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囚青丝》 作者:影语流光   文案:   夏竹悦乃商贾庶女,不堪欺凌,借着绝色姿容,在春日宴勾引了南平王世子魏峙。   孰料,这个文韬武略誉满天下、世人眼中的绝世贵公子竟是两幅面孔。   明面上矜贵自持不近女色,暗地里却百般撩拨逗弄她。   她以为是脱离了苦海,没想到竟是跳进了火坑。   曾经。   跪了一夜的夏竹悦,摇摇欲坠。   魏峙淡淡睨着她,“不是处心积虑地接近我么,这便跪不住了?”   夏竹悦想求饶:“奴婢错了,求世子爷给奴婢一个机会。”   少年捏过她的下巴,满眼戏谑:“行,取悦于我啊。”   后来。   魏峙没想到她居然逃跑了!他更没想到,早已深陷的自己会疯了一样地找她。   找到她后,他抵在她脖颈间不断低诉着思念:“我错了。”   夏竹悦只想逃离。   魏峙苍白的指尖不轻不重地绕着她的缕缕青丝,猩红的眉眼,尽是疯狂:“你只能是我的。”   #爱到疯魔偏执帅世子X身娇体软跑路美娇娘#   #你是恩赐也是劫#   食用指南:追妻火葬场加无尽修罗场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竹悦,魏峙 ┃ 配角:李牧白,夏桃欣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个你追我跑的追妻火葬场。   立意:即便当下身处逆境,也应心怀希望,自强不息。 ========== 第1章 再回首  没想到还能再遇见他   骄阳似火,护国寺顶上的琉璃瓦都滚烫了起来。   夏竹悦随手拭去额上细密的汗珠儿,从水盆里拧洗抹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蒙尘的琉璃瓦。   瓦片在她的麻利擦拭下重新焕发出晶莹剔透的光泽,金光璀璨,尽显天家庄严富贵。   “小竹,随便抹抹得了,日头这样大,仔细晒成昆仑奴了。”   “嗯,快好了。”夏竹悦冲底下替她扶竹梯的小丫头春儿和煦笑笑。   春儿闲闲地扶着竹梯,目光好奇地四处瞅着,嘴里却不闲着,“哎,小竹你说,到底是怎样的大人物莅临护国寺,才让那老抠门儿肯调用咱们这么多人来扫洒呀?”   夏竹悦并未搭话,只一心忙活着手中的活计,想要快些做完好早些收工,否则怕是要赶不上下一份工兼差了。   春儿见她不理自己,更加想要引起她的注意,故弄玄虚道:“我听说呀,今儿要来的可是京中顶顶翘楚的南平王世子爷魏峙呢。”   “啪!”   水盆滚落屋檐,摔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很远,最终沿着遍地水渍歪倒在墙根儿边。   “小竹?”春儿抬头只看见夏竹悦僵直地伏在屋檐上,姣好的面上惨白一片,似乎受了什么惊吓一般,“你怎么啦?”   仿佛这才回过神来一般,夏竹悦迅速沿着竹梯爬了下来,“不碍事,许是太晒了,有些头晕。”   “怕不是中暑了吧。”   春儿有些焦急,赶紧从怀中掏出备用的防暑丹递给她。   “快用一些,这累死驴也忒烦人了,扫洒护国寺有那些和尚们不就行了嘛,犯得着让内务府巴巴儿地晒这一趟么,更何况咱们俩还是来替工的,晒坏了可着实不划算。”   夏竹悦心下慌乱,眼看着扫洒交付的时辰快要到了,若来人真的是他,若是撞上他……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得拉过春儿,“我实在头晕,能不能先回去。”   春儿爽快答应着:“得嘞,你去吧,这点子活计我替你做了。”   “多谢,赏钱也归你。”夏竹悦说着,急急去廊下拾掇起自己的小包袱,就要往后门走去。   然而天不随人愿,远远丝竹之声响彻云霄,沿途有击掌声传来,这是贵人莅临的暗号,所有人需迅速列队恭迎。   夏竹悦一时进退两难,但一想起那张脸,便令她毛骨悚然,再也无法忍受,她咬咬牙,抱紧包袱朝外跑去。   还没跑出几步却被人一把揪住,那人便是累死驴内务府总管赵公公,赵公公怒斥:“跑什么,成何体统,小心冲撞了世子爷,给我列队站好!”   跟上来的春儿赶紧扶住夏竹悦赔笑着:“赵总管,她被日头晒着了,许是中暑了,能不能……”   “能什么?”   赵公公不由分说地打断她,“一个个的多金贵的人儿,晒晒就化啦?要是冲撞了贵人,死字儿你都不知道怎么写,你也站好!”   “你!”春儿气结,想要同他理论,夏竹悦怕闹出动静更加引人注目,赶紧拉住她,摇摇头。   春儿只得罢了,悻悻地拉着夏竹悦站进了赵公公身后的列队里,一水儿垂首躬身的小太监小宫女,泥胎木偶一般。   心知躲不过去了,夏竹悦只得尽力低下头,学着那些小宫女们的姿态,力求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行人步至护国寺门口,列成两排,同寺院里的和尚们一同等候着,她小心翼翼地站进了后排,躲在春儿身后。   随着丝竹渐盛,一行明黄仪仗缓缓而来,片刻行至护国寺门口,住持缓步上前,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不知御驾亲临,有失远迎。”   “呵呵,峙儿久未回京,此番他来祭奠忠魂,朕也想来看看,便一同来了。”   “许些年未见世子,世子越发丰神俊朗了。”   “住持过誉了。”   如一道惊雷一般,轻飘飘地一句话,却唤醒了她心底最深处的回忆,几乎痛到令她无法呼吸。   不可抑制似的,夏竹悦微微抬头看见了他,看见了那个令她畏惧的身影。   明黄华盖之下,魏峙长身玉立,一袭深紫色的滚金蟒袍贴合地包裹着他紧实的身躯,墨发被金冠束的一丝不苟,还是那副她见惯的矜贵工整模样。   可是除了她没人知道,那副看上去清冷俊美的皮面里,包裹的是怎样一个可怖的灵魂。   似乎感觉到她的注视了一般,魏峙忽然侧首,望了过来,夏竹悦心头一惊,慌忙低下头,绞紧了手指。   魏峙眸光轻扫,最终落在远处一道清瘦的身影上,不知怎的,他心中微微有些发颤,那道身影,似乎同她……有些相似……   “呵。”   他轻哂,自己的癔症只怕是越来越严重了,竟然看谁都肖似她。   只是……这抹身影着实有些太像了。   太像了……   “峙儿,你说呢?”   皇帝的问询打断了魏峙的思绪,回神他才惊觉自己已经离开了华盖之下,原来他竟情不自禁地朝着那个小宫女走出了几步。   魏峙定了定心神,闭了闭眼忍住心中钝痛,回首轻笑,得体回答:“皇叔所言甚是。”   这一笑如春风出绽,少年眉眼间尽是少年得志的意气风发。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在住持的陪同下进了寺庙,在寺外恭候的人群也逐渐散去。   夏竹悦的心都要蹦出嗓子眼儿了,眼见逃过一劫,她赶紧随着人流上了内务府的骡车,回到了城里。   在家里又平安无事地度过了好几日,她才彻底安下心来。   他,终是没认出她来。   她很是庆幸,也许日子久了,兴许他便真的能够忘记她,能够放过她了。   她正在小院儿里浆洗衣裳,春儿拎着个小纸包推门进来了。   春儿嘟着嘴,似乎有些气呼呼的,把小纸包撂在桌上,往凳子上一坐也不说话。   夏竹悦笑笑,做着手里的活计同她搭话,“怎么了,谁又惹恼你了?”   春儿冷哼一声,“还不是小玲那个小浪蹄子,分明是你顶替她去护国寺扫洒的,她却占了你的好处。”   “什么好处?”   “前日南平王府派人去内务府寻人,指名要见扫洒护国寺那日第二排第七个小宫女。我在心里算了算,可不就是小竹你嘛。”   浆洗衣物的素手僵在半空,浑身升起一阵寒意,夏竹悦轻声问着:“然后呢?”   “然后?”   春儿嗤笑一声,撇了撇嘴,“然后小玲那小蹄子,也不知是怕顶包穿帮还是想攀高枝儿,非说那日是她。”   暖意渐渐回流回来,夏竹悦继续搓洗了手中的广袖,“怕穿帮被责罚也是有的。”   “得了吧,听说她被南平王世子收为近身侍女啦,真是天上掉下大馅儿饼了。”   夏竹悦垂首笑笑,没做声。   “哎!”   春儿起身轻推了她一下,有些埋怨:“你说说,这本该是你的好事儿啊,那劳什子世子肯定相中的是你。”   “人各有命。”   “什么人各有命啊,那小玲姿色平平,惯会偷奸耍滑,十两银钱的活儿包给你就给你一两银钱,这种人,却成了大侍女去伺候贵人了。”   春儿叹息一声:“倒是你,生的月貌花容的,还识字儿会念诗的,却同我们这些穷丫头们住在这辟巷里。”   夏竹悦拧好衣物准备抱去漂洗,笑着安慰春儿:“什么大侍女小丫头的,谁又比谁高贵呢。”   她抬头看了看这狭小的四方天,由衷叹言:“这里挺好的,让我觉得很踏实。”   “唉,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春儿指指桌上的小纸包,“这是周婶子的药,我爹刚给配的,劳烦你给她送衣服的时候顺便带过去吧。”   送走了春儿,夏竹悦漂洗好衣物,撑在竹篙上又晾晒了大半日,晒得又干爽又清香,这才细细叠好拿布包袱包上,拎起桌上的小纸包,趁着天色还不算晚,匆匆往东城去了。   街市上车水马龙,渐有摊贩开始临街搭棚设摊准备夜市,看着满目的俗世烟火,夏竹悦才能够真切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她已经从那里逃出来快一年了,她选择避居京城,大隐隐于世,在这里的每一天都仿佛是偷来的一般,令她渴望能够再多一天,再多一天。   “悦儿!”   一声呼唤令她背脊一僵,炎炎酷夏恍若置身数九寒天。   “月儿!再乱跑仔细爹找不着你了!”   一个男子几步抢上前来捉起一个嬉闹的小糯团子,男子爱怜地轻抚小团子的头顶宠溺哄着:“月儿乖,爹爹给你买糖葫芦好吗?”   夏竹悦望着眼前的温情一幕,不禁酸了眼眶,爹爹,她也曾有一个这般宠她的爹爹啊,可如今,却连见上一面也不能了。   她吸了吸鼻子,打起精神加快了脚步朝周婶家走去,再过三个街口便到了。   转过最后一个街口,远远看见了周婶在门口张望,夏竹悦小跑了起来。   忽然一阵喧哗,行人摊贩纷纷靠边避让,几匹骏马当街飞驰而来,夏竹悦避让不及,被行人撞倒在地,包袱散落了一地。   她抬眸怒视当街纵马之人,却惊见那人,正是魏峙。 第2章 初相遇  与你初相遇   魏峙怒抽马鞭,风驰电掣一般纵马疾行着。   他并非不知道在京中当街纵马有损他的名誉,但他实在是顾不得那许多了。   带着暑气的热风吹散了他的鬓发,额间垂落的几缕发丝为他添上几分不羁,一如他心中的激荡。   片刻马匹便奔至南平王在京中的府邸,魏峙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门口迎接的小厮,快步跨进朱红的大门。   急急穿过石屏,跃过穿花回廊来到侧厅,微风吹动淡紫色的纱幔,轻轻摇曳,一抹纤弱的背影正端坐在八仙桌边。   呼吸一滞,他甚至能感受到心脏疯狂的跳动起来,仿佛怕稍有动静便会惊扰到那抹身影一般,他放轻脚步,贪恋地看着她。   “悦儿。”他轻唤。   少女嫣然回头,惊喜起身走来,嘴里热情唤着:“峙哥哥,你回来啦?”   一只涂着嫣红丹蔻的葇夷轻挑纱幔,露出一张娇俏明艳的笑脸儿来,她娇嗔道:“峙哥哥真是的,我是桃欣呀。”   魏峙眸中的柔情瞬间消散殆尽,心脏似被人狠狠揪住拧捏了一下。   是了,眼前这张极美的脸虽与她有着些许相似,但她是那样人淡如竹,从未似眼前少女这般对他娇俏笑过。   他垂眸,羽睫在面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掩去眸中抑制不住的失意。   原是他失态了,方才在聚会上听闻通报,夏府小姐来访,他便抛下一众臣工飞奔了回来。   他还以为,是她回来了。   魏峙在袖内握紧了拳头,他早该想到的,他那样待她,她又怎么可能肯主动回来。   再抬眸,已是平日里那副冷漠矜贵的样子,他施施然落座,并未多看少女一眼,“你来做什么。”   夏桃欣有些娇羞地拧着帕子,小女儿作态着实惹人怜爱,她声音嗲嗲地解释着:“自打父亲病逝,我便随母亲回京中外祖母家安置了,许久未见峙哥哥,听闻你进京了,便来探你。”   “有心了,如今见着了,请回吧。”   清冷的声线不带一丝余温,冷漠疏离,同方才那声“悦儿。”简直天差地别。   夏桃欣心中不爽,但面上仍堆着甜甜的笑容,“听闻圣上此番有意为峙哥哥选妃,我外祖父也是京城四大家族之一,我……”   “你想多了。”魏峙不欲多待,起身往外走去,“请回吧。”   “峙哥哥!”   夏桃欣追上来,声音里含了几分不忿,“我究竟哪里比不上她?论起来,我才是夏府嫡出的小姐,她不过是个贱妾所生的庶女罢了。”   魏峙停下脚步,微微侧首睨着恼怒的夏桃欣,薄唇轻启:“滚。”   “你!”夏桃欣气结,涨红了脸,“我可是镇国公外孙女,你敢这样待我……”   被魏峙冰冷的目光所震慑,夏桃欣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心里很明白,只要他想,没什么他做不出的事来。   她不敢再同他抖狠,委屈巴巴儿地换了上一副泫然欲泣的面容,“你来夏府时分明先遇见的是我……”   一句话唤醒了魏峙的回忆,是了,初相遇时,是怎样的光景。   彼时草长莺飞,正是春日好光景,南平王镇守富庶的江汉平原,带着他一同去拜访当地最富裕的夏府。   夏府老爷夏如知拥有平原万顷,富不可言,每年都是朝中纳税的大户,是朝中急需笼络的人物。   那时魏峙还是十几岁的耿直少年,最不喜这些场面上虚头巴脑的应酬交际,对夏老爷特意为他引荐的嫡女夏桃欣也不甚喜欢。   寻了个由头,他离了筵席,独自在夏府偌大的后花园里闲逛。   桃红柳绿,皆不入眼,百无聊赖之际,听见一声声急促的鸣叫。   少年撇过头,瞥见地上落了只幼鸟,正叽叽喳喳地扑腾着翅膀,却怎么也飞不起来。   他轻抬脚步,伸手拾起幼鸟,随手丢进了树杈上的鸟巢里。   “啪!”   正当他逗鸟儿的时候,一声清脆的耳刮子声传了过来,他微微蹙眉,朝不远处望去。   隔着疏朗几株桃树,只见两个少女对面而立,其中一个正是夏如知替他引荐过的爱女夏桃欣。   对面的少女同夏桃欣差不多年纪,容貌却比她更加清丽了几分。   “装什么柔弱,看你那模样我就烦!”   夏桃欣指着那少女出口讥讽:“明知世子今日来府上拜访还出来晃,是不是也存了山鸡变凤凰的心思?就你娘那见不得人的身份,也敢做春秋大梦。”   这丫头方才还知书达理的乖顺模样,竟还有两幅面孔呢,魏峙轻哂,对这些女眷间的鸡毛蒜皮并不感兴趣,转身往湖边踱去。   江汉首富的做派着实令人咂舌,夏府后院修了个极大的景观湖,引入一支清江水在其中流动,贯穿整座夏府,其间廊桥九曲,临湖而立只见碧波粼粼,倒是处不错的景致。   魏峙随意往栏杆上一靠。   “小心!”   随着一声疾呼,魏峙腰间一紧被人往后拽动了一步,他反应极快,瞬间催动身法回身钳制住那人。   猝不及防地,香软满怀。   魏峙垂眸却撞上了一双水盈盈的慌乱眸子,被自己钳在怀中的少女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任他钳着。   她面上粉红的五指印令他认出了这是方才夏桃欣对面的那个少女。   魏峙松开她,露出一丝不耐,“你在做什么。”   少女这才发现自己还揪着他的腰封,少年劲瘦腰上的体温隔着衣料熨烫着她的手指。   似被灼伤了一般,她登时松开手退远了几步,指着他身后的栏杆解释:“那根栏杆松动了尚未修缮,我怕你坠湖,一时情急……”   魏峙听了这话,伸手推了推栏杆。   纹丝未动。   他回首静静地看着她,仿佛用眼神在说,这种投怀送抱的把戏,他见多了。   “……”   夏竹悦未曾想到栏杆已经修复,一时间尴尬的无以复加,最后只得略略福身,转身跑走了。   一阵凉风吹来,吹醒了陷入回忆里的魏峙,侧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夏桃欣已然不知所踪。   他颓然地陷坐进太师椅里,以手撑额,喃喃自语:“悦儿,分明是你先招惹我的。”   *   夏竹悦拢过散落在地的包袱,有几件衣物被慌乱的人群踩了几脚,看来只得拿回去重新洗过了。   同周婶再三歉然道过歉,她只得带着衣服先回去,她转了转略有些肿胀的手腕,想着晚些去找春儿借些药膏敷敷才是。   方才人荒马乱的,她见纵马为首那人竟正是她避之不及的魏峙,情急之下,只得以袖遮面滚至一边躲避。   虽然撞伤了手腕,但好在他似乎也急事缠身的模样,目不斜视地赶路,并未发现人群中的她。   夏竹悦心中怅然,没想到竟几番在京城遇见他,也不知他会在京中待多久,这两次没被他认出实属侥幸,若是下次再撞上可如何是好,要不还是暂且离开京城再做打算吧。   胡思乱想着,天空竟下起了雨来,这天气,孩儿面一般,忽然就是一场急雨。   犹豫着要不要在路边屋檐下避避再走,但眼看着天色要黑透了,想着僻巷附近堪忧的治安,夏竹悦咬咬牙,将包袱顶在头上,跑进了漫天雨幕里。   将将快到僻巷时,一辆马车从拐角冲了出来,似乎没有看见她一般从她身侧飞驰过去,带起水滩里的一片积水,扑门盖脸地溅了她一身。   一声惊呼,夏竹悦抱紧包袱,可不能再丢了包袱,否则没法儿向周婶交代了,她抹了抹面上的雨水,无暇同那车计较了,继续朝僻巷跑去。   “姑娘!”   一声呼唤唤住了夏竹悦的脚步,她蓦然回首,循声望去只见那辆马车停驻在不远处,车门轻开,一个清隽的男子撑开油纸伞,下车朝她走了过来。   氤氲雨雾里,那人一袭青色长衫,眉目如画,像一块美玉带着润泽的光晕款款近上前来,歉然问候着:“抱歉,你还好吗?”   见他特地下车来道歉,夏竹悦心中也释然了,温婉回应道:“不碍事,雨大视野模糊也是有的。”说罢转身往僻巷里跑。   “哎。”   男子唤住她,将油纸伞向她倾斜,“伞给你吧。”   夏竹悦见他一身纤尘不染的模样,莞尔一笑,“不必了,我已经淋湿了,倒是你,也淋湿了多不值当。”   说着指了指自己身上,示意用不着伞了。   男子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却蓦地挪开了目光,玉色的皮面上悄悄染上了一抹红晕。   夏竹悦不解地低头一看,这才惊觉夏日里衣衫单薄,雨水一浇紧紧地贴合在姣好的身体上,曲线毕现。   她羞的不行,赶紧将包袱护在身前,垂首转身匆匆想走。   李牧白看着眼前含羞带怯的少女,雨水顺着她的芙蓉腮边沿着修长雪白的脖颈蜿蜒流进衣襟里,那惊慌如小鹿般的模样着实令人怜惜。   眼见她就要冒雨跑远了,他几步追了上去,解下自己的披风为她拢上。   男子宽大的披风垂落在地,裹挟着一股寒香和体温将夏竹悦的曲线遮了个严严实实。   夏竹悦回首望向他,李牧白呐呐地也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心下知道他是想帮帮她,如今这境况,能遮住自然是好的。   她便不再推拒,颔首道谢:“多谢了,我回去洗净了还你。”   李牧白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僻巷,黑漆漆的又深又长,“你住这里么?我可以送你回去。”   夏竹悦忙连连拒绝:“不敢再劳烦了,不过几步而已。”   见她如此坚决,李牧白便不再坚持,夏竹悦拢紧披风朝巷内跑了几步,忽似想起什么来,回首问着:“还不知公子名讳,去哪里还披风给你?”   “明日,我来取。” 第3章 公主府  司衣库中起波澜   一路摸黑跑回小院儿,回身闩好院门,夏竹悦的一颗心才安定了下来。   往日天黑后她都尽量避免外出,今日实在是耽搁了,毕竟独居在僻巷,她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   烧了锅热水洗漱更衣,又另起了一口小锅浓浓地炖了碗姜汤喝下,她这才有功夫来洗衣服。   捧过那件披风在烛火下细细看来,是上好的云锦料子,触感丝滑轻柔,造价极贵,淡青色的底色上疏朗绣着几只修竹,彰显着披风主人的品味。   云锦料子金贵,不能和别的衣物混洗,夏竹悦取过一只木盆单独轻柔清洗了披风,撑在竹篙上晾晒。   雷阵雨下过就停了,待她洗完别的衣服收拾完琐事,披风也干燥的七七八八了,她拿起熨斗去炉灶里夹了两块炭火,特意隔了一指的距离隔空熨烫好云锦披风。   可惜家里并没有什么名贵熏香来熏衣,只能仔仔细细的叠好了。   次日晌午,夏竹悦忙空了手里的活计,包好了周婶的衣物出门给她送去。   拎着包袱才将将走出巷口,迎头便看见昨日那个男子立在巷口。   他今日换了身月白长衫,掺了银丝的绣线在衣襟和衫摆绣满了缠枝纹,随着他的动作光华流转,远远望去,仿若炎炎酷暑中一道清冷的月光,温柔极了。   他轻靠在华丽的马车旁,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俊美的侧脸引来了一众人观望。   毕竟恍若嫡仙的他,与这脏乱穷困的僻巷实在是太格格不入了,着实惹人瞩目。   他忽然抬眸,视线对上了夏竹悦,眼中掠过细碎如海上浮冰般清凌凌的光,唇畔浮出一丝笑意,冲她摆摆手。   见他唤自己,夏竹悦近上前去主动问候:“昨天多谢你,披风在家里,我这就去取。”   “我同你一起去。”   “……”   夏竹悦踌躇了一会儿,终是点点头,引着他往小巷里走。   清晨才下过雨,地上没有铺青砖,四处是积水的水坑泥泞,好在水坑里有人垫了些石块,否则落脚都难。   夏竹悦小声提醒着:“公子小心足下。”   “我叫李牧白。”   “嗯?”   “你呢?”   夏竹悦一分心脚下一滑向前歪去,李牧白伸手轻巧地挽住她。   “多谢。”夏竹悦从他手中抽出衣袖,垂首答道:“叫我小竹就行了。”   李牧白笑笑,没在追问下去,跟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她的小院儿。   夏竹悦让他在院里等着,自己进屋去取了披风出来,李牧白四下环顾了许久,状似不经意地随口说道:“我替你换个住处吧。”   捧着披风的手僵了僵,夏竹悦将披风递给他,“不必,这里挺好的,披风还你,不送了。”   见她忽然冷了脸色,李牧白有些不解,但转瞬便明白了,他翻看了一下手中的披风,略有些讶异,“你懂得打理这料子?”   但夏竹悦似乎并不打算再理会他,自顾自地拎起包袱往外走去,李牧白只得上前拦住她,“对不起,方才是我唐突了,我只是,想帮帮你罢了。”   夏竹悦停下脚步,抬头望向他,眼中的倔强令他心中微微一颤。   “我觉得自食其力很好,用不着依附任何人。”   “呵。”   似乎被她的认真劲儿逗乐了一般,李牧白忍不住低头轻笑出声,转瞬便收拾了表情,一本正经地望着她,“那是自然,你说的很对。”   他思付片刻,“那我替你介绍份差事,去昌平公主府打理衣物如何。”   见她不答话,李牧白看了看巷外的环境,语气真诚了几分,“你一个女子,这里着实不太安全。”   “只是.打理衣物么?”   李牧白灿然一笑,“自然是真的,唬你做什么。”   夏竹悦心下思付,如今魏峙在京中,若是再遇上他后果不堪设想,若是能去公主府避一避自然是好的。   她见李牧白谦谦君子也不像是什么鼠辈,兴许真的只是见她落魄随手一帮罢了。   她终是点头答应了,于是几日后她便辞掉了几分兼差搬离了僻巷,前往公主府报道。   昌平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同胞姐姐,身份尊贵,自然府邸也奢华无比,光是替府中打理衣冠服制这一样儿的,就有大小二十多个丫鬟。   许是李牧白早已打点过关系,门童通报管事之后夏竹悦便一路顺畅地领了腰牌和用物,被安排进司衣库。   工作不算繁重,也不知李牧白是怎么打点的,她一来便是大丫鬟,浆洗类的粗活都不用沾手,单管长公主的贴身衣物,算是府中较有头脸的位置了。   只是司衣库的丫鬟们似乎不太好相处,有些刻意排挤她,将珠片多难打理的衣物分给她打理,或者故意趁她忙碌不给她留饭之类的小事儿时常有之。   夏竹悦不知自己究竟哪里做的不到得罪了她们,才令她们看自己如此不顺眼,但她生性淡泊,也不打算曲意逢迎去迎合她们,便只默默地做好自己手头的活计便罢了。   但是默默地忍耐竟令她们越发胆大,变本加厉起来,这日她正在库房擦拭珠冠,一道身影便堵过来挡住了烛光。   夏竹悦抬头一看,是时常捉弄她的大丫鬟芳龄,她有些无奈,“怎么了?”   “你到底是仗着什么路子进来的?咱们熬了多少年才升上的大丫鬟,你凭什么一来就是大丫鬟?”   见她又在无理取闹,夏竹悦不想理她,垂首继续用细绢擦拭着冠上的珍珠。   “你若是不来,这个晋升的位置本该是玉儿的,被你这一搅和,你说,怎么办?!”   见夏竹悦不理自己,芳龄更加气恼,伸手夺过她手中的细绢,甩到一旁。   相比于她的气急败坏,她边上的玉儿倒是沉稳多了,伸手去拽她,“哎哟我的好姐姐你就算了吧,人家一来就是大丫鬟,背后指定是有人的,咱们得罪不起。”   “背后有人”芳龄冷哼一声,“我看是榻上有人吧。”   “你胡说什么!”夏竹悦忍无可忍,站了起来。   “哟,还敢跟我叫板。”芳龄忽然伸手猛推了一把,“我说你榻上有人,怎么啦!”   “哎呀!”   一声惊呼,却不是夏竹悦喊的,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夏竹悦被芳龄一把推的撞上了熨台。正在给熨斗添炭火的丫鬟手一抖,火星儿迸上了衣料,瞬间灼出了一个窟窿。   那丫头登时手足无措,哇哇大哭起来:“你们做什么呀!这是公主明儿宫宴的礼服,这可怎么好啊!”   众人皆哑口不言,惊惧非常,要知道这件礼服是长公主最珍视的衣物,由最珍贵的天蚕丝织就而成,这天蚕锦缎三年才能得上一尺,再由最老道的苏绣绣娘整整绣了四年才绣成了百鸟同春的盛景。   如今才刚刚被江南织造上贡进来就被烫坏了,如何交差啊。   “你,是你!”   芳龄尖叫起来,指着夏竹悦大叫:“是你撞的,同我们没关系。”   玉儿怯怯地拉住她,“这么贵重的衣物损毁,一定会重罚整个司衣库,咱们都跑不了的。”   “那怎么办呀。”有些胆小的小丫鬟们已经开始呜咽起来了。   夏竹悦撑着腰上的痛处,起身走近熨台,端过烛火,细细看了看那个窟窿,回首对还拿着熨斗发颤的丫鬟说:“我记得前日库里收了些七色天蚕丝线,劳烦你替我取来。”   “嗯?”   小丫鬟有些六神无主,夏竹悦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去取吧。”   “你要做什么?你要害死我们大伙儿吗?”芳龄见夏竹悦拿起绣绷绷紧了衣料,有些害怕地质问她。   夏竹悦冷冷地抬起头,直视芳龄,眸中没有一丝温度,“想死你就继续闹。”   芳龄心中一震,她见夏竹悦虽只是寻常地坐在灯下,但浑身散发出的气场却无形地压迫了过来,令她一时间竟不敢再还嘴。   小丫鬟取来绣线,夏竹悦一一对着烛火比对,选定了两种放在一旁,再执起一根绣花儿针,细细刮着那个窟窿。   众人不知她要做什么,纷纷拢了上来,只见她将不规则的窟窿刮平整后穿针引线,沿着原有的线路定好经纬,重新一针一针地在窟窿上来回细细织补。   她动作很快,但针脚却落的很细密,不消片刻便将窟窿织补了回来。   丫鬟们啧啧称奇,还没见过能将破洞重新织补回来的,只是毕竟织补过,周遭的一圈针脚细看之下还是能够发现端倪。   夏竹悦抿了抿唇,重新穿了两色丝线,手腕翻飞,一只活灵活现的云雀出现在她的手中,她在织补的地方绣上了一只栩栩如生的云雀,同其它百鸟们融合在一起,再无破绽。   “太好了,小竹,你的手实在是太巧了!”拿熨斗的小丫鬟欢喜地赞叹。   “难怪一来就是大丫鬟呢,果然有两把刷子,不像某人,以为年龄大就该上位呢。”   “就是就是。”   几个丫鬟附和起来,芳龄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冷哼一声,扭身跑了。   “呸,仗势欺人惯了,以为谁都惯着她呢。”   夏竹悦并不掺和丫鬟们的哄闹,只将礼服归还给熨台的丫鬟,“好生再熨烫一遍吧。”   “嗯,谢谢你。”小丫鬟看她的眼神亮晶晶的,夏竹悦笑笑,坐回自己的位置继续打理头冠。   次日昌平长公主如愿穿上了这套华贵非常的礼服,十分满意地进宫赴宴去了,整个司衣库的丫鬟们都松了一口气。   此次宫宴是皇帝家宴,只宴请了诸位近亲,昌平长公主与皇帝叙旧一番便落座了,等着小辈儿们一一上来问安。   魏峙身为南平王世子,自然也在宫宴之列,从前在宫中,昌平长公主同还是四皇子的南平王关系十分亲近,如今见了魏峙,自然也是喜欢的,非拉他在自己那席坐坐。   魏峙不置可否,依言坐了,还同昌平长公主闲聊了几句。   昌平长公主穿了难得的天蚕锦,自然想在女眷们面前出尽风头,动作都较平日里要活跃些,四下攀谈饮乐。   魏峙礼貌地浅笑着,倚在靠背上盘转着手中的扳指,忽然扳指一滞,他伸手拉过昌平长公主的袖摆。   昌平长公主被他拉扯的险些洒了杯中的酒液,她垂首看向微微有些失神的魏峙,“峙儿,怎么了?”   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魏峙微微垂眸,掩去心中的激荡,再抬头时已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松开袖摆,随口夸赞着:“姑母袖上的这只云雀不错。”   “云雀?”   昌平长公主搁下酒盏,撩起袖摆细细看去,不禁也赞道:“嗯,确实不错,尤其是这一只,形神兼备,尤其出彩。”   “嗯。”魏峙捏紧了拳头,骨节微微泛白,压下了胸腔里翻涌的情绪,仍是淡淡地,“不知是出自哪位绣娘的巧手。”   “这些女儿家的玩意儿你也感兴趣么?”昌平长公主有些许意外。   “母亲生辰将至,或许能搏母亲一笑。”   昌平长公主欣然一笑,颇为赞赏,“真是个孝顺的孩子,这衣服是才从江南织造上贡来的,许是那里的绣娘绣的吧,说起来,这几年江南织造的绣娘里,能绣这么好的也是少见的。”   “江南么……”   女眷扎堆儿的地方话就多,昌平长公主转瞬就被邀去别席叙旧去了,魏峙独坐在那里,伸手掏出怀中的香囊。   香囊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天水蓝的料子上疏朗绣着几只细竹,一对云雀嬉戏期间,活灵活现好一副竹雀相依的景致。   这云雀,分明就同长公主袖上的如出一辙。   魏峙微微侧首,懂事的近侍林霄便近上前来,“主子。”   “去一趟江南织造。” 第4章 绞云雀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呢?   林霄日夜兼程赶至江南织造,暗中查访了所有经手过那件礼服的绣娘,但其中并没有魏峙要寻找的那个女子。   他心知主子为了那位姑娘已然郁成心疾,不敢怠慢,反复查问清楚却无此人,才无奈回京复命。   林霄回府进了园子,远远便见着魏峙垂眸倚在临水的凉亭里。   他没有束发,墨发垂落在肩上,被微风吹得略有些散乱,枯坐在那里,摩挲着手中的香囊。   不知怎的,虽是炎夏,林霄却生出了几分萧瑟寂寥的感觉。   他整理了仪容,轻轻近上前去,“主子。”   似被他打断了思绪,魏峙微微蹙眉,片刻才问道:“如何?”   林霄摇摇头。   “呵。”   似乎早已料到是这个结果,魏峙自嘲地轻笑一声,握紧了手中的香囊。   良久松手,他轻轻抚平香囊上的皱褶,重新放回怀中,魏峙起身望着平静无波的水面,心绪起伏。   起码她还活着,不是么,只要她还活着,自己就一定能够找到她。   “去把那件礼服取来,查清云雀出处。”   “是。”   林霄赶至长公主府的时候昌平长公主刚歇完午觉,听了苏嬷嬷的通报略感诧异。   “借礼服做什么?”   “说是去寻那个绣娘绣一件绣品。”苏嬷嬷执篦为长公主细细篦着长发,随口念叨着:“这世子爷也真是有孝心呢。”   “不过一个绣娘而已,竟值得如此费心寻找么。”昌平长公主思付了片刻,久居权利巅峰的她敏锐地察觉出一丝异样。   她微微侧首,轻声吩咐道:“你且去司衣库查问,这件礼入库后在府里出过异样没有。”   “公主这是……?”苏嬷嬷有些不解。   长公主取过篦子,对镜自梳,“南平王近来不甚安分,暗中笼络权臣,招兵买马,也不知存了旁的心思没有。”   “公主是怕他们对咱们动手脚?”   长公主轻笑一声,回首看着苏嬷嬷,眼神冷冽,同那日宫宴上的慈爱亲和判若两人,“天家子嗣,不得不防。”   “是,奴婢明白。”苏嬷嬷是昌平长公主陪嫁的心腹丫鬟,自然知道进退。   林霄在垂花厅等待了许久,苏嬷嬷才珊珊而来,一来便向他致歉。   “林侍卫,真是对不住,长公主身子不爽快,不能亲自接见你了。”   林霄起身礼貌拱手道:“不敢惊扰长公主尊驾,只消劳烦苏嬷嬷替我取了礼服好回去交差便是。”   “唉。”苏嬷嬷叹息一声,“你要的那件礼服,本该借与你的,可是上次长公主宫宴回来的路上被树枝刮破了裙摆,公主一怒之下便销毁了。”   “销毁了?”林霄有些诧异。   “正是呢,可惜了那绝好的天蚕锦缎。”苏嬷嬷一脸惋惜。   见林霄面色不愉,苏嬷嬷回身一招手,身侧的小丫鬟端上两只托盘,里边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两件华美非常的礼服。   “这两件是长公主新得的从琉球国进贡的孔雀金裘,千金难得,赠与世子。”   林霄无法,只得依言接了,“多谢长公主。”   苏嬷嬷亲送了林霄出府,见他行远了,面上的笑容才逐渐敛去,转身匆匆回了昌平长公主的寝室。   寝室里浓浓地燃着安息香,昌平长公主阖眸靠在贵妃榻上,一个小丫鬟跪在垫子上握着一对儿小金锤替她捶着腿。   苏嬷嬷悄无声息地近上前去,接过小丫鬟手中的金锤,亲自替长公主锤起腿来。   小丫鬟识相地退出寝室,轻轻地阖上房门。   苏嬷嬷贴近长公主的耳侧,将方才的一切和司衣库中查探到的云雀风波一字不漏地报告给她。   “那丫头什么来头?”长公主微微拧起眉头,似乎有些厌烦,“打发了她。”   “这.”苏嬷嬷顿了顿,小声提醒道:“奴婢问过管事,那丫头是少主推荐进来的。”   “牧白?”长公主睁开眼睛,有些诧异地看向苏嬷嬷,“牧白对那丫头有意?”   “那倒不至于。”苏嬷嬷面上露出一丝慈爱笑意,“少主仁善,时常救助弱者,那丫头进府后少主未曾再见过她,兴许只是随手一帮罢了。”   长公主侧起身子,搁下手中把玩的白玉如意,轻轻叹息一声。   “若是寻常女子,牧白喜欢便收房了也不算什么,但惹的世子如此大费周章地寻她,只怕是另有曲折。”   “奴婢这便去探查她的来历。”   苏嬷嬷亲自去库里执起剪刀绞掉了那件百鸟同春的天蚕锦礼服,并且三令五申下了死令,不许任何人提及云雀风波,司衣库所有人被罚奉一个月以示惩戒。   虽然受到了责罚,但丫鬟们却都松下了一口气来。   罚奉一个月已是从轻发落了,可以看出长公主并未很生气,若是在宫宴上发现衣袖上的窟窿出丑于女眷们面前,那可就不止是罚奉那么简单了。   “小竹,多吃点儿。”   管熨台的小丫鬟巧儿往夏竹悦碗中夹了只煎的焦黄荷包蛋,轻声催促着:“快吃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嗯。”夏竹悦嘴上应着,手中却没有动作。   “别担心啦,许是谁舌头长去告状了,这不是没怎么罚咱们么,没事儿的。”   巧儿见她不吃,心下有些不是滋味,垂下头去:“说起来,你还是帮我补救的呢,是我连累了你。”   “说什么呢,没有。”夏竹悦只得拿起筷子扒拉碗中的饭粒,自从那日苏嬷嬷来查问出云雀的事情,她便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些心慌似的。   随便对付了几口,实在是没有胃口了,她拾掇了碗筷,告别了巧儿想去膳堂外边透透气。   日落余晖,天边晚霞流火一般,夏竹悦沿着垂花长廊缓缓走着,想着心事。   原本那件礼服上便繁复地绣着百余只各色鸟雀,她绣的那只云雀虽与苏绣技法稍有不同,但不是专职绣娘的话也难以勘破,怎的苏嬷嬷却会专程来查问礼服呢。   难道有谁认得这云雀么,难道长公主在宫宴上遇见了谁么。   莫非……是他!   心中一紧,夏竹悦停住脚步。   “小竹?”   一声轻唤,夏竹悦抬眸望去,李牧白正从长廊那边朝她走来。   他轻抬纸扇,撩开温柔垂落的花蔓,暖黄的光晕打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拖的长长的。   他走到夏竹悦身侧轻声问候着:“你还好么?”   夏竹悦没料到会在这里遇上他,有些意外,点点头,“挺好的,还要多谢你的费心推荐,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牧白愣了一瞬,转而垂首轻笑,然后抬眸看着她反问道:“你不知道我是谁么?”   “你.”夏竹悦轻轻抿了抿唇,望着他,“你不是李牧白么?”   一句话逗的李牧白乐不可支,以拳抵唇轻笑了好一会儿。   “怎么了?”夏竹悦着实有些不解,不明白自己哪里逗笑了他。   李牧白伸手轻轻点了一下她的脑门儿,玩笑轻斥着:“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呢。”   额上突如其来的微凉触感令夏竹悦微微愣了一瞬,转而觉得十分不妥,她垂首福了福身,转身欲走。   见她如此,李牧白才突然意会自己方才不经意的举动略为轻浮,他心中诧异,平日里自己并非轻浮之人,怎会忽然做出如此行径。   他快步跨到夏竹悦身畔,“抱歉,我也不知怎的……”   一开口却更觉得不知该如何解释,他顿了顿,干脆扯开话头,“我是来陪母亲用膳的,昌平长公主是我母亲。”   这句话果然凑效,夏竹悦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他。   少女琥铂色的眼瞳里忽然倒映着自己的影子,李牧白的心绪似被拉扯了一下似的。   他寻着话头继续解释,“我成年便开了自己的府邸,并不常住这里,我在翰林院编修,日常忙碌,很少能够来探望母亲。”   “少主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李牧白被问的哑口无言,是了,他同她说这些做什么。   “司衣库还有些活计,我先告退了。”夏竹悦福了福身,转身匆匆走了。   夏竹悦一路小跑回司衣库,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心不在焉地执起一支细毛刷,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桌面。   她伸手拂过额上被李牧白触碰过的位置,心中有些烦乱,但她如今更烦乱的是另一桩事情。   在她看来,李牧白的举动不过是世家公子浪荡惯了的无意之举罢了,自己小心避及便是了,但是云雀若是真的被魏峙看见了,只怕很快就会查到她的行踪了。   她正盘算着要不要离开公主或者干脆离开京城的时候,巧儿嬉笑着凑近了她。   “小竹,你什么时候同我哥哥好上啦?”巧儿伸手挽住夏竹悦,娇嗔道:“藏的还挺深,不够意思了啊。”   “什么好上了,你哥哥是谁?”夏竹悦看着巧儿,“我并不认得你哥哥。”   “还说不认得,你看你的画像都在他那儿呢。”巧儿娇笑着晃了晃手中的布卷。   夏竹悦伸手接过布卷,展开一看,布卷上画的女子,赫然正是她自己。 第5章 回僻巷  如果是你   夏竹悦心中惊疑,一时间心思百转,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询问:“这画像你从何得来”   巧儿见她并不同自己玩笑,面上僵了僵,敛了嬉笑,同夏竹悦细细解释起来。   原来这巧儿的同胞哥哥赵财是外院的车夫,糙汉子一个根本不会料理日子,生活的十分邋遢,巧儿便时常去替他拾掇浆洗一番。   这画卷便是从赵财贴身内袋里摸出来的,巧儿一见之下十分意外,本想盘问哥哥一番,奈何哥哥正在外出车,就径自收了画卷跑来求证夏竹悦了。   暖黄的光线透过格窗落在了夏竹悦的肩上,明明是炎夏里,她却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感觉到她在微微发抖,巧儿有些慌了,赶紧扶她在桌边坐下,倒了杯茶水关切地看着她:“小竹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夏竹悦仿佛没有听见一般,手中紧紧攥着布帛,心下想着各种可能性。   思来想去,便只有那一种可能了,是他。   这个赵财是他的眼线,定是宫宴那日被他发现了那只云雀。   夏竹悦有些懊悔,原以为公主府权势滔天,是一处庇护之所,如今看来,被他的势力渗透怕只是迟早的事儿。   但画像出现在车夫的手里,想来他还没能渗入公主府内部,尚在外围打探而已。   “你怎的虚汗不止,我还是替你去请个大夫来瞧瞧吧。”   焦急的声音打断了夏竹悦的思绪,她伸手拽住了急急要往门外去的巧儿,抬眸定定地看着她。   巧儿被看的有些发虚,拢了拢耳畔的碎发,呐呐地:“怎,怎么了。”   夏竹悦抿了抿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僵持片刻后终是开了口:“巧儿,你能帮帮我么?”   “帮.帮你什么呀……”   巧儿挨着她坐下来,她原是个胆小怕事的主儿,最不喜揽麻烦,可转念一想起那日夏竹的挺身相助,心下便生出一股义气来,她拍了拍不甚挺直的腰板。   “你说吧,我帮你。”   夏竹悦见她单薄的小身板在夕阳余晖里仿佛一株弱不禁风的小玉兰一般,眸子亮晶晶地看着自己,充满了真诚,不禁有些安慰。   “劳烦你替我向管事辞工。”   说着夏竹悦卷起布帛,起身去箱笼里取出一块碎花粗布,开始拾掇自己的衣物用品,她做事麻利,几下便打好了包袱。   “小竹,你这是做什么呀。”   巧儿急了,几步抢上前来,伸手摁住她的包袱,声音都染上了些许哭腔。   “你是臊我撞见你同哥哥的情意吗?我错了,我就只当不知道,你别走好吗?”   “不为这些。”   夏竹悦叹息一声,从襟前摘下方帕替她拭去腮边晶莹的泪珠儿,“实话同你说吧,我并不认得你哥哥,是我从前不懂事得罪了人,如今只怕是要寻上我了。”   巧儿愣了一瞬,有些茫然,“那你的画像.怎会在我哥哥那里……”   夏竹悦垂首,没有作声,屋内一时间静默了下来,只剩下傍晚带着暑气的微风在空气中涌动,吹动了巧儿眉心的发丝。   一瞬间福至心灵,巧儿惊讶抬头:“难道哥哥在替你仇家寻你?”   “多半如此。”   “这个杀千刀的,成日里偷鸡摸狗便罢了,如今还给人当刀使。”巧儿怒火中烧,义愤填膺地拉过夏竹悦,“你别走了,哥哥平日最听我的,我不让他动你。”   “不不不。”巧儿一拍脑门儿,“我干脆同他说咱们这里没你这个人。”   夏竹悦摇摇头,安抚地拍了拍巧儿的肩膀,从她手中拉出包袱挽在肘间,好言解释:“即便你不透露我在这里,还有其她人呢。”   是了,芳龄她们都见过夏竹悦,若是哥哥去问她们,不知要生出多少祸端来呢。   思及此处,巧儿不禁泄了气,心中甚是懊恼内疚。   夏竹悦见天色将晚,不再拖延,拉住巧儿的手嘱咐她:“劳烦你去替我辞工,就说我得了急病,无法亲自前去,劳你替我善后了。”   说罢,夏竹悦推拒了巧儿的相送,匆匆往外走去。   一路穿花拂柳行色匆匆地赶到角门前,却发现不知怎的,今日落钥的甚早,角门竟早早地落了锁。   无奈之下,只得往府门走去,只是不知没有采办的腰牌那些个门童能不能通融些放她出去。   果不其然,无论她如何编排理由门童都不为所动,甚至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递上的银钱,就是不肯开门放她出去。   正当她一筹莫展的时候,门童似得了什么信号一般,登时从凳子上起身整理了衣冠,躬身跑去开了府门边上的小门,面上堆起笑容迎着:“苏嬷嬷,您回了。”   苏嬷嬷眼皮子都不抬,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算是应了,提起杏色缎子裙摆抬脚迈过门槛,朝府内走去。   夏竹悦本有意避开,却被她一眼瞟到了,苏嬷嬷蹙起眉头,想起她是那个绣云雀的丫头,心下有些不耐,“你在这里做什么。”   夏竹悦见避不过,只得缓步上前,温婉施礼:“见过苏嬷嬷,我得了急病,想回家休养。”   “急病?”   苏嬷嬷眉头一挑,打量着她,只见她身量高挑纤细,一袭剪裁合身的夏制衫裙衬的她粉面含春,分明是普通的丫鬟制服,穿在她身上却格外娇艳,一点儿也不似得了急病的模样。   “可跟管事告了假?”苏嬷嬷不咸不淡地问着。   夏竹悦垂首,乖顺答道:“病的急,已托人代我向管事辞工了。”   “辞工?”   苏嬷嬷心思回转,想起长公主正想寻个由头打发了她,如今她自己要走,岂不更好。   于是她眉心一松,竟露出些许关切的神色来,“既如此,那便回去好生休养吧。”   “可是.”夏竹悦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守在门边的门童。   门童年纪虽小,却机灵的很,见此情状,一改先前的推诿模样,赶紧拉开了小门,满面关切,“姑娘快回去休养吧,可别耽误了病情。”   夏竹悦见有了转机,心下略松了一口气,于是对苏嬷嬷福了福身,道了声:“多谢。”便从小门出了公主府。   直到公主府的门在她身后重新关上的那一刻,她才彻底放下心来,顶着月色,匆匆往僻巷走去。   幸而春儿办事不利,托她出售的简陋小院儿尚未脱手。   夏竹悦又搬回到小院里,重新去寻了几分浆洗的活儿,虽辛苦些,但看着僻巷里成日家长里短的街坊邻居们,却莫名觉得安心许多。   夏日里昼长夜短,这天夏竹悦里里外外涮洗拾掇到日上中天才勉强理顺手中的活计,胡乱用了些吃食准备小憩片刻,等晚些洗晒的衣物都晒干了再去收拾。   才将将睡下时,却听得一阵敲门声。   许是春儿来取衣物了,这方小院儿,也只有她会来了。   夏竹悦强撑困意,随手披了件外裳,便起身去应门。   “怎的这会子过来了,你的那几件袍子才刚洗过呢。”   夏竹悦念叨着拉开院门,却见来人并不是什么春儿,门外赫然立着一个男子,惊得她一声轻呼,立时关上了院门。   她羞红了脸,匆匆回房穿戴整齐,懊恼自己怎的如此大意,竟只着中衣便去开门了。   对镜自照,确无不妥之后,夏竹悦这才重新打开院门。   李牧白仍然站在门外,一袭月白长衫,润泽的羊脂白玉冠束着墨发,一如既往地清逸出尘。   不知是不是日头太烈,他那样冷白的玉色面皮上竟也染上了一丝红晕。   “你怎的来了。”   夏竹悦有些拘谨,垂首盯着自己的鞋尖儿,还没有从方才的羞恼中走出来。   倒是李牧白若无其事一般,温润一笑,轻声问她:“就任我在这里站着么?”   夏竹悦抬头看了看,烈日炎炎,站在日头底下空头晒着,饶是他这样不染纤尘的贵人,鼻尖上都泌出了些许晶莹的汗珠儿来。   无奈之下,她只得往边上侧了侧,让出路来,李牧白也跟不跟她客气,脚步轻抬,跨进院里。   本想在院里寻一处坐坐,却见四处堆满了浆洗的物件儿,院里横七竖八地架了许多竹篙,上边满满当当地晾晒着各色衣物。   清新的皂角香气充斥在空气里,他微微侧目,只见她一身粗布衣衫,正从屋里端了一碗水来,走到他面前,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有些许赧然的模样,“对不住,没有茶叶了,且喝碗水解解暑罢。”   顺着面前的碗望过去,只见那双原本纤软白腻的手因着浆洗泡的有些红肿,李牧白心下有些发紧,如此多的衣物,须得浆洗多久才是。   接过粗瓷碗,李牧白垂眸略饮了一口,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听闻你病了。”   “从哪里听闻的,你们府中的小丫鬟们病了难道都需要少主亲自过问探访的吗?”夏竹悦随口开着玩笑。   李牧白望着着眼前戏谑取笑自己的女子,不知怎的,见她完好无损,竟觉得心情甚好。   “如果是你,便需要。” 第6章 去哪儿  我带你回去   夏竹悦未曾想到李牧白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一时有些错愕,笑意僵在了唇畔。   李牧白见状,自知失言,垂眸轻轻咳嗽了一声,有些许不自然地找补道:“毕竟是我荐你入公主府,若是你因此受损,我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原来如此,夏竹悦的笑意复又荡漾开来,“千万别这么说,你一番好意帮我,是我自己身子弱无福消受罢了,尚且要多谢你呢。”   说完这番话,小小院落里,忽然静谧了下来。   俩人就这么空头晒着对面而立,半晌无话,气氛逐渐尴尬了起来。   “你……”   “你……”   两人竟不约而同地开口,不禁相视一笑,夏竹悦本想问他何时走,如今只得改口道:“你先说罢。”   李牧白明知她安然无恙却没有戳破,柔声问她:“身体如何,可大好了?”   称病不过是为了躲避巍峙罢了,本无大碍,但夏竹悦并不想同他说起这些原委,只胡乱搪塞着:“已经大好了,多谢你挂怀。”   “那便好。”   李牧白欣慰一笑,眉目舒展,“那便同我一道回去吧。”   “回去?去哪里?”夏竹悦有些不解,“我已经同管事辞工了。”   “无妨。”李牧白收起手中的折扇,轻言细语:“我带你回去。”   男人月白欣长的身影在一众色彩斑澜的衣物映衬之下,芝兰玉树一般,目光温柔且坚定,那些话语像是最真挚的诺言,着实容易令人生出几分遐想来。   可是这话听在夏竹悦耳中,确是那么的刺耳。   夏竹悦敏感地感觉到,李牧白似乎对自己有着些许好感。   眼前的这个男人,论品貌才学,家世背景都是不可多得的良人,这番蛊惑人心的话语,只怕任何怀春少女听了,心底都会生出涟漪。   但是她不行,也不敢,她背负着太多,她有着不堪的过去,还有着许多亟待去解决的事情。   她的母亲,是官妓。   从她记事起,她便在夏府备受欺凌。   其实夏老爷对她母亲还算不错,给了个妾的名份,一应吃穿用度也不曾缺过,但她夏竹悦却不同。   她虽姓夏,却并不是夏老爷的亲女,母亲遇见夏老爷时,她已周岁有余。   虽然夏老爷对外宣称夏竹悦是他所出,但她从小就知道,须得谨言慎行,才能在夏府里生存。   夏夫人乃是个十里八乡都闻名的厉害角色,面慈心狠,没几年便将夏竹悦的母亲给折磨致死。   从前有母亲庇护,她尚且能过安生日子,母亲去世后,夏老爷也不再管她,她虽顶着个夏家小姐的名号,却过着连小丫鬟都不如的日子。   本以为自己能够一直忍耐下去的,只要自己再忍忍,日子就没那么难捱了。   可是直到那天,她亲耳听见夏夫人做主要将她送与知州的痴傻儿子做妾,好为她自己的女儿谋取一门高嫁。   于是,在知州大人的引荐下,夏府大肆举办的春日宴上,才获得了南平王世子驾临的荣宠。   夏竹悦知道,要改变命运,只能靠自己……   往事从脑海中喷薄而出,她的心一阵紧缩,抽痛了一下,不禁踉跄了一步。   下一瞬,她被稳稳地扶住,李牧白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握着她的手臂,冷白的手指在深蓝底的粗布料上莹润如玉,甲面圆润光洁,那是一种不染阳春的矜贵。   再看自己的手,微微红肿着,在同一块深蓝底粗布下,尽显寒酸。   “你还好么?”   李牧白担忧地看着她,一手托着她,一手执起折扇伸过来遮在她头顶,“仔细晒着,中了暑气。”   振袖间带着他身上独有寒香的扇面在她头顶徐徐展开,墨染山水,一如他的清冽,倒真为她带来了丝丝凉意。   夏竹悦看着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她觉得他很好,真的很好。   但她,不配。   骤然抽出衣袖,夏竹悦几步跨至屋檐下,将自己瑟缩进阴影里。   李牧白愣了一瞬,放下还举着折扇的手,好脾气地跟了过来,同她一起站在檐下。   他身材欣长,房屋矮小,使得他不得不微微垂首。   他低头看着她,见她垂头丧气地靠在墙上,羽睫低垂,因着晒的久了,小脸儿上泛着潮红,白腻颈项上都是汗珠儿,几缕调皮的发丝粘腻在上边。   李牧白喉结微滚,撇过头去避开视线。   “你走吧。”夏竹悦忽然开口,恹恹地。   “也好。”李牧白抬头看看天色,“那你且休息罢,我明日再来。”   “不必再来了。”   夏风拂过,唯有蝉鸣不止。   “我……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来接你去公主府,那里……”   “不必了。”夏竹悦打断他,“我已经辞工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感激不尽,请回吧。”   李牧白抿了抿唇,回首望着她,语气更柔了几分,“如果你不喜欢这份工,我可以替你换其他……”   夏竹悦豁然直起身子,直直走到院门边,态度冷硬的像一块石头,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请回罢,不送了。”   饶是李牧白谦谦君子,也不免染上一层薄怒。   他含金匙而生,金尊玉贵,从来都是顺风顺水,从未遇到过半分挫折。   他一再屈尊,这小姑娘却连个好脸子都没有,真不知是哪里惹她气恼了,不免令他的自尊心有些受挫。   看她铁了心肠一般,站在那里瞧都不瞧他一眼,李牧白有些黯然。   僵持片刻,李牧白叹息一声,终是抬起脚步,从她身前踏出了这方小院儿。   关上院门,夏竹悦这才松下来,整个人似乎失了力气一般,背贴着门板,缓缓滑坐了下去。   天色忽然阴郁了许多,大片的乌云拢了日头,甚至开始电闪雷鸣起来。   她曾利用过一个人,以为能救自己出苦海。   她以为那人是救赎,是恩赐,但深陷其中才惊觉,那根本就是她的劫难。   她已非良人,又怎能奢望,又岂能去拖累别人呢。   豆大的雨点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劈头盖脸,浇人一身狼狈。   尚苟且偷生,为生计奔忙,又哪里来心思去伤春悲秋呢,夏竹悦叹了口气,强打起精神,扶着门板站起身,赶紧去收竹篙上的衣物。   这夏天的暴雨,稍有不慎,就能令她白忙活。   正当收拾不过来时,院门被豁然推开了。   夏竹悦抬眸望去,却见是春儿撑着油纸扇匆匆而来,她放下心来,抢着去收衣物。   春儿举着伞,也凑上来七手八脚的收衣物,颇为卖力,嘴里还叫着:“快收快收,这可是我接的大活儿,可不能出岔子。”   “我当你今日怎的这么好来帮我收衣物呢,原是担心你自己的活儿出岔子。”   “哎呀。”春儿听见她挤兑自己也不恼,“什么你的我的,太生分了。”   说着对夏竹悦挤挤眼儿,嬉笑问着:“哎,我刚瞧见你院里出去了一位贵公子,那人物,啧啧啧……谁啊?”   夏竹悦不欲回答她,一心收捡着手中的活计,但架不住她一再纠缠追问,只得同她说了,“是公主府的少主。”   “真的呀?!”   春儿喜出望外,拉住夏竹悦,“你可以呀,才去了公主府几天,就攀上高枝儿啦?以后可别忘了咱们这些穷姐妹呀。”   “什么高枝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怎么不是,这都追到家里来了,我就说嘛,小竹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姑娘,一定会高嫁的。”   夏竹悦见这傻丫头激动的伞都歪了,怀里抱着的衣物都湿了大半,无奈地将她拉进屋里,自己冒雨快步将剩下的几件衣物收了进来。   “小竹,他何时来娶你?他说了没有?你喜欢他吗?”春儿一股脑儿地问了许多问题,又傻乎乎地自言自语着:“那样的男子,你自然是喜欢的。”   春儿坐在小凳上,望着忙碌的夏竹悦,由衷地叹道:“小竹,我真替你高兴。”   夏竹悦翻看着手中的衣料,将干透的细细折叠起来,未干透的撑开搭在椅背上,“别胡思乱想了,那样的人,岂能肖想。”   一句话使得春儿变成泄了气的皮球,她撅起小嘴儿,垂头丧气。   她环顾这几乎家徒四壁的环境,有些无奈,“是了,咱们这样的穷酸丫头,哪里攀的上贵人。”   春儿叹了几回气,起身来帮夏竹悦叠衣物,她年纪小,小孩子一般的心性,不消多时又豪气万丈起来,“小竹,你别气馁,咱们虽穷,但也是清白好人家的女儿,以后嫁个好小子过安生日子美着呢,咱们可不去做什么偏房妾室,不受那委屈!”   撑衣物的手一滞,夏竹悦面色僵了僵,良久,她抬头冲春儿笑了笑,“你一定会的。”   “那是自然。”   春儿羞赧,掩嘴吃吃笑着,“你也会的。”   夏竹悦抿唇一笑,没说什么,将旁边叠好的衣物打了包袱地给她,“这是你的,如今雨歇了,你且去吧。”   “好嘞。”春儿接了包袱,挽在臂上,起身要走,忽地想起什么来,回头问她:“过两日京郊要收果子了,很缺人手呢,你去不去?” 第7章 夏竹悦  您才配当世子妃呢   夏日炎炎,京郊的一座山林里却是桃李芬芳,目之所及皆是硕果累累的果树。   一群带着斗笠的少女们嬉笑着走动其间,一边说着闲话儿,一边摘取着瓜果。   春儿摘的是杏子,嫩黄的甜杏一如她今日的打扮,令人觉得软嫩香甜的很。   春儿穿着鹅黄的散花儒裙,粉面含春,正撩着裙摆费力地勾杏子,那几棵杏子长的位置刁钻,她怎么也够不着,索性捡了根树枝去打。   “哎哟~”   她一个身子不稳,竟直直地倒入了边上的灌木丛里。   周遭的小丫头们见了窃窃捂嘴偷笑起来,夏竹悦侧目看到在灌木丛里挣扎的春儿,叹息一声,放下手中的活计上前去拉起她。   “早同你说过,采摘不宜穿阔摆裙,你非要作如此打扮。”   “你懂什么。”   春儿龇牙咧嘴地撑着她想要站起来,却一个踉跄歪倒在她身上,吃痛的直哈气儿。   夏竹悦往下看去,只见春儿的脚踝已经迅速红肿了一大块,眼见是扭伤了。   她俯身托住春儿的脚踝,扶着她坐下来,“你且歇着罢,我替你去送果子。”   “唉……”   春儿唉声叹气,颇有些不高兴,“白打扮了半晌。”   说着,她拉过正检视她伤处的夏竹悦,凑在她耳畔压低了声音:“罢了,告诉你这桩巧宗儿好过便宜了别的丫头。其实今日前头那别院里有宴会,京城的公子名媛们出来避暑尝鲜,品尝时下的鲜果,我买通了管事,由我送杏子过去呢。”   “所以你就摘的那么卖力?”   “唉,枉费我一番精心打扮。”   春儿哭丧着脸伸手抚平裙摆上的皱褶,“我也不指望哪个贵人能瞧上我,但说不准哪个侍卫小哥就入了我的眼呢。”   春儿那副故作哀怨的模样儿,着实令人捧腹,夏竹悦无奈摇摇头。   “如今这好事儿只好由你替我顶上啦。”   春儿将她精心摘选的一篓杏子塞到夏竹悦手中,再三嘱咐着:“你可得好好挑一个好男子,我可是掏了真金白银的。   “好生坐着等我回来。”   夏竹悦没有再理会她的胡话,抱起竹篓起身往山涧的别院去了。   别院那头,远远地拢着许多车马,这原是京中权贵们设立的一处避暑玩乐的场所,今日由宰相夫人牵头,举办了一场品茗宴,不仅邀请了达官贵人,甚至连宫中的淑妃娘娘也亲自到场,给足了脸面。   名头上虽是品茗,其实大家心里都门儿清,宰相夫人遍邀京城内的公子名媛,其实是变相办着相亲会,她以此为乐,三两年便要办上这么一场。   夏竹悦走到别院时,宴会尚未开始,才刚到赏园的环节,名媛们三五成群地沿着小径观赏着附近的果林。   娇黄的杏,嫣红的李,还有许多西瓜葡萄之类的,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们甚少能有机会看见还长在树上的果子,都觉得颇为趣致。   许是管事打点过,夏竹悦抱着一筐杏子穿行其中却并无人出来阻拦她,她便沿着小路一直往南去,将杏子交到后厨便算交差了,自有人清洗了捧到贵人面前去。   正当她加快脚步,忽地头上一痛,一物沿着她的裙边儿滚落在地,直直朝远处滚去。   夏竹悦顺势看去,那是一颗青红参半的李子,已经摔得烂了,殷红的汁液流出来,渗进了地里。   “快走开,别挡着我摘李子。”   一声不耐烦地呵斥令夏竹悦回过头去,倒与那人四目相对。   “你!”   惊呼的是一个梳着双垂髻的圆脸小丫鬟,本是一脸骄纵的模样,在看到夏竹悦的那一刻,惊异地睁大了眼睛,用手指着她,有些不敢置信地唤道:“夏竹悦?!”   夏竹悦登时也有些慌了,这丫头她认得,她是夏府嫡出小姐夏桃欣的近身丫鬟,从前没少欺凌她。   她迅速拉下斗笠的边沿,压低声线,“认错人了。”   说着抱紧竹篓,转身迅速往前走。   “我才不会认错呢!”   那丫头惯是骄纵样子,几步抢上来一把揪住夏竹悦的衣袖,伸手就要去摘她的斗笠。   夏竹悦忍无可忍,振臂一挥,她是做惯粗活的,很有一把子力气,那小丫鬟哪里是她的对手,轻巧便被她推至一旁。   小丫头一个踉跄,待站稳再想去追,可哪里还有夏竹悦的影子呢,她环顾四周,都是高高低低的灌木果林罢了,气的她跺跺脚,扭身往回跑去。   她一路小跑,直奔进一座水榭凉亭前,那凉亭构架在一条清澈小溪之上,青松环绕,着实幽静清雅的很。   小丫头快步跑上前去,撩起纱幔喘着气叫道:“小姐,小姐,我碰见她了!”   “放肆。”   亭中倚栏靠坐着一位绝色佳人,珠翠满头,锦衣华服,正是夏府嫡小姐夏桃欣。   夏桃欣纤纤玉指摇动着手中金蝉纱的团扇,颦眉轻斥:“世子爷面前,不得无礼。”   小丫头这才看见立在凉亭另一侧的身影,那人正望着外边的溪流,一身墨色蟒袍,金线织就的金莽威武庄严,为他平添了几分冷傲,赤金宝冠束发,凌厉的气质仿若一把出鞘的利剑,正是南平王世子魏峙。   “奴婢参见世子爷,奴婢鲁莽,还请世子爷恕罪。”小丫鬟急急一个头磕在地上。   夏桃欣亦为她说话:“兰儿是我贴身侍女,也怪我平日里纵了她些,峙哥哥你别怪她。”   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一股亲密劲儿,若是旁人不晓得,只当是小娇妻在同夫君撒娇呢。   魏峙轻嗤,并不回头看她们主仆二人,也不叫起来,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眼前潺潺的溪流。   半晌得不到回应,夏桃欣有些尴尬,扭头看兰儿已经快要跪不住了,伸手拉起兰儿,示意她退出去。   兰儿哪里还敢留,到嘴边的话儿也只得咽回肚里,垂首慢慢地倒退了出去。   夏桃欣整理了表情,复又露出温婉闺秀般的甜美笑容,缓步移至魏峙身侧,她轻轻摇动团扇,将甜腻的脂粉香气扑向身侧。   魏峙眉头轻蹙,从溪流前回过神来,有些不耐,“若无她的消息,不必再派人来求见。”   说罢,转身朝外走去,瞥都未督夏桃欣一眼,夏桃欣银牙暗咬,不禁呼唤道:“峙哥哥且慢。”   仿佛知道他不会停下一般,夏桃欣几步追上前去,急急低语道:“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   魏峙停下脚步,眼眸半垂,看不出喜怒。   夏桃欣见他停下,忙近上去,以团扇掩面,轻声低语:“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父亲广积天下财富,不但如此,我们的商道运输物资十分……”   “住口。”   魏峙缓缓侧目,眸里尽是森冷的神色,“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夏桃欣从未见过他这般神色,他待她,永远都只有冷淡疏离,如今有了些旁的情绪,倒教她觉得,他待她不同了。   她大着胆子,急急表白道:“峙哥哥,我是真心的,我愿意助你。”   魏峙盯着她良久,唇畔泄出一抹轻蔑的笑意。   “你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我便是当真要做,也用不着你。”   魏峙挥袖,转身踏出了凉亭。   方才的一腔勇气被抽了个干净,屈辱感瞬间涌了上来,夏桃欣涨红了脸,半晌淌出两行清泪来。   兰儿见魏峙走远了,这才敢摸进凉亭来,一见自家小姐哭的梨花带雨,赶紧抽出帕子替她拭泪,好言好语地开解她,“小姐,您何苦来的,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世子爷一个好男子,今儿个宴会上多少才俊,咱们换一个不成嘛。”   “你知道个屁。”   夏桃欣白了她一眼,顾自抽泣,“我自那年春日宴上望见他的第一眼,便知我完了,这一世,一颗心全挂在他身上了。”   “可是小姐。”   兰儿有些踌躇,犹豫了半天还是开了口:“可是他好像只喜欢夏竹悦呀。”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掴在了兰儿的面上,殷红的指印瞬间就令兰儿的小脸儿红肿了一圈儿。   “提那个贱胚子做什么!”   甩了个巴掌还不解气,恼的她用凤仙花染红的长甲撕碎了金蝉纱团扇,“若不是她那日借故为峙哥哥斟酒撒了他一身,又惺惺作态地非要为他更衣,我岂能错失良机。”   “就是,小姐您说的对”   兰儿挨了打,却忍气吞声不敢造次,还替夏桃欣拣起破烂的扇子,“那春日宴分明是夫人费心为您设的,却平白让她占了先机。”   夏桃欣冷笑一声,依靠回栏上,语带嘲讽:“也算不得占了什么先机,她那样的出身,也配妄想么,峙哥哥虽向父亲要了她回去,也不过当个玩物罢了。”   “正是呢,否则她怎会不堪玩弄,径自逃跑了呢。”兰儿拍着马屁,“小姐,您这么美,出身又好,您才配当世子妃呢。”   “那是自然。”   夏桃欣被捧得飘飘然,执起一盏香茗刮去浮沫,垂眸轻尝,闲闲问着:“对了,你方才碰见谁了?”   “夏竹悦。”   “噗~~” 第8章 起杀心  淡淡木调沉水香   夏竹悦将杏子交给后厨后,便匆匆往外赶去,她生怕再次遇上兰儿,便尽挑拣些人迹罕至的小路走。   她微微喘息着,走的极快,几乎快要小跑起来,身侧的灌木被她的衣袖一刮,带下许多叶片来。   猛然一个急转,她与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   一个胖妇人几乎被撞的仰面倒下去,夏竹悦手急眼快,伸手拽住了她。   “你这丫头,怎的不看路,若是冲撞了贵人,你担待的起吗?”   那胖妇人肉乎乎的手指揉着额头,抬眼打量着面前撞她的罪魁祸首。   只见她穿着一身姜黄的粗布窄裳,身量苗条婀娜,面相清丽出尘,颇像她昨日去参拜的仙子菩萨。   见了如此美人儿,倒教她登时和气了几分,开口问她:“你是何人?”   夏竹悦想了想,只将春儿扭伤脚托她来送杏子的事儿说了个大概。   那妇人笑了,“原是摘果子的农女,倒是可惜了这模样,若是换身打扮,说是哪家的千金只怕也有人信。”   夏竹悦再三致歉,可那妇人却并不肯放她走。   原来这妇人是宰相夫人身侧的管事林嬷嬷,今日设宴,处处都劳她打点,实在是忙的她晕头转向。   可偏偏后厨却出了岔子,天气炎热,相府里带出来给婢女们做膳食的食材有些变质,好几个婢女呕吐不止,根本无法近身去伺候贵人。   林嬷嬷实在无奈,急急如热锅上的蚂蚁,这身在京郊,一时半会儿根本调不来人手,正愁抓不到壮丁呢,这不就撞上一个了么。   于是不由分说地把夏竹悦押去换了身相府婢女的服制,将她派往宴会厅伺候。   林嬷嬷许诺,宴会散了,便不再追究夏竹悦撞她之事,夏竹悦一时无法脱身,只得允了。   好在林嬷嬷担心她不懂规矩,并不敢派她近身伺候贵人们,只让她站在远处,做些传菜之类的活计。   待林嬷嬷率众人打点好宴会厅之后,筵席的时辰也到了。   夏竹悦跟着其她婢女们一起,垂首立在厅堂最外侧。   女眷们最先来,一阵衣香鬓影,名媛们携着各自的贴身丫鬟款款而来,一时间环肥燕瘦,莺声燕语的好不热闹。   夏竹悦微微抬眸,一眼便望见名媛之中最打眼的夏桃欣。   夏家富庶,夏老爷更是对这个嫡女寄予厚望,希望她能够一朝嫁入高门,令全族得益。   所以夏桃欣穿的用的,永远都是最好的,甚至有些特殊的衣料,尚未流进京中便被夏府糜费千金购进府内,只为一填夏小姐的欲壑。   比如现在,夏桃欣便穿着一件难得一见的皎月纱百蝶穿花广袖华服,淡淡的银色光华笼在她身上,极尽奢华,她昂首穿行在众小姐中间,倒真如众星捧月一般。   夏竹悦暗自垂首,微微撇过脸去。自从她逃出世子府以来,便再也没有同夏府的人有过联系,夏府,于她来说,并无任何可留恋的地方。   阵阵香风从她身前掠过,名媛们莲步轻移,一一踏入厅内,并无人在意门口这些泥胎木偶般的小婢女们。   女宾落座后,公子们也随之而来,行走间高谈阔论,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在如此晴好的日子里,倒真是个相亲的好时节。   但这些红鸾晴好都与夏竹悦没有关系,她只一味地装着木偶,只想快些了结了这桩荒唐事,好早些回去看顾春儿。   春儿脚踝扭伤的那样重,也不知这会子如何了。   正当胡思乱想间,一阵微风拂来,隐约带着些许木调沉水香,那香味直沁心脾,令夏竹悦霎那间僵了脊背,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骄阳晴好,阳光穿透榕树的枝叶斑驳在青石板上,碎金子一般,魏峙踱步其上,神色淡淡地应付着众人的恭维。   他久不进京,也不喜应酬,甚少出现在这种玩乐的宴会,京中的权贵公子们,都争相献着殷勤,以期盼能够得到他的赏识。   他冷眼瞧着面前这些奴颜媚骨的笑脸们,心中略为不耐。   若不是夏桃欣再三遣人来报,说是有了夏竹悦的行踪但求一见,他是不会来这种无聊宴会的。   悦儿……   魏峙心中钝痛。   他万万没想到,曾那样百般依附于他的她,竟然敢不告而别。   往事历历在目,无论他怎样待她,她都欣然接受,她是那样的娇软听话,望着他的眼神永远是崇拜爱慕,对他说出的话语永远是甜言蜜语。   她会为他绣香囊,竹雀相依的图案,他以为那是她心底小女儿家的爱意。   他偶尔外出,她还会写些情诗托人送来,桃红的信筏上诉说着纸短情长,熨帖着他孤寂多年的心。   然而,当他为了她提前结束平乱奔回王府时,留给他的,却只有一室空寂。   呵。   所以,在写下横也丝来竖也丝。(1)这句诗时,你早已盘算好了逃走的路线是么。   所以,你的刻意接近,你的柔情蜜意,你的风情婉转,都不过是曲意迎奉的把戏是么。   那么夏竹悦。   我呢?   我又算是什么?   一股淡淡蔷薇般的气息隐约浮动在鼻尖,唤醒了陷入往事的魏峙,令他想起她的一头青丝上,也总是有着淡淡的蔷薇香气。   他抬眸间,瞥见厅堂门口的小婢女,恍若有种看见夏竹悦的感觉。   那小女婢女头垂的低低的,怯怯地站在那里,像极了曾在他书房前罚站的她,也是这般可怜兮兮的模样。   他自嘲笑笑,觉得自己真是疯魔了,怎的近日看见谁都觉得像她。   正巧户部侍郎的二公子上前来殷勤问候,遮住了小婢女的身形,魏峙便收回了视线,由他们引着,进入大厅落座了男席上首。   宴会的东主宰相夫人亲自去迎接淑妃娘娘的銮驾,还需得一会儿才能到场,这厅里的小辈儿们便叽叽喳喳地聊开了。   特别是女席里,京中闺阁的千金们难得聚首,总是要好生说些体几话儿的。   “桃欣姐姐,你这裙子真好看,肯定价值不菲吧。”   说话的是太常卿的嫡女,她伸手捻起一缕皎月纱,啧啧赞叹:“果然同月光一样,轻盈皎洁,衬的姐姐越发柔美啦。”   夏桃欣得意地瞥了她一眼,“算不得什么,你若喜欢,我那里还有几匹,赠与你罢了。”   “当真?”   太常卿小姐喜出望外,“这等料子,京中都还未见到过呢。”   夏桃欣不以为意,随手拣了个果子慢慢吃着,   “你们自然见不到了,这是西域最新产的纱,只有少量作为贡品贡来。我爹的商队从西域给我带回来的,一尺就能够一户人家吃上一辈子粮食了。”   太常卿小姐暗暗咂舌,讪讪地松开皎月纱裙摆,顺手替她抚平,“既如此珍贵,那你还是留着自己做衣裳穿吧,我可不敢用。”   见她这副小家子气的模样,夏桃欣暗自翻了个白眼儿,不再搭理她。   见众人都坐定了,管事林嬷嬷轻轻击掌,吩咐先上茶水与果点。   小厮拎着食盒流水般地从后厨送至厅外,再由厅外待命的婢女们从食盒内一一取出茶水果点,进入厅堂一一奉与贵人们。   夏竹悦心如擂鼓,方才嗅到那丝熟悉的沉水香,她便心知魏峙今日也来了。   好在她被分配到女席奉茶,男席女席中间隔着一块非常大的舞台以备待会歌舞丝竹之用,所以应当是瞧不见她的。   但她仍然不敢大意,尽量背对男席,手脚麻利的从茶盘中端出茶盏,按座次依次奉与名媛们。   原本奉的非常顺利,眼见着就快要奉完了,在离尾席还有三四座的席位上,夏竹悦又看见了夏桃欣。   夏桃欣的外祖父虽是京城四大家族中的成员,但只是庶子,并未继承爵位,仅靠捐官捐了个从四品国子祭酒的虚职。   而她的父亲又只是商贾,四处打点了许多才受邀了此次宴会,可是座次却无法和那些正真的京中名媛相较。   待到夏竹悦奉到她面前时,便更加垂下首去,直直捧着茶盏送出去,不让她瞧见自己的脸。   怎知那夏桃欣惯是个仰面朝天鼻孔瞧人的性子,压根儿就没有瞟她,直接伸出手来接茶盏。   两人都没想道对方会不看茶盏,故而一个错手,茶盏被碰翻了大半。   滚烫的茶水瞬间洒落在夏桃欣的裙摆上,好在那皎月纱虽轻薄,但夏桃欣财大气粗,层层叠叠糜费了许多层纱料,那裙子又大又蓬,茶水并未将她烫伤。   “贱婢!”   夏桃欣恼怒极了,伸手就要甩她巴掌,倒是兰儿手急眼快,赶紧一把拉住她,急急小声劝道:“小姐,可不能这样,这不是府里,多少人瞧着呢。”   兰儿说的在理,夏桃欣环顾四周,小姐们纷纷侧目在往她这里瞧,甚至男席那边也有人投来了探究的目光。   夏桃欣咬牙切齿,忍了又忍才强压下怒火。   她为了这场宴会费了许多心思,这件衣裙也是她精心准备了许久才制成的,本想一会儿献舞时大出风头的,如今都要泡汤了。   她伸手掐住罪魁祸首的下巴,殷红的指甲深深嵌入她的皮肉里,用力往上一抬,“待我瞧清楚你的模样,待会将你买回府里看我不扒了你的……”   “……”   夏桃欣睁大了眼睛,一时愣在那里,回过神来她抬眸飞快地看了一眼男席上首,再回眸来望向夏竹悦时,眸中已掠过杀意。 第9章 是你么  你也是来相亲的么?   夏桃欣心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她见魏峙那边并无什么异样,想来他并不知朝思暮想的人儿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但是,夏竹悦又为何会凭白出现在这里呢,到底是何居心?难道……她后悔了?想要回到魏峙身侧?   夏桃欣心中一紧,掐住她下巴的力道不禁又重了几分。   尖锐的指甲几乎要扎破那白皙到几乎能看到底下青色脉络的娇嫩肌肤,引得夏竹悦不禁皱起眉头,轻呻了一声。   “狐媚东西。”   夏桃欣轻啐:“你怎的还活着,你既要跑,又回来做什么,怎么不同你那贱娘一般死了干净?”   “你!”   夏竹悦本不欲同她起争执,免得闹出动静被魏峙看见,但她如此恶言,实在欺人太甚。   她一把捏住夏桃欣的手腕,暗自用力,瞬间捏的夏桃欣吃痛变了脸色,卸了手指上的力道。   夏竹悦正要开口还击,却听得一声尖锐的唱喝声由外传来:“淑妃娘娘驾到!”   瞬间众人齐齐起身施礼恭迎,夏竹悦同夏桃欣对视一眼,皆知此刻再闹便是找死,难得默契地一同松了手。   夏桃欣由兰儿迅速整理了衣裙,盈盈依礼垂首屈膝,恭迎淑妃娘娘。   而夏竹悦则端起茶盘,急急随着婢女们退至厅堂角落,垂首躬身,化作没有眼睛耳朵的泥胎木偶。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夏竹悦的心突突直跳,她努力平下怒气,盘算着一会儿上了歌舞便寻个机会溜走。   厅堂里虽站满了人,却静谧的很。   这些个贵族们,最擅长的便是粉饰太平,尾席这里的一点点小插曲,根本无人在意,他(她)们更在意的,是这位淑妃娘娘。   淑妃娘娘乃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又是出身于京城四大家族之首王家的嫡女。   先皇后薨逝已久,后位悬空,她是最有可能继位中宫的人选,而她的儿子三皇子也大有可能入主东宫。   今日淑妃娘娘肯赏给宰相夫人这个脸面,亲自前来赴宴,只怕也是有意来瞧瞧这些京中名媛,好为三皇子日后选妃做铺垫。   众人自然也懂得这些道理,名媛千金们无不拿出自己最好的状态,期盼能够得到淑妃娘娘的青眼,好让自己和家族能够一步登天。   “娘娘,这身衣裙穿在您身上,真真儿是恍若谪仙呢。”   宰相夫人亲自抬着胳膊,让淑妃娘娘的玉手搭在其上,引着她一路走上了厅中最上首的主位。   “你说话越发糊弄本宫了,不过是皇上昨日新赏的,不得不穿起来,以示皇恩浩荡罢了。”   淑妃娘娘在众人齐呼“参见淑妃娘娘。”中款款落座,掌心朝上虚虚一托,“都起来罢。”   夏桃欣站起身子,忍不住悄悄抬头,想看一看那位传说中国色天香,三千宠爱在一身的绝色美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啊!”   抬头看见淑妃的一刹那,夏桃欣惊恐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面上血色尽失,楞在了那里。   众人皆陆续落了坐,瞬间便只剩她一人还立在那里,突兀的似草原上的一棵枯树一般。   她那样愣愣的杵在那里,倒叫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众人皆把目光移到了她的身上。   坐席间小小地沸腾了起来,名媛们都以扇遮面,互相交换着眼色。   而刚才还同她姐姐长妹妹短的太常卿小姐,也转过脸去,只当同她不认识。   这番动静终于引起了正同宰相夫人叙旧的淑妃娘娘侧目。   淑妃抬眸瞥了过去,脸上的笑容瞬间便挂不住了,黑下面色来。   正说笑的宰相夫人见到异样,顺着淑妃的视线望了过来,不禁暗自心惊。   这丫头,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僭越。   原来,那淑妃娘娘今日穿的,恰恰也是一件月白色的皎月纱华服。   更糟糕的是,淑妃娘娘身上那件,为了彰显皎月纱至轻至薄如云似雾的特质,只在苏锦缎面制成的衬裙上少量缀了两层,淡淡用银丝绣了些点点星光,以衬托出飘逸之感。   如此一来,虽是清丽出尘,但同夏桃欣那件堆满皎月纱还满绣了百蝶穿花的衣裙一比较,到底失了天家富贵之气,显得寒酸了许多。   宰相夫人毕竟是宰相府多年的当家主母,眼明心慧,远远瞧见夏桃欣裙摆上的大片茶渍,有意替她解围,她扬声说道:“这位小姐的衣裙渍了,不如去偏厅换一件罢。”   说罢一扬脸,管事林嬷嬷立刻近上前来,预备去引夏桃欣更衣。   “既然渍了……”   淑妃垂着羽睫施施然端起一盏茶水,兰花指捻着盖子轻撇浮沫,也不喝,就那么缓缓刮着。   那刮出的一声一声轻响,都似刮在夏桃欣的心尖儿上,饶是她平日里再怎么骄纵胡闹,也晓得自己今日是彻底得罪了淑妃娘娘。   淑妃轻哼一声,抬眸瞧着瑟瑟发抖的夏桃欣,眸中尽是不屑,“便回府去罢,回去好好学一学,什么叫作,天地君亲师,什么又叫作,僭越。”   僭越两字一出,夏桃欣双腿一软,登时跪伏在地,口中哭着:“民女知罪,还请娘娘恕罪。”   僭越一罪,可大可小,若是往大了说,淑妃娘娘代表的是皇权,夏桃欣此番作为便是欺君罔上的欺君之罪。   但往小了说,不过是撞衫而已,此间生杀予夺,全凭淑妃娘娘心意。   许是淑妃娘娘也不想破坏了这次的宴会,毕竟她身处深宫,难得可以出宫同旧日姐妹宰相夫人相聚叙旧,便也不再深究,挥挥手,示意打发了夏桃欣。   两个小宫女得令,上来拉起夏桃欣,一左一右将她往外架去。   虽然面上淑妃娘娘并没有重罚,但如此一闹,夏桃欣在京中名媛公子中颜面尽失,好容易混出来的人脉,毁于一旦。   夏桃欣心中恨极,目光像两把锋利的匕首一般剜向垂首在角落里的夏竹悦,然后又望向尚留在席位旁的兰儿,冲她使了个眼色。   见兰儿点头应了,这才悲从中来,哭哭啼啼地被架出了宴会厅。   一番闹剧落幕,众人都默契地当作无事发生,要不是夏桃欣的空席位上还摆着果点,只怕大家都忘了曾有那么一个人物坐在那里。   夏竹悦目睹了这一切,叹息世态炎凉,这一屋子阿谀奉承,逢场作戏之人令她着实不喜。   她见宴会正酣,众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走马灯一般向淑妃娘娘敬酒,歌舞也到了最精彩的节骨眼儿。   就是此刻了。   她瞅准时机,上太常卿小姐席桌上撤下一个空碟,转身往外走去。   巨大的圆形舞台上正上演着一出彩袖羽衣舞。   数名妖娆婀娜的舞姬身着霓虹彩衣,挥舞着数尺来长的水袖翩翩起舞,伴随着丝竹箜篌,真真如天仙下凡,缤纷夺目。   也不知是谁踩了谁的裙角,一个舞姬身形一顿,彩袖一歪,生生拂在了夏竹悦的面上,阻的她脚步一滞,抬头望去。   好在那舞姬训练有素,立刻稳住了身形,对她歉然一笑,继续舞了下去才未露出异样。   夏竹悦见无事,转头继续往外走。   “悦儿!”   伴随着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鼎沸人声里传来了一声呼唤。   夏竹悦身形一僵,一股寒意自下而上沿着脊柱攀至头顶,她想都没想,立刻往外跑去。   “悦儿,是你么?你给我站住!”   压抑的低喝自身后远远传来,伴着急促脚步声,夏竹悦几乎都能听见他微微气息不稳的喘息。   她骇极,拼命往小道跑去,闪身钻进了灌木从里。   钻过几丛灌木,由仆从行走的小道闪身出了角门她还是不敢歇一口气,仍不顾一切地往果林里跑去。   沿途的枝叶刮过她的面颊,刮出细密的伤口,她顾不得这些,一边跑,一边回头望,想瞧他追出来没有。   如此回头跑着,没仔细看路,只往那果木密集的位置钻去。   忽地,枝叶繁茂间,她视线被阻,跑得太急一头撞上了一人的脊背。   那人正伸手在摘青李,被她猛然撞得一晃,回过身来,“你……”   “对不住对不住。”   夏竹悦口里喊着,推开他仍要往前跑。   “小竹。”   那人伸手一把拉住她的手臂,险些将她拉了个踉跄。   夏竹悦回头一看,不经感叹这京城实在是太小了,拉住她的,正是李牧白。   她喘息连连,累的腿脚发软,腰都直不起来,“你也是来相亲的么?”   李牧白愣了一瞬,侧目看了看别院那边,轻笑摇头,“我拒了。”   “那你怎的会在这里?”   李牧白指了指青李,“母亲今日想吃鲜李,古有孝子彩衣娱亲,我今亲自来摘几个回去,搏母亲一笑罢了。”   “有心了,你且忙罢。”夏竹悦不欲与他多言,扯出袖子要跑。   “给我搜!我瞧见她往这边跑了,今日若不拿下她,小姐扒了你们的皮!”   灌木丛里忽地一阵摇晃,兰儿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伴着兰儿的呵斥声,似乎还有几个人的脚步声。   想来是夏桃欣也在追她,只见那些人越来越近,夏竹悦心急如焚,转身欲跑。   可是才刚一转身,灌木丛就被拨了开来。 第10章 多谢你  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   夏竹悦眼见无处可躲,面上露出慌乱的神色,一时僵在那里,不知所措。   说时迟那时快,忽地一阵天旋地转间,她被揽进了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里,带着隐隐寒香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   她下意识地欲挣扎,李牧白手臂收紧,将她箍在怀里,略扯过宽大的天青色杭段披风,将她遮了个严严实实。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戛然而止,想来是那伙儿人撞见了李牧白。   兰儿虽不认得李牧白,但看他容貌气度,衣着打扮,皆是贵不可言,定是自己惹不起的贵人。   兰儿一时愣在了那里。   “何事?”   李牧白淡淡问着,清冷疏离间透出些许厌烦。   兰儿忙福了福身,好声解释,“叨扰贵人了,是咱们的不是,方才一个小女婢女偷了我家小姐的镯子,我们正在寻她呢。”   见李牧白仍淡淡地站在那里,似乎并没有要生气的意思,兰儿大着胆子问道:“不知您可曾看见她往哪边跑了么?”   “未曾看见。”   “……”   兰儿见他斗篷里鼓鼓的,似乎隐着一个身形,但她思来想去,不可能是夏竹悦,这男子多半是在这林子里同哪家的小姐幽会呢。   哼,看着仪表堂堂,芝兰玉树一般,不也是个臭男人么。   兰儿暗自撇撇嘴,面上仍恭谨堆笑,“那便不叨扰您了。”   说罢转头一摆手,“往那边去看看,快点儿。”   几个壮汉点头应了,跟在兰儿身后匆匆往另一侧去了。   李牧白感受到夏竹悦的手臂死死抵在自己的胸膛上,极力地想要拉开些许距离。   但是斗篷里只有方寸地方,她又能拉开多远呢,真是个傻丫头。   不知怎的,方才看她那副惊慌如小鹿般的模样,他想都没想,便手比心快地护住了她。   他倒有些想再同那兰儿周旋几句,好令这温存时刻能够更久一些。   但如今兰儿走了,他再无理由将她圈在怀中。   李牧白一只手仍圈着她,抬起另一只手缓缓揭开了披风。   淡淡蔷薇气息间,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露了出来,仰起头望着他,粉白如玉的面上有些许细细的伤痕,挺翘的鼻尖儿上还泌着些许晶莹汗珠。   再往下看去,那银白贝齿半咬着娇嫩嫣红的唇,微微颤着,仿佛是这世间最最柔软香甜的事物。   李牧白情不自禁地愣了一瞬,再也挪不开目光。   可是下一瞬,夏竹悦推开了他。   温香满怀骤然离去,他心中一阵失落空虚,手臂还维持着环抱的姿态。   但待他抬眸望去,却只见那原本灿若星辰的眸子,此刻却蓄满了泪水,她红着眼眶,几乎马上就要滴落下来。   李牧白心中一紧,羞悔感骤然捏住了他的心脏,他急急解释:“方才情况紧急,我才不得不……”   “我知道。”   夏竹悦垂首,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角,“还是多谢你。”   说罢转身欲跑。   “小竹!”   李牧白唤住她:“你如此能跑得了多远?”   一句话问的夏竹悦身形一僵,是了,她就两条腿,在这山林里能跑多远呢,若是他们再寻一遍山,必然会捉到自己。   思及此处,她不禁有些泄气,难道今日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么。   悲戚间忽听得几声嘶鸣,她抬头望去,只见李牧白自林道边的树干上解下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   他利落地翻身上马,一夹马肚,阔步而来,策马走到夏竹悦身前。   “来。”   他朝她伸出手,掌心朝上,指尖修长。   夏竹悦有些不知所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灌木丛那边似乎又有脚步声传来,夏竹悦紧张地向那边望去。   李牧白忽地俯下身来,长臂一揽,将她揽上马背侧坐在自己身前,一抽马鞭,马儿嘶鸣一声向前飞驰而去。   “啊!”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夏竹悦无法抑制地惊呼一声,她怕极了自己会摔下去。   李牧白环住她的腰际,一手控缰绳,一手扶住她的背脊,微微垂首柔声在她耳畔轻轻安慰着:“嘘~别怕,没事了。”   伴着马儿的嘶鸣,疾风吹起散了她的发髻,长发飞扬开来,拂过他的面颊,微微有些发痒。   她不会骑马,剧烈的颠簸使她几欲坠落,李牧白将她拥的更紧了一些。   “抱着我。”   夏竹悦无法,恐惧占据了她大半神志,听了这话,下意识地靠近那一隅安全之地。   她缩进他怀里,紧紧揪住他的衣襟。   待出了山林,李牧白微不可查地放慢了骑速,但饶是如此,终究还是到达了僻巷。   李牧白翻身下马,伸手将她托了下来。   夏竹悦似乎有些受惊过度,微微颤抖着,看上去像极了一朵可怜兮兮的雨中娇花。   伸手解下身上的披风拢在她肩上,李牧白为她系好系带,略有些担忧地望着她,“你自己可以吗?”   夏竹悦点点头,转身往僻巷走去。   走了两步,她回过头来,只见李牧白仍站在那里凝望着自己,眼眸里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不禁问道:“你不问我么?”   李牧白淡淡一笑,“你想说么?”   夏竹悦摇摇头。   “那便不说。”   忽地鼻尖一酸,一直酸到了眼眶里,夏竹悦不想当着他的面落泪,赶紧仰起头,开了个玩笑:“原来你还会骑马,我当你文质彬彬弱不禁风,出行只会乘马车呢。”   李牧白垂眸轻笑,复又抬起头望向她,眸中闪烁着细碎的光,轻轻地,“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   夏竹悦望着他,他的衣襟被她揪的皱巴巴的,却丝毫无损他清贵的气质,仍是那一副清风朗月的模样。   他真的很好,她如此想着。   夏竹悦不敢再看,捏紧衣角,匆匆丢下句“多谢。”扭身跑回了自己的小院儿里。   待她更衣洗漱完,天色也将将晚了下来。   忽然院门被敲响,一声急过一声,只听得春儿焦急喊着:“小竹,小竹你回来了吗?你在不在?!”   夏竹悦急急上前去拉开院门,却见春儿满头大汗,一脸焦急。   “你怎的来了?”   夏竹悦赶紧扶住她,“你脚还伤着,巴巴儿地何苦来?”   “你说我为什么来”   春儿急的几乎要带上哭腔,“让你替我去送个果子,送的人都不见了,我拖着这腿还得去寻你!”   夏竹悦这才想起自己的不告而别,但是她有苦难言,这其中曲折,实在无法对春儿诉说。   “你说话呀!你到底去哪儿了!”春儿气恼地推搡她,“我还以为你出事儿了呢。”   “好了好了。”   夏竹悦将春儿的手臂揽在自己肩膀上,撑扶着她把她扶进院内。   她安置春儿坐在椅上,回身去关了院门,又去箱笼里翻出从前剩下的一些活血化瘀的药油。   她先把药油放在一旁,烧水拧了个热布巾来,细细替春儿把汗抹了。   “我自己来。”   春儿从她手中抽出布巾,仍是生气,“你快说呀,到底怎么回事,”   夏竹悦在小凳儿上坐了,拿起药油往掌心倒了些许,双手合十搓热了,替春儿揉着肿胀的脚踝。   “别以为这样就能糊弄过去。”   春儿撇撇嘴,“你害我找的好苦,管事催了好几遍我才不得不回来,若是来你这儿再找不着你,我只得去报官了。”   “确是我的不是,我遇上些事,不得不先回来,对不住。”   春儿气恼地撅着小嘴儿,但她对夏竹悦原本就是七分担忧,三分气恼,如今见她安好,气儿也消了大半。   把布巾搁到一旁,春儿伸手去拽她起来,“罢了,你没事儿就行,下回可万万不能再这样了,平白让人担心你。”   “嗯。”   夏竹悦应着,继续给她揉着伤处,没有起来。   “得了甭揉了,我回去自个儿揉去。”   春儿说着,手上一使劲儿,人没拽起来,却扯开了她大半衣襟,露出一片雪白肩胛。   “哟,对不住,手劲儿大了。”   春儿捏着她的衣领准备替她拢上,却被那一片雪白中的一点嫣红所吸引,急急问道:“小竹你受伤啦?”   夏竹悦闻言,伸手摸了摸,捏着衣领欲拉起来,“没有,那是胎记。”   “胎记?哎,别拉别拉,我瞧瞧。”   春儿阻了夏竹悦的手,将衣领又拨开了些许,俯身细细看着,“哎,真新鲜了,你这胎记怎么长的这么好看,倒像是个什么花儿的图案,不太像天生的呢。”   “怎会。”   夏竹悦不以为意,拢好衣衫,“我娘说过,就是个胎记罢了。”   “那好吧。”春儿叹息一声,“你们好看的人都这样吗?哪哪儿都长的好看,连生个胎记,都跟生了朵花儿似的。”   “哎,天道不公啊。”   夏竹悦被她长吁短叹的模样逗乐了,一天以来的惊吓都烟消云散,只有在春儿面前,她才觉得自己能够轻松片刻。   “说起来,你还是差点儿运气呢。”春儿忽地想起什么来,冲她眨眨眼儿,笑嘻嘻地,“不过我替你找补回来了。”   “什么运气?”夏竹悦随口问着。   “今儿不知怎的,别院那边似乎在搜寻什么婢女,然后便有人来问咱们这儿是不是有替人去送杏子的农女。”   夏竹悦指尖一滞,一颗心突突跳了起来,急急问道:“然后呢?” 第11章 嫁傻子  那事儿却弄的凶   “然后?我哪儿能跟他们说实话呀。”   春儿狡黠一笑,颇为得意地晃晃脑袋,“我猜许是你不懂规矩,冲撞了哪位贵人出了岔子,便替你遮掩过去了。”   “如何遮掩的?”   “嗐,那有什么难的。”春儿不以为意,“咱们原本就是临时被召集去赶工摘果子的,乌泱泱一堆人谁又认识谁呢。”   她伸手拢好鞋袜,“我一口咬定,不知道,不认识,没见过。报了名又不去上工的人多了,他们查不出头绪,也只得罢了。”   夏竹悦松下一口气来,顿觉浑身无力,半靠在桌腿上,“还是你机灵。”   “得了,你也甭谢我。”   春儿站起身来,开着玩笑,“若是你闯了祸,连累我怎么办,我可得撇干净呐。”   被她逗的轻笑出声,夏竹悦撑着桌角站起身来,去托扶住春儿,一路将她送至院儿门口。   送走春儿,已是明月高悬,夏竹悦抬头望着月色,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天上虽然只有一轮明月,但月色却笼罩着所有凝望它的人。   月光轻轻落在魏峙玄色的蟒袍上,令他独坐花台的背影显得分外孤寂。   林霄看着他略显憔悴的模样,忍不住上前劝慰道:“主子,虽然今日没有寻着夏姑娘,但她一个弱女子,又能躲到哪里去呢,我一定……”   “躲?”   “属下失言。”   “呵。”   魏峙自嘲地笑笑,放下唇边的酒盏,微醺的眼尾泛着些许淡红,瞧向林霄,“你也说了,她,在躲我。”   林霄恭谨垂首,“或许夏姑娘有什么苦衷。”   魏峙轻笑起来,以手撑额,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指插进了墨发里,有些压抑地,“她能有什么苦衷,分明是她先招惹我的。”   晚风清徐,拂动花影摇曳。   魏峙执起一盏冷酒,仰头饮了,喉头滚动,冰凉酒液滚落喉头,却怎么也浇不灭胸中那团烈火。   他的眼神开始有些涣散,望着中天明月,思绪飞回了那场春日宴,原来早在那一日起,他便已爱而不自知。   原来在春日宴那天,夏竹悦是不被允许去前厅赴宴的。   这场隆重的宴会,是为夏府嫡女,夏桃欣精心筹备设计的。   夏夫人为此筹备了许久,宴席酒水,歌舞丝竹,装饰摆设,迎宾送客,皆由夏夫人亲力亲为。   而宴会的主角儿夏桃欣,更是花重金定制了首饰钗裙,学足了礼仪才艺,就是为了在宴上献舞,一击必中。   此时的夏竹悦正往自己的屋里跑去,方才湖畔边的小插曲令她有些羞恼。   她本意是怕那人坠湖,才出手相救,怎知那栏杆早已被修复,倒教她显得有些居心叵测了。   悻悻地回到屋里,关上房门,她打算静静呆在屋里捱过这场宴会,省的又撞上夏桃欣。   才将将临窗而坐,房门便被骤然推开,几个婆子一阵风似的跨了进来。   夏竹悦站起身来,有些紧张地捏着衣角,“怎么了?”   “哎呀,小姐大喜。”   一个婆子嘴里笑着,走过来捉住夏竹悦的胳膊,手劲儿奇大,将她拽至妆台前坐下。   挣扎了几下没挣出来,夏竹悦不禁有些烦躁,不解地质问道:“你们做什么?”   婆子暗里使劲儿拧了一下夏竹悦的胳膊,疼的她瞬间涌出泪来。   自打娘亲去世后,府里再无人将她当做正经主子,恶奴欺主,以下犯上的事儿时常有之,但也甚少如此不由分说地折磨她。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夏竹悦哭叫着,却被两个仆妇反折了手臂摁在椅上用布条绑了,根本动弹不得。   一个婆子捏着她的脸颊咬牙道:“小姐,我劝您还是别哭了,新嫁娘哭着进门,可不是冲喜的好兆头呢。”   “你胡说什么!”夏竹悦哭喊道:“你们快放开我。”   “吵死了。”   另一个婆子拿了块布巾塞了夏竹悦的嘴,白了一眼仆妇们,“还不快些,一会儿误了时辰又要挨罚。”   仆妇们得令,一拥而上,匀面的匀面,扯衣的扯衣,七手八脚地将她打扮成新嫁娘的模样。   但那袭嫁衣却并不是正红色,而是淡淡的水红色,可见并不是什么正经妻室的模样。   一个婆子扯过夏竹悦的长发,毫不怜惜地粗鲁梳着,嘴里念叨着,   “真是赶死我了,不是说等宴会结束了,过两日才送她去给那傻子填房么。”   “嗐,谁说不是呢,也是那傻子摊上个好爹,不然能一连娶上七八个妻妾么。”   搭茬儿的婆子挤挤眼儿,压低了嗓子:“我听说那傻子人虽傻,那事儿却弄的凶,没日没夜的折腾人,娶回去的女子没几日都折腾死了,真是作孽。”   “嘻嘻。”   另一个婆子推搡了她一下,“你倒是会听说,听墙角听来的么,即便是个傻子也架不住有个想抱孙子的爹呀,流水似的替他娶妻纳妾,这都是命哦~”   “哭什么哭,妆都花了。”   一番污言秽语吓得夏竹悦直淌泪,一个仆妇不耐地拿布巾替她揩了,咒骂着,   “谁叫你不识相要去接近世子爷,那也是你能妄想的么?如今被提前发落也你是自找的,怨不得旁人。”   几个人手里的活计做完了,嘴皮子却不闲着,仍凑在一起嚼舌根儿,一个婆子啧啧有声地叹道:“咱们的那位嫡小姐,十打十的像足了她娘,小姑娘家就能想出如此毒计,日后当了世子妃还得了。”   “那你还不快闭嘴,敢背后议论嫡小姐,仔细你的皮。”   “嗐,咱们几个的体己话儿,你们不会对外说的,对吧。”   “看你怎么孝敬我们了,快走吧,你去角门迎轿子,我去报夫人。”   几人嬉笑扭打着,关上门交差去了。   冰冷寒意遏住了夏竹悦的喉咙,她欲哭无泪。   本以为,自己不过是娘亲去世失了倚靠,遭人欺负罢了,没想到她们竟如此容不得自己,竟要赶尽杀绝。   她心里似乎破了个大窟窿,以往只觉得日子苦些也不算什么。   如今,竟是活不成了。   正悲戚间,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匆匆往她门口跑来。 第12章 摸宝贝  咱们就敬佩您这份儿孝心……   夏竹悦偏过头,死死地盯住门扇。   门扇被缓缓推开,是方才替她梳头的那个婆子。   婆子扶着门框,四下环顾了一圈,确认无人这才跨进房门朝她走来。   她走到夏竹悦身后,伸手去解那布条,嘴里念叨着:“小姐切勿怪罪老奴,咱们也是奉命行事,那知州府可是正经的官老爷府邸,您还算是攀了高枝儿呢。”   解开最后一个结,婆子没有立刻松手,堆了些笑容同她商量,   “老奴这便松开小姐,但您可得答应我不吵不闹地乖乖跟我往角门去,若是吵闹惊动了前院儿,那可别怪老奴手黑了。”   夏竹悦识相地点点头,婆子笑笑,掏出一块红盖头盖在她头顶遮住被塞住的嘴巴。   又伸手解了布条,扶夏竹悦起身紧紧挽住她的手臂,小声嘱咐着:“来,老奴引着您,咱们走罢。”   夏竹悦心如擂鼓,腿脚有些发软,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回忆房内的布局摆设,默数着脚下的步数。   估摸着走到了八仙桌边,她故意步子跨大了些许,果然脚尖儿碰到了桌腿,   她深吸一口气,趁那婆子不备骤然发难,奋力挣出一只手来抄起桌面中央的铜制小熏香炉,狠狠向那婆子砸去。   只听“嘭~”的一声,有什么轰然倒地。   另一只手臂也脱了钳制,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急急伸手掀了盖头朝地上望去。   只见那婆子委身歪在地上,额头破了一大块,眼见是被砸晕了过去。   她不敢耽搁,拔了口中的布巾,扭身往外跑去。   泪水止不住地滚落腮边,她提着裙摆飞快地奔跑着,直直往父亲的书房奔去。   还没跑几步便远远瞧见夏老爷在前边的石板道上,正往前院的宴会上去。   “父亲!”   夏竹悦哭喊着:“父亲救我!”   她加快了脚步,一颗心跳的飞快,几乎要从的嗓子眼儿蹦出来了一般。   她飞奔向夏老爷,跑得太急,脚下一滑险些要扑倒在地。   夏老爷伸手托住她,略带责备,“哪里有些许闺秀的样子,如此疾行做什么。”   “父亲,夫人她,她要将我嫁给傻子。”夏竹悦泪如雨下哭求着:“您救救我。”   夏老爷托着她的手臂微微一僵,面色有些许凝重,“先起来罢。”   夏竹悦见他这般反应,一颗心往下沉了几分,有些不敢置信地问他:“您.知道此事?”   “悦儿啊。”   夏老爷扶她起来站好,沉吟了片刻才说道:“自古婚嫁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既是你嫡母为你定的亲,你便嫁吧。”   “父亲!”夏竹悦急的不行,拉住他的袖摆:“那是个傻子……”   “住口!”   夏老爷拂开她的手,低声呵斥道:“那可是知州大人的嫡出公子,配你绰绰有余。”   “父亲……”   “好了。”夏老爷似乎也不想闹的太僵,语气温和了下来:“前院还有贵客耽搁不得,你别再闹了,去吧。”   说罢,夏老爷不再理会她,一挥手,随侍的小厮便来拉夏竹悦。   夏竹悦甩开小厮的手,几步追上夏老爷:“父亲这么做,是拿我当垫脚石了么?”   夏老爷闻言停下脚步,嶙峋消瘦的肩膀缓缓转了过来,阴骘地看着夏竹悦,“替你妹妹垫脚,是你的福气。”   “可我也是你的女儿啊!”   夏老爷轻笑,“若能令你不再纠缠,告诉你也罢,你并非我亲女,不过是你娘带进来的野种罢了。”   猛然听见这话,夏竹悦如遭雷击,不禁踉跄后退了几步。   夏老爷背起手掌,“你老实嫁去知州府,也算是报答我多年的养育之恩了,左右我多给你备些嫁妆,让你好过一些。”   “我不信,若我不是你的孩子,你为什么隐瞒这么多年?”   夏老爷嗤笑一声,俯身贴近她,“我堂堂江汉首富,纳个带球的官妓,若不是我播的种,岂不沦为笑柄?”   一番话令夏竹悦骤然失了力气,颓然逶坐在地。   许是得了消息,两三个婆子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扑跪在夏老爷脚下,“求老爷恕罪,奴婢们办事不利。”   “没用的老货。”夏老爷斥责道:“快些带走,再出岔子把你们全撵出去。”说罢不再理会这个烂摊子,阔步往前院儿去了。   待夏老爷走了,婆子们一拥而上,从地上拽起夏竹悦往角门拖去。   夏竹悦像个破烂瘫软的破布娃娃一般,失了求生的意志,任凭摆弄。   她短暂的一生,仿佛就是个笑话儿一般,她的妹妹不是妹妹,她的嫡母不是母亲,甚至她心中最后的倚仗,她的父亲,竟也不是她的父亲。   仅仅一瞬间,她便从江汉首富夏府的千金大小姐,变成了一个无亲无故,人人巴不得她死的孤儿。   恨意似藤蔓一般自心底滋生,由泪水浇灌着,野蛮生长,缠绕上她那颗本算赤诚的心。   越缠越紧,越缠越紧,紧到她觉得痛,痛到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忽地,静静地,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一片一片,再也无法复原。   夏竹悦的眸中渐渐有了神智,她忽地开口道:“嫂子们,我想通了,我愿意去知州府。”   婆子们撇了她一眼,将她箍的更紧了些:“小姐可别耍花样了,咱们担待不起。”   夏竹悦凄然一笑,打起苦情牌:“旁的也就罢了,嫂子们且容我回房取样东西,那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我须得带去。”   “想着亡人做什么,甭拿了,小姐马上就有姑爷了,还是珍惜眼前人罢。”婆子不为所动,拽的更用力了些。   “那便可惜了我这些年来积攒的珠宝银两了,嫂子们因我受了委屈,本想分给你们赔不是的。”   “嗐,什么银两不银两的,咱们就是敬佩您这份儿孝心,轿子还没来呢,咱们快回去拿罢。”   婆子们翻脸比翻书还快,转脸儿便笑嘻嘻地搀扶着夏竹悦回到房里,两个婆子把守在门口,一个贴身跟着她,“小姐,您快些拿罢。”   “嗯。”   夏竹悦去榻边向枕下摸去,那婆子也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凑近她手边想看看她究竟摸出了什么宝贝。 第13章 我来吧  世子爷的衣裳湿了   夏竹悦自粉缎绣花儿枕下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样事物。   那珍重的模样直引得那婆子凑过脸来,腆着脸问道:“是什么宝贝呀?让咱们也开开眼罢。”   夏竹悦侧首瞥了她一眼,“你想看吗?”   “想看。”   那婆子深知夏府富的无法想象,这位庶小姐虽不受待见,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兴许真有几样价值连城的宝贝呢,一会儿都给她刮了去。   “那你凑近些,我给你看。”夏竹悦伸直双臂,将紧紧捂着的手掌伸到她面前。   “哎。”婆子应着,当真凑近了几分。   “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夏竹悦说着,忽然拉开双手距离狠狠一拍,掌心的小纸包瞬间被拍裂,喷出一片白色的粉末来,直冲婆子的眼睛和口鼻。   那婆子尚来不及反应,便白眼一翻,向一旁歪去。   夏竹悦伸手托住那老妇,将她歪靠在榻上,转身猫儿般轻巧地推开窗扇翻了出去,迅速地由小道往外跑去。   那包蒙汗药确是她娘亲的遗物,她一直压在枕下防身,未曾料到当真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她心中悲戚,但更多的是愤怒和恨意,她不甘心就此被夏夫人一行人摆弄,她要自救!   她冷静地分析着当下的形势,虽然眼下放倒了一个婆子,但门口那两个婆子半晌不见动静一定会进去查看。   那么不消片刻,整个夏府都会得令寻她,她根本插翅难飞。   大门出不去,角门行不通,就算退一万步来说让她跑出去了,不出半日,也会被夏府的家丁给追回。   哪怕侥幸逃出了夏府的势力范围,知州大人受此大辱,又岂能放过她?   夏竹悦一时悲从中来,天下之大,竟无她容身之地。   她颓然靠在廊柱上,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跑。   一阵春风袭来,廊畔春樱纷纷扬扬地落下些许花瓣儿。   细白柔嫩的花瓣雪花儿一样轻盈,飘落在廊下的池水里,荡起阵阵涟漪。   忽地,福至心灵一般,夏竹悦的脑海里闪过一个矜贵的身影。   是了,眼下便有一个契机,或许能令她置之死地而后生。   夏竹悦心中百转千回,终是下定了决心,她紧紧捏着衣角,抿了抿唇,毅然向前院儿跑去。   正值深春盛景,百花争妍,夏府糜费万金打造的春芳园内丝竹环绕,响彻云霄。   小厮婢女们流水般地往园内运送酒水佳肴,在这座园内最瑰丽的樱花林间摆下了三桌酒宴,宴请着夏府最尊贵的客人。   南平王世子,巍峙。   此刻他正百无聊赖地斜靠在坐榻上,懒洋洋地玩弄着指间的碧玉扳指。   “世子爷驾临,蓬荜生辉,草民敬您一杯。”   夏老爷满面堆笑,双手捧起一盏佳酿,毕恭毕敬地躬身向巍峙举杯。   巍峙不喜他这等油滑之人,更厌恶他昭然若揭的野心。   他垂眸敛目,似入定的神佛一般,对夏老爷的殷勤充耳不闻。   夏老爷酒盏端的久了,手臂微微有些颤抖,豆大的汗珠自鬓边滚落,心下更是摸不准这世子爷的心思,不禁有些忐忑不安。   良久,丝竹渐歇,巍峙轻轻击掌,随口夸赞道:“不错。”   他抬眸见夏老爷仍举杯站着,不禁莞尔,执起桌上的酒盏,轻抿了一口。   夏老爷见状,赶紧将手中的酒液一饮而尽,颤颤巍巍地坐回原位。   小婢女们都是经过再三嘱咐训诫的,哪怕巍峙只是轻抿了一口,也立即端起酒壶,要来替他斟满。   小婢女捧着酒壶刚要倒,却被一人近身夺了过去,“我来。”   巍峙侧目望去,似万千春色袭入眼帘一般,一个娇美少女正跪坐在他脚边。   小姑娘的妆有些花了,白腻的妆粉下露出些许细腻淡粉的娇嫩肌肤,让人觉得那妆粉反倒污了她的清丽。   但唇上的一点殷红胭脂,却为她点上了些许妖娆妩媚,令她少了几分少女的青涩,多了几分女性的风流。   夏竹悦向来知道自己美貌,但她却从不愿用美貌来换取什么,没想到如今,她竟也落得需要利用自己容貌的地步。   她酝酿好情绪,缓缓抬头,刚刚哭泣过的眸子湿漉漉的泛着微红,楚楚可怜地望向他。   果不其然地,她看见了他瞳孔里的细微震动。   “我替您斟酒。”   声音婉转,甜腻含情。   但下一秒,她却似一个托不稳酒壶似的,手一抖,酒壶翻落,溅了他一身。   这一切都发生在须臾之间,待众人反应过来时,夏竹悦已掏出帕子胡乱在他身上抹着,怯生生地,“民女粗笨,还请世子爷恕罪。”   “夏竹悦!”   夏夫人第一个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起身指着她怒斥:“你给我退下!”   “夫人,夫人仔细动了胎气。”夏老爷急忙起身搀住身怀六甲的夏夫人。   夏夫人咬牙切齿地拉过夏老爷,指着肚子压低声音,“你快些把她弄走,若是搅合了欣儿的好事,你儿子的前途也没戏了!”   “是是是,我这就让她走。”   夏老爷紧张地抚了抚夏夫人的肚子,转身斥责夏竹悦:“惊扰世子爷,成何体统,自去领二十家法,回房面壁思过去。”   夏竹悦闻言,毫不畏惧,竟大胆攀附上巍峙的膝头,盈盈望着他,柔声细语:“世子爷的衣裳湿了,让民女替您更衣罢。”   “夏竹悦!”   夏夫人气的微微有些发抖,腹中一阵抽痛,不得不坐了下去。   夏老爷急了,一边伸手护住夏夫人,一边使了个眼色示意小厮上去拉走夏竹悦。   夏桃欣也急急起身,盈盈一拜,端足了千金小姐的礼仪架子,娇声道:“世子爷,姐姐她不懂规矩冲撞了您,您别怪她,但如今虽是春日里,风还凉呢,不如我先陪您去偏厅更衣罢。”   就连知州大人,瞥了一眼趴在巍峙膝头的夏竹悦,面色也是青一阵红一阵的,显然气的不轻。   倒是巍峙,始终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些人上演的闹剧,着实觉得比那戏台上的戏剧还要荒唐。   眼见着几个小厮上来伸手要拉扯夏竹悦,她眸中的风情蒙上了一丝恐惧,渐渐演变成绝望。   小姑娘眼中亮晶晶的星辰泯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望不到边际的空洞。   不知怎的,他心中忽地隐隐刺痛了一瞬。   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臂,淡淡地吩咐道:“更衣。” 第14章 真心的  谁看了不会爱怜呢?   夏竹悦沉入深渊即将死寂的一颗心,被这轻飘飘地两个字捞起了些许。   她一时没有回味过来他的意思,有些茫然地望着他。   见她这般木讷模样,魏峙轻哂,微凉的指尖轻点了点她的手臂,“不是要替我更衣么,愣着做什么?”   夏竹悦似如梦初醒一般,眸中燃起细碎的星光,漾起欣喜地笑,恍惚间如春樱初绽般绝丽。   “是。”   她白皙的手腕翻转,轻轻以臂托住魏峙的手,温柔小意地望着他,“世子爷请随我来。”   上前欲拉走夏竹悦的小厮见此情形,一时间僵在了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回头望向夏老爷,请示他的意思。   饶是夏老爷这般久经商场的人物,面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似笑非笑的虚伪笑意僵在脸上,着实难看。   他思索一瞬,起身开口道:“世子爷,那是草民的庶女,身份卑贱,性子顽劣,又十分不懂规矩,恐污了您的尊贵,还是让我的嫡女夏桃欣为您更衣罢。”   一番话令夏竹悦身形一僵,面色惨白了几分,她紧咬着唇,微微有些发颤。   臂上的手未曾挪开,仍轻轻地搭在她臂上,他掌间透过衣料传来的一丝温暖,成了她最后的倚靠。   她垂下头,等待着命运的判决。   微风拂过,有些寒凉,吹落彩樱缤纷,零落成泥。   她的希望,也在这寂静漫长的等待里,逐渐熄灭。   忽地,臂上的手掌一紧,一股力道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她抬眸望去,撞进他清澈如湖光般的眸子里。   “走吧。”   魏峙握着她的手臂,率先迈开了脚步。   “世子爷……”夏老爷犹不甘心,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魏峙微微一抬的手背给阻进了肚子里。   夏夫人望着他(她)俩远去的背影,气的一口气儿喘不上来,晕厥在椅上,夏老爷大急,忙唤人传大夫来。   夏桃欣银牙咬碎,殷红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里,她撇了一眼母亲没有性命之忧,拉过夏老爷,指了指次坐上面色铁青的知州大人。   夏老爷焦头烂额,又拗不过夏桃欣,只得撇下夫人,执起酒杯小意走到知州大人身侧,“大人……”   “你,很好!”   知州大人愤而起身,拂袖而去,只留下一个高不可攀的背影。   众陪客见状,皆尴尬不已,纷纷借故告辞,夏老爷无奈,只得招呼送客,嘱咐夏桃欣照顾夏夫人。   然而外头的纷扰却似乎并未波及偏厅。   夏竹悦被魏峙一路牵着,脚底下似踩着棉花一般,稀里糊涂地进了偏厅。   魏峙遣了侍从,偌大的偏厅里只剩下他同夏竹悦两人。   粉色烫金的纱幔由梁上迤逦逶地,层层叠叠,被透窗的春风一拂,轻轻摇曳如波,为室内凭添了些许暧昧气氛。   方才宴上的行为,不过是逞她一腔孤勇,如今真的将人引来了,倒叫她不知所措起来。   魏峙松手,与她对面而立,垂首望着眼前明显有些紧张瑟缩的小姑娘,生出些许逗弄之意。   他张开双臂,夏竹悦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   魏峙睨着她,唇畔勾起一抹笑意,“更衣。”   夏竹悦无法,只得缓步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臂,在极限距离试图去够他的领扣。   “近一些。”   夏竹悦又近了一步,这次能勉强碰到他的衣扣了。   忽地,魏峙跨近一步,瞬间拉近了距离,与她几乎要贴上面了。   夏竹悦惊得欲退,魏峙长臂一揽,稳稳勾住她的腰际,“隔那么远,你是会隔空取物么?”   男子温热的鼻息扑面而来,裹挟着珍贵沉水香的气息将她环绕,侵袭着她身上淡淡的蔷薇香气。   她欲挣扎,小脸儿瞬间窘的通红,几欲滴出血来,手臂死死抵在他胸前,欲将他推开。   “别动。”   他压低的声线里似蕴含着些许笑意,“就这样替我更衣。”   屈辱自心间升腾而起,但这是她亲自求来的,无论后果如何,都须得她自己承受。   她紧抿着唇,渐渐松开紧握的拳头,颤抖着双手去解他颌下的领扣。   泪水不争气地模糊了视线,令她看不清扣眼,动作了半晌也未曾解开一颗。   魏峙垂眸看见她滚落腮边的泪珠儿,心中微微一紧,待他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已攀上她的面颊,以指腹轻轻为她拭去了泪水。   他心中一惊,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他极自律,甚少如此失控。   他讨厌这种感觉。   他放下手,松开夏竹悦,转身在椅上落了坐。   夏竹悦一得解脱,再也忍耐不住,撇过头去暗自垂泪。   这丫头,分明不是那种以色侍人,想要攀附皇权的女子,作甚又要在宴上那般作为。   他有些厌烦地起身,拨开纱幔向门口走去。   夏竹悦见他要走,心中焦急起来,若是失去了这唯一的机会,待他离开夏府之后,她不知会遭遇何等报复。   绝不能失去这个机会!   她急急抹去眼泪,强撑着挤出笑容,几步追上去拉住他的腰封,真切唤着:“别走。”   魏峙脚步一滞,仿若先前湖畔的情景再现一般,只是他觉得,她的心境,似乎大有不同了。   他停下脚步,既不拂开她,也不回首,只是冷淡疏离地,“我不喜欢勉强。”   “不,不勉强。”   夏竹悦情真意切地拉着他,“我是真心愿意的。”   片刻无话,魏峙抬脚,继续往外走。   “世子爷!”   夏竹悦急的上前几步,挡在他身前,揪住他的衣角望着他的眸子几欲哭出来,“我是真的爱慕你,自湖畔初见,便倾心于你。”   “倾心.于我?”魏峙轻哂。   忍住不去看他眼底的嘲弄,夏竹悦令自己看上去更加凄楚可怜几分,“是,我倾心于你,甘愿追随,不求名分。”   一枝梨花春带雨,含娇带怯地,又有谁看了不会怜爱呢。   魏峙垂眸静静望着她,将她的娇羞,她的固执,她眼底旁的心思都一一看在眼里。   良久,他轻轻叹息了一声,舒展双臂,“更衣吧。” 第15章 起誓言  露出一片雪白   夏竹悦见事情有了转机,不敢再耽搁,收起心中翻涌的情绪,尽力漾出些许笑容来。   她伸出柔白纤细的手指,搭上他的领扣,缂丝嵌红宝石的扣子宝光流转,红的几欲滴出血来。   指尖轻旋,扣子从扣眼轻巧滑出,原本禁欲肃立的矜贵领口,微微敞开了些许,露出一片冷白的玉色肌肤。   衣领随着他喉结的滑动,微微颤了颤,贴着她的指尖,似颤在了她心尖儿上一般。   她从未与男子贴的这样紧,更诳论宽衣解带了。   一股热浪由胸腔而起,顺着脖子直往上冲,热气蒸腾着她的面颊,令她红了耳根子。   她的指尖顺着衣襟蜿蜒而下,解了襟前的系扣,衣襟半敞,露出薄如蝉翼的中衣。   因着是炎夏,他穿着极昂贵的轻烟缎所制成的中衣,最是轻薄透气,但也薄透的令夏竹悦不敢直视。   她只得微微侧首,不去看那些她从未见过的景致。   依次解完系带,她摸索着卸了他的腰封,接着替他褪去外袍。   因着不敢看,摸索的时候不免偶有触碰到他,她心底暗暗惊异,原来男子的身体,并不似女子那般柔软。   胡思乱想间,已然褪下了他的外袍。   她将外袍搭在架上,回转身来却见魏峙已然靠坐在椅上,双腿交叠,摩挲盘转着指间的扳指,正淡淡地望着她。   她心下一惊,旁的心思都消失殆尽,她知道,引贵人来更衣,意味着什么。   今日,若是不付出代价,便要付出更沉重的代价。   她走到魏峙身前,伸手捻住自己的襟前的蝴蝶盘扣。   良久,她还是过不了心中那一关,她无法当着他的面,亲手剥落自己的尊严。   她咬着唇,微微闭了闭眼,最终转过身去。   赤金彩蝶翩跹逶地,露出一片雪样光景,在粉色纱幔缝隙中漏出的春光里,灼了魏峙漆黑的眸。   有些冷似的,她微微有些发抖,越颤越厉害,慢慢竟似站不住了一般,蹲在了地上。   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肩膀,埋首在膝间,仿佛小兽受惊时那般,瑟缩成小小一团。   雪白细嫩的肩胛上,映着一点殷红,那抹妖异的红,衬的那雪色更加耀眼,不禁令魏峙呼吸一滞。   他不是没想到过那将会是怎样的风景,但真切亲眼见到时,却仍觉比他想象中更加摄人心魄。   他缓缓抬起指尖,轻轻地滑划过那抹殷红。   圆润光洁的甲面带着温凉的触感刮过娇嫩的肌肤,引起一阵颤栗,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将头埋的更深。   她本能的举动令魏峙的眸色清明了几分。   他垂眸看向她的脸,她虽将脸埋在臂见,但仍能看得出,她在极力地忍耐。   她,很恐惧。   夏竹悦紧紧咬着唇,拼力不让哭声溢出喉头,等待着他下一步的进攻。   下一瞬,有什么事物覆上了她的肩头,缓缓将她笼罩其中,她脑子里轰地一声,一片空白。   她还是害怕的,她虽隐约知道自己将要经历什么,但她仍是害怕的,她无声地痛哭着。   可是哭了良久,也未见有什么下一步的动作。   夏竹悦有些疑惑,微微抬头,却见拢在身上的,是她自己的衣衫。   她紧紧揪住衣衫,回首泪眼婆娑地向魏峙望去,却只见他已然自己换上了一套崭新的宝蓝蟒袍。   他站在那里,挺括如松柏威严,修长指尖系上了领扣,又是那一副矜贵淡然的尊贵模样。   整理好衣着,正了金冠,魏峙径自往门口走去。   夏竹悦茫然地蹲在原地,仿徨凄然,她没有勇气再一次起身去挽留他。   她明白,自己根本就做不到,做不到出卖她自己。   望着魏峙渐行渐远的背影,她裹紧衣衫,垂首颓然地跌坐在地。   她知道,接下来等待她的,唯有一死。   罢了,也许这就是她的命运罢……   魏峙推开大门,阳光乍然倾泻进来,扑在他身上,照进了偏厅里。   他回首,于逆光中望着夏竹悦,炽热的阳光为他的轮廓渡上了一层光晕,令他显得那般高不可攀。   魏峙薄唇轻启:“不是要追随我么?”   夏竹悦抬头,望向他,良久轻轻地,“嗯。”   “过来。”   夏竹悦穿好了衣衫,提着裙摆走到他身前。   魏峙望着她,只见她面上的妆几乎全被泪水冲净了,挺翘的鼻头红红的,眼睛哭的红肿了好些,怯怯地站在那里,单薄孱弱,可怜兮兮的模样。   他并非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也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惜花人。   但方才触碰她时,她强忍恐惧忍耐的模样,竟令他心中酸涩了一瞬。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感觉。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一次又一次地纵着她。   即便明知她接近自己的目的不单纯,也看出了她那倾心于自己的拙劣谎言。   他本可一走了之,却鬼使神差般地一再纵容她,他也可立时便要了她一解欲念,但看见她抗拒的模样,他竟然生出了一丝贪念。   他想要她的,心甘情愿。   他惊异于自己这一瞬间莫名产生的无聊念头。   魏峙扶额,自嘲地笑笑,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堂堂南平王世子,天潢贵胄,竟会想要一个居心叵测商贾庶女的心甘情愿?   但他的身体似乎比他更加诚实,方才推开门,他却久久不忍一走了之,终是回首,望向了她。   两人在门口对立良久,魏峙眸色深深地凝望了她许久,夏竹悦一直垂首静立,不敢抬头。   这是他头一次想要彻底占有身心的女子。   罢了,即便她存了旁的心思,他也不惧。   魏峙伸手勾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   少女泪盈盈的眸子里,倒映出他的身影。   圆圆的瞳孔里,只有他一人的身影,这个认知,莫名令他生出一丝愉悦。   他捏着她的下巴,蛊惑似的,说出了条件。   “若跟了我,便再也不能后悔。”   “不悔。”   “从此只能看着我一人。”   “只看着你一人。”   “永远不能离开我。”   “不离。” 第16章 好吃么  请进吧   天儿渐渐要转凉了似的,暑气似乎消散了许多,连带着荷塘里的荷花也谢的差不多了。   春儿弯着腰,躬身在浅塘里挑拣着藕带,挑来挑去也没挑出几根合意的,不禁有些泄气,   “全是些老条子,都没有嫩的了。”   夏竹悦跟在她身后,替她撩起松散落进水中的裙角,“没有了就回罢,这是初夏才有的东西,如今只怕是难有嫩枝子。”   “唉,京中那些贵人们就好这口鲜食,卖去酒楼很能挣几个散碎银子呢。”春儿抖搂着手中的两三根藕带,“如今只有这点子,塞牙缝儿都不够,如何给你凑盘缠呀。”   夏竹悦见她撅着小嘴儿的烦恼模样,不禁抿唇一笑,开口劝慰她,“左右我再想别的法子就是了,大不了多接些浆洗的活儿。”   “洗洗洗,你那手都要洗皱了!”   “好啦。”夏竹悦拉过春儿,搀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探着淤泥,缓缓往岸边挪去,“你脚踝还伤着呢,快回去罢。”   “真不知你为什么忽然要走的那么急,若是多宽限几天,我也好替你凑凑。”   夏竹悦笑意一滞,总不能说自己是为了躲人才要离京的,那些旧事,是她最不愿提及的伤痕。   于是,她说了另一个理由,“母亲忌日在即,我想回去拜祭。”   “哦,那是应当的。”春儿呐呐地,“那回去我再替你想想法子罢。”   两人拾掇了一番,挽着手臂一路闲话着回到僻巷。   还未走到巷口,眼尖的春儿忽地捂嘴吃吃笑了起来。   “怎么了?”   春儿含笑撇了她一眼,扯了扯她的衣袖,一指巷口,“你瞧,你那贵公子,又来找你了。”   夏竹悦抬眸望去,果见一辆华贵马车驻在巷口。   她有些窘迫,“别胡说了,也不知是谁的马车,便来拿我取笑。”   “嗐!还能是谁?咱们这破巷子,还三天两头的来贵人不成?”   春儿来了兴致,拉起她的手拖着她加快了脚步,“快些走,咱们去看看是不是他。”   “你别.”   夏竹悦不愿,却被春儿不由分说地往前拉去。   两人小跑到马车前,探头一看,偌大的马车里空无一人,只余帘幔随风轻轻荡着,连个车夫都没有。   春儿见状很是失望,肩膀塌了下来,有些扫兴。   “你看,不是你说的那样儿吧?以后可不许再胡说了。”夏竹悦用指尖点了点她的小脑袋,“走吧,回去了。”   春儿无奈,悻悻地同夏竹悦一道往僻巷里走去。   然而才一转进巷道,便远远瞧见夏竹悦的院门口立着一个俊逸的身影,一袭碧色长衫,君子谦谦,温润如竹。   “呀!在那儿呢!”春儿欣喜地直跺脚,简直比见了前街铁匠铺的二牛哥还要开心。   她凑到夏竹悦耳畔,压低了声音却也难掩兴奋地叮嘱着:“看他三番两次地来找你,多半是瞧上你了,你可得好好争取呀。”   “你别胡……”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我一定会帮你的,放心吧。”春儿打断她的话,拉着她跑到院儿门前。   跑得急了,两个少女面上都染上了红霞,在这晴好的光景里,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这气息甜美又清新,直直扑面而来,也感染了静立在墙边的修竹。   李牧白的眸中情不自禁地浮起了温柔笑意,望向来人。   “见过公子。”   将将站定,春儿率先对李牧白福了福身,笑盈盈地看着他,“公子来这里做什么?”   “……”   突如其来的提问令李牧白一时语塞,耳根子微微泛起些许红晕,但他转瞬便温和一笑,和煦答道:“我来取披风。”   “啊,是。”夏竹悦这才想起,他送自己回来那天替她披上的披风,尚留在她这里。   她歉然笑笑,“早已洗熨好了,只是不知如何归还你,便耽搁了。”   “无妨。”   李牧白似乎很好说话的样子,还同她们闲聊起来,“你们是踏青去了么?”   春儿愣了一瞬,与夏竹悦对视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她两人身上沾了些许翠绿的细碎浮萍,一看就知道是戏水去了。   “嗐,哪里有那闲工夫呀。”   春儿随手抖搂着身上的浮萍,“不过是去替她筹盘缠罢了,只可惜夏日将尽,挖不到什么嫩藕带了,我还想你能不……”   夏竹悦见她口无遮拦,一时有些窘迫,赶紧扯住她的衣袖,不让她再说下去。   “盘缠?”   李牧白笑容乍敛,看向夏竹悦,“你要走么,去哪里?”   夏竹悦有些赧然,抬首将耳际的碎发拂至耳后,轻声答着:“想回去拜祭母亲。”   李牧白的眉目舒展开来,他心知若是直接赠予金银,依她的性子是绝不会收的,便若无其事地闲聊一般问着:“很远么?”   “也算不得很远,江汉至京城,约莫三五日的车程。”   “江汉么。”李牧白重新展露笑意,“恰巧我近两日要去一趟江汉,若你愿意,我可以送你前去。”   “真的吗?那可太好啦!”春儿喜不自胜,“怎的这样巧呀,你去江汉做什么?”   “我.”   李牧白思付一瞬,“有几本名家的手稿孤本,须得我亲自去取。”   “噢.”春儿虽不懂什么是手稿,但仍粲然一笑,“那就多谢你啦!”   “春儿。”夏竹悦急急将春儿拉至身侧,歉然地看向李牧白,“如此实在是太唐突了,还是不叨扰你……”   “哎呀,什么叨扰不叨扰的,你一个姑娘家独自赶路多不安全啊,人家那都是那什么,举什么手之劳罢了。”   春儿笑着望向李牧白,眨了眨眼,“是吧?”   “是。”   “那就这么定啦!”   春儿似怕夏竹悦还要推脱一般,赶紧将手中拎着的几根藕带往李牧白怀中一塞,口中笑着:“咱们也没什么谢你,这些个塘鲜让小竹做给你尝尝,就当谢你啦。”   说罢,春儿不顾夏竹悦的拉扯,笑嘻嘻地扭身儿往自家跑了。   望着春儿跑远的身影,夏竹悦一时间又急又窘,抿了抿唇,抬眸望向李牧白想要解释,“她说笑的,你别……”   “我还没尝过这个呢。”李牧白打量着手中的藕带,冲夏竹悦疏朗一笑,“好吃么?”   “……”   夏竹悦见他兴致盎然的模样,有些无奈,对立良久终是走上前去推开了院门,回首唤他:“请进吧。” 第17章 别弄了  你哪里做过这些   夏竹悦引着李牧白走进院儿里,抽出帕子拂去竹凳上的落叶,“你且先略坐坐,我去给你沏些茶水来。”   李牧白轻抚衫摆优雅落座,温柔应着:“不必客气了,随意一些罢。”   “那怎么行,来者是客。”   “……”   少倾夏竹悦沏了壶热茶来,又专程取了个略齐整的瓷杯洗净了替他斟上一杯,这才转去锅灶边忙活。   她手脚麻利,先淘米蒸上饭,再趁蒸饭的空档儿去井边打水预备摘洗叶菜。   李牧白见她从厨间拎出一只大木桶来,走到井边挂在勾上放下井中,忙起身赶至她身侧,“我来。”   “不必了。”   夏竹悦把住绞绳,回首不以为意地冲他笑笑,“平时浆洗时常打水,这点子活儿我做的来。”   看着小姑娘纤细的身子半伏在井边,比他腕子还细的胳膊吃力地拉着绞绳,他不禁心中微微一涩,伸手去捉绞绳。   “哎,你别弄了。”   夏竹悦急急拨开他的手,顺着他的手臂将他微微推远了些,“你哪里做过这些,你那是执笔的手,这麻绳粗糙刺多,可别伤着你。”   不待李牧白说些什么,她已经打上来一桶水,解了钩子,径自提进厨间去。   李牧白跟了过去,厨间狭小,一个人都难以转开身来,他便立在门口静静地望着她。   只见她拿瓢舀了清水倒进盆里,蹲下身挽起袖子摘洗叶菜。   一段白腻光洁的小臂露了出来,在碧绿菜叶的映衬下白的晃眼。   李牧白忽觉今日甚为燥热,许是秋燥来的早罢,他收回视线,转身坐回凳上,一连饮了两杯茶水。   约莫两炷香的功夫,三菜一汤便端上桌来,酸辣藕带,清炒豆芽,香菇菜心并一碗蛋花儿汤。   她摆上碗筷,亲去添了碗白饭捧到他手上,有些赧然,“也不知你要过来,未曾准备,实在有些粗陋。”   李牧白夹了一筷子豆芽细细尝了,点点头,“很好吃。”   简单的三个字将夏竹悦的窘迫消解了大半,她夹起一片藕带放进他碗里,“你且尝尝这个。”   李牧白看着被红油浸泡过的藕带,没有动筷。   “看着做什么,不是没尝过么,快尝尝。”夏竹悦说笑着,替自己添了碗汤慢慢喝着。   李牧白闻言,执起筷子夹起藕带,轻轻尝了一口。   “如何?”夏竹悦瞧着他,略略有些期许。   “好.吃,咳咳.咳……”   李牧白忽地猛然一阵咳嗽,白净面皮瞬间红了大半,不得不以拳掩唇,侧过头去。   夏竹悦见状,赶紧起身上前去替他拍背,急急端起茶杯递到他唇畔,“你怎么了?是不是吃不得辣的?”   这个姿势几乎是将他半环绕在怀中,李牧白的面上更红了,也不知是辣的还是臊的,轻声解释着:“咳咳.确是不太能吃辣.咳……”   “哎呀,真对不住,我也没提前问问你的口味,是我的不是。”   她有些着急,将瓷杯抵在他唇瓣儿上,“快喝些水缓缓。”   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蔷薇气息,温柔地揽着他的肩膀,令他觉得有些许晕眩。   李牧白就着她的手饮了一杯,才渐渐缓下咳嗽。   待他咳嗽平缓下来,夏竹悦这才想起男女大防,陀红了脸急急撒了手,搁下杯子坐回对面。   夏竹悦垂着头半晌不说话,默默地扒着碗里的饭粒,李牧白也久久才褪去了面上的红晕。   “你预备何时去江汉?”终是他先打破了沉寂。   “越早越好。”   “是么,那我明日来接你?”   “好。”   随着话匣子的打开,两人渐渐忘了方才的尴尬,慢慢也开始闲聊起来,原来李牧白自小便有轻微的哮症,吃不得辛辣刺激之物。   夏竹悦内疚不已,说了好些赔不是的话,又说了几个笑话儿来逗他开心,歉疚自责的小模样引的他几度开怀。   一阵朗笑过后,李牧白静下来凝望着正对他比划说笑的夏竹悦,半晌忽然轻声说了句:“真好。”   “嗯?”   夏竹悦有些不解,“什么真好?”   “从前我以为世人皆争权逐利,并不懂得为何会有人甘于平凡。”   李牧白温柔一笑,“但如今想来,也许一院两人三餐四季,哪怕是粗茶淡饭,也足慰浮生。”   “……”   夏竹悦面上的笑意渐渐敛去,搁下了筷子。   李牧白似未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犹自说着:   “从前用膳总有众多人跟着,哪怕与母亲家宴,也甚少能舒心畅聊,今日当真……”   “天色不早了。”   夏竹悦忽地起身,回房去取了个包袱出来,揭开碎花包袱皮,托出一件叠的整整齐齐的杭缎披风来。   “且回去罢。”   李牧白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像只小刺猬竖起了浑身的细刺似的,不知在防御着什么。   “是我哪里失礼了么,你似乎.有些避我。”   “不。”   夏竹悦撑出一丝笑容,“只不过天色快黑了,夜路难行,您还是早些回罢。”   一个您字,淡淡疏离了两人的距离。   李牧白见她如此,知她性子倔强,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只得伸手接了披风,仍是温言软语,“那我明晨来接你,你早些歇息。”   “还是不必……”   “便如此定了。”   夏竹悦刚要推诿,却被他坚定地阻了话头儿。   说罢,不再给她反悔的机会,李牧白起身径自离去。   夕阳斜照,晚霞翻涌,夏竹悦心中百感交集,有些后悔被李牧白知晓自己要离京的事情。   然而随着李牧白登上马车离去,街角闪出了一个鬼祟的身影,远远眺望确认李牧白行远,转身潜进了巷道里。   那人挨家挨户地探看着,最终停留在夏竹悦半掩的院儿门前,透过门缝往里边瞧着。   夏竹悦正收拾着桌上的碗碟,一一收拣起来拢成一摞,抱起来转身进了厨间。   那人四下环顾一番,伸手轻轻推开院门,蹑手蹑脚地跨了进去,反手掩上了门板,悄悄向厨间走去。 第18章 攀高枝  此话当真?   天色渐暗,夏竹悦吹燃火折子点上了一根蜡,就着昏黄的烛火躬身涮洗碗碟。   都是些素菜没甚油水,涮洗两遍便也罢了。   正忙活着,忽地一阵劲风袭来,烛火突突地跳跃了一瞬,光影明灭了起来,映出墙面上一个黑影扑向了她的影子。   夏竹悦骇然,旋即一个转身窝进柴堆里抄起火钳怼向来人。   “啊!”   那人显然未曾料到她会发现自己,更没想到她反应如此迅捷,险些被尖锐的火钳扎了脸面,急急刹了脚步。   “兰儿?”   夏竹悦惊愕万分,望着面前执着尖利银簪的兰儿,心中无限后怕,若是方才自己稍慢一瞬被她扎了脖颈,后果不堪设想。   兰儿亦是十分惊慌,她原本是出来替夏桃欣采买水粉的,不想竟撞见李牧白从僻巷中走了出来。   她认出这是上回在果林中举止蹊跷的那个贵人,如此贵人,怎会出现在这样破陋腌臜之地呢。   那日她领人足足将果林翻了好几遍,硬是没有寻到夏竹悦,回去被夏桃欣狠狠折辱了一通,她反复回想,漏洞兴许就恰恰出在那人的披风之下。   如今竟又被她碰上了,岂非天意,她赶紧摸进僻巷之中,挨家挨户地探寻,竟果真被她瞧见了形单影只的夏竹悦。   天降良机,她赶紧摘下了头上的银簪,紧紧攥在手里摸了进去,这可是个戴罪立功的大好机会。   本以为会一击必中的,怎料会有如此变数,夏竹悦身量较她更为高挑,力气也比她大,手中的火钳更是强过她手中的簪子。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簪子是万万敌不过火钳的,她已然失了先机,一时间楞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夏竹悦见她呆若木鸡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随手用火钳拨掉了她手中的簪子,“就这两下子?”   兰儿失了气焰,但嘴上仍不肯服软,“你得意什么?你方才差点儿死我手里。”   夏竹悦笑笑,起身走了过去,她身量高,俯视着兰儿,生出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你当这儿还是夏府呢?我若横尸当场,你当京城的官府似江汉一般昏庸么?”   “……”   兰儿略略退了几步,背脊抵在墙面上,顾自嘴硬着:“你少唬人!你不就是又攀上了个高枝儿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待我回去禀了小姐,看她怎么治你!”   夏竹悦唇畔勾起一抹笑意,迫近几分,“你回得去么?”   “你!”   兰儿紧张了起来,情不自禁地又往墙面上贴了贴,“你要做什么,我可警告你啊,你别乱来!”   夏竹悦见她是真的害怕了,抿唇一笑,站开了些,   “回去告诉你主子,我知道她怕什么,但我对魏峙没有丝毫情意,以后也不会同他沾染分毫,让她消停些罢。”   “可你出现在世子爷面前,便是小姐的阻碍,若是哪天你反悔了,又去招惹世子爷怎么办?”   “你倒是个忠心的,如此为她分忧。”   夏竹悦轻笑,状似轻松,“你也瞧见了,我另攀了高枝儿,这便会离开京城,不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此话当真?”兰儿还是有些犹疑。   “你也碰见我另攀的高枝儿了,你觉得呢?”夏竹悦踢皮球似的将问题抛了回去。   兰儿回想了一番,那位贵人容貌人品,皆矜贵不凡,比之世子爷亦是不分伯仲,得了如此良人,倒真是眼里再也看不见旁人了。   她打眼儿瞥着夏竹悦,也不知这个女子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魅力,竟然令那些贵人任其采撷,一攀一个准儿,实在令人讨厌。   她轻啐了一口,翻了个眼白,“且信你的鬼话。”   说罢推开夏竹悦,摔门而去。   待到确认兰儿走远了,夏竹悦这才卸下强撑的气势,心慌意乱地缩坐在柴堆里,用微微发颤的指尖摁住突突狂跳的太阳穴。   略坐了一会儿,仍觉心慌的不行,她起身去屋里迅速收拾细软打了包袱,锁上门赶至春儿那里借宿。   这厢兰儿出了僻巷,便匆匆回到夏桃欣房里。   夏桃欣刚用过饭,正歪在内间的坐榻上看闲书,见她来了,蹙起眉头,“你是越发会当差了,让你补个水粉,补到西天去了罢。”   “小姐。”   兰儿屏退正给夏桃欣打扇儿的小丫头,凑近她身边。   “凑这么近做什么,一股子汗味儿,起开。”   兰儿跑得急,略有些出汗,赶紧拿帕子蘸了蘸,急急说道:“小姐,我发现夏竹悦的行踪了。”   “是么,在哪里?”夏桃欣闻言,丢了手中的闲书,直起身来。   “在城北的一条破巷子里,就是咱们订水粉的宝胭阁附近。”   兰儿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今日是如何遇见那男子,如何行刺夏竹悦,又如何机智逃脱绘声绘影地同夏桃欣讲述了一遍。   门扇被轻轻推开,一个小丫鬟捧着茶盘缓缓迈入外间。   夏桃欣急急拉着兰儿问道:“那结果如何?你得手了吗?”   兰儿摇摇头。   “没用的东西,惯会干饭。”夏桃欣气恼起身,“快去叫人,我亲自过去。”   “小姐,这会子她只怕是早溜了。”   见夏桃欣即将要发作,兰儿赶紧跪下拉住她的裙角急切劝慰着:“小姐您放心吧,夏竹悦她说了,她即刻就离京,再也会不回来的。”   “那也就是唬唬你这等蠢货!”   夏桃欣一脚将兰儿踹翻在地,眸间闪过一丝阴寒,“只有死人,才能永远消失。”   小丫鬟不敢停留,颤巍巍将茶盘搁在几上,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缓缓阖上门扇,小丫鬟并未返回茶水房,而是垂首拢袖,快步往外院儿走去。   行至外院府门前,四下环顾了一番,确认无人,闪身进了门房,同值守的小门童窃窃咬了几句耳朵,便匆匆离去了。   片刻之后,一只洁白飞鸽落至林霄窗台,林霄卸了鸽子脚上的细竹,见了上边的标记,不敢耽搁,立即前往魏峙的书房,呈到了他的桌案上。   烛影摇曳间,魏峙搁下笔,伸手执起细竹,抽出里边的绢帛缓缓展开:   竹   欲   离   京 第19章 有我在  你且安心   晨起夏竹悦辞别了春儿,挎着小包袱出了僻巷。   天色将将亮,夜幕还未彻底撤下,天际泛着鱼肚白,街道上清冷的很,除了打更的更夫,并没有什么行人。   然而李牧白的马车,已然停驻在巷口了。   夏竹悦见了,加紧脚步,匆匆小跑了过去。   微风拂动车檐上的流苏挂坠,小铜铃叮当作响,清脆极了。   李牧白听到脚步声,伸手拂开帘幔,只见少女迎着日出的第一道光线,轻巧灵动地向他奔赴而来。   轻喘着堪堪停在他窗下,纤长羽睫上沾染着些许晶莹露珠,整个人清新地似刚掐下的嫩芽儿一般,笑吟吟地望着他,   “怎的来的这样早?久等了罢。”   “刚到。”   李牧白起身亲自推开车门去迎她。   天知道他已然在此侯了近一个时辰,晨露都浸润了他的长衫,有些寒凉,但他却并不觉得冷。   车夫放下梯凳,李牧白探出身来,向她伸出了手,“来,我扶你。”   “没事儿,我能上的来。”   夏竹悦越过他修长的指尖,侧身踏上梯凳,略一垂首步进了马车里,挨着窗下坐了。   马车虽豪华宽敞,但随着李牧白坐进来,瞬间便局促了许多。   他轻抚月白衫摆,于正座上坐了,和煦问着:“起的这样早,困乏么?”   夏竹悦心道你不是起的更早么,但她既不想同他打趣儿,也不愿将昨夜的插曲告诉他,便只随口应着:“还好。”   又是半晌无话,两人各坐一方,隔着一尺多的距离,各自想着心事。   夏竹悦本不想劳烦李牧白搭他马车的,但经过昨夜的闹剧,她实在有些害怕,决心不再筹措盘缠,早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浆洗的活计都转包给其他的小嫂子们了,小院儿也托付春儿去变卖了,夏竹悦靠在窗棂下盘算着还有没有什么落下未尽的事宜。   忽地,疾行中的马车猛地一个刹车,她一时未防备,直直顺着惯性往一侧倒去。   眼见就要撞上坚硬的木板了,避无可避,夏竹悦慌乱地闭上眼睛。   想象中的痛觉并未袭来。   她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寒香浮动在鼻尖,他臂膀间的温度透过轻薄的衣料印在她背脊上,令她不禁瑟缩了一瞬。   “伤着没有?”   李牧白扶起她,随手取过一只鹅绒软垫替她靠在身侧。   夏竹悦坨红了脸颊,摇摇头,轻轻挣开了他的臂弯。   李牧白眸中划过一丝黯然,转瞬即逝。   他将帘幔拂开些许,询问车夫,“何故停留?”   “少主,前头拥堵了,似乎城门设了卡,难以出城呢。”   马夫恭谨答着,“不知是什么缘故,我且上前去问问。”   “嗯。”   夏竹悦心中一紧,略略有些心慌。   片刻车夫回来,隔着车门解释着:“回禀少主,那前头城门确是设了关卡,挨个儿在排查出城的年轻女子,似乎是在找什么人呢。”   “什么女子?”   “不知,仅守卡那人捏了幅画像,小的并未看真切,只听闻是南平王世子设的卡。”   “魏峙?”   李牧白有些意外,京城乃天子脚下,京城的城门岂是那么容易设卡的,他定是很费了些周章,想来必是极重要的女子了。   他侧眸看了夏竹悦一眼,却见她不知何时起竟瑟缩成小小的一团,甚至还微微有些颤抖着。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李牧白伸手欲去安慰她,但想起她方才挣脱自己怀抱的模样,生生僵在了半空中。   他垂下手来,只是往她那边坐近了半尺,柔声关切着:“小竹,你还好么?”   夏竹悦强忍着心中翻涌的情绪,不想被李牧白看出端倪,只得轻声应着:“无事,有些许冷罢了。”   李牧白闻言,转身从座后的暗柜中取出一条孔雀轻绒毯来,展开细细替她披在身上,   “快入秋了,早晚间有些寒凉,是我疏忽了。”   “不。”   夏竹悦见他如此,倒教她不好意思起来,但此刻并没有心思同他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她拢紧身上的绒毯,“多谢。”   她伸手将车窗上 的帘幔拂开些许朝外看去,只见前头人流汇聚,高大的城墙巍峨耸立,拦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巨大的城门也只打开了一条缝隙,一队锦衣卫正死死把守着出口,持着一副画像,一一比对着出城的女子。   排查十分严格,通过的极慢,导致人流积聚,一眼望不到头,不知何时才能出城。   许是她的道行太浅,神色里的担忧仍是被李牧白捕捉到了。   他以为她忧心耽搁行程,不禁出言安慰道:“不必担心,万事有我。”   说罢他吩咐车夫继续启程。   车夫一扬马鞭,驱动车辆,缓缓向前驶去。   眼见着离城门越来越近,夏竹悦的一颗心开始突突狂跳起来。   她微微颤着,越颤越厉害,忽地一把拽住了李牧白的衫摆。   李牧白微微有些愕然,垂眸看向膝上的小手。   “既如此难出城,要不咱们回去罢。”夏竹悦望着他,眼眶有些许泛红。   李牧白轻声安抚她,“无妨,很快就过了。”   膝上的粉拳紧了紧,细幼的关节被捏的有些发白,“回去罢。”   李牧白是何样聪颖人物,心思玲珑,他望着夏竹悦为难的模样,心下当即便猜到了几分。   她不愿被城门关卡排查。   虽不知她为何不愿,也不知她究竟隐瞒了多少隐情,但他却知道,自己想要庇护她。   李牧白伸出手掌,轻轻覆于她手背上,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指尖微微收拢,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有我在,你且安心。”   夏竹悦下意识地想要抽出手来,李牧白却微微用力坚定地牵住了她。   他掌心的温度很热,熨烫着她的肌肤,虽令她觉得有些窘迫,却莫名消却了许多担忧,生出一股安心踏实之感来。   车轮无情碾过地面上的水洼,溅起细碎的泥点儿,不消片刻,马车便驶到了城门之下。   一队锦衣卫阔步上前,立在车畔大声质问道:“车内何人?” 第20章 瓶中花  喜欢,就一定要得到……   车夫拽停马车,上前从容应道:“这是长公主府的马车。”   锦衣卫闻言,面色一凛,语气恭谨了许多,   “今日设卡,咱们也是奉命行事,例行检查罢了,还请行个方便。”   车夫还欲再阻,锦衣卫首领却将他轻轻拨至一旁,握着画像走到车门前,拱手作揖,“得罪了。”   说罢伸手就要去推车门。   车里缓缓伸出修长白皙的指尖,略略拨开了车窗帘幔,李牧白自车内望了过来,温和问候,“陈大人,我的车也需查么?”   首领一抬头,见车里是他,不禁歉然笑笑,“原来是李牧白大人,您说笑了,您的车自然是不需查的。”   说罢回首一挥手,城门缝隙被推开了些许,恰恰能够供给这辆马车通行。   “您请。”   李牧白微一颔首,放下帘幔。   车夫转身坐上车架,轻挥马鞭,畅行无阻地出了皇城。   边上新入职的锦衣卫不解地望着恭谨目送马车离去的首领,不禁问道:“他到底是什么人物,为啥不查他的车?”   首领撇了他一眼,“这位爷是长公主的独子,当今圣上的亲外甥,圣上对他爱重至深,御赐配剑入殿,可见对其的信任,日后前途无量啊。”   “那也不能说明他车里不会藏女人啊。”   首领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恨铁不成钢,   “且不说这位爷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即便是真的藏了女人又如何?以圣上对他的爱重,以后多半会破格封个亲王,人人巴结都巴结不上,你还上赶着去得罪?”   “啊,原来如此,还是师父您想的深远呐。”   首领得意地笑笑,抬腿轻踹了他一脚,“得了,你要学的还多着呢,你们接着盘查,我去歇歇。”   说罢将画像丢进他手中,径自去了城楼上的值房。   进得值房,他关上门走到窗边,拇指和食指扣环放到嘴里,轻轻吹响了口哨。   片刻一只白鸽直直飞了过来,扑棱着翅膀落在了值房的窗台上。   旭日东升,光线散落林间小道,华丽的马车飞驰其上,掠起疾风拂落沿途琼花,花瓣纷扬,美不胜收。   夏竹悦贪看着向后飞驰而去的美景,就像是抛下了什么重担一般,心中松快了起来。   “外边风大,仔细着凉。”   李牧白伸手,替她放下帘幔,柔声问着:“坐了许久了,乏不乏?”   夏竹悦摇摇头,回首冲他粲然一笑,“好着呢,难得出来,觉得很新鲜。”   那笑容似直直击中他的心房,不禁令他更体贴了几分,   “好,若是乏了便同我说,我陪你下去走走。”   说罢收回视线,专注于手中的书卷。   夏竹悦抱膝而坐,把脑袋搁在膝盖上,歪着头望着李牧白,只见他眉如青山,眸若星辰,鼻梁高高的,薄唇润润的,倒真是一副不可多得的好模样呢。   李牧白似乎看着眼前的书卷也能知晓夏竹悦在望着他一般,忽地抿唇轻笑,“看着我做什么?”   不知怎的,夏竹悦心情极好,竟也有了同他玩笑几句的兴致。   她轻巧抽出他手里的书卷,“车马颠簸,再用功也不在于这会子,眼睛还要不要了。”   “你这是在关心我么?”李牧白抬眸望着她,眸中盛着清凌凌细碎的光。   夏竹悦笑盈盈地,“算是罢。”   说罢她羞赧地撇过头去,望着窗外只作看风景。   李牧白心中很是触动,她甚少在他面前露出小女儿情态,从来都是用坚硬外壳包裹着自己,也一直在推拒他。   而今肯同他逗趣儿,倒真真令他生出了几分欣喜。   他拂开帘幔朝外望了望,忽然唤道:“停车。”   马车戛然而止,停驻了下来。   “怎么了?”夏竹悦不解地望向他。   李牧白伸出手来搀扶她,“坐的太久了你会腰酸腿乏,我陪你下去走走。”   夏竹悦微微挣了一下,没睁开,瞬间红了耳尖儿,半推半就地任他搀着步下了马车。   马车停驻在一片木槿花旁,粉紫色的木槿花开的甚多,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花海,一直连延至天际。   车夫卸了马匹,拴在草叶茂盛的地方吃草,李牧白则引着夏竹悦沿着小道缓缓往花海中走去。   静谧的晌午,粉紫花海之中彩蝶翩跹,暖黄光线落在两人身上。   真真是一对璧人,车夫如此想着。   他还从未见过少主同哪位女子亲近过,不禁感叹着少主这是真的动情了。   夏竹悦轻快地走在小径上,忽地停下脚步,俯首去嗅盛开的花朵儿。   一嗅之下,她羽睫轻颤,旋即抬眸笑望着他,“你快来闻闻,好香。”   李牧白宠溺地望着她,柔声细语,“你若喜欢,我摘一些带回车上插瓶。”   说着便捏住一支柔弱纤细的花枝欲折。   “哎,别折它。”   夏竹悦急急伸手拦住他的动作。   “怎么了,你不是喜欢么?”   夏竹悦眸中黯了一瞬,语气也闷了许多,抬头望着他,   “喜欢,就一定要占有么?”   “……”   李牧白心中忽地酸涩了一瞬,收回捏着花枝的手,“何出此言?”   夏竹悦垂下头,指尖轻抚柔嫩的花瓣儿,有些怅然,   “它生在这里,自由成长,才能开的如此娇艳芬芳,若是困在瓶中,虽有水供养,也注定凋零而亡。”   一阵微风拂来,花海摇曳,花儿们仿佛在纷纷点头,赞同她的话语。   李牧白见她忽地如此伤感,也学着她的样子点了点面前的花瓣儿,   “那好吧,既然有善心的小仙子为你们说话,那且放过你们,任你们长在这山坡上吧。”   花儿摇曳的更盛了,一时间如花海翻波,甚为瑰丽。   夏竹悦知他在哄自己,亦不想将负面情绪染给他,忙敛了愁绪,回首冲他笑笑,“咱们再往前去瞧瞧罢。”   “好。”   李牧白答应着,解下身上天青色银绣仙鹤的披风,温柔拢在她身上。   夏竹悦没有再拒绝,任他替自己系了系带,由他伴着,一同往木槿花海深处去了。   两人闲聊说笑着,渐渐没入花海。   而这一切,都落入了远处鲜衣怒马,裹挟着风尘赶来的魏峙眸中。 第21章 别说了  为什么离开我?   空气里弥漫着沁人心脾的馨甜,和风轻徐,很舒服。   两人散了半晌步,乘兴而归,缓缓回程往马车的方向走来。   “小心些。”   回来时是下坡路,有些陡峭,李牧白伸手托住她的小臂。   “嗯。”   她有些羞赧,垂首应着。   忽地,托在他掌中的葇夷闪电般地抽了出去,掌心徒留一丝余温。   他有些讶异地侧目望向她,却发现她面上血色尽失,惶恐地望着前方。   “你怎么了?”   他伸手欲去拉她,却被她惊恐似地闪避开来,往旁边让了几步,同他拉开了距离。   心下似被针尖儿扎了一瞬,有些刺痛,捉住她的衣袖,“小竹?”   她没有回应他的轻唤,仍定定地望着远处。   李牧白顺着她的视线抬眸望去。   只见一人纵着烈马正朝这里奔袭而来,。   他身着一袭朱红蟒袍,同色披风翻飞在风中,猎猎作响,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炽热火焰一般,飞速焚烧了过来。   他策马扬鞭奔至两人跟前,猛地狠狠一扯缰绳,骏马吃痛,悲戚嘶鸣长啸一声,停驻了脚步。   “魏峙?”   待看清来人,李牧白不禁有些讶异。   魏峙并不看他,翻身下马,走了过来。   他抿着唇,看向夏竹悦,自她惊慌失措的面上,一寸一寸地往下看去。   目光停驻在被李牧白拉住的衣袖上。   夏竹悦手一颤,急急抽出衣袖,把手背在身后。   魏峙忽地轻笑了一瞬,笑意却并未深达眼底。   “悦儿。”   他轻唤。   虽是柔声呼唤,却令她浑身一颤,微微颤栗了起来。   “过来。”   李牧白看着两人,不禁问道:“你们相识?”   没有人回答他。   魏峙伸手将夏竹拉到自己面前,掰着她的肩膀将她转过去面对着李牧白,自她身后贴在她的耳畔慢条斯理的轻声道:   “悦儿,你来告诉他,我们认不认识。”   李牧白怔了一瞬,看他将夏竹悦半拥在怀中,面色渐渐冷了下来。   夏竹悦望着李牧白,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李牧白的语气冷硬了几分,“世子是府里缺丫鬟了么,怎的来招惹我的丫鬟。”   “你的丫鬟?”   魏峙看着他,一字一顿。   夏竹悦听了,知他已怒极,不禁紧张的绷直了背脊。   魏峙感受到她的紧张,心中酸涩一瞬,俯首贴近夏竹悦耳畔,低低的,“怎么,你没告诉他你是我的……”   “别说了!”   夏竹悦看了一眼李牧白,回首急急揪住魏峙的衣袖,抬眸望着他,泛红的眼眶中蓄满了泪水,带着祈求,   “别说……”   “这么不想让他知道啊。”   魏峙眸色陡然冷了许多,残忍笑笑,“那我们回去罢。”   说罢握住她的手,往前走去。   夏竹悦被他拉扯着,风吹柳絮般踉跄走着,回首望了李牧白一眼,泪眼婆娑。   “若是你府上缺丫鬟,我改日给你送几个过去。”   似回应李牧白先前的话似的,魏峙远远地抛下一句。   他揽过夏竹悦,翻身上马,狠狠一夹马肚,骏马嘶鸣一声,驮着二人飞驰而去。   直到来到另一片花海,夏竹悦仍担忧地回望着李牧白的方向。   魏峙伸手掐住她的面颊,手腕扭转,迫使她看着自己,   他看见她的泪珠划过雪白的腮边,落到娇嫩的木槿花瓣儿上,又跌落在地,被泥土吸食殆尽。   “不是说过,只看着我一个人的么。”   他将她揽进怀中,圈着她纤细的腰肢,倦鸟归巢一般,俯首在她肩窝里,闭上眼睛轻嗅。   他渴求她的气息,一如干涸的沙漠渴求甘霖。   淡淡寒香糅杂着些许蔷薇气息,萦绕在他的鼻息之间。   魏峙皱眉,直起身子往她身上看去,天青色的披风上,银白仙鹤振翅欲飞,环绕在她略显单薄的腰际。   魏峙眸色一黯,伸手狠戾地扯落她身上的披风,任它跌落在尘埃里。   夏竹悦被他的动作骇地不禁瑟缩了一下,惊魂未定间一阵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来已然被他摁在了花海里。   纤细柔弱的木槿花被压倒了一大片,可怜兮兮地颤着花枝儿。   魏峙死死地抵着她,伸出指尖,缓缓划过她的面颊。   轻轻地,慢慢地,仿佛凌迟的刀尖儿一般,令她不寒而栗。   微凉指腹温柔抚去她腮边的泪痕,“他也这般摸过你么?”   他收紧手臂,死死箍住她的腰肢,“他也这般抱过你么?”   他望着她,红着眼尾,眸中翻涌着压抑不住的妒意,忽地俯下身来,薄唇贴上她的耳际,   “告诉我,他还对你做了些什么,嗯?”   良久得不到回应,魏峙咬牙捏着她的下巴掰过她的脸,迫使她看向自己。   少女圆圆的瞳孔里,倒映出他的身影,却似乎无法慰藉他分毫。   这双眸子,也曾如此倒映着李牧白么?   他觉得自己的胸腔快要炸裂开来,不知是什么情绪在疯狂涌动着,令他痛苦极了。   一想到她笑吟吟望着李牧白的模样,他心中就升起一阵钝痛,手上不禁加重了力道,   “告诉我!”   “不。”   夏竹悦颤栗着,微微摇头,“没有。”   “是么。”   魏峙忽地狠狠一把扯开她的衣襟。   似恶狼检视自己的领地一般。   夏竹悦难堪地闭上眼睛,撇过头去。   细微动作引来他更暴戾的怒火,俯首一口狠狠咬住了她的脖颈。   痛意瞬间侵袭全身,夏竹悦哭泣着瑟缩起来,魏峙却根本不肯饶过她一般,固执地要在她身上显眼的位置打下自己的印记。   良久,他才猩红着双眸,紧紧拥着她,埋首在她颈窝里,嗅着她的气息低声呢喃着:   “夏竹悦,你只能是我的。”   淡淡的蔷薇气息环绕着他,缓缓安抚着他起伏的情绪。   这样静静地将她揽在怀里,让他生出了一种她从未离开过自己的错觉。   仿佛还像从前在王府时那样,恬静又美好。   他侧过身将她揽过来,面颊贴在她额上,眷恋地轻抚她柔顺如瀑的青丝,哑声问出心底压了许久的心结,   “为什么离开我?”   为什么离开他,   夏竹悦有些晕眩,被他炽热的体温烘着,阖上眼睑,思绪渐渐回到了春日宴那天。   那天他俩更衣完出了偏厅,樱花林中已经宴罢了。   魏峙携着夏竹悦去同夏老爷辞行,提出要带她回王府。   夏老爷设下春日宴本是为夏桃欣做的局,如今却被夏竹悦坏了好事,还得罪了知州大人,着实恼火。   但他还能拎得清世子爷和知州大人孰轻孰重,这位世子爷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回头再另选几个女子送去知州府上赔罪便是。   如此想着,夏老爷赔笑着,“小女承蒙世子爷怜惜,实在是夏府上下的福气,我这便去厚厚的准备嫁妆。”   跟在魏峙身侧的夏竹悦闻言,抬眸看向夏老爷,“婢女罢了,不必劳烦。” 第22章 想着我  我真的是婢女   夏老爷听了这话,明白她还在恼自己,自嘲笑笑,不再多说什么,恭谨将魏峙一行人送至大门口。   魏峙登上车辇,回首瞥了一眼欲上随行车辆的夏竹悦,淡淡吩咐道:“你来这里。”   夏竹悦闻言,只得折返身来,进了魏峙的车辇。   魏峙斜靠在坐榻上,闲闲盘转着指间的碧玉扳指,垂眸看着挺直腰板,规矩跪坐在榻下的夏竹悦。   良久他伸出指尖,勾起她的下巴,令她转过头来。   极美的一张脸。   他轻哂,“为什么不要名分,凭你这张脸,我也不是不能给你。”   夏竹悦淡淡地,任他捏着下巴,却并不去看他,只垂眸望着自己的鼻尖儿,   “世子爷天潢贵胄,身份尊贵,民女蒲柳之姿,不敢高攀。”   语气虽恭谨,却很是疏离,同方才宴会上勾引他的模样判若两人。   魏峙心下生出一丝不快,指尖下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起来扯进自己怀里。   她的故作镇定却被面上的一丝惊慌出卖了,引得魏峙轻笑出声。   “不敢高攀,方才是谁主动攀到我膝上的,嗯?”   他半揽着她,将她迫在角落里,望着她小鹿般莹润的眼睛,   “你搞清楚,无论有没有名分,你跟了我,便是要取悦我的。”   似被他看穿心思一般,夏竹悦有些窘迫地红了脸,避开视线不敢看他。   魏峙捏着她的面颊,掰向自己,“无论是妾是婢,还是旁的什么,取悦我,都是你的职责,不要心存侥幸。”   他说的那样直白,离的那样近,温热鼻息喷拂在她颈项间,令她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栗了一瞬。   细枝末节的反应尽数落入他眼里,令他有些燥热。   “别这样。”   夏竹悦羞赧极了,想要推开他,“我给你斟杯茶水吧。”   魏峙缓缓坐起身来,她赶紧钻出来下榻去斟了杯茶水,捧到他手上。   魏峙却不接,只在那里斜靠着,夏竹悦捧了片刻,手都有些酸了,不禁好言好语,“世子爷请用茶。”   “你便是这样伺候人的?”   夏竹悦愣了一瞬,不知他何出此言,她细细思索一遍,自己的斟茶举止似乎并无不妥。   “愿听世子爷教诲。”   “呵。”   魏峙轻笑,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儿,   “一本正经地做什么,美则美矣,怎的木讷的像根木头。”   夏竹悦端着茶盏,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得这世子爷似乎同方才宴上和偏厅里的模样判若两人。   “你捧给我喝。”   魏峙忽然开口。   “嗯?”   待夏竹悦会意他的意思,他已经微微蹙眉,略有些不耐。   夏竹悦只得捏起盏盖,轻轻撇去浮沫,弯下腰身,将茶盏捧至他唇边。   魏峙就着她的手饮了几口,夏竹悦盖上盖子,将茶盏搁回小几上。   回眸瞧见魏峙正凝望着自己,不禁又垂下头,又规规矩矩地跪坐在一旁,盘算着到王府安顿后,得找个合适的时机便离开这里。   似会读心术似的,魏峙冷眼瞧着她,“旁的心思都收起来。”   夏竹悦愕然,抬首望向他,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往后只许想着我。”   “……”   她竟不知他还有如此一面,不禁有些意外,有些尴尬地坐立不安。   好在王府并不算远,稍坐片刻便到了,算是缓解了她的窘境。   车门一打开,魏峙便敛了嬉笑神色,端地又是那一副矜贵自持的模样,由侍从接引着,阔步走向王府。   夏竹悦跟着下了马车,抬首望去,虽出身首富夏家,久居亭台楼榭,雕梁画栋的夏府,却仍被眼前的皇家气象所震慑。   南平王甚得先帝器重,受封最富庶的封地,势力是众亲王中最强大的一位。   自己竟能一朝攀上南平王世子,真真是天意弄人。   “这位小姐是……?”   李管事见世子爷的车辇上竟然又下来一个人,有些诧异。   夏竹悦上前规矩福了福身,“我是随世子爷回来的婢女。”   “婢女?”   李管事颇为意外,世子爷从不用婢女,近身都是小厮伺候,怎的破天荒地领回个.婢女?   但能在王府里管事多年,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这位小姐能与世子爷同辇而归,必然不能当做普通的婢女对待。   他心下盘算片刻,打定主意,一切先按侍妾的规格置办,进可攻退可守,必然不会出错。   于是他露出和善的笑容,拱手回了个礼,   “既如此,世子爷院里西侧后排的厢房尚空着,我这便派人去归置。”   “厢房?”   夏竹悦有些意外,不禁暗自感叹王府的阔绰,一个小小的婢女,竟也能住上单独的厢房。   正要迈进府门的魏峙忽地停下脚步,侧过头来,“她住我房里。”   说罢径自迈进了王府,直往书房去了。   “……”   “……”   李管事愣了一瞬,望向夏竹悦,夏竹悦也回首看向李管事,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真的是婢女……”夏竹悦窘迫地红了脸,急急欲解释。   “哎,我懂我懂,你是婢女。”   李管事摆摆手,一脸真诚,回首一招手,“快些去置办衣裙首饰,现在就要,去库里挑好的拣来。”   “挑那些做什么?我……”夏竹悦知他误会了,着急的紧,还欲同他解释。   “哎呀。”   李管事面上堆满笑容,“婢女也需要添置制服嘛,你且先去洗漱歇息,我去挑些丫鬟给你送去。”   “送丫鬟给我做什么?使不得。”   夏竹悦有些不解,她便是婢女,岂有再让丫鬟伺候她的道理。   李管事笑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哎呀,咱们这世子爷自小习武,又精于骑射,这伺候世子爷可是个劳累活儿啊,应当的。”   “您误会了。”   夏竹悦真真儿是秀才遇到兵,有口说不清了。   李管事只当她是面皮薄,害臊,也不同她多纠缠了,挥手招来两个小丫鬟,吩咐道:   “去,伺候这位……婢女,洗漱梳洗,送去世子爷房里。” 第23章 红耳尖  你睡那儿   夏竹悦被小丫鬟引去用了些饭食,又被架去沐浴更衣了之后,就被送进了魏峙的寝间。   甫一进屋,两个小丫鬟就要走,夏竹悦忙拉着她们询问自己应当如何伺候魏峙,想了解一下他的日常起居习惯好早做准备。   小丫鬟们却彼此对视一眼,捂嘴轻笑了起来,红晕着面颊抽出袖子转身跑了出去。   被扔在房里的夏竹悦听她们嬉笑着跑远去,一头雾水。   她垂首看看自己身上,被小丫鬟们换上了一身略显薄透的桃红抹胸散花裙,绣着些许缠绵悱恻的缠枝纹,罩了件同色纱衣,隐约能看见香肩和白嫩藕臂。   她才洗过头发,如瀑青丝未被挽起,只松散系了个发带,鬓边零星点缀了几朵清香雪白的茉莉。   这那里是正经婢女的打扮……   她有些无奈,心知上到李管事,下到丫鬟们,都误会了她的身份。   但是,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呢,她也说不清。   ‘无论是妾是婢,还是旁的什么,取悦我,都是你的职责,不要心存侥幸。’   脑海里忽地闪过魏峙说的这句话,甚至还浮现出他说这话时的轻薄模样,夏竹悦不禁心下一紧,赶紧摇了摇头。   先前在夏府,实在是情况紧急,若是不攀附他,只怕此刻她正在知州府那傻儿子的榻上惨遭□□。   但是人心总是贪婪的,如今藉由他离了夏府的桎梏,若是能保住清白之身离开这里,岂不更好。   她心下盘算着,既然他方才在车上嫌她木讷,干脆她就装的更加木讷无趣好了。   反正他肯让自己跟过来,也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过两日觉得无趣了抛之脑后,她便可以溜之大吉,   ‘永远不能离开我。’   ‘不离。’   于偏厅里许下的誓言浮现耳畔,令她不禁打了个冷噤。   她摇摇头,说服自己,这世子爷不过是个纨绔子弟罢了,这样的誓言指不定对多少姑娘说过,不作数不作数。   打定了主意,她拍拍手起身准备去找找有没有什么外衫披帛之类的东西能挡一挡她这薄如蝉翼令人羞赧的纱衣。   才刚一动身形,房门便被骤然推开,令她一时间僵在那里,坐下也不是,起来也不是。   魏峙猛然看见她这怪异的姿势,有些意外,视线将她从头到脚缓缓扫视了一遍,轻轻哂笑了一声,   “这还有些妩媚样子。”   夏竹悦垂眸一看,自己因半起不起的姿势意外地扭了个撩人的姿态,抹胸也松了些许,颈项下雪白一片肌肤尤为晃眼。   那片雪白的肌肤瞬间泛起了淡淡的粉色,由下而上顺延着脖颈直红到了面颊上。   夏竹悦急急捂住胸前站直身子,赧然地想要拉紧衣襟遮掩。   可惜那是件薄透的纱衣,并没有什么用,倒显出一股子欲拒还迎的劲儿来。   魏峙眸中黯了一瞬,似墨色流淌,但片刻仍是收回视线,转身往内间走去。   优秀的猎人善于等待。   他,不着急。   魏峙走到榻前,半晌不见夏竹悦过来,有些不耐,“愣着做什么,过来。”   夏竹悦心下一紧,无可奈何,只得挪动脚步往内间去了。   紫色纱幔散开了半边,昏黄的烛光轻轻摇曳,映出后边挺括的身形。   夏竹悦走到纱幔前,却怎么都挪不动步子了。   魏峙冷眼瞧着她,“还等主子给你更衣么?”   夏竹悦抬眸细细观察了一小会儿,心下计较着,   嗯,神色清冷,眉宇间透着些许倦怠,甚至还带着一丝不耐。   看来此更衣不是彼更衣,他确是要安歇了。   她安下心来,顺从地垂首上前,轻轻解开了他的领扣。   忽地,她想起自己得装作木讷粗苯才是,于是解襟下系带时,便故作粗苯迟钝,半晌也解不开,希望他能够因此厌弃自己些许。   然而魏峙就那么闲闲地站着,任她作妖。   见他没有反应,解腰间系带时,她又故技重施,企图挑战他的耐心。   忽地,一阵天旋地转间,夏竹悦被拉进了他怀里,魏峙一抬手,瞬间扯落了她抹胸裙上的系带。   夏竹悦惊慌失措,急急捉住抹胸,才不至于让裙子整个坠落。   魏峙从背后揽着她的腰肢,俯首在她耳畔,手指轻轻拨弄着她身上另一根系带,带着些许戏谑,   “看来你不太会解系带啊,还要不要我再教你一次?”   温凉鼻息拂在夏竹悦耳畔,令她耳尖儿热的发烫。   “学会了么?”他不肯饶过她。   夏竹悦赶紧点点头。   腰间的桎梏撤去,夏竹悦赶紧背过身去系好自己的系带,然后转身去解他的。   这下子解的飞快,三两下就将他扒的只剩中衣。   “……”   魏峙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转身去榻上躺下了。   夏竹悦将衣衫收好,犹犹豫豫地站在榻边,绞着衣角。   魏峙撇了她一眼,“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这句话惊雷一般,夏竹悦颤了颤,抬眸望向他身侧的空位置,面露难色。   魏峙给了她一对眼白,往外一指,“想什么呢,你睡那。”   夏竹悦顺着他的指尖儿望去,才见隔间下置了陪床,那原是供上夜听差遣的侍女用的,稍富贵的人家都有,王府里自然也有。   如蒙大赦一般,她欣喜地殷勤上前为他掖好被角,扭身往外去了。   瞧着她轻快的背影,魏峙心下顿生出一丝不快,早知她会如此欣喜,就该罚她在榻边站到天明才是。   忽地有些许烦躁,他掀了她为他掖紧被角,翻过身去,阖上了眼睑。   长夜漫漫,本该寂静的夜空被一道闪电划过,轰隆作响,急急下起雷阵雨来。   急促的雨点儿拍打在窗扇上,扰人清梦。   魏峙幽幽转醒。   烛火早灭了,屋内一片幽暗,只有偶然划过的闪电将之照亮一瞬。   他浅眠,醒来便难以再入睡,静静躺在榻上闭目养神。   朦胧中只听见伴着雷雨声的,还有轻微的呜咽声。   那呜咽如泣如诉,断断续续,着实扰的他心烦。   他起身下了榻,来到隔间,伸手准备将她拎起来丢出去。   忽地一道电闪雷鸣,照亮了她满面泪痕的小脸儿。   她缩成一团,似梦魇中一般,呢喃哭诉着些什么。   没来由地,他心下酸涩了一瞬。   俯下身,轻轻凑近她唇畔。   “娘.别.丢下我……”   她断断续续地呜咽着,   “月例银子.都给你们.别.打我……”   魏峙蹙起眉头,直起身子。   他垂眸瞧着蜷缩成刺猬一般的小姑娘,不知她从前过得是怎样的日子。   大抵是不如意的。   若无极紧要的苦衷,又怎会铤而走险身穿嫁服来引诱自己呢。   是被逼婚么。   你不愿嫁的,是谁呢……   一道惊雷劈下,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的巨响。   夏竹悦似被魇住了,哭的更甚,甚至微微颤抖起来,却怎么也无法脱离梦魇,醒转过来。   魏峙于床沿坐了,轻轻握住她紧揪着被角的手。   似得到了安抚一般,夏竹悦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渐渐平静了下来。   良久,她才彻底从梦魇中脱离出来,翻了个身,逐渐醒转。   魏峙松开了手。   夏竹悦费劲地睁开眼睛,却猛地见到床边坐着一个人影,吓得她惊呼一声,用被子拥住自己。   魏峙被她吵的蹙起了眉头。   “你,你要做什么。”   待看清是魏峙,夏竹悦将自己拥的更加严实。   早知他不是什么好人,平白无故要她住在他房里,还假惺惺地让她去睡什么陪床,如今半夜里却摸黑过来了,真真儿是个禽兽!   她在心里啐了他好几口。   魏峙斜睨着她,“做什么?我渴了,斟茶。”   “渴了你唤我就是了,这样吓唬人干嘛。”夏竹悦尤是不信。   似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他嗤笑一声,“你这睡得比主子还实的婢女,我唤的醒么。”   “……”   夏竹悦一时语塞,呐呐地,“你唤过我了?”   “雷都打不醒你。”   听了这话,夏竹悦回首望向窗外,果见外头雷雨交加,看起来已然下了好一阵子了。   她窘迫极了,赶紧起身披上那聊胜于无的纱衣,吹燃火折子点上灯蜡,又去关了窗扇,才去桌上拎起茶壶,用手一探,   “都凉了,你且略等等,我去沏壶热茶来。”   甫一推开门,密集的雨滴便劈头盖脸地打到了她身上,浸湿了她的裙摆。   “罢了。”   他唤道:“这么热的天儿喝不下烫的,你且倒凉的来。”   夏竹悦愣了一瞬,回首望着他,“凉茶伤胃,喝不得,还是换热茶水来罢。”   “不必。”   魏峙冷眼瞧着她,忽地起身回到自己榻上躺了下去,阖眸睡了。   “……”   夏竹悦拎着茶壶,一时间进退两难,心道这人真真儿是喜怒无常难伺候。   她不敢吵他,只得蹑手蹑脚地轻轻关上门,摸到陪床边,吹灭灯烛躺了上去。   这一夜,她再也不敢睡实了,以防他有什么吩咐自己没听见。   天亮魏峙那边刚有些动静,她便立刻起身来到他榻边。   “做什么?”   “伺候您洗漱呀。”夏竹悦吃一堑长一智,乖巧堆着笑脸。 第24章 闲得慌  看她还能作出什么妖来   光线透过窗扇上的明纱一滤,柔和地拢在夏竹悦身上,她发丝微微有些散乱,还未梳洗的模样带着一丝明媚的娇憨。   门外待命的小厮们听见里边的动静,知他醒了,轻轻问安一声,捧着盥洗用具和衣饰推门而入。   魏峙伸手将她拉进帘幔后边,遮住她的身形,淡淡吩咐道:“东西搁下,你们出去。”   小厮愣了一瞬,方才想起昨日世子爷房里添了一个婢女,于是止了脚步,只将物件儿搁在外间,恭谨退去了。   见小厮们走了,夏竹悦自然明白了她的任务,便亲去捧了茶水与他漱了口,又拧来热布巾替他擦洗了手脸。   为他穿戴好蟒袍,细细抚平边角,这才引着他于椅上坐了,伸手散开他的墨发,握在手里执犀角梳细细梳顺。   她伺候的十分周到,也没了之前扭捏的模样,恭谨顺从,似已侍候了他许多年了一般妥帖。   魏峙从镜中的倒映里睨着她,她垂眸温柔地梳理着他的发丝,纤白柔嫩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没入漆黑的发间,令他恍神了片刻。   待他回过神来,她已然将他的发丝打成了辫子盘于头顶,簪上了金冠。   她离的很近,袖间漾着些许淡淡的清甜气息,一本正经地替他调整着金冠的角度。   这副乖顺的模样底下,似乎酝着旁的心思。   魏峙忽地低低笑了一声,觉得挺有趣。   像一个长者看着调皮的小孩童一般,起了些许兴致,想看看她还能作出什么妖来。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安置妥当后,夏竹悦只是恭恭敬敬地垂首退到了一旁,盯着自己的鞋尖儿。   魏峙心下一哂,没说什么,起身径自离去了。   见他走远了,夏竹悦这才松懈下来,昨儿装木讷呆笨不管用,今儿她就装温顺的鹌鹑。   温顺与木讷同样无趣,用不了几天,她就能被打发出去了。   她如此想着,心情大好,正预备自行梳洗时门扇被轻轻推开,进来了两个捧着用物的小丫鬟。   小丫鬟上来就要为她梳洗,她忙连连推拒,想要自己洗漱更衣。   今儿送来的衣裙倒是正常多了,不似昨儿那么薄透,月白袖衫和淡粉襦裙配着鹅黄的褙子,很是明丽,质料上乘,绣工精致,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这是婢女的服制?”   夏竹悦有些犹豫,瞧着小丫鬟身上芽绿的窄袖制服,“也给我取这样的来罢。”   小丫鬟捂嘴笑笑,捧出一只漆盘,“这也是您的,您安心穿戴罢。”   夏竹悦打眼一瞧,是一盘珠翠花钿,镶珠嵌宝的华光流转。   她于夏府见多了珍宝,这些即便不是多么夸张的华贵珠宝,但也远超一个婢女的用度,寻常人家的小姐也是难以用上的。   她本想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若是穿戴成这样,岂不默认自己并非一般婢女了。   她并不讨厌魏峙,也觉得他容貌俊美,惊才绝艳,堪称为世间女子的春闺梦中人。   但她却并不愿与人作妾,无论是知州那傻儿子的妾,还是他世子爷魏峙的妾。   世子爷身份尊贵,日后必是要聘娶门当户对的正妃,还会有许多侧妃与妾室。   自小看着夏如知周旋在众多妾室之间,女人堆里的争风吃醋,明争暗斗,着实令她厌恶。   而她所盼望的,是白首不相离,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动人情感。   这些……他定是给不了的。   她也不喜这般高墙大院里的长日光阴,如今既离了夏府,她生出了想要出去看一看的心思,想要去看看更为广阔的天地。   至于魏峙对她的救命之恩,来日再想别的法子报答罢。   她将漆盘和衣衫都推了回去,“烦请替我置办同你们一样的服制罢。”   小丫鬟们面面相觑,有些迟疑,“您若是不喜欢这些款式,咱们给您挑别的来。”   “不必了,同你们一样的即可。”   小丫鬟虽不明白她为什么推了这些东西,但都被李管事嘱咐过,要好生伺候这位姑娘,于是也不敢过于违逆,只得应下了。   少倾送来了丫鬟服制,夏竹悦这才换上,穿戴好对镜一照,活脱脱儿就是一个梳着双垂髻的小丫鬟了。   这下子只要不看脸面和身量,站在丫鬟堆儿里也显得不是那么地突兀了。   她很是欣喜,执起笤帚就要扫洒,一旁的小丫鬟见了,忙几步抢上来夺了她手中笤帚,口中喊着,“可不敢这样儿,这些让我们来做吧。”   夏竹悦愣了一瞬,心想许是自己做了她的活计,她怕被管事瞧见责罚懒怠吧,一时觉得还有些过意不去。   但她此刻很想扮演好丫鬟这个角色,于是四处张望着,欲寻些活计来干。   抬眸瞧见架上搭着魏峙换下来的衣衫,上前去拢了,正打算出去寻个盆打水浆洗了,不料还没迈出门口就被小丫鬟手疾眼快地抽走了。   “您且歇歇罢,可别为难咱们了,膳食都摆出来了,您请先用膳罢。”   小丫鬟搀着她的手臂,将她引至桌前,黄花梨圆桌上已摆好了碗筷,清粥小菜,面点果子一应俱全。   “……”   小丫鬟不再给她任何干活儿的机会,趁她用膳的空档儿将内务整理一空,安静地退去。   只留下窗明几净和闲坐在那的夏竹悦。   从前在夏府,恶奴懒怠欺主,她还少不得需自己做些粗活,如今一朝什么都不用做,真真儿教她闲的发慌。   她本欲出去走走,但只要她一开门,便有丫鬟上前来询问她有什么吩咐,将一应需求都替她办的妥妥帖帖,甚至她走到哪里,丫鬟便跟到哪里,实在令人窒息。   如此几次,她干脆闭门不出,在窗下托腮坐了一晌午。   午间魏峙回来了一趟,似要取什么紧要的东西,于立柜中取了个物件儿就要走。   夏竹悦似碰见救星了似的,大着胆子上前拦住了他的去路,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又怎么了。”魏峙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夏竹悦搓搓手,“要不你派些活儿给我罢,她们什么都不让我做,我实在闲的慌。”   “闲的慌?”   “嗯。”夏竹悦真诚地点点头。   魏峙随手执起桌上的扇子塞进她手里。   夏竹悦有些茫然地看着手中的扇子,不解地问他,“你是要我给你打扇儿吗?今天还挺凉快的呀。”   魏峙伸手捉住她的肩膀,将她挪至窗下,“你看见外边的花丛了么?”   夏竹悦点点头,“看见了。”   “那你看见花丛里的蝴蝶了么?”   “看见了呀。”   魏峙拍了拍她的肩膀,“去扑罢。”   “……” 第25章 小丫鬟  狐媚东西   夏竹悦再三以眼神确认他不是在说笑,一时间骑虎难下。   可是已决定要装作乖顺的鹌鹑了,岂有不从之理。   扑个蝴蝶嘛,也不是多难为情的事情。   如此说服了自己,她硬着头皮捏着扇子转身出了房门,当真去花圃中扑起了彩蝶。   巍峙闲闲环抱着手肘,半倚在窗边,好似整暇地望着她。   夏竹悦捏着团扇,四下装模作样的扑棱着,仿佛四肢不协调一般的僵硬动作,逗得他不禁掩唇轻笑。   林霄在外头等的久了,忍不住进来找他,一众臣工还在花厅里候着,怎的主子取个印信取了这么久。   林霄才进了外间,就撞见了这一幕,他看见主子眸中似乎流露出些许柔情,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模样。   顺着巍峙的视线向窗外望去,便瞧见了好一副春日光景。   姹紫嫣红的花朵儿开在澄澈的阳光里,引来翩跹彩蝶,一位纤细灵动的少女手执团扇。   一拍一个准儿……   她兴许是分不太清扑蝴蝶和拍苍蝇的区别吧。   林霄如此想着。   看看时辰不得不上前去打断他的雅兴了,林霄恭谨走到窗边,轻声提醒着:“主子,前头还候着呢。”   “嗯。”   巍峙应了,人却没有挪动的意思,只淡淡问着:“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昨夜夏如知往知州府中送去了十个女子,确是如您推测的那般。”   巍峙唇畔的笑意敛了几分,漫不经心地,“把知州贪腐的证据呈上去。”   林霄有些愕然,“知州大人虽为官不仁,可属下并未查到他贪腐的证据,那是抄家之罪,他应当是不敢的。”   巍峙收回视线,转过头看向林霄,眸中的柔情已然散尽,透出些许令人胆寒的杀戮之意。   轻飘飘地,“我说他有,他便有。”   林霄心下一惊,忙垂首拱手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虽不知主子为何忽然对知州起了杀心,但他却知道,一切照办便是。   不知不觉日渐西斜,夏竹悦扑了半晌,腰酸腿软香汗淋漓,不禁感叹这扑蝴蝶还真不是个轻松活儿,并不亚于跳水担柴。   她扶着树干喘了一会儿,心道扑了这一大会子,也算是能交差了,便抬腿往屋里去了,打算喝杯茶水缓缓。   巍峙早已走了,她于桌畔坐了,揉了揉有些酸胀的手臂,伸手去捉茶壶。   小丫鬟快她一步,眨眼间已端起茶壶斟了一杯捧过来。   “……”   夏竹悦实在渴的紧,便也不计较那么多了,接来慢慢饮了才和缓下来。   “姑娘此刻用膳么?若是有胃口,咱们便准备摆膳了。”   小丫鬟小意问着,十分周到。   夏竹悦忙摆摆手,搁下茶杯站起身来,“我同你们一道儿去用饭,不必特意为我费那些工夫。”   小丫鬟有些讶异,“并不麻烦,都是咱们日常做惯的,您想吃什么便吩咐,咱们去膳房取了送来。”   说着赧然一笑,“我们丫鬟小厮们吃的都是大锅伙食,只怕您吃不惯呢。”   “什么你们我们的。”   夏竹悦指着自己身上,“咱们都是一样的,一起去用饭罢。”   小丫鬟见她一脸认真的模样,只当她是图个新鲜,但觉得她很是和蔼,待她们也同王爷的侍妾们不一样,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勉强答应了。   眼瞅着用饭的时辰快到了,几人相伴着出了世子爷院儿里,一路往膳房的食堂去了。   夏府已然够大了,极尽奢华,这王府更是大的没边儿,几人一路说笑着,穿过回廊九曲才渐渐靠近膳房。   小丫鬟们都是半大的小丫头,几个小丫头凑在一块儿,很快便混熟了,打开了话匣子,说说笑笑,好不快活。   “出了这个园子就到啦,今儿不知有没有豆豉蒸鸡呢,您不知道,膳房里的张厨娘做的最好吃啦。”   一个圆脸儿小丫鬟眉飞色舞的推荐着,说着还不禁咂咂嘴儿,似乎在回味那美味一般。   另一个瓜子脸丫鬟嗤笑一声,   “就你馋的慌,油腻腻的有什么好吃的,我觉着还是泡萝卜皮最好吃,酸酸甜甜的可下饭了。”   “姑娘你别听她的,她天天嚼萝卜皮总没个够儿,早晚要吃成只长毛兔呢。”   圆脸小丫鬟不服气,吐了吐舌头。   “那你是黄鼠狼么,天天满脑子就想吃鸡,难不成是黄鼠狼投生的?”   “你!”   圆脸小丫鬟恼了,欲去扯瓜子脸的袖子,瓜子脸灵巧一闪跑开了,嘴里还嬉笑着,“追不着追不着,略略略。”   圆脸儿小丫鬟涨红了脸,面上挂不住了,赌气追了上去非要同她较劲。   两人嬉笑追打着,活泼极了,夏竹悦笑眼看着花丛中追闹的小女孩们,心情也跟着愉悦了起来。   “放肆!”   忽地一声娇喝。   两个小丫头吓得急急止了脚步,愣在当场。   伴着一阵甜腻香风,花墙后头徐徐转出两道身影。   一个身着桃红华服满头珠翠的妙龄女子,将纤纤玉指搭在身旁丫鬟的手臂上,姗姗走到几人跟前。   那女子极美艳,面上点着春梨妆,抬眸环视了几人,红唇轻启,   “在王府里如此喧哗,还有没有规矩了。”   “奴婢知错,还请四夫人恕罪。”   两个小丫鬟‘噗通’一声跪伏在地。   那女子冷哼一声,睨着地上两人,“自去领三十个板子,涨涨教训。”   小姑娘家,三十个板子打下来哪里还有命在,两个小丫头当即便骇地哭了起来。   夏竹悦不忍,往前了一步,却忽地被人扯住身形,身后的小丫鬟压低嗓音,   “这位是王爷的四夫人,虽是侍妾但眼下最为得宠,您可千万别得罪她。”   但这一步已然被四夫人余光瞥见,她侧首望过来,眸中划过一丝意外,轻蔑一笑,同身边丫鬟讥讽道:   “如今挑选丫鬟都挑如此模样的么,李管事是越发会当差了,什么狐媚东西都放进来。”   “哪儿能啊,小丫头片子罢了,夫人美貌,任谁都越不过您去的。”   小丫鬟知她担心什么,忙谄媚陪笑着,忽地对夏竹悦一指,   “你,过来。” 第26章 你错了  我瞧你就很好   周遭的丫鬟们都情不自禁地退开了一小步,倒使得夏竹悦一下子突兀了起来,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说你呢,没长耳朵是么?”   那丫鬟提高了嗓音呼喝道:“赶紧过来!”   别无他法,夏竹悦只得捏紧衣角走上前去。   她垂首规矩福身,“四夫人有何吩咐。”   四夫人打远处一瞟,便觉她狐媚可憎,如今近了细细望来,更觉讨厌至极。   若是这张脸被王爷瞧见……   还是趁早打发了好。   她眸光流转,对身侧的丫鬟使了个眼色,转身于一旁花圃中的椅上坐了,闲闲地摇着手中的团扇儿,看戏一般瞧着夏竹悦这边。   那丫鬟意会了主子的意思,熟念地抽出腰侧的丝帕,作势要擦汗,一不小心手一松,丝帕飘落在地上。   “哎呀。”   小丫鬟故作惊讶,侧目睨着夏竹悦,“我的丝帕掉了,你替我捡起来罢?”   一番扭捏作态实在令夏竹悦有些厌恶,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退一步海阔天空,忍忍罢。   她弯腰去拾那帕子,才刚捏住帕角,一只藕粉色的尖头绣花鞋便碾了上来,将那丝帕牢牢地踏在地上。   夏竹悦不解地抬头望去,只见那小丫鬟一脸戏虐地瞧着她,“你捡呀,望着我做什么。”   “请你抬一下脚好么?”   夏竹悦强忍着怒意。   “噢。”   小丫鬟笑起来,“原来被我踩着了,真不好意思呀,我挪开。”   说着,她脚尖儿横移,狠狠地碾在了夏竹悦嫩白的指尖儿上。   “啊~”   夏竹悦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推开了她,眼泪瞬间滚落了下来。   “贱婢!你敢推我?”   那丫鬟怒极,急急一巴掌扇了过来。   夏竹悦手急眼快,起身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怒视着她,“你我同为婢女,你凭什么打我?”   那丫鬟没想到会被拦阻,一时有些愕然,更加气恼,另一只手瞬间狠狠甩在夏竹悦脸上将她打了个踉跄,疾言厉色地骂道,   “我可是四夫人贴身陪嫁丫鬟,你一个下等粗使丫鬟也敢同我比较?看我今儿不好好教教你甚么叫作尊卑!”   说着抬起手来,又要狠狠甩来一掌,那一掌又狠又快,瞬间就要打到她面上。   忽地,小丫鬟的手腕被人狠狠攥住,一时悬在半空,动惮不得。   “谁!”   小丫鬟气急败坏地回首看去,竟是林霄站在她身侧,正皱眉看着她。   小丫鬟登时吓得腿脚发软,扭头朝她主子望去。   四夫人不知何时已然起身,盈盈走到魏峙身侧,娇媚赔笑着,   “哎,世子爷怎的来了,不过是丫鬟不懂事,正训诫呢,让您见笑了。”   “不懂事?”   魏峙轻笑,缓步走到夏竹悦身畔,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微微侧过她的脸。   原本嫩白无暇的脸蛋儿上殷红的五个指印子,触目惊心,已然浮肿了起来。   “你怎么个不懂事了?说来听听。”   “世子爷,她推我,好大的劲儿呢,把我推的都……”   魏峙斜斜睨了那小丫鬟一眼,眸中的冷戾令她登时吓得闭了嘴。   拇指轻抚过狰狞指印,魏峙望着夏竹悦的眼睛,轻轻地,“你说。”   “我……”   夏竹悦,有些忐忑,“她踩我的手,我不得已才推开她的。”   她抿了抿唇,“我不觉得我有错。”   “不。”   魏峙看着她,“你错了。”   “……”   夏竹悦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心下一瞬间酸涩了起来。   那小丫鬟得意起来,张口就要说话,“我……啊——”   说时迟那时快,小丫鬟正要开口时,林霄骤然抽出腰间匕首,划了过去。   玄铁匕首,削金断骨,吹毛断发。   小丫鬟被林霄攥住的右手上登时掉落了一节指尖,她骇的瞪大了眼睛,当场晕厥了过去。   “你不该只是推开她,你应当砍掉她的手。”   魏峙看着夏竹悦,眸中似墨色流淌,轻轻拉过她,教导似地,“你是我的人,不必看任何人脸色。”   林霄取出一块帕子拭去匕首上的血珠儿,恭谨退回魏峙身侧。   后知后觉的四夫人和丫鬟们惊叫起来,乱成一团。   魏峙不管这些纷乱,伸手揽过愣在那里的夏竹悦,拥着她往回走去。   感受到她在微微颤栗,魏峙蹙眉,垂眸看向她,“怕?”   “嗯。”   夏竹悦点点头。   魏峙轻轻叹息了一声,将她揽的更紧了一些,“以后不让你再看到这些。”   “……”   夏竹悦着实被吓着了,哪里还敢违逆,只得顺从地点点头。   从前在夏府,女人间的明争暗斗虽多,也不过是些争风吃醋,背后使绊子的脏事儿罢了,大家面子上还是和和气气地你来我往。   如此真刀真枪的杀戮,她还从未见过。   这个男人,竟有着如此狠戾杀戮的一面,不禁令夏竹悦更加坚定了要尽快离开这里的念头。   回想起自己这两日的种种作为,根本就是在老虎脸上拔须作死,实在令她后怕。   魏峙见她全程缩成鹌鹑一般,许是吓坏了,便伸手轻抚她的背脊,转移她的注意力,他故意逗她,   “我替你解了围,你当如何谢我?”   祖宗!您那是解围么?!   夏竹悦心中暗嚎,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勉强挤出了个笑容来,抬眸望向他,“多谢你。”   然后赶紧垂下头,继续往前走。   “就一声谢么?”魏峙并不打算饶过她。   “那你还想怎样。”   夏竹悦撇撇嘴,“我如今身无长物,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谢你。”   “怎的没有。”   魏峙轻笑一声,忽地将她揽的更紧,“我瞧着,你就很好。”   夏竹悦登时涨红了脸,心中警钟长鸣,赶紧扭捏作态装作娇羞地使劲推开他,口中嗔着,“哎呀,你讨厌!”   说着脚底抹油,拔腿就跑,一溜烟儿地就不见了人影。   魏峙停下脚步,轻笑着摇了摇头。   夏竹悦一口气儿跑回了屋里,紧张兮兮地想了一百个推拒的理由和一千种可能会发生的情景。   然而小厮来报,魏峙接了急报,立时赶往沧州去了,今夜不回来。   夏竹悦松下一口气来,这才有功夫细细处理了面上和手指上的伤处。   往手指上裹缠纱布时,她忽地想起什么来,起身去门口唤来一个小丫鬟,招呼道:“烦请你替我取几样儿东西来。” 第27章 红线劫  娘们儿唧唧的   昏黄烛火随风摇曳,突突跳跃着,很是晃眼。   夏竹悦起身去拿了把剪子,细细将烛芯绞短了些,又另取了个烛台点燃两支蜡,方才坐下来发愁地望着桌上的绣绷子。   她执起细竹绣绷,选了块天水蓝的细缎料子绷了上去。   绣些什么好呢。   她原打算趁他不在,绣个荷包扇袋儿之类的小东西权当谢他,以搪塞他今日的调戏,可是左瞧又瞧,也想不出该绣个什么图纹。   鸳鸯并蒂莲之类的太暧昧,是万万不行的。   麒麟走兽也不太好,他戾气那么重,再戴这些个猛兽,岂不助长气焰?   嗯,还是绣君子些的东西,好提醒他修心养性罢。   如此想着,她执起勾花儿笔疏朗勾出几支修竹。   君子如竹,且绣这个罢。   她打定主意,对着烛火穿针引线,手腕翻飞绣的飞快,她绣工极好,针脚落的又细又密,不消片刻,几支青竹就浮现在眼前。   指尖的纱布透出些许血迹来,她怕弄脏了料子,忙搁下重新换过才又拿起绣绷细细端详。   似乎有些单调。   她想了想,复又穿了两色丝线,点缀了两只小云雀,灵动飞舞在修竹之间,画面一下子丰盈了起来。   再细细看过,觉得甚为满意,这才卸了绣绷,裁了样子做成了一个精巧的小香囊。   又拈了两块上好的安神香包了进去,收好口子,这才算完事儿了。   做完这些,天际竟有些微微泛白。   费了一宿的眼睛,实在酸胀,她伏在桌上略闭眼歇歇,打算缓一缓再去洗漱安睡。   怎料这一歇竟睡了过去,待她再醒转来时,已然是日上三竿。   她迷蒙睁眼,手臂被压的酸麻至极,一动作便似万千针扎一般,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她伸展手臂,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   手臂忽地碰上了个什么温热的事物。   她心下一惊,瞬间醒了神,扭头望去。   魏峙不知几时已然坐在她身畔,手中捻玩着她昨夜做的小香囊,正闲闲地睨着她。   “你.你回来了。”   夏竹悦有些心虚,指了指他手中的小香囊,“送你的,你既已拿到了,就权当我谢过你啦。”   “……”   魏峙垂眸望着她指尖上洇出些许血迹的纱布,语气淡淡地,“手伤着绣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额.”   一时间有些尴尬,夏竹悦勉强笑笑,只得拣些好听话儿来说:“哎呀,就是想多谢你替我解围嘛,你瞧瞧,喜欢么?”   魏峙执起手中的香囊看了一眼,“竹子么。”   “嗯,送你的。”夏竹悦赔笑着。   “……”   魏峙没说话,起身走到榻边,随手丢在榻上,“更衣,拿骑装来。”   夏竹悦见他如此冷淡,以为他并不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不禁有些失落,转身去取了骑装来替他换上。   换罢骑装魏峙径自走了,夏竹悦心下一黯。   虽说对他并无男女情意,但好容易费劲准备的心意被如此无视,她心下还是有些难受的。   她走到他榻前,弯下腰去摸索,既他不要,她便收回好了。   可是摸索了半晌也不见小香囊的踪影,她有些地疑惑地蹙起眉头,又往里探了探,却无论如何都寻不见。   真真儿是奇了……   她嘟囔着,但一夜未睡,又水米未进,实在是困倦极了,只得丢下这茬儿,自去洗漱歇息。   艳阳高照,好一方晴空万里。   魏峙纵马挽弓,搭上一枚箭矢拉满,眼眸微阖,骤然放箭,利箭瞬间划破长空,狠狠贯穿了正在飞翔的大雁。   “好!”   一声喝彩,一个紫色骑装的俊朗少年策马而来,行至魏峙身侧,由衷赞道:“月余不见,你的箭法倒更精准了。”   魏峙轻笑,不以为意,“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月余。”   紫衣少年哑然失笑:“你倒是不谦虚。”   “与你,用得着那些虚的么。”   两人相视而笑,闲话几句,一同调转马头往猎场深处去了。   随行的林霄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不禁感叹主子同这位襄亲王世子的感情,当真是十数年如一日的要好。   襄亲王世子魏珉,从前在京中,就同魏峙最亲近,总是小尾巴一样跟着他,即便后来诸王各自离京去往封地,他也没有断了走动。   如今魏峙欲谋大计,魏珉便走动的更勤了。   二人狩猎叙旧许久,尽兴而归,卸了马匹,在林场里惬意漫步着。   “你是不知道,左相那老贼……”   忽地,魏珉截了话头子,疑惑地凑近了些许,指着他腰际“你不是从不佩香囊的么,佩这些做什么,娘们儿唧唧的。”   魏峙垂眸一扫,秀巧香囊确实同英武骑装很是不搭,看上去有些许滑稽。   他轻晒,“如今想佩了。”   魏珉颇为意外,眯起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忽地凑过去用胳膊肘怼了怼他的臂膀,“怕不是谁送的罢。”   “关你屁事。”   “……”   魏珉一愣,转而大笑起来,指着他,“你急了,你急了!看来我猜的不错。”   魏峙也不解释,唇畔勾起一抹笑意,径自往前走去。   魏珉笑够了,几步追了上去,八卦问着:   “唉,是哪家的千金,竟然能令你这尊万年不化的大佛萌动春心?几时替我引荐引荐?我可很是好奇呐。”   “做好我方才交代你的那几件事便是,旁的少问。”   魏峙淡淡地,手里轻捻着香囊。   魏珉吃了瘪,轻嗤一声,“藏得这样紧,整的谁要同你争似的。”   “你敢么?”   魏峙的目光落在他面上,魏珉脚步一滞,心下有些惧他,不禁转而笑道:“这么认真做什么,玩笑罢了,没人敢同你争。”   说着伸出右手露出手腕上一根殷红的红线,十分得意地看着他,“小爷我也有!”   魏峙闲闲望去,骤然瞳孔缩紧,伸手攥过他的手腕。   “哎!你干嘛?我不抢你的,你却要抢我的吗?”   巍峙不理他的挣扎,细细看清了那根红线,抬眸望向魏珉,语气森然,   “这根红线,你从何得来?” 第28章 魏狗贼  我就是爱她,我就是要娶她做正……   魏珉有些愕然,想要抽回手腕却被他攥的更紧。   “说!”   魏峙加重了语气,彰显着耐心的耗尽。   风拂枝头,落下些许碎叶,有几片落在两人肩上,却无人去拂开。   僵持良久,魏珉终是开口道,“是我心爱之人所赠。”   “你可知这花纹是……”   “我知道。”   魏珉打断他,抬眸望着他,眸中尽是少年人炽热的执着,“她是岐国人。”   魏峙眉头一蹙,“你不要命了?”   魏珉面色沉重了起来,继而苦笑,“自然是要的,但我爱她,我更需要她。”   他甩甩头,恢复了先前玩世不恭的模样,嬉笑着伸手推了魏峙一下,“所以,我只同你说了,你可不能出卖我啊。”   魏峙有些担忧,欲开口劝阻,却被他阻住了话头儿,   “好了好了,不会有事的,我已替她另造了身份,你就甭担心了。”   说着,他邀住魏峙肩头,推着他往前走去,“咱们许久不见,不说这些了,去喝几杯罢,不醉不归。”   原来这岐国,是关外诸多小国之一,国土虽小,却占尽天时地利,处于一方绿洲之中,物产丰饶,尤其盛产黄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弱小国家却守着众多金矿,怎能不被觊觎。   关外诸国一直相互倾轧,纷争不断,但岐国却能一直保持中立,护国守疆,着实不易。   但不知是否天妒英才,岐国皇室子息单薄,即便后期不得不更改法典,令皇女亦可继承皇位,却再无一任岐皇诞下过多位子嗣。   甚至末代岐皇直到年近花甲都没能诞生皇嗣,皇室血脉,就此泯灭殆尽。   皇室无后,诸侯纷起,内乱彻底爆发。   然而内斗还没争出个高下来,诸国闻讯觊觎金矿,纷至沓来。   铁蹄踏过山河碎,似无数把利剑将岐国戳的千疮百孔,彻底被抹灭。   岐国百姓流亡各国,隐姓埋名,从此再也不敢提及自己的来历。   因为,诸国瓜分了岐国所有的金矿后,却始终没有寻到岐国的龙脉金窟。   传说这是岐国世代守护的秘藏,但已经流传了数百年了,从未有人见过,于是众人只将之当做茶余饭后的传说故事罢了。   但是那些利欲熏心的人却不肯罢休,四处搜寻岐国后人,一旦发现便严刑拷问,问不出金窟所在便将其虐杀之。   关外诸国为了霸占那些金矿,互相战乱纷争了许多年,直到魏皇出军扫荡了关外诸国,剿灭数个国家收了金矿才平息了多年的征战。   然而魏皇自此也沉迷于龙脉金窟一说,四处派人苦寻无果,数年来耿耿于怀。   于是数年来,人人皆谈岐变色,不敢与岐国沾染上丝毫干系。   所以魏峙担心魏珉实数情理之中,虽然龙脉金窟的传闻虚无缥缈,但听闻岐国后裔已在暗中积蓄力量企图复国,如今同岐国人来往,便属通敌,与谋反同罪,杀无赦。   夜色悄悄降临,月上枝头。   被迎面而来的清风一扑,酒意更加上头。   魏珉喝了个酩酊大醉,似乎压抑了许久,如今好容易找到个发泄的口子一般,拉着魏峙的袖子,反反复复地问着,   “为什么我和铃儿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我就是爱她,我就是要娶她做正妃,我……”   “你醉了。”   魏峙淡淡扯开他的手。   魏珉不依不饶地又缠了过来,醉眼朦胧地问着,“兄弟你说,岐国人怎么了,岐国人有什么错?岐……”   “住口。”   魏峙皱起眉头,扫了一眼林霄。   林霄立刻上前搀起魏珉,“您醉了,我送您回去罢。”   “不不不。”   魏珉甩开他,“我还没同他喝够呢,我……”   “回罢。”   林霄长臂一揽,把魏珉的胳膊圈到自己颈上,将他架了出去,送往他的马车上。   魏峙有些心烦,也起身往外走去,屏退了仆从,独自在林场里散步。   魏珉的执着令他有些唏嘘,但亦欣赏他的赤诚。   大不了替他兜着罢。   他轻晒,摇摇头。   忽地,树影窸窣摇动起来。   魏峙警觉地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着周遭的动静。   “咻~”地一声,一枚暗器从树影中射出,急急朝着他门面而来。   有刺客!   他瞬间催动身法,朝后一个闪身避过暗器,但紧接着便有数十枚暗器由树影中齐齐射来。   魏峙抽出腰间配剑,挽了个剑花儿,迅疾旋转起来。   他身法极灵动,一把利剑旋的水泼不进,叮叮当当将诸多暗器挡下了七七八八。   “魏狗,纳命来!”   随着一声厉喝,黑暗的树影中纵身而出十几个蒙面黑衣人,手持刀剑,冲向魏峙。   魏峙握紧剑柄,起了个招式,奋起应战,与之搏杀起来。   黑衣人来势凶猛,围攻而上,即便被魏峙当场击败两人也毫不退缩,前赴后继。   魏峙刚一剑贯穿一人,便有一人双臂挥刀劈砍至他门面,他迅疾抽剑回防,以攻为守刺向他脖颈。   他所出剑式皆为杀招,瞬间抹了那人脖颈,那人悲喝一声,逶迤在地。   众人见他不出片刻已然折了他们几个兄弟,不禁怒吼一声,一拥而上。   魏峙以一当十,渐渐不敌,一个没防住被人狠狠砍中腹部,顿时鲜血如注。   黑衣人士气大涨,立刻将他围困起来,举刀就砍。   刀尖落下的一瞬间,一道银光划过,黑衣人枯木一般倒下一片。   “属下救驾来迟!”   林霄低喝着,手持匕首将魏峙护在身后,随之赶来的侍卫们立刻将剩下几人围剿在地。   侍卫举起长矛就要洞穿那些黑衣人,魏峙忽地喊道:“住手!留活口。”   黑衣人闻言,忽地一动弹,剩余的几人瞬间倒地。   林霄上前扯开一人的面巾,只见那人已口吐鲜血而亡。   他掐住那人双颊,迫开他的口腔查看,回首望向魏峙,“主子,他们有备而来,是死士。”   魏峙捂着腹部,面如金纸,咬牙道:“彻查!”   说罢,似失血过多一般,失去了意识。 第29章 窘换药  赏你摸摸   魏峙被送回王府的时候,已然昏迷不醒。   王府上下乱做一团,彻夜灯火通明,连夜从京中调来御医诊治,就连携侧妃在别院休养的南平王都亲自赶了回来。   屋内一下子乌泱泱地挤满了人。   夏竹悦吓坏了,想要上前去看一看他的伤势,却怎么也挤不进那水泄不通的人堆儿,只得在远处候着。   来探望的人一波接着一波,最后还是王爷下令不许人前来打扰才阻了人流。   一直忙碌到后半夜,御医才从鬼门关夺回了魏峙的性命。   御医包扎好伤口,恭谨退出内间,走到外间坐榻前恭谨施礼,   “启禀王爷,世子的伤势乃是利斧砍透了金丝软猬甲所致,但好在有它护身未伤及脏器,性命无虞,按时换药月余便可痊愈。”   南平王犹自眉头紧蹙,“可有万全把握?”   御医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姿态摆得更低了些,   “世子年轻体健,好生换药防止感染,微臣再开上两副促愈的方子,想来是无碍的。”   “嗯。”   南平王点点头,挥手屏退了御医。身侧的侧妃赵氏忙安抚道:   “既御医这样说了,王爷且安心罢,您也在这里熬了一宿了,且要保重身子才是啊。”   南平王以肘撑在小几上,阖眸捏了捏酸胀的山根,整个人看上去既消瘦,又落寞,似乎很是疲倦,   “峙儿年幼便没了母亲,我又对他太过严苛,如今剿匪平乱的事都交于他,才会令他陷入险境。”   赵氏拉过王爷的手,“王爷那是对世子寄予厚望,希望他多加历练,您不必自责。”   “许是我逼他太甚,为了我的野心……”   “王爷。”   赵氏急急捏了捏他的手,压低声音,“开弓没有回头箭,您就世子一个儿子,您这也是为他筹谋,他会明白的。”   “若是他因此有什么不测,我要这天下有何用?”   “怎会,吉人自有天相,连御医都说了,世子月余可愈。”   赵氏望着南平王,语气添了几分关怀,“您身子骨不好,妾身陪您去歇息,也让世子好生静养罢。”   说罢赵氏搀扶起南平王往外走去,路过李管事身前时,她停下脚步嘱咐道:“且挑几个稳妥的人,日夜守候世子,若有懒怠,唯你是问。”   “是。”   李管事恭谨应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院子,院儿里又恢复了寂静。   天际已然微微有些泛白,院儿里只余李管事,夏竹悦和几个近身伺候的小厮。   李管事看了看几人,只觉那些个小厮们到底是粗手粗脚的,怕是做不来换药这般的细致活儿。   可世子爷又不喜丫鬟们近身,看来看去,也只有夏竹悦一人合适了。   毕竟是世子爷亲自带回来的人,世子爷多半是喜欢的,管她究竟是婢女还是侍妾呢,让她去侍候准没错。   如此想着,李管事走到夏竹悦跟前,吩咐道:“你去侍疾,娘娘方才嘱咐的话你都听着了?日夜守候,不得怠慢。”   “我……”   夏竹悦有些为难,怕自己照顾不好他。   “你什么你。”   李管事打断她,“你是世子爷房里的婢女,你不去难道要我去吗?”   “……”   “好了,他们会在外边候着,你缺什么短什么就唤他们。”   李管事一指那些小厮,又端过药箱塞进她怀里,“每两个时辰换一次药,可别误了,去罢。”   见他如此坚持,夏竹悦无法,只得抱着药箱往房里去了。   甫一推开门扇,浓郁的草药味伴着血腥气味便扑面而来,令她不禁瑟缩了一下。   方才那乌泱泱的人群已然散尽,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仅余昏黄烛火在微微跳跃着。   她关上房门走进内间,将药箱搁在几上,先去榻边查看魏峙的伤势。   像是怕惊醒他一般,她将脚步放的极轻缓,轻轻踩在织花长绒地毯上,当真是悄无声息。   伸手撩开床幔,昏黄光线下渐渐露出了他的面容。   他仍是俊美的,很美很美。   他轻阖着眼,漆黑的羽睫因烛光在他面上投下了两小片淡淡的阴影,紧抿的薄唇上没有丝毫血色,使他的美显得那样脆弱,仿佛会稍纵即逝一般。   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高高在上,是强势,是狠戾的,虽然偶尔也会同她调笑几句露出些许活泼的模样。   但如此脆弱的他,她还是头一次看见。   不禁生出了几分怜悯。   她挂好床幔,侧目瞧见他雪白中衣上已然洇出了鲜红的血迹,忙转身去取了药箱,预备替他换药。   她取来药箱放在榻边,伸手去解他的衣衫。   指尖捏住他的中衣系带,却迟迟不敢拉开。   殷红血迹渐渐蔓延扩散,他的面色似乎更差了,若是如此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她仔细观察他的面色,确是昏睡不醒,尤不放心又用指尖儿戳了戳他的面颊。   毫无反应。   这才放下心来,压下心中的羞怯,拉开了他的中衣系带。   她垂首撇过头去,伸手将中衣拨至两侧,打算摸索着替他换药。   可是才刚拿指尖一探,便吓得缩了回来。   原来她并没有摸到纱布,而是直接触碰到了温热的皮肤。   不敢想象自己触碰到的是哪里的皮肤,她决定还是看着伤口换药罢,免得碰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她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抬眸望去。   玉色肌肤肌理匀称,劲瘦流畅的腰线延伸进裹缠在小腹的纱布里,引人无限遐想。   脐下两指处还生着一颗细小殷红的朱砂痣,随着呼吸间一起一伏,勾走了她的注意力,引得她再也挪不开视线。   良久,身侧幽幽地传来一个声音。   “看够了么?”   夏竹悦骇的浑身一颤,扭头望去。   只见魏峙不知何时已然醒转,正瞧着自己,也不知如此瞧了多久。   她的脸瞬间烧红了起来,支支吾吾地,“我.我……”   “干看着做什么。”   魏峙轻哂,“我赏你摸摸?”   “不不不.”夏竹悦窘迫极了,“不必了。”   魏峙面如金纸,额上泌出细密的汗珠儿,咬牙斥道:   “那你还不快换药,等我失血而亡么?” 第30章 小兔子  百般欺负她   “啊,是。”   夏竹悦红着脸,撇过头避开他的视线,轻轻去拆他腹上的纱布。   被鲜血浸透的纱布黏腻在一起,她极轻极轻的慢慢剥离着,生怕拉扯到他的伤口。   随着纱布渐渐离开皮肉,狰狞外翻的伤口暴露在她眼前。   这该多疼啊。   她不禁有些感同身受,鼻尖一酸,眸中漾起了雾气。   “害怕?”   魏峙见她如此,捉过她的手腕,轻轻捏了捏,“若是害怕看到这些,去唤个小厮来。”   一滴泪划过腮边,落在手中血红的纱布上,夏竹悦摇摇头,“不怕,就是觉得你肯定很疼。”   “呵。”   他轻笑,觉得她活像只可怜兮兮眼睛红红的小兔子,不禁忍痛耐着性子哄骗似地,   “乖,我不疼,你换罢。”   夏竹悦抿了抿唇,搁下手中的纱布,另取了药膏,用银匙挑了些,细细涂抹着,仍是忍不住嘟囔,   “都成这番模样了,怎么可能不疼。”   他怎会不疼,只是不愿在她面前示弱罢了。   见她小心翼翼生怕触痛了伤口的模样,他心中竟逸出一丝欣喜来。   如此伤着,似乎也没有那么坏。   他诧异于自己荒谬的想法,转而望着她,轻轻问着,“怎么,你心疼我啊?”   夏竹悦抹药膏的手微微一滞,脸上更红了,故意用小银勺轻戳了他两下,“谁心疼你了,自作多情。”   “嘶~~”   魏峙痛的龇牙咧嘴,咬牙背过脸去,“古人诚不欺我,最毒妇人心。”   夏竹悦没理他,专注着手中的动作,抹好药膏又取来簇新的纱布细细为他裹上。   虽然极尽小心,但仍是无法避免触碰到他的皮肉,微凉指尖划过他紧致的肌理,使得她面上红的几欲滴出血来。   好在他背过脸去没瞧她,否则又不知该如何拿她取笑了。   裹缠好纱布,她仔细地在他腰间打上了一个精巧的蝴蝶结。   “我不要这个。”   魏峙不知何时瞥眼瞧见了,出声抗议。   “由不得你,我只会系这个结。”   夏竹悦轻斥,拨开他要扯开蝴蝶结的手,“不许拆。”   “……”   魏峙冷眼瞧着她,半真半假地抱怨道,“我算是见识到什么叫作虎落平阳被犬欺了,仗着我不能动,你都敢如此作死了。”   夏竹悦轻笑,略傲娇地瞧着他,难得地同他开起了玩笑,   “哎,你说对了,且等你能动弹了再收拾我罢,如今由我侍疾,我想系什么结,便系什么结。”   说罢白了他一眼,起身去柜里替他取中衣来换。   望着她纤细的背影,魏峙回味着她难得流露出的小女儿情态,不禁舔了舔后槽牙,心中暗道,   待我好了,看我不狠狠收拾你。   正想着百般欺负她的情状时,夏竹悦捧着中衣来了。   她把中衣往榻上一搁,“你胳膊没受伤,自己换罢。”   魏峙眉头一蹙,端出主子的架子斥责道:“你越发放肆了,谁是主子?你换!”   “……”   夏竹悦被他唬得心下一惊,自觉确是松懈警惕,言行无状了。   病着老虎也是虎,并不是一只病猫儿。   她赶紧敛了神色,又是那一副恭谨温顺的模样,垂首捧起了中衣。   魏峙心中似被猫爪儿挠了一下似的,忽地有些微涩,有些后悔斥责了她。   她才刚向自己近了一分,却又被他活生生地推远了。   不过他也只懊恼了一瞬罢了,毕竟日子还长着,他有的是时间同她慢慢磋磨。   经过方才的换药,夏竹悦已然没有那么羞怯了,轻柔体贴地替他更换了中衣。   换好衣裳,又去拧了个热布巾替他擦了脸面上的汗珠儿,这才哄他睡下。   魏峙神志涣散,也不再调戏她,阖眸昏沉睡去。   待一切拾掇妥当,她放下床幔,将夜风挡严实,躬身捧起换下的污物送出去递给小厮处理,转而又去廊下接过小丫鬟手中的扇子,亲自照看着煎药的小泥炉。   “姑娘且去歇歇罢,这里我看着便是,您也一宿没阖眼了呢。”   小丫鬟担忧地劝着。   “没事儿。”   夏竹悦笑笑,“你去睡吧,左右快煎好了,待会他服了药我再去睡。”   小丫鬟抿唇一笑,“姑娘对咱们世子爷当真是上心,什么都亲力亲为。”   夏竹悦闻言,愣了一瞬,继而笑笑,没说什么。   即便不是他巍峙,哪怕只是猫猫狗狗,她都会好生照顾,不会坐视不理的。   小丫鬟不肯走,索性蹲在旁边陪着她说话解闷儿。   朝阳渐升,晨光铺洒进院儿里,树梢上的露珠儿闪动着晶莹剔透的光泽。   忽地一道墨蓝色的身影急急闪了进来,打断了少女们的闲聊。   林霄走的很急,几步近到屋前就要推门。   夏竹悦见状,赶紧起身轻唤道,“他才刚睡下,这会子怕是才刚睡安稳……”   “有急事,误不得。”   林霄匆匆解释了一句,推门而入。   夏竹悦一时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小丫鬟见她担忧,安慰她,“别担心,林霄是同世子爷一同长大的,护卫他许多年的心腹,知道轻重,不会有事的。”   “嗯。”   夏竹悦只得应了,坐回小凳上继续看顾着火候。   悉心保着文火,慢慢收了药汁,她执过布巾包着把手,将药汁隔着一层纱布细细滤进碗里,拿托盘盛了,端起往屋里走去。   轻轻推开门扇,踩在长绒地毯上,缓缓走进内间往榻前走去。   “什么时候的事?”   隔着纱幔远远传来了巍峙的声音。   林霄恭谨答着:“就在昨夜,魏珉世子回别院时,那女子已经被捉走了。”   “不是另造了身份么,怎会走漏。”   “是被暗桩报出去的,魏珉世子已经被传召立刻回京,即刻便要问审。”   林霄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审案的是秦尚书,他是誉王的人,只怕是凶多吉少。”   “那便是一早盯上了他,想借此大做文章除掉他,削弱我们的势力。”   “您说的是。”   巍峙叹息一声,“天下那么多女子,喜欢谁不好,非挑个岐国女子,着实找死,你且……”   啪——   滚烫药汁连着药碗滚落在地,洇湿了地毯,散发出浓郁的苦涩气味。 第31章 甜桃儿  多么诱人   声音戛然而止,屋内一片寂静,唯有被污了地毯上蒸腾着袅袅热气。   林霄拨开纱幔,只见夏竹悦愣在那里,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   他走过来捡起药碗,轻唤了一声,“你怎么了?烫着了没有?”   夏竹悦恍然回神,摇摇头,忙接过他手中递来的药碗,“没什么,许是一夜未睡,方才有些晕眩,我.我再去煎一碗来。”   “你且自去歇息,白日不必过来。”   纱幔后头,魏峙吩咐着。   “是。”   夏竹悦轻声应了,转身匆匆退了出去。   她将托盘和药碗送回廊下,嘱咐小丫鬟重新煎过,便去花园里找了个角落抱膝蹲了下来。   她紧紧地抱着自己,小声的啜泣起来。   她有个秘密,同谁都没有说过。   她的母亲,是岐国人。   母亲从未提及过在岐国的身份,怕给她带来不测,只是让她不要忘记,她也是岐国人。   虽国破家亡,隐姓埋名,即便流落风尘,也不能忘了自己的根。   她从前还很是奇怪,分明父亲夏如知是魏国人,自己便应当是魏国人,怎的母亲却一再坚持她是岐国人呢。   她那时只当母亲是思念故国才如此说的,直到那天知道了夏如知并非自己的生父,才彻底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那么,她的亲生父亲又是谁呢?   是否尚在人世?   想来多半在国破时亡故了罢,否则母亲怎会辗转被卖到魏国。   若是父亲还在,必不会令母亲受辱,也不会让自己受那么多的欺辱罢。   可是现如今,她不知生父,母亲亡故,而自己也自身难保,着实生出一股孤苦伶仃之感。   她知道绝不能向人透露自己的身份。   如今世人已到了谈岐变色的地步。   她压根儿就不知道那劳什子龙脉金窟在哪里。   但是母亲再三警告过她,人心最为可怖,世人贪婪的欲望最为可怖,单是那一点点虚无缥缈的贪婪,便能将她吞噬殆尽。   从方才无意间听到的只字片语里,她便能猜测出,似乎又有一个岐人被发现了。   她不知道那人会遭遇怎样的严刑拷问,但她知道,一定不会有活路。   她很害怕。   魏峙似乎也很在意岐人。   若是魏峙知道了她是岐人,她又将会是哪一种死法儿。   她不敢想象,不敢再想下去,将脸埋进膝盖里,悄无声息地哭上了一场。   乌云飘了过来,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雨点儿砸在她的脖颈里,凉丝丝的。   雨珠儿落个不停,和着她的泪珠儿,一齐滚落在小小的水洼里。   许久云收雨住,天空复又放晴了,她才起身回去。   院儿里扫洒的小丫鬟见她落汤鸡一般,失魂落魄疲倦不堪地走过来,皆吓了一跳。   一个小丫鬟忙上来搀住她,关切问着:“姑娘这是怎么了?”   夏竹悦随口敷衍着:“没什么,没带伞罢了。”   “寻个屋檐避避也是好的,怎的这么实心眼儿淋回来呢,若是着了风寒可怎么好。”   夏竹悦没说话,小丫鬟瞧她这副落魄样子,好心劝道:   “您这样也不便去世子爷跟前儿伺候,若是不嫌弃,且先去我们那里洗漱更衣,歇息歇息罢”   “多谢。”   夏竹悦应了,同她一起去了丫鬟们的屋里。   丫鬟们住的大通铺,小丫鬟将自己的铺位指给她,又取了套干爽的衣物递与她。   “姑娘且歇息吧,我还需去值班,就不多陪您了。”   “嗯,多谢你。”   “嗐,说这些做什么。”   小丫鬟只当她是受了什么委屈,劝慰道:“咱们做丫鬟的,少不得受些委屈,别往心里去。”   说罢替她掩上房门,自去上值去了。   夏竹悦抱着衣物又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方才更衣洗漱,躺到铺上阖眸睡了。   待她再醒转时,天色竟已暗了下来,她惊觉错过了换药时间,挣扎着要起身。   才刚一动弹,便觉头痛欲裂,喉咙里干涩烧痛,显然是淋雨着了凉了。   但她心里记挂着魏峙的伤口,若是耽搁了可了不得,不得不强撑着身子下了床铺,匆匆整理了衣衫就往魏峙房里去。   还未走到门口就看见李管事同两个小厮抱着一盆换下的污渍纱布跨出房门来。   李管事抬眸瞥见她,不禁皱起眉头,语气也带了几分责备,   “瞧你挺机灵的模样,怎的如此懒怠,一整天哪里躲懒去了,甭仗着世子爷宠你几分就作妖,仔细娘娘不饶你。”   夏竹悦无可辩驳,垂首立在那里。   李管事瞧她一副蔫儿了吧唧的模样,懒得再说她,领着小厮走了。   待李管事走远,她才轻轻推开门扇,一只脚跨了进去,另一只脚却迟迟抬不起来。   夜风透着门缝儿往屋里钻,她怕凉风扑了他的伤口,忙跨进屋内关上房门。   缓缓走进内间,她略迟疑地站在几边,似乎有些不敢上前去面对他。   仿佛是听见动静了一般,纱幔后传来他的轻唤,“怎的不过来?”   听了这话,她只得缓步上前,轻拂纱幔,来到他身前。   “你怎知是谁?”   夏竹悦轻柔笑笑,故作轻松。   魏峙面色好了些,精神也不似昨儿那样倦怠,唇畔勾起一丝笑意望着她,“你身上的味道,隔着丈余远都能教风送过来。”   她愣了一瞬,赶紧抬起袖子闻了闻,昨儿慌乱未曾好生梳洗,恐是自己身上气味不好。   她这厢正忐忑着,魏峙却笑意更盛了,“怪香甜的,像是蔷薇的气息。”   这下子她才明白过来他是在调戏自己,一时又恼又窘,一甩袖子扭过身去,“都这般模样了还不老实,你且疼着罢。”   说罢就要掀帘子走人,魏峙见她要走,急急唤道:“哎,别走啊,过来陪我说话解闷儿,我都躺一天了,着实闲得慌。”   “闲的慌”夏竹悦回过头瞧着他。   “嗯。”   夏竹悦忽地抿唇一笑,转身去外边桌上拿了把扇子回来,塞进他手里,“呐,你瞧瞧外头花圃里可有蝴蝶没有?”   魏峙轻笑出声,抄起扇子作势扑了她两下,嗔笑道:“你是真记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瞧你是真想挨收拾了。”   扑的她嬉笑着直往外躲,他一把揪住她的袖子将她拽了回来,逼问着:“你倒说说,我哪副模样了?令你这么狠心任我疼着?”   夏竹悦回首眸光轻轻扫过他面上,挤兑他,“脏兮兮,臭烘烘的。”   “你!”   魏峙暗道这女子真的是远则生怨近则不逊,都敢同他如此玩笑了。   但是他却丝毫也不生气,甚至稍觉能如此逗逗嘴的她甚是俏皮。   不想板起脸训斥又吓退了她,魏峙丢开她的袖子,半埋怨着,   “那你还不快去打水来给我擦洗,还自称是婢女,瞧你哪里还有点儿婢女的自觉?”   夏竹悦应了,“那我去唤小厮来。”   魏峙嗤笑一声,冷眼瞧着她,“不许假手他人。”   “……”   夏竹悦撇了他一眼,小声嘟囔着:“偌大一个王府,就可着我一个人使唤。”   魏峙没有理她,只是用眼神告诉她,快去。   别无他法,她只得转身去烧了一桶热水,又取了布巾和换洗衣衫来。   拒了小厮要帮忙的好意,她摆好盥洗用具,放下纱幔,上前去解他的衣衫。   解开些许襟口,她拧了热布巾细细沿着脖颈擦洗着。   白嫩的指尖执着纯棉布巾熨帖地滑过喉结,魏峙喉头滚动,微觉小腹发紧。   布巾沿着脖颈蜿蜒而下,缓缓擦洗下去,滑过每一寸肌肤,温暖湿润,既轻且柔。   她离得很近,俯身细细擦洗着,清甜鼻息若有似无地拂在他面上,直让他觉得燥热难当。   伴着暖黄烛光,他甚至能够看清她面上极细小的绒毛,就像是新鲜香甜的桃儿上那层细细绒毛儿似的,在向他昭告着,她有多么的诱人。   魏峙忽然觉得。   让她给自己擦澡,并不是在惩罚她,而是在惩罚他自己。   再如此下去,他的伤口只怕是要裂开了。   正待他要开口让她退下换个小厮来时,夏竹悦已然擦洗完正面,轻轻托着他的腰际,将他侧过身去。   她另拧了布巾来替他擦背。   但这并没有缓解多少,布巾沿着耳后擦向肩胛时,他喉中难以抑制地轻哼了一声。   正当他轻咬舌尖想要抑制这份感受时,夏竹悦忽地轻轻开口道:“若我是岐人,你待如何?” 第32章 万字更  只要你说一句不离开我   魏峙闻言,脑海中的旖旎心思消散殆尽,回过身来看向她。   夏竹悦面色如常,垂着眼帘轻柔替他擦洗着臂膀。   他瞧了她一会儿,轻笑道:“可是早晨听见我们说话了?没得开这些玩笑做什么,你是夏如知的女儿,怎会是岐人。”   夏竹悦手中的布巾滞了一瞬,复又轻轻擦拭着,仿佛从未问过这句话儿一般。   见她如此,魏峙不禁问她,“为什么忽然这样问?”   “不过是闲话罢了,想瞧瞧若我也是岐国人,你还会容我么。”   她抬眸一笑,却笑得有些勉强。   魏峙面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全没了先前玩笑的模样,直直地看着她,看的她不自觉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两人对望了良久,魏峙沉声道:“不会。”   “哦。”   夏竹悦垂下头,将布巾翻了一面,继续擦洗着他的小臂。   见她不知为何有些失落的模样,魏峙心尖儿微微一涩,忙找补着:“开这些玩笑做什么,以后不许胡说,若是被有心人听去,对你不利。”   “嗯。”   她收了布巾,替他更换了上衣,复又拉过被角替他掖好,起身提起水桶就走。   “哎,这就算完了?”   魏峙唤她,“就擦个上身么?其他的怎么办?”   “不洗了。”   夏竹悦丢下这句,不理他的呼唤,掀开纱幔就走了。   “……”   魏峙有些莫名其妙,望着她扭身远去的身形,感叹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方才还好好的,怎的忽然就恼了。   日子一天天随着太阳东升西落,流逝的很快,转眼已过去月余。   好在那日夏竹悦闹别扭并未闹很久,隔日便恢复如常,只是不怎么同魏峙调笑了,一如从前那般恭谨温顺。   魏峙的伤势好的很快,在夏竹悦的悉心照料之下,不足半月便结了痂,如今已全然愈合,甚至连疤痕都不甚落下。   晨起洗漱过后,他抽出配剑走到院儿里,挽了个剑花儿起了招式,虎虎生风地舞起剑来。   那剑为精钢打造,锋利程亮,而他身法灵动,剑式飘逸,舞动间银光流转,剑气扫落花叶纷扬,着实美不胜收。   小厮丫鬟们远远望着,三五成堆儿地嘻嘻笑着,全然忘了自己手中的活计。   唯独执着笤帚的夏竹悦站在廊下,有些气恼地抖了抖撮箕里刚扫拢的落叶。   “净会添乱。”   她远远翻了个白眼儿,放下撮箕和笤帚,转身回屋里去了。   魏峙舞了两套,浑身微微出汗,松泛了许多。   侧眸一瞥,廊下那人早已不知去向。   “……”   白折腾了。   他收了剑,转身回屋。   夏竹悦正坐在外间坐榻上描花样儿,房门被猛然推开,惹得她不禁抬首望去。   只见门外晨光倾泻进来,拢在魏峙身上,他月白单衣微汗,贴在他紧致的肌理上,宽肩窄腰,长腿一跨进得门来。   许是舞剑后气血运行的更畅了,他面上泛着潮红,微微一层薄汗,几缕额发也松散垂落在额际,发梢挂着盈盈欲坠的晶莹汗珠儿。   门外的风一扑,他身上微汗的气息裹挟着沉水香的气味直直扑向夏竹悦鼻息之间。   她面上一红,垂下头去继续描花样儿。   见她如此,只当她是羞赧了,魏峙自我感觉良好地故意从她身侧走过,将佩剑搁回架上。   “洗漱,我要出去。”   丢下一句吩咐,他径自于椅上坐了。   夏竹悦搁下勾花儿笔,起身去打水拧布巾,替他漱了口,擦洗了手脸,又细细重梳了头发结了辫子盘成髻,簪上金冠。   另取了件玄色蟒袍与他穿戴上,这些日子惯了看他便衣的模样,忽地换上蟒袍,倒真真儿令她有种换了个人似的错觉。   金蟒狰狞,盘在他胸前,蜿蜒而下。   为他扣上腰封时,夏竹悦忽地脸上烧红起来。   不知怎的,她忽然就想到在这蟒尾覆盖的衣料之下,有着一颗殷红小痣,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她赶紧摇摇头,想要甩掉这个奇怪的念头。   “脸红什么。”   魏峙轻晒,“又不是头一回替我更衣了,怎的还那么羞怯。”   “……”   夏竹悦抚平衣角,垂首退至一侧,不理会他的调戏。   魏峙见她不搭理自己,也不恼,径自出了房门,同林霄一道儿走远了。   夏竹悦拾掇好用过的物件儿,将他换下的衣衫用盆装了,预备抱去浣衣处浆洗。   近日来魏峙近身的事儿都是由她亲自做,他似用惯了她似的,旁人做的他都觉不妥帖,倒使得她手里的活计越来越多,着实讨厌。   她抱着木盆,一路出了院儿里,往浣衣处走去。   浣衣处设在王府西侧,恰有一条溪流穿过王府,便在溪水即将穿出去的位置设立了浣衣的地方,日夜都有流水,比打井水上来浣衣要轻省许多。   她快步走着,再穿过一条山石小径就能到了。   忽地,脚下一滑,险些被石子滑到,她赶紧伸手撑着石壁,稳住身形。   但是松了手木盆便滚落在地,发出一声不小的声响来。   “哟,我当是谁呢。”   一声娇滴滴的嗤笑从头顶传来,夏竹悦抬首望去,只见假山上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正俯首瞧着自己。   因着背光,她瞧不清那丫鬟的脸面,似乎并不认得。   “怎么,月余不见,你便不记得我了?”   那丫鬟娇笑着,闲闲伸出一根手指,那手指上赫然短了一截,少了一个指头尖儿。   “那你还记得它么?”   夏竹悦骇然想起,她便是那天四夫人身侧的陪嫁丫鬟。   她摸不准她的意思,没有搭腔,俯身拾起衣衫装进木盆里,抱起木盆往前走去。   忽地一颗小石子儿砸倒她脑门儿上,痛的她瑟缩了一下,她回头望去,只见那小丫鬟笑嘻嘻地瞧着她,   “跑什么?你能跑到哪儿去”   夏竹悦有些厌烦,“你要做什么?”   小丫鬟笑笑,施施然从石梯上下了假山,走到她身前睨着她,伸出手指,   “你瞧清楚了,我可是因为你丢了根指头呢,你如何赔我?”   “又不是我削的,你找我做什么。”   夏竹悦推开她,欲要往前去,那丫鬟一个闪身拦在她身前,将她挡在自己与石壁之间。   “你要做什么?”   夏竹悦将木盆抱紧,横在两人之间,有些紧张。   “做什么?”   那丫鬟凄厉一笑,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伸手揪住她的衣襟,“拜你所赐,我少了根指头,又得罪了世子爷,夫人怕惹祸上身也厌弃了我。”   她抬手一指假山前方的浣衣处,“我多金贵一双手,嗯?你瞧瞧?”   她将涂着殷红丹蔻的手指伸到她眼前,原本五根水葱儿一般的手指赫然少了一根,看上去说不出的可怖怪异。   “如今成了这副模样,还被丢来作浣衣女?”   她忽地声音尖利了起来,凑近夏竹悦,“我是洗衣裳的人吗?小姐原说了,过两年便给我指一门好婚事的,如今都没了,都没啦!”   夏竹悦见她似乎很是疯魔,心下有些害怕,一时间不敢再刺激她,只得装作木偶一般,默默听她咆哮。   那丫鬟见她无动于衷,更加气恼,一掌拍开了她手中的木盆,任其滚落在地,双手揪住她的衣襟狠狠摇晃着她,凄厉咆哮着,   “这些都怪你!都怪你!”   “你把手指还给我!”   她忽地一把拉过夏竹悦的手,伸手去掰她的手指,“你把手指还给我!还给我!”   夏竹悦吃痛,手指险些被她掰断,不得不狠狠推开她,“你疯了!”   “呵呵……”   她狂笑起来,“你才疯了,我寻你多时了,你成日躲在世子爷院儿里不出来,今日怎的舍得出来了?”   夏竹悦不想再同她纠缠下去,木盆也不要了,转身往回跑去。   那丫鬟忽地拔下头上银簪扑了过来,举手就往她面上扎去,“你往哪儿跑!你今儿出来了就甭想再回去!”   夏竹悦骇然不已,狠狠一脚蹬在她腰腹上。   那丫鬟吃痛,蜷缩了一下,夏竹悦赶紧趁着这一瞬空档爬起来迅速往魏峙院儿里跑去。   “你站住!”   那丫鬟豁出去了一般,疯魔至极不肯罢休,发髻松散衣衫凌乱地挥舞着银簪追了上来。   见她是真要取自己性命,夏竹悦脚下生风,拼命往前跑去。   好在她时常劳作,体力甚好,那丫鬟一气儿追了没多远,便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如溺水一般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然而这番动静已然惊动了王府里巡逻的侍卫,侍卫上前来查问,夏竹悦如实相告,那丫鬟百般抵赖对着她又扑又打,哭闹撒泼。   那丫鬟的行为实在诡异,侍卫暂行将她拉扯开来,押了下去。   闹剧收场,夏竹悦也没了去洗衣裳的心思,方才被她尖利的指甲划伤了好些位置,她轻轻碰了碰,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半晌回到魏峙屋里,走过镜前才瞧见自己的狼狈模样。   头发都被扯散了,几缕挂在身前,几缕垂在身后,还有几缕乱糟糟地缠在摇摇欲坠的珠花儿上。   身上的芽绿窄袖也扯破了好些,藕白的小臂上赫然几道沁着血珠儿的划痕,面上更是被挠了几道,看上去惨兮兮的。   她赶紧坐下来执起篦子准备对镜重新梳过,这副模样儿若是被魏峙见着了,又不知道会生出多少乱子来。   可还没待她解开发绳儿,房门就被骤然推开,她惊得差点儿掉了手中的篦子。   魏峙几步走了过来,沉着脸将她拉了起来。   他面色很难看,眸中怒意翻涌,渐生杀意。   “我.”   夏竹悦挤出一个笑容来,有些忐忑,“我没事。”   魏峙薄唇紧抿,侧眸看向跟着进来的李管事,“杖毙。”   李管事躬身恭谨道:“是。”   说罢李管事转身就往外走,夏竹悦急了,赶紧拉住李管事。   魏峙的视线落在她抓住李管事袖子的手上,似乎怒意更盛。   夏竹悦惊觉,赶紧撒开手退开了两步,望着魏峙小心翼翼地问他,“你要杖毙谁?”   她勉强笑笑,“我真的没事,不过挠了两下罢了,罪不至死,我……”   “还要我再说一遍么?”   魏峙打断了她。   李管事一躬身,匆匆退了出去,顺手掩上了房门。   屋内一下子寂静了下来。   夏竹悦和魏峙对立站着,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微风轻轻浮动纱幔,轻纱摇曳,仿佛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动静。   良久,魏峙叹息一声,伸手将她拉了过来,轻轻拥进怀中。   夏竹悦未曾防备他会忽然拥抱她,瞬间僵直了身子,僵硬的似铁板一块。   魏峙将头轻轻埋在她脖颈间,感受到她的僵硬,心下有些酸涩。   “你在害怕?”   “……”   “怕我?”   “没有……”   魏峙轻笑,“你不是很会撒谎。”   “……”   魏峙收紧手臂,将她拥的更紧了些,“觉得我残忍?”   “……嗯。”   魏峙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拥着她。   她是如此的温暖芬芳,拥着她的感觉是如此令人沉醉。   天知道方才李管事来报她险些被刺杀时,他有多么紧张,扔下手边的一切赶了回来。   他竟还未曾发觉,自己已然如此地,在意她。   即便她觉得自己残忍也无妨。   她是他的小宠物,受他的庇护。   他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物伤害她。   “同我一起去雍州吧。”他喃喃低语。   “嗯?”   “那里的杜鹃花儿开的很好,我带你去看。”   夏竹悦努力挣开些许缝隙,仰头望着他,“你不忙么?”   魏峙轻笑,“忙,我要去雍州办事,但如今我不放心将你独自放在府里。”   他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儿,   “恨不得把你拴在裤腰带上才好。”   “……”   突如其来的亲昵令夏竹悦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前一刻还在狠戾杀伐,后一刻却能够如此嬉笑调戏自己。   真真儿是喜怒无常,令她捉摸不透。   过了两日,魏峙当真备了车马,让她随车而行,同他一同前往雍州。   这两日也不知怎的,魏峙对她的态度似乎宠溺了许多。   还时不时地如同现在这般,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对她的一切作为都欣然接受,实在令她毛骨悚然。   魏峙斜靠在坐榻上,瞧了她许久,她只得缩在窗下,掀开窗幔装作专心看风景。   许久魏峙忽然起身过来挨着她坐下,脑袋凑到她边上也望窗外望去,“瞧什么呢,瞧的这么专注。”   “看.看风景啊。”夏竹悦支支吾吾地,悄悄往旁边挪了挪。   “嗯?”   魏峙跟着挪了过来,又紧紧地贴着她,“哪里有风景,到处都光秃秃的,有什么好看的?”   “……”   夏竹悦将他推开了些,“你不懂,就是好看,你且坐开些,热死了。”   魏峙蹙起眉头,长臂一揽,将她圈了回来,“哪有婢女嫌弃主子的道理?我都不嫌热,你嫌什么。”   “你正经一点好不好。”   夏竹悦无奈地以臂挡在两人之间,“你这样哪里还像个正经威严的世子爷。”   魏峙似被逗乐了一般,轻笑出声,但他如今就喜欢逗她,看她被自己逗得面红耳赤的窘迫模样,很是能取悦他。   他凑到她耳畔,说着令人脸红的调笑话儿。   夏竹悦羞赧的不行,紧紧捂住耳朵,背过身去,可他却不依不饶地跟过来,调戏个没完。   夏竹悦只隐约听见些什么“吃了你.心肝儿.”之类的混账话,气恼的恨不得撕烂他那张叨叨个没完的嘴巴。   正待她不知如何摆脱这困境时,马车忽地一滞,惯性带着她扑进了魏峙怀里,魏峙紧紧揽住她,随口斥责车夫,   “怎么回事?驾稳一些。”   然而,马车却渐渐停止了下来,忽地一阵哨声,数十只利箭从天而降,瞬间射杀了几名侍卫。   “有刺客!护卫!”   林霄大喝一声,一众侍卫瞬间包围过来,将马车紧紧围在中央。   夏竹悦骇然,抬首看向魏峙,魏峙已然敛了嬉笑神色,握紧腰间佩剑,轻声安抚她,   “没事,别害怕。”   车外忽地想起短兵相交的声音,嘶吼声,咒骂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夏竹悦微微颤栗了起来。   魏峙揽紧她,指尖轻轻替她捂着耳朵,“别听,很快便好了。”   终于,过了良久,只听得林霄来报,“主子,与上回行刺的是同一帮人,一共十四个,已尽数歼灭。”   “嗯。”   魏峙应了,松开夏竹悦,起身下了马车去查看。   夏竹悦不敢一人待在马车里,便也跟着出去了,才刚踏出车门,抬眸间却瞥见一人隐于树梢上手持弓.弩正瞄准了她身前的魏峙,正扣下扳机,射出一枚利箭来。   那利箭直扑魏峙面门而来,夏竹悦闭眼扑了上去,“小心!”   咻——   利刃扎入了单薄的背脊,她还来不及痛,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悦儿!”   魏峙回身接住了逶迤而落的夏竹悦,转头嘶吼道:“林霄!”   树梢那人还未来得及装上第二箭,便被林霄一刀插入心窝里。   她面上的血色褪的很快,转瞬间便如白纸一般,孱弱单薄的身子歪在他的臂弯里,仿佛纸鸢一般轻盈,好像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令他再也抓握不住一般。   他慌了,甚至有些仿徨,他从未想过她会挺身而出替自己挡箭。   从来只有他自己独自一人孤军奋战,从来都是他去保护她的。   他从未料到在他眼里,菟丝花一般的她,会如此奋不顾身地向他奔赴而来。   “悦儿。”   他轻唤着,可她却如沉睡的布偶一般,丝毫没有反应。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越握越紧,忽地起身将她抱进车里搂在怀中,对林霄喝道:“回王府!”   月悬中天,魏峙院儿里灯火明灭。   魏峙抱着夏竹悦踢开房门,将她放在榻上,大夫早已候命在门口,见此情状赶紧自觉地上前去拔箭疗伤。   大夫才刚摸到箭柄,魏峙便斥责道:“你轻些!”   “是.是是。”   大夫委屈,他压根儿就还没碰到箭柄好么。   大夫在魏峙的监视下颤颤巍巍地取出小刀割断箭柄,又将她背后的衣料稍稍划开一些。   本应划范围大一些的,但瞧着魏峙那骇人的眼神,他还是识相地堪堪划出一个够拔箭的地方便作罢了。   大夫拔出箭头,洒上金创药粉,对着烛火细细观察了箭头,又用银针探了探,方才开口,   “所幸箭头没有淬毒,扎的也不甚深,未伤及要害,皮外伤罢了。”   “皮外伤不是伤么?”   魏峙沉声斥道:“若是她留下一丝疤痕,我要你提头来见。”   “是。”   大夫骇的跪伏在地。   眼见伤口处理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包扎了,魏峙屏退众人,决定亲自为她包扎。   他执起小刀,从她背后直直划到领口,撕去所有遮掩令伤口彻底暴露出来。   伤口被雪白玉背一衬,显得分外狰狞。   魏峙心里似被利箭贯穿了一般,灼灼生痛。   他也不知怎的会生出这样的感觉来,他只知道自己看到她如此模样,他恨不得代她受之。   他取过药粉复又细细铺洒了一遍,才用纱布细细的裹缠了几层,替她翻身裹缠纱布时,她的美好一览无余,指尖触及的,都是滑腻柔嫩。   可他眼下却根本顾及不上什么风月,只盼着她无事醒来。   裹缠好纱布,他又亲自替她更换了中衣,才合衣躺到榻上,侧过身将她紧紧揽进怀里。   他拥着她,将脸面埋进她的发间,轻轻呢喃着:“你怎的这样傻?”   夏竹悦醒来时,已然是三天之后了。   阳光透过窗棂上的明纱照了进来,有些热。   窗外枝头上的小鸟儿们似乎不知疲倦一般,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扰人清梦。   夏竹悦背后一阵生疼,疼的刺骨。   她蜷缩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   恍若隔世一般,看见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穹顶。   那顶上镶金嵌宝,悬挂着天青色的帐幔。   看着倒是有几分眼熟,她如此想着。   忽地手上一紧,似被人握住了一般,她侧目望去,只见魏峙偎在自己身侧,而她则,躺在魏峙的床榻上?   这个认知着实惊吓到了她,她急急挣扎着要起身,背脊上的伤口被她的动作一扯,瞬间痛的她砸回了榻上,动弹不得。   “悦儿?你醒了。”   魏峙感受到动静,坐起身来欣喜地望着她。   他似乎憔悴了许多,红着眼睛,似乎许久没睡好的模样,颌下生出许多新须,看上去有些滑稽。   夏竹悦张张嘴,许久没说话了,一开口声音很是嘶哑,“我怎的在这里?”   “那你应该在哪里?”   魏峙捏捏她的手,“你本就该在这里。”   “……”   记忆渐渐回笼,夏竹悦想起了那日替他挡箭的事情来。   她也不知怎的那日自己会作出这般举动来,只是下意识地,就那么往前扑过去了。   不过如今也算是还了他一命,应当可以算得上是报答他了罢。   这几日她虽昏迷着,但也不是毫无知觉,时而昏沉无知,时而半梦半醒罢了。   她知道他这几日衣不解带地守着她,每当昏沉半醒间,她总能感受到他陪伴在自己身边,能感觉到他的焦急,甚至偶尔还能听见他对着自己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儿。   只是她太过疲倦,并不记得那些细节和那些缠绵的话语了。   “悦儿。”   见她独自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魏峙关切问着:“你觉得如何?饿不饿,想不想吃些什么?”   夏竹悦回过神来,扭头望向魏峙,轻声唤他,“魏峙。”   “嗯?”   她从未唤过他的名字,忽地听到她这样唤,他心中逸出一丝别样的情感。   他想听到更多。   他想要更多。   “怎么了?你说。”   他望着她,眼神温柔极了,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让夏竹悦有些不习惯。   但她还是鼓起勇气说了,“我如今算不算是还了你的人情,可不可以向你讨个恩典?”   魏峙宠溺地捏了捏她的手心,“说什么傻话呢,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真的么?”她有些忐忑。   魏峙轻笑,“自然是真的,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会为你去做。”   “那你肯定能做到,并不费什么劲儿。”   夏竹悦有些欣喜,不禁拉住了他的衣袖。   “嗯,你说罢。”魏峙有些期待地望着她,即便她想要正妃的位置,他都会考虑去替她争取。   夏竹悦赧然笑笑,眼巴巴儿地望着他,“那,你可不可以放我走?”   似有什么熄灭了一般。   似有什么碎裂了一般。   魏峙忽地觉得好冷,心底生出一股钝痛愈演愈烈,逐渐蔓延开来,紧紧擭住他的心,肆意搓拧挤压着,痛到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眸中细碎的光泯灭了,眸色幽暗,似墨色流淌,唇畔的笑意僵了片刻,渐渐再也挂不住了,消失殆尽。   “你说.”   魏峙顿了顿,“.什么”   夏竹悦看见他神情的变化,有些害怕,松开他的衣袖,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紧紧攥在手中,狠狠捏着,越捏越紧。   “魏峙.”   夏竹悦皱起眉头,“你弄痛我了。”   “你说,你要什么”   魏峙又沉声问了一遍。   夏竹悦亦有些不耐烦了,她很痛,也不懂为什么他会忽然翻脸,她索性迎视着他,   “你曾救过我,我很感激,如今我也救了你,算是扯平了,我想要离开这里。”   “你想要离开这里,还是想要离开我?”   “都算罢。”夏竹悦撇过头。   魏峙怒不可遏,捉起瓷枕狠狠砸了出去。   力道之大,即便瓷枕是摔在长绒地毯上,也只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他深吸一口气,掐着夏竹悦的双颊掰过她的脸,“你答应过的我的,永远不会离开我。”   “……”   夏竹悦不敢动弹,她背脊上痛的不行,如今面颊被死死掐住,她直觉自己只要再说错一个字儿,那只手就会下移到她的脖颈上。   魏峙咬着牙,点点头,“夏竹悦,你好样儿的。”   他捉着她的面颊左右晃晃,“所以之前都是你的曲意逢迎是么?是你的故作娇羞是么?”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你甚至能做到不要命的替我挡箭?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的?你说啊!”   被掐着面颊的夏竹悦心道,你倒是松手让我说啊。   魏峙忽地摇头轻笑,抬眸望着夏竹悦,“你图什么?你接近我究竟图什么?就是为了如此耍我么?”   “不是的。”   夏竹悦奋力拔开他的手,急急解释着:“当初我是有难处,不得不接近你求你救我,并没有想要戏耍你的意思。”   “所以呢?”   魏峙面色更加难看,“如今你无事了,利用完我就甩是吗?当初立下的誓言都是随口一说的屁话是吗!”   “……”   夏竹悦无可辩驳,她确是没有将那些话当做是正经的誓言。   魏峙见她沉默不言,只当她是默认了,怒不可遏地揪住她的衣襟几乎将她拎了起来,   “夏竹悦,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和我讲条件?”   说罢将她扔回榻上,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我告诉你,你永远都是我的,不论你愿不愿意,你都休想离开我身边。”   说罢他不再看她,任她痛到脸色发白蜷缩成一团,转身拂袖而去。   “来人!”   他面极难看地跨出房门,“给我用木板将门窗都钉上,不许她踏出房门半步,违者杖毙!”   月渐西斜,今日是月牙儿,不甚亮,怯怯地伴隐在厚厚的云层里。   后半夜的风带着露气,很是寒凉,吹拂在花台里的花瓣儿上,令花朵儿们也在瑟瑟发抖。   魏峙半伏在石桌上,身前脚畔堆满了空酒坛。   他顾自嘟囔着,饮尽了最后一滴酒,唤林霄再去取些过来。   林霄担忧地望着他,眼见他一个身形不稳就要栽倒下去,赶紧上前搀扶住他。   林霄同他一同长大,感情非比寻常,见他如此不顾惜身子,不得不卸下主仆的角色,站在兄弟的角度劝慰他,“别喝了,你醉了。”   “醉了,我倒是希望能一醉解千愁,但愿长醉不复醒。”   魏峙忽地迟迟笑起来,揽过林霄的肩膀,“我真是世上最失败的人,林霄,我就是最没用的人。”   “不,你是最有宏图报复的人,是未来主宰天下的人。”   林霄坚定地看着他。   “呵。”   魏峙轻笑,拨弄着面前的酒坛子,“你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没有骗你,我真是如此看你的。”   “那她们为什么都不要我?”   魏峙醉眼朦胧,直勾勾地盯着林霄,“你说啊,为什么?为什么我娘亲不要我,无论我如何苦苦哀求,她都要狠心抛弃我?”   “还有她!”   他忽然笑了笑,“她更可恶,那个夏竹悦,可怜兮兮地来招惹我,说的那么情真意切,发誓永远不会离开我,然后呢?”   他哈哈大笑,“待我接受她了,她便要轻易地抛弃我?”   “我到底算什么?!”   魏峙大喝,一把拂开了身前的酒坛子。   林霄心下黯然,知道这是他心中最难以触碰的伤痛。   魏峙的母亲,乃是当年京城第一贵女,曾国公嫡女,美貌无双,才德兼备,性子也极清高。   本已同青梅竹马的书生私定了终生,待书生一朝考取功名,便来求娶曾小姐。   然而一朝宫宴上,南平王邂逅了貌若天仙的曾小姐,对其一见倾心,非要求娶曾小姐为妃。   曾小姐已有心上人,拒了南平王的示爱,然而南平王却不肯放弃,一边探听出曾小姐竹马的来历加以打压,一边求先帝赐了婚。   曾小姐恐竹马受难,亦不得违抗圣旨只得违背心愿嫁给南平王为妃。   婚后南平王对其百般爱护,可其一直郁郁寡欢,直到诞下魏峙,才稍有缓解。   然而意外发生在魏峙六岁那年。   曾小姐不知从何处忽然得知,原来在她红妆大嫁之时,她的竹马便被南平王派人刺杀在与她定情的梨花树下。   那年梨花盛开,纷扬如雪。   南平王妃与南平王大吵一架,愤然出走。   魏峙小小的身躯跑得飞快,鞋儿都来不及穿上,跟在母亲身后苦苦追着。   “母妃!母妃等等我!”   他稚嫩的小脸儿上涕泪纵横,一刻也不敢停歇,即便扑倒在地,即便稚嫩的脚掌被锋利的草叶割破,也不敢停歇一刻。   他生怕一个没追上,就再也看不见母亲了。   “母妃!”   他哭喊着,“别丢下我!别丢下峙儿!别!”   王妃回眸,含泪望着他,只大喊了一句,“别过来!你是姓魏的儿子,我不想看见你!”   魏峙扑倒在地,仓惶大哭。   王妃转身,投了井。   待南平王率侍卫找过来时,幼小的魏峙倒在荒草地里,浑身冰凉,回去就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从此孤僻寡言,再也不怎么同人亲近。   林霄轻轻叹息了一声。   那位夏姑娘,是这些年来,他头一位见着能走近魏峙身侧的人。   他猜测着,或许是那日那个姑娘冲到宴上来的眼神,那似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的绝望彷徨,令魏峙看到了当年幼小的那个自己。   才令他决定出手拉她一把,或许,他是想要拉一把当年的自己。   林霄多希望那位夏姑娘能够接受魏峙,好好地爱他啊,他知道他很渴望能有一份安稳的感情。   魏峙的那一颗心,从她母亲逝世,父亲不断再娶之后,已然孤寂的太久,太久了。   林霄本以为她可以的,毕竟这段时间以来,他时常看见魏峙发自内心的笑容,他也会像个青涩的少年人一般,因为她的悲喜而悲喜。   而不是像从前那样,像个行将就木,无甚悲喜的枯木一般,只知完成王爷交给他的宏图大业。   是她,令他枯木逢春,重新焕发出生机与神采。   可是如今怎的又会闹成这般模样呢。   她为什么要离开魏峙呢,她若真的离开了魏峙,魏峙又会怎样呢。   林霄实在是想不透。   但他看到伏倒在石桌上难以自拔的魏峙时。   他暗下决心,绝不能再让任何人,抛弃魏峙。   门窗被木板钉的严严实实的,几乎快要透不出一丝光亮来。   夏竹悦躺在榻上,暗自流泪,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魏峙自那天走后已经有十数天未曾回来过了。   每天仅有一个小丫鬟给她送来一日三餐,为她洗漱换药。   背脊已经渐渐地没有那么痛了,可是她的心却似乎被拧的生疼。   自己分明是救了他一命,他非但不谢自己,还如此恩将仇报。   她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魏峙会不肯放自己走。   她觉得自己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儿罢了,即便是走了,对他也没什么损失。   再说她还有另一层顾虑,上次她也问过她了,若自己是岐国人,他定不会留她的。   她也是怕自己万一身份败露,给他招来祸患嘛,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当然她也不会傻到真的跑去同他自爆自己是岐国人。   既然明的不行,那咱就来暗的嘛。   上次是吃亏在受伤不能动弹,只得任他拿捏,待她先养好伤势,在图出逃大计。   这个男人,真真儿是喜怒无常,阴阳怪气,她着实一天都不想再待在他身边了。   真是白日里不能背后说人,说曹操曹操到。   她刚在心中说着他的坏话儿,魏峙就忽地推门进来了。   她赶紧闭上眼睛,背过身躯,面朝床壁,背对着外头,她才不想看见他。   魏峙走到榻前,看她单薄的身子小小地蜷缩成一团,胡乱地盖着被子,不禁轻轻叹息一声,伸手将她的被角掖好。   夏竹悦哗~地一声掀开了他刚掖好的被角。   “还生我的气呢?”   他轻声问着。   夏竹悦不理他。   半晌,似妥协一般,“只要你说一句不会离开我,我便撤了木板,放你出去透透气。”   夏竹悦气恼的很,愤而转身,“我就要……”   魏峙忽地俯下身来,吻住了她的唇,将她即将说出口的话尽数封缄在这个绵长的吻中。 第33章 我想你  你想我么?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夏竹悦懵了一瞬,缓过神来拼力想要推开他。   魏峙拉过她的手腕摁在她头顶上方,辗转索取更多。   似被风雨吹打的幼嫩枝叶一般,根本无力抵抗风雨,只能被风催着,顺着疾风的方向摇摆颤栗。   狂风摧折枝头叶片,迫使其去感受自己。   良久云收雨住,夏竹悦早已泣不成声。   泪珠儿断了线儿似的汇聚成溪流,顺着眼角洇湿了鬓边的青丝。   乌黑如缎子般的发丝散落在莹白瓷枕之上,纠缠在两人的手臂之间,仿若缠绵情丝一般连系着彼此。   她压抑地啜泣声唤醒了魏峙的理智,他松开手,退开了些许。   双手一得解放,夏竹悦立刻捂住红肿不堪的唇瓣儿,背过身去把头捂进被子里,嘤嘤哭了起来。   魏峙伸手去拨她的被子,低声劝着,“仔细闷坏了。”   夏竹悦挥开他的手,把被子往上拉,将自己整个包住,还将被角全压在身下,活活把自己包成了一个蚕蛹。   “……”   魏峙有些无奈,眸中欲色渐褪,逐渐恢复清明。   他长臂一揽,索性将整个蚕蛹揽入怀中,紧紧拥着她。   他把脸埋在在锦被间,阖眸轻轻叹了口气,“对不起。”   这一声道歉,惹出夏竹悦心中无限委屈,不禁嚎啕大哭起来。   被子里就那么点儿空气,被她如此一哭,顿觉喘不过气来,憋闷的紧。   她不得不挣开锦被露出脑袋来喘气儿。   被蹭的乱糟糟的发丝里包裹着一张涨的通红的小脸儿,纤长羽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儿。   红肿不堪的唇瓣儿张合着,急吼吼地喘着气儿。   这模样着实可爱的紧,魏峙瞧着,冷不丁儿地凑上去嘬了一口。   “啊~~~”   夏竹悦哭叫着,抡起粉嫩的小拳头劈头盖脸地胡乱砸在他胸膛上,“你太欺负人了!”   魏峙也不挡,任她猫儿挠痒痒似地折腾着自己。   良久见她打的累了才捉住她的手腕,轻轻捏了捏,“好了,仔细手疼。”   夏竹悦抽回手,扭过身儿去,顾自赌气。   魏峙似极疲倦一般,伸手圈住她的腰肢,挨着她阖眸欲要沉沉睡去。   夏竹悦很是恼火,摇了摇他的手臂,“你放我走。”   腰上一紧,被他圈的更紧了些,桎梏一般箍着她。   夏竹悦不依不饶,“我要出去。”   “不可能。”   魏峙淡淡回她。   “我就……”   “识相些就闭嘴,否则我不知会怎样欺负你。”   “……”   认怂是一个保命的好技能。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   夏竹悦自认是个识相的人。   她碰了碰肿痛的唇瓣儿,疼的倒吸一口凉气,不禁心中暗骂,属狗的罢,如此啃法儿,城墙皮都扛不住。   魏峙圈着她,片刻便散发出均匀的呼吸,沉沉睡去。   夏竹悦扭头望向他,只见他似乎很久没休息了似的,憔悴了许多,也瘦了许多。   原本丰盈有度的腮凹陷了下去,下颌线条也凌厉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疲倦极了。   不知怎的,她心下一酸,腹诽着,也不知哪里去浪成这般模样,这么大个人了,竟如此不会照顾自己。   她不敢把他挣醒,怕惹来他更过分的欺负,只得任他圈着,百无聊赖地望着镶金嵌宝的穹顶。   反复数着顶上嵌的红宝石珠子,她的眼皮子也越来越沉,终也沉沉睡去了。   再醒来时,屋内一片幽暗,已然是夜半时分了。   腰上的桎梏似乎已经消解了,她伸手探了探身侧,空荡荡的。   魏峙已经走了。   她躺在幽暗孤寂的房间里,竟生出一丝失落来。   躺了一整天,浑身酸痛的很,她强撑着坐起身来,摸黑下榻去点亮了一盏灯烛。   才刚泄出一丝亮光,门扇便被轻轻推开,一个小丫鬟轻巧近上前来,关切问着,   “姑娘醒了,膳食一直温着呢,这会子可有胃口?”   夏竹悦摇摇头,于凳上坐了,伸手去提茶壶。   小丫鬟一把将茶壶提了起来,“世子爷嘱咐了,不许您饮凉茶,您且略等等,我这就去换热的来。”   说罢不待她反应,小丫鬟转身小跑着就出去换了壶热茶来,替她斟了一盏捧过来。   夏竹悦接过慢慢饮着,小丫鬟尤自劝道:“您空着腹呢,喝茶水恐伤了胃,前头温着金丝雪燕,我替您端那个来罢。”   夏竹悦没什么胃口,但见她一番好意,只得好声好气地婉拒,“哪里便那么金贵了,没事的,眼下还不想吃那些,多谢你。”   “那不成。”   小丫鬟颇为认真地望着她,“世子爷嘱咐了,您气血虚,伤口难长,一天得吃上两盏,如今都快到明儿了,您还没吃上呢,您……”   见她顾自叨叨个不停,实在聒噪,夏竹悦忍不住回她,   “他还说什么了?以后让他甭说了,放我出去自去吃喝,比吃什么都强。”   “这……”   小丫鬟尴尬笑笑,还不忘替主子找补着,“世子爷也是关心您嘛,这般爱重,您可是开天辟地头一份儿呢。”   她才不要这劳什子头一份儿。   关在囚笼里的宠爱,不过是鳄鱼的眼泪罢了。   只能感动他自己。   夏竹悦搁下茶盏,心中百转千回,忽然觉得,若是跟他不能硬碰硬,或许可以曲线救国。   他不肯放自己走,恐怕多半是占有欲在作祟,他把她当做自己的私人物品罢了。   哪里有物品自己要走的道理。   如此只会激发他的占有欲,更要把这件物品霸占在手里,哪怕是毁了,也不会丢弃。   想通了这个道理,她觉着自己应该反其道而行之。   他既如此偏执,讲不通道理,若是硬吵着要走,绝讨不到半点儿便宜,只会被他囚的更紧,直到被他厌弃。   那她便应当对他百般示爱,令他麻痹大意,放松警惕,再某个时机溜之大吉。   她对自己的想法赞叹不已,决定事不宜迟,立刻便执行。   夏竹悦抬眸冲小丫鬟盈盈一笑,和气问着:“你方才说,世子爷特意嘱咐我吃燕窝?”   “是。”   “哎呀,我好感动呀。”   夏竹悦拉过她,殷切地笑睨着她,“劳烦你快些去端来,世子爷的心意我一定要吃的。”   突如其来的反转令小丫鬟一时间楞在那里,摸不清她的意思。   “还愣着做什么?”   夏竹悦拍拍她的胳膊,“他还嘱咐我吃什么?一并端来,我现在就吃。”   “额.好,您稍等。”   小丫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见她愿意吃东西了,还是很欣喜的,赶忙儿转身去预备了。   不消片刻圆桌上便摆满了各种清粥小菜,糕点佳肴和滋补汤品,样式之多,直教她后悔方才将话说得太满。   这便是再有十个她,也是万万吃不下的。   无奈之下,她只得每样儿都意思意思尝了尝,独独将那盅金丝雪燕吃了个干净。   “呐。”   她将炖盅斜托起来给小丫鬟看,“你且告诉世子爷,我全吃干净了,多谢他关怀。”   小丫鬟欣喜应了,接过炖盅,转身收拾台面。   夏竹悦瞧着她,开口试探道:“吃的有些撑了,挺难受的,我想出去走走。”   “这……”   小丫鬟为难地蹙起眉头,四下环顾了一番,“您就在屋里走走罢,我替您再点两盏灯蜡。”   “屋里太闷了。”她故作忧虑。   “那我先把门略敞敞,换换气,一会儿走时再关。”   说罢小丫鬟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开了巴掌宽的门缝儿。   “……”   夏竹悦着实无可奈何,也省了再费口舌,心想若是同她说不走远,只在院儿里走走,看这情形,定也是没戏的,不由地塌下肩膀,瘪起小嘴儿歪倚在桌上。   小丫鬟见她如此丧气,有些赧然,垂首一边收拾碗碟一边找补着,   “实在是咱们做不了主,若是您出了这房门,咱们都要跟着遭殃呢,您切勿怪罪。”   夏竹悦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也怪不着她,只是心中实在郁闷,把头伏在桌上,没说话。   小丫鬟讪讪地,恭谨小意地望着她,“您且先歇歇,我就在外头值夜,有什么吩咐您便唤我。”   “嗯。”   夏竹悦有气无力地应了。   小丫鬟拾掇完,悄无声息地退去了。   夏竹悦在桌上伏了良久,周遭寂静极了,唯余一盏幽暗烛火陪着她。   烛泪流下来在烛台上堆成了一小堆,烛芯裸的太长了,引的火苗儿突突跳着。   她没有执剪子去绞它,因为这寒夜实在是太静了,唯有这跳动的火苗儿是世间唯一的动静一般。   她望久了烛火,越发觉得烛火照耀不到的角落里甚为幽暗,令她觉得憋闷的慌。   她起身想要推开窗扇透透气儿,站起身才恍然想起。   窗子早已被钉死了,透哪门子气儿。   她凄然一笑,坐回了原处。   静静坐了良久,烛尽火灭,一切归于幽暗,她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念头。   魏峙再来时,已是十数天之后。   这些日子里,她极尽配合,无论他嘱丫鬟送什么来,她都欣然接受。   无论是补品吃食,还是衣裙珠钗,她都一并笑纳,甜甜地让丫鬟回去道谢。   在一个初夏的晌午,魏峙推开了近乡情怯,久久不敢推开的门扇。   他害怕她一见到他,又会说出那些令他失去自制力的话语。   他不想再听到那些话,也不知道自己再次听到时究竟会作出怎样的疯狂举动。   他不想伤害她,也不能放她走,他只能困住自己,克制自己不来见她。   因为他不知道,再次见到她,会是怎样的情形。   然而,当他轻轻推开门扇,他仍是后悔没能够早些来见她。   门窗都钉着木板,导致白日里屋内也甚为幽暗。   她着一身银红散花儿裙半坐在坐榻上,裙摆散开在榻沿儿,似一朵娇嫩欲滴的花朵儿。   她就着一盏灯烛,伏在小几上描着花样儿,门缝里透进的阳光直直打在她身上,仿佛一切都堕入幽暗,唯余她置身光明。   听见动静,夏竹悦转过头来,抬眸朝他盈盈一笑,眸子亮晶晶地亲昵唤着,“魏峙,你回来啦。”   似被击中了一般,他的心一下子柔软了起来。   还未待他作出反应,夏竹悦已然起身来到他身边,一把挽住了他的手臂,关切问着,“日头晒不晒?天儿要热起来了,快先喝杯茶水罢。”   说着将他拉到坐榻上坐了,斟了杯茶水捧给他,挨着他坐下,笑吟吟地望着他,“喝罢。”   “……”   欣喜是真的。   受宠若惊是真的。   但疑虑顾忌也是真的。   这般家常的画面,是他曾肖想过许多遍的情景。   疲惫归来时,能有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儿,问上一句,你累不累,渴不渴。   甫一进屋时她这般迎上来,他确实生出过一阵狂喜,但狂喜过后,理智告诉他,她怎会忽然转了性子,多半仍是在做戏。   他轻抿了一口,搁下茶盏,俯首看着她,“今日怎的转了性子,不恼我了么?”   夏竹悦垂眸,稳了稳心神。   她自知美貌,如今褪了丫鬟装束,特意稍作打扮装饰了一番,更是明艳动人。   待到酝酿好情绪,有六七成把握一击必中了,她盈盈抬眸,含情脉脉地望向他。   秋水一般的眸子里,似含了万语千言,如泣如诉。   魏峙眸中不自觉地透出了一丝柔情,羽睫微颤。   她见一击得手,连忙趁胜追击,挽着他的手臂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   她怕眼神出卖自己,装作羞怯地略垂下头,轻声诉说着,   “我本就倾慕于你,只是自觉身份卑微,不敢同你在一起罢了。”   “这便是你要离开我的理由?”   魏峙声音冷冷的,并不相信她的话。   夏竹悦瘪起小嘴儿,有些委屈似的,“自然不是。”   她用脑袋在他肩上蹭了蹭,冰凉的珠花儿滑过他的脖颈,凉丝丝的,发间幽香充盈在他鼻息之间。   她有些委屈似的嘟囔着:“只是我越同你亲近,越发对你生了小心思,只想独占着你,不想让旁人分了去。”   她抬起头,半嗔半怪,“我一想到你日后要娶正妃,还要娶一堆妾室,便难受的紧,万一又来个四夫人那样儿的,我还有命没有?”   她装作气恼,推开他背过身去,“还不如趁陷得不深,趁早离了你去,省的以后没完没了闹心。”   一番半真半假的情话儿让她演绎的惟妙惟肖,真真挠的魏峙心中忽上忽下的难受。   他拉过夏竹悦,“我怎会娶一堆妾室,你平白想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哼!”   夏竹悦傲娇地甩开他的手,“男人都会,我爹爹会,你爹爹会,你自然也跑不了。”   “胡说。”   魏峙哭笑不得,“我定然不会的。”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鬼才信你呢。”   她嘟着小嘴儿,耍小性子的模样也十分可人。   魏峙忍不住将她拉过来拥入怀中,轻点了下她的鼻尖儿,轻斥着:“哪里学来的这些浑话。”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轻轻摩挲着,“就因为这些不相干的事情么,若我不纳妾,你还会离开我么?”   终于等到了这个问题。   这是取得他信任的关键时刻,她脑中飞速筛选了数个答案,终是答了个最稳妥的,   “看你表现罢。”   “嗯?”   魏峙愣了一瞬,“什么表现?”   夏竹悦晃晃脑袋,手指轻敲着他的手背,   “这几日我想通了,你虽未过来,却处处关怀照拂我,我伤着你也衣不解带地照顾我,确是真心待我的。”   她回眸俏生生地笑笑,“如今你也允诺不会纳妾,那我且先不走了罢。”   说着她眉头一蹙,似想起什么烦恼的事儿一般,“若是日后你仍是纳了妾,我还是要走的。”   魏峙听了这话,伸手揽紧她,“不会。”   “那好罢。”   她笑的娇俏,“且信了你的鬼话。”   魏峙叹息一声,略显怅然地问她,“你方才说,倾慕于我,是真的么?”   夏竹悦想了想,不能再同他许下什么实质性诺言了,于是略委屈地望着他,   “我为了你性命都不要了,你还问这话,着实令人伤心。”   说着便红了眼眶,眼见着就要蓄出泪花儿来。   魏峙心下一痛,紧紧将她拥在怀里,俯首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夏竹悦轻轻忸怩了一下,含羞带怯地,魏峙见了,只觉更加动情,不禁向下移去,预备索取更多。   夏竹悦赶紧别过脸儿去,怯怯地唤了声,“别.我害怕。”   惹人怜爱的娇怯瞬间唤回了魏峙的理智,他暗悔自己上次那般待她,竟令她怕了自己的亲近。   他不忍再迫她,暗自压下欲念,只是紧紧将她拥在怀里,感受着她的气息。   罢了。   即便是在骗他。   他也仍然贪恋着这份柔情。   只要她不离开他,便任她演下去罢。   他看着她的笑颜,心里有些酸涩,有些疼痛,似有无数细密尖锐的针尖儿在不停地戳着他心尖儿上最柔软的地方。   但那又有什么所谓呢。   起码她还对他笑着,而不是哭喊着要离开他。   他相信只要她不离开他,总有一天,他会令她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   随着夏竹悦的这一番表白,魏峙待她似乎又回到了她受伤前的模样。   他又住回了自己院儿里,同夏竹悦还和之前一样,由她伺候着他近身的事儿。   仿佛时光倒流一般,一切似乎同从前一样,但拆去木板后留下的钉孔却仿佛在昭示着,一切同从前又不一样了。   他们会如同共处了十多年的夫妻一般,晨起为夫君洗漱更衣,梳发盘发髻。   他还偶尔会执笔为她添添娥眉,添添乐趣。   她也会在每个日落西山的时候,备好热腾腾的饭菜,待他归来同桌而食,甚至有时还会亲自下厨炒两个拿手小菜陪他饮上两杯。   虽然他时常也会在花前月下揽着她亲昵一番,却待她极为尊重,若是她不愿,他便不会越雷池一步。   这段时光,是魏峙数年来最最温情的片段,他深深沉溺其中,甚至差点儿信以为真。   虽然每每午夜梦回,他都明白她并未接受自己,也时常瞧出她拙劣的演技,但他却不愿醒来,宁愿长醉在其中。   毕竟,只要他不肯醒来,这个梦境便不会消散,不是么。   夏日渐渐尽了,叶落纷纷,萧瑟的秋季要来了。   夏竹悦衣衫单薄,立在窗畔,略惆怅地望着日头。   日头再稍稍倾斜一些,魏峙便要回来了。   这几个月以来,魏峙每每出门,当夜必定回来,一丝空隙都没让她逮着。   她着实烦恼,他怎么这么闲?都不用去远处办事的吗,年纪轻轻不去奋斗天天往家里钻不太好罢。   她正盘算着一会儿得劝劝他事业为重,魏峙便远远地进了院儿门,向她走来了。   夏竹悦赶紧挤了个笑容,转身迎了出去。   “怎的回来的这样早?今天不忙么?”   她替他解下披风,挽在臂弯里轻轻弹了弹浮尘,随口问着。   “想你了,便提前回来了。”   他揽过她,轻轻落下一吻,“你想我了么?”   “呵.”   夏竹悦尴尬笑笑,“想。”想你别回来。   魏峙忽地从袖中掏出一支振翅欲飞的掐丝珐琅蝴蝶珠钗,簪到她髻上,轻轻拿指尖儿一碰,蝴蝶的翅膀便颤巍巍地扇动起来,华光流转,精致非常。   他很满意,“嗯,很衬你。”   夏竹悦伸手摸了摸,有些茫然,“哪里来的?怎的忽然给我这个。”   魏峙不以为意地笑笑,一边往屋里走去,瞧瞧她今日给自己预备的菜色,一边随口解释着:   “方才盘点进贡的清单,这支最好,宫里头还没有呢,我先给你截胡一支来。”   “啊?”   夏竹悦深感不安,赶紧摘下来,“这不太好罢。”   魏峙冲她安慰笑笑,“那你喜欢么?”   蝴蝶珠钗确实巧夺天工瑰丽异常,她点点头,“喜欢是喜欢,但……”   “你喜欢就是好。”   他从容拿过她手中的蝴蝶珠钗,复又为她簪上,“你戴的起。”   说罢拉过她一同坐下,“用膳罢。”   一顿饭吃的夏竹悦惴惴不安,用完膳魏峙去了书房,夏竹悦便取了珠钗收进妆匣里。   如此贵重的贡品,宫里头都还没有呢,她若戴在头上招摇过市岂不惹祸上身。   真真儿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何不食肉糜。   她嘟囔着略整理了衣裙,便去膳房看看替他煲的参汤如何了,预备给他往书房送去。   才刚出得院儿门没走多远,树下一个轻扫落叶的老嫂子抬头望了她一眼,惊愕半晌,忽然唤道:“芸莺?”   夏竹悦瞬间止住了脚步。 第34章 好不好  今年,明年,岁岁年年   夏竹悦蓦然回首,望向那位老嫂子。   老嫂子眸中惊疑不定,顾自又将她细细看了一遍,犹是不敢确定。   夏竹悦朝她近前几步,老嫂子这才看得分明,有些歉然地笑笑,   “抱歉,我老眼昏花认错人了,扰了姑娘。”   “是么。”   “是。”   老嫂子点点头,“你与我的一位故人颇为相像,只是你太年轻了,不可能是她。”   “那你的那位故人,是你的什么人?”夏竹悦闲聊似的,随口问着。   老嫂子一愣,咧嘴笑了笑,笑得有些酸楚,继而垂下头继续扫着地上的落叶,“陈年旧事罢了,不提了。”   夏竹悦欲要再问,又一时摸不清她的底细,不敢轻易交底,便也只是笑笑作罢,继续往膳房走去。   去到膳房里,参汤煲的正是时候儿,浓淡合宜,她亲尝了尝,拿食盒装了,又拣了两样儿清爽的点心一并装上,提着欲往书房去。   小丫鬟上前欲帮她提,她婉言拒了,如今这些微末小事,都须得她亲自做来才方显诚意。   趁着月色,她拎着食盒走近魏峙书房,还未近得门前,便听见他在里边大发雷霆。   似有什么紧要的事务未达成似的,他大声地斥责着。   她不便进去,便站在廊下,将食盒底端倚在游廊扶栏上,稍稍轻省些,默默等待着。   片刻林霄从书房出来瞥到她一眼,转身又进去了。   接着几个臣工战战兢兢地退了出来,同林霄一道儿走远了。   夏竹悦估摸着该是散了,拎起食盒欲上前去,不想魏峙却迎了出来,他几步走过来握住她的手,眉头一蹙,“这样凉,来多久了。”   夏竹悦抬眸一笑,“没多大会子,见你仿佛忙着,没敢去打扰。”   “无妨,许你进出。”   魏峙和煦允诺着,丝毫听不出方才疾言呵斥的劲儿来。   夏竹悦垂首,没说什么,随着他一同进了书房。   略拾掇开书案上的文书,她将炖盅小心翼翼地端了出来,揭开盅盖,热气铺面而来,清亮的汤汁十分诱人。   她执起汤匙,用帕子细细又擦拭了一遍,才递进他手中,“呐,快趁热。”   “嗯。”   魏峙慢慢饮了半盅,又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块糕点,不禁将她揽坐进自己怀中,亲了亲她的颈侧。   夏竹悦怕痒,急急推拒起身,随手塞了本文书在他手里,娇嗔道,“且看你的公文罢。”   魏峙笑笑,另换了一册,摊开执笔批阅着。   眼见她收拾好食盒要走,他随口唤着,“且等我一同回去,快好了。”   “噢。”   夏竹悦温顺应了,搁下食盒,自去一旁的坐榻上坐了。   然而魏峙说完这句话后,却彻底投入了公文的无底洞里。   她左等了一会儿,右等了一会儿,却总也等不到他面前的公文见底儿。   她胳膊肘儿撑在小几上,托着腮,远远地瞧着他。   只见他微微垂首在灯烛下,暖黄光晕笼着他,他近日在她的照顾下略丰朗了些,线条也柔和许多,不似之前那般锋利。   似遇到棘手的事儿了似的,他眉头微蹙,紧抿着唇,似乎在思索着些什么,忽地想到法子了,眉目舒解,漾起一丝笑意,提笔急书了起来。   认真起来的他,似乎也挺有魅力的。   夏竹悦如此想着。   烛火忽地一跳,迸出些许火星儿来,唬得她忽地回过神儿来,急急掐了自己两把。   想什么呢,他要囚你好嘛,夏竹悦,你清醒一点!   拍了拍自己的面颊,收拾好心绪,她起身去执起小剪子,替他将烛芯都绞短了。   魏峙这才抬头看了看天色,不禁有些歉然,“你困不困?”   夏竹悦早已困的直打哈欠,但不好意思表露出来,便转了话头儿,   “就是觉得你太辛苦了,白日里忙不算,夜里还这么多事务。”   魏峙欣慰一笑,翻了翻剩下的几本文书,丢在一旁,站起身来,“且先陪你回去歇息罢。”   “不不不。”   夏竹悦摆摆手,“我不困,你忙完再说吧,我.我还能坚持。”   魏峙熄了灯烛,过来牵住她,引着她往外走,“罢了,明日再批,不过是这两日要去一趟远处,不想积压罢了。”   “真的啊?你要去哪里?去几日?”   甫一问出口,她就后悔了,一时间太雀跃,竟露了欣喜。   手上一紧,被魏峙紧紧捏着,只觉得他停下了脚步,但熄了烛火屋内一片幽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他如何想的。   她有些忐忑,怯怯找补着,“几时回来?我好备膳等你。”   “你似乎……很想我去远处?”   幽暗里,魏峙低低问着,声线里听不出喜怒,但却令夏竹悦微微颤栗了一瞬,有些害怕。   不待她回答,他微微俯首,贴在她耳畔,缓缓地,   “不去了。”   幽凉的沉水香气息紧紧将她擭住,使她有些透不过气来,欲往后退开两步,却忽地被他揽了回去,紧紧贴在他身上。   “夏竹悦.”   他低低唤着,微凉指尖轻划过她的腮边,滑落至她柔嫩的颈项,轻轻摩挲着,忽地突然掐住她的脖颈,   “你最好安分一些。”   砰嗵——   夏竹悦惊的一颤,下意识地往旁边抓去想扶住些什么,却似不慎碰倒了一个花瓶架,花瓶摔了个粉碎,跌了一地的瓷片。   她慌了神,一颗心狂跳了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魏峙微一俯身,捞起她的膝弯,将她横抱了起来,自己踏着瓷片,将她抱出了书房。   出了书房,她微微挣扎,他却没有放她下来,就此一路抱着她往回走。   仿佛只要他稍稍一放手,怀中轻似飞花的小姑娘,便会如纸鸢一般飞走似的。   似乎只有紧紧地拥着她,才能让他感受到,她尚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事实。   月色姣好,莹亮的月辉散落人间。   夏竹悦双臂勾着他的脖颈,垂头埋在他襟前,时不时地抬眸偷瞄着他的面色。   但他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但她总觉得,他方才说的那些话别有深意似的,令她有些忐忑不安。   她也不知他是否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她也不敢问,只得默默缄口,装作无事发生。   但这一路上魏峙再也没有说过话,气氛着实压抑的很,她便是再怎么迟钝也能感受到他的不痛快。   得想法子补救才是。   她缩了缩,乖巧依偎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问他,“你曾说过的,要带我去看杜鹃花儿,还作不作数的?”   “眼下早已谢尽了。”魏峙淡淡答着。   她忽地扭了扭身子,差点儿从他怀里滚落下来,魏峙蹙眉,将她抱紧,“别闹。”   “我不管,我就要看杜鹃花儿,上次没看成,你带我去看旁的花儿!”   她撅着小嘴儿,扭股儿糖一般,半扭半挣扎着,终是从他身上挣了下来,得了解脱。   她揪着他的衣袖,仰头望着他,盈盈眸子盛满了期待,“我天天在这里快闷死了,你出远门儿我也想去,你带我一起去嘛。”   “整日守着我,会闷么。”魏峙看着她。   “哎呀。”   夏竹悦瘪起小嘴儿,“我就是想同你出去玩嘛,好不好?”   魏峙没说话。   她拽着他的衣袖摇了摇,不依不饶地,“好不好嘛。”   僵持良久,他终是叹息了一声,伸手轻抚她的面颊,柔声问着,“真的很闷么?”   夏竹悦苦着脸,“都快成没口儿的闷葫芦啦!”   委屈的小模样似乎取悦了他,他拉过她的手,一齐缓缓在月色下往回走去,半晌才说道,“中秋带你去放灯。”   “啊~”   她掰着指头数了数,不甚满意,“那还有好些日子呢。”   魏峙笑了笑,安抚她,“快了。”   见他笑了,夏竹悦这才放下心来,暗呼好险过关。   两人又一路说了好些闲话儿,待走回寝间时,已然说说笑笑,好不融洽了。   之后一连几日,魏峙都未曾出过府门,成日不是呆在院儿里陪她闲坐说话儿,就是在书房里忙碌,到底是没去出那趟远门儿。   扼腕错失良机的夏竹悦隐约有些察觉他这是在守着自己。   他对自己终究还是不甚放心的。   但她自觉已经做到极致了,嘘寒问暖,知冷知热,百般体贴示爱,再多一分她都做不出来了。   总不能以身相许以证真心罢,那她还跑哪门子路啊,岂不是彻底折在这里了。   这日她终是三催四请地把这位爷劝去了书房,她才好得闲片刻,否则没日没夜地对着他,着实令她装的难受。   原来,装作喜欢一个人,也是很累的。   她将他远远地送至院儿门外才折返回来,忽地瞥到清扫落叶的不是那老嫂子了,换成了一个半大的小丫头,细胳膊细腿儿的,孱弱的紧。   她左右闲着无事,走上前去问她,“仿佛前几日在这里扫洒的不是你?”   那小丫鬟闻言,抬起头来赧然笑笑,“是,前几日我病着,托莫婶子替了我几日,如今大好了,便回来了。”   “噢。”   夏竹悦点点头,闲聊似地,“那她是咱们府里的人么?”   小丫鬟听她问这话,以为她要怪罪,忙急急解释着,“是的是的,是咱们王府里的人,我不敢带外人进来的。”   见她如此紧张,夏竹悦安抚地拍怕她的背脊,“别着急,我只是觉得她人挺好的,想结识她罢了。”   “这样呀。”小丫鬟心思单纯,打开了话匣子,“这莫婶子,可说来话长呢。”   小丫鬟告诉夏竹悦,原来那位莫婶子年纪并不很大,只是历经苦楚,才显得很是沧桑。   她原名叫什么,大家都不知道,只知道她从小便苦的很,家里穷,姊妹却多,家里养不活了,把女孩子都卖给了人伢子。   人伢子将莫婶子专卖给一家妓馆,每日干不完的活儿不说,还被日夜毒打,几次险些打死,着实凄惨。   当时馆里的头牌倌人看不过去了,向老鸨讨了她,留在身边作了贴身丫鬟。   那倌人待她很好,不曾苛待,让她能够在那个吃人的魔窟里得到一处庇护。   可惜好景不长,不久有个富商给了老鸨很多钱,要强娶那倌人。   倌人不从,奈何她还有个幼小的孩子,富商以孩子安危相逼迫,终是带走了倌人。   倌人临走前,拿出体己向老鸨替莫婶子赎了身,再三嘱咐她好生照顾自己。   莫婶子从此得了自由,心中很是感激,只可惜她命运多舛,后来嫁了个丈夫嗜酒,经常打她,又死了孩子,悲愤之下将自己卖入王府为奴,劳作至今。   小丫鬟不胜唏嘘,“莫婶子常同我们说起她那个救命恩人,念叨的多了,我都快记得了,仿佛是唤作.芸莺?”   夏竹悦凄然垂首,半晌抬眸望向小丫鬟,“倒确实是个苦命人,劳烦你带我去见见她,好么?”   小丫鬟虽不知她要见莫婶子做什么,但她在府里久了,认得夏竹悦是魏峙身边儿的人,自然是不敢得罪的,于是点点头,答应了。   她拾掇好笤帚撮箕,归置到一旁,擦了擦手,走到她跟前儿,“那咱们走罢,她就住西边儿的排房里。”   小丫鬟引着她来到排房,指了莫婶子的位置,便回去当值去了。   夏竹悦走到那间简陋的矮屋前,伸手轻轻敲了敲房门。   “谁啊?”   屋里传来了问询声,但夏竹悦一时间却不该如何回答。   房门被拉开,两人皆滞在原地。   “你是……”   莫婶子犹疑地望着她。   夏竹悦抿了抿唇,轻声说道,“我是芸莺的女儿。”   莫婶子睁大了眼睛,讶异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儿来。   良久莫婶子拉过她的手,但看见自己沟壑纵横的粗糙双手握着她白腻纤长的手指时,又赶紧撒开来,赧然地在身上擦了擦,“冒犯了。”   夏竹悦摇摇头,伸手握住她的双手,“千万别这样说。”   莫婶子且惊且喜,赶紧将夏竹悦让进屋内,拣了一方干净的地方与她坐了。   两人叙旧了一番,原来这莫婶子曾多次想要亲自去拜谢芸莺,但是自觉辜负了她的期盼,活的着实窝囊,毫无脸面去找她。   待听到夏竹悦说母亲没过几年便逝世了,不禁垂下泪来,两人对着伤心了一回。   伤怀了半晌,莫婶子问及夏竹悦为何会在这里。   夏竹悦便将来龙去脉和自己如今的苦楚说了个七七七八八,唯独隐去了岐人的缘故。   因为‘芸莺’二字,乃是她母亲曾经在妓馆的花名,想来莫婶子应是不知道母亲的来历和真名的,所以她也不敢轻易告知她这个致命的把柄。   “孩子,苦了你了。”   莫婶子怜惜地轻抚着她的肩头,“我在王府侍奉多年,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世子爷应当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你当真不愿意跟他么?”   夏竹悦垂首,良久摇摇头,“不愿意。”   莫婶子抹了把眼泪,“你母亲于我恩同再造,是我不争气,未能替她活成她想要的样子。”   她看着夏竹悦,坚定道:“我定会助你活成你想要的样子。”   “婶子……”夏竹悦泪眼相望,无语凝噎。   “且安心罢。”莫婶子背过身去,暗自垂泪。   莫婶子在王府后厨里负责洗菜摘菜,每每运送进来的蔬菜瓜果都由她点收,同送菜的农户们关系很是要好。   她同夏竹悦约定好,再寻着哪天魏峙出府几日的时机,便于凌晨送完菜后,用菜车将她运送出去,届时她会借口搭车回乡护她出去,确保万无一失。   夏竹悦很是动容,但也十分担心此举会对莫婶子带来伤害。   莫婶子笑笑,“嗐,凄苦多少年了,我还不能做自己一回主了?有什么后果我一力承担。”   “可是……”   “且安心罢,往外送人也不是头一回了,往日里没有批假的丫鬟小子们有急事想回家,咱们也没少往外送,不差你这一个。”   说罢她看看了天色,催促道:“你若心疼你婶子,便快回去罢,往后只当咱俩不认识,那样事发了也少些嫌疑。”   她言之有理,夏竹悦起身拜别,莫婶子赶紧托起她,   “快别这样,折煞我了,回罢。”   夏竹悦起身,一步三回头地离了莫婶子的排房。   她一路抹着泪跑回屋里,伏在陪床上嚎啕痛哭了一回,仿佛多日以来的委屈压抑终于找到了出口一般,翻涌着倾泻而出。   晚间魏峙回来时,夏竹悦已经哭得伏在小陪床上睡着了。   衣袖垫在腮下,洇湿了一大块,眼皮,鼻尖儿和嘴唇都哭肿了,泛着潮红,发丝凌乱地黏腻在面颊和脖颈间,狼狈极了。   魏峙心下骤然生疼,俯下身来,伸出指尖轻轻替她将发丝拨至耳后。   怎的这样伤心?   是因为他么?   因他硬将她困在这里么?   可是悦儿,我怎么能放你走呢?   你若走了,我怎么办……   睡梦中的夏竹悦仍在流着眼泪,一点点从眼角泌了出来,汇聚成泪珠儿滚落腮边。   魏峙低头,轻轻将其尽数吻去。   微凉的触感惊醒了夏竹悦,她恍然睁开眼睛,便看见魏峙近在咫尺的脸。   她慌忙起身胡乱地抹着眼泪,挤出一个笑容来,“你回来了。”   魏峙心下灼烧般的生疼,他宁愿她向他展露所有的喜怒哀乐,哪怕是痛苦悲伤,也不想她像眼下这般,对着他强颜欢笑。   她给与他的,都是虚假的情绪。   他心下黯然,但又无可奈何。   他无法拆穿她,因为一旦拆穿了她的面具,他的梦境也会随之消散殆尽。   他轻轻揽过她,轻吻着她的发顶,柔声问着:“我带你去放灯好么?”   “现在?”   “嗯。”   他牵起夏竹悦,握的她的手带她来到院儿后的一片花圃里,繁花似锦,暗香浮动,他命人取来两盏孔明灯,亲手为她点燃。   “为什么忽然要来放灯?中秋还没到日子呢。”   夏竹悦有些茫然。   魏峙望着她,故作认真,“今日放了灯,今日便是中秋。”   “胡说八道。”   夏竹悦被他逗乐了,执过灯盏等它充盈热气。   她瞧着手里的灯壁渐渐充盈,忽然说道,“你要许愿吗?我听闻放灯都是要许愿的呢。”   孔明灯橘红的光晕笼着二人对立在花影摇曳之间,魏峙捧着手中的灯盏,阖眸许下了心愿。   夏竹悦也学着他的样子,默默地许愿希望和莫婶子的计划能够一切顺利。   热气盈满了灯罩,两盏孔明灯一前一后地升上了天空,摇摇晃晃地承载着两人的愿望,飞向了天际。   两人并肩站着,抬首望着天空,视线追随着两盏灯渐渐飘远。   夏竹悦没想到魏峙也会信这一套,当真也阖眼许起愿望来,不禁笑着问他,“你是天之骄子,还有什么是你没有的?你许的什么愿望?”   魏峙回首望着她,“我希望,明年也能同你一起放灯。”   “……”   夏竹悦的笑意凝在了唇畔。   “还有后年,大后年,往后的岁岁年年。”魏峙揽过她,“都能同你一起放灯。”   夏竹悦黯然垂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并没有什么明年。   也没有什么后年,大后年和往后的岁岁年年。   她前两日便听说蕲州发了匪患,有恶匪占了山头欺男霸女,招兵买马渐成势力,隐隐有揭竿之势。   想必他之前要出的那趟远门便是为了这事儿了,他那时没去,拖延至今匪势大涨,只怕他终究是要去的。   待他一去……   “悦儿。”   魏峙从背后拥着她,握着她的手轻轻唤着。   “嗯?”   她垂首,任他拥着。   似有些犹豫,但他终是不得不开口道:“接了急报,父王命我去一趟蕲州。”   “……”   “此行凶险,不能带你去,以后再带你去别的地方看花儿。”   他俯首在她肩窝里,“或者明年开春了,我再带你去看杜鹃。”   夏竹悦的一颗心,无法抑制地狂跳起来,但她面上仍垂着头,没有做声。   魏峙拥紧她,比任何时候都拥的更紧,轻声问她,   “你等我回来,好不好?” 第35章 疼疼他  他最怕老婆啦   剿匪任务紧急非常,魏峙当夜便要赶赴蕲州。   夏竹悦为他换上戎装轻甲,细细检查了每一个扣环,心中终是有些不安,抬眸望着他,眸中尽是担忧。   魏峙安抚似地冲她笑笑,“没事的,顶多三五日便回来了。”   “刀剑无眼,你且当心些。”   她心下酸楚,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心知这一眼之后,便是诀别。   “嗯。”   魏峙应了,揽过她吻了吻她的前额,“等我。”   说罢抓起佩剑,转身出屋与林霄一道远去了。   夏竹悦望着他的身影渐渐出了院门,消失在拐角尽头,方才垂首转身。   只觉的面上有什么划过,暖暖的,痒痒的,她用指尖一抹,才惊觉自己不知怎的竟垂下泪来。   她赶紧用手背抹了,抬起头不让眼泪流下来,深吸一口气,往西边的排房去了。   趁着夜色,她匆匆小跑着,心中七上八下的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但越往西去,眼见着那排低矮的排房越来越近,她的脚步却渐渐缓慢了下来。   但她终究没有停下脚步,想要离开的念头太过强烈,她绝不能失去这次机会。   她轻轻敲开了莫婶子的房门,二人约定好于三日后的凌晨乘菜车离去。   说定了事宜,莫婶子便开始运作起来,去准备联系打点相熟的菜农,而夏竹悦则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魏峙的院儿里。   这两日,她必得装作无事发生,甚至得比往常更加乖顺才是。   她回到院儿里,甫一推开房门,便见外间立着个小丫鬟,着实唬的她心下一阵发颤,不禁问她,   “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丫鬟乖巧福身,“世子爷担心您夜里害怕,让咱们来屋里上夜呢,我叫香儿,您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唤我便是了。”   “……”   又不是没有一个人睡过,害哪门子的怕。   夏竹悦心里门儿清,这是给她安插眼线来了。   他心里,终是不信她的。   心里头虽明白,面上仍旧得装糊涂,夏竹悦和煦笑笑,“难为他想着,那便劳烦你了。”   “嗐,瞧您说的,折煞咱们了。”   香儿几步近上前来,“时候不早了,我先伺候您洗漱罢。”   “嗯。”   香儿极妥帖地伺候夏竹悦洗漱更衣后,将她引至魏峙榻前。   夏竹悦有些疑惑,“我一向是睡陪床的。”   香儿捂嘴笑笑,略有些羞赧,“陪床就赏给咱们上夜罢,世子爷嘱咐了,往后呀,您就在榻上安置。”   “往后?”   夏竹悦一时没明白过来她的深意。   什么往后?待他回来了,她也睡榻上么?   同他一起?   她心中顾自翻了个白眼儿。   想得美。   但这些闲言碎语并不用同这丫鬟诉说,她面上仍装作欣喜羞怯,顺从地于榻上躺下了。   香儿替她掖好被角,轻轻放下帘幔,熄灭了灯烛,自去隔间陪床上安置了。   屋内归于幽暗寂静,夏竹悦静静地阖上眼睛。   枕畔和被褥间充斥着淡淡的沉水香气息。   那是魏峙身上的气息。   锦被柔软地贴合着她的曲线,严丝合缝,仿佛是他爱怜地拥着她一般。   这个认知令夏竹悦脸上一热,睁开眼睛,她伸手轻抚丝滑的锦被,心里想着,   这会子,他恐怕还在披星戴月地赶路吧,夜里寒凉,先前应该替他系那件镶绒的披风才是。   忽地,她惊觉自己竟然在不自觉地思念他,关心他。   她有些害怕,赶紧摇摇头。   一定是成日里照顾他惯了,才会不经意地去关心他身上的琐事。   只是惯了罢了。   一定是的。   她闭上眼睛,逼迫自己甩开脑子里的杂念,这才逐渐昏沉睡去。   之后的两日,香儿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夏竹悦身侧。   无论她是在屋内闲坐还是在廊下赏花,亦或是在榻上歇午觉,她都必定立在她三步之内。   但她却并不同她说话,只是泥胎木偶一般,尽职尽责地盯着她。   “……”   夏竹悦着实无奈,如此牛皮糖一般,明日出逃的计划岂不要落空?   她搁下手中的闲书,歪倚在坐榻上,上下打量着香儿。   那是个圆圆脸儿的半大小姑娘,模样儿很是可爱,只是那故作一板一眼儿的样子着实有些滑稽。   夏竹悦冲她招招手,“香儿,你过来呀。”   香儿闻言,赶紧近上前来,“姑娘有什么吩咐?”   夏竹悦拉着她与自己一同坐下,笑睨着她,“你怎的都不说话儿,我一个人着实闷的很,咱们说说话儿罢。”   “啊?”香儿有些茫然,“说什么?”   “说说近日有些什么趣事儿罢,解解闷儿。”   “嗯.”   香儿想了想,“那我同您说说李管事吧。”   说着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您别瞧李管事在咱们面前威风八面的模样儿,其实呀,他最怕老婆啦。”   香儿朝外瞧了瞧,压低了声音,   “前两日他多同丫鬟们开了几个玩笑,就被他老婆活活儿追着打了两条街,鼻子都打歪了,听说今儿都还不能透气儿只能哼哼呢。”   “真的啊?哈哈哈……”   夏竹悦忽地想到了李管事歪着鼻子落荒而逃的模样,不禁笑的乐不可支。   “还有还有……”   香儿打开了话匣子,接着一连说了好几个趣事儿,直逗得夏竹悦笑的花枝乱颤。   两个小姑娘笑作一团,瞬间便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   香儿望着夏竹悦,忽地开口道,“姑娘,您笑起来真好看。”   夏竹悦笑得开怀,竟也有了逗逗她的兴致,故作不悦,“怎么,我不笑的时候就不好看了么?”   果然唬得香儿急急站起来摆手,都语无伦次了,“不不不不好看,不不,呸!”   她窘迫的小脸儿涨的通红,“好看的好看的,不笑已经很好看了,一笑起来,就.就,就好看死啦!”   “哈哈哈哈……”   夏竹悦乐的不能自己,伏在了小几上。   “我.我不会说话,姑娘别怪罪。”香儿有些着急,紧张地绞着手中的帕子,怯怯地望着她。   “好啦,我逗你的,哪里便要怪罪你了。”   夏竹悦笑够了,好容易直起身子,忙安慰着香儿,复又拉她坐过来。   香儿这才安下心来,心中觉得同她亲近了几分,她望着夏竹悦绝美的笑颜,忽然说道:“您能不能对着世子爷也这样儿笑?”   “嗯?”   夏竹悦唇畔的笑意一僵,渐渐敛去。   “奴婢失言!”   香儿似后知后觉一般,察觉到自己竟说出这般话儿来,急急就要跪伏下去。   夏竹悦忙托住她,“跪我做什么。”   她拉起香儿,很是和煦,“为什么忽然这样说?”   香儿踌躇了片刻,终是一狠心,开了口,   “世子爷近日心中烦闷,但他每每见着您,都好脾气地哄着您,可您待他却连个好脸子都没有……”   “怎的没有好脸子了,我待他还不够温柔小意么?”   夏竹悦有些诧异,   “哪次我见着他不是笑脸相迎的?”   香儿撇撇嘴,小声嘟囔着,   “咱们做奴才的,最会看脸色了,您对着世子的笑容,虚的很,才不是方才那种打心眼儿里笑出来的呢。”   “……”   夏竹悦被踩到了痛脚,一时间竟无话反驳。   香儿继续说道:“既咱们都能瞧出来,世子爷是何样儿聪颖人物,自然也瞧得出来,不过是由着您罢了。”   一番话点醒了夏竹悦,她心下惊凉一片。   是了,魏峙身处高位,见识过多少腌臜手段,经历过多少阴谋诡计。   她这点儿自作聪明的小伎俩,他又如何会看不透呢。   他一直都知道,她在做戏,在假装爱他……   她忽地颓靠在小几上,似失了浑身的力气一般,有些喘不过气来。   “姑娘,求您多疼疼世子爷罢。”   “别说了。”   夏竹悦蹙起眉头,“这些话,是他教你说的?”   香儿连忙摆手,头摇的拨浪鼓一般,“不,不是的,是咱们远远瞧着世子爷心里实在是辛苦,自己说的,您别多心。”   “他有什么苦的。”   夏竹悦有些落寞地撇过头去,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试图平缓心绪,   “他贵为南平王世子,要什么没有。”   “您怕是不晓得。”香儿叹息一声,“世子爷的好友珉世子没了,他为此很是失意呢。”   “也是位世子么?病逝了?”   夏竹悦暗暗回想,近日他确实心情很是低落,只是自己百般敷衍,并未去关心过他,竟对他的心事一无所知。   “这.”   香儿有些踌躇,四下环顾了一番,凑近夏竹悦耳畔,   “本不该说的,但求您多疼疼世子爷罢,听闻那位珉世子爱上了一位岐国女子,原本只斩了那女子,世子可保的,可是珉世子生死不舍,惨遭连累,竟一同殉了。”   砰——   夏竹悦闻言骇然,失手跌了手中的茶盏。   茶盏跌落在小几上,摔成了两半儿,冒着热气儿的茶水淌了下来,滚落在她的裙摆上。   “姑娘仔细烫着!”   香儿急急拉起她,抽出帕子躬身去揩她身上的茶渍,“都怪我,没得同您瞎说,吓着您了。”   夏竹悦有些茫然地看着前方,呐呐问道:   “所以,哪怕是世子之尊,也会被岐人连累致死吗?” 第36章 长久时  朝着心之所向飞奔而去……   香儿见她如此,不禁自责自己多嘴,奈何嘴巴笨,不知如何劝慰她才好,只得先去收拾小几上的残片,免得伤着夏竹悦。   夏竹悦立在那里,不知在想着些什么,在这寂寥的秋日里,显得分外孤清。   香儿拾掇了残局,取了见外裳与她披上,有些忐忑地望着她,“天儿凉了,姑娘仔细受寒。”   见夏竹悦没理她,又关切问道,“姑娘是不是乏了?我伺候您歇午觉罢?”   还未待夏竹悦回答,房门被轻轻敲响了,“姑娘,世子爷送信回来了。”   一声轻唤使得夏竹悦恍然回过神来,望向房门。   香儿赶紧上前去打开房门,接过门口小厮递上来的信笺,转身捧到夏竹悦跟前儿。   夏竹悦伸手取过信笺,轻轻抽出里边的书信徐徐展开。   泥金宣纸上的字迹铁划银钩,力透纸背,却与字里行间的柔情缱绻截然不同。   她细细阅览一番,原来是魏峙已然首战告捷,因着思念她,想要将后续事宜交付给林霄代办,自己则提前回来陪她。   夏竹悦心下一惊,若是他提前回来,自己的计划岂不鸡飞蛋打。   她很是犹豫,不知该如何取舍,但抬眸瞥见站在她身侧的香儿,想起了她方才提及的珉世子之祸,心下不禁生出一片苦涩来。   是了,她早已问过他的,若自己是岐人,他并不会留她。   若注定是悲惨结局的话,又何苦要开始呢。   或许就此离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如此既成全了自己,也保全了他,她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如此想透彻了,夏竹悦回首向小厮唤道,“你且略等等,我有东西托你送去。”   “是。”   小厮恭谨应了,垂首候在门外。   夏竹悦抽出自己的丝帕,用一只锦盒装了,交于小厮手里,温婉一笑,   “你且替我告诉他,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让他安心剿匪,万望平安。”   “是。”   小厮恭谨双手接了。   “去罢。”   “是。”   小厮躬身施礼,收好了锦盒,转身出了魏峙院儿里,直往蕲州去了。   日落西山,照不尽的山河连延。   小厮到达魏峙营帐时,天色已暮,他恭谨将锦盒奉与魏峙手中,又把夏竹悦托他带到的话儿原封不动地说了一遍。   魏峙一边任林霄替他包扎着臂上的伤口,一边单手启开了锦盒。   林霄抬头凑热闹似地瞧了一眼,不禁笑道:“这夏小姐真是神了,定是知道您受伤了,专程送帕子来与您包扎伤口呢吧?”   魏峙轻笑出声,执起帕子轻轻捻着,素白的丝帕上毫无点缀,只有淡淡清甜的香气昭示着它的主人是谁。   “可惜就一方小帕子也不够用啊,我还是用纱布罢。”林霄打完趣儿,埋头替他继续裹伤口。   “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拿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   魏峙拇指眷恋地捻着帕子,低低地吟着。   林霄有些不解地望着他。   魏峙唇畔漾起一抹笑意,“丝通思,她这是想我呢。”   说罢拉好衣襟,起身抓起佩剑就要出去。   林霄忙拉住他,“主子,您如此昼夜不眠,又负了伤,且歇歇罢,前头有人顶着呢。”   “无妨。”   魏峙不以为意,将丝帕收进襟内,“她让我彻底完事儿了再回去,那咱们得快些了结才是。”   说罢握紧剑柄,掀开帐子往外走去,林霄无法,只得叹了一口气,迅速跟了上去。   然而此刻的夏竹悦,还在发愁如何避开香儿的监视。   已然是月上中天了,在这轮明月落下之前,她须得解决掉香儿才行。   她坐在妆台前任香儿为她拆卸珠花儿。   香儿伺候的极周到,生怕扯痛她似的,体贴地以指尖轻压的她的发根,徐徐将一应珠花轻柔卸下,又散了她的发髻,执篦子细细篦着。   她望着镜中悉心照顾她的香儿,心中有一丝不落忍。   卸罢钗环散了头发,香儿又伺候她洗漱更衣,为她铺好被褥。   待躺到榻上,香儿替她掖好被角正欲放下帐子时,夏竹悦忽然说道:   “这两日不知怎的,心绪不宁的难以安睡,你且替我点个安息香的帐中香来罢。”   香儿闻言抿唇一笑,“定是担心咱们世子爷了,您放心罢,世子爷骁勇善战,身边又有林霄跟着,不会有事的。”   说罢她转身去箱笼中翻出一个精致非常的镂空小银球儿来。   那球儿极为精巧,内里设一小凹槽,无论球儿如何翻转,凹槽始终水平朝着上方,即便是燃着熏香放在被褥里也不会侧翻失火。   她打开球儿的锁扣,挑了些许上好的安息香燃了,细细搁了进去,扣上锁扣又检查了几遍确保万无一失,这才捧到夏竹悦跟前儿,替她搁在了枕畔。   “姑娘且安歇罢,有什么吩咐只管唤我。”   “嗯。”   夏竹悦阖上眸,显得睡意朦胧。   香儿识相地替她放下帐子,熄了灯烛,自去小陪床上歇了。   甫一垂下帐子,夏竹悦便睁开了眼睛,侧过身隔着帐子倾听着外头的动静。   幽暗寂静中的时光仿佛很是难捱,她等了良久良久,才隐约听见了香儿均匀的呼吸声。   香儿年纪小,瞌睡足,睡起来很是酣甜,夏竹悦微微掀开帐子,甚至能听见她轻微地鼾声。   她鼓起勇气,蹑手蹑脚地拎着小银球儿的链子起身下了床榻。   她没有穿鞋,赤脚踏在长绒地毯上,真真儿是毫无声息。   借着些许透窗而来的月光,她摸索着来到桌前,抽出了白日里特意去逛花园摘回来插瓶的夹竹桃花儿。   她轻轻走到隔间儿门口,微微探了探头,只见香儿正侧卧在小陪床上,抱着被子睡得正香呢。   她犹豫了一瞬,终是狠了狠心用夹竹桃包裹住小银球儿,搁在了她枕边。   香烟缭绕,那安息香瞬间就变了味儿,被球儿里的些许温度一烘,夹竹桃花朵儿便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夏竹悦掩鼻退开了些。   果不其然,略等了片刻,香儿鼾声大起,竟流起些许口水来,这下子,只怕是大罗金仙都唤不醒她了。   夏竹悦打小便被娘亲告诫过,夹竹桃的花香能使人昏睡,含有毒性,不仅不能用来插瓶放在室内观赏,连接近都会有些许风险。   她心下凄然,没想到娘亲的告诫竟会被她如此作用。   但事不宜迟,眼下并没有功夫让她伤春悲秋,她去窗边看了看天色,隐约快到约定的时辰了,赶紧关上窗子,去隔间拿了香儿脱在凳上的衣衫。   她穿上香儿的芽绿窄袖,胡乱扎了个双垂髻,又拿帕子遮了面,这才往外间走去。   正欲推开房门,她忽地想起了些什么,犹豫再三,终是回转身来,于外间的小几上拉过一只小竹筐。   小竹筐里盛着她闲来绣花儿用的一些物什,她翻出勾花儿笔,找了块绢子,寥寥落下几笔,然后将娟子叠了叠,压在小竹筐下边。   做完这些,她再无犹豫,起身轻轻拉开房门,趁着夜色匆匆往外边儿跑去。   一路上树影重重,她专些拣七弯八拐的僻静小径,跑向了和莫婶子约好的假山下边儿。   她微微喘着气儿,终于瞧见了在假山边儿上焦急左顾右盼的莫婶子。   她近上前去,轻轻唤了一声,“婶子。”   莫婶子微微一颤,回首见是她,赶紧拉住她的衣袖,“我的儿!可把我急坏了,我生怕你出不来。”   “没事。”   夏竹悦扶着石壁,平缓着呼吸。   “那咱们快些走吧,这会子该卸完菜了,咱们过去正好儿。”   莫婶子挽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过细碎的石子儿,引着她匆匆往后厨边上的小侧门去了。   天色微微有些泛白,月亮隐入了浓云之中,天地陷入了一片晦暗,视野极差。   只有后厨里燃着熊熊灶火,忙碌非常,厨娘们在准备着新一天的吃食。   小侧门那里候着一辆木头板车,车上散落着搬菜时损下的叶片,拉车的驴子使劲地回头想够叶片子吃,却被车夫呵斥着往前走去。   “哎!老关,且等等我!”   莫婶子拉着夏竹悦一路小跑,嘴里唤着:“你个老东西,不是让你等我吗!”   那车夫听了叫唤,停下车来。   正欲关上侧门的小厮见了莫婶子,嬉笑着,“这又是带谁出去啊?”   莫婶子白了他一眼,嗔道:“没得少问,你只当没看见,仔细回头李管事知道了咱们都要挨板子。”   “嗐,我拎得清。”   小厮笑着:“那我的肘子……”   “少不了你的。”   路过他身侧时,莫婶子笑着推搡了他一把,“回头给你带俩蹄髈回来。”   “得嘞,您好走。”小厮很是高兴。   莫婶子拉着夏竹悦坐上板车,车夫一扬鞭子,骡子吃痛,哼鸣一声,缓缓朝门外走去。   待板车出了侧门,小厮便从后边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板。   这一声似砸在了夏竹悦的心坎儿上一般,她心下终于稍稍松下了一口气来。   车夫不时回头瞥了两眼,“莫婶子你带的这丫头怎的还蒙着面,该不是什么会招祸的人罢,可别出事儿。”   “瞅你那怂样儿,她是面上生了疮怕丑,这不是赶着去瞧大夫呢嘛,你若是害怕,银子还我,我把她带回去。”   “嗐!瞧您说的,咱们这不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嘛。”车夫有些尴尬,一扬鞭子将骡子赶的飞快,再也不吱声儿了。   朝阳渐渐升起,跃出天际线的瞬间光照大地,夏竹悦抬眸望着前路,心中升起了对未来的小小的希冀。   而此刻,魏峙也风尘仆仆地孤身纵马在暖黄的晨光里,朝着他的心之所向,飞驰而去。 第37章 怎么敢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魏峙于晌午间赶回了王府。   他翻身下马,将马鞭抛进小厮怀里,阔步跨进府门,直往自己院儿里走去。   他步履很快,面容有些疲惫,但在推开门扇的那一刹仍是漾起了笑意。   “悦儿。”   他柔声唤着。   但想象中小姑娘关切迎上来的情景却并没有发生。   屋内静悄悄的,幽暗又寂静,仿佛毫无生气的洞窟一般。   他心下生出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难道还未起身么。   他跨进房门,径自往内间的榻前走去。   天青色的帐子半拢着,淡粉绣鞋尚整整齐齐地摆在榻下,旁边的架上亦搭着她待换的衣裙。   魏峙心下稍安,不禁莞尔,上前轻轻撩开了帐子。   瞳孔骤然缩紧,榻上哪里有懒猫儿一般贪睡的小姑娘,只有着凌乱半掀的锦被。   他伸手一摸,没有丝毫余温,可见早已无人在此安睡。   魏峙呼吸一滞,指尖僵了僵,渐渐曲握成拳。   “来人!”   一声呼喝之下,瞬间屋内便乌泱泱地跪了一地的丫鬟小厮,战战兢兢地垂首跪伏在地,大气儿也不敢喘。   “她在哪?”   魏峙垂眸,看不出喜怒。   众人面面相觑,自然知晓世子爷问的是谁,但谁也不敢先开口,只得垂首蜷缩在那里。   终是一个小丫鬟壮着胆子开了口,   “回主子的话,姑娘自昨晚由香儿伺候歇下,咱们就再也没见着她,只当她是还没起呢。”   “带香儿来。”   小丫鬟垂下头,“也没见着香儿,往日里都是香儿伺候姑娘起了,再唤我们进来扫洒伺候的,今儿还未唤过。”   正说着,一阵轻微地鼾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纷纷侧目望向隔间。   魏峙转身走到隔间,往小陪床上瞥去,只见香儿歪在那里,直酣睡的不知今夕何夕。   他紧抿着唇,视线落到了她枕畔揉成一团的夹竹桃上。   他拈起那团夹竹桃,微微拨开一些,露出了其中的小银球儿来。   一切似乎昭然若揭。   一股钝痛升腾起来,几乎压榨着他所有的感官。   香儿被水泼醒来时,魏峙正独坐在妆台前。   台面上的妆匣开着,魏峙手里捏着一支振翅欲飞的掐丝珐琅蝴蝶钗,就那么静静地望着蝴蝶微微颤动的翅膀,不知在想些什么。   香儿半晌醒过神来,见到这副情状,心知是出事了,心下骇然不已,却又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忽地被人一把捉住胳臂,扔拽至魏峙脚下,她浑身湿透,发丝凌乱黏腻在脸上,跪伏在地上只知道啜泣。   那断断续续地抽泣声引得魏峙回过神来。   他已然派人寻遍了整个王府,甚至打捞了湖泊和水井,皆寻不见她的踪迹。   他知道。   她跑了。   呵……   什么两情若是久长时。   什么横也丝来竖也丝。   不过是她拖延他的伎俩罢了。   他轻轻一哂。   她,应是从未在意过他的吧。   否则怎会什么都没有带走。   他望着手中的蝴蝶,指尖渐渐用力,将它折成了两段,随手抛在地上,任由蝴蝶极美却脆弱的翅膀跌了个粉碎。   尖锐锋利的断面划伤了他的指尖,他望着指尖缓缓沁出的血珠儿,伸手去怀中取帕子来擦拭。   宿命一般。   怀中的帕子亦不知所踪,也不知是不是方才纵马太急,颠落在途中了。   他轻笑出声,摇了摇头,继而看向香儿。   “说说罢,她去哪儿了?”   “奴婢不知。”   香儿哭着:“这几日奴婢寸步不离地守着姑娘,丝毫不敢懈怠,昨儿伺候姑娘歇下,便.便到眼下了,奴婢真的不知啊。”   魏峙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背着光,影子拖得长长的,整个人看上去阴郁极了。   他身上似乎还带着伤,香儿似乎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她知道他已怒极,但她实在是不知道夏竹悦去了哪里,眼见着魏峙眸中渐起的杀意,她骇地伏地哭嚎起来,   “主子,主子我真的不知道夏姑娘去哪里了,主子饶命,主子饶命啊!”   还未待魏峙发落,四下搜寻线索的小厮发现了夏竹悦压在小竹筐下的布帛,忙呈于魏峙跟前,“主子,您瞧。”   魏峙直起身来,伸手取过布帛展开一看,顿时僵在了那里。   只见光滑的缎面上,落着几个娟秀工整的蝇头簪花小楷:香儿无辜,切勿责她。   呵……   魏峙只觉可笑至极。   似有一把利刃插进他心尖儿上用力剜着一般。   从头至尾,她都未曾给他留下过只字片语。   临了了,却还在担忧旁人。   那么他呢?   他算是什么?   枯立良久,他撕了手中的布帛,忽地起身往外走去。   他翻身上马,握紧剑柄。   说好了永远不离开他,那她便休想离开。   无论生死,她都只能属于他。   “给我封锁所有道路,把她带回来。”   魏峙顿了顿,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罢催动马匹,就要亲自往主干道去。   李管事匆匆赶上来请示,“世子爷,香儿如何处置?”   魏峙没有回头,“她飞不出去,彻查下去,所有帮她的人,一律杖毙。”   “是。”   李管事一怔,仍是恭谨应了。   说罢魏峙狠狠一夹马肚,率人追出了王府。   飞驰的马蹄扬起了尘沙,疾风扑打在他面颊上,令他有些迷蒙了双眼。   心下似空了一块似的。   他的悦儿,他好容易卸下心防,试着将一颗真心捧出的悦儿,竟如此轻易地弃了他。   他甚至还记得她可怜兮兮弃猫儿一般求着要跟他的模样。   也记得这些日夜以来她待他的温柔体贴,柔情蜜意。   即便知道那些都是泡影,他也愿意沉醉其中。   但他却未曾料到,她竟然真的如此一走了之。   夏竹悦,你怎么敢?!   魏峙咬牙,胸中情绪翻涌如潮,无论多远,他都一定要将把她捉回来。   将她囚在自己身边。   让她的世界里,只存在着他一个人。   然而此刻夏竹悦已经换乘了进京的马车。   莫婶子将自己的体己塞给她,为她雇好了马车,介绍她去投奔自己在京中的远房侄女春儿。   于是,夏竹悦在堪堪要封路的前一刻侥幸出了江汉,踏上了进京的路。 第38章 知道痛  打了两个小喷嚏   浓云密布,忽地落下雨点儿来。   冰凉的雨点儿砸落在夏竹悦的脖颈里,噤的她微微一颤,睁开眼睛,从回忆里抽回思绪。   “嗯?”   魏峙拥着她,仍低低问着:“为什么离开我?”   雨点儿越来越密,打在娇柔的木槿花儿上,打的它们花枝乱颤。   魏峙叹息一声,揽着夏竹悦起身,将她抱上马背箍在怀里,一夹马肚,策马往京城奔去。   雨势越来越急,待回到魏峙在京中的别院时,两人都已衣衫尽湿。   湿透的单薄衣衫紧紧贴附在她玲珑的曲线上,她窘迫地垂着头,双臂叠交在身前。   魏峙屏退迎上的仆从,将她横抱下马,一路沿游廊抱至寝间。   甫一关上门,他转身放下她顺势将她抵在了门板上。   夏竹悦被他圈在臂弯内,鬓发微散,湿漉漉的发丝贴在雪白脖颈上,纤长羽睫上尚挂着晶莹的水珠儿,随着她眼睛一眨巴,直直滴落在她殷红的唇瓣儿上。   魏峙垂眸望了许久,忽地俯首吻向她的唇。   夏竹悦下意识地撇过脸去。   心下骤然疼了一瞬。   她在躲他?   魏峙咬牙,空出一只手来掐住她的双颊,将她掰向自己,狠狠咬了上去。   “嗯.”   夏竹悦闷哼一声,皱起眉头伸手去推他。   魏峙另一只手直接捉住她的手腕反折到她身后,将她死死抵住,撬开她的关卡肆意掠夺。   逼迫似的,报复似的,与她抵死纠缠,仿佛要将她拆吞入腹才肯罢休。   夏竹悦只觉胸腔里的气息渐渐耗尽,却无丝毫间隙得以补充,不禁浑身发软,根本站将不住,沿着门板渐渐滑落下去。   魏峙长臂一揽,将她柔软的腰肢箍紧提了上来,继续攻城略地。   直到她将将要晕厥过去,他才稍稍放过她。   似溺水的人儿忽地露了头,她喘息着大口吸着空气,吸得急了,竟呛了一口气,猛烈地咳嗽起来。   可是才刚喘上口气儿,魏峙复又压了过来,直逼得她退无可退,只得任其需索。   湿冷的衣衫裹在身上久了,实在噤寒,夏竹悦止不住地打了两个小喷嚏。   魏峙退开些许,黯着眸子去撕她的衣襟。   “别……”   夏竹悦涌出泪花儿来,垂首低低抽泣着。   衣襟被扯开些许,露出了一圈儿泛红的咬痕,深嵌在白腻的肌肤上,似被打上了印记一般。   被取悦了似的,他微凉的指尖落在了印记上,轻轻抚着。   夏竹悦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痛……”   “痛么?”   魏峙望着她,轻哂,“你也会知道痛么?”   “……”   夏竹悦垂下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见她良久不回答,魏峙丢开她,任她滑坐下去。   他转身自去脱了衣衫,丝毫不避讳她在跟前,夏竹悦见了,慌忙避过脸去。   由立柜中取了干爽的衣裳换了,又取了套中衣扔给她,“换上。”   “……”   夏竹悦仍坐在那里,没有动。   “这里没有裙装,你且先换这个。”   夏竹悦只得拾起衣裳,起身往屏风那边去。   “就在这换。”   魏峙于椅上坐了,睨着她,淡淡吩咐着。 第39章 要低调  小心驶得万年船   夏竹悦抱着衣服僵在原地。   外头风雨更胜,狂风裹挟着暴雨扑打在窗棂上,吹透了明纱涌了进来。   风扑在湿透的衣衫上凉的她微微颤栗着,但面上的皮肤却滚烫的吓人。   “愣着做什么。”   魏峙的声音凉过寒风,“脱啊。”   他斜靠在椅上,冷眼睨着她,闲盘着指尖的碧玉扳指。   那情状,仿若回到了春日宴偏厅更衣之时。   那时他也是如此,闲睨着她剥尽了自己。   只是比之当时,如今他的心境早已不同了。   夏竹悦无法,紧咬着唇,垂首背过身去。   她拉开系带,捉着衣襟缓缓褪去外裳,显出雪白玉背。   她颈项柔长,削肩窄腰,幼嫩腰际系着一根细细的红绳儿,堪堪牵着银红的肚兜儿。   那红绳儿湿漉漉地黏腻在白嫩的肌肤上,可怜兮兮地,仿佛稍微一扯,就能将其挑断。   夏竹悦褪了外裳后,久久未再动作。   “继续。”   他命令着。   夏竹悦双臂紧紧夹在身侧,捉着自己的小臂,垂首立在那里,没有动。   魏峙抿唇,忽地起身拉过她的胳膊将她扯过来仰面摁在八仙桌上。   她的腰肢狠狠撞在了桌沿儿上,痛的她闷哼一声,失了力气。   魏峙抵着她,俯视着将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他一手捉了她抵抗的双手,折在她头顶,一手勾住了那红绳儿。   “等我给你脱么,嗯?”   说话间不待她反应,扯断了红绳儿。   夏竹悦骇然,霎时忘了腰际的痛处,回眸望着他。   魏峙亦望着她,眸色幽黯却并无欲色,流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你说过.”   她声线都颤了起来,“你不喜欢勉强的。”   似被她这句话刺伤了一般,魏峙眸中划过一抹痛色,伸手扯落了肚兜儿,望着她,   “我偏要勉强。”   “……”   泪珠儿瞬间涌了出来,顺着眼角滑落下去,她撇过脸去,闭紧了眼睛。   她无声抗拒的模样令他眸色一黯。   绣着鱼儿戏荷的银红肚兜儿可怜兮兮地逶迤在桌角,魏峙犹不停手,捉住了罗裙的系带。   轻轻戏弄般地在指尖绕着,他俯身贴着她,低低问着:“因为李牧白么?”   听见这个名字,夏竹悦浑身不自觉地僵硬了起来,羞愤似地,原本雪白的肌肤泛起了红晕。   这些细枝末节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疯狂的嫉妒从心底滋生出来,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焚尽。   “对他有反应?”   他呢喃着,手上却狠戾地扯落了系带。   “你喜欢他?”   魏峙扯开那块碍事的布料,逼问着。   “别这样……”   夏竹悦低低呜咽着,想要抽出手来遮一遮,却也是徒劳地挣了几下而已。   “你说啊!”   他撕落最后一丝遮拦,死死迫住她,一字一句,“你跟他了?”   “不。”   夏竹悦哭着摇头,“没有,我只是……”   魏峙捂住了她的唇,“嘘,我不想知道。”   他俯首,开始了他的报复。   夏竹悦动惮不得,只能被动地感受着他的动作,他吮着每一片属于他的领地,似一位君主巡视自己的疆土一般,在每一个地方留下痕迹,彰显出自己对其的绝对占有。   异样的感觉令夏竹悦无所适从,却又挣脱不得,捂住她的手刚一挪开,她正要哭求便被他将那些哭求的话儿尽数吮了回去。   夏竹悦只觉得他身上越来越滚烫,烫的骇人,甚至连他的指尖都似能纵火一般,所到之处,皆战火连延。   她坨红着脸,微微喘着,渐渐被汹涌的情潮所淹没,浑身似一滩水似的,意识开始涣散。   魏峙伏在她耳畔,呼吸难以抑制地深重起来。   正待他举兵要一举攻破城门之时,门外响起了小厮的呼唤:“主子。”   “滚!”   魏峙低喝,蓄势待发。   “主子,皇上传召。”   小厮似乎很是害怕,声音都微微颤着:“徐公公亲自来了,皇上召您即刻入宫。”   魏峙面色潮红,微微泛着薄汗,低咒一声,终是止了动作,埋首在她脖颈间调整着呼吸。   平静良久才从情潮中解脱出来,再抬眸时,眸色已然清明了几分。   他起身整理好衣衫,拎起中衣搭在她身上。   夏竹悦侧着脸,紧闭双眸啜泣着。   “再跑,我就杀了你。”   轻飘飘地丢下这么一句,魏峙径自推门离去。   屋内一下子寂静了下来。   夏竹悦仿佛都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哭泣良久,冰凉冷硬的桌面硌得她生疼,她撑着桌面挣扎起身,蜷缩在桌边。   慢慢穿上中衣,她茫然坐在桌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未待她想出对策来,房门却被忽然推开,她不禁瑟缩了一下,惊慌望去。   “夏小姐,您不能进去。”   “哎呀,我心里有数,你起开。”   夏桃欣推开阻拦她的小厮,跨进了房门,却迎面撞见了缩在桌边的夏竹悦。   她楞在当场,视线落在她脖颈间触目惊心地点点殷红上。   如雪中红梅一般,欢好的痕迹散落在她白皙的肌肤间,狠狠地灼痛了她的眼睛。   “夏小……”   砰——   夏桃欣摔上门扇,将那小厮甩在门外。   因着每次她前来求见世子爷,世子爷都见了,小厮吃不准她在主子心中的分量,一时实在不敢得罪,只得退开几步,守在门外。   夏桃欣将手中提着的食盒随手搁在一旁,直勾勾地望着夏竹悦。   只见她鬓发散乱,红肿着眼睛和鼻尖儿,唇瓣儿更是惨遭□□一般。   她穿着极宽大的男子中衣,因着襟口太大,即便被她用手揪着,也能看见那些欢好的痕迹沿着胸前密布而下,延伸进月白的衣料里。   露在外头的尚且如此,衣衫之下还不知是何种景象。   夏桃欣只觉胸中一把火烧火燎的生疼。   夏竹悦见是她,站起身来,腰上一痛不禁踉跄了一瞬,不禁用手撑住了痛处。   这个扶腰的动作无疑深深地刺激到了夏桃欣,若是眼神能够杀人,夏竹悦此刻只怕是早已被千刀万剐了。   她这般模样出现在魏峙房里,方才发生了什么,自不必说。   夏桃欣银牙咬碎,恨的心尖儿生疼。   魏峙是他肖想了许久的心上人,她也曾幻想过待她那般冷淡疏离的男人,在榻上又将会是何种行状。   他凉薄的唇吻起来是怎样的柔软。   他劲瘦的腰挺动起来又会是何种风情?   瞧夏竹悦那副不堪怜爱承不住雨露的模样,只怕是比她肖想中的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   夏桃欣冷笑,眸中掠过杀意,“我的好姐姐,你还真是教我好找啊。”   她缓步走上前来,睨着她,   “不是另攀了高枝儿要离开京城么?这就是你攀的高枝儿?”   夏桃欣忽地捉住夏竹悦的衣襟,将她拉向自己,“转脸儿就来爬床?你还真是两面三刀啊。”   夏竹悦无可奈何,心如乱麻,伸手想要拂开她的手,“有些差池,你误会了。”   “误会?”   夏桃欣一把扯开她的衣襟,目之所及皆是欢好,她凄厉一笑:“好大的误会啊。”   “你明知我倾心于他,你为什么要一再阻挠!”   夏桃欣吼着:“我早该杀了你!”   夏竹悦扯过衣衫重新将自己裹好,闭了闭眼,抬眸望向她,“杀了我,他就能接受你了么?”   一句话插进了夏桃欣的心窝子里,鲜血淋漓。   “贱人!”   她扬手一巴掌扇了下去。   夏竹悦不闪不避,直直看着她,淡然道:“你打呀,如今什么情况你也瞧见了,你在这里动我,他只会更加厌弃你。”   “……”   夏桃欣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胸腔起伏,气的浑身微微颤着。   夏竹悦抱着自己的手臂在桌边坐了,垂眸看着地上,幽幽地,“你有跟我扯皮的闲功夫不如想想怎么帮我离开这里。”   夏桃欣斜睨着她,冷哼一声,“你又起的什么心思?”   “你想跟他,我给你腾位子,不好么。”   夏桃欣嗤笑,“你当我傻子么。”   她抚平裙摆上的褶皱,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往门口走去,   “你且祈求他能多新鲜你几日罢,过几日他厌弃了你落入我手里,我才要好好教你知道知道……”   她回眸一笑,艳光四射,“什么叫作,姐妹情深呢。”   说罢推开房门,施施然走远了。   房门复又被阖上,夏竹悦失了方才强撑出的气势,颓然伏在了桌面上。   她心下凄然,一日之内变数太多,惊惧交加,又淋了风雨,所有的一切堆了上来,实在教她难以支撑,终于失去了意识,昏睡过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风雨却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这天淋了雨的还有枯立木槿花海许久的李牧白。   他静静站在花海间,任狂风吹拂着他的衣衫,雨点儿无情地打落下来,点点滴滴都砸在他的心坎儿上。   他脑海里不断浮现着夏竹悦临走时望着他的眼神。   他心下生疼。   他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疼。   但他却知道,他不想放走她。   想通此节,李牧白转身回到马车上,吩咐道:“回京。” 第40章 魏峙呢  做好你的婢女   是夜魏峙直被皇上留到月上中天才脱身。   暴雨已经歇了,青砖小径上仍积着些水洼,屋檐儿滴滴答答地落下残余的水珠儿。   他行至寝间门前,脚步一滞,略顿了顿才推开了门扇。   屋内幽黑一片,没有点灯蜡,清冷极了。   他心下一坠,豁然推开门扇跨了进去。   好在还没走两步,便借着一缕月光,看见了伏在桌上的单薄身影。   疯狂跳动的心脏渐渐归位,他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小姑娘背对着他,似乎是睡着了,月白中衣宽大的襟口已然滑落了大半,露出纤弱白腻的肩头,细致的蝴蝶骨上,布满了点点红痕。   诱惑似地,向他展现着她的美好。   他的贴身衣物,裹着她的身子。   这个认知不禁令他有些悸动。   喉头微动,他上前去俯下身子,自背后轻轻拥住了她。   拥入怀中的身子滚烫极了,魏峙不禁蹙起眉头,去看她的脸。   只见她紧紧皱着眉头,满面通红,很是痛楚一般,原本殷红润泽的樱唇也干涸的很。   他伸手探向她的额头,果然滚烫非常。   “悦儿?”   他揽过她轻轻唤着,心下有些生疼。   夏竹悦似乎已经发烧许久了,风吹杨柳一般绵软,意识模糊,根本无法醒转。   魏峙叹息一声,为她拢好衣衫,揽着她捞起膝弯横抱起来。   她一如纸鸢般轻盈,皱着眉头蜷缩在他怀里,滚烫的小脸儿贴在他的胸膛上,隔着衣料都能烫着他的心。   他于夜风中归来,浑身带着寒凉的露气,小姑娘烧的难受极了,骤然落入了一方寒潭里似的,下意识地扭身儿紧紧拥住了那凉意的来源。   “热……”   她呢喃着,藕臂圈住他的脖颈,不安分的小脑袋蹭开了他的衣襟,直将潮红的面颊贴在他肌肤上取凉。   “没事的,我给你传大夫来。”   他冰凉的唇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安慰着。   说罢转身将她抱进内间,轻柔落在榻上。   正要抽身替她盖被,却被紧紧揪住了襟口,贪凉似的,直往他怀里凑,不肯离开。   他忽然有些贪恋这一刻。   此时此刻,她这般地需要他。   待她清醒来,对着他的,又该是百般推拒了。   忽地生出一丝阴暗的念头来,想让她就此一直烧下去。   魏峙轻晒,丢下这可笑的念头,托着她的后脑扒开她的手腕,令她躺了下去。   甫一躺下,她便难受地侧身蜷缩了起来,口里直轻轻念着些什么。   他俯首侧耳去倾听。   只听得她呜咽着:“渴……”   魏峙起身亲去斟了杯茶水过来,坐于榻上将她搀起半靠在自己怀里,捧到她唇边。   她意识涣散,绵软无力,根本无法自主饮水。   他手腕微旋,轻轻迫开殷红唇瓣往里倒去,奈何牙关紧闭,汁水瞬间便顺着嘴角淌了下去。   魏峙赶紧收手。   小姑娘蜷在他怀里,不安地扭动着,直喊着难受。   魏峙无法,自举杯抿了一口,俯首掰起她的脸,灵巧撬开牙关,尽数渡了进去。   甫降甘霖,她如饥似渴地饮着,一口渡尽犹不满足,不禁追逐着甘霖的来源,主动纠缠,祈求获得更多。   他欲微微推开她再饮一口,她却不肯放过他,翻转身来,倒将他迫于壁间,百般索求。   她似烈火一般。   烧灼着他仅存的些许理智。   渐渐他也褪去了一身寒气,燥热起来。   杯盏早已不知去向,他伸手紧紧拥住了她,热烈地回应着。   “难受……”   夏竹悦哭了出来,泪珠儿从眼角泌出,滚落腮边,沾湿了他的面颊。   魏峙的理智回笼,瞬地睁开眼眸,推开了她。   如此,与禽兽何异。   他还没有卑微到,需要趁她不清醒时行事。   即便她不愿意,他也要让她清清楚楚地看到,是谁在要她。   魏峙拉过锦被搭住蜷在一侧的夏竹悦,调整了气息起身整理好衣衫,出去传了大夫。   这几日天气都不好,暴雨连连,屋檐儿上落下的水珠儿密集的都连成了线儿。   夏竹悦醒转来时,雨正急,噼里啪啦地打着窗棂,吵得很。   她头痛欲裂,只觉得难受的紧,她恍惚知道自己似昏睡了几日,但究竟是几日,她也不太清楚。   只知道自己似乎很是病了一场,迷蒙间总有人在照顾着自己。   她稍一转身,外间便有了动静,进来了一个小丫鬟,欣喜地瞧着她,   “姑娘可算是醒了,再不醒转只怕是又要折一个大夫了。”   “……”   夏竹悦想问她些什么,可是一开口便嘶了喉咙,刺痛非常,根本说不出话来。   小丫鬟赶紧过来搀她坐起身,垫了个软枕给她靠着,   “您快别说话,大夫说您烧了这几日,嗓子早嘶了,一时半会儿只怕是出不了声儿呢。”   说着便去桌上斟了杯茶水捧了过来,“您且先饮些热茶水暖暖胃,外头温着易消化的粥食和汤药,您先用哪个?”   小丫鬟语速快,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刚说完便赧然笑了起来,“瞧我,忘了您不能说话。”   她略为难地皱了皱眉头,替她作出了决定,“还是先喝粥罢,垫巴垫巴再喝药才好。”   夏竹悦没有反对,顾自捧着茶水饮了,她实在是渴极了。   小丫鬟接过杯盏,转身又去端了清粥过来。   夏竹悦不肯让她喂食,她只好去抱了张小几来安置在她身前,好让她能在榻上用膳。   伸手将碎发拢至耳后,夏竹悦微微垂首,执起汤匙慢慢吃着。   “姑娘您风寒出愈,吃不得荤腥油腻的,且吃些清淡的,过两日再好生补补,这几日眼见着您水米难进,消瘦憔悴了好多呢。”   夏竹悦闻言,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确是较之前很细了一圈儿,颜色透着一层灰败,不似之前那般润泽细腻。   然而即便如此,那上头的吻痕也未曾消退半分,甚至较之前的殷红,周边还发散出些许青紫来。   可见当时他是有多么用力。   想起当日的情状,夏竹悦不禁寒颤了一瞬,伸手将衣袖往下扯,拢住那些令她窘迫的痕迹。   小丫鬟抿唇一笑,只当她是羞赧了,转身去取过一件外裳替她搭上,将她掩了个严实。   夏竹悦吃完粥食,又喝了药,这才精神稍济,也能开得口了。   “魏峙呢?”   嗓音仍未恢复,暗哑的很。   小丫鬟一愣,未曾料到她会直呼世子爷的名讳。   “世子爷也染了风寒,不过他身子强健,已然好转了,眼下正在前头书房里议事呢。”   小丫鬟眨眨眼儿,“我这便去报您醒了?”   夏竹悦摇摇头。   小丫鬟有些疑惑,正待要问,门扇被轻轻推开,魏峙跨了进来。   他几步跨进内间便瞧见了半坐在榻间的夏竹悦,微微一愣,面色却冷了几分。   “醒了?”   他淡淡地,“醒了正好,替她梳妆。”   小丫鬟绞着帕子,呐呐地,“姑娘才刚醒转,大夫嘱咐还不能出屋见风呢。”   魏峙瞥向小丫鬟,骇的她立刻噤了声,伸手来搀夏竹悦。   夏竹悦躺了几日,浑身酸痛乏力,难以起身,但小丫鬟害怕魏峙,仍硬搀着她于椅上坐了,替她梳洗打扮。   小丫鬟手巧,动作也麻利,片刻间便为她梳了留仙髻,斜斜簪了两只米珠步摇,点了桃花妆,又替她取了套淡粉宫装穿了。   如此一打扮,倒去了大半病气,虽仍是难掩疲态,但她底子好,仍是美的不可方物,甚至还多了几分西子捧心般的孱弱之美。   魏峙瞧了,抿了抿唇,“换作丫鬟打扮。”   “是……”   小丫鬟不知他是何用意,但不敢违逆,只得又去替她换了双垂髻,卸了桃花妆,换了一身儿芽绿窄袖。   如此,虽不似方才美艳动人,但仍旧难掩清丽。   魏峙没说什么,只是上前揽住她,将她往门外带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的会忽然改变主意,但一想到她的美貌可能会招来觊觎的视线,他就心下生疼。   甫一出房门,便有风涌来,他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身位,将她挡在身侧,揽紧她一同出了府门,上了马车。   夏竹悦提线木偶一般,头晕目眩,既难受的紧,也不敢出声询问他究竟要去哪里。   她能做的,也仅是上了车之后找一处相对舒适的角落蜷着。   魏峙也落了坐,吩咐车夫出发,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再看她一眼。   马车缓缓催动,渐渐加速朝前驶去。   即便是轻微的颠簸,如今也似被无限放大了一般,夏竹悦歪头靠在车壁上,胃里翻涌难受的紧,不禁皱起眉头,阖眸默默忍受着。   魏峙忽地一把将她扯了过来,擭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   “如今同我待在一起,都令你如此难以忍受么?”   夏竹悦只觉腹中不适,面色惨白了起来,额上沁出些许冷汗来。   这一切反应看在魏峙眼里,无疑于厌恶惊惧。   他咬牙,丢开她。   夏竹悦被搡地伏在一旁,实在难受的紧,便顺势蜷缩在那里,紧紧按着腹壁,令它能稍稍好受一些。   恍然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到了地方,车夫勒停了马车。   魏峙率先起身,往外走去,冷然吩咐着,“跟上,做好你的婢女。”   夏竹悦无法,只得忍着痛楚,强撑着起身,跟着下了马车。   抬眸望去,只见朱墙金瓦,金碧辉煌,可见是进了皇宫。   她不知他为什么带她进宫,但眼下也问不得,只得匆匆跟上他的步伐,随着他往前走去。 第41章 承认吧  他嫉妒的发狂   趁着夜色,由小太监执着琉璃宫灯引着穿过数座殿宇重楼,终于来到了一座瑰丽非常的宫殿。   原来今夜皇帝于重华宫家宴,已然是掌灯时分,重华宫上下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进得重华宫门,便要往正殿里去,还未走上几步,迎面走来一个公公。   那公公见了魏峙,堆起笑脸儿几步迎了上来,一甩拂尘略一躬身,   “正巧儿碰上了世子,皇上正命咱家去传您呢,且随咱家一同先往偏殿去罢。”   “嗯。”   魏峙侧眸瞥向夏竹悦,“你先进去。”   说罢同那公公一道儿往偏殿去了。   引路的小太监将她又往前边引了一段儿,抬手朝前一指,“那便是正殿,殿里自有席位接引,咱先退了。”   “多谢。”   夏竹悦道了谢,往大道旁边退了退,沿着花圃边儿往正殿走去。   她本就难受,方才一路上不过是强撑着罢了,如今没了旁人,她不禁垂首捂住腹部站着略歇一歇。   额上和脖颈间泌出冷汗来,她怕冷汗见了夜风更要加重风寒,抽出帕子擦拭着。   远远地似乎又有人往正殿来了,她赶紧往边上让了让,背过身去。   “小竹?”   忽地背后一声略带疑惑地轻唤,夏竹悦心下一颤,回首望去。   李牧白征了一瞬,眸中浮出一抹惊痛,他蹙起眉头,“怎的憔悴成这样?”   夏竹悦未曾料到会遇见他,不禁退了两步,头晕目眩脚步虚浮险些崴了一下。   李牧白伸手抢住她,“小心些。”   他扶她站稳,有些担忧,“你身体不适么,怎的会在这里?”   夏竹悦垂首,见他托着自己,赶紧抽出手臂,仍是退开了两步。   “小竹?”   李牧白愕然地望着她,伸手要来捉她的手,“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怎么了?”   夏竹悦不敢同他接触,魏峙尚在这里,若是被他瞧见,又不知该生出多少祸事来。   将将退了一步,一只手捉上了她的肩头,将她往后一扯。   她的背脊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她骇然回首,只看见魏峙似笑非笑的唇角。   “你怎的总来纠缠.”   魏峙顿了顿,“我的丫鬟?”   李牧白放下伸出的手,渐握成拳,直视着魏峙,“她病了。”   “哦?是么。”   魏峙揽过夏竹悦,垂眸看了看她的脸,不以为意,“嗯,似乎是病了。”   他回首看向李牧白,唇畔勾起一丝笑意,“那又如何呢?即便病死了,也是我的丫鬟。”   说罢松开夏竹悦,随口吩咐着:“走。”   夏竹悦无法,她不愿再挑起更多的事端,也不愿因自己给李牧白带去任何不好的事情,只得垂首转身,默默跟在魏峙身后,往正殿走去。   “小竹。”   李牧白唤着。   夏竹悦脚步滞了一瞬,魏峙侧眸睨着她,伸手捉住她的手臂,暗扯着她将她带向正殿。   她心下一片凄然。   她并非草木,也知晓李牧白对她有着些许情愫。   但是她一早便知道,自己与他并无可能,所以才会一再推拒他的示好。   然而李牧白在她眼中,真算的上是顶好的良人了,若是魏峙不曾出现,或许她真的会试着渐渐去接纳他。   可是如今覆水难收,眼下她能够为李牧白做的,似乎只有尽力不去连累他了。   夏竹悦被魏峙一路拉扯着进了正殿,随着他安置到男席的席位,魏峙坦然落座,夏竹悦随侍在他身侧。   带着贴身侍从本不是件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但是魏峙带着一位贴身侍女,倒真真儿是破天荒地头一遭儿,不禁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但侧目归侧目,也没有人敢置喙什么,只是私下窃窃私语讨论着这个娇俏丫鬟的来路,猜测着她究竟有着怎样的本事能令他破例。   片刻李牧白也进了正殿,一袭月白长衫轻衣缓带气质出尘,翩然绝世佳公子的模样,缓缓走至魏峙隔壁的席位落了坐。   “李大人,这是瑜世子的席位,您的在那边。”   小太监赔着笑,小意躬身提醒着。   “让他坐我的席位。”   李牧白望向夏竹悦,淡淡吩咐着。   “这.是。”   李牧白的席位要高于瑜世子,瑜世子多半不会介意,小太监只得躬身应了,退了下去。   魏峙轻哂,撇了夏竹一眼,“愣着做什么,伺候啊。”   夏竹悦垂首,躬身执起酒壶,伸手替他斟满。   忽地,魏峙扯落了她特意系在领上的纱巾。   纱巾滑落在他膝上,露出了她雪白的脖颈,夏竹悦愣了一瞬,慌乱地丢下酒壶去捂那些羞人的红痕。   她抬眸看向魏峙,却见他噙着笑意,直直望着李牧白那边。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向李牧白,只见他面沉如水,正盯着自己。   羞愤瞬间升腾了上来,泪花儿忍不住地涌出了眼眶,她没有颜面再暴露在李牧白的视线之下,起身要走。   魏峙一把扯过她的手臂将她摁在了自己身侧,“跑什么,待在这里。”   夏竹悦屈辱地垂下头,泪珠儿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魏峙会带她进宫来。   不过是要借着她羞辱李牧白罢了。   她恨自己无能,恨自己在李牧白面前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   她恨魏峙。   她奋而挣出手臂,迅速往外走去,走得越来越急,直直出了正殿。   魏峙面色一凝,敛了笑意,起身往外追去。   李牧白忽然起身,挡在他身前,魏峙停了一瞬,侧眸看向他。   二人对峙着,李牧白抵着他:“若她不想跟你,我不会放弃。”   “你休想。”   魏峙撞开他,快步往殿外追去。   殿内歌舞正酣,众人推杯换盏,并未有人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的小插曲。   魏峙越走越快,出了大殿却并未看见夏竹悦的身影,心下生出一丝慌乱来。   他有些后悔这么做,他明知她此番肯跟他回来,便是因着李牧白的缘故。   但他一想起这个缘故,便无法抑制地生出疯狂的嫉妒来。   他嫉妒李牧白,嫉妒他在她心中有着一席之地。   嫉妒她会在意他的想法。   承认吧。   他嫉妒的发狂。   他恨不能立刻彻底断了她对李牧白的念想。   但是他却忘了,若是她断了对李牧白的念想,她还会心甘情愿的受他的钳制么?   他一想到此节,不禁生出些许慌乱来。   “悦儿……”   他低喃着,朝外跑去。 第42章 再说啊  他比你好千万倍   月影儿照花台,白日里下过急雨,方砖地上零星落着被雨点儿打落的花瓣儿,零落在水洼里,惨兮兮地。   夏竹悦蜷在花圃边一丛开的潋滟的芍药花儿间,垂首抱着膝盖轻轻抽泣着。   她缩在花丛里,小小地一团,不甚显眼,许是跑得急了,绣鞋洇失了大半,有些狼狈。   微风拂过,芍药花儿随风摇曳,花瓣儿上残留的雨珠儿滴落在她身上,她也不躲,顾自哭地伤心。   “悦儿。”   似跑得急了,魏峙气息有些不稳。   他俯下身,伸手去拉她。   刚一触及到她的衣袖,夏竹悦便狠狠地拂开了他的手。   “……”   心下刺痛了一瞬,他皱起眉头,擭住了她的手腕,要将她扯起来。   “我不要!”   夏竹悦垂首奋力挣着,一手掰着他的手指,一手非要往外抽去,就是不肯看他。   魏峙咬牙,将她扯向自己,长臂一揽将她箍在怀里,带着她往外走去。   “我不.”   她呜咽着,拼力挣着。   奈何她到底是女子,又正病着,实在是抵不过他,被他半挟半拽地终是拖出了宫门,塞进了马车里。   甫一关上车门,他便将她摁在坐榻上,夏竹悦挣扎不休,终于惹恼了魏峙,不得不压制住她,将她死死迫住。   饶是如此,她仍同他较着劲,不肯松懈半分,口里直嚷着不要。   魏峙红着眼尾,擭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夏竹悦眼眶红肿,泪水横流,眸中满是怨愤。   “你就那么在意他么。”   魏峙低喝着,胸腔起伏。   “是!”   夏竹悦直视着他,丝毫没了往日弱势的模样,豁出去了一般,“我就是在意他!”   魏峙眯了眯眼,“你再说一遍。”   “再说千百遍也是如此!”   夏竹悦毫不畏惧,眸光坚定,甚至唇畔扬起一抹笑意,轻轻说道:“他比你好千万倍。”   魏峙暴怒,额上青筋毕现,咬牙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襟。   夏竹悦骇然,惊慌失措地去推他的手,想要将他推开,魏峙却一把将她的双手折至她身后,令她动弹不得。   他盛怒之下,手中失了力道,夏竹悦只觉一双手腕几欲碎裂,痛的闷哼一声,泪花儿复又夺眶而出,但她紧抿双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羞辱似地,魏峙大掌覆上那些散落的点点痕迹。   他望着她的脸,似乎要将她所有细枝末节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夏竹悦闭上眼睛,紧抿双唇,撇过头去。   忽地,他报复似地俯首咬在了她的下颌。   “额……”   夏竹悦痛到不能自己,闷哼着蜷缩了起来。   攥住她双腕的手臂收紧,紧紧将她箍进怀里。   他贴在她的耳畔,低低质问着:   “比我好千万倍,嗯?”   “你睁开眼睛好好看清楚。”   他嗤笑,“眼下在你面前的人是谁,嗯?”   羞愤交加,夏竹悦屈辱极了,使出全身地力气挣扎着想要挣开他。   但却如同一条濒死的鱼儿被他死死摁在了砧板上一般,毫无胜算。   仿佛要迫使她求饶一般,他越来越过分。   “我不要!”   夏竹悦哭着,微微颤栗起来。   魏峙故作疑问,贴着她的面颊,“不要什么?”   夏竹悦瞬间骇地抖如筛糠一般,几欲昏厥过去。   他轻笑,凑至她耳畔,“你喜欢我,做不了假。”   夏竹悦挣地久了,渐渐脱力,歪在他怀里再也无力挣扎。   她面如死灰,原本灵动的眼神空洞了起来,散了视焦。   “你杀了我便罢了,何苦这般辱我。”   “杀了你?”   魏峙轻抚她的脸颊,笑的恶劣,“我尚未玩儿够呢,死了多没劲。”   她闭上眼睛,泪水汹涌而出。   魏峙贴上她的面颊,咬了她一口,“再说啊。”   飞驰的马车到达别院时,夏竹悦早已昏厥过去了。   魏峙眸色清明衣衫完整地坐在那里,垂眸望着身畔已然昏睡过去的小姑娘,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没想到有朝一日。   他竟也会做出曾今最为不齿的事来。   他轻抚着她苍白的面颊,小姑娘连昏睡中都紧紧地皱着眉头,似乎睡地很不安稳。   他有些难过。   她,应是更厌他了吧。   “主子,到了。”   车夫停稳马车,小心翼翼地禀报着。   叹息一声,魏峙拾起衣衫将她妥善裹住,屏退车夫小厮,将她抱回了别院。   一路将她抱回寝间安放在榻上,拉过锦被替她盖好,妥帖地替她掖好被角。   转身要走却只觉身形一滞,垂眸看去只见夏竹悦的小手不知何时紧紧揪住了他的衣袖,不肯撒开。   睡梦中的夏竹悦似乎难受的紧,皱着小脸儿迷蒙啜泣着,低低唤着:   “娘.娘亲别走.我害怕……”   魏峙心下刀割一般,抿了抿唇,转身弯下腰来握住了她的小手,轻轻安抚着。   他见夏竹悦的脸上又涨红了起来。   与先前那些脸红都不甚相同,这是那种生病发烧时才会出现的病态熏红。   他心下有些担忧,伸出手去探了探她的额头。   果不其然,夏竹悦复又高热了起来。   暗咒一声,他自责不已,紧紧握住她的手,朝外头唤道:“传大夫来。”   夏竹悦一连又病了数日,这次病的比上次还要严重,几乎烧的人都要枯竭了,待好容易退了烧,又一连咳嗽了数日才渐渐好转。   好在这些时日,魏峙再也没有来烦扰过她,仅余一个小丫鬟贴身伺候照顾她,   这日她稍觉得好些,看着日头晴朗,便由小丫鬟陪着,在屋外的游廊下坐着透透气。   “姑娘是该出来走动走动了,我去把门窗都打开,透透屋里的病气。”   小丫鬟替她搭了躺椅垫了软垫扶她坐下便去收拾屋子。   天气难得地晴好,花圃里的花儿争相怒放着,姹紫嫣红,引来了彩蝶纷飞,美丽极了。   数只鸟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很是喜人,但是这些美景似乎都同她没有关系一般。   夏竹悦半靠在椅上,冷眼瞧着花圃中盛放的花朵儿,木讷地发了半晌呆。   小丫鬟收拾完屋子,出来一瞧,夏竹悦还同她去收拾屋子之前一般坐姿,丝毫没有动弹过。   她不禁叹了口气,有些唏嘘。   也不知这位姑娘那日同世子爷出去都经历了些什么,只见到她回来便大病至今。   如今即便病好的差不多了,人却寡言木讷了许多,时常发呆,一坐就是半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世子爷也浑似忘了她这个人一般,再也没来瞧过她一眼。   她不禁感叹果然自古薄幸锦衣郎,瞧这位姑娘的行状,只怕多半是被世子爷厌弃,失宠了罢。   如此想来,跟着她只怕是也没什么前途。   本指望她能攀上个侍妾之位的,自己巴结好她说不定能晋升个大丫鬟呢,如今瞧来多半是没戏了。   眼见着饭点儿快到了,她走上前去,“姑娘回去歇着罢。”   夏竹悦抬眸看了看天色,“我再坐一会儿。”   “哎呀,坐什么呀,时候不早了,你赶紧把药喝了睡吧。”   她拉起夏竹悦,抽出软垫收起躺椅,见她仍站在那里不动弹,不禁皱起眉头,   “快些去喝罢,我好回膳房交碗呐,这会子不喝一会儿又要去热过,凉了热热了凉个没完,你也心疼心疼我们罢。”   夏竹悦闻言,没说什么,转身往屋里走去。   小丫鬟抱着软枕,跟在她后头,进了屋里她去食盒里端出药来,摸了摸,“还温着,你将就喝罢。”   夏竹悦接过药碗,已然凉透了,一丝热气儿都没有,显然是上一顿剩下的药汁。   她也知道近日小丫鬟待她的态度越发怠慢,这碗药不过是她懒得每次煎新的来,便一次煎了许多,到了时候便倒一碗过来罢了。   她心如明镜,自然也知道她这般怠慢自己是为什么。   不过她并不在意,也不需要藉由魏峙去获得些什么。   她蹙眉,将药汁一口饮尽,冰凉苦涩的汁水入喉,激的她一阵呛咳。   “哎呀,你咳得这般厉害,怕不是痨病罢。”   小丫鬟接过药碗装进食盒里盖好,拎着盒子往门口走去,回首嘱咐着,“今儿我有些事,晚些再来上夜,你且自己洗漱歇息罢。”   她忽地笑笑,“听闻你以前也是丫鬟,自己洗漱也算不得什么罢。”   说罢她转身往外走去,甫一拉开门扇,却被人猛地一脚踹倒在地。 第43章 饶命啊  我晚些过来瞧你   小丫鬟摔伏在地上,痛的龇牙咧嘴,抬首望去,只见魏峙抬脚跨了进来,登时三魂去了七魄,伏地哭求,“世子爷饶命啊……”   魏峙瞧都不瞧她一眼,径自朝夏竹悦走来。   门口的小厮机灵的很,立刻上去拖拽走了瘫在地上的小丫鬟,轻轻阖上了门扇。   魏峙走到夏竹悦身侧,她却只当无事发生,仍垂首坐在桌畔,无甚反应。   魏峙挨着她坐了,望了她半晌,见她气色仍是不好,有些恼怒,   “她那般待你,你就受着?”   夏竹悦没理他。   魏峙有些无奈,去捉她的手,“头先反抗我那股子劲儿哪去了”   还未待捉到她的衣袖,便被她拂开了。   魏峙愣了一瞬,自嘲笑笑,没有同她置气。   他就那么家常坐着,闲话一般,“我们回江汉去罢。”   夏竹悦垂首盯着自己的鞋尖儿,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即便没有得到回应,魏峙也依然絮絮说着:“我遣人问过了,过几日是你母亲的忌日,我陪你去拜祭可好。”   似触动了她的心思一般,夏竹悦再也忍将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魏峙伸手想要揽过她来安慰,但才刚伸了半截儿,想到她眼下很是排斥他,终是忍了忍收回了手臂,只是轻声问着,   “好不好?”   夏竹悦沉默良久,终是点了头,“嗯。”   魏峙心下一松,有些许欣喜,“那好,你且先歇着,明日我带你回去。”   说罢他也不多烦扰她,只嘱咐了几句保重身子,便起身往外走去。   走了几步忽地回过头来,“我晚些过来瞧你?”   夏竹悦没说话,从头至尾也没有看过他一眼。   魏峙抿了抿唇,终是黯然转身走了。   晚间换上了两个机灵勤快的小丫鬟来,两人待夏竹悦殷勤非常,恨不能代她走路替她喝药,嘘寒问暖地倒令她十分不自在。   她屏退了丫鬟,独自歇在榻上,默默回想着眼下的处境。   如今,只怕是再也难得逃脱魏峙身边了。   且走一步看一步罢。   待到哪天他厌了,倦了,兴许她便能够脱身了。   她阖眸想着心事,渐渐昏沉睡去。   待到次日醒来,魏峙已然整装待发,就等着她了。   小丫鬟伺候她起身,梳洗更衣,因着外出,替她穿了身简便的常服,桃粉的底子绣了些许粉樱。   她病中神思怠倦,便没有用那些冷硬珠花,仅拣了两只轻巧绒花簪了。   少倾出得门来,一扫病容,复又娇嫩非常。   等在屋外游廊下的魏峙见了,也很是欣喜,几步迎了上来。   “瞧你似大好了,如何,还咳嗽么?”   夏竹悦摇摇头,垂首继续往外走去。   日头有些晒,魏峙陪着她一路沿着游廊绕出去,出了府门,马车已经候着了。   夏竹悦抬眸,看见那马车,不禁蹙起眉头,撇过脸去。   魏峙知她是想起之前的事儿心下不舒服了,回首吩咐道:“换辆车。”   “是。”   小厮得令,跑动起来,同车夫一起卸下马匹,另拴过一辆马车来。   车夫放下梯凳,夏竹悦略提裙摆,往上登去。   梯凳有些高,她病中乏力,略微有些吃力,正待她欲伸手去扶车框的时候,魏峙伸手托了她一把,将她托了上去。   她刚要挣开,他的手却已然撤了回去,垂眸跟在她身后上了马车。   夏竹悦俯首进了车内,这辆车较之前那辆更为宽敞,甚至还设了卧榻。   她寻了一处挨着窗下的位置坐了,敛好裙摆,静静地靠坐在窗边。   许是窗边风大,她才稍稍坐了一会儿,便低低咳嗽个不停,不得不抽出帕子掩住口鼻。   “过来坐。”   魏峙唤她。   她仍坐在那里,只是稍稍转身背过风口。   如此似乎仍不凑效,涌进窗口的疾风扑在她背脊上,引的她咳嗽更剧了。   魏峙叹息一声,伸手捉住她的手臂,将她拽向自己,“这样倔强。”   夏竹悦下意识地去推他,“我不要。”   魏峙眉头一蹙,将她摁坐在卧榻上,抖开毯子拢在她身上,自己去了她原先坐的位置上坐了。   “……”   夏竹悦有些讶异,一时愣在那里。   魏峙有些疲倦地阖眸靠在壁上,“别闹了,你且歇歇罢。”   他似乎许久没休息好似的,憔悴的形状几乎同一直病着的夏竹悦不相上下。   他今日没有着蟒袍,只穿着家常的衫子,少见的湖蓝色,他很少穿这个颜色,倒衬出些许沉静稳重的味道来。   金冠也没簪,随意挽了个高马尾,鸦黑发丝不羁地垂在他肩侧。   夏竹悦不禁有些许疑惑,未必无人同他洗漱么,怎的连个发髻都不挽了。   她垂下头,端正坐着,不再去看他。   良久,他均匀了呼吸,显然是靠在那里睡着了。   车窗还开着半扇,马车驶的很快,外头的风很急,直吹的他发丝飞舞,些许额发垂了下来,拂在他挺括的鼻梁上。   痒痒似地,他忽地打了个喷嚏,头歪向另一侧,仍睡的酣沉。   夏竹悦望向他,只觉他那脖颈歪成那般,只消再睡上片刻,必是要落枕了。   风这样大,在风口上瞌睡,不着风寒才怪了。   实在于心不忍,她俯身越过他伸手去够那窗扇。   关上多少会好一些罢。   待她关上窗扇正要抽身回去时,一俯首才发现魏峙不知何时醒转来了,正仰面望着她。   她惊慌地想要离开,扶着窗框的手一滑,直直跌了下去,实打实地扑在了他身上。   魏峙双手举过头顶以示无辜,睨着她,“这是你自己扑上来的啊,与我无忧。”   “……”   夏竹悦窘迫非常,瞬间红了脸皮,急急撑着要爬起来。   还未待她起的身来,魏峙长臂一揽圈住她的腰肢将她箍回来,泛起笑意,   “你关心我啊?”   “不。”   夏竹悦推开他,顾自爬起身坐回榻上,“风太大,吹得我脑仁儿疼。”   “哦?”   魏峙笑着,随手一挑,挑开了窗扇儿,“风又来了,你再来关啊。”   “无聊。”   她气恼地背过身去。   魏峙哈哈大笑,关了窗扇,起身过来挨着她坐了。   夏竹悦挪开了些许,背向另一边去。   他也不恼,厚着脸皮往榻上一躺,伸手来拽她的毯子。   夏竹悦不胜其烦,使劲一抽,把毯子抽了回来。   魏峙咂咂嘴儿,“啧啧,好狠的心,要冻死你夫君么”   他伸手去拉毯子,“快给我也盖盖。”   夏竹悦恼了,扯下毯子劈头盖脸地丢在他脸上,“什么夫君,你少浑说!”   魏峙笑着拂开毯子,正要逗她,却忽地被车夫打断了兴致。   “主子,前头有人拦路。” 第44章 不要脸  要脸做什么   魏峙敛了笑意,随口问着,“什么人?”   “是些沿途拦车卖果子的妇孺,您且略等等,我去驱散她们。”   车夫小意请示着。   夏竹悦闻言,探身去推开窗扇,朝外头望去,果见已出了京城。   马车停在官道边上,华丽车马前围拢了十数个带着孩童的妇女老妪。   那些孩子都很幼小,或牵在手里,或伏在妇人的背脊上,妇人们手中捧着些刚摘下的鲜果,同车夫侍卫们说着好话儿,祈求着能换些个散碎银钱。   老弱妇孺皆破衣烂衫,困苦不已,丝毫不似天子脚下,京城近郊的富庶民户,倒像是逃难的难民似的。   几个小童年龄尚小,消瘦不堪,似乎是饿的急了,吮着自个儿的拇指嘤嘤哭闹着,妇女无法,只得一边哄着,一边祈求。   夏竹悦心下不忍,有心想要帮上一帮,却自觉身无分文,只得默默垂下头来,很是失落。   这一切都瞧在了魏峙眼里,他吩咐车夫,“去把果子都买下,遣她们各自回去。”   “是。”   车夫应下,买果子去了。   “来人。”   魏峙唤了一声,立刻便有随侍的小厮近上前来。   “遣人去查问谁是此地的父母官,何故致使妇孺乞讨,回来报我。”   “是。”   小厮得令,匆匆去了。   车夫办事利落,三两下便将她们的果子都买下了。   许是给的银钱挺多,妇女老妪们皆欣喜非常,连连称谢,带着孩子们互相扶持着离开了官道,渐渐远去。   夏竹悦心下稍安,虽不知她们究竟遇上些什么难处,但眼下能帮一帮,已然很好了。   她回眸看向魏峙,只见他似没事儿人一般,歪在榻上,裹着她的毯子,也正瞧着她。   白了他一眼,她垂下头去。   引得他轻笑了两声,但到底没说些什么。   少顷小厮将那些果子里摘出好的,清洗了一碟捧了进来,恭谨放置在小几上。   魏峙瞧她鹌鹑似地正襟危坐在那里,不禁有些好笑,拈了个果子,轻轻丢向她。   鲜嫩带叶的小蜜橘砸在她襟上,圆溜溜地滚落到她膝间。   夏竹悦有些恼,抬起头瞪向他。   魏峙侧在榻上,手掌慵懒撑着下颌,噙着一丝笑意,   “你扒给我吃。”   “吃你的头。”   夏竹悦轻斥,捉起橘子丢了回去。   魏峙轻巧伸手接住,起身凑了过来,笑嘻嘻地,“那我扒给你吃。”   说着迅速扒开一个,拨下一瓣儿塞进她嘴里。   夏竹悦措不及防,还未来得及推拒,又被他忽地凑近来嘬了一口。   “嗯,甜。”   他嬉笑着将剩下的橘子都吃了。   “你!不要脸!”   夏竹悦羞恼极了,轮起粉拳就要砸他。   魏峙不以为意,随手捉了她的腕子,笑睨着她,“要脸做什么,要脸能讨着媳妇儿么?”   “你……”   夏竹悦还要再说,却被他又喂了一瓣儿橘子。   “真真儿是个呱噪的长.舌.妇,吃东西都堵不上你的嘴?”   好一副恶人先告状的模样,气的她涨红了脸面却又动弹不得,着实羞恼。   夏竹悦推拒了他一路,他变着花样儿地逗她,死皮赖脸地脸皮厚似城墙,倒也将她逗笑了几次,实在与他置不起气来。   晚间落了一处驿馆,直到车门被打开时这块儿甩不掉的牛皮糖才稍稍拉开身位,正经了起来。   驿馆内的闲杂人等已经全部清空,扫洒一新,魏峙翩然下车由侍从引着,往内走去。   夏竹悦心下翻了个白眼儿。   人前人模人样的,关起门来,什么丑样子都做得,真真儿是两副面孔。   她下了车,跟在接引的侍从身后,也进了驿馆。   魏峙原在前头走着,快到厢房的时候忽地停下了脚步,遣退了众人,走到夏竹悦身畔。   夏竹悦谨慎地往边儿上退了退,贴着墙继续往前走。   到了侍从指给她的厢房,她顾自推门进去了,反手就要关上门扇,魏峙却忽地伸手一撑,撑住了些许缝隙。   他笑着,透过门缝儿瞧着她,“只有这一间房了,我没有去处,放我也进去罢。”   夏竹悦闻言,嗤笑一声,“天儿这么热,你睡露台正好。”   说罢就要推上门扇儿。   “哎。”   魏峙抵着门,稍稍用力,推开些许,挤进半个身子来,眼巴巴儿地望着她,“你真忍心么?”   夏竹悦抿了抿唇,抬眸看着他,“别让我更讨厌你。”   笑意僵在唇畔,魏峙眸中划过一丝黯然。   垂下眸,他松了手,转身往另一头走去,进了隔壁的厢房。   夏竹悦心绪翻涌,在门口立了半晌,阖上了门扇。   往后的几日,魏峙再也未同她开过玩笑,出入皆是以礼待之,并无半分轻薄调戏。   两人同坐在车里也不怎么说话,夏竹悦大病初愈,车马劳顿,时常就在榻上昏睡,即便是醒着,也时常闭目养神,懒得多同他产生交集。   魏峙便独自处理公务,南平王久病缠身,封地内的事务皆由魏峙处理,如今即便是在路上,也每日有人快马送来,一日不都曾落下。   好容易回到江汉,夏竹悦的咳疾却有些复发了。   一朝又回到了南平王府,恍若隔世一般。   魏峙回府直往书房去见臣工,许多积压的事务亟待他解决。   而她则被护送进了魏峙院儿里,依旧送去了他的寝间。   她瞧着院儿里熟悉的景致,真真儿觉得自己在京城里的时光像是偷来的一般。   虽然清贫,但心里头舒坦。   她自嘲笑笑,叹身如浮萍,自由于她不过是大梦一场空。   她,终究只是一只笼中雀罢了。   如此想着,她推开了魏峙寝间的门扇。   甫一推开门扇,她便楞在了那里。   仿若她从未离开过似的。   屋里的装饰摆设一如从前,没有丝毫的改变。   小几上还摆着她从前绣花儿时用的小竹筐,里头散落着针线绣绷儿,还有她绣了一瓣儿的海棠花儿。   那些物什上不染纤尘,可见是时常在保养的,那形状,仿佛她只是堪堪午睡起来出去散了个步罢了,回来还要执起来接着绣似的。   不知怎的,她眼眶有些发酸,她仰了仰头,略站了站,才继续往里边儿走去。   路过妆台前,她瞧见妆匣开着,不禁多瞥了一眼。   只见一应珠花钗环俱在,只是上头的一支掐丝珐琅的蝴蝶珠钗不知怎的,似重新修补过一般。   她记得那支钗,仿佛是他从前送她的。   忽地自嘲笑笑,什么仿佛,这里的哪一支珠钗不是他送的呢。   她执起那只蝴蝶钗细细看来,只见那蝴蝶的翅膀已然碎裂成许多瓣儿,似乎是重新粘连起来的。   而钗柄也有重新焊接过的痕迹,她着实有些疑惑,这支钗她压根儿就没怎么戴过,怎的成了这般模样了。   正思索间,一只手伸过来取过蝴蝶钗。   夏竹悦抬眸望去,是魏峙来了。   他瞧着手里的蝴蝶钗,眸色似墨色流淌,淡淡地,“我再给你另寻一支好的。”   “不必麻烦了。”   夏竹悦客气着,“我也不喜欢戴那些。”   魏峙握着钗柄的指节微微有些泛白,轻笑了一下,“嗯,不喜欢么。”   他将蝴蝶钗龙进袖中,故作轻松,深吸了一口气,“不喜欢便罢了。”   “嗯。”   夏竹悦轻声应了,两人对立着,一时间默默无言。   半晌魏峙瞧了瞧天色,嘱咐着:“你且歇息罢,有什么就吩咐丫鬟来报我。”   “嗯。”   “……”   魏峙点点头,垂首转身离去了。   也不知魏峙去哪里安歇的,是夜并没有回来自己寝间,唯有两个小丫鬟来伺候夏竹悦用膳洗漱安歇。   都是些生面孔,夏竹悦也同她们说不上话儿,只得顺从地用完膳,由她们伺候着洗漱了,在榻上安置了。   仍是那镶金嵌宝的天青色帐子,仍是那枕畔被间的淡淡沉水香。   她有些恍惚。   一切似乎都一如从前。   但是她的心境却大不相同了。   她也不知自己如今应该怎么办,又应该如何去对待魏峙。   按说既然无法改变成为金丝雀的事实。   那么逢迎他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起码会让彼此都好过很多。   但是,她似乎再也做不到像从前那样去取悦他了。   夜凉如水,清宵孤寂,她郁郁阖眸,辗转睡去。   似总能猜到她的心思似的,次日晌午间魏峙派人送来了好些金纸,供夏竹悦给母亲亲手折一些纸莲花。   她心下有些安慰,早年间总想能够亲自为母亲折些莲花去祭奠,却总因着夏夫人觉得不吉利不能成行。   如今得了机会,她便坐在廊下细细折了许多。   两个小丫鬟搬来小几矮凳,亲热地围坐在她身边,陪她一起折莲花。   几人手中忙活着,嘴里也不闲着,渐渐地打开了话匣子,闲聊了起来。   夏竹悦说了好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儿,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才闲聊似地问着:   “原先我吃过膳房一个厨娘的豆豉蒸鸡,似乎是叫作,莫婶子?”   她和煦笑笑,“这会子倒有些想了,不知能不能烦请她做上一份?”   “莫婶子?”   小丫鬟愣了愣,有些犹疑,“豆豉蒸鸡是张厨娘的拿手菜,姑娘恐是记岔了吧。”   另一个小丫头赶紧殷勤道:“姑娘说的那位莫婶子不是厨娘,是专管洗菜的帮厨,你若是想吃豆豉蒸鸡了,咱们这便去膳房嘱咐,中午便得了。”   “嗯,多谢。”   夏竹悦道了谢,捻起一张金纸裁方正,对折起来,“倒是我记混了,不知那位莫婶子如今怎样了?”   “她啊.死了。”   夏竹悦一愣,手中折了一半的金莲花跌落在地。 第45章 我不冷  爱的反面是什么?   夏竹悦惊悔不已,也顾不得什么嫌疑不嫌疑了,急急拉过小丫鬟的衣袖,“怎么死的”   小丫鬟被她焦急的模样唬地一怔,呐呐地,   “说是积年的老病症了,积劳成疾,又有血亏之症,前段日子说是累着了回房里去歇歇,怎知一睡下就再也没醒来了。”   夏竹悦闻言,垂下手来,怔忪半晌,复又问道:“那她如今葬在哪里?”   小丫鬟想了想,有些唏嘘,   “唉,说起来也可怜,她走了家里竟无一人来办后事,还是府里赏了帛金,按着往年府中家生奴才的例子葬在墓园了。”   夏竹悦心下很是难受,俯身拾起地上折了一半的莲花,复又细细折了起来。   她又多为莫婶子折了一份,想着到时候该为她也祭上一份才是。   小丫鬟们见她不知怎的忽然情绪低落的很,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说错话儿惹她伤心了,便也埋头一心折起莲花来,不敢再胡言乱语了。   一直折到午间十分才摆弄完那些金纸,足足折了两大堆的金莲花,小丫鬟们取了竹篓来细细装了,才去膳房领了膳食回来。   同丫鬟们一起回来的还有魏峙,丫鬟们手脚麻利地摆了膳食,还特意摆上了两副碗筷,然后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替阖上了房门。   魏峙也不客气,极自然地往桌边一坐,朝坐榻上整理金莲花的夏竹悦唤着:“还有几日,不急这些,先来用膳。”   夏竹悦本不想理他,但看着手中的金莲花,多少还是不好拂他的一番心意,终是搁下莲花,来桌边坐了。   见她如此,魏峙似乎有些欣喜,露出一丝笑容,执起碗来亲自舀了碗天麻乳鸽汤放在她跟前,   “先喝碗汤暖暖胃。”   “嗯。”   夏竹悦应了,执起汤勺慢慢饮着。   “怎的忽然想吃豆豉蒸鸡了,我记得你从前不怎么吃油腻的。”   魏峙絮絮说着,夹了一筷子豆豉蒸鸡放到她碗碟里。   夏竹悦心知是那些丫鬟同他说的。   那些丫鬟,名为丫鬟,实为眼线,事无巨细都会报给他,令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似乎是全然露了个干净。   她讨厌这种感觉。   蹙起眉头,搁下汤勺,她执起帕子拭了唇角,语气也不禁生冷了起来,   “如今喜欢吃了。”   “……”   魏峙执筷子的手微微一滞,复而笑笑,又夹了一块豆豉蒸鸡给她,“那你多吃些。”   赌气似地,夏竹悦当真夹起鸡块咬了一口。   但她到底吃不得油腻的,又犯着咳疾,油荤甫一入喉,便腻的她一阵咳嗽起来。   咳得急了一时止将不住,她涨红了脸抽出帕子捂住口鼻,咳个不停。   魏峙叹息一声,伸手轻轻替她拍着背脊,有些无奈,“从前怎的没发觉,你这般倔强。”   他执起茶壶斟了一杯,揽着她送至她唇畔,   “来。”   夏竹悦喘不上气儿来,顾不上许多了,就着他的手急急饮了一杯才稍稍缓解平息下来。   见她好些了,魏峙才坐回去,伸手撤了盛鸡块的碗碟,另夹了些时蔬给她。   似在他面前漏了怯似的,她有些羞赧,垂首默默吃了。   魏峙也没再说什么,两人难还算安静融洽地用完了一顿膳。   膳后魏峙嘱咐了几句,也没有多做停留,径自出去了。   小丫鬟们进来收拾了台面,陪着她去院儿里的花圃边散步消消食儿。   夏竹悦沿着花圃慢慢走着,两个小丫鬟在身侧亦步亦趋地跟着。   姹紫嫣红的花朵儿虽然美丽,但眼下她根本无心去欣赏这些景色。   逛了几圈儿,她闲闲问着,“你们说的墓园在哪里?我与莫婶子投缘,眼下折了这么多莲花,想去看一看她。”   “这……”   小丫鬟有些为难。   “怎么了?”   夏竹悦心下一沉,虽知道她在为难什么,但到底还要自己问问才肯死心。   她故意问道:“莫非很远么?”   “远倒是不远……”   小丫鬟咬了咬唇瓣儿,终是说了,“只是世子爷吩咐了,不许您出这个院子的。”   夏竹悦垂下头,“哦。”   她没再说什么,郁郁又走了两圈。   往后余生,便是如此了么,她心下凄然,停下了脚步。   小丫鬟见她如此,忙殷切问着:“姑娘可是走累了?这日头也大,咱们伺候您回去歇午觉罢。”   “嗯。”   如同行将就木的人一般,她已懒得再多说些什么。   歇完午觉起来,小丫鬟便近上前来,主动说道:“姑娘若是不介意,我们替您去莫婶子那里祭一祭罢,也算是您的心意到啦。”   夏竹悦闻言一时有些诧异,待回过神来,便心如明镜了。   想必是丫鬟们趁她午睡时又去报给了魏峙,丫鬟如此说,自然也是他授意的。   她生生觉得没趣儿的很。   自此之后,她也不怎么同小丫鬟说话了,渐渐变得寡言少语了起来,时常在廊下一坐就是半日。   魏峙又来陪她用过两次膳,她也只是温顺用膳,并不同他说话,使得魏峙也每次趁兴而来,黯然而归。   直到母亲忌日这天,夏竹悦才早早地起了身,着了一身素白衣裙,不饰钗环,仅仅簪了两朵细小的白茉莉,一早儿便在廊下望着。   晌午间魏峙来了,今儿也似特意着的一身玄色蟒袍,进了院儿门远远见她在廊下望着,几步赶了过来。   “站在外头做什么,冷不冷?”   她摇摇头,“不冷,咱们走罢?”   魏峙伸手捉了她的手,蹙起眉头,“手这样凉。”   “没事,我不冷。”   夏竹悦抽出手,仰头望着他,“咱们走罢。”   魏峙的手还悬在半空,眸中有些许失落,良久终是慢慢垂了下去,“走罢。”   得了回应,夏竹悦撇过头去,率先朝前走去。   魏峙转身跟在她身侧,两人一同出了院儿门。   这是夏竹悦回王府以来第一次踏出院儿门,她心下百感交集。   她知道,不过是许她离开片刻罢了,待拜祭完母亲,她仍会被关回这里。   马车早已候在府门外了,魏峙扶着她登了车。   她没有再拒绝,也懒得拒绝,但她也懒得理他,懒得去回应他。   她这般模样看在魏峙眼里,令他心中更加酸涩。   他甚至情愿她同以前那般反抗他,扑打他。   而不是同现在这般,全然漠视他。   因为他清楚的懂得。   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冷漠。   两人上了车也不说话儿,夏竹悦远远地挨在窗下坐了,一味地望着窗外。   魏峙坐在正坐上,几次想要同她说说话儿,但瞧着她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也难以张口。   就这么沉默着来到了城外的一座山脚下,山峰有些陡峭,马车上不去,只能下车步行上山。   原本夏府的陵园建在另一处,占地广阔奢华至极,可谓是极尽哀荣。   可是夏夫人以夏竹悦母亲的身份低贱为由,硬是不许她葬入夏家陵园。   夏老爷的其它妾室也不愿日后同官妓葬在一处,联合起来逼迫夏老爷。   夏老爷无法,只得为夏竹悦的母亲另置了一块墓地,葬在了远离夏家陵园的另一处山头。   夏竹悦下的车来,抬头往上望去,山头上只有母亲孤零零地一座墓,不禁酸了眼眶。   她略提起裙摆,往上山的小路走去。   许是夏府轻视,下人们也不上心了,久未有人来祭扫过,小径上乱石嶙峋,杂草横生,几乎是寸步难行。   她才堪堪走了几步,便被乱枝缠了裙摆,很是狼狈。   魏峙跟了上来,一手搀住她,伸手去替她扯了乱枝。   他一挥手,两个侍卫立即抽出佩剑走到前边,边走边砍掉沿途杂草,竟渐渐挥剑斩出了一条路来。   “挽住我。”   他嘱咐着,带着她往上走去。   道路实在崎岖,眼下也没什么可矜持的了,夏竹悦没说什么,当真挽住他坚实的手臂,半靠在他身上,借着他的力道往前走。   即便如此,也走的十分艰难,待到达山顶的那一刻,她已然香汗淋漓,腰酸腿软了。   好在母亲的墓还算完好,只不过被丛生的杂草覆盖了大半而已。   她松开魏峙,几步近上前去,伸手去拨那些杂草。   “啊!” 第46章 是漂亮  峙儿到底是年轻   夏竹悦一拨开杂草不知是见着了什么,骇地捂脸喊了起来。   “悦儿。”   魏峙两步抢上去急急揽住她,“怎么了?”   甫一挨到她身上,她便似脆弱藤蔓缠上了树干一般,转身埋进他怀里,紧紧捉着他的衣襟哭着:   “魏峙.魏峙……”   魏峙心下惊痛,拥住她吻了吻她的额头,柔声安慰:“没事了,别怕。”   她仍低低哭着,似受惊的小兔子一般,浑身微微颤栗着。   魏峙一边抚着她的背脊低低说着安慰的话儿,一边冲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会意,握紧剑柄走到墓边,细细查探了一番。   “回禀主子,墓主人的尸骨应是被人盗走了,棺椁半开着,外边地上散落的并非人骨,而是一些野兽吃剩的野猪骨头。”   夏竹悦闻言,哭泣的更厉害了,几乎洇湿了他的前襟。   魏峙皱起眉头,正欲发作,又恐吓着夏竹悦,只得轻声哄劝着,“乖,别怕,我过去看看。”   “魏峙……”   她怯怯唤着,唤得他心底既柔软又酸涩。   “你放心,我一定替你查清楚。”   他抚着她的背脊,“你且略等等,我亲自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她点点头,轻轻松开了他。   魏峙抿了抿唇,走近墓边去查看。   夏竹悦垂首站在边上,不知为何会发生如此离奇的事儿来。   她母亲的墓竟被人掘了。   真真儿教她如遭雷击,五内俱焚。   “倒是奇了。”   一个侍卫疑惑道:“夏府置办的陪葬还算丰厚,若是觊觎钱财的盗.墓.贼,怎的这些散落的金银首饰没捡去,反倒偷走了尸骨呢。”   “看这样子,多半就是冲着尸骨来的。”   另一个侍卫翻了翻棺椁盖,“手法很利落,不似一般小贼。”   几人讨论着,魏峙命他们即刻彻查,务必追回尸骨。   正午的日头极毒辣,耀眼刺目,连一众花朵儿都晒的蔫巴儿了。   夏竹悦心下且惊且惧,也不晓得往树荫下避一避,就那么怔怔地空头晒着,垂首垂泪。   渐渐地,她只觉一阵恶心涌了上来,发出一身冷汗来。   她恍然察觉这是要中暑的前兆,赶紧往树荫下走去,却忽觉他们的谈论声变得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似的,眼前一黑,向后栽倒下去。   “悦儿!”   只朦胧听见一声呼唤,便觉有人扑过来将她拥进怀里,似护着她的头紧紧抱着她一齐滚落山坡。   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两人抱着不知滚了多少圈,待侍卫飞身扑过来抵住两人时,夏竹悦才稍稍恢复意识。   她浑身痛楚难当,挣扎着睁开眼睛,只见魏峙双手尚圈着她,人却已然阖上眼眸,失去了意识。   她心急如焚,欲哭无泪,急急去推他,“魏峙?”   魏峙只是躺在那里,并未回应她。   她慌乱起来,去托他的头,却惊觉手上湿漉漉的,抽回手掌一看,掌上俨然鲜血淋漓。   细细看去,只见他滚下来时后脑狠狠地撞上了一块尖锐的硬石。   “魏峙!”   她哭着,用手去捂他的伤口。   “主子!”   侍卫一把扯开她,将魏峙紧急包扎抬了下去。   夏竹悦已然哭成了泪人,忍着痛楚匆匆起身跟了上去。   马车驶的飞快,魏峙被侍卫护着,急急送回了王府。   王府瞬间沸腾了起来,周边的名医全调了过来,名贵的药材流水似的送了进来。   直至折腾到后半夜,魏峙仍未醒来。   南平王已然在赶回王府的路上,大夫们战战兢兢地在外间跪了一地,只怕是项上人头难保。   魏峙院儿里仍是乌泱泱一堆人,但这次夏竹悦没有远远地候在远处,而是推开了丫鬟小厮们,守在了他的榻前。   一应需要近身伺候的事儿,她都揽了下来,衣不解带地守到了天明。   然而天都亮了,魏峙却仍然没有要苏醒过来的迹象。   甚至连他的脉息都渐渐地薄弱了下去,大夫不停地用参片吊着他的一口气,可即便是这样,众人心中也清楚。   这位尊贵的南平王世子,当真是命悬一线了。   南平王在日暮时分赶回王府。   问过情形之后,他召见了夏竹悦。   日落西山,天色暗了下来,天边只余下些许还未褪尽的火红晚霞,红的滴血。   夏竹悦垂首来到了南平王的院子。   南平王在书房召见了她,屋里未点灯蜡,他独坐在桌案前,光线太暗看不清面容,嶙峋肩胛微斜,显得分外阴骘。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南平王,他似乎比上次更加憔悴苍老了。   她安静地跪伏在地,侍从退去,阖上了门扇。   “峙儿是因救你涉险的?”   他问着,沙哑的声音里充满了疲倦。   “是。”   夏竹悦垂首,承认了。   屋内静了下来,南平王坐在那里,久久未再发问,不知在想些什么。   夏竹悦只得跪伏在地,暗自垂泪。   “你过来。”   南平王忽地唤她。   她虽不知道他为什么唤她,但却违逆不得,只好站起身来,走到南平王身侧。   南平王执起桌案上的火折子点了一盏灯蜡。   “近一些。”   夏竹悦又近了些许。   “抬起头来。”   她抬首,只看见一张苍老枯瘦的面容。   南平王正看着她,一双与那即将枯竭的干瘦身躯完全不符的精明眸子,似能直直看进她心里一般,令她害怕极了,不禁颤栗了一瞬。   “嗯,是漂亮。”   看了片刻,南平王收回视线,把火折子丢回桌案上,“但不值得。”   夏竹悦虽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心下却生出了强烈地不安来。   南平王垂眸,自言自语似地,“红粉骷.髅罢了,峙儿到底是年轻。”   他沉吟片刻,抬眸望向夏竹悦,和煦一笑,“你很美,峙儿也很喜欢你。”   夏竹悦不知该如何回答这话,只得垂下头来。   “不过.”   南平王话锋一转,“他是要心系天下的人,儿女情长,只会毁了他。”   还未待夏竹悦会意其中的意思,南平王轻声唤道:“来人。”   两个小厮立刻推门进来,走至桌案前,躬身施礼,“王爷。”   “杖毙。” 第47章 关心我  她真的这么担心我?   两个小厮躬身应了,转身来拉扯夏竹悦。   夏竹悦骇然,却挣脱不得,立时便被塞了嘴巴往外拖去。   那小厮下手极狠,死死拽住她的胳膊,尖锐的指甲深深嵌入她的皮肉里,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意。   夏竹悦泪水横流,瞬间便被拖出了丈余远。   “且慢。”   一声娇喝婉转从帘幔后传来,小厮竟然当真停下了脚步。   夏竹悦抬头望去,只见一只纤纤玉手微掀帘幔,缓缓走出来一位华服女子。   那女子约莫四十上下的年纪,保养得宜,珠环翠绕着一袭宝蓝宫装,莲步轻移朝着南平王款款而来。   她认得那张雍容美丽的脸,那是南平王的侧妃赵氏。   赵氏盈盈福身,“王爷,世子眼下正看中她,且留她性命罢。”   “妇人之仁。”   南平王轻斥。   赵氏也不恼,温婉一笑,柔声说道:“杀了她不算什么,只是如今世子危重,若是如此杖毙了她,难免心中芥蒂。”   赵氏微微俯首,凑近南平王耳畔,“如今世子身负重任,要是因她父子离心,得不偿失啊。”   南平王闻言,沉吟半晌,侧眸看向赵氏,“那么以你之见呢?”   赵氏想了想,看向夏竹悦,“不过是仗着几分姿色惑了世子罢了,待世子醒来,为世子另选千金聘为正妻,渐渐也就淡了。”   她回首对南平王柔声进言道:“到那时再处置了她,也不迟。”   南平王没说话,考虑了半晌。   他膝下只有魏峙一个儿子,若是真的因为个女子心生芥蒂,倒确实不值得。   他叹息一声,点了头。   赵氏久侍在南平王身侧,盛宠不衰,自然是懂得进退的圆滑之人,她直起身子,走到夏竹悦身前,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如今且饶过你一命,既世子疼你,你便去侍疾罢,若世子有什么不测,你以死谢罪。”   夏竹悦被小厮摁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微微地点了点头。   赵氏久居人上,惯会收买人心,说完狠话,转而换上一副慈爱面孔来。   她挥手屏退小厮,俯下身来亲自扶起夏竹悦,替她摘了塞嘴的布巾,声音也柔了几分,   “你也别伤心,好生伺候着世子,日后兴许也能够赏你个名分,荣华一生。”   “是。”   夏竹悦站直身子,规矩福身。   虽并不在意她许下的什么名分,但眼下赵氏救了她一命,她仍是感激的。   “去罢。”   赵氏轻声嘱咐着。   夏竹悦转身又对南平王恭谨福了福身,这才垂首缓缓退去。   踏出房门的一瞬间,夏竹悦才恍然惊觉自己方才从鬼门关打了个转儿,不禁后怕起来,出了一身冷汗。   但她如今并没有功夫后怕,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然是月上中天了,她抿了抿唇,略提裙摆,匆匆往魏峙院儿里去了。   浓云翻涌,似是有一场大雨要来了,她加快了脚步,在雨点儿打下来之前赶回了魏峙的寝间。   屋内的人已然散去了,唯余一个小厮守在榻边,拧着热布巾正替魏峙擦拭着额际的汗珠儿。   夏竹悦微微喘息着,走上前去取过布巾,“我来罢。”   “是。”   小厮回首见是她,恭谨应了,起身让开了位置,“我们就在外头,有事儿您唤一声儿就成。”   “好。”   夏竹悦应了,把布巾于水盆里重新拧过,轻柔解开了玄色蟒袍。   甫一揭开些许,泪花儿便汹涌而出,断线儿一般直往下掉。   那玄色之下的月白中衣,已有数处染的殷红,可见身上亦有多处挫伤。   她心下难过的紧,知道是他用自己的身子紧紧护着她,替她挡去了遍地的碎石所致。   她同他一齐滚落陡峭山坡,她完好无损,而他却伤痕累累,可见他是舍了命去护着她的。   抹了抹早已哭肿的眼睛,她打起精神,替他擦洗了全身,又细细为每一处伤口抹了金疮药,拿纱布细细裹了。   又另取了一套干爽的中衣替他换上,为他盖好锦被。   魏峙静静地躺在那里,除了微弱的呼吸,似乎没有一丝生气。   他双眸紧闭,浓密羽睫覆在那里,衬的他面色更加惨白。   夏竹悦离近了些,第一次细细地观察着他的脸。   他真的生的很俊美。   浓黑硬挺的眉,挺括笔直的鼻,凉薄无情的唇,线条锋利的下颌。   很是英气的一张脸,偏偏左眼角下缀着一颗极细小的小痣,为他添上了些许柔情。   以前从不曾发现,这里还有一颗小痣呢。   她伸手轻轻点了点,触感很是柔软。   视线往下游去,落到了他薄削的唇上,不禁愣了愣。   那唇瓣儿,曾带给她许多未曾领略过的奇异感受,她甚至到现在都还记得,它有多么柔软。   忽地一股潮热由脖颈升腾上来,滚烫了她的面颊。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不禁有些自责,那原本殷红的唇瓣儿都失了血色,惨白一片了,魏峙尚命悬一线呢,自己却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她甩甩头,伏坐在榻边,细细观察着他的面色变化,好随时去唤大夫。   这一守,便是十数天,这些天来,夏竹悦衣不解带,亲力亲为地照料着他的一切。   魏峙醒来时,阳光正好,也不知是晌午还是下午。   光线滤过窗棂上的明纱,柔和地铺了满室。   袅袅安息香的烟雾萦绕在空气里,令他有些许恍惚。   他迷蒙睁开眼睛,头痛欲裂。   伸手捏了捏眉心,才稍稍缓解了一些。   淡淡清甜的蔷薇气息若有似无地撩动着他的心弦。   悦儿……   他忽地惊觉,他的悦儿滚下山坡了!   他急急想要撑起身来,却被什么压住了被角,他侧目望去,只见夏竹悦不知怎的,正伏在他榻边,安静地睡着。   他的心瞬间柔软了起来,似被什么充盈着,有些酸涩。   小姑娘穿着鹅黄衫子,伏在那里小小地一只,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   只是她身形似更加单薄了,看上去清减消瘦了不少。   他有些心疼。   他抬手轻轻为她将黏腻在腮边的碎发拢至耳后。   似睡得极浅,些许异动便惊醒了她。   夏竹悦恍惚睁开眸子,却见魏峙正深深地望着自己,睁大了眼睛,瞬间清醒过来。   她抬起头,欣喜地捉住他的手,“你醒啦?”   “嗯。”   他欲起身。   她赶紧伸手摁下他,焦急嘱咐着:“快别起来,我去唤大夫来瞧瞧。”   见她似乎很担心自己,魏峙怔忪了一瞬。   不待他反应,夏竹悦替他掖好被角,“且躺着先。”   说罢抹了抹泌出泪花儿的眼睛,转身匆匆出去了。   少倾进来一个大夫,亦是欣喜非常,提着药箱奔至魏峙榻前,跪地替他把脉。   魏峙望着外间,“她呢?”   “说是去准备粥食了,您初醒,需先吃些清淡易消化的。”   大夫恭谨答着。   “嗯。”   魏峙伸出手,任大夫把脉。   大夫把完脉,又细细检查了伤口重新换了药,恭谨回禀道:“世子爷年轻体健,已然恢复了七八成,只是眼下稍虚弱些,调养一阵子便好了。”   魏峙点点头。   “这些日子可把夏姑娘急坏了,一日都要追问我好几回您的情况,我这便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嘱她如何替您调养。”   大夫收捡着物什,随口说着。   魏峙闻言,追问道:“她真的这么担心我?”   大夫点点头,一本正经,“是啊。”   魏峙抿唇,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忽地笑笑,朝大夫招招手,“你过来。”   大夫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躬身近上前去,“世子爷有何吩咐?”   魏峙眸中蕴着一丝狡黠,压低了声音,“你且告诉她,我危重的很。”   “这……”   大夫十分疑惑,“可您分明……”   “就这样说。”   魏峙目光凌厉了起来。   “啊,是。”   大夫微微一颤,急忙躬身应了。   说话儿间门扇被微微推开,魏峙忙躺回枕上,作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来。   夏竹悦提着食盒进了内间,远远看见魏峙这样,急急搁下食盒几步近上前来握着他的手,焦急看向大夫询问道:   “不是醒来了么,方才还好好的,怎的这会子成这样儿了?”   “额……”   大夫尴尬地搓了搓手,看了一眼魏峙,开始胡说八道起来,   “世子爷伤了后脑,怎么可能好的这么快,方才不过是一时醒转罢了,实则危重的很呐。”   “那怎么办?”   夏竹悦急的掉下泪来,“您快想想法子罢。”   大夫支吾了一会儿,“你且好生照顾着罢,我再另开一副方子,你煎给他服用。”   说罢大夫拾起药箱,想了想又嘱咐道:   “你切记万事都要顺着他,不可令他恼怒,否则气血逆行,后果不堪设想啊。”   “是。”   夏竹悦点头应了,起身送大夫出去。   大夫往外走时回首看了一眼魏峙,只见魏峙笑吟吟地睨着他,见他看向自己,竟然抬起手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老大夫登时汗如雨下,且惊且惧,赔笑着急急回过头,随着夏竹悦出了屋子,一路匆匆走远了。   夏竹悦送走了大夫,阖上门扇,回到榻前时魏峙仍阖眸躺在那里,一副难受的紧的模样。   她抹了抹泪花儿,俯身温柔小意地问着:   “你饿不饿?我喂些清粥给你吃好不好?” 第48章 这儿疼  这儿也疼   小姑娘软乎乎的声音和殷切的关怀问候,极大地取悦了魏峙。   皱起眉头往里撇过头去,忍得十分辛苦,若是稍稍一松懈,几乎就要笑出声儿来了。   夏竹悦见状,只当他难受的紧,俯身轻抚着他的肩头,凑过脸儿去瞧。   只见他嘴角微微抽搐着,俊美的五官都皱起来了,似乎强忍着痛楚一般,急的泪珠儿啪嗒啪嗒往下掉,直落到他面颊上,急急唤着:   “魏峙你怎么了?是很痛吗?我去喊大夫回来。”   说着转身就要往外跑。   泪珠儿砸在他面上,滚烫的很,熨帖着他的心房。   见她这般焦急忧心,他心里倒更疼了,再也装不下去,急急伸手捉住了她的裙边儿。   “……”   夏竹悦险些被拉了个踉跄,回过头来。   魏峙赶紧阖上眸,气若游丝地,“这会儿缓解了,甭去了。”   “还是喊大夫来看看才放心些。”   夏竹悦拨开他的手,轻柔托回锦被里盖好,“你稍等等。”   魏峙睁开眼睛,眼巴巴儿地望着她,语气也软,“我饿了。”   夏竹悦愣了愣,瞧着他这会儿确实没有痛楚的表情,但仍不很放心,“真不疼吗”   “不疼,就是有些饿了,不是说喂清粥我吃么,现下能不能吃了?”   他微微探起身来,瞟向桌上的食盒。   “那好罢。”   夏竹悦只得应了,俯身揽过他将他微微扶起来,背后靠上软垫,又将锦被拉上来为他搭好,这才转身去桌前揭开食盒,端出碗清粥捧过来。   捧过粥来却尤为不放心,柔声问着:“真的不用唤大夫来瞧瞧吗?”   “不必。”   她只得于榻沿儿上坐了,与魏峙对面,执起勺子舀起些许清粥,垂眸细细吹温了才温柔递到他唇畔,望着他,   “呐。”   魏峙何曾受过这等待遇,登时抿紧了嘴唇,不让嘴角咧到耳根子上去。   夏竹悦以为他不爱吃,不由地好声好气儿地劝着:“且先将就吃些罢,待你好些了,再吃别的。”   魏峙哪里是挑这个,哪怕夏竹悦此时舀碗溪水来让他喝,他也甘之如饴啊。   他克制好总想起飞的嘴角,乖乖张口吃了。   夏竹悦欣慰一笑,如春风一展,瞧在魏峙眼里,忙又张了嘴巴,等着喂食。   夏竹悦见了,赶紧又舀起一勺,吹温了喂给他,   “躺了这些天,饿急了罢?慢些吃,吃急了胃里受不了。”   说着抽出帕子替他拭了拭嘴角,随口问着:“可有什么想吃的?你先说说,我提前预备。”   嫩白素手执着帕子轻柔抚触,清甜气息漾在他鼻尖,真真儿令他有些把持不住。   吃什么?   我想吃你。   但这话儿他可万万不敢大喇喇地说出来,只好深深望着夏竹悦,一语双关,   “我想吃肉。”   “那可不行。”   夏竹悦虽没听懂他旁的心思,却仍是一口回绝了他。   “……”   魏峙撇了撇嘴,无奈地继续吃着她递来的清粥。   见他很是失落的模样,夏竹悦想起大夫嘱咐过的话,赶紧找补着:   “等你好了,就给你吃,好不好?”   听了这话儿,魏峙当即便来了精神,掩饰不住地扬起嘴角,笑嘻嘻地瞧着她,   “当真?”   那期盼地模样儿着实好笑,引得夏竹悦都不禁轻笑起来,   “瞧你,贵为世子爷呢,什么没吃过,怎的还这样馋肉了?”   魏峙拉过她的袖子,“就想吃肉了,你给是不给?”   他望着她,似非要讨个答案来。   夏竹悦被他缠的没法子,不禁嗔他,“好啦,等你好些了,包管教你吃个够。”   “呵呵……”   魏峙轻笑出声。   虽知晓她同自己说的完全不是一码事儿,但能如此占占嘴上的便宜,已然能令他开怀不已了。   好容易吃完清粥,夏竹悦又去打了热水来替他洗漱了一番,还替他重梳了发髻,令他干净清爽了许多。   做完这些,她见天儿很好,便去开了窗扇儿任阳光洒进来透透气儿。   林霄进来的时候,夏竹悦正收好碗碟准备送出去,两人打了个照面儿。   夏竹悦微微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径自往膳房去了,她还需去替魏峙煎药来。   走进内间林霄才瞧见魏峙已经起了身,站在窗边远远地瞧着外边儿渐渐走远的夏竹悦。   只见魏峙一脸玩味地笑着,也不知在打着些什么主意。   林霄近上前去,略一施礼,“主子。”   魏峙没做声,眼瞧着夏竹悦出了院儿门消失在拐角才回过头来,“回来了”   “是。”   林霄抿了抿唇,似乎很是自责,“我若是早些回来,必不会致你们遭此一难。”   “嗐!”   魏峙不以为意地笑笑,走回榻边往榻上一歪,笑容更甚地睨着他,   “我要是知道摔一下她能这么疼我,我早就去摔了。”   “……”   林霄心中无奈,直觉主子这是深陷泥潭了。   歪在榻上又细细回味了一番,魏峙才渐渐敛住笑意,正经了起来,看向林霄,   “此番去了这么久,可查到些什么没有?”   见他询问,林霄也正色起来,几步去关了窗扇,来到魏峙跟前,俯首压低了声音,   “龙脉金窟,确有其事。”   魏峙抬眸,“果真么?”   “是。”   林霄点点头,十分笃定,“此番我探访关外列国,已掌握许多信息,龙脉金窟确实存在。”   “可有把握找到?”   “这……”林霄蹙起眉头,“眼下的确毫无把握。”   似乎对他的回答并不吃惊,毕竟关外诸国和魏帝也苦苦追寻了多年无果,怎么可能被轻易找到。   “这个且先放一放,即便找不到也不算什么,我们可以积蓄其他势力备战。”   他拉过林霄,“你且先替我去办件别的事情。”   “您说。”   “悦儿母亲的尸骨被盗,你且去查查。”   魏峙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你亲自去。”   “是。”   林霄恭谨应了。   两人又密谈了好些紧要的事儿,直到夏竹悦推开房门才堪堪打断他们的对话。   夏竹悦拎着食盒进来,瞧了榻上一眼,匆匆走过来,轻声抱怨林霄,   “他才刚醒,有什么事儿能不能缓缓再说?且让他好好歇歇罢。”   林霄心想他不是好着呢么,回首一看,只见方才还精神奕奕同他激昂指点江山的魏峙不知何时已然阖眸躺在榻上,一副虚弱至极的模样儿,不禁心下一惊,凑上前去,   “主子?”   魏峙暗暗伸手推开他,悄声道:“你给我起开。”   然后侧过身去对着夏竹悦哼哼着:“难受……”   “啊,哪里难受?我给你揉揉好不好?”   夏竹悦俯身近到他身边,焦急询问着。   “这儿疼……”   魏峙苦着脸,望着夏竹悦指了指自己的胸前。   “揉揉就不疼了。”   夏竹悦伸手覆上他喊疼的地方,轻柔按揉着,轻声哄着:“好些了没有?”   “好些,这边儿也疼……”   他又指了指腰际。   “那也一并揉揉罢?”   “嗯呐……”   “……”   好吧,终究是错付了。   林霄当场翻了个大白眼儿,瞧着矫揉造作的两人,不知道自己是做错了什么才会看到这一幕。   眼下即便是出声告退也不会有人搭理他了,这点子眼力见儿他还是有的。   林霄转身退出了魏峙寝间。   甫一退出房门,便见一侍卫匆匆往魏峙房里来了,林霄伸手拦住他,好心劝道:“你最好这会子别进去了。”   “额。”   侍卫笑笑,看向林霄,恭谨拱手施了一礼,“既您回来了,报给您也成。”   “什么事?”   “夏母尸骨被盗一事,有线索了。” 第49章 大夫说  眼下能打死老虎   “哦?”   林霄蹙起眉头,“怎么回事?”   “我们查到有一支关外的商队前阵子来过江汉,那支商队曾去过夏母墓前。”   “商队去那里做什么?”林霄不禁有些诧异。   侍卫压低了声音,“那座山头只有夏母一座墓,并无别人去祭扫过,我们怀疑,那商队里的并非是商人。”   “是什么人?”林霄望向侍卫,“可查出他们的身份没有?”   侍卫摇摇头,“尚未查出,那支商队已经离开江汉出关了,但他们名为商队,却并未在江汉做什么生意,似乎是专程冲着夏母来的。”   “出关了只怕是难觅踪迹。”   林霄思索片刻,沉吟道:“好在我这段时日在关外接触了些门路,你且跟我下去,好生把线索同我细说说。”   “是。”   侍卫恭谨应了,跟随在林霄身侧,同他一起出了魏峙院儿里。   魏峙在夏竹悦精心照料之下,不出几日,便已生龙活虎一般。   但他却舍不得告诉她自己已经好了,因为他心下知晓夏竹悦如此待他多半是出于歉疚。   若是自己好了……   不知她会不会又似之前那般冷待他。   他不敢冒这个险。   于是即便是躺的无聊透顶了,他仍是在她面前装作虚弱无力的模样。   夏竹悦守在他榻前,苦着小脸儿叹了口气,   “分明伤口都愈合了,疤痕都不怎么落下,怎的还是不见好呢。”   她望向魏峙,“要不咱们请别的大夫来瞧瞧罢。”   请别的大夫来不就穿帮了么,魏峙转过身来,开口安慰着:   “已然好多了,再休养休养就好了。”   夏竹悦虽担心他总不见好,但瞧着他面色红润,吃也吃得,睡也睡得,想必也不会有太大问题罢,不禁提议,   “今儿天气很好,夏末没有那么燥热了,要不我扶你出去散散步罢,成日里躺着,身子骨都躺酥了。”   魏峙求之不得,点头应了。   夏竹悦起身去替他取来件家常的天水蓝团纹长衫换了,扶着他坐起身,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撑着他站身来。   甫一站起身来,她便微微晃了晃,柔弱的肩头难以撑住他的重量。   魏峙怕她就此作罢,暗暗收了力道,自己站着,只稍卸些许力道意思意思靠在她身上半拥着她。   软玉温香复入怀,他心下窃喜不已。   夏竹悦毫无知觉他的那些小心思,一手捉住揽在她肩上的手,一手圈住他的腰身,贴心嘱咐着:   可要小心些,千万不能再摔了,若是头晕目眩或乏力,便立即告诉我。”   “好,知道了。”   魏峙揽着她,不管她说什么都一一应着。   两人就这么互相拥着出了房门,缓缓往外走去。   门口伺候的丫鬟小厮猛然瞧见这一幕,不禁都愣在了原地。   夏竹悦有些赧然,瞬间羞红了面颊,脚步停滞了下来。   魏峙瞧在眼里,抬眸吩咐道:“都退下。”   “是。”   丫鬟小厮们纷纷垂首,鱼贯而出,霎时便退了个干净。   即便是恭谨退去的,夏竹悦也能瞧见她们压抑不住的飞扬嘴角,不禁脸上越发羞红。   魏峙笑笑,睨着她,“怎么了?”   夏竹悦摇摇头,瞧向院儿里打理的极好的花圃,“别走远了,我瞧这里就很好,就在这儿走走罢。”   “好。”   似乎变得很好说话似的,近日无论她说什么,他都说好。   夏竹悦搀扶着他,绕着花圃慢慢散着步。   花圃里的花朵儿开的正盛,随着微风轻轻摇曳着,暗香浮动,撩人心弦。   正值天色将暮,日头还剩最后一抹余晖,天边云卷云舒,晚霞翻涌,瑰丽极了。   魏峙觉得心情极好,他很享受这一刻的宁静惬意,甚至生出了懒得去争权夺利,只想如此拥着她,长久地走下去的心思来。   因着他恍了神,一时未察觉脚下的阶梯,踩了个空,堪堪向旁边歪去。   夏竹悦骤然受压,哪里撑的住他,被他压着双双跌进了花圃里。   压倒花朵儿一大片,花瓣儿纷落在她的发丝上,她却顾不得拂去,急急先来看魏峙的伤势。   “都怪我,你虚着呢,还非要拉你出来,可摔着没有?”   她焦急望着他,眼中满是担忧,抱着他的头急急去检视他后脑的伤处。   魏峙反应灵敏的很,早在倒下的瞬间拥着她调整了角度避开要害,压根儿没被摔着。   但见她如此担心自己,还是很受用的,忍不住又去逗她。   他皱起眉头,捂着下颌“嘶~”了一声,抬眸望着她,“摔着了。”   夏竹悦赶紧扒开他的手细细检查着,“摔着这里了吗?疼不疼?”   她几欲掉下泪来,“这可怎么办才好……”   魏峙一见她又要落泪,心下生疼,赶紧开着玩笑哄她,“没事儿,你且亲亲它就不疼了。”   本想逗逗她招她抡起粉拳砸他两下子转移注意力的,谁知夏竹悦当真凑过脸来,在他下颌轻轻落下一吻。   蜻蜓点水一般。   又香又柔,软的不像话。   魏峙呼吸一滞,笑意僵在脸上,怔忪地望着夏竹悦。   夏竹悦面色陀红,羞赧地撒开手,垂下头去,想要站起身来。   还未待她行动,魏峙忽地一把扯过她紧紧拥在怀里吻住了她的唇瓣儿。   “唔……”   那样急切又那样地热烈,直教她招架不住。   她伸手去抵他,却被他一个翻身,一阵天旋地转间,压入了花丛里。   这是她头一次对他主动。   魏峙疯了一样地回应着她,想要给她自己的全部,为她奉献一切。   然而夏竹悦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地死死推开了他。   “悦儿”   魏峙呢喃着,有些茫然地望着她。   夏竹悦连脖颈都红的很,羞地根本不敢抬头看他,只是垂首呐呐地,   “大夫说了,不能气血逆行。”   “……”   魏峙气结,恨不得立刻便将大夫抓来宣布他已经好了,强健的不得了,眼下甚至能赤手空拳打死老虎。   他一时骑虎难下,总不能自己承认在骗她罢。   那她定是要气恼的。   他正想着补救的法子,忽地进来了一个小厮。   小厮见了这副情景,压根儿不敢近上前来,只远远地站着,大声禀报道:“主子,镇远大将军的嫡女莫小姐求见。” 第50章 所以呢  你还真是.不听话呢……   “什么莫小姐,不见。”   魏峙略显不耐地斥道:“退下,无召不得入内。”   说着又要去揽夏竹悦。   “这……”   小厮很是为难,却没有即刻退下,而是忐忑地继续禀报道:   “主子,王爷和侧妃娘娘在前头设宴款待莫将军,请您过去呢,莫小姐是专程来请您的。”   “做什么要她来请?”   魏峙蹙起眉头,看向小厮。   小厮看了一眼夏竹悦,垂下头去,“莫小姐是侧妃娘娘的表侄女……”   一切不言而喻,瞬间气氛便尴尬了起来。   魏峙和夏竹悦皆明白了这其中的用意。   魏峙忙回头望向夏竹悦,拉过她的袖子想要解释:“我并不认得她,我也……”   “没关系。”   夏竹悦垂眸笑了笑,抬起眸子坦然望着他,“你去罢。”   魏峙愣了一瞬,眸中划过些许惊异,“没关系?”   “嗯。”   夏竹悦扶他站起身来,替他抚平衣襟,“还算整齐,气色也不错,多半不会失礼。”   她拂落他肩头的花叶,轻声嘱咐着:“且小心些,别再摔着了,免得在小姐面前失仪,坏了印象。”   “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么?”   魏峙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她是来做什么的么?”   夏竹悦温婉一笑,“知道啊,相亲嘛。”   魏峙气结,捉过她的手臂,“那你还叫我去?”   夏竹悦轻轻拂开他的手,好生劝慰着:“你终究要聘娶正妃的,镇远将军嫡女身份尊贵,很配你啊。”   “夏竹悦!”   魏峙心下似被人紧紧擭住百般拧捏着一般,不禁拉过她的手质问道:   “你故意说这些话来气我么?你明知我如今非你不可。”   “说什么傻话呢。”   夏竹悦抿唇一笑,抽出手来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肩膀,“快去罢,别让人等急了。”   说罢转身便往屋里走去。   “夏竹悦!”   魏峙捉住她的手臂将她扯回来箍进怀里,擭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   他心中惊痛,深深望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道:“所以刚才那些算是什么?”   他嗤笑一声,气息有些不稳,“你在可怜我么,嗯?”   天色一点点地暗了下去,太阳彻底没入了天际线,火烧云失了光照,瞬间换了面貌,成了黑黢黢的乌云,肆意翻涌着。   夏竹悦不知该如何答他。   赵氏那日嘱咐的话言犹在耳,她如何能忘记。   他终究是要迎娶正妃的,而自己绝无可能,何必误了他的姻缘和前程。   她默默阖眸,一言不发。   这般模样看在魏峙眼里,无疑于默认。   钝痛自心底升腾而起,似钝刀子割肉一般,割着他好容易将碎片粘好的心。   一起升腾起来的,还有那在她面前便被抛之脑后的自尊心。   他眸中有些许光斑闪烁,天色太暗,看不清是不是水迹。   魏峙咬牙,望着夏竹悦绝美却冷漠的脸,轻笑一声,   “你还真是颗石头做的心,怎么都捂不热啊。”   夏竹悦没有说话。   僵持片刻,魏峙终是松了手。   “好啊.我去。”   他落寞转身,垂首于暮色中踽踽独行,缓缓出了院儿门。   夏竹悦远远望着他的背影,不禁鼻尖儿一酸,红了眼眶。   她心下不知怎的,很是不舒服,似被什么东西压榨着一般,有些生疼。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也不知该如何去缓解,只得转过身儿去,回屋整理内务,让自己忙碌起来,不去想那些旁的。   她收拾了床铺,清理了香薰炉,添上了新的安息香,又去整理了他晚间需要更换的衣物。   整理好这些,她又守在小泥炉前边,细细煎好了晚间他要喝的汤药。   她坐在廊下,时不时瞧着院儿门,等着他回来。   然而,魏峙是夜并没有回来。   不但那夜没有回来,第二天也没有回来,第三天也没有回来,一连许多天,魏峙都没有再回来过。   嗯。   想必是同那位莫小姐处的极好罢。   夏竹悦倒了碗中凉透的药汁。   听小厮说了,他成日里不是在书房会见臣工,就是出去游玩狩猎,想必身体好得很,用不着这些了。   魏峙似乎对她并不在意了。   她是如何知道的呢,因为她发现,魏峙并未再禁她的足了。   她走出房门,没人管她,她走出院儿门,也没人管她,她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大,甚至跃跃欲试地想要走出王府大门。   但她并不敢以身试法,也摸不著魏峙如今的心思,且安分守己地在这里待着罢。   等他娶了正妃……   娶了正妃.她自嘲笑笑,多半自己就会被撵出去了罢。   今年桂花开的极早,花园里满目繁星一般,金灿灿的,散发着香甜的味道,醉人心脾。   夏竹悦如今行动自由了,也时常去花园里逛逛,今天天气好,她便带了个小笊篱去薅桂花儿,想要晒干了做成桂花儿糖,到时候吃米酒汤圆儿时舀两勺进去,甜蜜的很。   丫鬟们都各有活计走不开,如今也不似之前那般对她寸步不离了,她便独自往花园去了。   花园深处数株金桂,馥郁芬芳,只引得她伸手去够,将稍矮些的花枝儿都薅秃了。   小笊篱也渐渐盈满了起来,不消片刻,便收获颇丰。   她抖了抖小笊篱,将多余的叶片挑出来,拿帕子覆了,预备回去。   一路分花拂柳,还未及走上几步,一股劲风袭来,她忽地被人捂了嘴巴往后一扯。   笊篱骤然坠地,金黄细碎的桂花儿散落了一地。   夏竹悦的惊呼声被尽数掩在了覆在她唇上的那只手下。   那只手不大,甚至很是柔和,不似男人的手掌,但虎口和指尖上起了些许薄茧,彰显着这只手的主人是个练家子。   夏竹悦被猛然钳进那人怀里,背后撞上两处绵软,令她知晓了身后是个女子。   那女子并不说话,忽地一把扯开她的领口,露出大片雪白肩胛来。   那白腻的肌肤甫一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瞬间激起了些许颤栗,夏竹悦轻哼了一声。   那人忽然用指尖覆上她肩胛上的胎记,轻轻搓了搓,似乎在细细查看。   她忸怩了一下,那人虽是女子,力气却奇大,手臂收紧,略一压制,她便动弹不得了。   那人看了片刻,替她拉好衣襟,贴在她耳边轻声道:“得罪了,我现下放开你,你别喊叫。”   夏竹悦点点头。   那人试探着一点点松开手掌,才松开一点点,夏竹悦便放声大喊:   “有刺……唔.”   她又被紧紧捂住了嘴巴。   耳畔那人轻笑,“你还真是.不听话呢。”   夏竹悦不知她到底意欲何为,不敢过分挣扎惹恼她,只得鹌鹑一般,任她钳着。   那人见她不反抗了,复又压低嗓音轻声说道:   “我知道你是岐人,我也是,我是来救你的,你别叫唤了好么?”   夏竹悦睁大眼睛,似乎没有听明白她的话似的。   那人只当她应了,轻轻松开了她。   夏竹悦得了自由,回过头来,只见方才钳着她的是一个高挑苗条的红衣女子。   那女子一身干练劲装,扎着高马尾,利落极了,即便蒙着面仅露出一双美目,也甚为英姿飒爽,不让须眉。   不知怎的,夏竹悦对她很有好感,并不很惧怕她,不禁开口问她,“你说你是岐人?”   “嗯。”   她点点头,忽地伸手揭开面巾,同她坦诚相对。   极大气美艳的五官,却因着不施粉黛,多了几分英气,着实惹人瞩目。   她冲夏竹悦洒脱笑笑,“我知道你也是岐人,还知道你是安云溪的女儿。”   夏竹悦不禁愕然,身形一晃,堪堪扶住了身旁的树干,“你究竟是谁?”   安云溪是她母亲的本名,从未同任何人透露过,即便是当年入了夏府,也一直沿用着芸莺的花名。   “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先带你出去再细说吧。”   那女子走近她,伸手就要来揽她。   夏竹悦慌忙退后了几步,将身子半掩在树干后头,警惕地看着她。   那女子见状,哑然失笑,只好耐着性子解释着:   “我不是恶人,我叫齐姜,以后由我来守护你。”   她真诚地望着她,“相信我好么?”   说罢伸出手来。   夏竹悦抿唇思付片刻,若是如此一走了之,魏峙不知又会如何。   不知怎的,一想起他,她心下便很是不忍。   况且,眼前的这个人她并不认得,怎能轻易同她离开,万一有诈可怎么办。   思虑良久,夏竹悦终是摇了摇头,“我不跟你走。”   齐姜似有些意外她会拒绝,不禁愣了一瞬,正要开口劝说,远远地似有莺声燕语娇笑着近上前来。   抬眸一看原来是几个丫鬟相邀着朝这里来了,齐姜立刻蒙了面,转身攀上树枝,足间轻点,瞬间消失在夏竹悦的视野里。   “我们做完活计来帮姑娘收桂花了。”   小丫鬟亲热地凑了上来,“姑娘您的桂花儿呢?”   夏竹悦望了一眼散落一地的细碎桂花儿,努力平静心绪,赧然一笑,“不小心打翻了。”   小丫鬟们面面相觑,忽地笑笑,安慰她,“没事儿,咱们帮您重新摘罢。”   说着三三两两欢声笑语地去摘桂花儿,可怜了那几棵桂花儿树,被活生生地薅成了秃子。   薅完桂花儿,一行人说笑着往回走,还未出得花园儿大门,便远远地瞧见一双璧人迎着暖黄的阳光缓缓而来。   魏峙气色极好,正侧首望着身畔的美丽女子,眸中尽是和暖的温柔笑意。 第51章 揭身世  不过一个丫鬟罢了   小丫鬟们远远瞧见那两人,俱是一愣,纷纷侧目望了夏竹悦一眼。   夏竹悦也看见了,脚步一滞,握紧了手中的小笊篱。   “小心些。”   两人踏上鹅卵石铺就的小径,魏峙轻声体贴地提醒着。   那女子抿唇一笑,点头应了。   那女子娇小身量,面容甜美,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似会说话儿一般,哪怕不笑时眸中亦含着笑意,真真儿是双天生的含情眼。   她抬眸望着魏峙,虽未说话儿,却似已吐露了万语千言。   两人并肩而行,渐渐走了过来,途径小丫鬟们身边,小丫鬟们皆恭谨垂首,“世子爷。”   独独夏竹悦立在那里,无甚表示,倒显得有些突兀,引得那女子侧目看了过来。   夏竹悦回过神来,也学着小丫鬟们的模样,垂下头去,“世子爷。”   “王府里的丫鬟都如此美貌,当真是天家气象。”   女子开口恭维着,声音宛若黄莺夜吟,娇媚极了。   夏竹悦垂着头,看不见两人是什么表情,只听见魏峙不以为意地说道:   “不算什么,走罢,我带你去看看前儿才进来的西域兰花,你不是喜欢兰花儿么,一会儿都挖了送去你府上。”   “多谢世子爷,我好喜欢。”   女子欢欣极了。   魏峙轻笑,“瞧都没瞧见,就喜欢了?”   “世子爷送的,我都喜欢。”   女子越发娇媚。   “哈哈哈……”   魏峙爽朗大笑,“那走罢,我领你去瞧。”   “好。”   两人说笑着,渐行渐远,渐渐声不可闻。   “姑娘……”   小丫鬟拉了拉有些怔忪的夏竹悦,有些担心她。   夏竹悦抿了抿唇,抬起头来冲她们笑了笑,“走罢,回去把桂花儿洗了晒干,拿糖腌上吧,过几日就得了。”   说罢抱着笊篱率先往前走去,越走越快,越走越快,逐渐小跑了起来。   小丫鬟们只得跟了上去,感叹主子这心也变的太快了些,前几日还非这姑娘不可,转过身去又只当是透明人儿一般了。   夏竹悦跑回院儿里,打了水细细地洗着桂花儿。   只是不知怎的,似有些心浮气躁似的,好好的娇嫩桂花儿,被她搓洗的烂了大半,根本不成形状,做不成桂花儿糖了。   她倒了那些洗烂的桂花儿,去找些旁的事儿来做,一会儿扫洒,一会儿擦窗,总不让自己闲暇下来,一直忙碌到夜深人静。   但无论是做些什么,都不顺心的很,最终把抹布往桌上一甩,屏退了院儿内所有的丫鬟小厮,独自往窗下坐了,伏在小几上生闷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恼些什么。   绝对不是在气恼魏峙和那娇滴滴的女子。   绝对不是。   她才不在乎那俩人呢,爱干嘛干嘛去罢!   她只是今儿洗烂的桂花儿才气恼的。   一定是这样的!   “做什么呢?”   正当她别扭地拧桌子的时候,一句轻飘飘地问询从窗外响起。   丫鬟们从不这样同她说话的,夏竹悦抬起头来,却见白日见过的那个齐姜正闲闲站在外头倚着窗框瞧着自己。   “你,你怎么进来的?”   夏竹有些骇然,起身退开了几步,双手护在身前,随时准备喊人。   齐姜见她这样,不禁有些好笑,利落地一个翻身,跃进窗来。   “就这些侍卫,还拦不住我。”   她走近夏竹悦,瞧着她笑了笑,“这还得多谢你遣退了那些人啊,不然我也无法这样接近你,之前你身边儿老有人,我总找不到机会。”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啊?”   夏竹悦着实有些害怕,“你想要什么?”   “咱们出去说。”   齐姜伸手来揽她。   夏竹骇然后退,“我不要。”   她急急推拒,“你再这样我喊人啦!”   齐姜继续逼近,夏竹悦张口要喊,齐姜情急之下唤了声“得罪。”一手刀劈在了她脑后。   夏竹悦瞬间晕将过去,逶迤下去,齐姜伸手揽住她的腰肢接住她,轻松将她扛上肩膀,趁着夜色翻出了王府的高墙。   夏竹悦再醒转来时,已然不知身在何处,四下环顾,只见山石嶙峋,似乎是在一个山洞或石窟之中,光线太暗,她实在分辨不清。   她挣扎起身,见四下无人,便挨着石壁往光亮传来的地方走去,想要离开这里。   忽地,似听见了她的动静一般,远处亮起了数支火把,想起了急促的脚步声,迅速朝她这里移了过来。   她心下骇然,转身想要找个躲藏的地方,奈何四壁空空,一览无余,根本无处可藏。   正当她惊惧不已几欲落泪之时,几个人匆匆行至她跟前,齐齐行了个她未曾见过的大礼,口中大声唤着:   “微臣参见公主殿下。”   夏竹悦睁大了眼睛,浑身僵硬在那里,且惊且惧,连连摆手,   “不不不,各位英雄,你们认错人了。”   跪在她面前的有三男四女,皆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衣着容貌也似一般平民,并不像山匪一流,夏竹悦实在不知这些人将她掳来这里究竟要做什么。   其中一个男子抬起头来,恭谨说道:“我们不会认错的,你确实是岐国皇族血脉,确是岐国公主无疑。”   夏竹悦心道这真真儿是天方夜谭,但此刻她势单力薄,根本不敢违逆他们,这会子他们即便说她是王母娘娘,她都能当场认下。   “你们快起来罢,如此大礼,我受不得。”   她不敢让他们跪她,伸手去托他们起来。   正焦急间,齐姜从外头走了进来,这些人里,夏竹悦好歹和齐姜还见过两面,只得先跑到她身侧,低低问着,   “你这是把我带哪里来了,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齐姜一改先前的洒脱模样,竟也恭谨对她施了个大礼,   “齐姜参见公主,先前迫不得已,多有得罪,还请公主恕罪。”   夏竹悦骇的连连退了几步,复又上前拉起跪地的齐姜,焦急问着:“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啊?!”   齐姜叹息一声,站起身来看着她,“公主容禀。”   齐姜絮絮说着前因后果,直教夏竹悦不敢置信。   原来那岐皇驾崩之前,已有一位皇妃成功受孕,但是岐国皇室血脉单薄,胎死腹中的孩子实在是太多了,未免空欢喜一场,仅密告于岐皇和几位心腹忠臣,并未昭告于天下。   所有的皇室子嗣只有成功诞生,并活过了周岁,才会被刻入皇室玉碟,成为正式的皇储。   奈何这位皇妃还没有诞生麟儿,岐皇便溘然长逝了。   随着岐皇的薨逝,内乱纷争而起,诸国乱战不熄,岐国国破家亡,那位刚刚怀上皇嗣的皇妃,也于乱世之中消失了。   战乱之中,后宫的妃子大多下场凄惨,多半是殉国而死了。   但忠臣势力这么多年来一直不肯放弃,企图复国,也一直在寻找那仅存的一线希望。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被他们查到那位皇妃流落至魏国沦为了官妓,便一路查至魏国,顺藤摸瓜查出了她的去向。   奈何当他们找到那位皇妃之时,曾经的绝世红颜,已然成了一捧白骨。   他们从荒山孤墓中收殓了皇妃的白骨,送其回归故土,葬入了岐国皇陵,享香火供奉。   说到此处时,夏竹悦已然是潸然泪下,不能自己。   齐姜递上帕子,安抚了她片刻,继续说了下去。   皇妃的尸骨回归后,忠臣请仵作查验了皇妃的尸骨,盆骨已然有生产过的痕迹。   推算死亡和生产的年数,他们断定,皇族血脉已然成功降世。   近日他们反复查探了夏府,终于找到了皇妃的女儿,那便是身在南平王府里的:夏竹悦。   夏竹悦已然哭的不成人形,但仍旧头脑清醒的很,“那也不能证明我是什么皇族血脉啊。”   齐姜笑笑,“还记得我一见你便验了你肩胛上的胎记么?”   夏竹悦下意识的去捂自己的肩胛,很是疑惑地望向齐姜,   “你怎的知道我那处有胎记?”   齐姜叹息一声,   “岐国皇族有疾,便是此疾病致使皇室子息薄弱,难以诞生皇嗣,这也不是什么胎记,是那疾病的显兆,皇族皆有,你也不例外。”   夏竹悦惊疑不已,一下子接受了太多信息,也辨不出真假来,只得拣最紧要的问他们,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为什么抓我过来?”   “光复岐国,公主殿下,我们要复国。”   几人殷切地望着她,眼眸中的热忱着实教她害怕。   “那你们复呗,捉我过来做什么,我身无分文,手无缚鸡之力,帮不上你们什么。”   夏竹悦出生在魏国,从未接触过岐国,从小母亲便只教导她一定要隐瞒岐国身份,她实在不想淌这趟浑水。   一个男子走了上来,很是焦急的模样,苦口解释着,   “复国需得师出有名,您是皇脉,由您牵头主导,才能名正言顺,天下归心啊,否则和造反何异?”   “你们国都没了,算什么造反?能者居之好了。”   夏竹悦并不接受这个理由,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再说了,我怎的知道你们是不是在造反,我并不想掺和你们这些事儿,若是想掳我去搞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把戏,我是万不能做的。”   “公主!您……”   那男子急了,急急想上前来同她解释,骇的夏竹悦连连后退,贴在了石壁上。   “哎。”   齐姜伸手拦住了他,低声劝着,   “别吓着她,她眼下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有的,慢慢来。”   那男子听了这话,叹息一声,似有些痛惜,只得一拱手,退了回去。   齐姜又劝了劝他们,他们才都先退出了石窟。   齐姜转身看着夏竹悦,轻声安慰着她,   “您别害怕,我们都不是坏人,真的只是想光复岐国,如今岐人流落各地,惨遭迫害,我们只是想复国庇护岐人。”   夏竹悦垂眸,一时判断不了她话里的真假,待她絮絮说完了,才开口道:“说完了么,说完了能送我回去么?”   “……”   齐姜有些愕然,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她也知道一下子给眼前这个柔弱的小姑娘背负上如此重任,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但光复岐国,真的非她不可啊。   她放低姿态,微微有些哽咽,“真的,您考虑一下好么?给我们一个机会,救救岐人罢。”   夏竹悦仍不看她,声音冷冷的,“那你放我回去考虑。”   齐姜抿了抿唇,眸中似有泪光闪过,她撇过头去不让她瞧见,默默立了良久才点头,   “好。”   齐姜上前捉过她的手臂,搀扶着她出了石窟。   出来时天际已然泛着鱼肚白了,夏竹悦放眼望去,似乎是在一处不起眼的山涧里。   齐姜抽了条丝带蒙了她的眼,携着她下了山骑上一匹快马飞驰回城,终于赶在天色大亮前,将她送回了魏峙院儿里。   “请您,务必好生考虑。”   齐姜揽着她于墙头翩然落地,抽掉丝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夏竹悦知道她这是不能暴露位置,但如此蒙了一路的眼睛,恍然揭开,实在是有些不适。   待她适应过来,抬头望去时,齐姜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立在魏峙院墙下,周遭灰蒙蒙的一片,天色即将大亮。   昨夜的一切恍若一个荒诞不羁的梦境一般,令她实在难以接受。   彻夜未眠的她难受的紧,便赶紧回屋去洗漱,自行安歇了。   疲累交加,这一躺下去便睡了整整一日。   小丫鬟们估摸着她是心情不佳才如此的,不敢上前来打扰,就任她在那里睡了整整一天。   直到日暮时分魏峙派小厮来传唤,才不得不推开房门,去唤醒了夏竹悦。   夏竹悦迷蒙睁开眼睛,见仍是灰蒙蒙的光景,还以为自己刚睡下便被唤醒了呢,不禁蹙起眉头,   “怎么了?”   小丫鬟一副很是为难的模样,张了张嘴,却又没说出什么来。   夏竹悦不禁笑了笑,询问小丫鬟,“究竟什么事,你说罢。”   “这……”   小丫鬟吞吞吐吐地,“世子爷传您去前头呢。”   夏竹悦轻笑,“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她撑着榻沿儿,准备起身。   “传您去伺候饮宴,世子爷单独宴请……莫.莫小姐呢。”   准备起身的身子僵了僵,夏竹悦沉默了半晌,起的身来,回首对小丫鬟笑了笑,“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去就是了。”   说罢她洗漱了一番,换上芽绿窄袖,梳了双垂髻,推开门扇儿,随着小丫鬟一同往前头去了。   月色如勾,并不很圆满,斜斜挂在天幕上,周边散落着点点繁星,倒很适合花前月下。   于是花园里暗香浮动之处,摆了一桌筵席,美酒佳肴铺了满满一桌子,周遭树枝上挂了数盏暖黄的琉璃灯,随风摇曳着,灯影绰绰照着似锦繁花,很是唯美浪漫。   夏竹悦到场的时候,魏峙与那莫小姐正挨坐着,也不知是说了什么笑话儿,直引得佳人娇笑不已,直不起腰身来。   那笑声恍若银铃儿一般,随风散落了很远很远,教听见的人儿都能知道她是多么的欣喜开怀。   嗯。   他惯是会逗人笑的。   她知道。   夏竹悦垂首,近上前去,恭谨立在两人身后。   两人聊得畅快,举杯对饮了一杯,相视一笑,好不欢欣。   饮罢魏峙头也不回地吩咐着:   “还不快给莫小姐满上,怎么伺候人的?”   夏竹悦抿了抿唇,上前执起酒壶,替莫小姐斟满了酒杯。   正欲接着去替魏峙斟满,莫小姐却忽地执过酒壶,娇怯笑望着他,美目含情,   “世子爷,且饮我替您斟的罢。”   魏峙没说什么,任她斟满了酒杯,举杯一饮而尽,赞了一句,“怎的你斟来更香醇一些呢?”   “哎呀……”   莫小姐陀红了小脸儿,背过身去,“您取笑人家,好坏呀。”   夏竹悦面无表情,甚至有些作呕。   魏峙亲自舀了碗汤与她,“别光喝酒,仔细伤了胃,且先喝完汤暖暖。”   “您真体贴。”   莫小姐垂首,执起汤匙细细喝着。   魏峙侧首吩咐夏竹悦,“夜里风大,你去替岚儿挡着风,免得吹着她。”   “……”   夏竹悦忍了忍,终是轻声道:“是。”   她走到风口上,背对着莫岚,以身替她挡住夜风。   莫岚见状,有些许诧异,忙搁下汤匙望向魏峙,   “不必如此了罢,我也没那么娇惯的,还是……”   “没事,不过一个丫鬟,吹一吹有什么要紧,别吹坏了岚儿你才好。”   他嘴里虽关怀呵护着莫岚,眼睛却一瞬不瞬地望着立在风口上的背影。   莫岚瞧在眼里,回首望向夏竹悦,不禁开口道:“她……”   “快喝罢,一会儿该凉了。”   魏峙阻了她的话头儿,温柔一笑,“用完膳我带你去放烟火好么?”   “嗯,好啊。”   莫岚将心中小小的疑问抛诸脑后,展露出俏丽甜美的笑颜来,“我最喜欢看烟花了。”   “喜欢就好。”   两人又说笑闲话了许久才堪堪用完了这顿膳食,相约着一同去看烟花去了。   直到两人走远,都没有再理会过夏竹悦一句。   片刻,远远地有烟火升空,灿烂绚丽地炸开在夜空之中,夺目非常。   一声接着一声,一朵接着一朵,铺满了整个夜幕,几乎令繁星都失了颜色,似乎在彰显着,有人正在靡费万金,以博取佳人一笑。   夏竹悦垂首搓了搓冻僵的手臂,没有抬头去看那与她无关的热闹。   初秋的夜里已然有些寒凉了,她鼻子都有些塞了,转身往回走去,想着回去需得煮些姜汤来喝才是。   好容易喝完姜茶洗漱睡下,她却辗转难眠。   眼眶有些潮热发酸,久久难以入睡。   一直烙饼子似的翻到了半夜都没能安眠,她睁着眼睛,试图驱赶脑子里纷杂的思绪。   忽地,窗扇被轻轻敲响。   齐姜的声音低低传了进来。   “公主,我想带您去一个地方看看。” 第52章 惜别离  我们走罢   夏竹悦听了这话,恐她被人发现,忙起身去开了窗扇欲放她进来。   齐姜却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她轻声嘱咐夏竹悦,   “快去穿件儿衣裳,咱们这便出发。”   “去哪里呀,这大半夜的。”   夏竹悦心情郁闷,并不想出去。   “去了就知道了,快些罢。”   齐姜见她犹豫,直接翻窗跃进屋内,替她取下搭在架子上的外裳替她披上,“走罢。”   说罢揽住她就要带她出去。   夏竹悦见根本由不得她拒绝,只得匆匆穿好衣裳,由她带着,翻越高墙出了王府。   出府后上了一匹快马,趁着夜色,城内街道上空无一人,齐姜护着她一路飞驰,转瞬便来到了一处破烂的巷子里。   这烂巷子,不过是些断壁残垣罢了,有些屋子甚至连屋顶都塌了,徒留四壁,不过能挡挡风而已,连雨都遮不住。   夏竹悦心下疑云丛生,不禁怯怯地问齐姜,   “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齐姜没有说话,找了处僻静的角落勒停马匹,扶她下马,拴好马匹回头轻声道:“跟我来。”   说罢率先往巷子里走去,那烂巷子里黑黢黢的,无甚光亮,夏竹悦有些害怕,不敢一个人停留,只得快步跟上齐姜的脚步,拉住了她的衣袖跟着她往前走去。   七弯八拐地走了许久,才走到一处稍稍完整的屋子跟前,齐姜伸手托住她的小臂,搀扶着她跨过地上琐碎的杂物,让她往窗户里瞧去。   那已经算不得是什么窗户了,窗棂早腐朽断裂了,也没有拿窗纸糊上,就那么大喇喇的一个大窟窿,秋夜里的寒风呼呼刮过,上边儿的残片破败地随风打着摆子。   夏竹悦鼓起勇气,贴近窗口朝内望去,不禁湿了眼眶。   那破屋子里,席地躺着许多妇女和孩子,皆破烂着衣衫,有些似乎还受着伤。   她们或坐或靠地挤在一起,许是因为没有东西盖着取暖,只得这样挤在一起才能稍稍暖和一些。   但这样终究是太凉了,其中有些人好像正病着,咳嗽声此起彼伏,间或夹杂着孩子的哭声和母亲低低却无奈的劝哄声,真真儿是令见者伤心,闻者流泪。   “这是……?”   夏竹悦泛起了泪花儿,问询地看向齐姜。   齐姜面色也极难看,搀着她离开窗口才说道:“那些都是我们今日救助回来的岐人,尚来不及转移,暂且安置在这里。”   “怎的这样可怜?这也太冷了,哪怕生个火堆也是好的啊。”夏竹悦心下不忍,提出了建议。   齐姜无奈笑笑,瞧着夏竹悦,“我的公主,您真是太天真了,她们都正在被追捕,若是生火暴露了踪迹,只怕连眼下这般受冻的命都没了。”   “为什么?”   齐姜垂下头,咬了咬嘴唇,   “岐人虽隐姓埋名流亡各国,但终究没有该国的身份,都是黑户,一旦被发现必定难逃一死。”   她抬眸望向屋子的方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她们没有了国家庇护,下场极其凄惨。”   夏竹悦有些疑惑,“为何这里的都是妇孺和孩子呢?”   “男人们都自愿参.军了,先一步出了关外,预备为复兴而战。”   齐姜看向夏竹悦,眸中燃起些许炽热,   “我们在关外建立了避难所,组了军.队,如今在各国搜救到的岐人都会汇聚去那里,已然很具规模了。”   “公主。”   齐姜情真意切地唤了一声,真挚地望着夏竹悦,   “我们真的很需要您,眼下您所看见的不过是沧海一粟,天下还有许许多多的岐人正在惨遭迫害,死于非命啊!”   夏竹悦微微颤栗着,泪如雨下,“可是我能帮你们什么呢?我什么都不会啊。”   “师出有名,名正言顺,您振臂一呼,天下归心啊!”   “你太抬举我了,我没那么厉害。”   “不,若是岐人知道有皇族血脉尚存人间,必会自发出关来与我们汇聚,拧成一股力量,复兴岐国的。”   齐姜望着夏竹悦,忽地双膝跪地,热泪盈眶,“求您了,救救我们罢。”   夏竹悦心上似一块巨石重重压了下来,压得她几乎喘不过起来,她忍不住往后退去。   “齐大人!您怎的来了?”   忽地一声惊呼,那房门不知何时打开了,几个妇女老妪出得门来,见了齐姜且惊且喜,赶上前来,几个小童也跑了出来,见了齐姜,直直朝她跑来,扑进她怀里。   “姜姨姨~”   齐姜张开手臂抱住了孩子们,但仍旧跪在那里,不肯起身。   “姜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啊?”   妇女们见她跪在夏竹悦身前,皆颇为不解,望向夏竹悦,夏竹悦忍不住捏紧衣角缩进了角落里。   “她是能救咱们的人。”   齐姜定定地望着夏竹悦。   屋内的妇孺孩子们听见动静,都出屋围到了齐姜的身侧,夏竹悦近看之下,才发现这些人同之前出京路上碰到的那些乞讨的妇孺孩子们几乎如出一辙。   可以想见各地都充斥着这样可怜的岐人们,东躲西藏过着流民一般的日子。   一双双眼睛此刻都在望着她,那些眼神里饱含着生活的辛酸,也含着不屈的坚毅,甚至还带着些许期盼似的。   特别是孩子们的眼神,迷茫又无助,那本不该出现在幼小孩子的眼眸里,花儿一般的童年,岐人的孩子却如同过街老鼠一般,受尽苦楚。   似乎真的有了些血脉相连的触动似的,夏竹悦心下疼的紧。   她抹了抹眼泪,定下了心思。   原先在马车上,她身无分文,帮不上她们什么,如今她也不过是孑然一身,但若是能以一己之身帮上她们些许,也是好的。   至于魏峙……   夏竹悦忍不住又掉下泪来。   不哭不哭,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他已有佳人在侧,知冷知热,还有什么好牵挂的呢。   如此想着,夏竹悦缓步上前,托住齐姜的手臂,“你起来罢。”   “您答应了吗?”   齐姜一时有些不敢置信。   “嗯。”   夏竹悦点点头。   齐姜喜极而泣,这才回首大声宣布道:“这位便是岐皇血脉,岐国公主,她将带领我们复兴岐国!”   众人皆惊,瞬间跪伏了一地,“民妇参见公主殿下。”   夏竹悦赶紧步上前去搀扶她们,   “什么公主不公主的,如今还搞这些虚的做什么,快起来罢。”   众人见她无甚架子,很是亲民,皆感动不已,纷纷诉说起岐人的困苦和对复国的翼希。   夏竹悦一一听了,更觉使命感深重,她郑重承诺,必将同她们一起,为复兴而战。   直留至天际泛白,不得不离开了,夏竹悦才在齐姜的陪伴下,出了烂巷子。   齐姜对她越发敬重恭谨了,轻声问询着:   “公主,咱们直接去据点罢,稍作休息,今日便可出发往关外去。”   夏竹悦沉默许久,“你先送我去王府一趟罢。”   齐姜虽不解她为什么还要回去,但她终是点头应了,揽过夏竹悦,策马往王府去了。   夏竹悦是想好好同魏峙道个别。   哪怕不能够对他说这些原由,她也想,最后再见他一面。   齐姜在天色大亮前将夏竹悦送回了魏峙院儿里,约定好暗号,便自去找地方隐匿了。   夏竹悦回到屋里仔细洗漱了一番,取了件鲜艳颜色的石榴裙换了。   今儿她特意穿了月白袖衫,配着鲜红的石榴着实娇嫩欲滴,漂亮极了。   她执起篦子梳好发髻,还难得地细细描了眉眼,点了绛唇,略略点缀了些许红宝石珠花儿。   拾掇完这些已然晌午十分了,来伺候洗漱的小丫鬟推门而入见了这形状,不禁怔忪了一瞬,继而喜笑颜开地赞道:   “姑娘您今儿真好看,怎的平时不这样打扮打扮呢?如今一装扮起来,真真儿是仙女呐!”   夏竹悦笑笑,她不过是想给魏峙留下个好印象罢了。   “魏峙现下在哪里?”   小丫鬟闻言,很是欣喜,“姑娘终于上心些了,这样才好呢,世子爷如今都歇在书房里,这会子怕是也刚起身罢。”   “嗯。”   夏竹悦也不同她辩驳,轻声应了,起身出门往书房去了。   朝阳初升,散落淡金色的光线,拢在她雪白的脖颈和鲜红的裙摆上,似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一般。   风有些凉,拂过枝头的时候纷扬落下金黄的银杏叶片儿,很美,也很悲戚。   夏竹悦沿着小径徐徐走着,用脚步丈量着自己往魏峙那里的距离,一步一步,都似踏在她的心坎儿上似的。   半晌走到魏峙书房跟前,正欲走近,却见房门缓缓开启。   伴随着一阵银铃儿般地娇笑声,旋出了一抹藕粉色的缎面儿裙摆来。   莫岚轻盈跨出门槛儿,似有人在后头追逐她一般,调皮笑着,往外头跑去。   “跑那么快做什么,且等等我……”   魏峙笑着紧跟着跨了出来,笑意在踏出房门看到廊下夏竹悦的那一瞬间僵在了脸上。   过了那一瞬的不自然,他似没看见她一般,恢复了笑意,继续往莫岚那里去了。   “等等我。”   他宠溺唤着。   “魏峙。”   夏竹悦上前一步,望着他轻声唤道。   魏峙停下脚步,却并未回过头来,淡淡地,“怎么了?”   “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夏竹悦走到他面前,仰头望着他。   魏峙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缓缓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轻晒,   “如今有话同我说了?”   “……”   夏竹悦有些不适,绞着衣角。   “可惜我不想听了。”   他撇过头去,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追上了莫岚的脚步,两人一道儿走远了。   嗯。   不想听了。   那.好罢……   泪珠儿断了线儿似地滚落腮边,直直跌在方砖地面上,砸出了一朵又一朵小水花儿。   心里似被人挖了一块儿似的。   空落落的,酸涩地生疼。   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转身欲走,却被什么弧光闪了一下眼睛似的,她抬眸望去,只见书房的门大敞着,能直接看见坐榻的小几上歪着一支蝴蝶珠钗。   是那只破碎了的掐丝珐琅蝴蝶钗。   她抿了抿唇,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   她执起蝴蝶钗,眼泪忍不住掉的更凶了。   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些什么。   他大概是用不上它了罢,他会给莫岚寻来更好的。   这支钗的下场多半是冷落蒙尘,被弃如敝履罢。   如此想着,她将蝴蝶钗拢进袖子里,转身出了魏峙的书房。   她握着蝴蝶钗,去了约定的地方,打了暗号。   齐姜迅速出现在夏竹悦面前。   “齐姜,我们走罢。” 第53章 世子爷  这一夜他在想什么?   魏峙脚步走的飞快,一刻也不敢停留。   因为他知道,哪怕再多滞留一刻,他都会功亏一溃,忍不住将她纳入怀中。   她终于来找他了。   他欣喜非常。   她甚至为了他装扮一新,漂亮极了,几乎每一根头发丝儿都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上,撩动着他的心弦。   但这还不够,这远远不够,他想要更多。   他想要她更多的情绪,更多的吃醋更多的嫉妒,只有这样,她才能看清自己的心。   才能明白过来,她的心中,早已有了他。   魏峙追上莫岚的脚步,同她一起去听昆曲儿。   府里的戏台上请了戏班子,正咿咿呀呀地唱着缠绵悱恻的《牡丹亭》。   魏峙闲坐台下,桌案上摆满了茶水果点,莫岚在身畔摇着团扇,听得很是专注。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予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翆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这韶光贱~~~”   一出《惊梦》唱的是回廊九转,婉转缠绵,可魏峙却心不在焉,散了视焦,脑海里尽是那一抹鲜红的纤细身影。   “世子爷去找她罢。”   莫岚忽地停了扇子,瞧着台上的戏子,幽幽说道。   魏峙回过神来,侧眸看向她。   莫岚垂眸,抿唇一笑,“喜欢一个人,是掩藏不住的,我并不瞎。”   “什么?”   莫岚抬起头来望向魏峙,眸中清冷的很,不见丝毫之前的娇媚。   她声音柔柔的,却很坚定,   “我同您一样,早已有了心上人,不过是被父亲逼迫,务必要拿下您罢了。”   魏峙淡淡地,“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莫岚笑笑,复又望向戏台上,   “我瞧的出来您喜欢那姑娘,她也喜欢你。”   “你究竟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   莫岚露出些许神伤,   “我想告诉您,莫要让那姹紫嫣红都付予了断井颓垣,你尚来得及,不似我……”   莫岚转过头来,望着魏峙,   “您父王想要兵权,我父亲想要后位,为此拆散了我的顾郎,世子爷,我想向您求个恩典。”   “你说。”   “我依旧会回去让父亲支持您,求您成就大业之后,能成全我和顾郎。”   魏峙盘转着指间的碧玉扳指,   “这不难办。”   莫岚有些欣喜,“那便仰仗您了。”   “我挺欣赏你的坦诚。”   “终于不必演戏了,我也松快多了。”   莫岚长舒一口气,朋友似地劝他,“您这几日可着实是伤着她了,何必呢。”   魏峙抿了抿唇,“她不似你这般坦诚,不肯面对自己的心。”   “那又有什么要紧呢?”   莫岚轻笑,风情婉转,拿团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世子爷,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别辜负了这大好韶光才是。”   一番话儿直说进了魏峙的心坎儿里,他有些犹豫。   但莫岚接下来的一句话,却令他彻底坐不住了。   “我本瞧着那姑娘对您还有几分情意,但方才我瞧见她那模样儿,仿佛是要同您诀别似的呢。”   “不会的,她能去哪儿。”   魏峙不以为意,“且再晾她一阵子。”   莫岚闻言有些诧异,无奈笑笑,“您心真大。”   说罢不再多言,又看了一阵子戏,便起身告辞了。   如今打开天窗说亮话儿了,两人也不再装那些虚的,魏峙仅点了点头,命小厮送她出去了。   魏峙独坐在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戏,却不知怎的,心下竟渐渐升起些许不安来。   ‘仿佛是要同您诀别似的呢。’   莫岚方才的话反复翻涌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细细回想早晨夏竹悦来找他时的细枝末节,确是令人疑窦丛生。   她,真的是因醋了,特意装扮一番来找自己和好的吗?   似乎并不符合她的性子啊。   固执高傲如她,连为莫岚挡风都忍了,怎的会突然来找自己和好呢?   她究竟想要对他说什么?   魏峙隐隐有些慌了。   沉默良久,他忽地站起身来,转身往自己院儿里走去。   他脚步飞快,心中却越来越不安,匆匆赶至院儿里。   已然快趋于正午了,阳光很好,暖意融融,可魏峙却不知怎的,手脚微微有些发寒。   他跨进院儿门,抬眸望去。   一如往常的每一天一般,还是那般景致,小厮丫鬟如常扫洒做着活计,见他来了,忙恭谨施礼,“世子爷。”   “她呢?”   魏峙脚步不停,直往屋里走去。   早上伺候夏竹悦洗漱的小丫鬟抬起头来,“姑娘往您书房去了,这会子还没回来呢。”   魏峙脚步一滞,回过头,“还没回来?”   “是。”   那眼神过于凌厉,不禁令小丫鬟有些瑟瑟发抖。   不安的感觉似乎更加强烈了,魏峙心下开始紧张了起来,他旋即转身,往书房跑去。   “悦儿!”   他跑近书房,大声唤着。   然而除了夏末残留的寥寥几只蝉在树上悲鸣,并无任何人应答他。   “悦儿!你在吗?”   他急急唤着,推开上来迎接的小厮,往书房里跑去。   书房的门扇仍大敞着,他几步跑了进去,堂间空无一人,他急急跨进内间,唯余香烟袅袅。   他又转出屋外来,于游廊上找了一圈,却并无她的踪迹。   “悦儿……”   他喃喃自语,“不会的,不会的……”   “来人!”   魏峙大喝,“即刻把夏竹悦找来!”   小厮作鸟兽散,立刻四下去寻找。   魏峙颓然转身,走进屋内于坐榻上坐了,深吸一口气,捏了捏眉间,试图压抑下内心的不安。   忽地,他瞥向了空无一物的小几。   我的钗呢?   他心下一惊,起身急急往书案前寻找,他翻遍书案的每一个角落。   没有,书案上没有。   一定在榻上,对,一定在榻上。   他丢开公文,转身跑向内间,去翻床榻。   枕畔没有。   他疯了似的掀落锦被。   没有。   都没有!   他越来越慌,跑出屋外大声唤道:“来人!传侍卫,即刻封锁道路,给我关闭城门!”   追捕令瞬间传了出去,王府尚未搜查完,南平王的亲兵已然奔赴向各个关口。   直到月上中天,传回来的都是坏消息。   世子爷,王府查遍,没有踪迹。   世子爷,水井湖泊捞尽,没有踪迹。   世子爷,城内查遍,没有踪迹。   世子爷……   “滚!”   魏峙摔上房门,独自颓然坐在漆黑的夜里。   连一丝念想儿都不肯留给他是么。   连他日夜只能睹物思人的蝴蝶钗都要拿走是么。   他凄然笑笑,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   魏峙于书房里枯坐了整整一夜。   外头小厮侍卫们跪伏了整整一夜。   谁也不知道他在这一夜在想些什么。   只在天色泛出第一抹鱼肚白的时候,魏峙推门而出。   他似乎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形销骨立,眸中失了神采。   “来人。”   他唤道。   小厮立刻躬身上前,“世子爷。”   “去,封禁夏府,昭告天下,夏竹悦一天不出现,我就每天杀一个夏府的人。” 第54章 去夏府  金丝雀或飞鸟   夏竹悦在齐姜的护送下安然到达据点与大家汇合。   众人听闻她同意加入复国皆欣喜不已,为她接风洗尘,欲待她休整片刻,便将她先行送出关外去。   夏竹悦默默听了半晌才听明白,原来大家是要将她先送出去保护起来。   她忙拉过齐姜,“不用那样,我加入你们只是想尽绵薄之力帮助那些孤苦无依的妇孺和孩子们,我可以留在这里,同你们一起去救助她们。”   “可是公主,若是您的身份败露……”   齐姜正欲开口,夏竹悦打断了她,抿唇一笑,   “只要你们不说,谁会知道我是什么公主呢?”   见齐姜仍蹙着眉头,不甚愿意,她又开口补充道:   “我熟悉魏国,也熟悉江汉,或许能帮到你们,以后候我们再一起撤离罢。”   “公主……”   齐姜有些动容。   “没事儿。”   夏竹悦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后别唤我公主了,不是怕身份败露么,就唤我小竹罢。”   “那怎么行。”   齐姜摆了摆手,“您身份尊贵,怎能直呼其名。”   “难道你想让我暴露?”   “……”   齐姜无言以对。   “好啦,就唤小竹罢。”   夏竹悦和煦笑笑,替齐姜夹了一筷子菜,   “你也劳苦了,快吃些。”   “好。”   齐姜抿了抿唇,眼眶有些热。   用完饭夏竹悦小憩了片刻,便正式投身于拯救岐人的事业中去了。   她跟随着齐姜去转移那些妇孺和孩子,因着在江汉长大,她熟悉地貌人情,为转移的路线提供了许多切实可行的建议。   她事无巨细地亲力亲为,分发食物,延医问药,还调用了据点的资金去购置了棉花和棉布,带领妇女们一针一线地缝制了薄袄子,以供大家御寒。   齐姜带着药来的时候,夏竹悦正抱着一个小婴孩轻声哄着。   破败的屋子里杂乱晦暗,屋顶上破了个大窟窿,恰恰一束阳光打下来拢在她身上,为她渡上了暖黄光晕,显得那样的圣洁。   齐姜心中微动,夏竹悦所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诚心叹服。   她对她本并未抱有多大的希望,觉得不过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只因着是皇族血脉,不得不接她来做个吉祥物罢了。   但如今她却觉得,夏竹悦是打心底生出的善意,是演不来的那种坚韧聪慧和善良。   岐国若是能由这样一位国君庇护,实乃百姓之福。   她如此想着,静静望着她。   “齐姜?”   夏竹悦偶然瞥见她,漾起笑意,“你回来啦,药带来了吗?”   齐姜回过神来,忙走过去递上药包,“带来了。”   “太好了,还算及时。”   她接过药包,将手中的小婴儿小心地交于齐姜怀里,   “你先帮我哄哄,他娘亲高烧,昏睡不醒呢,我且去煎药先。”   “哎。”   齐姜拉住转身要走的夏竹悦,“这些琐碎事儿让旁人去做就是了。”   夏竹悦笑笑,“左右我也没什么事儿,大家都忙着呢,今夜这一批要送走,如此烧着上路可不成,能做一些是一些罢。”   似有所感一般,小婴儿“呀呀~”哭了起来。   夏竹悦轻抚了抚他粉白的小脸儿,柔声哄着:   “喔~不哭哭啦,让你姜姨姨抱抱先,你娘亲喝了药就会好的,就来抱你,好不好呀?”   小婴儿当真止了哭声,吮着大拇指,眨巴着黑亮的小眼睛到处张望着。   夏竹悦喜笑颜开,颇有成就感地望向齐姜,   “你瞧,他真的不哭了哎。”   “……”   众人一直忙到月上中天才趁着夜色将这一批妇孺送了出去,搭上车由偏僻小道辗转送去关外。   夏竹悦站在山坡上,望着那些车辆渐渐远去,越来越小,逐渐消失在视野里,心下很是欣慰。   近日来她一直让自己非常忙碌,不给自己丝毫的空闲去想那些旁的心思。   渐渐地,帮助妇孺的责任感和成就感填满了她的心房,她也不再去想那些令人惆怅的遗憾了。   毕竟如今这样的生活,真切地令她感受到,自己是一个有价值,独立的人。   金丝雀或许衣食无忧,但飞鸟有着更广阔的天地。   她向往更广阔的天地。   她干劲十足地回首望向守护在她身后的齐姜,“走罢,我们去救下一批。”   齐姜轻笑,摇摇头,   “就您这么个拼法儿,这些天已然将江汉的岐人转移的所剩无几了,我看再过几日,咱们便可以去其他地方了。”   “是吗?那太好了。”   夏竹悦欣喜笑笑,“我也很想去其他地方看看。”   “夜里山风寒凉,咱们回去罢。”   齐姜解了自己的披风替她拢上。   “好。”   夏竹悦轻声应了,由齐姜护着,回了据点。   甫一进入石窟,里边正说话儿的几人便止了话头儿。   夏竹悦有些诧异,随口问着:“说什么呢,怎的我们来了就不说了?”   几人面面相觑,有些为难,似乎难以启齿。   夏竹悦有些许尴尬,这些人一直对她敬重有加,还从未如此吞吞吐吐地避及她。   她心下微微有些发涩,许是还未真正拿她当自己人罢。   齐姜似看出了她的心思,正色道:“公主面前,不得隐瞒。”   “这……”   众人有些为难,但见了齐姜的脸色,只得道:“是。”   一个男子近上两步,恭谨躬身施礼,   “启禀公主,微臣今日闻讯,南平王世子率亲兵封禁了夏府。”   “哪个夏府?”   夏竹悦一时没有会意过来。   “这……”   臣子迟疑了半晌才说道:“就是您栖身过的那个夏府。”   夏竹悦很是惊疑,   “他封禁夏府做什么?”   臣子见她如此焦急,亦不敢再犹豫,恭谨禀报,   “南平王世子放出话来,若是您一天不现身,他便每天杀一个夏府的人。”   夏竹悦心头震动,不由自主地踉跄后退了几步。   齐姜赶紧上前搀扶住她,“公主。”   夏竹悦咬了咬嘴唇,只觉呼吸都困难了起来,犹自不敢置信,   “他这是做什么?夏府哪里招惹他了。”   怔忪了半晌,夏竹悦上前拉过臣子的衣袖,急急问道:“他真的杀了吗”   “……”   臣子躬身垂下头去,不敢应答。   如此模样,即便他不回答,答案也不言而喻了。   夏竹悦倒抽一口凉气,且惊且惧,心下慌乱的不行,转身就往外跑去。   “您去哪儿?”   齐姜急急跟了上来,捉住她的手臂急切问着。   “去夏府。” 第55章 扒墙头  有消息了么?   齐姜有些诧异,也不愿让夏竹悦涉险,但是见她去意已决,违逆不得,只得应了。   她先去做了部署设了暗卫以防不测,才带着夏竹悦漏夜赶至夏府外围。   两人远远地栓了马,摸黑近上前去,躲在巷口隔着街道朝夏府望去。   只见漆黑且空荡的街道上,唯余夏府门前灯火通明,重兵把守甚至还设了路障,真真儿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夏竹悦忧心如焚,她虽没有圣母到想要去维护那些曾欺辱过她的人,但那些人却也罪不至死,更何况还有许多无辜的旁人,她实在不愿魏峙因她造下这般深重杀孽。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她万万背不起这般杀戮啊。   齐姜见她神色忧虑,想要替她分忧,不禁问她,   “也不是非要从正门进去,还有没有其他的路子?”   夏竹悦这才会意过来,急忙道:“还有数个角门,我带你去。”   齐姜摇摇头,   “角门定也着人看守着呢,你且想想还有没有可能戍守薄弱些的位置。”   夏竹悦咬着唇瓣儿,思索片刻,忽地望向齐姜,   “夏府西侧有一大片闲置的屋宇用作库房,鲜少有人去,或许可以试试。”   “好,我们去看看。”   齐姜由夏竹悦引着,一路往西侧去了,果见漆黑一片,无人值守。   她探了探围墙的高度,揽过夏竹悦,轻巧地带着她翻越了墙壁,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   两人蹑手蹑脚地绕过库房,沿着墙根儿往前院儿去了。   远远地便能望见前头灯火通明,哭喊之声不绝于耳。   夏竹悦心下忐忑不已,脚步也急切了起来。   将将要行至亮出,齐姜忽地伸手将她一把拽了回来,扣着她躲在了转角处阴暗的墙壁间。   “怎么了?”   夏竹悦有些不解。   “嘘……”   齐姜捂住她的唇瓣儿,示意她不要做声。   稍静片刻,果见几个巡逻的侍卫从前边走了过去。   夏竹悦胸如擂鼓,着实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待那些侍卫走远,齐姜才低低问她,   “您真要过去么?”   “嗯”   夏竹悦点点头。   “您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这句话问住了夏竹悦。   是啊,她听闻了这个消息便立即赶到了夏府。   可是她来了又能做什么呢?   让她跟魏峙回去么,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眼睁睁地看着夏府人送命么?   她似乎又做不到。   那她来做什么呢?   见她这般模样,齐姜心下也了然了几分,只得安慰她,   “咱们先去看看再说罢。”   “嗯。”   夏竹悦点点头。   她敛了心思,随着齐姜的脚步又往前近了些许。   近到那处灯火通明的院落,齐姜不让她再往前走了,找了棵屋檐儿下的梨树将她托了上去。   两人扒在屋檐儿上,仅仅露出两个小脑袋,从暗处往里头望去。   只见偌大的院落里,乌泱泱地跪满了人。   无论是得脸的婆子还是不得脸的丫鬟小厮,都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上。   那些人都憔悴的很,瑟缩挤在一起,胆小的已然在怯怯地啜泣着,数名侍卫手持刀枪剑戟把手在四周。   夏竹悦细细望去,只见院内主屋的门前廊下摆着夏如知引以为傲的黄花儿梨太师椅。   只是此时靠坐其上的,赫然正是魏峙。   猛一望见魏峙,夏竹悦心下一惊,仔细分辨了好久才确认那个浑身戾气,憔悴不堪的男子确是魏峙。   他歪靠在椅上,侧首半阖着眼眸,面上尽是疲倦的神色,似乎很久没有睡过了。   他似乎消瘦了很多,本在她精心照顾下日渐丰盈饱满的面颊复又凹陷了下去,眼眶深陷,了无生气。   身上的一袭金蓝蟒袍上,似乎溅上了些许暗红的污渍,夏竹悦湿了眼眶,不敢去想象那些是什么。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一个行将就木的人一般,仿佛再无神采。   夏如知正跪伏在他脚下。   那已然不能算作是跪着了,他似乎身受重伤,寒凉的秋夜里,他却只穿着身月白的细绸中衣。   那中衣上鞭痕累累,许多破口深可见肉。   他涕泪横流,低低呜咽着,口中反反复复地,   “世子爷.世子爷饶命.世子爷……”   在夏如知三步之外,跪着夏夫人及一众妾室,皆哭哭啼啼,不知所措。   许是夏如知的求饶声太过吵杂,魏峙回过神来,缓缓侧首,睨着脚下,   “饶过你?”   他轻笑,   “那你说啊,悦儿在哪里?”   “草民真的不知道啊,世子爷!”   夏如知哭喊着,但下一秒便被一鞭子抽翻在地,痛的龇牙咧嘴,发不出声儿来。   魏峙缓缓起身,抽出侍卫手中的钢鞭,忽地狠狠抽向夏如知。   啪——   抽打声响彻云霄,夏如知当场便险些晕厥过去,这回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歪在地上,进气儿多,出气儿少。   一众妻妾们惊吓地颤抖不起,纷纷掩面哭泣起来。   魏峙缓缓一步一步地踏下台阶,俯身蹲了下来,阴鸷地望着夏如知,   “现在,知道了吗?”   夏如知苟延残喘,   “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魏峙轻晒,站起身来,扬起钢鞭。   “世子爷!”   夏如知哭嚎着:“世子爷!我真的不知道啊!她压根儿就不是我的女儿,无论她做了什么惹恼了您,都跟夏府无干啊世子爷,求您饶了我们罢……”   他痛哭流涕,翻转身来死死抱住魏峙的腿,   “求求您,求您放过我们罢!我真不知道她在哪儿,说不准,说不准儿她已经死在外头了,也未可知啊!”   魏峙踢开他,   “为了活命女儿都不认了?”   他居高临下的睨着夏如知,   “她若是死了,我要你们全部陪葬。”   “世子爷……”   夏如知欲哭无泪,为了和夏竹悦撇清关系,忍着剧痛将过去那些往事一口气儿说了个干净。   “还有呢?”   魏峙淡淡地,“她为什么接近我?”   夏如知一愣,但眼下是生死关头,他实在不敢隐瞒,只得将当时要把夏竹悦嫁与知州大人公子一事和盘托出。   魏峙静静听了,良久叹息了一声,   “原来我的悦儿,从前过的是这般日子么……”   他伸手用钢鞭托起夏如知的下巴,迫使他望着自己。   “你还真是.该死啊。”   话音刚落,夏如知便骇地抖如筛糠,不能自己地晕厥了过去。   “老爷!”   夏夫人惊骇不已,哭喊着要扑上去,却瞬间被侍卫死死摁在了地上。   “来人。”   魏峙丢开夏如知,   “把他押下去,每天抽一百鞭。”   他想了想,补充道:“别轻易让他死了,我还有用。”   “是。”   侍卫得令,上前拖走了夏如知。   魏峙坐回太师椅上,   “从前是谁伺候悦儿的?”   几个婆子被提了上去,扔在他脚下。   婆子们话都不会说了,只一味地伏在地上哭着。   夏竹悦细细辨认,那几个便是从前时常欺辱她的恶奴。   魏峙垂眸,看都没有看她们一眼,只是淡淡问着,   “悦儿在哪?”   这教婆子们如何答的出来。   只得跪地连连磕头直呼“不知。”   又折腾了整整一夜,魏峙似乎也倦的很,已然懒得再同她们纠缠逼问了。   “什么都不知道么,那要你们作甚。”   魏峙阖上眼睛,捏了捏眉心,   “杖毙。”   “是。”   侍卫上前就要拖走婆子们。   夏竹悦忍将不住,欲要起身,齐姜手急眼快地拉住她,摇了摇头。   夏竹悦心下惊痛不已,几乎要不认得他了。   虽早知他并非什么善人,但如此草菅人命,却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夏竹悦湿了眼眶,泪珠儿滚滚而落。   这些杀孽,都是因她而起的么?   他到底要做什么啊!   他分明已有莫岚在侧,不肯听她多言半句,如今又作出如此行径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齐姜揽住夏竹悦让她不至于跌下屋檐,低低劝慰她,   “我们先走罢,马上天就要大亮了,若是暴露形迹难以脱身。”   夏竹悦抬眸望向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丫鬟小厮,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齐姜无奈,只得告诉她,“你且放心,夏府是朝廷纳税大户,怎么可能真的将夏府屠尽,你且安心,我稍后将情况暗报给魏国朝廷,自有朝廷来干涉。”   “当真?”   夏竹悦看向齐姜。   “自然是真的,这点把握我还是有的,他眼下不过是气头儿上泄愤罢了,便是南平王也不会任他如此胡闹,很快便会平息的,放心罢。”   齐姜看了看天色,复又劝道:“天要亮了,我们快些走罢。”   夏竹悦虽担心,却也没有别的法子,眼看天色泛白,确实即将掩藏不住了,只得由齐姜护着,下了梨树,由原路撤回。   魏峙蓦地似有所感一般,忽地抬眸往夏竹悦方才栖身之处望去,却只余梨枝微微颤动在晨曦之中。   暖黄晨光照耀下来,打在他身上,却不知为何,显得分外孤寂。   他枯立许久,直到一个小厮急急近上前来唤了声:“主子。”才令他恍过神来。   “有消息了?”   魏峙撇过头,望向小厮。   小厮骇地立时跪伏在地上,颤声道:   “王爷病危了!” 第56章 你先走  不抛弃不放弃   魏峙赶回王府的时候,南平王已然是弥留之际。   他纵马狂奔至府门前,翻下马径直奔回南平王院儿里。   偌大的庭院里,天色阴沉,秋风萧瑟,吹得树梢上的叶片儿纷扬而落。   以侧妃赵氏为首的一干女眷于屋外跪了一地,皆垂首捂着帕子低低呜咽着。   赵氏见魏峙回来了,急急起身悲戚唤着:“世子……”   魏峙无暇顾她,脚步未停急急跑上去推开了房门。   屋内晦暗的很,跪了一地的御医大夫,浓浓地烧着艾草,烟雾缭绕,直熏的他难以睁开眼睛。   “世子爷……”   大夫们见了魏峙,竟纷纷跪伏下去,战战兢兢地微微颤栗着,根本不敢抬头。   魏峙心下一沉,开口已然是哑了喉咙,   “父王如何?”   “世子爷饶命!”   御医率先求饶着,伏在地上呐呐地,   “微臣无能……”   魏峙愣了一瞬,抬起脚步跨进内间,直往榻前奔去。   “父王!”   他焦急唤着,任华贵的衣料逶迤在地,垂首跪伏到榻边。   躺在榻上的南平王此刻面色灰败,嘴唇乌紫,一望便知已然是到了弥留之际,回天无力了。   仿佛是苦苦强撑着一口气儿等着见魏峙最后一面似的,当听见他真切地呼唤声,气若游丝的南平王居然当真缓缓地艰难睁开了双眼。   那双原本精明洞察世事的眼眸已然失了光彩,眼窝里的一对眼珠子灰暗极了,似蒙了一层白雾一般,了无生气,透露着死亡的气息,也不知还能不能看的见东西。   但南平王仍是竭力将脸朝着魏峙的方向转了过来,颤巍巍地想要抬起手来。   那枯瘦的手像是盘根错节的老树根一般,令人望而生畏,似支撑不住似的,才将将抬起些许,便颓然跌落了下去。   魏峙看在眼里,眸中泛起潮意,立刻伸出双手将他的手握在了手心里,轻轻唤着:   “父王。”   “峙.儿。”   南平王艰难唤着,声音嘶哑,似用尽了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了些许腐朽的响动。   声音实在是太微弱了,魏峙听不太清楚,连忙躬身往前倾近了些,耳朵贴近南平王的唇边,略有些哽咽似的,   “我在。”   “……”   南平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嘴唇艰难地略动了动,却再也难以发出声音来。   “我在,父王我在。”   魏峙见状,实在忍将不住,终于泛出了泪痕,声音也颤了起来,握紧了他的手,   “您说,我在听,您说。”   “你……”   南平王嘶声力竭,将将才发出了半个音节,忽地骤然歪过头去,彻底撒手人寰。   “父王!”   魏峙哭吼着,终于落下泪来,伏倒在南平王身上。   “南平王薨——”   李管事老泪纵横,推开门扇,大声通传着。   霎时间南平王府哭声震天,一夜素缟。   亲王的丧仪奢靡铺张至极,全由侧妃赵氏全权打理。   而魏峙却神思恍惚地跪伏在灵堂里,独自一人枯守着南平王的灵柩。   一干人等皆被他屏退在灵堂之外,前来吊唁的人一概拒见。   他已然跪了整整十日。   浑浑噩噩的如此度了十余日,全然不问外头的任何事情,甚至连京中来传承袭亲王王位圣旨的礼官他都不理,只一味颓然地跪在灵前,反复质问着自己。   为什么你又被抛弃了呢?   你娘不要你。   悦儿不要你。   如今连你父亲,也不要你了。   魏峙。   为什么没有人愿意要你呢?   他目眦欲裂,苦思了许久,忽地凄然笑出了声来。   似宿命一般,他竟也没能听见父王的遗言。   父王究竟想要对他说些什么?   悦儿又是想要对他说些什么呢?   头痛欲裂……   混乱的思绪似魔障一般,反复折磨着他的心,令他几乎痛不欲生。   没有……意要我么……   魏峙终于失了最后一丝气力,轰然倒地。   得知南平王薨逝的消息时,夏竹悦已然转战京城了。   自从得知了这个消息,她心下一直很不是滋味,有些难受,又隐隐有些担心魏峙。   但如今这境况,她已不能够去探一探他了。   夏竹悦一想起他那疯魔的样子便心下难受的紧,不知他再遭此巨变,是否能够挺得过去。   莫岚那般温柔小意,知冷知热,此刻一定会陪伴在他身侧宽慰他的罢。   有她在,大抵是没事的罢。   夏竹悦想起莫岚,心下生出些许惆怅来,有些酸涩生疼。   “公主,她们出来了,快走罢。”   齐姜忽地从巷子里闪身近到夏竹悦身侧,打断了她的思绪。   齐姜扭头远远地打了个响指,巷子里鱼贯出来了七八个牵着孩子的妇女。   夏竹悦收起心思,紧张起来,带领着她们沿着偏僻的巷中间隙往外撤去。   从江汉转战来京城是她的主意,毕竟她曾在京城待过,对京城比较熟悉,比起去陌生的地方救助妇孺,在这里,她或许能够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此刻已然是天色将暮,日落西山后天地间混暗一片,华灯未上,贩夫走卒陆续出摊摆起夜市,正是晨昏交替,最最混乱之际。   这个时候,最适合趁乱转移岐人了。   各国岐人几乎都以已撤离,唯余一些难以独自出关的妇孺罢了,夏竹悦如今致力于将这些妇孺尽数撤出,争取不遗漏,不抛弃任何一个岐人。   她同齐姜一起出过很多次任务了,从最开始的紧张慌乱到现在的冷静从容,已然蜕变了许多。   如今的她,似乎更为坚韧了。   一行人汇入汹涌的人流之中,往城门的方向涌去,想要趁着城门未关,混将出去。   夏竹悦行色匆匆,领着她们一路疾行着,然而其中一个妇人似才经过拷打,腿上带着伤,怀中还抱着婴孩,实在跟不上大家的脚步。   那妇人忧心如焚,渐渐失了求生的意志,不禁哭道:   “我实在走不动了,你们快些走罢,不必管我了。”   夏竹悦闻言,焦急回身去搀扶住她,奈何实在伤的太重,真真儿是走不快了。   “您走罢,别拖累了大伙儿,你们走罢。”   妇人湿了眼眶,涌出泪来。   夏竹悦抿了抿唇,忽地伸手抱过妇人手中的婴孩,抬眸唤来齐姜,   “你且托着她些,务必要将她带出去。”   “是。”   齐姜应了,将那妇人揽住,托起她大半重量,倒也步履轻盈了起来,跟上了大家的脚步。   这几人之中有两个妇人是将将从牢狱之中被解救出来的。   不曾想到官府已然迅速下达了追捕令到各个关口,一行人才将将行至街口,便有捕快模样的人涌入人流,手握画像搜捕她们。   妇人们惊惧不已,不知所措,齐姜立刻拉过夏竹悦,   “公主,您快带她们先躲起来,我去引开他们。”   夏竹悦思索一瞬,望向腿伤的妇人,拒绝了齐姜,   “不,我带着她们难以躲避,你带她们去隐匿,我去引开他们。”   “公主!”   “就这么办,放心罢我熟悉这里,不会有事的。”   夏竹悦眼见捕快们越来越近,心下焦急,推了齐姜一把,“快去!”   齐姜得令,只得托住腿伤的妇人,嘱咐其他妇人抱紧孩子,同她往边上的小巷子里躲去。   捕快的视线瞥了过来,似乎瞧见了行迹可疑的几人,忽地加快了脚步推开人流往这边快步走来。   夏竹悦咬了咬嘴唇,抱紧小婴儿,忽地大喊一声:“抓贼啊!有小偷!”   一边喊着一边向齐姜相反的方向跑去,   “抓贼啊!快抓贼!”   这番动静儿立刻掀起了骚动,人流躁动了起来,阻滞了捕快的脚步。   捕快闻声,朝夏竹悦这边望了过来,犹豫一瞬,终是拔出佩刀,向她跑了过来。   两个捕快迅速近至夏竹悦身侧,拦住她的去路,“你喊什么?”   夏竹悦抱紧孩子,一副焦急欲泣的模样望着捕快,   “官爷,我的钱袋被偷了。”   “何人偷的?往哪里跑的?”   “似乎穿的褐色短打,就往那边儿跑的。”   夏竹悦抬手随便指了个方向。   捕快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继续盘问,“你可有户籍,住在哪里?”   夏竹悦从容不迫地报上了春儿的户籍信息和住址。   “你且先回去罢,追到了或有消息了在通知你来衙门取。”   捕快随手记录下信息。   夏竹悦听了这话,作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笑了笑,   “如此也太劳动官爷了,也不过一点点散碎银钱罢了,只是可惜了我才绣的钱袋儿,若是官爷无暇,不追讨也罢了。”   捕快闻言,和煦一笑,   “无妨,你且等着罢。”   “是,多谢官爷。”   夏竹悦温婉应了。   两个捕快又嘱咐了几句,便转身离去,执着画像继续去搜寻逃犯了。   夏竹悦见他们走远,长舒了一口气儿。   许是饿的急了,小婴儿忽地“哇哇~”大哭起来,她连忙收拢手臂轻轻摇晃着,低低哄着。   夏竹悦一边垂首哄着婴儿一边转过身去,准备去寻找齐姜她们。   她才将将走了两步,便有一人拦在她身前。   夏竹悦疑惑抬头望去,却不禁愣在了当场,   “你……” 第57章 有双更  谁是猎人   夏竹悦咬了咬唇瓣儿,抱紧婴儿垂首欲跑。   李牧白长臂一揽,捉住了她的手臂。   熙攘长街之上,人潮汹涌,却唯余二人凝滞在那里,仿佛停滞了时光的流逝。   立了片刻,夏竹悦都没有抬头再去看他,挣了挣想要挣开手臂。   李牧白望着她,修长的手指握着她的小臂,力道虽不甚大,却坚持的很,不肯就此松开。   “放开我。”   她呐呐地,有些难堪似的。   “遇到难处了么。”   轻柔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蕴含着些许担心,   “魏峙呢,没同你一起么?”   夏竹悦没有做声,忽地用力抽出手臂,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去。   “小竹!”   李牧白急急唤着,复又伸手拉住了她,“究竟怎么了?”   “你别理会了,与你无干。”   夏竹悦不知道该以何种面目去面对李牧白,也不想因自己的事儿去连累他。   他知道的越少越好。   如此想着,夏竹悦冷下脸面,伸手要去拂他,怀中的婴儿许是饿急了,忽地大哭起来,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一个身材颀长的华服公子,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捉着一个怀抱婴孩的美丽少女。   这画面,端的教人生出无限遐想,路过的好事者们无不暗自猜想着这二人之间的关系。   忽地,不远处的人流突然躁动了起来,哭喊之声不绝于耳。   夏竹悦抬眸望去,却只见方才那两名捕快押着一名妇人逆着人流往外走去。   那妇人害怕极了,涕泪横流地哭喊求饶着,却并未令那两人动容分毫,直直将她押往街头。   街头瞬间汇聚了十数名捕快,与两人汇合之后交头接耳一番,立刻拔出佩刀,涌入了人流,厉声喝停行人,逐一严格检查女人。   “你!抬头!”   “转过来!”   呵斥声由远及近,引发了民众的恐慌,不论男女老幼,都开始四下逃散起来。   夏竹悦瞬间被人挤远了数步,婴孩厉声哭闹起来,她急急抱紧孩子,艰难地想要稳住脚步,奈何身子单薄,浮萍一般即将随波逐流。   “小心些。”   即便如此,李牧白也未曾放手,捉紧她将她拉向自己,半圈进怀里用自己的背脊替她挡住躁动的人流。   “你别管我了。”   夏竹悦犹自不愿累及他,退拒连连。   李牧白不说话,只是护着她往外退去。   “李牧白……”   她仰头望向他,有些焦急,“你别管我了,我……”   “你什么?”   李牧白微微侧首,“因为你是岐人么。”   “……”   夏竹悦如遭雷击,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而他却和煦一笑,   “没关系的。”   李牧白揽紧了她,带着她往外退去,轻声嘱咐着:“抱紧孩子,别伤着了。”   夏竹悦未来得及反应,已然被他带离了人流汹涌的街道。   街角停驻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夏竹悦大眼儿一瞧,便认出那是李牧白的座驾。   李牧白带着她往马车去了,车夫远远见了,急忙放下梯凳。   夏竹悦脚步一滞,很是犹豫,想要推开他,却不知怎的,李牧白今日却似乎很是固执,仍圈紧了她的腰肢要将她推上马车。   “不用……”   她想要退拒,李牧白压低了声音,   “先离开这里。”   她退拒不得,又抱着孩子,只得暂且先上了马车。   还未待她坐定,便听见李牧白吩咐车夫,   “不去公主府了,寿礼稍后派人取了送去,即刻回府。”   “是。”   车夫恭谨应了,一扬马鞭,催动马车离开了这处是非之地。   夏竹悦抱着孩子,挨着窗下坐了,李牧白关上车门,也坐了过来。   那婴儿哭嚎了许久,许是哭累了,小脸儿上挂着泪痕酣然睡了过去。   她有些心疼自责,又很是挂心方才被捉走的妇人,不禁有些酸了眼眶,几欲垂下泪来。   李牧白没说什么,只是取出一方帕子,轻柔拭着那小脸儿上的泪珠儿。   夏竹悦此刻才得空抬起头来,细细打量坐在身旁的李牧白。   他穿着月白长衫,质料上佳,垂顺感极强,似明月清晖般随着他的动作华光流转,衬得眉目如画的面庞显得很是柔情。   他依旧还是那般温润如玉的模样,仿佛这红尘沾染不上他分毫,尘世纷扰,唯有他能够遗世而独立。   这样美好的人,似乎多看上一眼,都是对他的不敬。   “怎么了?”   李牧白抬眸,温柔看向她,   “ 许久不见,倒似生分了?”   夏竹悦垂下头去,不知该如何答他。   李牧白也不刨根问底,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她。   眼前的小姑娘似乎消瘦了不少,但精气神儿却教从前好了许多,眸子里也不似从前那般敏感多思,变得坚定了许多。   ……乎变了许多。   但李牧白心中的悸动却丝毫未减,甚至仿佛更炽热了许多。   天知道他从珍宝阁二楼临窗瞥见她时,心中是怎样的滋味。   她在喊什么?   她怎的抱着个孩子?   那是谁的孩子?   魏峙怎的不在她身边?   万千疑问瞬间潮水般地涌入他的脑海里。   他疯了似的想要知道答案。   但他又忽地,不那么在意答案了。   那些又有什么所谓呢。   他隐忍克制了这么久,直到她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帘里,他才终于明白了自己最真切的感受。   他想要她。   无论她是谁。   即便心中已然情绪翻涌到几乎要涌出来,他也极力克制着自己,让自己看上去云淡风轻。   别太急。   太急着露出利爪,会吓跑他的小姑娘啊。   最好的猎人,总是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这个道理,他早已烂熟于心。 第58章 待明日  不可待明日   “累不累”   李牧白柔声问着,伸过手来连带着夏竹悦的手臂一起圈抱住孩子,   “我来抱罢。”   他瞬地贴近,她的小臂和手背当即便被压上了他的胸膛。   坚实而滚烫,即便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温度和触感。   温热鼻息拂面而来,仍是那清冷寒香,令人忍不住红了脸面。   她急急想要抽出手臂躲闪,李牧白顺势抱过小婴儿。   他从未抱过孩子,那里会抱呢,那孩子软乎乎的,当即便要从他的臂弯中滑脱出来。   夏竹悦恐孩子摔着,急急去托扶,倒教三人紧紧挨在了一起。   两人挨得极近,半边身子几乎紧贴着,颤巍巍地共同托着小婴儿。   夏竹悦窘地面色通红,胸如擂鼓,却一时脱不得身,只得那样挨着,缓缓调整着姿势。   倒是那小婴儿,睡得极香甜,如此变故都未能惊醒半分,粉白小脸儿肉嘟嘟地,可爱极了。   夏竹悦心下柔软起来,轻轻托住小婴儿,握住李牧白的手替他调整了半晌,才令他稳稳地将孩子抱入怀中。   “你倒细心。”   李牧白带着些许笑意望着她,“定会是个好母亲。”   “别这样说……”   她垂下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对于李牧白,已然是覆水难收,还是不要同他有过多牵扯才是。   若是因自己累及了他,才真真儿教她万死难辞其咎。   她不再说话,垂首静静坐了半晌,渐渐外头的嘈杂声熄了,安静的很。   她抬头看了看窗外,已然离了闹市,驶进了宁静的小道。   “就在前头放下我罢。”   她望向李牧白,真心实意地,“今日,多谢你。”   “拿什么谢我”   李牧白望着她,眸色浅淡,似琥珀一般,竟也难得地同她讨价还价了起来。   未曾料到他会这样说,夏竹悦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有些哑然。   唇畔浮出些许笑意,令他的轮廓更柔和了些,他看向车窗外,   “天色暗了,你一个女子,独行夜路恐不安全。”   说着又垂首望向怀中酣睡的孩子,   “何况还带着个孩子,如何能令人放心。”   “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他徐徐抬头望向夏竹悦,   “魏峙的.别院么”   “不。”   夏竹悦下意识地急急拒了他,她哪里还敢去魏峙的别院。   李牧白眸中划过一丝讶异,随即垂下眼帘似哄孩子般摇了摇手臂,不让她看见他的神情。   闲聊似地,   “那你如今何处栖身,我送你回去罢。”   “……”   这教夏竹悦如何回答,总不能将她们在京城的据点告诉他罢。   方才李牧白忽地点出她是岐人,已然令她惊惧交加,眼下她根本摸不准他到底是何态度,哪里还敢透露更多。   李牧白见她良久不回答,抬起头来时,眸中已然带着几分心疼,   “无处落脚么?”   夏竹悦不想对他撒谎,但也不能对他和盘托出,只得抿着唇,一言不发。   然而李牧白却并没有追问下去,只是关心似地,   “要不先去我那里罢,如今各地都在追捕岐人,京城中也风声鹤唳,或许我能为你挡上一挡。”   “不……”   她刚想推拒,李牧白状似无意地托了托怀里的孩子,   “你或许能跑得,稚子无辜,待好一些了再作打算罢。”   夏竹悦有些为难,思索了片刻,眼下城内正在搜捕,齐姜她们也不知情况如何,自己独自带着孩子,确是很危险。   她看了看李牧白,确是真心想要帮一帮她的模样,不禁心下松动了几分。   天色已然全黑了,月色如勾,几乎没有什么光亮,车窗外头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见,令她也不禁有几分发憷。   要不,先去避一避罢,照顾好孩子,等齐姜脱身了,自会来找自己的。   如此想着,她抬眸望向李牧白,   “那.叨扰你了。”   见她应下了,李牧白温柔笑笑,“不算什么。”   “那你能不能……”   她红了脸颊,有些赧然。   “什么?”   “你能不能……”   她犹豫再三,看了看他怀中的孩子,终是红着脸说出了口,   “我不是这孩子的娘亲,没有.你能不能替我找个乳母来喂一喂这孩子。”   李牧白愣了一瞬,也红了面皮,轻咳了两声,转过脸去,   “好。”   商定了去向,两人之间的气氛渐渐好转了起来,小婴儿也睡饱了一觉,醒来却吃不着口粮,复又哇哇大哭起来。   李牧白哪里对付过这般阵仗,不禁有些手忙脚乱,摇晃着手臂低低哄着。   那小婴儿却似完全不领情一般,丝毫不知晓如今柔声哄着自己的是何样神仙般的人物,只自顾自地嚎啕大哭。   小婴儿越哭越带劲,涨的小脸儿通红,直惹得李牧白加大了幅度,恨不得站起身来摇晃。   那笨拙的模样儿直惹得夏竹悦笑出声来,闲闲地望着他。   李牧白听见笑声,无奈地朝她瘪了瘪唇瓣儿,求救似地望着她。   夏竹悦笑够了,善心大发地伸手从他怀里接过孩子,她垂眸轻轻拍打着孩子的背脊,柔声细语地唱起了童谣小调儿。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世人若被明日累,春去秋来老将至。朝看东水流,暮看日西坠。百年明日能几何,请君听我明日歌~~~”   她的声音柔柔的,却婉转轻灵,原本警醒世人的童谣由她这般轻柔低吟来,竟有了另一番别样的滋味。   她低低吟唱时,小婴儿当真不哭了,眨巴着圆溜溜亮晶晶的小眼睛好奇地望着她。   然而她才将将一唱完,那小婴儿便瘪了瘪嘴儿,“哇~”地一声扯着嗓子大哭了起来。   夏竹悦有些尴尬地看向李牧白,却只见他深深地望着自己,似乎有些恍神。   她一下子窘迫了起来,赧然的很,支吾找补着:   “很难听是不是,小时候我娘亲给我唱的,我唱的不好,教你见笑了。”   “不。”   李牧白的神情越发温柔,眸中却较先前似多了几分坚定,   “我只是觉得,你唱的很对。”   他望着夏竹悦,   “不可待明日。” 第59章 小娘子  一丝丝甜   月上柳梢的时候,马车轻缓稳健地停在了李牧白的府邸门前。   “小心阶梯。”   李牧白体贴地抱过孩子,引着夏竹悦下了车,门口迎接的小厮们见此情状,俱是一愣。   从容不迫地轻轻摇晃哄着小婴儿,李牧白随口吩咐着:“且去请两个好些的乳母来。”   “是。”   小厮应了,转身小跑着去了。   李牧白回首见夏竹悦仍赧然地立在车畔,不禁笑笑,   “不必拘谨,随我来罢。”   “嗯。”   说不拘谨是假的,她还从未来过李牧白的府邸,不禁有些羞赧。   “走罢。”   他柔声唤着,伴在她身侧带着她一同跨入府门。   两个小厮在前头提着琉璃灯盏为她照着脚下的路,暖黄烛光灯影绰绰,倒令夏竹悦恍然觉得这情境像是梦境一般,很不真实。   她四下望去,只见这府里的楼阁轩谢,白墙青瓦,皆如他其人一般,清冷却温润,入绵绵细雨缓落春夜一般,润物细无声。   不知怎的,在他的身边,她觉得很安心,似乎什么都不用去发愁一般,很有安全感。   但她也只是如此想想罢了。   她偷偷侧眸瞄了瞄他,又随即垂下头去。   这样好的人。   她大抵是配不上的。   更何况……   脑海里忽地闪出了魏峙死死抵着她百般欺凌的画面,她的心登时漏跳了一拍,有些心悸,不由得捂住心口,滞了脚步。   “你怎么了?”   李牧白当即便发现了她的不适,停下脚步关切问着。   她红了脸面,忽地心下难受了起来,有些酸了眼眶。   是了,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人家不过是看你可怜随手一帮罢了,躲避一夜就快些走罢。   你还能,奢望些什么呢   “小竹。”   他柔声唤着,伸手想要来扶她,夏竹悦慌乱侧身避了两步。   “……”   “我没事,方才有些晕眩罢了,我们走罢。”   她低低解释着,仍是不愿抬头再看他。   李牧白望了她片刻,眸中泛出些许落寞,但终究是没说什么,仍引着她往前走去。   一路穿过数道垂花拱门,才来到了一处安静的院落,与一路上不是翠竹就是松柏的素雅景致不同,这方小小院落里,开遍了金灿灿的桂花,甜蜜馥郁的香气萦绕在空气里,沁人心脾。   “旁的院子都太素了,沉闷的很,桂花虽不算瑰丽,但胜在芬芳,暂且安置在里好么?”   李牧白轻声解释着看向她,“若你不喜欢,便换别的院子。”   “不,不必了。”   夏竹悦急急摆手,“不过歇一夜罢了,不拘歇在哪里,不必麻烦了。”   “……”   李牧白的神色微微僵了一瞬,“歇一夜?”   “嗯。”   夏竹悦点点头,“不好太叨扰你,明日天亮了,我就走。”   李牧白抱着孩子的手臂为不可查地紧了紧。   夏竹悦见他不说话,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如此说实在是太不礼貌了,忙又找补道:“我是不想给你添麻烦。”   “我不怕麻烦。”   李牧白望着她,抿了抿唇。   夏竹悦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只直觉自己不能再如此说下去了,只得垂下头,不再做声。   “先进去罢。”   良久还是李牧白先打破了沉默,“这里风大,仔细吹着孩子,先进屋罢。”   夏竹悦点点头,垂首跟在他身后,进了主屋。   屋里内外两间,扫洒的一层不染,装饰摆设也素雅的很,很是舒服。   两人于桌前对面坐了,李牧白传了膳食,小婴儿交由丫鬟抱着,他陪着夏竹悦用膳。   小婴儿已然饿的久了,哭声也不似先前那般洪亮,夏竹悦食不知味,很是担心。   好在乳母来的很快,还未用完膳食,小厮便领着两个壮实的乳母进来复命了。   那两个乳母眉目和善,本钱也很充足,夏竹悦很是满意,当即便将孩子交于了她们带下去哺喂了。   “你似乎,很喜欢孩子?”   李牧白替她夹了一筷子菜,随口问着。   夏竹悦知他是在探问孩子的来历。   他如此不问缘由的一路照顾她和孩子,已然十分难得了,夏竹悦也不忍欺骗他,便同他解释了一小部分。   “孩子的娘亲被拷打受伤,暂时和孩子走失了。”   “需要我出面替你去寻找么?”   李牧白搁下筷子,抬眸望向她。   “不用了,你别牵扯这些事了,我不想连累你。”   “别总是推拒我,我可以帮你。”   他叹息了一声,“好么?”   夏竹悦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气氛似乎沉寂了下来,两人对坐着,满桌佳肴却无人再动筷,滚烫鲜香的汤羹也渐渐冷却,沦为了残羹冷炙。   正当夏竹悦有些坐立不安之时,乳娘恰如其分地抱着孩子进来了。   “这孩子饿极了,吃的可香了,如今吃饱了笑嘻嘻的,着实可爱极了呢。”   乳娘抱着孩子凑到夏竹悦跟前儿给她看。   她低头一瞧,果见那孩子吃饱了,小脸儿粉嘟嘟的,一双乌溜溜地大眼睛好奇地四处望着,当真笑嘻嘻地,露出还没长牙的小牙花子,可爱极了。   夏竹悦心下柔软一片,一块石头落了地,不禁也露出了笑容。   那乳娘也是个会来事儿的,见她笑了,赶紧奉承她,   “娘子您真漂亮,难怪孩子那么好看,您瞧这眉眼多俊啊。”   说着不忘转头拍拍金主的马.屁,   “这眉眼可像极了大官人您啊,日后一定是个做大官儿的好苗子呐。”   “不是……”   “哦?是么?我瞧瞧。”   夏竹悦羞红了脸急急要否认,李牧白却忽地开口打断了她,唇畔漾起笑意伸手要抱过孩子。   乳娘一瞧马.屁拍准了,更加卖力鼓吹起来,将孩子送进他怀里,一个劲儿地说着:   “您瞧这鼻子多挺啊,像足了您,下巴儿尖尖,也像您,还有还有,这小嘴儿,实在是太像您啦!”   一番夸张作态,直引得李牧白忍将不住,轻笑出声。   他点点头,把孩子递回乳娘怀里,   “那你好生照顾着,有赏。”   “哎,谢谢大官人,谢谢大官人。”   乳娘屈了屈膝,千恩万谢地往外退去,临出门还不忘眉开眼笑地奉承上一句,   “这孩子太像您了大官人!您娘子也俊俏,您可真是太有福气啦大官人!”   “呵呵……”   李牧白也不揭穿,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待到乳娘走远了,夏竹悦这才敢抬起头来,红着脸有些嗔怪地望向李牧白,   “那孩子哪里像你了,我瞧着半分都不像,你怎的不解释?”   李牧白不以为意地笑望着她,“如此少些嫌疑,你不是需要隐匿身份么。”   “……”   说的很有道理,她竟找不出话儿来反驳。   奔波了整日,夏竹悦实在有些疲倦,垂首微微打了个哈欠。   “困了么?那你早些安置罢。”   李牧白似时刻都在关注她似的,无论多么细微的举动他都能即刻捕捉到。   他示意丫鬟收了碗碟,站起身来,柔声嘱咐着:“歇息罢。”   夏竹悦亦站起身来,送他往外走去。   堪堪走到房门口,李牧白便阻了她的脚步,   “进去罢,外边风凉。”   “嗯。”   夏竹悦转身欲走。   “小竹。”   他忽地轻柔唤道。   夏竹悦回过首来,有些疑惑,“怎么了?”   他逆光站在夜色里,月白长衫辉映着琉璃灯盏,温柔如水,澄澈的眸子深深望着她。   良久,他才柔声道:   “没什么,只是想再看看你。”   “……”   夏竹悦抿了抿唇,垂首阖上了门扇。   一夜安眠。   清晨桂树上争相嬉闹的鸟鸣声唤醒了夏竹悦,她起身推开窗扇,和暖阳光伴随着甜蜜的桂花气息拂面而来,很是惬意,她舒坦地闭上了眼睛,静静感受了一会儿此刻的安宁。   不知怎的,她睡在这里觉得很是踏实,心情也似松快了许多。   她略作洗漱,换了身轻便的衣裳,推开门扇儿去找那小婴儿。   那孩子早已醒来了,正由乳母抱着在桂花儿树下散步。   她近上前去伸手逗了逗粉嫩的小脸儿,直逗的小婴儿笑出两个圆圆的小酒窝儿来,十分可爱。   “娘子您醒了,孩子好乖的,昨儿个睡得很是香甜,今儿一早已经吃了两顿了,胃口好极了呐。”   乳母一贯的夸张做派,喜笑颜开地汇报着自己的功劳。   反正一会儿就要走了,夏竹悦也懒得再同她多做解释了,便笑了笑,没说什么。   她看看天色,预备去同李牧白告个别,便唤来一个小丫鬟轻声问着:   “李牧白现下在哪里?”   小丫鬟恭谨福身,“主子这会子应是刚下朝,一会儿就该回来了呢。”   “快回来了么,那我且再等等罢。”   她想了想,忽又说道:   “能不能劳烦你替我取些白糖来?”   “白糖么?您且稍等。”   小丫鬟转身去了,少倾取了一小罐白糖送了过来。   小丫鬟回来时,夏竹悦已然摘了好些桂花儿,正坐在廊下细细摘拣着,只挑饱满完好的留下。   “姑娘,您这是在做什么呀”   小丫鬟好奇询问着,“要不要我帮您摘拣?”   “不必了,快好了。”   她温婉笑笑,将摘净的桂花倒了一些在瓷盅里。   细细铺满一层金黄的桂花,又细细撒上一层绵密的白糖,再洒上一层桂花,如此反复十数次,才将那只瓷盅盛满。   她细细密封好瓷盅,又抽出帕子拭净盅口的散碎白糖,这才满意地搁在了一旁。   她也没什么谢他的,便亲手做一盅桂花儿糖予他罢。   但愿往后他再忆起她时,能够记得一丝丝甜。   “小竹。” 第60章 任她寻  不必客气拘谨   一声轻唤令夏竹悦抬起头来,只见李牧白身着朝服远远从碎金般的桂花树下走了过来。   见惯了他着长衫的样子,如此庄重穿着朱红袍墨冠的模样儿,倒着实是头一次看见。   他肤色冷白,教墨色与朱红一衬,更显得似玉色一般,人们常说的面如冠玉,大抵如此罢。   见他温柔朝自己笑着缓步而来,竟使得她忽地恍神了一瞬,仿佛自己已然陪伴了他许多年,是与他朝夕相处了多年,在廊下盼着夫君归来的小娘子一般。   她起身欲迎,却忽地自袖兜间滚落出一样物什,在阳光的照耀下灼灼闪着光华跌落在廊下的青方砖上。   金玉之声清脆一响,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一只宝光流转的彩色蝴蝶逶迤在地,颤动着轻灵的翅膀,令人怜惜。   夏竹悦似被灼了一下眼睛,咬住唇瓣儿,俯下身子去拾。   李牧白快她一步,率先躬身去为她拾了起来。   修长指尖捏着赤金钗柄,视线落在焊接过的痕迹和修补过的断翅上,他微微蹙眉。   夏竹悦伸手抽出蝴蝶,复又拢回袖兜中,有些歉然,   “多谢。”   李牧白不动声色,望了她片刻,   “似乎摔坏了,我赔你支新的罢。”   “不必了。”   夏竹悦抿出一丝笑容,“原本就是坏的,不是方才摔的,不必挂怀。”   李牧白再怎么云淡风轻,唇畔的温柔笑意也僵了一瞬。   掐丝珐琅的胡蝶钗,他母亲也有一支,似乎是……江汉上贡来的?   小竹没有品阶,难以接触到贡品,所以这支钗……   是他赠的么。   如此珍视么。   即便损毁了,也要贴身带着么。   李牧白心绪翻涌,面上却未露半分,依旧柔声细语,   “碎了还留着做什么,待会给你送些好的来戴。”   “真的不用啦。”   夏竹悦连连摆手,“你已经帮我许多了,岂能再受那些。”   我赠的,便不肯要么。   李牧白垂眸,抿了抿唇,没有接她的话。   气氛忽地凉了些许,夏竹悦暗暗有些自责,今儿换的这身便装没有暗袋,袖兜又浅,竟平白闹出这许多尴尬来。   李牧白肯救助她一宿已然很好了,哪里还能又吃又拿的,成何体统。   但如此急急拒了他的好意相赠,似乎又有些伤人,实在是尴尬。   她看了看天色,转身去捧起那盅桂花儿糖来,小意捧至他跟前儿,漾出些许笑意来哄他,   “你不是问我拿什么谢你嘛?我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方才摘了你这院儿里桂花腌了桂花儿糖,权当借花儿献佛了罢。”   “……”   他想要的,远不止什么桂花儿糖呵。   李牧白伸手接了过来,揭开盅盖,却只看见绵密的雪花儿白糖。   “这个……”   夏竹悦有些赧然,连忙解释着:“还需得腌渍几日呢,过几日便得了,你别着急。”   “嗯.”   李牧白望着她窘迫地模样儿,胸有成竹似的笑了笑,“我不急。”   “那就好。”   夏竹悦搓搓手,仿佛有些难以启齿,犹豫片刻终是开了口,   “那.那我就先告辞啦,之前,多谢你罢。”   说着对他恭谨福了福身,转身欲去找乳母抱孩子。   “你走不了。”   还未走几步,李牧白的声音幽幽自身后传来,惹得夏竹悦不禁回过身去,“什么?”   李牧白望着手中的瓷盅,有些出神似地,只轻轻重复了一遍,   “你走不了。”   “为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抬眸,琥珀色的眸子里流淌着复杂的情绪,夏竹悦一时解读不出来他的意思,只是疑惑问着:   “为什么走不了?”   李牧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走近她,他很高,如此贴近来,压迫感极强,使得夏竹悦微微有些紧张了起来,“到底.怎么了?”   他望了她一会儿,才轻声告诉她:   “昨日街市上闹得动静很大,被捕的那个女子是岐人,她招供有同党,已然惊动了圣上,眼下外边正在搜城。”   夏竹悦如遭雷击,骇然了片刻之后追问他:“真的吗?”   她隐隐有些不信那些妇孺会出卖同胞。   岐人心齐,从前挨了那么多严刑拷打都未曾屈服过,怎的一夜之间便招供了。   李牧白没有回答她,夏竹悦更加着急了,急急捉住他的衣袖,   “你快说呀,真的招了吗?”   李牧白叹息一声,   “总之你暂且在这里躲避才是最安全的,待风声过去了,再做打算罢。”   “……”   夏竹悦一时间失了主意,很是犹疑。   李牧白继续安慰她,“你且安心,有我在,必会保你无虞。”   她倒不是担心这个,她是担心齐姜她们,若是真的满城搜捕,不知道她们会不会有危险。   夏竹悦忧心如焚,焦急担忧全挂在了脸上。   李牧白只当她是小姑娘家胆子小,不忍再吓唬她,只得软语安慰连连,   “别担心,我尚在朝中走动,一旦风向好转,我便告诉你好么?”   有礼有节的一番话说的夏竹悦无言以对,只能垂下首去,捏紧了自己的衣角。   “且宽心罢,安心再住几日,不会有事的。”   他抬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深深望着她,   “相信我,好么?”   夏竹悦抽出手来,背到身后去,低低地,“嗯。”   见她终是应了,李牧白不禁泛起笑意,整个人都似松泛了许多,也不介意她躲避自己的举动了,兴致颇高地邀请她,   “咱们去看看孩子在做什么,今日上朝时,我满脑子里都还绕着他的哭闹声,着实教人有些头疼呢。”   “好。”   听他如此说,她心里倒生出些许歉疚来,昨儿却是闹了他许久,扰了他的清静。   两人并肩走着,去桂花树下瞧孩子。   细碎的桂花儿纷扬而落,在阳光下金灿灿的,带着香甜的气息。   乳母怀中的孩子,笑嘻嘻颤巍巍地伸手去抓,捞了半晌却什么都没捞着,直恼得“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那气急败坏的小模样儿配着涨红的小脸儿和没长牙的牙花子,着实又可爱又逗趣儿,惹的夏竹悦也不禁轻笑了起来,伸手替他拂去落在脸蛋儿上的花瓣儿。   “你瞧瞧,他还挺大气性儿的呢。”   夏竹悦指着小婴儿抬眸笑睨着李牧白,“以后定也是个急性子。”   李牧白并未看向哭闹的孩子,只是一味地望着她,忽地伸出手来,轻轻替她摘下了散落鬓边的些许桂花儿。   夏竹悦笑意僵了僵,直起身来略略拉开距离,   “你上朝也累了罢,早些去歇息罢。”   李牧白沉默片刻,点点头,“是该先去更衣,那我晚些再来陪你用膳罢。”   “我自己可以……”   “想吃些什么便吩咐丫鬟,不必客气拘谨。”   他掷地有声,温柔而坚定,似乎不容置喙。   夏竹悦愣了一瞬,只得轻声应了,“嗯”   李牧白又逗了逗孩子,逗得孩子止了哭闹,嘻嘻笑了起来,这才转身离去。   他心中松快,甚至有些欣喜。   她似乎很是柔顺,这便很好,假以时日,慢慢抽丝剥茧,定会芳心毕露的,他有这个信心。   才将将走出垂花拱门,府中管事急急近上前来,压低了声音,   “主子,守卫报有个女子翻进了府里,却不似刺客,倒像是四下在寻什么人似的,如何处置?”   “寻人?”   李牧白沉吟一瞬,果断道:“切勿打草惊蛇,任她寻。” 第61章 难自禁  以后不会了   李牧白嘱咐完管事,立刻转身折返桂园。   夏竹悦正同两个乳母说着闲话儿,忽地见他折返回来不禁有些诧异。   “跟我来。”   他捉过她的手,将她往侧边的一扇小屋里走去,走了几步回首吩咐乳母:“你们也来。”   乳母闻言,立马抱着孩子跟了上来。   夏竹悦一时摸不著他要做什么,试着抽了抽手,他却捉的更紧了些,根本不容她挣开。   无奈之下,只得由他拉着往前走去。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见他面色严肃的很,她不禁也有些紧张了起来,“你别这样,究竟怎么了?”   李牧白一言不发,只是拉着她快步进了小屋,待乳母抱着孩子进来了,他便随手阖上了门扇。   那间小屋在桂园的西侧,小小一间,无甚特别,不过几个立柜,似乎只是一个极普通的储物间罢了。   李牧白走到其中一个立柜前,打开柜门,轻轻摸索着扳动了一处机关,柜门里的木板竟直直向右侧缩了进去,露出一处密道来。   夏竹悦有些愕然,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   “进去。”   李牧白轻柔推着她的背脊,将她护在身前,带着她走近密道。   两个乳母对望一眼,也只得抱着孩子跟了进去。   堪堪拾阶而下,密道尽头有一处不大的暗室,暗室另一面还有一处密道,也不知是通往哪里。   夏竹悦且惊且疑,忍不住终是挣脱了他的怀抱,有些不耐,“到底怎么了?”   李牧白看了一眼乳母,垂首贴近她耳畔,压低了声音,   “搜捕岐人的锦衣卫来府里搜查了,且避一避罢。”   夏竹悦闻言,睁大了眼睛,有些骇然。   见她似有些害怕了,李牧白忙柔声安慰她,   “别怕,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避一避稳妥些,只是这里狭小,屈就你了。”   “不。”   她摇摇头,有些担忧地抬头望着他,“别连累你才好。”   “不会。”   李牧白又劝慰了几句,她才渐渐安下心来。   好在那孩子吃饱喝足已然酣睡过去了,并不哭闹,密室虽小,几人倒也站将的开。   两个乳母虽不知道为甚要来这里待着,但金主让做什么,那就做什么呗,她俩找了处角落,抱着孩子安静地垂首候着。   李牧白和夏竹悦站在另一角,密室里未点灯蜡火把,仅有几个通风口散出些许晦暗的光线,到底漆黑的很。   夏竹悦有些怕黑,也忧心搜府的锦衣卫,虽然李牧白就在身畔,按说是没什么好怕的,但她仍是微微有些颤栗,环抱住自己的小臂,垂首默默忍耐着。   似感受到了她的不安,李牧白揽过她将她圈在怀里,面颊轻轻贴在她的发顶,低低呢喃着,   “别害怕,我在这里。”   她挣了挣,他却坚持地揽得更紧了些,   “别动。”   “……”   周遭静的可怕,幽暗一片什么都看不太清。   这种环境之下,似乎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了起来。   他一手环在她腰肢上,一手轻摁着她的发丝,使得她的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膛之上。   隔着丝滑的衣料,她的面颊被灼的发烫,浓郁寒香夹杂着强烈的男子气息充斥着她的鼻息之间,令她热了脖颈。   “砰咚—砰咚——”   坚实有力的心跳声传入了她的耳中,一声一声,跳动的很快,似乎昭示了这颗心的主人,此刻似乎压根不像表面上那般的冷静。   那颗心似乎越跳越快,他的呼吸也逐渐深重起来,夏竹悦实在羞赧不过,抵在他身侧的手臂使力,微微扭身想要推开他挣出去。   “悦儿。”   他哑声唤着,“别再.动了。”   “……”   她浑身瞬间滚烫了起来,若是这时候能够看得清,那便能瞧见她浑身都滚烫地泛起了红晕来。   吓得不敢再乱动的夏竹悦垂首忍耐了片刻,终是忍将不住,开口问他,   “锦衣卫走了吗?”   “没这么快。”   “咱们,站开点儿也没关系的罢?我看这儿还挺宽敞的呢,这样.不太好……”   李牧白轻笑,鼻息拂在她面上,   “这在地下,蜈蚣很多。”   “……”   她下意识地揪紧了他,不敢再吱声儿了。   好在李牧白到底也没有什么太越矩的非分之举,他也没有再说话,就如此静静地拥着她。   良久良久,通风口闪烁了几下,似乎有人在打暗号。   忽闪忽闪地闪了三明两灭。   夏竹悦机警问着:“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嗯。”   “那咱们走罢。”   夏竹悦推开他。   这次他没有再坚持,但仍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怎么了?”   她有些不解,“咱们不出去么?”   他有些无奈,只得悄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同她说:“且等我一会儿,现下.不便出去。”   “……”   夏竹悦愣了一瞬才会意过来他的意思,很是窘迫,又忽地有些委屈的感觉,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自处才好,她背过身去,往乳母那边走去,   她几步走过去挽住其中一个乳母的手臂,有些许哽咽,“咱们一起走罢。”   “是。”   乳母应了,搀扶着她摸索着往阶梯走去。   李牧白几步抢上前来去拉夏竹悦的手,“我带你上去。”   “不要你带。”   她有些愤愤地抽出手去,酸了眼眶。   李牧白没有放弃,屏退乳母,仍是伴在她身畔,低低解释着:   “对不起,我并非有意想要冒犯你。”   他顿了顿,   “实在是.心之所向,情难自禁。”   夏竹悦心中一震,咬紧了唇瓣儿,忽地加快脚步快速往前走去,与他拉开身距。   “悦儿!”   见她如此反应,李牧白有些焦急,急急唤着追了上去。   夏竹悦几步跑至尽头,垂首不去看赶上来的李牧,李牧白像是有些慌乱似的,想要伸出手来握她的手,却见她将手牢牢收在背后,只得作罢。   “别生我的气好么?”   他放低了姿态,“如果你不喜欢,以后不会了。”   “开门。” 第62章 我没有  别吓着她   幽暗狭窄的梯道里,夏竹悦目不斜视,不去看他,只是冷淡地独自立在那里。   “我要出去。”   李牧白见她如此倔强,有些无奈,只得先伸手扳动了机关,开启了暗门。   外头的光线骤然散落进来,险些晃了她的眼睛,她不禁微微蹙眉,以手背稍作遮挡。   但即便是这样,也没有令她稍滞片刻,暗门开启的一刹那,她便急急迈了出去,几步前去拉开小屋的门扇往外走去。   她走的那样急,几乎是逃离似的,不禁令李牧白心下有些发紧,泛起许多酸涩来。   便这样抗拒同他稍亲近些么。   脑海里不可抑制地浮现起宫宴那晚魏峙扯落她纱巾挑衅的那一幕。   那点点殷红,无不在向他昭告着,他曾与她有多么的亲密。   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一瞬的感受,每每梦回之时,都令他难以忍受。   原以为她是自愿跟着魏峙的,但现下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如今她就在自己眼前,几乎稍一伸手,就能将她揽入怀中,他不愿再忍耐了。   “小竹!”   他唤着,加紧脚步追了出去。   他腿长过她许多,三两步轻巧便赶上了她,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拉向自己。   他深深望着她,眸光坦诚又热烈。   “我真的很喜欢你。”   他一向是月光般文雅自持的做派,甚少说出什么过激的话来,此刻却似最青涩的少年郎一般,小心翼翼地捧出一颗未经□□的心,珍而重之地奉于她的面前。   “你别这样。”   夏竹悦急的几欲落泪,李牧白越是这样待她,她便越发觉得自己不堪承蒙他的错爱。   且不说她同魏峙的过往,如今她的身份敏感,如何能够去回应他的心意呢。   她不想累及他。   她奋力挣了挣,想要挣脱出来,“你放手。”   李牧白却一改平日里的温柔,牢牢地捉着她的手臂不肯放松分毫,“小竹,我……”   “住手。”   忽地一声呵斥远远传了过来,两人俱是一惊,回首望去。   只见一群仆从众星拱月般地簇拥着一位华服妇人正穿过垂花拱门,疾步往这里走来。   李牧白面色一凛,抿了抿唇,终是缓缓松开了夏竹悦。   她甫一得解脱,立刻便往后退却了几步,与他拉开身距,这才细细去看那妇人。   那妇人又一位嬷嬷悉心搀扶着,仪态雍容地走了过来,一双美目保养得当,透着凌厉的气势,一对远山眉微微蹙着,不怒自威。   她似乎很有些气恼似地,进得桂园甫一站定,便朝着夏竹悦望了过来。   那气势十分迫人,压迫的夏竹悦心里微微有些发憷。   还未待妇人发问,李牧白率先恭敬施礼,   “母亲。”   夏竹悦心下一惊,细细再往妇人面上细看了一番,这才认出这位确是曾在公主府远远见过几回的昌平长公主。   她且惊且惧,随即恭谨福身,“参见长公主。”   听了她这么一唤,跟在后头出来的两个乳母也大吃一惊,急急跪伏在地,“民妇参见长公主。”   这两声呼唤吸引了长公主的目光,她的视线落在了乳母怀中的孩子身上,不禁眉头皱的更紧,   “牧白,你作何解释?”   李牧白垂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无可解释。”   “你!”   长公主勃然大怒,“你说什么?!”   夏竹悦见状心知长公主定是误会了,又不知李牧白为什么不肯解释,眼看即将要起冲突了,赶紧上前一步急急想要解释,   “那孩子……”   “放肆!”   长公主回眸厉声呵斥:“本宫问你了么?哪里有你插话的份!”   “……”   夏竹悦心下骇然,且惊且惧,她深知长公主在魏国的地位,今日若稍有不慎,只怕会当场折在这里。   她见长公主正值盛怒,一时间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垂下头去。   “母亲,小竹胆小,别吓着她。”   李牧白忽地开口,缓缓走至夏竹悦身前,微微侧身,将她护在身后。   长公主见状,有些诧异,但更为怒火中烧,她看着李牧白,有些不敢置信,   “昨日的寿宴,你便是因她才缺席的?”   “是。”   李牧白不卑不亢,从容应了。   “胡闹!”   长公主怒不可遏,急火攻心,一时有些眩晕,身形微微晃了晃。   身侧的苏嬷嬷连忙紧紧搀扶住她,苏嬷嬷细细打量了夏竹悦许久,忽地同长公主说道:   “这个女子倒十分眼熟,若是老奴没记岔的话,就是先前在司衣库里绣过云雀的那个丫鬟罢。”   “是她?”   长公主颇为诧异,“你且瞧清楚了?”   苏嬷嬷闻言,不敢怠慢,复又仔细观察了一番才彻底确认,   “确是那个丫鬟无疑。”   长公主越发气恼,“那不是魏峙在寻的丫鬟么?怎的会在牧白这里。”   “正是呢,出了云雀的事儿之后,她便辞工离去了。”   苏嬷嬷忽地似想起什么来一般,豁然望向夏竹悦,   “难怪当时说是身子不爽快,需得休养,莫非是那时便珠胎暗结,藏将不住了才要走的?”   “不!我没有!”   平白无故地泼下一盆脏水来,夏竹悦着实羞恼交加,急急否认,“我……”   李牧白却忽地捉住她的手捏了捏,示意她不要再说话了。   他抬眸正视着长公主和苏嬷嬷,语气坚定,   “是我先喜欢小竹的,往事便不要再提及了。”   “勾引主上的狐媚东西。”   长公主胸腔起伏,已然气的红了眼尾,她微微侧首,“来人。”   两个侍卫应声上前,恭谨候命。   “拖下去,剥了脸皮。”   “是。”   侍卫应声而起,走到李牧白身前,道一声:“得罪。”便要伸手去捉夏竹悦。   凶神恶煞的侍卫出手利落,瞬间便要抓上她的手臂,李牧白立刻转身将她拥进怀里,替她挡下了侍卫,   “不许碰她!”   “李牧白,你让开。”   昌平长公主的声线已然微微有些发颤,她已然愤怒到了极点。   “母亲。”   李牧白仍紧紧拥着夏竹悦,不肯退缩半分,   “这是儿子放在心尖儿上的人,珍之重之,求母亲成全。”   “她身份卑微,又同魏峙不清不楚,你何苦来哉,京城里那么多千金名媛,甚至他国公主我都可以为你求娶,你岂能栽在一个贱婢手里?!”   “我不在乎!”   李牧白愤然转身,眸中是从未展露过的坚持,“我就要她,无论她是谁。”   “你!”   长公主怒极,几步上来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光。   啪——   随着清脆的巴掌声,尖锐殷红的长甲划在他冷白的面皮上划出几道狰狞的血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李牧白……”   夏竹悦有些哽咽,伸手去拉他的衣角。   长公主见状,扬起手掌狠狠朝她抽去。   “母亲!”   李牧白骤然出手,擭住了长公主的手腕,“一切由儿子一力承担,要打便打我罢。”   长公主胸如擂鼓,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湿了眼眶,仰起头来忍了良久仍是忍将不住,落下两行清泪来。   李牧白缓缓放下她的手,言辞恳切,“请母亲成全。”   似这动静儿闹得实在太大了一般,吵醒了一直在酣睡中的小婴儿。   小婴儿甫一醒来,就舔舔小嘴儿四出寻吃的,可是眼下这般境况,两个乳母皆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呢,哪里还敢解开衣襟给他喂口粮呢,只能任其饿着。   小婴儿找了一会儿,吃不上口粮,不禁嚎啕大哭起来。   乳娘也不敢哄他,只得由着他扯着嗓子哭嚎不已。   在场的人都似被点了穴一般,或站或跪,有的怒火攻心说不出话来,有的不知此刻该说些什么,有的是战战兢兢压根儿不敢发出任何动静儿来,只将自己化成泥胎木偶才好。   僵持良久,还是苏嬷嬷叹息一声,忐忑地走近长公主身侧,悄声道:   “如今孩子都有了,收个房也不算什么,那可是您的长孙呢,说起来也是喜事不是?”   长公主仍不为所动,冷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苏嬷嬷抬眸看了看李牧白和夏竹悦,复又劝道:   “小姐也别太过伤心了,少主大了,情爱之事也属人常,且先由着他罢,从长计议才是。”   长公主听了这话,才觉得还有几分道理,眼下瞧着牧白为那贱婢着魔的很,怕是难以强行斩断。   来日方长罢,后宫中的手段她耳濡目染见得多了,稍稍拨给她两条,也能叫她悄无声息地失去宠爱,魂归天外。   如此想着,她心下才稍稍平缓了些许,她缓缓步向乳母,垂眸扫了一眼那孩子。   丑死了。   没有半分像她的儿子。   她一点儿也不喜欢。   到时候一并抹去好了。   她的牧白是世上最好的孩子,不能留下丝毫污点。   她并不介意亲手替他抹除一切障碍。   “回府。”   长公主长袖一挥,转身往外走去。   “恭送母亲。”   李牧白微微躬身,礼貌周全。   长公主没有回应他,步下生风,带着怒意离开了桂园。   甫一出得桂园,她侧眸瞥向苏嬷嬷,   “即刻去查那贱婢同魏峙的关系。” 第63章 真的吗  我真的很喜欢你   长公主走后,桂园里忽地寂静了下来。   日头晒在金灿灿的桂花儿上,有些刺眼。   小婴儿的哭声丝毫未歇,反倒更加凄厉,听上去着实可怜。   李牧白侧眸,淡淡吩咐乳母,   “下去罢。”   “是。”   两个乳母如蒙大赦,急急抱着小婴儿站起身来,匆匆垂首躬身地退了出去。   一时之间,偌大的院儿里,便只剩下李牧白和夏竹悦两人了。   夏竹悦心里很不是滋味,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感受。   她抬眸去看他脸上的伤痕,血迹已然干涸了,但却微微红肿了起来,看上去有些狼狈。   李牧白似有所感,似乎不愿被她看到自己这般模样似的,微微侧过脸去。   “疼不疼?”   她关切问着,试图伸手去触碰。   “不疼的。”   他挡了一下,没让她碰上那些痕迹,反倒柔声去安慰她,“你没事便好。”   “李牧白……”   他和煦一笑,略为显得有些不自然,垂下眸去,“你放心,有我在,定会护你周全。”   “……”   他松开她,替她将散落鬓边的发丝拢至耳后,看着她完好无损的模样,有些许欣慰似的,   “吓着了罢,且去歇息一会。”   “那你呢?”   她犹自有些不放心,“要擦些药么?”   “不碍事。”   他顿了顿,看看天色,有些为难,“我尚有公务需要处理,晚些再来陪你好么?”   “那你且去忙罢,不必挂心我。”   她怕耽误他,连连摆手,往廊下撤去,直退到廊下,才冲他挤出一抹笑意,“快去罢。”   “嗯。”   李牧白远远又望了她一会儿,才转身徐徐往外走去。   转过身来的那一刻,他眸中的温度便渐渐寒凉了下去。   每走一步便凉下一分,走出桂园之时,已然泛起了凛冽杀意。   若非他有意误导,只怕小竹和那孩子已然当场身首异处了。   但即便令她信了自己同小竹已然有了子息,也是枉费心机。   知母莫若子,他心知母亲对小竹已经起了杀心。   他甫一出桂园,候在外头的管事便连忙近上前来,   “主子。”   见他面色不愉,管事连忙主动汇报,   “那个寻人的女子什么都没找到,已经无功而返了。”   李牧白冷哼一声,她自然什么都找不到,这里找不到,自会去别处寻找。   他步伐不停,吩咐管事,“派人跟上了没有。”   “依您的嘱咐,已经派了两个身手好的远远跟上了,查探她的去向。”   “嗯。”   李牧白忽地声音一沉,“母亲过来,为何不通报?”   “这……”   管事有些为难,“长公主殿下不许通传。”   “是么。”   李牧白停下脚步,缓缓抬眸看着管事,良久没有说话,就那么冷冷地看着他。   压迫感瞬间扑面而来,管事直觉得背脊发凉,垂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   “你倒是条听话的好狗,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李府,姓魏了?”   管事心下一惊,颤巍巍地扑跪在地,“老奴知错。”   “一干未行通传的小厮,全部遣散,至于你……”   李牧白轻飘飘地,   “自去府门前领五十棍,瞧瞧清楚,这儿是哪里。”   “五十棍……”   管事骇然抬头,伸手去捉他的朱红官袍,“主子开恩,老奴一把老骨头了,哪里挨的住五十棍呐主子。”   “挨不住啊。”   李牧白轻笑,抽出折扇轻轻挑起管事的下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眸子幽冷,宛若一条毒蛇一般令人生畏,   “挨不住就死掉好了,多得是小厮想升管事的罢。”   说罢轻轻丢开他,毫不留情地往前走去。   “主子!我兢兢业业跟了你十数年,你为何这般待我!”   管事心中悲戚不忿,他虽素知少主像极了昌平长公主,不但心思深沉,人也毒辣,却不想竟有朝一日也会这样待他。   李牧白闻言,停下脚步,微微侧首。   他于逆光之下,半边脸面隐于晦暗之中,显得阴郁非常,他缓缓地,   “你险些灭了我唯一的一束光,你说说,你该不该杀?”   他如此喃喃自语似地轻轻问了一句,却并不待他回答,径自撇过头,往前走去。   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他知道。   虽然他总喜欢穿些浅色的衣衫,做派儒雅,看上去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但他心里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是母亲昌平长公主和当今圣上手里的一把刀。   专门替皇上铲除异己的一把利刃。   他也很享受这件事,白日里在翰林院里做个谦和书生,与人为善,收集情报。   暗里从他手里逝去的生命已然不胜枚举。   他从不信什么阴司报应,因果循环,但遇上夏竹悦的那一瞬,他却信了。   她是那样的美好,天真,独立,善良,当然还有美丽。   一见倾心,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自雨中初见之后,他的脑海里便时常浮现出她的身影。   她的羞赧,她的娇怯,她的风情。   那白皙脖颈上蜿蜒而下的雨珠儿。   那黏腻在雪样腮边的乌黑发丝儿。   无不撩拨着他的心弦,使得他无论是在翰林院还是在刑场,都神思怠倦,无暇手中的事物。   魂牵梦萦,大抵如此罢。   他有些害怕这种感觉,暗暗压抑了下去,但他却发现,自己总是忍不住地想要去找她。   哪怕她一再推拒自己,他也想再见一见她。   她心思单纯,似乎真的认为他是个好人。   在她身边的时候,他也时常恍惚,仿佛自己真的从未沾染过血腥,当真就是个温润儒雅的书生公子一般。   她应是喜欢那样的人的罢。   他愿意为她如此一直演下去,在她面前,真的做个好人。   她跟着魏峙走的时候,他多想撕破伪装将她夺回来。   魏峙扯下她丝巾的时候,他多想当场令他身首异处。   但那样不行,那样他的小姑娘会害怕他的。   瞧瞧,如今他什么都不用做,她不就自然而然地离开魏峙了么。   善于等待,才能最终猎杀到猎物啊。   如今他稍作苦情,他的小姑娘便心疼不已。   呵……   彻底赢得她的心,指日可待。   毕竟他想要的东西,还从未失手过呢。   秋夜的风有些寒凉,吹拂在枝头上,拂下落叶纷纷,很是萧瑟。   夏竹悦在桂园里等候了很久,都不曾等来李牧白,不禁心下很是担忧。   他不会又被长公主责难了罢。   因着自己的事儿,实在已经为他添了许多麻烦了,如今还累得他被母亲责打,她实在过意不去。   在院子里踱步良久,她终是决定亲自去看一看他。   她招手唤来小丫鬟,和气问着:“李牧白现下在哪里?”   小丫鬟恭谨福了福身,“方才奴婢过来的时候,远远瞧见少主往花园里去了,现下还在不在就不知道了。”   “那我去看看罢,劳烦你替我引路。”   “是。”   小丫鬟恭谨应了,去取了盏风灯来,垂首走在她身前两三步,缓缓引着她往花园里去了。   一路分花拂柳,昏黄灯影悠悠晃着,仿佛同她有些忐忑不安的心情一般焦灼,令她不禁加快了脚步。   风灯照不太远,也不过前后五六步的样子,限制了她的步伐。   走了许久,才在一处花台间看见了孤影独酌的李牧白。   他没有点灯,也无侍从,新月如勾的幽暗海棠花间,唯有一人一酒,对影独酌。   那孤寂萧索的身影,令她心下一紧,灼灼生疼。   她接过风灯,屏退丫鬟独自缓步上前,走到了李牧白身边。   暖黄风灯照出殷红海棠一片,那一团光晕笼着她,使她看上去温柔极了。   李牧白偶然抬眸,不禁有些恍神,微醺似地,迷蒙了双眸,   “小竹么?”   “是我。”   夏竹柔声应了。   “你怎的来了?夜里寒凉,你回去罢。”   他抬手挥了挥,却重心不稳似地,几欲跌下石凳。   “小心。”   夏竹悦弃了风灯,急急上前去搀住他,浓重酒气铺面而来,不禁令她蹙起眉头,“怎饮的这样醉?”   风灯逶迤在地,扑闪了两下,熄灭了。   周遭归于一片幽暗,仅有些许明月清辉,勉强能看清些轮廓。   李牧白顺势伏在她肩颈间,清甜蔷薇般的气息幽幽萦绕了上来,令他有些目眩神迷,他低低呢喃着:“难受……”   夏竹悦心下担心的紧,忙想扶起他,急急问着:   “哪里难受?哪里伤着了吗?我替你唤人来罢。”   说着就要站起身来去唤人,李牧白忽地长臂一揽,将她拥入怀中,脸面窝在她颈窝里,   “心里难受。”   灼热的鼻息喷上她敏感的肌肤之上,令她不禁微微颤栗了一瞬,瞬间由脖颈热上了面颊。   似感受到她的反应,他揽的更紧了些,有些委屈似地,“我从未忤逆过母亲。”   “……”   一句话令夏竹悦歉疚不已,想要挣开他的手也卸了力道,有些不知所措。   良久,夏竹悦终是轻声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你.为什么不同她解释?”   李牧白闻言,缓缓抬起头来,凝望着她,眸中真诚一片,   “若非出此下策令她误解,待她查出你是岐人,我也保不住你,小竹,我也是迫不得已,我想保护你。”   “真的吗?”   夏竹悦望着他。   “我真的,很喜欢你。”   李牧白坚定地望着她,眸中柔情翻涌,缓缓俯首下去。 第64章 罢了吧  没什么可说的   醇厚佳酿的酒气裹挟着清冽寒香向她涌来。   如画眉目在她眼前渐渐放大,李牧白温柔的唇瓣儿缓缓落了下来。   他的体温烘了过来,令她有些无所适从。   暗香浮动的幽暗海棠花间,他紧拥着她,欲要一亲芳泽。   夏竹悦睁大了眼睛,胸如擂鼓,一颗心疯狂地跳动了起来,那跳动的频率之快,几乎整颗心脏即将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去一般。   与魏峙不同,他很温柔,空气里弥漫的都是浓浓的爱意。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魏峙……   怎的会在此刻忽然想起他……   唇瓣儿即将相接的一刹那,她忽地闭上眼睛撇过脸去。   李牧白的唇堪堪擦过些许面颊。   “小竹……”   李牧白与她错颈相交,眸色迷离低低呢喃着:   “我真的很喜欢你,别拒绝我.好么……”   他微微侧首,想要由柔嫩白皙的腮边渡回那殷红柔软的唇瓣儿。   蓦地,夏竹悦死死推开了他,急急站起身来。   李牧白不防,被狠狠推了个踉跄,伸手去扶住石桌才稳住了身形,他有些讶异,抬眸看向夏竹悦,   “小竹?”   “对不起。”   夏竹悦咬着唇瓣儿,望着李牧白的眼眶里已然蓄满了泪花儿,匆匆丢下这么一句,提起裙摆跑出了花园。   “小竹!”   李牧白焦急起身,想要赶上去,然而小姑娘已然轻灵地跑远了,唯余夜风中残留的几缕淡淡清甜气息,证明着她曾真切地出现过。   “……”   李牧白有些颓然地坐了回去,以肘撑在石桌上阖眸揉了揉眉心,良久仍是纾解不得,执起杯盏狠狠摔了出去。   夏竹悦快步跑着,伸手抹去滑落腮边的泪珠儿,匆匆往桂园跑去。   她一刻也不敢停留,一直跑回桂园把自己反锁进屋里,才伏倒在坐榻的小几上呜咽了起来。   她哭的很急,泪水汹涌而出,似郁积了许久的情绪一朝得以发泄一般,忘情地痛声哭着。   原来.自己心里早已有了他。   ‘你喜欢我,做不了假。’   魏峙说过的话忽地浮现于脑海里,她哭得更厉害了。   即便再怎么不愿承认。   方才的感受也无法再让她自欺欺人了。   李牧白要吻她的时候,她满脑子里都是魏峙,下意识地就推拒了李牧白的亲密。   所以,自己心里早已有了他是么。   可事已至此,是她自己要逃走的,而他的身侧也已另有良人。   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落索。   如今,即便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她又能如何呢。   夏竹悦哭泣了许久,才渐渐歇了下来。   她凄哀想着,好在魏峙也很喜欢那位莫小姐,莫小姐也喜欢他。   两人门当户对,实乃良缘,以后一定会很幸福的罢。   她与魏峙,两个人里有一个人得了圆满,便已很好了。   至于她……   她自嘲笑笑,她尚背负着复国大业,背负着万千岐人的希望,有什么资格挂念儿女情长呢。   能救下万千岐人,便很好。   她抹了抹眼泪,有些懊恼自己的多愁善感,如今这节骨眼儿上,哪里还有功夫伤春悲秋呢。   她又忽地想起了李牧白,想起了他那令人动容的表白。   她本以为自己对他也是有好感的,谁知真的上阵了,她才明白,心里有人了,便再也接受不了旁人了。   对于李牧白,她只能婉拒了。   若是不能接受李牧白的心意,那此地便不宜久留了,需得尽快离开才是。   她起身去窗边看了看天色,已然月上中天,静谧一片了。   白日里锦衣卫已然搜查过这里,如今应当是安全的罢。   她如此想着,小心翼翼地掏出和齐姜联络用的暗信,朝着天空,放了一支。   小小的一支竹钉射向天空,“咻——”地一声泛出些许光亮,似流星划过,却不似烟火那般绚丽夺目,不是约好之人难以察觉它的存在。   夏竹悦放完暗信,坐在窗下静静等待了许久,都不见齐姜来找自己,不禁很是忐忑不安。   莫非真如李牧白所说,外边现在形势严峻,困住了齐姜她们吗?   也不知齐姜现下如何了,她隐约有些紧张,不停地往窗外张望。   然而直等到黎明时分,也未曾见到齐姜的身影,夏竹悦熬将不住,不禁伏在几上迷蒙睡去。   “公主。”   忽地一声轻唤惊醒了本就睡不安稳的夏竹悦,她恍然睁开眼睛,一望之下,且惊且喜,急急拉住已然翻窗跃进来跪伏在自己身前的齐姜,   “齐姜。”   “齐姜来迟,还请公主恕罪。”   齐姜跪伏在地,低声请罪。   夏竹悦忙拉她起来,“你安全便好,暗信放出去这么久不见你来,我着实担心。”   “有两个人跟踪我,摆脱他们颇费了些功夫,来晚了。”   齐姜匆匆解释着,四下检视了一番,见夏竹悦无碍,略松了一口气,复又有些犹疑,   “我白日里来找过这里,却并不见您。”   “你来过?什么时候?”   齐姜说了时辰,夏竹悦细细想来,那时她正同李牧白避于密室,便告诉齐姜,   “那时候锦衣卫也来搜府了,我去避了避,恰巧同你岔开了。”   “锦衣卫.”   齐姜很是诧异,“并无什么锦衣卫啊,若是锦衣卫也在搜索这里,我岂能察觉不了?”   “……”   夏竹悦闻言愣了愣,咬着唇瓣儿沉默了片刻才问道:   “那.外头现在什么境况?被捉去的那个妇人,当真招供了吗?”   “招供?”   齐姜更为诧异了,关切望着夏竹悦,“公主您怎么了?怎的会这样想?咱们岐人,便是自尽了,也不会出卖族人的啊。”   齐姜见夏竹悦似乎有些震动,眸中闪过不敢置信,咬着唇瓣儿几乎要落下泪来似的,急急安慰她,   “您别着急,那天我带着她们撤离的时候确有一个夫人被捉去了,但当夜我们便去营救出来,已经送出城往关外送去了,并无大碍。”   “那么,也没有惊动魏国皇帝么?”   “为何要惊动魏国皇帝?”   齐姜十分不解,“不过是个岐人妇女罢了,又不知道什么龙脉金窟的下落,仅仅关押在衙门里,并不是多么紧要的要犯呀。”   “我知道了。”   夏竹悦低低应着,心乱如麻,一时间理不清李牧白为什么要欺骗自己。   齐姜不知其中内情,并不明白公主为什么忽地如此仿徨伤感,但她瞧了瞧天色,不得不开口催促她,   “公主,我们眼下怎么办?”   夏竹悦沉默许久,终是抬起头来,“出关罢。”   齐姜闻言,很是赞同,“也好,魏国也只剩下些收尾的事儿了,您早些出关坐镇才好。”   忽地似想起些什么,夏竹悦拉过齐姜,低低嘱咐着:   “那孩子在隔壁院儿的厢房里,由两个乳母照料,我去把他抱来,咱们一同走。”   “是。”   齐姜应了,转身隐匿了起来。   夏竹悦整理了情绪,抹干了眼泪,定了定心神,推开门扇往隔壁院儿里走去。   天色已然蒙蒙亮了,泛着薄薄的雾气,露气未散,竟寒过漫漫长夜似的。   夏竹悦心下寒凉一片,她从未想过,心灰意冷竟是这般滋味。   虽不知李牧白究竟出于何种目的要欺骗她,但这已然足够令她,再也无法去相信他了。   他所说的喜欢,当真是喜欢么。   他所说的保护,当真是保护么。   他已然知晓她是岐人,难道他如此做,也是为了探究那虚无缥缈的龙脉金窟么。   她不敢深想下去。   罢了吧。   她匆匆行至小婴儿所在的厢房,还未走近,便听见声声啼哭和乳母疲倦无奈地低哄声。   缓缓推开门扇儿,只见一个乳母神思怠倦地抱着小婴儿来回踱步,另一个乳母已然歪在卧榻之上,鼾声四起了。   乳母见进来的是她,有些怯怯地,福了福身,赧然问候,   “娘子起身的这样早,过来看孩子么?这孩子睡倒了觉,白日里酣睡,彻夜啼哭,着实有些难带呢。”   夏竹悦温婉笑笑,伸手抱过孩子,体贴嘱咐着:   “辛苦你了,你且歇歇罢,我自己抱抱。”   “哎,那怎么敢,我不累的。”   乳母推让着伸手要来抱孩子,“可不能累着娘子您啊。”   “无妨,我想他了,带他去散散步,你歇歇再来换我罢。”   她垂首逗了逗小婴儿,小婴儿当真不哭了,还嘻嘻笑了起来。   乳母见状,不禁笑笑,“还当真是母子连心呢,那便依了娘子罢。”   夏竹悦没说什么,点点头,抱着孩子转身出了门,往桂园走去。   还未进桂园,便远远瞧见来伺候洗漱的一干丫鬟们捧着盥洗物什走向桂园。   夏竹悦近上前去,只说孩子夜里没睡好,要亲自带孩子再睡一会儿,无召不许她们前来打扰。   小丫鬟们得了嘱咐,又捧着东西散去了。   夏竹悦待她们走远了,这才独自抱着孩子进了桂园,进屋同齐姜汇合。   齐姜已然熟悉了这里的地形和路线,随时可以绕过守卫带夏竹悦和孩子离开。   临行前,齐姜回首询问夏竹悦,   “那位公子似乎救助庇护了您,您需要同他留个信儿么?我可以替您去取纸笔来。”   夏竹悦抬眸望着金灿灿的桂花儿,抿了抿唇,有些决绝,   “没什么可说的。”   静立了良久,她叹息一声,回眸看向齐姜,   “走罢。” 第65章 瞥见他  往哪儿去啊?   夏竹悦随齐姜回了她们在京城的据点,把小婴儿完好无损地交还给孩子的母亲。   那妇人感恩戴德,俯下身去就要叩拜,夏竹悦托起她,命她即刻带孩子随新一批出城的队伍一同撤离。   她与齐姜一起安排好撤离的事物之后,也自去稍作乔装打扮,化作普通妇人之一,跟随大家往城外撤去。   如今出城车马盘查的紧,一行人乘着车马行至城门附近的时候便下了马车,各自疏散开来,单独出城。   这样做的好处是万一有哪一个盘查不过被扣留下来,也不至于被一网打尽一锅端掉。   街道上依旧人流熙攘,正值中午时分,日头挂在中天,那城门口盘查的守卫们站了一上午,似乎也懒怠了许多,盘查的力度明显懈怠了。   如此甚好,夏竹悦找了一处胭脂水粉的摊子佯装挑选水粉,远远冲齐姜使了个眼色。   齐姜会意,一挥手,散落各处的妇女们便依次鱼贯而出,每隔几个路人穿插一个妇人出城。   出城的托词早已练习好了,这些妇人们操着一口熟练的官话,不是探亲就是回娘家,或者是进城采买完要回家。   似乎很是顺利,不消片刻,便已经成功脱出了五六个妇人。   齐姜一挑眉,示意夏竹悦先走。   夏竹悦瞧着这一批妇孺们尽数脱身,心下很是安慰,便示意齐姜殿后,自己垂首缓缓往城门走去。   她穿着宽大的靛蓝粗布衣裳,随意挽着妇女的家常发髻,不饰钗环,甚至为了遮掩白皙的皮肤还用草木灰抹了脸面脖颈和双手,连耳后都未曾放过。   如此一来倒也将她的容貌遮了个七七八八,但那高挑身量,到底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只得微微驼了背,令自己看上去更加平凡了些。   她挎着一只小竹篮,里头稀稀拉拉地装着几个人鸡蛋,随意盖了块花布头,加快了脚步往城门下去了。   排在她前头的几个人都只随意询问了一两句便放行了,轮到她的时候她微微有些紧张。   “你,出城干什么去?”   侍卫瞥了她一眼掀了她篮子里的花布头,随口问着。   夏竹悦将篮子捧到侍卫跟前儿,小意答着:“进城来卖鸡蛋,卖的差不多了,要回去的。”   “往哪儿去啊?”   “住城外郭家庄。”   她正答着,忽地一辆马车飞驰而来,前有侍从骑着骏马开道,后有侍卫夹道相护,风驰电掣般地驶向了城门。   “南平王驾到!开城门!”   为首侍从抽出腰间令牌高举过头,大声疾呼。   原本几乎快睡着了在浑水摸鱼的侍卫瞬间清醒了过来,猛地将夏竹悦一行排队出城的人们推搡至墙根下,呼喝嘱咐着:   “都低下头。”   众人闻言,都忙不迭地垂下头去,不敢冒犯了贵人。   随着侍卫的呼喝声,十几个侍卫一拥而上,奋力推开了原本并未全开的笨重门扇。   那马车丝毫没有减速,睥睨众生一般碾过众人跟前,带起飞扬的尘土,   南平王么。   夏竹悦心下蓦地被攥住了一般,忍不住略略抬起头来,朝那辆马车望了过去。   看清马车的那一瞬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噤,   想起了那个令她不敢去回想的夜晚。   如今从她面前飞驰而过的,正是那辆曾令她疯狂颤栗,抖如筛糠的马车。   他曾迫她看着那水淋淋的修长指尖,   ‘你瞧,你喜欢我,做不了假。’   回忆如潮,汹涌而来。   一股热气瞬间自胸腔升腾起来,自脖颈迅速向上蔓延至面颊。   她双颊滚烫的不行,若是她自己能瞧见,便能看见自己已然红的像一只熟透的虾子一般,连草木灰都掩不住那羞怯的红晕。   马车的窗扇大开着,哪怕只是匆匆一瞥便骤然驶远,她也已然看清了那里头正襟危坐的魏峙。   他已然承袭了南平王的爵位,成为了新一任的南平王。   许是当了王爷,他似乎更加成熟稳重了些,一袭玄色滚金的蟒袍衬的他分外冷峻。   他一脸的肃杀之气,垂眸静静坐在那里,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较之上回在夏府时的憔悴癫狂,似乎已然又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似乎,变了许多。   终究只是匆匆一瞥,她也猜不出更多的信息,但见他似乎还算安好,她心下便也放心了许多。   马车一行人瞬间便驶离了城门,朝城内驶去。   应是进宫述职罢,夏竹悦定定地望着马车驶远,渐渐消失在街道的尽头,直到侍卫们关小城门复又回来盘问才回过神来。   “出城干什么去?”   侍卫看着她。   她按下心中的悸动,好声好气地,“进城卖完鸡蛋,要回去了,回城外郭家庄。”   “户籍报一下。”   夏竹悦从容报出了事先搜集的户籍信息。   “下一个。”   侍卫一挥手,朝着她身后的男人问着:   “你,出去干什么?”   夏竹悦心知自己过了,不敢多言,垂首迈开小步子,挎紧小竹篮往外走去。   出得城门,又不紧不慢地往城外走了二里多路,才在小树林里同先前出来的妇孺们汇合上。   一行人又等了片刻,齐姜也出来了,齐姜吹了暗哨,不消片刻便来了两辆马车,缓缓驶到众人跟前儿。   齐姜让众人分头上了马车,自己则骑着一匹快马,不远不近地跟在马车附近,随时勘探附近的情况。   夏竹悦在其中一辆马车上靠窗坐了,她垂着头,不怎么说话。   妇人们见她如此,也不敢叨扰她,都安静地垂首坐着。   方才仓促地惊鸿一瞥,反复回荡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夏竹悦抬眸看着窗外向后飞驰而去的风景,不禁有些伤感,这或许就是背道而驰罢。   她看了看前路,心下有些迷茫,也有些无奈。   此一去,便再也不会同魏峙有所交集了罢。   如此.也好……   不知怎的,她心下忽地有些许难过,她屈膝把头埋在膝盖间,希望自己能够平复下来。   忽地,马车一个急刹,仓促急停了下来,众人不防,皆一晃身,险些撞了额头。   夏竹悦不解地出声询问,   “怎么了?” 第66章 只可惜  往后余生,必不再相见   “道儿太窄了,前头来了辆宽大的马车,只怕是错不开啊。”   车夫的声音低低传了进来,似乎有些担忧。   夏竹悦掀开车帘看了看,果见羊肠小道上对侧的不远处正驶来一辆华丽非常的马车,车后跟随着数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正朝着进城的方向驶去。   她们为了低调出行尽量避开事端,专程选的这种人烟稀少的偏僻小路,但弊端便是一旦对侧来车,便难以错身。   好在一般走这种小道的都是平民百姓的小骡车小马车,倒也无妨,但如今眼前那辆马车可谓是雕梁画栋,极尽奢华,四边顶角上甚至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凤凰,可见其身份之尊贵。   为了免生事端,夏竹悦命车夫先行靠边避让。   车夫得令,下了车驾,拉着马匹往路旁靠去。   那小路两侧都是稻田,与小路边缘有着一道不甚深的沟壑,对侧的马车飞驰而来,令车夫有些慌乱,不禁手中失了分寸,鞭子抽的略重了些。   马儿嘶鸣一声,快走了几步,车轴咕噜咕噜多滚了半圈,待车夫急急去拉缰绳,已然迟了。   车轮一歪,陷入了沟里。   马车忽地歪向一边,惹得妇孺们惊呼连连,好在晃了几晃终是稳了下来没有侧翻。   车夫无奈,只得先让众人下车来等候,他去找粗树枝来绑在车轮上,再催动马匹重新将马车拉回路面上。   夏竹悦安抚着妇孺们,下了车站在路沿儿等待。   正当她们等待车夫找树枝来的时候,对侧那辆华贵马车近了上来,从她们身前飞驰而过。   正当夏竹悦准备召唤齐姜过来帮忙的时候,那辆马车忽地被勒停在原地。   马车半开的窗扇被完全推开,一张令夏竹悦浑身一颤的脸露了出来。   昌平长公主的目光冷冷地扫了过来,扫视了众人,最终落在了夏竹悦的身上。   夏竹悦心道不好,立马垂下头去,将手背在身后,示意齐姜不要靠近。   “把她带过来。”   昌平长公主淡淡吩咐着,语气虽淡,却令人不由地不寒而栗。   侍卫应声而动,翻身下马,朝着夏竹悦走了过来。   妇人们也不是瞎子,见他们要过来掳夏竹悦,不禁有些害怕,   “公……”   “嘘!”   夏竹悦低着头,急急低声嘱咐着:   “你们先走,且说不认得我,让齐姜来救我。”   “是。”   妇人们也都是久经磨难的人了,这点子眼力劲儿还是有的,当即便暗暗地退开了些许。   侍卫近上前来,伸手要来捉她的手臂,夏竹悦见他们兵强马壮人多势众,显然是躲不过去了,便闪身避开了他们的触碰,   “我自己走。”   她略思索了一瞬,端出了气势,不卑不亢地走近了昌平长公主的座驾跟前儿。   门扇已被打开,身着华服的昌平长公主正襟危坐在正位之上,身侧陪侍着的是苏嬷嬷。   “抬起头来。”   长公主凤眸微侧,冷声吩咐。   夏竹悦抬起了头,直视着她。   待看清了她的脸面,昌平长公主冷嗤一声,   “果真是你,你怎的会在这里?”   夏竹悦垂下头去,一副心灰意冷的做派,   “您既厌弃我,想来我同他也是没有结果的,还不若趁早散了,免得日后您容不得我,反倒丢了性命。”   “是么?”   昌平长公主有些许讶异,   “你倒有些自知之明。”   她打量着夏竹悦,   “孩子呢?”   夏竹悦作出一副薄情寡义的模样,不以为意地瞧着地上,有些漠然,   “我不要,随你们处置罢。”   “……”   沉默良久,长公主忽地轻笑出声,   “如此狠心么?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呵……本宫倒有几分欣赏你了。”   “不敢,公主错爱,不慎惶恐,能放我走便很好了。”   “放你走?”   长公主微微挑眉,“你凭什么以为本宫会放你走?我儿如此为你,竟敢忤逆于我,我岂能留你?”   说罢长公主随口吩咐侍卫,   “就地正法。”   “是。”   侍卫得令,立刻拔出佩刀,就要来捉夏竹悦。   夏竹悦豁然抬起头来,迎视着她,掷地有声,   “您也知道他有多痴迷我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您当众杀了儿子心爱之人,会不会母子离心呢?”   “你!”   长公主闻言气结,确实犹豫了一瞬,咬了咬牙,   “毒妇。”   “承让,不及您万一。”   夏竹悦抿唇一笑,开始投诚,   “我也只是想活命罢了,既知道在他身边讨不着好处还性命堪忧,便自个儿撤了,还请长公主赏条生路,往后余生,必不再相见。”   长公主的面色几度阴晴,沉吟半晌,却忽地垂眸笑了笑,   “你这番说辞,本宫几乎都要被你说动了,只可惜……”   她抬眸居高临下地睨着夏竹悦,   “我已然知晓了魏峙也遭你魅惑,为你痴狂的很,甚至不惜重创江汉夏家。”   她望着夏竹悦,有些疑惑似地,   “你究竟有什么狐媚手段,竟令他们兄弟竞相折腰?   夏竹悦听了这话,如被点了穴一般,身子瞬间便麻了半边,方才强装出来的气势瞬间消散了大半,垂下头去。   她心下有些害怕,不知道这昌平长公主揪着这一点究竟是何居心。   莫非要利用自己对魏峙不利么?她胸如擂鼓,不安地揣测着。   果不其然,昌平长公主抿唇一笑,   “留你一命可以,既魏峙喜欢你,那你或许还能派上些用场。”   长公主沉声吩咐侍卫,   “把她带回去。”   说罢看向那些瑟瑟发抖的妇孺们,   “你们今日什么都没看见,明白了么?若有泄露,杀无赦。”   一众妇孺慌忙连连称是,将老实巴交的穷苦老百姓演绎的淋漓尽至。   侍卫应声上前,抽出绳索反绑了夏竹悦的双手,塞了嘴缚在马背上。   “太显眼了。”   长公主吩咐道:“押车里来。”   侍卫得令,又将夏竹悦解下来押进长公主的马车里。   夏竹悦被推搡着上了马车推倒在长公主的身前,苏嬷嬷立刻上前来压住她,令她动弹不得。   车门关上的一瞬间,夏竹悦回首望去,远远望着远处隐匿在榕树后的齐姜。 第67章 昌极殿  实在是太过胡闹了   昌平长公主的马车顺利入了城门,飞驰在京城的街道之上,不消片刻,便到达了公主府。   夏竹悦被推搡了进去,被押解至长公主的寝间。   昌平长公主才将将入座主位,便有一个嬷嬷急急近上前来,福了福身,恭谨禀报,   “启禀公主,少主府中小厮来报,少主调动暗卫,于京中各处设卡,似乎是在寻什么人。”   “寻人?”   昌平长公主垂眸瞥了一眼被推搡至一旁的夏竹悦,嗤笑一声,   “竟如此兴师动众么。”   苏嬷嬷有些忐忑,询问长公主,   “少主要寻的,多半就是她,如何处置才好?”   “倒当真是自己拿得主意跑走的么。”   昌平长公主沉吟片刻,抬头看向苏嬷嬷,“魏峙这几日要进京了是么。”   “正是呢。”   苏嬷嬷忙答应着:“只怕今日已经进宫了呢。”   “是么。”   昌平长公主有些欣喜,“快,更衣,即刻进宫。”   南平王本就是亲王中势力最大的一脉,尽得朝中大臣的支持,加之封地富庶,又有意与莫将军联姻,隐隐有越过皇权之势。   如今魏峙袭了南平王,年纪轻轻却狠辣非常,再娶了莫将军的千金,势力大涨,若是他有反心,那她与皇帝也未必有完全的胜算。   眼下真真儿是天赐良机,如今他为了这个狐媚子不惜屠杀夏府,这狐媚子便是夏如知的女儿,若是由她亲告御状,趁机毁了他与莫将军的联姻,削了他的爵位才好。   被心爱之人插刀子,会是什么滋味呢?   真叫她期待呢。   昌平长公主换了身华贵至极的凤穿牡丹拖尾礼服,带上赤金点翠的凤冠,珠钗步摇,翠环锒铛,真真儿尊贵非常。   她睨着逶迤在地的夏竹悦,思索片刻,决定还是先将她囚在府中,自己先去宫中探探情况再说,若是事情顺利,再将她当做认证提过去指证。   如此想着,昌平长公主临行前冷声吩咐,   “且看紧了。”   “是。”   苏嬷嬷不敢怠慢,亲自点了两个心腹丫鬟看押夏竹悦,这才托着长公主的手臂往外走去。   长公主急急出了公主府乘上马车就往宫里去了。   在她的命令下,车夫将鞭子抽的飞快,飞速驶向皇宫,不消片刻便远远看见了那朱墙金瓦。   临近了宫门车夫也未曾减缓车速,伸手出示了昌平长公主的令牌,侍卫们立刻大开宫门,任马车直接驶进了皇宫。   一直行至马车驶不进的甬道处,昌平长公主才施施然下得车来,询问闻讯前来迎接的小太监,   “皇上眼下在哪里?”   一般人是绝不敢探听皇帝行踪的,但是昌平长公主地位超然,乃是皇帝的同胞姐姐,魏皇敬她爱她更甚于皇后,于是宫人们也无一不对她敬畏有加。   于是小太监恭谨深施一礼,“启禀公主殿下,皇上此刻正同南平王于昌极殿赏画儿呢。”   “去昌极殿。”   “是。”   小太监恭谨应了,一抛拂尘,在前头引路,“您这边儿请。”   昌平长公主由苏嬷嬷搀扶着,跟着小太监穿过长长的甬道,直往昌极殿去了。   偌大的昌极殿中,却不仅仅只有魏皇与魏峙二人,昌平长公主到场时,已然聚来了一众亲王和皇子们。   正殿之上抬来了十数个插满画轴的瓷缸,里头的画卷皆是魏皇数年来精心收藏的名家书法真迹或画作,众人围聚在一起,赏玩品鉴。   昌平长公主来的突兀,甫一进殿便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皇姐怎的来了。”   魏皇家常招呼着:“来的正巧,原想去请你的,但听闻你去京郊护国寺礼佛了,便罢了。”   “参见陛下。”   昌平长公主盈盈下拜。   魏皇几步上前托起她,“说过多少回了,私下里不必多礼。”   “那怎么行,您是皇帝,皇帝是君,咱们都是臣,君是君,臣是臣,岂能失礼。”   轻轻淡淡的的几句话,说的不轻不重的,但在场的众人听在耳朵里,却颇有敲打大家的意味。   于是机灵些的便率先向昌平长公主见了平礼,她亦一一还了礼。   待她一圈儿折腾完,已然过去了许久,魏皇也不恼,闲闲由着她去,待她还完最后一个礼才开口询问,   “皇姐怎的这会子进宫来了,可是有什么事么?”   昌平长公主和煦笑笑,尽显慈爱,   “也没什么旁的事儿,不过是听闻魏峙回京了,甚为挂念,便来见上一见。”   魏皇轻笑,“你倒偏疼他多些。”   说罢对魏峙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来,“过来让你姑母好生瞧瞧,你不在京中的时候,她时常念叨着你。”   魏峙缓步上前,深施一礼,“姑母。”   “峙儿。”   昌平长公主上前去握了握他的手臂,抽出帕子来抹了抹眼角儿,语气悲戚,   “可怜你父王走的那样急,咱们有心想要去送一送也不能够,实在令人伤心。”   “姑母节哀,父王有灵,会感念到您的心意。”   “好峙儿。”   昌平长公主眼眶里泛着泪花儿,眸中尽是对后辈的关爱之情,   “你如今袭了爵位,是正经尊贵的王爷了,需得成熟稳重一些,可不能再同从前一般胡闹了。”   “是,谨遵姑母教诲。”   魏峙淡淡应着。   “你母妃早亡,父王又薨逝了,本宫身为你的姑母,确是该好生教诲你几句才是。”   昌平长公主忽地话锋一转,瞥了皇帝一眼,转而又抬眸望向魏峙,   “你也实在是太过胡闹了,竟然屠杀江汉夏府,那夏如知是朝廷纳税大户,并无甚大罪过,还创造了许多工位养活了诸多百姓,你怎能肆意屠杀。”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   那番话儿虽似一个长辈对晚辈的谆谆告诫,但内容实在是过于敏感。   滥杀无辜,可大可小,如今在这种场合被长公主点了出来,只怕是别有深意啊,众人一时间皆望向了魏峙。   魏峙身形僵了僵,但却仍然长身鹤立,傲骨如刀一般,丝毫不怯。   “魏峙,确有此事么?”   魏皇沉吟良久,冷声发问。   魏峙抬眸,直视魏皇,   “是。” 第68章 舌如簧  一网打尽   大殿上忽地寂静了下来,仿佛空无一人似的,唯余紫金飞鹤祥云的熏香炉中香烟袅袅,缭绕在半空之中。   魏皇面沉如水,垂下眸去,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没说话。   众人皆屏息静立,微微垂首,不敢发出些许动静,唯余魏峙和昌平长公主老神在在,泰然处之。   良久魏皇叹息了一声,转身抬脚走上了阶梯,于主位坐了,居高临下地环视了众人一遍,最终将视线落在了魏峙身上,淡淡地,   “说说罢。”   魏峙望着地面,轻哂了一下,   “非要说么。”   昌平长公主闻言,蹙起眉头,面上仍是慈爱关怀的模样,好言好语地劝着:   “皇上问话,岂有不说之理?峙儿你也大了,听闻还要求娶莫将军的嫡女,是要成家立业的人了,须得敢作敢当才是。”   “莫将军.莫远怀么?”   魏皇闻言,面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正是呢,就是镇远大将军,莫远怀。”   昌平长公主似笑非笑地走进魏峙,抬眸望着他,   “那位莫小姐娇美非常,其父又手握重兵,能娶她为妻,还真是桩天大的福气呢。”   魏峙唇畔勾起一抹笑意,抬眸望向昌平长公主,眸中亦漾着笑意,只是并未深达眼底,那双眸子寒潭一般,直望得昌平长公主微微有些发凉。   “姑母对这些没影儿的事都如数家珍,当真是挂心于我啊。”   他语调很慢很缓,却没来由地令人觉得很是压抑,就连昌平长公主面上的慈爱笑意都险些挂不住了,她稳了稳心神,和煦笑着:   “那是自然,你们都是天家子弟,我身为魏国长公主,多关注些也是应当的。”   她搪塞两句,又往回扯,   “你还是先回皇上的话儿罢,究竟为什么要屠杀夏府呀?”   “姑母。”   魏峙捻转着指间的碧玉扳指,“都是亲戚,有些事当众说穿了,不体面。”   昌平长公主只当他是说不出理由,微微侧眸望了一眼皇帝,只见皇帝坐在那里,亦望着她,心下立时便明白了几分。   皇帝也想藉由此事打散他和莫家的联系,若是真由着他亲近了莫将军掌了兵权,后患无穷。   得了信儿,昌平长公主似吃下了一个定心丸,敛了笑意,继续施压,   “魏峙,本宫不得不提醒你,拒答可是抗指不尊,欺君之罪。”   魏峙依旧立在那里,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昌平长公主有些恼怒,刚要发作,想了想又忍了下来,软了语气,   “峙儿,你放心,姑母相信你绝不是那般残暴不仁的人,必定有你的苦衷,今日众亲王都在这里,你说出来,大家自有公断,好还你清誉啊。”   “是么。”   魏峙轻笑。   “那是自然。”   昌平长公主遥望众人,“你们说是么?”   “是。”   “是是,定是有原由的。”   众人一片附和,纷纷劝魏峙说出原由。   良久魏皇也开口了,“你且说罢。”   如排山倒海一般,场上的气势变成了一边倒的形势。   魏峙垂下手背到身后,转过身来,迎向魏皇,   “既如此,那我便说了。”   “快说。”   昌平长公主身子微微前倾,期盼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只要他敢说不是因为夏竹悦才屠的夏府,她便立刻传夏竹悦上殿,作为人证指认他的罪行。   他如此折辱夏竹悦的父亲和娘家,想必那狐媚子早已恨极了他才会逃离他来攀附牧白。   如此一役,既打压了魏峙,又能治了狐媚子,还能绝了牧白的心思,实乃一石三鸟的计策。   昌平长公主不禁为自己的妙计暗自赞叹,唇畔勾起一抹笑意,笑望着魏峙,等他入笼。   魏峙微微叹息了一声,似乎有些怅然,   “江汉夏府夏如知,勾结前任知州贩卖人口,偷税偷税,贪腐赈灾银两,勾结皇室买卖官职。”   此番言论犹如一颗入水惊雷,引起哗然一片,众人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魏皇黑了脸面,   “这也不是你屠杀夏府的理由,这些罪责,你可密折上奏。”   “的确不是。”   魏峙抬眸看向昌平长公主,   “只是他一个小小商贾,身后不过一个区区知州,哪里有这样大的本事,定有京中皇室授意,才敢如此妄为。”   他上前两步,深施一礼,   “魏峙身为南平王,镇守一方,辖内出现此等腐朽之事乃是本王治下不严,本王欲为皇上清君侧,故而没有打草惊蛇上报回京,只于夏府秘审了数次而已……”   “你胡说!”   昌平长公主皱起眉头,豁然打断了他。   “胡说?”   魏峙站直身子,玄色蟒袍垂坠笔直,光华流转,衬的他威严神武,他目光如炬,坦荡地望向昌平长公主,   “长公主说本王屠杀夏府有何罪证?夏如知如今好好地活在夏府内,夏夫人及一干妻妾子女俱全,何来屠杀一说?”   “我……”   昌平长公主正欲辩解,魏峙却丝毫不给她机会,一言一语如雷霆万钧,摧枯拉朽一般瓦解着众人的意志力。   “夏如知已然交代了其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本王顺藤摸瓜,已将整个卖官系统的人员名单初步拟定,不消半月,便可连根拔起,一网打尽。”   魏峙看向魏皇,“原本想将名单全部核定无误后再呈交给皇上的,如今,只怕是要功亏一篑了。”   魏皇闻言,面上极为难看,起身亲自近上前来,握住魏峙的手臂,   “你做的很好,朕会派人接管余下的事情,你便不用再费心了。”   众人一听,皆松了一口气。   买卖官职,乃是皇族中的寻常事儿,动用手中的权利牟利,十有八九的事,谁的手上都不干净。   皇上这话儿,很显然就是要包庇大家保住皇室脸面,若是当真曝了出来,轻则丢了脸面,重则抄家灭门。   “你撒谎,你根本不是因为这个才为难夏府的。”   昌平长公主身份尊贵,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从来不需买卖官职,根本不虚他,硬是要同他辨个明白。   “皇姐。”   魏皇回眸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昌平长公主却似没看见一般,平日里皇帝就处处让着她,如今这么多人看着呢,她岂肯罢休,她望向魏峙,   “你不是要证据么?我有人证。”   魏峙转过身来望向她,淡淡地,   “什么人证?”   “夏如知的女儿,夏竹悦。” 第69章 好算盘  似有什么碎裂了一般   “你说.谁?”   魏峙喉头滚动,咽了口唾沫,一瞬不瞬地望着昌平长公主。   昌平长公主见他这般形状,只当他是被自己震慑住了,不禁有些暗自得意,她缓缓走向魏峙,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   “本宫说的正是江汉夏府夏如知的女儿,夏竹悦。”   “你知道她在哪儿?”   他的声线微不可查地有些发颤,手掌在袖中渐握成拳,直攥的指节泛白了才勉强压抑住翻涌的情绪使自己不至于殿前失仪。   “这话儿说的。”   昌平长公主轻哂,凤眸微抬,“我自然是有完全的把握才会这样说,她如今就在我府中。”   昌平长公主回身对魏皇盈盈一拜,“恳请皇上传召此女上殿,将一切说个明白。”   “不必了罢,朕看此事……”   “传罢。”   魏峙忽地打断了魏皇的推诿,“传她过来,我也很想听听,她会说些什么。”   “……”   魏皇沉吟良久,扫了一眼站在外围唯唯诺诺的皇亲国戚们,叹息了一声,撇过头去随手一挥。   太监总管立刻唱喝道:“传——夏如知之女,夏竹悦觐见——”   一时间,殿上的气氛微妙了起来,众人皆各怀心思,垂眸静立,不发一言。   一众皇亲国戚们也都忐忑不安,不知这即将上场的人物究竟会对这个皇上本想含糊过去的定局造成怎样的改变。   这昌平长公主也真是的,皇上都有意要放过大家了,她却偏偏揪着不放,着实恼人。   魏峙静静立在那里,心绪却翻涌如云。   他的悦儿,怎的会在昌平长公主手里。   正当他心下百转千回思索着一会儿要怎么将人带回去的时候,两个御前侍卫走上殿前,拱手施礼,   “启禀皇上,昌平长公主府内,并无什么夏竹悦。”   “怎么可能,你们……”   昌平长公主刚要反驳,却被魏峙急急打断,焦急问着:“你们细找了没有?”   那心急如焚的模样,几乎令昌平长公主都恍惚了一瞬,似乎他更在意夏竹悦的下落似的。   来不及深究这其中的细微怪异,昌平长公主走到侍卫跟前儿,   “她就关押在本宫的寝间内,你们可曾找过?”   “启禀公主,公主府内外皆已查询过,确无夏竹悦其人。”   御前侍卫不卑不亢,冷静沉着地答复了长公主的询问。   “不可能,她一定在府里,我方才……”   “好了。”   魏皇打断了昌平长公主的话,蹙起眉头,似乎有些不耐,   “皇姐,找不到便罢了,此事不要再提及了。”   “皇上……”   昌平长公主还要再说,一个亲王站了出来,赔着笑,   “皇姐,皇兄都说罢了,您便不要再纠缠了,我看峙儿是个好孩子,一心为了魏国,本王相信他。”   “是啊,皇姐,本王也相信他。”   一个人牵了头儿,众人皆附和了起来,都愿意相信魏峙,不想再在这件事儿上多做纠缠。   “你们!”   昌平长公主气结,胸腔起伏,涨红了脸面。   “好了,皇姐累了,早些回去歇息罢。”   魏皇瞥了一眼殿外的天色,   “朕乏了,都散了罢。”   众人一听,如蒙大赦,纷纷作揖恭谨退出了大殿,赶着回去收拾那些败露的马脚。   一瞬间殿内的人都散的一干二净,再也没戏唱了,昌平长公主怒不可遏,瞪了魏峙许久,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魏峙不以为意,仍恭谨转身深施一礼,   “侄儿告退。”   “嗯。”   魏皇斜靠在宽大的椅上,揉了揉眉心,似乎很是烦心。   魏峙直起身子,转过身去,眸色从恭谨瞬间切换为阴郁,浓重墨色般流淌着,令人望而生畏。   他大步跨出了昌极殿,近身的近侍立刻贴了上来,顺从地跟在他的身后。   “立刻搜查京城,以京城为中心四散往城外搜索,无论要道小径,全部搜查!”   “是。”   近侍自然知道他要搜索什么,也不废话,立刻先行一步匆匆去了。   魏峙加快了脚步,往宫外走去,他心知昌平长公主心思深沉,若无确实把握绝不会信口开河,虽然在殿上她交不出夏竹悦。   但在她进宫之前,夏竹悦一定在她手中。   如此短的时间,她一定跑不远。   一定!   然而直到他回到京中的别院,仍然没有好消息传来,他有些焦躁地盘转着指间的碧玉扳指,于前厅内来回踱步。   他抿了抿唇,招来近侍,   “如何了?”   近侍有些为难似地,摇了摇头。   魏峙咬紧了牙关,正要发作,近侍急忙开口,   “虽未搜寻到夏小姐,但却发现还有旁人也在寻她,甚至在京中设了关卡。”   “谁?昌平长公主么?”   “不。”   近侍顿了顿,“是李牧白大人。”   指间转动的碧玉扳指停滞了一瞬,魏峙抬眸看向近侍,“李牧白?”   “是。”   近侍点点头。   忽地如坠冰窟一般,魏峙忽觉寒风刺骨,秋风刀一般割在身上,有些疼。   李牧白也在找她。   也知道她在京中么。   还是说.她离开自己后,便是来京中寻了李牧白呢。   呵……   他早该想到的才是啊。   魏峙怔怔愣了半晌,忽地骤然推开身前的近侍,往府门外走去,   “牵马来!”   马夫不敢怠慢,立刻利索地给汗血宝马上了马鞍,牵至魏峙身前。   魏峙接过马鞭,翻身上马狠狠一抽马鞭,骏马吃痛嘶鸣一声,绝尘而去。   近卫们见状,均纷纷牵过马匹上马,急急追了上去。   一路风驰电掣当街纵马,直惹的行人纷纷躲闪避及,呼啸片刻便来到了李府门前。   “参见南平王。”   门口的守卫们纷纷行礼,小管事赔笑着上来迎接,“王爷来了,咱们这便去通传。”   魏峙翻身下马,丢开马鞭,直接推开了迎上来的小管事,踏进了李府的大门。   “王爷,王爷您这是做什么呀?”   小管事见他盛怒,虽心中骇然不已,但上任管事的下场犹在眼前,他实在也不敢得罪里头的那位主子,只得硬着头皮上来阻拦。   “李牧白在哪”   虽然魏峙只是冷冷地睨着小管事,小管事却觉得其中杀意腾腾,令他不禁背脊发寒。   他略一思索,只得用了个折中的法子。   他恭谨指了指影壁后头,“主子今儿一直在桂园里,您里边儿请。”   说罢转身拔腿就拍,想要抢在魏峙之前去通报主子,这样总算两边儿都不得罪了。   奈何魏峙眼疾手快,长臂一揽轻松捉住他的衣领将他丢在地上,   “待在这。”   说罢看都不看他一眼,抬腿往内走去。   “王爷,您不能这样啊王爷……”   小管事欲爬起身来,却被匆匆赶到的近侍们摁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门口的侍卫们与近侍们纠缠周旋着,魏峙独自穿过重重垂花拱门,来到了桂园。   远远望去,金灿灿地桂花连成一片,碎金子一般随着秋风纷扬而落,馥郁芬芳。   李牧白着一袭月白长衫,银丝镶绣了些许修竹,垂首独坐在廊下,捧着一只瓷罐,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听见了脚步声,他也不回头,似乎已有人前来报过了一般,他并不意外魏峙的到来,仍是垂着头,摩挲着手中的瓷罐。   “悦儿在哪里。”   魏峙站在偌大的庭院里,冷然发问。   李牧白头也不抬。   “她这段时间同你在一起?”   李牧白轻笑,抬起眸来,“怎么,你嫉妒么?”   魏峙面无表情,没有说话,抬腿走到廊下推开了屋门。   若有似无的清甜扑面而来,一切昭然若揭。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   还未待他发作,桂园中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昌平长公主携着苏嬷嬷近上前来,瞥了魏峙一眼,却并未理会他。   并无什么寒暄过场,直接了当地问李牧白,   “你和那狐媚子的孩子呢?”   似被重锤狠狠砸在的心上一般。   魏峙几乎一口气滞在了那里,忘记了呼吸,回首望向李牧白。   倒是李牧白泰然处之,仍是闲闲的,抬眸直视着魏峙,笑了笑,   “送走了。”   “立刻带回来,她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就不信孩子在我手里,她能当真不要自己的孩子。”   昌平长公主咬牙切齿,已然不顾及魏峙也在场了,甚至还想趁此机会,窥探那贱婢在魏峙心中的分量。   魏峙缓缓转身,伸手揪住了李牧白的衣领,   “你说的,是谁的孩子?”   “你方才没听见么?还能是谁的孩子?”   看着魏峙怔忪的模样,李牧白恶意更甚,似乎要令他彻底死心似地,   “抛夫弃子罢了。”   “不可能!”   魏峙低吼。   李牧白凄然一笑,有些落寞似地,   “她能一再抛弃你,又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魏峙定定地望着李牧白,希望从他眸中寻找出哪怕丝毫端倪,然而李牧白只是一副情殇的模样,垂首抱着瓷罐,倒真真儿似个孤苦的鳏夫一般。   似有什么碎裂了一般。   曾经缺失的那段时光,她都在李牧白的身边么。   为什么不告诉他?   为什么将她从李牧白身边带走的时候他们不说?   他努力回想着木槿花海里质问她的那一刻,她分明说没有同李牧白在一起过,难道都是骗他的么。   他疯狂回想着,翻涌的情绪和心中的钝痛令他迷失了理智,只觉头痛欲裂,找不出丝毫头绪。   “既如此,你为什么任我带走她?”   李牧白见他如此模样,立刻便明了了魏峙定然还没有碰过夏竹悦,不禁心下稍安,自觉稳操胜券。   他望向魏峙,作出一副为情所困的模样,   “我见她肯跟你走,只当她心中爱你,不愿困她。”   李牧白叹息一声,话锋一转,   “怎料她前些日回来寻我,仍觉我才是她心中挚爱,想与我一同抚育孩子,我岂能拒绝?”   “荒唐!”   还未待魏峙作出反应,昌平长公主却先听不下去了,不禁怒斥,   “你们都是天家子弟,要什么样的千金没有,竟争相被一个贱婢耍弄的团团转,实乃滑天下之大稽!”   “母亲。”   李牧白冷了声线,“小竹已经知错悔改,愿意回到我身边了,甚至不计较名分要常伴我身侧,若不是您吓着了她,她岂会抛下我和孩子?”   魏峙身形晃了晃,伸手撑在了廊柱上,目眦欲裂。   长公主怒极,张口还要再斥责,还未待她开口,魏峙放下手臂,往外走去。   “哎,你……”   长公主欲唤住他继续训斥,魏峙咬牙一拳击在身侧的桂树树干上,其力道之大,伴随他多年的碧玉扳指应声而碎,随着纷扬而落的细碎桂花儿一起跌落在地,碎成了几瓣儿,闪烁着耀眼的光华。   鲜血自划口滴落,砸在了碧绿的玉片上,鲜艳地刺目。   昌平长公主也有些骇然,她虽忌惮这侄子,但也从来只是想削一削他手中的令人担忧的权利而已。   她这侄子,向来都是冷静从容的模样,即便先前在殿上那般境况,他都不曾失态,如今却因一个小小的贱婢,发此雷霆之怒,倒真叫她一时间做不出反应来。   魏峙静立良久,也不管伤口鲜血如注,垂下手臂,任华贵的衣料染上血污,径自离去了。   直到出得李府大门,他才说了第一句话,   “整合关外兵力,启动计划。”   秋风萧瑟,寒凉的很,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昏黄的傍晚一片死寂。   此刻的夏竹悦已然远离了京城,往关外逃去。   长公主前脚一走,一直跟在后头的齐姜便用迷烟迷晕了关押夏竹悦的小丫鬟。   夏竹悦曾在长公主府任职,熟知长公主府的地形与守卫布局,引着齐姜从偏院儿的矮墙处溜之大吉。   原本街上到处设了李牧白的关卡,但她们在京中救人久已,早已熟知了多条僻静暗道,最终夹藏在一辆运送稻草的柴车里混出了京城。   出了京城便一路骑着快马,星夜兼程地往关外赶去,终于在三日之后,顺利出了关,到达了岐国在关外的驻地。   那是一片沙漠中的绿洲,原始极了,远离各国的疆土,也不甚大无甚油水,人迹罕至,属于无人管理的地带。   岐人利用了这一点,在这里伐木修建了围墙堡垒,兵营村落,在此作息练兵。   夏竹悦的到来,引起了村落的轰动,短暂的欢迎仪式之后,她很快融入了这里,积极参与战术推演,照顾民众的生活。   待到熟悉一切之后,复国的号角正式吹响。   她们向岐国的一座城池原址打响了第一场战役。   那座城池原是被周边的邱国所瓜分占据,挖空了那里的金矿之后便疏于管理,只有寥寥一些邱人的囚犯被发配到那里继续发掘金矿而已。   齐姜带领着训练有素的军.队不费什么功夫便轻易击败了他们,夺回了城池。   首战告捷,齐姜归来欣喜非常,主动请缨立刻攻打下一座城池,尽早收复所有失地。   夏竹悦思索片刻,拒绝了她的请求。   “公主,咱们应当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才是啊。”   齐姜见她不允,有些着急,“如今士气大涨,为何不一鼓作气打下去?”   其他臣子也点头称是,力主继续攻打城池。   夏竹悦笑笑,拉她坐下,亲手斟了杯茶水递与她。   “这第一仗不过是试试水,邱国没有防备才会被轻松击溃,如今打响了第一战,各国便知道了咱们要复国,咱们且等等,看看各国对此都是什么态度再说。”   “还能是什么态度,他们都是既得利益者,难道会把吞下的城池吐还给咱们吗?”   齐姜有些不忿,“还是硬打来的才实在。”   “以咱们目前的兵力,单独打一两个国家尚已吃力,若是诸国联合起来,还复哪门子国?”   夏竹悦掷地有声,齐姜一时语塞,无话可说。   众人也都偃旗息鼓,失了方才的豪情壮志,有些怅然。   夏竹悦见状,安慰似的拍了拍齐姜的肩膀,   “也不必太过担忧,咱们本就是背水一战,已然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而那些国家内忧外患顾及的太多,这般算来,也不是丝毫没有胜算。”   “但您说的确是实情,若是诸国联.军,咱们根本打不过。”   齐姜垂着头,丝毫不见战胜归来的欣喜了。   “兵者,诡道也。”   夏竹悦柔声细语,“行军打仗,也不一定全靠武力取胜,智取才是上策。”   “您有计策?”   众人来了兴致,皆拢至夏竹悦身边。   “你且散露消息出去,说我手握龙脉金窟的秘密,若是哪位国君助我收复失地,我便将龙脉金窟双手奉上。”   “可是公主,并没有什么龙脉金窟啊,您这可行吗?”   一位老臣很是犹疑。   夏竹悦却十分笃定,“龙脉金窟是假,但人性的贪婪是真,谁会放过龙脉金窟呢,让他们互相先斗一阵子去罢。”   众臣虽犹疑,但夏竹悦地位崇高,她的命令一出,便被立刻执行了下去。   第二日整个天下都知晓了岐国有位貌若天仙的公主,手握龙脉金窟,若是谁能助她复国,博得她的青睐,她便将其双手奉上。   投诚示好的信笺雪片一般纷至沓来,几乎所有的国君都希望能够为她效劳,甚至还有的国君直截了当的提出要与她联姻。   当真是打的一副好算盘。   夏竹悦将那些信笺全部扔在了一旁,让人代笔为每位来信的国君都回上了一封信,希望他们能够献上自己的诚意。   之后的几天,有些国君派人送来了金银珠宝,有些送上了车马粮草,更有甚者,甚至将自己国家瓜分到的岐国小城池拱手奉上,实在令齐姜等人啧啧称奇。   夏竹悦却不为所动,仍旧丢了那些信笺,命人回信,告知那些国君,其他的国君都分别送給了她什么礼物。   果不其然,诸国之间瞬间起了些许摩擦,有些互相增加了关税,有些拒了商贸往来,有些国土接壤的国家甚至起了边境摩擦。   于是在夏竹悦的运筹帷幄之下,未费一兵一卒,便使原本便互相不睦的诸国更加心生芥蒂,渐渐乱成了一锅粥。   这个消息自然也落到了一直奉命在关外寻找龙脉金窟的林霄耳中。   听闻了这个消息,眼见着各国的诡异举动,林霄越发觉得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公主有问题。   思来想去,他决定亲自去探一探这个公主的底细。   林霄扮作信使,跟着其他信使一同去向这位公主传递信笺,待专门为公主收取信笺的侍卫取走信笺之后,他悄悄回转身来,跟了上去。 第70章 夜锦城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林霄一路跟着侍卫,去了一座岐国刚刚收复的城池。   那座城不大,荒芜许久,破败不堪,如今岐人收复了对这里的管制,正在四下招揽工匠对其进行修缮。   城门口管制的并不严格,进出的人流量却很大,但都秩序井然,看的出不断有岐人在往城内转移安顿。   林霄随着人流,混进了城中,只见众人各司其职,搭架的搭架,运料的运料,修屋铺路,一派热火朝天欣欣向荣的气象。   百姓们的脸上也欣喜笑着,平民百姓和身着军.装的士.兵们不分你我,共同修缮着自己的家园,还有许多妇女们提着饭食茶水四处分发,照顾着挥洒汗水的劳力们。   “公主,您歇歇罢,这些个琐碎小事儿,咱们来做就是了。”   “是啊是啊,您还亲自做这些,真是折煞我们了。”   忽地,不远处的一个工棚门口引起了小小的骚动,众人围聚在一起,不知在推让着些什么。   林霄挨着墙根儿缓缓靠近,放眼望去。   只见众星捧月一般,一众劳力和妇女之中亭亭玉立着一位妙龄少女,那少女身段婀娜,青丝如瀑,正背着身,从一个美丽红衣女子手中捧着的竹筐里取出一个个热腾腾的窝窝头逐一分发给大家。   “不打紧,今日锦城开始修缮,我过来看看,顺便帮帮忙。”   她将最后一个窝窝头捧到分茶水的妇人手中,   “辛苦你们了,切记茶水要煮沸后再分发给大家,别喝生水,免生疟疾。”   “是,谨遵公主教诲。”   妇人们连连称是。   少女欣慰地点点头,看了一眼空落落的竹篓,“行,那你们忙罢,我去别处看看。”   “哎,公主好走,注意脚下。”   众人起身迎送,皆亲热的很,并不似一般君臣那般疏离。   林霄心下明白了这位少女便是他寻找的岐国公主,不禁又往前探了几分,想要一窥那岐国公主的真容。   好在那少女收拾了竹筐,便回转身来往外走去,林霄一望之下,惊疑非常,那面容,不正是主子苦寻许久的夏姑娘么。   或许只是面容肖似呢,他想要再近一些,一动身形却堪堪碰着了一排竹篙,竹篙一歪,就要倒下两根来。   林霄手疾眼快,手腕翻转立刻便将要倒下的竹篙推回了原位。   此等身手瞬间便引起了齐姜了注意,美目一瞥,低喝一声:“谁?”   林霄暗道不妙,如今情势不明,若那公主当真是夏竹悦,必定认得自己,眼下还是不要暴露为好。   转瞬之间林霄心下已百转千回,定下心思,他稍一转身,便闪身隐进了一条破败的巷子里。   齐姜见状,喊了一声:“保护公主!”立刻便有士兵丢下手中的活计冲上来将夏竹悦团团围住。   齐姜则足尖轻点,循着林霄的踪迹追了上去。   奈何林霄身手了得,身影稍纵即逝,不消片刻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齐姜无功而返,有些丧气,“齐姜无能,未能抓获那人。”   夏竹悦倒还算镇定,屏退了众人才问她,“是什么人?”   “不知道,如今局势混乱,各国探子频出,或许是刺客也未可知。”   齐姜看着夏竹悦,略有些担忧,   “公主,今非昔比,如今您的安危最重要,还是减少亲自露面做这些散碎活计罢。”   夏竹悦知她是担心自己,不忍拂她,轻声应了。   齐姜这才面色稍霁,护着夏竹悦一同回去了。   然而林霄并未走远,摆脱了齐姜的追逐之后,又悄然回身杀了个回马枪。   许是方才的打草惊蛇,锦城内的安保守卫提升了登记,城门口加了守卫盘查,城中也增设了士.兵巡逻。   但这些在林霄眼中,并不算什么难事儿,他依旧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悄然潜入了她们在锦城中落脚的宅院。   那处院落兴许是从前城中豪绅的住所,虽然雕梁画栋早已不复存在,但房屋还算坚实,稍作修葺,也不失为一处绝佳的安身之所。   林霄穿过重重守卫,悄无声息地摸进了那公主所在的院落,奈何那公主身边的红衣女子身手也十分了得,方才追逐之时几次险些被她追上,令林霄有些忌惮。   一直蛰伏到月上中天,那红衣女子才替公主关上门扇,自去院子西侧的厢房里安置了。   又静静等候了两炷香的时间,确是夜深人静了,林霄这才从檐角翩然落地,靠近了主屋。   他有轻功,一双脚踩在地上毫无声息,屏息静气的时候,根本无人能发觉他的存在。   他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摸到了主屋背后,伸手点破了窗纸,向内窥去。   他的位置一眼便能望见床榻,然而榻上被褥整齐,根本无人安歇,他心下一惊,复又往别处望去。   好在一望之下,便见一个清丽的身影半伏在圆桌上,手中捏着一样物什,望着那物什发呆。   屋里没有点灯蜡,幽暗一片,但好在今日是十五,满月浑.圆,似银盘一般挂在天上,将清辉散落整个人间。   伴着月色,林霄看清了那样物什的轮廓,不禁心下一惊,一颗心蓦地疯狂跳动了起来。   那是一只蝴蝶的轮廓,微微颤着翅膀振翅欲飞,若不是她手中还握着细长的钗柄,任谁见了都只会觉得是她纤细指尖托着一只脆弱的蝴蝶。   林霄有些难以自己,不禁绷紧了浑身的肌肉,那支钗的轮廓他再熟悉不过了。   曾有多少个夜晚里,他的主子亦是如此,独自孤寂地守着珠钗,枯坐至天明。   她是夏姑娘无疑了。   林霄且惊且喜,却又生出了无限的疑惑。   这夏姑娘怎的忽然出现在这里,又怎的莫名其妙的成了那岐国的公主呢。   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他需得尽快查明这一切,回去禀报给主子才是。   一抹冰凉尖锐的触感惊醒了林霄,不消看也知道,一把锋利至极的匕首正抵在他脖颈之上。   他心下惊悔不已,惊的是竟有人能毫无声息地近他的身,悔的是自己竟如此大意,失神露了破绽。   他不动声色地手腕微翻,握住了袖中的短刃。   清冷的女声自耳后幽幽传来,   “你是谁?” 第71章 你撒谎  思念成疾   月色很美,却无人有闲情去欣赏。   冰冷尖锐的刀尖又抵紧了几分,林霄的脖颈微微有些生疼。   “怎么不说话,哑巴么?”   齐姜红唇轻启,呵气如兰,拂在林霄的耳际。   林霄有意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不禁让软了口气,带着些许轻挑的意味嗔她,   “小姑娘家家的,绣花儿扑蝶不好么,非要舞刀弄枪,活像只……”   他微微侧眸,斜睨着她,   “……母老虎。”   随着虎字儿的尾音,轻轻吹了一口气儿,拂在了齐姜的面上,惹的她眨了眨眼睛。   “你!”   齐姜羞恼交加,微微涨红了脸面,手上一紧就要割他的脖颈,而林霄却趁她眨眼的那一刹空隙灵巧地一个鹞子翻身,钻脱了她的臂弯,足下轻点,瞬间远去了十数步。   拉开身距后竟还回眸爽朗一笑,   “你啊,还嫩点儿。”   说罢一脚借力踏在树干蹬上了围墙沿,翻身往外一跳就要遁逃。   是可忍孰不可忍,齐姜自幼习武,乃是岐国密训的顶尖杀手,何曾受过这般戏弄,不禁起了胜负心,拿出十二分本事追逐了上去。   洋洋得意有些轻敌的林霄轻巧翻出了宅院,欲从周遭的小巷里迂回退出锦城。   他翩然落地,真要提气夜奔之时,一把利剑灵蛇一般,浸染着月华银光粼粼地直朝他面门挥来。   他心下大惊,好在身法已然形成了肌肉记忆,躲避危险的本能令他下意识地回身闪过了这致命一击。   还未待他稳住身形,那柄利剑犹如毒蛇一般如影随形,剑花儿舞地飞快,手腕翻转间已然看不清执剑之人的绝色容颜。   那红衣女子美则美矣,出招却很是毒辣,一连数招,皆为杀招,直教林霄疲于防守,若是稍有差池便会命丧当场。   两人一连对峙了数十招仍不分伯仲,齐姜攻的凶猛狠戾,林霄却也防的密不透风,双方都没占着什么便宜。   齐姜心中纳罕,且惊且疑。   此人绝非一般等闲之辈,一般的探子或杀手,活不过她十招。   绝不能放过他!   思及此处,齐姜忽地缓了攻势,手指扣环忽地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尖锐的哨声瞬间穿透了寂静的夜空,如夜枭在嘶鸣一般嘹亮。   四面八方的火把应声而亮,数队穿着盔甲的士.兵迅以哨声为中心速汇拢了过来。   林霄见状,面上渐渐失了先前的玩世不恭,凝重了起来,但饶是如此,嘴上也不肯饶人。   他远远睨着齐姜,   “怎么,打不过就喊人啊。”   他忽地轻哂一声,有些轻浮,“这么舍不得我走,莫不是看小爷英俊,要强留小爷做夫君”   “唉……”   他轻叹一声,上下打量着齐姜,摇了摇头,   “只可惜小爷我……不喜欢张牙舞爪的母老虎呐。”   齐姜知他又再使激将法,不再被他左右情绪,勾唇轻蔑一笑,却端地美艳不可方物,   “三脚猫功夫,也敢班门弄斧。”   二人对立在巷道成排的矮屋顶上,齐姜一身烈焰红衣,背后是巨大而皎洁的月亮,夜风拂过她额前的碎发,令她看上去美的那么地不真实。   林霄怔忪了一瞬。   恰是这一瞬,齐姜纵身一跃,执剑飞扑了过来,林霄待要再挡,已然被她钳在了臂弯里。   林霄心下一紧,这是要中美人计啊,他身负重任,可不能折在这里,随即抽出袖中匕首,毫无保留地旋身同她缠斗了起来。   林霄猛一狠戾起来,齐姜顿觉压力倍增,竟略显颓势,有些吃力起来。   然而举着火把的士.兵已然赶至,齐姜一个擒拿手将林霄拖向了地面,两人缠打着双双落地。   甫一落地,士兵们便一拥而上,手持刀枪剑戟戳向林霄。   林霄双拳难敌四手,以一当十实在难以处处顾全,顽抗许久终于露出一处破绽,被齐姜连同士.兵们死死抵在了墙壁上。   士.兵举刀欲劈,齐姜一把捉住了士.兵的手腕。   士.兵诧异看向她,她却微微喘息着,瞥了一眼还算镇定的林霄,随口吩咐着:“要活的。”   林霄闻言,抬眸看向她,   “有本事咱们再打过,喊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听了这话,齐姜竟捋了捋发丝,有些恶趣味似地,俯下身子冲他眨巴眨巴眼睛,故意柔柔地,   “人家本来就是小女子呀,做什么要当英雄好汉?”   “……”   林霄无言以对,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   那模样儿直引得齐姜哈哈大笑,恢复了爽朗的做派,直起身来一挥手,   “捆好了,带去公主面前。”   “是。”   士.兵应了,拿来绳索将林霄五花大绑,推搡着跟在齐姜身后,复又往宅院里去了。   待他们回到宅院里时,里头已经灯火通明了,夏竹悦穿戴整齐地站在前厅里。   齐姜走过来捉过林霄的手臂,将他推至夏竹悦身前,“启禀公主,捉拿刺客一名。”   “刺客”   夏竹悦朝那人面上望去,一望之下很是惊讶,   “林霄?”   “正是在下。”   林霄抿唇一笑,客气招呼着:“久违了,夏姑娘。”   忽地被人一脚踢在了小腿上,只听得齐姜斥责着:“夏姑娘也是你能叫的?”   “哎,别这样。”   夏竹悦走下来拉过齐姜,“我认识他,从前……也算是得过他的照拂罢。”   “是么,那他深更半夜地往您屋里瞧什么?”   齐姜有些鄙夷,“一看就不安好心。”   这话问的夏竹悦也疑惑非常,不禁抬眸问林霄,   “你怎的会在这里?来做什么?”   一时间林霄还真回答不出来,难道直说是觊觎龙脉金窟前来打探消息的么,他瞟了一眼那个凶巴巴的红衣悍妇,若当真这样说,那悍妇肯定会当场将他大卸八块的。   他斟酌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我是替主子来寻您的。”   夏竹悦垂下头去,羽睫轻颤,唇色微微有些泛白,“寻我做什么。”   “主子想您,思念成疾。”   “你撒谎。” 第72章 凭什么  终是忍将不住   林霄心下一惊,面上的笑意僵了僵,有些讪讪地,“我没有撒谎。”   “他有莫小姐常伴身侧,想我做什么。”   夏竹悦露出一抹苦笑,有些落寞似地,命人替林霄松了绑,   “我并不会为难你,你也不必编那些瞎话儿来哄我。”   原来她并未发觉自己觊觎龙脉金窟的心思,林霄心下稍稍安定了些许,转了转被勒红的手腕,又有些不是滋味。   他也不知主子为何会忽地同那位莫小姐来往甚密,或许夏姑娘离开主子,便是因为这个缘故罢。   如此想着,林霄也似有些理亏似的,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几人都杵在前厅里,都半晌没说话儿,气氛逐渐尴尬了起来,齐姜见夏竹悦对此人并无惩处之意,便也只默默退守在她身后,不再多言。   沉默良久,终是夏竹悦抿了抿唇,率先开口,她抬眸看向林霄,声音轻柔却坚定,   “林霄,我不管你为什么来,但往事可忆不可追,你且回罢。”   “夏姑娘……”   “回罢。”   似不愿被他看见神情似地,夏竹悦转过身去,只余一抹纤弱背影,   “你只当没见过我,也不必报给他知晓,免得徒添烦扰。”   “可是主子他……”   林霄有些着急,待要再说,却被夏竹悦轻轻抬手阻了。   “送客。”   夏竹悦轻声下令,不再停留,径自离开了前厅。   “夏姑娘,您……”   “夏什么姑娘。”   一拳不轻不重地砸在他肩头,齐姜上前一步,挡住了他想要追逐夏竹悦的脚步。   齐姜噙着一丝笑意,闲闲地睨着他,   “走罢小郎君,甭望了,眼珠子望掉了咱们公主也瞧不上你那主子。”   “你!”   林霄气结,却又无可奈何,眼见着夏竹悦的身影远去,也只能被齐姜推搡着,一路被推向城门。   已然是晚秋了,天际微微有些泛白,更深露重,齐姜纤长的羽睫上都凝了露珠儿,衬的眸子都雾蒙蒙的。   她捉着林霄的手臂,怕他骤然逃脱,面上却云淡风轻地随口问着:   “哎,你那什么主子,当真思念我们公主么?”   “嗯。”   “那他为什么还要同别的女人在一起?”   齐姜有些不解。   “你懂什么。”   林霄轻哂,英挺的眉尾微扬,“我们主子心怀天下,自然有他的道理。”   “噢,心怀天下……”   走到了城门口,齐姜松开手,忽地一脚将他踹了出去,轻啐了一口,   “那就让他抱着天下过去罢,别来招惹我们公主!”   “还有你。”   齐姜笑睨着踉跄了两步堪堪稳住身形的林霄,“别让我再看见你,见一次削一次。”   说罢冲他笑笑,“关门。”   厚重的城门应声阖闭,将一脸无语的林霄隔绝在了锦城之外。   林霄叉腰哈了两口气儿,着实有些被气着了,古人诚不欺我,果然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这娘们儿,也太气人了。   然而眼下他并没有闲工夫在这儿置闷气,如今阴差阳错地竟让他在此碰上了夏竹悦,他需得立刻回魏国禀报给主子才是。   林霄抬头望着锦城高大的城门,舔了舔唇,转身回了自己在关外的据点。   回到据点之后马不停蹄地收拾了行装,交代了手头的事宜,骑上一匹快马,飞奔回魏国。   饶是林霄那般星夜兼程,也耗费了三五日才回到江汉,他一路飞驰到南平王府,甚至连衣服都未曾换过,直接弃马进府去求见魏峙。   上来迎接的小厮见他如此情状,只当是有紧急军情,皆不敢怠慢,连忙为他推开府门,引着他直往魏峙院儿里去了。   魏峙自京城回来之后便忙碌极了,成日里密会心腹重臣,星罗棋布地安置各项计划。   在他着了魔似的奋发之下,先南平王的毕生所愿,已然是蓄势待发,只差临门一脚了。   秋末的院儿里萧瑟的很,枝头原本繁茂的翠叶已然凋零尽了,往日姹紫嫣红的花朵儿,也都零落成泥,没入了红尘。   院儿里连个丫鬟都没有,唯余两个小厮泥胎木偶一般立在门口两侧,死气沉沉地,更显萧索。   林霄跨进院儿里的时候,恰逢莫岚和魏峙从主屋里出来,她盈盈一拜,声音婉转,   “王爷请留步,不必相送。”   “嗯。”   魏峙淡淡地应了一声,停在了廊下,神情清冷的很。   莫岚缓缓起身,转身往院外走去,路过林霄身侧时,抿唇同他微微点了个头。   林霄亦停下脚步,拱手轻施了一礼。   待莫岚出了院子,林霄才走近魏峙身侧,恭谨躬身,   “主子。”   “嗯。”   魏峙应了,仍立在廊下。   林霄看见他消瘦了许多,原本挺括的蟒袍都松泛了些许,许是劳累的缘故,双颊和眼窝深陷了不少,似乎心情也不甚好,就那样枯立着,有些茫然地望着远处颓败的花圃。   心下有些酸涩似地,原本想要立刻告诉他的那些话也变得难以启齿了起来。   原本想要直接告诉他夏姑娘的行踪,但方才撞见莫小姐,他也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再提及夏姑娘。   \'你只当没见过我,也不必报给他知晓,免得徒添烦扰。\'   夏竹悦的话萦绕在他耳边,他心里知道以目前的状况,这两人,多半是没有结果的。   该不该再给主子希望呢?   正当林霄由于不决的时候,倒是魏峙先开口问他,   “去了这么久,打探到什么了?”   “我……”   无论有没有结果,都应当由主子自己去决定要怎么做,哪怕不能成,也好过因他知情不报而留下遗憾。   林霄抿了抿唇,一狠心,“打探到夏姑娘的行踪了。”   魏峙身形微微一晃,面上却没什么波澜,声线也无甚改变,只是缓缓地,   “谁?”   “就是那个夏如知的女儿,夏竹悦小姐。”   “哦,还打探到别的什么了么?”   魏峙仍望着远处的花圃,波澜不惊似地。   “……”   林霄有些诧异他的无动于衷,复又补充道:“她是岐人。”   魏峙没有说话。   “还是岐国公主。”   魏峙终于回过头来,望向林霄,林霄见他有反应了,急急想要将自己遇见夏竹悦的经过和盘托出,可魏峙却只是略显不耐地望着他,眸中凉薄至极,   “关我什么事?”   “……”   林霄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正僵持着,忽地一个小厮引着一人急急穿过院门小跑了进来。   那人径直跑到魏峙身前跪伏在地,   “启禀王爷,探子来报,关外诸国动乱了。”   “为何动乱?”   魏峙似乎更关心这件事儿,随口问着。   “回王爷的话,原本关外诸国都在给那刚复国的岐国公主献礼示好,企图牟利,不想却被那岐国耍弄的团团转,互相猜忌打压了起来,如今诸国国君幡然醒悟组成了联军,欲要联合起来剿灭岐国。”   “所以呢。”   “诸国国君欲派使者前来向魏国借兵,一同在五日之后围剿岐国。”   “知道了。”   魏峙一挥手,“退下罢。”   “是。”   小厮同那人一齐退了出去。   “主子,那岐国公主,就是夏姑娘啊。”   林霄有些焦急地望向魏峙。   魏峙仍淡淡地,随手拂去袖上浮尘,转身往屋里走去。   “主子!”   林霄急了,顾不得规矩了,上前拉住他的衣袖,“您不要夏姑娘了么?”   魏峙皱起眉头,漆黑眸子黯了黯,忽地挥手拂开了林霄,回首吼道: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要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   “……”   被拂撞在廊柱上的林霄惊骇地望着魏峙,一脸的不可置信。   秋风拂过,撩动魏峙玄色的衣摆,他垂下头,深吸了一口气,走进屋里狠狠摔上了门扇。   林霄在门外,仍是久久回不过神来,他万没料到事情会演变到如今这副模样。   他有些担心魏峙,却又不敢进屋去打扰他,只得守在廊下,以备他随时召唤。   然而直到他在寒夜里枯坐了整整一夜,魏峙也没有再出现过。   天际泛白,月亮隐落,林霄终是忍将不住,起身欲去敲响房门。   他轻轻走到门扇前,抬手欲敲,门扇却在他将将要敲下的一瞬间豁然洞开。   魏峙的脸出现在眼前,似乎也一夜没阖眸似的,他的眼窝凹陷的更深了些。   林霄细看之下却更为惊异,魏峙已然穿戴了一身戎装,佩上了配剑。   魏峙看了一眼林霄,抬腿跨出房门,   “出关。” 第73章 锦城破  不惧生死   残阳如血,漫天翻涌的火烧云似火焰一般,昭示着敌军的疯狂。   夏竹悦一行人,已被困在锦城三日了。   原本修葺的差不多的锦城,被联军团团围住,只得城门紧闭,严阵以待。   那些联军十分狡诈,知岐国收复的城池不多,难以互相驰援,故意将锦城围而不打,消磨城中的粮草,折磨城中百姓的心理,等到约定好的围剿时辰再一齐攻城。   夏竹悦立在城楼之上,望着城外黑压压的大片敌军,不禁抿紧了嘴唇。   她此番只是来修缮锦城,带的大多是工匠,只带了少量亲兵而已,大部队尚再绿洲驻扎。   但是这几日以来根本无法出去传递信息,放出去的信鸽也都有去无回,想来皆是被射杀了。   她心下明白,即便是绿洲的探子得知了她们被困锦城,也难以营救。   联军已将锦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即便是绿洲的部.队来了,也难以从外围破阵。   正当她苦思对策的时候,一件披风拢在了她的轻甲上,她缓缓回首,撞上了齐姜略显担忧的眸子。   见此情状,夏竹悦不禁酸了眼眶,咬紧了唇瓣儿。   齐姜揽过夏竹悦,低声安慰着:   “公主别害怕,即便是攻城齐姜也定会护你周全,将您送出去。”   夏竹悦摇摇头,眸中蓄了泪花儿,却倔强地不让它滴落下来,   “你们是我带来的,我不能顾自逃生。”   她抬眸望向残阳,殷红的光线照在她姣好的面上,看上去有些悲戚决绝。   “我不怕死。”   她抽噎了一瞬,声线微微有些发颤,“只是想到这么多百姓将会一同赴死,我……”   “公主。”   齐姜急切唤她,“您别自责,我们走上复国这条路时,便做好了殉国的准备。”   “您过来看看。”   她挽过夏竹悦的手臂,将她引至城楼的另一侧,往城内指去。   夏竹悦越过齐姜向下望去,只见城中的百姓都握着手边能拿到的武器,或是伐木的砍刀,或是铲灰的铲子,甚至连原本烧茶送水的妇人们,都拿起了菜刀和火钳,一副欲要拼死相抗的气势。   “您瞧,城内岐人无一人恐惧退缩,我们被迫害的太久了,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齐姜有些激动,眸中氤氲起了薄薄的雾气,   “战死在自己的国土上,远好过屈死在异国他乡。”   夏竹悦再也忍将不住,盈满在眼眶里打转儿的泪水终于滴落了下来,坠下了高高的城楼,浸润进了岐国的土地上。   忽地,一支熊熊燃烧的箭矢瞬地刺了过来,狠狠地扎进了城墙上的草垛里。   那箭矢上蘸了煤油,瞬间引燃了草垛,被风一扑,立刻爆燃了起来。   “公主小心!”   齐姜一把拉过夏竹悦,飞身猛踢了一脚,将那草垛踢下了城楼,落到了城外正发起攻城冲击的敌军身上。   夏竹悦急急走过来往下看去,却只见一直在城外安营扎寨围而不打的敌军们忽地开始攻城了。   有一群人推着装有巨木的大车疯狂地撞击城门,另一群举着长梯搭墙企图爬上城楼,更多的是举着刀枪剑戟嘶吼着冲向锦城的。   方阵的后排有一群弓箭手,正搭弓引箭,蘸了煤油点燃箭矢,欲射向城楼好掩护那些攻城的同伙们。   夏竹悦目次欲裂,这些人竟连谈判的机会都不给,直接就下杀手!   她回眸望向齐姜,果断下令,   “还击!”   战场之上,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   齐姜得令,立刻执行下去。   城楼上升起掩护盾牌,士兵掩在盾牌之后,亦点燃箭矢,射向敌方方阵。   敌方的箭矢瞬间便稀疏了起来,但短暂的空隙之后,敌军发起了更加疯狂的反扑。   夏竹悦指挥城中的百姓隐蔽,守在早已蓄好水的蓄水点,哪里着火便及时扑灭哪里。   城下的敌军如蚂蚁倾巢一般,乌泱泱一片围拢了城墙,奋力搭梯往上攀爬。   待时机差不多了,齐姜一挥手,城楼上的士兵便倾倒下原本预备用以城中铺路的黑油。   黑油滚烫黏腻,倾倒下去黏滑不已,敌军根本无法抓握墙体,纷纷跌落下去。   偶有个把抢在这之前爬上来的敌军,也立刻被城楼上守城的士兵给解决了。   但饶是如此,城内毕竟物资人力有限,而敌军却似潮水一般永不停歇,岐人负隅顽抗许久,终是被敌军以巨木撞破了城门。   城门洞开的一瞬,夏竹悦心知,无力回天了。   一瞬间胸腔里涌出的悲戚令她难以自持,但她亦将生死看淡,誓与百姓同生共死。   城内打斗惨叫声四起,如狼似虎的敌军涌进城门,肆意屠杀沿途所见的所有人。   夏竹悦抽出腰间匕首,紧紧握在手中。   她做了十多年的夏家千金,并不会什么武功,出关以后也不过在齐姜的教导之下略学了些防身之术。   她知道自己连一个最普通的士兵都敌不过,但她仍握紧了匕首走了出去,迎风立在了城头,如同旌旗一般告诉岐人,她与他们同在。   即便是到了最后的时刻,她也会竭力一战,绝不受辱。   城下的岐人士兵远远看见了公主,似被鼓舞了一般,士气大涨,嘶吼一声,爆发冲杀了一波,剿灭了不少敌军。   敌军见状,反扑更甚,凶残扑杀了起来。   “擒贼先擒王,杀了那岐国公主!”   不知是哪个敌军将领咆哮了一声,数名发现了夏竹悦身影的士兵骤然转身,冲向了城楼。   城楼下的士兵难以抵挡,瞬间便被斩杀殆尽。   敌军冲上了城楼,在下厮杀的齐姜见状,奋力斩杀了与她缠斗的士兵,翻身跃上石阶,往城楼扑去。   然而她实在是离得太远了,在她将将要抵达城楼之时,已然有一敌军士兵手举大刀,冲过去劈向了夏竹悦。   “咻——”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利箭在夏竹悦眼前洞穿了那人的首级,鲜血一迸,那个敌军士兵还来不及叫唤,便张着嘴倒地而亡。   正要近身的士兵滞了一瞬,嘶吼一声,举刀一齐向她砍去。   夏竹悦闭上眼睛,举起匕首往前刺去。   想象中的疼痛感并未传来,忽地被什么狠狠一扯,天旋地转之间只觉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第74章 你输了  万劫不复   浓重的血腥气味里裹挟着熟悉的沉水香气息,夏竹悦一时有些恍惚。   莫非自己已然身处阴曹地府么,怎的会在此刻嗅到这般气息。   她单薄纤弱的身子似纸鸢一般被那人揽带着四下游移。   耳畔的惨叫声响彻云霄,刺耳不已,她强迫自己睁眼望去。   刀削一般凌厉的下颌,她微微抬眸,怔忪在当场。   那侧颜她再熟悉不过,辗转梦回时才会浮现的人,如今却切实地出现在她面前。   魏峙薄唇紧抿,已然杀红了眼,一手箍紧了夏竹悦护在怀里,一手挥动长剑,奋力斩杀了那些近身的士兵。   斩杀的间隙魏峙偶然回眸,看见了望着他的夏竹悦,安抚似地,将她揽的更紧了些,   “别看。”   就这分神的一瞬间,一名敌军悄然从魏峙右侧视野盲区里摸了上来,举起弯刀就要劈下来。   “当心啊!”   夏竹悦骇极,拥住他往右旋去,以背脊挡住了魏峙。   魏峙瞳孔骤然缩紧,掐着她的腰肢拼力扭转,仍以自身挡在前边,反手将剑刃刺进了敌军的心窝里。   他神情狠戾,将夏竹悦的头摁进自己胸膛,不让她看见自己手腕旋拧,绞碎了那士兵的心脏。   急急赶来的齐姜看见这一幕,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深深同魏峙对视了一眼。   魏峙拥着夏竹悦走到城楼边上,朝城下高举长剑,向前一指。   瞬间,无数士兵如黑色的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涌进了城门里,同锦城中的岐人士兵一齐合围,瞬间击溃了联军的攻势。   这些士兵盔甲精良,训练有素,一看就是长年累月严苛训练出来的强兵猛将,同那些松散如劫匪般的联军截然不同,一上阵便势如破竹,披荆斩棘。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闻得嘶吼打杀之声渐熄,夏竹悦挣了挣,想要抬起头来看一看。   他却将她箍的更紧了些,下颚抵在她发顶,叹息似地,   “再等等。”   夏竹悦安分了下来,脸面紧紧贴在他胸膛上,恍惚听见他胸腔里坚实跳动的心跳声。   “砰咚——砰咚——”   一声一声,似乎都砸在了她的心上。   没来由地,即便知道自己身处在残酷的战场之中,知道周遭如今是尸山血海,在这温暖一隅的庇护里,她也仍觉心中安定,不再畏惧。   蓦地,她忽然想到了莫岚,想起了那个温柔娴静,笑起来甜甜的女孩子。   针扎一般,心下生疼。   她再次挣了起来,要挣脱他的怀抱,这次她坚持的很,任他揽的多紧都不肯放弃。   徒劳似地,魏峙根本不肯松开她。   “别这样.”   她顿了顿,“莫岚……”   “我跟她没什么。”   魏峙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她,捉住她推拒的小手,仍紧紧箍着她。   “……”   一句话便熄了她的挣扎,她安静了下来,静静柔顺地贴覆着他。   只要他说。   她便相信。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升腾了起来,鼻尖眉眼蓦地酸涩了起来,不争气地涌出泪来。   浸润心田一般,滚烫的热泪自雪白腮边滑落,从他护心镜边的盔甲缝隙间渗透进去,浸湿了他的衣衫,熨在了他的肌肤上。   “哭什么。”   他垂首,微凉薄唇贴在她发上,抬手以指腹轻轻抹去她的泪珠儿,   “害怕么?”   夏竹悦摇摇头,将脸埋的更低,双手圈住他的腰际,伏在他怀里,这才将几日来的惊惧情绪彻底释放了出来。   她呜咽哭着,魏峙只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他又何尝不怕。   倘若他再迟来一步,便要眼睁睁地看着她陨落在自己眼前了。   他后怕极了,手臂收紧,将她拥的更紧了一些,恨不得见她摁进自己的身体里才罢休似地。   清甜的蔷薇气息失而复得般地萦绕在他的鼻尖,他贪婪嗅着,只觉一解他的苦痛折磨。   罢了。   承认罢。   你输了。   即便她心里没有你。   即便她跟过李牧白。   甚至即便她有过孩子。   你仍是丢下了一切,向她奔赴而来了不是么?   承认罢,魏峙。   你输得一败涂地。   临行前诸臣苦谏魏峙,甚至不惜以死相谏,以阻止他出关。   而他又何尝不知呢,关外所蓄的兵力,乃是他同父王苦心经营数年私蓄的精兵,为的是夺位那一刻一击必中。   如今大计在即,他却提前暴露,必定会被魏皇知晓,私蓄兵力,结党营私,意图谋反。   魏皇必会出兵围剿,清算朝内诸臣。   他这一去。   便是万劫不复了。   但那又如何呢。   魏峙自嘲笑笑。   说起来,他自幼丧母,如今父王薨逝,他也不过孑然一身罢了。   若是她没了。   他要这天下做什么。   原本他急于启动计划,不过是要将势力扩大至整个魏国罢了。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到了那时,她还能逃到哪里去呢。   然而他却万万没想到。   他的悦儿,竟如此令他意外。   不仅是岐人,还是岐国公主。   真真儿是……逼得他想要吞并诸国,让她再也无可遁逃。   可这些心思也不过是想想罢了,所有的心思和千言万语在看见她的一刹那都只化作了一种强烈的情绪。   他只想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为她遮去残酷杀戮,不让一丝丝血雨腥风溅到她身上。   直到夜幕降临,明月初升,魏峙的士兵才押走了俘虏,拖走了尸首,冲刷了满街的血污。   待到一切都收拾妥当了,魏峙才轻轻松开夏竹悦。   俯首望去,小姑娘已然支撑不住,阖眸昏睡了过去。   纤长的羽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儿,许是这几日被围困不得安睡,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小脸儿也清瘦了许多,看上去可怜见儿地,惹人心疼。   他心下酸涩,不忍她醒来,仍维持着那个站姿想任她再睡一会儿。   但长久处于不安中的夏竹悦浅眠的很,他些许动作便惊醒了她,惹的她眉头微蹙,悠悠醒转。   恍惚睁开眼睛,她有些不适应,怔忪了一瞬,喃喃地,   “魏峙?”   “是我。” 第75章 苦不苦  不苦   就着朦胧月色,夏竹悦细细望去,只觉得眼前人既陌生又熟悉。   他有些憔悴,也消瘦了很多,整个人看上去都不复之前那天之骄子般的光芒四射。   但如今的他似乎沉淀了许多,沉稳又坚毅,哪怕仅是独独站在那里,都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一般,带着摄人心魄的锋芒。   她用目光描摹着他如画眉眼,渐渐往下望去,滑过挺直的鼻,凉薄的唇,落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那冷白的玉色肌肤上,触目惊心地大片殷红,夏竹悦心下顿生痛意,急急伸出手去探看,   “你受伤了?!”   魏峙捉住她堪堪要碰上血污的手,   “不是我的血,别污了你。”   即便他这样说了,她仍是不放心,仔细去检查他周身上下,要确认一遍才肯放下心来。   魏峙也不说话,静静垂眸望着她的手在自己身上摸索了半晌。   直到安下心来,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   略有些羞赧地微微抬眸去偷瞄他,却撞见他深深望着自己,羞赧更甚,急急收回双手,略往后退开了两步。   城楼之上,夜风拂动翩然翻飞的火红披风,头上是皎洁的明月,城下是已然收尾的沙场。   残余士兵尽皆退去,一时间静谧了下来,唯余猎猎风声。   两人对立良久,却都没有说话,只是那样静静站着,魏峙凝望着她,她望着自己的鞋尖儿。   “公……”   处理完善后事宜的齐姜迈上城楼预备去报告夏竹悦,却被林霄一把拉过手臂扯进了阶梯后边。   “嘘~”   林霄食指比在唇边,斜睨着她,“怎的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   “你干嘛呀。”   齐姜拂开他,“少占便宜。”   “好姐姐,看在我方才救了你好几回的份儿上,容我们主子和夏姑娘独处一会儿罢。”   林霄豁出面子,难得地卖起乖来。   “用得着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么,那几个虾兵蟹将,哪里伤得了我?”   齐姜白了他一眼,但嘴上虽这么说着,足下却当真往阶梯下走去,   “我且先去安置伤员。”   林霄笑笑,也不跟她抬杠,只是识趣儿地跟了上去,殷勤笑着,   “我去帮你。”   “用不着你。”   “哎呀,我很能干的,你试试?”   “说什么呢你!”   “哈哈哈哈……哎哟!怎么还动手呢,母老虎,恶婆娘!”   “你再说!”   “哎哎~不敢了不敢了.错了错了……”   远远嬉闹追打之声打断了城楼上两人的沉默,夏竹悦抬起头来,四下环顾了一番。   毕竟是他救了锦城,自己怎么也得尽尽地主之谊才是。   她抿了抿唇,有些怯怯地,也不敢看他,只是轻声试探问着:   “你饿不饿?用些饭食么?”   “嗯。”   魏峙应了,仍望着她。   “那.随我来罢。”   夏竹悦抬眸看了他一眼,旋即又垂下头去,引着他往阶梯走去。   城楼上的阶梯又宽又深,她走起来略有些吃力,天色也暗了,只余月光朦胧照着,很难看清足下,她不得不扶着墙壁,慢慢摸索着往下探去。   魏峙看在眼里,往前了两步,伸手圈住她的腰肢,微微带向自己,暗里托扶着她往下走去。   男子特有的气息和炙热的体温瞬间烘了过来,夏竹悦只觉浑身发烫,热了面颊脖颈。   她下意识地推了推,纹丝不动,便也就罢了,贴着他跟随着他的动作一齐往下走去。   幽暗的梯道里,感官似乎都被放大了许多,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见彼此轻微地呼吸声。   她放下了扶墙壁的手,轻轻搭在他臂上,缓缓跟着他踏出了城楼。   出了城楼,魏峙松开了她,只是与她并肩而行。   街道经过冲刷,已然看不见血污了,但空气里弥漫的浓重血腥味,还是在诉说着傍晚的那场战斗有多么惨烈。   四下安静的很,百姓们已然被安顿,街上实行了宵禁,空无一人,仅余来往巡逻的士兵。   两人漫步在月色里,都默契地没有提及过去的种种,只是散步似地,往城中走去。   夏竹悦有些恍惚,仿佛还同从前似的,仿佛同他从未分别过似的,仿佛只是日常饭后出来散步消食而已。   但她清醒地知道,再怎么仿佛一如从前,她同魏峙的心境,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她引着魏峙回了暂住的宅院,安顿他在自己屋里坐了,亲自去膳房做了几样小菜端了来。   煎了个柴火豆腐,炒了个青瓜鸡蛋,凉拌了些爽口野菜,滚了个香菇青菜汤。   一一摆上桌后,她又盛了白饭捧到他跟前,有些赧然,   “被围困了几日,城中物资殆尽,没什么好招待……”   魏峙眸中似划过一抹痛意,流星一般,稍纵即逝,他没说什么,只是执起了筷子。   “哎,等等。”   夏竹悦忽地叫住了他,走上前去,伸手去解他的盔甲,“解了再用饭罢,怪重的。”   “嗯。”   替他卸了盔甲,又拧了热布巾替他擦了手脸,这才将筷子递进他手里,温婉一笑,   “快吃罢。”   一溜活儿流畅自然的很,仿佛这就是她日常做过千百回的事儿一般。   归置好他的盔甲,她也自去换了身轻便的衣裙,这才回到桌边与他相对而坐,伸手舀了碗汤搁在他跟前,   “你且尝尝咸淡如何,许久没做了,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你爱吃淡的,我少放了些盐。”   她垂首絮絮自顾自说着,手上也不闲着,虽然只有寥寥几样粗茶淡饭,她也依然将每种菜肴都给他夹了一些,絮叨着:   “你尝尝这个野菜,蒲公英来的,没吃过罢?”   她夹了一筷子野菜放进他碗里,   “有些苦,不过对身体很好,你试试?”   魏峙依言夹起尝了尝。   “如何?”   她略带期盼地仰头望着他,“苦不苦?”   这般家常的样子,活似一个向夫君献宝等赏的小妻子,魏峙不禁心下一片柔软,抬眸望向她,   轻轻地,   “不苦。”   “那就好,多吃些。”   她欣喜笑了,又替他夹了许多。   “往后,有什么打算么?” 第76章 应该的  公主怎的待他那样好   夏竹悦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垂下头去望着自己跟前儿的碗碟,昏黄烛火笼着她,小小一只,单薄的很。   小可怜儿似地,呐呐地,   “我也不知道。”   她轻轻叹息一声,有些惆怅,   “原本我以为,只要岐人拧成一股绳儿,或许真的能够复兴岐国的,但如今……”   “如今怎么了。”   “今日一役,我才知道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今日若不是你,只怕……”   “我帮你复国。”   魏峙饮完汤汁,将汤碗搁到桌上,轻声允诺着。   那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只是在允诺稍后外出会给她带回一支随手采摘的花朵儿似地。   夏竹悦深知这其中的牵扯太深,难度也太大了,得他一朝相救已然是泼天恩情,岂能再将他拉入这个无法预测的生死距里。   她虽这样想着,当面却不忍拂他,只是将这个话头儿略了过去,复又执起他的汤碗替他续了碗汤捧去,嘴里客气关怀着:   “你此番过来,有住的地方没有?”   “没有。”   “……”   夏竹悦手上的动作一滞,有些尴尬,万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   原以为他会答些随军安营扎寨之类的,如今他都这样说了,她也少不得打蛇随棍上,继续客气着:   “没有么?那.若是不嫌弃这里简陋的话,在此……”   “好。”   她话还没说完,魏峙便抬眸望向她,随口应了。   “……”   夏竹悦心中暗悔。   同他客气什么呢,他哪里是个客套的人呢,全然不按套路出牌,压根儿就不推拒,倒教她一时间骑虎难下了。   支吾半晌,也终是拉不下脸来再推他走,倒是魏峙从容用完饭,搁下筷子,侧过脸来看着埋首如鹌鹑的她,   “怎么了?”   “没.没什么,你吃完啦?那你早些歇息罢。”   夏竹悦抬眸看了他一眼,起身迅速收好了碗碟,逃也似地推门出去了。   望着她略带仓皇地背影,魏峙也仅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并未阻拦。   他心下亦矛盾的很,若不是极力地克制着自己,他恐怕早已捉住她吻了下去。   但如今他却并不愿再同从前那般去强求。   他想要重新来过,想要令她真真正正的认识他,接受他。   才坐了片刻,便有小厮烧了热水送来,林霄也送来了他的衣衫用物,伺候他沐浴更衣。   洗去沙尘血污之后,林霄撤去物什,恭谨退下了。   屋内仅点着一盏暖黄灯蜡,四下里都浸润着淡淡清甜的气息,他舒展躺在她的榻上,身上搭着她淡粉色的碎花锦被。   锦被柔的很,软的很,亲和贴服在他身上,他缓缓阖上眸,只觉连日来的疲惫逐渐缓解。   他喟叹一声,侧过身去辗转欲睡,指尖却偶然碰上了一样冰凉的事物,他睁眼看去,却见枕畔静静卧着一支宝光流转的蝴蝶珠钗。   “……”   伸手捏起钗柄举至眼前,转动间蝴蝶的翅膀颤巍巍地振动着,烛光映在宝石上头,流转着莹润的光泽。   还留着么。   他心下有些发紧。   有些酸涩,又有些痒痒地。   如此.她是否也对自己有些情谊呢。   心下一软,他伸出另一只手,指尖细细描摹过蝴蝶的轮廓,却在摸到修复的焊接很及时,蹙起了眉头。   若是对他有情谊,又怎会抛下他去找李牧白呢。   钝痛骤起,他收紧指节,握紧了蝴蝶钗。   良久,他把蝴蝶钗放回原位,翻过身去静静望着燃烧跳跃的烛火,直到烛泪流尽火苗灭去,陷入一片幽暗凄清里,他才叹息一声,阖眸睡去。   次日一早,夏竹悦便早早起身,去膳房煲了粥,做了几样拿手的小菜。   待齐姜来报魏峙起身的时候,她的小菜也恰恰起锅了。   匆匆拿食盒装了预备提过去,齐姜上前两步伸手替她提了起来,嘴里嘟囔着:   “公主怎的待他那样好,还亲自给他做吃食。”   “从前做惯的,不算什么。”   夏竹悦摘了围裙,整理好裙摆,随着齐姜一同往外走去,   “人家救了咱们,好生招待也是应该的。”   她说的是事实,齐姜心下也明白,若不是昨日魏峙大军天降神兵一般,在锦城的所有人只怕都已命丧黄泉了。   知恩图报乃是人之常情,她也不是不知道感恩的人,于是也不再多说什么,提着食盒乖巧地跟在夏竹悦身后。   进了院儿里,夏竹悦轻轻敲了敲门,得了应允才缓缓推开了门扇。   屋里林霄正替魏峙梳髻,那粗手笨脚的,拢了这缕散了那缕,直令他有些焦躁。   再这样下去,只怕是将魏峙薅秃了也绑不上一个像样的发髻,夏竹悦实在看不过眼,回首嘱咐齐姜去摆膳,自己则走到林霄身侧,接过他手中的篦子,上手去替魏峙梳发。   “嗐,还是您来罢。”   林霄有些讪讪地,“我整不来这细致活儿。”   说罢笑了笑,转身去桌边帮齐姜摆膳,才刚一挨过去,两人又拌起嘴儿来,你来我往打闹了几句才扭打着出去了。   活泼嬉闹的模样惹得夏竹悦轻笑出声,望着两人出门去了才摇摇头,转过身来拢起他的发丝。   “梳什么髻?”   她抬眸望向铜镜,随口问着,却见他正透过镜面望着自己,不禁面上一热,扭过脸去。   “随便。”   他轻声答着。   她不再说话,细致拢了他的发丝盘绕在头顶,因着不在魏国,便没有替他簪金冠,只是取了发带环绕绑了,簪了根雅致的玉簪。   轻柔将他额际的碎发抹了上去,她笑了笑,   “如此倒温润了许多,活像个书生似的呢。”   魏峙眸色微黯,语气也冷硬了几分,   “你喜欢温润的?”   夏竹悦愣了一瞬,不知是哪里惹的他不悦了,她细细看去,只觉那发髻工整,并无什么纰漏才是。   但瞧他那模样,实打实地是有些恼意,直教她抿着唇,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魏峙看了她良久,终是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往桌边走去。   他于桌边落了坐,执起汤碗舀了粥,搁到对侧,“过来。”   夏竹悦依言过去坐了,抬眸有些为难地望着他,   “那个.我要走了。” 第77章 我走啦  等我回来   鸦黑羽睫微颤,魏峙垂下眸去,深吸了一口气。   晨光透过窗棂柔和落在他肩上,暖黄温柔,却也难以驱散他身上的寒意。   半晌,隐忍似地,沉默了许久的他才缓缓开口,   “去哪儿?”   夏竹悦小心翼翼地望了望他的脸色,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他。   从前的那些荒唐作为尚历历在目,如今独自同他共处一室,她心底还是隐隐有些忐忑的。   “我担心锦城会遭报复,想回去调兵来。”   她呐呐地,见他面色并无什么异样,才轻声继续解释着:   “虎符在我身上,须得我亲自回去才能调动兵力。”   “嗯。”   魏峙淡淡应了,随口问着:“何时动身,我送你去。”   “不用了,有齐姜护我去。”   她原是怕劳烦他,但话一出口便暗悔拂了他的好意,连忙放低姿态找补着:   “我是想另托付你一桩事。”   “你说。”   “替我看顾锦城百姓,等我回来。”   她仰着脸,轻咬红唇,眸子亮晶晶的,略带着些期盼地望着他。   娇蕊一般惹人怜爱,魏峙喉头微微滚动,怎忍拂她。   尤其那一句软软的:等我回来。   甚至还带着些小女儿撒娇的意味,怎能令他不答应。   视线落在那嫣红娇嫩的唇瓣儿上,盯了良久,魏峙终是撇过脸去,   “好。”   见他应了,她不禁欣喜一笑,亲昵地替他舀了碗清粥捧了过去,   “快吃吧,一会儿该凉了。”   两人又说了许多闲话儿,难得和谐地用着早膳。   她与他都没有提及那些前尘往事。   她没有问莫岚,他也没有过问她如何一跃成为了岐国公主,两人就着眼前能看见的事物闲聊打趣儿,一如许久不见却依旧能够畅聊的朋友一般。   用完早膳,魏峙亲自送夏竹悦出了锦城。   为免树大招风暴露行踪,仅夏竹悦和齐姜二人轻装快马,秘密出行。   齐姜依旧一袭红色劲装,英姿飒爽,夏竹悦则一袭鹅黄便衣,蒙了面纱,遮去了姣好面容,只露出一双小鹿般灵动的杏眼。   齐姜牵来骏马,夏竹悦回眸望向身侧与她并肩的魏峙,笑眼弯弯地冲他摆摆手,   “我走啦。”   魏峙垂首望着她,眸中墨色流淌,忽地长臂一揽,将她揽入怀中低头在她额上轻柔落下一吻。   夏竹悦惊诧地睁大了眼睛,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他掐着腰肢轻巧举上了马鞍。   失重的感觉令她轻呼了一声,待回过神来,已然稳稳地落坐在马背上。   她低头看向魏峙。   “去罢。”   魏峙亦仰头望着她,好看的眉眼蕴着些许笑意,   “我等你。”   若不是有面纱遮挡,她红透的面颊和脖颈便要被他瞧见了,夏竹悦羞怯地撇过脸去,   “嗯。”   他笑笑,轻轻掐了一下她的腰肢,松手退开了些。   “……”   齐姜默默看着这俩人,知趣儿地只当没看见,待魏峙退开才近上前去,利落翻身上马,伸手拽紧缰绳,护着夏竹悦一夹马肚,   “驾!”   枣红骏马嘶鸣一声,扬尘而去,殷红鹅黄的衣炔翻飞,渐渐消失在魏峙的视野里。   魏峙目送她远去,微微侧首,林霄便恭谨近前,“主子。”   他仍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派一支暗卫保护她们。”   “是。”   林霄笑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您还是不放心啊,我和那齐姜交过手,是个厉害角色。”   “去罢。”   魏峙没有解释,仍静静立在那里,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是。”   林霄恭谨应了,转身安排下去,派了一支精锐暗卫远远地跟了上去。   锦城距绿洲尚有三四日路程,但夏竹悦心系锦城,同齐姜尽量不沿途住店,一路飞奔回去,终于缩减了一日的时间,于第三日的傍晚抵达了绿洲边境。   漫天黄沙里,当真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气象。   夏竹悦极目远眺,只要再穿过这片无人问津的死寂沙漠,便能找到那绿宝石般地人间仙境。   “吁~~”   齐姜猛地一扯缰绳,勒停了马匹。   “怎么了?”   夏竹悦不解她为何不继续赶路。   “公主,您看那边。”   顺着齐姜遥指的方向,只见天际线处涌起昏黄纱雾,隐隐朝着自己这边移来。   “沙尘暴。”   “嗯。”   齐姜点点头,“这片沙漠极易迷路,夜间穿越本就困难,若是强行穿越沙暴,很危险。”   “那怎么办?”   她有些焦急,但也心知齐姜的顾虑是对的,沙暴来袭的时候天地混沌,根本辨不清东南西北,若是遇上流沙,便是陨在这里也无人知晓。   齐姜看了看天色,   “天色快黑了,不能再继续强行赶路了,还是折返在边陲小镇投宿一夜,明天早上待沙暴过去再出发罢。”   夏竹悦望着远处,叹息一声,   “也只得如此了。”   两人拿定主意,调转马头,就近前往了最近的一个小镇。   镇上人不多,不甚繁荣,整个镇子也只有一座不甚大的简陋客栈,供来往的游商歇息。   夏竹悦要了两间相邻的厢房,又叫了些吃食,同齐姜一起用过之后略作洗漱便闩好门各自休息了。   客栈虽简陋,但还算干净,出门在外日夜赶路,夏竹悦早已疲惫不堪,不过是强撑着一股劲儿罢了,如今得了休憩的空档儿,便也顾不得许多,倒在榻上胡乱睡去。   这一夜似漫长的很,她虽睡着,却恍恍惚惚地一直陷在光怪陆离的梦境里。   也不知睡了多久,隐约似听见外头起了搏斗之声,她迷蒙之间很是焦急,想要醒转来看一看,却昏沉的很,根本清醒不过来,转瞬又被迫昏沉睡去。   待她再次醒转的时候,已然是天色大亮了。   窗外枝头上的清脆鸟鸣唤醒了她,她微微蹙眉,艰难睁开眼睛。   才刚一睁眼,便瞧见了明晃晃的光线。   她心下生疑,坐起身来望向窗棂,却见炽烈阳光透过糟旧窗纸上的破洞直直打在了地板之上。   这样大的日头,只怕都过了晌午了。   她心下焦急,急急起身汲了绣鞋去推开窗扇,果见街下人群涌动,日上中天。   怎的睡到这时候,她回身取了外裳披上,三步并作两步去拉开门扇,口中唤着:   “齐姜。”   “小竹。” 第78章 白切黑  你想试试么?   悠闲倚在过道护栏的李牧白,一袭飘逸的月白长衫,与简陋杂乱的环境鲜明对比,仿佛一轮明月坠落进尘埃里。   他眸似寒潭,幽幽凝望着她,流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夏竹悦心下一惊,欲要关上门扇,却被他随手抵住,微微用力,彻底推开了门扇。   “躲我?”   低低地,他温柔问着。   夏竹悦心中百转千回,但不知为何,一股直觉升腾起来,总觉惴惴不安。   李牧白为何会忽地出现在这里,她心下实在不愿往不好的方向去揣测,却仍忍不住地往后退去。   “怎么了。”   李牧白欺身进来,深深望着她,渐渐逼近,   “怕我?”   夏竹悦强装镇定,“没有,只是有些意外,会在这里遇见你。”   “遇见?”   李牧白轻笑出声,   “嗯,真巧啊。”   “那,那我先走了,我还有些事……”   夏竹悦尴尬笑笑,灵巧闪身欲从他身侧往门口走去。   还未踏出一步,刚一闪身便被他捉住手臂扯进怀里旋身抵在了墙壁上。   “你做什么?!”   她惊诧万分,急忙伸手去他的胸膛,想要推开他,但看似文弱的他,竟如铁板一块,纹丝未动。   “小竹啊.”   李牧白俯首望着她,眸色说不出的阴郁,同从前那温柔如水的目光截然不同,缓缓地,   “见到我.就这么冷淡的么。”   他垂首贴近她耳侧,声音低到几乎是气声,   “魏峙来找你的时候,你.分明对他很热情啊。”   夏竹悦蓦地睁大了眼睛,背脊一凉,忍不住微微颤栗起来。   他抬起脸来,深深望着她的眼睛,几乎要直直望进她心底去似的,   “为什么不告而别?”   夏竹悦经不住他这样迫视,撇过脸去,“我那会子有急事,来不及同你告别。”   “是么。”   李牧白轻笑,望了她良久,伸手擭住她的下巴,手腕微旋,迫使她转过脸来看向自己。   他望着她,拇指宠溺地摩挲着她小巧的小巴,温言软语教导似地,   “这次便罢了,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了。”   “李牧白你做什么啊,你别这样。”   她忍无可忍,伸手拂落李牧白的指尖,奋力挣出他的钳制往外跑去,   “齐姜!”   李牧白抿紧嘴唇,直起身子长臂伸展,瞬间捉住了她的手肘用力将她扯了回来。   夏竹悦猝不及防地撞在了墙面上,痛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李牧白你疯了吗?!”   李牧白一手捉了她的双手箍在她身后,仍将她困在自己与墙壁的方寸之间。   他神情阴骘,气息微微有些紊乱,额上青筋隐隐可见。   他深吸一口气,   “我是疯了。”   他是疯了。   太监总管上报消息的时候,他与母亲正同魏皇在宫中小聚。   当听见奏报魏峙带私蓄精兵出关替岐国剿灭了诸国联军的时候,他只是笑笑,觉得魏峙疯了。   但当他知晓魏国公主是夏竹悦的时候,他才发觉,是他自己疯了。   听着那点点滴滴的细节,他只觉心下似被死死拧压一般,令他痛不欲生。   英雄救美是么。   爱江山更爱美人是么。   魏峙父子蛰伏经营多年,为了她,竟甘愿与皇位失之交臂么。   李牧白头痛欲裂,内心的恶魔呼啸欲出。   难道……   真的要被他捷足先登了么。   不行啊。   那样美好的人,他也想要啊。   他想要的。   就一定要得到。   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黯了下去,染上了浓重阴郁的雾气,他起身向魏皇请命,   “臣愿亲自带兵出关,彻底剿灭魏峙叛军。”   即便长公主和魏皇都舍不得让他亲征,但他执意如此,魏皇也只得允了,拨调三十万魏国大军,派遣护国大将军随行,助他出关清剿叛军,顺便侵占岐国。   “李牧白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放开我!”   她的挣扎唤醒了陷入思绪中的李牧白,一瞬茫然之后,他忽地紧紧拥住了她。   淡淡清甜瞬间拢了过来,软玉温香抱满怀。   他不禁喟叹一声,做什么要装好人呢,平白浪费了多少时光,不但没虏获她的芳心,甚至连人都差点儿丢了。   夏竹悦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骇地瞬间滚出了泪珠儿,拼力挣扎,   “你放开我。”   见她如此抵触自己,李牧白心下酸涩了一瞬。   她不愿意,他知道。   强扭的瓜不甜,这个浅显的道理他自然也懂。   但是,再怎么不甜也得吃到他肚里才是,若教旁人吃了,那瓜再怎么甜蜜多汁,又有什么用呢。   “齐姜!齐姜!”   夏竹悦徒劳挣扎着,喊叫的声音都起了些许哭腔。   “别喊了,她听不见,仔细嗓子疼。”   他柔声劝着,抬起指尖温柔替她拭去泪水。   夏竹悦闻言,更为激动,奋力挣扎着,“齐姜去哪了?”   “不过是带她去问些情况,不必担心。”   李牧白抵着她,令她动弹不得,迫使她安静下来,   “她倒护你,但也不难对付,一支迷烟足矣,倒是魏峙给你派的那些暗卫,颇费了我一些功夫。”   “迷烟……”   夏竹悦想起自己昨夜昏睡难以醒转的经历,骤然醒悟,“你下作!”   “我还有更下作的,你想试试么?”   他睨着她,浓黑羽睫在眼睑下投出两片浅淡的阴影,仍是那张俊逸非常的脸,仍是那清风朗月温润斯文的模样,嘴里却说着截然相反的话,着实令她震惊。   仿佛从未认识过他一般。   曾经那修竹般谦谦君子的李牧白,和眼下这个披着斯文外皮却做着下作事情的李牧白,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她分辨不出来。   也不想去分辨。   她只想立刻离开这里,去找齐姜。   微凉指尖覆上她白嫩的面颊,爱怜地描摹过每一处五官,缓缓游移,最终轻轻停留在那饱满润泽的樱唇上。   “你真的很美。”   他轻声呢喃着,望着她的眸中尽是疯狂的迷恋,   “小竹,你知道么,我真的很喜欢你。”   “那你能放我走么?”   夏竹悦咬着殷红唇瓣儿,抬起湿漉漉的眸子望着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不能。”   他轻抚她的唇瓣儿,   “我要吃了你。” 第79章 李大人  不留活口   李牧白逆着光影,阳光散落在他身后,却令他更显阴郁。   夏竹悦骇极,极力想要撇过脸去躲开他的抚触。   然而这微不足道的挣扎着实是蚂蚁撼树般无力,他指尖游移,轻巧掐住她的双颊,迫使她只能面对着自己。   她破口欲骂,却被他洞察先机,手上狠狠一掐,夏竹悦瞬觉双颊酸麻至极,不可控制地唇齿微张,说不出完整的话语来,只能支离破碎地呜咽着。   “嘘~~”   他望着那微微绽开,一副任君采撷的娇嫩唇瓣儿,眸底掠过翻涌的欲色,   “别破坏气氛。”   说罢眸色黯了黯,俯首轻轻吻了下来。   清冽寒香涌了过来,充斥在她鼻息之间,他的脸渐渐逼近,她甚至能感受到他面上的温度和微微急促的呼吸。   泪水不可抑制地滚落腮边,划过他修长的指尖,她想要挣扎却被他死死制住,根本动弹不得,心下骇极,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无声地哭泣着。   “李大人!那……”   一声疾呼使得堪堪要碰上的双唇滞在了那里,李牧白皱起眉头,微微侧目。   方才进来的时候并未关门,眼下门扇洞开,护国将军正板正站地在门外。   猛然撞见这香艳的一幕,还是素来清高自持的李牧白大人,着实将护国将军唬了一跳,愣在了当场。   好在他虽是粗犷武将,但能位极人臣人情世故自然也是极通的,连忙垂首退至门侧,只当没看见。   李牧白深吸一口气,略稳住气息,压抑住不悦,   “什么事?”   护国将军有些犹豫,沉吟了一瞬终是轻声汇报,   “那个齐姜,逃脱了。”   “跑了?”   李牧白回首看向门外,“这么多人看不住一个女人?”   护国将军汗如雨下,他心知李牧白虽明面上只是一个文臣,但确是魏帝亲信之人,万不可得罪于他,只得小意解释着:   “那女子狡诈的很,原被迷香制住昏沉无力的很,什么都审不出来,便拿水泼醒了,怎知她清醒后转瞬便杀了十数个看押问审的士兵,悄无声息地遁逃了。”   “即刻派兵去追,一旦追上立即斩杀不留活口。”   李牧白冷然下令。   “是。”   护国将军恭谨应了,转身欲走。   “等等。”   李牧白唤住他,“我们也即刻撤离,她若逃脱,立刻便会暴露我们的行踪,令魏峙有所警觉防备。”   “是,还是您思虑周全,我这便去准备。”   护国将军拱手施礼,转身匆匆去了。   李牧白回过头来,眸色已然清明了许多,他看着仍被自己掐住的白嫩双颊已然要掐淤青了,有些心疼似地垂首在那娇嫩的唇瓣儿上啄吻了一口,松开了手。   “流氓!”   夏竹悦泪水横流,唇齿甫一得自由便哭骂了起来。   李牧白也不甚在意,仍拥着她钳着她的双腕推着她往门外走去,   “流氓便流氓罢,我情愿为你担上这个骂名。”   他垂眸睨着她,似乎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不过既然骂名也担了,那晚些可得让这个名头名副其实才行啊。”   “你!”   夏竹悦瞠目结舌,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   李牧白笑笑,不再说什么,只是钳制着她出了房门,往外走去。   “你要带我去哪儿”   她僵硬着身子不肯往前挪动,“我不去。”   李牧白叹息一声,忽地俯身一手捞住她的膝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阔步出了客栈。   夏竹悦手脚并用,对他扑打起来,“你放开我!”   李牧白抿了抿唇,忽地站住了脚步,手臂收紧,紧紧抱住她,凑近她耳畔低低地,   “再闹,我就当众要了你。”   “……”   悬在半空欲踢的小脚瞬间僵在了那里,她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但他那神情,却半分没有说笑的意味,直令她觉得,他当真做的出此等下流荒诞之事。   她骇地噤了声,僵着身子不敢再发出任何动静来。   李牧白见状,唇畔漾起一丝笑意,抬脚继续往外走去。   出得客栈大门,立刻便有士兵牵来一匹骏马,李牧白先将她抱上去,自己再利落上马,将她转过来面朝自己。   他取出一方帕子,轻柔蒙了她的眼睛,将她拥进怀里,轻声嘱咐了一声“抱着我。”拉过缰绳,狠狠一夹马肚。   骏马吃痛,扬起前蹄嘶鸣一声,发足狂奔起来。   剧烈的颠簸瞬间袭来,李牧白确似故意的一般,仅是松松揽着她,还未颠簸几下,她便稳不住重心,几欲跌下马去。   “驾!”   他大喝一声,狠狠抽下一鞭,马儿痛苦悲鸣起来,加快了速度,真真儿风驰电掣一般。   夏竹悦根本坐不稳,眼睛又看不见,心中惊惧交加,马儿忽地一个急转弯,她身子一歪就要坠落下去。   “啊——”   她本能地胡乱抓着,紧紧拥附住身边能救命的一切。   “呵~”   被取悦了似地,他轻笑着,手臂收紧圈稳了她,   “终于舍得主动抱我了?”   他这般疯魔的举动令夏竹悦着实心中生惧,不敢再言语刺激他,只是沉默不语,待稍稍坐稳,便松开他腰际,手臂抵在他身前想要略略推开他。   而他却丝毫不给她这个机会,紧紧箍住她令她贴在自己怀里,纵马飞驰。   呼啸风声猎猎而起,夏竹悦只觉心下一片茫然,木偶一般被他挟持着。   也不知跑了多远,只觉得时间难熬的很,似乎过了许久许久他才逐渐降缓了速度,最终停在了一处人声鼎沸的地方。   待到马匹停稳,他才扯落了蒙眼的帕子,光线骤然袭来,她不适地眨了眨眼睛,才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瞬间如坠冰窟,僵在了当场。   那是一望无际几乎连延至天边的军营。   乌泱泱地军帐铺天盖地,黑压压的士兵充斥着目之所及的所有地方。   至少数十万大军。   军帐上的旌旗随风飞扬,浓墨重彩地一个巨大的魏字。   这是魏国的大军!   怎的会有这么多魏国的大军?   李牧白,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她心下惊惧交加,但还未待她理出头绪,李牧白便已将她抱了下去。   “进去罢。” 第80章 不用了  你是什么东西   一队士兵近上前来,接了李牧白手中的鞭子,恭谨在前带路。   李牧白牵过她的手握在手心里轻轻捏了捏,拉着她往前走去。   数十万大军面前,夏竹悦实在不敢造次,若是在此处激怒了他,根本不敢想象将会有什么后果。   无奈之下,她选择暂且明哲保身,她不再抵抗,顺从地任他牵着,沿着营帐间的间隙往中心地带走去。   她面上强壮镇定,暗暗观察周遭,试图记住营帐的分布。   方才来路上李牧白蒙了她的眼睛,便是不想让她知道军营的位置,她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和地上影子的角度,心下略略推算了方位。   她盘算着这些,显得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李牧白不禁放缓了脚步,伸手揽过她的腰肢,   “害怕了?”   她垂下头,没有理他。   李牧白望了她一会儿,抿了抿唇,终是没说什么,揽紧她继续往前走去。   军营甚大,营帐也多不胜数,如此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一行人才来到了一顶华丽巨大的营帐前。   士兵率先去掀起了帘子,李牧白引着她一同走了进去。   里头亦华丽的很,桌椅板凳床榻桌几一应俱全,因着要入冬了,又在旷野之中,寒的很,帐中已然燃起了火盆,熊熊炭火熏的帐中暖意融融的,缓解了夏竹悦一路上被风吹木了的鼻尖儿。   她小脸儿红扑扑的,还挂着些许泪痕,挺翘的鼻尖儿也红彤彤的,似被欺负狠了哭鼻子的小花猫儿似的,看上去可怜兮兮又可爱的紧。   李牧白摸了摸她的脸蛋儿,拉着她走到火盆边儿摁坐在小凳上,又转身去榻上取了条毛茸茸的白狐皮毯子展开从背后拢住她。   他隔着白狐毯拥着她,脸面埋进她肩颈里,阖眸静静地抱了一会儿。   夏竹悦噤若寒蝉一般不敢动弹,心思百转,盘算着若他用强,自己该如何拼死抵抗。   然而李牧白只是轻轻吮吻了一下她的脖颈,便松开她站起身来。   “你先休息一下,用些膳食,我尚有些事要处理,处理完便回来。”   他柔声嘱咐着,自去换了件衣裳,换好衣裳仍见夏竹悦维持着那鹌鹑一般的坐姿,看都不曾看他一眼,不禁黯然了一瞬,终是没再说些什么,径自掀帘而去。   少倾便有侍从端着托盘送来膳食果点,恭谨放置在火盆旁的几上后便退了出去。   夏竹悦心下烦乱,根本没有胃口,抬起头来四下环顾,想要看看有没有能够脱身的机会。   她悄然起身,任华贵狐裘跌落在地,蹑手蹑脚地走到帐帘边上,伸手微微掀起一条缝儿来。   寒风裹挟着沙尘从缝隙中扑了进来,几乎迷了她的眼睛。   帐外驻守左右的士兵立刻发现了她的举动,瞬间掀开了帐帘。   夏竹悦瞬间僵在了那里。   “您有什么吩咐么?”   士兵竟然对她毕恭毕敬地,令她有些意外,心下不禁起了些许盘算。   “我.我渴了,你们送来的奶茶我喝不惯。”   她随口搪塞着,眸光流转,观察着外头的布局,口中仍询问着:“李牧白呢?”   “李大人去前头会见使臣了。”   使臣……   夏竹悦心下一惊,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莫非,他要和诸国联军么。   是了,他千里迢迢而来,绝不仅仅是因为什么喜欢她。   ‘我们也即刻撤离,她若逃脱,立刻便会暴露我们的行踪,令魏峙有所警觉防备。’   李牧白的话蓦然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魏峙.难道……   他一定是冲着魏峙来的!   夏竹悦想通此节,不禁心急如焚,微微颤抖了起来。   “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士兵注意到她的一样,关切问着:“您要是喝不惯奶茶,要不要给您送些清水来?”   “不用了。”   她落下帘子,背过身去,心中滚动着各种不好的念头。   她望着赤红跳跃的火焰,暗自下了决心,需得快些逃离这里,去告诉魏峙魏军来了,否则李牧白和诸国联军突袭锦城,魏峙必死无疑。   她双臂交叠在胸前,深呼吸了几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方才那两个士兵似乎并没有要阻拦她的意思,应是见着李牧白亲自揽着她回来,尚不清楚她的底细才如此恭谨。   她咬着唇瓣儿,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她快步走向李牧白的床榻,快速摸索翻找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又去翻找了帐中的书架和桌案,均是一无所获,不禁有些泄气。   正欲作罢时,偶然瞥见了他方才换下来的衣衫,赶紧上前去仔细翻找了一番,仍是空空如也。   她还以为能翻到布阵图呢,看来如此重要的东西,他必是贴身带着或藏到紧要的地方去了。   她原想翻出布阵图带回去,如今只得作罢,走到火盆边匆匆拈了两块糕点吃了,略补充了体力,便重新来到帐帘前。   她深吸一口气,端出趾高气昂的架子来,伸出纤白玉手,撩开了帐帘。   “您……”   “我要去找李牧白。”   她直接打断了士兵的话头儿,扭身跨出营帐,抬起脸面仪态万方地往前走去。   “您不能……”   士兵匆匆追了上来,但还没说完便被她一眼瞪了回来。   “不能什么?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拦我?”   她毫不怯场,那股子骄纵劲儿将从前那南平王府里先南平王的四夫人学了个十成十。   “……”   那士兵不过一个生瓜蛋子,哪里见过这般阵仗,素来都不曾听闻过李牧白身侧出现过女子,但方才确是李大人亲自揽着她进来的,那呵护劲儿……着实是宠爱至极了。   士兵一时间真真儿摸不准这美貌姑娘在李大人心中的分量,不知该如何是好。   夏竹悦给了他一记白眼儿,转身往外走去。   “李大人方才.也没说不让她出去罢?”   “没有罢。”   两个士兵面面相觑,俱是苦着一副脸,眼见着姑娘走远了,也只得惴惴不安地站回了帐口。   夏竹悦见无人跟来,胸如擂鼓,不禁渐渐加快了脚步,沿着先前记住的路线往外走去。   好在一路上士兵们虽然纷纷侧目,但方才见到过李牧白如何待她,终究是无人上前来阻她。   她心下狂喜,强装镇定,眼见着最后一道栅栏过后,就能彻底出了军营了,不禁开始小跑了起来。   “啪——”   就在她堪堪要跨过栅栏的那一瞬间,一颗石子儿砸在了她的小腿上,她足下一歪,几欲扑倒在地。   她忍痛捂住小腿,往身后望去,却只见李牧白同几个身着异族服饰的男子站在不远处的一个营帐前。 第81章 你休想  最后一根弦   李牧白身材颀长,宽肩窄腰,站在一众士兵和使臣之间,着实是长身鹤立,气质出尘。   但他的面色却极难看,紧抿着唇,虽无甚表情,但浑身所散发出的寒意,已然令人感受到他的怒意。   那双漆黑幽暗的眸子直直望着夏竹,仿若周遭空寂,世间唯余她一人似的。   夏竹悦心下骇极,拼力撑地起身,挣扎着往外跑去。   李牧白面色更冷了,额间青筋微跳,略一抬眸望向守卫军营的士兵,便有机灵的瞬间扑上去制住夏竹悦,拔出达到拦住了她的去路。   几个使臣见状,心下明了了七八分,这戒备森严的军营里,忽地出现如此美貌女子,瞧那李大人的模样,多半是他的禁.脔。   几人识趣的很,互相对视了一眼,纷纷拱手施礼告退。   李牧白也不挽留,随口应了,那几人便目不斜视地匆匆退去了。   夏竹悦仍要再往外扑,一个士兵举刀狠狠砍在她足下的土地上,带起纷扬尘土,着实骇的她惊恐地连连后退了几步。   还未退上两步便撞上了一处坚实的胸膛,尚未来得及回头便被人一把攥住了手腕往后拽去。   力道之大,根本不像是那样斯文儒雅的人会有的模样,李牧白死死拽着她不顾她跟不跟得上直接往他的营帐拖去。   夏竹悦足下踉跄,使劲去掰他的手,但却怎么也掰不开他的手指,他死死握着她纤细的腕子,修长指节都握的泛白了也不肯卸些力道,阔步拽至帐前,一掀帘子将她扔了进去。   狠狠摔在长绒羊毛地毯上的夏竹悦虽不甚疼痛,但心下却害怕的紧,急急坐起身来朝帐口望去。   他站在帐口,逆着光影缓缓放下帘子,整个人渐渐隐入幽暗之中,只余火盆内微弱的光线映在他侧脸上,忽明忽暗,散发着摄人的气势。   他半垂着头,没有看她,喃喃自语似地,   “不是说过,不许再不告而别了么。”   他抿了抿唇,忽地回首掀开些许帘子,   “你们放她走的?”   “她.她说是去找您……”   帐外士兵的声线有些发颤,似乎很是忐忑。   “愚蠢。”   李牧白忽地看向别处,似乎在对谁冷然吩咐着:“按通敌,军法处置。”   “是。”   一声响亮的应和,立即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上来拖走了那两个士兵。   那士兵的喊叫求饶声直直钻进夏竹悦的耳朵里,令她颤抖不已,通敌,杀无赦。   她骇然望着眼前的李牧白,着实同从前那斯文儒雅的模样大相径庭,那轻描淡写轻飘飘便结束无辜性命的模样,宛若一条吐着信子的冷血毒蛇,令她胃中翻涌,有些恶心。   李牧白丢下帘子,缓缓转过身,朝她走来。   她心下惊惧,手撑在地上,缓缓往后挪去,直到背脊抵在了矮柜上,退无可退。   李牧白站在她身前,冷着脸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为什么要跑,我待你不够好么?”   夏竹悦撇过头去,不理会他。   她的反应着实激怒了他,俯下身来擭住她的下巴抬起来迫使她看着自己,   “你要去哪儿,去找魏峙么?”   怒不可遏似地,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他在哪儿?!”   夏竹悦挣扎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一言不发拒绝与他沟通。   忽地,下巴上的手指向下移去,狠狠扼住了她的脖颈,夏竹悦顿觉喘不上气来,睁开双眼,手脚并用地胡乱推拒着。   “不肯说,是在保护他么?”   李牧白失了往日的风度,青筋暴起,眼尾泛红,“他囚.禁过你,你却保护他?”   “你心里有他?”   他哑然失笑,有些难以置信,“我待你那样好,你却视而不见么?”   直到她泪水横流,面色涨的通红几欲背过气去,他才堪堪松了手。   甫一松了钳制,夏竹悦疯狂咳嗽起来,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气,骇然地想要爬起身来往外跑。   李牧白疯了似地,眸中尽是疯狂的颜色,伸手轻易将她摁在地上,俯身覆了上去。   “夏竹悦.”   他仍掐着她泛红的脖颈,视线一瞬不瞬地锁着她面上,低低地,   “你现在主动吻我,我就原谅你。”   “你休想!”   她竭力推拒着,狠狠啐了他一口,“你不配!”   李牧白目眦欲裂,一句‘你不配!’彻底扯断了他的最后一根弦。   他狠狠扯落裙带,将她折成了迎合的姿势。   “你放开我!”   夏竹悦哭喊着,绝望至极,尽最后的力气奋力扑打着他。   奈何蜉蝣撼树,他外表再怎么文弱,也是青壮男子,轻易便制服了她的挣扎,欲要强攻。   “我不要!”   她尖叫挣扎着,几欲昏厥过去,就在他堪堪要吻上来的那一瞬,一声闷响,似有什么钝器狠狠砸在了李牧白的后脑上,令他动作一滞,昏厥了过去。   “公主,齐姜救驾来迟。”   一声轻唤,昏过去的李牧白被齐姜狠狠从她身上推开,仰面躺在了一旁。   齐姜拥起哭得不成人形的夏竹悦,替她拢好衣衫,低低问着:   “还能坚持么?咱们得快些走。”   夏竹悦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抹去眼泪,忽地扑到了李牧白身上。   “公主?”   齐姜不解,伸手去拉她,“做什么呢,快走罢!”   夏竹悦伸手摸进李牧白的衣襟,仔细查探了一番,掏出一块布料来,展开一看,果然是魏军的布阵图。   齐姜见了有些讶异,夏竹悦赶紧收了布阵图,拉起齐姜,“快走。”   原来齐姜逃脱后便悄然跟了过来,杀了几个士兵换上士兵的衣服潜入了军营。   方才在军营口看见夏竹悦就跟过来潜伏在帐外,待到时机成熟,才用匕首割破帐子给了李牧白致命一击。   她取出带来的士兵衣裳让夏竹悦换了,两人悄然从帐子破口钻了出去,沿着齐姜探好的路线从军营的取水口混了出去。   出了军营,齐姜牵来藏匿好的骏马,扶她骑上马匹便一路狂奔起来。   然而还未跑出多远,便被取水口守卫的士兵发觉异样,瞬间派了追兵骑上快马追捕她们。   追兵手里有弓箭手,与骑兵共乘一匹,骑兵纵马,弓箭手则在身后搭弓引箭,射向两人。   齐姜边控马,一边拔出配剑挥挡流箭,着实难以估计身前的夏竹悦,夏竹悦只得死死抱住齐姜的腰肢,尽力不再给她增加其他的负担。   魏军兵强马壮,战马壮硕,跑得飞快,少倾便要追上她们。   一个手持大刀的骑兵狡诈非常,忽地剑走偏锋从侧面抄上来,瞬间便贴近了齐姜脸面,举起大刀劈了下来。   齐姜反手一挡,挥去了刀刃,与那人缠斗了起来。   但如此一来,便顾不得流箭,箭矢瞬间如流星一般射了过来。   “咻——”   一支利剑射向齐姜的背脊,夏竹悦看见了,大喊着想要齐姜躲避。   但齐姜已被几人包抄,实在是躲避不开,夏竹悦慌乱之中捉住缰绳狠狠一拽,骏马吃痛,转了个身,那支箭矢堪堪擦着齐姜的背脊扎进了远处的草地里。   一劫未过一劫又起,瞬间又有几支箭矢齐齐射来,齐姜暴喝一声,欲拼死相战。   她挥舞长剑瞬间斩落几支,刚一回身,却赫然有一支箭矢如漏网之鱼一般直冲她的面门。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箭矢即将洞穿她门面的时候,一道黑色的身影飞扑了过来,一脚踢偏了那箭,堪堪擦过她脸颊,擦落一缕秀发。   青丝翩然逶地,齐姜回眸望去,只见林霄已然瞬间斩杀了数人。   而不远处,魏峙正策马狂奔而来,身后跟着一众骑兵。   齐姜已然杀红了眼,看了一眼怀中受惊过度,已然快要晕厥的夏竹悦,忽地一夹马肚,朝魏峙的方向飞驰而去。   她同魏峙远远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在两马堪堪交汇的时候,奋力掐住夏竹悦的腰肢将她抛了出去。   夏竹悦惊骇万分,风飘柳絮一般飞扑了出去,然而下一秒,便被一双强有力的臂膀稳稳接住,拥进了怀抱里。 第82章 魏峙啊  她有些出神   落入充斥着沉水香气息的怀抱里,夏竹悦只觉恍然若梦,但那熟悉的味道却令她不再恐惧,稍稍安下心来。   恐惧了许久,骤然心下一松,她实在支撑不住,终是头一歪,晕厥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然是入夜时分。   她躺在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缝补过的粗花棉被。   浑身酸痛难忍,她蹙起眉头强撑起身,四下环顾了一番,才发现自己似躺在一户农房里。   木屋内陈设简陋,不过了遮风雨罢了。   她心下犹疑,拢紧衣衫轻声唤着:   “齐姜?”   门扇应声而开,齐姜近上前来,扶她坐起身来,   “公主醒了,要不要喝些水?”   说着转身去桌上取了只粗瓷碗倒了些热水捧过来,   “喝些罢。”   夏竹悦就着她的手喝了半碗,轻轻推开了,   “咱们这是在哪里?”   “在杞家村。”   齐姜把粗瓷碗搁在一旁的矮柜上,取了个垫子垫在夏竹悦身后,   “咱们先前不是被追捕么,林霄带了一支队伍来,原本是能应付的,后来不知怎的,那军营里又派了许多追兵,仿佛誓要拿下咱们,人数众多,实在不敌,便先来这村子躲一躲。”   “那这村子……”   夏竹悦欲言又止。   齐姜明白她在想什么,安慰她,   “公主放心,这村里都是隐姓埋名许多年的岐人,从前亡国的时候没有流落去别的国家,在这苦寒之地安身立命的。”   “嗯。”   夏竹悦点点头,忽地似想起什么来,急急拉过齐姜,   “魏峙呢?”   齐姜闻言,转身指了指外头,   “他亲自去后山上视野好的位置找瞭望点去了。”   齐姜忽地叹息了一声,   “这次多亏了他们,我问过林霄,是他主子不放心您,安排布置了兵力守卫锦城便来追咱们来,这才能赶着救下咱们,不过……”   齐姜抿了抿唇,难掩担忧之色,   “他们这次带出来的兵力也折损了大半,若是魏军真的追到这里来……”   夏竹悦心下明白,李牧白所带大军不下数十万,若是寻到杞村来,便只有死路一条。   而寻到这里来,也不过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或许明天,或许后天,亦或许,就在今夜。   破陋的窗棂呼呼往屋里倒灌着刺骨寒风,寒意乍起,似从心底升腾而起的寒似的,惹的她微微颤栗了起来。   齐姜见状,拉起被子将她围裹严实,轻声安慰,   “公主别害怕,眼下外头四处是追兵,信息传递出不去,过了今夜待他们搜过这一片了,林霄他们就带着男丁们冲出去,与大部队汇合,便有一线生机。”   夏竹悦知道她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想要冲出去,谈何容易。   带上村里的男丁们,多半是预计出去会遭遇恶战,多一个人便多一分生的希望罢了。   走到这一步,多半是无力回天了。   她心下哀戚,难受的紧,忽地掀开被子,起身穿上绣鞋。   “公主,您去哪儿?”   齐姜站起身来,“外头黑了。”   “我去看看他。”   她拢了拢散落鬓边的发丝,往外走去。   齐姜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跟了上去,默默守护在她的身后。   甫一推开门山,寒风便扑面而来,冷的刺骨,她不禁扯紧了衣衫,垂着头往外小跑了出去。   村落就是个边陲苦寒之地的穷苦小村子,小小山坳里三五成群地错落着一些低矮的木屋草房,因着天色黑了,路上没什么人,冷清的很。   她沿着蜿蜒小路,渐渐往山坡上走去,漫山的树枝都光秃秃的,叶片早已落尽,枯败的很。   她走的很急,走着走着倒也不觉得冷了,甚至鼻尖儿还泌出些许晶莹的汗珠儿,点缀在红扑扑的小脸儿上,着实可人。   后山不算高,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便登顶了,夏竹悦远远地望见了林霄,他正从山上下来。   “夏姑娘。”   林霄见了她,恭谨拱手。   “他呢?”   夏竹悦微微喘着气儿。   林霄自然知道她问得是谁,伸出手指朝上边儿一指,   “在那。”   夏竹悦点点头,提起裙摆,继续往上走去。   齐姜欲要跟上去,林霄手急眼快地拉住她,   “好姐姐,我受伤了,你行行好给我包扎一下呗?”   “没空。”   齐姜欲要拂开他,却被他一把捉住了袖子往山下拽去,嘴里叨叨着:   “哎,我说你这人,长得怪漂亮的,看上去也灵光,怎的总是这么没有眼力劲儿呢?”   “什么?”   齐姜有些不解地看向林霄。   林霄冲山上努努嘴,使了个眼色,   “你觉着你这会子跟上去合适吗?”   “……”   “走罢,甭看了,替我包伤口去。”   林霄拽着她往下走,撇了撇嘴,   “我疼着呢。”   齐姜犹豫了一瞬,终是回过身,半推半就地同他下山去了。   转过蜿蜒的小路,终于在一片较为开阔的地方看见了魏峙。   他一袭玄衣,独自立在山头上远眺着山脚下一望无际的旷野。   他旁边生着火堆,熊熊燃烧的暖黄烈火映在他身上,才使他看上去不至于那么孤清。   “魏峙。”   她压抑住渐渐加快的心跳,轻轻唤了一声。   他回过头来,远远望见是她,幽深眸中似瞬间有了些许光彩,清粼粼如细碎的海上浮冰一般,涌动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怎的出来了,冷不冷?”   他抬腿朝她走来,卸了身上的皮毛大氅拢在她身上,握了握她的手,蹙起眉头,   “这样凉。”   “没事,我不冷。”   她怯怯垂下头,任他牵着自己。   “去火边暖和些。”   他牵着她来到火堆边,拂去石块上的枯枝,   “坐罢。”   她顺从坐了,魏峙也挨着她一同坐了下来,顺手执起一根木棍从火堆里扒拉出一颗烤的炙热香甜的红薯来。   他取出帕子覆在红薯上,轻轻掰开了递给她,   “来,仔细烫着。”   “嗯。”   她轻声应了,捧过来轻咬了一口,果然被烫的直哈气儿。   魏峙轻笑,递了水给她喝。   漆黑夜里,两人就那么坐在火堆旁吃着烤红薯,谁也没有去提及过去,也没有去说明日的决战。   夏竹悦心里明白,已经是至暗时刻了。   她与魏峙,或许再也看不见明天。   她吃着甜蜜的烤红薯,口中甜丝丝的,心底却没来由的酸楚起来,一想到今夜或许就是诀别,她忽地眼眶一酸,掉下泪来。   她赶紧垂下头,微微背过身去,不想让他看见。   忽地,一丝凉意落在她腕上,激的她打了个寒颤。   她抬眸望去,又见一片晶莹雪花儿落了下来,坠在她手背上,瞬间便化作了水珠儿。   下雪了。   她抬头望去,天地间纷纷扬扬地落下了无数的洁白雪花儿。   是初雪啊,她有些出神。   魏峙站起身来,去抽掉烧燃的树枝,似乎是要熄灭火堆,   “下雪了,我送你回去。”   “魏峙。”   她忽地唤了一声。   他回首。   她踮起脚尖勾住他的脖颈,吻上了他的唇。 第83章 风飞雪  初雪之夜   红薯的香甜流转在唇齿之间,魏峙怔了一瞬,尚未来得及反应,一尾略显笨拙的小鱼儿试探似地溜了进来。   魏峙呼吸一滞,一颗心狂跳起来,下意识地去追逐那条调皮的小鱼儿,瞬间便捉住了它,小心翼翼地,克制地与它抵死纠缠。   嘤咛一声,白嫩纤细的小手攀上了他的衣襟。   “悦儿?”   魏峙微微喘息着,捉住她的小手,有些怔忪地望着她。   夏竹悦泪眼朦胧地仰头望着他,眸中蕴着万语千言,无语凝噎。   人生苦短,譬如朝露,朝生暮死。   若人生当真到了最后一刻,她只想要同他在一起。   哪怕只有一夕,她也想将自己交付给他,不留遗憾。   “魏峙.”   她喃喃唤着。   冰凉的指尖覆上他的面颊,吻上了他的唇。   难以抑制地心下微颤,魏峙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激荡,微微推开她,   “你怎么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她仰起头,湿漉漉的眸中倒映着他的脸,她伸手拥住他。   “我爱你。”   魏峙如遭雷击。   轻轻柔柔的三个字,从小姑娘微微红肿的唇瓣儿里说出来,却仿佛是这天地间最动人最震撼的声音。   “你说.什么?”   “我爱你。”   眼眶里盈满的泪水滑落腮边,她重新踮起脚尖吻住了他,模糊呢喃着:   “魏峙,我爱你。”   魏峙的呼吸急促了起来,胸如擂鼓,忽地紧紧拥住她,瞬间红了眼尾,用自己最直白的行动回应着她的表白。   雪花儿纷扬而落,落在两人的发稍和眉间,那样清冷,而两人却热烈地似那堆熊熊燃烧的烈火一般,似乎要将这天地尽焚。   雪花儿飘落白腻光洁的肩头,教寒风一惊,不禁令她打了个冷颤,微微地颤栗起来。   然而下一秒,便被炙热的暖意所覆盖,蜿蜒游移,熨帖过每一处。   于玄色大氅与魏峙之间,羞怯地闭上了双眸。   时间仿佛滞缓了下来,缓缓流淌着,冰雪的寒凉与火堆的炙热交织在一起,轻柔旋舞。   即便做足了心理准备,当狂风真正呼啸而来的时候,她仍是本能地瑟缩着,蹙眉低吟。   魏峙微微一愣,心下惊疑。   继而百转千回,狂喜自心底升腾起来,他无法抑制地轻笑出声。   早该想到的。   是李牧白在诈他。   他的轻笑惹恼了不知内情的夏竹悦,忽地就羞恼了起来。   魏峙额上泌出些许小汗珠,在火光的映衬下微微散发着热气。(热,是热的,火烤热的汗,高审请不要胡思乱想好吗?放过我吧,我真的没招了。)   俯首吻去眼角的泪珠儿,柔声哄着。   片片晶莹的雪花轻若鹅毛,飘落在周遭,一落在地上便立刻融化殆尽。   (此处发生了晋江不允许的内容,我已经全删了,删干净了,改了十几次了,我要崩溃了,请高审放过我吧,求求了。)   雪花儿落在她眼角眉梢,落在她如瀑青丝上,如一幅徐徐展开的绝美画卷一般。   为本就姣好的容颜凭添了许多颜色。   “好了好了,乖……”   他伏在她耳畔,温柔呢喃着。   漆黑的夜里,唯余火光映照着一方小小的天地。   风乍起,呼啸而来,雪花随之旋舞,落在炙热的火堆上,惹的火苗爆然,迸着火星儿。   被狂风裹挟的柔弱雪花儿一般,只能依附着风的力量,飞舞在天地之间。   泼天大雪整整下了一夜。   再次醒来时,天际已然微微泛白,彻夜燃烧的火堆只剩些余烬。   她微微动弹了一下想要起身,却只觉浑身酸痛至极,几乎要散架了似的。   腰际忽地一紧,被人从背后拥进怀里。   魏峙埋首在她颈间,   “醒了?”   她瞬地睁大了眼睛,急急捉住他不安分的手指,求饶似地,   “不.不要了……”   轻笑出声,宠溺地吻了吻她的发丝,   “好。”   替她整理好衣衫,魏峙去处理余烬的空档儿,夏竹悦已然陀红着小脸儿,转身悄然往山下走去。   魏峙回眸瞥见了,三两步追了上来,捉住她的手。   夏竹悦赶紧抽了出来,有些做贼心虚似地,   “小心教人瞧见了,咱俩分开下去。”   魏峙哑然失笑,忽地拽过她紧紧握住她的手,   “瞧见了又如何?”   她窘的小脸儿通红,却又拗不过他,只得任他牵着,缓缓往山下走去。   走了半晌,眼见着齐姜他们远远地站在山脚下,她还是忍不住想要抽出手来。   魏峙察觉了,长臂一揽将她拥进怀里,贴在她耳畔低低地,   “昨夜没空对你说.我也爱你。”   “哎呀你!”   夏竹悦瞬间涨红了脸,急急挣脱他的怀抱,扭身儿往齐姜那里跑去,跑到齐姜身前捉住齐姜的手,拉着她往屋里去了。   魏峙笑望着她逃走的身影,知她是臊了,不禁轻轻摇了摇头,缓步跟了上去。   然而走到跟前儿才发觉众人皆是拧着眉头,一副焦急踌躇的模样。   心知有异,魏峙随即抬眸望向林霄。   林霄见了魏峙,匆匆几步近上前来,   “主子,出事了。” 第84章 断木桥  舍生赴死   见林霄面色不好,魏峙心下也陡然一沉,   “什么事。”   忽地,远处地天空上升起了一枚不甚显眼的烟火,散发着幽幽冷光,在微微泛白的天际里似一划而过的流星。   那流星虽不显眼,但魏峙和林霄一见便知,是自己的兵力寻来了。   魏峙立刻吩咐道:“集合,立刻与他们汇合。”   林霄面露难色,伸手一指前方,   “正是要向您禀报,后半夜的时候魏军砍断了杞村通往外界的吊桥,杞村周遭环水,是一个小小的岛上孤村,如今人尚可泅渡,马匹出不去啊。”   “不行。”   魏峙皱起眉头。   赶来寻找的兵力为免暴露,放了烟火之后定会再按预先指定的路线游移,若是泅渡出去靠双腿行走,是万万追不上他们的。   若是错过兵力,待魏军来了,后果不堪设想,务必要立刻与大军汇合,再杀回来保护杞村,方有一线生机。   “集合所有人马,先到现场去看看。”   魏峙果断下令,率先往村外走去。   林霄立刻吩咐下去,紧跟上他的脚步,同他一起往外走去。   大雪已经停了,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踩在松软的雪地上,轻声作响。   魏峙和林霄来到河岸,果见原本通往村外的木质吊桥被砍断,碎片已然被河水冲走,只剩下两岸的桥桩子。   林霄执了根长篙探进水里,试了试水深,约莫齐肩的深度,马匹是万万过不去的。   片刻之间,士兵和村里的男丁们牵着马匹汇聚了过来,看着眼前的景象,俱是面露难色。   忽地,天幕中又接连升起了两枚烟火,众人心知这是大部.队即将撤离的信号,若是再不立刻与之汇合,大部.队便会放弃这里,奔向下一个点。   “立刻伐木搭浮桥。”   魏峙亦知道事态紧急,一指林间,亲自率先抽出佩剑走上前去。   林霄心知此刻伐木搭桥已然是来不及了,但是也别无他法,只得与众人一同奋力砍伐树木,用粗绳捆扎。   天色灰蒙蒙的,眼见着即将要大亮了,一众人为了这一线生机做着最后的挣扎。   “魏峙!”   忽地一声娇喝,引得奋力伐木的魏峙抬起头来。   远远望去,却看见夏竹悦急匆匆地朝自己这边奔来。   他丢下手中的活计,迎了上去,   “出来做什么,快回去,冻了一夜仔细受寒了。”   许是跑的急了,她挺翘的鼻尖儿上泌出了些许汗珠儿,小脸儿红扑扑的。   她急急挽过他的手臂,往身后一指,“你瞧。”   魏峙抬头望去。   原本被嘱咐躲在家中的杞村妇孺们,正三两一组,三五成群地拖着各自家中的门板,艰难地朝着这边涌来。   “你做什么?”   魏峙心下一紧,正欲拉她,却被她错身躲过。   她跑向齐姜,托起齐姜手中门扇的一角,毅然往河畔跑去。   “悦儿!你做什么?”   魏峙欲要去拦她,夏竹悦却与齐姜纵身跃入河道。   “悦儿!”   魏峙心中骤然生疼,欲要去拽她。   雪后的河水中浮着细碎的冰凌,寒冷刺骨,夏竹悦瞬间微微颤抖了起来,她强忍着寒意,冲魏峙喊道:   “快过河!”   妇孺们前赴后继,纷纷下河,一人挨着一人,两两相对将门板扛在肩上,好在木板入水,带有浮力,被河水一托,组成了一道收尾相连的小桥,在冰冷的河水里,连接了杞村与外界。   “魏峙,快过河!”   她的声音已然有些发颤,原本殷红的唇色渐乌。   魏峙咬了咬牙,心知她们坚持不了多久,立刻命所有人列队,   “即刻过桥!”   魏峙纵身上马,深深与夏竹悦对视了一眼,她冲他笑笑,动了动唇瓣儿,无声地对他说了一句,   “我等你。”   魏峙眸中泛起雾气,红了眼尾。   他骤然一抽马鞭,“驾!”   众人骑着马匹,纵身驰过这座特殊的人桥上。   粗粝木板压在女人们纤弱的肩头,马蹄踏过的时候,重压甚至会狠狠将她们的脸面压入水中,但她们仍咬紧牙关,不肯松开护着门板的手。   顷刻之间,魏峙一行人便疾驰过人桥,顺利到达了对岸,魏峙回首,看了一眼河道中的妇孺们,转身飞驰而去。   河道里的妇孺们托着门板,互相扶持着缓缓行至岸边,陆续上岸。   齐姜托着夏竹悦,将她送上岸自己再踩着门板跟了上来,嘱咐妇人们快些回去换衣裳。   夏竹悦已然冻得有些木了,蜷在那里难以起身。   她原就同魏峙在山上待了一夜,虽有他护着,到底是雪夜,仍是受了寒。   方才下山同齐姜回去的时候已然一连打了许多个喷嚏,然而从齐姜口中得知了眼下的困境,她仍是不顾齐姜劝阻,带领了全村妇孺卸去门板前来驰援。   “快回去更衣。”   齐姜有些哽咽,俯身搀起她,托着她一同往回走去。   直到换了身干爽的旧袄子,在火盆前坐了,又喝了村中嫂子们熬煮送来的浓姜汤,她才觉得木然的身子稍稍活泛了些。   齐姜换好衣裳过来挨着她坐下,顺手往火盆里添了些木柴,使得火焰更旺了些。   夏竹悦端起一碗姜汤塞进她手中,轻声嘱咐着:   “快喝些暖暖身子。”   “是。”   齐姜接了,慢慢饮了,搁下碗却看见夏竹悦有些坐立不安,时不时地望向外头。   “公主且宽心吧,不会有事的。”   齐姜安慰她,   “这波出去的也有村中的岐人,我已经告诉他去绿洲的路线,若是顺利,咱们的大军便会同林霄的部.队一同协作,或可一战。”   夏竹悦垂下头,难掩担忧之色,   “你也说了,是或可一战,魏国实力远强于诸国,此次派出兵力数十万之多,我们并无胜算。”   “咱们也有十数万兵力。”   齐姜宽慰她,眸中燃起点点星火,沉了语气,   “而且我们同魏军不一样,他们只是听命于魏皇,来侵略我们,而我们是背负了复国的坚强意志,人人舍生赴死,未必不敌。”   “舍生赴死……” 第85章 怕我啊  层层叠叠,无一处遗漏……   火盆里的炭火红彤彤的散发着暖意,可夏竹悦的一颗心却似坠入了冰窟一般。   想起魏峙临行前深深回望的那一眼,她真害怕那便是最后一面。   齐姜见她神伤,也不知从何劝起,也只得默默地伴在她身侧,垂首望着那炙热的炭火。   窗外寒风呼啸,复又飘起雪来,天色灰蒙蒙的,村里也渐渐升起了炊烟。   也不知坐了多久,村里的妇人们端来了饭食,两碗搁了荷包蛋的清汤手擀面。   村妇朴实,不怎么说话,只是憨厚笑着将托盘搁下就走了,齐姜去端来捧到夏竹悦手中,   “先用一些罢。”   夏竹悦看着手中热腾腾的汤面,想起魏峙他们还饿着,心中有些不是滋味,遂嘱咐齐姜,   “一会儿等他们回来了,也给他们备一些。”   齐姜愣了一瞬才会意过来她口中的他们是谁,不禁笑了笑,有意逗她开心,   “啧啧,这就护上啦?”   “……”   夏竹悦见她意有所指,瞬地面上一热红了面颊,掩饰似地垂下头,   “快吃罢。”   堪堪吃完汤面,天色也大亮了,但视野却并不算好,漫天飞雪阻碍了出门的道路,于是夏竹悦便召集了妇孺们共聚一处,一起处理食材,预备给稍后归来的男丁们做些热乎饭食。   然而待所有的食材都准备完毕了,手擀面也擀了几箩筐,却仍不见丝毫动静。   夏竹悦的一颗心不禁渐渐沉了下去,担心的很。   “公主别担心,若是爆发战事必有烽烟,我瞧外头风平浪静,应是无事的。”   齐姜洗了沾满面粉的手,轻声安慰着她。   “嗯。”   夏竹悦应了,心不在焉地削着手中的萝卜。   眼见着那根白胖的大萝卜渐渐被她削成了筷子粗细,齐姜不得不抽出她手中的小刀,   “仔细割着手,您……”   齐姜正劝着,忽听外头一阵骚动。   夏竹悦扔了手中的萝卜急急起身就要往外走去,齐姜忙一把拉住她,对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同妇孺们一起躲在屋内,自己则贴着门扇,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夏竹悦这才回过神来,是了,外头的骚动不一定是魏峙他们回来了,也有可能是魏军寻来了。   思及此处,她立刻强打起精神,回身示意妇孺们从后门转移,暂且躲进地窖里去。   她垫在后头,妇孺们鱼贯而出,正当她欲要跟出去的时候,正门被豁然拉开.   “悦儿。”   一声轻唤,稳住了她担惊受怕悬在半空的一颗心,她骤然转身,飞扑进奔向她的魏峙怀中。   滚烫的泪珠儿不争气的滑落腮边,她撅起小嘴儿,略带些娇嗔,   “你可算回来了,怎的这这样久,我好担心……”   魏峙俯首吻去了她剩余的话语,用行动告诉她,他很好。   直到两人都有些微微喘息了夏竹悦才略略推开他,陀红着小脸儿埋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   “你饿不饿,我煮碗面给你吃。”   他吻了吻她的耳垂,略带笑意。   “我想吃你。”   “哎呀!没正经!”   夏竹悦羞恼地锤了他两坨子,欲要推开他,魏峙却忽地皱起眉头捂住胸口一脸痛楚地轻哼了一声,吓得她急急搀住他就要扒开他的衣襟检视,   “哪里受伤了么?”   魏峙却一把拥紧她狠狠嘬了两口,嬉笑着:   “心疼,它一会子没看见你就疼的不行,你快给我揉揉。”   “……”   惊觉他又在逗弄自己,夏竹悦窘的面色通红,推开他劈头盖脸的胡乱捶着,   “你真油腻!”   粉嫩小拳头砸在魏峙身上,非但不痛不痒,反倒惹的他哈哈大笑,捉住粉拳就亲了亲,两人嬉笑扭打在一起。   “咳咳……”   门口林霄轻声咳嗽了两声。   屋内两人立刻坐直了身子,伸手整理好衣衫,魏峙敛了笑意,又是那一副矜贵傲然的模样,   “何事?”   倚在门外墙壁上的齐姜笑睨着林霄,用唇语挤兑他,   ‘你的眼力劲儿呢?’   林霄面上一红,装作看不见,仍对屋内恭谨禀报道:   “启禀主子,岐国兵力已前来汇合,浮桥即将搭好正在加固,一刻钟后便可撤离。”   “知道了。”   魏峙起身,捏了捏羞赧小鹌鹑的肩头,柔声嘱咐着:   “我去前头看看,待会儿带你走。”   “嗯。”   夏竹悦点点头,等他走远了替她阖上了门扇才悄悄站起身来。   她拍了拍滚烫的面颊,深吸了一口气,走到灶台前燃了火,起锅烧油,直烧的冒了青烟才磕进两个鸡蛋煎的两面金黄。   另取了一只瓷碗,调了底味捞起煮的爽滑劲道的面条放进去,又搁了些姜丝和葱花儿,拿热油一浇,“滋啦~”一声,香气四溢。   舀上热腾腾的面汤,夹上荷包蛋,抽了双筷子,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冒着漫天风雪,送往河畔。   漫天的雪花,似春天的柳絮一般纷扬飘舞着,整个杞村已经成了银白一片,高低错落的枝干上都压着雪团,教寒风一吹,又散落在地上和地处的枝丫上。   拐过蜿蜒小路走到岸边时,汤面还热腾腾的。   魏峙正同林霄嘱咐着什么,她悄然走过去,柔柔唤了声“魏峙。”把汤面捧到他跟前,“先吃罢,一会儿坨了就不好吃了。”   说罢歉然地望了一眼旁边眼巴巴望着两人的林霄,   “不知道你也在,没预备你的。”   魏峙也不拘是站在雪地里,抄起滚着热气儿的面条就吸溜了一大口,还不忘宽慰夏竹悦,“没事儿他不饿。”   林霄知情识趣儿,咧嘴笑笑。   心中暗道:我做错了啥啊,年纪轻轻就要承受这些。   他恭谨拱手,退了下去,忽地一抹鲜红自余光闪过,他迅速捉住齐姜的衣角,   “哎,我饿了,给我下碗面吃呗?”   齐姜冷冷地拂开他,赏了他一对白眼儿,   “我不会做饭。”   说罢转身欲走,林霄急急拉过她,瘪着嘴眼巴巴儿地望着她,   “哎,好姐姐,你就疼疼我罢,一会儿还有好远的路呢,万一遇上伏击我还得出力不是?”   齐姜抿了抿唇,自怀里掏出两个窝窝头塞进他手里,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窝窝头还带着热乎劲儿,她贴身带着,又恰恰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跟前儿。   林霄机灵,自然知道是她特意给自己留的,不禁心下暗喜,打蛇随棍上,咬着窝窝头就跟了上去,   “好姐姐哪里去?我陪你啊。”   片刻之后,新的浮桥搭建好了,众人也都填饱肚子收拾了物资,一同离了杞村,前往绿洲。   魏峙替夏竹悦裹上皮毛大氅,与自己共乘一匹,林霄和齐姜随侍左右,由魏峙的军力护着,向绿洲的方向进发。   黑色的盔甲在银白的天地里宛若一条黑色游龙,十分显眼,魏峙心知如此境况下白日行军,定会被魏军的探子发现行踪,但也别无他法,只能催动马匹加快行军。   马蹄飞驰间扬起积雪,留下了凌乱的痕迹。   忽地,一支利箭划破天际呼啸而来,直直射中了林霄身后的骑兵。   那士兵哀嚎一声,骤然倒地,鲜血瞬间液侵染皑皑白雪,殷红一片。   夏竹悦见状,紧张了起来,登时僵了身子。   魏峙将她纳入怀里,用披风裹住她,低低地,   “别怕。”   说着狠狠一夹马肚,策马飞驰了起来,林霄和齐姜也警惕起来,追赶其后,注意着周遭的动静。   忽地,一连数十支利箭连珠而发,瞬间射死了好几名士兵。   但那箭矢似长了眼睛,逗弄似的,每次都堪堪避开魏峙,只射死他近身的士兵。   魏峙察觉之后,心知一场恶战避无可避,勒紧缰绳勒停了马匹。   “你出来。”   魏峙低喝。   远处山林里的树枝晃了起来,枝头上的积雪扑欶欶落了个干净,露出干枯的枝丫来。   片刻,自林间出来一队骑兵,缓缓上前来与魏峙对峙而立。   “魏峙,好久不见。”   清冷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那队骑兵催动马匹分列两侧,一人身着白色盔甲,徐徐走至队首。   魏峙轻笑,“哪儿都有你,真巧啊。”   “不巧,我在等你。”   李牧白缓缓抬眸,浅淡的琥珀色眸子里酝着淡淡杀意,那杀意在看见魏峙怀中的隆起和马肚底下精致小巧的绣鞋时,翻涌渐浓。   魏峙看在眼里,没说什么,伸手微微撩开披风。   怀中的小姑娘得见天日,抬起小脸儿望向魏峙,   “乖,和齐姜到后边去。”   “那你呢?”   她担忧的紧,小手紧紧捉着他的手臂。   “有些事总要解决的,相信我,好么。”   魏峙吻了吻她的额头,回首看了一眼齐姜。   齐姜会意,近上前来接过夏竹悦,与林霄对视了一眼,策马退至后方安全些的地方。   自夏竹悦从魏峙怀中露面起,李牧白的视线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她身上,渐渐红了双眼。   然而直到她消失在他的视野里,都未曾瞥过他一眼。   李牧白藏于袖中的手指渐握成拳,指甲狠狠嵌入了手心里,而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意。   但无论心中有多么支离破碎,他面上仍维持着云淡风轻的模样。   李牧白与魏峙对视良久,终是垂眸轻笑,率先提出了条件,   “把小竹交给我,我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魏峙放眼望去,那大片林中树影摇动,心知有无数兵力暗藏其中。   但他却只是淡淡地丢下两个字,   “休想。”   “呵。”   李牧白舔了舔后槽牙,点点头,调转马头,缓缓退出了骑兵队伍。   李牧白退走片刻后,忽地一阵鼓声震天,和着漫天飞雪,从四面八方涌出万千士兵,嘶吼着冲杀了出来。   林霄立刻飞身上前,护住魏峙退守后方,指挥军力应战。   两股军力冲杀在一起,相互搏杀起来,瞬时间鲜血飞溅,哀嚎遍野。   夏竹悦心急如焚,却又同前线的魏峙离的很远,齐姜死死箍住她,护着她免遭伤害。   李牧白所带的魏军人多势众,又有久经沙场的护国大将军亲自指挥,如虎添翼,瞬间便打的魏峙的军力节节败退,难以防守。   忽地,自远处潮水般涌来了万千士兵,嘶吼着策马呼啸而来,冲入战场,瞬间斩杀了李牧白外.围的军力。   齐姜放眼望去,不禁惊呼,“公主,是绿洲的兵力赶到了。”   齐姜箍紧她,飞驰灵巧穿行于血肉横飞的厮杀中,汇入了绿洲的兵力。   齐姜已同林霄商议过协作的细节,也熟悉绿洲的兵力,需得她亲自统领指挥。   于是她将夏竹悦托付给心腹下属,亲自执了战旗,带领士兵们冲入沙场,身先士卒地厮杀了起来。   齐姜的心腹带着夏竹悦奔至一处山涧,护她进了一方石壁里,   “这里无人发现,公主暂且隐蔽,我们稍后过来接您。”   夏竹悦心知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强留在战场上也只是徒增负担,便点头应了,自己往石缝里缩了缩。   那是处天然洞窟,不甚大,且能容下一两人站立,外头是错杂枯枝和皑皑白雪,若不细细搜山,确是一处绝佳的隐匿之地。   她裹紧皮毛大氅,垂首靠在石壁上,默默祈求着这场战事快些平息。   “小竹。”   忽地一声轻唤,犹如地狱招魂使者的呼唤,直教她三魂丢了气魄,腿一软就要跌坐下去。   李牧白捉住她的手臂撑住她不让她滑坐下去,轻轻哂笑了一声,   “怎么,这么怕我啊?”   “你,你怎的知道我在这里。”   夏竹悦喉头发紧,不禁咽了咽口水。   李牧白将她拉向自己,“我怎会不知道,从你出现起,我就盯着你的一举一动。”   他忽地勾住她往怀里一拽,俯首凑近她耳畔,   “你是我的,我怎么能不看紧一些。”   玄色大氅上尽是沉水香的味道,掩盖了他渴求许久的清甜,李牧白皱起眉头,狠狠扯落了裹在她身上的皮毛大氅。   然而正当他伸手欲将自己的披风卸下时,视线却落在了她纤细的脖颈之上。   点点殷红,如雪中红梅,尽诉欢好情浓。   似被灼了双眼似的,他闭了闭眼,仰头深吸了一口吸,忽地掰着她转过身来,略扯开了她的衣襟。   层层叠叠,无一处遗漏。   不用想也能预见,其他地方皆是如此。   李牧白怒不可遏,   “你……” 第86章 白雪殇  你想说什么   雪花飘落在李牧白的羽睫上,随着鸦黑的睫微微颤动着。   不仅仅是睫毛,他整个人都微微颤着,似乎要压抑不住了似地,狠狠捶了石壁两拳。   细小的碎石尘屑被震落下来,溅到她面上,惹的她骇极,微微向后退去。   “怎么回事?”   李牧白扯过她,擭住她的下巴迫她看着自己,带着腥甜气味的鲜血自他指节间滑落,滴在她白皙的脖颈上,温温的。   他红着眼尾,原本清澈的眸子渐渐泛起雾气,   “你怎么解释,嗯?”   “没什么好解释的,就是你看看到的那样。”   “你!”   李牧白扼住她的脖颈,   “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了你么?”   “那你杀啊。”   夏竹悦难得一见地态度强硬,嗤笑一声,“还等什么呢,等我向你摇尾乞怜么?”   气氛一下子凝滞了。   两人对视良久,夏竹悦丝毫不肯退缩,倔强地摆明了自己的态度。   呲啦——   衣襟被狠狠撕裂,李牧白将她摁在石壁上,狠狠吮在了那些殷红的痕迹上。   “你干嘛!”   夏竹悦哭喊扑打着。   但他却疯魔了一般,似乎想要重新覆盖那些痕迹。   夏竹悦哭叫扑打无用,忽地想起什么来,伸手拔出尖锐的发簪使尽全力扎向他的背脊。   簪柄瞬间没入了一寸之深,鲜血顿时浸染了出来,李牧白闷哼一声,滞了动作。   夏竹悦趁机狠狠一把推开他,跌跌撞撞地往石壁外跑去。   她离战场有些远,也不敢贸然往那里跑,于是调转方向往远处跑去。   地上的积雪有些厚了,她艰难奔于其上,还未跑得十几步就被积雪覆盖的枯枝绊倒在地。   “夏竹悦!你站住!”   低吼声自身后传来,她喘着粗气忍着惧怕强撑着站起身来,拼命往前跑去。   然而才刚刚跑出密林,便迎头碰上一众身着各色盔甲的士兵。   她心知这是撞上前来驰援的诸国联军了,急急转身就逃。   然而她的行迹却已然落入了联军头目的眼里,头目大喜过望,大声喊叫着:   “快!那就是岐国公主,乱世妖姬!取她项上首级重重有赏!”   士兵们一听这话,俱是精神一震,立功心切,瞬间乱箭齐发,漫天箭矢雨点儿一般穿云而来。   “住手!”   伴随着一声暴喝,一道白色的身影飞扑而来,霍然拥住奔跑的夏竹悦,挥剑斩向来箭。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覆水难收。   即便头目看清扑出来的那道身影赫然正是魏军首领李牧白,急急喝止了手下的士兵,但那些已经射出的漫天箭矢,确是万万也收不回来了。   李牧白的背脊上还插着簪子,血流不止,咬紧牙关奋力挥动手中的佩剑,将漫天箭矢挡去了七七七八八。   但当一切停息下来,夏竹悦从他怀中挣脱出来的时候,仍见他身上中了数箭,其中一支射中了要害,从背后洞穿了腰腹。   “李牧白!”   她哭喊着,伸手去捂他腹上血涌如注的伤口。   李牧白已然有些眼神涣散,支撑不住滑落在地,夏竹悦揽着他,泪如雨下,   “你不是要杀我吗!你救我做什么,做什么?!”   李牧白努力集中精神望着她,自嘲笑笑,   “你没事就好。”   他也没想到会这样,但眼见着那些箭矢就要射中她了,下意识地就扑了出来。   他失血很快,转瞬间便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了。   夏竹悦死死捂着他的伤口,泣不成声。   “小竹。”   他轻唤,   “要是能重来就好了。”   他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面颊,琥珀色的眼睛渐渐失了焦距,却仍直直地望着她,   “别忘了我,好么……”   指尖颓然逶地,李牧白溘然长逝。   夏竹悦轻抚他的眼睑,他阖眸的模样就像是在安睡一般。   那样沉静,一如初见那般温润如玉。   人生若只如初见……   鹅毛大雪纷扬而落,似要掩盖那猩红的血迹,还天地间一个清白。   夏竹悦木然地跪坐在地上,揽着李牧白,不知在想些什么,而那些联军一看魏军首领被自己误杀了,皆惊慌不已,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她!”   忽地一声怒喝,一个头目站了出来,   “是那个妖女害死了李大人,与我们无关!”   “对!与我们无关!”   “快杀了她为李大人报仇,不然怎么向魏军交代。”   “报仇!杀了她!”   嘶吼声此起彼伏,喊得冠冕堂皇,不过是要杀人灭口罢了,头目一声令下,士兵们举着刀枪剑戟便冲杀了过来。   夏竹悦木然坐在雪地里,一动不动,根本没有躲闪逃避之意。   忽地一众流箭飞来,射杀了奔向夏竹悦的士兵们,竟有另一众军力飞驰而来,一水儿的骑兵当先,弓甲精良,搭弓引箭万箭齐发,生生将联军逼退了出去。   漫天流箭,飞驰而来的尘血和厮杀,都未撼动夏竹悦,她静静坐在哪里,仿若这汹涌尘世中唯一沉寂的点。   良久,一匹马停留在她身前,一人翻身下马,走到她跟前。   那人蹲下身来,与她视线齐平,   “夏姑娘。”   温柔娇甜的嗓音令她微微一颤,抬起头来。   是她万万想不到的人。   莫岚一改从前那副娇滴滴千金大小姐的模样,一身戎装,正笑睨着她,显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   “莫岚?”   “是我,很意外罢?”   莫岚看了一眼李牧白,伸手搀起夏竹悦,   “我同爹爹一起来的,王爷出关后国内布置多年的暗棋们便立即运作了起来,如今已经成功逼宫,控制了魏国。”   “如今我父亲带领兵力和虎符来接手护国将军的兵力,顺便替你收复岐国,你安心罢。”   夏竹悦抿了抿唇,   “你父亲既已逼宫,怎的自己不称帝?”   莫岚愣了一瞬,继而笑笑,   “我父亲不姓魏,若是称帝,天下群起而攻之如何守得住,再则我是独女,称帝有什么用,我生个皇子,顺理成章地继承皇位不好么。”   夏竹悦心知她不会平白无故专程同自己说这些,轻轻拂开她的手,   “你想说什么。”   “我可以帮你复国,请你离开魏峙。” 第87章 子非鱼  我有更稀罕的东西   莹白雪花儿落在莫岚的盔上,一张小脸儿冻的红扑扑的,甜甜笑睨着夏竹悦,笑意却并未深达眼底。   夏竹悦直视着她,“我若不呢?”   “不?”   莫岚笑意更甚,   “那.恐怕我父亲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里,而魏峙,说不定也很难回魏国继承皇位了。”   “为什么。”   “因为.”   莫岚顿了顿,   “毕竟也不止他一个人姓魏,若说名正言顺,尚有十几个皇子世子呢,眼下这光景,扶谁上位不是扶呢,我的后位仍是稳的。”   夏竹悦咬紧了唇瓣儿,垂下头去。   莫岚哂笑,   “答应啦?”   夏竹悦没做声。   “不说话我只当你是答应了,识相的你便直接走罢,晚些会有人去找你。”   莫岚拍拍手,冲她一笑,转身往一个将军模样的长者身边走去,低低耳语了几句,那长者露出满意的笑容,翻身上马,振臂一挥带领军.队往主战场奔去。   待众人都走远了,莫岚才催动马匹来到夏竹悦身前,   “你先回吧,晚些再同你解释。”   说罢一夹马肚,去追赶大军。   片刻之后,齐姜等人策马而来,见了颓然立在李牧白身边的夏竹悦,皆懊悔不已。   齐姜的心腹率先跳下马扑跪在地,连连磕头,   “属下大意令公主涉险,罪该万死请公主降罪!”   齐姜急急过来拉过夏竹悦周身查看,见她并无伤处才略略松了一口气,回首怒斥,   “若公主受损,你万死难辞其咎,自去领罚!”   “是!”   心腹自知理亏,不敢辩驳,匆匆转身去了。   齐姜见夏竹悦神色茫然,以为她受惊过度,忙安慰她,   “公主且放心,林霄主子的援兵来了,已经收了魏军,正在整编呢,还说会援助咱们复国,实在是太好了。”   夏竹悦回首望向她,“魏峙呢?”   “正和来驰援的莫将军一同收编军力呢,您要不要去找他,我送您过去。”   “不了。”   夏竹悦垂眸,转过身去,“我们回去。”   “回去?”   齐姜有些意外,“现在么?”   “嗯。”   她回望了一眼地上的李牧白,“把他也带回去,好生安葬。”   “……”   齐姜虽不知她为何忽地要回去,但仍依言去执行了。   她俯下身去,观察了一下倒在地上的李牧白,忽地眉头微蹙,伸手搭上了他的脉门。   “公主。”   齐姜回首,“他尚有微弱脉息。”   “还活着?”   夏竹悦惊诧万分,急急俯下身来,有些不敢置信,“可他分明没有气息了啊。”   “许是伤了脏器,气息太过薄弱难以察觉。”   齐姜看向夏竹悦,有些为难,   “要救么?”   “救!”   夏竹悦伸手拂去李牧白身上的积雪,“快备马,带他回去。”   立刻有侍从近上前来,托起李牧白小心架在马匹上。   夏竹悦走向齐姜,齐姜扶她上马,与她共乘一匹。   临行前齐姜回头望了一眼主战场的方向,“真的不去道个别吗?”   “不了。”   夏竹悦目视前方,“走罢。”   齐姜轻轻叹息了一声,一夹马肚,率军撤回了绿洲。   回到绿洲,夏竹悦传来了岐国最好的大夫为李牧白疗伤。   她同齐姜洗漱更衣过后,一同去了李牧白的房间。   推开门扇,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几个大夫躬身施礼,恭谨唤着:   “参见公主。”   “他怎么样?”   夏竹悦走到榻前,只见李牧白周身的箭矢都已拔除,躺在那里,浑身泛着病态的冷白,一片死寂之感。   她心抿了抿唇,回首望向大夫,“还有救么?”   “万分凶险。”   大夫小意答着:“辛亏当时没有拔掉他身上的箭矢,箭柄虽穿透脏器,但也堵着伤口,没有血液尽失,否则,即便是大罗金仙,也回天无力了。”   夏竹悦点点头,   “好生医着。”   “是。”   大夫应了,恭谨送夏竹悦和齐姜离开房间。   回去的路上齐姜有些不解,忍了半晌终是询问道:“公主救他做什么,他那样待你,他还……”   “他是替我挡箭才伤成这样的。”   夏竹悦忽地打断了她。   “……”   “我不想欠他的,不想欠他一条命,也不想永远记得他。”   夏竹悦仰起头,不让泪水涌出眼眶,“待他性命无虞,就把他送走。”   “是。”   齐姜应了,不再作声,静静地陪在她身侧。   夏竹悦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情绪,继续往外走去。   忽地,一个侍卫匆匆近上前来,恭谨拱手,   “启禀公主,有人求见。”   “什么人。”   “是位姓莫的姑娘。”   “带去前厅罢。”   “是。”   夏竹悦拍拍面颊,打起精神来,朝前厅走去。   雪后的夜晚孤清的很,寒意刺骨,夏竹悦的心下也冷的很,酸涩生疼。   她没想到莫岚会亲自过来,也不知道该同她说些什么。   走过刚轻扫了积雪的长廊,甫一进前厅,融融暖意便涌了过来。   莫岚穿着一袭家常的宝蓝长裙,正伸着双手拢在火盆上烤火,见她来了,冲她笑笑,   “夏姑娘,你这里还挺不错的。”   “见笑了。”   夏竹悦任齐姜卸了披风,走到莫岚身侧,   “你来做什么?”   莫岚轻笑,圆圆的大眼睛水盈盈地望着她,   “夏姑娘怎的这么健忘,不是说了稍后会来同你商议复国的事么。”   “不是说派人来么,哪里需要亲自劳动你。”   她回首一扬脸,   “给莫小姐看茶。”   “罢了,我不喝了。”   莫岚笑笑,拍了拍手,转身拾起搭在椅背上的白狐裘,   “我把人送到就行了,我还有事,你们慢慢聊罢。”   说着披上狐裘,就要往外走去,夏竹悦急急唤她,   “你究竟要做什么?”   莫岚回首望着她,神色坦然,“我父亲原要杀你,为我清除障碍,我白天演那一出也是为了保全你和魏峙,若有得罪,且多包涵些罢。”   说罢推开门扇,摇曳生姿地走入了皑皑白雪里。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夏竹悦急急问着。   莫岚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似带着笑意,   “你以为谁都稀罕后位么?我有更稀罕的东西。”   “……”   夏竹悦远远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忽地有些动容。   “悦儿。”   一声轻唤,有人从身后轻轻拥住了她。 第88章 满庭芳  皇嗣为重   魏峙从身后拥住夏竹悦,俯首轻轻埋在她肩窝里,叹息似的,长舒了一口语气。   “终于结束了,还能这样拥着你,真好。”   他嗅着她的气息,感受着她的温度,低低呢喃着。   夏竹悦垂眸,在他怀中转过身来,仰头望着他,抿唇一笑,   “怎的多愁善感起来了。”   “我再也不能失去你了。”   他漆黑的眸子在皑皑雪光的映衬下,微微漾起些许雾气,看上去有些委屈,又带着些罕见的脆弱。   夏竹悦头一次看见这样的他,仿佛一只被抛弃过的小猫,生怕再次被抛弃似的。   她有些心疼,心下微酸,伸手圈住了他的腰际,柔顺地依偎在他的怀抱里。   她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略微急促强有力的心跳声,柔柔地,   “不会的。”   魏峙得了回应,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心跳也越来越快,终是忍将不住,俯首吻住了她。   雪花儿又开始纷扬而落了,那一夜的鹅毛大雪,下了整整一夜。   次日清晨夏竹悦送魏峙离开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似散架了一般,酸痛不已。   她一夜未得安眠,眼下乌青一片,那厮却志得意满,一副餍足的模样,精神的很。   魏峙亲了亲她的额头,带着笑意低低在她耳畔说道:   “好生歇息,晚上我还来。”   “……”   夏竹悦登时窘的满面通红,抄起粉拳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魏峙嬉笑躲闪着,翻身上马,转身离去。   夏竹悦远远地望着他,直待他远去消失在视野里,才转身缓缓往回走去。   才走了没几步,一个侍从领着个大夫近上前来,躬身拱手,   “启禀公主,李公子醒了。”   夏竹悦怔了一瞬,面上的笑意渐渐褪去。   齐姜见状,试探问着:“公主要去看看他么?”   夏竹悦沉默了一会儿,垂眸继续往前走去,   “不了,把他送走。”   “是。”   齐姜应了,嘱咐人去执行。   至于齐姜会送他到哪里去,夏竹悦并没有过问,也不想知道。   她独自立在高处的回廊上,望着齐姜的人抬着李牧白走出绿洲。   他面色苍白,神色茫然,一双琥珀般的眼睛也失了神采,似两个了无生气的空洞一般。   雪花落在他身上,寂寥极了,越走越远,渐渐缩成了一点,消失在漫天银白中。   猎猎寒风刮过,扬起她的长发,她伸手接了片雪花儿,雪花儿瞬间消融在她掌心的温度里。   她翻转手掌,任那滴雪水滴落下去,没入了雪地里。   有些过去,就让它随风消散罢。   她转身,打起精神,去往了议事厅。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飞快,在魏军的全力相助下,岐国大军势如破竹,迅速收复了岐国失地。   魏国乃是天下第一强国,军力鼎盛,关外诸国都不敢与之抗争,受其威慑,魏岐联军战无不胜,几乎都不战而屈人之兵。   少数国家不舍得放弃霸占多年的岐国城池,都被莫将军狠狠整治了一番,不但吐出了城池,还奉还了物资财产,更有甚者,被纳入了魏国的附属臣国,需得向魏国连年上贡。   齐姜不禁砸了咂嘴儿,   “果然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难怪那么好心帮咱们复国呢,他们非但不亏,赚的还更多啊。”   话虽如此,但在魏国的助力之下,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夏竹悦的岐国便一跃成为了关外最强盛的国家。   岐国的经济在飞速的复苏,开采金矿,开设贸易,开垦田园,广俢屋舍,人人干劲十足,百姓安居乐业。   当然岐人也没有忘记曾经的伤痛,大力发展军.事,争取民富兵强,让岐国能够稳稳立足于世。   这桩桩件件的事情夏竹悦都不辞辛劳,亲力亲为,终于获得了百姓们打心底的认可和拥戴。   于是在皇祠修缮完成后,夏竹悦在臣子和百姓的见证下,正式认祖归宗,将名字刻入皇室玉碟,成为岐国真正的皇位继承人。   登基大典那天,是个好日子,是立春,一个万物初始,万象更新的气节。   夏竹悦隆重大妆,身着赤金九纹龙袍,头戴嵌宝冕旒,由齐姜搀扶着,乘御辇前去祭拜天地,再去太庙祭拜祖先社稷,转而前往皇宫接受朝臣拜贺,任命百官。   她肃穆完成了每一项仪式,接过了继位诏书和传国玉玺。   百官尽皆跪伏在地,三跪九叩,山呼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眸光流转,掠过每一个人。   “众爱卿,平身。”   大典过后,大宴群臣。   酒过三巡,夏竹悦提前离开了筵席,去往御花园透透气。   她摘下沉重的冕旒搁在石桌上,于石凳上坐了,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很是疲惫。   御花园里的话儿打理的极好,虽是早春,却早已花团锦簇,暗香浮动。   蓦地,清幽花香里,掺入了一丝沉水香的气息,她头也不回地往后倒去,口中娇嗔着:   “从未有人告诉我,会这么繁琐这么累。”   凌空倾倒却并不害怕,因着她知晓,他必会接住她的。   果然才微微倾斜了些许,便被他拥入了怀抱里。   他哑然失笑,   “方才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哪里去了,怎的一转眼便娇惯成这样?”   “快不快替朕捏捏肩。”   她瞥了他一眼,有意逗他,“小心朕惩罚你。”   魏峙一挑眉,   “是。”   伸手轻轻捏住她纤细的肩膀,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嗯,还不错,一会儿赏你。”   夏竹悦舒服地眯起眼睛,懒洋洋地靠在他身上。   “是么。”   魏峙轻笑,“那现在便赏罢。”   随着两人的打趣儿,越捏越下,越捏越下,渐渐双双倒进了花丛里。   花枝摇曳,羞的月亮都隐进了云层里。   待到浓云再散开的时候,夏竹悦的龙袍已然碎的穿不成了。   “都怪你,好端端的糟践东西,才穿了一次呢,太可惜了。”   夏竹悦撅着小嘴儿嘟囔着。   魏峙亲了亲她嘟起的小嘴儿,“我多得是,要多少都赔给你。”   见她犹自翘着气,魏峙从背后拥紧她,随手掐了一朵花儿伸到她眼前,   “嫁给我。”   “……”   夏竹悦身子一僵,没有做声,也没有接那朵小花。   魏峙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应,不禁凑过脸去望着她,   “悦儿,嫁给我好么?”   夏竹悦仍是不说话。   良久,魏峙眸中细碎的光渐渐黯然熄灭。   所以,只有他在自作多情么。   他心下生疼。   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再也不愿意去强迫她,去囚.禁她了。   因为他知道,那样她不会快乐,而她不快乐,他只会更不快乐。   今天在远处看着她龙袍加身,受万民敬仰,他心中汹涌的爱意与欣喜几乎将他淹没。   那样的她是那么的耀眼,那么的自信美丽。   如果这是她的选择,他决定尊重她。   魏峙缓缓起身,拢好衣衫,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魏峙未做停留,当夜便出发赶回了魏国。   魏峙变得很忙碌,他有许多事情要去做,继承皇位,清算敌对,扫荡异己,选拔人才建立自己的体系,稳固自己的皇位。   他还兑现了他的承诺,收了莫将军的兵权,封了个无实权的异性亲王,让他颐养天年。   而莫岚则顺势被封为郡主,魏峙亲自为她和她的顾郎赐了婚,虽然莫王爷因此气的一病不起,但莫岚却常带着夫君和一对龙凤胎儿女去探望他,倒也渐渐释然了。   一晃一年多过去了,魏峙的江山也稳若磐石。   但他却郁郁寡欢,时常枯立在御花园里,对着满园的蔷薇失神。   时常有岐国的消息传来,她似乎过的很好。   好就行了。   他如此想着。   “皇上。”   林霄忽地微微喘息着走进御花园,“天色晚了,您早些回寝殿歇息罢。”   魏峙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看了看天色。   “尚早,朕再坐会。”   “您,您回去罢。”   林霄吞吞吐吐的,他甚少这样,魏峙叹息一声,终是起身往回走去。   晚霞翻涌,落日余晖斜照花影,馨香浮动,沁人心脾。   魏峙回到寝殿,周遭却空无一人,太监宫女被尽数撤去。   他心下生疑,瞥了一眼林霄,林霄笑笑,也退去了。   魏峙心中忽地一动,一颗心疯狂跳动了起来,几步跑向寝殿,伸手推开了巨大的门扇。   门扇带起的微风拂动层层纱幔,朦胧间只见一个身影隐在轻纱之后。   他脚步虚浮了起来,胡乱拉扯开纱幔,急急朝内奔去。   掀开最后一缕轻纱,那人缓缓抬起头来,冲他柔柔一笑,   “魏峙,你回来啦。”   夏竹悦一副家常模样,简单的淡粉裙衫,正侧坐在榻上,手中叠着他的贴身衣物。   魏峙愣在当场,一时间有些怔忪。   夏竹悦放下手中的活计,站起身来,走到他跟前,仰头望着他,   “我已经将岐国打理顺遂,交与齐姜打理了。”   她顿了顿,似乎有些赧然,“你.那晚说的话.还作数么?”   魏峙狂喜,忽地紧紧拥住她,哽咽了声线,   “作数,永远都作数。”   轻纱摇曳,遮了殿内的鸳鸯交颈,窗外的晚霞却愈加绚丽了起来。   良辰美景,不负韶华。   数月后的某天晌午,魏峙退朝后赶回了寝殿,却发现于桌案前批阅岐国奏折的夏竹悦忽地藏起了什么。   他微微蹙起眉头,近上前去,欲要抽出她藏在身后的奏折。   “哎呀……”   夏竹悦忸怩着,不肯给他看。   魏峙圈住她擭住她的下巴一连啄了许多口,胁迫似地,   “到底是什么?”   夏竹悦不堪重负,终是推开了他,豁出去了一般,   “不过是那些老调重弹,臣子们让我以皇嗣为重,劝我广纳面首,好开枝散叶。”   “哦?”   魏峙冷哼一声,迫视着她,   “那你怎么看?”   夏竹悦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垂下头去,呐呐地,   “我看行。”   “……”   魏峙气结,点点头,忽地俯身抄手一抱将她横抱起来走至榻前。   “你做什么呀。”   夏竹悦羞赧地面色通红,“大白天的……”   “做什么?”   魏峙轻笑,将她抛到榻上覆身上去,   “我觉得他们说的很对,是该以皇嗣为重,开枝散叶……”   庭院里的蔷薇花儿盛放开来。   春风一袭。   满庭芳。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