着。   陆昱璋已经等在那里多时,他身侧站着荧惑,荧惑身后还有两个人,林枕棠刚开始没往过去看,等终于瞥了过去,看到前面那人面容后,她大惊失色——   居然是芸表哥。   看到林枕棠看到了自己,赵芸这才笑起来,他的声音一如以往的温柔,“棠儿。”   听到这一声,林枕棠皱起眉,她没有出声。   但还不等她说话,又有人笑起来,只是这声音十分虚弱,“林枕棠。”   这人是萧睿,他已经断了一只胳膊,此刻,正恶狠狠看着林枕棠。   这眼神林枕棠惊得退了两步,却感受到身旁人的手带着暖意,此刻。贺乾渊正紧紧握住她娇小的柔荑,“别怕,我在这。”   不等林枕棠继续说什么,贺乾渊就冷声道:“慎王约我来此,应该有要事,讲。”   “要事?并无要事。只是……老夫可真是心痛啊,璟儿见到我……”陆昱璋说着话,往前走了几步,“都不会喊一声父亲么?”   “呵,父亲?”贺乾渊忍不住笑起来,但他的笑声冰冷又带着无穷无尽的恶毒,“我,并无父亲。”   从来没有听过一丝风声,刚刚他们说的这些话直接让林枕棠惊愕到了极点,她看了看贺乾渊,又看了看陆昱璋,和他身侧的荧惑。   是了,她早觉得荧惑眼熟,现在她知道荧惑为何让人觉得眼熟了。因为他们兄弟两个眉眼之间十分的相似,只不过表哥更秀美昳丽几分……   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表哥竟然是慎王的儿子!   察觉到了身旁女子的颤抖,贺乾渊一手拉着她,又一只手扶住她的腰,好稳住她的身子,他微微低首,轻声道:“别怕。今日,我不过是想带阿棠看看,我如何杀了他。”   “夫君……”林枕棠一双眼睛里都是泪水,她仰头看着贺乾渊,低声道:“不要难过。”   紧接着,她又道:“不值得。”   “是,”贺乾渊听到这话,淡淡笑了,他的容色冷漠又淡然,似乎根本不在意,“是的,不值得。”   “将军。”赵芸看到面前一幕,眸色暗了暗,但很快,赵芸率先打破对面两人的话语,他微微一笑,“今日我们来此,并非是想用武力对抗,而是慎王想和贺将军谈谈……毕竟,父子一场。”   “是啊。”慎王接着赵芸的话继续道:“这天下父子相争,其实没什么意思,毕竟争来争去,不都还是姓陆么?”   “父子?”听到这话。贺乾渊一双眼眸冷漠地瞥过对面几人,“我贺乾渊,没有父亲。”   语罢,毫无征兆地,面无任何表情的贺乾渊拿过一旁士兵的弓箭,对着为首的陆昱璋,决绝又狠厉地射了出去,不带一丝犹豫。   贺乾渊射箭,百步穿杨,比一般的弓箭手还要准,幸而此刻他的这一箭并未对着陆昱璋胸口。毕竟,他不想这么轻易地让这人死。   这样死去,实在是太轻松、太简单了。   “你——”陆誉没想到话还没有开始说,贺乾渊就这样毫不留情地翻脸杀人,当下,陆誉黑了脸,“下贱之人,果真可恶至极!”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他的父亲制止住了这场危险的谩骂,“够了,荧惑。”   说着,陆昱璋摸了摸腹部,说起来,他穿了护甲,应该无事。   可是……此刻,腹部滴滴答答流着血,明显,那坚硬的护甲没有护住身体……   这护甲是他花重金买来的,怎么会如此不堪呢?亦或是,贺乾渊的力度实在太大……   贺乾渊看到这一幕,他冷冷一笑,“什么样的盔甲,都护不住我想杀的人。”   “好,有两下子。”陆昱璋紧紧捂住他的伤口,清俊儒雅的面容上第一次露出恶毒神色。   那一刻,林枕棠只觉得慎王简直同贺乾渊像极了。   而此时,陆昱璋的声音也带着贺乾渊素日里的冰冷,“真不愧是我陆昱璋的儿子。”   “呵。”贺乾渊的手抚上了玉璏,他垂眸笑了,那一刻,少年容颜秀美又阴郁,只让人觉得罂粟绝美,而含剧毒,“虽然不愿承认,但不得不说,你的暴戾与阴狠,我青出于蓝。”   说着,他又抬起眉眼,此时的贺乾渊容颜绝色,眉目秀美却带着不同于俊美容色的险恶与狠毒,“故此,今日我来这里,不过是想提着你的人头,去见母亲罢了。”   “哈哈,璟之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月奴会不会原谅你。”陆昱璋笑起来,他说这话,一双眼睛得意地瞥过贺乾渊,“她那样眷恋着我,你这么做,想必她在九泉之下,亦会诅咒于你。”   “是么?那又如何呢。”贺乾渊神色淡淡,语气则波澜不惊,他一双眼眸像深不见底的井水,令人心寒,“总之此生,我定然是要下地狱的,既然如此,杀了你,也算不得什么。”   表哥啊……林枕棠听着这话,只觉得心一抽一抽的疼,她悄悄握紧了贺乾渊的手。   表哥的苦,她似乎感受的到,却又觉得不可想象……不管怎样,以后她一定要好好温暖表哥,她想要让表哥感到人世间最平淡又不可或缺的温馨。   察觉到了林枕棠的目光,贺乾渊笑了笑,“没事,阿棠不必担心我。”说着,他侧头唤道:“秦羽。”   “臣在。”   “把皇后护好。”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抽出剑来,“罢了,说这么久又有什么意义?快刀斩乱麻的好。来人,把对面几人,一一拿下。”   “等等!”陆昱璋看出了贺乾渊的杀心,他轻喝一声,“我这里,有你母亲当年写下的遗书,璟之难道不想看看?”   这话终于让贺乾渊停下来动作,只不过那一刻,贺乾渊的一双眼睛依旧那样的淡漠冷淡,似乎不带情感。   他就那样看着陆昱璋,很快,贺乾渊在陆昱璋希冀的目光中冷笑一下,答道:“不想。”   说着,他伸出一只手,“弓箭手——”   “璟儿、璟儿——”陆昱璋焦急着打断他,“你不是最爱看书么?爹还记得,你幼时最想当状元郎,爹这里有最全的经史子集,如今都给你看——”   “我要那些,已经无用。”贺乾渊冷声道:“外室之子,不可参加科举,更何况——你晚了十三年。”   语罢,贺乾渊挥出手去,他的声音决绝,“放箭。”   听了陆昱璋说这半晌话,他已经心生厌烦,不愿再让那人活哪怕一时半刻。   乱箭穿心,也不算折辱了他。   箭刚射出,眼看着就要刺入那人的身体——但是,突然,一群人以身为盾,挡在了陆昱璋一行人的面前,就这么保下了他们的性命。   这一刻,陆昱璋的面容彻底变了,他冷冷笑着道:“不过是个玩物生的孽障罢了,如今却爬到了这个地位……告诉你,我是看得起你,才来同你讲这些。你以为,我当真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来了?哼,贺乾渊,不识好歹的贱种,既然如此,老夫也不愿陪你玩了,受死吧!”   说着,他们几个人彻底退到了后边,留下几百个黑衣人。   也就在这时,卫稷走了过来,他对贺乾渊耳语了些什么。贺乾渊听罢点了点头,然后才重新看向陆昱璋。   贺乾渊冷冷一笑,“陆昱璋,你这次来,带了三万兵马,可对么?”   说到这里,不等那人回应,他又摇摇头,“可惜啊,你埋伏在翠山周围的三万兵马,已经被我的兵绞杀了,没死的,也已经投降。”   “怎么可能?!简直胡言乱语!”陆昱璋根本不相信这些,他勃然大怒,狠声吼道:“给我杀——”   姬毓将军已经忍了许久,这一次不等贺乾渊再发令,他立马出手,和越辰将军二人带着几百人左右包抄。   而贺乾渊则没有动,他好笑地看着这一幕,淡淡道:“不信么?”   等陆昱璋的七八百人很快被斩杀在脚下,而后继也并无士兵再补上之时,陆昱璋终于有些慌了,他问向陆誉,“怎么回事?”   陆誉也是大惊失色,“这不可能,我们的人三个月前就埋伏在这里,足足有三万多……”   “我今日,带了五万兵马,另有二十万,包围了京城。”贺乾渊说着话,眸色变得阴郁而寒凉,他轻声道:“你是在同我比兵力?”   此刻,贺乾渊的士兵已经将他们几人团团围住,眼看着,无力回天。   “我会将你的尸首,剖开放在我母亲坟前。”贺乾渊双眼眯起,刻薄又无情,“陆昱璋,她在底下,等你多年了。”   “你——”陆昱璋大惊失色,这些话不禁让他疯狂往后退着,“你这弑父的狂徒,不得、不得好死……”   “借你吉言。”   说实在的,这话贺乾渊已经听得太多了,此刻,他面无表情,声音也没有起伏,“你们都还有什么遗言,一并讲讲。”   他话音刚落,就又传来一阵谩骂,“贺乾渊,你这个贱种,你母亲当初攀附我父亲,如今却还来做出这样无法无天的事,当真是可恶至极!”   陆誉狠声说着,抽出剑来,“今日,我定杀了你——”   看着面前对着自己冲来的男子,贺乾渊淡淡一笑,他几乎是轻松而又随意地拿过了一旁的弓箭。   这一次和刚刚不同,他对准的是陆誉的胸口。   陆誉也穿了护甲,却是半点用处也没有,瞬间,他的血液碰溅了几丈远……陆誉死的时候,眼睛还没有闭上。   看到自己的儿子死在眼前,陆昱璋几乎发了狂,“荧惑吾儿——”说着,他怒不可遏,一把拔开腹部的长箭,想要冲贺乾渊而来,却只跑了两步就跌落在地上。   失血过多,又急又气,陆昱璋吐出几口血来,最终,他全身都瘫软下来。   那一刻,看着贺乾渊,陆昱璋伸出手,想去摸到什么,却什么也没触碰到。   弥留之际,陆昱璋突然有几分迷茫,面前这个少年,就是自己的小儿子么?   人之将死,或许会突然生出几分善意,明明前一刻还想着杀了这个贺乾渊,可是此时……   此时,陆昱璋启唇,喃喃道:“那时、年少无知……”   年少无知,他对那对母子,做下了……可怕之事……   话没有说话,他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生命一点一点抽离出自己的身体。   他的唇还张着,可说得什么,没人听到。   贺乾渊冷眼看着又一个生命的陨落,那人,本该是他的父亲。   他就那样看着,什么表情也没有,似乎也没有一丝心绪的波动。半晌后,贺乾渊神色如常地又抬起头,看着剩下的两个人,“下一个。”   赵芸听到了,他毫不畏惧地走上前来,对着贺乾渊,赵芸没有说什么别的,只低声道:“对她好一些。”   这话不禁让贺乾渊皱起眉,“我的皇后,我自会对她好。”   听到这一句承诺,赵芸笑了,他又走进贺乾渊几步,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卫稷看到了,想要出手,却被贺乾渊制止,“让他说。”   赵芸走近了,他脸上带着笑意,却压低了声音,这声音只有贺乾渊才听得到,“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我皆知。你对别人如何,我不管,但是……你不可辜负我表妹。不然,我就是变成恶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说完了,很快又退了两步,对着贺乾渊,赵芸微微笑了。但这笑容并没有维持很久,因为他唇角蜿蜒而下一道血痕。   这血迹想来是带着毒液,很快就变成了黑色,而赵芸倒地之时,往日白皙的面容也已经因为毒发而变得青黑。   林枕棠看到这一幕,她的眼泪很快涌了出来,“芸表哥……”   芸表哥和她一起长大,小时候没有贺表哥护着她的时候,都是芸表哥安慰自己。   幼时玩伴,最熟悉自己、了解自己的人,原来,终究也是会有这一天的啊……   她尚在看着赵芸的尸体,突然,林枕棠听到那边的萧睿终于开了口。   萧睿并没有走过来,他的声音带着无奈与阴沉,“枕棠,此生,是我错了吧,但是下辈子……”萧睿说着话,看向贺乾渊,“下辈子,她只能是我的。”   这话似乎带着挑衅之意,贺乾渊听到以后,容色变得狠厉,瞬间,他的周身涌出凛冽的杀意。   贺乾渊不说什么,他直接拿过箭来,对着萧睿的喉咙就射过去。   这力度十足,直带得萧睿的身体往后扑了好一段路。   “呵,废物。”贺乾渊收拾完了,把弓箭扔给一旁的卫稷,“陆昱璋的尸首带走,其余的烧了。”   “是。”卫稷应了,之后,他对着贺乾渊微微一笑,“慎王伏诛,那么汖城的那一位……”   陆玟还在汖城,贺乾渊想了起来,他看着卫稷,“陆玟声色犬马,想来不济事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臣知道。”   ***   郊区外的大兴皇陵,气派又庄严。皇陵中,设有端隆太后的墓。   陆昱璋的尸首此刻铺在林月奴的墓旁,而贺乾渊和林枕棠则跪在墓前。   不仅他们两个,只见身后很远的地方,还跪着一大群的文武百官。   “母亲,我把那个人带来了。”贺乾渊说着话,垂下了眸子,“他终于来赎罪了。”   语罢,贺乾渊又握住林枕棠的手,“母亲,这是儿子的妻子,阿棠。”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总之说完这话的那一刻,原本还有些阴沉的天色,突然破开一丝光明。   瞬间。深冬的阳光,带着希望和温暖,流泻在这片新生的土地上。   贺乾渊笑起来,他的眸里似乎有星辰闪烁,唇角的弧度带着宠溺,“我很爱她。”   听到这话,林枕棠侧头去看贺乾渊,她甜甜地笑起来,“表哥……”   看着美人娇媚俏丽的面容,贺乾渊突然觉得柔软,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林枕棠,眸色是从未有过的缱绻与温柔。   “夫君,此生,感谢相逢。”林枕棠说着,竟然不禁微微抬起身来,亲了亲贺乾渊的脸庞,“我也爱你,璟之哥哥。”   没找到一向羞赧的表妹竟然会这样做,贺乾渊顿了顿,然后他笑起来,也回吻了一下美人的面颊,低声道:“阿棠,永远陪着我吧。”   蜉蝣过东海,琼花拥大明。我对你的爱,纵天崩地裂、斗转星移、始终不会磨灭。   飞蛾扑火,芝艾同焚,沉沦无间,终将不悔。【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