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有宝珠》 作者:月下蝶影   文案:   皇城有三宝:我√我老公√我婆婆√   宠冠六宫让无数宫妃嫉妒的苏贵妃,被陛下偏心着长大的宸王,但凡读书多点的人,谁不感慨一声,这对母子,将来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即将与宸王成亲的明玖珠:真的吗?我不信。   玖珠眼里的宸王:人美心善小仙男vs别人眼里的宸王:陛下与宠妃的纨绔儿。   玖珠常常很疑惑,为什么别人总是用“吃枣药丸”的眼神看自己与宸王,难道这就是丑陋的嫉妒嘴脸?   哦哟,这些人心真脏。   这是一个主角拿了反派人设而不自知的故事,全文架空,纯属虚构,轻松风格,祝大家阅读愉快。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明玖珠,云渡卿 ┃ 配角:苏眉黛,沈盈,明敬舟 ┃ 其它: 第1章 玖珠 完犊子了   送走传旨的礼部官员,明家气氛十分凝重。   明敬舟捧着圣旨,双手微微颤抖,仿佛那不是绣着金龙祥云纹的圣旨,而是千斤锤。   “三叔。”明存甫担心明敬舟一口气上不来,晕厥过去,赶紧起身把他扶起来。   堂妹与皇家联姻,本是件好事,可想到玖珠要嫁的人是谁,那句“恭喜”怎么也说不出口。   京城中谁人不知,陛下偏宠苏贵妃,对苏贵妃生下的宸王更是宠爱有加。   宸王年不满十五时,就与年长他五岁的大皇子一同封王。如今年满双十,宫外府邸修得金碧辉煌,却常被陛下留宿宫中,其他皇子公主皆要避其锋芒。   朝中有传言,宸王便是那隐形太子,若不是苏贵妃出身低微,宸王不占嫡也不占长,陛下早册封他为储君了,可是宸王除了那张苏贵妃给的好脸蛋以外,就没有值得称道的地方,朝中诸多大臣,都不想这位继承大统。   玖珠跪在地上,看了看神情哀痛的父亲,又看了看伤心欲绝的堂哥,提起裙摆爬起来,小心翼翼蹭到明敬舟身边,拿过圣旨看了看。   “圣旨上说,宸王天资粹美,俊秀笃学,都是好词儿嘛。”把圣旨卷起来塞回明敬舟手里,玖珠轻拍他手腕:“爹爹不用这么难过。”   看着女儿娇憨甜美的脸蛋,明敬舟嗓门颤抖:“西市王婆卖瓜尚且自夸,更何况……”   更何况陛下给自己儿子娶媳妇呢。   明存甫干咳一声,提醒自家三叔不要口出冒犯皇室的话:“妹妹,三叔与为兄是因为舍不得你出嫁。”   当年他们这一脉在朝中失势,被发配至苦寒之地,为保住刚出生的小堂妹,三叔便把她托付于族中长辈。后来当今圣上登基,他父亲与二叔三叔平反,回京重新任职。   京官虽无诏不得离京,但三叔多次派人去陵州族地接小堂妹,一开始族老们总以妹妹体弱,不宜挪动的理由,不让他们接走。   可三叔与三婶实在想念孩子,待堂妹调养了一年后,花重金请了大夫随行,才把已经年满六岁的堂妹接回来。   “小堂妹”刚接回府,三婶便觉得不对劲,小姑娘眉眼间虽有几分她与三叔的模样,但她就是怀疑,这个孩子不是她的骨血。   后来一查才知道,原来早在他们家三兄弟被发配后不久,族中人怕得罪权臣,不敢养她,于是把她抛弃于荒野。   玖珠此名,寓意父母待她如玉如珠。可是那些狠心的族人,却把他们家的宝珠,随意丢弃了。   三叔三婶得知实情,伤心欲绝,当即便把那个假堂妹送回陵州,并且开了祠堂,自离出宗,从此自立门户。   他父亲跟二叔与三叔同出一脉,被发配苦寒之地后,更是互相扶持,同甘共苦。自然也忍不下这口气,便一起与三叔家划出了宗谱,自此三家与陵州明氏一族毫无关系。   玖珠是他几个月前,带着仆人,在陵州一个又小又破的破道观里找到的。道观墙面斑驳,瓦破窗烂,寒酸得连老鼠都不愿意来。   年已十六的妹妹捧着大馒头,啃得一脸满足,见到他,忙把馒头藏在身后,开口就是:“公子上香还是算命,我们道观的神仙特别灵。”   明存甫看着供台上已经积灰的神像,实在看不出它究竟灵在哪。   不过后来他还是很希望那个道观能够灵验,毕竟两位女道长说他有文曲星保佑,日后能蟾宫折桂,得遇贵人,仕途顺畅。   读书人嘛,谁不喜欢蟾宫折桂呢。   那必须得灵!   “甫六哥。”玖珠拉了拉明存甫的袖子:“你在想什么?”   明存甫收回神,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院子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是母亲回来了?”玖珠快步走到门口,正好撞见沈氏朝这边走来。   原本神情尚带几分焦急的沈氏,看到站在门口的玖珠,神情瞬间柔和下来:“玖珠,怎么站在门口,深秋风凉,别吹疼了脸。”   玖珠闻到沈氏身上有香火的味道,伸手扶住沈氏臂弯往屋里走:“母亲别担心,我脸皮厚吹不着。”   母女二人相处不久,已十分亲密,或许这就是母女之间看不见的缘分。   沈氏刚落座,就吩咐下人给玖珠端补汤,她看着女儿的小脸蛋,满眼都是心疼。   有一种瘦,叫母亲觉得很瘦。   这十几年来,玖珠在她的脑海里,已经历经各种苦难,以至于她看到戏曲里的苦命人,都会忍不住产生联想,万一自家闺女也过得这么惨,那该怎么办?   所以在玖珠活生生白嫩嫩站在她面前后,她就养成了时不时给闺女塞吃的习惯。仿佛要把这十五年的满腔母爱,揉碎熬热,磨成最细腻的粉,温柔地包裹住孩子,让孩子明白,她一直都爱着她,心疼她,从未抛弃过她。   好在沈氏爱塞吃的,玖珠也爱吃,这满腔的母爱,顺顺当当全灌进了玖珠肚子。   “方才门房说,礼部来了传旨的人。”沈氏轻抚袖袋,里面有一枚她为女儿求来的护身符:“是什么事?”   “方才礼部传旨,陛下替宸王做媒,欲娶玖珠为宸王妃。”   “哪个王?”   “宸……王。”   “什么妃?”   “宸王妃。”   明存甫怕三婶气出毛病,赶紧补充一句:“正妃。”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良久之后,沈氏把掏到一半的护身符狠狠塞了回去。   什么破神仙,连她女儿都保佑不了,拜来拜去有什么用!   越想越气,她起身就想往门外走。   “夫人,冷静,冷静!”明敬舟赶紧起身拉住她的袖子:“有什么话,咱们关上门慢慢说。”   可别去闯宫门,要掉脑袋的!   玖珠看着你拉我扯的父母二人,捧着脸疑惑问:“宸王不好么?”   明敬舟与沈氏齐齐扭头看向闺女,眼神里充满稀世珍宝被土匪挖走的悲痛与愤怒。   “坐下来慢慢说么。”陵州人讲话温言细语,玖珠在陵州的道观里长大,甚少接触外人,更是自带娇憨。这一开口,就像是在撒娇,夫妻二人听得心底软成了一团。   “宸王此人……”明敬舟欲言又止,嘴张开又闭上,半晌后叹气:“为父这就进宫去求陛下收回圣命。”   “他长得奇丑无比?”见父亲提也不想提宸王,玖珠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青面獠牙,熊臂狼猿的形象。   低头摸了摸自己细白的手腕,玖珠觉得丫鬟端来的补汤瞬间不香了。   “丑倒是不丑,但宸王这个人呢……”明敬舟沉默片刻:“一言难尽。”   不仅不丑,还长了一张讨小姑娘喜欢的脸。可是身为男人,身为皇子,光有一张脸也不行。   把脑子里青面獠牙的形象抛出去,玖珠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明敬舟:“父亲,那我们就慢慢说。”   “宸王的生母苏贵妃,出生于商贾之家。自进宫后,就独得陛下多年恩宠。这些年,陛下为了苏贵妃,越矩封他为王,连封号都压其他皇子一头。”   宸,极也,意乃天地交汇之处,含义特殊,哪有帝王为年轻的儿子取这样的封号。   “宫中无后,陛下喜欢哪位娘娘,有什么关系?”玖珠不觉得这有什么一言难尽。   “你不懂。”身为文臣中的一员,宸王母子与文臣之间的恩怨情仇,足以编出十本书,并且本本能在坊间大卖。   明敬舟理了理身上的官袍:“让你母亲与堂哥陪你说话,为父这就进宫面见陛下。”   他好不容易找回来,那么可爱,那么天真娇憨的闺女,怎么能嫁给宸王那样的人!   “父亲……”玖珠伸手想拦,可是她父亲的背影太过坚决,她只摸到一片衣角。   “别拦他。”沈氏开口阻拦:“让他试一试,至少……”   至少心里好受一些。   “喝汤。”想起让丫鬟端上来的汤还没进女儿肚子,沈氏挤出笑容,把汤端到她面前。   什么男人,都阻拦不了她养女儿的心。   “夫人。”下人快步跑到门口处传话:“明月宫来人,说苏贵妃娘娘得了幅名家字画,邀小姐进宫赏画。”   赏字画这种事,何时与苏贵妃搭上关系了?   沈氏稳稳地端着汤,对玖珠微笑:“慢慢喝,不急。喝完,让人陪你下去梳洗。”   三两口喝完汤,玖珠起身去后院时,隐隐看到家里的管事嬷嬷带着一个身着紫色外裙的中年女子朝这边走来。   “那位便是贵府的千金吧。”明月宫女官停下脚步,看着远处的背影,对引路嬷嬷颔首微笑:“虽未见到真容,但我一眼便知贵府千金清姿卓绝。”   “呵呵,姑姑谬赞了。”   管事嬷嬷心想,你可拉倒吧,隔这么远,能看出是男是女就算厉害。   嫁人前,把女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嫁人后对女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婆家她见多了。   这女官是想夸她们家小姐吗?   分明就是看中了小姐的文臣女身份!   宫里人心都脏。   “春分,这支凤尾钗好重哦。”玖珠扶着鬓边的金钗,很担心它会掉下来。这可是纯金丝编制而成,一看就很值钱。   垂珠在她鬓边摇来晃去,衬得那张小脸蛋更加娇嫩可人。   被这双水汪汪,宛如初生小狗狗似的眼睛看着,春分心底又酥又麻,连忙移开视线:“小姐,进宫见贵妃娘娘,要好好打扮的。”   放下手中的玉梳时,不小心放到梳妆台边上,眼看就要摔下去,春分还来不及叫出声,就见小姐把玉梳捞住,放回了桌面。   “小姐。”外面的丫鬟小声提醒:“宫里的马车已经备好了。”   玖珠自信满满地踏上进宫的马车,偶尔她也会在道观里作画,只是由于两位师父都很穷,笔墨纸砚都省着用。   但两位师父都夸她,在绘画方面也很有造诣,所以赏画这种事应该也难不倒她。   “夫人。”扶着沈氏的心腹丫鬟见她神情凝重,安慰道:“小姐是您跟大人的血脉,在画作上一定也很有天分的。”   沈氏:“……”   完犊子了。 第2章 很好 《荒戏四季图》   马车奢华舒适,就连靠垫上都绣着繁复的花枝暗纹,玖珠伸手摸了摸,触手柔软,如云如烟。   她掀起窗帘一角,京城的繁华尽入眼中。   远处有马蹄声传来,越靠近马车,马蹄声越缓,应是骑马的人,让马儿慢了下来。   “前方是何人的马车?”   “回王爷,好像是明月宫的人。”   玖珠从小听力就好,她探出头看向说话的人。   骑在马背上的锦衣男子抬起眼眸,迎上她的视线。   玖珠朝他微微颔首,放下帘子坐回去时,不忘摸一摸鬓边那支凤钗。   金钗还在,她放心了,老值钱了。   马车直入宫门,禁卫军得知马车里的人,是未来的宸王妃,便直接放行,连马车都没有仔细查看。   又前行一段路,玖珠下马车,明月宫的人为她准备了步辇。   身为朝臣之女,几乎无人敢在宫中乘坐步辇,但玖珠刚回京城,家里人把她当作失而复得的珍宝爱护着,从未带她去位尊者跟前受委屈,她自然也不懂这些。   见宫里娘娘为她准备了坐辇,就乖乖坐了上去,还夸了两句坐辇扶手上的雕花漂亮。   女官和善一笑:“娘娘也喜欢这个花纹,她说这种花热闹富贵,让人看着就心生欢喜。”   玖珠心想,不愧是陛下最喜欢的贵妃娘娘,连审美都如此出众。   她的审美跟娘娘一样好,说明她也是有高品味的人。   原本内心还有一丝丝忐忑的她,挺直了腰板,并且充满无限自信。   明家府上,春分对已经进宫的小姐忧心不已。   “夫人,小姐不懂宫中规矩,若是惹了贵妃娘娘不喜该怎么办?”   “莫慌。”沈氏翻看着府库里账目:“玖珠是我与夫君的独女,若真有做得不妥当的地方,宫里也会睁只眼闭只眼。若是贵妃心有不喜,便不喜吧。”   那倒还挺好,两厢生厌,说不定婚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明月宫,香炉淡淡生烟,苏贵妃慵懒地斜靠在雕花软椅上,不喜不怒地看着门口,不知在想着什么。   直到门外响起脚步声,她坐直身体,轻抚腕间玉镯。   “娘娘,明姑娘到了。”   苏贵妃抬起眼睑,看向进门的少女。只一眼,便觉视线难移。   世间女子,有一种美最为难得,这种美既能让男人心生怜爱,也能让女人见之可亲。   没想到明敬舟那样的古板文臣,竟能拥有这样难得的女儿。   “臣女,拜见贵妃娘娘。”玖珠看清苏贵妃的脸后,双眼笑如月牙。   这位娘娘,她曾见过的。   “不用多礼,坐下说话。”苏贵妃示意女官把玖珠扶起来,待玖珠落座,问道:“听闻你幼时身体不好,一直寄养在道观之中,如今回到京城可还习惯?”   这只是明家对外的说法,但是内里真相,当今皇帝是知道的。当初明家三兄弟,是为了当今陛下才被发配苦寒之地,所以这件事一直被捂得严严实实,除了当今帝王与明家自己人,再无人得知。   “都很好。”玖珠想了想:“母亲与父亲待我如明珠,伯伯伯娘们也时常关心……”   说起回到京城后的种种,玖珠双眼盈满幸福:“只是……”   她眼神微黯:“有些想念两位师父。”   眼睁睁看着这样一双明亮的眼睛暗淡下来,苏贵妃忍不住开始考虑,怎么把那两位师父给小姑娘找回来,看把孩子委屈成什么样了。   “若是想念,本宫帮你把她们接进京。”   “谢谢娘娘,不过她们更喜欢住在陵州。”   其实两位师父的原话是,京城人多马闹,浊气重重,不宜养生。   玖珠自然不会说两位师父嫌弃京城风水不养人,像她这么机敏的少女,肯定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师父们都是修行之人,臣女不愿强求。”   “陵州……”苏贵妃想起几年前曾陪圣驾去过此地,那里山水如画,晨间的江上总弥漫着云雾烟波:“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   “娘娘。”玖珠好奇地看着苏贵妃:“听闻您这里有一幅珍贵画作,不知臣女可有荣幸一观?”   长这么大,还不知道珍贵画作都长什么样呢,玖珠内心有点小期待。   苏贵妃端茶的手微顿,赏画不过是请人进宫的名义罢了,谁又会当真呢?   满朝命妇,谁不知道她对诗词字画毫无兴趣?   她看着玖珠充满期待的眼睛,缓缓扭头看向贴身宫女:“你去本宫私库里,把名画取出来。”   两炷香后,宫女取来画卷,小心翼翼地在玖珠面前打开。   玖珠仔细盯着画,努力瞻仰着名画的神奇之处。   这画上是什么玩意儿?   寒冬腊月梅花盛放是没错,怎么还有蝴蝶在飞?   这么大冷的天,猫儿怎么雪地上睡觉,猫不怕冷的么?   但这是名画,名画肯定不会有错,有错的一定是自己鉴赏不到位。   玖珠看了看画,又偷偷看了眼与她一同赏画的贵妃娘娘,斟酌着该怎么开口,才不会在这么好看的娘娘面前丢脸。   “这猫挺可爱,很灵动。”玖珠硬着头皮开口。   “可不。”苏贵妃凑近看了看,“眼珠子也画得圆。”   女官仔细看了眼这幅画,那圆溜溜的黑点不是眼睛,是猫脸上的毛团。   “梅花画得也好,这么冷的冬天,都能引来蝴蝶,可见画作者运笔之大胆。”   “嗯,你说得不错,梅树下那根竹笋也画得好,看起来很鲜嫩,味道一定不错。”   “还有这雪。”见贵妃娘娘也很赞同她的说法,玖珠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分,尽管她对这幅画一无所知,但仍旧能一言说中画里的精髓。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她在画作一途,是难得一见的天才。   “这雪怎么了?”苏贵妃好奇地追问。   “俗话说,瑞雪兆丰年。”玖珠肯定道:“这画分明是在说,来年一定会有好兆头,娘娘果真人美心善如仙女,连收藏的画,都在期盼来年的好风景。”   苏贵妃轻笑出声:“什么仙女,明姑娘说笑了。”   朝中文臣都爱在私下说她是妖妃,还是第一次被人夸作人美心善的小仙女。   “娘娘,臣女没有说笑。”玖珠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娘娘就是仙女似的好人,还有您的孩子,是仙童。”   “他那么大一个人,也配叫做仙童?”苏贵妃再次笑出声,她温柔地看着玖珠:“听闻你的闺名为玖珠,我叫你玖珠可好?”   “皆随娘娘。”玖珠点头:“臣女都可以。”   “珠这个字好。”苏贵妃拉着玖珠的手坐下:“很有福气,想来你的父母爱你如珠,视你如玉,才会为你取这个名字。”   京中文臣向来爱风雅,为家中孩子取名,也爱引经据典,见不得半点俗气。   玖珠一名,既雅也俗,足见父母对这个孩子到来的期待与喜悦。   “娘娘好厉害。”玖珠敬佩地看着苏贵妃,仅仅从一个名字,就能看出父亲母亲对她的爱护。   师父们说,她们在荒郊野地捡到她时,襁褓用百家布制成,布料有好有坏,但缝制得十分精细。   她们常常跟她说,她是被父母期待着出生的,只是命运捉弄,才让她与父母分离。   那个时候朝中风起云涌,无数官员武将因皇子间的斗争,被牵扯进阴谋诡计。有人家破人亡,有人妻离子散,更有人被满门抄斩,牵连九族。   师父们心软,又见城中一直没有张贴寻找女婴的告示,便收养了她。   襁褓里缝制的布条上,有她的生辰八字与名,师父跟她说:“想必是你父母情急之下,把你托付于人,又怕他们记不住你的名与生辰,才特意准备了这个。”   所以她从小就知道,她是被爱带来的这个世界,并不是多余的人。   御书房中,明敬舟恭敬站立,即使陛下今天看他的眼神格外亲和,也不能让他有好心情。   “明卿啊。”帝王拉长嗓门:“你是朝中肱骨,养大的孩子又是青年才俊,我相信你的女儿,也如你与尊夫人一般优秀。”   “陛下,小女在山野中长大,不识礼数,不堪为皇家妇。”   “巧了,我们家小五也是个不拘礼数的自在人。”帝王笑容变得越加明显:“由此可见,他们乃绝配。”   明敬舟:“……”   这不是骂人么,谁跟宸王是绝配?   “明卿不必自谦,朕啊,就认准了你家姑娘当朕的儿媳。”隆丰帝放下御笔,走到明敬舟面前,轻轻拍了一下肩:“你再如此自谦,朕就要以为,你是看不起我们云家血脉了。”   “微臣不敢。”明敬舟缓缓弯腰作揖,面色惨白。   隆丰帝朗声而笑:“朕不过说笑一句,爱卿无需紧张。你我亲家之间,私下里无需拘谨。”   明敬舟内心想慰问皇族云氏祖宗十八代,但他嘴巴不敢。   知道再说下去,只会惹怒帝王,明敬舟只能选择告退。   下令让太监亲自送明敬舟出宫后,隆丰帝侧首问近身太监:“方才明月宫派人来过?”   “回陛下,刚才贵妃娘娘遣人来向陛下借画,奴见陛下您正与明大人议事,便自作主张给娘娘取了一幅。”   隆丰帝并不生气,反而感慨,看来爱妃对这门亲事很满意,为了跟未来儿媳相处融洽,竟主动品鉴起字画来。   “你取的哪幅画?”   “前朝大家之作《荒戏四季图》。”   “嗯。”隆丰帝满意点头,这幅画本是为了讽刺某些人作画不知四季变换,画中之物张冠李戴所作,画意浅显易懂,怪诞有趣,很适合初学者观赏。   “很好。” 第3章 妖妃 明小姐究竟在说什么鬼话?   身为帝王,隆丰帝当然清楚,明敬舟并不愿将女儿嫁进皇室,然而明家的女儿是最好人选。   明家三兄弟为官正直,心系朝堂与百姓,与他家结亲,对宸王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往日他总是遗憾,三兄弟膝下皆是男儿,不能做亲家。现在明家老三的女儿找了回来,此时不出手,何时出手?   脸皮薄的人,当不了皇帝。   隆丰帝想了想,又吩咐宫人取了几幅字画送去明月宫,难得爱妃有此雅兴,他要多支持。   跟灰溜溜败退的明敬舟相比,玖珠在明月宫待得很开心。她陪贵妃娘娘赏完画,又被留下了用膳。   膳食味美,布菜的宫人又体贴,一顿饭下来,她吃得心满意足,快乐不已。   苏贵妃看了眼桌上的空盘,抬手示意宫人撤下残桌。   这小姑娘看着娇小,倒还挺能吃。   “娘娘,陛下差人送了几幅珍藏名画来。”女官在苏贵妃耳边轻声问:“可要拿来给明小姐看看?”   苏贵妃轻咳一声,看了眼正漱口净手的玖珠,小声道:“下次吧,下次。”   见苏贵妃与女官小声说着什么,玖珠以为她们有事相商,她擦干手,起身行礼:“午后易困,请娘娘好生歇息,臣女日后再来拜见娘娘。”   苏贵妃笑:“我也不留你,但你我初次见面,我可不能空着手让你走。”   说完,吩咐宫人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都拿了出来。   什么金玉翡翠,绫罗绸缎,十几个宫人手里捧得满满当当。   托盘里的各色首饰,闪耀着璀璨的光芒,玖珠捂住胸口,一时片刻有些喘不过气。   没办法,跟着两位师父穷了十几年,乍然看到这么多珠宝首饰,她的眼睛有些不听使唤,总是忍不住去瞅。   “都是些女儿家喜欢的东西,拿回去用着玩。”苏贵妃见玖珠瞪着眼睛的模样:“喜欢吗?”   “喜欢。”玖珠老实点头,哪个正常小姑娘,不喜欢这些亮晶晶又美丽的东西呢。   “喜欢就好。”苏贵妃似乎很满意玖珠的回答,安排身边最得用的女官,亲自送玖珠出宫。   “就说嘛,哪有小姑娘不喜欢漂亮首饰的。”苏贵妃往软榻上一靠:“你们只说送书送画,那有什么意思。”   贴身宫女笑言:“还是娘娘您有先见之明。”   “不仅是娘娘有先见之明,奴婢瞧着,明小姐与娘娘有母女缘分。”另一个宫女轻笑:“奴婢方才仔细瞧了,明小姐进门后对娘娘十分亲近,仿佛多年不见的旧人似的。”   “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苏贵妃被宫女们一言一句逗得十分开心,原本这门婚事,她是有些不太愿意的,然而陛下的用意,她心里也明白。   朝中文臣大多不喜她跟她的孩子,甚至在背后称她为妖妃。为皇儿娶得明家女,或许不能让文臣们改变看法,至少能缓解双方的矛盾。   至于更深层次的东西,苏贵妃懒得去想,因为想也没用。   让她没有料到的是,明玖珠这个小姑娘,十分讨人喜欢,娇憨可亲,倒不太像是书香世家养出来的孩子。   “你说什么,苏贵妃给明家小姐的见面礼,是一堆金银首饰?”   宁妃听到宫人的报信后,畅快笑出声来:“商户出身就是商户出身,行事果然庸俗不堪。明家三兄弟,两个状元,一个探花,子嗣皆是清俊君子,又岂会喜欢这些阿堵物。”   “娘娘,奴婢还听闻,明大人今日进宫拜见陛下,希望能够退婚。”   “陛下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宁妃脸上的笑意渐消:“明敬舟不过是在做无用功。”   “那可怎么办?万一明家从此帮着宸王……”   “不可能。”宁妃打断宫人的猜测之语,斩钉截铁道:“自古以来,又有几个家族,为外嫁之女出谋划策,弃自家荣耀不顾。”   “女人。”宁妃笑了笑,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不过是家族权衡利弊的工具。”   “娘娘。”   “不必多言,本宫明白。”宁妃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苏贵妃跟她未来的儿媳,能闹到何等地步。”   自古婆媳多问题,更何况一个是商户出身的宠妃,一个是书香世家千金。   且等着,日后有的是热闹瞧。   宫道上,玖珠坐在步辇中,远远看到一个小孩带着几个小太监朝这边走来。   小孩穿着锦衣,衣服上没有皇族标识,下巴微扬,看起来有几分高傲,他看着坐在步辇上玖珠:“你是谁?”   玖珠低头看他,认真解释:“在问他人名讳时,应先说自己的身份。”   孩子还小,不懂礼貌还有得救。   “我是小孩子,而且还是齐王的表弟。”小孩头仰得高高的,等着玖珠主动:“你该让着我。”   就连宫里的娘娘,都对他客客气气。平日里见到的那些千金贵女,见到他会主动说上几句话。   玖珠收回自己视线,不再搭理他。   小孩子犯熊,多半是惯的。   “姑姑安。”跟在小孩身后的太监认出了明月宫的女官,吓得面色大变,连忙躬身行礼:“郑公子年纪尚小,有言语不妥当之处,请姑姑见谅。”   明月宫女官笑言:“我只是奉娘娘之命,送明家小姐出宫回府,受不起公公的礼。”   明家小姐?   小太监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陛下让礼部尚书亲自做媒,定下明家小姐为宸王妃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后宫。   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得罪未来的宸王妃。   玖珠茫然,怎么一言不合就跪下了?   小屁孩却不知跟他一起出来的太监,已经吓破了胆,他看着玖珠头发上的凤钗步摇:“你头发上那支钗漂亮。”   以往只要他这么开了口,对方就会把东西送给他。   “哦。”玖珠摸了摸凤钗,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小孩看着玖珠。   然后呢?   玖珠看着小孩。   怎么,还要她夸他有眼光?   “小公子。”跪在地上的太监轻轻拉他衣摆:“这位是明家小姐,宸王殿下的未婚妻。”   这个是真得罪不起。   郑小公子把衣摆从太监手里扯出来,小声嘀咕:“原来跟妖妃是一家人。”   明月宫的宫人们笑容未变,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倒是那几个小太监已经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发抖。   妖妃?   玖珠疑惑地看了眼明月宫女官,对方朝她微微颔首。   她这才反应过来,小屁孩口里的妖妃,指的竟是苏贵妃娘娘。   “明小姐,稚童之言,你不必放在心上。”明月宫女官见玖珠皱起了眉头,朝她屈膝一礼:“娘娘也不会跟小孩子计较。”   “娘娘心善大度,不代表别人就能乱说。”玖珠看着手有些痒,若是在陵州,这种不会说话的熊孩子,早晚得挨揍。   心善?   大度?   跪在地上的几个太监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明小姐究竟在说什么鬼话?   “小孩子不懂事,多半是平日读书不认真。”玖珠自认是个讲道理的人,孩子犯了错,她不方便打孩子,那就去找孩子家长:“方才你们说,这位小公子是齐王殿下的表弟?”   处理这种小事,告家长总是没错的。   不过齐王殿下是哪位皇子?算了,那不重要。   “姑姑,不如请人把小公子送回齐王殿下身边,由齐王殿下管教。”玖珠想了想,补充了两句:“齐王殿下温文尔雅,定能纠正小公子言语上的错误。”   齐王长什么模样她不清楚,反正夸气质好是万能用语。   “是。”女官微笑:“奴婢领命。”   看着熊孩子垂头丧气地被领走,玖珠轻哼一声,屁大点小孩,懂什么女人。   贵妃娘娘分明是仙女。   不出两日,明家小姐与宸王订下婚约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我们皆知明大人性情,明大人无需为难。”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明大人,想开点,想开点。”   明敬舟抛下这些安慰他的文官们,沉着脸踏进马车。   说得轻巧,合着嫁的不是他们家闺女,这是能轻易想开的事?   闺女怎么了,闺女就不心疼么?   作为一个心情低落的老父亲,明敬舟瞅着那些平日关系还算好的同僚,感觉他们也不太顺眼起来。   回到家,他看着乖巧可爱又漂亮的女儿,差点落下两行辛酸泪。   沈氏见他的神情,就知道他还无法接受女儿要嫁给宸王的事,一边安慰他,一边叫来侄儿带玖珠出门走走。   这些日子她总是患得患失,甚至不敢让女儿出门。仿佛只要踏出门,女儿就会消失不见,再也找不回来。   玖珠很乖巧,不让出门,便一直在府里陪着她,从不闹着出去。   可是陛下铁了心要女儿做宸王妃,身为母亲的她,就要逼着自己学会放手。她不想因为这份裹着愧疚的爱,禁锢着女儿,那不是爱,是害。   “女儿不喜欢出门,想在家陪你。”玖珠轻轻握住沈氏的手,眼睛比繁星还要亮。   “我与你父亲有事要做,你跟堂哥出去帮我挑几盒胭脂回来。”沈氏笑着帮她整理了一下披帛:“去吧,晚上让厨房做你喜欢的菜。”   “那女儿很快就回来。”玖珠握沈氏的手用了些力,才站起身往门外走。   沈氏不自觉跟着起身,朝着门口走了两步,又强迫自己停下来。   “母亲。”已经走到门外的玖珠转过头,对沈氏笑得眉眼弯弯:“晚上我想吃茄荚,你可别忘了。”   在女儿笑着回头的刹那间,沈氏的心安定了下来。   她的孩子就在这里。   她像普通孩子那样,出门还不忘跟家人撒娇,念叨着晚上想吃的东西。 第4章 紫衣 白马神俊,紫衣飞扬……   “妹妹,这条街上有很多胭脂铺、玉器店,平日里女子多爱来此处。”明存甫掀开帘子,让玖珠把街上的风景看得更加清楚些。   玖珠把脑袋凑过去,看到街上有很多年轻女子结伴同行,她们时不时低声说笑几句,头上的珠花随着她们的动作,微微晃动。   书生打扮的男子们,远远朝女子们作揖,仪态翩翩。   马车小轿经过时,同行的下人们皆垂首安静,没人摆出目中无人之态。   穿着洁净的衙差腰挂佩刀在街边巡逻,遇到相熟之人,说笑两句,顺手一把捞起摔倒在地的幼童。张嘴欲哭的幼童,看到衙差腰间的刀,把嘴巴瘪回去,伸出摔脏的肉手,小心摸了一下刀柄。   衙差装作没有看见稚童的小动作,把孩子还给连连道谢的大人,走入人群中。   “胭脂铺到了。”   玖珠收回神:“到啦?”   “到了。”明存甫走下马车,把手伸给玖珠:“来,下车。”   玖珠弯腰走出马车门,正准备把手递给明存甫时,听到了马蹄声。   她偏头看去,只见一俊美紫袍公子骑在马背上,白马神俊,紫衣飞扬,恰似一抹异色,落入这安静的街道。   马儿的步伐很慢,紫衣公子的姿态慵懒,仿佛世间一切都不在他眼里。   “妹妹,在看什么?”明存甫顺着玖珠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一家成衣铺子:“有喜欢的衣服?”   骑白马的紫衣公子已经进入旁边的巷子,玖珠收回视线:“哥哥,我在赏景。”   景?   明存甫先是一愣,随即心疼。堂妹这些年,一直养在山野之间,才会觉得京城普普通通一条街道都是景。   摸了摸身上的钱袋,他咬了咬牙:“走,哥哥带你去挑衣服,看中什么就买什么。”   家里管得严,月钱向来不宽裕的他,攒下这点钱,费了他不少心血。家里就这么一个妹妹,他这个做堂哥的,还是大方一些。   “好。”玖珠点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明存甫看了眼空荡荡的手,又看了眼迈着欢快步伐往胭脂铺里走的堂妹,偷偷往四周看了眼,暗叹一声。   没事,只要没被人看见,就不算粗鲁。   兄妹二人刚走进胭脂铺,就有人上前与明存甫交谈。   “明兄。”周书诚第一次见到明存甫单独带女子出门,向前作揖:“今日林兄在别苑设宴,明兄怎未去?”   “周兄。”明存甫回礼:“近日家中事忙,无暇多顾,还请周兄代我向林兄致歉。”   周书诚略一想,便明白了过来。明存甫的父亲近来领皇命,去南边巡视,家中担心他把功课落下,就把他交给了明敬舟管教。   明敬舟的女儿与宸王定亲的事,传得沸沸扬扬,难怪明存甫最近几日都没怎么出门。   “这位姑娘……”   “这是舍妹。”明存甫微笑:“她刚回京城,我这个做堂哥的,自然要多陪陪她。”   周书诚笑着应是,弯腰向明玖珠一揖:“明姑娘好。”   明家三兄弟关系亲密,当年明家老大遭奸人构陷,明家老二老三宁可被牵连下狱,也不愿放弃明家老大。   在生死利益前,还能固守兄弟情谊,这一点比很多家族强。   就是命不太好,下一辈好不容易有个闺女,却要嫁给宸王。   玖珠觉得,这位姓周的公子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好像是在看一只被箭射中的兔子,即将被人剥皮烧烤。   “贵人慢走。”   听到动静,玖珠抬头看向楼上,与正好下楼的女子四目相对。   女子先是一愣,见玖珠对自己笑了笑,微勾起唇角回以一笑。   “哥哥,我已经挑好了。”女子走到周书诚身边,对明家兄妹微微一福:“明公子,明姑娘。”   来了,来了,又是这种看上烧烤架兔子似的眼神。   等周家兄妹离开,玖珠小声问明存甫:“哥哥,是不是整个京城都知道,我以前比较穷?”   不然怎么各个用那种眼神看自己。   明存甫:“……”   不,他们只是在同情你嫁的对象不正常。   “唉。”玖珠感慨,如果早几年遇到这些心地善良的京城人就好了,他们肯定舍得给道观捐香火钱。   挑了几盒时下最流行的胭脂,玖珠跟在明存甫身后去买成衣。   京城多繁华,制衣用的布料也讲究,明存甫见铺子里多是女客,便去了后面饮茶,让丫鬟春分陪着她试衣。   达官贵人常去的成衣铺,皆设了供男客休憩的地方,可能是为了让男客耐心等待,让女客安心选衣服。   “姑娘好身段,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女堂倌舌绽莲花,玖珠每试一件衣服,她都能说出不同的夸奖话。   “这套衣服若搭配最新款的步摇,姑娘便是那月宫女仙,清新下凡尘了。”女堂倌帮玖珠整理好裙摆:“三楼有首饰玉器出售,姑娘可愿去瞧瞧。”   “小姐,今日是六公子付钱,您一定要多买些。”春分笑着在玖珠耳边小声说:“以前三公子在京城的时候,六公子总让三公子帮着付账,你要帮三公子把钱花回来。”   明存甫这一辈,按三家序齿排辈,明存甫排行老六,玖珠的同胞哥哥明寄远排行老三。兄妹二人虽没见过,但玖珠听父母讲了很多有关哥哥的事。   “会不会有点过分?”玖珠嘴上这么说着,脚已经很诚实地往楼上走。   没有多少妹妹,花起哥哥的钱,会真心觉得内疚。   女堂倌笑容越加灿烂,哪个做堂倌的,会嫌弃客人买东西多呢?   什么缠枝镯、朱染钗、玉珠万花冠,若是没有娇客买,岂不寂寞?   “你们家最近出的这些钗环首饰,为何如此俗气。什么金枝缠花,红珠玳瑁,真是俗不可耐!”   玖珠低头看着手中的金枝缠花钗,觉得它十分漂亮的她,默默扭头看向说话的年轻男人。   “唯有这翡翠手镯勉强能看。”   一开始就没看上翡翠手镯的玖珠:“……”   “公子,这些都是当下时兴的款。”堂倌陪着笑解释:“公子若是不喜欢,我们再给您换一些款式看看。”   “什么最时兴,不过是宫里某位贵人近来喜欢这些东西,京里人便开始学罢了。”男子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些许轻蔑,随意点了几样东西:“就这些,其他的都不要。”   “姑娘。”女堂倌假作没听见这些话,小声问玖珠:“您可要试试?”   “好呀。”玖珠把金枝缠花钗递给女堂倌,捧起铜镜照自己的脸。   她的头发乌黑茂密,金枝缠花钗半隐发间,不仅不俗气,反而像是星星不小心掉在头发上。   从堂倌手里接过首饰盒,转身欲走的年轻公子,看到揽镜自照的玖珠:“这等俗……”   嗯?!   嗯……   好像也不是很俗。   “好看的呀。”玖珠摸了摸发钗,“我喜欢。”   说完,见刚才那个说金枝缠花俗气的公子,正盯着自己看,玖珠睁大眼睛。   怎么,自己觉得俗,还不让别人买?   “姑娘好眼光,这钗在你发间,竟如月宫桂枝,瑶池琼花。”年轻公子回过神,干咳一声,朝玖珠微微作揖。   玖珠:“……”   说得好像她刚才没听见他说的那些话似的。   难怪她来京城前,两位师父嘱咐她,京城里某些人心思深沉,最忌交浅言深。   “在下乃平远侯府世子郑望楠,不知姑娘乃哪家千金?”年轻男子见玖珠没有反应,往前走了一步。   平远侯府,郑……   不就是那个在宫里说贵妃娘娘是妖妃的熊孩子的家人?   玖珠起身:“在下爱好俗气,无意打扰,告辞。”   孩子都教不好的人,家里大人的脑子,多多少少都有些问题,她且离得远些,谁知道脑疾会不会传给他人。   看着少女匆匆离去的背影,郑望楠竟看出了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他扭头看自己的随侍:“本世子很丑?”   “世子您仪表堂堂,面如冠玉。”   郑望楠折返至堂倌面前:“放才那位姑娘戴的钗,我也买一支。”   “公子。”随侍小声提醒:“您不是嫌弃它俗气?”   “听说过一句话吗?”郑望楠挑眉,神情高深莫测。   “什么?”   “男人,都是善变的。”   “是吗?”一道慵懒的声音传来:“变来给我看看。”   郑望楠循声看去,拿首饰盒的手差点使不上力,忍不住看了看旁边的隐室,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这位在隐室里?   “刚才我听你对宫里贵人喜好颇有微词。”紫袍公子把玩着手里的马鞭,懒洋洋地往椅子上一坐:“不知宫里哪位贵人的喜好,让郑世子如此不满?”   “不知殿下在此处,微臣失礼。”郑望楠一揖到底。   “嗯。”紫袍男子微微点头:“不怪你,怪我不该在这里。可惜今日我心情不好,听不得别人说什么俗气。”   紫袍男子把马鞭朝桌上一扔:“你全名叫什么来着?”   郑望楠紧咬牙关,他是齐王表弟,平远侯嫡长子,宸王又怎么不可能知道他的名讳,此举不过是羞辱他罢了。   “罢了。”紫袍男子站起身:“即便你说了名字,本王也记不住。”   语毕,他看着肩膀微微颤抖的郑望楠,突然笑出声:“别怕,本王对庸人向来宽容。”   郑望楠抖得更加厉害。   上个被你“宽容”的人,现在还在城郊搬石头。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不可能! 第5章 温柔善良 “宸王殿下温柔善良……   虽然遇到了脑子不好的郑家人,但买衣服首饰还是很愉快的,就是六哥付账的时候,手在微微颤抖。   “妹妹。”明存甫摸着已经空了一半的荷包,对玖珠说:“你先去马车上等我,我去对面书铺买几本书。”   “好的呀。”玖珠摸着鬓边新买的发钗,心情很好地点头。   看着妹妹脸上的笑,明存甫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抠门,妹妹开心就好,怎么能心疼银子呢。   “我很快就回来。”明存甫吩咐春分:“照顾好小姐。”   “哥哥放心,我肯定乖乖在马车上等你。”玖珠摆手:“你安心挑书去。”   “那我去去就回。”   马车就停在成衣铺外面,玖珠刚走到马车旁边,听到有女子在尖叫。   “虫、虫子。”   “它跳我衣服上来了,快赶走它!”   玖珠见女子吓得花容失色,不停地甩动袖子,快步上前,逮住了女子衣袖上的虫。   “姑娘别怕,是只蛐蛐。”玖珠把蛐蛐藏在身后,不让女子继续看着它,免得她继续害怕。   “谢谢。”女子脸上的惊恐之色渐消,朝玖珠道谢后,匆匆爬进自家的马车。   “小丫头,那是我家的常胜将军。”   玖珠回头看向成衣铺子门口,之前见过的紫袍公子,手里捏着一个蛐蛐笼,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的?”   “自然。”紫袍公子摊开手掌,“喏,这种背主逃逸的东西,还是交给我这个主人处理。”   “哦。”玖珠小跑着走到他面前,把蛐蛐放到此人略显得白嫩的手掌中。   只见这位“常胜将军”在紫袍公子掌心艰难地蠕动了两下,彻底不动了。   “那个……”玖珠默默后退一步,偷偷打量了一下紫袍公子的表情,再往后退了一小步:“可能刚才一不留神,多用了一点点力气。”   为了增加自己这句话的真实性,她用拇指与食指比了指甲盖大小的距离:“真的只有那么一点点。”   紫袍公子略略挑眉,把“常胜将军”遗体扔进蛐蛐笼,跟在他身后的一位随侍连忙接过笼子,另外一位随侍递上干净的锦帕。   玖珠见对方慢条斯理的用帕子擦手,在荷包里掏了掏,掏出一块碎银子。想了想,觉得这块银子大了点,扔回荷包继续在里面掏来掏去,终于找到一粒更小的银粒,快步上前塞进紫袍公子掌心,又以最快的速度离他几步远。   “好大一块银子。”两指捻起比指甲盖还小的银粒,紫袍公子感叹:“姑娘好生大方。”   玖珠也舍不得银粒子,可谁叫她没带铜板出门呢。   “小意思。”强忍着心疼,玖珠扭头不去看对方指尖的银粒:“这是给蛐蛐的丧葬费。”   紫袍公子随侍捧蛐蛐笼的手,在微微颤抖。但他是敬业的王府随侍,绝对不能在主子没开口之前,露出任何情绪。   “行吧。”紫袍公子把碎银粒随意揣进腰间:“依姑娘的意,我一定会让常胜将军风光大葬。”   “那个……”玖珠朝紫袍公子福身行礼致歉:“对不住。”   虽不是有意,但这蛐蛐确实被她不小心捏死了。   怪她见的世面少,不知道京城里的人,会专门养蛐蛐当宠物。   “罢了。”紫袍公子翻身上马,接过随侍递来的马鞭:“本就是会死的玩意儿。”   他扬起马鞭欲走,忽地转头看着玖珠鬓边的金枝缠花钗:“你是哪家姑娘,我以前不曾见过你。”   玖珠乌溜溜的眼睛看着紫袍公子,磨蹭着小碎步,退到自家马车边。   京城里男孩子怎么回事,一言不合就问女孩子姓甚名谁?   注意到小姑娘的动作,紫袍公子轻啧一声,这谁家养出来的小姑娘,天真成这样。待日后嫁了人,还不得被婆家人欺负成包子?   玖珠见紫袍公子也用“兔子即将被烧烤”的眼神看她一眼后,才挥鞭离开,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有问题的不是她,是整个京城的人。   “妹妹。”明存甫抱着几本书过来:“走,我们回家。”   “嗯。”   坐上马车,玖珠捂着荷包心疼:“六哥,我刚才不小心捏死了别人家的蛐蛐,陪了一笔丧葬费。”   “什么蛐蛐?”明存甫知道京城一些纨绔子弟,喜欢养蛐蛐,以斗蛐蛐为乐。   “主人叫它常胜将军。”   “什么?”原本还懒洋洋地明存甫瞬间坐直腰杆:“常胜将军?”   整个京城,除了荒唐的宸王,谁还敢给蛐蛐取这种名字?   “赔、赔了多少?”他咽了咽干涩的喉咙。   “赔了这么大一块银粒呢。”玖珠伸出自己的小拇指,比了指甲一半的距离。   明存甫瞬间松了口气,这么便宜,肯定不是宸王的常胜将军。   据传宸王花了近百金买下一只蛐蛐,还为它取名常胜将军。如果真是这位殿下的蛐蛐,妹妹身上那点银子,可能只够葬蛐蛐几条腿。   几日后,玖珠正在家中陪母亲喝茶,就见父亲神情凝重地走进门。   “发生了何事?”沈氏随口问了一句。   “都是些朝中小事。”明敬舟勉强一笑,端起沈氏面前的残茶喝了两口:“今日有人在朝堂上奏,想让陛下立储,怀王与齐王呼声最高。”   “陛下呢?”沈氏取了一块糕点递到明敬舟面前。   “陛下大怒。”明敬舟在桌边坐下,就着残茶把糕点吃下,扭头看女儿。   玖珠疑惑看他。   “唉。”明敬舟叹息。   其他王爷都有人举荐,唯独女儿的未婚夫,文官憎武将嫌,无人举荐。   “怎么啦?”玖珠伸手轻轻拍着明敬舟后背:“是不是父亲你举荐的王爷,陛下也不满意?”   明敬舟默默摇头,如果真的只是这样,他又不会叹气了。   “你们不是说,陛下如今才五十又一?”玖珠不明白朝臣为什么要急着让皇帝立储,这跟民间那些人,指着精力旺盛的长辈说,我觉得你早晚会死,先把家产提前分好,有什么区别?   明敬舟点头。   “陛下精神烁烁,江山为伴,万民归心,就连调兵谴令都掌握在手。”玖珠不解地看着明敬舟:“这么早立储,对陛下有什么好处?”   “可如今几位皇子皆已成年,陛下偏宠苏贵妃,只怕连江山,也会被这对母子夺走。”   “都是陛下的儿子,为什么宸王就不能……”   沈氏把一枚酥糖塞进玖珠的嘴里,小声道:“玖珠乖,莫谈朝事。”   玖珠把酥糖咬得咔嚓作响,谈齐王怀王都可以,为何不能说宸王?   想到连一个小孩子都敢说贵妃娘娘是妖妃,玖珠心里不是滋味。娘娘与宸王那般善良,怎么能抵挡京城里这些人的排挤?   “宸王行事,甚是荒唐。”提及未来女婿,明敬舟额头上的皱纹多了好几根:“据说前几日平远侯世子惹得他不高兴,他把人领进学堂抄书。”   “抄书有什么不对?”沈氏有些诧异,宸王这次收拾人的手段,倒是比以往温和。   “他让郑望楠去的稚童开蒙甲班。”   这手段严不严厉不好说,但侮辱性肯定是极强的。   “那肯定是郑望楠做了很过分的事,宸王才会如此。”玖珠笃定道:“宸王温柔善良,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惩罚人的。”   沈氏与明敬舟齐齐看向玖珠。   闺女,你究竟对宸王品性,有什么曲折离奇的误会?   “那个郑望楠,女儿上次跟六哥出门时,见过的。”玖珠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他嘲笑我选的发钗款式俗气便罢了,还想问我是哪家的人。”   “我怀疑,”她摸了摸下巴,表情高深,眼神中充满了智慧:“他想打听我是哪家的人,是为了借此嘲笑我们全家。”   “胡说八道,男人懂什么珠宝首饰。”沈氏坚决不能容忍,谁说自家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不好:“这种不懂事的男人,就该送去稚童开蒙班。   “夫人,是甲班。”   也就是最小年龄的开蒙班。   “这……其他小孩是否受他影响?”她记得有位远房亲戚的孩子,就在稚童开蒙甲班。   谁家孩子都精贵,别被郑望楠带坏了。   “倒也不必如此……”明敬舟干咳一声,把话题揭过,转头问玖珠:“玖珠,你从何处听说,宸王殿下……温柔善良?”   京城里为何会有这么离谱的传言?   “这不是事实吗?”   明敬舟:“……”   这传言离真相,隔着也就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还好,至少不是天涯海角的差距。   其实“宸王殿下温柔善良”这句话,有一半还是真实的。   比如说“宸王殿下”四个字。 第6章 打架 小丫头,你哼什么?   夜深人静之时,明敬舟帮沈氏取下发钗:“夫人,前几日玖珠进宫,可有受委屈?”   沈氏摇头:“我瞧她回来时很开心,就没有多问,想必与苏贵妃相处得还算愉快。”   贵妃受宠多年,不是好相处的性子。玖珠嫁入宸王府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她反而希望玖珠能得贵妃喜欢。   “也不知道闺女受了谁的蛊惑,觉得宸王是个天下难得的好人……”   “可能是苏贵妃?”沈氏走到床边坐下,低声叹气:“玖珠性格单纯,苏贵妃能让皇上专宠她一人,哄玖珠恐怕只是几句话的事。”   说到这,沈氏眉头轻皱:“陛下那里,当真没有缓和的余地?”   明敬舟整理好被子,与沈氏平躺在床上:“钦天监那边,已经开始测算大婚的吉日,此事已无回转的可能。”   “若不是孙家姑娘在与宸王定亲之前,传出与齐王泛舟于湖上的种种谣言,我们家玖珠也不用嫁给那个混世魔王。”父母在袒护自己孩子这件事上面,往往是不讲理的。沈氏舍不得女儿嫁给宸王,连孙家姑娘也怨上了。   知道夫人是一时气话,明敬舟也不反驳。聪明的男人,无论赞不赞同,绝不会在夫人抱怨他人时,充当什么讲道理的君子,因为代价会非常惨重。   女人是教会男人能屈能伸的最好老师。   玖珠并不知道父母躺在床上忧心自己的婚事,她趴在窗台上,仰头看夜空中的繁星,不知两位师父此刻在做什么?   是在争吵由谁去洗碗,还是在赏月?   她走的那日,让六哥留足了银钱,师父们应该不会再缺钱花了吧。   “小姐。”春分提着灯笼站在窗外,小声提醒:“秋夜凉,你早些歇息,明日还要跟夫人一起登高望远呢。”   “春分姐姐别担心,爬山是小事。”玖珠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别说爬山,就算是爬树,也不在话下。”   她住的道观在深山密林中,平日闲得无事,又不想念书时,就偷偷爬到山头,欣赏日升日落,听鸟鸣之声。   “我知道爬山肯定难不住小姐。”春分浅笑着解释:“早睡气色好,明日登高还有其他家的姑娘。小姐第一次与其他贵女见面,气色容颜可不能输给她们。”   玖珠揉了揉自己的脸颊,京城人太有上进心了,爬个山都有这么多讲究。   “春分姐姐,比来比去好没意思哦。”吸了吸鼻子,玖珠把披在身上的披风往上拉了拉,夜里有些冷。   春分笑出声来,她放下灯笼,伸手帮玖珠整理好披风:“小姐,你是未来的宸王妃。以后只要有你在的地方,就会有无数人注意到你。”   “是不是只要我丢脸,宸王也会跟着一起丢脸?”玖珠乖乖把脖子伸得长长的,方便春分整理披风。   春分整理披风的动作微微一顿,她不知道宸王长什么模样,但以宸王在京中的风评,恐怕也不会在意小姐做了什么。   一个把蛐蛐取名“常胜将军”,把狗取名“镇安将军”的荒唐王爷,还在乎什么丢脸不丢脸?   “春分姐姐,我现在就去睡觉,你也早点回房休息。”玖珠把头缩回窗内,在春分还没反应过来时,又把小脑袋探了出来:“做个好梦哦。”   春分笑着摇了摇头,想到这么好的小姐,即将嫁给宸王,也不知道会受多少委屈,扬起的嘴角又垂了下来。   飞霞山,地处皇家别苑东边,每到重阳登高望远之时,皇家就会派兵把守此处,保护来此登山者的安危。   这一天,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能来此登高望景。   明家的马车停在飞霞山下,玖珠摸了摸腰间的茱萸香囊,跟在沈氏身后走下马车。   山脚下有人用茱萸枝扎成了花环售卖,也有人卖绣着茱萸的手帕披帛等物,十分热闹。   小孩们围着贵人们的马车叫卖茱萸枝,贵人们也不会吝啬银钱,多多少少会买上几枝。小孩们得了钱,嘴里念叨几句吉祥话,兴高采烈地离开。   玖珠也跟着买了几个茱萸手串,分给了沈氏跟随行的丫鬟。   红艳艳的茱萸果,戴在手腕上若隐若现,还挺好看。   玖珠轻轻晃着手腕,一阵风吹来,披帛吹到了她脸上。   “见过齐王殿下。”   “沈夫人不必多礼。”齐王微笑着虚扶了一把沈氏,本就生得好看的他,笑起来更是风度翩翩:“今日天气好,风景好,沈夫人与令千金可慢慢赏景。”   拉下挡在脸上的披帛,玖珠来不及看不清来人长何等模样,跟着屈膝行了一礼。   “王爷说得是。”沈氏浅笑:“小女刚回京城,臣妇也想带她多看看京城的景致。陛下治国有道,江山繁华,京城处处是景。她瞧着什么都好奇,让王爷见笑了。”   “我们兄弟几个,唯有五弟最擅赏景。”齐王把目光投向玖珠:“待令千金……”   穿着鹅黄裙衫的少女抬起头看向他,眼里皆是好奇与天真之气。   “小女子见过王爷,见过沈夫人。”   齐王看向来人,微微颔首:“孙小姐。”   孙采瑶面带羞意,朝齐王微微一福。   玖珠看了看齐王,又看看这位下了马车后,就直接朝这边走的孙小姐,顿时明白过来,这就叫“含羞半敛眉,愿君知妾意”了。   “臣妇脚程慢,先行一步,请王爷与孙小姐见谅。”沈氏知情知趣,齐王与孙家小姐是未婚夫妻,自有情意私语,他们这些外人杵这里就不像样了。   “夫人请随意。”齐王温声一笑。   孙采瑶看着明玖珠离去的背影,贝齿轻轻咬唇角,垂首掩去眼中所有情绪。   “母亲。”玖珠扶着沈氏的手臂,小声说:“我觉得那位孙小姐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   沈氏嗤笑一声:“几个月前,陛下有意促成孙家小姐与宸王的婚事,可惜孙家小姐与齐王早已有情。陛下怎会让心有他人的女子与宸王成婚,便只好改了主意,让孙家小姐与齐王定了亲。”   “原来如此。”玖珠恍然点头。   “你有什么想法?”沈氏看着女儿。   什么想法?   玖珠犹豫着开口:“孙小姐跟齐王……很配?”   沈氏:“……”   是她错了,她就不该开这个口。   她应该开始考虑,自家女儿嫁进皇家后,怎么才能不吃嫂子的亏。这耿直不拐弯的性子,肯定是随了她爹。   一路行来,时不时有人来与沈氏攀谈,几乎每个人都用看稀罕物件的眼神,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如果看她能收费,赚来的银子能把荷包塞满。   好不容易爬到山腰间的凉亭,沈氏与几位相熟的夫人坐在一起品茶闲聊,玖珠陪坐在旁边微笑点头,心已经像树枝头的麻雀,飞去了山头。   “我与夫人在此处饮茶,你去山头帮我们采几枝最新鲜的茱萸来。”沈氏看着乖乖坐着,两只脚却时不时动弹一下的玖珠,笑着道:“小姑娘体力好,这事交给你才行。”   “好的。”玖珠站起身,福了福身:“母亲与诸位夫人稍候,玖珠去去就来。”   说完,拎着裙摆小跑着出了凉亭。   几位夫人看着玖珠离去的背影,感慨道:“令千金模样真标志。”   就是要嫁的人,不太理想。   “姐妹们谬赞了,她啊,还是小孩子脾性。”沈氏抿嘴轻笑:“做长辈的,只盼她身体康健,比什么都强。”   夫人们也跟着点头,哪个做父母的,不是盼着孩子无病无灾,事事如意呢。   春分知道自家小姐能爬山,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小姐这么能爬。她气喘吁吁往地上一坐,连仪态也顾不上了。   再看娇软软的小姐,脸不红气不喘,仿佛无事发生。   “春分姐姐,你坐着歇一会儿,我去摘茱萸。”玖珠取下挂在臂间的披帛,放到春分手里,摇头叹息:“春分姐姐,你身体太虚了。”   春分:“……”   小姐,请你认清一个事实,不是我身体虚,是你体力太好!   茱萸树长得并不高,累累红果挂在枝头,漂亮又显眼。玖珠轻轻松松爬上树,挑选着最红最好看的茱萸枝。   “小丫头,又是你。”   玖珠扒开树枝往下一看,是上次见过的紫袍公子。今天的他穿着玄色红纹锦袍,衬得脸如白玉。   他仰着头看玖珠,指了指她身边的茱萸枝:“帮我把这一枝摘下来可好?”   “这枝?”玖珠伸手一折,只听咔嚓一声,拇指粗细的树枝,被她轻轻松松折断:“你站远些,我给你扔下来。”   看着茱萸枝上整整齐齐的断口,宸王默默往后退了几步。   刷拉一声,茱萸枝砸在了地上。   秋风来,树被吹得摇来晃去,看起来十分危险。宸王再度走到树下:“小丫头,从树上下来。”   “什么?”风吹得树枝哗哗作响,玖珠没听清对方说什么,干脆踩着树枝跳下来,拍着掌心的尘土:“你刚才说什么?”   宸王:“……”   这谁家的缺心眼孩子,做事这么虎?   风停,隐隐约约有几个男人的说话声传来。   “孙家小姐命好,跟齐王殿下定了亲。”   “倒是明家姑娘倒了霉,自小养在陵州,远离父母不说,刚回京就与宸王定下亲事。听说这位小姐回京后,足足一个月没出门,未曾想还是没能逃脱嫁给宸王的命运。”   “你们且歇歇,万一被宸王的人听见,就麻烦了。谁不知道,宸王睚眦必报,蛮狠不讲理。”   “嗤!”   “哼!”   宸王嗤完,看向开始挽袖子的玖珠:“小丫头,你哼什么?”   玖珠继续挽袖子,并且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   “哎!”宸王伸手,揪住了小丫头的后衣领:“干什么去?”   “打架!” 第7章 渡卿 讲义气的好人   “打什么架?”宸王把人往后拖:“你一个小姑娘,怎么打几个大男人?”   玖珠往前扑腾几步,把后衣领从宸王手里拽出来:“你别拉我!”   弯腰在地上捡起一根大木棍,玖珠把裙边一撩,气势汹汹地冲了出去。   软软小白兔,变成咬人的钢牙兔。   宸王看着她一个人走出了千军万马气势的步伐,懒洋洋地往树干上一靠。   “王爷。”隐在暗处的一位随侍走到他身边:“这……这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宸王见小丫头离那几个闲言碎语的男人只剩下几步的距离,“去帮着打啊,一个个长着脑子眼睛,不知道用?”   玖珠靠近三个男人时,他们还在高谈阔论。   “论才德,还是齐王殿下令人钦佩。”青衫男子高声道:“有什么不敢说的,宸王本就是不学无术,喜怒无常……”   “嗷!”话未说完,后背传来刺骨的疼,有人在背后偷袭他!   “何人如此大胆!”他疼得原地蹦起,回头看见一个肤嫩貌娇的少女,手里拿着大木棍。   “你这女子,无缘无故,为何……”   “叫你们背后说人坏话!”玖珠抄起木棍,举起来便打,木棍在空中划过,打出了可怕的破空声。   挨打的男人被吓得连滚带爬,其中一个男人反应过来,想去夺玖珠手里的木棍,却被她抽在了大腿上。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没到疼痛处。   “谁家的疯婆子,有辱斯文,既然如此,我等也不遵守君子之礼了!”   说完,三人把玖珠围困在中间,扬起了手,准备让她知道什么叫男人为天,女子娇弱。   然而下一刻,三人就像是被人砸出去的石头,齐齐被人踹飞。   三人躺在地上,哀叫连连,原来这个疯婆子还带了一群帮手。一群人殴打他们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讲不讲武德?   “三个大男人,竟欺负一个弱女子。”几个劲装打扮的男人几步上前,单手拎起三人,肃声道:“尔等身为我朝子民,却妄议皇室,该当何罪?!”   说完,不等三人还嘴,把三人揍得哭爹喊娘后,掏出绳索把三人捆在一起:“随我兄弟几人走一趟衙门。”   玖珠见这几人匆匆而来,又拎着人匆匆离开,手里提着木棍茫然四顾。   “发什么呆?”宸王抽走玖珠手里的木棍,见她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模样,把棍子丢在地上:“一言不合就动手,打的还是读书人,你也不怕他们那一张嘴?”   “他们算什么读书人?”玖珠把挽起的袖子放下去:“君子和而不同,今日乃登高望远之日,来往者众,他们如此高谈阔论,道他人是非,简直丢尽了读书人的颜面。”   宸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这几个读书人可不笨,他们本就是有意让人听见。   “你可知,今日齐王会来飞霞山登高?”   “嗯?”玖珠点头:“我在山脚看见过他,所以呢?”   宸王:“……”   这女娃娃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他们这番话,是讲给齐王听的,亦或是讲给齐王身边人听的。”宸王是个没耐性的人,但他今天心情好,愿意陪这个脑瓜子不好使的小丫头多说几句:“趁现在人少,没人发现你打了人,我们赶紧走。”   “他们说宸王殿下坏话,我打不死他们。”玖珠扶了扶鬓边的发钗,小声抱怨:“他们讨好齐王就讨好嘛,干嘛欺负宸王殿下。”   欺负?   小姑娘的语气实在太委屈,若不是因为自己是当事人,他差点都要相信,自己是个经常挨欺负的小可怜了。   “刚才帮我打架的,是你手下吗?”   宸王挑着眉点头:“你帮我折茱萸枝,我帮你叫人打架,是不是很公平?”   “也不是很公平。”玖珠仔细想了想:“我好像比较占便宜。”   “没事,我一个大男人,不跟你计较这种小事。”宸王看了眼四周,此时还没人来:“你家长辈是谁?”   这家的长辈心可真大,敢让这么虎了吧唧的小姑娘单独来采茱萸。   “家父姓明。”在对方叫人帮自己打架后,玖珠把他划入“讲义气的好人”类别,也不怕被他知道自己的姓氏。   “明?”宸王脸上的笑容僵住,把玖珠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你是礼部侍郎明敬舟……大人的掌上明珠?”   这是宸王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礼貌地称呼明敬舟。   “你也认识我父亲么?”玖珠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宸王。   “略有相识。”   相识便是相识,略有相识是何意?自从来了京城,玖珠就发现,自己的认知能力,赶不上京城人士的说话水平。   “难怪你方才如此愤怒,原来是护未婚夫。”宸王沉默片刻:“下次要打架,不要自己动手。”   自小生活在道观之中,玖珠对男女情爱之事十分懵懂,提及婚嫁,也无小女儿情态:“宸王殿下本就是好人,跟他是不是我未婚夫有什么关系?”   宸王:“……”   只有山间吹得稀里哗啦的风,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小姐,小姐!”春分提着裙摆跑过来,紧张地打量她:“刚才这边传来吵闹声,据说是有几个喝醉的书生在闹事,你没事吧?”   “我没事。”玖珠向宸王眨了眨眼,示意他不要把刚才的话说出来。   “母亲让我采的茱萸,我都摘好了。”玖珠抓住春分的手:“春分姐姐,我们回去。”   人已经揍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逃离现场。   “好。”春分把披帛替玖珠挂在臂间,朝宸王福了福身,牵着玖珠的手,离开了林子。   宸王走到刚才那颗茱萸树下,弯腰捡起玖珠为他折的茱萸枝,想了想,把它拖回了宫。   “这么大一枝茱萸枝。”苏贵妃看着落地花瓶里的茱萸枝,难得平时连一片纸都不记得带回来的儿子,能在重阳日这天给她带茱萸枝:“瞧着挺新鲜。”   “能不新鲜?”宸王懒洋洋地靠着软塌:“这可是你未来儿媳,亲自爬树上去摘的。”   “你遇到玖珠了?”苏贵妃看宸王。   “嗯。”宸王垂着眼睑,苏贵妃看不到他眼底的情绪。   “本宫觉得这姑娘不错。”知道儿子对这门亲事不冷不热,苏贵妃忍不住开口替明家那位小姑娘说话:“瞧着是好相处得性子。”   “模样确实标志。”宸王点了点头。   就是脑袋瓜子看起来不太好使的样子。   等儿子走了,苏贵妃疑惑地问身边婢女:“渡卿这态度,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啊?”   “娘娘,五殿下不讨厌明家小姐,就是好事。”婢女安慰苏贵妃:“前些日子,殿下提起婚事就皱眉,今天奴婢仔细瞧了,殿下心情还算好。”   知道婢女这话是为了安慰自己,苏贵妃叹气,都怪陛下不会养孩子,把她儿子养成了这种纨绔性子。   宸王刚从明月宫出来,就遇到了进宫请安的齐王。   “五弟。”齐王看着宸王身上的玄色红纹锦衣,几个兄弟中,除了老五,无人会穿这么张扬的衣服。   宸王停下脚步看他。   “听闻今日五弟的随侍,抓了几个书生到衙门?”齐王叹气:“秋闱在即,十年寒窗不易,若不是什么大事,五弟就饶了他们。”   “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他们不过是夸四哥你才德兼备,顺便辱骂我不学无术,喜怒不定罢了。”宸王挑眉:“四哥心善,派人把他们放出来便是。”   齐王面上的温柔笑容微僵。   尽管五弟不学无术是事实,但身为兄长的他,是绝对不能承认的。   “四哥尽管去放人,我绝不会再追究。”宸王甩袖把手背在身后,下巴微抬,在齐王与齐王府随侍目光中大步离开。   宸王随侍们学着主子的做派,只用眼角余光看齐王府的随侍。   齐王府随侍被气得面色涨红,却不敢多言。   谁让宸王有个得宠的母妃,子凭母贵,宫里谁也得罪不起。   “王爷。”随侍担忧地看着齐王。   齐王微微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那几名书生论皇家是非,离间本王与五弟的兄弟感情,当严惩。”   风吹起他的袍角,却无法在他眼底落下半分涟漪。   自从重阳登高后,送到明家的请柬便多了起来。有请沈氏与玖珠赏菊花的,有请她们吃蟹的,还有请他们品茗的。   京城里最不缺人精,他们既不喜宸王平日做派,又不敢得罪苏贵妃母子。明家女即将嫁入宸王府,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是女眷之间的重要聚会,都会安排家中后辈,亲自把请柬送往明家。   这些聚会,大多都被沈氏婉拒,直到孙家府上送来品茗宴的请柬。   孙家小姐与齐王的成婚吉日,定在冬月初六,如今已是九月下旬,离孙家小姐出嫁的日子,只剩一月有余。   作为传承几百年的书香世家,孙家在读书人心中的威望不言而喻。明家也是近些年,靠着一门两状元一探花才奠定了地位,与孙家相比,到底是缺了些底蕴。   齐王本就有贤名,待娶了孙家女,便是如虎添翼,更受推崇。   沈氏拿着请柬,扭头看埋头开开心心啃点心,捧着茶盏咕咚咕咚往肚子里喝的女儿,用手绢轻轻替女儿擦嘴。   “谢谢母亲。”玖珠朝沈氏甜甜一笑。   沈氏轻轻捂着胸口。   什么皇上宸王孙家姑娘,没一个好东西!   品茗宴当日,女眷们盛装打扮,早早到了孙家,换着花吹捧孙采瑶。   “沈夫人到了。”   说笑声顿时变弱,孙采瑶面上的笑意稍减,凝神看向门口,一眼便看到沈夫人旁边的明玖珠。   青眉如远山,红樱点娇唇。   “沈夫人安。”   “这便是令千金吧,当真是眼纳星辰,雪染骨,好难得的标致模样。”   原本还在吹捧她的女眷,转头纷纷围拢在了沈氏母女身边。   孙采瑶抿了抿嘴角。   这些人私下里瞧不上宸王行事乖张,不学无术,可在讨好未来宸王妃这件事上,谁也没有落下。   她站起身,主动朝明玖珠走去。 第8章 淡茶 他的笑容,很熟悉。   “明姑娘。”   “孙姑娘。”   孙采瑶在玖珠的笑容中,看到了天真烂漫。那种不曾被世俗沾染,无忧无虑的笑容。   “前几日在飞霞山下,未能与明姑娘细聊,我心里十分遗憾。幸而今日你来了,快进来坐着慢慢聊。”轻轻握住玖珠的手,孙采瑶温柔笑问:“你我年龄相仿,我痴长你一岁,往后你叫我姐姐就好。”   旁边几位姑娘听了这话,用手帕掩着嘴角笑出声来。   日后都要嫁进皇家,互为妯娌,细论起来,可不就是姐姐妹妹?   玖珠扭头看向笑出声的姑娘们,眨了眨眼。   “你别理她们,都是些促狭的性子。”孙采瑶的目光停留在玖珠的发间,那里有对如意纹流苏钗,这对流苏钗,苏贵妃曾戴着它参加陛下万寿。   轻轻垂下眼睑,她没有直视玖珠那双漂亮的眼睛:“鄙府后院有个小园子,玖珠妹妹若是不嫌弃,与我们一起去园子走走。”   玖珠回头看了眼与夫人们说话的沈氏,沈氏微微颔首。   “那便叨扰孙姑娘了。”玖珠笑着对孙采瑶点头。   “妹妹请。”孙采瑶松开玖珠的手,微微拎着裙摆在前面引路。陪行的女子们妙语连珠,时不时吹捧玖珠与孙采瑶几句,气氛十分融洽。   孙家的院落叠石通幽,虽不奢华,却处处是景。孙家家风就如他们的园子,底蕴深厚,一言一行皆见修养。   年轻小姑娘们在一起,免不了玩乐,你追我闹一番,玖珠已经记住了好几家千金小姐的闺名。她们每一个人都友善好相处,挑不出半点不好。   玖珠想起早上出门时,母亲对她说的话。   “如何与她们相处,是别人考虑的事。待你去了,自然就能发现,她们每个人都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京城里的姑娘,都这么温柔么?”   “温柔的不是本性,而是人心。”   玖珠看着园子里迈着小碎步奔跑,累得气喘吁吁的少女们,觉得自己如果去抓她们,有胜之不武的嫌疑。   难怪师父们说京城水土不养人,这些姑娘们的体力也太差了,才跑几步路,就累成了这样。   “玖珠妹妹,可是累了?”孙采瑶走到她身边,“我们到旁边坐着歇息片刻。”   玖珠:“……”   她看了眼孙采瑶泛红的脸颊,怀疑对方累了却不好意思开口,才叫她陪着一起。   行吧,照顾老弱病残,积德行善。   秋风徐徐,孙采瑶倒了一杯香茶放到玖珠面前:“妹妹回京后,一切可还习惯?”   玖珠捧起茶杯点头。   气氛安静下来,孙采瑶看着眼前面容姣好的少女,捏茶杯的手紧了紧,随后缓缓松开:“妹妹……可会怪我?”   “什么?”玖珠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她抬头看向孙采瑶。对方的眼神很复杂,可能是因为太复杂,玖珠有些看不懂,甚至隐隐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无事。”孙采瑶笑:“姐姐以茶代酒,敬妹妹一杯,若有失礼之处,请妹妹海涵。”   玖珠刚端起茶杯,孙家下人匆匆走到孙采瑶面前:“小姐,齐王殿下听闻我们府上今日举办品茗宴,派长随送了很多东西过来,您快去看看。”   孙采瑶把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起身对玖珠福了福:“妹妹,失陪。”   目送孙家小姐离开,玖珠喝了口杯中茶。   有些淡。   放下茶杯,她起身走向旁边的荷花池。池面留着枯荷残叶,偶有池鱼游过水面,吐出几个泡泡。   玖珠坐在石头上,看着这些胖乎乎又不怕人的鱼,忍不住想,这么傻的鱼吃了,人也会变傻的吧?   “郑小姐为何不跟大家一起去玩?”   “不想去。”假山后,传来一个女子不太高兴的声音:“未来宸王妃在,谁敢去得罪。”   “郑小姐何出此言,明小姐性情温和,知……”   “你想去拍马屁,自去便是,不必在我面前说这些恶心话。”   玖珠从石头上站起身,京城里的人,喜欢躲在暗处说人坏话?她看了看四周,轻手轻脚走到假山旁。   被郑小姐挤兑的女子有些生气:“你的兄长得罪宸王,丢了颜面,与人家明家小姐有什么干系?明大人为官正直,沈夫人性情温和,明小姐自进了孙府,何时跟我们摆过架子?你在背后道明小姐是非算什么能耐,有本事找宸王理论去!”   “你……”郑蓁未出口的话突然顿住,她瞪大眼睛看着假山上,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姚茵茵注意到她的异常,跟着回头,看到明家小姐正坐在假山上整理披帛,姿态悠闲。   “明、明小姐?”姚茵茵不敢去猜测,明玖珠究竟听到了多少。   郑蓁更是吓白了一张脸,郑家是齐王的外家,她自然是不怕明玖珠,可她怕的是明玖珠的未婚夫宸王。   想到还在稚童学堂甲班抄书的兄长,郑蓁脚底打晃,往后退了一步。   “你们继续聊,不必在意我。”玖珠拉着披帛挡着太阳,对二人笑得眉眼弯弯:“我只是在这里赏景。”   姚茵茵:“……”   她怜悯地看了眼郑蓁,说坏话被当事人听见,还要她们继续聊下去?   只需代入一下郑蓁,她都想挖地缝把自个儿藏进去。   见郑蓁不说话,玖珠面上露出恍然之色:“是不是我在这里,影响了郑小姐的谈兴?”   她歪了歪头,从假山上跳下:“我这便走。”   “明小姐。”郑蓁咬牙叫住玖珠,支支吾吾道:“方才的事都是误会……”   “郑姑娘不必解释,我懂,我都懂。”玖珠提了提裙摆,不听郑蓁的解释,转身就走。   长得挺漂亮的女孩子,怎么就爱在背后道是非?   吓不死她!   “她一定听见了。”郑蓁慌乱地看着姚茵茵:“万一她把这事,告诉了苏贵妃怎么办?”   姚茵茵:“……”   刚才她拦都拦不住,现在知道怕了?   平远侯府是齐王外家,祖上也出了不少名臣,怎么到了年轻这一辈,脑子一个比一个差?   难道聪明才智,都传给了齐王这个外孙?   “你莫多想,明小姐并未说什么。”姚茵茵安慰:“想来她并不是心胸狭窄之人。”   郑蓁瞪姚茵茵,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拍明玖珠马屁?   假作没有看见郑蓁的不满,姚茵茵福了福身:“郑小姐若实在不放心,去跟明小姐道一声不是,这事便也过去了。”   反正今天过后,她要离郑家小姐远一些。有时候脑子不好的人,比坏人还危险。   “我、我也没说什么。”嘴上虽然这么说,郑蓁却不敢再留在孙府,找了个理由,乘坐马车匆匆离开,连孙家特意准备的午宴都没有用。   “跟其他小姑娘玩耍时,发生了什么事?”沈氏见玖珠坐回自己身边后,脸上的笑容有些奇奇怪怪。   “有人背后道我是非,被我听见啦。”   沈氏闻言,担心女儿因他人的口舌难过,正欲出言安慰。   “在外面道他人是非,那郑家姑娘不仅脑子不太好,家教也有问题。”玖珠笑得有些小得意:“她说完是非,发现我就在假山后面时的模样,好像偷粮食被发现的田鼠哦。”   沈氏发现了一件事,女儿对她自己仿佛有种谜一样的自信,从来不会因为别人的话,改变自身看法。   他人的言论也好,看法也罢,都无法对她产生任何影响。   也许有一天,当所有人看法都与她不同时,她也能得出“这些人都奇奇怪怪,只有我还正常”的结论。   养大女儿的那两位道长,想来也是世间奇女子,一般人养孩子,养不出这么与众不同的性子。   正想着,她又听到了女儿嘀咕一声。   “最烦说宸王殿下坏话的人。”   沈氏:“……”   其实有时候,盲目自信也不太好。   从孙家回来后,沈氏患得患失的心态已经转变了许多,有时候不用明存甫作陪,她也能放心地让玖珠出门。   京中风气开放,对女子并未太过束缚。玖珠带着丫鬟出门时,随处都能看到独自上街的女子,这一点比陵州好。   隔三差五被母亲撵出门花钱,玖珠心疼地捂着钱袋,钱留着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花掉?   “小姐。”春分见玖珠捂着荷包,站在大街上不愿意去挑东西的模样:“老爷跟夫人说了,我们府里虽然不算富裕,但是给小姐你买珠钗首饰,胭脂水粉的钱还是有的。”   玖珠叹气:“可是这些我都不缺,母亲已经给我准备了很多很多。”   “哪个女孩子会嫌珠钗首饰多呢。”春分与几个丫鬟拥着玖珠往店里走:“好小姐,你且买几样带回去,不然夫人会怀疑我们办事不力的。”   “哎,明家的小丫头。”   明玖珠往四周看了看,谁在叫她?   “我在这儿呢,你往哪瞧?”有什么东西轻轻掉在她的脚边,是一粒银花生。玖珠弯腰把银花生捡起来,抬头看向楼上。   穿着锦袍的年轻公子靠在窗边,对她笑得肆意张扬。   是上次找人帮她打架的好心公子。   “你要挑首饰?”他朝玖珠招了招手:“到楼上来看,这里的首饰漂亮。”   玖珠摊开手掌,露出掌心的银花生,仰着头看他:“你的银子掉了。”   “那你帮我送上来。”宸王笑出声,朝她拱手:“有劳明姑娘。”   这个拱手礼做得并不标准,但他做起来,却有股自在风流的味道。   玖珠就这么仰着头,黑亮的眼瞳中,印出了他笑的模样。   他的笑容,很熟悉。 第9章 长点心谁也不能质疑宸王殿下的审美……   “傻乎乎看着我作甚?”宸王趴在窗台,漫不经心的模样,像只晒太阳的猫:“几日未见,这么快就不认得了?”   他摸了摸脸,自己这张脸,也不是过目既忘的庸俗模样啊。   玖珠摇头:“没有忘。”   “哦。”宸王恍然:“原来你是看我这张脸,看傻了。”   玖珠:“……”   京城人的脸皮,都好厚哦。   “快点上来。”宸王向玖珠招手,“我低着头跟你说话,有些费脖子。”   玖珠揉了揉脖颈,她仰着头说话,也很费脖子。   楼上没有其他客人,玖珠疑惑地往四周看了看。   “别看了,除了你跟我,没其他客人。”宸王用指节轻叩桌面,就有人端来各色钗环首饰放在桌上,供玖珠挑选。   跟在玖珠身后的春分偷偷倒吸一口气,这家店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搬出来了?   “喜欢什么东西,随便挑。”宸王扫了眼桌面:“成色虽差了些,样式还勉强能看。”   玖珠看了眼躬身垂立在旁边的掌柜,把银花生还给他,捂着脸小声跟他说:“看起来好像很贵的样子。”   宸王把屁股下的雕花圆凳朝玖珠方向拖了拖,学她的样子小声反问:“钱不够?”   “够倒是够。”玖珠捂着荷包,就像是捂着自己的心爱之物:“我舍不得花。”   宸王本以为是明家对这个刚回京的女儿不重视,舍不得给她花钱,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   身为未来的宸王王妃,何需吝啬钱财?   “别担心,这家东西便宜。”宸王挑了一支步摇,在玖珠脑袋边比了比:“我跟老板熟,让他给你算便宜点。”   玖珠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宸王,她怀疑他是店家的托。   一看她的,宸王就知道她肯定在胡思乱想:“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伸手捂住眼,玖珠摇头:“我什么都没想。”   宸王:“……”   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这就是。   伸手拉了拉她摇来晃去的小辫子,宸王单手把发钗插在玖珠的发间,金光闪闪的钗,像是假山石上支棱着的野草,毫无美感可言。   “这是我送给你的,不要你花钱。”   “我不要。”玖珠把野草从假山上拔起来……不,不对,把金钗从发间取下,放回托盘里:“男孩子送的发钗,不能随便收的。”   未婚夫送未婚妻发钗,有什么不能收的?   宸王是那种别人说不要,就妥协的性子吗?   不,他不是。   于是,他戳了两支钗在玖珠头发上。   玖珠瞪着眼把“两棵草”都拔了下来。   “小丫头别动。”霸道王爷云渡卿抓起一把钗,朝玖珠哼哼一笑。   “你别。”玖珠连忙捂住头发,起身躲到角落里,声音带着陵州口音的软乎劲儿:“你再这样,我就揍你哦。”   “你们在做什么?”温和又疑惑的男声响起,玖珠捂着发包包,扭头看去,身着浅色锦袍的齐王站在楼梯上,俊雅的脸带着疑惑,眉头轻皱。   “见过齐王殿下。”玖珠松开手,行了一个万福礼。   齐王踏入屋内,看了眼托盘里散乱的发钗臂钏等物,拾起桌上一枚珊瑚红梅簪,看向宸王。   宸王挑了挑眉,走到玖珠身边,趁玖珠不注意,把她发间有些歪的流苏簪扶正:“能在此处见到四哥,真是难得。”   “你也是王爷呀?”玖珠小声问。   “嗯。”宸王眼疾手快地把手里一支钗戳到玖珠的发包包上,用手指轻弹钗上的金蝶,笑眯眯地点头:“是啊,是不是很巧?”   这小丫头看起来懵懵懂懂,不太聪明的样子,捂着脑袋的模样,瞧着倒有几分娇憨可爱。   看着两人低头私语,脑袋都快挨在了一起,齐王把发簪放回原位:“为兄即将成婚,府中自然需要备下女子需要的物件。”   说完,却没有等到宸王的回应。他回身看去,宸王还在试图把一支发钗往明家姑娘头上插,明家姑娘捂着头发,对宸王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   “戴上。”   “我不要。”玖珠往后退了一步:“你是王爷,我不好揍你。但我可以……我可以叫别人揍你。”   “哦?”宸王想伸手戳一戳玖珠的脸蛋,可他忍住了。   “我的未婚夫是宸王,他人超好超好超好的。”玖珠挺直腰杆子:“我让他打你。”   三个超好说出口,宸王先是笑了一声,可是看着小丫头眼里的认真,他把手里的发钗放下:“好了,好了,是我的错。”   “我知道你是好意,想送我东西。”玖珠把金蝶钗也从头发上取下来:“京城繁华,行事自在随心,并无过多的束缚讲究。然而在我们陵州,只有家人、长辈、闺中好友与夫君才可以送女子发簪。臣女虽已是京城人士,却在陵州长大。若是收下王爷您相赠的发钗,不妥当。”   几次相遇,宸王很少在玖珠脸上看到这么认真的神情,他细细看着玖珠的眉眼,突然笑出声来:“明家小姑娘,你可知我的封号?”   玖珠摇头。   “我生于显德二十三年,父皇为我取名为渡卿,意为世间即便有万般苦难,爱子皆可渡,不受任何苦楚。”云渡卿把手背在身后,语气难得的温柔:“十五岁那年,我被加封为王,封号宸。”   玖珠愣愣地看着他,秋风拂过窗台,敲响了屋檐下的铜铃。   “京城的规矩也好,陵州的风俗也罢,本王也没送过其他小姑娘首饰。”宸王见玖珠仍旧傻愣愣地看着自己,把玖珠取下来的金蝶钗,给玖珠戴了回去:“这金蝶翅膀薄如蝉翼,小姑娘戴着刚刚好。”   这一次,玖珠没有把发钗取下来。   “瞧瞧,来来回回折腾,早让我给你戴上,多省事。”云渡卿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玖珠的额头,忍不住又轻戳一下,发间的蝶翅轻轻舞动。   玖珠捂着额头,歪着头看他:“你真的是宸王……殿下?”   “难道整个京城,还有人敢冒充宸王?”云渡卿摸了摸下巴:“几日后是母妃寿辰,父皇会在宫中设宴,你记得跟沈夫人一起来。”   “你真的是宸王。”玖珠看着云渡卿,脸上忽然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真好呀。”   那时候的他,是人美心善的小仙童。现在的他,仍旧是别人说他坏话却不生气,看她去打架,却会叫人帮她一起打的好人。   “怎么,很开心?”宸王见玖珠笑得开心,忍不住也跟着露出笑意。   “嗯,开心的。”   时隔八年再相见,得知他与苏贵妃娘娘一切都好,怎能不开心?   唉。   宸王看着玖珠白嫩嫩的脸颊,这单纯娇憨的性子,得亏以后要嫁的人是他,若是嫁给他人……   不自觉皱眉,他转头看向齐王:“四哥还在啊?”   齐王把挑好的首饰放入盒中,不疾不徐地开口:“五弟可挑好了?”   “为女子挑选饰物,还是让她跟着一起来才妥当。”宸王垂下眼睑,语气随意:“若是对方不喜,岂不是辜负一片心意。”   “是吗?”齐王看了眼托盘里,被宸王挑中却被明玖珠拒绝戴上的那些发钗:“明姑娘似乎不太喜欢五弟挑的这些?”   “不是的。”玖珠开口:“宸王殿下慧眼独具,审美高雅,挑的每一件我都很喜欢。只是臣女不忍殿下多花费银钱,才忍痛拒绝。”   谁也不能质疑宸王殿下的审美,就算是殿下的哥哥也不可以。   慧眼独具?   齐王拿钗的手停下,漂亮的眼睛看向玖珠,随即优雅一笑,对她颔首:“抱歉,是本王误会了。”   “没事。”宸王上前一步,站在玖珠前面:“我心胸宽广,不会计较这等小事。”   “王爷。”一位穿着深蓝劲装,下巴上有道疤痕的中年男人走上楼,似乎没有料到还有其他人在,他朝宸王行了大礼,看也没看宸王身后的玖珠,走到齐王跟前,拱手道:“侯爷病重。”   “我知道了。”齐王放下首饰盒,示意长随结账,转身与中年男人匆匆离开首饰铺。   “小姐,小姐?”春分见齐王走了,玖珠也未行礼,好在齐王走得急,并未注意到小姐的失礼:“你怎么了?”   玖珠缓缓摇头:“刚才来的那个中年男人,是什么身份?”   “瞧他的打扮,像是平远侯府或是齐王府的下人。”春分想了想:“能来传讯,想必是主人家的心腹。”   注意到小姐面色有些白,春分去摸玖珠的手,才发现她的手心有些凉:“小姐,你且等等,奴婢去马车里为您取披风。”   “我不冷……”   话音未落,一件宽大的深色披风,就搭在了她的身上。   “披好。”宸王见披风往下滑,伸手把系带往上拉了拉,在带子上绕来绕去,成功把系带……打成了死结。   春分:“……”   系披风这种高难度行为,可真是为难仆侍成群的宸王殿下了。   假装没有看见自己打出来的死结:“母妃诞辰在即,你别冻出好歹。”   到时候不能去诞辰宴,传出去后,别人还以为这丫头跟他母妃不合。   都说世间婆媳关系最难处,他可不想还没成亲,就提前操心这种事。   男子披风对于玖珠而言,有些长了,她低头看眼已经拖拽在地上的披风,把它往上拽了拽。   “哦。”玖珠乖乖点头。   宸王:“……”   这种时候,不是该趁机问他,母妃的喜好,好备下合母妃心意的生辰礼?   哦什么哦?   能不能长点心?! 第10章 上火 橘子吃了上火,她!不!吃!   “你就没什么想说,想问的?”宸王深吸了一口气,这是自己未来的媳妇,跟别人不同,要有耐心。   “说什么?”听着屋檐下的铜铃声,玖珠笑了:“深秋寒凉,请殿下顾惜身体,按时用餐饭。”   “行吧。”宸王扬手叫来掌柜:“把这些都收拾好,送去明侍郎府中。”   “殿下……”   宸王把手背在玖珠身后:“齐王都送了未婚妻发钗,你如果不收本王的,传出去别人只会说本王抠门。”   “可这也太多了。”玖珠小声嘀咕:“我真的戴不了。”   “无碍。”伸手弹了一下金蝶钗,宸王不以为意:“宸王府,不差钱。”   说完,趁机戳了一下玖珠的脸颊,笑着大步离开。   捂着被戳的地方,玖珠扭头看春分。   春分安慰:“小姐别担心,宸王是真的有钱。”   玖珠小心翼翼地提着披风,仰头叹气。   “小姐,宸王行事向来任意妄为,你若是不喜欢,我们就让人把首饰送回宸王府……”   “哪里任意妄为?”玖珠否认:“王爷那是待人大方。”   “春分姐姐。”她拉住春分的胳膊轻轻摇晃:“以后别这么说宸王殿下好不好?”   这可爱的小模样,谁能顶得住?   春分默默点头:“小姐说得是,宸王殿下待人大方,为人爽朗,是难得的俊才。”   不就是违心说两句话?   只要能哄小姐开心,也不是难事。   “小姐,没想到齐王殿下那样的高雅之人,竟然也会特意为您挑选这些女子喜爱的钗环饰物。”丫鬟打开首饰盒,赞叹道:“做工精湛,用料讲究,殿下待您真上心。”   孙采瑶笑得脸颊绯红,把这些首饰盒全部关上:“我看你们一个个的,分明是在打趣我。”   “小姐出嫁在即,奴婢们只是说了实话,哪里就是打趣了?”丫鬟们笑闹着:“这么漂亮的首饰,奴婢们还没瞧清楚,您怎么就关上了?”   “奴婢瞧着,那对凤凰金钗配小姐刚刚好。”   凤凰金钗……   孙采瑶打开装凤凰金钗的首饰盒,笑意微微僵住,猛地关上首饰盒,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让她难受。   丫鬟们瞧着她面色不对,说笑声小了下来。   “你们都出去。”颤抖的指尖,轻轻触上凤凰金钗盒,她语气越来越平静:“我想独自待一会儿。”   “凤凰……”   打开首饰盒,对着铜镜,把凤凰金钗插于发间。   端详着镜中的脸,她笑了:“谁不想做翱翔于九天的凤凰?”   整理好妆容,她起身走向屋外:“来人,备轿,我想出去走走。”   出了门没多远,孙采瑶看到,十余个穿着首饰铺帮佣衣服的妇人捧着首饰盒,排列得整整齐齐朝同一个方向走去。   “那些都是描金楼的人?”她顺口问了一句。   “是的,小姐。据说是宸王财大气粗地买了几十样首饰,让人全送去了明家府上。”   婢女小声念叨:“明家是知书达理的人家,怕是不喜宸王这种做派。”   送女子几样首饰,那叫温柔体贴。一口气送上几十样,是嫌弃人家明家姑娘打扮寒酸,丢了他脸面么?   读书人最看重气节,明家可不是没见过好东西的寒门,宸王此举不仅讨好不了岳父岳母,还会惹得明家更为不满。   可怜了明家小姐,自幼未长于父母膝下,也不知与父母有几分情分。宸王又这般行事,待她日后嫁给宸王,恐会被明家厌弃。   摸了摸鬓边的金凤钗,孙采瑶放下轿帘,轻轻闭上眼。   明敬舟从礼部回来,看到正院摆满各色首饰盒,小心翼翼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沈氏:“夫人今日心情好?”   如果不是心情好,怎会花这么多银钱买首饰。可瞧她的脸色,也不像是心情好的样子。   “全都是描金楼的好东西。”沈氏朝丫鬟招手:“去请小姐过来。”   “原来都是给玖珠买的。”明敬舟恍然,难怪夫人舍得在描金楼买这么多女儿家的首饰。   “确实都是给玖珠买的。”沈氏表情怪异:“不过付钱的人不是我。”   “那不可能。”明敬舟随手打开一个离自己最近的盒子,脸面放着龙凤呈祥金项圈,上面的坠子是上好的羊脂玉:“咱们家上哪找这么阔绰的亲戚。”   “谁说没有?”沈氏挑眉:“仔细想想,说不定就有了。”   “这种好事,是想一想就能有的?”明敬舟已经确定夫人心情不好,赶紧走到她身后,殷勤地帮她敲背“好夫人,你快些告诉我。”   “告诉你作甚,难道你还敢退回去?”   “为何不敢?”明敬舟昂头挺胸:“除了宫中所赐,其他人的东西,我老明还是敢拒绝的。”   “父亲,母亲。”玖珠走进门,看到满屋子的首饰盒:“这么快就送过来了?”   “闺女,你可知这些是谁送来的?”明敬舟见女儿的表情,就猜到玖珠应该知道送礼之人是谁。   “知道呀。”玖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是宸王殿下。”   “谁?!”明敬舟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宸王殿下。”玖珠眨了眨眼,看着明敬舟,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的。   “呵。”沈氏轻笑一声:“夫君可要把东西退回去?”   明敬舟:“……”   这个还真有些不敢退。   “为何要退回去?”玖珠不解地看向父母:“这些东西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没有。”明敬舟一见女儿明亮的双眼黯淡了下去,连忙解释:“为父只是好奇送礼的人是谁,我们珠珠喜欢就留下。”   “嗯!”玖珠重重点头,走到沈氏身边,抱住她的胳膊腻在她身边:“本来女儿也不想让殿下送这些东西,可是殿下说,齐王能送孙家小姐首饰,如果不让他送,别人会说他抠门的。”   明敬舟看着满屋的首饰盒,可是送这么多,那就是钱多得没地方花啊。   苏贵妃母子怎么回事,玖珠进宫苏贵妃送一堆金银首饰,玖珠去逛街,宸王又送一堆金银首饰。   难道是怀疑他们明家,舍不得给女儿买首饰?   明敬舟不解地看向沈氏,沈氏微微摇头,让人把首饰都搬去玖珠住的院子。   刚把正院的首饰盒收拾好,一家三口就收到了平远侯府送来的请柬。   “平远侯府老夫人过寿,邀我们参加寿宴。”沈氏把请柬递给明敬舟:“郑家与我们明家关系平平,这次早早把请柬送来,措辞恳切热情,倒让我有些不适。”   明敬舟看了眼乖巧的女儿,沉默不语。   良久后,他把请柬放到一边:“礼部事忙,近几日需筹备苏贵妃寿宴事宜,我不便前去平远侯府,只能辛苦夫人了。”   “夫君的心意,我明白了。”   玖珠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母亲,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   父亲说什么了,母亲又明白了什么?   宫中,隆丰帝翻阅着手中奏折,状似无意地召来齐王:“老四,朕忽然想起今日乃是你外祖母的寿辰,你可有去拜访?”   “回父皇,儿臣正欲前去。”   “时近午时,你虽为皇子,也不可怠慢外家长辈寿辰。”隆丰帝让宫人把礼盒捧出:“你替朕把这些贺礼带去平远侯府。”   “儿臣代外祖母谢父皇恩典。”齐王躬身作揖行礼。   “你我父子间,不必如此。”隆丰帝抬了抬手:“去吧。”   “谢父皇。”齐王看了眼注意力已经放到奏折上的皇帝,沉默地退了出去。   “今日平远侯府老夫人寿辰,都有哪些官员去庆贺?”隆丰帝放下奏折,问心腹太监。   心腹太监念了一串人名。   “明家没去?”   “陛下,明家有两位大人不在京中,明侍郎留在礼部筹备贵妃娘娘寿宴,无暇他顾。”心腹太监想了想:“明家二房的公子,近日一直在府中念书,极少出门。唯有明侍郎的夫人与爱女前去贺寿。”   隆丰帝闻言笑了:“明敬舟这人,做什么事都喜欢认死理,让他筹备贵妃的寿宴,又不是不能休息。”   心腹太监陪着笑:“奴瞧着,明家三位大人,都是这般性子。”   “朕若是没记错,明敬舟的儿子,还在外地任职?”隆丰帝想了想:“明家姑娘与我儿的婚事在即,做舅子的怎能不在京中。你去把吏部的人叫来,看看京城有什么合适的空缺,给我儿的大舅子填补上。”   提及“大舅子”这三个字,隆丰帝的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亲近之意。   齐王到平远侯府时,侯府里搭的戏台子上正在唱仙人贺寿。他一出现,众人无心再听戏,纷纷前来给他见礼。   郑家人把齐王迎到上座,齐王再三推辞方才坐下,目光扫过前来逢迎的诸位官员,端起茶杯对他们微微一笑。   咽下唇齿间淡茶,他看到了坐在女客中的孙采瑶以及明家小姐。   “殿下。”郑望楠在他耳边轻声道:“孙小姐今日很早便过来,与祖母相处得很愉快。”   齐王注意到,明玖珠发间的金蝶钗,是宸王那日在描金楼执意要插到她发间的那支。   “明小姐。”正在品茶的孙采瑶忽然看向明玖珠,“明小姐在陵州长大,可愿意给我讲讲陵州的风土人情?”   明玖珠疑惑地看着孙采瑶,马上就要开饭了,让她饿着肚子讲风土人情?   揉了揉有些饿的肚子,她眨巴着眼睛摇头。   虽然她看起来娇小,但她能特吃啊,而且还禁不住饿。   这个时候讲风土人情,只能影响她伸筷的速度。   “孙姐姐温柔善良,不会介意我拒绝吧?”玖珠觉得,就算拒绝,也要确定对方会不会生气。   她生性善良,最舍不得让女孩子生气啦。   “不会,怎么会呢。”孙采瑶微笑:“妹妹率性可爱,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姐姐真好。”玖珠剥开一个橘子递给她:“姐姐,吃么?”   “不了,谢谢。”孙采瑶继续微笑。   橘子吃了上火,她!不!吃!   “好吧。”玖珠把橘子扔进自己嘴里。   噫~   这橘子有些酸,越吃越饿。 第11章 怂小狗 其实我也不是怕,只是对皇家马……   如果要玖珠评价一下平远侯府办的这场寿宴,那就是饭很好吃。   席间,平远侯府老夫人端坐正位,尽管已经上了年纪,骨子里仍旧散发的矜贵与优雅,看不到半点老人的暮气。   倒是忙着招待宾客的平远侯夫人,笑容看起来有几分强撑的意味,大概是在担忧尚在病重的丈夫。   从开宴到现在,平远侯在小厮的搀扶下,到宴席上坐了一会儿,就找借口离席,酒肉皆未沾染半分。   若不是曾亲耳听见平远侯病重的消息,玖珠都要怀疑,这件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优雅矜贵的老夫人,面面俱到的侯夫人,言行自在的侯府子女,在这场花团锦簇的热闹中,玖珠看着郑家的一草一木,竟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用过膳席,婢女们端来清水给宾客们漱口净手,玖珠看到老夫人亲昵地握着齐王的手,脸上的笑容慈祥极了。   玖珠想起了师父们给她说的话。   花团锦簇之下,藏着的有可能是稀世珍宝,也有可能是最不堪最腐臭的污泥。   “用了膳食,去院子里走一走消食。”沈氏知道玖珠不爱看戏,伸手整理了一下玖珠的衣襟:“半个时辰后,我们就回去。”   “好。”玖珠对这些夫人们聊的诗词婚嫁不感兴趣,也无心欣赏郑家的矜贵优雅,得了母亲的话,起身去旁边的竹林坐一坐。   竹林清幽,偶尔雀鸟鸣声传来,玖珠在地上捡了几片小石子,坐在桌边与几个小丫鬟玩丢石子。   “小姐,奴婢小时候经常玩这个,也玩不过你。”丫鬟们输得心服口服,叹气道:“您的十指太灵活了。”   “这个很简单嘛。”玖珠把几粒石子抛到空中,利落地接住:“无他,惟手熟尔。”   别说抓石子,两个师父还让她漫山遍野抓兔子呢。   “玩这个是有诀窍的,来来来,我教你们。”玖珠招手让丫鬟们坐下:“手眼速度要相同,不能让手骗眼睛……”   竹林后,齐王听到有女子说话的声音,把脚停了下来。   即使不去看,他也知道,说话的人明家小姑娘。   风把竹林吹得沙沙作响,齐王看了眼竹林后那道隐隐约约的浅粉色身影,转身准备离开。   “王爷。”   转过身,看向朝自己走来的孙采瑶,齐王温柔一笑:“孙小姐。”   “小姐,你再演示一遍,我眼睛是跟上了,可手跟不上……”   “好吧,这是最后一遍哦。”   孙采瑶转头看了眼竹林里,朝齐王微微屈膝:“殿下安。”她笑了笑:“不知林中是哪几位小姐在玩耍。”   齐王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对女子总是这般温柔体贴,被他的眼神看着,仿佛被温暖的春风包围,不由自主便动了心。   林子里再次传来少女无忧无虑的笑声,笑声很轻,可是每一下都如针刺,扎在了孙采瑶的心上。   半年前,她做过一个有关未来,不知真假的梦。   梦里,林中那位无忧无虑的少女,会嫁给她眼前的这个男人,成为无数女子艳羡的齐王妃。   梦境混乱,醒后她只记得,陛下宠爱的宸王将死于苏贵妃诞辰前两日,齐王妃因私下与苏贵妃交谈,被宁妃厌弃,与齐王之间的夫妻情分也越来越淡薄。   梦只就是梦,不一定就是真的。梦若是真,现在明玖珠没有嫁给齐王,或许是一件好事,至少……不会被婆母厌弃,被丈夫冷淡。   但不管梦里的事会不会发生,是真还是假,她都不想齐王与明玖珠有任何靠近的可能。   她不信命,不信梦,信的只有自己。   “小姐。”春分小声在玖珠耳边说:“竹林后面好像有人,我去看看。”   “别去!”玖珠一把抓住春分的手腕:“若是不知道是谁在说话,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千万不要去看。”   “好奇……”玖珠站起身,拉着春分往另一个方向走。   好奇心会害死人的。   走出竹林,玖珠又看到了那个下巴处有疤的中年男人。他穿着管事的衣服,看到玖珠从竹林出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躬身向她行礼。   玖珠经过他身边时,停下脚步,转身看他。   见贵人突然停下脚步打量自己,中年男人把腰弯得更低,头垂得更加恭敬。   “你是侯府的管事?”   “回贵人的话,小的是侯府外院管事,贵人有什么需要小的跑腿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玖珠看了他半晌:“站远一点。”   “什么?”   玖珠带着丫鬟离开,管事不解地抬头,贵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摸到下巴上的疤痕,难道是因为这道疤太丑,吓到贵人了?想到这道疤的由来,脸色渐渐变得阴沉。   宾客散尽,侯府老夫人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她轻轻拨弄手中的念珠:“蓁蓁,我见你今日,似乎在有意避着明家小姐?”   郑蓁紧张地站起身:“祖母,我与明家小姐,有些误会。”   老夫人徐徐点头:“虽然她早晚会成为明家的弃子,但在宸王失势前,不可在她面前失礼。”   明家若真的看重这个女儿,就不会以体弱祈福的名义,把人寄养在道观里这么多年。   明家三兄弟对宸王态度冷淡,陛下以为把明家女儿嫁给宸王,就能让明家支持宸王,实在是不懂文人在某些方面的坚持。   当年明家三兄弟,能为了当今陛下流放苦寒之地,现在也能为了那份坚持,牺牲一个女儿。   论才德,论仁义,宸王远远不及齐王,更何况苏贵妃多年与文官不睦,明家绝无支持宸王的可能。   古往今来,为了家族荣耀,牺牲一个没有放在心上的女儿,从不是什么稀奇事。   “可是祖母,明家今日并没有安排男客来。”郑望楠有些担心,明家日后跟苏贵妃母子越走越近,给齐王殿下添堵。   “来不来,不重要。”老夫人微笑:“只要他不支持宸王,对我们而言,足矣。”   “我的耳朵烫。”马车里,玖珠捂着自己红红的耳朵:“是不是有人在说我的坏话。”   沈氏被她鼓着脸颊委屈的模样逗笑,拿出披风搭在她身上:“天气越来越冷,别冻伤耳朵。”   玖珠不解,她不冷啊。   那肯定还是别人在说她坏话。   披了厚厚的披风,玖珠觉得有些热,偷偷把帘子掀开一条缝,发现了骑在马背上的宸王。   “宸王殿下。”玖珠把头探出去,笑眯眯地问:”殿下去哪儿?”   看到从马车里伸出来的小脑袋,宸王骑着马儿来到马车边,弯下腰看她:“皇家马场来了一批烈马,本王要去瞧瞧。”   “哦。”玖珠不太擅长骑马,对高头烈马更不感兴趣,把脑袋缩回去了一半。   “既然碰上了,本王带你也去挑一匹马。”宸王觉得这么弯着腰说话有些累,干脆跳下马:“皇家马场有很多可爱的小马驹,你喜欢哪匹就我就送你哪匹。”   “宸王殿下。”   马车里传来其他女人的声音,宸王愣了一下,马车上走出一个盛装打扮的妇人,对他行礼。   这不是小丫头的母亲,他未来岳母嘛?   宸王想了想,丢了手里的缰绳,拱手向沈氏还了半礼。   沈氏微微侧身,避开这个礼,看了眼还坐在马车里伸出半颗脑袋的女儿,她给宸王行过无数次礼,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宸王给她回半礼。   以往两人只是一人行礼,一人受礼的交情,现在看着对方要带自己宝贝女儿去皇家马车挑马,沈氏心情有些复杂。   “不知沈夫人也在马车中,本王……”宸王扭头看着玖珠乌溜溜的大眼睛,舌尖硬生生打了个转:“晚辈失礼了。”   唉,他最不耐烦跟这些文臣女眷打交道,说话累得慌。   “殿下客气了。”沈氏微笑,你就算敢失礼,我又能说什么?   皇家马场,陛下的御用马车,都敢随意去挑马,还撺掇女儿一起去,除了宸王,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   “有白色的小马么?”在很小的时候,玖珠跟师父们去陵州城里买东西,看到一个富家少爷牵了匹纯白色小矮马,可爱极了。   “有。”宸王偷偷朝她勾了勾手指:“怎么样,去不去?”   玖珠有点心动,她的脚尖往马车外面蹭了蹭,又偷偷看了两眼沈氏。   “早些回来。”沈氏假装没有看见宸王把手背在身后,偷偷朝玖珠勾手的模样:“你不会骑马,离烈马远一些。”   “请夫人放心,本、晚辈会照顾好她的。”   沈氏在内心冷呵一声,就是跟你这个混世魔王出去,我才最不放心。   “母亲放心,我一定会乖乖的。”玖珠跳下马车,小跑着到宸王身边,满脸都写着“小白马,小白马,我要小白马。”   沈氏心下疑惑,女儿平日对其他年轻男子,都客气疏远,怎么对宸王如此信任?   她看着宸王的那张脸,难不成是男人的脸,惑女人眼?   好一个蓝颜祸水!   转身回到马车,沈氏掀开帘子就看到女儿笑着一脸天真,朝着她挥手做再见的姿势。   算了。   沈氏放下帘子,这是女儿未来夫君,她心态一定要好,不能生气。女儿还小,以后需要母亲的地方还很多,千万不能把身体气出毛病。   往好处想,至少宸王都愿意在她面前自称晚辈了。   皇家马场,养着各种品种的良马,玖珠看着一眼看不到边的马栏,惊叹道:“养这么多马,要花多少银子呀?”   “小丫头,格局要大一点。”宸王把玩着手里的马鞭:“这些马儿都是从全国各个马场精挑细选来的良种,在马夫们的精心培育下,繁殖出最好的战马,再大批量配种送往军中。好的战马,是士兵的利器。”   “好厉害。”玖珠虽然不懂养马,但是能帮着将士守卫边疆的马,肯定是好马。   见玖珠一脸崇拜,宸王来了兴趣,给玖珠介绍了一下各种马的优点,最后带着她挑了一匹矮脚马。   “来,骑上去试试。”宸王亲手帮玖珠整理好马鞍。   玖珠有些犯怂,但又不想让小仙男觉得自己胆子小:“我有一点点害怕,只有点点哦。”   小脚丫子都往后缩了,还只有一点点?   宸王单手拉着玖珠的腰往上一提,轻轻松松把玖珠提到了马背上。   “别怕。”宸王觉得自己对这个脑瓜子略不太够用的小丫头耐心特别好:“我牵着你走。”   “那、那你别松手,其实我不是怕,只是对皇家马场不熟悉。”玖珠鼓起勇气挺直腰板,等马儿走动起来,又弱弱地把腰板缩了回去。   “行,不松手。”宸王一手牵马,一手遮脸上的笑。   嗯,只是不小心怂成了小狗子,其实一点也不怕。   “殿下。”长随走到他身边,小声问:“您挑的马已经套好,可要现在去驯马?”   宸王看了眼马背上的怂小狗,叹息一声。   “算了,下次再来。”   他刚才怎么看到这小丫头,就把她带马场来了? 第12章 小白马 费心去哄,多麻烦   宸王以比平时走路还慢的速度,牵着矮脚马在跑马场里溜达。   “王爷。”马场的管事谄媚地凑上来:“小的来替您牵马,这等粗累的活,怎么能由您来做。”   “本王做事,需要你来教?”宸王不耐烦地摆手:“一边待着去,别烦本王。”   “殿下。”玖珠渐渐习惯坐马背上:“让别人牵马也没关系。”   “别人牵马,能比我让你放心?”   玖珠摇头。   “那不就得了。”宸王摸了摸小矮马的脖子:“这些下人牵马,怎能有我用心。”   人生第一次给人牵马,小丫头还敢嫌弃?   小管事:“……”   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不用心。   拍马屁失败,小管事识趣地缩到了一边。   同僚阴阳怪气小声道:“叫你不要去凑热闹,你偏不听。”   “去了遭嫌弃,不去又怕惹得贵人不满。”管事面上过不去,嘴硬地反驳:“若是宸王殿下嫌弃我们伺候不力,最后还不是我们吃挂落?”   “知不知道马背上的贵人是谁?”同僚神神秘秘地在管事耳边悄声道:“那是明家千金,未来的宸王妃。”   没点眼力见儿,活该在马场待了这么多年也不能升迁。   在马场里慢悠悠溜达了几圈,宸王停下脚步,把手递给玖珠:“下来。”   玖珠:“……”   骑马挺好玩的。   “你第一次骑马,不宜骑太久,不然会腿疼。”宸王怎么把玖珠拎上去,就怎么把她拎了下来。   “哦。”玖珠看了眼矮马,站在地上乖乖点头。   “下次又带你来玩。”看到玖珠不舍的小眼神,宸王嘴比脑子还快:“现在陪你去挑小白马。”   啧,小姑娘可真麻烦,怕她不高兴还要哄着。   马场里那些小矮马,本就是养来哄皇家小孩开心的。宸王以前对这种矮墩墩马不感兴趣,今天难得到矮马圈挑马,一眼就相中一匹毛茸茸胖墩墩浑身如白雪的小马。   “殿下好眼力,这种马是池州进献的矮脚马,娇憨可爱,十分得女眷喜爱。”方才拍马屁失败的管事,亲自上前给马儿套上缰绳:“请殿下放心,小的们随后就把马送往您的王府。”   “不必,送去明侍郎家就成。”宸王轻轻揪了一下玖珠鬓边的小碎发:“你喜欢的小白马。”   “嗯嗯嗯。”玖珠连连点头,眼睛紧紧盯着小白马:“谢谢殿下。”   嘴上说着谢谢殿下,眼睛里看着的却是马。   呵,女人。   想使劲拉一下她的头发,又怕把小姑娘欺负得眼泪花花,宸王认命地叹息一声:“走吧,我送你回家。”   免得明家以为他拐带明家的闺女。   “殿下。”上马车前,玖珠取下挂在腰间的锦囊,放到宸王手中:“这道护身符在神像前供奉多日,日日受金光神咒加持,愿它保佑殿下平安好运,百邪不侵。”   “这是……你给本王的回礼?”宸王看着这个小巧的香囊,上面还带着淡淡的香火味。   玖珠笑着摇头又点头,这道护身符是她八岁那年,亲手奉于神像前,日日诵念金光神咒,直到进京那日,才从贡桌上取下来。   京城太大太大了,她不知何日才能与恩人相遇,所以一直珍藏在屋子里。直到那日认出宸王,她才把护身符带在身上,以便下一次再遇时,把它送到他的手里。   师父说,众生芸芸,天道无为,道法自然,生死皆由自己不由神。不过是心诚则灵,万事随心而已。   “那我就收下了。”把锦囊揣进怀里,宸王翻身上马:“走吧,本王送你回家。”   让她单独乘坐马车回去,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不是他喜欢多管闲事,主要是担心这小姑娘脑瓜子不太好,被坏人拐走。   亲王规格的马车,宽敞又豪华,玖珠趴在车窗上,歪头看骑在马背上的宸王。   宸王第一次看她时,她在看他。   第二次看她时,她还在看他。   第三次时,他实在忍不住开口问:“你一直看我干什么,难道是觉得本王貌比潘安,面胜冠玉。”   “嗯。”玖珠点头:“殿下好看的。”   即便是仙人下凡,也不过如此了。   宸王别开头,不再看玖珠。   这、这小姑娘真是半点也不矜持。   明月宫中,苏贵妃看着赶来蹭晚膳的儿子,对身边的隆丰帝道:“看来是未来岳家没有留他吃晚饭。”   隆丰帝淡笑着摇头。   “儿臣只是顺路送小姑娘回家,吃什么晚饭。”宸王挥退给他布菜的宫女,拿起筷子自己夹菜:“身为皇子,若在外臣家用饭,传出去以后,别人还以为我多在乎他们家似的。”   “哦?”隆丰帝亲手舀汤放在苏贵妃面前,等苏贵妃喂了他一勺汤,才抬头看宸王:“我还以为,你今天下午又是给明家姑娘牵马,又给人挑马,是对人家有好感。”   “她一个十五六岁的黄毛丫头,什么都不懂,有什么好感不好感。”宸王继续往碗里夹菜:“她来都来了,总不能把她扔在一边。万一把她惹得哭哭唧唧,我还要费心去哄,多麻烦。”   “明家姑娘我见过,不像是爱哭的性子。”苏贵妃看了眼儿子的碗里:“渡卿,你往日不是讨厌这道菜?”   宸王这才注意到自己刚才夹了什么,闭眼把东西往嘴里一塞,强自镇定道:“往日是往日,男人都是善变的。”   几口扒完饭,宸王站起身:“父皇,母妃,儿臣告退。”   苏贵妃叹气:“渡卿这性子,真让人发愁。”   隆丰帝低头用膳不接话,女人念叨孩子缺点时,男人只需要安静地听或者找理由夸孩子几句,坚决不能跟着附和,免得到时候不好的,只有男人自己。   以渡卿平日的性格,什么时候管过女孩子会不会哭?看到哭哭啼啼的女子,他别说去哄,只怕连多看一眼都烦。   果然,最懂男人的,永远都只有男人。   “陛下,娘娘。”一位太监匆匆走进来,面色惨白。   “什么事?”隆丰帝放下手中的筷子。   太监跪在地上,全身都因为惊惧而发抖:“太仆寺卿急奏,新进马场的几匹贡马,不知为何突然爆发癫狂之症,互相撕咬踩踏,已于一个时辰前暴毙。”   隆丰帝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你是说,我儿今日下午去过的皇家马场?”   “是的,陛下。”太监抖得更加厉害,却不敢隐瞒:“这几匹马,正是供宸王殿下挑选的烈马。殿下今日本要去马场驯马,因途中巧遇明家小姐,陪她骑马挑马,便把此事耽搁了。”   宸王驯马时不喜他人相助,若不是恰巧耽搁了,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敢去想。   “查。”隆丰帝面色阴沉,眼底皆是肃杀之意:“传朕旨意,由大理寺与刑部彻查皇家马场之事,绝不放过任何可疑之人!”   “今日可发生了什么大事?”孙采瑶整夜都没有睡好,她记得梦里,宸王亡故的消息,就是在这个时候传出来的。   “没有。”丫鬟见孙采瑶面色憔悴,担心地问:“小姐昨夜没有睡好?”   “当真没有任何事发生?!”孙采瑶不死心地追问。   “奴、奴婢不曾听闻。”丫鬟被孙采瑶的模样吓住:“小姐,你别急,奴婢这就去打听。”   “不用了。”孙采瑶神情恍惚地摇头,“不用了……”   难道那个梦是假的?   宸王不会死,齐王也不会在诸位皇子中独占鳌头?   不不不,若梦是假的,为何会有明玖珠出现?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对,一定是哪里发生了意外!   “小姐。”一个丫鬟跑进屋内:“出大事了。”   “快说!”胭脂盒被孙采瑶不小心打翻在地,红艳艳地溅落在地板上,红若鲜血。   “一批刚进献来的贡马,突然暴毙,惹得陛下大怒,下命令彻查呢。”丫鬟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据传言,这批马里,有匹马被宸王看中,不过半途被其他事情耽搁,就没有去骑。陛下如此动怒,想必也是因为这个。”   孙采瑶脑门嗡嗡作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皇家马场出事,除了宸王外,其他几位成年皇子都很紧张,怕牵连到自己身上,胆子小一点的,连门都不出了。   连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明存甫,都知道了这件事。他走进三叔家大门,踏入正院,就看到堂妹牵着一条大白狗在院子溜达。   “妹妹何时养的狗?”明存甫随意夸了一句:“毛色鲜亮,精神头挺不错。”   “六哥,这不是狗,是小白马。”玖珠牵着马儿走到明存甫面前,让他看清楚一点,“看,它多可爱。”   明存甫看着这匹毛绒绒软趴趴,看起来跟狗崽儿差不多的马,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哪匹正经马,长这种怂模样啊。   “瞧着……有几分可爱,妹妹从何处得来的?”夸还是要夸的,妹妹喜欢的小动物,怎么也要挑出优点夸。   “宸王殿下送给我的。”玖珠弯腰抱着小白马的脖子,亲昵地蹭着小白马的耳朵。   看得出玖珠很喜欢这匹马,明存甫言不由衷道:“宸王殿下待人真细心。”   呸,自己骑汗血宝马,却给他们家珠珠矮脚马,抠成啥样了!   “宸王殿下超好的!”   明存甫再度沉默,良久后才平复心情:“宸王为何会送你马?”   妹妹明明不会骑马。   “殿下请我去皇家马场玩,我说我喜欢小白马,他就挑了这匹最可爱的。”玖珠摸着小马的头,小马就温顺地任由她摸。   “皇家马场?”明存甫变了脸色:“你跟殿下何时去的皇家马场?”   “昨天下午。”玖珠见明存甫脸色不对劲:“怎么了?”   “难怪陛下如此动怒……”明存甫正准备给玖珠解释,就听到门房来报,大内总管刘忠宝奉圣命,携礼拜访。   陛下身边的大太监刘忠宝?这位大内总管,可是很久没有办过跑腿的事了。   明存甫心头一紧:“开正门相迎,速去请三婶来主持大局。”   玖珠与明存甫对望一眼,把小马交给下人,整理好衣服去门外迎客。   明存甫跟在玖珠身后担忧不已,马场发生那么大的事,不知会不会牵连到妹妹? 第13章 当了真 殿下好高哦,好像要比她高大半……   身为太央宫总管大太监,刘忠宝向来谨言慎行,即使是对内监向来挑剔的文臣们,也甚少拿他说事。   皇上挑中明家小姐为五殿下的王妃,看中的并不是明小姐的品格容行,而是她明家小姐的身份。   都说圣心难测,可帝王也是人,对待偏爱的孩子,总是考虑良多,为他铺好条条大路。   明家中门大开,他一看就看到站在侍郎夫人身边,身着领花襦裙的少女。少女如初春柳枝上的嫩芽,浑身都是勃勃生机。尤其是那双眼睛,犹如月夜下机灵的猫,招人喜怜。   “夫人,小姐。”刘忠宝恭敬行礼,抬头就见明家小姑娘屈膝给自己还礼,扑闪闪的眼睛里,有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与天真笑意。   刘忠宝对她眨了眨眼,回她一个笑。   玖珠捂着嘴角偷偷笑,转头见母亲与六哥没有注意自己,赶紧把手放下,又是那个乖巧的小姑娘。   沈氏见刘忠宝并没有带圣旨来,把他迎进正堂,吩咐下人准备好瓜果茶点:“不知公公今日登门,外子尚在礼部未归,无法前来待贵客,还请公公见谅。”   “夫人客气了。”刘忠宝端起茶喝了一口,语气亲和:“明大人忠君爱国,尽忠职守,有此良臣,是我大毓之幸事。就连陛下,也是常常夸赞明大人的。”   “老奴今日来,是替陛下与贵妃娘娘跑腿的。”刘忠宝笑容慈祥,仿佛再好相处不过的老人:“自五殿下与令嫒订下婚约以来,陛下政务繁忙,一直无缘得见明小姐。明日乃贵妃娘娘寿诞,陛下念及小姐刚回京城不久,担心有些东西准备不全,便让老奴送些东西来。”   沈氏笑着道谢:“多谢陛下与娘娘厚爱。”   “夫人与小姐不嫌弃就好。”刘忠宝抬了抬手,宫侍们鱼贯而入,或捧或抬或挑,很快就把整个正堂堆得满满当当。   看着这满屋子的东西,沈氏忍不住怀疑,他们家在皇室眼里,究竟穷成了什么样子,竟要未来亲家三天两头贴补?   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书本字画,笔墨纸砚,琴棋玉器,各色物件应有尽有,甚至还有未出阁女儿家喜欢的玩具。   “陛下得知小姐在画作一途上极有造诣,特为小姐准备了最好的颜料与纸笔。”刘忠宝打开其中一个箱子,里面堆满了装颜料的小盒。   坐在旁边的明存甫忍不住露出了艳羡的目光。   “还有这些字画。”刘忠宝打开另外一口大箱子,里面堆满了装好画卷的画筒:“留着小姐赏玩。”   沈氏想起女儿闲暇时作的那些画,再看看了这些颜料与名画,在内心发出长长一声叹息。   “多谢陛下与娘娘,臣女十分喜欢。”玖珠看到满满一箱子颜料,眼睛在发光。   “小姐喜欢就好。”刘忠宝看向沈氏,突然问:“老奴记得,明大人祖上,也曾袭过爵?”   “祖上曾有过最末等的男爵,让公公见笑了。”沈氏笑了笑:“只是外子与孩子的叔伯已划出陵州宗谱,自立了门户,祖上那些荣光,也不该再提了。”   “夫人不必自谦,如今天下人提及明氏一族,想到的自然只有京城明氏,与他人何干?”刘忠宝笑:“祖上能做到的事,后人如何又做不到,说不定还会青出于蓝胜于蓝。”   不等沈氏说话,刘忠宝站起身:“老奴还有皇命在身,不敢久留,这便告辞。”   “已到午膳时间,请公公用了茶饭再走。”玖珠出言挽留。   “多谢小姐好意,下次若有机会,老奴一定好好品尝贵府美食。”刘忠宝笑着向玖珠作揖:“明日请小姐早些入宫,娘娘十分想念小姐。”   “臣女亦很想念娘娘。”玖珠屈膝还礼:“明日一定会早早到明月宫拜见娘娘。”   沈氏:“……”   闺女,你大概不知道,世间有种不能当真的话,叫客套话。   “那老奴在宫中恭迎小姐。”刘忠宝带着宫人离开,明存甫赶紧把人送到门外。   “明公子留步。”刘忠宝抬头看了眼明侍郎府邸大门上的牌匾,笑了笑开口:“请公子放心,陛下与娘娘都很喜欢明小姐。”   送走刘忠宝,明存甫心里疑惑,御前总管辛苦跑这一趟,就为了给玖珠送礼?至于马场的事,问也不问,提也不提?   都说皇家人多疑,疑在哪儿了?   今天这事干的,一点都不皇家。   玖珠不知道皇家多不多疑,拥有了许多颜料的她,现在很快乐。   她觉得自己能画出一幅千里千山图出来,可惜作画计划还没开始,就被沈氏劝了回去。   她要试明天进宫穿的宫装首饰鞋子。   “浑身上下,不能出半点差错。”沈氏很少用严肃的语气对玖珠说话,她看向皇城所在的方向:“玖珠,当你明日踏入明月宫那一刻,你在别人眼里,就不仅仅是明家的女儿,还是未来的宸王妃。”   玖珠怔怔地看着沈氏。   “不要怕。”沈氏笑着抚着女儿的发顶,动作极尽温柔:“娘亲永远都会帮你。”   “母亲别难过。”玖珠看着沈氏脸上的笑,尽管母亲此时笑着,但是她知道,她在难过,因为母亲的眼里,满满都是自己。   “女儿不怕。”她认真地蹲在沈氏面前,不让她错过自己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圣人老子有言: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辩,辩者不善。人心复杂,女儿或许看不透人心,但女儿懂得自保。你且放心,我聪明着呢。”   “是啊,我们玖珠聪明着呢。”沈氏笑,“天下再也没有比你更聪明的小姑娘,对不对?”   “对。”玖珠点头。   “你呀你。”沈氏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哪个聪明的孩子,会说自己聪明?就像醉酒之人,从不会承认自己喝醉一样。   她拥着费尽心血才找回来的女儿,眼神坚毅。   烛火如豆,孙采瑶听着窗外的风声,连指尖冰凉,都感知不到。   明天就是明月宫苏贵妃寿诞,可是在她的那个梦里,这场寿诞还没开始便已结束,整个明月宫挂满了缟素。   世人都说,苏贵妃疯了,身为长辈却为后辈设灵堂。   而她只记得,梦里那一条又一条缟素,在寒夜中与秋风缠绵在一起,寒冷且渗人。   “小姐,该睡了。”   早已经冻僵的指尖微微一颤,孙采瑶回过神才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天还没亮,玖珠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坐在铜镜前等丫鬟们帮自己梳妆。   今天要去见仙女娘娘,她一定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小姐。”春分打了个哈欠,看了眼黑漆漆的窗外:“你今天起得是不是太早了些?”   “我答应了刘公公,今天要早点去见娘娘。”玖珠朝春分跟几个丫鬟讨好一笑:“辛苦几位姐姐啦。”   春分:“……”   我的好小姐,倒也不用把客套话这么当真。   明月宫中,苏贵妃起床梳妆,宫人新送来一匣首饰。她挑拣了几样,突然拿起一支蜻蜓立荷钗道:“这支钗,玖珠戴着很合适。”   把钗递给女官:“用盒子装好,等玖珠来了,你偷偷给她。”   宴席上女客多,单送玖珠首饰不合适。可是漂亮的好东西,不留给自家未来儿媳妇,难道送给外人?   “这对耳珰颜色鲜嫩,女儿家戴着最显气色,也给玖珠留着。”苏贵妃挑挑拣拣了一堆东西,准备留给未来儿媳。   女官欲言又止,娘娘,这么多东西放在一起,目标过于明显,实在不好做到“偷偷”送。   “刘忠宝说,玖珠今日会提早来,你安排人去宫门口接。今日进宫的女眷多,她回京不久,本宫担心不长眼的东西,让她受委屈。”   话说到这里,苏贵妃脑子里已经有了别人欺负玖珠的画面:“多派两个有品阶的女官去,现在就去。”   贴身女官:“……”   娘娘,文臣世家说话最是礼貌周到,做事却是一板一眼。明家怎么可能让女儿早早进宫,落下一个谄媚宠妃的恶名?   可是看着娘娘认真的神情,还有那满满一盒的首饰,贴身女官不敢打消娘娘的兴致:“娘娘,奴婢亲自去宫门迎接明小姐。”   她去了,能找借口掩饰一二,至少不让娘娘太过失望。   “也好。”苏贵妃点头:“你办事我最放心。”   贴身女官退出屋子,点了两个有品级的宫女相随。   “香绢姑姑,我们要去接谁?”宫女不解,以娘娘的身份,有谁配得上香绢姑姑亲迎?   “禁言。”香绢面无表情:“娘娘安排的事,认真做好便是,不可多问。”   “是。”宫女不敢再问,老实跟在香绢身后。   “这不是明月宫的香绢?”宫道上,宁妃端坐在步辇上:“今日是贵妃娘娘诞辰,你不在贵妃身边伺候,在这里作甚?”   香绢屈膝行了一礼,没有说话。   宁妃垂下眼睑:“贵妃娘娘诞辰,本宫怕不争气的小侄儿冲撞,特下令让他待在家中,不知贵妃娘娘可满意?”   香绢心里明白,宁妃还在记恨当日把郑家小公子送去齐王妃“教训”的事。   她躬身行大礼:“多谢娘娘深明大义。”   宁妃面色微变,硬生生把这口恶气忍了下去。   明月宫从上到下,早晚会死在这嚣张的性子上。   且走着瞧。   送走强忍怒火的宁妃,香绢来到宫门前站定。时辰尚早,宫门前除了当值的禁卫军,静寂无声。   香绢微微垂下眼睑,不再看向前方。有这样的结果,她丝毫不意外。   突然,远处传来马车的声音。   她猛地抬头,看向了远方。理智告诉她,就算有马车来,也不一定是明家小姐,可是内心却还抱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希望。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车夫在马车前摆好脚凳,最先下来的是两个丫鬟。   车帘掀开,一个穿着广袖宫装,梳着百合髻的少女走了出来。   她抬起头,与香绢的双目相对,露出一个天真灿烂的笑:“姑姑。”   香绢垂在小腹前的手微微一颤,她走到少女面前,行了一礼:“明姑娘安。”   “我没有来晚吧?”玖珠指了指脑袋:“梳这个发髻,花了整整半个时辰。”   “姑娘今日很漂亮。”香绢伸出手,扶住玖珠手臂,恭敬道:“娘娘盼着姑娘来,就派了奴婢来此处相迎。”   宫裙繁复,玖珠不敢走得太快:“多谢娘娘心疼我,让姑姑受累了。”   “奴婢不累。”香绢笑:“能接到姑娘就好。”   “明家的小姑娘,站在那别动。”   身后传来马蹄声,玖珠听到熟悉的声音,回头看去,宸王正骑着马朝这边飞驰而来。   马儿奔至玖珠跟前,宸王一勒缰绳,翻身下马,披风在空中猎猎作响,气势非凡。   “殿下。”玖珠臂间的披帛,被宸王下马时带起的风吹得微微晃动,她仰头看他。   殿下好高哦,好像要比她高大半个头。 第14章 鲤尾点金 两个“十岁”小孩在聊天……   “你这里……”宸王低下头,离玖珠的脸越来越近。   殿下这是在作甚?明姑娘虽是他未婚妻,但这里是宫门口,殿下此举怕是有些不庄重。   “原来描的鲤鱼花钿。”宸王站直身体:“你这鲤鱼花钿怎么画得胖乎乎的?”   “母亲说,宫中女子都喜花钿妆。今日是娘娘寿诞,才特意描的鲤鱼,寓意好。”玖珠把额头往宸王面前凑近一点,让他看得更清楚:“尾巴上,我以金粉点缀,鲤尾点金,就是锦绣繁华,福寿绵绵的寓意,好不好看?”   “是你自己描的?”宸王看着她白净的脸蛋,人瞧着娇娇小小,怎么就喜欢画胖头鱼?   “嗯。”玖珠对自己手艺很有自信。   “就……还行吧。”宸王见少女还眼巴巴看着自己,补充一句:“今天打扮得不错。”   玖珠喜笑颜开:“既然殿下说好,那娘娘一定会满意。”   宸王听着这话有些不对劲,她究竟是谁未婚妻呢?   听完两人的对话,香绢把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怪她想太多,高看了殿下,没有什么庄重不庄重,只有两个“十岁”小孩在聊天。   “走,我也去见母妃,你跟我一起走。”宸王把马鞭扔给长随,大步走在前面。   走了一段路,他回头看了眼跟在自己身后,却隔着一段距离的玖珠,停下了脚步,等玖珠走近,问:“你怎么了?”   以前都能徒手掰断寸宽茱萸枝,今天走路怎么慢吞吞?   难道是不想跟他一块走?   玖珠拽了拽裙摆,不好意思让别人听见,小声开口:“裙摆有点长。”   见她脸颊微红,似有些害羞。宸王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难怪宫里女人走路都慢吞吞,原来是裙子拖累的。”   玖珠恍然,原来不止她一个人穿这种宽袖长摆宫裙走路不方便。   “宫里有位后妃,年宴上穿了条裙摆两丈长的裙子,回宫的路上,刮起大风,最后裙摆把她整个人包了起来,让不少人看了场热闹。”   “两丈……”玖珠第一次听说这么长的裙子:“那得用多少布料?”   宸王目测了一下玖珠的身量,肯定道:“能给你做两身衣服。”   玖珠感慨,宫里的娘娘就是不一样,那么长的衣服都能穿。   香绢把目光投往别处,假装没有听见两人的窃窃私语。只要她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她永远都是明月宫最讲规矩的香绢姑姑。   “前面有台阶。”宸王突然停下脚步,把手臂伸到玖珠面前。   “啊?”玖珠愣了一下,犹豫着伸出手扶住宸王。   宸王:“……”   “你裙摆长,扶着我走。”他叹了口气:“不是让你扶我。”   他一个大老爷们,走几步台阶,还不需要小姑娘扶。   “哦。”玖珠反应过来,把手搭到宸王手臂上,笑眯眯地道谢:“谢谢殿下。”   走下台阶,宸王拧巴着开口:“手臂借你继续扶着,免得摔疼了哭鼻子。”   “我不爱哭鼻子。”玖珠认真解释:“真的。”   宸王:“……”   香绢垂首,放缓脚步,离两人远了几步。   离得太近,容易听清殿下与明小姐说了什么,她怕自己忍不住笑出来。   明月宫第一女官,也是要面子的。   “娘娘,殿下与明姑娘到了。”   “快迎进来。”   “母妃,不用迎,我自己进来了。”宸王走进屋:“给我端些早膳来,今日忙着进宫,连早膳都没来得及吃。”   “拜见娘娘。”玖珠屈膝给苏贵妃行礼。   “快起来。”苏贵妃亲自扶起玖珠,赞叹道:“玖珠今日可真漂亮,尤其是这花钿,十分有趣。”   “这花钿是臣女自己描的。”玖珠听到苏贵妃夸奖自己,十分开心。   “正好,我正好不知道选什么花钿。”苏贵妃拉住玖珠的手:“你来给我描一个,就描你这种。”   “好。”玖珠把宽大的袖子挽了挽:“画东西,臣女最擅长了。”   宸王还没弄明白,怎么几句话的功夫,就开始描花钿了?   能把鲤鱼画成胖头鱼,也好意思说自己擅长?   看到两人已经凑在一块,商量着鱼尾用金箔还是金粉,宸王啧了一声。一个敢开口,一个真的敢画,也不知道谁胆子最大。   “娘娘貌若天仙,描什么花钿都好看。”玖珠轻轻用笔晕开鱼尾,真心实意地赞叹:“都说花钿衬人,可娘娘是人衬花钿。”   苏贵妃被玖珠哄得笑出声:“嘴巴这么甜,早上出门前,是不是抹了蜜?”   “没有抹蜜,不过臣女爱说真话。”点上金粉,鱼尾点金便出来了,玖珠放下笔,半跪在苏贵妃面前:“第一次见到娘娘时,臣女真的以为,娘娘是从天而降的仙女。”   “本宫若是仙女,玖珠就是瑶池王母座前最讨人喜欢的小仙女。”苏贵妃转头看闷头吃早膳的儿子:“渡卿,你说对不对?”   “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高兴就好。”   反正是他错了,他就不该坐在这里。   宫中无皇后,苏贵妃作为宫里地位最高的妃嫔,每年诞辰都会在巳时下刻,到飞凤殿接受三品以上的命妇拜贺。   沈氏来到飞凤殿的时间不早不晚,与在场命妇互相见过礼以后,就安静入座,摆定无事绝不开口的架势。   所有人都发现,沈氏没有把女儿带进宫,暗自惊心,明家对宸王这门亲事究竟不满到何种地步,连苏贵妃诞辰,都不带女儿来拜贺。   众女眷交换了一个眼神,没人往沈氏跟前凑。   苏贵妃可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性格,明家如此不给她颜面,等会场面可能会有些难看。   孙采瑶坐在母亲身后,她看着神情平静的明家夫人,心里五味杂陈。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在座这些人,各个都怕得罪贵妃,竟连沈氏也不敢靠近……   殿外响起击掌声,随后有内监唱报。   “贵妃娘娘到。”   孙采瑶连忙起身,躬身面向门外。   以各妃嫔为首,命妇们齐齐行礼:“贺贵妃娘娘千秋,恭祝娘娘福寿安康,春和永驻。”   “拜,叩礼。”   “再拜。”   “起。”   孙采瑶站在下方,听着礼官唱读皇上亲自为苏贵妃写的贺寿文,忆起很多有关苏贵妃事。   早年有文臣指责苏贵妃不配受命妇朝拜,陛下一怒之下,亲自为苏贵妃举办千秋宴。从那以后,陛下每年都会为贵妃作寿文,并且开飞凤殿正门,让苏贵妃受命妇拜礼。   宫中妃嫔,唯有苏贵妃,得此偏爱。有人因此在背后指责苏贵妃,乃盅惑人心的妖妃,却无一人敢在贵妃跟前有半分抱怨。   “辛苦诸位为本宫贺寿,请落座。”苏贵妃端坐上方,她看向众人:“本宫想着,不过一个寿诞,本不该如此兴师动众。然陛下言,本宫乃明月宫之主,诸位夫人夫君皆是大成肱骨,本宫该设宴好好款待夫人,以谢夫人们为肱骨之臣打理后宅,让他们无后顾之忧,全心为大成做事。”   命妇女眷们连说不敢。   “能为国献上绵薄之力,是外子之幸。”   “娘娘如此体恤臣妇,臣妇们感动万分。”   宁妃在心里冷笑,这般惺惺作态给谁看,谁不知道陛下一心为苏贵妃做脸,恨不能以皇后规格为苏氏贺寿。   再做脸又如何,明家连女儿都不想带进宫来。   宁妃讥诮地看向苏贵妃,却发现她身后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少女容颜姣好,身着锦绣宫裙,就连额间的花钿都跟苏氏相仿。   此人是谁?   “玖珠。”苏贵妃朝玖珠招了招手,让她走到自己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看向众人:“这孩子年幼,品格仁善,最是天真娇憨,还请诸位夫人以后多照顾。”   不认识玖珠的命妇们在心中纳罕,这小姑娘是谁,竟能苏贵妃亲自为她撑腰。   明玖珠?!   孙采瑶看着被苏贵妃握住手的明玖珠,差点没有站稳身子。   她怎么会在贵妃身边?   贵妃为何会对她如此亲近?!   孙采瑶脑子里乱哄哄,等她反应过来时,命妇们已经七嘴八舌夸起明玖珠,就连她眉间那奇奇怪怪的花钿,也夸了几句“灵动生辉”“福气满满”之类的话。   电光火石间,她扭头看向明玖珠的母亲沈氏。   沈氏还是那副平静的神情,不因明玖珠被苏贵妃撑腰高兴,也没有因为她亲近苏贵妃而露出半分不满。   坐在左侧首位的宁妃,看着为苏氏捧茶盏的明家小姐,冷冷一笑。   养在外面的东西,到底比不上真正的世家小姐。眼皮子浅成这样,如此谄媚行径,也不怕落了家族的清名。   命妇见完礼,被宫人带去明月宫看戏品茶。苏贵妃仍旧端坐上方,等着皇子公主进来为她行礼。   玖珠想跟母亲一起离开,却被苏贵妃留了下来。   “玖珠不用走。”苏贵妃对玖珠笑:“以后你跟他们来往的时候多,让他们早些认识你也好。”   这话听起来,似乎让他们把眼招子放亮堂点,不要得罪玖珠的意思。   玖珠愣愣点头,走回到苏贵妃身边:“哦。”   不愧是仙女般的娘娘,说话这么有气势。   很快皇子公主们进殿,玖珠一眼就看到换了身四转龙纹袍的宸王,她提起裙摆走下台阶,朝皇子公主们行了一礼。   齐王对她微微颔首,风度翩翩。   宸王看了眼台阶,朝玖珠挑眉。下台阶时为何走那么快,万一摔跤,又疼又丢人。   玖珠以为殿下在跟自己打招呼,对着他笑弯一双漂亮的眼睛。   宸王:“……”   唉。 第15章 绣图想骗她去害娘娘,没门!   苏贵妃知道这些皇子公主,除了自己孩子,没人是真心为她贺寿。   等他们行完礼,她就挥手让他们退下,免得为难彼此。   “渡卿带玖珠在四处走走,让她熟悉一下宫里。”苏贵妃站起身:“其他几位娘娘还等着本宫回去,本宫先回明月宫了。”   按照后宫规矩,宫中其他妃嫔,还在要明月宫向她行礼。   “恭送娘娘。”皇子公主们连忙躬身相送,做足了恭敬的姿态。   苏贵妃扶着香绢的手站起身,走过宸王身边时,看了他一眼:“照顾好玖珠。”   宸王作揖:“儿臣做事,请母妃放心。”   苏贵妃:“……”   听他这么一说,还真有些不太放心。她拍了拍玖珠的手背,才离开了飞凤殿。   其他皇子公主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内心想法各异,不过看玖珠的眼神,皆亲切了几分。   “今日秋色正好,不如我们一起在御花园走走?”有公主开口:“玖珠姑娘可去过御花园?”   玖珠没有回答,她扭头看向宸王,似乎只打算听他的意见。   宸王笑,看来还不傻,知道人多的场合,谁才值得信任。   “想不想去看看?”宸王问。   玖珠点头,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好奇的。   “御花园的金花茶开得正好,本王带你去看看。”宸王扭头看向其他兄弟姐妹:“小姑娘本性害羞,不喜人多,本王陪她过去就行,你们自便。”   害羞?   齐王看了眼站在宸王身边没有说话的明玖珠,微微颔首:“请五弟与明姑娘随意。”   听到他说话,明玖珠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明亮的眼眸,就那么看着云渡卿,仿佛在看黑暗中,唯一明亮的烛火。   “走吧。”走了两步,宸王退到玖珠身边,默默把手臂伸出来。   “谢谢殿下。”玖珠一手提裙摆,一手搭在宸王手臂上,小心翼翼迈过飞凤殿门槛。   齐王看着门口,阳光挥洒在两人身上,闪耀又明亮,他徐徐闭了一下眼。   阳光闪耀,容易伤眼。   “四弟。”怀王似笑非笑地看着齐王:“我瞧着,五弟与明家小姐感情倒是不错。”   “他们乃未婚夫妻,成亲后琴瑟和鸣,是件幸事。”齐王徐徐开口:“若是五弟知道大哥如此关心他,一定会很开心。”   “就是不知道皇家马场的事,是哪个狼子野心之徒做的,幸好及时发现,没有酿成大祸,万一不小心伤到父皇或是皇室血脉……”怀王目光扫过在场几位弟弟妹妹,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大步走出飞凤殿。   其他的皇子公主望天望地,假装没有听出两人之间的言语机锋。   老大跟老四吵架,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御花园。   玖珠吹着深秋的冷风,看着挂在枝头的金花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还看吗?”宸王从长随手里接过披风,抖开后披在玖珠身上。   玖珠连连摇头。   御花园虽美,但风吹得太冷了。   看着玖珠缩着脖子的模样,宸王帮她把披风理好,脸上的笑容收敛不住:“小时候,我不想念书,闹着要来御花园玩……”   “后来呢?”   “后来跟你一样,被风老老实实吹了回去。”   “殿下刚才为什么不告诉我?”玖珠偷偷踢了一下脚边的小石子,假装自己一点也不生气。   “刚才若是告诉你,你就会误会我不愿陪你来。”宸王看到那粒被踢飞的石子,撞在了假山石上,落入菊花丛后,还倔强地弹了弹。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收起脸上的笑,宸王正经道:“春日的御花园最美,到时候我们可以慢慢逛。”   “如果是殿下跟我说,我会信的。”有了披风,玖珠已经不太冷,她弯下腰,想去摘两朵金花茶。   宸王顺手摘下,放到她的掌心。   少女手掌白嫩,金黄花朵躺在她的掌心,尤为可爱。   “信什么信?”伸出手指敲了一下玖珠脑门,宸王嗤笑一声:“谁的话,都不要轻易相信。”   “那我也不是什么人都信嘛。”玖珠捂着额头,瞪大眼睛看宸王。   “哼哼。”宸王抬头看着天空:“你还小,有很多事情不懂。”   “可我懂殿下与娘娘是好人就够了呀。”玖珠把金花茶放进腰间的荷包中:“别人怎样与我无关,我也不在乎。”   宸王看着玖珠,突然就笑了。   “殿下笑什么?”玖珠不解地看他。   “笑秋高气爽,硕果累累。”宸王伸手拂去玖珠发间的落叶。   秋高气爽?   玖珠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明明是风寒叶落才对。   二人刚回到明月宫,隆丰帝身边的人就来找宸王,说是陛下宣召。   “你随意玩,在这里没人敢惹你不快。”帮玖珠把披风取下来,宸王看了眼园子里那些女孩子就头痛:“午时前,我可能会跟父皇一起回来。”   孙采瑶与其他贵女千金早已经看到宸王送明家小姐回来。   有小姐悄声对同伴道:“没想到宸王那样的性格,对明姑娘倒也挺好。”   “你看看那边。”同伴偷偷指了一下西边:“明侍郎夫人也在呢。”   宸王此举,究竟是真体贴,还是做给明侍郎夫人看的,只有他自己才明白。   皇家人,谁不会做戏?   孙采瑶看到宸王离开后,又有明月宫的女官迎向了明玖珠,忍不住也开始怀疑,苏贵妃母子是真的对她满意,还是想拉拢明家三兄弟?   今日明玖珠早早赶到明月宫,究竟是自作主张,还有明家默认的?   不,不可能。以明家人的品性,绝对不可能亲近这种不学无术,嚣张跋扈的皇子。   一个明玖珠代表不了什么,成国最尊贵的那把椅子,未来一定属于齐王殿下。   “明姑娘。”明月宫的女官找到玖珠,引她到假山后的石桌旁坐下,为她换上新鲜的茶点,对她行了一个大礼:“多谢您今日早早来到宫中为娘娘贺寿,娘娘今日非常开心。”   “娘娘诞辰,臣女理应早早来贺寿。”玖珠在明月宫见过这位女官,便邀她一起饮茶。   “奴婢不敢。”女官连忙推辞:“奴婢今日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姑娘相助。”   “姑姑客气了,我人微言轻,恐怕不能帮到姑姑什么。”玖珠诧异地看着这名女官,她能帮什么忙?   “姑娘误会了。”女官连忙解释:“是我们姐妹几个,感念娘娘这些年的照顾,所以为娘娘绣了一条贺寿图。只是宫中规矩森严,奴婢等身份低微,不敢把贺寿图呈给娘娘,还请姑娘代为赠送。”   女官从怀里掏出用绣帕包裹好的绣图,当真玖珠的面,把绣图打开。   “好巧的手艺。”玖珠被绣图吸引了,惊叹道:“姑姑们好厉害。”   “让姑娘见笑了。”女官用绣帕把绣图包好,双手捧到玖珠面前:“请姑娘成全奴婢们对娘娘的一片心意。”   玖珠接过包好的绣图:“好。”   “谢姑娘。”女官感激地看着玖珠,想向玖珠行大礼,被玖珠拦住了。   “姑姑不必如此。”玖珠天真笑道:“姑姑们对娘娘的心意,真令人感动,我这就帮你送去。”   “那就有劳姑娘了。”   女官看着明玖珠拿着绣图离开,缓缓垂首,掩去眼底所有情绪。   “手脚都麻利点,不要摔坏了东西。”   香绢正在查看手里的宾客名单,转头见明小姐躲在角落里,神神秘秘地朝她招手。   她放下名单册,朝玖珠走去:“明姑娘,有何事找奴婢?”   “有件事不太对劲。”玖珠拉着香绢往墙根挪了几步,确定其他人都注意不到她跟香绢在做什么,才靠着墙根蹲下,把东西从袖子里掏出来。   看着明小姐蹲在地上小小的一团,香绢犹豫了一下,学着她的样子蹲了下来:“这是何物?”   “香绢姑姑,这事可能是我多疑,若是有不对的地方,等会你帮我在娘娘面前说几句好话,让她别跟我生气。”玖珠把绣图打开:“方才有人把绣图交给我,让我转交给娘娘。”   香绢看清绣图绣了什么后,就变了脸色:“是何人交给姑娘的?”   “是明月宫的一位姑姑。”玖珠看到香绢的脸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我就觉得奇怪,即使宫规森严,可是以娘娘那般温柔善良的性子,若是得知身边的人为她绣贺寿图,也不可能生气。”玖珠把绣图团成一团,“我小时候做了好事,都是等着她们来夸我,也不可能把好机会让给别人。”   聪慧无比的她,怎么可能上这种愚蠢的当?   想骗她去害娘娘,没门!   窗户也不能有!   “是的,娘娘温柔善良,又怎么可能舍得责罚下人。”香绢缓缓吸了一口气,早在两个月前,钦天监就推算出娘娘生辰前后有场大劫,寝宫中绝对不能出现仙人骑马的图样。   可这幅图上绣的,却正是仙女御天马贺寿。   若是明姑娘当着众人的面,把贺寿绣图献给娘娘,后果不堪设想……   撕啦!   香绢回过神,看到明姑娘徒手把绣图撕成两半,似乎还嫌撕得不够彻底,又抖了抖绣图,手上几个用力,绣图变成了破破烂烂的碎布片,被她踩进泥里狠狠碾了碾。   看着明姑娘脚下那个深深的泥坑,香绢沉默了。   “姑姑,这下就没事了。”玖珠对香绢灿烂一笑。   “啊……”香绢发现自己声音似乎有些沙哑,她挪了挪腿,尽量离坑远一点。 第16章 信 见字见画如见玖珠。   “你确定东西已经交到了明玖珠手里?”   “奴婢不敢欺瞒主子。”   “可是她今天中午从头到尾都在吃饭,根本没把绣图拿出来。”   而且是吃了点心再吃菜,吃了菜又吃肉,嘴巴就没停过。   “或许,或许是忘了?”   “忘了?你们不是说,这位明姑娘善良天真,很容易心软?”   “可能善良天真的人,记性……记性也不太好?”   “主子,那个给明玖珠绣图的宫女,被抓了。”   交谈声戛然而止。   她等了足足一天,等的是这种结果吗?!   “陛下……”苏贵妃哭声哀哀,泪水如珠,顺着脸颊滑落:“这些日子来,妾寝食难安,幸陛下爱重我们母子,为渡卿定下一个千好万好的未婚妻。”   “妾万万没料到,即使这点小事,也有人容不下,故意使毒计来离间妾与未来儿媳的感情。”说到这,苏贵妃哭得更加伤心:“也罢,妾本就出生低微,恐怕只有做那恶婆婆,才合了某些人的心意。”   “莫哭,别伤了身子。”隆丰帝拿了手帕亲自为苏贵妃擦泪:“这事朕一定严查,绝对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妾受些委屈倒也没关系,只是明家姑娘年岁尚小,哪里知道人心有多险恶。”苏贵妃泪眼盈盈看着隆丰帝:“陛下,妾这些年早被您爱护得万事不知,日后就算有人算计你的儿媳,恐怕妾也护不住她。”   “你啊,这些年确实被朕护得太好,不然怎么能让宫中下人被他人收买。”   “妾正难过,陛下怎能取笑我?”   隆丰帝见苏贵妃生气,赶紧把人哄开心,等苏贵妃重展笑颜,让人把玖珠传了进来。   这是玖珠第一次见到大成的掌权者,掌握万千人生死的隆丰帝。   “臣女明氏,拜见陛下。”玖珠跪在地上,给隆丰帝行了一个大礼。   隆丰帝看了刘忠宝一眼,刘忠宝上前扶起玖珠:“明姑娘不用多礼。”   “谢刘公公。”玖珠对刘忠宝笑了笑。   “坐下说话。”苏贵妃开口:“在我与陛下面前,不必拘谨。”   玖珠抬头,小声开口:“谢娘娘。”   在隆丰帝的想象中,明家女儿被道观收养,应该是清冷的性子。   见了真人,才发现这小姑娘被养得极好,不像是道观出来的,更像是被长辈娇宠着长大,因与世隔绝,故而显得天真烂漫。   难怪明敬舟那般板正的性格,为了这个女儿,还特意进宫试图推掉婚约。   苏贵妃能喜欢她,连刘忠宝从明侍郎府回来,都夸明家姑娘性格好,看来这门婚事,他是指得很对。   “叫你过来,只是与你说说话。”隆丰帝缓缓开口:“这里都是自家人,你把朕当作一个普通长辈就好。”   玖珠乖巧点头:“陛下,臣女能问问,害贵妃娘娘的人,抓住了么?”   “朕已经派人暗中查探,定为贵妃讨回公道。”隆丰帝看着玖珠,猜测玖珠接下来会说什么。   “那就好。”玖珠松口气,对隆丰帝的话深信不疑:“今日乃娘娘寿辰,干这种事的人,实在太坏了。”   “幸好明姑娘机敏,才没让恶人得逞。”隆丰帝见她如此轻易相信了自己的话,朗声一笑:“你觉得,恶人为何要让你把东西送给贵妃?”   “约摸……约摸是因为娘娘喜欢臣女吧。”玖珠害羞一笑:“那人就是想借臣女的手,让娘娘扫兴。”   隆丰帝笑出声来:“贵妃娘娘确实很喜欢你。”   这幅妨克贵妃的绣图,可不仅仅是为了让贵妃扫兴,而是想让贵妃对明家女不满。   还有什么,比苏贵妃与出生于明家的儿媳不和,更让某种人安心呢?   “香绢。”宸王走进内院,看到守在门口的香绢:“明家的那个小姑娘,被父皇宣召了?”   香绢点了点头。   宸王打起帘子,就大步走了进去。   “父皇。”宸王走进屋,看了眼坐在下首的玖珠,拱手行礼:“天快黑了,儿臣得送明姑娘回去,免得明侍郎担心。”   “不用担心,我已经派人通知了明敬舟,说今晚让明姑娘留宿明月宫。”隆丰帝端起茶盏,轻啜一口:“你母妃与明姑娘情同母女,留她在宫里陪你母妃说说话也好。”   “她一个小姑娘懂什么。”宸王在玖珠身边坐下,抢了她面前的一块点心吃:“进宫参加一个寿宴,都能被人算计,若是再在宫里待几天,别人就要让她拿东西往您跟前送了。”   玖珠把自己面前没动过的茶盏也往宸王面前推了推,免得他吃点心噎着。   喝了两口玖珠推过来的茶,宸王把茶盏放下,笑眯眯道:“今晚还是父皇您留在明月宫陪母妃,我把这不懂事的小姑娘带走。”   说完,拽起玖珠的袖子,把她从凳子上拉起来:“父皇,母妃,儿臣告退。”   玖珠看了看宸王,又看了看苏贵妃与皇上,朝他们屈膝行了一个礼,便任由宸王把自己拉了出去。   苏贵妃摸了摸茶盏,笑着开口:“来人,给陛下换一盏热茶。”   “渡卿这性格,真是被陛下宠得无法无天了。”把新换上的茶放到隆丰帝面前,她摇头叹笑:“陛下,你说是不是?”   隆丰帝无奈摇头:“你先休息片刻,我去召见大理寺卿。你放心,此事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苏贵妃捏了捏隆丰帝的手,没有说话。   “晚上我过来陪你一起用膳。”隆丰帝   “陛下慢走。”苏贵妃起身为隆丰帝整理了衣袍:“晚上我让小厨房做你喜欢的菜。”   “好。”隆丰帝伸手抱了抱苏贵妃,才转身离开。   苏贵妃摸了摸眼泪已干的脸,开口道:“有感上苍厚爱,传召后宫诸位妃嫔,明日与本宫一起抄写经书,凝神祈福,为天下百姓祈福。”   既然她不开心,干脆大家都别想好过。   妖妃就要有妖妃的样子。   “殿下。”走下台阶,玖珠担忧地看了眼身后:“我们就这样走了,陛下会不会生你的气?”   “我是父皇的儿子,他倒不会生我的气。”宸王松开玖珠的手,挑眉笑:“你就没想过,他有可能生你的气?”   玖珠停下脚步:“应该……不能吧?”   “放心吧,你是我带走的,父皇既然不会生我的气,又怎么会恼你?”夕阳余辉洒在宸王脸上,仿佛他的脸也跟晚霞一样红:“你是我未来的媳妇,跟我是一体的,懂不懂?”   “我懂,成亲以后,我们就住在同一间屋子里,一起吃饭一起玩。”玖珠点头轻拍胸口:“那是自己人。”   宸王:“……”   好像没什么问题,又好像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出宫?”   “不知道呀。”玖珠疑惑地看向宸王:“不是殿下要带我回家的吗?”   “我带你出来,你就出来?”宸王轻哼:“也不怕我骗你去做坏事?”   “殿下想去做什么?”玖珠压低声音:“我帮你。”   宸王见她一副神神秘秘,真打算与他去“做事”,默默叹息,这孩子脑瓜子确实……过于朴实。   “殿下怎么不说话?”玖珠把声音压得更低,踮脚在宸王耳边问:“是很难办的事吗?”   “我逗着你玩,没有什么事。”宸王捂着耳朵,往前走了两步,他看着沐浴在霞光中的皇城:“只是担心你在宫里睡得不习惯,所以送你回家。”   这里宫院重重,不该是小姑娘多待的地方。   “殿下。”玖珠走到宸王身边,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谢谢殿下。”   “走吧,我带你回去。”   夜凉如水,玖珠点燃烛火,铺开信纸,端正坐在桌前,一笔一划写着给两位师父的信。   【世间最好的两位师父,展信佳。】   【不知徒儿前些日托人送的点心,二位可还喜欢?观内的橘子,是不是都已经熟了?】   【徒儿在京城里过得都很好,只是偶尔有些想念你们,也想念观内的一草一木。上次的信里,忘了告诉你们,父亲母亲并没有嫌弃徒儿吃得多,还说吃得多有福气。我知道他们总是对我很内疚,即使我并未怪过他们。】   【京城的深秋比陵州冷,母亲为我做了很多新衣新鞋,这次我给师父们也做了些新冬衣,等送到陵州,应该也入了冬,刚好适合换上。】   【二师父还记得徒儿小时候想养一匹白马的事吗?徒儿现在有了一匹小白马,性格温顺又可爱,像只可爱的大狗狗。】   【徒儿知道,师父们不让我说出八年前的那件事,是为了徒儿的安危,请你们放心,我不会辜负你们的苦心……】   烛火摇曳,玖珠犹豫了一下,继续写了下去。   【进京前,大师父说,京城繁华,想要寻找一个多年未见的人,犹如海中取针,让徒儿不要过于执着。徒儿有幸,已与恩人相遇。】   叠好信纸,玖珠把信纸放入信封,心情愉快地在信封背后,画了一只小鸭子。   师父们都夸她画技好,所以每次写信,她都会顺手画些东西。   见字见画如见玖珠。 第17章 共事 宸王殿下,你不对劲!   “殿下。”   “母妃不在?”齐王见宫人神情尴尬,停下脚步看他。   “回殿下,今日一早,明月宫就来请娘娘,说是为民祈福,抄写经书。”   齐王把手里的雕花木盒交到宫人手中:“母妃回来,把此物交给母妃。本王逛街时,觉得这对手环很衬母妃,便买了下来。”   抄写经书?   整个皇宫,谁不知道苏贵妃不喜诗书字画。恐怕抄写经书的,只有她看不顺眼的妃嫔,而她自己是滴墨不沾。   每当苏贵妃心情不好时,宫里总会有妃嫔倒霉,从无例外。   “殿下。”长随小声提醒:“后宫之地,不宜久留,您该去太央宫给陛下请安了。”   太央宫外,刘忠宝看到齐王,笑着行礼:“四殿下安。”   “刘公公安好。”齐王看向宫内:“不知父皇此刻可方便?”   “皇上说了,这个时辰若是几位殿下来,不必老奴通传,殿下尽管进去便是。”刘忠宝笑吟吟地替齐王推开门。   穿过肃穆的走廊,齐王听到寝殿传出的说笑声。他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衣物,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儿臣给父皇请安。”   齐王行礼的姿态十分优雅,即使是挑剔的礼仪官员,也指不出半点错误。   “起来,坐着说话。”隆丰帝让宫人给齐王搬凳子:“你五弟方才来跟朕抱怨没有用膳,累得宫人给他准备早膳。”   齐王看向坐在桌边,低头用膳食的宸王,笑着开口:“五弟向来性格散漫,待成家后,有王妃管着就好了。”   “你用过早膳没?”隆丰帝指了指右手边的空位:“若是没用,过来跟你弟弟一起吃。”   “谢父皇厚爱,儿臣已经用过了。”   “我一个大男人能让小姑娘管着?”宸王放下筷子,极其自然地接受太央宫宫人的伺候,宫人们伺候起来也得心应手,仿佛他本就是太央宫的小主子。   隆丰帝笑而不语,他抬手让宫人把席面撤走:“延泽,你的婚事在即,若有什么添置的东西,直接报给殿中省,让他们为你准备。”   “儿臣的婚事,殿中省与礼部都很上心。今日进宫,一是想给父皇请安,二是想见一见母妃。”齐王看了眼宸王:“进了宫才知道,贵妃娘娘携后宫诸位娘娘抄经书祈福去了。”   “好事啊。”宸王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承蒙上苍庇佑,父皇勤政爱民,才让我大成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诸位娘娘此举,传出去也是佳事一桩。”   齐王轻笑:“五弟此言有理,儿臣以为,不仅娘娘们抄写经书,儿臣身为皇子,也该抄写经书为天下百姓祈福。”   宸王拿眼角余光瞥齐王,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主动提出抄书的。   这是一种怎样的精神?   “抄书这种事呢,讲究的是心诚则灵。我怕抄写的经书太多,神仙看不完。”宸王阻止了齐王拖所有兄弟姐妹下水的阴谋:“不如捐一笔钱到善堂,那也是行善积德。父皇,儿臣说的可有道理?”   隆丰帝微微颔首:“延泽,你婚事在即,抄写经书这些小事,无需你来做。”   “是。”齐王垂下眼睑:“是儿臣想得不够周全。”   隆丰帝本还想说两句成婚后,夫妻间当相互扶持的话,可是看着云延泽恭恭敬敬的模样,他转头看云渡卿。   “父皇,儿臣也是有婚约在身的人,虽然离成亲还有一段时间,但也有很多事要做 。”宸王赶紧开口:“我看兵部挺不错,要不您让儿臣去兵部待几天?”   抄书是不愿意抄书的,哪个脑子正常的人,会喜欢干这种事?   “兵部尚书年纪大了。”身为皇帝,隆丰帝对心腹大臣还是有几分怜悯心的,至少没打算让儿子去祸害老人。   “朕瞧着礼部挺不错。”隆丰帝想了想:“你去礼部待些日子。”   礼部尚书脾气好,口才佳,体魄健硕,不容易气出毛病。   更重要的是,礼部侍郎是明敬舟。   “父皇,儿臣觉得这事还能再商量商量……”   “君子一言九鼎,朕明日就下诏令到礼部。”隆丰帝摆手,一脸头疼的表情:“你跪安吧。”   “父皇,父亲,亲爹……”   “刘忠宝,请宸王出去。”   看宸王被刘忠宝“请”了出去,齐王站起身作揖:“父皇,儿臣也告退。”   几个皇子中,除了云渡卿,谁敢在父皇面前如此胡闹?   “殿下。”刘忠宝笑眯眯站在门口:“请殿下莫要生气,陛下安排您去礼部,也是为了您好。”   当然,也是为了兵部尚书好。   礼部杂事虽多,但很多事务都与学堂科举有关,陛下坚持让五殿下去礼部,皆是在为殿下铺路。   “五弟。”齐王走出殿,来到宸王面前:“恭喜五弟。”   “有什么喜的?”宸王挑眉:“难道你在户部待得不高兴?”   齐王淡然一笑:“难得五弟主动提出为父皇分忧,自然值得一声恭喜。”   “四哥的恭喜,我收下了。”宸王似笑非笑:“不过光是口头上的恭喜可不够,等会回去记得把贺礼送到我府上。”   说完,转身大步离开。   刘忠宝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宸王离开时,躬身作了一下揖。   明月宫,苏贵妃吃了一块宫女喂到嘴边的水果,挑了一份抄写的经书看了看,啧啧摇头。   “字迹敷衍,她们的心不诚。”她叹息一声:“明日继续抄。”   “娘娘。”香绢小声说:“皇上下了诏令,让殿下去礼部学着做事。”   苏贵妃从贵妃榻上坐起身:“礼部尚书年纪多大?”   “刚过不惑之年,脾气也好。”   “哦。”苏贵妃懒洋洋地躺了回去:“那没事了。”   礼部官员却觉得有事,而且是大事。   朝中六部,混世魔王去哪个部门不好,为何偏偏要来他们这里?   “兵部尚书年迈,受不得气。”   “工部尚书脾气暴躁,容易动手。”   “齐王殿下在户部。”   “怀王殿下在刑部。”   “那不还有个吏部?”   “吏部尚书一言不合就爱撞墙死谏,你懂的。”   “那等宸王到了礼部,谁带他做事?”   众人沉默,无人开口。   门外传来脚步声,众人齐齐回头,看到来人是明敬舟以后,眼神里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就是他了!   明敬舟被同僚们的眼神吓了一大跳,他往后退了两步,疑惑问道:“诸位同僚为何如此看我?”   “明兄,想开些,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明兄今日真是气宇不凡,风度翩翩。”   “我们礼部的荣耀与兴衰,就靠你了。”   明敬舟发现前几日因为政见不和,跟他吵过几句的同僚,也扯着一张老脸在对自己笑,笑得分外真诚,格外友好。   礼部有两位侍郎,另一位侍郎周瑞,见明敬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忍不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方才宫中传来诏令,宸王殿下要来我们礼部。”   明敬舟:“……”   娶他女儿不算,还要他提前教女婿,这是什么人间苦难?   陛下的良心,当真没有一星半点的痛吗?   “这里就是礼部?”玖珠捧着食盒走下马车,仰头看着礼部大门上的牌匾,惊叹不已:“好漂亮的字。”   春分走到看护礼部大门的护卫面前:“大人,明侍郎府中家眷,为明侍郎送食盒,请大人代为通传。”   “请姑娘稍等。”女眷前来送食盒是常事,护卫打了一个手势,便有人进去通传。   玖珠第一次来礼部,就连门口那对石狮子,都觉得格外威风凛凛。   父亲好生厉害,能在这里任职。   踢踢踏踏的马蹄声传来,玖珠回头的瞬间,笑弯了眼睛:“殿下。”   “你怎么在这?”宸王从马背上跳下来,看到玖珠怀里的食盒:“给明侍郎送餐食?”   “左右我无事,听母亲安排人过来送餐食,就跟着一起过来了。”玖珠疑惑地看着宸王:“殿下为何来这里?”   “本王自然是有正事。”宸王微微抬起下巴:“本王也在礼部任职,可不像你这个小姑娘,整日无事可干。”   “殿下好厉害。”玖珠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宸王,眼里好像有星星洒落。   原本打算来礼部看看就走的宸王,看着这双亮闪闪的眼睛,淡笑一声:“不过是小事。”   “殿下可知这幅牌匾是何人所写,字很漂亮。”   宸王抬头看牌匾,凝神细想片刻:“此字乃名臣王稼虚所写,他陪先祖打天下,定制律法,一生清廉,刚正不阿。他死后,无数百姓自发为他戴孝守陵,称其为青天大老爷,是个值得敬佩的人物。”   “殿下懂得真多。”玖珠感慨:“能让那么多百姓爱戴,一定是个好官。”   “自然,能有此等能臣,是朝廷之幸,也是百姓之幸……”   “微臣见过王爷。”明敬舟走到宸王面前,行礼:“不知殿下来,微臣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   宸王扶起明敬舟,回了半个晚辈礼:“你我在礼部共事,实在不必这么客气。”   共事?   连礼部门都没踏进来,也算共事?   “父亲。”玖珠把食盒交给明敬舟,开心地给宸王行了一个福礼:“没想到殿下与父亲是同僚,日后还请殿下多多照顾家父。”   “好说,好说。”宸王微笑:“明大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晚辈还有很多地方想向大人讨教。”   玖珠觉得宸王殿下说得很对,于是转头认真地看着明敬舟:“殿下还很年轻,有不懂的事很正常,父亲要多教教殿下哦。”   明敬舟看着对自己友好微笑,还给自己回晚辈礼的宸王,抱紧了怀里的食盒。   宸王殿下,你不对劲! 第18章 二月二 这一日,倒配得我儿大婚……   “父亲?”玖珠见明敬舟不说话,疑惑地眨眼看他。   明敬舟回过神来,笑着点头:“你放心,身为人臣,父亲自会恪尽职守,不让陛下失望。”   如果让陛下失望的是宸王,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时辰不早,你先回去。”明敬舟微笑:“ 为父先带殿下进去。”   “好的,女儿不打扰父亲与殿下了。”玖珠往后退了几步,摆手:“你们快进去吧。”   宸王听出明敬舟话中的敷衍之意,挑眉朝玖珠笑了笑,跟在明敬舟身后,进了礼部大门。   路上碰见的礼部官员,看见他像是看见了洪水猛兽,匆匆忙忙行完礼就跑,跟这些人相比,在前面引路的明敬舟反而显得正常了。   “殿下,这里是微臣与诸位同僚用膳食的地方。不如殿下先去屋子歇息一番,待微臣用完餐,再向您汇报礼部的相关事宜。”明敬舟把食盒放在地上,恭敬地朝宸王行了一个礼。   “明大人无需客气。”宸王弯腰提起食盒,掏出手帕擦了擦食盒底部:“恰好本王也未用午膳,厚颜与大人同桌用膳,想来大人不会嫌弃。”   明敬舟:“……”   嫌弃是嫌弃,可不太敢说。   “殿下,请。”推开礼部公厨的大门,明敬舟看着正在交谈的同僚们戛然而止,忙不迭地扔下筷子起身向宸王行礼的模样,内心竟升起了一股诡异的满足。   这才对嘛,有难同当才算是同僚。   “诸位大人不用大礼,本王来到此处,是来请教诸位大人的。”宸王挑了一张空桌,把食盒放到桌上:“日后还要在一起共事,诸位大人把本王当作普通同僚就好。”   大家都知道宸王说的是客套话,对他们而言,宸王愿意说客套话,已经给足了他们面子。   在他们预想中,宸王有可能来了就走,也可能把他们指挥得团团转,甚至对他们指手画脚,挑三拣四都有可能。   礼部尚书长长松口气,宸王殿下……也不是那么难伺候嘛。   人性便是如此,对一个人期待过高,总会忍不住处处挑刺。可若这人向来嚣张跋扈,蛮不讲理,突然客气两句,反而让人心生欣慰,甚至觉得自己比别人不同,才能得到这份特殊。   宸王把食盒里的菜都摆到桌上,叫小吏打了饭,见明敬舟还站在旁边,笑着招呼:“明大人,坐下一起用饭啊。”   明敬舟看着色香味俱全的菜,藏在袖子里的手有些发抖。   这都是他的菜,用食盒底部烫水温着,一路送过来都不会凉的菜!   掀衣袍坐下,明敬舟拿起桌上的筷子,竹筷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   宸王夹菜的动作一顿,看着掉在桌子上的筷子尖愣住。   “让殿下见笑了。”明敬舟尴尬一笑,换了双新筷子:“礼部经费有限,碗筷也是反复使用,颇有些脆弱易折,所以即便是我等文弱之人,也常常不小心弄断。”   “原来如此。”宸王捡起断筷,顺手扔进旁边的装废弃物的藤筐中:“诸位大人生活清苦,待本王熟悉礼部事宜后,就上奏父皇,让他拨钱下来,修缮礼部。”   “多谢殿下。”礼部尚书李恩端着碗筷过来,厚着脸皮陪笑:“等会下官带殿下到四处走走,给您说一说哪些地方破败得厉害,免得殿下日后不小心经过这些地方时,被瓦片或是墙灰砸了头。”   宸王:“……”   “要是殿下嫌下官一个人作陪无趣,明大人也可以一起。”礼部尚书李恩对宸王讨好一笑:“殿下意下如何?”   宸王沉默,他开始回忆,究竟是哪一步走错,才让他踏上为礼部讨要经费的道路?   一开始,他只是想来礼部走一走,然后找借口跟父皇说,礼部与他不合。   “殿下?”李恩眼神殷切。   宸王放下筷子:“多谢大人,本王日后会多加注意。”   李恩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明敬舟,希望他能开口让殿下明白,重点不是注意掉东西,而是他们礼部很破,需要花钱修缮的那种破。   明敬舟低头,举止优雅斯文的……吃饭。   他只是一个文弱的,肚子饿想吃饭的小小侍郎而已。   给父亲送完饭的玖珠,心情很好地坐上回家的马车。   半途中,马车停了下来。   “小姐,前方是平远侯府的马车。”春分掀起帘子,探身问玖珠:“我们可要避让?”   “平远侯府?”玖珠从车窗探出头看了一眼,无数仆侍围在马车旁边,路过的百姓无不避让。   “让。”玖珠收回视线,放下车窗帘子,不再多看。   春分点了点头,转身对车夫道:“小姐有令,避让平远侯府马车。”   平远侯府老夫人见马车稍稍停了片刻,问身边的丫鬟:“前方有何事?”   “前方有马车挡住了去路,对方知晓我们身份后,就避让开了。”丫鬟屈行进马车,轻轻给老夫人捶着肩背。   “给家里那些小的说,出门在外,不可如此宣扬,免得带累了娘娘与齐王殿下的名声。”老夫人闭着眼睛养神,掩去身上的疲意:“可知道是哪家的马车,让望楠亲自去道谢。”   儿子病重,嫡长孙是侯府世子,由他去方才能显出侯府的谦逊。   “在下平远侯府世子郑望楠,多谢贵人让路。”郑望楠打量着这辆没有家徽的马车,连马都没有下,在马背上作了一个揖。   “郑世子客气了,长者为尊,我家小姐身为晚辈,理应让老夫人先行。”春分跳下马车,行了一个大礼。   郑望楠看着这个婢女,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在何处见过。   “世子,请。”春分拂袖做了请的姿势。   “多谢小姐。”因为这份隐隐约约的熟悉,郑望楠朝马车方向,再次行了一礼。   他拍了拍身下的马儿,准备转身离开时,前方又有人骑马过来。   “齐王殿下!”郑望楠看清马背上的人,连忙从马背上下来,拉着马儿避让到一边。   “表弟。”齐王注意到平远侯府的马车,让马儿停了下来。   方才还端坐在马车里的侯府众人,全都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外祖母请不要多礼。”齐王下马扶着年迈的侯府老夫人:“祖母与诸位这是去哪?”   “殿下婚期将近,老身年迈无能,唯有带家中晚辈去观中祈福,祈求上苍保佑殿下福气绵延,事事顺利。”侯府老夫人看着齐王,眼中满是慈爱:“殿下近来可好。”   “劳外祖母挂念,我一切都好。倒是您老人家清减了,若是因为孙儿的事,让您老人家受累,孙儿又该如何自处?”齐王注意到角落里还停着一辆没有家徽的马车,这辆马车分明是在避让平远侯府的车驾:“这辆马车,是哪家的?”   马车帘动了动,一个穿着浅湖色裙衫的少女,扶着婢女的手,踩着脚凳走了下来。   “臣女见过齐王殿下。”   郑望楠眼神亮了亮,是那个把俗气发钗戴成了闪耀星星的小姐。   郑家的女眷却是变了脸色,这辆看起来很普通的马车里,坐的竟然是宸王未婚妻?!   想起贵妃寿宴上,苏贵妃对她摆在明面上的维护,她们心里有些发虚。   方才两边马车相遇时,她们可是连想也没想,就等着对方避让。若是苏贵妃知道她们在大街上逼着她未来儿媳避让……   齐王看了眼齐家人的面色,还了玖珠半礼:“明小姐。”   玖珠侧身避开这个礼,垂首敛眉:“臣女不敢受殿下的礼。”   “方才不知是明小姐经过,车夫不懂事,耽搁了明小姐行路。”侯府老夫人往后退了一步:“明小姐请。”   玖珠笑:“老夫人是长辈,晚辈岂有不敬长辈之理?不过现在老夫人与齐王殿下交谈,晚辈不欲打扰,请老夫人原谅晚辈先行。”   平远侯府的马车避让到一边,让出了一条宽敞的路。   玖珠屈膝向侯府老夫人跟齐王行了一礼:“多谢齐王殿下,多谢老夫人。”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多看一眼齐王,尽管他誉满京城,令无数女子为之倾倒。   “她、她是明家小姐?”郑望楠呆呆地望着马车远去,“怎么能是明家小姐呢?”   明家小姐,不就是宸王未婚妻?   齐王听到郑望楠的低声呢喃,转头看了他一眼。   “望楠。”老夫人开口:“你去马车上,把我给殿下求的护身符取来。”   “是。”郑望楠回过神,甚至来不及祭奠自己心头那头还没出生,就已经早夭的小鹿。   “小姐。”春分仔细观察着玖珠的表情:“你好像不太喜欢齐王与平远侯府的人,我以为像齐王殿下那般优雅温柔又俊美的男子,小姐就算不喜欢,也不会太过讨厌。”   她家小姐多可爱体贴的性子啊,不会无缘无故针对谁,一定是齐王与平远侯府有问题。   “他很好看?”玖珠不赞同:“明明是宸王殿下好看,殿下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可亮啦,像早上的太阳。”   春分倒没觉得,两位王爷笑起来有什么差别,反正都是身份尊贵的皇子。   “春分姐姐,我讨厌他们的样子,表现得很明显?”   “倒也不是太明显,别人看不出来,自家人能瞧出些端倪。”春分掀起帘子往后看了一眼,齐王扶着侯府老夫人的手,路边有不少女子,在偷偷看他。   玖珠回忆起八年前,河水灌入口鼻时的挣扎与绝望,“可能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八字不合。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再怎么勉强也没用。”   齐王笑得再好看,她仍旧会控制不住地想起混着泥土腥味的河水。   阴暗,潮湿,带着死亡的味道。   太央宫,隆丰帝亲笔拟好了两道旨意,两道旨意皆未盖御印。   一道旨意,晋封明敬舟为宁康伯。   一道旨意,晋明敬舟之女为县主。   “陛下,钦天监监正到了。”   “爱卿,推算这么久,算出来了?”   “陛下,明姑娘与宸王殿下八字乃云开雾散,明月皎皎,日升朗空,树旺藤青,树死藤枯之相。”   “爱卿可以把话说直白点。”   “两人命格因果缠绕,合则相旺,分则祸事连连。”   隆丰帝轻笑一声,对命格之说不置可否:“那可算出适合二人的婚期?”   “明年春后二月二,花神降临。”   “二月二,也是神龙抬头的好日子。”隆丰帝轻笑出声,拿起御印,在晋封明敬舟为宁康伯的圣旨上,重重盖了下去。   钦天监监正把头埋得更低,当皇帝的,大多对“龙”这个字都比较敏感,他不敢接话。   “这一日,倒配得我儿大婚。” 第19章 晨雾 我在等殿下呀   太央宫的旨意还没传出去,后宫的妃嫔们,已经被经文折腾得死去活来。   “五天,苏氏让本宫整整抄了五天的经书!”宁妃看着桌上的经文,眼底满是血丝,她挥手想把桌上的经书统统撕碎,想到苏氏折腾人的手段,硬生生忍了下来。   “娘娘。”宫女看着盛怒的宁妃,缩着比脖子结结巴巴开口:“明月宫苏贵妃派人来说,来说……”   “她又说什么?”宁妃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双手紧紧扶着桌面:“说!”   “苏贵妃说,感念诸位娘娘一片仁爱之心,明日……明日继续抄写经文。”   “苏眉黛!”宁妃终于忍无可忍,把桌上的经文扫落在地:“贱人实在欺人太甚!”   “娘娘息怒。”女官弯腰捡起散落一地的经书:“苏氏圣眷正隆,你且忍忍。古往今来,哪个奸妃不是少时风光,最后凄惨收场。您还有齐王殿下呢,殿下凤表龙姿,秀出班行,朝中众臣无不称赞。只要您沉住气,一切都会好起来。”   “当初陵州一行……”   “娘娘!”女官把经书在桌上放好:“您忘了,八年前您身体有恙,殿下仁孝,留居宫中侍疾,您与殿下并未伴驾同行。”   “你说得对。”宁妃轻轻抚平经书上的卷角,声音轻柔:“我儿仁孝,岂是宸王那等草包可比。”   明月宫中,苏贵妃翻看着大理寺整理好的卷宗,不置可否地轻哼一声:“一个不受先帝宠爱的妃嫔,费劲买通明月宫的宫女,借用绣图挑拨本宫与玖珠的感情,图什么?”   她如果有这么大的本事,早就夺得先帝宠爱,又怎么会在先帝驾崩时,还只是一个低阶宝林。   “本宫不管这事幕后主使是谁,在本宫彻底消气前,给本宫继续抄经书。”把卷宗扔到桌上,苏贵妃慵懒地闭上美目:“等她们心中的戾气被经文度化,就没那么多精力在背后搞小动作了。”   “这些居心叵测之辈,自以为能用这些小手段离间您与明姑娘,却不知明姑娘机敏善辨,不仅让他们阴谋败露,还折损了不少心腹。”香绢笑:“那日就连奴婢也没想到,明姑娘会假装答应对方,然后偷偷告诉奴婢。”   “说明在她的心里,把本宫当作可信任的对象。”苏贵妃心里很清楚,这件事若是被其他世家贵女遇见,她们大多会选择婉拒,或者以最稳妥的方式,隐晦提醒她。   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保全她们自己,不被牵扯进后宫阴谋。   事实上,这才是妥帖完美的解决办法。可是有时候,最动人心的,恰恰是那份毫不保留的不完美。   “唉。”苏贵妃突然叹息一声:“香绢,你说若是明家对这门婚事有意见,玖珠夹在我儿与家族之间,会不会很为难?”   香绢沉默。   娘娘,明姑娘与殿下还没成亲呢,您想得倒是挺远。   “对了,娘娘,前日发生了一件与明姑娘有关的小事。”香绢道:“平远侯府老夫人携家中女眷上香归来途中,路遇明姑娘的马车,连一句问候都没有,就等着明姑娘避让她们的马车。后来巧遇了齐王,侯府老夫人才开了尊口,让明姑娘先行。”   “平远侯府那群拿乔装样的女人,也配让本宫儿媳屈尊避行?!”苏贵妃睁开眼,“本宫给她们脸了?”   香绢小声提醒:“娘娘,明姑娘还未与殿下成亲呢。”   “还未成亲又如何,那日在寿宴上,本宫说得还不够明白?”苏贵妃嗤笑一声:“传召平远侯夫人,有传言平远侯府奢靡无度,放纵下人妄言。本宫想知道,平远侯府如何治的家。”   敢当街让她未来儿媳避行,就别怪她打她们的脸。   论起仗势欺人这种事,还是她比较熟练。   明家。   沈氏走进女儿的院子,看到女儿正在树下伏案作画,脚步顿停。   “母亲。”玖珠耳聪目明,沈氏刚进院门,她就听见了脚步声,放下画笔看向门口:“是有什么事找女儿吗?”   平日她作画时,母亲从不会过来打扰。   “礼部派人过来说,稍后会有旨意下发,你去换身衣服,以免显得怠慢。”沈氏走到女儿身边,看了眼桌案上的残荷败叶图,神情平静地移开视线:“也不知会是什么旨意。”   这么郑重,不像是小事。   难道……与女儿与殿下的婚期有关?   “女儿马上就去。”玖珠问沈氏:“母亲,您觉得女儿画的这幅《锦鲤戏莲》画得如何?”   这个问题,让沈氏的记忆回到二十几年前,她与夫君刚认识不久,夫君也是这般,举着一幅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画,自信满满地问她,喜不喜欢他特意为她作的画。   若不是他长得好看,说话声音又好听,她很想当场反问:“画的是什么玩意儿?”   怪只怪他的眼神过于深情,让她违心地撒了谎。   没想到时隔多年,好不容易等到夫君对作画水平有了清醒的认知,她还是逃脱不了为爱撒谎的命运。   “意境非凡,笔触有趣,很好。”   母亲夸女儿,怎么能算是撒谎,那是爱。   “既然连母亲都说好,那女儿就放心了。”玖珠把画挂起来:“等画干了,我就把它送给宸王殿下。”   沈氏:“……”   虽然都说宸王殿下不喜诗书,但应该还是有正常赏画能力的,女儿这画送到宸王府,宸王会不会以为,女儿在故意侮辱他?   “不可以吗?”玖珠见母亲沉默不言,眼神渐渐黯淡下来。   “当然可以。”沈氏开口:“只是女儿家笔墨珍贵,不可轻易对他人示之。”   “请母亲放心。”玖珠喜笑颜开:“除了自己人,女儿谁也不送。”   沈氏扯着嘴角艰难微笑,但愿宸王能如当年她哄夫君一般,哄玖珠开心吧。   未时三刻,礼部尚书李恩携圣旨踏入明侍郎府,与他同行的,还有宫廷身着金甲的卤簿。   “明兄。”李恩看着盛装打扮,等候在中门的明敬舟一家,对他笑道:“今日我奉陛下圣令,前来宣旨,明侍郎听宣。”   “陛下万岁!”明敬舟看着李恩身后的金甲卤簿,心里十分疑惑,陛下怎么把宫中的仪仗兵都派来了?   “……忠君爱国,心载百姓……”   “朕心感明卿忠贞,以伯爵待明卿之诚,封号宁康。”   明敬舟愣愣地跪在地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爵位?   陛下竟然给他封了爵位?   多少名臣将相,一生的理想就是得封爵位,死后配享太庙。可是大成历朝皇帝,轻易不会封外臣,所以爵位显得格外珍贵。   即便明家一门两状元一探花,也不敢去想封爵的事,现在就这么把爵位给他了?   玖珠跪在地上偷偷看明敬舟,向来风度翩翩,进退有度,喜怒不形于色的父亲,竟然露出既惊又喜的表情,有些好奇这个爵位究竟有多了不起。   “恭喜宁康伯。”李恩把圣旨交给明敬舟,眼神中有感慨与担忧。两人既为朋友,又是同僚,陛下把这个爵位给明敬舟背后的用意,他自然也明白。   “宸王殿下与令千金的婚期定下了。”李恩扶起仍旧跪在地上的明敬舟:“明年开春后的二月初二。”   二月初二……   明敬舟猛地低头看跪在地上的女儿,低声呢喃:“二月初二……”   “父亲。”玖珠扶着沈氏起身,朝明敬舟眨眼,悄悄提醒他还没给陛下谢恩。   “微臣谢过陛下厚爱。”明敬舟捧着圣旨朝皇宫方向跪下:“身为臣子,臣自当为陛下肝脑涂地,以报君恩。”   紧紧握着这道重逾千金的圣旨,他把头磕了下去。   “父亲。”玖珠陪着明敬舟跪下,稚嫩的手,扶住他的手臂,温软却有力。   明敬舟看着女儿犹有稚气的脸,起身送走李恩与金甲卤簿,坐到玖珠面前:“玖珠,你可喜宸王?”   玖珠点头,宸王殿下善良,苏贵妃娘娘体贴,她都很喜欢的。   “为父明白了。”明敬舟沉默许久:“你是明家掌上明珠,无论何时,我与你母亲,都不会看着你受委屈。”   “女儿知道。”玖珠搂着沈氏的手臂:“你们是世上最好的爹爹与娘亲。”   她被人丢那么远,那么久,他们日复一日地找着她,念着她。从未放弃,从未遗忘。   天已入冬,宸王身披晨雾,坐在马车里靠着软垫,满脸的麻木。   马蹄声哒哒,也赶不走他内心的疲惫,就连他也不愿相信,自己大清早地起床,就为了去礼部学做事。   “殿下。”马车停了下来,长随在马车外小声汇报:“前方有人拦车。”   宸王挑起马车帘子,看着雾气中的人影。   “殿下。”玖珠转过身,原地蹦跶两下,朝马车里的宸王挥手。   这傻姑娘怎么在这里?宸王连马凳都未用,直接跳下马车,大步走到玖珠面前:“外面雾气这么大,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等殿下呀。”玖珠把藏在身后的画筒拿出来:“娘娘寿宴那日,我见殿下很喜欢我眉间的鲤鱼花钿,所以特意作了一幅锦鲤图送给殿下。”   接过尤带着玖珠掌心暖意的画筒,宸王叹气:“晨间雾浓露重,平日什么时候都可以送来,何必大清早等在这里?”   “公事为重,殿下平日为礼部事务烦忧,我怎能打扰?”玖珠笑靥如花:“画已送到,臣女回家啦。”   宸王看着玖珠被雾气打湿的发梢,被寒风吹红的鼻尖:“等等。”   “殿下怎么了?”玖珠抬头看他。   掏出手帕,宸王动作僵硬地擦着她发间的水雾,擦了几下,把手帕塞到玖珠掌心,扭过头粗声粗气道:“头发湿了,你自己擦擦。”   说完,他回马车上取了个小小的暖手炉,塞到玖珠手里:“你早些回去,礼部有些事离了本王就办不好。” 第20章 清香 站外面的这两个女人,能不能……   前朝的六部官署,建在皇宫正大门内两侧,原本是为了方便各部门办公上朝,谁知有位暴躁皇子突然逼宫,把六部官员一锅端。此后皇帝便吸取了教训,把六部衙门在宫外分散而建,形成守卫之势。   今朝礼部官署建在皇宫南墙外的街巷旁,隔壁邻居就是比他们还穷的翰林院。   官署修得最好的是户部,连门口的石狮子,都比其他部门气派。即便如此,每次大朝会,户部尚书都嚎啕着哭穷,简直厚颜无耻。   天越来越冷,礼部官员围着火盆,抖着手处理政事。   “今日雾大天冷,宸王殿下应该不会来了。”   “好像没见宸王府的人来道假?”   明敬舟腿上放着暖手炉,那是他出门前,女儿特意塞给他的。听着同僚们的闲聊,他抖了抖手里的卷宗,拿笔在页脚作了备注。   “明大人,你可清楚?”   明敬舟看了眼说话的人,笑道:“王大人说笑了,尚书大人尚且不知,明某身为下臣,自然就更加不清楚了。”   问话的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谁不知道明敬舟的爵位是怎么来的?   按照旧例,只有皇后的父亲,才有资格因姻亲加封爵位。宸王连太子都不是,陛下就为他未来岳父加官进爵,几乎把偏心放在了明面上。   “诸位大人来得都挺早。”宸王走进屋,脱下身上的大氅递给长随:“本王好像听到有大人提及本王,不知是何事?”   “拜见殿下。”众官员齐齐站起身,向宸王作揖行礼。   “诸位大人不必多礼。”宸王走到明敬舟身边,扶起他的手臂:“本王尚有一些事情不清楚,还请大人教我。”   “殿下客气了。”明敬舟看着一身华丽锦袍的宸王,转身拿起桌上已经作了备注的卷宗:“殿下眼下若是无事,先把这些拿去背熟练。微臣相信,以殿下的聪明才智,一定很快就把内容全部背熟。”   “有劳明大人。”宸王接过卷宗,转身回了礼部专为他准备的办公屋。   “明大人,你让宸王殿下背的是什么?”等宸王走后,相熟的官员多嘴问了一句。   “十届科举考题,一甲名单,近二十年各国使臣来访名单及重要礼物清单。”明敬舟微笑着开口:“礼部事务琐碎繁杂,殿下当从最基本的地方开始了解。世间万物虽总是千变万化,但终究是万变不离其宗,只要理清开头,日后做事就能简单许多。”   其他官员:“……”   明敬舟真的是宸王未来岳父,而不是死对头?   历届考题跟进士名单,朝廷都对外公示过,背下来除了浪费时间,还能有什么用处?   难怪今天一大早,他就把尘封多年的卷宗翻了出来,原来在这里等着宸王。   不愧是宁可被发配边疆,也不愿屈服的明家人。   宸王等礼部散职才回到王府,看着放在桌上的卷宗与画筒,他懒洋洋地往软榻上一靠,对近侍太监道:“福贵,把画取来。”   福贵小心翼翼地打开画筒盖子,把画取出,解开画卷上的系绳,把画打开。   瞅了一眼画,宸王瞪大眼,不自觉坐直身子,朝福贵招手:“把画拿近点。”   “殿下,这画有问题?”福贵把头探过去,想看看画了什么。   “把眼睛闭上。”宸王站起身,把画拿到自己手里:“你先出去,本王要独自赏画。”   福贵闭上眼睛:“殿下,小的去给您泡热茶。”   “去吧。”把画放到桌上,宸王皱着眉头看画。   这画的……是什么玩意儿?   锦鲤在哪?   莲在哪?   拿起画卷正看倒看斜着看,也只能勉强认出画中间的墨团,可能是只胖乎乎的鲤鱼。   忆起小姑娘红彤彤的鼻尖,亮晶晶的眼睛,宸王叹息一声,把画收起来:“来人,取画盒来。”   待下人取来画盒,他把画放进盒中锁上。   “明姑娘……画技卓绝,本王甚爱之。”宸王收好钥匙,“府中其他人等,不可擅动。”   “是。”近侍们敬畏地看着装画的木盒,不知未来王妃的画技是何等惊艳,竟让殿下如此敬之重之。   收好画卷,宸王这才想起被他遗忘许久的卷宗。随手拿起卷宗,他再次往软榻上一靠,翻开了卷宗。   十届科举题目及一甲名单?   漫不经心地翻了两页,宸王对明敬舟的敷衍态度毫不意外。加快速度翻了几下,在他准备把卷宗扔到一边时,他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小字。   一甲进士策论之主旨。   李恩、周瑞、明敬海、明曾笙、赵伯申、孙永、林仲龄、陈之行……   细数这份名单,朝中大半重臣的名字,都在其中。   看完明敬舟对几位重臣当年科举策论答题主旨的注解,宸王捏着卷宗的手越来越紧,连窗外天色已黑,都不曾注意。   “殿下。”福贵把屋内的烛台点燃,见王爷神情严肃,忐忑问道:“天色已晚,您还未用膳。”   “知道了。”宸王看着烛台上闪耀的火苗:“摆膳。”   饭桌上,玖珠给明敬舟舀了一碗汤:“父亲,请喝汤。”   热汤散发着淡淡的药味,是明敬舟最不喜欢的味道。   女儿舀的汤,再难喝也要咬牙喝下去。   见明敬舟乖乖喝了汤,沈氏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最近天气越来越冷,我让人给你新做了几件夹袄,保暖又轻薄,穿在官袍里,也看不出什么,明日上朝前,记得换上。”   “夫人放心,近来礼部的炭例很足,不会冻着我。”自从宸王殿下来了礼部后,不仅炭例比往日足,就连茶叶跟公厨里的食材都比往日讲究。   “对了,今天下午明月宫派了人来,说明天上午接玖珠进宫陪贵妃娘娘说话。”沈氏又给明敬舟添了两勺汤:“我同意了。”   明敬舟苦大仇深地端起碗一饮而尽:“听闻苏贵妃喜欢玉器,库房里有个琼枝玉雕摆件,明日让玖珠带上奉于娘娘,免得这么好的东西,落在库中蒙尘。”   沈氏看了女儿一眼,笑着微微颔首:“好。”   玖珠看着二人,明明自己一字不落地听完了他们的对话,为什么还是觉得他们的笑容高深莫测,难道这就是长辈的智慧?   “殿下,宸王到礼部后,众臣皆客气有余,亲近不足,无人敢与其近交。”   “明敬舟是何态度?”烛火下,齐王俊美的容颜上,毫无表情。   “他只给了宸王一份历届科举考题及进士名单,让宸王背下。态度十分敷衍,对宸王十分冷淡,甚至有刁难之意。”谋士道:“明敬舟此举,只怕是把女儿当作了弃子,全然不顾女儿日后嫁到宸王府,会遭到何种对待。”   “是吗?”齐王翻着手中的佛经:“若真是如此,苏贵妃为何还要拉拢明玖珠?”   “苏贵妃向来宠爱宸王,便以为天下父母对子女皆是如此。”谋士面带讽意:“如今陛下给明敬舟晋封爵位,但凡他不想在文人中落下卖女求荣,谄媚奸妃的恶名,就不可能襄助宸王。”   “难道他就不怕触怒父皇?”齐王合上经书,起身拿起剪刀,剪去一截灯芯。   “殿下怕是忘了,十六年前,明家三兄弟为了陛下,被发配边疆受尽苦难。”谋士解释:“陛下仁德,即使因这些事对明敬舟不满,也不会过多加罪于他。”   “所以明家即使不支持宸王,牺牲的也只是一个女儿。”谋士笑了:“得到的,却是无数美名。”   齐王想起那个笑起来天真无知的明家少女,放下剪刀,微微垂下眼睑:“嗯。”   可惜了。   “娘娘。”玖珠看着桌上厚厚一摞经书:“您喜欢抄写经书?”   “明姑娘,这些可不是娘娘抄写的。”香绢端着茶进屋:“都是宫里其他娘娘,感念上苍仁德,才日日抄写,以报天意。”   玖珠目瞪口呆,宫里的娘娘们对上苍可真敬重。   “若不是您今日要来,她们今日也要来抄写的。”   “感念上苍为重,臣女怎能影响娘娘们的大事。”玖珠对苏贵妃道:“娘娘,还是让其他娘娘继续抄写吧,臣女在旁边陪着您就好。”   “既然玖珠这么说,那就按她的意思办。”苏贵妃笑盈盈地开口:“我们家玖珠真是懂事又体贴,怪本宫想得不够周到。”   “不怪娘娘。”玖珠连忙摇头:“是臣女来得不巧。”   “哪里不巧。”苏贵妃点了点玖珠额头:“巧得很呢,等会我带你一起去看其他娘娘抄写经书。”   “会不会打扰到娘娘们?”   “她们一心抄写,又怎么会受外物所扰?”苏贵妃挑眉:“除非她们心不诚。”   静心堂中,妃嫔们正在静心抄写经文,窗外传来了脚步声与说话声。   “贵妃娘娘。”玖珠压低嗓音:“娘娘们抄写得好认真。”   苏贵妃轻笑:“可能是因为心诚则灵?”   “诸位娘娘抄写经文前,可有到神像前上三柱清香?”玖珠小声提醒:“若未点香,上天聆听不到她们的诚心怎么办?”   “玖珠提醒得有道理。”苏贵妃叹息:“来人,把本宫那里最好的香拿来,让娘娘们净手点香,重新抄写今日的经文,务必要让上苍感受到她们的诚意。”   玖珠捧着脸,双眼亮闪闪地看苏贵妃。   娘娘好善良好体贴,为了让娘娘们的诚心让上苍听见,竟然把自己最好的香,都拿了出来。   正在抄写经文的众妃嫔:“……”   站外面的这两个女人,能不能干点人做的事? 第21章 修缮 宸王殿下聪慧上进   “等等。”玖珠叫住拿着香就准备拜的妃嫔:“诸位娘娘,向上苍敬香,应是右手拈香,左覆右手,香举于额。”   娘娘们如此虔诚,她怎忍心眼睁睁看着她们满腔赤诚付诸东流?   “玖珠。”苏贵妃笑:“你去给她们做个示范。”   取了香,玖珠平心静气地敬对神坛,上了三柱清香。   清香雾气缭绕,妃嫔们看着正在上香的少女,恍惚间觉得她举手投足间尽显洒脱与自然,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风范。   把香插到香炉中,玖珠行了一礼,转身看向诸位妃嫔:“诸位娘娘,请。”   “都看明白了吗?”苏贵妃酥手轻抬,宫女们把香端上来:“按照明姑娘的动作,再来一次。”   妃嫔们看着端到自己面前的香,不敢怒也不敢言。   “都愣着作甚?”苏贵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们:“一日只有十二个时辰,诸位再磨蹭下去,恐怕需要熬夜抄写经书,才能彰显诚心了。”   “谢贵妃娘娘提醒。”宁妃温婉一笑,率先拿起三柱香,上前敬香。其他妃嫔见宁妃都要在苏贵妃淫威下屈服,只好乖乖上前。   玖珠被妃嫔们的虔诚感动,扭头对苏贵妃道:“娘娘们的诚心,真让人感动。”   “是啊。”苏贵妃缓缓点头:“本宫也很感动。”   其他妃嫔:“……”   这么感动,你们两个为什么不来跟着一起抄?!   谁在乎你们是不是感动?!   “明姑娘小小年纪懂得真多。”宁妃上完香,语气温柔:“看来寄养在道观的这些年,你不仅养好了身体,还学了不少东西。”   玖珠看着说话的这位美妇人,还不太清楚她的身份。   “这位是宁妃郑氏,齐王殿下的母妃。”苏贵妃补充了一句:“平远侯的庶妹。”   听到庶这个字,宁妃执笔的手微微一顿,脸上温柔的笑容却未变。   “宁妃娘娘好。”玖珠屈膝向宁妃行了一礼:“谢谢娘娘夸奖,臣女的师父也说臣女学得好。”   啪嗒,墨汁顺着笔尖落到纸上,宁妃拿笔的手在微微颤抖。   “哎呀,娘娘!”玖珠惊声提醒:“献给上苍的经文,是不可有污点的。”   “多谢明姑娘提醒。”宁妃把毛笔放下,微笑着把这张纸揉成一团。她揉得极用力,连指节都泛了白。   快把这张嘴闭上吧!   大朝会上,六部官员吵得热火朝天,大理寺、翰林院等其他部门官员时不时加入战局,笏板时不时在空中挥舞两下,场面十分热闹。   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场面,隆丰帝不仅没有动怒,反而还在龙椅上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坐姿,十分有耐性地看他们吵。   国子监祭酒:“陛下,国子监是培养学子的地方,怎能一直用破旧的书桌?”   户部尚书:“户部没钱。”   兵部尚书:“陛下,武官选绶在即,微臣斗胆,请问户部何时拨款?”   户部官员:“……”   快到年底了,各部门都在积极地争取来年的经费。   礼部尚书李恩与户部尚书赵伯申自入朝以来,常有政见不合的事发生,曾在闹到怒气上头时,互相砸过笏板。   这次大朝会上,户部尚书赵伯申难得的没有针对李恩,只是时不时用幸灾乐祸的眼神瞅李恩两眼,看得李恩心头火起。   “大人,冷静。”周瑞偷偷拽住李恩袖子,在他耳边小声说:“户部现在,还有齐王在呢。”   “说得好像我们礼部没有王爷似的。”李恩看着赵伯申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心头的气就顺不下来:“就他了不起。”   周瑞想,若不是我们礼部来了个王爷,户部尚书大概也不会用这种眼神看他们礼部。   “大人。”明敬舟开口提醒:“修缮礼部要紧。”   “你说得对。”听明敬舟这么一提醒,李恩回过神,压下心头火气,朝赵伯申高傲地挑了挑下巴,转头不再看他。   户部尚书赵伯申:“……”   混世魔王都去了他们礼部,李恩还在高傲什么?   “陛下。”李恩出列,行了一礼,开始诉说礼部近一年的努力,大到主持科举,小到某个礼部官员送老人回家,最后得出结论,礼部很好,礼部很棒,如果陛下愿意拨点钱出来,把破旧的礼部官署修缮一番,那就更好了。   隆丰帝看着高谈阔论的礼部尚书,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礼部尚书参加科举时,拿的好像是一甲榜眼,难怪这么能说。   “宸王。”等李恩讲完,隆丰帝看向站在队伍前方的宸王:“你已经在礼部,向诸位大人讨教了几日,不知你有何看法?”   礼部众位官员齐齐看向宸王,关键时刻,宸王可要站在礼部这一边啊。   李恩小声问明敬舟:“你说,我上次暗示宸王殿下的那些话,他听懂了没有?”   明敬舟语气淡淡:“大人,下臣不知。”   “唉。”李恩叹息:“我上次应该把话说得再直白一点的。”   灼灼目光差点穿透宸王后背,他不回头就知道,此刻盯着自己的肯定是礼部那些人。   “父皇,儿臣到礼部未足十日,对礼部还不够理解。”   礼部众官员失望地收回目光,是他们错了,他们从一开始就不该指望宸王。   齐王看了眼宸王,又看了眼他身后的礼部官员,收回了视线。   “不过依儿臣浅见,礼部诸位大人尽忠职守,不贪图享受。儿臣虽只待了几日,已是感悟良多,心生敬佩。”   礼部官员:嗯嗯嗯?   宸王竟然在大朝会上开口夸奖他们,他们好像……有点受宠若惊?   “不过礼部还存在很多问题?”   礼部官员:他们高兴得太早了!   “哦?”隆丰帝对宸王似乎格外有耐心:“什么问题?”   “墙壁脱灰,桌脚不平,甚至还有地方会掉瓦片。”宸王皱眉:“身为我朝六部之一,礼部官署实在太破了。我大成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官署这么破,岂不是丢我大成颜面?”   礼部官员连忙点头,宸王殿下说得很对,他们礼部官署不足的地方还有很多。   “宸王的意思是?”隆丰帝笑了。   “儿臣以为,应该拨出相应款项,为礼部修缮破败之处。”   “嗯。”隆丰帝点头:“宸王此言有理,礼部不仅需要操持国内很多大事,还要接待国外使者,若是官署破败,确实不美。”   “工部尚书林仲龄可在?”隆丰帝看向站在赵伯申旁边的工部尚书。   赵伯申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臣在。”林仲龄手举笏板出列。   “明日起安排匠人修缮礼部官署,不得延误。”隆丰帝把事情安排下去以后,转头对礼部尚书李恩道:“李爱卿,吾儿年幼不知事,若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尽管责罚,不必顾虑。”   扯皮许久的修缮经费,终于拿了下来,李恩第一次感受到,“上面有人”是何等的美好。   “宸王殿下聪慧上进。”   明敬舟给他的那份进士名单,虽然没看见他背,至少带回了府。四舍五入,也算是上进了。   “礼贤下士。”   宸王来礼部以后,没有刻意刁难过谁。最重要的是,他帮礼部要到了修缮经费。单凭这个,就能把他当作半个礼部人。   “与礼部诸位同僚一起在公厨用膳,从未有过任何怨言。”   虽然吃的是明侍郎家饭菜,但确实是到了礼部公厨没错。   “微臣相信,以殿下天资,定能很快就能掌握礼部事务,为陛下分忧。”修缮礼部的经费到位,李恩夸得真心实意。   被夸的宸王:“……”   或许,这就是文人的能屈能伸、成熟与随机应变吧。   其他官员拿眼角斜睨李恩,为了这笔修缮礼部的经费,竟然如此夸赞宸王。李恩啊李恩,你不该到礼部去做尚书,应该去宫乐府给陛下搭台子唱戏才对。   李恩才不管别人怎么看他,反正好处他们礼部拿了,多说几句漂亮话又怎么了?   下朝后,隆丰帝心情很好,如果不是半路上,听到有人在哭,他心情会更好。   “刘忠宝,去问问怎么回事?”隆丰帝听着花丛后传来的哭声,面上没有半分柔情。   刘忠宝打听完消息,很快回来:“陛下,哭泣的是刘才人。”   “刘才人?”隆丰帝对这位刘才人毫无印象。   “刘才人是显德二十一年时,平贤太后送到王府的旧人。”刘忠宝细数刘才人来历:“与苏贵妃娘娘同年入的府。”   “嗯,继续说。”   “她哭是因为……因为贵妃娘娘让她们日日抄写经文,她因疏于笔墨,抄写速度比不上其他贵人,所以才哭了。”刘忠宝心里明白,就算是真的想哭,也不用在这里哭,分明是故意想让陛下发现。   “贵妃让她们抄写经书?”隆丰帝有了几分兴趣:“怎么回事?”   “回陛下,娘娘千秋后,就开始让宫中其他娘娘抄写经文。”刘忠宝看到陛下面上露出笑意,继续说道:“听说今日娘娘还把明姑娘叫进了宫,让她与娘娘一起监督其他娘娘抄写经书。”   “抄写经书,有益于修身养性,这样很好。”隆丰帝笑着点头:“只是贵妃日日监督她们抄写十分耗神,你送些养神安眠的补品送到明月宫。”   “至于那个王才人,既然她嫌抄写经书辛苦,日后就不用抄。”隆丰帝语气淡漠:“把她送去佛堂,诵念佛经,以后不得出现在贵妃面前。”   刘忠宝没有提醒陛下这个才人姓刘,笑着领命退下。   陛下从小见惯后宫女人各种计谋手段,又怎么看不穿刘才人在路边哭泣的用意?   刘忠宝刚领命退下,就看到明家小姐朝刘才人所在的凉亭走去。   见到这个场景,他停下了脚步,隐隐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回头一看,弯腰行礼:“殿下。”   宸王双手背于身后,漫不经心地朝刘忠宝刚才看的方向扫了一眼。   那是……明家小姑娘? 第22章 下雪 忘了问殿下,喜不喜欢我给他画的……   玖珠见过小孩子哭,见过老人哭,但她从未见过哪个人,哭得如此……优美动听?   她本想上前安慰一番,可对方哭得实在太好听,她忍不住站在凉亭外的台阶上,多听了一会儿。   刘才人以为玖珠会上前安慰自己,可是等了半天,对方也没有动静。气氛渐渐变得尴尬,她擦干净眼角的泪,仿佛才发现玖珠,故作坚强地微笑:“明姑娘。”   玖珠打量着这位妇人,猜测她是宫里哪位低位分妃嫔,朝她福了福身,提着裙摆走进凉亭:“天色寒凉,请贵人顾惜身体。”   “我不过是宫中一个不受宠的才人罢了,不敢让明小姐以贵人相称。”刘才人站起身,“明姑娘请坐。”   她注意到明玖珠身上的绣红梅大氅,看起来很眼熟。   察觉到刘才人的目光,玖珠摸了摸大氅上的绣花,迫不及待地问:“上面的绣花是不是很漂亮?”   “很漂亮。”刘才人点头,心里隐隐觉得,对方故意在炫耀这件大氅。   “才人好眼光,我也觉得漂亮。”玖珠笑得眉眼弯弯:“贵妃娘娘送我的呢。”   刘才人:“……”   “娘娘说,这件大氅保暖却不厚重,好看又不显轻浮,所以才特意给了我。”好不容易找到能够显摆的对象,玖珠顿时来了兴致:“娘娘总是如此温柔,臣女都不知该如何回报她一片爱护之心。”   “冬风虽冷,可我身为后宫女人,却有很多无能为力的事。无意打扰姑娘,让姑娘见笑了。”听到“温柔”二字,刘才人身心都感到强烈的不适。   当着一个刚刚哭泣过的可怜女人,吹嘘宠妃有多好,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难怪能得苏贵妃的青眼,原来是一丘之貉。   刘才人说完这句引人好奇的话后,就不再开口,她在等玖珠的追问。   “哦。”玖珠谨记师父们的教诲,若是遇见伤心痛哭之人,切莫追问缘由,就是一种温柔。   刘才人看玖珠,玖珠看刘才人。短暂的安静后,刘才人见玖珠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硬着头皮开口:“姑娘可知,后宫之中最受陛下爱重的娘娘是谁?”   “苏贵妃娘娘啊。”玖珠理所当然道:“贵妃娘娘长得那么漂亮,心地善良,声音又好听,陛下肯定最喜欢她。”   刘才人再度沉默,明家究竟会不会教女儿,说出来的话,怎么就这么不招人听?   “是啊,陛下独宠苏贵妃多年。”刘才人苦涩一笑:“自陛下登基以来,宫中再未进过新人,我们这些潜邸的老人,更是入不了陛下的眼。”   “明姑娘怕是不知,在偌大的后宫里,不受宠又无子嗣的妃嫔,比地上的草还要轻贱。”   “你是说……”玖珠压低声音,惊声问:“陛下不给你钱花?”   陛下看起来,也不像是对后妃吝啬小气的人啊。   “不,不是,姑娘误会了。”刘才人哪敢说圣上的不是:“陛下仁德,对妃嫔用度很大方,殿中省每个月都有布匹银两送来。”   刘才人没有说谎,后宫妃嫔的用度,无人敢克扣,比先帝后宫那些不受宠妃嫔日子好过很多。   “姑娘可知,贵妃娘娘已经让后妃抄写经书多少日?”   玖珠点头:“好像还不足十日?其实按照大礼,至少要抄足七七四十九日,才显郑重。若是苦修,抄写九九八十一天,也算正常。不过娘娘们不是修行之人,倒也不必如此讲究。”   见刘才人不说话了,玖珠不解地看着她:“才人为何不说话了?”   刘才人已无话可说,她没想到明玖珠小小年纪,一开口比苏贵妃还要狠。   七七四十九日?   九九八十一日?   这是抄写经书,还是守孝呢?   “没,没什么。”刘才人站起身:“我突然想起,今日的经文还未抄完,心里有些不安。”   她怕再聊下去,就真的要抄写八十一天的经书了。   “那倒也是,抄写经书时,最忌心不诚。”玖珠深以为然:“抄写经书,是为自己积德积福。贵妃娘娘心善,不仅为诸位娘娘提供笔墨,还精心为娘娘们准备静心室,娘娘们一定很感激贵妃娘娘吧?”   “呵呵。”刘才人笑得咬牙切齿:“自然是感激的。”   她捂住有些呼吸不畅的胸口,深深吸了两口气:“多谢明姑娘陪我聊天,我该回去了。”   话音刚落,就觉得眼前有些发黑,脚底踉跄。   “才人可还好?”玖珠伸手扶住刘才人手臂:“我送你回去吧。”   “不了,谢谢明姑娘。”刘才人犹如被雷劈一般,往旁边连退两步,恨不得立刻跳出凉亭,离玖珠远一点:“告辞。”   玖珠看着踩着碎步,匆匆离开的刘才人,感慨:“宫里娘娘抄写经书时的诚心,真是感天动地。”   就连她这个从小在道观长大的人,都比不上她们的一片诚心,真是惭愧,惭愧。   目睹完所有经过,刘忠宝笑眯眯地朝宸王行礼:“殿下,老奴去后宫宣一道陛下的口谕,先行告退。”   宸王抬手示意刘忠宝自便,他折了一片树叶走到玖珠身后,准备用树叶吓一吓玖珠。   “哈!”玖珠忽然转过身,大氅轻轻撞在宸王的小腿上,不疼,但有些痒。   “果然是殿下。”玖珠轻轻笑出声。   低头看了眼小腿,宸王把树叶扔到一边:“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我听到了脚步声。”玖珠得意一笑:“殿下的脚步声跟其他人不同,臣女一下就听出来了。”   宸王微怔:“脚步声有什么不同的?”   “就是不一样。”玖珠想了想:“臣女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就是能听出来。”   “耳朵这么灵,你是属狗的?”   “殿下好聪明,你怎么知道我属狗?”玖珠在荷包里掏了掏,掏出两块薄荷糖,分了一颗给宸王。   闻到糖块散发出的薄荷味,宸王想起自己小时候很爱吃糖,十三岁那年因为牙疼得厉害,把吃糖的爱好戒了。没想到时隔多年,还有人像小孩子那般,跟他分糖块吃。   “殿下……不喜欢吃吗?”发现糖还在宸王掌心,玖珠嘴里含着糖,鼓着腮,声音含含糊糊:“是薄荷味的。”   八年前,殿下把她从河里救起来时,给她的就是薄荷糖。她还记得殿下身边的小姐姐说,那是殿下最喜欢的糖。   “我已经很久不吃糖。”宸王把糖还给玖珠:“留着你自己吃吧。”   “哦。”玖珠低下头,看着宸王还给自己的薄荷糖,有一下没一下吸允着口中糖块的甜味,仿佛连发包包上的蜻蜓点水钗,都变得有气无力。   “不过偶尔尝一尝也行。”宸王把糖拿回来,放进了口中。   “怎么样?”玖珠抬起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还不错。”看着小姑娘仰头看自己的模样,宸王心头微动:“很像本王小时候吃过的一种糖。”   玖珠开心地笑了。   “笑什么?”宸王戳了一下玖珠发包上的蜻蜓钗,蜻蜓翅膀扑闪扑闪,很有精神。   玖珠把装糖的小荷包从腰间解下来:“殿下,这些全都送给你。”   宸王很想告诉她,小时候吃过的东西,不代表长大后仍旧会喜欢。可是想到自己说出真相,对方也许会露出受委屈似的小狗狗眼神,还是伸手把荷包接了过来。   这不是他心软,只是不想哄小孩子。   “你怎么独自来这里,没有叫宫女跟着?”宸王在四周找了找,才发现站在凉亭外的两个宫女,皱眉:“以后在宫里,一定要下人寸步不移地跟着你。”   玖珠虽然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把装糖的荷包系在自己腰上,宸王看着上面的绣花,嫌弃地把大氅往胸口拉了拉,盖住荷包,似笑非笑道:“后宫某些女子,走路喜欢摔跤,有宫女在,能帮你扶着人。”   “宫里的娘娘长得都挺瘦。”玖珠挥了挥自己的小胳膊,她能徒手把她们拎起来。   看到她洁白的手腕露了出来,宸王抓住她的袖子,往下捋了捋:“风大,冻手。”   “殿下,是不是快要下雪了?”玖珠把手缩回袖子:“京城下起雪来,很漂亮吧?”   陵州的冬天,很少下雪。即使下了雪,也只是薄薄一层,来不及欣赏就已经化了。   宸王抬头看了眼天色,也没看出点什么,只好含糊应道:“应该……快了?”   京城年年冬天都下雪,有什么好期待的?   寒风呼啸,孙府的丫鬟见小姐已经安睡,吹灭屋里的烛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小姐总是要屋子里亮着烛火,才能睡着。   寝殿昏暗,孙采瑶推开门,发现明玖珠端坐在烛台下,神情冷漠。   “是你伙同苏氏,破坏了我所有计划?!”齐王推门而入,“你为何要这么做?”   烛火摇曳,明玖珠起身关好门窗,眼神比黑夜更加暗沉:“是王爷害了宸王殿下吗?”   “什么?”   “我问你,是谁害了宸王?!”她走到香炉旁,用火折子点燃熏香:“是你,还是宁妃娘娘,或者是……已被贬为庶人的怀王?”   齐王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诞的事:“你与宸王素不相识,他的生死,与你何干?”   “殿下。”明玖珠盯着在香炉上方缭绕缠绵的烟雾:“你说,如果我与你同时在这间屋子里中毒而亡,皇上会怀疑哪位皇子?”   “安王,静王?”   “你想杀了本王?”   “啊!”   孙采瑶从梦中惊醒,冲到窗户边,抖着手推开窗户。   晶莹雪花落到她颤抖的脸上,化作水雾,与冷汗混在一起,滴落在地。   “下雪了。”玖珠推开窗户,看到院子里白茫茫一片,高兴地套上鞋袜,翻过窗户,跳到厚厚的积雪上,踩出一对深深的脚印。   小心地拔出腿,她弯腰捧起一团雪,稀罕地看了又看。   宸王殿下真厉害,昨天说快要下雪,今天就下了。   “忘了问殿下,喜不喜欢我给他画的锦鲤戏莲图。”玖珠自言自语着叹气,昨天光顾着给殿下薄荷糖,却把这事给忘了。   听父亲说,今天礼部休沐,那殿下……应该也在家? 第23章 落雪 明玖珠那种心狠手辣的女人   沈氏走进女儿的院子, 就看到玖珠在树下,弯着腰玩雪,头上身上全是白白的雪。   看到她进来, 玖珠抬头朝她咧嘴一笑,头上的雪簌簌往下落:“母亲。”   “下这么大的雪, 蹲在外面做什么?”她快步走到玖珠面前, 心疼地擦去女儿发顶跟身上的雪:“冷不冷?”   “不冷。”玖珠吸了吸鼻子, “好玩。”   “这些雪冷冰冰的, 有什么……”沈氏没有说完的话,突然咽了回去,她掏出手绢擦干净玖珠冻得通红的指尖:“一个人玩有什么意思, 娘亲陪你玩。”   是她忘了,陵州的冬天,几乎从不下大雪。京城人早就看厌的雪, 对玖珠而言, 却是另一番风景。   “春分,给小姐取件厚实的斗篷来。”沈氏弯下腰, 学着玖珠的样子蹲着:“娘亲小时候,堆的雪人是所有姐妹中最好看的。”   “真的?”玖珠瞪大眼睛:“娘亲快给我堆一个。”   “你等着。”沈氏取下手腕上的玉镯, 开始给玖珠堆雪人。   玖珠时不时帮沈氏铲雪,取石块,雪地上落满了她跑来跑去的脚印。沈氏抬起头,看着女儿蹦蹦跳跳的背影, 眉眼间皆是温柔的笑意。   “母亲。”玖珠跑到沈氏面前, 摊开被冻得通红的手掌,里面是几颗黑黝黝的石子儿:“这个拿来给雪人做眼睛。”   八颗小石头,身上披着被体温融化后的雪水。   “好。”沈氏接过石头, 为四个雪人按上了眼睛。   “母亲。”玖珠蹲在沈氏身边,双手捧着脸,好奇地问:“哥哥长得比较像你一点,还是像父亲一点?”   “他长得像你外祖父。”沈氏想了想:“性格倒是处处随了你父亲,等他回京看到你,一定很高兴。”   “女儿听父亲说,陛下已经下了调令,让哥哥回京。”玖珠拿手绢擦去沈氏肩膀上的雪花:“也不知哥哥回来的路上,会不会因为积雪难行?”   “没那么快呢。”沈氏笑:“要等朝中新派去的官员,接替你哥的职位,他才能离开。算算日子,就算脚程快一些,也要新春过后,所以你不用替他担心。”   自玖珠找回京以后,明寄远就常常寄东西寄信回来,信中满是对玖珠的关切之意。   “希望哥哥能早些回来。”玖珠摘了一朵梅花,放在代表明寄远的雪人头上。   沈氏笑了笑,往她冻得红彤彤的手里,塞了暖手炉:“这雪还要下两日,现在先去用早膳。”   玖珠注意到沈氏的发间已经落了积雪,连忙点头:“好。”   “你们母女俩这是去了哪?”明敬舟坐在膳厅,抬头见妻女浑身是雪走进来,连忙叫丫鬟给两人脱下斗篷:“快去厨房端两碗姜汤,让夫人跟小姐喝下。”   “不用这么大惊小怪。”沈氏拉着玖珠坐下,吩咐下人摆膳:“不过是跟女儿堆了雪人。”   “怎么不叫上我一起?”明敬舟舀了两碗热汤放到两人面前:“先暖暖胃。”   “难得夫君今日休沐,让你多睡一会儿不好?”沈氏端起汤喝了几口,转头对玖珠道:“用完朝食,去把前些日子让绣娘给你做的冬衣换上。”   “好。”玖珠立马答应下来,穿新衣去见殿下更合适:“母亲,等会我想出门。”   “雪这么大,你去哪?”沈氏看了眼窗外越下越大的雪。   “女儿想去宸王府一趟。”玖珠怕双亲担心,解释道:“只去一小会儿。”   等丫鬟们把膳食与姜汤端来,沈氏抬手让伺候的下人都退出膳厅,才开口道:“玖珠,娘亲还从未好好问过你,你对宸王究竟是何看法。”   “殿下很好啊。”玖珠一口气喝下大半碗姜汤,怪异的辣味让她眉头微微皱起:“母亲为何会这么问?”   “我只是有些意外,玖珠竟然会如此喜欢宸王。”沈氏抬起手,用手帕轻轻擦玖珠的嘴角:“在你与宸王订婚前,未曾见过他,是从何处了解的他?”   为她擦嘴角的手,温柔又温暖,玖珠低下头,看着装姜汤的碗:“女儿……在很久以前,见过宸王殿下。”   沈氏与明敬舟震惊地看着女儿:“你说什么?”   看着父母震惊的模样,玖珠想起当年贵妃娘娘与宸王殿下离开时,对她说过的话。   “当有人连你这个小孩都要狠心杀害时,说明你已经在无意间知道了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我儿救下你是缘分,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你若不想日后再卷入风波中,就不能再提此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有让杀你的人以为你死了,才能为你换来彻底的安宁。很多秘密,说出口就会带来灾难。”   “作为小孩儿,好好活着,好好长大就是报恩。”   “日后若有机会到京城,你一定要记住,那是个没有秘密的地方。听不懂也没关系,只要牢牢记住这句话就好。”   “八年前,女儿随师父进陵州城买东西,看到贵妃娘娘与宸王殿下拿钱给乞讨的老人与小孩。”玖珠低头抱着碗,小声道:“那时候女儿只觉得贵妃娘娘美得像天仙下凡,宸王殿下如仙人座前仙童。直到那日贵妃娘娘召女儿入宫,我才知道几年前见过的仙女与仙童,就是娘娘与宸王。”   “八年前……”明敬舟忆起,八年前圣上南下,确实在陵州停留过几日,伴驾的便有苏贵妃母子。   若是八年前,他也伴驾南下,与玖珠在陵州城内相遇该有多好。那样他便能早早地接玖珠回家,不再受分离之苦。   “原来我们玖珠那么小的时候,就喜欢好看的人了。”沈氏温柔的笑着:“等下出门的时候,记得把暖手炉带上,不要冻着。”   “谢谢母亲。”玖珠高兴地点头:“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   沈氏看着女儿,眼神温柔得几乎滴出水来。   “夫人。”回到正院,明敬舟为沈氏倒了热茶:“外面雪这么大,你放心咱们闺女出门?”   “只要她开心,比什么都强。”沈氏捧着茶杯,“我宁可她带着对宸王美好期待嫁进王府,也不想她早早失望。”   “人生短暂,多一天快乐就是幸事。”   “夫人说得是。”明敬舟拱手作揖,“为夫都听夫人的。”   白雪皑皑,街道上行人稀少,所以当两辆马车相遇时,就格外显眼。   玖珠掀起马车帘子,与同样掀起帘子的孙采瑶四目相对。   “孙小姐。”玖珠心情好,见是认识的人,对她露出一个甜美的笑。   “明、明小姐。”看到明玖珠的第一眼,孙采瑶捏着帘子的手微微一抖:“这么大的雪,您这是上哪去?”   “去宸王府拜访。”玖珠没有掩饰自己的打算,“孙小姐去哪?”   “去郊外上香。”   玖珠发现孙采瑶的脸颊有些白,不知是被冻的,还是敷了粉的缘故。不过这冰天雪地的,还要去郊外上香,也太虔诚了。   看来不仅宫里的娘娘对天上神仙赤忱之心,京城里的世家千金,也不逞多让。   “雪大路滑,孙小姐请注意安全。”玖珠扬了扬手,示意马夫把车赶到一边,让孙采瑶先行。   “不了,不了。”孙采瑶仿佛受了什么刺激般,连忙道:“请明小姐先行。”   现在她看到明玖珠,就浑身发怵,不敢得罪她半分。   没料到孙采瑶有这么大的反应,玖珠愣了愣,孙家小姐赶着去郊外上香,让她先过去有什么问题?   在她愣神间,孙家马车已经避让到了一边。   “明小姐,请。”寒风夹着雪花呼呼朝孙采瑶脸上拍,她极力朝玖珠挤出一个笑容。   “那……我先过去了?”玖珠隐隐觉得,这位孙小姐好像有点怕她。   “多谢孙小姐。”放下帘子,玖珠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她对孙采瑶做过什么很过分的事,才让对方怕成那样?   算了,京城里很多人做事,都有些奇奇怪怪,她一个正常人,不能与他们计较。   目送明玖珠乘坐的马车远去,孙采瑶才察觉自己捏着车帘的手,已经被冻得失去了知觉。   “孙姐姐。”郑蓁穿着厚厚的斗篷,从旁边的店铺里走出来:“明玖珠有贵妃撑腰,连你也要避开她锋芒吗?”   孙采瑶把暖手炉摸进怀里:“郑小姐这话是何意?”   郑蓁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现在京城里,有几人敢让她明玖珠避行?”   看着这般阴阳怪气的郑蓁,孙采瑶想起不久前平远侯府被苏贵妃斥责的事。   难怪郑蓁话酸成这样,能在大街上让未来宸王妃避行的人,确实没几人,不是人人都像平远侯府那么没脑子。至于郑蓁对齐王这个表哥,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她看得明明白白。   没有哪个女人,会喜欢一个对自己未婚夫有心思的女人。这么简单粗暴的挑拨手段,傻子都不会上当。   “郑小姐真会说笑。”孙采瑶微笑:“明小姐原是让我先行,但我自愿让明小姐的马车先过去,这有什么问题?”   “不过是人敬一尺,我还一丈罢了。”孙采瑶轻笑:“郑小姐,你说是不是?”   郑蓁沉思片刻:“你在嘲笑我?”   孙采瑶继续微笑:“郑小姐真会想。”   “我可是齐王殿下的表妹,你竟然敢嘲笑我?”郑蓁气急败坏道:“你有嘲笑我的能耐,有本事别避让明玖珠的马车!”   孙采瑶徐徐开口:“明小姐天真善良,貌美可爱,观之可亲,我只恨与她不是亲生姐妹。让她先行,我乐意得很,为何要让她避行?”   瞧瞧这蠢货说的是人话吗?哪个有脑子的人,会去得罪备受皇上宠爱的苏贵妃与宸王?   更何况,像明玖珠那种心狠手辣的女人,没事千万不能去招惹。 第24章 简单哄小姑娘,是真的麻烦   玖珠乘坐的马车, 停在宸王府的下马石旁。   “前方乃宸王府,请问贵人从何处来?”宸王府的卫兵拦在马车前:“若要进王府,请把腰牌交予在下, 由在下代为通传。”   玖珠没想到去王府会有这么多规矩,她抱紧怀中的小盒子, 掀开帘子看向说话的卫兵:“小女子乃明侍郎之女, 有事拜见殿下, 请小哥代为通传。”   卫兵看向马车里的女子, 只看到一双灵泉般的美目,甚是动人。他不敢多看,慌乱地低下头:“请贵人稍等, 卑下这就去禀报。”   “有劳。”玖珠单手抱起木盒,掀开帘子走出马车。   “小姐。”春分撑开伞,替玖珠遮住落雪:“外面雪大, 你到马车里去等吧。”   “没事, 我下来随便看看。”玖珠从春分手里接过伞:“春分姐姐,你给自己打把伞。”   “知道小姐疼人。”春分与其他下人撑好伞, 小声道:“这么大的雪,我们应该先遣人到王府, 再过来的。”   “没关系,反正我也只是随便走走。”玖珠好奇地打量宸王府邸,王府很漂亮,连下马石都比别人家的高大。   “殿下。”福贵小声对床上鼓起来的被子包道:“已是巳时二刻了。”   “出去!”床上飞出一个软枕, 砸落在地。   福贵忙不迭退了出去。   “公公。”王府管事见福贵从王爷寝房里出来, 跑到他身边小声道:“门房来报,明家小姐来访。”   “明家小姐?”福贵疑惑:“可有提前送拜帖?”   管事摇头。   “这……”福贵回头看了眼寝房,心里有些为难。殿下气大, 这些天日日早起去礼部,今儿好不容易休沐,又赶上下雪天,他哪敢去叫这位小祖宗起床?   想到王爷对明家小姐赠送的画,都那么爱惜,甚至连看都舍不得让他看一眼,福贵咬了咬牙,再次转身进了屋。   “殿下……”   “你怎么又进来了?”宸王从床上坐起身:“出去,午时前谁敢进来,本王就让他滚出王府。”   “王爷。”福贵陪笑道:“非是下奴想扰您休息,实在是有要事禀报。”   “什么事?”宸王滑进温暖的被窝,不愿再动弹。   “明小姐来访,不知殿下可要见?”   “你说谁?”宸王猛地坐起身,福贵连忙伺候他穿衣。   “明侍郎家的千金。”   “她现在在哪?”宸王套上衣袍,伸脚蹬进鹿皮靴。   “还在下马石那边……”   “一个个都是猪,办事不动脑子?!”宸王接过水匆匆漱口,用毛巾随意抹了几下脸,顺手取了件离自己最近的大氅,大步往外走:“这么大的风雪,让小姑娘在下马石那里等?!”   “殿下,您还未束发……”   福贵小跑着追出去,对候在外面的下人骂道:“还不快拿暖手炉追上去。”   “小姐,雪越下越大了。”春分小声道:“你去车上等吧。”   玖珠摇了摇头,转眼见宸王府正门走出一个人来,她一眼就认出那是宸王。   “殿下。”玖珠撑着伞小跑着到宸王面前,见他青丝未束,被寒风吹得七歪八扭,呆了呆:“殿下不束发,也是好看的。”   听到这句没什么诚意的夸奖,宸王气不打一处来,他这都是为了谁?!   正准备开口说话,又是一阵风来,头发呼啦啦打在他的脸上。   玖珠忍不住笑出声,见宸王瞪着自己,眨着乌溜溜的眼睛小声问:“要不……臣女帮你系上?”   见宸王没有反对,玖珠把手里的木盒跟伞通通塞进宸王手里,从荷包里取了一条缎带,走到他身后:“殿下别动。”   “殿下……”福贵带着下人追到门口,朝门外看了一眼,转身对下人道:“都在门口等着,别去打扰殿下。”   “公公,雪这么大……”   “雪大没关系。”福贵高深莫测状:“心里暖和就行。”   “殿下的头发好顺滑啊。”玖珠踮起脚尖,用手指轻轻把宸王披散的头发全部拢到背后,用缎带系好,还贴心地打了一个蝴蝶结。   背后若有似无的痒感,让宸王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肩背:“好了没?”   “好了。”玖珠走到宸王面前,给他行了一个屈膝礼:“今天冒昧而来,还请殿下恕罪。”   大红鹤氅穿在她身上,把她的脸衬托得更加娇嫩,天真不知事,温暖而又鲜亮。   宸王伸出手,摸了摸她发间的白兔毛簪:“这么大的雪,难得你还记得来看我,本王就不跟你计较了。走吧,跟我进去。”   把伞往玖珠的方向移了移,宸王摇了摇手里的木盒,里面发出咔嚓的声响:“里面是什么玩意儿?”   “殿下,不能摇。”玖珠跳起来把木盒抱进怀里,朝宸王神秘一笑:“等会你就知道了。”   宸王挑了挑眉,小孩儿能拿出什么新奇玩意儿出来?   半个时辰后,宸王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猪牛羊马各色样式的小雪人,沉默了。   “把雪塞进陶模,按一按,敲一敲,小鸭子就出来了。”玖珠把小鸭子摆在宸王面前:“殿下,看!”   “明小珠,你今年几岁?”宸王伸出手指戳了戳小鸭子,不小心把鸭子肚子戳出一个洞,他看了眼蹲在地上团雪的玖珠,弯腰在脚边捡了点雪,把鸭肚子上的窟窿补了回去。   “殿下,臣女的年龄,你不久前才问过。”玖珠把装好雪的陶模递到宸王面前:“殿下试试。”   这小玩意儿有什么好玩的,只有明玖珠这种脑子只有六岁的小姑娘,才会如此幼稚。   他把陶模往雪地上一拍,一条断尾小狗躺在了雪地上。   “殿下,拍之前,要把尾巴那里的雪按一按,不然尾巴会断。”   “本王当然知道。”宸王抓起几把雪塞进陶模,啪啪按几下,成功地在雪地上扣出一只小狗,得意地抬了抬下巴,这种小孩子把戏,能难住他?   “殿下好厉害。”玖珠又塞了个小马陶模给他:“试试这个。”   狗跟马有什么差别,不还是那么玩?   抬头见玖珠眼巴巴看他,宸王在心底无奈叹息,罢了,就当是哄小孩子开心。   管事走进院子,见院子里摆了长长一排小雪人,殿下跟明家小姐蹲在地上,也不知道在玩什么,笑得倒挺开心。他走到福贵身边,小声说:“齐王府派人送来一筐新鲜竹笋,说是齐王别苑里出的,送来让王爷尝尝鲜。”   “知道了。”福贵点头:“等回我再把事情禀告给殿下。”   “哎哟。”玖珠蹲在地上,忽然痛呼一声。   “怎么了?”宸王丢下手里的陶模,走到玖珠身边,低头看她。   “脚、脚麻了。”玖珠可怜巴巴地抬头看宸王:“殿下快拉我一把。”   宸王再次无奈叹息,他虽然还没开始做爹,但是好像开始体会做爹的烦恼了。弯腰把手递到玖珠面前:“把手给我。”   “谢谢殿下哦。”玖珠朝他讨好一笑,把手放到他的掌心。   “你可真是……”宸王拉起玖珠,转身去取桌上的暖手炉。刚走一步,觉得后心一重,噗通栽倒在地,那张俊美的脸,把两只用雪压出来的小狗砸得粉碎。   玖珠低头看着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大氅,默默地……默默地收回脚丫子,强忍着小腿上的痛麻感,小心翼翼蹲在五体投地的宸王身边:“殿下,你没事吧?”   宸王坐起身,瞥了眼大氅边上,带着雪粒的脚印,沉默地擦去脸上的雪。   玖珠赶紧掏出手绢,帮宸王擦脸上的雪:“殿下,臣女真不是故意的,你……你别生气。”   “本王有说过生气?”宸王拿过玖珠手里的帕子,胡乱擦几下脸:“你的腿还麻不麻?”   玖珠小幅度点头,眼珠子时不时往宸王脸上瞅,像只做了坏事,又不想挨罚的心虚小狗。   下一刻,她就被宸王打横扛到了肩上,用扛麻袋的那种姿势。   把人扛进有暖炉的屋子,宸王把玖珠往软榻上一放,抱起锦被粗鲁地往玖珠身上一盖:“好好坐着别动,让丫鬟来给你捏捏腿。本王这里没有女子的衣物,你把斗篷跟鞋袜脱下来,让下人给你烤干。”   “殿下去哪?”玖珠问。   “我去更衣。”他不离开屋子,难道留在这看小姑娘脱鞋袜?   出了屋子,宸王解开松松垮垮的头发,把花里胡哨的锦缎塞进袖笼,对守在门外的丫鬟道:“好好伺候明姑娘,不可怠慢。”   “殿下。”福贵上前,抖开手里的干净斗篷,换下宸王身上那件沾着雪粒的斗篷:“齐王府派人送来一筐嫩笋。”   “知道了。”宸王点了点头,“现在什么时辰?”   “快到午时了。”   “派人去明侍郎府里说一声,就说本王留明姑娘在府中用膳,下午亲自把人送回去。”宸王想了想:“别空手去,把温泉山庄送来的鲜菜,装上一筐,免得让人家以为我宸王府吝啬。”   “下奴领命。”福贵领命:“请殿下放心,此事下奴亲自去办。”   明侍郎府,沈氏听完下人的汇报:“宸王当真亲自出门相迎?”   “是的,宸王爷出门时发冠未束,步伐匆匆,并未因小姐冒然到访而动怒。”   “好,你下去吧。”沈氏抓了一把钱给下人:“天冷,这些银钱拿去给孩子买身新衣服。”   “谢谢夫人。”下人揣着钱,喜笑颜开地退下。   “夫人故意不告诉玖珠,到王府拜见有许多规矩,缘由竟在此?”明敬舟叹气:“宸王此人,倒比你我想象中,要好上些许。”   “无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未辜负玖珠的赤诚心意。”沈氏苦笑:“自玖珠与宸王订婚后,我日日担心宸王性格跋扈,会欺她辱她。今日过后,总算能放心几分,他愿散发相迎,至少对玖珠是有几分情面的。”   “说来也稀奇,若是其他王爷做到这些,我只会觉得他们做事周到。宸王来做,却让我高看两眼。”沈氏自嘲笑道:“可见我是个对完美者吹毛求疵,对顽劣者宽容以待的俗人。”   “并非夫人世俗,而是平日不做人,把某件事做到了才显得珍贵。”明敬舟笑了:“世人皆是如此,或许……这也会成为宸王未来的优势。”   沈氏恍然,半晌后点头:“夫君说得有理。”   “老爷,夫人。”管事进门行礼道:“宸王府的近侍太监总管福贵求见。”   “快请。”   沈氏与明敬舟交换了一个眼神,宸王府的总管太监,来他们府上干什么?   等他们见了福贵,听他说完来意后,夫妻二人瞬间明白,送蔬菜是假,留他们闺女在王府用膳才是真。   等福贵走后,沈氏沉默良久开口:“男人啊,没几个好东西。”   明敬舟:“……”   怎么一言不合就牵连整体呢?   “夫人说得对,我也这么觉得,有些男人确实不是好东西!”   “你不也是男人?”   “为了你,我愿意做男人中的叛徒。”   “女人啊,真是麻烦。”宸王换了身衣服,拿起放在桌上的锦缎,犹豫片刻,把它放进一个装发冠的盒中。   “殿下,下奴是太监,可不懂女人。”近侍太监帮宸王梳好头发,大着胆子说笑乐一句:“下奴倒是觉得,明姑娘与您站在一起,极为般配。”   “说重话怕她哭,生气又怕她不开心,就连不陪她,都要担心她会闷闷不乐。”宸王啧了一声:“本王也没想到,活到这么大,还要去哄小姑娘。”   “殿下乃皇亲贵胄,身份贵重,便是不哄着,那些女子也不敢有任何不满。”近侍道:“如此一来,殿下也不用如此费心。”   “你懂个屁!”宸王瞪了近侍一眼,连脏话都说了出来:“她一个虎了吧唧的小女孩,哭起来不可怜?垂头丧气不可怜?委屈巴巴的样子,不可怜?!本王一个大男人,能干那种事?”   近侍连忙告罪:“请殿下恕罪,下奴愚钝,不仅不懂女人,还不会说话。”   他算是明白了,反正在殿下眼里,只要没把明姑娘哄开心,那就是明姑娘可怜。   “算了,本王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宸王走出屋子,径直到了客院。   “殿下。”丫鬟看到站在门口的宸王,走到他面前小声道:“明姑娘睡着了。”   隔着门,宸王看了眼软榻上,把自己裹成圆圆一坨的玖珠,没有进屋:“等明姑娘醒来,派人来告诉本王。”   “是。”丫鬟见宸王准备走,马上叫住他:“殿下,请等等。”   她回到桌子上,拿起一个小荷包:“这是明姑娘睡着前,让奴婢交给您的。”   宸王打开荷包,里面装着几块薄荷糖。   大雪天的,哪个讲究人会吃薄荷糖啊……   拿着荷包走到回廊处,他停下脚步,打开荷包取一小块放进嘴里。薄荷的甜香,瞬间盈满唇齿。   等玖珠醒来,已是大半个时辰后,她穿上烤得暖烘烘的鞋袜,坐在铜镜前梳妆:“麻烦几位姐姐了。”   “姑娘客气。”其中一个丫鬟开口道:“请姑娘稍坐片刻,殿下很快就过来。”   玖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睡醒了?”宸王走进屋,难得他今日穿了一身狐毛大氅,玉冠束发,宛如浊世翩翩佳公子。   玖珠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很好看?”宸王走到她面前,拿了桌上一支珠钗在手中把玩。   “好看的。”玖珠脸红红地点头。   “肚子饿没饿?”   玖珠继续点头。   “我看你不该叫玖珠,应该叫小猪。”宸王把珠钗递给丫鬟。   玖珠抬头看他。   “能吃能睡,多有福气,你说是不是?”宸王干咳一声:“走吧,我带你去用午膳。”   玖珠赶紧拎起裙摆跟上,她听甫六哥说过,宸王府养了很多厨子,饭一定很好吃。   膳桌上,宸王见玖珠吃得津津有味,好奇的问:“很好吃?”   “好吃。”玖珠点头:“殿下家的饭,果然跟传言一样好吃。”   “哦?”宸王好奇地问:“外面都怎么传的?”   “他们说殿下的府里,养了很多厨子。”   宸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我那时候就想,殿下家的一定很好吃。”玖珠放下碗筷:“今天吃了后,发现果然跟我想象中一样。”   “听到别人说我府上有很多厨子,你就想到吃?”宸王被玖珠的关注重点震惊:“就没想到点别的?”   正常人听到这些,第一个念头不应该是觉得他奢靡无度,贪图享受?   “厨子不就是做饭?”玖珠见宸王面色有些不对,以为自己闹了笑话,小声问:“难道这些厨子表面是厨师,其实各个是武林高手,默默守卫着王府安危?”   “小女孩子不要看外面乱七八糟的话本,会影响脑子。”宸王见玖珠喜欢去骨鹅掌,夹了两只到她碗里。   本来就不是很聪明,再去看乱七八糟的话本,就真的变成小傻子了。   “我脑子好着呢,师父们都说我天生聪明,学东西极快。”玖珠本来已经吃饱,但是看到碗里多出来的两只鹅掌,她还是愉快地举起了筷子。   宸王再次感慨,明玖珠的师父,真能睁眼说瞎话。   吩咐下人端来山楂消食茶,等玖珠吃完鹅掌,宸王让玖珠喝了几口:“现在已经吃饱喝足,你可以跟我说说,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雪,来找我?”   “没有为什么呀。”玖珠捧着茶盏,笑眯眯道:“早上醒来推开窗,发现外面下了很大的雪,心里可高兴啦,就想跟殿下一起玩,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呢。”   云渡卿没有想到,会得到如此简单的一个答案,她只是单纯的,与他分享人生第一场大雪的快乐。   少女的笑容稚嫩天真,眼底是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   “明玖珠。”   “嗯?”玖珠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懵懂地看着他。   “没什么,我陪你去玩雪。”云渡卿站起身:“天黑之前,送你回去。”   “好呀,好呀。”身为一个在南方长大,从未见过大雪的可怜少女,玖珠对玩雪有极大的兴趣,当场把茶盏一扔,起身就往外面走。   两人合力堆好一个丑丑的雪人,玖珠起身伸了伸胳膊腿:“殿下,上次忘了问,我画的锦鲤戏莲你喜欢吗?”   听玖珠提到画,宸王差点把雪人的鼻子掰断,他看着玖珠的发顶,毛茸茸的兔毛钗在寒风中歪来歪去:“还……不错,笔触生动有趣,很有活力。”   “殿下喜欢就好。”玖珠高兴道:“等今日回去,我再给殿下画一幅雪景图。”   宸王:“……”   倒也不必如此浪费纸墨。   “好不好?”   宸王点头:“好。”   哄小姑娘,是真的麻烦。   从户部官署出来,外面已是风雪交加,银装素裹。齐王翻身上马,接过随侍递来的大氅披好,驱马回府。   这么大的雪,本可以不用到户部,可他行事严谨,从不允许自己在正事上懈怠。   行至半路,他看到穿着大红鹤氅的少女,抱着烤好的地瓜,站在雪中垫着脚尖,把地瓜递给马背上的男人。   他停下马,静静看着这一幕。   “殿下,前方好像是宸王?”长随小声道:“他怎么在这里?”   宸王生性懒散,好享受,这种大雪天居然愿意出门,倒是让人意外。   齐王看着宸王匆匆咬了口地瓜,把少女赶回马车上,伸手似乎想把地瓜扔掉,往马车看了两眼后,不知为何又一脸嫌弃地把地瓜全部吃下了肚。   擦干净嘴角,宸王仿佛才发现马背上的齐王,懒洋洋地拱手:“四哥。”   “五弟。”齐王拍了拍马,来到宸王跟前,看着他手里被烤得黑漆漆的地瓜皮,微笑道:“五弟好兴致。”   “四哥也想吃?”宸王朝长随微抬下巴:“去,给齐王殿下买几个来。”   “五弟客气了。”齐王语气柔和:“我刚从户部下职,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恐不能陪五弟在此享用美食。”   “那可真是遗憾。”宸王啧了一声:“户部能臣众多,怎能让四哥一人操劳,四哥要记得知人善用,莫累着自己。”   “能者多劳,能为父皇分忧,是我之幸。”齐王看了眼马车:“五弟还有几个月就要成亲,也该帮着父皇分忧了。”   “四哥说得有理,明日我就去宫里给父皇请安,让他开心一些,少些忧虑。”宸王懒洋洋地开口:“做儿子的,让父亲开心,不就是分忧?”   “殿下?”玖珠见马车久不动弹,把头从帘子后面伸出来:“怎么了?”   “没事,把脑袋收回去,外面雪大。”宸王骑着马儿到马车边,把玖珠的脑袋按回马车里。   “坐个马车都不能让人省心。”他拉好帘子,转头看齐王:“四哥,我急着送未婚妻回家,有什么话,咱们下次再说。”   “你如果不急……”宸王挑眉:“那就往旁边让让?” 第25章 茶楼 她们是男人的妻子,也是男人的母……   风很大, 雪很冷,齐王随侍的脸色也很难看。   宸王是他们家王爷的弟弟,竟然要他们王爷让路, 欺人太甚!然而宸王喜怒无常,连侯府世子的脸面都不给, 他们只是小小的王爷随侍, 也只能是敢怒却不敢言。   齐王看着宸王没有说话, 也没有让开。   “怎么, 四哥不愿意让?”宸王看着齐王,冷笑一声:“本王今日身体不适,受不得寒, 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四哥见谅了!”   说完,骑着马, 带着马车直接冲了过去。   马蹄声阵阵, 速度越来越快,毫无缓和之意。   看着冲向自己的马与马车, 齐王想起小时候,他与云渡卿同时看中一个宫灯, 云渡卿带着太监直接与他打了一架,抢了宫灯扬长而去。   “王爷,小心!”随侍拉着齐王身下的马儿,往旁边避了避。   马车与齐王擦肩而过, 带起的风, 吹动了他大氅上的狐毛。   “王爷,你没事吧?”随侍担忧地看着齐王,谁都看得出来, 若刚才没有拉那一下,宸王车马真的会撞上来。   “我没事。”齐王面沉如水。   前方的马车停了下来,高坐在马背上的宸王调转马头,笑着朝齐王拱手:“多谢四哥关爱弟弟身体。”   “宸王,莫要欺人太甚!”一位随侍忍无可忍道:“你不敬兄长,难道不怕世人嗤笑?”   “本王的兄长自愿让路,与你何干?”宸王嗤笑一声:“主人尚未说话,你这个下人却在此越俎代庖,挑拨皇家兄弟情谊,其心可诛。”   “四哥,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种小人,挑拨你我二人的兄弟情谊?”宸王懒洋洋一笑,“瞧瞧我身边这些随侍,何时在我们说话时,胆大包天的多嘴?”   “多谢五弟关心,等回去后,我会好好调教身边下人。”齐王语气冷淡:“五弟既然身体不适,就早些回去,莫被风雪伤了身体。”   “四哥仁厚,我脾气却不好。日后我若是再看到这个小人跟随在四哥身边,就亲自帮四哥教训他。”宸王冷冷看了眼刚才说话的随侍:“我们皇家身边,可容不得这等下人。”   随侍面色惨白,他单膝跪在地上,不敢多言。   “多谢五弟提醒。”齐王用力捏紧缰绳,又缓缓松开:“五弟请慢行。”   “这就对了。”宸王拍了拍马儿,转身远去。   目送马车消失在风雪之中,齐王低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随侍:“起来。”   “殿下,属下无能。”   “与你无干。”齐王眼睑微垂:“他今日本就是有意找茬。”   从宸王府到明侍郎府,本可以不用走这条道,云渡卿特意绕远路走这边,逼着他让行,不过是在记恨当日平远侯府让明玖珠避行之事。   “宸王仗着圣上宠爱,简直无法无天……”   “不必再说。”齐王打断随侍的话,“回去。”   只要皇上宠爱他,其他皇子公主,就不得不避开他锋芒。   “殿下。”玖珠从马车里伸出头,“你刚才跟齐王吵架,会不会有麻烦?”   “能有什么麻烦。”宸王再次把她的头按回去,“我行事向来如此,哪管别人怎么看,大不了被人说嚣张跋扈,目无尊长。”   郑家老太太带着一家子人欺负他未来王妃一个小姑娘,他不能跟老人计较,只能在她外孙身上讨回来了。   被他按回去的小脑袋又伸了出来,宸王瞪她。   “别按,别按,我再多说两句话。”玖珠伸出两根手指头:“第一,殿下一点都不嚣张跋扈。”   缩回一根手指:“第二,殿下不是不敬兄长,是在帮我出气,对不对?”   “对什么对?”宸王戳着她的额头,“这事跟你没关系,在马车里坐好,快到侍郎府了。”   玖珠笑眯眯地看着宸王,殿下好好哦,即使帮了她也不愿留名。   沈氏与明敬舟看着女儿开开心心,蹦蹦跳跳的走进家门,装作只是从门口路过,随口问:“晚上想吃什么?”   玖珠摸了摸肚子:“还不太饿,随便吃一点点就行。”   沈氏发现她腰上系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这是什么?”   “这是宸王府的肉干。”玖珠抓了一把出来,递到沈氏面前:“很好吃,你尝尝。”   沈氏:“……”   牙疼,吃不下。   “闺女,在宸王府玩得开心吗?”明敬舟拿了块肉干到嘴里,嚼了几下:“还挺不错。”   “好吃吧。”玖珠把这把肉干给了明敬舟,笑弯了眼睛:“王府的人都很好,殿下也好。”   原本还很好吃的肉干,忽然间就变得没滋没味,明敬舟狠狠咬了两口。   哪个岳父,会喜欢拐走自己女儿的臭男人?   “我儿与老四闹矛盾了?”隆丰帝合上手里的密报,问刘忠宝:“前些日子,平远侯府让明家姑娘避行是怎么回事?”   刘忠宝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郑家老太太年纪大了。”隆丰帝站起身:“年老者失智,晚辈平庸,花团锦簇之下,只剩一滩烂泥。”   叹息一声,隆丰帝有些感慨:“当年老平远侯还在,郑家又是何等气象,晚辈无能,堕先辈威名,实在令人遗憾。”   刘忠宝弯腰给隆丰帝换了一盏茶。   “朕记得,前几日平远侯上奏,想为其子谋个职缺?”   “陛下好记性,老奴只依稀记得有这件事。”   “把奏折打回去,郑家如此家风,晚辈如何能在朝中任职?”隆丰帝在年轻一辈的名单上,找到郑望楠的名字,用朱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叉:“平远侯虽病重,朕本应怜悯,但在朝为官,最重要的是德行操守,朕不能因一时怜悯,拿江山社稷当作儿戏。”   刘忠宝看着那个鲜红的大叉,笑着道:“陛下,天下受您恩泽,能人辈出。没有郑家,还有孙家、李家、明家,天下千万家人才,都为您所用。”   隆丰帝轻笑出声,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放下朱笔:“今日雪大,去明月宫吃暖锅。”   至于那份宸王当街与齐王发生矛盾的密报,被隆丰帝扔进了火炉中。   渡卿年轻气盛,为未来媳妇出气,也是人之常情。   “殿下,宸王如此咄咄逼人,不如让御史参他一个目无兄长之罪?”   “不可。”齐王断然拒绝:“父皇偏宠五弟,就算有御史上奏,他也不会过于责罚他。反而会觉得我这个兄长的,心胸不够大气,容不下弟弟。”   “就算陛下不责罚,也能让文武百官知道宸王的无理……”   “难道文武百官不知道他的脾性?”齐王讽笑一声:“谁又敢当着他的面,说一声不是?”   谋士沉默下来,王爷说得没错,只要陛下偏爱宸王,他们做什么都没有用。   “王爷,即便陛下再偏爱宸王,但他始终是皇上。”谋士压低声音,提醒齐王:“他行事如此无忌,早晚会触及陛下底线。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推波助澜……”   “王爷,您的婚事在即,当务之急是尽快笼络孙家势力,为将来筹谋。”谋士道:“拥有了孙家,等于拥有了天下无数文人的支持。”   齐王想起孙家的那位姑娘,那是个很聪明,也知进退的女人。   雪下了两天,第三天早上,玖珠起床看到挂在天际的太阳,长长叹息一声:“雪要化了。”   “小姐不用担心,今年有可能还会下雪。”春分笑着安慰她:“以后每年冬天,你都能看到漂亮的雪景。”   玖珠趴在窗台上,看着吊在树枝上的冰凌:“也不能一直下雪,会冻着人的。”   “是啊,雪下得太久,苦的是老百姓。”春分用梳子,轻轻梳着玖珠身后的长发:“听说以前还有人被活活冻死,自从陛下登基,在各地建救助所后,这样的事少了很多。”   “圣上真是一位了不起的皇帝。”玖珠转头看春分:“春分姐姐,你以前都跟在母亲身边吗?”   “是啊,我六岁进府,在府里待了十二年。”她看着玖珠姣好的容颜,继续说了下去:“那时候老爷刚被平反,府里的下人很少。夫人心善,收留了几个被父母遗弃的小姑娘,我就是其中之一。”   春分没有告诉玖珠的是,当年夫人收留她们,也是小姐的缘故。也许是因为见到她们可怜,就想起了寄养在陵州族老家的小姐。   假小姐进府那年,她虽然才八岁,但她仍旧记得夫人查出事情真相后,哭得有多么的伤心与绝望。   幸好老天保佑,让小姐平平安安回到了夫人身边。   “好姐姐,再给我讲讲以前的事。”玖珠对家里的人,很好奇。   春分笑着继续给玖珠讲老爷、夫人以及少爷的趣事,看到玖珠眼里的亮光,她心里隐隐有些难过,如果当年陵州那些所谓的族人,没有丢弃小姐,该有多好?   那样的话,小姐就可以陪伴在老爷夫人身边长大,有父母宠爱,有兄长照顾。   “原来哥哥小时候也爱爬树?”听到哥哥与自己的相似之处,玖珠很开心:“我小时候也爱爬树,师父们总说我不该属狗,应该属猴,只有猴子才喜欢上蹿下跳。”   “哪有小姐这般可爱的猴子。”春分帮玖珠梳好头发:“日头这么好,等用完朝食,小姐可以去外面走走。”   “好。”玖珠想去买一套新的画笔,给宸王殿下画雪景图。   雪后的太阳,似乎格外灿烂,玖珠走下马车后,只是抬头看了眼天空,就被阳光刺得眼睛生疼。   “明姑娘。”   听到有人叫自己,玖珠回头看去:“周姑娘?”   来人是礼部右侍郎周瑞的女儿周筱,玖珠第一次跟明存甫上街时与她见过,后来在其他场合虽有见面,但并无机会闲聊。   “方才远远瞧着有些像你。”周筱从马车上下来,“可是去茶楼里听书?”   玖珠这才注意到,旁边是家茶馆。   “这里有个女先生,专给女客说书,明姑娘若无他事,便赏脸与我一起去听听。”周筱相貌温婉,说起话来也是细声细气,玖珠不由自主就点了点头。   “家父与令尊既是同僚也是好友,家母与令慈亦是多年密友。”周筱带着玖珠往茶楼上走:“前几次有其他人在,我也不好跟你细聊。”   “来,到这里坐。”周筱挑了一个好位置坐下,熟门熟路地给了堂倌银钱,让他上茶上点心。   “周姑娘……”   “我比你痴长几岁,你若是不介意,叫我一声姐姐就好。”周筱在玖珠耳边小声道:“你怕是不知,明六公子怕你出门无聊,今日一早托我陪你一起玩。”   提到明存甫,周筱的脸颊有些红,忙低头喝了一口茶。   玖珠捧着脸看周家姑娘,眨了眨眼睛。   上次见到周姑娘与周公子时,甫六哥跟周姑娘一点异样都没表现出来,没想到……   京城里的男女,都这么会掩饰吗?   “周姐姐与甫六哥……”玖珠露出一个“我懂”的微笑:“多谢周姐姐为了妹妹,特意走这一趟。”   周筱面颊绯红:“明妹妹快去听书,不要胡思乱想。”   玖珠大眼睛眨啊眨,她明明什么都没想。   “诸位夫人小姐,上回我们说到,俊美王爷与大家闺秀定情。”女先生一敲木桌,满堂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身上。   “俊美王爷仪表堂堂,风度翩翩,不知京中多少女子为之倾心。”女先生叹息一声:“然而却有一人,对美王爷怀恨在心,处处与其为难。”   玖珠低头剥花生,这家茶馆的花生炒得不错。   “恶王爷仗势欺人,当街给美王爷难堪,实在无礼至极。”   玖珠越听越觉得这故事有些不对劲,她皱着眉头看女先生,女先生还在滔滔不绝。   “美王爷不忍伤害兄弟间情谊,不与恶王爷计较……”   “等等。”玖珠打断女先生的故事,“这故事我不喜欢,你换一个。”   “姑娘,我这里客人虽少,但也不能随意改换故事。”女先生端详着玖珠:“姑娘应该是第一次来,怕是不知道有多少女客喜欢这个美王爷的故事呢。”   “我不喜欢什么美王爷。”玖珠倒出荷包里的银子:“你给我讲一个恶王爷事事顺遂,子孙环绕,受无数人爱戴的故事。”   “姑娘,您这……”   “讲吧。”玖珠把银子放到女先生面前,见女先生不说话,又放了几块银子。   “当然了,满足客人要求,也是咱们说书人应该做的。”女先生把银子揣进怀里,话头一转:“话说那恶王爷,看似嚣张跋扈,其实这一切都是他的伪装。实际上他胸有沟壑,心有仁义……”   宫中,宫女在宁妃耳边小声道:“娘娘,奴婢已经把话本子给了那个女先生,很多女眷都喜欢这个故事。相信不久之后,王爷的美名就会传遍无数女眷之中。”   “做得好。”宁妃满意地笑了。   世人不懂,女人的嘴巴与耳朵有多厉害。她们是男人的妻子,也是男人的母亲。   相信不久之后,宸王的跋扈与荒唐,会更加地深入人心。 第26章 霸道王爷 一些宫女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   故事讲完, 宾客散去,女先生端起没多少热气的茶,喝几口润嗓子, 抬头见刚才掏银子给她讲故事的女客还未离开。   “先生。”玖珠端着凳子坐到女先生面前。   “姑娘还有什么故事想听?”女先生赶紧给自己多灌几口凉茶,她不过是在红尘打拼的俗人, 为的就是那养家糊口的碎银子。   “不听故事。”玖珠注意到女先生的袖口虽然干净, 但打着同色的补丁, 针脚细密, 看得出缝补时很用心。   她忍着心疼,又掏了一块银子出来:“我想知道,先生方才讲的美王爷故事, 从何而来?”   “原来姑娘想知道这事,那都是小事。”口里说着是小事,收银子的动作却很快, 她把银子收好:“前几日有位姑娘给了我一个话本, 说是她闲暇无聊时所作,只要我拿出来讲, 就给我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玖珠讶然:“花这么多钱,就为了让你讲故事?”   “姑娘, 这可是京城,什么奇奇怪怪的人没有?”女先生瞅了眼玖珠,你自己不也是掏钱让人改故事的冤大头?   “咱们说书人,讲究的就是客人满意, 得个好彩头。”   周筱站在玖珠身后, 怜悯地看着这个说书女先生,不知是何人使这般毒计,把一个无辜的女先生牵扯了进来。   若是故事越传越远, 待宫中察觉后彻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这个女先生。   “娘。”一个穿着花布袄的小姑娘从侧门跑出来,她仰起头,怯生生地看了玖珠与周筱一眼,躲到女先生背后。   “对不住,孩子小,不懂规矩,请两位姑娘不要介意。”女先生掏出几块铜板,塞到女孩手里:“去跟掌柜买块点心吃,娘很快过来。”   小女孩拿着铜板踢踢踏踏跑走,玖珠在荷包里摸啊摸,掏出最后一块银子:“先生若是信我,日后就不要把美王爷与恶王爷放在一起讲。故事本该只是故事,然而世人多疑,难免穿凿附会,惹来麻烦。”   女先生面色微变,她看着桌上的银子:“多谢姑娘提醒,这钱在下不能收。”   “先生莫要误会。”玖珠笑了:“先生的故事好听,我很喜欢恶王爷的故事,下次还来。”   “请姑娘放心,明日在下还讲那位面恶心善王爷的故事,欢迎姑娘来听。”女先生爽快地收下了银子。   “多谢。”玖珠捂着空空如也的荷包,走出茶楼后,她幽幽叹气,难怪人家都说,才华千金难换,让说书女先生改故事,也很贵啊。攒了一个月都舍不得花的银子,在今天花得干干净净。   “明妹妹。”周筱久居京城,对各种阴私诡计早有听闻,她神情凝重:“看来今天不是听书的好日子,不如我们去逛逛胭脂铺。”   玖珠捏着荷包,眉头挤在了一块,摇头拒绝周筱逛胭脂铺的提议:“银子已经被我花光了。”   周筱哑然失笑,原以为是明家疼爱女儿,所以她才那么大方的掏银子,没想到是全身上下所有的钱。   “没事,看看又不花钱。”周筱主动挽起玖珠的手臂:“走嘛,就当是陪陪我。”   小姐姐身上软软香香的,玖珠稀里糊涂就点了头,最后又稀里糊涂被小姐姐送了一盒胭脂。   回到家,她捧着手里的胭脂,若有所思地喃喃道:“难怪师父总说美色惑人,原来是真的。”   不过,谁能拒绝美好温柔又贴心的小姐姐呢?   周侍郎府,周筱走进了父母居住的正院。   “父亲,母亲。”周筱给二老奉上茶:“女儿今日与明家妹妹去茶楼听书,遇到了一些事。”   “何事?”周瑞与周夫人露出了然的微笑,女儿与明家六郎的婚事,两家长辈已经谈好,待明敬海回京,就会安排人上门下聘。   女儿与明家姑娘关系好,日后嫁过去,也好跟婆家人相处。   周筱把在茶楼里遇到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齐王与宸王之间的事,一个小小的说书先生如何知晓,如果不是明家妹妹今日发现不对劲,也许说书先生会因为这个故事丢掉性命。   想到女先生身后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周筱忍不住开口:“很多人都说齐王德才兼备,璞玉浑金。有了今日之事,女儿反而开始怀疑,世间当真有这么完美的人?”   周瑞沉默不言,坐在旁边的周夫人却是笑道:“这明家姑娘,倒是有些意思。”   性格天真,对很多未知的危机,却有着天然的敏锐反应。   “一开始,连你都未曾察觉,那个故事有什么问题,她仅是听了几句,就直接打断。不表明身份,亦不仗势欺人,而是花钱让对方心甘情愿改变故事内容。”周夫人感慨:“不愧是明家人,即使寄养在外,仍旧有着明家人的魄力与果断。”   难怪向来与文臣关系不怎么样的苏贵妃,都喜欢这个未来儿媳妇。   “是吗?”周筱怀疑母亲对明玖珠可能有什么误会,明家妹妹果断?   想起对方捂着空荷包,心疼银子时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周筱沉默了。   误会就误会吧,如果当场拆穿,母亲会很尴尬。   她老人家开心就好。   明月宫中,苏贵妃正在揽镜自照,香绢匆匆走到她身边,神情有些怪异:“娘娘,宫外有一些跟殿下有关的……传言。”   “是说我儿嚣张跋扈,还是说他好奢靡享受?”苏贵妃神情平静地拿起眉笔,描补眉边。   “都不是。”   “欺压贫民,仗势欺人?”   “也不是。”香绢干咳一声:“外面传言,殿下只是表面凶悍,实则是看到小动物受伤心疼,看到他人受苦就会流泪的良善人。”   “什么东西?!”苏贵妃手一抖,眉笔差点戳到自己鼻梁上:“你确定说的是我儿,而不是齐王?”   “确实说的是我们殿下。”香绢道:“传言还说,宸王府里养了许多厨子,其实是一些受了重伤的士兵,殿下不忍他们失去生活能力,才让他们在府中做事。”   “殿下凶神恶煞买走老人的萝卜,其实是看出他家庭困难,找理由给他银钱。”   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府王爷,会自己去买萝卜,但民间流言嘛,有时候难免会闹点“皇上用金扁担”“娘娘烙饼放很多油”的误会。   听香绢说完“送老人回家”“凶神恶煞给乞丐送钱”“美女引诱坐怀不乱”等离奇故事,苏贵妃沉默许久,这说的是她儿子吗,那分明就是菩萨。   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苏贵妃打断香绢正在讲的故事:“别讲了,别讲了,听着实在别扭。”   苏贵妃不解:“如此离谱的传言,究竟从哪来的?”   香绢:“奴婢也不知是从哪传出来,这几日莫名其妙就传开了。”   “难道……又有什么针对我儿的阴谋?”苏贵妃想了想,怎么也想不通:“可传这种谣言,怎么看都是对我儿有利,幕后主使图什么?”   他们母子在宫里向来招人眼,其他人在背后嫉妒得咬牙切齿,日日焚香祈祷他们倒霉,不可能费这么大的劲,替她儿修饰美名。   这是以德报怨,还是花钱做慈善?   美名是很好,就是编得过于浮夸,她这个做亲娘的,都觉得不太好意思。   “这就是你跟我说的,办妥了?!”宁妃听完下人的汇报,召来办事的宫女:“你拿着本宫的银子,究竟是在替本宫办事,还是替宸王办事?!”   五百两,整整五百两,得到的就是这种结果?!   “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前几天都还好好的,哪知道茶楼里的女客就喜欢外表霸道内心温柔的王爷……”宫女声音越来越弱:“那女先生说,说书人就该讲客人喜欢的故事,不愿意继续讲我们给过去的话本内容。”   “她如果不愿,就继续加钱。”宁妃强忍怒火:“如果她加钱也不愿意,还可以找其他人,这点还需要本宫来教?”   “娘娘……”宫女十分为难:“现在京城女客已经不喜欢谦谦君子故事,都爱听霸道王爷或是高傲侯爷。”   自从霸道恶王温柔心的故事红火后,就有无数说书先生跟风杜撰此类故事,其他什么书生小姐,狐仙将军的老套路故事,都没什么人爱听了。   “这些人是不是脑子有病?”宁妃忍不住反问:“云渡卿那样的王爷,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喜欢?”   宫女见宁妃被气得不轻,赶紧出言安慰:“娘娘,她们喜欢的不是宸王,而是杜撰出来的那个人物。”   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已经有很多女子把宸王等同于故事里的那个霸道王爷。   这事她不敢告诉宁妃,怕被盛怒之下的宁妃责罚。   “滚下去!”宁妃一脚踹在她的小腹上:“没用的东西!”   宫女捂着肚子:”请娘娘息怒,奴婢告退。”   她踉踉跄跄地走出内室,小宫女伸手扶住她:“白芍姑姑,你没事吧?”   “我没事。”宫女忍着小腹处的剧痛,推开宫女的手,冷汗沿着额头落下:“娘娘今日心情不太好,你们小心伺候着。”   小宫女面色顿变,她担忧地看着白芍,白芍只是捂着小腹,一步步走到门口,跨过门时,跌倒在地。   “姑姑。”小姑娘不敢大叫出声,她跑到白芍身边:“我扶你回去。”   “别闹。”白芍有气无力道:“你不要命了?”   “娘娘心情不佳,又怎么能容许你擅自离开。”白芍扶着门框站起身:“我没事,你快回去。”   整个兰絮宫都知道,宁妃娘娘最恨宫里下人对她不敬。据传她未进陛下潜邸前,因生母身份低微,身为庶女的她,经常遭受下人冷冷待欺辱,所以陛下登基后,便不喜欢不听话的下人。   不过这只是兰絮宫下人之间,偷偷交流的传言,谁也不敢去求真伪。更何况这些年娘娘与平远侯府的关系十分亲近,不像受过冷待。   “白芍姑姑。”一个小太监追出来:“娘娘让你去问问殿中省,什么时候把新茶送来。殿下大婚在即,娘娘说宫里的物件,都该换一换。”   “我知道了。”白芍松开捂着肚子的手:“我这就到殿中省走一趟。”   小太监看着脸色惨白的白芍,想说什么却不敢开口,最后小声说了句:“姑姑,请顾惜身体。”   “明姑娘,那边是殿中省设的内府,平日负责后宫妃嫔的一应用度开销。”香绢指着不远处的一栋小房子:“这是陛下登基后,担心内侍克扣妃嫔用度,特意设置的内府。”   先帝在位时,不受宠的妃嫔,经常吃残羹剩饭,喝冷水烂茶,日子过得比下人还不如。   香绢看了眼玖珠,发现明姑娘对一切都很好奇,仿佛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她找不到乐趣的。这些日子娘娘隔三岔五召明姑娘进宫,两人凑在一起赏画聊天,时不时对妃嫔们抄写的经书,提一些小小的建议,相处得十分愉快。   唯一不太快乐的,恐怕只有那些一场赤诚之心,“坚持”要抄写经文的妃嫔。   娘娘把小姑娘叫进宫,又担心她会闷,就让她带着明姑娘到四处走走。现在整个皇宫,除了陛下与各位娘娘的寝宫,已经快要被她们踏遍了。   下次明姑娘进宫,她已经不知道还能带她去哪了。   “香绢姑姑。”玖珠拉了拉香绢的袖子:“我去前面看看。”   “怎么了?”香绢不解地看着玖珠,见她朝一棵梅树下走去。   白芍蜷缩着身体,背靠着树干,冷汗渗透了后背。她无力地半睁着眼睛,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小腹处如同刀割般的疼痛,提醒她还活着。   腹部的疼痛,似乎传遍了全身,连大脑都因为无尽的疼痛,叫嚣着要炸开。   “你还好吗?”   她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少女。   少女穿着红色斗篷,鬓边的步摇在闪闪发亮,连灰蒙蒙的天空都被照亮。   “香绢姑姑,她好像快要晕倒了。”   白芍晕过去之前,看到少女脱下了身上的披风,盖在了她身上。   ……   “陛下。”刘忠宝把一份密函交到了隆丰帝手里:“贵妃娘娘千秋宴上,其意图给娘娘送绣图的幕后主使,查出来了。”   隆丰帝打开密函,看清上面的名字,把密函轻轻放到桌上:“刘忠宝,朕登基多少年了?”   “陛下,今年是隆丰十三年。”   “朕记得,当年渡卿与朕一起被关在暗室,还不到八岁。”他叹息一声:“转眼已经这么多年了。”   “摆驾清风阁。”   清风阁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药味,躺在床上的女人用锦被紧紧裹着自己,咳得撕心裂肺。   纱帐外传来脚步声,她吃力里掀开纱帐,先是一喜,随后慌乱无比。   她想挣扎着爬起来,最终还是无力地躺回了床上。   “好好躺着吧。”隆丰帝没有靠近床边,他看着这个憔悴的女人,眼神中无喜无怒。   “陛下今日来,是来看我,还是为苏眉黛那个女人讨公道而来?”她猛咳几声:“我与陛下年少相知,最后却比不过一个商户女,真是可笑。”   “陛下!”她不甘心地看着隆丰帝:“难道整个后宫除了她苏眉黛与云渡卿,其他女人孩子都不是人吗?”   “自开朝以来,再无帝王比朕待妃嫔宽厚。”隆丰帝叹息一声:“杨氏,你不该把手段用在朕的爱妃身上。”   “爱妃?哈哈哈哈哈,爱妃?”杨氏凄厉地反问:“只有苏眉黛,才算你的女人?”   看着杨氏眼底对苏贵妃的恨意,隆丰帝开口:“显德三十年的事,朕早就知道了。”   杨氏怔住,良久后她似哭似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屋子内安静下来,许久后,她挣扎着坐起身,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笑得流出了眼泪,喃喃自语:“陛下说得没错,你确实是个宽厚的帝王。”   那一年,陛下被幽禁在王府之中,后宅的女人为了家族的未来与荣耀,选择背叛自己的夫君。   后来计划失败,王爷登基,她以为这件事,已经成为陛下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的秘密。   是她错了,在这皇城中,怎么可能会有永远不被人知道的秘密。   “哈哈哈哈……”   杨氏笑出了眼泪,后宫里其他女人,平日高高在上地嘲笑她,殊不知她们曾经的所作所为,早落入了陛下眼中。   多可笑啊,她们都多可笑。   玖珠早上起来,发现家里走廊上的红灯笼,全部都撤了下来。   “春分姐姐,怎么灯笼全都换了?”玖珠仰头看着蓝色灯笼,觉得有些别扭。   “宫里的杨嫔娘娘病殁,老爷是礼部三品大员,九日内不宜悬挂红灯笼。”春分给玖珠披了一件素色斗篷:“等下夫人可能会带你去宫里吊唁,你跟在夫人身边就好。”   玖珠恍然,难怪今天春分姐姐特意给她挑了身素色衣服,连发钗都是素银的。   “杨嫔是哪位娘娘?”   春分压低声音:“她是罪臣之女,其父兄在十几年前,与反王密谋逼宫。陛下登基后,怜她不知情,并未迁怒于她……”   “玖珠。”沈氏走进院子,朝玖珠招手。   玖珠小跑到沈氏面前:“母亲,我们现在就要进宫?”   “春分已经告诉你了?”   玖珠点头。   沈氏打量女儿全身,确认没有不妥之处,带着她出了门。   宸王穿着一身素服,走在宫道上时,发现一些宫女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眼见有宫女差点摔倒撞进他怀里,他闪身躲开,疑惑地问福贵:“这宫女怎么回事,路都走不稳,怎么在宫里当差?”   福贵看着那个摔得七荤八素的宫女,心下想,可能这个宫女也听了《霸道王爷俏宫女》的离奇故事?   宸王看也未看趴在地上,泪水即将滑落的年轻宫女,不耐地对两个太监道:“赶紧把人扶回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本王把她推倒的。”   话音刚落,背后就传来玖珠唤他的声音。   “殿下!”   玖珠小跑着来到宸王跟前,她看了看跪趴在地上的宫女,又看了看宸王,满脸疑惑:“殿下?” 第27章 有罪 她竟然对温柔善良的殿下说谎了……   见到玖珠出现, 宸王扭头瞪了随侍太监两眼,早说让你们赶紧把人扶回去,这下他要怎么跟明小猪解释?   “这个宫女姐姐摔倒了?”玖珠注意到有两个太监站在宫女旁边, 笑盈盈地小声夸赞宸王:“殿下真善良,看到宫女摔倒, 特意安排人去扶她起来。”   “本王当然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宸王腰背挺了挺, 下巴微仰, 君子风度尽显, 他见玖珠穿着一身素净:“你怎么也来吊唁?”   “母亲说,我们家原可以不来,但我与殿下订了亲, 与别人家不同。”玖珠看了眼还趴在地上的宫女:“母亲腹有诗书,我听她的准没错。”   听到“订亲”两个字,宸王不自在地别开头:“那、那我带你过去, 杨嫔的葬礼一切从简, 你跟我去上柱香就行。”   “等下。”玖珠拽住宸王的袖子。   宸王回头看她,以为她不愿跟自己一起走:“你要跟令慈一起?”   “不是。”玖珠指了指他的腰间:“殿下, 先把这个玉佩摘下来。”   玉佩没有什么特别,只是绳结跟垂流苏都是鲜艳的红色。   宸王想说, 一个连面都没怎么见过的嫔妃,他能换身素色衣服去上香,已经很给逝者面子,没必要连一块玉佩上的红络子都注意。   开始对上玖珠乌溜溜的眼睛, 他叹口气, 三两下解开玉佩,放到玖珠手里:“你帮我拿着。”   “好。”玖珠笑眯眯点头,把玉佩放进素白荷包里装好。   宸王往前一走, 差点被什么东西绊倒,低头一看,刚才那个宫女还躺在地上。   怎么回事,想要污蔑他推女人,也不用做得这么明显?   “姑娘,你没事吧?”玖珠弯下腰,单手把宫女从地上拉了起来。   宫女:“……”   她怎么不由自主就站起来了?   “受伤没有?”玖珠弯腰帮她拍了拍裙摆上的尘土。   宫女愣愣地摇头。   “明小猪,走了。”宸王站在几步外,背在身后的手指头,朝着玖珠勾啊勾。   “来啦。”玖珠朝宸王应了一声,低头对宫女道:“走路多注意脚下。”   说完,小跑着到宸王身边,与他并肩前行。   宫女怔怔看着两人的背影,原来并不是什么霸道王爷俏宫女,而是霸道王爷娇小姐。   她低头看着被玖珠拍过的裙摆,脸颊微微发红,不用太监扶,自己捂着脸小跑着离开了。   杨嫔的灵堂设在皇宫西面的殿里,前来祭拜的命妇已经离开,只剩下寥寥几位皇亲,漫不经心地站在殿外,显然只是来走个过场。   玖珠不懂宫中丧葬规格礼仪,所以并不知道,按照常例,妃嫔死后,葬礼规格会比她本身品级高一等,或者直接恩封一级。   然而杨嫔的葬礼,并没有任何加恩,甚至连谥号都没一个。   礼部拟好了谥号,却被皇上打了回来,理由是杨嫔喜静,丧葬一切从简。   这样一来,谁还不明白,陛下并不看重杨嫔。   灵堂前清冷,宸王低头问玖珠:“冷不冷?”   玖珠摇头,她取了香,在灵堂前恭敬鞠躬,把香插进香炉中。   跪在地上小声哭泣的宫女,朝她与宸王磕了一个头。   看了眼供奉在上方的灵牌,宸王把香插好,在他印象里,杨嫔不太爱说话,身体很虚弱,宫中很多聚会,她都不出现。   风吹动灵幡,他转过身,捻起玖珠袖子上的一小片衣角,把人带出灵堂。   “走,我带你去明月宫换身衣服。”小姑娘可不能穿得白白惨惨,不好看。   “殿下。”玖珠犹豫道:“母亲还在外面等我……”   “你放心,福贵已经去给明夫人传话。”宸王继续拉着玖珠往前走:“在明月宫用完午膳,我送你回去。”   “殿下不用去礼部?”玖珠犹豫:“这样会不会耽搁你的正事?”   “今日给杨嫔设祭,在京中的皇子公主都会入宫吊唁,我已经跟礼部尚书告了假,今天不用去礼部。”宸王抬头望天:“明小猪,今日不宜谈公事。”   “五弟。”   “见过宸王殿下,明姑娘好。”   宸王松开捻着玖珠衣角的手,挑眉看向齐王与孙采瑶:“是四哥啊。”   自从上次他强逼着齐王避行后,两人除了在朝堂上见面,私下还没说过话。   玖珠屈膝向齐王行礼,齐王对她微微颔首。他看了眼两人身上的装束:“五弟已经给杨嫔上完香了?”   在云渡卿身上,他没有看到任何艳丽的颜色,跟平时张扬的穿戴完全不同。   “四哥今日来得有些晚了。”注意到云延泽看了两眼玖珠,宸王旁若无人地把玖珠往自己身后拉了拉:“你们自去,我带明姑娘回明月宫。”   回?   孙采瑶注意到这个字,她抬头看了眼宸王,带明玖珠去见苏贵妃,用“回”这个字?   近几日京城里流行的霸道王爷故事,连她也听过。或许是因为平日的宸王太过嚣张跋扈,平日大家看到他,满心满眼都是敬畏与惊惧,根本无暇注意他的容貌。   直到今天,孙采瑶才发现,宸王有着一张十分俊美的面容,他几乎完美继承了皇上与苏贵妃五官上的所有优点,即使穿着素衣,仍旧十分张扬耀眼。   “五弟请随意。”齐王收回视线,侧首对孙采瑶温柔一笑:“孙姑娘,我们进去吧。”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击掌声。齐王面色一肃,垂首退到一边。   玖珠偷偷朝击掌声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赶紧把头低了下去。   是皇上。   隆丰帝看到两个儿子,从龙辇上下来。   不等两个儿子行礼,隆丰帝直接抬手免了他们的礼:“都站在风口上作甚,不冷吗?”   身后的太监,很有眼色的抱来两件大氅,准备伺候两位皇子披上。   宸王拿过披风,直接披在玖珠身上,转头对隆丰帝道:“父皇,你出门怎么不带两件女孩子能穿的大氅,瞧瞧,都拖到地上去了。”   齐王低头看了眼刚披在自己身上的大氅,又看了眼身边的孙采瑶,理大氅的手微微一僵。   隆丰帝被他的话逗笑:“这是殿中省新送上来的大氅,朕还没上过身,你倒是嫌弃上了。”   玖珠被毛茸茸的大氅裹着,只露出半张小小的脸蛋,她用手扒拉了两下大氅,像是只被壳压住的小乌龟。   宸王看她这个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殿下。”玖珠听见宸王笑自己,瞪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我没笑你,笑别人呢。”宸王干咳一声,帮玖珠理好大氅,终于让她整张脸都露了出来。   玖珠小声嘀咕:“殿下这个谎撒得一点都不高明。”   就算是傻子,也能听出他在笑她。   隆丰帝假装没有看见两个小辈说悄悄话,他转头看向齐王:“延泽,你婚事在即,不宜见孝,在殿外拜过就回去吧。”   “是,父皇。”齐王拱手行礼。   他与孙采瑶的婚礼就在七日后,杨嫔死在这个紧要关头,仿佛为这场婚礼,也增添了一抹不吉利的阴影。   可是婚期是钦天监早就定下的,再改不吉利,不管是他还是孙家,都只能装作不在乎杨嫔的事。幸而杨嫔品阶不高,葬礼也没有大办。   母妃说,父皇不愿大办杨嫔的葬礼,就是因为顾及他与孙采瑶的婚事在即。   他不知道母妃此言的真假,但既然父皇现在提到婚礼,至少说明他是在乎这场婚事的。   “渡卿,你带着明家小姑娘准备去哪?”隆丰帝见两个小孩还在悄声说话,干脆出言打断。   “父皇,儿臣准备带明小……姐去明月宫换身衣服。”宸王把手背在身后,一脸“我只是随便照顾一下小姑娘”的表情。   “刚巧朕也要去你母妃处,你们两个陪朕一起过去。”隆丰帝看了眼灵堂外挂着的灵幡,很快收回视线,再也没看灵堂一眼。   “您坐步辇,儿臣跟明小姐走路,也赶不上您啊。”宸王低头看了眼玖珠身上又大又长的大氅,厚着脸皮道:“要不您赏恩,让儿臣跟明小姐也坐步辇过去。”   “从小到大你就爱偷懒。”隆丰帝无奈笑道:“走吧,让你们俩坐步辇。”   “谢父皇。”   玖珠见宸王谢恩,赶紧也跟着屈膝行礼谢恩:“臣女谢过陛下。”   宸王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怕她一个倒栽葱摔地上。   很快有大力太监抬来步辇,宸王扶着玖珠到其中一个步辇上坐下后,才转身去了另一个步辇。   隆丰帝笑看着这一幕,这个傲气的孩子,也知道关心小姑娘了。   “恭送父皇。”齐王拱手,目送帝王仪仗离开后,解下身上的大氅,交到随侍太监手里。   “殿下……”   “本王不冷。”他转头温柔地看向孙采瑶:“孙小姐,上完香本王送你回府。”   看着齐王温柔的双眼,孙采瑶羞涩一笑:“多谢殿下。”   步辇在明月宫停下,宸王潇洒地走出步辇,把手臂递到玖珠面前:“扶着我走。”   站在旁边的宫女,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殿下还是当她不存在吧。   玖珠扶住宸王的手臂,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小声说:“殿下,我有一点点热。”   宸王瞅了眼走在前面的隆丰帝:“先忍忍,等进了屋我就帮你脱掉。”   玖珠赶忙点头,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加快。   苏贵妃正在屋子里假寐,见到三人进来,笑着起身,隆丰帝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没让她行礼。   “陛下怎么带着渡卿跟玖珠一块过来了?”   “路上遇到他们两个,就把他们一起带了来。”隆丰帝牵着苏贵妃一起在贵妃榻上坐下。   苏贵妃看了眼两人身上的衣服,就知道他们去了哪。   “儿臣带明小姐来母妃这里蹭饭的。”宸王帮着玖珠脱下厚重的大氅,递给旁边伺候的宫女:“顺便求母妃找身适合小姑娘穿的衣服,给她换上。”   苏贵妃笑着道:“我道是为了什么,原来是蹭吃蹭喝。今儿若不是玖珠来,我就不留你了,看在玖珠的面上,且让你吃一顿。”   玖珠知道贵妃娘娘在说笑,她捂着嘴偷偷笑,不过因为身上的素衣还没换下,所以不敢靠近贵妃。   “香绢,带玖珠去洗漱更衣。”苏贵妃起身走到玖珠身边,握了握她的手:“我这里不讲究那些东西,往日你来这里怎样,今天还怎样。”   说完,她看向宸王:“你自己换身衣服去。”   “谢谢娘娘,臣女先告退。”玖珠闻到了贵妃身上淡淡的香味,朝她甜甜一笑。   苏贵妃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怎么会有这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香绢带着玖珠走进屋子,取出一套全新的衣服:“明姑娘,这身衣服是娘娘吩咐殿中省为您做的,您试试合不合身?”   “谢谢姑姑。”玖珠换上新衣服,宫女端来水给她洗漱,香绢取下她发间的银簪,为她重新束发:“姑娘模样长得真好。”   “是娘娘为臣女准备的衣服漂亮。”玖珠对镜中的自己笑了笑。   “美服配佳人,刚刚好。”香绢放下梳子,“姑娘看看,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姑姑的手很巧。”玖珠偏了偏头,发间的步摇也跟着轻轻摇晃。   “姑姑,前几日那个晕倒的姑姑怎么样了?”玖珠想起几日前,跟香绢姑姑一起遇见的宫女。   香绢微愣,她帮玖珠扶了扶发钗,笑着道:“姑娘不用担心,她没有性命之忧。”   “没事就好。”玖珠放下心来,看到那个宫女身下全是血,她差点以为救不回来了。   “姑娘心善,让人去太医院为她拿了药,她用完药的第二天,就醒了。”香绢与白芍各为其主,两人关系实在算不上好,但她怎么也想不到,白芍身为兰絮宫的大宫女,会伤得那么重。   在后宫里,宫人受了伤还不敢言语,只有一个可能,出手伤人的,是他们主子。   宫里的那些阴私,她没有告诉天真的明姑娘,免得吓到她。   宸王换好衣服,走出门刚好遇到从对面走来的玖珠。打量着对方身上水蓝色裙衫,他满意地点头,这才对嘛,小姑娘穿这些颜色多好看。   “殿下。”玖珠看到宸王,瞬间露出大大的笑脸。   宸王忍了又忍,最终没有忍住,走到玖珠面前,伸手捏了捏她头顶上看起来有些可爱的发包包。   “殿下,这是姑姑特意给我梳的新发髻。”玖珠对新发髻很满意,见殿下伸手捏,有些心疼却没有躲开。   “香绢的手艺更好了。”宸王见玖珠一脸心疼的模样,把手收了回来。   “殿下谬赞了。”香绢笑:“姑娘长得好看,梳什么样的发髻都好看。”   听了这话,宸王往后退了一步,仔细打量玖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小模样确实挺标致。   玖珠不解地看着他,殿下为什么用这么奇奇怪怪的眼神看她?   “嗯,确实不错。”   话音刚落,他注意到角落里有小宫女偷偷看他,见他发现后,全都把头缩了回去。   今天这些宫女是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那么不对劲。   “香绢。”宸王问:“最近宫里有什么与本王相关的奇怪谣言?”   听到殿下这么问,香绢忍不住笑:“确实有几个奇怪的谣言,但不是宫里传出来的,是宫外传进来的。”   宸王皱眉:“宫外?”   香绢强忍着笑意点头:“殿下若是好奇,去外面茶馆走一走,就知道了。”   “你知道吗?”宸王看玖珠。   玖珠低头看鞋尖,好像……也许……可能……大概跟她有那么一点关系?   “明小猪?”宸王眯着眼睛看她。   “殿下,臣女什么都不知道。”玖珠猛地摇头:“什么都没听说。”   “真的不知道?”宸王看着满脸心虚的玖珠,差点气笑,她就差没在脸上写着“我在撒谎”四个大字。   玖珠用力地摇头。   嘤,她竟然对温柔善良的殿下说谎了。   她有罪! 第28章 马屁儿臣现在就给您研磨?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 宸王看着热闹的茶楼,抬脚往里走,走了两步, 回头见玖珠站在门外没有跟过来:“怎么了?”   玖珠摇头:“没什么。”   她慢慢挪动着小碎步,焉哒哒地跟在宸王身后。   宸王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拉着人往楼上走。   “殿下。”玖珠乖乖走在他身边, 小声说:“楼上女客多……”   “没关系, 本王不讲究这些。”走上楼,宸王听到一些女子的叫好声,他掀开珠帘, 看到里面坐了很多女客,稀稀拉拉几个男客夹在一堆女人之间,满脸的生无可恋。   周书诚就是其中之一, 他看了眼精神抖擞的妹妹, 长长叹息一声,转首间吓了一大跳, 宸王怎么会来这里?   他弯下腰,企图靠其他客人把自己遮住:“妹妹, 我们快走吧。”   “再等等。”周筱不为所动:“马上就到霸道王爷剿匪救美了!”   “只见霸道王爷手持九尺长矛,骑马冲进匪窝。刹那间,飞沙走石,日月无光!”   台下传来女子的叫好声, 周书诚默默用手遮住脸, 已经不敢去看宸王的脸色。   “土匪被王爷英姿折服,跪在地上连连求饶,浑如落水狗。”   听到霸道王爷救下柴房里的弱女子, 身披月光消失在黑夜中,女客们激动不已地开始打赏。   看着这些疯狂的女客,宸王扭头看玖珠,拉着她在后面的空桌坐下,随侍连忙吩咐堂倌端来瓜果点心。   “来,边吃边听。”宸王把点心推到玖珠面前,取笑道:“哪有王爷单独去剿匪,除非脑子里装的全是浆糊。”   玖珠拿点心的手抖了抖,悄悄缩了回去。   “怎么不吃?”宸王见她把手收回去,给她换了盘点心:“不喜欢?”   “再来一段,再来一段!”   一个阔绰的女客,扔了粒金子在台上。女先生看了眼闪亮的金子,端起茶猛灌几口:“既然诸位客人如此热情,那我就继续给大家讲,霸道王爷剿匪回京,受万岁嘉奖的故事。”   故事情节越来越精彩,台下有女客小声说:“也不知道真正的宸王长什么样子,可惜王公贵族轻易不能接近,不然我肯定好好看一看。”   听到这话的宸王,这个故事里脑子不太好的霸道王爷,跟他有什么关系?   “殿下,臣女也觉得这些故事没什么意思。”玖珠扯了扯宸王的袖子:“要不我们先回去?”   “先等等。”宸王徒手掰开一个梨,分给玖珠一半,想到分梨的寓意不好,把另外一半也塞到她手里,冷笑:“本王倒要听听,这个霸道王爷的故事有多荒诞。”   玖珠咬一口左手的梨,又咬了一口右手的梨,嘴巴被塞得满满当当,她偷偷打量着宸王脸上的表情,开始思考殿下如果生气,她该怎么办。   “霸道王爷拿着万岁赏赐的金簪,骑马疾行到小姐府上。小姐的父亲允诺,只要他剿匪成功,就把女儿嫁给他。”   “呵。”宸王冷笑出声,朝中哪个大臣敢用这种态度对待皇子?   这么乱七八糟的故事,竟然也会有人喜欢?   “你们说,宸王到底有没有给他未婚妻送金钗?”   “送过,送过,这事我听说过。不久前,宸王在描金楼买了很多金银首饰,让人送去了明侍郎府。”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姑姑在描金楼做事,平日专门接待女客,她回来跟我们说,宸王出手特别大方,给未婚妻买了一大堆首饰。”   听到女客们的低声交谈,宸王偏头看玖珠,玖珠低着头默默啃梨。   故事结束,宾客们陆陆续续地离开茶楼。宸王坐在木椅上,双手环胸,看了眼台上弯腰收捡赏银的女先生,低头从袖子里掏出手帕。   “学生见过王爷。”宾客散去,周书诚不好再藏,只能硬着头皮去给宸王行礼。   把手帕递给玖珠,宸王看了眼周书诚,见他穿着国子监学子的衣服,眉头轻皱,怎么连浓眉大眼的书生,也爱听这种乱七八糟的故事?   “今日陪舍妹到茶楼听书,不曾想会遇见王爷。”周书城不知道宸王如何看待自己,但是这种关键时刻,他还是要撇清自己的:“王爷,也是来听书的?”   宸王反问:“你觉得本王像是喜欢听这种故事的人?”   周书诚沉默。   像不像的,你人不是在这?   “明妹妹。”周筱收拾好东西,转头看到玖珠与宸王,面色微变,给宸王行了礼后,小声问玖珠:“妹妹何时过来的?”   重点是,宸王有没有听到女先生讲的故事?   玖珠捏着宸王的手帕,小声说:“女先生讲王……王爷斩杀匪首时,我们就过来了。”   周筱给玖珠使了一个眼神,那还不趁着王爷没有反应过来,带着人赶紧走?   玖珠打起精神:“殿下,故事听完了,我们……”   “姑娘,是你啊?!”女先生捧着装满赏钱的荷包,满脸是笑地走向玖珠:“好几日没见姑娘,我都没机会好好感谢你。”   宸王扭头看玖珠,玖珠默默地往门口蹭,被他一把逮了回来。   “幸而上次听了姑娘的话,自从我讲恶王爷的故事后,客人给的赏钱越来越多。现在十街八巷的说书人,都跟着我讲了。”女先生朝玖珠行礼:“多谢姑娘帮在下指明一条生财路。”   玖珠底气不足道:“我只是让你多讲讲他的故事,这些故事内容可不是我讲的。”   “姑娘良善,为咱们这些讨口饭吃的人,指了赚钱的路还不居功。”女先生对玖珠感激无比,“姑娘下次若还想听什么故事,尽管告诉在下,在下按照你的喜好给你讲。”   “不、不用了。”玖珠不太敢看宸王的脸色:“你先去忙,我有些事还要处理。”   女先生看了眼玖珠身边的俊美男子,露出了善解人意的微笑:“在下不打扰姑娘了,姑娘请随意,告辞。”   女先生识趣地离开,周筱担忧地看着玖珠,周书诚不敢打扰宸王,硬生生把她拉走。   “把外面拦着,别让其他人进来。”宸王抬了抬头,让护卫去外面守着。随侍们互相看了一眼,躬身退到了珠帘外。   叩,叩,叩。   宸王食指指节轻轻叩着桌面,看着大气也不敢出的玖珠:“来,坐着说话。”   “殿下,臣女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水汪汪的眼睛,对着宸王眨啊眨:“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看着她一副小可怜模样,宸王不气反笑:“你先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事情缘于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   宸王伸手轻轻戳她的包包头:“讲重点。”   “我到茶楼听书,发现女先生讲的美王恶王意有所指,就不让她讲了。”想到那天花出去的银子,玖珠心头隐隐作疼:“为了让女先生改故事,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月钱,两个月呢。”   “你一个月多少月钱?”见她心疼成这样,宸王有些好奇。   玖珠伸出了两根手指。   “两百两?”宸王啧了一声,都说明敬舟为官清廉,看来是真的。   玖珠睁大眼睛:“怎么可能有那么多,是二十两。”   二十两已经很多了,以前在道观,她跟师父们一年都花不了这么多。   二十两?   宸王怜悯地看着玖珠,这小姑娘过着什么穷苦日子?   难怪当初只赔了一粒碎银子给他的大将军当丧葬费,原来是太穷了。   “故事里,美王爷哪哪都好,把恶王爷说得那么差,分明就是有坏人故意在抹黑殿下。”玖珠超小声道:“殿下那么好,凭什么要任由坏人抹黑你?”   “所以你就把所有钱都花在改故事上了?”宸王看着这个梳着包包头的少女,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奇怪,只想再戳戳她白嫩的脸蛋。   “虽然有那么一点点心疼,但只要没人说殿下的坏话,那还是很划算的。”说到这,玖珠心虚地低下头:“只是臣女没有想到,故事会变得越来越离谱……”   面对这样一张可怜巴巴的脸,哪个忍心去责备?   这是明小猪的错吗?   分明是那些说书人的错,明小猪能有什么坏心思,只是想维护他而已。   “故事而已,霸道王爷就霸道王爷,反正又没指名道姓说是本王。”宸王挑眉:“下次再遇到这种事,用不着掏钱,直接报本王的名号,看谁敢不听你的。”   玖珠摇头:“殿下,不好这样的。说书人只是讨生活,我若是搬出你的名号,只会让她惶惶不安,日夜不宁,后半生都活在担惊受怕中。”   宸王站起身:“走吧。”   “去哪?”   “送你回去。”   马车在明侍郎府大门前停下,玖珠走下马车,仰头看骑在马背上的宸王,露出灿烂的笑。   “笑什么?”   “我只是想,能遇见殿下真好。”她的眼睛澄澈明净,眼瞳里是宸王清晰的倒影。   “殿下不仅温柔善良,而且还宽容大度。”玖珠歪了歪头:“殿下真的是神仙下凡吧?”   因为她,京城里冒出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霸道王爷故事,殿下都没责怪过她。如果不是神仙下凡,怎么可能如此温柔?   宸王看着认真的少女,耳尖瞬间红透。   陵州长大的女子,说话都、都这么黏糊糊吗?   本王英武魁梧,与温柔善良有什么关系……   “小姑娘懂什么。”他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耳朵:“早点回家,免得令尊令慈担忧。”   “嗯。”玖珠点了点头,转身准备走。   “等等。”宸王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递到玖珠面前:“拿去。”   玖珠不解地看着她:“殿下?”   “以后有什么想听的故事,想让说书人怎么改,就怎么改。”把银票塞在玖珠手里,宸王别扭地抬头望天:“拿去随便花,本王有钱。”   不就是有些离谱的霸道王爷故事?小姑娘爱听,就随她听去。   他一个大老爷们,不必跟黄毛丫头计较。   玖珠看到最上面一张银票的面额,倒吸一口凉气。   五百两?!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大面额的银票!   “殿下。”玖珠快速把钱塞回宸王手里:“这钱太多,我揣在身上会睡不着觉。”   万一丢了,被人偷了,她能哭三天三夜。   “出息。”宸王无奈地下马,在身上翻了翻,找到一张二十两面额的银票,以及几块碎银子,递到玖珠面前:“这点钱,你总要收下。”   见玖珠还想拒绝,他板着脸:“若再不收,我会生气。”   “殿下?”明敬舟老远就看到自家门口停了辆马车,走进一看,才发现是自家闺女跟宸王殿下。   仔细一瞧宸王想要塞给自家闺女的东西,居然是张二十两面额的银票,跟几块加起来不足四五两的碎银子。   他眼神微妙地看着宸王,心情十分复杂。   皇上十分宠爱宸王,时不时有赏赐送到宸王府,宸王几乎是所有皇子中最富裕的。   没想到这么富裕的皇子,对女孩子如此抠门。   宸王注意到明敬舟看自己的眼神:“……”   他活了二十一年,第一次被人怀疑吝啬,而且这人还是未来王妃的父亲。   “父亲。”玖珠看到明敬舟很高兴:“你下值了?”   “嗯。”明敬舟拱手向宸王行礼:“殿下来访,微臣有失远迎,请殿下到寒舍饮杯淡茶。”   “不用了。”宸王板着一张脸,把银票跟碎银子塞进玖珠手里:“本王还有事进宫一趟,就不打扰明大人了。”   “恭送王爷。”明敬舟礼貌微笑。   “殿下,等等。”玖珠怕拒绝这些银子,殿下真的会生气,只好收下。她掏出装在荷包里的玉佩:“你的玉佩……”   “送给你了。”宸王翻身上马,对玖珠道:“玉佩请高人开过光,你随意找个地方挂着就行。”   有了这块玉佩,明敬舟应该不会再怀疑他对女人吝啬?   玖珠看着宸王带着护卫骑马远去,扭头见父亲正朝着宸王殿下离去的方向露出笑意:“父亲?”   “没事,随为父回家。”明敬舟笑眯眯地看着玖珠手里的玉佩,把手背在身后,悠哉游哉地进了大门。   太央宫,隆丰帝刚放下朱笔,刘忠宝就走了进来。   “陛下,宸王殿下求见。”   “让他进来。”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隆丰帝起身走了几步。   “儿臣拜见父皇。”宸王走进殿内,作揖行了一个大礼。   这么规矩地行大礼,肯定是有事相求。隆丰帝问:“又在外面惹了什么事?”   是气晕了文臣,还是跟武将起了争执?   “父皇,儿臣最近一直在礼部好好学东西,何时惹过事?”宸王理直气壮道,“刚刚送明家姑娘回去,因为一些事心生感慨,想来跟父皇聊聊。”   “哦?”隆丰帝挑眉。   “明侍郎两袖清风,一心为民,在吃穿用度上,亦是节省。”宸王满脸敬佩:“此等作风,让儿臣佩服。”   隆丰帝耐心地等着下文。   “只是明家小姐是个娇娇嫩嫩的小姑娘,平日里胭脂水粉,钗环首饰都要花钱,囊中羞涩实在不妥。”宸王看隆丰帝:“好歹她也是您钦定的未来儿媳,身上掏不出几两银子,也是丢咱们皇家的脸,对不对?”   “朕记得你身上的银子不少……”   “父皇此话不妥,明家姑娘与我尚未成婚,我给她银票,她也不愿意花。”宸王干咳一声:“儿臣的意思是,您可以找个理由,给明家赏点金银。有您出面,那就是光明正大的事,谁也不能说三道四。”   “看来我儿对明家姑娘甚是喜爱。”   “儿臣只是不想未来王妃丢咱们皇家颜面而已。”宸王耳尖红若滴血:“父皇误会了。”   “罢了。”隆丰帝叹气:“本来朕打算看在你对明家姑娘重视的份上,给她封赏一个爵位。既然你对她并无太多感情,此事便作罢。明日朕就召明敬舟进宫,封赏他一百两金,让他有足够的银钱花在女儿嫁妆上。”   给明小猪爵位?   宸王连忙道:“父皇,母妃十分喜爱明家姑娘,她早晚都会嫁给我,这个爵位也是可以给的。”   有了爵位,明小猪每个月都能领俸银,在嫁给他之前,就不用为几十两银子心疼了。   说到“嫁”这个字,他的心尖升起一股又酥又麻的痒意。   “到底是爵位,也不能轻易给。”隆丰帝摇头:“朕再想想。”   “一个小小爵位而已,咱们云家旁支远亲里,封郡主县主的女子不少。”宸王想了想,接过刘忠宝手里的茶,躬身递到隆丰帝手里:“要不您就给明家小姐封个县主,既不打眼,又算体面。”   看着对自家点头哈腰,作揖连连的儿子,隆丰帝假作为难:“既然如此,看在你母妃喜欢明家女的份上,朕便给她这个县主爵位。”   “多谢父皇,父皇英明神武,忠厚仁恕,爱民如子。”宸王拍了一通马屁,随后走到御案边:“要不,儿臣现在就给您研墨?” 第29章 好人 小姑娘见过几个人,就说他是最好……   研了几下墨, 宸王回头见隆丰帝站在原地未动:“父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您今日写了圣旨, 明日儿臣受些累,把圣旨带去礼部抄录备份, 事儿不就办完了?”   隆丰帝朝刘忠宝抬了抬下巴。   刘忠宝从书架上, 取出一个锦盒, 笑眯眯地放到御案上:“殿下, 您看看这里面是何物?”   宸王放下墨,宫人伺候着给他洗手,他擦干手, 就打开了锦盒。   里面放着一份圣旨,宸王看了眼隆丰帝。   “渡卿,打开圣旨看看。”隆丰帝走到龙纹木椅上坐下, “有你想要的。”   “殿下, 您快打开看看。”刘忠宝也笑眯眯地催宸王打开圣旨。   他拿出圣旨打开,这是份晋封明侍郎之女为县主的圣旨, 只是圣旨上还没有用印。   “当日朕写下了两份圣旨,一份晋明敬舟为伯爵, 一份是封明家女为县主。”隆丰帝拿起御印,在圣旨上盖下鲜红的印章:“若你能安安分分去礼部,朕就给你未来岳父一份荣耀。若是你不愿,这份荣耀就给你未来王妃。”   未来夫君被他这个做父亲的宠坏了, 总要给人家一些补偿。   “明敬舟是个清醒明白人, 有这样一个岳丈,对你是好事。”隆丰帝把用过印的圣旨塞回儿子手里:“行了,明日你把圣旨拿去礼部登记造册, 再让李尚亲自去宣旨。”   “父皇。”宸王拿着圣旨,“合着……圣旨你早就写好了?”   所以他刚才那么卖力,是为了什么?   “怎么,不想要这份圣旨?”隆丰帝伸手欲拿回圣旨:“其实不给明家女爵位也好,朝中肯定有人对此事不赞同,这样也能少些争端。”   事实上,若不是渡卿提及,他是不打算把这道旨意颁下去的。   “只是册封一个小小的县主,又不是公主郡主,能有什么争端。”宸王把圣旨揣进怀里。怕隆丰帝反悔,宸王拱手作揖:“父皇,宫门快要落匙,儿臣先行告退。”   “无碍,你宿在侧殿便是。”隆丰帝瞥了眼墨汁已经溅在外面的砚台,这哪是帮着研墨,分明是搞破坏。   “多谢父皇好意,儿臣还是回王府睡,免得文官又唧唧歪歪。”宸王摸着怀里的圣旨,“儿臣告退。”   看着儿子捂着圣旨跑开,隆丰帝用笔蘸了蘸砚台里的墨,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刘忠宝,离齐王与孙家小姐成婚还有几天?”   “回陛下,还有六日。”   隆丰帝写完一页字,端详片刻,放下笔:“当初没让孙家女与我儿定亲,是件好事。”   “婚礼吉时照旧,不必再改。”他想了想,“兰絮宫那里,送两匹贡缎过去。”   “陛下如此偏心!”宁妃把两匹贡缎推落在地,气得红了眼眶。   杨嫔刚逝,她担心对延泽大婚吉时有妨克,钦天监那边却说什么吉时已定,大婚流程皆已准备好,不可更换。   送这两匹布来算什么,打发猫狗?   “娘娘。”白芍弯腰捡起地上的贡缎:“切莫气坏了身子。”   宁妃没有理她,自从她上次办事不力后,在宁妃面前便没有往日那般得脸。   “娘娘。”一个太监匆匆进门:“今日礼部去明侍郎府宣了一道圣旨。”   “什么旨意?”   “封明侍郎之女为县主。”   “陛下不是刚给明敬舟封了伯爵?”宁妃追问:“这个消息可能确定?”   “外面都已经传遍了。”小太监见娘娘脸色难看,小声道:“外面都在传,明侍郎简在帝心,前……前途无量。”   “他们明家三兄弟,皆在朝中任重职,还要如何前途无量?”宁妃冷笑:“陛下分明是给云渡卿做脸。”   明家有三个兄弟,怎么好事全落在明敬舟一家身上了?   无非是有个即将嫁到宸王府的女儿,陛下才一次又一次给明敬舟家赏下恩典。   明家不过是跟云渡卿沾点边,就被陛下如此光明正大的偏爱,可怜她的延泽,与孙家女成亲在即,都没有等到一份恩典。   论清贵,论家世,论名望,孙家哪点比不上明家?   归根结底,不过是偏心罢了。   她咬牙冷笑:“明敬舟那个女儿,也是个如苏氏那般,趋炎附势心思歹毒的小贱人。”   垂首立在旁边的白芍,微微抬了一下头。   “红梅。”宁妃叫来另一个心腹宫女:“明家养得如此好女儿,让明家上下受尽陛下恩宠,外面多多少少会有流言传出,对吗?”   “娘娘说得对。”红梅见自己得到娘娘重用,朝白芍得意一笑,低头应下宁妃的命令:“生儿不如生女好,谁不艳羡明家有此恩典呢。”   宁妃满意点头:“本宫倒要看看,清贵的明家,在这些艳羡下,是对宸王感激涕零,还是敬而远之。”   一个明玖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家三兄弟。   她绝不允许明家三兄弟成为云渡卿的助力,一个商户女生的贱种,如何与她的延泽相比!   玖珠回到京城还不到半年,明家就接到了三道圣旨,要不是听甫六哥说过,圣旨轻易不外发,她差点以为这是很随便的东西。   她看着圣旨上,封她为县主的理由,内心有些茫然。   她何时给仙逝的圣母皇太后抄过经书,又何时为贵妃娘娘操劳过?   无中生有?   “给杨嫔上香那日,陛下跟苏贵妃跟你说过什么?”就连沈氏也觉得,陛下对他们一家过于大方了。   众所周知,陛下在给爵位这件事上很抠门,然而短短一两月内,陛下连给了他们家两个爵位。   “没说什么特别的。”玖珠摇了摇头, “陛下与娘娘待女儿很是慈爱,并未提及爵位的事。”   “昨日宸王殿下送你回来,为何会拿出银钱来?”明敬舟开口,“册封玖珠的圣旨,是今天一早,宸王带来的。”   据礼部小吏说,礼部官署大门刚开,宸王就带着圣旨来了,催着一应官员登记造册,待册子做好,盖下礼部官署大印以及几位相关大人的官印,就催着李尚书带着仪仗队前来明家宣旨。   玖珠想起近来京城十分流行的霸道王爷故事,心虚地低下头:“银钱之事,是女儿惹出来的?”   明敬舟与沈氏齐齐惊讶地看着玖珠,自家女儿乖巧可爱,也不爱乱花钱,怎么可能惹出银钱之事?   “父亲跟母亲,可曾听过霸道王爷的故事?”   明敬舟皱眉,霸道王爷是什么故事?   满朝上下,行事比较霸道的王爷,除了宸王再无第二人。   “略有耳闻。”沈氏点头,“都是些说书人杜撰的故事,在旁人穿凿附会之下,不少人都误以为故事里的王爷,就是宸王。”   “什么样的故事?”明敬舟为官多年,对这种煽动人心的手段十分敏感:“故事里的霸道王爷杀人还是放火了?”   “非也。”沈氏笑着摇头:“故事内容虽然荒诞离奇,但都是好事,宸王因为这些故事,在女眷口中,形象好了不少。”   明敬舟诧异,苏贵妃与宸王,何时也会用这种委婉的手段了?   “此事,与女儿有些干系。”玖珠垂着头,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听到女儿的话,明敬舟半晌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歪打正着帮宸王解决了一个针对他的阴谋,本是好事,可又因为这些故事,让宸王成为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讨论话题,以宸王的脾性,怕是容不下说书人拿他这么编故事。   “宸王当真没有因此事与你动怒?”沈氏曾亲眼看见,十七岁时的宸王,在年宴上对已经出嫁的柔德公主甩脸色,全然没给对方留颜面。   被宸王当众难堪,柔德公主许久都没有出现在人前,自此只要有宸王在的场合,都绕着他走。   他对亲姐姐的态度尚切如此,对她女儿又能有多少包容心?   “殿下温柔体贴,并没有因为此事生气。”玖珠摇头:“不仅如此,听说女儿因为听话本花完了银钱,还要塞银子给女儿。”   明敬舟微微挑眉,就那抠门的二三十两银子?   “那么厚一叠的银票。”玖珠比了一下银票的厚度,整张脸都是震惊,“还是五百两面额的,女儿哪里敢放在身上。”   明白自己误会了宸王,明敬舟在心中冷哼,原来是打算拿银钱来腐蚀他乖女的内心,难怪夫人会说,男人没几个好东西。   宸王是男人,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有哪个岳父,能看女婿顺眼,就算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也没用。   他正想开口说宸王往日奢靡无度的事,目光突然落到玖珠手里的圣旨上。   既然圣旨是由宸王带去礼部,那就有可能是宸王求来的。   女儿不愿要宸王的银子,他就去陛下那里给女儿讨了一个爵位来?按照大成礼制,封爵虽无食邑,但每月有固定的俸银,绢缎,米油。   难道……宸王是在换种方式给女儿塞钱花?   哪个王爷会为了给未婚妻钱花,绕这么大个弯子?不愧是行事荒诞的宸王,连这种事都干得出来。偏偏陛下还能应了宸王的请求,这是何等的恩宠?   但凡脑子聪明点的王爷,都不可能这么替岳丈家讨要好处,一是怕闲言碎语,二是怕帝王猜忌。   “宸王行事,实在是……”明敬舟很想说任性妄为,可是抬头见女儿双目灼灼盯着自己,他叹了口气:“随心自在。”   出力的是宸王,拿好处的是他们明家,他能说什么?   “既然是宸王特意为你求来的圣恩,明日为父就去向王爷道谢。”   “父亲,这份圣旨,真的是殿下特意为女儿求来的?”玖珠抱着圣旨,满脸的开心。   明敬舟缓缓点头:“这道圣旨,既然是宸王亲自拿到礼部,未经外人手。依我的猜测,是他求来的没错。”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沈氏低声摸了摸女儿的头:“宸王有此心意,你记在心底就好。玖珠,若是外面有什么不好听的话传出,你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迁怒他人。”   玖珠愣愣地点头,心里有些不解,不好听的话?   见女儿懵懂的样子,沈氏展颜一笑:“你只要记住,不要因为无关紧要之人的言语,伤害真心待你者的心意。”   “嗯。”玖珠点头,眼睛透亮:“女儿不会在意他人的话。”   师父们常说,修道者不因外物而毁己心,修身修心修德行,方为修行。   “好。”沈氏笑,“为外物所累,只会让自己活得不开心,你这样很好。”   “师父也说,女儿的性子好。”玖珠紧紧捏着圣旨,笑得满足又快乐。   “姑娘,食盒跟马车已经备好,要现在去礼部官署吗?”   “现在就走。”玖珠左右手各拎一个硕大食盒,“天冷,就算有炭火温着,也容易冷。”   春分跟在她身后,为她系好斗篷:“小姐,你慢些走。”   近来礼部官员已经很少让家人送食盒来,自从宸王殿下来了礼部后,公厨的饭食就好吃了很多,加上连奢靡享受的宸王都在公厨用膳,他们难道比宸王还要讲究?   午时至,又到了大家午歇用饭之时,宸王扔掉笔,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   有官员大着胆子在窗外偷看两眼,发现宸王竟然在抄写圣旨备档。本来这些圣旨备档都封存在翰林院,前几日明侍郎去借调了过来,他们原本还不知道明侍郎的用意,没想到是用在这。   从熟背科举一甲名单及他们的策论,到抄写户部各地税银册,再到抄写圣旨备档,哪一桩不是消磨时间又没用处的事?   没想到平日看起来温和好相处的明大人,折腾起人来,也是钝刀磨肉。表面上是在教宸王东西,实际什么都没教给他。   “殿下。”近侍太监上前给宸王按捏着肩膀,“您这两日胃口有些清减,要不下奴去给您到酒楼买些佳肴?”   “不用。”宸王有气无力地站起身,“本王随明大人去公厨用饭。”   他在明小猪面前说过礼部离了他不行的话,就绝对不能让明敬舟拆他的台。   “殿下。”另一个随时太监匆匆进屋:“明家姑娘在官署外面等你。”   宸王站起身,拿起旁边的披风往身上一系,笑哼一声:“算这小姑娘有良心。”   为了求那份圣恩,他在父皇跟前,把讨好卖乖,逢迎拍马这些事全干了,她若是不来找他,简直就说不过去。   “殿下!”玖珠看到宸王出来,赶紧跑到他面前。   “找本王做什么?”宸王把手背在身后,绝口不提给玖珠封县主的事。   真的男人,绝不把为女人办的小事挂在嘴上。   “我是来给殿下送膳食的。”玖珠把食盒递到宸王面前,“你每日为礼部事务操劳,要好好吃饭才行。”   刚从礼部大门出来的礼部官员:“……”   “这都是本王应该做的,累点就累点。”宸王接过食盒,“身为王爷,就该比其他人吃苦受累,方才不负父皇与百姓。”   听清一切的礼部官员:“……”   男人对女人撒谎时,是可以不要脸的。   “事务虽重要,但殿下的身体更重要。”玖珠崇拜地看着宸王:“请殿下一定要顾惜身体。”   殿下真是一个为国为民,孝顺陛下的好王爷!   看着小姑娘崇拜的眼神,宸王干咳一声:“放心吧,本王知道。”   “还有一事。”玖珠笑眯眯地看着宸王:“臣女的县主爵位,是殿下为臣女求来的,对不对?”   “不过是件小事……”   “谢谢殿下。”她看着他的眼神,总是亮晶晶的,仿佛眼里心里全是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几乎要溢出来:“殿下是玖珠见过的,最好的人。”   宸王浑身不自在地别开头。   小姑娘见过几个人,就说他是最好的人?   “殿下快回去用饭,免得饭菜凉了不好吃。”玖珠把另一个食盒也递给宸王:“拜托殿下把这个食盒交给家父,我明日中午再来。”   提着两个沉甸甸的食盒,宸王看着小姑娘弯腰爬进马车,挑了挑眉,自言自语地反问:“本王是最好的?” 第30章 谣言 儿臣向来如此深明大义   “明兄。”周瑞走到低头整理书卷的明敬舟身边:“听说今日厨房做了两道新菜, 我们好好尝尝去。”   明敬舟笑看着周瑞:“周兄,你我相交多年,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周瑞把明敬舟拉到角落:“我知道你对宸王殿下可能有些许意见, 但是你在礼部如此待他,若是传到陛下耳中, 怕是会惹得陛下不快。”   “宸王懒散易怒, 抄写东西能磨练他的性子。”明敬舟拍了拍周瑞的肩膀:“周兄放心, 就算是陛下知道了, 也指不出我的错误。”   周瑞默然无语,表面上是指不出什么错误,但谁不知道这是故意刁难人?   圣上连下旨, 给你们家塞了两个爵位,不是让你慢待人家儿子的。知道你们明家人倔得很,但这种时候, 其实可以不用那么倔强。   “明大人, 周大人。”   周瑞回头,见宸王亲手拎着两个大食盒进来, 跟在他身后的近侍太监反而空着手。   “明大人,请用膳食。”宸王把其中一个食盒放到桌上, 脸上还有些许笑意。   明敬舟认出这个食盒,是自家的。再看宸王手上那个食盒,还是自家的。   他们家的食盒,为何会在宸王手上?   周瑞看着这一幕, 再看宸王对明兄笑得一脸尊敬, 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宸王往日行事确实跋扈了些,但自从他来了礼部,明兄让他做什么, 他都听话地做了。恐怕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明兄故意在敷衍他。   想到礼部最近越来越好的伙食,全部换新的桌椅门窗,从没断过供应的上好木炭,周瑞瞧着宸王的眼神,都和蔼了不少。   以往只觉得宸王不求上进,嚣张无礼,一起共事后,发现这位王爷其实也没有传言中那么可恶,至于优点,仔细又耐心地找找,还是有那么一两个。   “明兄,你与王爷慢慢用膳,我先告辞。”   记得给未来岳父带膳食的女婿,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离开时,周瑞很贴心地给这对未来翁婿关上了房门。   “殿下为何会有鄙府的食盒?”明敬舟打开食盒,见里面装的都是自己喜欢的饭菜,眉头舒展开来。   “是明姑娘送来的。”宸王想了想,在明敬舟屋子里坐下,打开了自己的食盒。   明敬舟眉头又皱了起来,女儿来送膳食,为何是宸王去拿食盒?   再看宸王饭盒里的菜,竟然跟他不一样?   看到食盒里的菜,宸王微微怔仲,这些都是他平日喜欢吃的菜。他跟明小猪同桌用饭的次数并不多,他没有想到,她竟然连他对哪道菜感兴趣都记了下来。   她就这么重视他?   明敬舟放下筷子时,见宸王还在吃,他看了几页书,才等到宸王放下筷子。   “殿下,食盒就留在微臣处,等今日微臣下值,就把食盒带回去。”   吃了他家的饭菜就算了,总不能把食盒也带走。定做这种食盒,足足要花二两银子呢。   “有劳明大人。”宸王在随侍的伺候下,洗漱整理了一番:“大人让晚辈抄写的税册已经抄录好。”   “各地税册是在六部公开的内容,殿下能沉下心来抄写,微臣十分欣慰。”明敬舟端起消食茶喝了一口:“只是微臣年老昏庸,竟是不记得去年柳州税收几何,殿下可还记得?”   “柳州府去年遭旱,父皇不忍当地百姓受苦,免税七成,全年税银仅有二十三万五千余贯,米粮、绢、布皆受影响。”   隆丰帝登基后,勤政爱民,又不喜劳民伤财,一州之地年税过百万贯,都不算奇事。   “殿下好记性。”明敬舟点了点头:“陛下爱民如子,最不忍百姓颠沛流离,妻离子散。大成百姓有此明君,是百姓之幸。”   “有民才有国,农乃国之本。”明敬舟从桌上拿起厚厚几本工部收集的农具造册:“殿下,这是各州县铁器农具统计册,您可以在闲暇无聊之时,翻开看看。”   “多谢明大人。”宸王接过农具造册,见明敬舟已经不打算理他,拿着统计册懒懒散散出了门。   有路过的官员,看到他手里的农用铁器造册,齐齐扭头装作没有看见。   只要没看见,他们就不知道明敬舟故意在敷衍宸王。   “明敬舟对云渡卿可真够敷衍的,父皇给明家的两个爵位,算是白给了。”怀王端起桌上的酒杯,仰头喝尽:“父皇偏心又如何,他那般荒唐的行事,朝众大臣如何能忍。”   几个兄弟中,他是最大的。当初父皇失势,支持他的大臣被罢黜,父皇也被幽禁于王府,所有兄弟姐妹都惶惶不安,唯有云渡卿没心没肺缠着父皇陪他玩,全然不知王府的困境。   从小不懂事的孩子,长大也不会多稳重。云渡卿年少封王,随性妄为,就连教授他的老师被气晕,父皇也狠不下心过于责备。   “明、孙两家,都与皇家结亲,然而圣心却相差甚大。”   “本王与老二皆已成婚,我们的王妃家中也未因婚事晋爵。”怀王冷哼:“云渡卿只是个被宠坏的草包,明家又不愿助他,不足为惧。倒是云延泽,最擅笼络人心,在朝中颇有盛名,他才是本王的心腹大患。”   “那我们现在暂时不用管宸王那边?”   “有什么好管的,就让他慢慢在礼部抄书吧。”怀王幸灾乐祸道,“本王甚至怀疑,皇家马场的意外,与老四母子有关。宁妃那个女人,表面温柔体贴,知书达理,实际上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十岁那年,郑氏把猫摁进荷花池,眼看着它挣扎得奄奄一息,才松手把猫扔到一边的样子。   有这样的母亲,表面温润如玉的齐王,又能仁善到哪去?   “王爷,陛下急召!”门外响起长随的声音。   怀王放下酒杯,立刻起身:“备马。”   怀王一路疾行进宫,发现六部尚书跟其他几个弟兄都在。他看了眼跟户部尚书站在一起的齐王,又看了看与礼部尚书站在一起的宸王,走到刑部尚书身边站定。   “老大,你喝酒了?”隆丰帝闻到大儿子身上的酒味,微微皱眉。   “父皇。”怀王连忙请罪:“请父皇息怒,今日刑部休沐,儿臣在府中小酌了几口。”   “饮酒伤身,不可过量。”隆丰帝把注意力投向六部大臣:“尤州急报,尤州遭几十年难得一见的雪灾,诸位爱卿商议一个救灾的流程。”   “尤州离京城仅几百公里,若快马加鞭,赶至尤州无需几日。”工部尚书道:“但要谨防寒气继续南下,免得邻近州县也受雪害。”   “陛下,微臣这就清点救灾物质,急发尤州。”户部尚书犹豫了一下:“只是百姓受灾难免惶惶,微臣浅见,当选一人至尤州帮助当地救灾。”   “爱卿所言有理。”隆丰帝点了点头,“爱卿可有合适的人选?”   户部尚书作揖:“朝中能臣者众,但凭陛下任命。”   “父皇,儿臣倒有一个人选。”怀王酒劲上头,开口道:“工部左侍郎吴勉很是适合。”   齐王在心里冷笑,推举自己的岳父去抢救灾功劳,他这个好大哥当真是喝多了。   “老四,你心中可有人选?”隆丰帝看向他。   “儿臣以为,吏部何大人,兵部张大人都能担此重任。”   怀王瞥了眼齐王,当他不知道何愈跟张迎廉是齐王走狗?   “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在救灾钦差人选上,几位尚书意见各不相同。隆丰帝捧着茶盏,任由他们争吵,还不忘下令让各部准备好救灾物资,即刻发往尤州。   宸王听着这些人的争吵声,懒洋洋地靠在殿柱上打了个哈欠。   “渡卿。”隆丰帝见宸王百无聊赖的模样:“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六部尚书跟其他几位皇子齐齐扭头看向宸王,表情十分维妙。让宸王推举能臣,不如问他什么样的蛐蛐打架厉害。   隆丰帝仿佛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待宸王,仍旧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儿子。   “儿臣以为……”宸王想起明敬舟让他看的一甲进士策论答题卷里,吴勉答的题,似乎就是跟救灾安民有关,并且言之有物,不是泛泛而谈,连他这种不学无术的人,都觉得答得很好。   “雪灾过重,定有许多房屋倒塌,吴勉大人身为工部侍郎,应该对土木、营造工程颇为了解,不如就让吴勉去。”宸王站直身体,仿佛刚才懒洋洋地人不是他。   齐王微笑着看了怀王一眼,云渡卿竟然出手帮老大?   听到云渡卿帮自己说话,怀王也是满头雾水,云渡卿就算再草包,也应该知道吴勉是他岳父,怎么还帮他说话了?   “好,既然渡卿也赞成老大的提议,那这次救灾,就由吴勉前去。”隆丰帝抬手招来侍卫:“即刻宣吴勉进宫。”   李恩眼神复杂地看了眼站在自己旁边的宸王,他与吴勉是同窗,吴勉的能力他很了解,在诸位皇子提议的人选中,吴勉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此刻宸王推举吴勉,究竟是误打误撞,还是了解他的能力?   见宸王又懒洋洋地靠向了柱子,李恩收回了视线。   怪他想太多,一切都只是巧合。   救灾事宜议好,众臣与皇子退出正殿,唯有宸王被皇上留了下来。   齐王淡笑着看了怀王一眼:“大哥关爱幼弟,连五弟都与你兄弟情深。”   被从天而降的黑锅砸中,怀王:“……”   他哪里知道云渡卿在发什么疯?   “呵呵,身为长兄,照顾弟弟是应该的。”怀王笑:“为兄对你跟五弟的心意,都是一样。”   无论哪个弟弟,在他的心里,都是讨嫌货,能有什么差别?   “大哥向来是仁爱兄弟的。”齐王拱手:“告辞。”   “慢走,不送。”怀王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回礼,他最讨厌的,就是云延泽这副伪善的模样。   齐王云淡风轻地坐上马车,脸上的笑意消失:“去查查,云留岸跟云渡卿,最近有什么往来。”   宫中无嫡子,云留岸占长,若是备受父皇宠爱的云渡卿,转而支持老大,局势将对他大大不利。   “父皇,您留下儿臣,是有什么话要问?”宸王坐在椅子上又打了两个哈欠,昨晚翻看州县农具铁器册,看得他脑门都大了一圈。   偏偏他还不敢不看,万一明敬舟问起里面的问题,他却答不上来,以后还怎么好意思在明小猪面前显摆他的能耐。   “晚上早些睡。”隆丰帝见他哈欠连连,让宫女给他端来醒神茶,“年纪轻轻,没精打采像什么样子。”   “儿臣有父皇英姿,有母妃月貌,就算没精打采也是好看又惹人喜欢的。”   隆丰帝被他的厚颜无耻气笑:“惹谁喜欢?”   当然是明小猪。   宸王脑子里,下意识浮现出明玖珠那张白白嫩嫩的脸蛋。   他干咳一声:“惹您跟母妃的喜欢呗。”   隆丰帝无奈笑了,他让刘忠宝把自己面前的点心,也端给宸王:“今日难得你开口推荐了人,怎么会选择吴勉的?朕记得你往日跟老大关系不太好,怎么会把立功的机会,给他的岳父?”   “吴勉是工部侍郎,儿臣看过他的救灾策论,写得还不错,当然是他合适。”宸王挑了一块点心扔进嘴里:“我跟大哥关系不好,是我们兄弟之间的小事,跟百姓有什么关系?吴勉是您的臣子,听您的话把事情办好就行,他日后若是得罪我,我照样不给他面子。”   隆丰帝微愣,随后笑了:“你倒是恩怨分明。”   “儿臣向来如此深明大义。”宸王大度地摆了摆手:“父皇不必夸奖儿臣。”   隆丰帝仔细回想,他何时夸他了?   “吴勉是显德年间的进士,你竟然还看过他的策论?”隆丰帝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何时如此勤勉了?   “原是没看过,去了礼部后,明大人让儿臣熟悉礼部事宜,儿臣就看了些相关文献。”宸王叹气:“父皇,您是不知道,儿臣最近夜里做梦,都梦见明大人向儿臣提问。”   隆丰帝点了点头,心中感慨,不愧是明敬舟,连渡卿这样的性子,都能压住。   从小到大,被渡卿气得面红耳赤的先生,单只手都数不过来。现在明敬舟能让他了解朝中大臣,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   “明敬舟忠君爱民,德才兼备,你跟着他好好学,能学不少有用的东西。”隆丰帝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他是你未来岳父,定不会害你。”   他真是慧眼独具的帝王,不仅给儿子挑了一个命格极旺的王妃,还附带一个能力出众的岳父。   “停车。”隔着车窗帘,齐王看到身着粉裙的少女,与穿着蓝裙的女子相携走进茶楼,让马夫停下了马车。   “王爷?”随侍端来车凳:“王爷可是要去楼上去喝茶?”   “嗯。”他走进茶楼,堂倌热情地迎了上来:“贵客楼上请。”   他看了眼楼上,抬脚走了上去。   周筱今日带玖珠出来,是为了给她介绍几位手帕交。她们几家都是忠于陛下的纯臣,这些年关系都还不错,所以玖珠一出现,她们很快就接纳了她。   大成民风开放,男女大防并不严重,女子在外做工谋生亦是常见。   玖珠与几位千金围坐在茶桌旁,用屏风与其他客人相隔,提起京城里的趣事与奇事,欢声笑语一片。   “生儿生女又如何,都不如家中有女奉迎宠妃,为家里挣得爵位。”   这话传入大家耳朵,周筱等人笑声顿停,皱起了眉头。   “兄台说得对,寒窗苦读,早起练武,都不如女儿嫁给宠妃的儿子。如今谁不羡慕明家养了个好女儿?”   “茶楼哪是说这种话的地方,我看这两人分明是有意为之,在外散播流言。”陈家小姐性子爽直,站起身道:“明妹妹莫怕,我这就让他们闭嘴。”   玖珠拉住陈小姐的袖子:“姐姐无需与他们争辩,这些人羡慕也没用,他们又养不出我这样的好女儿。”   陈小姐:“……”   重点是这个吗?   她看了眼玖珠,这略骄傲的小眼神,是什么意思?   “若不是家父当年科举得中一甲探花,我又怎么能与宸王定下婚约?”玖珠认真道:“由此可见,还是寒窗苦读最重要。”   “不好好读书,就只能像外面两人那般,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敢说。”   众小姐妹:“……”   寒窗苦读确实很重要,不过明侍郎可能并不太希望你嫁给宸王。   齐王听到外面的言论,起身推开屏风,准备开口阻止。   “哪里的丑狗赖猫,在这里叫唤不停?”穿着张扬的绣金纹红衣,宸王带着随侍跟带刀护卫,赫赫扬扬走进来,把脚边的椅子一踢,椅子飞出去,砸到其中一人的身上。   被砸的人,被吓得面色惨白,连声音都不敢发出。   他抬了抬手,身后的护卫拔刀出鞘,刀刃闪烁着逼人的寒光。   “来,继续叫几声让我好好听听。”宸王往椅子上一坐,手一伸,随侍赶忙送上茶盏。   满室皆静。   “怎么不叫了?”宸王轻啜口茶,慵懒地笑了:“继续。” 第31章 英俊潇洒 玖珠眼里装下的不是星星,而……   从宫里出来, 他只是随便挑了家看起来比较热闹的茶馆,听听还有没有更加离谱的霸道王爷故事,没想到刚走到楼梯上, 就有人拿明小猪高谈阔论,大放厥词。   以他的暴脾气, 能忍这种事?   当然不能忍。   “你, 你是何人?”另一个没被砸的人, 看着宸王身后那一排带刀护卫, 结结巴巴道:“按照我们大成律例,普通人不可携带武器上街,违令者仗二十, 罚银两贯,你……你这是公然违抗大成律例!”   宸王嗤笑一声,抬手点了点说话的人, 示意需要他去吵架的时候到了。   “你、你想干什么?”被点的人, 连连后退。   “按大成律例,亲王外出, 可携带刀护卫三十六。我们殿下不喜张扬,也才带十余人出门罢了。”长随站出来, 笑眯眯解释:“若有人无故诋毁皇室,轻则杖十,重则服徭役三年。”   解释完毕,长随乖乖退到宸王身后, 带刀护卫把这两个胡言乱语的人, 押到宸王面前。   “你、你是王爷?!”两人双腿发软,不用护卫动手,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们只是找个客多的茶楼传几句话, 为什么能遇到王爷?   不是,哪个讲究的王爷,会来这种喧闹的茶楼,对得起他身上尊贵的皇室血统吗?   “巧了不是,本王乃皇五子宸王。”看着这两个听到他是宸王,就吓得两股颤颤的人,云渡卿眉头微皱,胆子小成这样,是谁给他们的勇气,在茶楼里说三品大员的私事?   当初郑家高高在上的让明小猪避行,他都能让云延泽这个郑家外孙,在他面前给她低头让行,竟然还有人敢在外面拿他未婚妻说事。   难道是他近来收拾的人太少,让人忘记了他的脾气?   “殿下。”齐王身边的随侍小声道:“小的瞧着这两个人,好像是平远侯府的下人。”   “你确定?”隔着屏风缝隙,齐王看着护卫环绕的云渡卿,神情变得严肃。   “小的半月前去平远侯府传话时,看到他们从侯府出来,外院下人随口说了一句,他们是京郊别庄的小厮,给府里送鲜货。”能在王爷身边做随侍的,有眼力是最基本的能耐。   平远侯府别庄的小厮,为何会穿着文人喜欢穿的青襟,在茶楼里说些对明家不利的话?   “看你们穿着斯文,应该是知礼懂理的人,说话却如此不堪。”宸王府长随厉斥道:“你们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可有考取功名?”   两人慌了神,他们哪有什么功名,只是想立功调入侯府当差,在偷听到两个管事聊天后,才大着胆子来这里抹黑明家声誉。   昨日两个管事在林子里偷偷说,明家得罪了侯府,他们要扮书生说明家坏话,向侯府讨功,以后就不用在别庄做小管事了。   他们两个胆子大,加上刚被管事欺压过,心一横,决定赶在管事前面,把这事给办了。于是妆扮一番,来了比较热闹的茶楼。   那些常有达官贵人光顾的雅致茶苑他们不敢去,只敢来这种客多,客人身份却不会太显赫的茶楼。   他们还不知道,这个茶楼最近出了《霸道王爷行侠记》系列故事,十分受女客欢迎,很多贵女千金就坐在屏风之后。   两人不敢说话,跪在地上抖若筛糠。   “殿下,这两人瞧着不太对劲。”此时宸王府长随也在宸王耳边悄声道:“以小的猜测,这两人很有可能是别人故意派来的。”   宸王微微点头:“你教教他们,该怎么做人。”   “二位,可带了身份牌?”长随顿时来了精神,走到两人身边:“既无身份牌,便有可能心术不正的贼人。放眼天下,谁人不知明家一门两状元一探花,当初为了匡扶正义,明家三位大人宁可被发配边疆,也不愿向乱臣贼子屈服。如今你们在此处诋毁明家声誉,我怀疑你们是反王余孽。”   反王?!跟十几年前的反王牵扯上,不仅掉脑袋,就连亲人都要受连累。   两人面色惨白,连连磕头求饶。   玖珠看到两个说她家坏话的人,被殿下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提起裙摆就准备去宸王身边。   “哎,你别出去。”陈小姐与周筱抓住她,小声道:“这种事情,交给宸王殿下处理更好。”   “对。”陈家小姐点头:“宸王行事手段虽……凶残了些,但是对付这种人,就是要这种手段。”   玖珠把脸趴在屏风缝隙上,小声道:“可殿下一点都不凶啊,还很讲理。”   虽然一开始用椅子砸了胡言乱语的人,那也是因为这些人说话太过分,殿下气极了才那样做。从进门到现在,他都没怎么说话,这也能叫凶残?   几位小姐妹看着宸王身后神情肃然的带刀护卫,再看了眼一开口就把人吓得瑟瑟发抖的宸王府长随,这……叫讲理?   她们快不明白,什么是讲理了。   “金吾卫巡逻,何人在京城地界私带兵器!”   一队穿着盔甲的金吾卫冲进茶楼,神情肃然:“我等接到报案,此处有人私带兵器,按照大成律例,不可私带兵器,不可聚众斗殴。”   茶楼的掌柜吓得连连作揖:“官爷,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金吾卫小队队长抬手让掌柜退到一边,走进屋子看到一个身着红衣的男子,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他身后的护卫们围着两个文人打扮,跪在地上的男人。   他皱了皱眉,准备上前制止。   恰在此时,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转过头看向他,漫不经心地动作,由他做起来,却满是矜贵清隽的味道。   “末将拜见宸王殿下。”小队长停下脚步,朝此人行武将拱手礼。   作为金吾卫小队长,他本没机会认识高高在上的王爷,可这位王爷实在太能惹事了。   今天当街鞭打纨绔,理由是对方看女子的眼神太猥琐,他瞧着恶心;明日非要让当街卖身葬父戏码里,装死的父亲围着大街边跑边喊“我是骗子”。   他收拾人的手段层出不穷,金吾卫三天两头接到报案,现在只要看到宸王,他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又有谁碍着这位王爷的眼了?   “怎么又是你?”宸王看着小队长,“金吾卫没有其他人了?”   小队长:“……”   其实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又是他遇到这位难伺候的大爷。   他瞥了眼跪在地上,吓得眼泪鼻涕横流的两个人:“殿下,不知这两人所犯何事?”   宸王勾了勾手指,示意长随来解释。   长随跟在宸王身边多年,很早就懂得“小事化大,大事没完”的说话风格,开口就道:“将军,此二人抹黑朝廷命官,揣测圣意,言语侮辱皇室。”   说明家的不是,抹黑朝廷命官。   拿爵位说事,揣测陛下心意。   胆敢指责他们家王爷不遵大成律例,那就是侮辱皇室。   长随说完,挺了挺腰背,他说的句句属实,绝不是无中生有。   腿软跪在地上的两人,他们什么时候揣测圣意,侮辱皇室了?他们俩如果有这么大的胆子,还做什么小厮?   “王爷,将军,草民冤枉!”两人就算再蠢,也知道事情不妙,连连磕头:“求王爷明察。”   “本王既不是衙门里的人,也不在大理寺做事,明察的事交给衙门。”看到两人脸上的眼泪鼻涕,宸王嫌弃地别开视线:“你们两个人这么喜欢说闲话,现在就去窗户边站着。”   两人哪里还站得起来,宸王府的护卫见状,十分贴心地把他们拖到窗户边。   “先在那骂自己半个时辰,声音不能太小,免得本王听不见。也不能太大,免得吓到过往行人。”宸王抬了抬下巴:“这里客人多,注意骂的时候,言辞文雅些。”   两人:“……”   他们从未挺过如此过分的要求。   随即,他们听到了利刃出鞘的声音。   看着闪烁寒光的刀鞘,他们咽了咽口水:“我丑!”   “声音太小了,殿下听不见。”身为一个合格的狗腿,长随有着丰富的刁难他人经验:“大点声!”   “我丑陋如猪!”   宸王皱眉:“你也配跟猪跟比,换一个物种比较。”   两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他们连猪也比不上么?此时的他们想抱头痛哭,可又怕那些锋利的大刀。   早知道他们就不该抢在管事前面,来干这种事了。   金吾卫小队长默默扭头,装作没有看到他们可怜的模样。无他,唯熟练尔。   没有人注意到,宸王府两位近侍,匆匆离开了茶楼。   “殿下。”等两人离开茶楼大门,近侍在宸王耳边轻声道:“已经派人去查这两人身份。”   宸王点了点头,看向两个呜呜哭泣的男人:“继续,本王很欣赏你们这种胆敢说本王坏话的行为。”   两人哭得更加大声,伤心欲绝。   他们明明是在说明家的坏话,怎么就变成了说宸王坏话?   “五弟。”齐王推开屏风走了出来,他看也没看哭泣的两人:“这两人惹得五弟不快,直接押送衙门,何必让五弟费神?”   “是四哥啊。”宸王挑眉看了眼被推开的屏风:“原来四哥早就在此处,看来你也觉得这两个人冒犯本王过分,所以帮本王一起收拾他们?”   齐王在宸王身边坐下:“不过是两个无知小人,不值得五弟如此大动干戈。”   “四哥这话,就是不了解本王了,就算是五岁小孩得罪了本王,本王也要……”宸王话音一顿,扭头看着某个只推开半个巴掌宽的屏风。   他怎么觉得,露在缝隙中的半张脸蛋,有点像明小猪?   “他们又不是五六岁小孩,难道不懂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收回目光,宸王把翘起的二郎腿放下,理了理外袍跟腰间的玉佩:“说好的半个时辰,一炷香都不能少。”   他端起茶,假装喝了一口,眼角的余光再次望向那两扇只开了一道缝的屏风。   “五弟,你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他们说本王的坏话,本王还不能动怒?”宸王冷哼一声:“从小到大,父皇都不会这么说本王,他们算什么东西。”   见云渡卿咬死了这两人是在跟他过不去,齐王顿时明白过来,云渡卿故意要把这件事闹大。   老百姓对一个王爷的事感兴趣,还是对三品官员感兴趣?   得罪王爷,被迫骂自己半个时辰这种事,多适合老百姓茶余饭后,聚在一起闲聊几句。   到时候谁还在乎这两个人,说了什么话?   对于老百姓而言,明家获得几个爵位与他们有何干系,他们甚至连爵位等级都弄不清楚,反正肯定没王妃大就是了。   宸王府长随走到窗边,对这两个缩成一团的男人微笑:“二位,我们家殿下性格好,宽容仁厚,但我脾气可不好,你们若再不继续,可别怪我不给二位留颜面了。”   “明妹妹,你在点什么头?”周筱问玖珠。   “我觉得那人说得很对,殿下就是性格好,宽容又仁厚。”玖珠挤在屏风后,眼也不眨地看着外面。   就连她不小心让殿下摔进雪堆里,殿下都没跟她生过气。   周筱:“……”   其他小姐妹:“……”   就挺离谱。   明家妹妹这天真的性格,嫁到宸王府,会不会受欺负?   齐王知道,云渡卿是油盐不进的性格,干脆起身准备离开。   “四哥。”宸王叫住他:“你向来友爱兄弟,难道不想陪我一起,教训教训这两个侮辱本王的歹人?”   向来温柔好脾气的齐王,有种拿东西捂住云渡卿嘴巴的冲动。   “既然五弟想为兄陪着,为兄自然不会推脱。”齐王又坐了回去,跟在他身后的近侍随侍,脸都僵了。   齐王很无奈,屏风后的其他宾客却看得兴致勃勃。为了不让宸王发现,甚至有人偷偷掏出笔墨纸砚,开始传小纸条,交流意见。   【不愧是霸道王爷,说话做事都带着皇家独有的矜贵!】   【红衣绣金纹,不是霸道王爷,谁能穿得这么好看?】   【旁边的王爷也很好看。】   【其他王爷千篇一律,唯有霸道王爷是不一样的星辰。】   【我方才见明家小姐也在茶楼里,不知她有没有看到宸王的霸道风范。】   噗通。   蹲在屏风后的玖珠,因为齐王遮住了自己的视线,想把屏风拉开一点,没想到脚滑摔了出去。   宸王府与齐王府随侍,还有金吾卫都朝她看了过去。   还真是她!   宸王看清跌出来的人,起身若无其事地走到她身边,把人从地上拉起来。   “殿下。”玖珠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好巧哦。”   宸王:“……”   “腿蹲麻了没有?”   “有一点点。”玖珠回头看了眼屏风后的小姐妹,发现屏风已经被她们拉得死死的,一点缝隙也没露出来。   假装不知道屏风后还有其他人,宸王看了眼还在自己骂自己的两人:“把人带去京兆尹,此处有女眷,别污了女眷们的耳朵。”   “快快快,记下来。”屏风后,陈家小姐对小姐妹道:“霸道王爷与娇小姐的相处模式,你们看懂了吗?”   其他小姐妹纷纷点头,这才是真正的霸王王爷与小娇妻,说书人讲的那些故事,都差点味儿,不够真实细腻。   周筱:“……”   她突然发现,自己可能是这群姐妹里,唯一的正常人。   听到终于不用自己骂自己,两人感动得再次落下眼泪,这比管事们骂他们难受几百倍。   等这两人被金吾卫拖走,宸王干咳一声:“本王刚才……”   “殿下刚才英俊潇洒极了。”玖珠双目灼灼地看着宸王:“特别像从天而降,怒斥不平事的大侠。”   咳,倒也不用夸得这么真情实意。   宸王微笑:“不过是本王听不得这些人胡言乱语罢了,明大人为官清廉,能力出众,受万民称赞,岂能容小人污蔑。”   哪个小姑娘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崇拜的父亲,此刻玖珠眼里装下的不是星星,而是炙热的阳光。   “殿下跟家父一样好。”玖珠笑容甜得像是掉进了蜜罐。   齐王看着对云渡卿笑得一脸灿烂的明家姑娘,眉梢微微一动。他看不懂这个明家小姐,为何会对不学无术,强势跋扈的云渡卿如此信任与崇拜。   难道没人跟她说过宸王往日事迹?还是真如传言那般,她为了权势富贵,有意讨好苏眉黛跟云渡卿?   看着明玖珠天真的笑脸,明玖珠真的是母妃口中,趋炎附势为虎作伥之辈?   “一般,一般,本王需要向明大人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宸王微微抬起下巴,看起来一如往日高傲,只是弯起的嘴角暂时压不下去。   他捏了捏玖珠的发包包:“你在这里继续玩,本王亲自去京兆尹走一趟。”   他云渡卿的未来岳家,未来王妃,如果被人算计还不讨回来,他的面子往哪搁。   躲在屏风后的小姐妹们,得知她们已经被宸王发现,默默退到桌边,端起茶杯假装自己从未偷看过。   她们可是正经大家小姐,门楣贵重,怎么可能偷看热闹。   “四哥。”宸王离开之前,还没忘记齐王:“你陪我一道去京兆尹走走。”   齐王看着宸王,他知道这句话不是请求。   他徐徐一笑:“好。   “殿下。”玖珠连忙伸手拽了拽他袖子:“我也想去。”   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怎么还爱黏人?   京兆尹衙门乱糟糟的,断案时常有百姓看热闹,不适合小姑娘去。   低头看着被抓住一点点衣角的袖子,宸王轻轻了拽了一下袖子,没拽动:“那你乖乖跟在本王身后,别乱走。”   就……就是怕她不高兴会眼泪汪汪,没别的意思。 第32章 风评 想让他留步?   “王爷。”马车里, 随侍担忧地看了眼在前方骑马的宸王,对齐王低语:“小的担心宸王查出那两人身份,会对你不利。”   平远侯府是王爷外家, 这两个小厮做的事,虽与王爷没有关系, 但落在陛下眼里, 就会觉得王爷在算计宸王的岳家。   “去与不去, 这两人的身份都不能改变。”齐王神情平静:“我与他同去, 至少能证明我对此事毫不知情。”   “侯府是不是在记恨苏贵妃召侯夫人进宫斥责,所以才会派人做这种事?”宫中虽无正宫皇后,但苏贵妃作为后宫最高的女人, 几乎被默认为副后,她若召命妇进宫斥责,命妇也只能乖乖听训。   齐王沉思不语。   长随见王爷不说话, 也不好再继续多说什么, 心里对平远侯府有了意见,这不是给王爷拖后腿?   齐王掀起马车帘子, 他身处的位置,只能看到宸王府的马车, 云渡卿骑马跟在马车旁边,一身红衣似火,张扬得让人眼睛生疼。   他放下帘子,缓缓吸了一口气。   在他很小的时候, 就常听母亲抱怨苏氏与云渡卿。   苏氏见识浅薄, 以色侍人,魅惑人心,红颜祸水, 连她教出来的儿子,都学会了她的讨好卖乖。   他很努力地默写完一篇文章,得到父皇夸奖后,转头就看到云渡卿给父皇剥橘子,把父皇哄得喜笑颜开。   云渡卿年龄与他相近,但功课不如他,礼仪不如他,甚至连外族家世也比不上他,然而云渡卿仍旧是父皇眼里,最好的那个儿子。   甚至他还知道,父皇一开始想让孙家女嫁给云渡卿,若不是孙家小姐更钟情于他,受尽无数读书人推崇的孙家,现在已经成了云渡卿的左膀右臂。   他唯一没有料到的,是明家还有一个从小寄养在陵州的女儿。好在明家行事刚直,对苏氏母子素来没有多少好感……   “王爷,京兆府衙门到了。”   京兆府尹王大人看着由金吾卫亲自押送过来的犯人,起身问为首的队长:“小将军,不知这二人所犯何事?”   若不是犯了大罪,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押送?   金吾卫小队长拱手行礼:“王大人,此二人藐视皇室,诋毁朝廷命官,揣测圣意,请大人彻查。”   王大人倒吸一口凉气,看这两人吓得连站都站不起来的模样,竟然敢犯这么大的事?   “多谢小将军告知。”王大人把心底的震惊压下:“本官这就把他们关押候审,绝不轻饶。”   “何必等日后再审?”宸王大步走进来:“本王瞧今日就很合适。”   “下官拜见宸王殿下。”王大人见宸王身后还跟了个齐王,赶紧再次行礼:“拜见齐王殿下。”   “不用这些虚礼。”宸王看了眼瘫在地上,宛如烂泥的两人:“这二人冒犯本王,揣测圣意,王大人一定要好好审,审出他们的身份,由何人派来,目的是什么。”   “是是是。”王大人瞥了眼地上的两人,是什么样的勇气,才让他们去冒犯宸王?   “两位王爷请上座,下官这就审案……”   “不必,本王只是来听审案过程,不参与审案。”宸王拉着正盯着刑具偷看的玖珠,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王大人看了眼被宸王爷拉着一起坐下的少女,虽不知道她身份,仍是向她拱手行了一礼,再转头对宸王与齐王道:“二位王爷,下官斗胆上坐了。”   齐王微微点头,在审案堂另一侧坐下,刚好是与宸王面面相对的位置。   “堂下所跪何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速速报上来。”王大人一敲惊堂木,衙役齐齐就位,杀威棒在地上敲出咚咚声响,仿佛战场上的战鼓。   两个小厮哪里见过这个阵势,当场痛哭流涕,把身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你说你们是平远侯府京郊别院的小厮,可有什么证据?”王大人偷偷看了眼齐王,这平远侯府可是齐王的外家啊。   “有的,有的。”两人忙不迭掏出身上的腰牌,别庄的小厮,必须要有这个腰牌,才能出入别庄。   衙役把腰牌呈到王大人面前,王大人看了一眼,扭头看向宸王:“王爷,您看……”   你们皇家王爷之间的阴私手段,就不要为难他一个可怜的京兆府尹了。   “继续审。”宸王挥退准备拿来腰牌给他看的衙役:“本王说了,今日只是来观看大人审案的。”   齐王摩梭着腰间的玉佩,淡淡一笑:“五弟说得对,这等犯案之人,切不可轻饶。当然,也不能冤枉不相干的好人。”   谁是不相干的好人?   平远侯府?   宸王嗤笑一声,朝玖珠勾了勾手指,示意她把耳朵凑过来。注意到他的动作,玖珠把头靠了过去。   “你听说过什么叫装模做样没有?”宸王压低声音:“我那好四哥,绝对称得上。”   玖珠偷偷看了眼齐王,学着宸王的样子小声道:“平远侯府是齐王的外祖家,他会不会包庇坏人?”   “他敢?”宸王冷哼:“还有我在呢。”   “嗯嗯。”玖珠顿时放下心来。   “啧。”宸王看着他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小姑娘,这脑瓜子怎么长的,不会被人拿一串糖葫芦就哄走吧?   齐王看着时不时与明家姑娘低语几句的云渡卿,面上带着始终没有淡去的笑意。这个明家小姐的表情实在太好猜测,他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在说与他有关的话,而且还不是什么好话。   假装不知道两位王爷之间的暗流,王大人再拍惊堂木:“先拖下去打二十大板。”想了想,他补充了两句:“拖侧堂去打,莫污了贵人的眼。”   玖珠看着两人像煮熟的面条,软绵绵地被拖下去,心里有些想不明白,既然知道做这种事会给自己带来可怕的后果,他们为什么还要做呢?   突然,两只温热的手掌捂住了她的耳朵,她扭头看到宸王殿下靠近的脸。   “小姑娘不要听鬼哭狼嚎声。”   由于被捂着耳朵,殿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真实,玖珠眨了眨眼睛。   “以前见没见过人挨板子?”   玖珠摇头。   “那就对了。”宸王转头看向被木栅栏隔开的侧堂,两个犯人已经被摁在了宽宽的黑漆木凳上,他垂下眼睑,语气嘲讽:“再嘴硬的人,痛哭嚎叫时,都会格外难看。”   玖珠想跟着他的视线,扭过头去看看。   “别看。”宸王扳住她的脸,手劲不小心大了点,把她红润的小嘴,挤成了翘起来的小鸭子嘴。   见玖珠大大的眼睛,疑惑地看着自己,他赶紧减少几分力道:“都跟你说很难看,小姑娘要听话,不能偷偷看。”   玖珠听到有男人的惨叫声传进耳中,声音很模糊,很遥远,模糊得她几乎听不清。   耳朵上的手还是那么温暖,玖珠忍不住想,像殿下这样温柔的男子,一定是上天派来的吧。   惨叫声结束,宸王松开手,见玖珠傻乎乎地看着自己,忍不住戳了一下她的额头:“被本王的风姿,迷傻了?”   玖珠想了想,认真地点了一下头。   宸王扭头干咳一声。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你很崇拜本王了。   他低头拈了拈手指,明小猪的脸蛋是豆腐做的么?   又软又嫩,仿佛多用两分力道,都能把她的脸蛋揉破。   挨了板子的小厮,再被拖上来以后,竹筒倒豆子般,把所有事都说了出来,包括两个管事说了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爷,此事既然牵扯到侯府的管事,您看……”王大人朝齐王讨好一笑,“事情总是要查清楚才好。”   以齐王殿下的仁厚才德,是绝不可能派人做这种事的。只可惜平远侯府驭下不严,惹出这种事,连累齐王的名声。   “应该的。”齐王点头,对身后的长随道:“去把这两人提到的管事带过来。”   “四哥不用担心,本王的人已经去了。”宸王笑:“想必四哥也知道,本王府中多好马,也爱骑马,王府护卫也都是骑马的好手,他们脚程快,我们也能在这里少等一会儿。”   “五弟想得周到。”齐王摩挲着玉佩的拇指停下:“是四哥忘了,你的府上宝马良驹众多。”   “没关系,下次你如果不小心忘记,我提醒你。”宸王在腰间荷包里掏了掏,没掏出什么吃的,只好作罢:“本王向来不介意这种小事。”   玖珠注意到他的动作,在荷包里掏出几粒肉干,放到宸王手里。   宸王扭头看玖珠,玖珠对他眨着眼睛笑。   王大人看着分吃零嘴的宸王与粉裙少女,深吸一口气。   刚刚才有人挨过板子,这两人是怎么吃得下东西的?   宸王府护卫的脚程确实很快,不仅带来了两个小厮提起的管事,还顺手拎了一个平远侯府管事来。   听完事情经过,别庄管事一脸茫然:“大人,我们只是别苑的小管事,哪敢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两个小厮闻言,气急败坏反问:“分明是你们出了主意,我们才去做的这件事!”   “我记得你们两个,前几日当值的时候偷偷喝酒,被我罚了工钱。你们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才对我怀恨在心,用这种手段来污蔑我?”管事反驳:“侯府选拔管事,向来有着严格的标准,怎么可能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把我调入侯府?”   王大人点头,认为这个管事说得有些道理,没有哪家主人会喜欢这种自作主张的下人,别说调入侯府,恐怕撵走都还来不及。   玖珠却没精力听他们说了什么,她看着那个下巴有疤痕的侯府管事,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头,蜷缩了一下。   这道疤痕,是她用银簪划开的,血滴落在她脸上时,又黏又腥。   那支银簪,是师父们节省了很久,给她买的第一支小银簪。她很爱惜,每天都要擦一遍,才小心地插到头发揪揪上。   在她被绑住手脚,塞住嘴巴扔进河里时,那支小银簪不知掉进了哪里,也许沉入河底的淤泥中,再无重见天日之时。   “那个谁。”宸王指着侯府那个管事:“你站远些,别让本王看见你的脸,你丑到本王了。”   说完,他塞了一粒肉干到玖珠嘴里:“肚子饿了没有,我看这天色,到用午膳的时辰了。”   玖珠回过神,她扭头看着宸王,嚼着牛肉干没有说话。   被宸王直言说丑的刀疤脸管事,眼底阴沉一片,却不敢反驳,他挤出有些扭曲的讨好笑意,退到角落里,侧过身不让宸王看见自己的脸。   “又发呆?”宸王挑眉看她。   玖珠摸了摸鬓边的步摇,现在的她,已经不会梳发揪揪了。   “殿下。”玖珠低头轻轻拉了拉挂在腰间的禁步。   “嗯?”   “没什么。”玖珠摇头,抬头对他绽放一个大大的笑脸。   宸王指了指她腰间的荷包:“还有肉干没?”   玖珠点头:“有。”   说完,把整个荷包都摘下来,放到宸王手里。   宸王一边吃肉干,一边听王大人审案,最后等两个小厮画押认罪后,才慢慢开口道:“对平远侯府的行事作风,本王早有所耳闻,没想到他们家小厮犯下这种大罪,平远侯府都没来个说得上话的人。”   站在角落里的刀疤脸管事:“……”   他来之前,宸王府只是说别苑小厮犯了点事,谁知道是这种事?   “哦,是本王忘了。”宸王看向齐王:“平远侯是四哥的舅舅,有你这个外甥在,平远侯府上下能这么放心倒也正常。”   齐王府长随面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宸王这话是什么意思?   “本王受此大辱,不见平远侯府前来请罪,想来本王平日也不被他们瞧在眼里。”宸王站起身,还不忘把玖珠给他的肉干塞进自己袖子:“四哥不必再为平远侯府求情,本王这就进宫面见父皇,求父皇为我作主。”   齐王府长随:“……”   他家王爷明明一句话都没说,宸王自说自话是什么意思?   闹这么大一圈,把人带来京兆尹断案,最后得出的重点竟然是平远侯府不把他放在眼里?   “五弟……”   “四哥不必再说,作为弟弟的,知道你在此事上的为难。”宸王红红的袖袍,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脸上写满了宽容:“你且放心,弟弟不会因此事迁怒于你。”   说完,他朝玖珠使了一个眼色。   玖珠赶紧站起身,她想了想,抬起白嫩的小下巴,对两个跪在地上的小厮哼了一声,学着宸王的样子甩了甩袖子,跟在宸王身后走出京兆尹大门。   “哼!卑鄙小人。”宸王府长随阴阳怪气地丢下一句后,带着其他近侍护卫呼啦啦跟着离开,整个京兆尹办案衙门顿时空了一半。   王大人朝宸王离去的大门连忙拱手行礼,转身对毫无笑意的齐王尴尬一笑:“王爷……”   “王大人辛苦了,本王告辞。”齐王转身离开京兆府。   王大人摘下头顶上的乌纱帽,用袖袍不停地擦额头上的冷汗,这个京兆府尹做得,真是没一天清净的。   “王爷,现在怎么办?”齐王府长随没料到宸王做事如此……随心所欲,一出京兆尹大门,他就焦急道:“小的担心宸王会借此事冤枉您。”   “让平远侯府世子务必在宸王进宫前,拦住宸王,向他请罪。”齐王面色冷峻:“请罪时越诚恳越好,就算当街跪下请罪都行,必须要让人看到平远侯府向宸王请罪的诚意。”   “小的这就去办!”长随翻身上马,对平远侯府的意见越来越大。王爷本就不受陛下宠爱,平日言行,从不敢踏错一步,说错一句。平远侯府平日借着王爷名义,在京城里行走往,一点忙帮不上就算了,还给王爷拖后腿。   把明玖珠送回明侍郎府,宸王转身就往皇宫的方向走。   他说了要进宫告状,就绝对不会留到明天。   行至半路,宸王看到两家酒楼的老板隔街吵架,互相指责对方厨子做菜不够地道。   “我家才是地道的京城菜,你家那个,做什么都带着一股陵州菜味儿,也好意思自称传承百年的京城老店?”   宸王一拉马儿缰绳,指着被骂京城菜不地道的酒楼老板,对长随道:“把他们家会做陵州菜的那个厨子,请回王府做菜。”   长随连忙道:“王爷放心,今日天黑之前,小的一定把人带进王府。”   听到这话,宸王扭头看他,他在外面风评不太好,跟这种不会说话的下人,也有一定的关系。   “宸王殿下,请留步!”   宸王回头看了眼骑快马追来的平远侯府世子,对护卫道:“闹市不可纵马,你们去把人拦着。”   说完,他拍了拍马儿,慢悠悠地继续朝皇宫方向走。   想让他留步?   哼。   他堂堂王爷,需要平远侯府的蠢货,来教他做事? 第33章 你骂我? 怎么今日也开始说胡话了……   “陛下。”大理寺官员把整理成册的案卷呈到刘忠宝手里, 对御座上的隆丰帝拱手行礼:“皇家马场案涉事人员的所有亲眷往来,出入行止,皆记录其上。”   “爱卿受累。”隆丰帝从刘忠宝手里接过案卷, 打开第一页,上面详细记录着所有涉事人员名单。名单后面, 是这些人与何人有所往来, 平日言行习惯有哪些, 甚至细致到喜欢吃什么东西, 哪天花的银钱比平日多。   每个存疑的人员名单下,都有一个显眼的红点。   为了查清这些,大理寺上下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 可是查清所有人员往来后,他们已经被吓得睡不着觉。因为各种证据,以及桩桩件件的小事, 都指向了后宫。   更瘆人的是, 这些证据盘枝错节,源头不止一处, 但每个人的目的,都是想让宸王死或是残疾。   大理寺官员死死低下头, 不敢说话。   宸王去皇家马场的时间与次数毫无规律,这些身份可疑的暗探,有些在七八年前就安插其中,那时候的宸王才多大?   或许, 这不仅仅是针对宸王一人的阴谋, 这几个皇子,互相成为了彼此的猎物,而宸王是最肥也最招恨的那头羊。   殿内无人说话, 隆丰帝看得很认真,每个人名每个字都没有错过。   这些人,每一个都想要他儿子的命。   十几年前,他被圈禁王府时,渡卿被人欺负,如今他是皇帝,坐拥大成万千江山,难道还让他受人欺负?!   “参与此案的罪犯,皆判斩立决。”隆丰帝拿起朱笔,在这些名字上画了一个个的圈:“至于后宫牵扯此事之人……你们继续给朕查,无论是谁,皆不放过。”   “陛下!”大理寺官员骇然:“娘娘静居深宫,若是再查下去……”   皇家历代阴私跟护城河里的鱼虾一样多,他怕继续查下去,牵扯到诸位皇子公主生母头上,传出去岂不是堕皇家威严?   “有人要吾儿性命,朕身帝王,难道还要隐忍不发?”隆丰帝把卷宗扔到桌上:“爱卿探案如神,朕相信你能查清真相。”   “陛下。”大理寺官员心头比黄连还苦,拱手行礼道:“请陛下放心,微臣一定低调查案,不引诸位娘娘怀疑,只是……”他抬头看了眼刘忠宝:“只是微臣身为外臣,不宜在后宫走动,有些事还需刘公公相助。”   隆丰帝点了点头。   刘忠宝朝大理石官员拱手:“罗大人请放心,老奴一定全心协助大人查案。”   “多谢刘公公。”   “罗大人客气,你我皆是为陛下分忧罢了。”   刘忠宝低头看似平静的陛下,见那拿朱笔的手,用力得指节已泛白,就知道陛下此时,已经在盛怒之中。   此时此刻,若谁敢再来冒犯陛下……   “陛下,宸王殿下求见。”   隆丰帝放下笔,缓缓开口:“宣。”   “父皇。”宸王大步走进内殿,朝着御座上的隆丰帝噗通一声跪:“父皇,儿臣被人欺负了,你要替儿臣做主。”   大理寺罗大人扭头看他,整个京城,谁敢欺负宸王?   “刘忠宝,快扶他起来。”隆丰帝站起身,强压下的怒火瞬间喷涌而出:“何人胆敢对我儿不敬?!”   大理寺罗大人被陛下的反应惊呆了,这种事不应该先问一下前因后果?   自陛下登基以来,勤政爱民,仁心厚德,大成在他的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吃饱穿暖。他不好享受,也不是暴戾嗜杀的性子,甚至登基后,也从未搜罗民间美女进宫伺候,几乎称得上是难得一见的明君。   为什么是几乎呢,因为他偏宠苏贵妃与苏贵妃所出的宸王。幸而苏贵妃与母家关系不睦,不愿抬举母家,不然可能会酿成如前朝那般,外戚专权的惨剧。   这么一想,除了苏贵妃跟文臣关系差点,被陛下专宠了点,宸王脾气差了点,收拾人的手段多了点,嚣张跋扈了点,好像……这对母子也怎么没做过什么人神共愤的大事?   至少没有一言不合就杀人,谁得罪他谁死……   罗大人晃了晃脑袋,读书太多懂得太多就是这点不好,不自觉就拿人来对比。   前朝记载的事迹太凶残,容易对本朝的事产生满足感。   “罗大人,老奴送你出去。”刘忠宝走到罗大人面前,领着他外殿外走。   罗大人回过神,识趣地朝皇上与宸王行了一礼,跟在刘忠宝身后往外走。走到门口时,还听到宸王小声说着谁如何狂妄,做错事还不向他赔罪。   听到宸王的抱怨,罗大人忍不住心生好奇,究竟是谁胆子这么大,敢触这位王爷的霉头?   走出殿门,罗大人见齐王神色匆匆地朝这边走过来,转身朝刘忠宝道:“刘公公请留步。”   “罗大人慢走。”刘忠宝也看见了齐王,他甩了甩手中的拂尘,对罗大人微微颔首:“请注意脚下台阶。”   “多谢公公。”罗大人走过齐王身边,向他作揖行礼。   齐王停下脚步,还了半礼,随后匆匆走到刘忠宝面前:“刘公公,我有事想求见父皇,还请公公代为通传。”   刘忠宝笑眯眯作揖:“请殿下稍等片刻,陛下这会儿还有些事要处理。”   听到刘忠宝拒绝为齐王通传,罗大人加快了脚步,不敢再听下去。   半掩的殿门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传来,齐王知道是云渡卿在里面,他优雅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公公。”   他往旁边站了站,身姿如松,风度翩翩:“那我便在此处等待父皇召见。”   刘忠宝笑了笑,向齐王欠了欠身。   “父皇,你说这平远侯府可不可恶?”宸王喝着宫人端来的茶:“几个月前,郑家那个小破孩,在宫里说母妃是妖妃,母妃生性宽容不跟小孩子计较,没想到他们全家都如此傲慢无礼。”   “父皇,我可是你的儿子,他们瞧不起我,就是瞧不起你。”半盏茶下肚,宸王口也不渴了:“其实他们若是诋毁儿臣几句,便也罢了,反正儿臣荒唐事也不止一桩。可明家满门忠臣,总不能因为人家闺女要嫁给儿臣,就遭受这种不白之冤。”   “郑家三代袭侯,是朕对他们家太过宽容。”隆丰帝垂下眼睑,他本在气头上,听到平远侯如此傲慢,心中火气更甚:“来人,宣礼部官员进宫,朕要拟旨。”   明敬舟被宣进宫,见齐王站在太央宫正殿大门外,也不知站了多久。   “明大人,您总算来了,陛下正等您呢。”刘忠宝笑着迎上明敬舟:“明大人请随老奴来。”   齐王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角,抬头看着正殿大门开启,却没有关上。   父皇的声音从殿内传出。   “传朕旨意,平远侯府驭下不严,漠视皇室,削爵为伯爵。即刻起,查封所有逾矩院落与器具,不得延误。”   寒风卷落树梢的枯叶,齐王低头看着枯叶跌落草丛,眼睑轻颤。   他与孙采瑶婚礼在即,先是杨嫔病死,钦天监不愿更换吉时。现在连他的外族家,也被降了爵位。此事传出去,其他兄弟姐妹必看他笑话。   都是父皇的儿子,父皇为何一点脸面都不给他留,甚至连大婚的体面都不给他保住?   明敬舟接过加盖了御印的圣旨,看了眼坐在椅子上吃点心的宸王。   感知到明敬舟的视线,宸王放下点头,顺便低头看了眼身上是不是有点心渣。现在只要明敬舟看一眼他,他都会下意识以为,对方又要他抄什么东西。   谁知明敬舟只是对他笑了笑,拱手行礼后就退了出去。   看到这个笑容,宸王茶是喝不下了,点心也没胃口吃了,一个劲儿地猜测,明敬舟这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是什么意思?   以前不好好念书,现在父皇给他找了一个不打不骂却很瘆人的岳父,可能就是对他年幼无知时的报应。   错在错在他踏入礼部大门时,遇到了明小猪,说了不该说的大话。   虚荣,让男人付出惨烈的代价。   “明大人。”齐王见明敬舟出来,向他作揖道:“明大人,平远侯府下人言行无状,有冒犯贵府的地方,还请大人见谅。”   明敬舟侧身避开齐王这个礼,一揖到底,神情困惑道:“王爷这话是何意,难道平远侯……不,平远伯府下人,说了什么与下官有关的不当言论?”   齐王观察着明敬舟脸上的表情,对方脸上的迷惑与不解浑然天成,似乎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都是些不值一提的误会。”齐王苦笑:“但求明大人听到传言后,不要因这些愚昧之人的言论心生芥蒂。”   “殿下言重了。”明敬舟爽朗一笑,再次朝齐王作揖:“殿下心怀若谷,下官怎么会因为宵小,对殿下产生芥蒂。”   “下官还有圣旨去宣读,不敢耽搁,请殿下见谅。”明敬舟当然知道齐王想听什么话,可他为何要让其如意?   散播谣言的小厮来自郑家没错,但是谁能说清,用这种手段的人是谁?   齐王在太央宫外久候却不得陛下召见,还有郑家降爵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后宫每位妃嫔耳中。   然而宁妃怎么也不愿意相信,陛下会无情至此。   “我儿婚事已近,陛下就算下定决心要降郑家的爵位,为何不愿再等等,至少等延泽婚事结束也好啊。”宁妃泪流不止,几近哽咽。   “娘娘,气大伤身,请您万万顾惜身体。”白芍扶着宁妃,轻轻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您是殿下的母妃,若是身体有了三长两短,外面的人恐怕会更加嘲笑王爷……”   “他们谁敢!”宁妃尖声道:“我儿才高八斗,俊美容雅,放眼整座皇宫,哪个皇子能与延泽相提并论?”   “红梅。”宁妃想起了什么,起身走到红梅面前,狠狠给了她一巴掌:“你怎么做事的,本宫让你安排人去传明家的谣言,你竟然让侯府小厮去办。做事前,你有没有动过脑子?”   “娘娘。”红梅委屈地捂着脸,跪在宁妃面前哭求道:“娘娘息怒,求娘娘明察,奴婢安排的人,是没有户籍的流民,他们根本还没有来得及动手。奴婢也不明白,侯府的小厮为何会这么做。”   就算她再没脑子,也知道做事要讲究稳妥,怎么可能安排侯府的人去做这种事。   “难道侯府当真恨明家到如此地步?”宁妃信了红梅的话,她语带怨意:“他们做事究竟有没有想过事情败露的后果?!”   “娘娘,事已至此,奴婢以为,我们之前的计谋不能再用了。”白芍轻捏宁妃肩膀:“幸而您与陛下有多年的情分,陛下没有因为侯府愚蠢的行为迁怒于你。奴婢担心再有这样的流言传出,陛下会再次想到侯府,再联想到您与殿下……”   听到“多年的情分”五个字,宁妃眼角瞟向桌上的花瓶:“延泽在太央宫外等了足足一个时辰,都没有等到陛下召见,他到底因为郑家,迁怒了我们母子。”   “娘娘。”白芍语气温柔:“您不要想太多,陛下只是一时之气,只要我们兰絮宫最近减少与郑家往来,陛下一定会相信您的。”   “你说得对。”宁妃下意识抗拒陛下因郑家迁怒自己的想法,听完白芍的话,更加有了心理安慰:“红梅,你马上撤回那些安排好的人,不可让他们说明家的坏话。”   以前她安排人传宸王有关的谣言,都没有这一次跌得惨,明家那个小姑娘,真是天生克她。   更恶心人的是,她现在不仅不能坏她名声,还要想方设法护着。   实在是晦气!   郑家被降爵的消息传出来以后,整个京城都知道,郑家下人胆大包天,在茶楼里说皇家人的坏话,抹黑皇室威严。   倒是与明家有关的那些言论,无人在意。   待郑家的事让大家失去讨论的兴趣后,齐王与孙家小姐的大婚,又成了整个京城百姓感兴趣的重点。   “当年怀王殿下大婚,怀王妃的陪嫁嫁妆,从街头摆到街尾,不知齐王妃的嫁妆有多少?”   “肯定不会少,孙家是大家族。”   “齐王大婚后,就轮到宸王了?”   “你们……听过霸道王爷没?”   “听过听过,有人说,这个霸道王爷其实就是宸王。”   “难怪皇上最喜欢这个儿子,我如果有个武能上山剿匪,文能隐姓埋名考状元的儿子,睡着了都能笑醒。”   玖珠默默从这些闲聊的百姓身后走过,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没那么心虚。   “霸道王爷的故事是越传越离谱了。”周筱到现在还记得几年前的某一天,父亲回家说起宸王把授课先生气晕时的表情。   这样一个王爷,会假冒普通人去参加科举?恐怕连宸王自己,都不好意思做这种梦吧。   “咳。”玖珠扭头看向前方:“周姐姐,香料阁里的女子,好像是孙家小姐?”   “两日后就是她大婚的日子,她还有心情来买香料?”周筱疑惑地看着香料阁里的孙采瑶,想到玖珠与孙采瑶以后是妯娌,彼此间关系熟悉一些没坏处,拉着她道:“我们进去看看。”   “周姑娘。”孙采瑶拿起香料盒,转头看到周筱与玖珠,对她们福了福身:“明县主。”   “孙姑娘。”玖珠察觉到孙采瑶在看自己,微笑着回礼,随后连打好几个喷嚏。   孙采瑶合上手里的香料盒,放回桌上:“有些人不习惯香料的味道,县主日后尽量不要用香。”   “多谢孙姑娘提醒。”玖珠用手绢捂着口鼻,又打了几个喷嚏,匆匆走出香料阁,才好上一些。   原来明玖珠对各类香料的味道并不适应……   孙采瑶看着各色精致的香料盒,神思不属。   她梦里的那个明玖珠,是如何忍下身体的不适,点燃了那个致命的香炉?   有风吹来,香料的刺鼻味道再次钻进玖珠的鼻子。   “啊啾!啊啾!”   “明小猪。”一件披风搭在她身上:“出门怎么不穿件披风?”   “殿下。”玖珠又连打两个喷嚏,连眼泪花都挤了出来:“你怎么在这里?”   “本王正打算去工部走一趟,没想到你会在这。”他仰头看了看天空,似笑非笑:“看来明天是个大晴天。”   “为什么?”玖珠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宸王实在没忍住,伸手捏了一下她的发包包,手感还是跟上次一样的好,笑眯眯地收回手:“不告诉你。”   “哈啾!”此时,路边有个小孩子打喷嚏,长辈摸了摸他的脑袋:“狗打喷嚏大天晴,明日肯定能出太阳。”   “殿下。”玖珠缓缓地,缓缓地抬头看向骑回马背的宸王:“原来你在骂我是狗?”   孙采瑶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这一句话。   她皱了皱眉,看向马背上的宸王,梦里的明家姑娘,为了宸王连齐王都不放过,梦外的宸王,竟然骂人家是狗?   周筱见状,扭头对她干笑:“可能,这是……霸道王爷与未婚妻的小情趣?”   孙采瑶眉头皱得更紧,周家小姐怎么回事,往日瞧着挺聪慧的人,怎么今日也开始说胡话了? 第34章 赤子之心 文官夸起人来,当真跟他们作……   “什么小狗?”宸王一脸的懵懂, 仿佛听不懂玖珠说了什么:“本王何时说你是小狗?”   “刚才我都听见了。”玖珠委屈巴巴地看着他:“狗打喷嚏大天晴。”   “纯属无稽之谈,本王为何没听说过这种说法?”宸王义正言辞道:“这等乡野民语,毫无根据可言, 你这么聪慧,不会信这种没有根据的话, 对不对?”   周筱与孙采瑶齐齐看向宸王, 这可真是巧了, 她们都听过这种“乡野民语”。   “真的吗?”   “自然。”宸王跳下马背, 帮玖珠整理了两下披风:“你觉得本王会是那种拿小姑娘开玩笑的人?”   孙采瑶、周筱:那还挺像是这种人的。   玖珠认真思索片刻,缓缓点头:“殿下的确不是这样的人。”   孙采瑶惊讶地看着明玖珠,按理说不应该啊, 明玖珠是这么好哄的人?   宸王松了一口气,下次逗明小猪的时候,旁边一定不能有其他人, 万一把小姑娘惹得不开心, 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哄好。   “那殿下看到我打喷嚏,为什么会说明天会天晴?”玖珠好奇地看着宸王:“是有什么说法吗?”   “这个……跟一个传说有关。”宸王睁着眼睛现场编故事:“据说京城的仙泪湖里, 住着一个湖仙女,这个仙女若是落泪, 京城就会下雨。若是她打喷嚏,第二天就会晴空万里。”   站在玖珠身后的周筱迷惑地想,仙泪湖还有这样的传说?   为何她从未听过?   听到“仙泪湖”,孙采瑶怔怔地愣神, 她与齐王殿下定情, 就是在仙泪湖。那日齐王白衣胜雪,翩翩立于湖面,犹如谪仙降临人世间。   “现在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没?”宸王把手背在身后, 轻哼一声:“我夸你是小仙女,你却觉得我在骂你。明小猪,你说说你,对得起我吗?”   玖珠想了想,伸出手拉了拉宸王的袖子:“殿下,我错啦。”她偷偷打量着宸王的脸色,“我以后再也不会误会你了。”   “真的?”宸王扭头:“我不信。”   “真的,真的。”玖珠点头:“以后殿下说什么我都信,三清爷爷可以为我作证……”   “哎!”听到小姑娘要拿神仙立誓,宸王赶紧打断她的话:“本王不是小肚鸡肠的男人,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跟你生气。你只需要记住,本王今天是在夸你像小仙女就对了。”   “哦。”玖珠点头:“我记下啦。”   宸王看着她那双灵动的眼睛,忍不住想,小姑娘呆是呆了些,不过倒是挺可爱的。眼睛圆圆,嘴巴小小,眉毛弯弯,连头上的发包包,都比别家小姑娘梳得可爱。   “你来挑选香料?”宸王注意到她身后的香料铺子:“母妃宫里,有个擅于调香的女官,你喜欢什么味道的香料,我让她给你调。外面的香料,原料不够讲究,味道还是差了点。”   玖珠怕殿下真的给她送香料,赶紧摇头拒绝:“我跟周姐姐只是从这边路过,香料的味道我闻着不习惯,闻着味就容易打喷嚏。”   难怪刚才站在门口喷嚏打个不停,宸王心想,那在明小猪嫁到王府前,他要赶紧把香料全都扔出王府,免得他整日听她的喷嚏声。   “行,这事本王放心上了。”宸王仿佛终于发现了站在玖珠身后的周筱,对她微微点了一下头,不等周筱回礼,又把目光投回玖珠身上,掏出两张银票:“有什么喜欢的尽管买,不用委屈自己。”   你未来夫君有钱。   这句话,宸王没说出口,但是在心里添上了。   “殿下,我今天带钱出门啦。”玖珠拍了拍荷包:“前两日殿中省刚把这月的俸银送来。”   宸王有些遗憾地把银票揣回去。是他忘了,明小猪现在是县主,是有俸银的人了。   “殿下。”玖珠还没忘记自己要送给宸王的雪景图,她踮着脚跟他小声道:“雪景图我快要画好了,等礼部休沐日,我给你送来。”   宸王沉默片刻:“好。”   玖珠高兴起来:“那殿下快去办正事,别耽搁了。”   宸王翻身上马,然后开始考虑一个问题,要用什么样的手段,才能让明玖珠一直保有对画技的自信。   指鹿为马,会不会太过分?   待宸王离开,周筱挽着玖珠的手臂:“妹妹还会作画?”   “会一点。”玖珠谦虚地笑了:“只是殿下比较喜欢我的画。”   “你是明家血脉,擅长作画倒也正常。家父曾说过,明侍郎也作得一手好画,可惜他只给令慈作画,并无画作流出。偶有自称是令尊亲笔所作的画流传出来,都被令尊否认了。”周筱想了想,对玖珠擅画之事并不意外:“你的画,连宸王殿下都如此喜爱,看来是继承了令尊在画技上的天分,甚至青出于蓝胜于蓝。”   “姐姐谬赞了,我的画怎么能与父亲相比。”玖珠叹了口气:“可惜母亲说过,明家人的画,只能送给家人跟爱侣,后人若是违背祖训,会引来厄运,不然我就给姐姐也画一幅。”   听了这话,周筱也深感遗憾:“可惜了,不过祖训不可违。”   “倒也不是没机会,等姐姐与甫六哥……”玖珠捂着嘴偷笑:“姐姐很快就是我的家人了。”   “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周筱面红耳赤地笑嗔:“这促狭的性子,跟谁学的?”   说完就要去戳玖珠的脸颊。   玖珠捂着脸跑开,最后两人跑到马车上,跌坐一团,嘻嘻哈哈打闹起来。   听着马车里传出的笑声,孙采瑶忍不住再次怀疑自己做的梦。   明玖珠真的有她梦里那般聪慧狠辣么?   “姑娘,这盒幽兰香料,您还要吗?”店小二拿着一盒香料出来。   孙采瑶回过神,接过装香料的浮雕木盒,让丫鬟把钱给了小二。   “多谢姑娘,欢迎您下次惠顾。”小二喜笑颜开地回了铺子。   “小姐。”丫鬟小心问:“宁妃娘娘,真的会喜欢兰香味吗?”   孙采瑶缓缓点头,把香料递给丫鬟:“回去后,把香料点上,熏一熏要带去齐王府的新衣。”她记得很清楚,梦里的宁妃最喜兰香。   “宁妃娘娘温柔和善,小姐何必为了这点小事,换掉自己用惯的香料?”丫鬟小声道:“这也太委屈你了。”   “有什么委屈的,夫妻本是一体。”孙采瑶看着丫鬟手里的香料盒:“待我嫁入齐王府,就是名正言顺的齐王妃。若是能得婆母的喜欢,管理起王府来,便是如虎添翼。”   皇家妇难做,身为孙家女,她一定会是最好的那个王妃。   宸王到工部,并不是去拿什么重要的档案,而是去催工的。眼看着就要到年底,礼部的大门没有重新上漆,有些已经枯死的花花草草也需要更换,他背负着礼部所有官员的希望,踏入了工部大门。   听到宸王来了,工部尚书头就开始疼:“本官今日身体有所不适,让吴侍郎去接待宸王殿下。”   “大人。”一位官员小声提醒:“吴侍郎前日就出京赈灾去了。”   工部尚书揉着太阳穴站起身:“让人好生接待,不可怠慢,我马上就过去。”   吴勉是怀王岳父,跟皇家是沾亲带故的关系,由他去接待宸王,再合适不过。可惜最合适的人选,出京赈灾去了。   难道宸王推荐吴勉去赈灾,为的就是今天?   想到这,工部尚书恍然大悟,难怪宸王会主动帮怀王岳父争功劳,原来是为了更好的捞他们工部好处!   他早该知道的,皇家人连心肝尖尖都是黑的,哪有无缘无故的好。   “诸位大人好啊。”宸王也认不清工部这些官员谁是谁,他开口免了这些官员的礼,直接掏出礼部修缮图纸放到工部众官员面前:“本王今日来,是来跟各位大人商讨礼部修缮计划的,各位大人都来看看图纸。”   商讨?   工部官员看着图纸上,连种什么花,种多少盆,花盆尺寸都标得明明白白,顿时无言以对。   就这也好意思说是商量?   工部尚书拿过图纸看了几眼,陪着笑脸道:“殿下,前几日不是刚给礼部换了一批桌椅跟窗户?”   “本王知道,所以这图纸上,没提桌椅跟窗户的事。”宸王往椅背上一靠,理直气壮道:“都仔细瞧瞧,是不是没有?”   工部尚书:“……”   那他是不是还得感谢这位殿下的简朴节约?   “殿下,图纸上需要改动的地方很多,恐怕在年前无法完成。”工部尚书放下图纸,笑着道:“不如我们先修葺大门与主建筑,花草树木之类的,可以年后再筹划。”   有些事,拖着拖着,就能不了了之。在这方面,工部官员都有着丰富的实践经验。   “尚书大人说笑了。”宸王才不管这些,他喝了口工部官员泡来的茶,慢条斯理道:“本王常听父皇提起工部诸位大人的功绩,例如修建堤坝,改造官道,兴建商市,创造便利百姓的农具等等,这些事诸位大人办得又快又好,百姓无不交口称赞。”   听到这,工部官员有些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宸王说的这些倒都是实话,他们工部可是为大成立下了不少功劳。   “这些国之重事,工部都能办得如此完美,本王相信修缮小小的礼部,对工部诸位大人而言,更是不在话下。”喝完工部的茶,宸王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对工部众官员露出鼓励的微笑:“本王在礼部静待各位大人的好消息。”   说完,心满意足地离开。   “我们好像……还没答应照着图纸修缮礼部吧?”片刻后,终于有工部官员回过神来:“现在把宸王追回来,还来得及吗?”   “你觉得呢?”工部尚书面无表情地看着说话的官员。   说话的官员:“……”   众官员看着桌上的图纸,沉默良久,一位官员小声道:“早知道如此,当初还不如求陛下,让宸王到我们工部来。”   当时听说宸王被分到礼部后,他们笑得有多大声,现在就有多后悔。   谁能料到,宸王不仅嚣张跋扈,还有护短的毛病呢。   “不是还有其他几位王爷没有领差事?说不定过段时间,咱们工部也能有王爷撑腰。”   “可是……还有哪个王爷,比宸王受陛下重视?”   大家再度沉默,那还真没有。   “行了。”工部尚书叹息一声,把图纸塞给右侍郎:“既然是王爷安排下来的事,吴侍郎又不在,这事就交给你来办。”   右侍郎:“……”   可是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第二天一早,工部派来的匠人,就开始在礼部房顶,围墙,还有墙角敲得叮叮当当。礼部尚书李恩摸着胡须,看着这些匠人,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和善微笑。   谁说宸王殿下不好的?   纯属是恶意重伤,无中生有。   他不仅为他们礼部带来了温暖与希望,还给他们带来了新房顶跟新围墙,礼部有他变得更美丽。   多好的一个年轻人啊。   见明敬舟从走廊前路过,李恩唤住他:“明兄,请留步。”   “大人。”明敬舟见李恩叫住他,停下脚步向李恩作揖,不小心露出放在袖子里的明经科中举名单。   “这是……”李恩看着掉在地上的明经科中举名册。   "啊。”明敬舟弯腰捡起名册,漫不经心道:“这是明经科的中举名单。”   李恩当然知道这是明经科的中举名单,他想知道的是,明敬舟拿这玩意儿干什么?明经科考试以前并不受重视,陛下登基以后,大力进行国家基础建设,明经科举人的地位才有所提升。   “你拿这个做甚?”   “下官前些日子安排宸王殿下抄写的书籍,殿下已经抄完了。”明敬舟把名册揣进袖子:“陛下把殿下安排到我们礼部,下官总不能让他无所事事。”   可陛下把宸王安排到礼部,也不是让他来抄书背书的。   李恩抬头看了眼正在翻新的房顶:“明兄,这样是不是有些许的不妥?”   “哪里不妥?”明敬舟语气平静地反问:“万丈高楼平地起,让殿下多抄多背,也是为了他好。”   李恩倒吸一口凉气,听明敬舟这语气,似乎是打算让殿下抄书到底了?   “明兄啊。”李恩觉得自己身为礼部尚书,还是要表现出一点礼部对宸王殿下的诚意:“前段时间我公务繁忙,无暇与宸王交流。近来有了些空闲,不如我跟明兄一起,带着宸王熟悉一下事务?”   说完这席话,赶紧向明敬舟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他与明敬舟相识多年,后来成为礼部同僚后,对方更是尽忠职守,没有半点不妥当的地方,他实在不愿因为宸王的事情,与明敬舟闹得不开心。   明敬舟抬头看着他,沉默片刻:“大人是觉得,下官教王爷的方式不够好?”   “明兄多虑了,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李恩心提了起来:“你向来文弱,我忧心你处理礼部事务的同时,还要教宸王处理事务,体力上吃不消。如果有我带着宸王,你能轻松些许。”   “原来如此。”明敬舟作揖告罪:“是下官误会了大人的一片爱护之心,请大人原谅。”   “你我相识多年,何需说这些客气话。”李恩看着明敬舟,确定他没有生气后,才再次提起刚才的话:“那宸王殿下,就交给我?”   “大人受累了。”明敬舟一揖到底。   “应该的,应该的。”李恩彻底放下心来。同僚情谊保住了,殿下那边也不算辜负,一举两得。   “那下官先把这份名册交给殿下,让他抄了再说。”明敬舟微笑:“下官相信,殿下定能一边抄书,一边跟着大人学习处理事务之道。”   李恩:“……”   我懂,你果然对宸王殿下恨得深沉。   “大人,你觉得下官这个安排如何?”   “很好。”李恩话音落下,看到宸王笑容满面地拎着两个大食盒走了进来,而明敬舟的脸色,在这个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由此可见,明兄对宸王的成见颇深啊。   宸王拎着玖珠从家里带来的饭盒,找到正在跟李恩说话的未来岳父:“明大人,饭盒我取来了,不如一起用膳?”   “有劳殿下。”明敬舟作揖道谢。   “明大人客气,请。”最近几天,每天中午吃明家的饭菜,他已经习惯了。   李恩同情地看了眼宸王,恐怕这位王爷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明敬舟在故意折腾他。   “殿下,两个时辰后,下官要去视察新建的学堂,殿下若无其他安排,请与下官同去。”   “可是由父皇亲自下令兴建的弘文学院?”宸王隐隐约约知道有这么回事。   “正是。”李恩面带笑意:“陛下广培良士,重视人才。修缮这所学院的银钱,还是陛下从私库里掏的。”   宸王小声嘀咕:“父皇私库的钱,还挺多。”   站在他旁边的明敬舟,默默扭头看他一眼。   “殿下?”李恩没有听清宸王说的是什么:“可愿陪下官受累走这一趟?”   “好。”宸王笑:“本王也很好奇,父皇重视的学堂,建成了何等模样。”   李恩与宸王还没出门,消息已经传到各皇子耳中。   “李恩要带宸王去巡视弘文学院?”齐王听到这个消息,冷笑道:“本王听说礼部最近在大肆修缮,李恩尝到了甜头,难怪在云渡卿面前逢迎拍马。”   “王爷,依卑下看来,李恩此人,并不像是为了功名利禄便做出这种事的人。”谋士道:“不久前的一场清谈宴上,他还对您赞不绝口,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误会?”齐王漠然地笑:“在利益面前,人人都有可能变得面目可憎,本王从不轻易相信人心。”   “王爷请放心,卑下探听到,明侍郎仍对宸王十分不满。”谋士安慰齐王:“卑下猜测,李恩只是出于情面,才会带宸王巡视学院,礼部得了这么多好处,若是还让宸王抄书,总不能半点表示都没有。”   李恩年少家贫,走的是正经科举路进入官场,怎么也不可能欣赏宸王这种纨绔王爷。   “本王记得,苏贵妃身边有个极擅制香的女官,云渡卿自幼在苏贵妃身边长大,也有用香的习惯。他搬入王府后,似乎养了几个调香人?”齐王走到香炉边,看着早已经燃尽的香:“本王听闻有一种香,能让人夜夜好眠,美梦不断。”   “殿下,自从马场事件过后,宸王府的护卫与下人全部被陛下安插了皇家暗卫,卑下担心我们的人,没有机会接触到宸王平日使用的物件。”   “为何要我们自己动手?”齐王淡笑一声:“本王的那几个好兄弟,可是对宸王府下人好奇得很。”   “卑下明白!”谋士瞬间领悟齐王话里的意思:“卑下这就去办。”   “这就是弘文书院?”宸王骑在马背上,看到弘文书院旁边站着好些衣着单薄的学子:“这些都是弘文书院的学生?”   “非也。”李恩看着这些贫寒学子,为宸王解释道:“书院尚未正式向外招生,但陛下早有政令,弘文书院的学生,不论身份贵贱,只分学识高低。”   话虽如此,但他心里明白,读书花费的银钱不菲,寒门子弟就算有幸考入弘文书院,也少有人比得过那些世家大族子弟。   “那他们为何都在学院外面?”   “书院虽未对外招生,但里面的书籍,可借给学生免费抄录。”李恩看着这些冻得瑟瑟发抖却舍不得离开的学生,语气里带着些许怜悯与说不出的怅然:“珍贵书籍的价格十分昂贵,若是能免费抄录下来,能省许多银钱。”   “原来如此。”看着这些读书人为了抄书对自己的狠劲儿,宸王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递到李恩跟前:“这些钱你拿去买些笔墨纸砚,拿给他们抄书用。”   “殿下?”李恩诧异地看着宸王。   “拿去,本王不缺这点钱。”宸王抖了抖肩膀,语气里带着几分对抄书的敬畏:“同是天下抄书人,本王懂他们的艰辛。”   李恩接过这几张银票,沉默半晌后对宸王一揖到底:“下官替这些学生,谢过殿下。”   “不用谢本王,其实这些钱,也都是父皇给的。”宸王毫不在乎地摆手:“若是要谢,就谢父皇去。”   反正这都是父皇从私库里,偷偷拿来贴补他的钱。   “殿下一片赤子之心,下官敬佩万分。”   嗯……   宸王扭头看李恩,几张银票的事,怎么就赤子之心了?   文官夸起人来,果然跟他们作的文章一样漂亮。   就是不能当真。 第35章 开玩笑? 找个没人的地方,挖坑埋了吧……   “殿下, 请往左边走,这边是静思亭。”学院院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旁边院子种的都是些瓜果蔬菜,待学生入校, 不仅能帮他们改善伙食,还能节省一些花费。”   宸王瞥了眼院子, 点头:“萝卜是好东西, 滋补养人, 吃不完还能成晒萝卜干。”   “殿下好眼力, 这确实是萝卜。”院长用近乎浮夸的语气夸奖道:“殿下对老百姓的生活方式真是了如指掌,连这些都知道,真是爱民如子啊!”   李恩尴尬地笑了笑, 学院院长是他的同窗,性子迂腐,醉心学术, 这些年一直不得重用。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 陛下才会在一堆名单中,挑中他做弘文学院第一任院长。   只是拍马屁这种事, 实在不适合他来做,容易拍到马腿上。   “殿下, 院长的意思是您虽锦衣玉食,却不忘关心百姓的衣食住行。”李恩小声开口为同窗找补:“并没有别的意思。”   宸王摆手:“本王明白。走,去其他地方看看。”   观察完整所学堂,宸王夸奖:“修得不错, 既然这是父皇花心血兴建的学院, 本王也该有所表示,等会本王让长随送三千两银子过来,学院里该添置的添置, 该买的买。”   “多谢王爷,多谢王爷。”院长喜出望外,看来他在拍马屁方面还是有天分的,不然哪来三千两巨款。   往日有关宸王的言论,他一句都记不住,满脑子只有:宸王大气!敞亮!出手豪爽!   等李恩与宸王一走,他喜滋滋地拔了几颗大萝卜,招呼着门外还没离开的学子进门吃饭:“今晚菜里加肉!”   “宸王殿下仁厚,不仅拿了笔钱免费给你们提供抄书的纸墨,还捐了三千两银子,用于建设学院。”院长感动得热泪盈眶:“殿下好人啊。”   这些贫寒的学子,听到肉已经口舌生津,再听院长说,殿下私掏腰包给他们买纸墨,都起身向皇宫方向作揖行礼。   陛下是好人,宸王殿下也是好人啊。   有一学子红着脸道:“往日学生无知,听信他人,以为殿下有……些许不妥之处,是学生愚昧了。”   “人言可畏,尔等皆是读书之人,无论日后能不能考入弘文学院,老夫都希望你们记住一句话。”院长看着这些贫寒学子:“民之讹言,听而思之,忌听且信之。”   “多谢院长教诲。”学子们作揖道谢。   “你们还年轻,希望不久的将来,你们能成为大成肱骨。上忠于君,下无愧于民,头顶晴天,护朗朗乾坤。”院长笑着抖干净萝卜上的泥:“咱们读书人,到死都要记住一句话,但求无愧于心。”   宸王为弘文学院捐银子的事,很快传扬了出去。骂宸王的读书人少了,夸他的人也有了。就连茶楼里,霸道王爷系列故事,最受欢迎的也是霸道王爷考状元记。   老百姓心想,肯定是霸道王爷自己考过状元,知道读书人的不容易,才会掏这么多钱,花在修学院上。   故事离谱是离谱,但是架不住老百姓喜欢。所以茶楼里,天桥底下,只要说书人讲霸道王爷考状元记,四周总会围满听客。   “云渡卿那种蠢货,也知道讨好读书人了。”怀王听着外面那些传言,气得在书房里走了几个来回:“你们还说明家不会帮他,如果不是明家给他出主意,以他的脑子,能想出这种收买人心的办法?”   谋士也没想到,宸王竟然敢拿陛下兴建的学院,为他自己造势:“殿下,弘文学院乃陛下主持兴建,宸王借由学院为自己谋名声,说不定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砸自己的脚?”怀王哈笑一声:“你以为,父皇会因为这种小事,对他心生嫌隙?”   谋士们疑惑,难道这种事,还不够让陛下介怀?   “你们说得出这种话,是因为没见过父皇对云渡卿偏爱到了何种地步。”怀王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你们太不了解他了。”   父皇登基那日,登基仪式还未开始,他站在太央宫外,看到父皇弯下腰,把即将年满八岁的云渡卿背在身上,全然不在乎云渡卿可能会压皱他身上的龙袍。   从那时起,他就很清楚,在父皇心中,云渡卿与他们是不一样的。   这些年来,他从不与云渡卿发生冲突,因为他心里比任何人明白,父皇肯定会站在云渡卿那一边。   “那……要不我们也学宸王,给弘文学院捐些银钱?”谋士道:“这样也能落得一个仁名。”   怀王:“……”   那是三千两银子,不是石头。   整个王府需要花钱的地方多如牛毛,他哪能像云渡卿那样,拿几千两银子洒着玩?   “算了。”怀王拒绝了这个提议:“有云渡卿在前,本王就算跟着他捐钱,也没多大益处,此事作罢。”   谋士们见王爷不愿意掏这个钱,互相看了一眼,点头称是。   消息如怀王府谋士预想的那般,传到了隆丰帝耳中。   “渡卿跟着明敬舟长进不少,都知道关心贫寒学子了。”隆丰帝欣慰一笑:“早知道他长进这么大,朕以前就该让明敬舟做他的老师。”   刘忠宝笑着接话:“殿下如今是快要成亲的人了,自然与往日不同。”   “明家啊。”隆丰帝叹息一声,对明家他心里是有愧的。   当年明家三兄弟,踏马游街时何其风光,最后因他被关入大狱,全家被发配至边疆。   明家三兄弟被发配至边疆后不久,先帝就因奸臣谗言,下令把他圈禁到王府。   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两年的圈禁生活折磨了他,也保住了他性命。其他皇子因为谋反逼宫,最后死的死,残的残,最好的结局也就是去守皇陵。   不知父皇临死前,把皇位传给他时,心里想的是什么?   “若不是朕,明敬舟也不会跟女儿分离十六年。”隆丰帝收回神,看了眼窗外的夜色:“明天,是老四与孙家小姐的大婚之日?”   “是的,陛下。”刘忠宝小声回答。   他以为陛下会给孙家或是齐王赏赐恩典下去,可是他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陛下开口。   “陛下,宁妃娘娘求见。”   “夜已深。”隆丰帝头也不回:“让宁妃早些回去休息。”   “是。”小太监躬身退出殿门,走到等候在外的宁妃面前:“娘娘,今日风大,您早些回去歇息。”   宁妃看着烛火明亮的太央宫,温柔一笑:“我知道了,多谢公公通传。”   她转过身,走在长长的宫道上,火红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   “娘娘。”红梅扶着她的手臂:“夜里凉,您坐辇上,让宫人抬您回去吧。”   “本宫想自己走走。”宁妃推开红梅,她抬头看着屋檐下的灯笼,自嘲一笑:“明日我儿大婚,陛下都不愿见我,当真是绝情。”   苏氏迷惑陛下至此,整个后宫因为她,形同虚设。   她恨陛下绝情,更恨苏氏魅惑圣心。无时无刻都在想,苏氏与她那个草包儿子什么时候死。   “娘娘。”白芍看了眼被宁妃推到一边的红梅,上前扶着宁妃:“所有王妃中,孙家姑娘身份最为尊贵,陛下若是再大肆封赏,其他皇子都要嫉恨殿下了。”   “你说得对。”宁妃紧紧抓住白芍的手:“什么吴家姑娘,柳家姑娘,明家姑娘,都比不上我儿的王妃。”   看着被宁妃指甲扎破的掌心,白芍忍着痛意陪笑:“若是陛下当真不喜殿下,又怎么会安排他去户部做事。依奴婢愚见,陛下此举说不定是在保护殿下。”   白芍掌心的血,顺着宁妃的指甲,流出了掌心。   在宁妃松开手的那个瞬间,寒风吹过伤口,白芍疼得蜷缩起五指。   齐王大婚,皇子公主,朝中众臣,皆去齐王府拜贺。齐王府张灯结彩,就连树梢也挂上了艳丽的红灯笼。王府外的道路上,挤满了各府的马车,热闹非常。   明家的马车赶到时,马车已经堵到到了巷口外。拦在他们前面的访客,认出明家人身份后,亲自下车告罪,还打算把自家的马车位置让出来。   “万万不可。”明敬舟连忙阻止对方这个举动,笑着作揖道:“此处离齐王府并不远,以在下浅见,不如让马夫把车赶回去,我等步行前去。”   “明大人所言有理。”对方看了眼明家另一辆马车:“后面可是令夫人与令嫒?”   “正是。”明敬舟与对方互相作揖:“兄台请随意,在下去叫拙荆与小女下马车。”   “明大人慢走。”对方又是一揖。   等明家夫人与明姑娘下马车,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见一个着鹅黄裙衫的少女跳下马车,转身笑盈盈地朝马车里伸手。   小姑娘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小脸,笑起来的模样,十分惹人,甚是灵秀。   直到他看见明侍郎的夫人,扶着小姑娘的手走下马车,然后亲昵地帮小姑娘扶了扶鬓边的金枝钗,他就能确定,这位是未来的宸王妃。   难怪六部官员都在传,明敬舟不愿女儿嫁到宸王府,这么乖巧可爱的女儿,哪个做父亲的,舍得她嫁给一个性格跋扈的王爷?   “好多人。”玖珠看着把路口挤得水泄不通的马车:“这么多马车,等会新娘的花轿,该怎么抬进来?”   “等会金吾卫就会来维持秩序。”沈氏兴致不太高,她看着街头巷尾挂着的红绫,神情看起来有些落寞。   “母亲,你是不是身体不适?”玖珠担忧地看着沈氏。   “没有。”沈氏看着依旧懵懂无知的女儿,这孩子,当真知道成亲的意义?   “前几日你大伯来信,约莫还有六七日,他就回京了。”沈氏岔开话题:“到时候你甫六哥叫你出门玩,你可别应他。”   “为何?”   沈氏笑:“你伯父要考教他功课,我怕他拿你做借口,逃脱责罚。”   “哦。”玖珠缓缓点头,心里偷偷计划着,等大伯父回来,要打甫六哥的时候,她就去解围。   她是女孩子,又是初次见面,大伯父怎么也不会当着她的面,让甫六哥难堪。   沈氏一眼就看出玖珠心里的打算,笑了笑,没有拆穿她。   “礼部侍郎明大人携妻女贺殿下大婚。”   众人听到这声唱报,扭头朝大门口看去。与明敬舟相熟的官员,纷纷上前见礼,玖珠喊了一串叔叔伯伯后,跟着母亲去了接待女眷的内院。   “明妹妹。”陈家小姐看到玖珠,上前跟沈氏屈膝行礼,亲热地挽起玖珠手臂:“姐妹们等了你好久了,快过来跟我们一起坐。”   沈氏笑容温柔地看着玖珠被小姐妹们拉走,转身与夫人们坐在一起。   “明月宫苏贵妃派使者贺齐王殿下大婚之喜。”   “兆祥宫徐妃派使者贺齐王殿下大婚之喜。”   “云来宫吕昭仪派使者贺齐王殿下大婚之喜。”   “陈姐姐。”玖珠小声问陈家小姐:“兆祥宫的徐妃娘娘,是哪位贵人?”   无论是贵妃娘娘的寿宴,还是上次抄经,她都没有听人提过徐妃。   “徐妃是怀王殿下的生母,陛下登基后,她就一直在宫中吃斋念佛,很少露面于人前。”陈小姐小声道:“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人猜测是徐妃当年做了对不起陛下的错事,不过我瞧着不太像。”   玖珠吃惊地看着陈家小姐。   “嘘。”陈家小姐把玖珠拉到角落,小声道:“我知道你不是多嘴饶舌的人,日后又要嫁入皇家,有些事听了对你没坏处,我就跟你讲讲,你听着日后多长个心眼。”   “陛下的生母,并不受先帝重视,在后宫过得很苦,据说她因久病无良药而死。所以陛下登基后,怜悯后宫女眷,特意在后宫设殿中省内府,不许任何人克扣太妃与后妃们的吃穿用度。”陈小姐叹口气:“可惜圣母皇太后去得早,没有享到陛下的福分。”   “那……”玖珠小心翼翼地问:“这些跟徐妃有什么关系?”   陈家小姐点了点玖珠的脸颊:“因为陛下是帝王,即使怜悯后宫女子不易,也不可能容忍枕边人犯错,所以我才说,有关徐妃的那些传言做不得准。”   “也许陛下是看在她生养了怀王殿下的份上,所以在很多事情上都不计较?”   “你呀。”陈家小姐笑着摇头:“你不懂男人。”   玖珠迷惑,这么简单的事,怎么又扯到男人女人身上去了?   大师父说过,如果有些事怎么也想不明白,也许真相就如明面上那般简单。只是人们总是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最后被自己的大脑欺骗。   夜色来临,新娘下轿,玖珠与小姐们一起挤在走廊里,看新郎与新娘。   孙家小姐头戴凤冠,素手执扇遮面,轻轻牵着红绣球走进内门。新郎齐王牵着红绣球另一端,红艳艳的新郎服,衬得他的脸有些苍白。   “新娘进门了!”   身后有小孩子的欢呼声,不知是谁狠狠推了她一把,正好扶着栏杆的玖珠纹丝未动。   她猛地回头看去,与某个小屁孩四目相对。   “你……我不是故意的。”郑家二少挤出人群,转身就跑。   刚跑出几步远,他感觉自己衣襟一紧,整个人腾空而起。   “啊……”   “闭嘴。”宸王不耐地瞪着他:“你敢叫出声,本王就让你家的爵位掉得干干净净!”   郑家熊孩子眼泪汪汪地看着宸王,不敢再叫:“你、你不能欺负小孩。”   “欺负小孩怎么了?”宸王把熊孩子放到地上,冷声一笑:“像你这种小屁孩,本王十年前,就能一脚踢飞二十个。”   玖珠敬佩地看宸王,殿下比她还要厉害。   熊孩子被吓得瑟瑟发抖,他听家人说过,这个王爷特别坏,不好好睡觉的孩子,会被他吃掉。   “殿下。”玖珠艰难地挤出人群,手一伸,又把熊孩子拎了起来:“你为什么要推我?”   “快放开我,你这个坏女人!”熊孩子踢着腿,“我要去告诉表哥,你欺负我。”   “你告谁?!”宸王在熊孩子脑门上重重一敲:“有本王在,你敢告谁?”   熊孩子终于忍不住,张嘴准备大声嚎哭。   “敢哭试试?”宸王双手环胸:“来人,把郑家的大人叫来,本王最喜欢听老老小小一起哭。”   “嗝。”熊孩子打了一个嗝,硬生生把嚎哭声憋回肚子里。   “这不是听得懂人话?”宸王嘲讽一下,这种假装天真干坏事的熊孩子,也敢他面前班门弄斧?要知道,当年他是熊孩子里的老大。   “行了,把他放下,本王不信他敢跑。”假装没有发现玖珠手劲大这件事,宸王注意到熊孩子眼底的狡黠,继续道:“他敢跑,本王就把郑家人全部抓进大牢。”   玖珠放下熊孩子,踮着脚在宸王耳边小声问:“真的把郑家全部抓进大牢?”   宸王:“……”   哄小孩的话,她竟然也信了?   “你想把他们关进大牢?”   如果明小猪真有这种想法,他就努力努力,也不是没有希望。   “那还是算了。”玖珠低头看郑家的这个熊孩子:“你刚才故意推我,我看见了。”   “我不是故意的。”   “就是故意的。”玖珠与宸王并肩站在一起:“用那么大的力气,怎么可能不是故意。”   熊孩子知道抵赖不过,破罐子破摔道:“我就是故意的,又怎么样?”   “谁让你做妖妃的走狗,谁让你要嫁给会吃小孩的王爷。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们家也不会降爵,你这种人就是……就是……”熊孩子想着前几日听过的词:“就是扫把星!”   玖珠一听这话,开始挽袖子。   “干什么?”宸王一看她发火想打人的架势,赶紧把她袖子撸下来。   “打孩子!”玖珠把宸王撸下去的袖子挽上。   “算了,算了。”宸王拉住她的手腕:“孩子不懂事,都是大人没教好,等会我带你去欺负他们家大人。”   玖珠挣扎了两下,突然停了下来,她委屈地看着宸王:“可是他骂你,还骂贵妃娘娘。”   宸王微微一怔,伸手扶正她鬓边歪掉的珠花:“你傻不傻,在这里打孩子,别人会一句一个他还是个孩子,让你放了他。”   “那要怎么办?”   “找个没人的地方,挖坑埋了吧。”宸王轻飘飘抛出一句,冷笑:“这么讨人厌的孩子,没救了。”   憋了许久的熊孩子,终于被吓得大声哭出来。   齐王刚把新娘送进洞房,准备去接待外面的宾客,就见内侍匆匆跑到他面前:“王爷,出事了。”   “什么事?”齐王皱眉。   “郑家小公子试图推倒明家小姐,逃跑时被宸王发现,又言语辱骂贵妃、宸王还有明家小姐。”内侍肩膀抖得厉害,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外面的风太冷吹的。   齐王叹息一声:“我去看看。”   喜房里,孙采瑶听到齐王与内侍的话,对郑家更加反感。这家人除了给王爷惹麻烦,还能做什么?   偏殿内,宸王看着瑟缩着不敢抬头的郑家人:“本以为贵府纵容下人妄议皇室已是胆大包天,没想到是本王小瞧了你们。”   “殿下,臣妇教子不严,求殿下恕罪。”平远伯夫人跪在地上,向宸王哭求:“求殿下开恩,明儿还只是个孩子……”   “小孩子不懂事,喜欢跟着大人说话。”玖珠打断她的话:“所以他的言行,受了你们这些大人的影响。”   “臣妇并不是这个意思。”平远伯夫人慌了神:“就算给臣妇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皇家的不是。”   说完,她一把拉过儿子,在他身上狠狠打了两下:“快给王爷跟明小姐请罪!”   “不用在本王面前打孩子做戏。”宸王站起身,不耐道:“你们身为四哥的亲人,做出的事,桩桩件件都是在找本王的不痛快。我不管你们是自作主张,还是受了谁的指使,今日之事,绝不可能轻饶。”   “五弟!”齐王推开门,看着跪在地上的郑家人:“今日是我的大喜之日,还请五弟给我一分薄面,不要让外人看了笑话。”   “郑家人背后暗算我未来的王妃时,可没想着给你留什么颜面。”宸王嗤笑一声:“四哥放心,我绝对不会误会这些是你指使郑家人做的。”   郑家人变了脸色。   齐王转身看向坐在旁边没有出声的玖珠,拱手向她作揖:“明姑娘,五弟性子向来直爽,请你代为劝阻几句,让五弟打消念头,不要把事情闹得难以收拾,最后彼此都难堪。”   他看出云渡卿对明家姑娘有些许特别,或许明家姑娘,能劝住他。   “王爷。”玖珠起身深深一福,还了齐王的礼:“今日之事,缘于您表弟背后暗算臣女这个弱女子,对吧?”   齐王看了郑家人一眼,微微点头。   “殿下帮臣女主持公道,结果却被您的表弟无礼辱骂。”玖珠皱眉,似乎理解不了齐王的行为:“所以说,殿下为臣女出气,您却想臣女帮您说话,阻拦殿下?”   “齐王殿下,您是在跟臣女开玩笑吗?” 第36章 明大伯 您这话听起来,实在太像奸臣了……   满室皆静。   齐王没有料到, 玖珠会说出这样的话。   云家皇室族规,身为皇家妇,当温柔贤淑, 知书达礼,不可挑拨皇室情谊, 应促亲近, 平争端。   他以为明玖珠只是年轻不知事, 才不得不在这种场合下, 出言提醒这位未来的宸王妃,未料她行事全然不顾皇家体面,只知一味顺从宸王。   宸王的嗤笑声, 打破了屋内的寂静,他站起身,低头看了眼跪在地上请罪的郑家人:“今日是四哥大喜之日, 有什么事留着明天再说。”   宸王府内侍躬身打开房门, 宾客们的欢笑声被风送入屋内,跪在地上的郑家人, 只觉得这些声音让人心烦意乱。   “良宵不可负。”宸王走到门口,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四哥, 请。”   说完,不等齐王回话,他朝玖珠招了招手:“明小猪,跟我走。”   玖珠小跑着来到宸王身后, 她今日没有梳往日喜欢的包包头, 而是梳着灵动的飞仙髻,跑起来时,发髻下的凤翅钗, 如飞凤降临,在红色灯笼下,璀璨闪耀。   齐王抬头看去的瞬间,被闪烁的光芒,刺得闭了闭眼。睁开眼,再次看明玖珠,他的内心隐隐有种除之后快的冲动。   “四哥。”宸王突然对上他的视线,把玖珠拉到自己身后:“告辞。”   看着云渡卿把明玖珠带走,齐王疲惫地叹口气,回头看郑家人:“你们先回去,明日我与王妃进宫敬茶时,再想办法。”   “谢殿下,谢殿下。”平远伯夫人虽是齐王舅母,但她却不敢在齐王面前摆架子。明面上大家都说平远伯府是宁妃娘家,可她心里清楚,宁妃与她的夫君非一母所生。伯府与宁妃,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二表弟虽小,也该好好管教了。”齐王看了眼郑家二少爷,眼神冷漠无情:“明玖珠是苏贵妃看重的未来儿媳,谁给你们的胆子,与她过不去?”   “殿下。”平远伯夫人知道齐王还在介怀那两个小厮的事,解释道:“那两个小厮,非鄙府安排的人,请殿下明察。”   齐王盯着郑家看了片刻,弯腰扶起平远伯夫人,语气温和下来:“舅母言重了,晚辈不过是多叮嘱几句罢了。人心险恶,世人皆知外祖家待我亲近非常,我怕有心之人,因嫉恨我而害了你们。”   “多谢殿下关心,臣妇以后定严加管理后宅,不给殿下添麻烦。”   “舅母,外祖家的事,又怎么会是本王的麻烦。”齐王把手背到身后,微笑道:“夜已深,我派人送你们回府。”   “臣妇谢过殿下。”   平远伯夫人明白,齐王殿下到底是对他们失望了,只是他生性纯善,不忍让伯府为难罢了。   平远伯府当值的下人,正懒懒散散小声讨论着齐王府的婚礼有多盛大,就听到外门的下人来报,主子们回府了。   下人们忙做一团,心里暗暗纳罕,为何这么早就回来了。   “哎,等等。”一个大管事拦住刀疤脸:“刀疤,你就别过去了。主子说了,以后要去外面露脸的事,一律不让你做。”   刀疤脸陪着笑脸道:“那我日后领什么差事?”   “且等着主子安排。”大管事一甩袖子,匆匆离开。   看着大管事离去的背影,刀疤脸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眼中盈满怒火与愤恨。   想到那个划伤他脸的死丫头,刀疤脸死死咬着后槽牙,仍不解恨。当初若不是怕留下尸体跟血迹难以处理,引起他人的怀疑,他定要把她碎尸万段,一点点折磨致死。   绑上手脚堵住嘴,扔进河里淹死她,真是便宜她了。   没过一会儿,他听到小厮提起了主子们提前回府的原因。   “那个明家小姐好似跟咱们府有仇一般,咱们府每次都因为她倒霉。”   “主子之间的事,我们做下人的哪里清楚,反正谁得罪宸王谁倒霉。明小姐是宸王未婚妻,自然是跟宸王一伙儿的。”   刀疤脸摸着下巴处的肉痕,回想起宸王与明家小姐嫌弃他相貌丑陋,让他在京兆尹府衙受辱,眼神变得阴沉狰狞。   大成生活繁荣,京城与几个繁华的主城,已经取消宵禁。玖珠乘坐马车离开齐王府后,还能看到在路边摆摊的小商贩。   沈氏撩起车窗帘,看了眼骑马跟在马车旁的宸王。宸王注意到她的视线,对她友好一笑。   回了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沈氏放下帘子,看着困意浓浓,小脑袋瓜子点成啄木鸟的女儿,伸手轻揽,让她靠在了自己肩膀上。   玖珠在沈氏脖颈间蹭了蹭,安安心心睡了过去。   沈氏无奈摇头,这没心没肺,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的性子,真是跟她父亲一模一样。   马车到了明家门口,明敬舟从前面的马车下来,走到宸王面前:“多谢殿下一路相送。”   “明大人客气,本王只是顺路。”宸王偷偷瞥了眼玖珠坐的马车,没看到小姑娘下车:“那本王告辞。”   “殿下,请恕臣妇不能下车相送,小女向来有早睡的习惯,这会儿已经在马车里睡着。”沈氏掀起车窗帘子:“殿下请慢走。”   吃得下,睡得着,还不爱用脑袋,不是小猪是什么?   听闻玖珠睡着,宸王调转马头,潇洒离去。   夜雾中,小吃摊老板收拾着客人用过的碗筷,带刀金吾卫骑着马经过,提醒街边的摊贩们,注意火烛,收拾干净摆摊的地面。   有个喝醉酒的汉子踉跄着走过,差点一头扎进旁边的油锅里,被为首的金吾卫拎到旁边后,还在叽叽咕咕胡言乱语,倒是摆摊的老板吓得满头是汗,连连朝金吾卫致谢。   “哟,又是你。”宸王看到这一幕,对救下醉汉的金吾卫道:“你叫什么名字?”   金吾卫队长内心有些挣扎,被这位王爷记住名字是好事,还是坏事?   “末将余简,拜见王爷。”余简翻身下马,拱手向宸王行礼。   “余简。”宸王点了点头:“本王看你身手不错,当一个小小的金吾卫小队长,有些浪费了。”   余简头皮一紧,宸王该不会把他要过去,当宸王府座下走狗吧?   然而宸王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他几眼后,骑马离开。   他看着宸王离去的背影,再看了眼躺在地上说胡话的醉汉:“带回去,待他酒醒自己回去。”   再次看了眼宸王离去的方向,他内心有些纠结。宸王殿下究竟是何意,其实……若是每个月的俸银足够多,当宸王府座下走狗,也不是不可以。   天色刚亮,齐王与齐王妃早早来到太央宫外,等着拜见帝王。   “王爷,王妃,老奴在此贺二位新婚之喜,只是老奴身在宫中,不能去王府讨杯喜酒喝,还请王爷与王妃见谅。”刘忠宝走出殿门,朝二人行礼:“陛下让你们进去。”   “多谢公公。”孙采瑶道了一声谢,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红封:“公公伺候父皇辛苦了,这是殿下特意为公公备下的喜礼。”   红封上印着双喜字,刘忠宝双手接过,行礼道谢:“老奴就厚颜沾一沾王爷与王妃的喜气,二位请随老奴进殿。”   刘忠宝并没有收起红封,直到进殿见到隆丰帝,红封都被他拿在手里。   “陛下,殿下与王妃来向您请安敬茶。”   隆丰帝对齐王与孙采瑶温和一笑:“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儿臣今日第一次带新妇进宫给父皇请安,不敢怠慢。”齐王从宫女托盘里端起一盏茶,双膝跪下:“请父皇喝茶。”   孙采瑶端着茶盏,跟齐王一起跪下:“请父皇喝茶。”   刘忠宝准备端过茶递到隆丰帝面前,隆丰帝摆了摆手,亲手接过茶盏喝了两口:“你们已是夫妻,日后要互相珍重,相携一生,知心知意,相伴到白头。”   “儿臣谨遵父皇嘱咐。”   看着恭谨的儿子,隆丰帝转身接过太监端来的两个雕花嵌宝石盒,分别放于二人手里:“跪安吧。”   齐王高举宝盒过头顶,再次谢恩后,带着齐王妃离开了太央宫。   走出太央宫,他温柔地看着孙采瑶,对孙采瑶周到的行事很满意:“王妃身上,似乎有淡淡的兰香?”   孙采瑶羞怯地点了点头。   “母亲也很喜欢兰香,你这样很好。”齐王话音刚落,就看到手捧红梅的苏贵妃,坐在步辇上,前呼后拥地朝这边走来。   “本宫道是谁,原来是齐王殿下。”苏贵妃慵懒地坐在步辇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向自己行礼的齐王与齐王妃,也不免他们的礼:“昨夜发生在齐王府的热闹事,本宫已经听说了。到底是娶了孙家姑娘,底气比其他皇子足,连本宫的儿媳都敢暗算。”   “请贵妃娘娘明鉴,此事……”   “本宫让你解释了?”苏贵妃美目轻瞪,风流中带着些许嘲讽:“齐王殿下从小学礼仪,怎么连基本宫规都忘了?”   齐王一揖到底,不再说话。   苏贵妃并没有因为他不说话,就放过他:“你既已成家立业,就该明白什么是规矩体统。郑家人不懂规矩,本宫就教他们懂规矩,若是齐王殿下也不懂规矩,本宫也不介意替宁妃教一教你。”   “晚辈一时失言,请贵妃娘娘恕罪。”齐王再次作揖。   “今日是你与孙家姑娘新婚头一天,本宫看在齐王妃的面上,不与你计较。”苏贵妃轻嗤:“但你要记住,没有下次。”   “多谢贵妃娘娘。”   齐王抬起头,看着苏贵妃一行人朝太央宫行去,低头对孙采瑶苦涩一笑:“王妃,让你陪着我受委屈了。”   孙采瑶摇了摇头:“不是殿下的错。”   只怪……只怪苏贵妃行事太过嚣张。   待齐王与齐王妃给宁妃奉完茶出来,太央宫就传出消息,郑家的伯爵被削减为最末等男爵,全然没有顾忌今日是齐王新婚第一日。   听到这个消息,孙采瑶顿时明白,苏贵妃一大早就抱着几枝红梅去太央宫,原来是为了向父皇告状。   她回头看了眼兰絮宫,短短几日里,郑家连连降爵,母妃……恐怕不会太高兴。   郑家几乎成为整个京城的笑话,即便如此,他们还要盯着京城众人异样的眼光,去明侍郎府请罪。   郑家的当家老爷还在病重,上门请罪的是郑家夫人与长子郑望楠。   得知郑家人来,明侍郎府不仅没有为难,反而大开中门,笑脸相迎。任谁见了,都要夸一句明家人大度。   然而对郑家人而言,明家人越客气,他们越是忐忑不安,在明家正堂如坐针毡。   “明姑娘,一切都是我教子不严之过,这些礼请姑娘收下。”郑夫人双手递上礼单。   “夫人客气了。”玖珠起身行了晚辈礼,:“事情既然已经过去,请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郑夫人心口硬生生地疼:“……”   他们郑家爵位降了,脸面也丢了,这是可以不用放在心上的事吗?   又生气又难过的她,还要坚强地保持微笑,这过的是什么日子?   “老爷,夫人,小姐!”小厮高兴地跑进正堂:“大老爷回京了!”   “真的?!”明敬舟喜出望外:“大哥多日未在府中居住,府里下人肯定有伺候得不够周到之处,我这就去把大哥迎进我们府。”   “老爷。”沈氏叫住他:“外面冷,莫忘了把大氅穿上。”   说完,她看向玖珠:“玖珠,你随你父亲同去。”   早就对大伯好奇不已的玖珠,听到母亲的话,连忙跳下椅子,跟在明敬舟身后跑了出去。   “哎,父女两个怎么都一个毛病,出门不穿大氅。”沈氏脸上带了些笑意,转头见郑夫人与郑望楠似乎在发抖,笑着问:“郑夫人,郑大公子,可是屋子里有些冷?”   “不,不冷。”郑望楠面色苍白:“多谢夫人关心。”   他们哪里是冷的,那是听到明敬海回来的消息,活生生吓的。   朝中谁人不知,明敬海不仅是学识渊博的状元,还是个优秀的剑客。当年进京赶考,他能独自挑翻十余个山匪,带着山匪到衙门领赏钱。   陛下登基后,他手持尚方宝剑,不知斩杀了多少个贪官污吏。百姓称他为青天大老爷,京城里的官员贵族却都很怵他,私底下称他为黑面煞。   他们只是想上门请一下罪,并不想被明敬海一剑劈死。   玖珠看到大伯的第一眼,就觉得他跟普通文官有很大的不同。他皮肤黝黑,粗眉大眼,下巴上留着浓密的胡须,腰间还挂着佩剑,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这就是……”明敬海看到玖珠白嫩嫩的脸蛋,把高嗓门硬生生压低:“这是我的乖侄女?”   “大伯父。”玖珠给明敬海行礼,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侄女模样生的真好。”明敬海在怀里摸了摸,发现没有适合送给小姑娘的见面礼,最后一把扯下腰间的荷包:“大伯父也不知道你们小姑娘喜欢什么,这些钱拿去花。”   “父亲。”明存甫羡慕地看了眼玖珠手里的荷包,他爹对他从未这么大方过。   原本还笑容满面的明敬海,看到小儿子的脸,瞬间板了起来:“我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书可读了?字可写了?有没有好好照顾你妹妹。”   明存甫:“……”   “大哥,存甫这段时间读书很是辛苦,从未懈怠。”明敬舟把住明敬海手臂:“走走走,你先跟我回府洗漱,中午我们边用饭边叙旧。”   “那就有劳三弟。”明敬海也不跟自家弟弟客气,跟着明敬舟回了侍郎府,一路上稀罕地看了玖珠好多眼,玖珠注意到他的眼神,朝他眯眼一笑。   明敬海被侄女笑得心口一软,把腰间的玉佩也扯了下来:“珠珠,这个玉佩成色不错,你拿去玩。”   “大哥不可,这是陛下赏赐之物,怎么能给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珠珠是陛下未来儿媳妇,这玉佩给她又怎么了?”明敬海单手摁住明敬舟,态度不容拒绝:“这是我给我侄女的,没你说话的份。”   玖珠仰头看着明敬海,双眼亮闪闪,大伯父好霸气哦。   随着时间慢慢过去,郑望楠的双腿哆嗦得像是中了风,脑门上的汗水不停地往下滚。   “夫人,天色不早,我与犬子也该告辞了。”郑夫人白着一张脸站起身:“不好打扰你们家人团聚,告辞,告辞。”   “夫人,晚辈告辞。”郑望楠软着腿,伸手扶着几乎站不稳的郑夫人:“告辞。”   “夫人与公子难得来访,怎么也要吃顿便饭再走。”沈氏起身挽留:“何必急着走?”   “不了,不了。”   郑夫人哀怨地看了沈氏一眼,我看你不是想留我们母子吃饭,是想我们死。   沈氏微笑着目送郑家母子急匆匆离开,扭头对身边仆妇笑:“老爷与大老爷,是从正门进来吧?”   “夫人,正是呢。”   沈氏的笑容,变得更加温柔。   郑家母子刚走出正堂,就跟满面胡须的明敬海迎面碰上。   “什么,哪家不要命的臭小子,敢背后偷袭你?”明敬海听说有人要害自己侄女,粗眉紧皱:“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哐当一声,是人摔在地上的声音。   明敬海循声看去,看到了摔在地上的郑望楠。   “郑世子,你怎么连路都走不好?”他走到郑望楠面前,把人从地上拎了起来。   “大伯父。”玖珠指了指他手里的郑望楠:“就是他弟弟,背后推的我。”   明敬海手一松,把郑望楠扔到了地上,怒目圆瞪:“你们郑家,竟然欺负我侄女?”   “不不不不,明大人,这一切都是误会,都是误会。”郑望楠颤抖着嗓音:“请您听晚辈辩解……不,解释,是解释。”   “解释什么,难道我侄女还能骗我?”看到侄女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是他们明家的小姑娘。他们三兄弟膝下就这么一个小姑娘,他们明家的小姑娘会撒谎吗?   “我不听解释。”明敬海蒲扇大的巴掌在空中挥了挥,吓得郑望楠母子缩起脖子:“你们现在马上给我滚出明家,明日我再跟你们算账。”   郑望楠连滚带爬地站起身,走了两步想起母亲被他落下了,赶紧回头扶着郑夫人,狼狈地“逃”出明家大门。   “侄女莫怕。”明大伯想伸手拍玖珠的头,又怕自己手劲儿太大,把人拍坏了,又把手缩了回来:“有大伯在,郑家讨不了好处。”   “谢谢大伯。”玖珠甜甜一笑:“不过贵妃娘娘与殿下已经帮我出了气,您刚回家,不要因为这些小事伤神。”   “你说的是苏贵妃与宸王?”明大伯转头看明敬舟:“此事当真?”   明敬舟点头:“玖珠说得没错,苏贵妃与宸王,确实帮她出了一口恶气。”   他还没跟大哥说,苏贵妃与宸王隔三差五往他们家送东西的事。   明大伯想了想,理解般地点头:“好歹是个宠妃,总要有点用处,若是任由你被其他人欺负,还当个什么劲儿的宠妃。”   明存甫闻言默默扭头,父亲,您这话听起来,实在太像奸臣了。 第37章 袖子 这就是差距啊。   明敬海在三弟家用完饭食, 洗漱更衣后,宫里派来接他的马车,已经停在了明侍郎府大门外。   路过礼部官署, 明敬海见礼部大门上了朱红油漆,门口两边的石狮子威风凛凛, 问赶车的马夫:“八个月前, 我离开京城时, 礼部好像不是这般模样?”   “大人, 礼部近来正在修缮。”马夫解释:“门前石狮子跟地板,都是新换上的。”   车轮碾过礼部官署门前的石板路,明敬海看了眼新砌的围墙, 沉默不语。   “大人是在好奇,礼部为何改动这么大?”   明敬海抬头看着这个皇家派来的马夫,笑问:“本官确实有些许好奇。”   “前些日子, 宸王殿下被陛下派到礼部, 殿下见礼部残破不堪,不忍诸位大人在这种苦寒的环境当值, 便奏请陛下修缮礼部。”马夫手里的鞭子,轻轻拍打马背:“没多久, 礼部官署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多谢小哥告知。”明敬海放下帘子,摸着已经刮干净胡须的下巴。从三弟家进宫,一共有三条路,只有最远的那条路才会从礼部官署正门绕过, 最后由朱雀门进宫。   这个马夫有意让他发现礼部的不同之处, 不知是自作主张,还是陛下的意思?   见到隆丰帝后,明敬海把官员秘密考评名单交给他, 说起一路以来的见闻。   “爱卿辛苦。”隆丰帝扶着明敬海坐下:“有爱卿这等肱骨之臣,朕才未做那龙椅上昏聩之君……”   “陛下此言,折煞微臣。”明敬海眼眶微红:“能得陛下信任,微臣万死不辞。”   隆丰帝动容地拍了拍明敬海的肩膀:“好,好,好。”   连说三个好字,隆丰帝转而说起家常,问起明敬海身体如何,路上可遇到过什么难处:“朕知你与尊夫人夫妻情深,只是尊夫人仙去已久,爱卿后宅无人打理也是不妥,不若朕为你择一贤妻,照顾你饮食起居?”   “陛下好意微臣心领,微臣如今已是知非之年,早过惯了一个人的日子,怎能耽搁别人家的好女子?”明敬海拱手拒绝:“女子如花如玉,嫁给我这种育有两子的半百男人已是委屈,怎还能让她为我打理后宅,照顾全家?”   “爱卿文武双全,岂可妄自菲薄?”   “陛下。”明敬海笑着摇头:“微臣与拙荆相识于年少,当初求娶她时,便立誓对她永不二心。她早早故去,微臣还苟活着便罢了,若是再违背当初的诺言,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见她?”   知道明敬海不是托辞,隆丰帝不再劝:“你我君臣这么久不见,今夜你与朕把酒言欢,秉烛夜谈。”   明敬海笑着起身拱手:“微臣领命。”   “娘娘,陛下派人来说,今夜与明敬海大人秉烛夜谈,不能来见您。陛下还说,夜里凉,娘娘莫要踢被子,早些入睡。”香绢走到苏贵妃身边:“您有什么话想传给陛下?”   “明敬海?”苏贵妃美目轻扫:“他回京了?”   香绢点头:“刘公公说,明大人今日刚回的京。”   “他是玖珠的大伯,也就是我儿的大伯。”苏贵妃想了想:“把小厨房新做的几样糕点送去太央宫,就说……就说让陛下与明大人尝尝鲜。”   香绢诧异地看着苏贵妃,以往陛下宴待大臣时,娘娘从不会送吃食。   “明家人与其他人不同。”苏贵妃笑:“你只管照着我的意思去做便是。”   “好的,娘娘。”香绢亲自去小厨房取了点心,送到刘忠宝手里:“刘公公,有劳。”   “姑姑客气。”刘忠宝接过食盒,看也不看里面装了什么:“老奴告辞。”   “公公慢走。”送走刘忠宝,香绢回到内殿,见娘娘正对镜发呆,上前轻轻揉捏着她的肩膀:“娘娘,是想明姑娘了?”   苏贵妃被她逗笑:“可别再逗我,我怕明家怀疑我抢他们女儿。”   “今日天气阴沉得很,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苏贵妃取下鬓边的偏凤钗,往软榻上轻轻一靠:“你可还记得八年前,我陪渡卿乘坐画舫在陵州的河面上垂钓,渡卿救起了一个大约九岁大的小姑娘?”   “娘娘怎么想起这事了?”香绢把偏凤钗装进首饰盒,小宫女端来绣凳,她顺势在软榻旁坐下:“您不是嘱咐过殿下,不可对外提及此事?”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近来总是想起那个救起来,默默流泪也不哭出声的小姑娘。”苏贵妃自嘲一笑:“难道是本宫老了?”   “娘娘才不老,便是二八少女,也不及您半分。”香绢笑:“依奴婢看,是娘娘心肠软,同情那个小姑娘。”   “我记得那日,原本是打算带渡卿去吃当地有名的一道烧鱼菜,因救下那个小姑娘,那道陵州烧鱼终究没吃进嘴里。”苏贵妃闭着眼睛笑:“不过,拿一道烧鱼救下小姑娘的性命,划算得很。”   “好人有好报,娘娘心善,会有福报的。”香绢见娘娘困了,取了锦被给苏贵妃盖上,安静地陪坐在一旁。   她当然记得那年发生的,陛下原本打算与娘娘带着殿下微服私访,去尝陵州有名的烧鱼,谁知京中传来急报,陛下不得不留在龙船上。   娘娘不忍殿下失望,陪着殿下乘坐画舫赏景垂钓,谁知殿下鱼没钓上来,钓了一个四肢被缚的小女孩上来。   小姑娘长得并不瘦弱,面白肉嫩,像是家里大人精心养大的。或许是因为小姑娘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绑着手脚无法挣扎,所以并未沉入河底。   被捞起来时,她浑身被冻僵,嘴被破布堵得死死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直到殿下取下她嘴里的布,把自己的狐毛披风,披在她的身上,她才开始哆嗦着流泪。   等换好干净衣服,殿下给小女孩喂了几颗糖,小姑娘才慢慢开口,就是怎么也不愿说出自己的身世。   后来小姑娘说了什么,她已经记不太清,只记得小姑娘给娘娘与行了一个像是道家修行之人的礼,说日后会向娘娘与殿下报恩。说这句话时,她眼神清亮得惊人,仿佛要把娘娘与殿下记进心里。   事后娘娘派人去陵州城暗中查探一番,得知陵州出了拐卖儿童案,当地官兵正在追踪拐子,一路上发现好几个被拐子情急之下扔下的孩子。   想来那个小姑娘,也是被拐子抛下的。   小姑娘哪里知道,天下之大,娘娘也不是普通贵夫人,恐怕她终其一生,都无缘再与娘娘相见。   “早知小姑娘只是被拐子带走,我就不跟她说得那么严肃。”娘娘离开陵州前,还在担心小姑娘听了自己的话,当真什么都不跟家人说。   想到这些往事,香绢摇了摇头,那时候的娘娘,刚经历皇子之间的斗争没几年,被各种暗杀暗算,阴谋诡计吓怕了,行事格外谨慎小心。   若是现在的娘娘,肯定是当场派人彻查,顺便还要去找陛下告状诉苦。   “唉。”她叹了口气,走出门看着精致华美的皇宫,这座宫廷之中,有多少人是皇权斗争下的牺牲品?   陛下,娘娘,后宫里的其他妃嫔,看似斗争后的胜利者,然而当年那场血腥斗争留下的阴霾,却一直未从这座皇宫里散去。   也许……   她收回目光,转头看着已经睡着的娘娘。   也许还会延续下去。   晚膳时分,宫人们摆好饭菜,刘忠宝把点心摆到桌上:“陛下,这是贵妃娘娘宫里出的新式点心,娘娘让老奴拿来,给您与明大人尝尝鲜。”   “爱妃有心了。”隆丰帝面色微讶,随即恢复正常,对明敬海道:“爱卿,明月宫的点心向来美味可口,爱卿尝尝看?”   “谢陛下。”明敬海刚夹起一块点心,就听到宫人传报,宸王殿下到了。   他看了眼隆丰帝,放下筷子准备行礼。   “哎。”隆丰帝一把按住他:“这是朕与你的私宴,无需讲究君臣之礼。”   明敬海察觉到陛下按住他的手,用了七分力道,知道他不是在说笑,当真心安理得坐了下来。   “父皇。”宸王走进内殿,拱手向隆丰帝行礼,又给明敬海行了一个晚辈礼:“明大人。”   “殿下安。”明敬海拱手还礼。   “都是自家人,坐下来用膳。”隆丰帝招手让宸王坐下,“你明伯父走遍大成河山,文能安民,武能排兵布阵,你多向他学学。”   明敬海默默看隆丰帝,瞧陛下这话说得,他一言不合就多了个皇子侄儿,就算陛下敢这么说,他也不敢认啊。   宸王点头,筷子已经伸向了桌上的饭菜。   “父皇,这道乳鸽汤如何熬制的,好像格外鲜香?”宸王又尝了两口:“您让御厨把方子写给儿臣,儿臣让王府的厨子学着做。”   “朕记得你以前不爱这些汤汤水水。”隆丰帝挑眉:“近来口味变了?”   “鸽子汤补脑。”宸王理直气壮道:“儿子近来读书习字颇为辛苦,想多补一补。”   顺便给明小猪也补一补,他堂堂王爷,天天吃未婚妻家的饭,多不好意思啊。   “殿下多智聪慧,无需这些外物。”明敬海见皇家父子都不讲究食不言的规矩,放下筷子开口道:“ 微臣府上有几本兵书,这些兵书都是微臣闲着无聊时,自己瞎琢磨出来的玩意儿,殿下若是不嫌弃,可以挑个空暇的时间,拿回去看着玩。”   不久之前,明敬舟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宸王努力微笑:“多谢大人,晚辈明日就到贵府借书一阅。”   “只是个人拙作罢了,殿下不必如此郑重。”   “能借大人墨宝一观,是晚辈的荣幸。”宸王继续努力微笑:“以大人的才华,只字片语都是精华,又怎会是拙作。”   都是明小猪的长辈,明小猪的长辈,客气点,客气点。   “能得殿下看重,是微臣之幸运。明日一早,微臣在寒舍静候殿下大驾。”明敬海微微一笑,对隆丰帝道:“陛下,微臣观殿下面相,气宇轩昂,风度不凡,有几分陛下年少时模样。”   隆丰帝听了这话,顿时笑出声来。   “有你们明家看着这个不省心的小子,朕就放心多了。”隆丰帝拍了拍明敬海的肩膀:“爱卿,他日后就是你们明家的女婿,你多费费心。”   明敬海起身,一揖到底:“陛下心意,微臣明白。”   站起身后,他看着宸王,露出了长辈独有的慈爱笑容。   只是他粗眉大眼,笑起来的模样,硬生生让宸王心跳慢了几下。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他给明小猪银子,被明敬舟当场发现的时候。   翌日一早,明敬海回家后,换了身衣服在院子里练五禽戏。晨起的明存甫打着哈欠,迷迷糊糊走到主院,看到明敬海吓了一跳:“父亲,你怎么这么早就从宫里回来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明敬海见他衣着精致:“去哪?”   “儿子,儿子给周小姐送一本诗集。”明存甫脸红耳赤地低下头。   “嗯,知道讨好未来媳妇,像个爷们。”明敬海掏了张银票给他:“去吧,在小姑娘面前,不要吝啬。”   明存甫一看面额,四十两!   父亲好生大方!   “大伯父,甫六哥。”玖珠在院门外探了个头进来:“母亲让我给大伯父送热点心来。”   兄弟两人的院子紧紧相邻,只隔了一道院墙。明存甫看了眼两家的院子:“妹妹,你又爬墙过来的?”   难怪他没听到下人传报。   “自家人不讲虚礼。”玖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两家之间的院墙修那么矮,不就是方便自家人爬的嘛?   “珠珠快进来。”明敬海招呼着玖珠进院子,洗了洗手就拿起一块点心尝:“你也爱爬墙?”   明存甫:“……”   身为长辈,这句话里加个“也”字是不是有些不妥当?   伯侄两人走到石桌旁坐下,明敬海招呼着玖珠跟他一起吃点心:“你爹在家的时候,我也不爱绕路走正门。”   “难怪围墙那边有人长久攀爬过的痕迹,原来是大伯父。”玖珠刚吃完朝食,勉强还能陪明敬海吃两块点心:“这样能省很多路。”   “要不是怕外人说闲话,我还想在围墙那里直接修一扇门。”明敬海摇头:“可惜人言可畏,我们世间俗人,就算自己不惧流言,也要为他人考虑一二。”   “有没有门也没关系,反正那么矮的围墙,随便一翻就能过来。”玖珠喝了两口茶:“母亲说,大伯父去过很多有意思的地方,是真的吗?”   “那当然。”上了年纪的长辈,在喜爱的小辈面前,免不了要沾上些许吹嘘当年的毛病,见玖珠这么问,明大伯顿时来了精神。   明存甫见这两人,一个讲得眉飞色舞,一个听得目不转睛,全然忘了他的存在,默默叹息出声。   “老爷,宸王殿下到访。”   “殿下?”正在兴头上的玖珠,听到宸王殿下四个字,先是愣了愣,随即站起身,提着裙摆跑到院门口:“殿下在哪?”   明敬海见小侄女这副模样,伸手把儿子招到身边,悄声问:“珠珠很喜欢宸王?”   明存甫点头:“不仅喜欢,还讨厌别人说宸王的不是。”   明敬海思索片刻,点头道:“以宸王的姿色,倒也能有这个迷惑女子的本事。”   不是,这话能这么说?   踏入明敬海大门时,宸王的内心是沉重的,可是当他看到院门台阶上的玖珠,快步来到了她面前。   “明小猪,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听大伯讲外面的风土人情,未曾想会等到殿下,好巧哦。”玖珠笑眯眯地问:“你是来找大伯的么?”   宸王默默点头。   “我带你进去,大伯讲故事可好听了。”玖珠拉着宸王袖摆往院子里,刚走没两步,明敬海与明存甫就迎了上来。   “参加宸王殿下,下官有失远迎,还请殿下见谅。”   “明大人客气。”宸王伸出另一只手扶明敬海:“是本王打扰了。”   明敬海站起身,看着侄女揪住宸王袖子,宸王便把袖子递到侄女面前的模样,再看了眼提到周家姑娘就脸红的儿子,默默在心里嫌弃起来。   这就是差距啊。   明存甫被看得莫名其妙,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殿下,请坐下说话。”明敬海招呼着宸王到石桌旁坐下,他看到宸王用宽大的袖袍唰唰两下扫了扫石凳,让侄女坐了下去。   而他的侄女,则是在食盒里,装走一盘子点心,放到了宸王面前。   一切都很美好,就是显得他好像有些多余的样子。   “大伯。”玖珠捧着脸,双目灼灼地看着他:“刚才的故事,你再给我讲讲嘛。”   明敬海与宸王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显得有些许尴尬。   要知道,男人嘛,偶尔在讲故事的时候,会那么一点点虚构浮夸的成分在里面。万一被宸王拆穿,他在侄女面前的高大形象,岂不是要受到影响? 第38章 傻瓜 她靠着两条腿,跑这么远   “珠珠啊。”明大伯撩起宽大的袖角, 给宸王倒了一杯茶:“宸王殿下今日来,是有事与伯父相商,你看……”   “大伯父, 正事要紧,你跟殿下慢慢说。”玖珠站起身:“我再去拿些瓜果点心。”   “妹妹。”明存甫追出院门, 就看到玖珠熟练地扒拉着围墙蹦跶过去, 默默抬起袖子, 以袖遮面, 叹息一声。   “小少爷。”小厮走到他身后:“老爷说,让您去书房,把他亲笔写的几本兵书拿出来。”   “兵书?”明存甫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父亲说的该不会是那些他自己写的玩意儿吧?   “老爷有没有说,是哪几本兵书?”   “老爷说,左五上三那排格子里的书。”   还真是那些玩意儿。   明存甫走到父亲的书放, 找到左五上三那一格, 把里面的书通通拿出来,拍了拍上面的灰, 飞扬的灰尘把他呛得咳嗽连连。   “这是借书给殿下看,还是扔破烂?”明存甫很担心他爹哪一天因为得罪宸王, 再次被发配到边疆。   他从旁边架子上,取下一个雕花木书盒,书放进盒里后,把盒子挤得满满当当, 看起来勉强有几分珍藏本的意思。   等他抱着书到院子, 石桌上已经摆满了瓜果点心,小堂妹正举着茶壶给宸王斟茶,宸王手里剥着橘子, 还没剥完,就先掰了一瓣递到小堂妹嘴边。   “父亲,儿子把书取来了。”明存甫放下书,顺手取过小堂妹手里的茶壶:“殿下,请用茶。”   宸王看了明存甫一眼,把递到玖珠嘴边的橘子放进她手里,转头问明敬海:“明大人,令郎是打算走科举之道?”   明敬海点头。   “读书人的时间贵如金,明小公子不必在此陪同。”宸王低头剥完整个橘子的皮,把果肉全部塞给玖珠:“明公子,先去温习书本吧。”   最后明存甫被赶回了书房,他摸了摸身上的银票,目光透过窗户望向围墙,撩起袖子爬出了窗户。   读书人爬窗爬墙虽是不雅,但为了心仪的女子,也无需讲究太多。   “老爷!”小厮匆匆跑进院子:“小少爷摔伤了腿!”   “怎么回事?”明敬海平日嘴上嫌弃儿子,此刻身体却已经很诚实地站起来,几步走到小厮面前。   “少爷爬围墙,一不小心脚滑,就摔了下去。”   “骨头错位,老夫已经把骨头给他掰了回来。”御医给明存甫缠好绷带,洗干净手:“明大人放心,令郎没有什么大事,就是近来不能走动,要在家中静养一段时间。”   “有劳何大人。”明敬海亲自把御医送出房间门,又让管家送御医出去后,才叹息一声,现在的年轻人,体质太弱了。   宸王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踏入明敬海家大门,明敬海儿子就摔伤了。默默瞅了明敬海一眼,明小猪的大伯,有没有愚昧的迷信思想吧,万一怀疑是他克的……   “可真够出息的,爬个墙也能摔到腿。”明敬海走回屋,嘴里不留情地骂着,给明存甫盖好被子:“就连玖珠养的那条狗,都能从咱家的院子里跳出去。”   明存甫:“……”   那不是狗,是玖珠最心爱的矮脚小白马,而且它也跳不过围墙。   宸王默默抱起沉重的书盒,站起身道:“明大人好好照顾令郎,本王先告辞。”   早点走,绝对不能让明敬海觉得,这一切是他克的。   读书人最爱多想,必须要小心为上。   “殿下,我送你。”玖珠站起身。   “玖珠,等等。”明存甫从被窝里伸出手,顽强地抓住玖珠的袖子:“你帮六哥一个小忙。”   玖珠扭头看明存甫,宸王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六哥,你有什么事让我做的,尽管开口。”玖珠很喜欢明存甫这个哥哥,从陵州回京的路上,明存甫一直尽心照顾她。担心她回家后会不适应,就每天给她讲家里的人,讲家里的一草一木,以及家里人对她的思念。   “也不是什么大事。”当着父亲与宸王这个外人的面,明存甫有些不好意思,从枕头下掏出一本诗集:“前些日子,周家姑娘想找这本诗集,刚巧我这里有,本打算今日送过去的,谁知会伤了腿。你帮我跑一趟,把诗集给周姑娘送去。”   “没问题。”玖珠把诗集塞进怀里:“我现在就去送。”   “还有,周姑娘不在府中,在、在清云茶居。”明存甫在怀里摸出还没捂热的四十两银票,再掏出攒了一个月的二十两月银:“你陪周姑娘一起挑挑首饰,有什么喜欢的,你们就买下来,这钱……六哥出了。”   “谢谢六哥。”玖珠接过装银子的荷包,再去拿银票时,发现没有扯动。   “拿去随便花,尤其是周姑娘喜欢的,一定要替她买下来,别为我省钱。”明存甫松开手,双眼一闭:“去吧。”   “好的。”玖珠把银票与荷包放好:“六哥真大方。”   回应她的,只有明存甫默默拉到脸上的被子。   “我身上有四十两,六哥给了六十两,加起来就有一百两。”玖珠捂着沉甸甸的荷包,跨出大门时脚步异常轻快。   跟在她身后的宸王轻哼一声,仅仅一百两,就把他忘在了脑后,难道他连一百两银子都比不过?   “这么高兴?”加快步伐走到玖珠身边,宸王双手环胸:“本王走了啊。”   “嗯嗯。”玖珠笑眯眯地点头:“殿下慢走。”   “还有什么想跟本王说的?”宸王慢悠悠走了两步,回头看玖珠。   “啊?”玖珠茫然地看着宸王:“说什么?”   “没什么。”宸王翻身上马:“你跟小姐妹玩开心一点,本王回礼部了。”   女人都是小骗子,以前说什么宸王殿下最好,现在有了一百两,有了小姐妹,连跟他多说几句话都不愿意了。   哼,他一个大男人,也懒得跟小姑娘唧唧歪歪,少说几句话还省事了。   玖珠捧着荷包,看着马蹄飞奔时溅起的灰尘,朝远去的宸王挥了挥手。   宸王回过头看着她挥动的手臂,扬起马鞭敷衍地摆动两下,消失在街角。   “殿下好像看起来有些不高兴。”玖珠皱了皱眉:“难道是礼部的事务太繁重?”   摸了摸怀里的诗集,还是先去帮六哥去当信使吧,可不能因为她做事拖沓,让周姐姐怀疑六哥对她的情意。   来到茶楼,玖珠一眼就看到了朝门口张望的周筱。   “周姐姐。”她一路走得急,跑到周筱面前微微喘着气:“让你久等了。”   周筱往她身后看了一眼,脸上的笑意有些许落寞:“快坐下喝点茶,怎么跑得这么急,还不带丫鬟出来?”   “我今天出来,是帮六哥跑腿的。”玖珠掏出诗集递给周筱:“六哥听说你在找这本诗集后,跑遍了城里大半的书铺,总算给找到了。”   做妹妹的,帮哥哥找书的过程美化一下,绝对不能算撒谎。   周筱翻开诗集看了一眼,眉眼含羞地笑了:“这么点小事,哪需要你大老远特意跑来。”   “原本我是不用跑这一趟的。”玖珠喝了茶:“六哥不让我告诉你,但我觉得这种事不能瞒着。今天早上,六哥不小心摔了腿,御医让他在家中静养几日,所以他才拉着我的袖子不让走,让我一定要把诗集给姐姐送来。”   “他摔伤了?”周筱把诗集扔到一边,抓住玖珠的手问:“伤得怎么样,御医怎么说?”   “姐姐别担心,只是骨头错位,御医已经帮他接回去了。”玖珠连忙拍了拍周筱的手背,把明存甫给她的荷包拍了拍:“出门前,六哥还特意嘱咐我,带你去买东西,这些银子都是他给我的,你如果不去花一花,等回去以后,我不能给六哥交待。”   听说明存甫没事,周筱面色才渐渐恢复,不过已经没了买东西的兴致。   “好姐姐,你就当陪陪我。”玖珠挽起她的手臂:“你如果不花,我就不能跟着你一起花,今天就等于白跑了一趟腿,可怜可怜我吧。”   “好,不能让妹妹吃亏。”周筱被玖珠逗笑:“那我们走。”   她小心地把诗集放进自家怀里,才与玖珠携手离开茶楼。   玖珠见状眯眼一笑,拉着周筱走进一家首饰铺。   “花了这么多精力,才把人安插进宸王府,你们现在跟我说,云渡卿不用香料了?”   “主子,属下等人也没料到,宸王会突然改了爱好,把府中的香料全部扔了出去。会不会是他提前得到了消息,才会有这种举动?”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中间有内鬼?”   “主子误会了,属下的意思是说,我们的人在宸王府发现了齐王的人。”   “难道云延泽暗中帮了云渡卿?”   “属下觉得,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我记得云延泽今日要去查抄某个官员的府邸,若是有家眷突然暴起伤人,你们说伤他的几率有几成?”   “姐姐戴这个手镯真漂亮。”玖珠与周筱走出首饰铺:“可惜这般美景,被我看了,也不知六哥会不会羡慕我?”   “你别笑我,你与宸王殿下的婚事就在年后的二月二。”周筱捏了捏玖珠嫩嫩的脸蛋:“到时候看谁笑谁?”   “婚事有什么好笑的呢?”玖珠不解地问,“两个喜欢的人,住在一起,是开心的事啊。”   她的眼神干净,仿佛从未被污染的湖水,提及“喜欢”二字,没有欲念杂念,只有纯然的快乐与天真。   周筱怔了怔,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前面有卖小吃的。”玖珠松开周筱的手臂:“周姐姐等等,我去买些来。”   周筱站在原地,看到玖珠尝完味道后,买了好几种不同的吃食,最后鼓鼓囊囊捆了一大包。   “你买这么多作甚,能吃完吗?”周筱疑惑地问。   “不是给我吃的呀。”玖珠捧着包裹着小吃的油纸包:“这是给殿下跟父亲买的,他们在礼部有很多同僚,大家在一起分分,就没多少了。啊,我想起来了,周伯父也是礼部官员,对吧?”   “尤其是殿下,他在礼部是晚辈,跟各位大人一起分分吃食,能促进彼此间的情分。”玖珠认真地解释:“师父说过,无论身份高低,都不能做孤家寡人。一个人纵然有万般能力,若身边无人支持,也是不成的。”   周筱点了点头,沉默片刻:“你的师父,一定是博学之人。”   “或许吧。”回忆起两位师父为了不洗碗,互相比懒的模样,玖珠语气有些不太肯定。   她们观里,也没什么书可看,平时师父教她写字,都是在沙盘上写。   别问是什么原因,问就是她们太穷,要省纸墨。   远处有哭声与求饶声传来,玖珠问周筱:“姐姐,你有没有听见女子跟小孩的哭声?”   “别过去。”周筱拉住她:“那边是某个罪臣家里,正在被查抄。”   昨日明敬海刚回京,今天这个官员就被查抄,任谁都能猜到,这个官员肯定与其他地方的官员相勾结,做了伤害百姓的事。   黑面煞名不虚传,只要被他查到的贪官污吏,最后都没有好下场。   “抄家?”玖珠更加好奇了,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抄家:“姐姐,我们远远站着看两眼好不好?”   “好吧。”周筱不好承认,其实自己也有一点点好奇。   生而为人,喜欢看看热闹,算什么坏心思呢?   京城百姓对抄家这种事并不奇怪,自陛下登基以来,不知道抓过多少贪官污吏,反正老百姓的日子是越来越好,坏官也是越来越少。   门外围着禁卫军,老百姓不敢靠得太近,大家挤挤挨挨地躲在角落里偷瞧热闹。   “站门口的那个年轻公子是谁,长得可真俊。”   “他戴的那顶发冠上,竟然还嵌了宝石,可真有钱。”   “别瞎说,那是有名的贤德王爷,齐王殿下。”   “就是那个又剿匪又考状元的王爷?”   “考上状元,还捐好多银子修学院的是宸王,你们到底是不是京城人,连这点都分不清?”   “那宸王剿匪考状元还捐银子,贤德王爷怎么就成了齐王,是不是陛下偏心齐王啊?”   “别瞎说,你不要命了?!”   “王爷,在王家查抄出纹银六十一万两千两,玉器首饰若干,这是粗略统计册,具体数量还要慢慢清点。”户部官员把查抄登记册呈给齐王。   齐王面色微沉:“身为朝廷命官,竟然贪腐这么多银两,实在可恨!”   户部官员不敢说话,因为这位王大人是柔德公主驸马的姑丈,勉强与皇家也能攀扯上些许关系。   若不是因为此,恐怕王大人也没这么大胆子与外地官员勾结,做掉脑袋的事。   但凡这种案子,从上到下要牵扯出一大串,万一把皇家人牵扯进去……   “继续查。”齐王朝皇宫方向拱手:“本王出发之前,父皇有令,无论是谁牵涉此案,都严惩不贷。”   “殿下,王家后宅中,还有不足月的婴儿,您看这……”   “女眷老人孩子单独关押。”齐王看了眼被人抱在怀里,不停啼哭的婴儿,给柔德驸马留了一份情面:“把孩子母亲与孩子关押在一起。”   “是,下官明白了。”官员转身向小吏转达了王爷的意思。   看着这些戴上镣铐,惶惶不安的人,齐王想到了自己小时候。那时候他与母妃被关在小院里,母妃常常坐在屋子里哭泣,念叨着一些后悔的话。   后来母妃不哭了,还会经常拿出肉跟点心,让他躲在屋里吃。   母妃跟他说,那是舅舅托人偷偷带进后院的,而且舅舅还有了救她们出去的办法。   母妃一直没有告诉他,舅舅究竟有什么救他们出去的法子,因为不久之后,就发生了反王逼宫的事。宫中血流成河,无数皇子牵扯了进去,最后胜利者成了他父皇。   后来有一次在宫里,他问及此事,母妃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问过。   他不喜欢看着女人哭,就像他不喜欢幼年时,被圈禁在王府的那两年。   “王爷,王爷。”一个戴着镣铐的女人见到他望了过去,连连磕头:“求王爷开恩,我的孩子他病了,求您可怜可怜他,给他一些药吧。”   女人磕得极狠,没一会儿,额头就磕出了血。血水顺着她的眼眶划下,既狰狞又可怜。   齐王看着这一幕,心底漠然。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得不摆出仁善的模样,向磕头的女人走去。   “玖珠,快帮我扶一下发簪,被挤歪了。”   玖珠?   在离女人两步远的时候,齐王听到熟悉的名字,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望向看热闹的人群。   也就在这个瞬间,还在磕头的女人突然用嘴在袖子上,衔起一片锋利的刃片,猛地朝齐王撞去。   齐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原本要割到他喉咙的利刃,只划破了他的胸膛。   鲜血很快染红他的衣襟,他低头看着受伤的胸口,指腹轻点了一下伤口。疼痛的感觉,在他摸到鲜血的那个瞬间,才迅速传入大脑。   “保护王爷!”   看热闹的百姓被这个突来的变故惊呆,怕被刺客连累,禁卫军把他们也抓进大牢,顿时没了看热闹的心情,转身就跑。   抄家这种热闹,以后还有机会再看,被怀疑成刺客,抓进大牢就不划算了。   “嘶。”看到齐王胸前被血染红大半,玖珠倒吸一口凉气,对周筱小声道:“那个女眷,瞧着不像是普通人。”   也不动脑子想想,普通人手脚被缚,还能连连磕头?   齐王是不是傻子,这么明显的漏洞都发现不了?   “先别说,咱们快走。”周筱拖着玖珠就准备跑。   “两位请稍候,你们是何人?”禁卫军见看热闹的百姓都跑得差不多,还有两个穿着锦衣的少女在原地,连忙拦在她们面前。   “这两位姑娘是礼部周侍郎与明侍郎的千金,不可无礼。”齐王捂着胸口上的伤,面色苍白:“周姑娘,明姑娘,此处危险,请二位早早离开。”   玖珠看了眼刺杀齐王的女眷,她躺倒在地上,动也未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提起裙摆就跑。   “明妹妹,你去哪儿?”周筱追了两步。   “我担心殿下也有危险,先去礼部看看。”玖珠匆匆丢下一句,人已经跑出了很远,不过手里拎着的小吃,倒一直没有松开手过。   齐王看着在大街上,跑得毫无形象的明玖珠,捂着伤口皱了皱眉。   “王爷,您先到院子里躺着歇息,太医马上就来。”禁卫军副统领吓得面色惨白,连说话都在颤抖。   “无碍,只伤到了皮肉,未及内腹,将军不用担心。”齐王在禁卫军副统领的搀扶下,在内院临时准备出来的软榻上躺下。   听着四周惊慌失措的声音,他眼睛眯了眯,今日暗算他的,是哪位好兄弟?   还是宫里某个想为儿子分忧解难的娘娘?   “殿下!”宸王一出礼部官署大门,就看到玖珠就赶紧冲到自己面前,速度快得像是一股风。   玖珠把他拉进官署大门后面,才紧张地往四周看看:“殿下,礼部的护卫,都很厉害吧?”   “那当然,这些护卫都是由龙营卫精挑细选出来的。”宸王见她跑得气喘吁吁,脸颊通红,满脑门都是汗,掏出手绢一边给她擦额头,一边故作嫌弃道:“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模样?”   早上不是还拿着银子去找小姐妹,连话都不愿跟他多说两句么?   现在知道来找他了?   “来的时候,跑得急了点,没事。”玖珠摇了摇头:“殿下先听我说,你以后出门,一定要带好护卫,也不要独自接近身份不明的人,京城实在太危险了。”   听出玖珠语气不对,宸王把擦脏的手帕塞进自己袖子,转身让自己随侍取干爽布帕来:“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跟周姐姐买完首饰出来,我凑热闹看了一会儿抄家,没想到齐王胸口被人划了一刀,流了好多血。”玖珠语气急促:“他是王爷,你也是王爷,万一坏人也要伤害你怎么办?”   “你是从王家那边跑过来的?!”宸王提高音量,“从王家一路直接跑到礼部?”   玖珠眨了眨眼,不解地看他:“怎、怎么了?”   还问他怎么了?   从王家到礼部,就算是坐马车,也要花大半个时辰。   她靠着两条腿,跑这么远,就为了跟他说这些?   “看到殿下没事,我就放心啦。”玖珠把油纸包塞进宸王手里:“这些小吃,殿下拿去跟同僚分着吃。买之前我尝过了,味道都很好。”   “明玖珠。”宸王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着她脸颊旁的灰尘,声音温柔缱绻:“你是不是个小傻瓜啊?” 第39章 釜底抽薪 为何醒来后,就变了天?   “殿下。”玖珠神情严肃地看着宸王:“以后你再这么说, 臣女真的会跟你生气。”   师父说她天生聪慧,师父不会骗她的。   “嗯,是我说错了。”宸王笑了笑:“我们玖珠是晴空里的白云, 碧波江上的轻舟,雪中那支红梅。”   玖珠茫然地看着他, 他轻笑出声, 却没有解释。   “走吧。”宸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掌心很热, 一路奔袭而来的滚烫热气,顺着她的掌心,蔓延到他的指尖, 他的四肢百骸。   “去哪?”玖珠乖乖让宸王牵着走。   “去里面坐着休息一会。”宸王叹气:“你跑得全身是汗,等会出去吹了冷风,容易生病。”   “那不能。”玖珠自信满满:“我身体好着呢。”   “听话, 别胡闹。”宸王不松手, 拉着人往里面走。   “殿下,我不是朝廷命官, 进礼部官署会给你惹来麻烦的。”玖珠仍旧有顾虑。   “你是本王的未来王妃,朝廷钦封的县主, 礼部官署自然来得。”宸王把玖珠拉到背风处:“有本王在,谁敢说什么?”   把玖珠拉进自己办公的书房,宸王把拿来的干爽棉布巾递给玖珠:“你后背出了汗,用这个汗巾隔着, 我在外面守着。”   说完, 帮玖珠拉上了门,往后退了几步,背对房门站好。   “你们看见没, 刚才王爷把一个女孩子带进了他的办公书房。”   “这可是明侍郎眼皮子底下,他竟然这么做?”   “嘘,都小声些,明侍郎进来了。”   “诸位同僚的面色为何如此奇怪?”明敬舟走进屋内,见同僚们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等他抬起头,这些人又迫不及待地收回视线,笑着道:“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一位大人干笑两声,岔开话题:“明兄这是打哪去?”   “哦,找了几篇有意思的文章,拿去给宸王殿下抄一抄。”明敬舟抖了抖手里的书:“诸位大人慢聊。”   “哎哎哎。”几位大人连忙叫住明敬舟:“明兄,你不是还要拟定给各国的回礼吗,不如这书我们帮你送过去?”   齐王大婚,周边交好的国家,都派人送了贺礼来,大成是要回礼的。   “这点小事,哪里需要诸位。”明敬舟把书揣进袖子里:“大家自便,我去去就来。”   “完了,完了。”礼部众官员目送明敬舟出门,都开始急了。   “明兄的脾气,应该还不错?”   “脾气再不错,也不能容忍未来女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把女人带进官署啊。”   “那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尚书李恩走出来,“来两个人跟我一起过去看看,万一打起来,也能拦着。”   “大人说得对!”众官员回过神:“快快快,去拦着明兄!”   “明小猪。”宸王轻轻敲了两下房门:“好了没?”   “好啦。”玖珠打开门,扭了扭脖子:“就是脖子后面有点不舒服。”   宸王瞄了一下玖珠白嫩的脖子,又飞速收回视线:“没事,可能是还不习惯,一会就好了。”   “嗯。”玖珠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背。   “进门去,我让下人给你泡了一壶新茶。等会儿我安排马车送你回去,以后出门一定要带下人,堂堂县主,要讲究些。”   说完,他伸手去拉玖珠的手腕。   “殿下,你在干什么?”明敬舟刚走到走廊,就看到宸王办公书房门口有女子裙角露出来,眼神顿时沉冷下来。   “父亲。”玖珠听到明敬舟声音,歪着身子探出头:“你来得正好,我还打算让殿下派人去找你。”   “玖珠怎么在这里?”明敬舟唇角上扬,眉目慈爱,眼神温和。   “刚才出了点事,我……”   “明兄!”   “明大人!”   有两个官员冲了上来,一左一右架住明敬舟手臂:“我那里新得了一本孤本,里面有些内容看不太明白,你帮我参详参详。”   “对对,还有个国家的礼单记录好像有些问题,要不你过去看看?”   “诸位大人。”福贵端着给明家姑娘准备的新茶与点心,见礼部几位官员堵在走廊上,客气笑道:“能否给在下借个道?”   官员们回头看了眼福贵托盘里的东西,嚯,女子喜欢的花茶,还有女子才爱吃的小点心!   福贵被这些大人的眼神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虽然明姑娘不是礼部的人,但她是殿下未婚妻,陛下封赏的县主,还是礼部侍郎的女儿,让她到礼部官署里坐一坐,也不是什么问题吧?   “诸位大人来得正好。”宸王看着挤在走廊上的礼部官员:“本王这里有新得的小吃茶点,诸位大人一起来品尝品尝。”   礼部众官员:怎么,在明侍郎眼皮子底下带女孩子来就算了,还要他们边喝茶边围观呢?   宸王殿下,礼部好不容易靠着你修缮得差不多了,万一明兄盛怒之下拿茶盏砸你,咱们这些同僚很难做的。   “多谢殿下。”明敬舟率先开口:“那下官就来尝尝。”   说完,他转头看向其他官员:“诸位同僚,请。”   “请请请。”一行人把宸王的书房挤得满满当当,刚落座就看到宸王身边的小姑娘,直直往明敬舟的方向走去。   见到这一幕,礼部官员心都提了起来。   小姑娘,瞧你长得挺乖巧漂亮,怎么做事这么不讲究?   “父亲,这些都是女儿买来的,你快尝尝。”玖珠把明敬舟最喜欢的口味,放到他面前。   父、父亲?   提心吊胆的众官员扭头看向尚书大人,发现他早已经心安理得地品茶,神情惬意至极,分明已是知道了小姑娘的身份。   哦,他们记起来,尚书大人去明家传过旨,肯定见过明家这个小姑娘。   众人顿时松口气,不用在同僚与宸王之间挣扎纠结,实在太好了。   明敬舟发现女儿额前的碎发未干,脸颊白里透着红:“今日从哪过来的,怎么没有带人陪着你一起出门?”   “出门的时候走得急,就忘了。”玖珠朝明敬舟讨好一笑:“父亲别生气,女儿下次一定记住。”   京城里车多人多,大户人家的车遇见了,还要你给我见礼,我让你三分,互相推来让去折腾老半天时间,所以乘坐马车还不如她双腿快。她怕周姐姐在茶楼久等六哥不至,与六哥产生误会,干脆就自己跑了一趟。   让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是功德。   “还有下次,就让你母亲禁了你的足。”明敬舟故作严肃:“快给叔叔伯伯们见礼。”   “晚辈见过诸位叔伯。”   “不敢,不敢,县主客气了。”礼部官员们纷纷起身回礼,对玖珠很是客气。   明敬舟揭开茶盏盖,目光从众官员身上一扫而过,把他们的表情全都记进了心底,缓缓开口道:“诸位同僚,她身为晚辈,你们受她的礼,也是应该的。”   众人呵呵应是,却不敢真的受明家姑娘的礼。   论品级,明家姑娘是二品县主,比在场大多数人品级高。   论地位,她是未来王妃,出嫁后就是皇家人,皇室为君,与他们那是君臣之别。   除了皇家人,谁真有那个胆子,硬生生受她的礼?   宸王看着礼部这些官员,礼部这些大人,比郑家人有脑子很多嘛。   他就欣赏这些识趣又聪明的官员。   “王爷,尚书大人,侍郎大人,陛下急召!”   外面传来小吏略显焦急的声音。   陛下突然召见礼部这么多官员,肯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李恩看向宸王,发现他还不急不忙地往嘴里塞了点吃食。   “殿下?”对宸王印象大有改观的李恩朝宸王行了一礼:“臣等随您一起入宫。”   “嗯。”宸王看了眼玖珠特意给他带来的小吃,抓了一把塞进荷包:“诸位大人不用太过惊慌,父皇召见诸位,可能是因为齐王遇刺一事。”   “什么?”   “齐王遇刺?!”   “殿下,不用太难过。”明敬舟站起身,叹息道:“难怪方才下官见到殿下时,殿下神情如此苍白,原来是在担心齐王殿下的安危。”   “是啊,殿下。”李恩开口道:“齐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您若是为了齐王殿下,伤害了自己的身体,岂不是让陛下忧心难过?”   宸王接过福贵递来的帕子擦干净手:“他是本王的四哥,本王岂能不担心?伤在他身,痛在我心啊。”   “殿下如此重视手足之情,实在是太善良了。”   “是啊。”一位礼部官员用袖子擦了擦干涸的眼角:“这是何等感人的情谊!”   一位礼部官员擦干净嘴角的点心渣,拉开房门,扯着嗓子道:“诸位同僚快扶着殿下,殿下伤心过度,差点晕倒了!”   坐在旁边的玖珠默默塞了一块点心到嘴里,捧着茶盏不敢说话。   大人的世界,实在太过复杂。   她仰头看向窗外,礼部官署的屋檐上,新换的琉璃瓦在阳光下反射着灼灼光芒,像是会发光的金子。   “殿下文武双全,怎么会被刺客暗算?”孙采瑶看着躺床上,神色苍白的齐王,召来齐王的随身近侍:“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回王妃,以殿下的身手,本可以避开刺客的偷袭。”近侍犹豫了一下:“可是在殿下走到刺客身边时,突然愣了一下,刺客趁着这个机会,才伤到了他。”   孙采瑶看着昏睡的夫君,柳眉轻皱,殿下做事向来周到谨慎,怎么会在靠近陌生人时,忽然走神?   “当时有什么让殿下在意的人在四周?”   近侍垂下眼睑:“回王妃,没有。”   “当真没有?”孙采瑶看着低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的近侍。   “没有。”近侍拱手道:“王妃,这次随行的除了王府护卫与近侍外,就是户部大人跟禁卫军,再无他人。”   “好的,我明白了。”孙采瑶叹口气,用手绢擦了擦齐王的额头,兰絮宫就派来人说,宁妃召她进宫。   王爷受了伤,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母妃这会儿召她进宫作甚?还有什么事,能比王爷的安危更重要?   “这么多人,竟然能让齐王受伤,你们究竟在干什么?”隆丰帝看着禁卫军副统领:“朕派你去,就是让你守卫齐王与户部官员的安危,结果你做了什么?”   禁卫军统领被陛下骂得大气都不敢出。   “陛下,礼部官员及诸位皇子到了。”   “让他们进来。”隆丰帝把手里的奏折重重扔到桌上,对禁卫军副统领哼了一声:“先起来吧。”   副统领感激地看了眼隆丰帝,陛下还是给了他几分颜面,没让他当着皇子跟六部官员们下跪。   “五弟这是怎么了?”怀王站在太央宫殿门外,见云渡卿被礼部官员搀扶着,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回怀王殿下,宸王殿下听闻齐王殿下遇刺,忧心不已,急怒攻心,精神头有些不好。”李恩朝怀王作揖:“请殿下不要担心,礼部上下一定会好好照顾王爷。”   忧心不已?   急怒攻心?   这种鬼话说出来,云渡卿他自己信吗?   他瞥了眼李恩,微微挑眉,李恩是个坚定的保皇派,应该不会帮着云渡卿说话。看来老五在礼部待的这段时间,演戏的本事长进了不少。   想到这,他缓缓开口:“五弟向来心软善良,有劳诸位大人照顾他了。”   呕!   “请王爷放心。”李恩假装没看见怀王的言不由衷,走到宸王身边,扶住他另一条手臂:“殿下,你可好些了。”   “多谢李尚书,本王好了很多。”宸王抬了抬眼皮,虚弱地朝怀王与其他两位皇子笑了笑:“看到三位哥哥在,本王心里安定了很多。”   三位皇子:“……”   呕呕呕,云渡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心?   他在礼部究竟学了些什么鬼东西?   等大家走进殿内,隆丰帝看着被李恩搀扶着的儿子,神色微变:“李尚书,渡卿这是怎么了?”   “陛下,殿下听闻齐王殿下受伤,急怒攻心,身子有些虚弱。”李恩叹口气,神情忧虑:“还请陛下严惩凶手,以慰齐王殿下与宸王殿下。”   其他五部官员,用眼角余光瞥着李恩,似乎听了什么惊天泣地的谎言。   宸王会因为齐王受伤,伤心得连路都走不稳?   这是什么绝世笑话?   “刘忠宝,快端椅子让宸王坐着。”隆丰帝叹气:“我儿就是心太软,重感情。”   其他皇子:“……”   行吧,父皇高兴就好。   宸王坐到铺了软垫的椅子上,甚至还“十分巧合”地调整了一个十分舒服的坐姿。   隆丰帝仿佛看不到一般,甚至还担心宸王坐在椅子上冷,让太监给他盖了一件大氅,就差没让人在旁边喂瓜果点心。   怀王别开头,懒得看这刺眼的一幕,他拱手道:“父皇,儿臣以为,此事定要严查,绝不容许此类事情再次发生。”   “嗯。”隆丰帝点头:“为保诸位皇子公主的安全,朕已经安排殿中省,全力彻查皇子府与公主府所有下人的身份,凡皇子公主近侍者,全部重新查验身份与亲属交际,凡有可疑之处,皆不可留下。府中长史随吏,皆由朕重新选派。”   六部官员听着这话感觉到有些不对劲,陛下这是保护诸位皇子公主,还是要把皇子公主全部掌握在眼皮子底下?   “多谢父皇为儿臣安危着想。”宸王从厚厚的大氅里伸出两只胳膊,朝隆丰帝拱手:“儿臣无能,让父皇费心了。”   三位皇子脸上的笑容摇摇欲坠。   为了在兄弟府里安插探子,他们付出了多少心血与精力?   父皇这道命令下来,他们这些年的心血全部化为乌有不说,还时时处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他们还能干什么,还敢做什么?   今日后,他们就成了睁眼的瞎子,长耳的聋子。   除了草包似的云渡卿,谁能高兴得起来。   “你们是朕的血脉,朕唯盼你们平平安安,无病无灾。”看这些神情各异的儿子,隆丰帝叹息一声:“在王府下人身份全部查清前,所有皇子公主都搬回宫中居住。”   “你们今日就不要出宫了,在各部的事宜也暂且缓缓。”隆丰帝看向儿子们:“朕已经让宫人为你们准备好居所,你们只管安心住下。”   皇子们不敢迎视隆丰帝的视线,仿佛只要对上父皇的双眼,他们心中的所思所想,就会被父皇看得一干二净。   能站在这里的六部官员,谁都不是傻子,这种时候,没有谁敢出声。   把所有皇子公主召回宫,进来就不让出去,然后派人彻查他们的府邸。这招釜底抽薪,实在太狠了。   陛下向来仁厚,竟然做出这种选择,看来是这些皇子公主,做出的事情,踩到了陛下的底线,难怪这些皇子这会儿连基本的表情都维持不住。   李恩微微侧首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宸王,不,这里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没想到,几位皇子里面,宸王竟然是最正常,对这事最不在乎的一个。   按理说,宸王嚣张跋扈,生性奢靡,应该是最怕陛下彻查的人才是,为何事实却是调了个呢?   “父皇,儿臣的王妃还在府中,儿臣……”   “不用担心。”隆丰帝打断怀王的话:“朕已经派人,把你们的王妃也接了进来。”   六部官员眉头跳了跳。   哦豁,现在真的是一个都跑不了。   三位皇子眼底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熄灭。   宸王瞥了眼三位哥哥,心情有些许复杂,可惜他与明小猪还未成婚,不然也能让父皇把明小猪接进宫,那样他就能天天带她去母妃宫里吃饭。   母妃那里不仅吃的多,珠宝首饰布料玉器也多,挑些适合明小猪用的带走,多好啊。   怀王、安王、静王见云渡卿用艳羡的目光盯着自己,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神经病!   “渡卿,你看着几个哥哥作甚?”隆丰帝笑看着云渡卿。   “父皇,儿臣只是感叹父皇真是一位关爱孩子的好父亲,怕兄长们独居寂寞,连王妃也接了进来。”   六部官员:“……”   要不怎么说宸王招人恨呢?   这话说得多扎心,多阴阳怪气啊。   王府连女主人都不剩下,就等于失去了王府所有控制权。以皇家认真查人的本事,恐怕王府里有几个蚂蚁窝都能查出来。   某两个私下有偏向的官员,心情已经沉到谷底,陛下这是对诸位皇子起了猜忌之心啊。   忆起先帝在时,诸皇子争夺皇位酿造出来的惨案,六部官员更加沉默。   这样也好,由陛下牢牢把控着这些皇子公主,至少不会再重现显德三十年的事。   齐王睁眼醒来时,发现四周的环境有些陌生,他警惕地看着四周,一个面生的小太监走了过来:“王爷,您醒了?”   “这是何处?”齐王看了眼小太监身上的衣服,躺了回去。   “回王爷,这里是璋六宫。陛下担心您的安危,所以派人接您进宫休养。”   这不是皇子未成年前,居住的地方?   他身上有伤,父皇竟然在他失去知觉的情况下,把他接进了宫里?   这是担心他,还是想控制他?   “多谢父皇关爱。”齐王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本王身边那些随侍都在哪?”   “小奴贱名二诚,常在殿下您身边伺候的下人,都留在王府中。您与王妃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等。”   他与王妃,被父皇软禁了?   齐王面色惨白,在这个瞬间,他仿佛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显德三十年。   院子外传来了争吵声,他隐隐约约好像还听到了怀王的声音。   “外面,为何如此吵闹?”   “回王爷,外面的宫人正在给几位殿下整理寝殿。”二诚笑眯眯道:“因王爷您遇刺,陛下不放心诸位殿下。所以陛下下令,在明年开春之前,所有皇子都搬至璋六宫的各殿居住。”   “你是说,所有皇子都被接进来了?”   “是的,王爷。所有的皇子皇妃还有公主,都搬进了宫。”二诚道:“公主们都住在西玉宫,待您伤好后,可去走动走动。”   齐王:“……”   他只是在治伤时用了麻沸散,昏睡了几个时辰,为何醒来后,就变了天? 第40章 高兴就好 你不是真正的僧人   皇子跟六部官员一起进的宫, 出来时就只剩六部官员了。   大家神情凝重,沉默地走出太央宫,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沉默地走过应天门, 穿过外殿广场,即将走出朱雀门时, 刑部尚书忍不住开口:“诸位同僚, 你们说皇上……”   “皇上行事, 自有他的道理。”李恩双手高举作揖:“陛下一片慈父心肠, 见到齐王殿下遇刺,哪里还放心皇子公主住在宫外?”   “李大人说得是。”户部尚书叹息:“成年皇子公主住在宫中虽不合祖制,然而陛下的爱子之心, 更令人动容。”   众官员纷纷称赞着皇上对皇子公主的的关爱之情,出了朱雀门以后,坐上各部的马车, 分道扬镳。   李恩、明敬舟、周瑞坐上礼部的马车, 三人互相对望一眼,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下。   “这次的事牵扯甚大, 陛下把所有皇子公主接进宫,怕是盛怒到了极点。”李恩叹息一声:“六部官员虽常因政见不合争执吵闹, 但若是牵扯进谋算皇室血脉的事,那可就麻烦了。”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明敬舟气定神闲地靠着马车:“大人无需想太多。”   “唉。”李恩叹口气,同朝为官多年, 就算看路边的小野花, 连续看上十几年,也会有些许感情的,更何况是大活人。   “停车。”周瑞看到旁边铺子里卖的彩线, 不好意思笑道:“两位大人稍等我片刻,我去铺子里给拙荆买些彩线。”   “周兄请随意。”明敬舟帮周瑞掀起帘子,等周瑞下车后,他看向李恩:“大人为何会帮宸王?”   李恩笑了:“你可知我在宸王殿下身上,看到了什么?”   明敬舟沉默不语。   李恩也不在意明敬舟的答案,他轻轻抚着胡须:“那日我随宸王巡察弘文书院,在殿下身上,看到了一个年轻人的赤子之心。”   明敬舟摸了摸袖笼里的书,那是他准备交给宸王,却没来得及给出去的书籍。   “帝王仁心,成为一个好帝王之前,要对世间万物怀抱着纯粹的人性。”李恩没有掩饰自己的目的:“二十五年前,我在陛下身上看到了这种纯粹。没想到,时隔二十五年,又在声名最狼藉的宸王身上看到了这种可贵的人性。”   “大人。”明敬舟沉默片刻:“我们要忠心的,是陛下。”   “我们当然是忠于陛下,忠于天下百姓。”李恩垂下眼睑,语气平淡:“辅助宸王,培养的政务能力,本就是陛下希望我们礼部做到的。我们,也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   “我以为大人会更欣赏齐王殿下。”明敬舟掀起帘子,听着街巷传出的叫卖声,神情惬意。   “借礼仪与制度约束自身者,若某一天约束消失,谁也不知道结果会变成什么样。”   史上并不缺年少时完美,万人称赞,登入高位后本性暴露的昏聩暴君。   “历经浮华尚天生仁善者,方是上苍对天下黎民的馈赠。”   明敬舟拱手:“但求大成世代明君,护天下百姓安居乐业。”   “二位大人。”周瑞掀起帘子爬进马车:“让二位久等了。”   “不久,刚刚好。”李恩伸手扶了他一把。   沈氏在家里听闻皇子公主都被接进了宫里,叫来玖珠,把宫里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她。   “皇权动人心。”沈氏拍了拍玖珠的手背:“玖珠,你以后一定要多加小心。”   “陛下把所有皇子公主都关在宫里,连身边伺候的人都换得干干净净,也是为了保护他们。”玖珠喝着沈氏给她炖的补汤:“虽然此举断了皇子们所有计划,可是他们谁也不知道,彼此的计划是什么,这样一来,他们都安全了。”   “陛下的本意,或许只是想保护他们而已。”玖珠把空碗放到桌上,认真道:“住在宫里吃喝不愁,还不用担心被人算计,多好啊。”   “哦。”玖珠补充一句:“如果皇子公主在宫里一切开销,都是从陛下私库走,那还能省很多钱。”   沈氏恍然:“你说得对,也许陛下只是想保住他们的性命。”   陛下虽是帝王,他还是一位父亲。   最近几天,明敬舟一回到家,就发现女儿对自己格外殷勤,时不时还要问一句他什么时候进宫。   “玖珠。”明敬舟放下茶盏,这已经是女儿给他续的第三杯茶,虽然不忍辜负女儿的心意,但他实在喝不下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你做?”   玖珠有些不好意思:“确实有件小事,如果父亲近来要进宫,还请你帮女儿带一件东西。”   “给宸王的?”明敬舟怀疑家里的茶叶坏了,回味有些酸。   “嗯,就是一幅画。”玖珠扭着衣角:“女儿早跟殿下说好了,总不能让殿下失望。”   “画?”明敬舟沉默片刻,见女儿神情越来越不安,才语气怪异地追问:“你画的?”   “嗯。”玖珠走到门口,从春分手里拿过画卷,走回明敬舟身边:“母亲说,女儿的画作,很有父亲您的风范。”   有他的……风范?   明敬舟默默捧起茶盏,完美地掩饰了自己的尴尬:“你母亲真这么说?”   “嗯嗯。”玖珠点头,打开画卷,期待地看明敬舟:“父亲,你看看,像吗?”   明敬舟看着这幅看名字叫《雪里红梅》,看笔触又像是沙漠枯枝的画,无意识地朝嘴巴里灌了一口茶:“闺女啊,你这画,殿下还没看见过吧?”   “这是送给殿下的惊喜,当然不会提前给他看到。”玖珠看了看画,又看了看明敬舟:“父亲,女儿的画,有您的风范吗?”   “有……肯定是有的。”明敬舟回忆起年少时的自信与无知,内心对女儿升起了丝丝缕缕诡异的愧疚之情。   女儿肖父,都是他的错。   “咳。”干咳一声,明敬舟慈爱地微笑:“女儿啊,你觉得宸王会不会喜欢你的画?”   “肯定会喜欢的。”玖珠自信满满地把画收了起来:“上次女儿送给殿下的画,殿下特意珍藏了起来。”   “我明白了。”明敬舟微笑着点头:“明日下午为父要进宫面见陛下,顺便就把画给你带进去。”   “谢谢父亲!”玖珠赶忙把画筒放到明敬舟手里:“你是世上最好的爹爹啦。”   明敬舟叹息,女儿嘴甜这点不像他,倒是随了她母亲。   当年他作出来的画,也是被夫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直到后来他们全家被发配边疆,他作画去卖,却无人购买后,才清醒地认识了自己的作画水平。   唉,也不知那些年,夫人琢磨了多少新鲜的词,才够夸他的那些画。   低头看着手里的画筒,明敬舟笑了:“我们家玖珠的画,天下难得,殿下肯定十分喜欢。”   “嘶。”宸王从被窝里爬起来,让太监伺候着自己更衣洗漱:“今天好像特别冷?”   “殿下,这是殿中新送来的白裘衣,您试试?”   宸王套上衣服,懒洋洋地往贵妃榻上一靠,短短两柱香的时间,他已经翻来覆去变了好几个姿势。   之前每天早上都要去礼部点卯,这里走走,哪里晃晃,他觉得事多又烦,现在躺在宫里什么事都不用操心,怎么又觉得无聊起来?   让小太监给自己送来几本话本,翻了两页后,宸王不自觉开始琢磨,这会儿如果在礼部,他应该开始抄书了。   如果不是进了宫,明大人应该要准备新的东西给他抄了。   “殿下?”小太监见宸王翻了两页后,就不动了,忐忑不安地问:“小奴给您换几本?”   “不用。”宸王把话本扔到一边:“本王对这些杂书,没什么兴趣。”   说完,他起身走出院子,跨过院门走到璋六宫外的大园子里,就看到安王与静王用箩筐撑着小棍,往筐子下面洒着小米。   “大冬天的,两位哥哥在干什么呢?”宸王从箩筐旁走过,“不小心”撞到了箩筐:“哎哟,我也不是故意的,哥哥们应该不会怪我吧?”   他抬头看了看在树梢吱吱喳喳叫的鸟雀,本王救了你们的小命,还不赶紧飞远一点?   两位王爷看着被宸王一脚踢飞出老远的棍子,把手中另一头系着小棍的绳子扔到地上:“五弟说笑,我们怎么敢怪你。”   “嗯。”宸王满意地点头,不敢就对了。   安王觉得自己拳头有些硬,他扭头看了眼静王,静王正一脸遗憾地看着从空中飞过的麻雀。   “也不知道四哥伤得怎么样了?”宸王把手背在身后,扭头看两个哥哥:“二哥,三哥,去看过了吗?”   “现在还早,不敢去打扰四弟。”安王想了想:“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   “好啊。”宸王在四周看了看,顺手折了一根树枝,上面有两片半黄不青的树叶,还在枝头上顽强流连。   “都是自家兄弟,也不用讲究俗礼。”宸王抖了抖树枝,想抖掉上面的灰尘,谁知不小心抖掉了一片树叶:“礼轻情意重,这个放在花瓶里,想必别有风味。”   安王静王沉默不语。   他们怀疑云渡卿不是去看望云延泽,是想把他给送走。   可惜宸王并没有领悟到他们的想法,当真拿着只有一片黄叶的树枝,去了云延泽的院子。   “王爷,王妃。安王殿下,静王殿下,宸王殿下来了。”   孙采瑶放下药碗,替齐王擦干净嘴角,与齐王对望一眼,齐王语气温柔:“快请。”   “殿下,你伤口还未愈合,且好好躺着。”孙采瑶站起身,“我去迎几位王爷。”   她掀起帘子,就看到宸王带着另外两位王爷走进来。看着身穿白裘的宸王,孙采瑶微微垂下眼睑:“三位王爷请。”   “四嫂客气。”宸王把树枝递给孙采瑶:“这个拿起给四哥装点屋子。”   树枝刚到孙采瑶手里,就见最后那片苟延残喘的树叶,在风中做了最后一次挣扎,绝望地躺在了地上。   安王看着地上的枯叶,再看看齐王妃手里光秃秃的树枝,希望齐王妃能拿树枝抽在云渡卿脸上。   可是孙采瑶作为孙家女,又怎么可能在其他王爷面前失态,就算今天宸王在地上捡一块石头送来,她也能面不改色收下:“多谢五弟美意,我一定会把它放到王爷房中,让王爷时时欣赏。”   “四嫂请。”宸王走进齐王的屋子,指着正对着床的长颈瓶:“我看这个花瓶就不错,你放进去吧。”   秀外慧中,温柔似水的孙采瑶,拿树枝的手抖了抖:“好。”   等孙采瑶把树枝放进花瓶,宸王满意地点头:“果然不错。”他扭头看向床上的齐王:“四哥,你说是吗?”   齐王看着长颈瓶,微笑:“五弟高兴就好。”   云渡卿送这根枯枝来,就是为了嘲笑他受伤?   从小到大,他的这个好五弟仗着父皇宠爱,就爱用这种几乎摆到明面上的刁难手段。   “看到四哥喜欢我带来的礼物,我当然高兴。”云渡卿在椅子上坐下,看着脸色苍白的齐王:“四哥的伤,可好些了?”   “好了很多。”齐王憔悴笑道:“二哥三哥快快入座,请恕弟弟有伤在身,不能给你们见礼。”   “我们自家兄弟,无需讲究。”安王观察着齐王的脸色:“伤你的刺客,已被父王判了斩刑,你安心养伤。”   “多谢哥哥关心。”齐王看着三人,轻咳了两声。   幕后主使,在他们之中吗?   “四哥受的是外伤,怎么咳嗽起来了?”宸王召来太监:“快去太医院请太医,为四哥好好诊脉。”   他帮齐王压了压被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四哥千万别疏忽了。”   疼。   齐王的脸色瞬间惨白,云渡卿这个王八蛋,按在了他的伤口上。   没多久,怀王也拎了东西来看望齐王,他稍微大方了些,带来了一盒人参丸。   “几位弟弟都在呢?”怀王把人参丸递给太监,走到床边:“四弟,你怎么连被子都没盖好……”   “不用大哥帮忙,弟弟自己来。”齐王神情警惕地看着怀王。   “你跟大哥客气什么?”怀王弯下腰,把齐王胸口上的被子压了压,见齐王脸色瞬间惨白,愧疚笑道:“瞧我,竟是忘了,四弟伤在胸口。”   齐王深吸了一口气。   云留岸,你个狗娘养的!   怀王收回手,在宸王身边坐下。   看云延泽这个表情,是真的受了伤。   这事,究竟是谁干的?他有没有预料到,父皇会因为这事,把他们全部关进宫里?   一开始他怀疑是云延泽使的苦肉计,可是他今天听到宫人说,父皇已经派人彻查齐王府跟郑家,就知道这事不可能是云延泽做的。   他没这么蠢。   他扭头看宸王,宸王挑眉看他。   也不可能是云渡卿,有父皇的偏爱,他什么都不用做,也比其他几个兄弟强。   难道是安王跟静王?   这两个向来平庸不起眼,哪来的胆子计划这种事?   “难得我们五兄弟凑在一起。”云渡卿突然开口:“今天天气冷,不如我们一起在四哥这里煮暖锅吃?”   怀王扭头看床上的齐王,受伤的人,好像不能吃暖锅?   “五弟说得好。”怀王击掌大笑:“大哥这就叫下人去准备。”   被关在这小小的璋六宫,连皇宫大门都不能踏出去,日子实在难熬,总要找点事情来早乐子。   一个时辰后,齐王闻着满屋子的暖锅香味,看着围坐在桌边,筷飞杯舞的四人,很想抄起床上的枕头,把他们全部砸出去。   这群狗东西!   肉足饭饱,宸王起身穿上白裘衣,笑眯眯地看床上的齐王:“看来有我们作陪,四哥连面色都红润了许多。既然如此,四哥,明天我们又来看你。”   “对,四弟不要担心。”怀王点头:“在你养好伤以前,我们会常来看你。”   齐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们,眼底是极力掩饰的汹涌杀意。   “那我就先谢过各位兄弟了。”他恢复了温柔的笑意:“都怪我没有识破刺客阴谋,让父皇如此忧心。不过这样也好,大家总算又能像小时候那样,住在一起了。”   听到这话,怀王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   是了,若不是云延泽遇刺,他们也不会被关在宫里。   若是让他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干的这种打草惊蛇蠢事,他一定要他身首分离!   璋六宫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到了隆丰帝耳里。他不怒反笑,叫来刘忠宝:“渡卿喜欢吃暖锅,你让殿中省多送一些新鲜食材到璋六宫的厨房。尤其是他平日爱吃的那些菜式,切不可断了。”   “陛下放心,老奴都已经嘱咐过了。”刘忠宝弯腰帮隆丰帝研磨:“陛下,王府与公主府的太监宫女,全都已经关押在了一起,还有其他的仆侍,也都禁足在了府中,由金吾卫严加看管着。”   “嗯。”见刘忠宝似乎有话想说,隆丰帝问:“还有什么事发生了?”   “奴婢听闻,齐王殿下的外祖家,有两个家仆携了主人的珠宝逃跑,郑家正在四处搜找。”刘忠宝笑了笑:“如今京城里不少人在笑郑家,管不住下人呢。”   “什么时候丢的?”   “似乎是昨夜?”刘忠宝笑:“老奴也只是白听了一耳朵,倒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   “你这只老狐狸。”隆丰帝笑了一声,放下笔:“来人,传护龙卫。”   护龙卫,只听皇帝命令的皇室卫兵,身手高强,轻易不出手。   “把郑家丢失的两个下人,给朕找回来。”隆丰帝冷声一笑:“朕也想知道,背信弃主的下人,长什么模样。”   早上用过饭,玖珠就被周筱叫出了门。   “周姐姐。”玖珠看了眼气喘吁吁的周筱,伸手牵着她:“要不还是让人用滑杆抬你上去吧?”   “不行。”周筱喘着气摇头:“去求平安符,一定要徒步走到神像前,才有诚意。”   “行吧。”玖珠无奈叹气,只能拉着她一步步往上面走,两人身后跟着一大串丫鬟护卫,看起来不像是去上香求平安符,更像是去拆神像的。   “妹妹,这里荒郊野岭的,真的有高僧?”周书诚看了眼脸不红气不喘,还能拽着妹妹一起走的明家姑娘,开始怀疑自己体力是不是有问题,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还比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有。”周筱肯定地点头:“我听人说过,这座山上的寺庙里,住着几位高僧,他们画的平安符,特别灵验。我想给父亲母亲还有……还有顺便给明六郎也求一个。”   也许有了护身符,他就不会再摔到腿。   周书诚:“……”   给明存甫求符是顺便吗?   分明就是为了明存甫,他才会在这里受尽折磨。   玖珠欲言又止,她回头看了眼此处到山脚的距离,决定还是不告诉周姐姐,符篆那是道家的拿手绝活,一般正统佛修是不画平安符的。   “前面!”周筱指着前方:“我看到寺庙了!妹妹,你快拉我上去。”   看着双腿打颤,还坚持要爬上去的周筱,玖珠想,日后甫六哥若是敢做对不起周姐姐的事,不用周姐姐动手,她都要打断他的腿。   “等等我!”周书诚把手搭在小厮的肩膀上,气喘如牛:“你、你们两个小姑娘走慢点,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小厮们七手八脚扶着周书诚,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他带到了庙门前。   寺庙比他们想象得还要破旧,一口破钟挂在树上,钟上积满了灰尘。庙门前的落叶,乱七八糟躺了一地,不过并没有积叶,应该是今天还没来得及打扰。   “菩萨保佑,菩萨莫怪。”周书诚向庙里佛像作了作揖,高声问:“有大师在吗?”   见没人理自己,周书诚给了小厮一个眼神。   “大师,我等诚心礼佛,求大师露面一见。”小厮扯着嗓子喊:“我们带了香油钱!”   “阿弥陀佛。”一个穿着祖衣袈裟的僧人走了出来,朝玖珠等人行礼:“各位施主,请。”   周书诚见这和尚身材高大,双脚有力,忍不住问:“大师,你是武僧?”   武僧应该不太能画符吧?   “施主说笑了。”僧人口念佛号:“贫僧在庙中自己自足,日日做种菜挑水打扫之事,身体自然健壮。”   “原来如此。”周书诚恍然大悟,抬脚就准备进门。   “等等。”玖珠拦住周书诚,不让他进庙。   “大师可是要出门?”   “贫僧在山中苦修,何需出门?”僧人对玖珠笑:“施主说笑了。”   “大师既不出门,为何会着祖衣袈裟?”玖珠把周筱藏到自己身后:“佛门中人皆静心苦修,不重俗世,非法会讲经等重要场合,不会穿祖衣袈裟。”   周筱看向玖珠,竟在她向来甜美的面容中,看到几分肃然。   抬手让周家与明家的护卫把寺庙大门团团围住,确定连蚊子都没机会飞出去后,玖珠才肯定地开口:“你不是真正的僧人。” 第41章 礼物 作画的人,是可爱的   在所有皇子公主都被留在宫中, 府里又有几个仆人,因为饮酒过量发酒疯,不小心推倒烛台, 被烧死在屋子后,刀疤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几个仆人, 都是府里的老人, 这些年帮着府里的主子走南闯北, 在主子面前也有些脸面。他们做事向来谨慎, 不可能聚在一起饮酒烧死自己。   “禁卫军把王府跟公主府都围了起来,里面的下人,一个都不能出去。听说今天有人想凑近一点去看热闹, 差点被禁卫军抓走。”   “陛下真看重齐王殿下,为他做了这么多。”   “你新来的?”   “啊,对, 怎么了?”   “新来的, 啥也不懂,就不要瞎开口。”   刀疤经过外院, 听着这些下仆的对话,隐隐觉得四周仿佛有人在监视自己。   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主子想杀了他们这些知道太多秘密的下人!   意识到不妙,他假装与府里某个下人争吵了几句,回到房里收拾好盘缠,与当年跟他一起去过陵州的管事, 趁着夜黑逃了出去。   两人逃出城, 在风头未过之前,不敢跑得太远引起人怀疑。   “城郊的山上有座小庙,里面只有几个老和尚, 平日几乎没什么人喜欢去那里。”青衣管事把藏到鞋底的匕首拿出来:“我们先去那躲开主子的追杀。”   “你确定不会有人去?”刀疤有些不放心。   “那种小破庙,平日偶尔有几个无知妇孺去上香,就算是那几个和尚走运,达官贵人绝不可能去这种地方。”   “好。”刀疤略思索片刻,就应了下来。   一路逃到小庙,两人骗得僧人信任,成功住进庙后,就把他们绑了起来。   青衣要把几个老和尚宰了,被刀疤阻拦:“处理尸体麻烦,先把他们关到菜窖。”   两人吃力地把僧人抬进菜窖,青衣抱怨:“这几个臭和尚平日吃什么,这么沉?”   “你们这两个恶徒,竟然在神像前作恶,菩萨会惩罚你们的。”   “菩萨?”刀疤冷笑一声,掏出匕首敲其中一个僧人头上的戒疤:“很多年前,有个死丫头说三清爷爷会惩罚我,这些年我还是活得好好的。”   “什么神仙菩萨,都怕恶人。”见这几个僧人被他吓得瑟瑟发抖,满意地把匕首收起来:“给我老实待着,荒山野岭的,你们如果发出什么声音来,就算我们兄弟两个把你们杀了也不会……”   他话还未说完,就听到外面传来呼喊声。   “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这个破庙没什么人来?”刀疤扭头看青衣,目光落在他光溜溜的头顶上。   “我出去看看。”青衣想了想,找来僧衣与袈裟穿上,大步走了出去。   看到门口那几个仆侍护卫的少爷小姐,青衣心里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这些大少爷大小姐什么毛病,大上午的跑到破庙来?好在这些少爷小姐性格天真,只要被他哄骗过去,就不会有问题。   青衣正想着该怎么把这些人骗走,就被看起来最小的千金小姐拆穿了假僧人身份。   这些京城里的小姐怎么回事,为何连僧人平时穿什么都知道?   “施主这话是何意?”青衣掀开外面的袈裟,露出下面满是补丁的僧衣:“施主们来礼佛,贫僧不愿狼狈示人,才用祖衣袈裟蔽体,未曾想此举竟会让施主误会。”   “山高路陡,施主们能坚持爬上来,说明与我佛有缘。”青衣念着佛号,转身看着身后的佛像:“既然如此,还是莫在佛前利刃相向。”   “大师,身为出家人,你竟然还会在意僧衣上有补丁。”玖珠不为所动:“可见你对佛祖的心不诚。”   青衣真的很想让这个少女闭嘴,礼佛就礼佛,管人家和尚穿啥干什么?   气氛渐渐焦灼,青衣看着这些身强体壮的护卫,忽然面色大变,对神像后面大吼:“佛像!佛像!”   佛像怎么了?   世人对鬼神,总是有几分敬畏的。就在护卫们注意力分散时,青衣一个助跑飞身跳过护卫头顶,双手成爪,朝废话最多的那个少女冲去。   “啊!”   正拿着破布把所有僧人嘴都堵上的刀疤,听到这声惨叫,皱了皱眉,那个蠢货,该不会在外面杀人了?   用警告的眼神扫视了一遍众僧人:“都给我老实点!”   说完,他翻身走出了地窖。   早知道麻烦这么多,他就不跟这个蠢货一起逃命了。   “明妹妹,他……还活着吧?”周家兄妹瑟瑟发抖地挤在一起,看着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假和尚,咽了咽口水。   “没事,伤他的地方只会致人昏迷,不会死人。”玖珠甩了甩手里的棍子,府里给护卫配的护身棍还挺好用。   “但是……我刚才好像,听见了……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周书诚小心翼翼地用脚尖踢了踢躺在地上的假和尚,发现对方半点反应都没有,连忙叫小厮拿绳子来绑人。   “少爷,咱们没带绳子出门。”小厮为难道:“要不,我们去庙里找找?”   “先别进去,小心里面还有同党。”玖珠把护身棍递给周书诚:“周家哥哥,你过去。”   “我去什么?”周书诚哆嗦着接过棍子,他怕自己不接过去,玖珠会给他也来上一棍子。   “拿着棍子站远点,把周姐姐护好。”玖珠撩起袖子,在四周找了找,搬来一块石头走到假和尚身边。   “明妹妹,明妹妹!”周筱看着玖珠手里的大石头,连忙开口劝:“还是把他绑起来吧,砸死……砸死……太难看了。”   “姐姐,你在想什么?我们是正经人家,怎么可能动私刑杀人。”玖珠用不解地目光看她,把石头压在假僧人的双手上:“人的手上,有几处穴位在压迫太久的情况下,会让四肢失去力气,无法动弹。”玖珠拍了拍手上的土:“我们没有绳子,就只能用这种办法了。”   “原来是这样。”周筱看了看握着棍子双腿发抖的哥哥,再看看挽着袖子的玖珠,磨蹭着小碎步,来到玖珠身边,轻轻拽住了她的衣角。   “周姐姐?”玖珠见周筱拽住自己衣角的样子,掏出手帕擦了擦手,伸手揽住她的肩,安慰道:“别怕,我们这边人多。此处庙小,条件艰苦,又无多余住宅,以我的猜测,就算有歹人藏匿其中,也不会超过五个。”   刀疤刚从后院出来,就被护卫发现,他察觉到不妙,转身就跑。   “站住!”护卫连忙追了上去。   寺庙只有一条通往山下的路,刀疤根本无处可逃,被护卫逼到墙角,他恨恨地握紧手中的匕首:“我为郑家做了这么多事,不过是想隐姓埋名活下去,他为何如此无情,非要赶尽杀绝?”   护卫心里虽然不懂假和尚说了什么,不过当着少爷小姐们的面,都没有开口。   “你们卖命为主子办事,就像当年的我。”刀疤用匕首指着护卫:“今日你们杀我,以后郑家也会为了护住自家周全,杀了你们。”   郑家?   周书诚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他心头一紧,他们该不会是卷入什么秘密事件里了吧?   不行,绝对不能让对方说出来。在京城这种地方,绝对不能知道不该知道的秘密。   “住口!”周书诚厉声呵斥:“什么郑家周家,你这歹人,快老实交待,还有没有同伙,我已经派人报官了!”   “你们不是郑家的人?”刀疤循声望去,认出了说话的人。   周家少爷?   他一个侍郎府公子,为什么不好好在家读书,跑到深山老林拜什么菩萨?   刀疤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逃跑大计,竟然毁在一个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世家公子身上。   “你们先把他绑起来。”周书诚见脸上带疤的歹人瞪着自己,捏着棍子往玖珠身边跑了几步,中气十足吼道:“不能让歹人跑了。”   “少爷,我们没有……”   “没绳子,还有裤腰带!”周书诚几步挪到玖珠身后,明家姑娘能用棍子砸晕扑到跟前的歹徒,肯定也能保护他这个文弱书生。   小厮委委屈屈地扯下腰带,双手提着裤子躲在角落里没脸见人。   在众多护卫的围殴下,刀疤寡不敌众,最终被护卫用两条腰带,屈辱地绑了起来。   “看你这模样,就不像是好人。”见人被绑了起来,周书诚才敢从玖珠身后走出来:“这庙里原来的僧人去哪了?”   刀疤脸没有搭理他,双目充血地死死瞪着明玖珠,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看到明玖珠这张脸,他就想起了在京兆府衙门受到的屈辱。   玖珠也认出了刀疤脸,她站在原地没有动,伸手摸着鬓边的金凤偏钗,最后缓缓把手收了回来。   “看什么呢。”周书诚鼓起勇气挡在玖珠与妹妹面前,郑府养出的狗东西真恶心,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看漂亮小姑娘。   “公子,小姐,我们在菜窖里发现了几个被绑住的僧人。”几个护卫在寺庙里找了一圈,把关在菜窖的僧人救了出来。   周筱看着吓得瑟瑟发抖的僧人们,开始怀疑他们画的平安符究竟有没有用。   “周姐姐,其实……僧人不画符篆的。”玖珠见周筱一副梦想破灭的模样,委婉道:“不过这种事,心意最重要。伯父伯母收到你送的护身符,一定会高兴。”   “你不用安慰我,我懂。”周筱拍了拍玖珠的手背:“是我不该听信谣言,让你跟哥哥陪我走这么远,还遇到两个假和尚。”   “姐姐此言差矣。”玖珠摇头:“若不是你坚持求符,我们又怎能抓住歹人,救出这些无辜的僧人?”   “姐姐此举,救了好几条人命。”玖珠感叹:“功德无量呢。”   “真的?”想到自己间接救了人,周筱精神头好了起来:“不过,若不是妹妹你发现这假和尚不对劲,我们也救不了他们。”   “二位施主,若是你们想求平安符,贫僧可以画的。”一个干瘦的和尚哆嗦着开口:“早年贫僧也是修过道的。”   玖珠扭头看他:“那你为何做了和尚?”   “早年受了住持恩惠,家中又无亲人挂念,所以落发做了和尚。”干瘦和尚开口解释:“施主们需要多少平安符,贫僧就可以画多少,不收你们银子。”   周筱:“……”   突然觉得,并不想求平安符了。   “姐姐,来都来了,还是让大师给你画几道平安符。”玖珠看着大殿里的佛像,双手合十:“万事万物,心诚便是最好的祝福。”   周筱被说动,跟周书诚去看改道修佛的僧人画平安符去了。   玖珠走到双手双脚被缚的刀疤跟前,仔细打量着他。   近九年时光过去,这个人看起来老了很多,被捆在地上一动不能动的模样,像极了一条狼狈的可怜虫。   记忆里的恐惧,不安,惊惶,似乎在此刻消失了一半。   原来,让她害怕不已的恶人,看起来是如此弱小。   刀疤扭了扭头,把有伤疤的下巴贴向地面。他不明白明玖珠为何会用这种眼光看着自己,但他讨厌这样的眼神。   他等了一会儿,明玖珠仍旧没有离开,忍不住问:“明小姐,你想说什么?”   玖珠认真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想说的,就是觉得你被绑着的样子,好像一条虫。”   她在羞辱他!   刀疤挣扎了几下,除了让地上的石块划破自己的脸以外,他甚至连明玖珠的脚尖都触碰不到。   这就生气了?   玖珠摇头叹气,做人心狠手辣就算了,没想到还这么小气。本来绑起来的样子,就很像恶心的肉青虫嘛。   她往后退了几步,听到通往山下的路上,传来不少脚步声。   护龙卫一路侦察追击,发现郑家下仆逃亡到山中一破庙后,预想了各种可能,唯独没想到的是,会在庙门外发现一堆护卫小厮,以及一个身着锦衣的贵族千金。   “护龙卫奉皇命追拿逃犯,请贵人速速避让。”护龙卫总领掏出金色的腰牌,朝玖珠拱手道:“请问贵人,可曾见过两个可疑的中年男人?”   “见过。”玖珠点头。   “在哪?”护龙卫总领手已经按在了刀柄处。   “那里。”玖珠指了指被腰带绑住的刀疤,又指了指被石头压住双手的假和尚:“还有那里。”   护龙卫看着躺在地上的两个人,集体沉默。   护龙卫总领打量着玖珠,再次拱手:“不知贵人是?”   “小女子乃礼部明侍郎之女。”玖珠回了一礼:“这二人冒充僧人,被我们识破,所以叫护卫把他们制服了。没想到他们是圣上追查的逃犯,那他们就交由将军处置。”   “原来是明县主,末将失礼。”总领面色微变,行了一个大礼:“不知县主可有受到惊吓?”   “多谢将军关心,有护卫在旁,我们并未受到惊吓。”玖珠看到两个护龙卫把石头抬走,用镣铐锁住了假僧人的手脚,往后退让两步:“将军请。”   总领看了眼庙内的周家兄妹:“此二人涉及朝中大案,还请县主与另外两位贵人,保守今日的秘密,莫让他人知晓。”   “请将军放心,我会转达。”   “多谢县主。”总领拱手行礼,随即带着护龙卫与犯人匆匆离开。   玖珠站在小路尽头,目送护龙卫离开,风吹起她身后的披帛,披帛在风中飞舞着,飘摇又轻柔。   “陛下。”刘忠宝帮下了朝的隆丰帝取下御冠,小声道:“郑家逃跑的下人,已经被护龙卫抓了回来。”   “这么快?”隆丰帝算了算时间,从他下令到现在,还没有超过三个时辰。   “总领说,他们赶到的时候,人已经被抓住了。”刘忠宝小心翼翼地取下龙纹佩:“此事还多亏了明县主帮忙。”   隆丰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去护龙卫那边跑一趟,查一查这两个人以往干过什么事。”   “老奴领命。”刘忠宝把龙纹佩放进盒中:“陛下,最近几日各王妃的娘家,都往宫里送了东西进来。”   唯独没有岳家的宸王殿下,无外戚礼物可收。   “我看你是来给渡卿讨好处来了。”隆丰帝笑,“安排人召明敬舟入宫,就说是让他教导宸王。”   “老奴谨遵圣谕。”刘忠宝笑着躬身道:“老奴告退。”   他退出太央宫正殿,接过小太监递来的拂尘,在手中一甩:“你去礼部接明侍郎入宫,记得客气些,切莫冒犯。”   “请刘爷爷放心,小的一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小太监得了跑腿的差事,笑逐颜开地走了。   刘忠宝带着人直接去了护龙卫的地牢,见到了被分开关押的两个郑家下人。   “刘、刘……”刀疤看清来人,吓得连舌头都捋不直。   皇上身边的总管大太监,怎么会来这里?!   “哟,瞧你的模样,竟是见过杂家的。”刘公公微微一笑:“巧了,杂家最爱跟熟人说事。今儿,咱们就慢慢聊。”   他抬了抬头:“说话前,先用梳子给两位贵客松松皮,皮紧嘴紧,嘴紧就不好说话,二位担待些。”   刀疤跟青衣被拖了出去,很快就传来了他们的惨叫声。   刘忠宝甩了甩手里的拂尘,对护龙卫总领道:“看来今日梳皮的小将军力道足,手艺地道。”   总领笑:“刘公公亲自来,兄弟们自然是要露两手。”   两人相视而笑,仿佛他们身处在青山绿水间,而不是在惨叫连连的地牢。   宸王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懒洋洋地看着太监宫女大包小包地往怀王院子里搬东西,朝随侍太监招手:“怀王府这是搬家呢?”   “回殿下,这是怀王妃娘家叫人送来的一些东西。”随侍太监道:“想来是娘家对女儿的一些心意。”   昨天是齐王妃跟安王妃娘家,今天是怀王妃跟静王妃娘家,整天吵吵嚷嚷,没个安静的时候。   在躺椅上翻个身,宸王不屑地冷哼,身为皇子,哪需要王妃娘家送东西来?   “王爷,礼部明侍郎来了,您可要见他?”   明敬舟来了?   宸王坐起身:“见!”   他看了眼身下的躺椅,叫来几个太监:“把躺椅搬走,换上茶桌茶椅。对了,在本王桌上拿几本正经书来。”   明敬舟踏入璋六宫大门,走进宸王居住的小院,看到的就是俊美王爷静心读书的画面。   “下臣见过王爷。”   “明大人不用多礼。”宸王扔下书,伸手扶起明敬舟:“明大人,请坐。”   “多谢王爷。”明敬舟也不推辞,在桌边坐下。他看了眼宸王放在桌上的书,接过太监端来的茶:“见到殿下如此用功,下臣十分欣慰。”   “虽住在宫中,本王也不想荒废光阴。”宸王脸不红心不跳道:“不知大人今日来,是为了何事?”   “下臣今日拜访殿下,一是听从圣令,来教导殿下礼部的事务。二是把此物交给殿下。”明敬舟把画筒放在了桌上。   “这是?”宸王不解地看着桌上的画筒。   “小女赠予殿下的《雪里红梅》图。”明敬舟抿了一口茶:“殿下打开看看,是否喜欢。”   明小猪终于把雪景图画好了?   宸王打开画卷,看到跟画名几乎毫无关系的画作,忍不住轻笑出声,眉眼缱绻如春。   “多谢明大人。”他小心地把画收好:“玖珠的心血之作,我定会好好收藏。”   画虽丑了些,但细看之下,也是……也是有几分可爱的。   至少,作画的人,是可爱的。   “殿下喜欢就好。”明敬舟笑着点头:“若是小女得知殿下喜欢她的画,她一定会很高兴。”   说完,他从袖子里摸出几本书:“下臣是外男,不能经常入宫中,这些书殿下先拿去熟读抄写,待下臣下次进宫,再给您带新的书来。”   宸王:“……”   “殿下?”明敬舟笑看着宸王。   “请大人放心,本王一定会好好看,好好抄的。”宸王努力微笑:“辛苦大人了。”   “不辛苦。”明敬舟语气温柔又和善:“殿下高兴就好。”   宸王对明敬舟露出高兴的笑容。   一天后,整个璋六宫的皇子都知道,宸王收到了未来王妃送的画卷。   四兄弟围坐在齐王屋子里吃暖锅时,怀王提起此事:“明县主不愧是明家之女,画技卓绝。”   “自然。”宸王微笑:“可惜明家人只给家人跟伴侣作画,不然我也能求明侍郎,为诸位兄弟作一幅。”   “真是可惜。”安王遗憾地看着宸王:“不知五弟,我能否有机会一睹明县主的画作?”   宸王夹肉的筷子微顿:“此事……以后有机会再说。”   以后就是托辞,皇家人都懂。   安王叹息一声,对明家人的画作更加好奇了。   齐王躺在床上,看也不看吃火锅聊天的四人。   三天了,整整三天了!   他们还没吃腻暖锅,但他住的屋子,已经满是暖锅的味道。   暖锅还未吃完,刘忠宝就带着大力太监走进了屋里。   “诸位殿下。”刘忠宝行礼道:“陛下有召,请殿下们速去太央宫。”   宸王放下筷子,他在刘忠宝身上,闻到了一股极淡的泥土腥味,以及……血腥味。   “齐王殿下身上有伤,就由下奴们抬着去。”刘忠宝朝齐王拱了拱手,“还请殿下见谅。” 第42章 重罚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刘公公, 我们兄弟几人身上带着暖锅味,就这样去见父皇怕是不雅。”怀王擦干净嘴:“可否容我们回院子里换身干净衣服?”   “诸位殿下小时候各种调皮模样,陛下都曾见过, 不必讲究这些。”刘忠宝笑着行礼:“王爷,请。”   怀王扭头看宸王, 父皇向来宠爱五弟, 五弟就没能提前知道点什么?   宸王默默摇头, 看他干什么?   四兄弟站起身, 眼见大力太监把云延泽抬到软轿上,老老实实跟着走了出去。   “早知道今天就不该吃暖锅。”宸王叹气:“连吃三天,本王也腻了。”   其他三位王爷扭头看他, 这种时候,能不能说点有用的话?   走进太央宫,怀王看了眼四周, 禁卫军跟往日一样, 人数没有增多也没减少,伺候的宫人看起来也正常。他摸着腰间的玉佩, 深吸一口气,率先踏近正殿大门。   “都来了?”隆丰帝看了眼五个儿子, 低头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怀王把手背在身后,偷偷戳了一下宸王。   身为最得宠的儿子,该你挺身而出的时刻到了。   宸王往旁边挪了两步,再得宠的儿子, 也要懂得看老子脸色。   难道他看起来很蠢, 会在这种时候出头?   殿内一片死寂,皇子们大气都不敢出。   大概过了两柱香时间,隆丰帝终于再次开口:“你们可知, 朕今日为何叫你们过来?老大,你说说。”   怀王心里七上八下,故作镇定地摇头。   是他在齐王府安插的探子被父皇发现了?还是私下骂苏贵妃与云渡卿的话传到了父皇耳里?   不小心摔坏了御赐之物?   私下与某些官员交好?   收了下面人的孝敬?   为王妃娘家表弟谋了一个六品实缺?   “老二,你呢?”   安王连忙摇头。   隆丰帝看向静王,不等他开口问,静王就猛摇头。   齐王靠着椅子,捂着胸口轻咳,面色惨白。   “父皇,您别看儿臣。”宸王厚着脸皮道:“儿臣平日干的那些事,您都是知道的,不用儿臣重复一遍吧。”   四位兄长齐齐扭头看向宸王,听他这语气,还挺自豪?   “看来你们对自己的事一无所知。”隆丰帝放下笔,语气沉下来:“朕还没死呢,还不需要你们天天惦记这个位置!”   “父皇!”怀王脸色大变,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其他几位皇子,听到隆丰帝的话,通通吓得面色惨白,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你们自己看看。”隆丰帝把几本厚厚的折子砸向儿子们,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折子全部砸在了四个哥哥身上,宸王是半点事都没有。   “养谋士,布眼线!”隆丰帝冷笑:“你们这点手段,放在显德年间,早就进了大狱,而且连怎么进的都不会明白。”   “养谋士,就养在自己府里。怎么,生怕朕不知道?”隆丰帝拿起书卷哐哐砸了两下怀王的头:“你有本事收下人的孝敬,不知道把事情做干净?”   怀王缩了缩头,不敢说话。   “还有你,从小文武双全,却对郑家所作所为视而不见。”隆丰帝指着齐王,“知道你们的六皇叔怎么死的?”   “就是被他那没脑子的外祖家害死的。”隆丰帝冷笑:“他被发配到尤州,短短几天的路程,半路就暴毙。”   “你们现在做的这些,都是朕当年那些兄弟玩剩下的!”看着这些跪在地上的儿子,隆丰帝越想越气,一脚踹在怀王身上,怀王顺势一滚,刚好撞到齐王身上的伤口,齐王闷哼了一声。   “在京城,如果没本事保守住秘密,就不要做掉脑袋的事。身为皇子,有野心并不是错,错的是空有野心却没脑子。”隆丰帝面上没有表情,却比动怒还要可怕:“怪朕对你们太好,把你们养成了一群蠢货。”   “你们该庆幸,朕是你们的父亲。”隆丰帝往台阶上一坐,指着散落满地的折子:“都捡起来看看。”   皇子们不敢动。   “给朕看!”隆丰帝胸口剧烈起伏。   怀王抖着手,捡起手边的一本折子,看了几眼就不敢再继续看下去:“父皇,儿臣知罪!求父皇饶了儿臣,儿臣再也不敢了。”   宸王绕到桌边,倒了一杯茶端到隆丰帝面前:“父皇,息怒。”   “还有你,府里被安插进两个探子,都没有发现。”隆丰帝接过茶喝了两口,转头开始骂宸王:“你怎么在管理王府?”   “两个?”宸王疑惑:“不是三个?”   “儿臣不是不知道他们是探子,这不是打算查清他们是谁派来的,还没来得及就被您召进了宫嘛。”宸王替隆丰帝敲着背:“这事也不能全怪儿臣是不是?儿臣以前也没料到,几位哥哥会往我府上安插探子啊。”   额头抵地的怀王在心里暗骂,你能不知道?   “你们做的这些事,朕心里都有数。”隆丰帝面无表情:“若日后还敢再犯,朕不怕担上杀子的恶名。”   齐王捂着胸,伤口裂开,里衣黏黏糊糊粘在伤口上,异常难受。他抬头看着高深莫测的父皇,恭敬地把头磕了下去。   父皇,究竟知道了多少?   “自朕登基以来,为你们请名臣为师,让你们习文武艺,你们就学了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朕,对你们太失望了。”   隆丰帝从台阶上站起身,沉默片刻后开口:“传朕旨意。”   “怀王、齐王御前失仪,触怒帝王……”   “求父皇开恩。”怀王跪行到隆丰帝跟前:“儿臣知错了。”   “知道错了就改。”隆丰帝看向齐王:“老四,你呢?”   “儿臣……亦知错。”齐王磕了一个头。   错?   他最大的错,就是太过优秀,抢了云渡卿的风头,才成了父皇的眼中钉,肉中刺。   听着怀王的求声,齐王在心底冷笑,老大怪就该怪自己占了长子之位,成了云渡卿继承皇位的阻碍。   在父皇眼里,恐怕除了云渡卿以外,谁都不是他的孩子。   就算他此时磕破了头,父皇也不可能错过给云渡卿铺路的好机会。   宸王见怀王磕头额头肿了起来,差点踉跄着倒在地上,伸手扶了他一把:“大哥,小心。”   怀王在心中暗暗叫苦,磕头算什么,听父皇这语气,分明是要削去他的王位了!   “念在怀王认罪态度良好的份上,罚其俸禄一年,半年内无诏不得出宫。”隆丰帝目光扫过宸王扶着怀王的手,闭了闭眼,转头看向齐王:“齐王……削去亲王爵,降为郡王,罚俸一年,无诏不得出宫。”   “来人,半炷香后,把怀王、齐王带下去,打十五大板。”   齐王跪在地上的身子晃了晃:“儿臣……领命。”   “至于你们……”   安王与静王齐齐叩头,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隆丰帝瞥了眼宸王:“你们三个也都犯了不小的错误,全部罚俸半年,给朕老老实实待在宫里,哪里都不许去。”   “父皇。”宸王小声的,委婉的提醒道:“现在离儿臣大婚,只剩下一个半月了。”   不让他出宫,不太合适吧?   “那你就在宫里成婚。”隆丰帝没好气道:“宫里空着的宫殿多得很,挤得下你们小两口。”   刚才还庆幸自己逃过一劫的怀王,顿时酸了起来,父皇竟然让成年有爵位的儿子,在宫里成亲?   那不是东宫太子独有的待遇?   其他王爷王妃都挤在璋六宫小院里,云渡卿成亲,就有一座宫殿?   怀王心里很酸,但他不敢说,不仅不敢说,还要恭维父皇的建议好:“父皇说得对,五弟成亲是大事,宫外到底比不上宫里好。”   “这……”宸王有些犹豫,大婚典礼在宫里举行,很多宾客就不能参宴了,不够热闹啊。   见云渡卿还一副不太乐意的模样,其他几个王爷都想骂人,这么好的事,他有什么不乐意的?   被偏爱了不起,就能有恃无恐?   此时此刻的明月宫,却比往日热闹了许多。   各个皇子公主的生母,都借着请安的名义,坐在了明月宫,就连深居简出的徐妃,都顶着一张略显苍白的脸来了。   “诸位今日是约好了,一起来给本宫请安?”苏贵妃叹息一声:“诸位这又是何必,本宫向来不讲究虚礼,以后别这样了。”   众妃嫔寒暄几句后,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说起了皇子公主的事:“娘娘,嫔妾听闻陛下把所有皇子公主都召进了太央宫,又不让外人靠近,娘娘可知,这是……为了何事?”   “张嫔,本宫记得柔德公主是你膝下所出?”苏贵妃曲起指节,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巴:“陛下行踪,岂是本宫能知晓的?张嫔若是好奇,不如亲自去太央宫问问,本宫让人被你备步辇。”   张嫔脸色变了:“嫔妾不敢。”   “既然你不敢,难道本宫就敢?”苏贵妃懒洋洋地往后一靠:“诸位也不用太过担心,陛下是皇子公主的父亲,哪有父亲会害自己孩子的?”   苏贵妃难得跟她们说了几句真心话:“陛下是仁德明君,便是皇子们有做错的地方,也会顾念父子之情。”   众妃嫔:“……”   这种鬼话谁信,大家都是后宫妃嫔,撒这种谎,有什么意思?   先帝在时,被他坑的儿子女儿还少?   皇家哪有父子,只有君臣。   “娘娘,太央宫传来消息,殿下被罚俸半年。”一个明月宫女官走进门:“太央宫的女官还说,日后若无陛下命令,娘娘您不得给殿下送东西去。”   其他妃嫔闻言,顿时露出幸灾乐祸的温婉微笑。   原来受罚的,是宸王啊。   “还有,怀王、安王、静王、齐郡王都受到了重罚……”   都被罚了?   齐郡王?   郡王?   妃嫔们幸灾乐祸的笑容凝滞在脸上,面色惨白。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43章 宝贝(二更) 是在学三四岁小孩子,玩……   板子击打皮肉的声音并不清脆, 反而是闷沉的声响。   “陛下。”刘忠宝上前劝道:“您忙了整整一日一夜,先去歇歇吧。”   “不用。”隆丰帝站在窗前,看着挨打的两个儿子, 声音低沉:“朕看着他们打完。”   屋里死寂一片,他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时, 又是那个清明的帝王:“打完以后, 派御医给他们看看伤, 别落下什么病症。”   “请陛下放心,已经派人去请御医了。”刘忠宝扶着隆丰帝。   “郑家的下人,问出了多少东西?”隆丰帝看到两个儿子被宫人抬到软轿上后, 才关上窗户。   刘忠宝面色微变,从怀里掏出两个逃犯的供词:“这些还没经过护龙卫查证,不知真假。”   仆人对主家倒打一耙也是有的, 所以没他不敢保证, 这份骇人听闻的供词中,有多少是真, 有多少是假。   “拿来给朕看看。”隆丰帝接过供词,细细翻阅, 越看脸色越阴沉。   “隆丰五年,陵州……”隆丰帝冷笑:“郑家好打算,难怪想杀人灭口。”   隆丰五年,为了安抚南方官员与百姓, 他南下巡游。   那次巡游后, 他把整个大成的兵权全部掌握在了手中,从此大成开始朝着他想象中发展,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 当年还有一场针对他爱妃与儿子的阴谋。   “一切计划都很完美。”刀疤无数次重复着回答相同的问题。短短一天的时间,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神情萎靡不安,护龙卫问什么,他就老老实实回答什么。   “为了刺杀苏贵妃母子,我们安排了无数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刀疤声音嘶哑:“但是我参与的那个计划,发生了意外。”   “什么意外?”总领问。   “一个孩子。”刀疤舔着干裂的唇,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恨与悔:“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死丫头,她发现了我们。”   总领捏笔的力道加重,语气里有些许怒意:“所以你们杀了她?”   刀疤没有否认:“那孩子力气特别大,差一点就让她逃走了。若是让她逃了,我们谁都会没命,我们只能要了她的命。”   “谁让她听到不该听的,看到不该看的。”提起被他害死的小女孩,刀疤没有半分愧疚:“可惜当时不能一刀劈死她,只能绑住她手脚堵住嘴,把她扔进河里。”   “畜牲!”总领忍无可忍,捏断手里的笔,拿起墙上的刺鞭,狠狠抽向刀疤:“你还不如一刀杀了她。”   那么冷的天气,被缚住手脚,口不能喊,那个孩子死之前,该有多么的痛苦与绝望?   “大人,像我们这种从小就被买进府里的下人,难道还有什么选择?”刀疤疼得浑身抽搐,他看着愤怒地总领:“当年我进侯府时,比那个淹死的丫头还要小,谁又曾可怜过我们?”   总领看着这个已经完全撒丧失人性的刀疤脸男人,沉着脸走回桌边坐下:“继续说,你们的计划为什么会失败?”   “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只知道苏贵妃母子,根本没有按照计划去那座酒楼品尝美食,我们计划好的刺杀手段,全部失去了用处。”刀疤声音渐渐变小:“侯爷怀疑我们中间出现了叛徒,杀了好几个行踪可疑的人。从那以后,也没有再派我出去办过事。”   “苏贵妃母子为何没有按照计划前去?”   “不知道。”刀疤疼得浑身痉挛:“我不知道。”   见再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总领厌恶地让人把刀疤带下去,转身招来手下:“苏贵妃娘娘在陵州的形迹,可有查出来?”   手下为难地摇头:“老大,苏贵妃娘娘身边,有陛下派去暗中保护的暗龙卫,得知我们在查贵妃娘娘,那两个娘们刚才赶来这边,差点跟我们的人打起来。”   都是陛下麾下的护龙卫,为什么那两个女人格外凶。   “苏贵妃的事暂且缓缓,等我去禀报了陛下后再说。”总领眉眼冷硬:“没想到郑家这些年,作了这么多孽。”   “王妃,王爷被人抬了回来。”   “怎么回事?”孙采瑶站起身:“王爷不是去见父皇了吗?”   “奴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王爷被陛下罚了板子,下半身全是血。”宫女战战兢兢地回答:“奴婢问太央宫的太监,他们什么都不愿意说。”   “我去看看。”孙采瑶心里慌得厉害,她冲进齐王居住的屋子,闻到浓浓的血腥味,她伸手抓住一个送齐王回来的太监:“王爷怎么会受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郡王妃娘娘,请您冷静。”小太监解释道:“陛下已经派御医给郡王看过伤,只是皮外伤,养一段时间就好了,没有伤到筋骨。”   郡王妃?   什么郡王妃?   孙采瑶怔怔地松开太监,茫然地看着床上的男人,她爱的这个男人,怎么就是郡王了?   “请郡王妃好好照顾郡王,有关郡王爵位的旨意,很快就会下达。”小太监躬身不敢看郡王妃的面色:“若是郡王妃没有什么吩咐的话,小奴回太央宫复命了。”   “有劳公公送我们家……郡王爷回来。”孙采瑶掏出一张银票放到小太监手里:“郡王爷身体无恙就好。”   “小奴告退。”小太监把银票塞进袖子,转身就走。   孙采瑶怔怔地走到床边坐下,掏出手帕擦去云延泽脸上的汗,眼眶微微泛起红。   明明在她的梦里,殿下从未遭此厄运,为何今日却有了?   她以为只要王爷避开明玖珠,就能逃脱被明玖珠害死的命运,为什么王爷与明玖珠没有交集后,一切却变得越来越糟?   究竟是哪里不对?   是梦骗了她,还是因为她与殿下在一起,才让一切变得更加糟糕?!   “娘娘,殿下让人给您送来了一匣子珍珠。”香绢捧来一个盒子,苏贵妃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放着几条珍珠项链。   “这些项链真漂亮。”香绢称赞道:“殿下可真细心。”   “哪里是他细心。”苏贵妃挑了一条放到脖子边比了比:“你数数,里面一共多少条项链?”   香绢低头一数,八条。   “盒子里八条,我手上一条,九条珍珠项链。”苏贵妃把项链放回盒中:“这哪里是想给我送首饰,分明是惦记未来媳妇,又拉不下脸直说,在求我这个做娘的,把玖珠邀进宫来做客呢。”   “还是娘娘聪明。”香绢笑着摇头:“奴婢愚钝,竟没有想到此处。”   “倒不是你愚钝,是知子莫若母。”苏贵妃笑眯眯地挑了一条项链戴上:“我这个做娘的,收了他好处,也不能不帮他办事。你现在拿我的帖子,去明家接玖珠,就说我想留她在宫里暂居两日。”   “奴婢这就去。”香绢退出去前,笑着调侃道:“娘娘也想明姑娘了吧。”   苏贵妃抚着珍珠项链笑,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艳丽的面容上,多了几分温柔。   宸王无聊地弹着桌上的珍珠,最后不耐地把所有珍珠都扫进了盒中。   也不知母妃有没有看懂他的暗示?   万一没看懂,他是不是要去明示?   可如果去明示,会不会显得他很想见明小猪似的?   他在院子里转了两圈,踹了一脚树根,明小猪是县主,也可以自己递帖子进宫的,她没来,只能说明她根本就没想过他。   不想他也没关系,反正他也没有多想她。   又哐哐踢了两下树根,宸王转身出了院子。   “殿下,您去哪?”   “本王去看看四哥。”   心情不好时,就去探探病,看到其他兄弟过得不太好,他心情就好了。   小太监赶忙跟在他身后,担心殿下一不小心把齐郡王直接气死了。   “小姐。”春分不解地看着玖珠把所有银两,还有不少值钱的金钗都塞进盒子里:“你带这么多金银进宫干什么?”   “嘘。”玖珠抱着盒子,把盒子藏在大氅下:“好姐姐,小点声,别让宫里的姑姑听见了。”   “明姑娘。”香绢看到玖珠捧着东西出来,看起来还挺沉:“奴婢帮您拿吧。”   “谢谢姑姑。”玖珠死死抱着木盒:“都是些小玩意儿,我自己来就好。”   “好。”香绢点头应是,微笑着把玖珠扶上了马车。   “姑姑。”玖珠把木盒严严实实藏在大氅后,“殿下现在住的地方,我可以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香绢眼角余光看了眼玖珠怀里的东西:“从朱雀门进朝阳门,就能去殿下居住的璋六宫,等会我们绕过朝阳门去看看殿下?”   “好的呀,好的呀。”玖珠连忙点头,头上的蜻蜓钗,扑闪扑闪地摇着翅膀,有些憨直可爱。   神清气爽地从云延泽院子里出来,宸王发现大院门口有颗眼熟的小脑袋晃来晃去。看到他,门口的少女连忙原地蹦跳起来:“殿下,殿下,这里,这里。”   宸王嘴角扬了起来,他把手背在身后,走到玖珠面前,下巴微扬:“你怎么来了?”   “殿下来。”玖珠一把抓住他袖子,扭头对香绢笑了笑:“姑姑,我跟殿下旁边说几句话。”   说完,拖着宸王就走,直到走到墙角,她才蹲下来:“殿下,你别站着,快蹲下来。”   宸王看了看四周,再看着一脸神秘的玖珠,摸了摸鼻子,学着她的样子蹲下:“怎么了?”   罢了,就不告诉她,院子外面有暗卫盯着这件事了。   玖珠满脸写着“给你看宝贝”的表情,偷偷拉开了大氅。   “刘忠宝。”隆丰帝停下脚步,看着蹲在墙角跟,脑袋抵脑袋说悄悄话的两个人:“蹲在那里的,好像是我儿跟明家小姑娘?”   他们蹲在那里做什么?   是在学三四岁小孩子,玩泥巴?   “回陛下,的确是殿下跟明县主。”刘忠宝仔细看了看,有些不解地想,璋六宫到处布满保护皇子们的暗卫,殿下跟明县主没必要做出这么神秘的样子,真的没有必要。   隆丰帝开始担心,自家儿子真的带人家小姑娘去玩泥巴。 第44章 养你 宫里的人,该有多挑剔啊?……   “什么东西?”宸王看着玖珠掀开的大氅, 里面居然藏着一个雕花木盒。   “嘿嘿。”玖珠神秘地微笑,把大氅往外面拉了拉,尽量把自己跟宸王都遮住:“殿下你打开看看。”   “那我打开了?”宸王想起自己小时候, 用礼盒装蛐蛐送老师的恶劣行径:“里面没有其他东西吧?”   “有好多呢。”玖珠不舍地摸了摸盒子:“这是我攒了好久的东西,你快打开, 别让人看见了。”   在玖珠期待的目光下, 宸王打开了盒子, 看到里面装的东西, 呆住了。   碎银子,银票,金钗, 甚至还有长辈专门给晚辈打的金花生,以及几贯铜钱。   铜钱……也算是宝贝?   “这个是?”   “是给你的。”玖珠把木盒放进宸王怀里:“这几支钗都是足金,比较值钱。还有这些碎银子跟银票, 加起来有两三百两, 你先拿去用着,等我下次进宫, 再给你带钱来。”   “你带银子给我干什么?”   木盒沉甸甸的,应该是明小猪所有的家当。   “宫里发生的事, 我已经听说了。”玖珠压低声音:“陛下停你半年俸禄,还不让娘娘拿东西给你。”   皇上一言九鼎,说停殿下的俸禄,肯定不会给他钱花。殿下平日锦衣玉食惯了, 没钱怎么过日子?   宸王捧木盒的手微动, 碎银子在木盒里滚动,发出悦耳声响。   “这些钱给我,你怎么办?”   “最近甫六哥老让我帮他跑腿, 应该能赚一小笔银子,其他吃喝开销,都不用我操心。”玖珠仔细盘算着这个月应该怎么度过:“快过年了,家里长辈应该会给我压岁钱。所以你就放心吧,我不会缺钱花的。”   “接下来的半年,都让你养我?”宸王抱着木盒,吃吃的笑。   “嗯,我养你。”玖珠点头:“就是要委屈殿下,省着点花了。”   宸王看着这个蹲在自己面前的少女,心跳如盒子里的碎银,骨碌碌地跳着,跳得又响又快,甚至吵到了他的耳朵。   他揉了揉耳朵:“我有银子,怎么能花你一个小姑娘的钱。”   玖珠双手捧着脸,委屈巴巴地看着宸王:“殿下,你真的不要吗?”   “不要。”宸王把木盒放回她膝盖上:“你拿回去自己花。”   别家小姑娘逛街买胭脂水粉,他家小姑娘难道要眼巴巴看着?   “好吧。”玖珠低落地垂下头,她抠着木盒上的浮雕:“那我去贵妃娘娘那里了。”   “等等。”宸王抓住她的手,叹了口气。   玖珠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我们一人一半?”宸王打开盒子:“金钗你留着,银票我拿了,碎银子……我们对半分,好不好?”   原来不要小姑娘的银子,也会有罪恶感。   “好呀。”玖珠高兴地点头:“金钗也分你两个,银票面额太小,不够殿下你花。”   “行吧,金钗也分我两个。”宸王见玖珠果然高兴起来,心底松了口气。女孩子的心情变化实在太快,六月的天都比不上。   隆丰帝默默站在原地,看着自家儿子跟小姑娘分银子。你一粒,我一粒,连几贯铜钱都平均分配了。   “盒子也给你,春分姐姐说,这种木料最值钱。”玖珠把金钗戳进发髻:“等过了除夕,俸禄跟压岁钱都拿到手,我再来给殿下送银子。”   宸王帮她把金钗调整好位置,缓缓开口:“好。”   反正,她开心就好。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隆丰帝等了半天,终于等他们把银子分好,缓缓走到两人身后。   “陛下?”玖珠赶紧拿过宸王手里的木盒,起身给隆丰帝行礼:“臣女给陛下请安。”   “父皇。”宸王给隆丰帝作揖:“您怎么在这?”   “过来看看你们。”隆丰帝瞥了眼儿子腰间的荷包,对玖珠温和一笑:“玖珠,你跟渡卿在这里做什么游戏?”   “回陛下,臣女新得了两支金钗,想让殿下看看。”玖珠垂下眼睑,不好意思去看隆丰帝。身为朝臣之女,她竟然对陛下撒谎,她有罪。   “嗯。”隆丰帝点了点头,转头对刘忠宝道:“朕私库里有好几套首饰头面,你拿去明月宫,让贵妃与玖珠挑着戴。”   “谢陛下。”玖珠更加愧疚了,她骗了陛下,陛下还赏首饰给她和娘娘,她有罪!   宸王见玖珠垂头丧气,又愧又羞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道:“父皇,您别逗明姑娘了,她还小呢。”   隆丰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儿子,这就护上了?   宸王干咳一声,护在玖珠身边没有说话。   “你们久未见面,在一起四处走走,朕先回太央宫。”隆丰帝看了眼璋六宫,转身离开。   等隆丰帝离开,玖珠长舒一口气,小声对宸王道:“幸好陛下没有发现我偷偷带银子给你。”   宸王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脑瓜子:“走吧,我陪你走一走,送你去明月宫。”   玖珠摸了摸被宸王摸过的地方:“殿下,你在璋六宫住得还习惯吗?”   “还行,就是窄小了点,比不上王府自在。”   “哦。”玖珠了然地点头,殿下受委屈了,她把指了指木盒:“殿下,这个你让下人先带回你的院子。”   “好。”宸王叫来一个小太监,伸手准备接木盒时,玖珠已经把盒子放到了小太监手里:“麻烦小公公了。”   “小奴不敢。”小太监捧着木盒退下,走进院门时,回头看了眼。明家姑娘不知说了什么,殿下看着明姑娘,眼底满是温柔。   隐在暗处的暗卫,在宸王与未来宸王妃离开后,终于忍不住捂着嘴无声笑出来,笑得树枝轻颤,树叶簌簌作响。   哈哈哈哈哈哈,堂堂宸王殿下,竟然要未婚妻偷偷拿钱来养他。   笑着笑着,他突然不笑了。   朝廷贵女,绕这么大的圈子,冒着得罪皇上的风险,也要把自己的银两送进宫,这样的情意……   他不仅不想笑,还有点酸。   “明小猪。”宸王看着脚步轻快地玖珠:“离除夕,只剩下八日。”   还剩下四十天,就是他跟她的大婚之日了。   “嗯!”玖珠高兴地点头:“母亲说,等过完年,哥哥也要回来了。”   宸王这才想起,明玖珠还有一个哥哥。若是他没有记错,云延泽对明玖珠的哥哥十分欣赏。   他这个未来大舅兄叫什么来着?   明……明寄远?   阅寄远诗一首,胜阅万卷书。   很多人都说,以明寄远的才华,本可以拿殿试第一名的。只是明家已经出了两个状元,一个探花,若是再让他高中榜首,会引来很多人的不满,所以朝廷有意压他名次,让他拿了传胪。   传胪,殿试第四名,二甲头名,仍旧是天下很多读书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名次。   他以前从不跟这种读书人打交道,也不知道未来的大舅兄,会不会对他有意见?   一般欣赏云延泽的人,好像都不太喜欢他。   “令兄,可知道我与你的婚约?”宸王脸颊有些发烧:“他平日喜欢什么东西,等他回来,本王……也该给他接风洗尘。”   “应该是知道的吧。”玖珠停下脚步,咬着唇角思索。   “别咬。”宸王伸出手指,指腹轻轻擦过她的唇角。   “啊?”玖珠茫然地看他。   “没、没什么。”宸王手握成拳,背在身后,脸颊更烫了:“就是让你别咬唇,咬破了疼的是你自己。”   “哦。”玖珠用舌尖舔了舔唇:“没破。”   宸王看着她的唇,扭过头,脸颊彻底变成了火烧云。   “殿下,你怎么了?”玖珠跑到他旁边:“脸红啦?”   宸王把脸别到另一边:“没有,你看错了,是本王的大氅太红了。”   玖珠绕着宸王跑到另一边,很认真地表示:“真的很红,跟大氅没有关系。”   “不许再说话。”宸王伸手捂住她的嘴:“不然本王、本王……”   他拿她能有什么办法?   打不能打,骂不能骂。   大眼睛,长睫毛,弯弯柳叶眉,笑眯眯看着他的时候,跟个小狗狗似的,他就算是畜牲,对这种小姑娘也说不出一句重话。   他从未如此清醒地认识到,他拿明玖珠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云渡卿,似乎是完犊子了。   宸王松开手,叹息了一声。   玖珠盯着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想说什么,就说吧。”宸王抬头望天:“本王,认了。”   玖珠踮起脚,伸出手摸了摸宸王的额头。   宸王低头看着她。   “额头不烫。”玖珠收回手:“殿下没有生病就好。”   “嗯。”宸王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像是展翅欲飞的蝶。   “奴婢见过宸王殿下,见过明县主。”   玖珠打量着这个行礼的宫女:“你是上次那个女官姐姐,你身体可好了?”   “多谢县主关心,奴婢已无大碍。”白芍给玖珠行了一个大礼:“县主大恩,奴婢铭记在心。”   “人没事就好。”玖珠摆手:“我只是托人给你问脉拿药而已。”   白芍沉默地行了一个大礼,明县主并不知道,太监宫女到太医院拿药有多难,每年因病痛死于宫中的宫女太监有多少。   “真的没事,要不要再让人给你看看?”玖珠想起那天见到这个女官的样子,至今还很惊心。   白芍摇头,匆匆给宸王与玖珠行了一礼,躬身离开。   “她为什么走这么急?”玖珠发现,对方的背影看起来瘦了很多。   “她是兰絮宫的一等宫女,你是本王的未来王妃,当然不能跟你多说话。”宸王挑眉嗤笑一声:“宫里可不缺表面温顺,内心嫉恨母妃的人。”   “这么漂亮善良的娘娘,他们竟然会不喜欢?”玖珠感慨:“宫里的人,该有多挑剔啊?”   宸王笑着摇头。   利益权势当前,美丽善良是没有多大用处的东西。 第45章 鲛纱灯 因为明玖珠要来 ,便让整个璋……   “娘娘, 宸王殿下与明县主到了。”   “让他们进来。”苏贵妃从贵妃榻上坐起身,似乎对宸王跟着一起来毫不意外。   “娘娘,陛下刚下了令, 让您不要给宸王殿下送东西。”贴身宫女担忧道:“若是被陛下知道,会不会生您的气?”   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 陛下近来心情可能不太好。五个皇子削爵的削爵, 打板子的打板子, 还有两位公主也被斥责了, 后妃谁都不敢去向陛下求情,足见这次的事有多严重。   “陛下只是不让本宫给我儿送东西去,又没说不让他来本宫这里来。”苏贵妃理直气壮道:“本宫何时抗旨不遵了?”   贴身女官沉默, 是她忘了娘娘有多受陛下爱重,所以“殿下主动来”,并不等于“娘娘送东西去”, 没问题。   “贵妃娘娘。”玖珠进门看到苏贵妃, 脚下步伐加快:“好些时日不见,您可还好?”   “一切都好, 就是有些想你。”苏贵妃拉着玖珠坐下:“来,先坐下来歇一会儿。这次来宫里, 定要住几日才能走,不然我近来的日子就太难过了。”   “娘娘,怎么了?”玖珠担心地看着苏贵妃。   “唉。”苏贵妃轻轻叹息一声:“陛下已经下令,不让我给渡卿送东西去璋六宫。自从陛下处罚所有皇子后, 宫里便人人自危, 妃嫔间也不走动,我一个人在这孤寂的宫里,实在冷清得很。”   陪同玖珠与宸王一起过来的香绢沉默不语。   妃嫔间不走动?   娘娘本就不爱搭理她们。   不让娘娘送东西去璋六宫?   实际上五个王爷中, 只有他们家王爷受的处罚最小。她甚至怀疑,陛下给殿下罚俸半年,只是不想让殿下在其他皇子中显得过于特别。   娘娘不送,还有太央宫私底下偷偷送呢。   “娘娘不用担心。”玖珠小声道:“我进宫前给殿下带了银子。”   苏贵妃看了眼宸王,宸王扭头看房梁。   “渡卿他收了?”   “殿下只愿收一半。”玖珠在苏贵妃耳边小声道:“不过娘娘你别担心,等过了除夕再给殿下送,我现在可有钱了。”   她现在除了领母亲给的月银,还有县主的俸银,简直就是快乐的小富婆。   还真收了?   苏贵妃不敢置信地看向儿子,连小姑娘的钱都好意思拿,脸呢?良心呢?   “我劝了好久,殿下都只愿意收一半。”玖珠叹口气:“娘娘,要不你帮我劝劝殿下?”   “他一个大老爷们,在宫里哪里能缺钱。”苏贵妃道:“要我说,你半文钱都不该给他。”   “殿下自幼没有缺过钱花,怎么能让他受这种委屈。”玖珠并不赞同苏贵妃的说法,生来就拥有的东西,乍然失去,该有多难受啊。   “放心吧,有我在,不会真的让他受委屈的。”苏贵妃越看越觉得明玖讨人喜欢:“再说了,咱们女儿家也不能缺银钱花。你心疼他,所以给他钱花。他心疼你,所以只愿意收你一半的钱,这样刚刚好。”   宸王摸着腰间鼓鼓囊囊的荷包,干咳了一声。他不是心疼明小猪,只是……看不得她委屈不高兴的样子而已。   明月宫外,护龙卫在大门口转悠了一圈,扭头问刘忠宝:“刘公公,陛下当真说,让在下恭恭敬敬去问,贵妃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就不能追问?”   “是的,王总领。”刘忠宝笑:“您不用担心,老奴陪您一起去见贵妃娘娘。”   “行吧。”王总领无奈地叹气,陛下对苏贵妃实在太好了,牵扯进这种大案都舍不得让苏贵妃为难。   以后谁再说苏贵妃是妖妃,他头一个站出来反对。   苏贵妃如果真是妖妃,以陛下对贵妃的重视程度,没准大成江山,都已经改姓苏,其他几个皇子,也没机会长这么大。   历史上有个皇帝,独宠某妃嫔,此妃嫔多年无子,皇帝为了她,连孩子都不愿意要,最后唯一活下来的孩子,还是太监宫女偷偷养大的。   如果妖妃届有排名,苏贵妃一定排倒数第一,不是因为她不受宠,而是因为她太善良。   “刘公公与护龙卫总领求见?”苏贵妃十分诧异,护龙卫总领找她干什么?   “让他们进来。”   “末将见过贵妃娘娘,见过宸王殿下,见过明县主。”王总领进门给苏贵妃行了大礼。   “王总领请入座,刘公公也请。”苏贵妃抬手让宫人端来茶水点心,开门见山地开口:“王总领来本宫这里,是有什么事?”   王总领还在想怎么开口,没想到苏贵妃直接问出来了,他看了眼坐在旁边的玖珠,玖珠准备起身找个理由先出去。   “这里都是自己人。”苏贵妃懒洋洋地靠着软垫:“有什么话直接问本宫就是。”   玖珠微微抬起的小屁股,又坐了回去。   宸王站起身,走到玖珠身边坐下,伸手去拿她面前的果子,玖珠笑眯眯地把整盘果子都给了他。   宸王挑挑拣拣,选了一颗最大的果子,剥皮后一分为二,一半递到了玖珠嘴边。   刘忠宝笑看着这一幕,没有掩饰自己对宸王的亲近。   “那末将就斗胆开口了。”王总领起身拱手:“请问娘娘,隆丰五年,您随圣驾至陵州时,是否有过去陵州城内酒楼品尝美食的计划?”   听到王总领的话,玖珠失神之下,不小心咬到了宸王的手指。   宸王瞪大眼,难道她不是小猪,是小狗?   她回过神来,低头看着宸王的指尖,赶紧掏出手帕,朝宸王讨好一笑,开始擦他的手指头,小声说:“殿下,对不起,臣女不是故意的。”   “你很对得起自己的属相。”宸王拿起两个果子:“现在换你给我剥。”   “是。”苏贵妃瞥了眼窃窃私语的两人,转头看王总领:“怎么了?”   “近日末将查到,当年有一起针对娘娘与殿下的刺杀案,由于娘娘与殿下中途折返回龙舟,导致刺杀失败。”王总领看着苏贵妃,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娘娘可还记得,是什么原因让您中途改变了计划?”   低头剥水果皮的玖珠,瞪大了眼睛。   有人想杀娘娘跟殿下?!   “什么,竟然有人想暗算本宫与我儿?”显然苏贵妃的重点是前半段内容,她慵懒地神情变了:“你可有查出,刺客是哪家的?”   王总领:“……”   不是,不是他来问娘娘吗?   “怎么,不愿意说?”苏贵妃站起身:“你不愿意说,本宫就去问陛下。本宫倒要看看,是谁如此胆大包天。”   “请贵妃娘娘息怒!”见娘娘真的打算冲去太央宫,王总领连忙开口:“并非末将不愿说出幕后主使之人,只是事情还未完全查清,末将不敢冒然开口。”   “那你就跟本宫说说,现在查出来的人是谁。”苏贵妃又坐了回去,仿佛刚才发怒的人不是她:“本宫相信,就算今日去问陛下,陛下一样会告诉我。你说对吗,刘公公?”   刘公公作揖:“娘娘,只要您想知道的,陛下一定会告诉您。就算陛下不知道,他也会查清真相告诉你。”   王总领闻言,马上开口:“娘娘,现在查到的幕后主使,是宁妃娘娘的外家,郑氏一族。”   “郑家?”宸王冷笑出声:“难怪本王总是看他们不顺眼,原来是他们有错在先。”   王总领:“……”   话也不能这么说,整个京城,能让您看顺眼的,也不多呀。   “来呀,传召宁妃来见本宫。”苏贵妃抬手挥退王总领:“你先下去,本宫现在去见陛下。”   “娘娘,您不是要见宁妃娘娘?”香绢用眼神暗示苏贵妃,明家姑娘还在这里呢。当真小姑娘的面,就收拾宁妃娘娘,会不会显得太凶悍了?   “渡卿,带玖珠去你的璋六宫院子转一转。”苏贵妃温柔笑道:“我有些事要去见陛下。”   她要收拾人的时候,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   但玖珠不一样,那是要陪伴儿子走过一生的人。   宸王看了眼低头剥水果,剥半天也只剥出一个的玖珠:“好。”   他拉着玖珠走出明月宫:“你别担心,在宫里我跟母妃吃不了亏。”   “可是……”   “当所有成年皇子公主都被关进宫,就是最安全的时候。”宸王拍了拍她的额头:“放心吧,也别害怕,有本王在呢。”   刚住进宫的那几天,几个兄弟凑在一起吃暖锅,不仅仅是为了气云延泽,更是缘于对彼此的不信任。   谁也无法肯定哪顿饭会凑在一块吃,也不能决定哪一壶茶会在一起喝,那么谁都不敢在茶水饮食上做手脚。   “嗯。”玖珠轻轻点头,眼底满是对宸王的信任:“我知道,殿下一直都是最厉害的。”   宸王轻哼一声:“那当然。”   孙采瑶从院子出来,发现璋六宫的宫人们扫地擦柱,连假山石上的杂草,都拔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有人折了几枝开得正好的红梅,扎在没有叶子的树枝上。   “他们在干什么?”孙采瑶问身边的宫女。   “回郡王妃,宫人们正在妆扮外院跟宸王殿下的院子。”宫女看到有人提来了漂亮的鲛纱灯挂在了树枝上,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离除夕还有八天,这么早就妆扮起院子了么?”   “郡王妃,不是因为除夕。”宫女小声说:“奴婢听闻,是明县主要来,宸王殿下特意安排人妆扮了一番。”   因为明玖珠要来 ,便让整个璋六宫外院张灯结彩?   后宫里的这些宫人,竟然如此听宸王的命令?   是云渡卿胆大包天,还是因为后宫所有人都知道,陛下最宠爱他?   “殿下。”玖珠走进璋六宫大门,看到在风中飞舞的灯:“那是什么,好漂亮?”   “那是鲛纱灯。”宸王道:“夜里点亮后,犹如鲛人美丽,所以因此而得名。也有人说,制作这种灯的布料,由鲛人织成,所以便有了这个名字。”   “世上真有鲛人?”玖珠好奇。   “没有。”宸王轻弹她的脑门:“别做梦。” 第46章 因果 媳妇都还没娶回家,惹这些闲事干……   玖珠捂着额头, 仰头继续看灯。   “喜欢?”   “嗯嗯。”玖珠点头。   宸王朝太监招手:“取一盏灯下来。”   “喜欢哪一盏?”他转头问玖珠。   “都很漂亮。”玖珠仰头望过去,指着其中一盏:“这一盏?”   这盏灯的颜色,有些像殿下身上的衣服颜色。   “那就拿这盏。”宸王抬手接过太监取下来的鲛纱灯, 递到玖珠面前。   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谢谢殿下。”玖珠小心翼翼地提着灯, 舍不得把它弄脏, 像是小孩得到极珍爱的宝贝。   “明县主。”   玖珠诧异地抬头, 看到梳着妇人发髻的孙采瑶, 先是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见过郡王妃。”   孙采瑶看着玖珠手里的灯,勾起嘴角笑:“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县主, 县主如果有空闲,就来我这里坐坐。”   “四嫂。”宸王开口:“四哥身上有伤,需要静养。我们家玖珠年幼不知事, 扰到四哥, 反而不美。”   孙采瑶闻言,勉强笑了笑, 想与明玖珠再说些话,宸王已经带着明玖珠离开。   她看着宸王与明玖珠的背影, 扭头看向在枝头飘摇的鲛纱灯,心里仿佛那飘摇的鲛纱,空空荡荡,无处落地。   “郡王妃。”一个小宫女匆匆走到她面前:“奴婢是兰絮宫的宫女, 请郡王妃与殿下想办法帮帮娘娘吧。”   “母妃怎么了?”孙采瑶拢了拢鬓边的头发:“出了什么事?”   “我们家娘娘被贵妃娘娘召去明月宫, 贵妃娘娘不仅避而不见,还让娘娘跪在静室捡佛豆。”小宫女急得直哭:“求郡王妃与殿下想想办法。”   每次娘娘在贵妃娘娘那里受气,最后倒霉的又是她们这些伺候的下人, 她实在没有办法了。   “你别急,我去想想办法。”孙采瑶不忍心让尚在病中的丈夫费神,她原地走了两圈,抬头看到树梢的鲛纱灯,咬了咬牙,朝宸王居住的院子走去。   太央宫,隆丰帝看到苏贵妃气冲冲走进来,放下手里的书:“怎么了,谁给了你气受?”   他看向苏贵妃身后的刘忠宝与王总领,微微皱眉。   刘忠宝与王总领连忙退出殿外,直觉告诉他们,剩下的内容不是他们能听的。   “跟别人无关。”苏贵妃一甩宫袖,在椅子上坐下:“陛下,有人要杀我与渡卿,你觉得我如何能忍?”   “皇家马场的意外,我寿宴上的那幅绣图,哪一件不是其他人的暗算?”苏贵妃气道:“我原以为是皇子长大了,野心也大了,没想到八年前我们母子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是朕的错,朕没有保护好你们。”隆丰帝走到苏贵妃面前,轻轻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朕一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   苏贵妃垂着眼睑,不想理他。   “眉黛,是我错了。”隆丰帝温柔地摩挲着她的鬓边:“有气骂我就是,怎么能气自己?”   “冒犯龙颜,那是大罪,妾怎么敢骂陛下?”苏贵妃哼了一声:“若是被文官知晓,又要骂妾是妖妃了。”   “在别人眼里,朕是皇帝。在你面前,我只是个耳根子软的普通男人罢了。”隆丰帝一掀袍角,在苏贵妃面前就地坐下,这样他比坐在凳子上的苏贵妃低了很多。   “怎么又耍赖?”苏贵妃见他这副模样:“你以为还是二十多年前,能靠一张脸诱惑我?”   “我知道,我人老色衰,眉黛腻了厌烦了。”隆丰帝故作可怜地叹气:“可是你看在渡卿的份上,还是勉强跟我凑合着过吧。”   “真该让外臣看看你耍赖装可怜的模样。”苏贵妃气消了些许,她撩起裙摆,就地要在隆丰帝面前坐下。   “等等。”隆丰帝起身把披风铺到地上:“现在坐。”   苏贵妃看了眼绣着暗龙纹的披风,盘腿坐了上去。两人大眼瞪小眼,苏贵妃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那日我与渡卿,确实打算去酒楼品尝当地的红烧鱼。半路上,发生了一些意外。”   跟隆丰帝说起当年在水中救起来的小姑娘,苏贵妃有些感慨:“我一直以为是我们救了她,没想到是她救了我们。”   兜兜转转,她以为是果,不曾想那是因。   听完事情经过,隆丰帝不敢去想象,若不是渡卿恰巧救起一个小姑娘,耽搁了太久时间,母子二人子就取消吃红烧鱼的计划,最后会发生什么?   那些人恨眉黛,恨渡卿,其实恨的只是他没有把宠爱给他们。   一切都源于贪婪与嫉妒,而他是嫉妒与贪婪的源头。   “都怪我。”隆丰帝食指微颤,“给了你们宠爱,却没有给你们足够的保护。”   “陛下,你没有错。”苏贵妃摇头否认隆丰帝的说法:“错的是人心。”   “那个小姑娘是谁?”隆丰帝没有辩驳贵妃的话:“朕要赏赐她。”   苏贵妃摇头:“不知道,我没有让她说名字,只记得小姑娘有双明亮好看的眼睛,她离开前说,会把这份恩情记在心上。”   说到这,她眼神有些温柔:“是个养得很好的小姑娘。”   隆丰帝起身从桌上拿起王总领呈上来的折子,把它放到苏贵妃手里:“这是郑家下人交待的口供。”   苏贵妃接过去细看起来,看到后面差点撕碎手里的折子:“郑家人想死?!”   她要弄死他们!   不然这个妖妃白当了!   “那个被刀疤男人推入河中的孩子……”苏贵妃摩挲着折子上,有关小女孩的记录:“若是我与渡卿救出来的那个小姑娘,就是她该有多好?”   若不是刺客想杀她与渡卿,小姑娘就不用死。   可是河流湍急,谁也不敢保证,那个被刺客绑住手脚的小姑娘,会福大命大地活下来。   “上天有好生之德,也许就是她。”隆丰帝知道贵妃在为什么难过:“我让王总领继续查,一定会查到当年你救过的小女孩下落。”   苏贵妃很后悔,当年为什么要让小姑娘保守秘密。   陵州那么大,八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小姑娘样貌发生变化,她也许嫁了人,也许已经不在陵州。   天大地大,又能从何处寻?   “相信我。”隆丰帝把苏贵妃拥进怀里:“等找到她,我们可以给她买大房子,给她很多银子,甚至可有给她挑一个好夫君。”   但求你的心安。   王总领在殿门外等了半个时辰,终于等到陛下再次召见,连忙躬身进殿。他不小心抬头看了一眼,陛下正在给苏贵妃端茶。这不是他能看的。   “王总领。”隆丰帝把茶放到苏贵妃面前:“你安排人,速去陵州查一个年约十六七的小姑娘。”   王总领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苏贵妃,皇上当着贵妃娘娘的面,让他去查小姑娘?   “陛下,不知那姑娘姓甚名谁,长何模样?”   “若是知道名字容貌,还需要你去查?”苏贵妃柳眉一挑:“我要你查清当年被郑家下仆推入河中的小女孩,本宫怀疑,她就是本宫当年救起来的小姑娘。”   王总领愣住。   难道当日苏贵妃半路折返的原因,是因为救了人?   如果被贵妃娘娘救下的小姑娘,就是郑家下仆推入河中的小女孩,那这场针对苏贵妃母子的刺杀,就太荒诞可笑了。   天理昭昭,因果循环。   他拱手道:“末将领命。”   某些时候,他也希望世间有巧合。惟愿那个被刀疤男推入河中的小姑娘,被贵妃娘娘救了下来,健健康康地长大,过着开心自在的日子。   “殿下住的院子好大。”玖珠提着灯,趴在门口看内院,她还担心殿下与其他皇子挤在一座宫殿里会受委屈,没想到院子比她想象中大太多。   “趴门口边干什么?”宸王回身看她:“进来。”   玖珠扒在门框边:“会不会不太方便?”   “你都走到这里了,才考虑这种事?”宸王被她气笑,“放心吧,这里一堆宫女太监,能有什么不方便?”   玖珠抬脚走进院子里,把鲛纱灯小心递给一个小宫女,亦步亦趋跟在宸王身后。   “在这里坐一坐。”带着玖珠到凉亭坐下,宸王看她:“来,现在可以说说,你刚才为什么会咬到我的手了。”   玖珠抱着茶盏,低着头:“殿下,我真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嘛。”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宸王双手环胸:“不过我还知道,你有心事。”   “是有那么一点点。”玖珠揭开茶盖,灌了一口茶。   “等等!”   “烫,烫!”玖珠疼得眼泪都差点飞出来。   “喝口凉水,含着别咽。”宸王把凉茶喂到玖珠嘴边,见她脸颊被满嘴的凉水撑得圆鼓鼓:“这种茶,要用沸水泡开,再兑上纳凉的水,才能品出滋味。”   玖珠眨了眨眼,她哪知道,喝两口茶还有这么多套路。   “还疼不疼?”宸王叹气,让宫女拿冰块来:“等到晚上用膳,你就知道什么叫后悔了。”   玖珠拿来空杯,以袖遮面,把水吐出来:“茶盏摸起来根本一点都不烫,水为什么这么烫?”   “不知道有些茶杯能隔热?”宸王从宫女手里接过装冰块的玉盏,夹了一块递到玖珠嘴边:“含着。”   “冷。”玖珠含着冰块,打了个哆嗦。   “冷就对了,让你下次长长记性。”宸王放下玉盏,“继续刚才的话题,你为什么不对劲。”   “听到有人刺杀娘娘与殿下,我有些担忧。”玖珠看了眼宸王身后的宫女与太监,舌尖无意识地去顶寒气冻人的冰块:“殿下如果生气,那我的手指,给你咬回来。”   宸王看到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小手白白嫩嫩,指尖修剪得干净整洁。   还、真有那么一点点想咬。   是一点点,不是亿点点。   “殿下。”一个宫女走到他身边:“齐郡王妃想要见您。”   “不见。”宸王看着还在咬冰块的玖珠:“她是嫂子,单独见这个小叔子,不合适啊。”   媳妇都还没娶回家,惹这些闲事干什么? 第47章 知道 不用去找了,我知道她在哪……   云延泽从睡梦中惊醒, 他睁开眼,看着静悄悄的屋子:“来人。”   “殿下。”小太监走到床边:“您醒了?”   “郡王妃呢?”他扶着太监的手,从床上下来。每走一步, 就牵扯得浑身疼,可是他的修养, 不容许他做出任何不雅的举止, 甚至连眉头, 都不容许皱起。   “郡王妃她……”小太监支支吾吾, 不敢开口。   “怎么了?”云延泽披上外袍:“有人为难她了?”   “没有。”小太监解释:“方才兰絮宫的人来跟郡王妃说了几句话,郡王妃听完以后,脸色不太好看, 就去找宸王殿下了。”   母妃身边的人找采瑶,她为什么要去找云渡卿?   “我去看看。”   “殿下,您的伤还没好, 不宜过多走动。”   云延泽轻咳几声, “没事,五弟脾气急躁, 我怕采瑶与他闹得不开心。”   小太监连忙伺候他穿好衣服,与另外一个太监, 扶着殿下走出了院子。一行人刚走到宸王院子外,他们就听到了郡王妃的声音。   “等不到五弟来见我,我是不会走的。”   太监们连忙低下头,不敢看齐郡王的脸色。   云延泽神情平静地看着孙采瑶的背影, 微咳出声:“采瑶。”   “殿下?”听到云延泽声音, 孙采瑶连忙回过神,神情有些慌乱:“你怎么来了?”   云延泽微微一笑:“醒来见你不在屋里,担心你受委屈, 就出来看看。”   孙采瑶心头一酸,殿下这是怕她在外面受委屈,才特意来找她的。   殿中省虽不敢克扣皇子的衣食用度,但是自从殿下降为郡王后,宫人们的眼神总有些许怪异,她怕殿下见了难受,一直都掩饰得很好。   “你是皇子,我是皇子妃,谁敢让我受委屈?”孙采瑶走到云延泽身边,柔声道:“你伤口未愈,不能吹风,我们回去吧。”   “你不是想见五弟?”云延泽牵起她得手:“我带你去。”   “没事,不用了。”孙采瑶摇头,怕殿下知道宁妃的事情着急上火,让还没有愈合的伤口恶化:“没有什么比殿下休息更重要。”   “是吗?”云延泽微微一笑:“采瑶对我真好。”   “我是殿下的妻,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孙采瑶手指缠绕在云延泽的指缝,眼底满是柔情。   “那我们回去。”云延泽看了眼院门,看到一盏在树梢飘摇的灯,停下脚步:“那是什么?”   “听五弟说,那是鲛纱灯。”孙采瑶垂下眼睑:“听说是他特意为明县主准备的。”   “采瑶也喜欢?”云延泽看她。   “耗费银钱,除了好看就没什么用处的灯。”孙采瑶看了眼灯:“我不喜欢。”   云延泽笑了笑,没有说话。   “殿下,你还笑窝。”   “本王在笑你,没有笑窝。”   “我真的要生气了,不想跟你玩。”   “哎,你别走。”宸王追上提着裙摆往外走的玖珠:“鲛纱灯你不要啦?”   玖珠停下脚步,扭头看宸王手里的鲛纱灯不说话。   “哼!”她扭头望天。   “小姑娘家家的,脾气怎么还越来越大了?”宸王走到她身边,把她的手掌摊开,把灯柄放到她手心:“好好拿着,本王肯定不会再逗你。”   难怪别人老说,女孩子不能哄,越哄脾气越大。   “我才没有。”玖珠提着灯,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没有什么?”宸王问她。   没有……脾气越来越大。   应该是……没有的吧?   玖珠仔细回想着与殿下相处的细节,脑袋越埋越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因为一点小事生气了。   难怪师父们说京城风水不好,看来是真的,连她脾气都变坏了。   “不生气了?”宸王戳了戳低着头的小姑娘。   “我没有生气。”玖珠用脚尖轻轻踢着地面,掩饰自己的小心虚。   “没有生气就对我笑一个,不然我不信。”宸王弯下腰,与玖珠眼睛平视:“来,笑一笑。”   玖珠看着突然靠近自己的宸王殿下,望着他深邃又好看的眼睛,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殿下的眼睛真好看,鼻子也好看,好像哪里都好看。   “明小猪?”   “嗯?”   “又发呆?”宸王伸出手指,用指腹轻轻戳她脑门:“来,笑一个。”   玖珠扬起嘴角,乖乖的笑。   宸王猛地扭头,我的个老天爷,明家怎么会养出这么呆的小姑娘?   这么呆,只有揣进荷包里,好好装着才能让人放心。   他深吸一口气,在荷包里摸了摸:“张嘴。”   玖珠乖乖张嘴,她嘴里多了一块薄荷糖。   “薄荷性凉,含着会舒服一点。”宸王有些遗憾地看着玖珠的头发,今天她梳的飞仙髻太精致,捏散了不好看,不然他想揉她的脑袋。   “谢谢殿下。”玖珠又高兴起来。   宸王在心里偷偷地笑,就知道这小姑娘好哄。   他扭头看向院门,皱了皱眉,云延泽站在这里多久了?   什么毛病,自己有王妃,站在他院子门口,偷看他跟他未婚妻做什么?   “四哥,四嫂。”宸王往前踏出一步,把玖珠遮在身后:“二位站在这里……赏景呢?”   “五弟的院子景致怡人,我不小心多看了几眼,请五弟见谅。”云延泽手握成虚拳,抵在唇间轻咳起来。   他看了眼云渡卿身后露出来的那片竹青色衣角,放下手,轻声笑了。   自从云渡卿跟明玖珠定亲后,在文臣中的声名都没那么差了,甚至似乎连运气都好了很多。   京城里流传的那些霸道王爷故事,让很多普通百姓信以为真,他们提起宸王,就以为他如故事里那般,性格豪爽,文武双全,还有一个对他痴心一片的美娇娥。   “没事,本王也觉得,本王的院子景致很好。”宸王挑眉:“不过四哥伤口未愈,还是早些回去为妙,等你养好伤以后,再来慢慢欣赏也不迟。”   “多谢五弟提醒,我一定会好好顾惜身体。”云延泽淡笑:“明县主,何时入的宫?”   孙采瑶侧首看了云延泽一眼,即使明玖珠与梦中不一样,没有与殿下在一起,殿下似乎总还是能注意到她。   “回殿下,臣女今日入的宫。”玖珠从宸王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朝云延泽福了福,然后又缩了回去。   “四哥。”宸王皮笑肉不笑:“你该回自己院子养伤了。”   “告辞。”云延泽牵着孙采瑶的手:“采瑶,我们走。”   孙采瑶看了眼宸王,又看了眼云延泽,终究什么都没有说,跟着云延泽离开。   “郡王妃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说?”   “没有说出口的事,说明不重要。”宸王看了看玖珠的手,手指动了动,最后老老实实缩回袖子里。   “我让厨房做了不辣不烫的晚膳,晚上用完饭,我送你回明月宫。”把装药的小瓶子递给玖珠:“晚上睡觉前,别忘了含一粒药丸,明天早上你嘴里的伤口就能痊愈。”   “谢谢殿下。”玖珠捏着药瓶,内心越来越愧疚。   明玖珠啊明玖珠,宸王殿下连她晚上吃什么都想好了,你竟然还跟这样的小仙男生气,你良心不会痛吗?   在璋六宫用完晚膳,夜色已经降临。玖珠走出门,看到院子里点亮的灯,张开嘴发出一声感叹:“好漂亮。”   “走吧,去外院看看。”宸王帮玖珠提着她的鲛纱灯,带着她走到外院的青石路上。   朦胧的灯光,曲水上的浮灯,还有站得整整齐齐,提着琉璃灯的宫女,一切美得仿若误入仙境。   玖珠不舍得眨眼,也不知道该看哪一处。   宸王看着夜色烛火下的明玖珠,很有耐性地站在旁边陪着她。   她把压箱底的银子都给了他,他只能送她一场灯火人间。   “好看吗?”他问。   “好看。”玖珠缓缓点头,她拉了拉他的袖子:“是殿下特意为我准备的吗?”   宸王沉默一下,声音很小:“嗯”   “谢谢殿下。”玖珠仰头看着树梢的灯:“这是我看过的最漂亮的灯。”   “这就算最漂亮了?”宸王笑:“以后,本王送你更好看的灯。”   玖珠看着他笑,银河中所有的星辰,都跳进了她的眼里。   宸王陪她看了很久,直到夜风渐渐变大,他才开口:“走吧,我送你回去。”   玖珠赶忙跟在他的身后。   万千灯火虽亮,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跟在他的身后。   孙采瑶站在暗处,等宸王与明玖珠离开后,才走到灯下,对身后宫女道:“走吧。”   无论什么原因,身为儿媳妇的她,都要去明月宫,帮母妃求情。   宫道清静,但是并不可怖,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安宁。宫灯把宸王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玖珠踩在他的影子上,像是他身后多了一条小尾巴。   突然,宸王停下脚步,转头看玖珠:“前面路黑,牵着我的袖子。”   “哦。”她伸出手,轻轻拽住了他的袖子。   两人的影子一起被拉长,最后在宫墙上,汇成了一个分不清你我的黑团。   走到明月宫门口,玖珠松开手,扯了扯被她拉皱的袖子:“殿下,我到了。”   “嗯。”宸王把手背在身后:“你进去吧。”   玖珠刚踏进门,就听到香绢姑姑说:“时隔多年,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当年那个小姑娘。”   玖珠扭头看身后,宸王殿下还没有离开。她突然转过身,走到他身边,再次拽住了他的袖子。   “香绢姑姑,你要找谁?”她右手拽着宸王的袖子,左手扒着门框,探头问香绢。   “县主回来了?”香绢走到玖珠面前,才看到她身后还站着宸王殿下,朝两人福了福身,小声说:“八年前,殿下在陵州救下一个落水的小姑娘,娘娘想找到她。”   “找到她对娘娘跟殿下很重要吗?”   香绢点了点头:“娘娘已经求陛下,让护龙卫去陵州找她,希望娘娘能得偿所愿。”   只是天大地大,也不知道找到那个小姑娘,是什么时候。   玖珠捏着宸王袖子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其实,不用去找了。”   宸王侧首看她,隔着袖子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握在掌心。   “我知道她在哪。” 第48章 是我 本王给你的糖,当然比任何人的都……   “明姑娘?”香绢诧异地看着玖珠, 忽然想到,县主曾寄养在陵州,难道真的知道些什么?   “我……”玖珠扭头看了看四周, 有些不好意思,也怕别人听见:“姑姑, 我们进去再说。”   “好。”香绢点了点头, 正打算引玖珠进内殿, 想起殿门外还跪着个宁妃, 脚下一顿,这下该怎么向明姑娘解释?   “殿下。”玖珠揪着宸王的袖子不撒手,眼睛忽闪忽闪地看他:“你陪臣女一起进去, 可不可以?”   “行吧。”宸王就这么隔着衣袖,牵着玖珠往前面走。香绢看着两人的背影,忍不住笑, 殿下也知道关心人了。   “冷?”隔着布料, 宸王都感觉到玖珠指尖的冰凉。   “不冷。”玖珠摇头,笑着说:“殿下跟小时候一样, 温柔又细心。”   他?   温柔细心?   宸王自己都不好意思承人,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小时候怎么样, 你又不知道。”   玖珠笑眯眯看他:“我就是知道呀。”   说着话,玖珠看到有人跪在门口,脚步一顿:“殿下,好像有人跪在那里?”   “不用去管。”宸王瞥了眼跪在门口的宁妃, 用手摁住玖珠的脑袋:“宫里有些人, 为了达到某些目的,会拿下跪当作一种手段。”   “哦。”玖珠点了点头,走近后发现跪着的人是宁妃娘娘。   宁妃听到脚步声, 抬头与玖珠的视线交汇,眼中有隐忍、痛苦、无助,似有万般委屈却不敢述说。   玖珠在宸王耳边小声问:“宁妃娘娘没进宫前,学过唱戏吗?”   宸王:“这话从何说起?”   “我觉得她这段演得特别好,很像戏台子上的花旦,命不太好的那种。”   宸王手腕微微用力,把人拖进屋内,他怕宁妃听到明小猪说了什么,会被气晕过去。   “母妃在哪?”宸王摆手免了一干宫女太监的礼。   “回殿下,娘娘在后殿。”   “走。”宸王绕过前厅,往后殿走去。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苏贵妃在跟太监说话:“谁来求情,谁就跟她一起跪着。怪本宫这些年太温和,让她们爬到了本宫头上。陵州那边一有消息,就马上通知我,听到没有?”   宸王看了眼玖珠,咳嗽两声:“母妃,儿子来了。”   苏贵妃翻着手里的妖妃传记,抬头看向走进门的宸王与玖珠:“玖珠,来,到我这里坐。”   宸王把鲛纱灯交给小太监,让他把灯挂到玖珠的屋子,转头挨着玖珠坐下:“母妃,可曾用过晚饭?”   苏贵妃看了眼天色:“你跟着玖珠跑过来,就是为了在我这里吃饭?”   “母妃误会儿子了,儿子这不是担心你胃口不佳,忘记用晚膳?”宸王扭头看玖珠:“不信你问明小猪。”   “娘娘,殿下是为了送臣女,才过来的。”玖珠乖乖解释:“来之前,殿下与臣女已经用过饭了。”   苏贵妃没想到玖珠竟然把她的玩笑话当了真,忍着笑意道:“既然是玖珠说的,那我就暂且相信他一次。”   “既然人已经送到,你就该回去了。”苏贵妃毫不留情地赶儿子离开:“后宫虽然没有年轻妃嫔,但你一个成年皇子,隔三岔五往母妃宫里晃悠,像什么话?”   宸王啧了一声,懒洋洋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算是明白了,有了明小猪这个未来儿媳,他这个儿子已经是多余的那一个。   “等等。”玖珠心里一急,伸手去抓宸王的袖子,不小心抓到了他的手指:“殿下,你先别走。”   宸王看着自己被拽住的手指,浑身僵直,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塑。   苏贵妃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转头温柔地问玖珠:“玖珠,你是不是有什么是想跟我与渡卿说?”   她挥了挥手,让屋里所有的人都退了下去:“没有本宫的命令,谁也不能靠近这间屋子。”   宫人们躬身退了出去,替苏贵妃掩好了门。   玖珠仰头看着宸王。   “你、你慢慢说,我又没说要走。”宸王坐了回去,他摸着发烫的耳朵,难道他耳朵被寒风吹伤了,不然怎么烫得这么厉害?   玖珠紧紧拽着宸王的那根手指,仿佛有了无限勇气:“娘娘,我听香绢姑姑说,你在找一个陵州的小姑娘?”   苏贵妃察觉到玖珠表情与语气都不太对,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起来,向玖珠点了点头。   “八年前的冬天,陵州城郊外的花溪河上,对吗?”玖珠双目灼灼地看着苏贵妃,随后扭头看向宸王:“殿下那日穿着浅紫圆领锦袍,披着一件狐皮大氅,就像是仙人座前的仙童。”   宸王怔怔地看着玖珠,心里有个荒诞的猜想,但又害怕这个猜想成真。   他无法想象,这个傻乎乎的小姑娘,在冰寒河水中浸泡时,是何等痛苦。   “你……”苏贵妃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殿下当年救下的人,是我。”玖珠低下头:“对不起,一直瞒着殿下与娘娘。”   谁都不知道,当她走进明月宫,看到娘娘时,有多高兴。她差一点就想问娘娘,救她的小仙童在哪里,是不是变成了温柔又仁德的君子。   可是她从未忘记过娘娘说的话,京城是没有秘密的地方。   她不敢说,不敢让娘娘与殿下陷入危险。   八年以来,她日日在三清神像前焚香祈祷,希望三清爷爷保佑恩人平平安安,生活顺遂,无病无灾。   好在,三清爷爷听见了她的祈求。   “孩子。”苏贵妃走到玖珠面前,猛地把她拉进自己怀里,温柔地抚着她的发髻,眼泪顺着眼角流下:“真是个傻姑娘。”   玖珠靠着苏贵妃软软的胸膛,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小心翼翼地伸出双臂,环住了苏贵妃。   娘娘身上,真的好香好软哦。   难怪她第一次看到自己时,会那么高兴。难怪她总是开心地唤着自己娘娘,在自己跟渡卿身边打转,即使别人说她讨好宠妃,说她世俗好利,她都从未退缩过。   她就那么傻傻的,相信着她与渡卿。单纯的,毫无保留地,信任着他们母子。   “娘娘?”察觉到有温热的眼泪掉在自己脸上,玖珠想抬起头看她:“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高兴。”苏贵妃狼狈地单手擦着眼泪,另一只手怎么也舍不得松开玖珠:“我就是,高兴的。”   “能与娘娘与殿下再次相遇,臣女也很高兴。”玖珠靠着苏贵妃,嘴角往上扬了起来:“陵州与京城相隔千万里,天下人来来往往,一定要很特别很特别的缘分,才让我见到了殿下与娘娘。”   宸王看着靠在母妃怀里的玖珠,缓缓伸出手,手指轻轻搭在玖珠的肩上,却又飞快收了回去。   他五指捏成拳,心里情绪翻江倒海,咆哮着想要倒出来,然而在乖巧的玖珠面前,一切都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明小猪。”他问:“当年,我是不是给你吃过几粒糖?”   玖珠在苏贵妃怀里扭头看他:“嗯,殿下送我的薄荷糖,可甜可甜啦。”   她常常在荷包里装上薄荷糖,是以为他还喜欢吃这种糖?   宸王看着她明亮的眼睛,良久后轻笑出声:“本王给你的糖,当然比任何人的都甜。”   “嗯!”玖珠点头,认真地赞同宸王的话:“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薄荷糖了。”   苏贵妃松开玖珠,擦去眼角的泪,对玖珠努力露出笑容:“玖珠喜欢什么糖,我让御厨给你做。”   “母妃。”宸王忍不住开口:“明小猪喜欢吃什么,我比较清楚,这种事你交给儿子就行。”   苏贵妃摸了摸玖珠的脸颊,看也不看宸王:“你跟渡卿在这里坐一坐,我出去处理一些事。”   “好。”玖珠点头。   苏贵妃走到门口,转过头对玖珠道:“玖珠。”   “娘娘?”玖珠仰头看她,水汪汪的眼睛里,全是对她的喜欢与亲近。   苏贵妃展颜一笑:“能与你再次相遇,我也很高兴。”   然后她就看到,少女的脸上,露出了无比灿烂的笑容,灿烂得让她的心,融化成了一汪春水。   推开殿门,她看到躬身等在外面的香绢:“怎么回事?”   “娘娘,齐郡王妃求见。”香绢看了眼门内,犹豫了一下,帮殿下与明姑娘掩上门。   “她来干什么?”苏贵妃甩了甩披帛,裙摆在台阶上如流水划过。   “依奴婢猜测,应该是来为宁妃求情的。”香绢扶着苏贵妃的手:“娘娘,齐郡王妃是孙家女,孙家祖上出过三名相,四状元,十进士,在读书人与文臣中,极有威望。”   “那又如何,我家玖珠的父辈伯伯以及兄长也都很了不起。”苏贵妃开口:“孙家祖上,有三兄弟都考上一甲的么?”   香绢沉默。   像明家这种,还是极少见的。   “祖上风光,又不代表现在的孙家人厉害。”苏贵妃知道香绢在担心什么:“身为孙家小姐,这种事她不让云延泽出面,自己舍下脸面来求本宫,对云延泽情意倒是十足。”   孙家人向来不喜欢她这个宠妃,虽然面上恭敬,但是孙家老夫人在她面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傲慢,她看得一清二楚。   孙家知道她心里清楚他们不喜欢她,她也知道孙家人的傲慢,只是看在孙家出了几个能臣的份上,她懒得与他们计较。   这些年,孙家与她一直维持着互不冒犯的维妙平衡,孙采瑶却为了齐郡王,选择向她低头。   “不过是个为男人犯傻的小姑娘罢了。”苏贵妃语气淡淡:“本宫不会跟晚辈计较。”   香绢笑:“奴婢知道,娘娘对小姑娘一向宽容。”   苏贵妃笑了笑,倒不是什么宽不宽容,只是没有必要罢了。   “母妃。”孙采瑶见到宁妃还跪在明月宫正殿前,伸手欲扶,被一个神情冷淡的宫女拦了下来。   “齐郡王妃。”宫女向她行礼:“宁妃娘娘诚心向求见我们家娘娘,您若是扶她起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奴婢担心,贵妃娘娘会看不见宁妃娘娘的诚意。”   孙采瑶知道这是苏贵妃有意刁难母妃,只好道:“母妃身体娇弱,我愿代母妃跪下,以示诚心。”   “郡王妃孝感动天,令人钦佩。然而奴婢只是明月宫不起眼的小宫女,贵妃娘娘的心思,奴婢岂能揣度?”宫女朝孙采瑶跪下:“还请郡王妃莫要为难奴婢。”   “请郡王妃莫要为难奴婢等人。”其他守在殿外的宫女太监齐刷刷跪了下来。   孙采瑶看着这些明月宫的下人,又看着体力明显不支的宁妃,咬了咬牙在宁妃身边跪下:“求贵妃娘娘一见。”   宁妃扭头看孙采瑶,身体晃了晃:“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母妃在此受苦,儿媳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孙采瑶扶着宁妃:“母妃,您若是难受,就靠着我。”   宁妃恨不能把孙采瑶推回去。   她已经在这里跪了几个时辰,跪晕死才好,孙采瑶现在来,反而坏了她的计划。   “你回去照顾延泽,我没事……”   正殿大门缓缓打开,宁妃抬起头,看着穿着繁复宫装的苏眉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当年的贵妃册封大殿上,她跪在下面,苏眉黛高坐青鸾椅上,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见过贵妃娘娘。”孙采瑶给苏贵妃行了一个大礼。   “你们怎么回事,怎么能让齐郡王妃跪在这里?”香绢开口假意斥责宫人:“还不快扶郡王妃起来。”   “郡王妃是来找玖珠的?”苏贵妃看着被宫女们“扶”起来的孙采瑶,颔首一笑:“你们去向通报县主一声,就说郡王妃来找她了。”   “贵妃娘娘,我不是……”   “郡王妃,本宫是你长辈。”苏贵妃凤目微挑,语带笑意:“这么晚了,你不是来找县主,难道是找本宫的?本宫年老体弱,夜里最忌他人打扰。延泽向来知礼仁孝,你是延泽的正妻,我想你应该如延泽那般孝顺吧。”   孙采瑶心里暗暗叫苦,却无法反驳苏贵妃的话。   宫中没有皇后,身份最高的苏贵妃位同副后,细论起来,后宫所有皇子公主,称她一声苏母妃都没错。   “带郡王妃去侧殿,等县主过来。”苏贵妃抬了抬手,一步步走向跪在地上的宁妃:“本宫记得,八年前陛下南下时,你病了,对吗?”   宁妃低着头:“妾听不懂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不听得懂不重要。”苏贵妃抓着宁妃的头发,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郑兰音,看着本宫!”   宁妃挣扎了两下,她咬牙忍下心中所有愤怒:“娘娘,您想干什么?”   “嗤。”苏贵妃冷笑:“本宫告诉你,从今天开始,本宫会让你明白,什么叫嚣张跋扈的宠妃。”   宁妃脸色大变。   “别怕,也别急。”苏贵妃松开她的头发,站起身转身在铜盆中洗干净手,一边擦手,一边绕着宁妃慢慢走:“本宫觉得,宁这个封号不太好,妃位也不适合你。”   “你觉得……”她脚下一顿,笑吟吟地俯视宁妃:“郑美人这个封号怎么样?”   “不,你不能这样对我!”宁妃终于慌了:“我为陛下诞下皇子,陛下不会这么对我。”   “那你就试试看。”苏贵妃把手帕递给宫女,语气冷漠:“郑兰音,种什么因,结什么果,我们之间的账,可以慢慢算。”   宁妃慌乱地看着苏贵妃,她知道了什么?   苏眉黛知道了,那陛下呢,陛下是不是也知道?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苏贵妃笑了:“你可以猜猜,本宫知道了什么事。哦,还有陛下那里,你猜本宫知道的事,陛下会知道吗?”   “苏眉黛!”宁妃疯狂地拽住她裙摆:“你今日如此猖狂,就不怕日后被他人报复?”   苏贵妃往后退了两步,仿佛听了什么笑话:“在这后宫里,只要得到陛下偏爱,无论猖狂与否,都是其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你以为我在乎?”苏贵妃轻飘飘道:“女人本不该为难女人,可你万万不该算计我的孩子。”   “郑兰音,你是母亲,本宫亦是。”   “苏眉黛,你仗着陛下宠爱,如此嚣张,总有一日……”   “嘘。”苏贵妃温柔一笑:“郑兰音,本宫向来有个原则,那就是祸不及孩子,你不要逼我破坏这个原则,懂吗?”   宁妃把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她缩了缩僵直的腿,重新跪在苏贵妃面前,朝她磕了一个头:“你究竟要怎样才愿意放过我?”   苏贵妃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齐郡王殿下?”   听到宫女的声音,苏贵妃抬起头,看到站在不远处,面色惨白的云延泽。   后殿,宸王看着玖珠,玖珠双手放在膝盖上,仿佛一个听话的乖宝宝,眨着眼睛看他:“殿下,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宸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总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说,可是看着她,又觉得说什么话,都不对味。   他脑子里甚至产生一个荒诞的想法,当年如果直接把明玖珠带回京,就养在他身边,好像也不错。   “你被寄养在陵州的这些年,有没有受过委屈?”他脑子乱哄哄一团,最后只问了这么干巴巴的一句话。   玖珠摇头:“师父对我很好,她们是修行之人,不爱沾荤腥,但会为了我买鸡买鱼。她们说修者修本心,不束他人。我自小山水为伴,远离闹市,很少下山。唯一一次受委屈,就遇到了殿下。师父说,我这就叫命里带福,有贵人相助。”   养在远离红尘之处,难怪会是这般天真的性格。   “明小猪。”他伸手轻轻捏她的鼻尖:“你啊,你啊。”   好好的小姑娘,不能在嫁给他以后,就尝尽世间各种阴谋黑暗,看尽人心变幻啊。   “殿下。”玖珠抓住他的手腕:“女孩子鼻子不能经常捏,会变丑的。”   “没关系,就算你变成猪鼻子,本殿下也不嫌弃你。”宸王放开她的鼻子:“本王又不是好色之人。”   “那也不行哦。”玖珠摇头:“我不能让别人看到你,就说你娶了一个猪鼻子王妃,多丢脸啊。”   “别人说什么,本王从不放在心上。”宸王很想在小姑娘脸蛋上捏一捏,但想到小姑娘还没嫁给自己,只能硬生生忍住:“反正只要本王觉得你好,你就是好,懂了没?”   “所以,臣女在殿下眼里,很好的,对吧?”玖珠期待地看着他。   “哼。”宸王笑哼一声,朝她勾了勾手指。   玖珠把脑袋凑了过去。   宸王弹她脑门:“你猜?”   玖珠捂着脑门,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他。   “咳。”被这样的眼神瞪得有些心慌意乱,宸王快速地点了两下头:“嗯。”   “殿下点头,是我很好的意思吗?”玖珠马上又高兴了。   “啧。”宸王看她,发现她的脑门,被自己弹得微微发红,他伸手用指腹揉了揉那里:“疼不疼?”   “不疼。”玖珠摇头,拉着他的袖子:“殿下,你再说说嘛。”   “你聪慧能干,美貌动人。”宸王看着拉着自己袖子的小手在眼前晃啊晃:“而且还画技卓绝。”   “哎呀。”玖珠捧着微微发红的脸颊:“人家哪有殿下你说得那么好。”   宸王:“……”   嘴上说得没那么好,脸上却笑得很开心。   哼,不诚实的女人。   “殿下没有骗我吧?”   “本王会骗你?”   “不会。”玖珠摇头。   宸王轻轻给她揉着额头:“时辰已晚,我该回璋六宫了。”   再不回,宫里那些妃嫔,就要拿她说事了。   “那我送殿下到大门口。”玖珠蹦蹦跳跳地站起身,浑身都洋溢着快乐。   “小心门槛。”宸王拉了她一把,然后仍旧像来时那样,隔着袖子,牵住了玖珠的手。   “殿下。”被殿下袖子包裹着手,玖珠特别有安全感,她甚至觉得,就算自己闭着眼睛走,殿下也不会让她摔跤:“明天我还能去璋六宫找你吗?”   宸王很想说,你爹给了我厚厚一匣子的书,还等着我抄,然而说出口的,却是:“好。”   小姑娘刚来宫里住,可能还不习惯,他就陪她两天。   只有两天,绝不能再多了。   “见过贵妃娘娘。”云延泽看着卑微地跪在苏贵妃面前的母妃,走到苏贵妃面前,一掀袍角跪了下去。   “母妃若有做得不周到之处,儿臣愿为母受罚。”他向苏贵妃磕了一个头:“求贵妃娘娘饶了母妃。”   夜风吹动宫门前的灯笼,灯笼摇晃着,在云延泽脸上,投下一片晃动的阴影。   咚,咚。   云延泽一下又一下地磕着头。   明月宫的大门处,寂静一片,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这时,传来少女的笑声。   玖珠走到门口,看到跪在大门口磕头的云延泽,吓了一条,扭头问宸王:“齐郡王挨了板子,这样跪着,伤口会不会裂开?”   众人扭头看向与凝重气氛格格不入的明县主。   宸王往前走了一步,把她挡在了自己身后。   众人连忙收回视线。   身为皇子挨板子,是齐郡王不能言说的痛,明县主这话,是明晃晃朝齐郡王胸口扎刀啊。 第49章 账 有什么事,可以等明天睡好后再继续……   苏贵妃看到玖珠出来, 侧首看了眼香绢,香绢微微摇头,明姑娘不是她们叫出来的。   她当即笑道:“玖珠说得对, 宁妃虽有错,但罪不及子嗣。香绢, 派人去太医院, 请最擅长治疗伤口的太医来。”   “奴婢谨遵贵妃娘娘之令。”香绢笑着行礼, 走到旁边, 声音不高不低道:“贵妃娘娘担心齐郡王伤势,你们还不快快请太医来。”   “宁妃。”苏贵妃痛心疾首看着跪在地上的宁妃:“身为人母,你怎么不劝着些延泽, 让他陪你一起跪着。若是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这个贵妃娘娘,有意刁难皇子。”   说到这, 她叹息一声:“瞧瞧, 孩子的脸都疼白了。渡卿,快扶你四哥起来。扶他到屋子里去坐着, 香绢,取软垫来, 别碰到延泽的伤口。”   “四哥,请起。”宸王摁住云延泽的手臂,云延泽挣扎了一下。   “四哥。”宸王微笑:“你可要小心些,若是不小心摔下去, 让旧伤裂开, 你就要遭罪了。”   云延泽被宸王硬生生从地上拉了起来,站起身时,身后的伤口互相撕扯, 又痒又疼,他忍了下来。   “苏母妃……”   “四皇子不用再说。”苏贵妃打断云延泽的话:“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宁妃犯了错,是后宫的事。你不仅是宁妃的孩子,更是陛下的孩子,是大成的郡王,若是连你都不遵守家国律法,别人又会怎么看待我们朝廷,看待我们皇家?”   玖珠默默在后面点头,贵妃娘娘说得好有道理。   “你点什么头?”宸王敲了她脑袋一下,悄声问:“跟你说一个人生哲理。”   “什么?”玖珠把头凑到宸王面前。   “后宫女人吵架,记得站远一点。”宸王把云延泽摁在椅子上,玖珠看到坐下去的那个瞬间,齐郡王的眉头跳了跳。   “为什么?”   “因为不站远一点,血有可能溅到自己身上。”宸王叹了口气,本来打算早点离开,看来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   “哦。”玖珠站在旁边想了一会儿,扭头看宸王。   “你看我什么?”宸王不解地问。   “我只是在想,等我跟殿下成亲,殿下后院的女子若是跟我吵架,我该怎么办?”玖珠苦恼地揉额头。   宸王的表情变来变去,最后铁青一片:“你还没跟我成亲呢,就想着把我推给其他女人了?”   玖珠见殿下脸色这么难看,往后退了退:“殿下,你怎么生气了?”   宸王气得嗤了一声,应付她一个人,就足够他头疼了,还要其他人干什么?   看她们没事凑在一起扯头花?   “你,”宸王伸手戳她脑门,戳下去时,想起自己刚才把她脑门弹红了,又把手指头屈起来:“能不能给我想点好的?”   “那……”玖珠犹豫着开口:“殿下的后院和和睦睦,没有争吵?”   她低头看着宸王的袖子,想象着陌生的小姑娘,拽着这片衣角的样子,不自觉地耷拉下肩膀。   宸王深深叹息,提醒自己不要跟小姑娘生气,从桌上拿起一颗橘子:“你乖乖到旁边吃橘子去。”   玖珠捧着橘子,默不作声坐到旁边,给橘子扒皮。   云延泽看着低头用手指头戳橘子的明玖珠,抿着的嘴角,看起来像是有些不高兴。   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玖珠抬起头,看到了坐在自己对面的云延泽。她眨了眨眼,继续低头玩橘子。   “明小猪。”   “明小猪?”宸王端了一盘点心走到她面前坐下,“吃点心。”   他看了眼玖珠手里千疮百孔的橘子,夺过她手里的橘子,三两下剥完皮:“困了?”   玖珠摇头。   宸王把果肉塞到玖珠掌心:“怎么突然没精神了?”   玖珠仍是摇头,她把橘子一分为二,一半给了宸王:“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宸王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摸她的额头,再捏了捏她掌心:“病了?”   “没有。”玖珠拽了拽宸王的袖子,还是不想说话。   “殿下,王太医来了。”香绢带着一个穿着太医官袍的老人进来。   “来得正好。”宸王看向太医:“王太医,你给明县主把一把脉。”   王太医疑惑地看了眼坐在另一边的齐郡王,不是让他来给齐郡王看伤?但他不敢得罪宸王,当即走到宸王面前,从药箱里取出干净的丝帕:“县主,请您伸出手腕。”   玖珠把手放到桌上,看着太医把丝帕搭在她手腕上诊脉,扭头看宸王:“殿下,我真的没事。”   “有没有事,要听太医的。”宸王不由分说:“王太医才是大夫,本王听他的。”   王太医有些感动地看了眼宸王,终于有皇子如此重视他的能力了。   不过……   他把完两只手的脉,明县主确实没什么问题啊。   “殿下,县主身体无恙。”   “那她怎么刚才还开开心心的,突然就没精神了?”听到玖珠没事,宸王放下心来。   王太医的收起丝帕,不知该怎么跟宸王解释,女人突然没精神不开心,不一定是生病,也有可能不开心生气了。   到底是还没成婚的男人,不懂女人。   “请殿下别担心,也许县主休息一晚上就好了。”王太医微微一笑,不用担心,不要着急,生活会慢慢教会你很多东西。   没有经历女人生气的男人,算不上成熟。   王太医笑眯眯地站起身,看着宸王的眼神,仿佛在看一颗即将成熟的西瓜。   被王太医奇怪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舒服,宸王啧了一声,这老大夫究竟给谁看病?   等王太医给云延泽诊脉,他扭头看玖珠:“困了早点回屋去睡,明天早上我来明月宫接你。”   玖珠闷闷地点头。   她站起身,看了眼对面的云延泽,可能是因为郑家的关系,她对齐郡王总是欣赏不起来,甚至连他靠近殿下,都有些紧张。   想了想,她又坐了回去。   “不是困了?”见她又坐了回来,宸王疑惑地问:“还有什么话忘了跟我说?”   “不困。”玖珠摇头:“我陪殿下在这里坐会儿。”   说话,她就打了个呵欠。   就这,还不困?   宸王无奈:“快去睡。”   玖珠往桌上一趴,发髻上的金枝钗在烛火下璀璨耀眼,用实际行动拒绝宸王的提议。   果然是掏钱养了他,连小脾气都有了。宸王摸了摸腰间的荷包,那里装着玖珠给他的银子。   算了,银子都收了,让她耍耍小脾气也没关系。   大老爷们,不跟小姑娘计较这点小事。   “殿下,您的伤口虽已开始结痂,但在伤彻底养好以前,不要经常牵扯伤口。”王太医拿出药箱里的药:“这是下臣自己调配的伤药,请殿下按时敷于伤处。”   “多谢王太医。”云延泽苦涩一笑,似有万般无奈。   王太医盖上药箱:“既然殿下的伤没有大碍,那么下臣告退。”   “王太医,奴婢送您。”香绢掏出一包银子放到王太医手里:“大冷的天,让您受累跑这一趟,娘娘心里十分过不去,这些钱您拿去喝杯热茶。”   王太医推辞一番后,把钱收进袖子里。   他走到门口,听到了苏贵妃的声音。   “你犯下大罪,本宫今日本该慢慢与你清算,但是看在孙家小姐跪地为你求情的份上,今夜便不与你计较。”   “孙氏一族世代书香,人文昌瑞,出过不少名相良臣。本宫不愿他们家的后辈,因为你受委屈。你先回去吧,其他的事,本宫会交由陛下定夺。”   王太医心中惊疑,宁妃究竟犯了什么事,竟连齐郡王与郡王妃都来下跪为其求情?   外面都传苏贵妃瞧不起文人,可人家苏贵妃,不是看在孙家人的面上,连郡王妃大晚上跑来下跪求情都不计较吗?   后宫有很多忌讳,尤其忌讳晚辈们不分青红皂白,就往宫门口一跪,让整个后宫的人看笑话。   苏贵妃能让他来给齐郡王看伤,让宁妃回去,算是给尽了小两口颜面。   孙采瑶在偏殿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明月宫其他人来。正在她心烦意乱时,听到路过的宫女,提到什么“齐郡王”“太医”之类的话,再也坐不住了,拉开侧殿的门就走了出去。   走廊上没什么人,寒风吹得她打了个哆嗦,加快步伐走到正殿。   正殿里灯火辉煌,她停下脚步,往殿内望去。   明玖珠趴在雕花小桌上,宸王侧着身,不知道在看她的发钗还是侧颜,气氛格外地融洽。   她朝两人对面看去。   殿下?   抬起脚,她准备跨进门时,发现殿下的目光,竟然落在明玖珠身上。   这个瞬间,她的心仿佛跌落了谷底。   跟殿下成婚后的日日夜夜,她不断地被愧疚与窃喜两种情绪折磨。既不敢面对被她偷去命运的明玖珠,又为殿下待她的温柔体贴雀跃。   她害怕殿下与明玖珠站在一起,因为她无法忘记梦里的殿下,对明玖珠是有感情的。   更可怕的是,梦里的殿下,死在了明玖珠手里。   “殿下……”她张了张嘴,声如细丝。   谁也没有听见她的声音,趴在桌上的明玖珠,却忽然抬起头来,那双明亮的眼睛望向了她。   她垂下眼睑,不敢直视明玖珠的视线。   “采瑶。”云延泽顺着明玖珠的视线看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殿下。”孙采瑶走到云延泽身边,抓着他的手臂,勉强笑道:“我们回去吧。”   你要离明玖珠远一点,不然会死在她的手里。   “殿下,郡王妃。”香绢走进殿,笑看着二人:“贵妃娘娘被二位的孝义感动,让你们陪宁妃娘娘回去。”   云延泽起身道谢。   香绢微笑不语。   只是让你们今晚陪宁妃回去,又不是说这笔账不算了。   有什么事,可以等明天睡好后再继续。 第50章 成长 这分明是揠苗助长!   玖珠觉得, 齐郡王妃对自己可能有什么天大的误会。她只是在他们离开前,不小心看了齐郡王一眼,郡王妃看她的眼神, 似乎是觉得她会把齐郡王吃了。   走的时候,还恨不得用她娇小的身躯, 把齐郡王遮得严严实实。   她是在道观里长大的正经人, 不吃人。   “殿下。”玖珠揉了揉困倦的双眼, 把郡王妃对自己的误会抛到脑后, 对宸王道:“我现在就送你出门。”   “算了。”宸王看着她困得眼都睁不开的模样:“早点回去洗漱睡觉,本王自己走。”   “不行,说好要送你到门口的。”玖珠走到宸王前面, 扭头看他:“走呀。”   “你慢点,前面有台阶。”宸王看到她站在台阶边上,连忙上前拽住她袖子:“行行行, 我让你送。”   万一真要摔了, 当着他的面哭鼻子,才是麻烦。   “娘娘。”香绢小声问苏贵妃:“要不要奴婢去送殿下?”   “你看头顶上挂的灯笼亮么?”苏贵妃问她。   “亮。”香绢点头。   “亮就对了。”苏贵妃伸了一个懒腰:“走, 回去睡觉。”   管小年轻的事情作甚?   “殿下。”玖珠被宫门外的冷风吹得清醒很多:“路上小心。”   “放心吧。”宸王看了眼早就等在外面的步辇:“你回去睡觉。”   “嗯。”玖珠看着对自己微笑的殿下,回了他一个笑容。   目送殿下坐上步辇离开, 玖珠靠着宫门,双眼迷惘地看着宫檐下的灯笼出神。   一开始,她只是想殿下与娘娘好好的,别无所求。   可是现在, 为什么她会对那么好的殿下生气?   宸王坐在步辇上, 往后看了一眼,宫门下的少女还在那。   几息间,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 少女仍旧呆呆地没有动。   “停下。”他看着已经升起来的夜雾,跳下步辇,大步走了回去。   “殿下?”玖珠怔怔地看着重新站在自己面前的宸王,双眼渐渐回神:“你怎么回来了?”   少女傻乎乎的模样,看得宸王心底一软:“早点回去睡,本王明天一早就接你到璋六宫玩。”   他只是离开一晚上,小姑娘就这么患得患失,真是拿她没办法。   玖珠呆呆地看着她。   “回去。”宸王双手环胸:“等看到你上了台阶,本王再走。”   玖珠转身往宫门里走,走了两步回过头,殿下还站在那。   她怕殿下一直站在那,提起裙摆,踩着小碎步,一路跑到了台阶上,再转头看门口。   “本王走了。”宸王潇洒地摆了摆手,转身走了一步,又扭头看她:“不许站在这里发呆,马上回去睡觉,懂了没?”   玖珠点头。   宸王露出满意地微笑,黑色的披风在夜里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现在就这么黏人,以后成了亲,岂不是要变成他的小尾巴?   “殿下。”小太监躬身问坐到步辇上的宸王:“现在回璋六宫吗?”   “不。”宸王看向太央宫的方向,太央宫离明月宫并不远,他甚至能看到太央宫正殿烛火未灭:“去太央宫,本王要求见父皇。”   批完最后一道折子,隆丰帝刚想开口说去明月宫,想起爱妃这两日想跟明家小姑娘玩,不愿他去打扰,只好叹口气,决定去睡自己那冷冰冰的龙床。   “陛下,宸王殿下求见。”   “渡卿要见朕?”隆丰帝疑惑,这么晚来见他,是跟几个兄弟闹矛盾了?   “快让他进来。”隆丰帝想了想,对刘忠宝道:“让宫女把偏殿收拾一下,宸王今晚就睡在这边。”   从太央宫到璋六宫的距离可不近。   “是。”刘忠宝领命退下,自陛下登基以来,似乎只留过苏贵妃与宸王殿下在太央宫过宿。   让隆丰帝意外的是,儿子进来以后,既不是告状,也不是向他掏银子,反而主动聊起了弘文书院与尤州雪灾的事。   虽然一些观念还稍显幼稚,但是看到平日里只对吃喝玩乐感兴趣的儿子,终于关心起了正事,隆丰帝内心仍旧十分开心。   甚至现在再给他搬来一堆奏折,他都能一本本连夜批完。   “刑部尚书年迈,已经三次上书乞骸骨。你觉得,待他退了,谁来担任这个职务?”   “吏部陈尚书,他这个人虽然喜欢一言不合就撞墙死谏,但为人公正,本性秉直,由他管理刑部,还是很合适的。”   刑部掌天下刑罚政令,尚书一职,非公正秉直者不可染指。   “若把他调配到刑部,吏部那边又怎么办?”隆丰帝继续追问。   “父皇忘了一个人。”宸王觉得有个人很适合吏部尚书的职位。   “谁?”隆丰帝笑看着儿子。   “明敬海。”宸王干咳一声:“儿臣这不是帮明家要官职啊,但明敬海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很好。”隆丰帝欣慰地看着宸王:“身为上位者,要懂得知人善任。民间裁缝尚知量体裁衣,而君王则是天下万民的裁缝,若是哪里缝错了,苦的是百姓。你能从他们的个人能力与性格思考,很好。”   他拿了两份任命书,递给宸王。   宸王打开,一份任命陈之行为刑部尚书,一份任命明敬海为吏部尚书。   “你近来长进很大。”谈完正事,隆丰帝神态轻松下来:“早知道订下婚约就能让你上进,应该早点让你娶个媳妇。”   “媳妇也不是说娶就娶的。”宸王摸了摸鼻子:“儿子对京城里其他姑娘,没什么兴趣。”   “哦?”隆丰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来是明家姑娘,让你另眼相待?”   这一次,面对隆丰帝的调侃,宸王难得的没有反驳。   “明家那个小姑娘吧,被养得过于天真娇憨了。儿臣说什么她都信,让她吃什么都敢吃,儿臣甚至怀疑,即便外面有人言语嘲讽她,她都不一定能听出来。”嘴里说的都是嫌弃话,宸王的表情却越来越温柔:“有父皇母妃护着,儿臣往日荒唐些也没关系。可儿臣总不能,让那么天真的小姑娘嫁给儿臣以后,被他人的流言蜚语伤害,最后天真与快乐不在。”   “想一想,就觉得……挺不忍心的。”他捧着一杯安神茶叹气:“至少在她成为儿臣的王妃后,别人看到她,不会觉得她嫁错人。”   只要想到明小猪开心得笑容,也许会一点点消失,他心里就乱糟糟堵得慌。   “别人家王妃有的东西,她一样都不能少。”宸王喝了口茶,虽然还没结婚,但他已经想到了明小猪以后跟妯娌怎么相处:“别人没有的,她也要有。”   “要做到这些,可不容易。”隆丰帝笑了:“要想成为一个很多人称赞的王爷,你要学的东西有很多,不怕累?”   “怕当然怕的。”宸王叹气:“可我一个大老爷们,不能让一个天真开心的小姑娘,嫁给我以后,就死气沉沉郁郁寡欢。”   “至少……试试。”他揭开茶盖,端着杯子喝了一大口,仿佛下定了决心:“请父皇教儿臣。”   “很喜欢明家小姑娘?”隆丰帝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什么喜欢?”宸王端起茶杯继续喝,才发现茶水已经被自己喝得干干净净:“儿臣这是……男人的责任。”   隆丰帝笑,没有拆穿自家儿子那点稀薄的男人谎言。   一个男人,愿意为了一个女人,开始做曾经不愿意做的事,不是为了爱,难道是为了好人好事?   “嗯。”隆丰帝点头:“朕的儿子,当然应该担起男人的责任。”   他取来厚厚一摞书,放到宸王面前。   “父皇,这是什么?”   “史书。”隆丰帝微笑:“后人以史为鉴,前人之哀,后人之师,方才不重蹈覆辙。”   “可是……”宸王翻开其中一本,摊开内容给隆丰帝看:“您给我的,是帝王本纪。”   “嗯,大多帝王在没登基前,也是皇子王爷。”隆丰帝拍了拍宸王的肩膀:“朕相信吾儿,一定能从中悟出很多道理。”   宸王怀疑地看着他,当真?   隆丰帝点头,虽然苦,虽然累,但朕相信你,你是最棒的崽。   最后宸王抱着厚厚一摞史书,去了太央宫偏殿。就连在梦里,都有一堆书在威胁他,不好好看书,它们就去欺负明小猪,把她欺负哭。   第二天早上,宸王浑浑噩噩地从梦中惊醒,对候在睡帐外的刘忠宝开口:“刘公公,叫人进来给本王更衣。”   “殿下,时辰还早,您要不要再睡会?”刘忠宝有些惊讶,殿下今天竟然起这么早?   “不睡了。”宸王从床上爬起身,把脚套进靴子:“等下我要去明月宫。”   刘忠宝跟其他小太监走进来,伺候着他洗漱。   “殿下,陛下今日发了一道圣旨到后宫。”刘忠宝帮宸王梳着头:“兰絮宫的宁妃犯下大错,但念在她诞下皇子的情分上,陛下只撤去她的封号,降位为美人,移居浅意阁。”   浅意阁,那是后宫里默认为冷宫的地方。   宸王挑眉,母妃出手这么快?   “陛下还说,殿下若是有什么疑虑,可以随老奴去护龙卫地牢。”刘忠宝给宸王固定好玉冠,笑眯眯地退到一边:“殿下或许会对一些事情感兴趣。”   他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得纸,呈到宸王面前:“这里面的内容,陛下看过,贵妃娘娘也看过。”   宸王从刘忠宝手里接过,没有马上打开:“为什么会给我?”   “陛下说,殿下已经长大了。”刘忠宝笑:“一位父亲,对想要成长的儿子,第一件需要做到的事,就是不能隐瞒。”   宸王打开一看,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护龙卫内部资料,皇室历代秘辛,一些皇家密探部署,以及……   他猛地合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一直保持微笑的刘忠宝。   这哪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不隐瞒,这分明是揠苗助长!   这是一个还未成亲的皇子,应该看的东西吗?! 第51章 教诲 情浅意更薄   “浅意阁, 浅意阁……”   “情浅意更薄,陛下待我狠心至此。”郑美人绝望地看着浅意阁的一桌一椅,此处许久无人居住, 即使打扫干净,也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霉味。   “娘娘。”白芍伸手去扶她。   “住口!”郑美人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 双目充血地看着她:“美人怎么能称为娘娘, 你是不是想害死我?你们都想害我!”   “你们都想害死我, 对, 你们都想害死我……”郑美人抖着手,坐到椅子上:“从小你们这些人,就想害死我。”   她咬着指甲, 想起年少时的那些事,内心一点点冷静下来。   不能慌,不能慌, 事情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   她还有延泽。   是了, 她还有延泽。   齐郡王母子接连降位,让朝上众位大臣错愕不已, 他们还没来得及给齐郡王求情,陛下又降下一道旨意, 削去齐郡王外家的爵位,成年男女皆打入大牢。   “陛下。”孙家家主孙宜淳在众人视线中,踏出队列:“不知郑家所犯何罪?”   “谋害皇家血脉。”隆丰帝看着孙宜淳:“孙卿家,是要为郑家求情?”   谋害皇家血脉?   众朝臣暗暗心惊, 皇上把诸位皇子关进宫里的这些天, 究竟查出了多少东西?   也有很多文臣不相信隆丰帝的话,四皇子从小文武双全,仁孝雅正, 怎么可能伙同郑家,谋算其他皇子?   这一定是其他皇子暗算他,或是……陛下有意打压四皇子。   有人偷偷拿眼神打量明敬舟,近几个月来,陛下处处抬举明家,分明是在为五皇子铺路搭桥。   “陛下。”明敬舟仿佛没有注意到众人的视线,站出来道:“陛下,请容微臣上奏。”   “明爱卿请讲。”隆丰帝对明敬舟点了点头。   “郑家虽犯下大错,但郑家乃四皇子外祖家,牵扯到皇家血脉,都不是小事。微臣以为,当由六部官员协理此案,还郑家一个是非曲直。”明敬舟拱手:“这样也能还四皇子一个清白,不受外家连累。”   隆丰帝缓缓点头:“明爱卿言之有理,便依爱卿所言,由六部与大理寺协理此案。”   不知情的官员听了明敬舟的话,忍不住有些动容。明家人是实在太正直了,身为五皇子未来的岳家,他们这种时候竟然在维护四皇子的清白。   几个猜到某些内情的老狐狸,表情却有些维妙。   明敬舟这哪里是在为四皇子求情,分明是猜到其他人的想法,站出来维护陛下的公正形象。   不过倒没什么人以为他是在帮五皇子,因为五皇子在礼部的遭遇,已经传遍六部所有官员的耳朵。   有从龙之功就是不同,若是其他人敢干,恐怕早就惹怒陛下了。   宁妃被贬为美人的第二天,整个后宫四品以上的妃嫔,一大早就老老实实候在明月宫大门口,等着给苏贵妃请安。   玖珠早上起床,从院子里出来,看到这些按品妆扮的妃嫔,吓了一大跳。这些妃嫔看上去都不太年轻,低眉垂眼站在那里,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有妃嫔注意到玖珠,特意对她挤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才继续垂首等着。   玖珠贴着墙,三步并作两步跑进正殿。   苏贵妃正在用早膳,见她进来,对她温柔一笑,招手道:“玖珠来了?陪我坐着用些朝食。”   香绢替玖珠盛好粥:“姑娘,您尝尝这种粥,合不合您的口味。”   “谢谢姑姑。”玖珠尝了一勺子:“好喝。”   “喜欢就多喝一碗。”香绢笑容替她夹小菜:“县主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尽管告诉奴婢。”   玖珠点头,她犹豫了一下:“娘娘,外面……”   “都是来给娘娘请安的。”香绢笑着解释:“明姑娘不用操心这些,宫里妃嫔间的规矩多,您听着都会头疼。等会用完朝时,奴婢让宫人陪您去璋六宫找殿下玩。”   玖珠抬头看苏贵妃,苏贵妃揉了揉太阳穴,叹息道:“你若是好奇,等会也可以留下来听听……”   “那我还是去找殿下玩吧。”玖珠后背有些发凉,吃饭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见她被吓得不轻,苏贵妃强忍住笑意,等她放下筷子,就叫了宫女陪她出去。   “你啊,作甚吓她?”苏贵妃笑瞪香绢:“你看看,她连朝食都比平日用得少。”   “这事哪能怪奴婢一人,娘娘您也是帮凶。”香绢伺候着苏贵妃洗手:“分明是您舍不得那些妃嫔烦扰到明姑娘,奴婢才做了那恶人,没想到反而落了抱怨。可怜奴婢没人怜,没人爱。”   “怪我,怪我。”苏贵妃笑出声来:“快来两个人,给香绢姑姑捶捶腿,让她消消气。”   其他小宫女见状,叽叽喳喳哄笑而上,气氛热闹起来。   笑声传到殿门外,等在外面的妃嫔们,却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她们害怕,害怕步入郑氏的后尘。   往日贵妃娘娘宠冠后宫,向来不会多看她们一眼。她们做什么,说什么,她也不感兴趣,甚至连请安,都不怎么让她们去。   渐渐的,她们也不常来明月宫了,顶多是初一十五走一趟,因为大家都知道,贵妃不在乎这些虚礼。   直到两日前,贵妃让郑氏跪在明月宫请罪。第二日一早,郑氏就丢了妃位,被打入了传说中的“冷宫”,她们才恍然惊醒,这些年她们日子过得这么轻松,只是因为贵妃不在乎。   若是她要拿捏她们,只是一句话,一个点头。   不知过了多久,正殿大门终于再次打开,苏贵妃身边的香绢姑姑走出来,朝她们行礼:“奴婢见过诸位娘娘,娘娘们请入殿。”   苏贵妃端坐于上方,看着整整齐齐排成两列走进来的妃嫔,似笑非笑地点头:“都是潜邸的老熟人,用不着讲究请安那一套,坐吧。”   “娘娘宽容,妾身等不能仗着娘娘的宽容,忘了自身的规矩。”敏妃规规矩矩朝苏贵妃福了福身:“嫔妾与诸位姐妹,给贵妃娘娘请安。”   “免礼。”苏贵妃抬了抬手,示意她们落座。她看了眼敏妃身后:“徐妃怎么也来了,身体可好些了?”   “劳娘娘挂念,嫔妾近来一切都还好。”徐妃年不到五十,鬓边已经有了白发,说起话来,也没什么精气神。   “难得今日来得这么齐整。”苏贵妃目光扫过众人:“论年纪,我应该唤在座大部分一声姐姐。”   妃嫔们连称不敢。   “能坐在这里的,都是膝下有子嗣的。”她看着下方稀稀拉拉的几个女人,陛下登基的十几年来,后宫从未进过女人:“我们都是女人,知道女子的不易。这些年来,我也不爱学那套折磨女人的手段。”   妃嫔们屏气凝神,不敢接话。   “但是有些事,本宫即使不说,你们或许也已经猜到。”苏贵妃眼神变得凌厉:“本宫不管那些事,是你们哪个先伸的手,但是从今日起……”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这些不敢与自己对视的女人:“好好过日子,别学郑氏,懂吗?”   “谨遵娘娘教诲!”妃嫔们大气不敢出。   “都退下吧。”苏贵妃冷淡地端起茶:“若是下次还有人不长眼往本宫面前送什么不该送的,你们就继续去抄经书,修身养性,为自己积德。”   妃嫔们忐忑不安地退出明月宫,张嫔凑到敏妃面前:“敏妃娘娘,贵妃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敏妃没好气道:“你有时间问本宫这些,不如回去问问你的好女儿,她驸马家是怎么回事。”   如果不是柔德公主驸马姑父家的下人,突然发疯刺杀云延泽,又怎么会惹出这么多事来?   想到这,她对张嫔讥讽地笑了,这个蠢货,现在还有心思关心这些。   张嫔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心里又急又气,却不敢在敏妃面前发作。究竟是哪个疯子,惹出的这些事?   现在好了,谁也没讨到好处,反而把苏眉黛惹了出来。   “都少说两句。”徐妃轻咳两句,低声道:“贵妃娘娘不是无故迁怒他人之辈,只要你们没有做出有违宫规的事,又怎么为难你们?”   “皇家马场事情发生之前,娘娘何曾为难过你我?”徐妃说了几句话,已经开始咳嗽不停,连面色都白了许多。   “是了。”敏妃皮下肉不笑:“徐姐姐不愧年长我们几岁,比我们看得明白。既然如此,姐姐今日又何必跟我们一起,来给贵妃娘娘请安?”   “要拍贵妃马屁,到贵妃跟前去说,给我们说没用。”敏妃嗤笑一声:“装模作样给谁看。”   说完,她坐上步辇,头也不回地离开。   徐妃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息一声,疲倦地坐到步辇上,把厚厚的大氅裹得严严实实,方才觉得暖和些。   “殿下在看书?”玖珠轻手轻脚走到璋六宫内院,看着坐在树下读书的宸王,朝身后的两个女官摆手,小声说:“两位姐姐,我们先去外院坐一会儿,别打扰殿下。”   她弓着腰,蹑手蹑脚走了出去,直到确定殿下看不见也听不见后,才开口问女官:“两位姐姐,殿下一直都这么用功吗,好辛苦呀。”   “是的。”一位女官脸不红,心不跳地点头:“殿下从小就勤奋上进,有时候为了看书,甚至忘记吃饭。”   买最好的斗鸡,最厉害的蛐蛐,争当第一名也算是上进。   话本也是书。   她们明月宫的人,从不撒谎。   玖珠正准备说话,忽然听到某处传来猫儿的叫声。   这个叫声凄厉瘆人,似婴儿哭啼,玖珠忍不住往四周看了一圈:“哪里有猫?”   两个女官在宫里呆得久,一听猫的叫声,就知道不对劲,笑着对玖珠道:“县主,您先坐一坐,奴婢们去找找。”   两人刚走,玖珠就见到怀王拎着一只脚上有血的狸花猫,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第52章 怀疑? 有没有搞错?   怀王很讨厌猫猫狗狗, 出门时发现一只折断腿的猫趴在自己院门口,想也不想就用两根手指头把猫拎了起来,准备把它扔出璋六宫。   注意到外院坐着一个小姑娘, 定睛一看,是云渡卿的未婚妻, 对方双目灼灼地盯着他手里的猫。   这猫腿上的伤, 跟他没关系!   他手一松, 猫掉在地上, 一瘸一拐地仓皇逃窜,最后竟是躲在了玖珠坐的石桌后面。   “臣女见过怀王殿下。”玖珠怕踩到猫,起身的动作比平时慢了些许。   “不用多礼。”怀王想了想, 补充了一句:“本王也不知这猫从何而来,不知明县主可认识这猫?”   玖珠摇头,她低头看着瑟瑟发抖的猫, 这猫长得软乎乎胖墩墩, 身上的毛蓬松干净有光泽,脖子上有圈毛毛看起来有些歪, 应该是平日戴的项圈掉了。   “殿下,这猫看起来受到了惊吓。”玖珠弯下腰, 伸出手试探着摸了一下它的脑袋,见他没有反抗,才继续轻轻摸它脑袋,趁着它放下戒心时, 把它从地上抱起来, 放到自己膝盖上。   “一只腿断了,还有一只腿骨折。”看着小猫腿上已经干涸的血迹,玖珠抿着嘴有些不太高兴, 这是人为造成的。   怀王一边叫小太监去叫御医,一边认真思索,如果他现在说这只猫受伤,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会不会让人觉得他此地无银三百两?   “现在什么时辰了?”被猫的惨叫声惊了神,宸王伸了伸懒腰,问身边的太监:“明县主还没来?”   小太监摇头。   他当即皱眉,这两日明小猪都是用过朝食就来找他玩,怎么今天这么晚了,还没看见人影?   放下书,他站起身往外院走,就看到石桌旁,几个璋六宫的宫女太监围着明小猪,还想朝她膝盖上伸手。   “你们在干什么?”他快步走到玖珠身后:“都退下,谁让你们对县主无礼的?”   “殿下?”玖珠仰起头,满脸的无辜:“你怎么出来啦?”   “听到猫叫声,出来看看。”宸王绝对不承认,是特意出来找她的。   “是这只猫吗?”玖珠指了指膝盖上的猫。   “这么胖,是猫还是猪?”宸王这才注意到玖珠膝盖上有个胖毛球,伸手要去摸它脑袋。   “殿下,小心。”玖珠伸手抓住宸王的手腕:“这只猫受了伤,好像很抗拒男子靠近它,我怕他挠伤你的手。”   “原来还是只好色的猫。”宸王眯眼看着这只猫,听到它受了伤,也就不跟它计较,往玖珠身边一坐:“查出是谁的猫没有?”   “已经让宫女姐姐派人去问了。”玖珠轻轻安抚着小猫的情绪:“殿下,小猫身上的伤,像是……人为。”   宸王皱眉,他学着玖珠摸小猫的动作,摸了摸玖珠的头,岔开话题:“等找到猫的主人,我陪你一起把猫送回去。”   能把猫养得这么好,主人应该很喜欢它。   齐郡王院子里的宫女匆匆走出院子,见到被玖珠抱着的猫,松了一口气,转头对身后的小太监说:“快去禀告郡王妃,猫找到了。”   “猫是四弟妹养的?”担心自己被人怀疑成“虐猫凶手”的怀王,听到齐郡王妃在找猫,松了口气。   四弟住的院子跟他的院子相邻,说不定是这猫自己跑到他院门口的。   “回殿下,这猫是昨夜爬到咱们院子的,郡王妃猜测这是其他贵人养着的,又怕它跑失,就让奴婢们看着,等今日天亮,就帮它找到主人。”宫女见怀王面色不对劲,便问:“殿下,可是这猫有什么问题?”   她走到玖珠跟前,给宸王与玖珠行礼后,正准备弯腰抱起猫,才发现猫受了伤,惊呼道:“猫怎么受了伤?”   她想也不想地扭头看向怀王。   其他宫女太监,也都侧首看他。   “看本王做什么,跟我没关系。”怀王没好气道:“本王早上出门,它就蹲在院门口。”   宫女太监不敢说话,伺候过怀王殿下的都知道,怀王殿下很讨厌毛茸茸的猫狗。   怀王:“……”   这些宫人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宸王双手环胸,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幕,趁着小猫不注意,偷偷摸了一下它毛茸茸的脑袋。   “殿下。”玖珠无奈地看着他:“猫挠出来的伤口,会很疼的。”   “这不是有你抱着,我看它挺老实。”宸王干咳一声,把手缩了回去。   “御医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解救了怀王的尴尬。他现在是走也不行,留也不是,左右为难。谁能想到,他堂堂一个王爷,最后被一只猫刁难住了呢。   御医走进院子,见猫被明县主抱着,宸王殿下也陪坐在一旁,以为猫是两人养的,给猫看伤的时候格外用心,最后给它用了最好的跌打伤药。   不过他心里有些疑惑,看宸王殿下与明县主的样子,也不像是拿猫撒气,怎么猫伤成了这样?   用纱布缠好两只伤腿,御医道:“请殿下与县主放心,猫狗的愈合能力很强,细心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只是伤口不能沾水,这段时间不能给它洗澡,吃食上也要精细些。”   “多谢大人。”玖珠向御医道谢。   “县主客气了。”御医笑:“医者仁心。”   对猫也一样。   “喵~”小猫腿上缠了纱布,非常地不舒服,想用牙齿去撕咬纱布。   御医见状,又让宫女取了一个竹编小圈,把小猫的脑袋圈起来,让它咬不到自己的腿。   “蠢不拉几。”宸王无情地嘲笑这只猫。   “看起来……是有些蠢。”玖珠仔细看了几眼,跟着点头:“不过蠢也可爱。”   “是啊。”趁着小猫抓咬不到自己,宸王又轻轻摸了一下猫脑袋:“蠢、也可爱。”说完,他看了玖珠一眼。   玖珠:“……”   猫蠢就蠢,殿下看她干什么?   院门后,孙采瑶看着院子里低头说笑的宸王与明玖珠,站在门口没有出去。   “郡王妃,您不过去看看?”宫女不解地看她。   “不了。”孙采瑶摇头:“有明县主在,她会好好帮猫找到主人的。”   宫女小声道:“明明是您昨夜发现的这只猫,为何要把当好人的机会,让给她啊。”   “这有什么关系。”孙采瑶笑了笑,“一只猫罢了。”   她只是很疑惑,昨晚她发现这只猫时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它就受了伤,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下人做的,还是怀王……   “采瑶。”云延泽走到孙采瑶身旁,看着院子里的人:“你在看什么?”   “殿下醒了?”孙采瑶伸手扶住他的手臂:“没看什么。殿下,您身体还未大安,我陪你回去。”   “无碍。”云延泽握住孙采瑶的手腕,把她的手从自己手臂上拿开:“我们去看看。”   “殿下……”孙采瑶看着坐在石桌旁的明玖珠,不想让云延泽过去。   “怎么?”云延泽转过头,温柔地看着她,眼里还有些许不解。   “没事。”孙采瑶勉强笑了笑,跟在了云延泽身后。   难道她要跟殿下说,她怀疑明玖珠命里克他,希望他离她远一点?   别说殿下不信,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在发疯。   “殿下,县主,猫的主人找到了。”明月宫的一个女官大步走进院里:“奴婢刚才派人去问了,静安宫那边的一位老太妃,昨天夜里丢了猫,今日一早急得都病了,奴婢听静安宫的宫人说了一下猫的模样,跟这只差不了多少,应该就是这一只。”   “那就太好了。”玖珠把猫递给齐郡王院里的宫女:“烦请把猫交给郡王妃,希望她尽快派人把猫给老太妃送去。”   孙采瑶走到宫女面前,伸出手想要摸一摸猫的头,谁料猫朝她发出略显凶狠的叫声:“喵嗷!”   她尴尬地收回手,对玖珠笑了笑:“一事不烦二主,县主帮它治了伤,它对县主已经有了感情,还请县主受些累,把它送还给老太妃。”   猫似乎不喜欢她的靠近,接连叫了好几声,伸出爪子朝她这边拼命挠着,连爪子受了伤也不顾。   宸王单手一拎,拎着猫的后劲皮,放到了自己臂弯:“明小猪,走,我们去送猫。”   他怕这猫再嗷呜下去,接好的腿又被它自个儿蹬断。   刚才还挠着爪子要灭天灭地的小猫,躺在宸王的怀里却意外地老实,甚至想把脑袋向宸王怀里蹭,只可惜它脖子上带着竹编圈,挤不进去。   “殿下,这只猫好像很喜欢你哎。”玖珠摸了摸猫的脑袋,安抚着它情绪。   “那是。”宸王微抬下巴:“本王的魅力,是无穷的。”   “嗯嗯。”玖珠点头,像殿下这样善良的小仙男,被猫猫狗狗喜欢也是应该的。   怀王被恶心得够呛,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就他云渡卿,也好意思说自己魅力无穷?   脸呢?   被他踩脚底板了?   等云渡卿跟明家小姑娘带着宫女太监离开,怀王扭头看向孙采瑶,阴阳怪气道:“听说弟妹昨晚好心收留这只猫,它却想咬你。畜牲就是畜牲,分不清好赖,你说是不是?”   “大哥,内子胆很小,你别与她说笑,她会当真的。”云延泽握住孙采瑶的手,对怀王淡淡一笑:“请大哥体谅。”   怀王嗤笑一声:“哦,是吗?”   “那你说,是谁伤了这只猫?”他挑了挑眉:“可惜猫不会说话,只能白白让某些衣冠禽兽欺负。”   “不过做人呢……”怀王指了指天:“人在做,天在看,会有报应的。”   “大哥说得对。”云延泽表情微妙,他眼里带着笑,捂着胸口处的伤,仿佛在嘲笑怀王:“弟弟也希望,报应的到来。”   怀王:“……”   这动作,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前面宫女太监怀疑他虐猫?   现在云延泽怀疑是他派刺客伤了他?   有没有搞错?! 第53章 太妃 等过完除夕,我让母妃去接你……   出了璋六宫, 越往西走越僻静。风穿过宫巷,留下呜呜声彰显着它们曾经路过这里。   用袖子盖在瑟瑟发抖的猫身上,宸王扭头看玖珠:“小猪, 你冷不冷?”   玖珠摇头:“娘娘给我准备的大氅很暖和。殿下,这边看起来好荒凉。”   香绢姑姑带她在宫里走动时, 从没带她来过这边。   “这边住着的, 是先帝的妃嫔。”宸王脚步微缓:“她们大多品级不高, 膝下无子。年少时进宫, 一生也没见过几次龙颜。”   他依稀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有个年仅十五岁的宫女, 被先帝宠幸后的第三天,死在了一口井里。   “按照祖制,这些没有子女的妃嫔应该送去崇安州的尼姑庵, 为先帝祈福, 直到她们死为止。”宸王指着隔开太妃宫的高墙:“实际上,无子无宠又无娘家撑腰的老太妃, 到了尼姑庵的生活,比普通人还不如。”   “送她们去的人, 不知道这些吗?”玖珠抓紧了身上的大氅。   “知道又如何?”宸王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猫:“没人会在意。”   “那现在这些太妃,为什么会留在宫里?”玖珠好奇地问,又为这些太妃感到庆幸。   “是母妃作主把她们留下的,为避人言, 母妃还特意让人修了道高墙, 隔开太妃宫与后宫。”说到这,宸王突然笑了一声:“你可知,母妃第一次被文臣骂妖妃, 缘于何事?”   玖珠摇头。   “就是因为这里。”宸王笑容讽刺:“有大臣觉得,留下这些太妃奉养,有违祖制。母妃不遵祖法,乃是祸乱后宫的妖妃。”   “可娘娘是在帮这些太妃。”   崇安州离京城几百公里,这些老太妃在尼姑庵,就算被人欺辱,也没人知道。   那些反对娘娘的大臣,看到的是祖宗规矩,娘娘看到的是,却是那些无法决定自己一生命运的女子。   “事实上,皇族云家的祖宗族训里,从没有哪一条明确说过,后妃在帝王驾崩后,必须送去尼姑庵。”宸王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当年我陪着父皇与母妃,把云家族规家训翻了三遍。最后那些大臣不得不捏鼻子认下这事,还要夸父皇孝顺。”   吵架吵输了的那些大臣,不敢骂父皇,就只敢在背后念叨几句苏贵妃蛊惑圣心之类的话。   “哇。”玖珠崇拜地看着他:“殿下跟娘娘,还有陛下都好厉害。”   “那……”她扭头看了眼身后跟着的宫女太监,往宸王身边挪了挪,小声问:“我们家,没跟你们吵吧?”   “你以为那些大臣,为什么最后要捏着鼻子夸父皇孝顺?”宸王猜到她在想什么,笑着说:“这里面还有明家三位大人的功劳。”   “快给我说说,快给我说说。”得知自家跟殿下他们是同一立场,玖珠顿时精神起来:“我爹爹还有伯伯们做了什么?”   “明家三位大人把大庆举孝廉的官员名单找出来,又从里面找到那些奉养庶母被夸仁善的官员。”宸王忍不住笑:“尤其是你二伯,口若悬河,才辩无双,一番唇枪舌剑之下,说得那些反对的官员哑口无言,差点掩面泪奔。”   “二伯这么厉害啊。”玖珠听母亲提过,二伯现任淮州州牧,一家人都搬至淮州生活。二伯平日里寄回来的信,内容风趣幽默,和蔼可亲。她无法想象,这样的二伯是如何把朝臣骂哭的。   “到了。”宸王指着一扇关着的朱红大门:“从这道门进去,就到太妃们居住的静安宫了。”   “殿下,请您与县主稍候。”一个小太监上前敲门,很快有人来开门,开门的是个上了年岁的太监,他看到小太监,弓着身有些小心地问:“小公公有何贵干?”   “公公,小的在璋六宫当差,如今在宸王殿下跟前伺候。听闻有位老太妃丢了猫,宸王殿下亲自把猫送过来了。”   “宸王殿下?”老太监听到宸王二字,神情一震,连忙迎出来:“不知是宸王亲临,老奴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   “公公不用多礼。”玖珠虚扶一下老太监:“劳烦你带我们去见老太妃。”   “这位是明侍郎的女儿明县主。”小太监怕老太监不认识人闹笑话,小声提醒:“也是陛下为宸王殿下钦定的未婚妻。”   “明大人的女儿……”老太监低声呢喃一句,用浑浊的眼睛看着玖珠:“两位贵人快请进,请随老奴往这边来。”   踏进红漆木门,里面是个很大的花园,三面各建了一座宫殿。头发花白的太妃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有些在说话聊天,有些拿着绣花针,慢悠悠地在绣布上戳上两针,偏着头听其他老姐妹说了什么。   看上去年轻一些的,围着桌子争论字画,察觉到有外人进来,她们的表情顿时紧张起来。   “是殿中省的人吗?”   “不像。”   “会不会是要我们去……要我们去崇安州?”   “别自己吓自己,看他们的打扮,分明是哪个皇子跟他的……”说话的太妃顿了顿:“不对啊,怎么梳着少女发髻?”   岂不是没出嫁的小姑娘?   “别乱猜,我看到皇子手里抱着一只猫,静安宫的赵姐姐不是丢了猫么?我看他们啊,是来给赵姐姐送猫来的。”   “猫找到了?”一位太妃松了口气:“那可太好了,姓赵的昨晚哭了一夜,害得我觉都没睡好。”   “都少说两句,我瞧着那位殿下有些眼熟,像是宸王殿下。”绣花的太妃不太敢肯定,这么多年过去,当年的小孩子,早就变了模样。   “宸王殿下啊……”   叽叽喳喳的太妃们安静下来,她们都知道,若没有苏贵妃娘娘,就不会有她们现在的安稳日子。   “这边有三座宫殿,静安宫,宁康宫,福寿宫。”宸王小声跟玖珠说:“静安宫这边,是几位太妃住,另外两座宫殿,是一些低品阶的老妃嫔。”   玖珠注意到院子里的树上,挂着布老虎,布兔子等物,针脚不太细密,想来是这些老人眼神不太好,所以缝的时候有些歪。   不过这些太妃们穿得都很干净,面色红润健康生活过得还不错。   她踮起脚,有些好奇地摸了摸树枝上垂下来的布老虎。   “姑娘喜欢这个?”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玖珠收回手,扭头看向说话的老太太,朝她福了福。   “姑娘若是喜欢,就把它带走。”老太太走到她面前,花白的头发被打理得一丝不乱:“都是老身平日里闲得无聊时做的。”   “多谢。”玖珠想要拒绝,可是看到老人眼里的期待,她伸手抱走宸王怀里的猫:“殿下,你帮我取下来好不好?”   宸王挑了挑眉,看了眼玖珠只到自己下巴处的身高,伸手去摘小老虎。   “喵。”小猫趴在玖珠怀里,发出软软的叫声。   “唉哟,这个小东西。”老太太看到猫,顿时笑了起来:“我让人找了一晚上,可算是找到了。”   小猫听到主人的声音,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把头扭向老太妃。   “原来是太妃您的猫。”玖珠摸了摸小猫毛茸茸的脑袋,把猫还给太妃:“这只猫的脚受了伤,已经叫太医给它看过。”   璋六宫的太监把药捧了出来:“这是太医给它开的药,早晚换一次。”   “多谢姑娘与殿下。”老太妃把猫抱进怀里,用脸贴着它的头:“小东西,叫你不要乱跑,你不听话,受了伤多疼。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乱跑,下次再敢乱跑,我就不管你了。”   老太妃嘴里说着不管,动作却温柔极了,连一点伤处都没有碰到。   “辛苦殿下与姑娘送这个小调皮回来。”老太妃感激地看着两人:“请二位进屋用些茶点再走吧。”   她的语气带着些祈求,似乎怕他们拒绝。玖珠扭头看宸王,没有立刻答应。   “那本王就打扰了。”宸王把取下来的小老虎放在玖珠手里,单手背在身后,另外一只手有些别扭地扶着老太妃手臂:“走吧。”   老太妃看着年轻人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笑弯了眼睛:“这里除了宫女太监,已经很久没有其他年轻人来了。”   走进内殿门,玖珠闻到一股很淡的药味。   “有人病了?”宸王扶着太妃坐下,往四周打量了一番。   “大家年纪都大了,难免有些头疼脑热。”太妃语带感激:“幸好贵妃娘娘让太医院每隔五日,安排太医来给我们这些老婆子把平安脉,我们才没什么大毛病。”   说着,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嬷嬷端着茶点进来,她看了宸王一眼,恭敬地把腰埋得更低,把茶点都摆了上来。   “若是老身没有猜错,殿下应该是贵妃娘娘的孩子,云渡卿?”老太妃指着桌上的一盘糕点:“这个味道好,快尝尝。”   “谢谢太妃。”玖珠抢在宸王之前,拿了块点心掰成两半,尝了两口后,笑着点头:“真好吃。”   说笑间,她才把另外半块放到宸王手里。   宸王把半块点心吃进嘴里,味道说不上好,也不算坏,但符合老人的口味。   “殿下的名字取得好,是有福之人。”老太妃爱怜地摸着小猫的头,小猫咪咪呜呜叫着,很快就睡了过去。   玖珠看着这一人一猫,吃着点心笑起来。   “笑什么?”宸王笑看她。   “就是觉得,殿下跟娘娘很了不起。”玖珠看着宸王,眼睛笑弯成了月牙。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这么好的人呢。   宸王挑着眉点头:“嗯,这一点你很有眼光。”   “殿下,明天我就要回家啦。”玖珠的笑意淡了些:“母亲来信说,后日腊月二十八,是个好日子,大伯父请了人去周家给甫六哥提亲。”   “那,等过完除夕,我让母妃去接你。”   赵太妃看着两个头几乎靠在一起的年轻人,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 第54章 糖 殿下救了我   一盏茶喝完, 小猫已经沉沉睡去,宸王开口:“太妃,时辰已经不早, 我们该告辞了。”   “这么快,就要走了?”赵太妃面上露出些许遗憾, 她把熟睡的小猫放到软垫上, 叫来嬷嬷:“厨房里还有刚才的那种点心么, 小姑娘喜欢吃, 用盒子装了,让姑娘带回去吃。”   说完,她看向玖珠:“你且等等, 我屋子里还有几个自己缝的布老虎,等我给你取来。”   玖珠张了张嘴,最后笑着点头:“谢谢太妃娘娘。”   很快赵太妃从屋子里抱着一个木盒出来, 里面装着好几个布老虎, 把盒子塞得满满当当。   接过木盒,玖珠朝她行礼道谢:“谢谢太妃娘娘。”   “这些小玩意儿, 不值当谢。”赵太妃摸了摸木盒,笑着说:“若是我的孩子还活着, 他的女儿也该有你这般大了。”   玖珠不敢问她,她的孩子是怎么没的。   抱着木盒跟点心走出静安宫时,老太妃一直把她跟宸王送到外面院子里,才停了下来。   玖珠站在红漆木门的台阶上, 回头看了眼这个宽敞的院落, 还有那些分明对她跟殿下很好奇,却不敢凑过来的老太妃们,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怅然。   随着红漆木门在眼前关上, 玖珠抱着木盒走出长长的宫巷,问宸王:“殿下,这位太妃有过孩子吗?”   “或许有过吧。”那时候的他还很小,很多事已经记不清:“先帝的妻妾多,皇子公主也多,有些还未立住就夭折了。”   他见玖珠精神头不好,以为她是不想离开自己,开口道:“别不开心。要不,等你大伯派人去周家提完亲,我就让母妃把你接回来。”   玖珠很想提醒他,到宫里不能称为“回来”,明侍郎府才是她的家。可是想到殿下不想她离开,她把这话咽了回去,踮着脚在宸王耳边小声说:“殿下,我只是想到了一个可能有些大逆不道的事。”   “什么?”   宸王才不信,以她的胆子,能想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   “你说,如果先帝在时,能少纳一些妃嫔,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女子受苦?”玖珠抱紧手里的盒子:“我只是这么想想,殿下千万别说出去。”   不然她完蛋了。   “怕我说出去,还告诉我?”宸王笑着看她。   “殿下又不是别人,告诉你也没关系。”玖珠眼珠子转了转:“你如果把这事告诉别人,那我就不承认,反正除了你,也没人能证明我说了这个。”   “嘿,你倒是挺会想。”宸王伸手戳玖珠的脸颊,逗着她连连躲闪,笑声不断。   “明小猪,你放心。”看着她笑得面色红润的脸颊,宸王把手背在身后,别别扭扭地开口:“我跟他们不一样。”   玖珠眨着眼看她。   见她不说话,猜测她应该听懂了自己的意思,宸王板着脸:“意思就这个意思,你回去以后也不要多想,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知道她喜欢黏人,他就让她黏着。   反正、反正……是自己的媳妇儿。   “殿下,你脸红啦?”   “哦,大氅太厚,热的。”   “殿下脸红的样子也好看啦。”   “明小猪,你不要说话。”   “……”   “算了,你想什么就说吧。木盒拿来,我帮你抱着。”   早上,雾气未散时,孙采瑶就坐在院子里,直到阳光穿透晨雾,暖阳高悬,她都没有看到明玖珠来璋六宫。   “明县主今日没过来?”她看着过于安静的院子,竟有些想念明玖珠在时的热闹。   “郡王妃,明县主今日一早就出宫了。”宫女答道:“奴婢听宸王殿下院子里的小六子说,县主要等除夕夜时,回来参加宫里举办的除夕宴。”   回来?   孙采瑶听到这两个字,恍惚地看着说话的宫女,这些宫女太监,已经把她当宸王妃伺候了?   她垂下眼睑叹息:“明县主离了宫,整个璋六宫都冷清了。”   “正是呢,好几个姐妹听到县主回家,都遗憾不已。”宫女一脸笑:“她们还想着陪县主一起翻花绳,连绳子都准备好了。”   “花绳?”   “对。”宫女点头:“前日县主听到奴婢们提到花绳,十分好奇,奴婢们就托人到殿中省找来漂亮柔软不伤手的绳子,准备教县主怎么玩。”   因为明玖珠随口提了一句,这些宫女就自发去找这些,是因为她们喜欢明玖珠,还是因为她们存心想讨好?   也许整个后宫,所有人想讨好未来的宸王妃,据说连那些住在西边从不出门的老太妃们,都在明玖珠上门后,送了她一匣子东西。   人心,向来是最现实的那面镜子。   她抬头制止了宫女滔滔不绝的话,起身回了住的院子。临进门前,她想了想,转头去了云延泽居住的主屋。   门外没有下人守着,她推开帘子进去:“殿下……”   正在换衣服的云延泽拉过衣服,盖在左半身上,扭头看向她。   在这个瞬间,她觉得殿下看她的眼神十分冷漠。仔细看去,只看到殿下眼角眉梢的笑意,所谓的冷漠,都只是她的错觉。   “采瑶,你怎么进来了?”云延泽把衣服套进左臂,收回看她的目光。   孙采瑶走到他身边,帮他穿好右边袖子:“殿下怎么独自在屋里换衣服?”   “我身上有伤,不想下人看见。”他转身套上干净外袍:“这些天你一直在院子里陪着我,是不是闷了。”   “只要跟殿下在一起,就不闷。”孙采瑶摇头,低头帮他整理腰带,发现他左耳靠下巴处,有道划痕。她伸出手摸了摸划痕:“殿下,你这里怎么受伤了?”   “哪里?”元延泽摸了一下,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漫不经心道:“可能是夜里睡得不好,不小心自己划伤的。”   孙采瑶叹息一声,转身从桌上取了一盒药膏:“殿下要好好爱惜自己身体。”   “好。”云延泽温柔地笑着,任由孙采瑶给自己上药。铜镜里映照出他的笑脸,他理了理左边的袖子,把手臂遮得严严实实,柔声道:“放心吧,我会好好护着自己。”   镜中的男人很好看,剑眉星目,温文尔雅。   像是世间,最好的一块玉。   玖珠从马车上下来,发现门口停着好几辆马车,她疑惑地问门房:“今天家里来客人了?”   “小姐回来了?”门房见到玖珠回来很高兴,小声提醒她:“今日户部几位大人来找老爷,这些大人脚步匆匆,神情凝重,应该是有什么大事。”   大事?   她待在宫里的这几日,除了齐郡王的生母被降了位分,好像没什么大事发生?   她走进院门,早就在等候的春分见到她,连忙迎上来:“奴婢给小姐问安。”   “春分姐姐,你怎么也学了这些规矩来打趣我?”玖珠挽住她,“快免了吧,不然我浑身都别扭。”   春分见她这模样,顿时笑出声来:“好小姐,夫人在院子里等你,你随我来。”   “门房说,户部的大人找父亲,是发生了什么事?”   “还能为了谁。”春分小声道:“自然是为了齐郡王殿下。”   玖珠脚步一顿,扭头看春分。   “郑家人犯下大罪,被打入大牢,加之宫里的宁妃娘娘又被打入了冷宫。这些大人担心齐郡王因为这些受到牵连,来找老爷想办法呢。”春分摇头:“朝堂上的事奴婢也不懂,反正就是这些文臣,在为齐郡王奔走想办法就对了。”   玖珠默不作声地去了父母住的主院,然后被爱女心切的沈氏灌下了一大碗补汤。   “外面有客来,你父亲一会儿就来见你。”沈氏打量了一下女儿,从头到脚都是新制的,面色也好,于是放下心来。   玖珠挥手让屋子里所有下人都退出去,低着头捏着裙摆问:“母亲,父亲会帮齐郡王与郑家吗?”   “朝堂上的事,为娘也看不太清楚。”沈氏笑着道:“不过你父亲是个极有主见的人,不会因为别人说了什么,就轻易下决定。”   “母亲。”玖珠抬头对沈氏道:“我不想父亲去帮齐郡王,更不想他帮郑家。”   第一次听到女儿提这种涉及朝堂的要求,沈氏微愣后,随后连原因都不问,就点头道:“好,你在这里坐着等我,我去跟你爹爹提个醒。”   没过多久,沈氏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明敬舟。   “乖女放心。”明敬舟见女儿神情有些不安,开口解释:“为父原本就没打算帮郑家求情,郑家这些年做的糊涂事不少,落到今天这个下场,也算是活该。”   “陛下是英明之主,既然他把郑家人打入天牢,说明郑家人肯定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他在女儿身边坐下:“更何况爹爹的乖女儿也不想让爹爹帮他们,那我肯定不帮。”   “有件事,女儿一直瞒着你们。”面对宠爱自己的爹娘,玖珠头埋得更低,羞愧得抬不起头:“八年前,女儿确实见过贵妃娘娘与宸王殿下,但不是在陵州城,而是在陵州城外的花溪河。”   明敬舟为官多年,一听这话就知道内有隐情,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玖珠,当年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郑家人想要杀我。”玖珠回忆起当年事情发生的经过:“那一天,女儿戴着师父送的银簪,下山去买鱼。半路上,听到有人在说什么厨子,无色无味。”   “他们发现了我。”玖珠的手握紧,又缓缓松开:“那个被我用银簪划破下巴的人说,我知道得太多,不能让我活着。”   那天的河水,特别的冷,河水不断地往她耳鼻里灌,她只能漂在水里,清醒地,绝望地等待死亡来临。   “殿下救了我。”说出这句话,玖珠抬起了头,仿佛暴雨后终于迎来了晴天:“他还给了我糖吃。” 第55章 天牢 这是齐郡王殿下,莫要喊错了……   “春分姐姐, 等等,别进去。”守在门外的丫鬟见春分端着托盘,似乎打算进门, 连忙伸手拦住她:“老爷夫人还有小姐在里面说话,不让人进去。”   话音刚落, 就听到屋里传来瓷器砸碎的声音, 春分跟小丫鬟面色微变, 往后退了几步。   老爷与夫人性格极好, 很少发脾气。上一回气成这样,还是在很多年前,陵州明家拿小姑娘冒充小姐的那次。   又过了好一会儿, 春分才等到门从里面打开。   一袭青衣的老爷神情格外平静,平静得让人害怕,他理着袖摆, 语气淡漠:“春分, 我刚才不小心失手打翻了一套茶器,你带人把屋子收拾一下。”   “好的, 老爷。”春分走进屋,看到夫人的眼眶发红, 担忧地想,难道是小姐在宫里受了委屈?   她跟丫鬟们弯腰去捡碎片。   “春分姐姐,小心手。”玖珠察觉到春分在走神,小声提醒她:“碎瓷片很锋利。”   “小姐放心, 奴婢做惯了这种活。”春分抬头看玖珠, 没有在小姐脸上看到难过的情绪,她静下心来,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走出房门时, 看到小姐靠在夫人身上撒娇,像是在安抚夫人的情绪。   看到这一幕,原本还有些担心的她,突然就放心下来。无论老爷与夫人有多难过,有小姐陪着,就能欣慰许多吧。   这些年来,夫人总是忍不住去买小姑娘喜欢的东西,看到颜色鲜嫩的布料,总会念叨两句,做什么样式的裙子好看。   随后格外地沉默下来。   “春分姐姐,屋里刚才发生什么了?”小丫鬟好奇地问。   “没什么,只是老爷不小心打碎了茶盏。”春分收敛起脸上的表情:“别都守在这里,快去做事吧。”   “对了,春分姐姐,听说小姐给我们从宫里带了礼物,等你给我们分呢。”   听着小丫鬟们叽叽喳喳的说笑声,春分无奈地摇头微笑,别人是出远门为家里人带礼物,小姐倒好,进宫都不望给大家带东西。   大概这些东西,都是苏贵妃娘娘给的吧。   想到小姐与宸王殿下的相处,春分脸上的笑意明显了几分。   只要小姐跟殿下感情好,比什么都强。   “春分姐姐。”一个小宫女跑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个盒子:“姐姐,刚才有个宫里的公公匆匆赶来,说这些东西是小姐在宫里用惯的,贵妃娘娘担心小姐回了府,自己配的不合心意,所以特意催着人送了一盒来。”   春分打开木盒一看,里面装着女儿家常用养手膏,秋冬季节的风寒凛冽,最是伤手,富贵人家的姑娘,为了那双纤纤玉手,费了很多心思养着。   她摇头失笑,宫里的娘娘这是把她们家小姐,当作自家闺女养了。   “养手膏送去明家了?”宸王问身后的太监。   “请殿下放心,下奴亲手送到明家下人手中的,还指明是娘娘给明县主的东西。”小太监讨好笑道:“您吩咐的事,下奴怎敢敷衍。”   “嗯。”宸王点头,女儿家的手娇嫩,擦一擦这些膏啊露的,手不用干得难受。   “殿下,您为何要说是贵妃娘娘送的?”小太监凑到宸王面前:“这样一来,县主岂不是不知道你的心意?”   “这么个小玩意儿值当什么,也称得上心意?”宸王嗤笑一声:“别胡言乱语,东西好用比什么都强。”   “殿下。”一个蓝衣太监走到宸王面前,行了一礼。   “何事?”宸王认出这个太监,是太央宫的宫人。   “刘公公让下奴来请殿下,说是带您去一个地方。”   “本王明白了。”宸王沉默片刻,起身找到刘忠宝,跟着他到了护龙卫看管的皇家天牢。   “殿下,这边关押的,是郑家走失的那两个逃奴。”刘忠宝用拂尘指着监牢里,看起来胆小畏缩的两人:“这两人,也参与了刺杀您与贵妃娘娘的计划。”   宸王看着其中一人下巴处的疤痕,眼神深沉:“本王见过他,他是郑家的一个管事。”   当时玖珠看到这个人,神情有些不对劲,他就让他去角落里蹲着了。   护龙卫把刀疤的供词取来,放到宸王手里。他飞快扫过里面的内容,最后落到杀害小女孩的那段内容上,眉头紧紧皱起。   盯着这段内容看了很久,他缓缓把纸张叠起来:“郑家人关在哪里?”   “殿下,请随老奴来。”刘忠宝引着宸王往里面走。   越往里面走越安静,关押的犯人也都老老实实坐着,无人大吵大闹,甚至连宸王经过时,他们也只敢跪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殿下,就是这里了。”刘忠宝脚步停下来,指着两间牢房:“陛下仁慈,让他们男女分开关押。”   “宸王殿下!”郑蓁看到站在牢房外的宸王,连滚带爬从床上爬起来,扑到门口:“殿下,我们是被冤枉的,求殿下放了我们……”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郑夫人伸手捂住了嘴,郑夫人拉着女儿跪下:“殿下,小女不懂事,冒犯了殿下,请殿下恕罪。”   宸王看了这对母女一眼,转身面对关押着郑家男丁的那间:“郑家那个熊孩子在哪里?”   “郑家的老人与孩子,都暂时关在郑家别院,在案子查清楚之前,都由禁卫军看守。”刘忠宝解释:“天牢里阴寒,老人孩子待着受不了。”   宸王点了点头,他站在过道里,隔着牢栏打量郑家的这些男人。   一个年轻人穿着囚衣,头发又脏又乱,看到他就往角落里拼命躲,他想起了这个人的名字:“郑望楠?”   郑望楠哆嗦了一下,他爬到牢门前,向宸王跪了下来:“殿下,家父病重,求殿下安排大夫,给他拿药。”   郑老爷一直病着,眼看着有些起色,郑家人又被打入了天牢,他就彻底躺下了。   看着躺在石床上动也未动的郑老爷,宸王轻笑一声:“ 听说生了病的人觉轻,本王在这里站了这么久,郑老爷都没有反应。是人已经死了,还是不愿意与本王说话?”   郑望楠面色惨白:“殿下,家父病重得无法起身,请殿下恕罪。”   “哦。”宸王挑眉:“既然病得这么重,想必已是药石无医。你们郑家犯下如此大罪,就不要浪费药材,用在一个注定救不活的废人身上了。”   郑家人恨恨地看着宸王,却不敢开口反驳。   “咳咳咳。”躺在床上没有反应的郑老爷,在气氛最焦灼时,动弹了两下,他一边嘶声裂肺地咳着,一边试图从石床上爬起来。   “咳嗽声洪亮有力,看来病得不重。”宸王见他在石床上蠕动半天也没有爬起来,扭头对刘忠宝道:“有句话叫祸害遗千年,本王瞧着郑老爷这病,也不用看什么大夫,吃什么药,说不定在天牢里关上些许时日,就大好了。”   郑家人听到这话,差点没哭出来,这种歪理,正常人说得出口?   蠕动的郑老爷,终于从床上栽倒在地,他缩缩手,缩缩脚,勉强摆出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姿势:“罪臣拜见宸王殿下。”   “刘公公,你说本王是不是灵丹妙药?”宸王啧了一声:“看看,本王不过在这里站一小会,原本动弹不得的郑老爷,就能给本王磕头了。”   刘忠宝笑眯眯地点头:“殿下说得是。”   宸王给自己击了两下手掌,脸上的笑意顿消:“既然人已经清醒了,那就好好跟本王说说,当年为何要派人刺杀本王与贵妃娘娘。谋害皇家血脉,是谁给了你们郑家人胆子?”   “殿下。”郑老爷声音虚弱:“罪臣实在不知,那恶奴是受谁的指使,才敢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这一切,都是他的栽赃陷害。罪臣怀疑,这才是幕后真凶的真正用意。”   “你的意思是说,幕后真凶费这么多力,绕这么大的圈子,就是为了跟你们郑家过不去?”宸王仿佛听到了笑话般:“你觉得,你们郑家有什么了不起的地位,值得人这么对付?”   “收拾你们郑家,何需费这么大力。”宸王抬了抬下巴:“都关在天牢里了,还这么自以为是?”   被羞辱的郑家人:“……”   真的,若不是他们在牢里,若不是对方是皇子,他们会把他摁进泥坑,用脚狠狠地踩。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讨人厌,说话这么嚣张的人?   “本王劝你们老老实实交待。”宸王叹息一声,仿佛的世上最好说话的人:“你们都知道本王的脾气,你们若是说清楚,也许本王会念在你们诚实的份上,给你们留点颜面。”   “若是惹得本王不高兴。”宸王伸出食指,虚点他们的头:“会死人的。”   “殿下,罪臣确实不知……”   “来人。”宸王抬手:“把郑望楠拉净身房,找个技术熟练的老公公,帮他去了烦恼根。”   “殿下!”郑夫人抱着牢栏,心急如焚:“殿下,望楠他什么都不知道,求殿下放下过他!”   “你在向本王求情?”宸王笑着摇头:“可惜本王今天心情不好,求情没用。”   “宸王殿下,你不能滥用私刑!”情急之下,郑蓁大声喊道:“天下是陛下的天下,不是你云渡卿的一言堂!”   话说出口,郑蓁就后悔了,天牢里死寂一片。   身后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她焦急地朝走道尽头张望,只看到一个身着浅色锦袍,身穿白狐大氅的男人朝这边走来。   近了,近了。   她看清来人的脸后,顿时喜出望外:“齐王殿下!”   “郑姑娘。”刘忠宝微笑着提醒:“这是齐郡王殿下,莫要喊错了。” 第56章 银钱 玖珠,她的孩子。   宸王转头看着来人, 似笑非笑:“四哥。”   “五弟。”云延泽从阴暗处走到烛火下,他没有看关在牢房里的郑家人,对刘忠宝微微颔首, 转头对宸王道:“五弟怎么来了这里?”   “这个问题,应该我来问四哥才对。”宸王看着穿着浑身雪白, 与这座天牢格格不入的云延泽:“你不在璋六宫养伤, 来这里做什么?”   云延泽缓缓转头, 看向牢里的郑家人:“请五弟放心, 我不是来为舅舅舅母求情的。我只是来看看他们,你不要多想。”   “我什么都没有想。”宸王双手环胸:“现在人已经看过,你该走了。”   “殿下。”郑蓁开口:“我们都是被冤枉的, 求殿下想办法救救我们。”   “表妹,父皇一心为民,朝中大臣秉公执法, 他们一定会还你们的公道。”云延泽看着郑家人:“你们有什么缺的, 都告诉我,我让人给你们送来。”   郑夫人惨笑, 牢里当然什么都缺,可是就算殿下送来, 他们也留不住。现在要的并不是什么吃喝之物,而是想从这里出去。   “舅母。”云延泽对郑夫人歉然一笑:“请原谅我的无能,不能马上还你们清白。如今……如今母妃已经被贬为美人,我深居宫中, 很多事情都顾不上。不过有件事你可以放心, 小表弟被关在别院,我会安排人好好照顾他。”   “我相信你们是清白的。”隔着牢栏,他笑容温润如玉:“你们好好配合六部大人们的查案, 小表弟那里不用担心。一切,都有我在。”   郑夫人抓着栏杆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有殿下看着,我就放心了。”   “舅母明白就好。”云延泽转头看刘忠宝:“刘公公,我能不能派人给舅舅舅母送些衣服?”   “殿下想给郑家人送什么东西,可以拟一份清单给老奴,老奴帮你送来。”刘忠宝微笑道:“殿下心善,老奴都明白,只是天牢有天牢里的规矩,还请殿下莫要为难老奴。”   “多谢刘公公。”云延泽停顿了一下,扭头看了眼郑家人:“那我不打扰五弟跟刘公公,告辞。”   云延泽来了就走,什么都没留下,什么都没问,似乎真的只是来关心一下被关进天牢的舅舅。   宸王嘲讽一笑,抬手对站在旁边的护龙卫道:“都别愣着,把郑望楠带去净身房。”   “我说,我说。”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郑夫人的脸颊滚落,她哽咽着道:“这些事,老爷跟老太太并不知情,一切都是我做的。”   趴在地上的郑老爷愣了愣,随后惊愕地看向她:“夫人,你为何要这么做,那可是杀头大罪!”   “这一切,都怪我。”郑夫人捂着脸痛哭:“都怪我。”   “母亲,怎么会?”郑蓁一直以为,自家是被妖妃陷害的,没想到这一切竟然都是真的?   “二十多年前,罪妇与贵妃娘娘相识于京城茶楼,贵妃娘娘貌若天仙,罪妇心生嫉恨。贵妃入了王府后,罪妇到王府做客,见妹妹不如贵妃娘娘受陛下重视,心中对贵妃娘娘怨气更浓。后来陛下登基,罪妇得知贵妃娘娘要随驾南下,便起了害人的心思。”   “罪妇自知犯下了滔天的死罪,不求娘娘与殿下宽恕,但求不要牵连无辜。”郑夫人连连朝宸王磕头:“罪妇愿承受千刀万剐之刑,以赎自身罪孽。”   “因为嫉恨,于是一个年轻的侯府夫人,就派无数杀手,去暗杀圣眷正隆的贵妃与皇子。”宸王听完郑夫人的话,笑出声来:“这个故事讲得很好,可惜本王不信。”   “殿下!”郑夫人惊愕地看着宸王:“此事,确实是罪妇所为。”   “本王来之前,特意看过夫人娘家族谱。”宸王摇头感慨:“夫人娘家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听说你两个哥哥,连孙子都有了。小娃娃长得白嫩可爱,十分讨人喜欢。”   “你犯下此番大罪,郑家人若是愿意休了你,自然可以保住全家性命。只是可怜你的哥哥妹妹们,什么都不知情,却要遭受你的连累,满门获罪,锒铛入狱,子孙也都要进奴籍。”宸王看着郑夫人:“夫人,不会后悔?”   郑夫人跪在地上,耸着肩膀哀泣出声,宸王站了片刻,都没听到她说一个悔字。扭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郑老爷,不敢说话的郑望楠,他突然觉得腻味极了,开口道:“把郑夫人单独关押,她若是突然死了,就是郑家人为了让她给全家顶罪,害死了她。”   “她若是好好活着,就按律办事,九岁以下的稚童,八十以上的老人,可以免受牵连。”宸王转身往外走,抛下一句:“把郑家那个熊孩子也关进来,就跟……郑夫人关在一起。”   走出天牢,宸王长长吐出一口气,抬头看了眼天上挂着的太阳:“麻烦刘公公陪我这么久,你请自便。”   “老奴告退。”刘忠宝辞别宸王,直接回到太央宫,把刚才发生的经过,原原本本讲给了隆丰帝。   “这孩子,从小就是不愿意吃亏的性格。”隆丰帝听完以后,笑出声来:“小时候他也这样,听到看守潜邸的护卫说朕坏话,他一个七八岁的小豆丁,也敢冲上去跟人打架,摔得鼻青脸肿的回来,得意洋洋的跟朕说,他把对方头发抓了一大把下来。”   “老奴还记得,当时小殿下的额头肿着大包,裤子也摔破了。”刘忠宝笑:“晚上用饭时,殿下把您的那份饭,都吃走了一半。”   当年被圈禁在潜邸时,日子格外清苦,就连米饭都是定量的。小殿下饭量大,又是活泼好动的性格,贵妃就在后院里,种了些红薯,夜里实在饿得受不了,就在从地里刨出一根红薯,削干净皮啃完继续睡。   忆起往昔,隆丰帝笑了,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当年那个被亲生父亲送进王府的少女,会陪伴自己走过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   他的母妃出生低微,王府里每一个女子,都不是他自己的选择。只有眉黛,他看到她被父亲送进王府,哭得梨花带雨,可怜极了,若是被他赶走,或许就无处可去,于是点头作主让她留了下来。   “快过年了。”隆丰帝看着窗外怒放的红梅:“去挑几支开得好的,朕带去明月宫。”   “老奴这就去。”刘忠宝小跑到梅树下,挑起梅花来。   腊月二十八,玖珠趴在自家与大伯家相邻的围墙上,等着甫六哥提亲回来。   等啊等,院子里终于有了动静,她看着喜笑颜开走进院子的明存甫,就知道这门亲事成了。   “六哥,六哥。”玖珠在墙头朝他挥手:“恭喜六哥得偿所愿。”   “六少爷,您可算回来了。”春分对明存甫无奈一笑:“小姐今日哪里都不去,在这里等了足足一个时辰。”   “多谢妹妹关心。”明存甫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隔着墙塞给玖珠:“这些钱,你拿去买胭脂。”   “谢谢六哥。”玖珠喜滋滋地收下,果然在这里等六哥回来,是最好的选择。   六哥给她的沾喜钱,长辈给的压岁钱,还有殿中省给县主发的过年礼,这些全部加上,她又有钱带进宫养殿下了。   拿到钱,玖珠果断地从围墙上下来,心情很好地转身就走。   明存甫看着妹妹无情的背影,怀疑她在这里等这么久,就是为了让他掏银子。   不,他怎么能这么想自己天真可爱的妹妹!   他不是一个称职的好哥哥。   “十两!”玖珠把明存甫给她的荷包打开,高兴地笑出声:“六哥今天好大方!”   她把银子放进箱子,来来回回清点着里面的东西。   “小姐。”春分喂了她一块水果,小声提醒她:“往年的腊月二十八,各个庄子还有铺子的管事,都会来府里上交利银。”   聪明的晚辈,在长辈数银钱的时候,要学会端茶送水,长辈心里一开心,钱不就到手了?   “多谢春分姐姐,我这就去陪母亲说话。”玖珠匆匆咽下水果,提着裙摆就往主院跑。   “唉。”春分看了眼还没关上的小箱,帮玖珠把箱子收好。   普通父母与孩子之间的相处,却是老爷夫人与小姐,盼了十六年,才等来的幸福。   “玖珠。”沈氏清点着利银,看到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女儿,朝她招了招手:“来,进来。”   “母亲。”玖珠看着用布袋装着的一贯贯铜钱,发出真心实意地惊呼:“好多钱。”   “这是庄子上一年的收成。”沈氏顺手抓了把碎银子塞给玖珠,笑容格外温柔:“拿去,坐旁边玩,别打扰我算账。”   “谢谢母亲。”玖珠把碎银子揣进荷包里,乖乖坐在旁边,看沈氏把算盘拨弄得劈里啪啦作响。   “若是无聊,就自己去玩。”沈氏抬头看女儿:“别闷着自己。”   “不无聊的。”玖珠认真地摇头:“小时候女儿进城,看到卖包子的老板娘算帐时,她的女儿就坐在旁边等她,她给了女儿五个铜板。”   说到这,玖珠露出笑容:“母亲比老板娘大方多啦,给了我一把银子。”   沈氏拨算盘的手顿住,她站起身,走到玖珠面前,把她拥进了自己怀里。   玖珠,她的孩子。   她一定要让她成为京城里最幸福的小姑娘。   “母亲。”玖珠反手抱住沈氏,像是小狗狗般,在她身上蹭来蹭去:“父亲说今日休沐,怎么不在家?”   “他啊。”沈氏摸着女儿的头:“他去算账了。”   玖珠疑惑:“有些年账,还要父亲出去算吗?”   “当然。”沈氏笑:“快过年了,天也冷了,欠了的账要拿回来。” 第57章 首饰 就让他带走吧   明敬舟回家的时候, 天色已黑,他推开院子,就看到女儿穿着厚厚的大氅, 坐在院子里等他。   “父亲。”看到他回来,困顿的玖珠抬起头, 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你回来啦?我让厨房里温着汤, 你先喝一碗暖暖身子。”   “怎么没去睡觉?”明敬舟一身寒意, 不敢离女儿太近:“你母亲呢?”   “母亲算了一整天的账本, 已经先去休息了。”玖珠从怀里拿出暖手炉,笑眯眯地递给明敬舟:“汤马上就端来,父亲你先用这个暖手。”   明敬舟笑了, 他把男子用起来稍显小的手炉窝在两手间:“你特意等在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玖珠摸了摸脸,开始怀疑自己, 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   见女儿这般模样, 他摇头低笑出声,跟女儿到正屋坐下, 春分端着一盅温好的汤走进来:“老爷,这汤是小姐特意嘱咐厨房, 为您炖的,您一定要多喝几口。”   把汤端起一饮而尽,他对女儿笑着点头:“很好喝。”   玖珠顿时喜笑颜开:“炖之前我在里面添了几粒枸杞,让原本还担心父亲你会喝不惯, 你喜欢就太好了。”   把空的汤盅放到桌上, 明敬舟问:“玖珠,以前在陵州,过年的时候你都在做什么?”   “跟师父一起把道观打扫一遍, 然后就抄抄经书,在三清爷爷神像前祈福。”玖珠单手托腮,回忆着陵州的生活:“师父说,别人家的道观有很多规矩,但我们的道观人少事少,就不用讲究,重在心诚。”   “每年的年初一,给三清爷爷上第一炷香时,女儿都有偷偷跟他们祈祷,让他们保佑你们平平安安。”玖珠偷笑:“毕竟是新年第一炷香,三清爷爷应该能把我的愿望记得更清楚。”   “还有,还有。每年过年师父们都会给我做新衣服。大师父总说二师父手艺差,做的衣服也丑,不过我觉得挺好看的,她还会给女儿袖子上,绣很可爱的小狗。”玖珠念叨着一些童年时的趣事,眼角眉梢都是灵动。   她讲着小时候因为调皮,被两个师父罚站,最后两个师父为了哄她,给她买烧鹅的事,听到父亲笑出声,她才认真地看着他:“道观里的生活虽然清苦,但两位师父给了女儿她们所有能给的。”   “女儿学会了识字,学会了做人的道理。”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非常温柔,似乎在哄一个想要哭泣的人:“从小到大也没吃什么苦,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所以爹爹不要因为女儿的过去难过。”   在这个瞬间,明敬舟只觉得心中如万千针扎,又疼又痒。   这个孩子,在安慰他。   “爹爹知道。”明敬舟的声音沙哑着,他抬起头对女儿笑:“爹爹都知道,你……乖乖去睡觉,等明天爹爹从礼部回来,也给你带烧鹅回来。”   玖珠平日里按照京城的规矩,称呼他为“父亲”,但是他更喜欢女儿那带着几分娇气与亲近的“爹爹”。   每当玖珠想要哄他开心时,就会这样唤他。   “那你不能再难过哦。”玖珠拉了拉他的袖子:“你早点睡,明天中午,我给你送午膳。”   “好。”用已经暖和过来的手,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头顶:“去睡吧,爹爹不难过。”   “爹爹最好啦。”玖珠朝他甜甜一笑,转身跟春分离开了房间。   明敬舟静静地坐在桌旁,伸手捂住了双眼。   “老爷。”沈氏披着外衣从里间出来,走到他身边坐下,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我没事。”沙哑的声音出口,就再也无法掩饰他内心的情绪。   沈氏把头靠在他的肩头:“那孩子等了你一天,昨天你气成那样,她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担心。往日这个时候,她早就回了屋子睡觉,怎么还会厨房熬汤?”   她没有阻拦,是因为她知道,这个寒冷的夜晚,他们父女二人,也许需要一碗热汤,安静的谈话。   她温柔地拍着他的肩膀,许久后柔声道:“别哭了,去睡觉吧。”   “我没哭。”明敬舟低着头,不愿意看她,只是声音变成了破锣嗓子而已。   “我让人备下年礼,给玖珠的两位师父送去了。”沈氏没有拆穿自家相公正在落男儿泪这件事:“可惜两位师父始终不愿来京城,不然我们也能就近照顾她们。”   “修道之人或许宁可做山间的闲云野鹤,也不做京城里养着的富贵猫。”明敬舟叹口气:“让这样的高人,强留在京城,何能谈报恩?”   只是他们夫妻二人,一辈子都欠两位师父的,这是一笔还不清的账。   他避过沈氏,擦干眼角的湿润,转头对她道:“快去床上躺着,外面冷,别病了。”   看了眼他通红的眼眶,沈氏叫来丫鬟伺候他洗漱。等两人都躺在床上,沈氏缓缓开口:“今年宫里举办年宴,带玖珠去吗?”   “带她去吧。”明敬舟把头捂进被子,瓮声瓮气道:“今日面见陛下时,他特意叮嘱,让我们带上玖珠一起去。”   “好。”沈氏沉默片刻,伸手拍了一下被子里鼓起来的山包包:“就算出嫁,她也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总比……”   总比以前连孩子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好。   理是这样的理,可是做父母的,又怎么开心得起来?   “灯笼挂高点,别歪了。”   “姑姑,这盏琉璃八宝灯,挂在哪里?”   “这灯是娘娘给明县主准备的,放去明县主前几日住的屋子里,小心些,不要摔坏了。”   “姑姑,殿中省送来了时兴的布料,您可要过目?”   “且先放着,我等会再瞧瞧。给各宫妃嫔的赏赐,都送过去了?”   “都送了,都送了。不过浅意阁伺候的下人说,郑美人病了。”   “病了?”香绢略思索片刻:“你在这里等等,我去请示娘娘。”   苏贵妃正在试晚上参加宫宴要穿的衣服,八尾衔珠子正凤钗静静躺在首饰盒里,散发着迷人又璀璨的光芒。   “郑兰音病了?”苏贵妃脸上的笑意稍淡:“派人去太医院,给她请太医。”   “娘娘,今晚就是新年夜了,奴婢怕请太医不吉利。”   “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本宫素来不信这个。”苏贵妃哼笑一声:“更何况陛下乃英明之主,有陛下的龙气护体,什么不吉利的东西,都不敢靠过来。”   “原来朕在爱妃心里,还有驱魔除邪的能力。”隆丰帝穿着上朝时才穿的龙袍,大步走进屋子:“朕让殿中省给你新制的首饰,可还喜欢?”   “听说这手镯,是陛下亲笔画的花样?”苏贵妃从首饰盒里取出一只缠丝手镯:“陛下整日都说忙,原来是忙着给我做这个去了?”   “再忙也不能忘了你的喜好。”隆丰帝拿过手镯,戴到她的手腕上,满意地点头:“爱妃的手腕柔弱无骨,白若皓月之辉。这手镯单瞧着好看,戴在你的手腕上,便如那皓月旁的星粒,不值一提。”   “陛下在哪学的油嘴滑舌?”苏贵妃笑瞪他一眼,摸着手镯没有取下来:“你跟明敬舟提起带玖珠进宫参宴的事没?”   “提倒是提了,朕就是担心,再这么下去,朕与明爱卿的君臣情谊,要出现问题了。”隆丰帝剩余不多的良心,在微微谴责自己:“他们家好不容易把女儿找回来,还没捂暖和,就被我们家孩子娶走,你说他这个当爹的,心里能开心?”   “找回来?”苏贵妃诧异:“明家小姑娘不是被寄养到陵州的?”   她分明记得当初陛下跟她谈起渡卿婚事时,就提了明家姑娘的来历。说什么当年明家三兄弟被发配到边疆苦寒之地,怕刚出生的女儿在路上夭折,于是托人送去了陵州寄养。   怎么这会儿,成了找回来?   “寄养到陵州那么多年不见,不就跟找回来一样?”隆丰帝有些后悔,当初不该因为担心爱妃对明玖珠身世多想,就隐瞒明玖珠被找回来的真相。   现在若是被爱妃察觉真相……   好在苏贵妃并没有多想,她一边挑着首饰,一边抱怨:“也不知明家怎么想的,这么多年一直把女儿寄养在道观里,他们能放下心来?说他们不稀罕女儿吧,又不是那么回事。过诞辰那日,沈氏看玖珠的眼神,就跟看宝贝珠子似的。”   “我实在不明白,既然这么在乎,为什么当初不早点把人接回来?孩子养在外面,日子该有多苦?”苏贵妃叹气:“难怪京城里有人私下说,明家不在乎这个女儿,我若是没看到沈氏待玖珠的细心劲儿,只怕也会这么想。”   隆丰帝没敢接话。   “好在咱们玖珠性子好,心肠也好。”苏贵妃扒拉着适合玖珠用的首饰:“哪都讨人喜欢。”   咱们玖珠?   隆丰帝很想提醒爱妃,玖珠是人家明家的,不是她的,不过他不敢。   伸手拿起桌上装凤钗的首饰盒,他略微皱眉,八尾凤钗,到底不如九尾正凤钗好看。   “陛下,你看这支钗作甚?”苏贵妃扭头看他。   隆丰帝笑:“我在想,过了年给你做一支新的正凤钗。”   “我这里的凤钗可不少,要那么多新的干什么?”苏贵妃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就看到自家儿子溜溜达达往这边走来。   隆丰帝笑而不言,因为他想给最爱的女人,送一支九尾正凤钗。   九尾正凤钗,非皇后与皇贵妃不可佩戴。   “儿臣见过父皇,见过母妃。”宸王探着脖子,看着满妆台的首饰,眼睛一亮:“挑首饰呢?”   “要不,儿臣来给母妃参详参详?”   若是有不适合母妃,刚好又适合小姑娘的,就让他带走吧。 第58章 握 两只手,轻轻交握在了一起   “你连王妃都没娶, 懂什么首饰?”隆丰帝笑骂儿子一句:“快回你的璋六宫,别来烦我跟你母妃。”   “父皇,话不能这么说。儿臣虽然还没有王妃, 但有未婚妻。”宸王厚着脸皮凑到苏贵妃身边:“母妃,儿臣帮您看看, 今年殿中省送来的首饰怎么样。”   说着, 伸出那双不安分的手, 开始扒拉首饰盒。   “母妃如牡丹高雅富贵, 这支钗配不上母妃的美艳大气。”宸王挑出一支穿花钗,摇头:“这款也不行。”   “今年殿中省的人,怎么当的差?”宸王放下这盒钗, 眉头皱了起来。一开始他是想帮玖珠抠点好东西,但是细看后他发现,这些首饰确实都不怎么适合母妃。   殿中省什么意思, 竟然如此敷衍了事。   “儿臣不打扰父皇与母妃, 这便告辞。”他终于能够理解,明小猪生气时, 为什么想挽袖子打人了,他现在也想去掀了殿中省的房顶。   “去哪儿?”苏贵妃似笑非笑地看他。   “去殿中省散散步。”宸王在父母面前, 忍着怒意没有发:“快过年了,儿臣去看看殿中省当差的人。”   “不用去了,你把这盒首饰,给玖珠送去。”苏贵妃强忍着笑意, 把那盒全都不适合自己的首饰递给他:“我作主, 替你向你父王求个恩典,让你去明家,亲自去接未婚妻进宫。”   “这么多首饰, 她一个小姑娘哪里戴得过来。”宸王伸手接过沉甸甸的首饰盒:“母妃,你这么对未来儿媳妇,也不怕她恃宠而骄。”   “你说得也有道理。”苏贵妃点头:“玖珠是明家女儿,流着文臣世家清冷傲气的血,我若是对她太好……”   听着这话有些不对劲,宸王赶紧打断她的话:“还是母妃想得周到,你现在对她好,以后嫁过来久没有婆媳矛盾。是儿臣鼠目寸光,想事情不周全,幸而有母亲提醒。”   “玖珠这些年,一直被明家寄养在道观,脾性跟普通书香世家小姐不同。”宸王把首饰盒藏到身后:“听说道家讲究什么因果,你对她好,她亲近你,婆媳亲如母女,让其他妃嫔王妃见了,肯定羡慕你们。”   他原本是想让母妃觉得,在他心里还是母妃最重要,免得她对明小猪有意见,以后两人相处得不开心。没想到画蛇添足,他的话反而像是在煽风点火,挑拨离间。   都说调节婆媳关系,是一个成熟男人应该做到的,看他的本事还不太够啊。   见儿子劈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苏贵妃笑出声来:“好了,逗你玩呢。玖珠与我们母子之间的缘分,两言三语岂能说得清?眼看着你跟她的婚事在即,为母只盼你们两个婚后和和美美,无病无灾。”   “多谢母妃,儿臣这就去接明小猪进宫。”宸王对旁边的隆丰帝挤眉弄眼:“父皇,您陪母妃慢慢玩,儿臣先告退。”   “去吧。”隆丰帝见儿子脚尖朝外,恨不得马上飞出宫的模样,开口道:“让护龙卫陪你一起去,朕早放了话不让你们皇子出宫,你带着护龙卫出去,别人也不好说朕出尔反尔。”   言下之意就是,给你一言九鼎的老爹留个面子。   “谨遵父皇圣命。”宸王笑嘻嘻地躬身退出屋子,一出房门,转身拔腿就跑。   “殿下……”香绢一句话还没出口,就看到宸王殿下已经窜出了明月宫大门,她疑惑地看了看身边的太监:“殿下这是怎么了?”   宫女太监们纷纷摇头,心下猜测,可能是在贵妃娘娘这里,得了什么好东西吧。   想着陛下不久前,才说了不让娘娘给殿下送东西。这才过多久,殿下就当着陛下的面,在娘娘这里拿东西走。   一时半会,也不知道陛下与娘娘,究竟谁才是最溺爱孩子的人。   “殿下,小奴刚才看到,宸王殿下出宫了。”小太监对怀王道:“您说,他是不是违背陛下的命令,偷偷溜出去的?”   “大白天的,连你都看到了他出宫,这还叫偷溜?”怀王没好气道:“咱们五个兄弟里,只有老五还没有成亲,恐怕是父皇特意恩准他出宫。”   再说了,就算他真的偷溜,父皇最后肯定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原谅他,他才不会蠢到去问宸王为什么能出宫。   “大哥。”安王与静王走进他的院子,凑到他身边坐下:“听说五弟能够出宫了,我们也想……”   “不,你们不想。”怀王无情地打断他们的话:“至少我不想。”   他们之前在王府养谋士养探子的事,已经被父皇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会儿若是出宫,再发生些什么事,就真成了黄泥巴掉进裤裆,说不是也成了是。   聪明人,这会儿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宫里,哪也别去,啥也别问。这样一来,就算出了什么事,也跟自己没关系。   这几天他一直在反复思索先帝在时,那些皇叔皇伯争夺皇位时用的各种手段,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父皇说得很对,他们兄弟几个玩的这些手段,都是叔伯们玩剩下的。   “父皇也太偏心了。”安王憋了一会,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说好了谁也不许出宫,凭什么云渡卿就能出去?”   怀王斜着眼睛看他,都这把岁数了,才发现父皇很偏心?   “二哥,这种事早点习惯就好了。”平时不太爱说话的静王,神情平静地来了这么一句:“如果不开心的话,我们去四弟屋子里煮暖锅?”   “看不出来啊,老三。”怀王伸手搭在他肩膀上:“你还挺会找乐子。”   “我不是。”静王连忙摆手:“我只是看到,大家每次去四弟那里吃了暖锅心情就会很好……”   “不用解释了,我们都懂。”怀王点头:“你说得对,我们现在就去四弟屋子煮暖锅。”   说走就走,怀王带着两个弟弟,刚走到院门口,就看到坐在树下饮茶,浑身那股出尘的劲儿,仿佛能原地飞升成仙。   “大哥,二哥,三哥。”云延泽抬头看向三人,微微一笑:“宫宴在即,不如喝杯淡茶,坐看云卷云舒?”   怀王抬头看了眼灰沉沉的天,听着宫巷里呜呜的风声,转身扭头就走。   有毛病!   装模做样恶心谁呢?   安王静王见怀王走了,两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尴尬地笑。   他们忘了,往日敢嚣张的在四弟屋子里煮暖锅,是因为有五弟在。这会儿五弟不在,他们……不太敢得罪这位在文臣中颇有贤名的弟弟。   不是每个皇子都是云渡卿。   眼看着快要过年,玖珠给小白马洗了一个澡。怕冷着它,给它洗澡的时候,还特意端了取火盆来。   用干毛巾擦干净马毛上的水,玖珠摸了摸小白马的头,小白马亲昵地往她身上蹭。   “好乖,好乖。”马毛蹭在身上有些痒,玖珠一边笑,一边往后退了几步。   “小姐。”香绢气喘吁吁地跑到马厩:“宸王殿下来访。”   “殿下来了?”玖珠喜出望外,走了两步,转头见小马跟在自己身后,干脆牵着它一起去了前厅。   宸王见玖珠牵着什么小动物进来,若不是看到它身上的缰绳,一句“你养的狗挺壮实”差点脱口而出。   “殿下。”玖珠走到宸王面前:“你怎么出宫了?”   她听其他小姐妹说过,五位皇子都被关进了皇宫,谁都不能出门,殿下是怎么出来的?   忽然,她面色一变,小声问:“殿下,你该不会是偷偷跑出来的吧?”   “你这小脑袋瓜子里想的都是什么?”宸王失笑:“宫里守卫重重,外围宫墙比房子还要厚,高约数丈,就算给我插上翅膀,也偷跑不出来。”   不是偷跑出来的就好。   玖珠松口气:“那殿下出宫,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做?”   “这个。”宸王指了指桌上的首饰盒:“给你的。”   等玖珠把首饰盒拿到手里,宸王笑:“打开看看。”   玖珠打开一看,里面是满满一盒首饰。她眨着眼,看宸王也看首饰:“殿下?”   “我来接你进宫。”宸王拍了拍手,宫女太监端上新制的宫裙,没有杂色的斗篷。   “试试。”他没好意思说是自己让尚衣局特意为玖珠做的:“这件宫装的裙摆不长,穿着走路比较方便。你回屋换上,若是合身,今晚就穿这个参加宫宴。”   “好。”玖珠把小白马的缰绳递到宸王手里:“殿下等我,我这就去换上。”   宸王看着掌心的缰绳,再看这匹呆头呆脑,没自己腿高的小矮马,伸手摸了摸它的鬓毛。   没过多久,玖珠换好衣服回来,她提着裙摆走到他面前:“殿下,我换好了。”   年少的女子,穿着颜色鲜嫩的宫裙,裙摆上的连理枝缠绕着,在宸王看来,世上再无画面比此刻更鲜活。   “好看。”他站起身,走到玖珠面前,袖摆上同样的连理枝暗纹若隐若现:“很好看。”   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女子佩戴的玉,他弯腰系在了玖珠的腰间。   系好玉佩,他站起身,低头看她:“明小猪。”   “嗯?”玖珠抬起头,望入他的眼中。   “玉佩戴好,别丢了。”他指了指自己腰间,那里挂着一块同样的玉:“大过年的,要求个吉利,懂吗?”   “嗯嗯,我懂得。”玖珠摸着玉佩,乖乖点头:“殿下放心,我一定好好收着它。”   宸王怕她现在就收起来,又强调了一句:“不过今晚的宫宴,你还是要戴上的。”   玖珠准备摘玉佩的手,停了下来。   他笑了笑,犹豫一下,朝她伸出了手:“走,跟我进宫。”   玖珠想也不想地,把手放进了宸王的掌心,仰头看着他笑。   两只手,轻轻交握在了一起,连十根手指,都不好意思缠绕在一起。   门外,沈氏站在树下,看着相视而笑的男女,没有走出去。 第59章 除恶 应该……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吧……   “夫人。”丫鬟给沈氏披上披风:“您不去嘱咐几句吗?”   “嘱咐什么?”沈氏转身回自己的屋子:“儿孙自有儿孙福, 说得太多,惹人生厌。”   沈氏刚回到院子,玖珠就穿着新衣裳过来了:“母亲。”   “宸王殿下接你进宫, 为何没去?”看到女儿过来,沈氏有些意外。   “先来跟母亲说一声再去。”玖珠拉着沈氏的手晃啊晃:“母亲不用担心,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有贵妃娘娘与宸王殿下在, 我想也无人敢欺你。”沈氏抬头看向院子, 宸王站在院门外, 长身玉立,容貌俊秀。   宸王容貌肖母,长相自然不会差的。   “去吧。”沈氏伸手帮女儿理了理腰间的配饰:“这身新衣服很好看。”   “真的吗?”玖珠在母亲面前转了一圈, 美滋滋地笑:“我也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沈氏取下手腕上的镯子,戴在了玖珠手上,拉着她的手往门外走:“别让宸王等太久。”   宸王此次能出宫, 肯定是陛下格外开恩。她心里明白, 这是皇家在表明对玖珠的重视,所以才会在一年一度, 皇亲贵族参加的重要宴席上,让宸王亲自来接。   皇家给足了明家颜面, 他们明家就不能在这个时候,落皇室的颜面。   她牵着玖珠的手,走到宸王面前,向他行了一礼。   宸王转身回了半礼:“伯夫人。”   沈氏微微一怔, 若不是这个称呼, 她差点要忘记,自家如今是有爵位的。   “殿下,小女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周到之处, 还请殿下多多见谅。”沈氏叹息一声:“臣妇先在此向殿下告罪了。”   “夫人言重了。”宸王偷偷看了眼玖珠:“本王照顾玖珠,乃是理所应当之事。”   一个月后,她就是他媳妇了!   沈氏笑着福了福身:“时辰不早,殿下不宜在宫外久留,请早些回去。”   “那晚辈先告辞。”宸王想伸手去牵玖珠的手,指尖动了动,当着未来岳母的面,到底没敢把手伸出去。   趁着迈门槛的机会,他暗戳戳地伸手扶了一下玖珠的手臂,然后又规规矩矩把手缩了回去。   沈氏站在院门里,看着两个小心翼翼,却总是向彼此靠近的年轻人,面上露出了笑意。   走出明家大门,宸王牵着玖珠的手,扶着她上马车。   “殿下。”玖珠坐进马车前,掀着帘子对他笑:“等等。”   说完,她朝等在旁边的春分招手:“春分姐姐。”   春分把藏在袖子里的木盒递给玖珠,忍着笑意看了宸王一眼,转身退到旁边。   “这是给殿下的。”玖珠把首饰盒塞给宸王,坐进了马车里。   宸王翻身上马,护龙卫给他牵着缰绳,他打开盒子,看到里面是一些散碎的银子,还有几粒金花生,轻笑出声。   这个小笨蛋,真以为他在宫里,没有钱花啊。   他侧身看了眼跟在旁边的马车,把盒子盖上,递给身后的护卫:“把东西收好,别丢了。”   这可是未来媳妇,辛苦为他挣来的生活费。   时至年关,大街上热闹极了,护龙卫小心翼翼地护在宸王与马车四周,不敢有半分懈怠。   京城是个出人精的地方,不仅官员懂得审时度势,就连普通老百姓也都长着七窍玲珑心,所以无人敢靠近宸王一行。   可惜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偶尔也会有奇葩出没。   玖珠坐在马车里,听到女子的哭声,还有格外激烈的吵嚷声,掀起马车窗户帘子,往外面看:“发生了什么事?”   “县主,前面有地痞流氓冒犯良家女子,殿下已经派人去查问了。”一个护龙卫回答道:“地痞流氓语言粗鄙,郡主若是嫌他们吵闹,先在马车里休息一会儿。”   “没事。”玖珠把头往外面探了探:“那女子有人陪着么?”   “属下并不清楚。”护龙卫看了眼被人群团团围住的地方:“这么多的人,就算无人看着,那些地痞流氓也不敢再乱来。”   玖珠想了想,提着裙摆下了马车。   “小心地上。”宸王弯下腰,把她的裙摆提起来,示意护龙卫把看热闹的人群疏散开。   见带刀的护龙卫出现,看热闹的人群一哄而散,站在远处伸着脖子看,却不敢再七嘴八舌乱说了。   玖珠走近后,就听到那个地痞流氓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什么“谁能证明我摸了你”“长这么丑,送他都不要”之类得话。   她刚要开口,就听到身边的殿下啧了一声:“哪来的赖皮臭狗在这里汪汪叫?”   骂得正起劲的流氓,扭头看向宸王,见他衣着华贵,身边还有护卫,顿时气焰全消,点头哈腰道:“大人,我真的没有冒犯这个女人。您看,大街上这么多女人,长得比她好看的比比皆是,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宸王挑眉看身边的护龙卫,护龙卫点了点头。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胆敢做这种事。看来不仅是脑子不好,心眼也坏。”宸王指了指旁边的河:“给他把脑子洗一洗,清醒清醒。”   “殿下。”玖珠拉着宸王的袖子:“天这么冷……”   “嗯?”宸王抬手,示意护龙卫暂停扔流氓下水的动作:“怎么了?”   “把他身上的棉袄脱了再扔,不然等会儿捞上来比较费力。”玖珠很认真地建议:“在他腰间栓条绳子,拖上来时,还不用其他人下水捞。”   最重要的,还不用担心坏人逃走。   “你说得有道理。”宸王笑眯眯地点头:“护龙卫是自己人,不能让这么个玩意儿累着他们。”   在群众的欢呼声中,这个地痞流氓被扔进了水里,无数人开始叫好。   此人是街头一霸,平日里游手好闲,最爱干些偷鸡摸狗的事。谁若是骂了他,他就故意跑别人家女眷面前,做些吐口水骂人的下流行为。   现在终于有人收拾他,众人无不称赞这位俊俏公子为民除害。   “我以为你会为这个人求情。”宸王看了眼在水里扑腾的流氓,拉着她走到马车旁:“还想着,你如果为此人求情,我就听你的。”   “为什么要为他求情?”玖珠不解地看着宸王:“种因得果,他犯了错,殿下身为大成的王爷,处罚恶人,是在为民除恶。我若是为他求情,岂不是在为虎作伥?”   玖珠在道观长大,在两位师父的教导下,自小便养成遵从本心的性格,外界的言论与看法,很难影响她的行事判断。   “人生苦短,万事随心,方不负来世上走一遭。”玖珠笑着看他:“我知道殿下做的是对的,当然不会阻拦你要做的事。”   “就那么相信我?”宸王笑。   “嗯。”玖珠点头。   “若是我哪天做错了,你也跟着我一起做错事?”宸王笑着摇头:“那你可就要吃亏了。”   “殿下若是错了,我会告诉你的。”玖珠认真地解释:“支持你对的事,劝阻你做错的事,这不难做到啊。”   “是啊,不难做到。”宸王提着她裙摆的手晃了晃,笑出声来。   不难却又难。   事情分对错,人心却要分辩利益周全。   “是谁在闹事!”   随着一声厉喝,余简带着金吾卫从人群后面走出来,他看了眼在水里扑腾的人,隐隐约约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心里顿时有股不妙的预感。   “余小将军。”宸王笑看着来人:“真巧,今日又是你当值?”   听到宸王称呼自己的姓氏,余简心里竟有一股诡异的感动,宸王竟然记住他姓什么了!   “王爷,不知此人是调戏民女,还是意图拐卖孩子,又或是……假装卖身葬父?”余简仔细回想着过去被宸王收拾过的人,那些人最后都被查出犯了哪些罪。   “当街调戏民女。”宸王算了算时间:“这会儿他的脑子应该清醒得差不多,你们来得正好,把人从水里捞起来,送去京兆尹吧。”   “末将领命。”余简期待地看着宸王。   “还有事?”宸王挑眉看他。   “末将这就去。”余简在内心叹息一声,瞧宸王这个态度,他是没机会做宸王府坐下走狗了。   宸王府的好福利,也盼不上了。   等他跟几个兄弟去捞人时,发现宸王殿下这次格外体贴,不仅在犯人腰上系了绳子,连外面的衣服都脱了。   这样一来,他们既不用下水捞人,也不用去找干衣服给犯人换上,省力很多。   或许是因为以前的宸王太能折腾,这次见他如此周到,金吾卫众人内心的感激之情竟油然而生。   也许,这就是人性里卑微的一面吧。   有官员坐着轿子经过,见金吾卫从河里捞起一个人来,问轿夫:“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轿夫在路上听了一耳朵的热闹,答道:“回老爷,此人不知道犯下什么事,被宸王殿下扔进了水里。”   “宸王不是被陛下关在了宫里,怎么跑出来了?”官员皱了皱眉:“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他还如此胡闹。”   想到陛下对宸王的偏宠,他重重叹息。陛下处处打压其他几位皇子,独宠宸王,可是大成的江山,又怎么能交到这样一个任性妄为的人手里。   他掀起帘子厌烦地看了一眼,正准备让轿夫立刻走开,就看到宸王亦步亦趋跟在一个少女身后,手里还给小姑娘提着裙摆。   小姑娘掏出一块手帕,正温言安慰着一个哭泣的女子,瞧着像是……明侍郎家的闺女?   什么任性妄为,什么嚣张跋扈,似乎……都不怎么沾边。   走下轿子,他问一个卖春联的老人:“老丈,请问那人犯了何错,为何被人扔进了水里。”   “这种缺大德的人,就是活该!”老人挽着袖子,恨不能自己也冲上去踹上两脚:“调戏女子,偷鸡摸狗,缺德事都被他干完了。”   官员伸手扶了一下略有些激动的老人,心里有几分羞愧,原来是他冤枉宸王了。   愿意屈尊为老百姓收拾一个做恶不断的地痞流氓,应该……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吧? 第60章 描花 他想俯下身,亲亲她的额头   “何大人?”户部官员正坐在一起商议, 该如何让陛下恢复齐郡王的亲王爵位,见户部侍郎何亭裕进来,招呼着他一起坐下。   “怎么这么晚才来, 再过两个时辰,我们就要进宫参加宫宴, 你想到什么好办法没有?”   何亭裕看了眼说话的人, 是户部另外一位侍郎, 他摇了摇头没有作声。   见他不说话, 几位品级高的大人也不在意,继续商议着该如何借着今晚宫宴的机会,帮齐郡王求情。   “殿下自小敏而好学, 仁德孝善,无论是对九十老人,还是三岁小儿, 都礼遇有加, 这些优点陛下为何都看不到,反而要宠爱宸王那种嚣张跋扈之辈?”   “宸王此人, 横行霸道,跋扈欺人, 连几岁的小儿都不放过,这样的人若久居高位,我们大成危矣。”   何亭裕听到这话,忍不住开口道:“话也不能这么说, 我看宸王也没你们说得那般糟糕。”   “何大人?”几位大人诧异地看着他, 仿佛在看一颗坏掉的萝卜:“你是不是想打退堂鼓?”   何亭裕:“……”   “我知道在宫宴上,为齐郡王殿下求情,极有可能惹怒陛下。可是我等身为朝臣, 本就该一心为民,不顾己身荣辱。”户部侍郎深吸一口气:“当年明家三兄弟能为陛下发配边疆,尚不愿同流合污,今天我们为何不能为齐郡王仗义执言一回?”   何亭裕想到了那个在街边安慰女子的小姑娘,再次开口:“嗯,既然你们那么崇拜明家三位大人,怎么就忘了,明敬舟的女儿,是未来的宸王妃?”   “一个寄养别处的女子,如何懂得明家人的清高孤傲。”户部侍郎叹息:“明家三兄弟德才兼备,教养出来的儿郎也各个才学出众,可惜了这个女儿,竟是个为了荣华富贵,对妖妃卑躬屈膝的肤浅之人。”   瞥了眼同僚那发福的大肚子,何亭裕没好气地想,你倒是挺有厚度。   他站起身,开口道:“齐郡王殿下的事,什么时候都可以提,何必非要今夜拿出来扫兴?诸位同僚在朝中为官多年,都是阅尽千帆的大人物,怎么今日如此冲动?”   “陛下为了给宸王铺路,先是打压郡王外家,后又削减郡王爵位,前几日甚至连郡王生母都被打入了冷宫。郡王如此高洁,怎能受此屈辱?”户部侍郎情绪激动道:“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一个贤德王爷,被这些不公磋磨,最后黯然收场吗?”   “杨侍郎。”何亭裕面色大变:“我看你是疯了,竟然在户部说这等大逆不道之言。”   “我有何不敢?!”杨侍郎梗着脖子:“何侍郎若是贪生怕死,现在就离开这间屋子。”   “你不贪生怕死?”被同僚如此挤兑,何亭裕心中火气噌噌往外冒:“你若是不贪生怕死,当年诸王夺位时,为什么不站出来说话?”   “你现在敢说这些,不过是仗着陛下仁慈,不与你们计较罢了。”他冷笑一声:“先帝在时,你们谁敢?”   “杨侍郎也好意思拿明家三兄弟说事?”何亭裕声音慢慢降低:“当年何某贪生怕死,自知无颜与明家三位大人相提并论。诸位担心郡王的心意何某明白,但恕何某再贪生怕死一次,今晚的计划,何某不愿参与,告辞!”   见何亭裕拂袖离开,户部尚书叹口气,他揉了揉额头:“此事容后再商议,何侍郎的话也有道理,宫中年宴确实不适合闹出不开心的事。”   几位大人,本就不愿在今晚把事情闹大,听到尚书这么说,纷纷就坡下驴,赶紧应了下来。   唯有与何亭裕争吵过几句的杨侍郎,神情忿忿不平,起伏不定。   “哇,宫里竟然全都换上了新的红灯笼。”玖珠走在宫道上,瞧着随处可见的漂亮红灯笼:“真漂亮。”   “宫里的宫女太监,都不能回家过年,这些灯笼挂上去,也算是有了些许年味。”头顶上方的红灯笼,正在随风飘动,宸王问她:“冷吗?”   “不冷。”玖珠摇头。   “我不信,风这么大,肯定冷。”宸王干咳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玖珠的手:“本王的手暖和,借你暖暖手。”   跟在两人身后的宫女太监,纷纷把头埋得更低,不敢抬起头。   玖珠抽了抽手指,殿下的手掌太大了,她整个手都被包裹到他的掌心。   “别动。”宸王耳朵尖有些红,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手指轻轻缠绕着她柔嫩的指头。   两人的十指慢慢交扣在了一起。   宸王抬头望着灯笼,整个耳朵都红透了,仿佛有人给他的耳朵抹了一层胭脂:“今天宫里的人会很多,皇室亲眷,三品以上的勋贵大臣命妇,全都会进宫参宴。你好好跟在我身边,免得不长眼的人惹你不开心。”   “哦。”玖珠低头偷偷瞧两人握在一起的手,食指蜷了蜷,不小心碰到殿下的手背,又哆哆嗦嗦抖了回去。   “哦什么哦,你是我未过门的未婚妻,我、我牵着你走,那是天经地义,谁也不敢多说。”这话一出口,宸王连脸上也多了一层胭脂。   玖珠感觉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着烫,她僵硬的几根指头,最后还是缠绕着殿下指尖的缝隙,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殿下的手,果真很暖和呀。   暖得她脸都开始热了。   “香绢。”苏贵妃已经按品大妆好,见两个小年轻在院子外手牵着手,你红着脸,他红着耳朵,磨磨蹭蹭就是不进门的模样,问身边的香绢:“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娘娘。”香绢俯身在她耳边小声道:“殿下这是在害羞呢,你看看他们的手。”   苏贵妃收回目光,取笑道:“平日里张牙舞爪,耀武扬威,这会儿牵一下未婚妻的小手,脸就红成那样,多大点出息。”   “年少情意都是诗。”香绢笑:“殿下会这样,应该是很在乎明姑娘吧。”   人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总是会忍不住害羞,想以最完美的形象,出现在喜欢的人面前。   等两人终于进门时,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已经松开了。苏贵妃假装不知道儿子方才故意在门外磨蹭,招手让玖珠在梳妆台前坐下:“玖珠今日的衣服真漂亮,我让人给你梳个漂亮的飞天髻。”   见儿子也想蹭过来,苏贵妃嫌弃地把他推到一边:“女人梳妆时,男人只需乖乖等着就好,别说话。”   宸王:“……”   他无奈的在椅子上坐下,看着宫女把玖珠那头柔顺浓密的头发,梳成飞天髻后,又给她描眉化妆,忍不住开口:“母妃……”   “住嘴。”苏贵妃无情地打断他的话:“这不是你们男人能多嘴的地方,再多说几个字,你就出去。”   宸王乖乖闭上了嘴。   “县主,你喜欢什么样的花钿?”   玖珠摸了摸额头,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宸王。   “玖珠今日裙摆上,绣着连理枝,花钿就描莲花吧。”苏贵妃瞥了眼儿子衣服上的暗纹,差点没憋住笑:“连理枝,并蒂莲,寓意都很好。”   “渡卿,你从小画技就不错。”苏贵妃走到玖珠身边:“玖珠眉间的花钿,你来帮着描。”   话音刚落,宸王就已经走到了她身后:“用什么描?朱砂还是红颜料?”   “当然是用最红的胭脂,最后再用金粉描边。”苏贵妃没好气地拍他的背,把他的背拍出声响:“什么朱砂,那玩意儿有毒,能上脸吗?”   “娘娘。”玖珠拽住苏贵妃的袖子,轻轻摇了摇:“殿下只是不懂这些,你……你别打他。”   苏贵妃看了看已经伸手去拿描脂笔的儿子,伸出手指轻轻点玖珠的额头:“傻姑娘,你要记住,男人是不能惯的。”   玖珠眯着眼睛笑,拽着她袖子的手,却没有松开。   “我去旁边坐着等。”苏贵妃笑着摇头:“你让他给你好好画。”   玖珠这才松开她的袖子,闭着眼把头仰起来,好让殿下画起来更方便。   笔尖扫在额间,有一点点痒,玖珠睁开眼,看着与她近在咫尺的殿下,眨了眨眼。   宸王画得很认真,仿佛画的不是女子眉间的花钿,而是世间最美的画。   并蒂两心同,乃是世人对情爱结局最美好的期盼。   他停了停笔,与少女的四目相对,眸若春阳,灿若皓月。   在这个瞬间,他想俯下身,亲亲她的额头,把她拥进怀里。   可是他知道不能,至少不能是现在,也不能在这里。   他只是凝神看了她片刻,然后用笔尖沾上金粉,轻轻在花钿上洒下一片金光,让这朵花钿变得更加美丽。   “好看吗?”他放下笔,拿来一柄铜镜,照在玖珠的眼前,镜子里清晰地映照出花钿的样子。   “好看。”玖珠点头,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笑了起来:“殿下画的花钿,真漂亮。”   “等以后我们……”宸王轻笑出声:“以后我又给你画。”   花鸟虫鱼,花草树木,皆可由他的手,出现在她的额上。   “殿下的画技这么好,应该也跟我一样,喜欢画画吧。”玖珠放下铜镜,仿佛为自己又找到一个与他相同的爱好,而感到高兴:“殿下为什么不早说,这样我们就能在一起作画了。”   宸王:“……”   我怕你自信心遭受到打击。   “殿下?”玖珠鼓了鼓脸颊:“你不愿意吗?”   “谁说本王不乐意?”宸王伸手戳她鼓起来的脸颊:“等开春后,百花盛开之时,我带你一起作百花图。”   不就是想跟他一起画画,撒什么娇?   他又没说不同意。 第61章 明敬舟出手 把齐郡王按在地上狠狠抽脸……   夜色来临, 红烛闪耀,郑兰音一遍又一遍地整理着身上的配饰。   “白芍,红梅。”她喊了两声, 进来的只有白芍。怀着心事的她,根本没注意到这一点:“接我去参加宫宴的人, 还没到么?”   浅意阁十分偏僻, 靠近西边三所太妃宫, 即便她打开所有的窗户与门, 都无法听见年宴上的丝竹声。   “往年这个时候,年宴已经快要开始。是不是因为我住得偏僻,所以请我参宴的宫人还没到?”   “你看我这身衣服好看么, 会不会显得寒酸?”   “主子。”白芍给郑兰音倒了杯热茶,被她一手挥开:“拿开,本宫好不容易抹好的口脂, 不能弄花了, 你去外面看看,邀请我参宴的宫人到了没有。”   茶水从茶盏中溅出, 泼在白芍的手背,很快那里便红了一片。她擦干净手背上的水, 对郑兰音福身:“好的,主子,奴婢这就去看。”   她走出门,坐在院子里嗑瓜子的红梅抬起头, 嘲讽笑道:“又受处罚了?”   白芍捂着手背没有说话。   “看在咱们共事多年的份上, 我劝你一句,早点找个新主子,从这里跳出去。”红梅吐掉嘴里的瓜子壳:“主子已失势, 你留在这里,也只是磋磨时光。”   “我们做奴婢的,难道有选择?”白芍看红梅:“你别做背主的事。”   “你对她如此忠心耿耿,她是怎么对你的?”红梅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当年说好等你满二十五,她就放你出宫,结果呢?你今年已经二十八了,跟着她来到这个破地方挨打受骂,遭其他宫下人的冷脸。”   “去看看人家明月宫,连门口养的一只狗,都比我们得脸。”   “你倒是想去明月宫当差,明月宫要你么?”白芍好言劝了一句:“宫里容不下背主的下人,红梅,你别给自己招惹上麻烦。”   “你愿意做一条忠心的狗,别拉上我。”红梅嗤笑着看她,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今晚过后,我就不在这里当差了,这点钱,你留着花吧。”   白芍看着红梅扭着腰肢离开,伸手把石桌上的二两银子握在手心。宫里的娘娘就那么几个人,红梅是主子身边的一等大宫女,这些娘娘就算为了维护表面上的慈和,也不可能容留红梅在自己宫里当差,免得担落井下石的名头。   除了宫里的娘娘,还有谁敢收下红梅?   也许……是殿中省那边的差事,尚衣尚食等处,也是能收人的。   银两温热,白芍把银子揣进袖笼,走出浅意阁,漫步在宫巷中。过年的夜晚,宫女们也能抹上胭脂,戴上绢花,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笑。   时不时有笑声从宫墙里传出,白芍停下脚步,靠着墙仰头望天,头顶上方只有黑漆漆的天空,一盏孤零零的红灯笼。   她知道,不会有人来邀请主子去参加年宴,她也知道,若是现在回去,主子只会把怒火发泄在她的身上。   风有些冷,她捂着隐隐作疼的小腹,想起了那个有着一双灿眸的少女,她披在自己身上的那件大氅。   暖和,柔软,一股淡淡的香。   若这座皇宫是望不到边的荆棘,那个少女,便是无意间落在荆棘丛上的小喜鹊。   她有一双自由的翅膀,还有快活的,动人的声音。   “明小猪。”宸王走了两步,转头对跟在他后面的玖珠说:“晚上让香绢跟在你旁边,无论什么事都要带着她。”   玖珠点头:“好。”   “那走吧。”他望向大殿的正门,等玖珠走到他身旁,才踏进殿内。   “宸王殿下到,明县主到。”   小声说笑的众人连忙噤声,起身看向门口的男女,给宸王见礼。   也有人在偷偷观察明敬舟夫妇的表情,上次陛下给苏贵妃举办千秋宴,明家女跟贵妃一起出现,这次年宴,竟是由跟宸王相携出席,明家对几位皇子,究竟是什么态度?   孙采瑶放下手里的茶杯,见宸王带明玖珠入座的位置,是县主席列的首位。   皇家宴席的座位,最讲究序列规矩,明玖珠一个外臣之女加封的县主,坐的位置比沾有皇家血脉的县主还要高。负责排座的礼部小吏,无人上前阻拦,反而给两人行了礼。   “四弟妹。”离她最近的静王妃,笑着招呼她:“你第一次以皇家人身份参加宫宴,若有不习惯的地方,尽管告诉我。”   “谢谢三嫂。”意识到自己盯着明玖珠看得太久,孙采瑶连忙收回视线,对静王妃颔首微笑。   “看到明县主下首的老县主没?”静王妃眉带笑意,语若春风,态度亲和:“她的曾祖母乃皇家公主,原本到她这一辈的女郎,是没有爵位可封的。当年父皇落难,老县主私下托人给王府送过东西,后来父皇登基,她与苏母妃走得颇近,陛下顾念在潜邸时的恩情,于是破例给了她县主爵位。”   与苏贵妃走得近?   孙采瑶对这个老县主有些印象,前些年这位老县主一直坐县主席列首位,然而今天进宫以后,她想也不想就坐在第二个位置上。   宫里的人啊,都是成精的狐狸,把审时度势做到了极致。   该嘱咐的都嘱咐了,连果子都亲手帮玖珠剥了两个,宸王才起身离开。   走了两步,他又回头:“若是有人让你不开心,尽管拿杯子砸他的脸,砸坏了算我的。”   “殿下。”香绢忍不住笑:“您就放心吧,奴婢一定会照顾好县主的。”   玖珠倒是认真地摸了摸杯子,做工这么精致的杯子,拿来砸人怪可惜。   香绢注意到她的动作,怀疑无论殿下说什么,明县主都有可能当真。   等殿下终于五步一回头走远,香绢为玖珠倒了一杯茶,玖珠发现桌下有绣墩,拖出来放到香绢身边:“姑姑,你先坐。”   “谢谢县主。”香绢在玖珠身后坐下,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笑容温柔。   这种小绣墩,本就是为主子们的随侍准备的,但是世家贵族等级森严,所以这些绣墩大多都形同虚设,能坐下的奴仆,尚不足十之二三。   她给玖珠轻声讲解在座诸人的身份,无论男女,谁家的关系往来,与皇家的亲疏远近,都被她讲得清清楚楚。   玖珠敬佩地看着她:“姑姑好厉害。”   “奴婢是明月宫四品掌事女官,若是连这些事都弄不清楚,如何有脸面伺候娘娘?”香绢被玖珠崇拜的眼神逗笑,像她这样的女官,老了会被皇家荣养一生,低品阶的官员见了她,也是要行礼的。   因娘娘是贵妃,连带着她都要比其他妃嫔跟前的宫女高半个品阶。   大宫女是主子的左膀右臂,也是主子的传声筒,所以也有一些掌事宫女掌事太监,假借主子的名义,偷偷去主子娘家讨要好处。娘家人不能随意出入后宫,即使被骗了,也不知情。   “陛下驾到!”   连续唱报三次后,朝臣命妇纷纷起身,正襟面向门口,齐齐行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拜礼三下,玖珠听到身边的县主,用老迈却铿锵有力地声音接着道:“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老县主看了眼玖珠,玖珠也看了她一眼。   这声唱拜,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口。   文臣们犹豫地看着与陛下站在一起的苏贵妃,她头上硕大的凤凰正钗晃得他们眼睛有些疼。   皇家亲眷都跟着喊了,他们喊还是不喊?   以往的年宴,苏贵妃虽与陛下同行,但大家也只是含糊地拜一句“参见贵妃娘娘”,今年是谁带了个坏头?   大殿上有片刻的凝滞,直到明家两兄弟、吴侍郎、以及礼部三品以上的官员,齐齐摆出了作揖的手势,众人才缓过神来。   “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一次,殿上大半官员命妇都拜了下去。   看着陛下脸上越来越愉悦的笑容,众人哪还不明白,这就是陛下想要的结果。   何亭裕叹息了一声,在第三次唱拜时,他无视杨侍郎眼中的愤怒,作揖弯腰拜了下去:“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三次唱拜声音洪亮,整齐划一。隆丰帝执起苏贵妃的手,走到高座上站定:“众卿心意与朕相通,朕甚是感动。”   心意?   什么心意?   “朕与贵妃相识于年少,这些年以来,她为朕生育皇子,管理后宫,恭俭谦让,从未有过半句抱怨……”   管理后宫?   陛下登基这么多年,后宫何时进过新人?   至于恭俭谦让这四个字,只要陛下自己说出口时不觉得尴尬,他们也可以装作是那么回事。   “这些年来,贵妃对朕一直不离不弃,为朕分忧,朕却因为政务繁忙,处处冷落贵妃。”   其他妃嫔听了这话,表情五彩纷呈,陛下不是在太央宫,就是在明月宫,再不然就是在去明月宫的路上,这也能叫冷落?   文臣越听越觉陛下这话不对劲,陛下想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   “近来有大臣上奏,说宫中不能一直无后,朕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最后不得不承认,这位爱卿说得有理。”   众大臣你看我,我看你,猜测谁是那个多事的人。   当年陛下刚登基,就想册封贵妃为后,最后因为阻拦的大臣太多才作罢。   他们本以为陛下对苏贵妃的感情,只是因为在潜邸日夜作伴,才如此深厚。等后面进宫的女子多了,感情自然就淡了,男人都懂的。   谁知陛下登基十几年来,后宫一个新人都没有。大家阻拦他立苏贵妃为后,他干脆就不立后,让苏贵妃在后宫独大。   随着陛下坐稳龙椅,掌握天下兵权,他们已经不敢在陛下面前提立后的事。就怕陛下兴头上来,要立苏贵妃为后,他们拦不住。   所以是谁干的这事?   六部官员面面相觑,明敬舟与明敬海交换一个眼神,垂首不语。   陛下分明是无中生有。   “贵妃苏氏,贤良淑德,顺俭嘉恭,堪为朕后。”隆丰帝终于说出了那句让无数文臣害怕的话:“明日朕将携贵妃拜祭祖庙,册封贵妃为后。”   苏贵妃美目微颤,但是在众臣的目光下,她没有泄露心中的情绪,只是保持着矜持的微笑。   虽然她不知陛下是什么时候开始谋划这件事,但她知道,这件事他一定计划了很久很久。   “陛下……”   “怎么?”隆丰帝不笑的时候,朝臣们就会想起,这位是在诸多皇子争储时,最后的胜利者。   “当初不要朕立后的是你们,后来要朕立后的又是你们。”隆丰帝眼神冷下来:“还是说,朕的后宫,必须要你们说了算?”   “臣等不敢!”   “你们有什么不敢的?”隆丰帝沉默下来,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很多人都不想苏贵妃为后,可是在陛下的威严前,谁也不敢做那只出头鸟。   有人拿眼角余光偷偷瞥明家两兄弟,哪知这个关键时刻,两人仿佛老僧入定般,低着头动也未动。   也有人去看几位皇子的岳父家,想知道他们有什么反应。哪知他们稳如老狗,摆出的姿态比明家两兄弟还要恭顺。   一个个都疯了,等苏贵妃成了皇后,宸王就是嫡子,陛下若想让宸王继位,那就是名正言顺的事。   “今夜乃是君臣同乐之夜,众卿家不必拘谨。”当气氛越来焦灼时,隆丰帝笑了,仿佛又是平日那个仁善的帝王:“都入座吧。”   云延泽藏在袖子里的手在微微颤抖,额头满是冷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近几年,无论是他们私下养谋士,还是与外家往来,父皇都冷眼看着,原来就是为了今天。   父皇把他们关在宫里,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犯错被罚,却不知道他们犯下了什么罪。   几位皇子的外家,哪个私下没做过小动作?   他们不知道父皇查到了什么,也不敢拿满门的荣耀与地位去赌。所以今晚这场年宴,是父皇跟这些外家的一场赌博。   父皇赌他们不敢反对,赌他们会害怕,赌他们会妥协。   无论是郑家,母妃,还是他,都是那即将被杀头的鸡,剩下的外家与皇子都是被父皇玩弄于鼓掌间的猴。   杀鸡给猴看,再没有比这个更老套俗气的手段。   可也是最有用的手段。   没有人想做那只被杀头的鸡,尽管做猴子也会被人笑话。   “殿下?”孙采瑶轻轻握着他的手,给他挑了一块点心:“尝尝这道点心。”   “多谢。”云延泽接过点心,拿到嘴边咬一小口,放在了碗碟中,直到冷拼凉菜上桌,那块点心也没有再动过。   “明县主,尝尝这道藕夹。”玖珠邻座的老县主笑着开口:“外酥内香,十分可口。”   “多谢。”玖珠道谢,夹起一个藕夹到碗里。   “明县主自小在陵州长大,下臣听闻陵州多山水,盛产九孔莲藕。藕节掰断,能牵出很长很长的细丝,不知陵州与京城的藕,哪种藕牵出的丝更长?”   玖珠抬起头,在四周寻找说话的人,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   “县主,下官在此处。”杨侍郎见明玖珠眼睛转了一大圈,也没看到自己,站起身道:“请问县主,藕断丝连作何解?”   明敬舟放下筷子,擦干净嘴角,似笑非笑地看向说话的户部侍郎。   至于坐在皇子席的宸王,面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明玖珠,孙采瑶以为她会不安,可是她没有,她就那样坐在那里,大大的眼眸满是疑惑,仿佛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这位大人,十分对不住。”玖珠对杨侍郎歉然一笑:“我自幼长在道观,并未栽种过莲藕,您若是对这些感兴趣,待我修书一封,问过长辈以后,再回答您这个问题?”   “陛下,在臣看来,无论是哪个地方的藕,切开了都是藕断丝连,但这并不代表它们互有牵连。”杨侍郎并不在意玖珠的答案,他拱手看向高座上的隆丰帝:“齐郡王殿下与郑家的关系,也正是这般。他从出生起,就是郑家的外孙,这不是他能够选择的。郑家一切皆是咎由自取,但殿下何其无辜,请陛下明察。”   玖珠明白了,对方根本不在乎她的答案,只是借她的口,帮齐郡王求情。   京城的人,心好脏。   “也不是扯不断。”玖珠很认真地跟对方辩解这个问题:“只要掰开时,站得足够远,丝总是会断的。如果没有断,那肯定是站得还不够远。”   杨侍郎扭头看她,他没有想到,明家女儿在这个关头,还要开口说话。   聪明人,此时此刻应该选择闭嘴。   “大人平时肯定没有下过厨房。”玖珠见对方望过来,耐心友好地解释:“不过没关系,以后就懂了。”   杨侍郎绷着脸道:“多谢县主为下官解惑。”   现在你可以把嘴巴闭上了。   “不客气。”玖珠笑眯眯道:“大人若还是不明白,可以自己掰一下试试。”   杨侍郎不再搭理玖珠,走到殿中央,对隆丰帝高声道:“陛下,请您恢复四皇子爵位,莫因为外人伤了你们之间的父子情谊。”   原本他是想借由藕断丝连的话头,以情打动陛下,可是这个美好的愿望,被明玖珠打乱了开头,一切都变得不伦不类起来。   本以为这种养在偏远州郡的小姑娘,明家不重视,又胆小怯懦,最好糊弄,没想到对方完全打乱自己的节奏。   早知道会这样,他挑谁做话引,也不会挑她。   “大过年的,我本想把账留到年后再算,可惜有人偏偏要如此迫不及待。”明敬舟微微一笑,摸了摸怀里的东西,等着杨侍郎继续开口。   明敬海低头抿了一口酒,没有说话。从小三弟就是笑里藏刀的性子,今天要发生的事,恐怕他早就算到了。   户部侍郎性格冲动,又对齐郡王十分推崇,若是再听些与齐郡王有关的流言蜚语,在年宴上为齐郡王求情,就不奇怪了。   只是对于此时的齐郡王而言,这不是求情,而是把他往火坑里推。   “杨侍郎,今日乃众人团圆之宴,亦是家宴,有关朝堂之事,等开朝后再说。”隆丰帝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朕看杨侍郎是酒饮多了,需要出去醒醒酒。”   “陛下,微臣没醉。”杨侍郎推开要来搀扶他的太监:“陛下说这是家宴,齐郡王是您的孩子,有关他的事,为何不能在此时提?”   苏贵妃瞥向脸都青了的云延泽,若不是顾及自己身边的男人,她能当场笑出声来。也许云延泽自己都没有想到,杨侍郎身上这份耿直是把双刃剑,既能被他拿来戳别人,也能伤他自己。   “齐郡王殿下贤能谦恭,体恤下臣,对陛下孝心一片。陛下又怎么忍心因为其他皇子,弃他一片孝心而不顾。”杨侍郎朗声道:“陛下此举,不仅是微臣,其他大人对齐郡王的遭遇,也是同情不已。”   坐在杨侍郎四周的官员齐齐缩脖子,“其他大人”是谁他们不知道,反正跟他们无关。   至于“其他皇子”代表,宸王殿下则微笑着喝了一杯酒,静静等着接下来的表演。   “父皇。”云延泽知道不能再让杨侍郎说下去,众目睽睽之下,他必须要站出来,表明一个态度。   “陛下。”明敬舟见到云延泽站了出来,跟着起身:“微臣以为,杨侍郎此言有理,齐郡王殿下乃是您的皇子,在家宴上,没什么不能提的。”   何亭裕诧异地看向明敬舟,不应该啊,杨侍郎脑子直,做事不计后果,明敬舟怎么也如此鲁莽。   见明敬舟都站了出来,所有人都放下了筷子,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进宫前,微臣查到一些与郑家、郑美人有关的事情,只是不忍齐郡王在除夕看到亲人不堪的面目,才选择了沉默。”明敬舟从怀里掏出厚厚一叠东西,里面有各种利钱借据,圈田供词,甚至还有郑美人买通皇家马场官吏的证据。   “隆丰五年,郑美人以病重的借口,让皇四子在宫中侍疾,却暗中派下杀手,到陵州刺杀苏贵妃与宸王殿下。幸而贵妃心善,半途救下一落水姑娘,并未按计划出行。”   “隆丰六年,郑家纵容族人圈里上百亩,让几十户农人失去耕地,流离失所。”   “隆丰八年,郑家收贿银五千两,为他人谋得七品县令一职。”   “隆丰十年,郑美人杖责宫女至死,以病重为由掩饰,可怜这名宫女的家人,还在等她回去。”   “隆丰十一年春,郑美人宫中两位太监暴毙,原因不明。”   “隆丰……”   随着一条条罪证被明敬舟列出,整个大殿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当着这么多皇亲国戚,朝臣命妇的面,把齐郡王生母与外家犯下的罪,全部摊得明明白白,几乎是断绝了齐郡王所有登基的希望。   除非其他皇子都死光,不然皇位与齐郡王再无缘分,尽管这些事可能与齐郡王并无多少干系。   “尚书大人。”周瑞咽了咽口水,缩着脖子问李恩:“明兄这是……怎么了?”   在这么多人面前,把齐郡王面子里子全部都撕下来,就算是生死血仇也不过如此。   以前也没见他对齐郡王有什么意见,怎么今日把齐郡王按在地上狠狠抽脸?   明敬舟还在细数郑美人与郑家的罪状,连郑家欠某个布庄两百两白银,都没漏下。   “陛下,这是臣查到的相关证据。”说完所有罪状,明敬舟隆丰帝行了一个大礼:“求陛下严惩此等恶臣,以儆效尤,还百姓一个公道。”   众人看着厚厚的证据放到了陛下手里,有些恍惚地想,明敬舟是礼部侍郎,不是刑部侍郎,也不是大理寺少卿,对吧?   似乎嫌这还不够,明敬舟抬头看向神情惨白的云延泽:“殿下,小女有一句说得很好,世上没有断不开的藕丝,只有不够用心的厨子。还请殿下莫怪下臣今日揭露这些事情,下臣并非有意针对殿下,而是为了天下百姓。”   “殿下宽宏仁厚,爱护百姓,想来也能理解下臣的满腔热血。”他扭头看了已经呆傻的杨侍郎,叹了口气:“若不是杨大人,微臣也不愿在今日此时说出来的。”   狠,太狠了。   打了人的脸,还必须要人家亲口说一点都不疼。   齐郡王看了明敬舟一眼,勉强道:“明大人没有错,是我外祖家做错了。”   “不仅是郑家有错。”明敬舟微笑着补充:“殿下的生母,郑美人也有错。”   “父皇。”齐郡王恍惚地跪在隆丰帝面前,他已经不想知道其他人,此时此刻在用何种目光看自己,他额头抵地,连求情的话都无法说出口。   明敬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些,一定是有了确凿的证据。   偏头间,他看到坐在县主席列首位的明玖珠,夹起一块藕夹放进嘴里。   仿佛大殿上发生的这一切,都不如她面前的藕夹。   察觉到他的视线,她抬头望了过来。 第62章 爆竹 笑声温柔清敛,仿若满山桃花开……   玖珠发现了齐郡王在看自己。   她放下筷子, 迎上他的视线,无辜地眨着眼睛。   他的家人作恶犯罪,跟她没关系, 瞪她也没用。   “四哥……”宸王注意到云延泽在看玖珠,起身就准备嘲讽。   “宸王不必帮着四皇子求情。”一直闷头抿酒的明敬海站起身, 打断宸王的话:“国有国法, 家有家规, 请殿下见谅。”   隆丰帝抬手不让宸王开口:“渡卿, 朕知道你重感情,然而今日之事,不能感情用事。”   苏贵妃素手轻攀隆丰帝肩膀:“陛下, 渡卿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向来最看重亲情。近来又深居宫中,哪里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宸王闭上嘴, 往后退了一步。   他懂, 今晚没有他开口的份,是他僭越了。   云延泽收回视线, 伏地拜叩:“父皇,儿臣……儿臣……”   他词不成句, 哭声哀哀,心肠再硬的人听了,也能感受到他的痛苦与无奈,然而郑家与郑美人的所作所为, 实在罪无可恕。   “杨侍郎。”明敬海把宸王堵回去后, 似乎并不打算收手,他走到神情呆滞的杨侍郎面前:“方才你问本官侄女,陵州的藕与京城的藕有什么差别, 现在本官回答你。”   “管它什么地方的藕,藕就是藕,丝长丝短不重要,好吃就完了。”明敬海挽了挽袖,吓得杨侍郎往后退了一步。   别人挽袖子只是吓唬人,但明敬海是真的能打。   看他这样,明敬海冷笑一声:“就像是我们在座诸位同僚,只要忠于陛下,心系天下百姓,尽忠职守,那就是个好官,难道还要分祖籍是哪,南方还是北方?”   “杨侍郎身为朝廷命官,不分青红皂白指责陛下,是为不忠。你只为齐郡王叫屈,却视那些受郑家迫害的百姓而不见,是为不仁。敢问杨侍郎,如此不忠不仁,如何做官?”明敬海指着在座诸人:“今日本是我等团圆的日子,敬舟得到证据却没有当堂揭露,陛下得知皇妃皇子差点被刺杀,强忍心中悲痛,一直隐而未发,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给大家一个祥和美好的除夕夜,为的是君臣同乐,团圆美好。可是这一切,都被你毁了,难道你的内心,就没有半点愧疚?”   杨侍郎被明敬海接连的指责,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或许是因为明敬海气势太足,又或许是被郑家与郑美人犯下的累累罪行惊呆,杨侍郎噗通一声跪在了隆丰帝面前。   “陛下……微臣知罪。”杨侍郎浑浑噩噩地请罪,虽然一时半刻他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   “陛下。”明敬海瞥了眼跪在地上的杨侍郎:“杨大人虽无歹心,但他性格冲动,不辨是非。户部掌管天下赋税,需官员细心谨慎。所以微臣认为,杨大人这样的性格,不适合在户部任职。”   户部尚书面色微变,他犹豫了一下准备出去为杨侍郎求情,可是当他看到陛下似乎对明敬海的说法有些意动,便打消了这个心思。   明敬海现在是吏部尚书,又深受陛下信任,他没必要为了一个部门下属,去得罪明敬海。   “敬海觉得,杨大人该去何处任职?”隆丰帝没有看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反而很有耐心的询问明敬海。   “微臣记得,陵州通判年迈,不久前才上书请辞。杨大人既对陵州的藕好奇,就让他接任陵州通判吧。”明敬海拱手行礼:“还请陛下成全杨大人的一片好奇之心。”   好家伙,由三品户部侍郎,直接把人贬成六品通判,菜市场老太太讲价也没这么狠。   “好。”隆丰帝点头:“过完年,杨大人就去陵州任职吧。”   “杨大人,还不快向陛下谢恩?”明敬海作揖高声道:“陛下体恤下臣,你好奇陵州的风土人情,就送你去陵州。可惜你却不够体贴陛下,真是让人扼腕叹息。”   “大哥,杨大人喝醉了。”明敬舟接过话头:“陛下,酒多难免失态,还请陛下开恩,遣人送杨大人回去休息。”   以后,他应该再也没有机会来参加宫宴了。   杨侍郎被人带走后,明家两兄弟看了眼跪在地上哭泣的齐郡王,都退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剩下的事,就交给陛下。   大殿上过于安静,安静得玖珠想伸筷子夹东西吃都不好意思。   她偷偷对香绢道:“姑姑,刚才齐郡王偷偷瞪了我一眼。”   所以他现在,肯定是在做戏,真正伤心难过的人,哪能分心给别人?   香绢笑了笑,皇城根下,满地皆是做戏之人。   齐郡王的哭声已经嘶哑,隆丰帝翻完明敬舟呈上来的各种罪证,低头看哭泣的儿子:“老四,郑家与你母妃做的这些事,你可知情?”   “父皇,儿臣……儿臣虽不知情,但是儿臣疏于发现,未尽到劝导之责,儿臣有罪。”云延泽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边跪了下来,他抬头看向陪着自己跪下的孙采瑶,很快收回视线,朝隆丰帝重重磕头:“父皇,儿臣不堪郡王之位,请父皇削去儿臣爵位。”   好一招以退为进,郑家与郑兰音做的事,已经兜不住,不如把姿态放低,还能落个知错就改,勇于承担的美名。   苏贵妃轻笑一声,眼波流转,把奸妃的媚态拿捏得十成十:“无论爵位高低,你都是陛下的孩子。四皇子殿下,快起来吧,好好一张脸,磕成这样,你的皇妃看着该有多心疼。”   她弯下腰,把孙采瑶从地上扶起,轻轻握住她的手:“四皇子妃,回去后好好陪着四皇子,让他别太难过。”   苏贵妃的手很软,孙采瑶却觉得,握住自己手的,是一只美女蛇。   眼前媚笑的女人,和梦中那个发了疯,把所有皇子都逼得灰头土脸的苏贵妃,在她脑中不断地交织变换,心中的恐惧无限扩大,若不是四周还有人看着,她差点忍不住把手抽出来。   其他人见苏贵妃开口就叫云延泽为“四皇子”,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心里微微叹息一声,四皇子的爵位怕是保不住了。   如此德才兼备的皇子,被外祖家与母妃连累至此,实在令人叹息。   但支持云延泽的官员并未死心,“四皇子”这个称呼,只要陛下没有说出口,一切就还有缓和的余地。   “陛下。”苏贵妃松开孙采瑶的手,笑盈盈地看向隆丰帝:“您快让四皇子起来吧,当务之急是清算郑家与郑美人的罪责。”   沈氏微微扬起嘴角,苏贵妃短短一句话,就把郑美人一伙,坑得干干净净。不愧是能做宠妃的女人,收拾起自己的敌人时,毫不手软。   看来今晚不处罚郑家与郑美人,苏贵妃不可能罢手。   也对,若她是苏眉黛,也不可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他们家帮她把台阶都搭好,若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踩,那才是真正的麻烦。   隆丰帝握住苏贵妃的手,低头看云延泽:“老四,你当真半点都不知情?”   “儿臣,不知。”   “好。”隆丰帝闭了闭眼,把苏贵妃的手包裹进自己手掌:“刘忠宝,扶四皇子起来。”   “四皇子”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等于是判了云延泽死刑。   一个已经成年大婚的皇子,由亲王变成光杆皇子,这是帝王用直白的态度告诉全天下人,他放弃了他。   “陛下。”户部几个官员,以及对云延泽有好感的官员全都站了出来:“陛下,请您三思啊!”   “延泽。”隆丰帝没有搭理这些大臣:“他们让朕收回成命,你觉得朕该如何?”   云延泽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眼眶通红地磕下去:“儿臣,不堪为王,求父皇成全。”   “朕成全你。”隆丰帝看向这些求情的大臣,语气淡漠:“朕成全一个儿子的要求,我们父子之间的事,你们也要插手?”   众大臣知道,四皇子大势已去。   “臣等,不敢。”   “郑家作恶多端,罄竹难书,不处罚他们,不足以平民愤。”隆丰帝开口:“郑家家主斩首示众,郑家后代皆入奴籍,年满十二岁的儿郎,发配三千里,终身不得回京,三代不得出奴籍。”   “至于郑美人……”隆丰帝叹息:“今夜子时过后,赐白绫。”   “父皇!”云延泽惊愕地睁大眼睛,跪行到隆丰帝面前,抱住他的腿道:“求父皇开恩,饶了母妃一命。”   “死于你母亲之手者,数已逾十,其中一人还是你皇姐的母亲。”隆丰帝把明敬舟呈上来的证据放到云延泽手里:“你让朕如何饶了她?”   公主席上,一个坐在后面的公主正在掩面落泪。她很早就没了母亲,伺候她的嬷嬷说,母亲生下她不久后,便病故。她一直以为,母亲因为生了她才病死的,没想到竟是郑氏害死了她。   别人有母妃陪伴时,她没有。   别人难过时,有母妃安慰,她也没有。   就连她与驸马大婚,也是由苏贵妃操持所有。   没有母妃的孩子在后宫有多难,云延泽这种有母妃有外家的皇子,又怎么会知道?   她抬起头恨恨地看着云延泽,这一切,都是他母亲造成的。   “四皇妃,你陪四皇子去外面走走。”苏贵妃体贴地安慰孙采瑶:“以后有什么难处,来找本宫也是一样的。”   云延泽捏着这些泛黄的证据,在众目睽睽之下,浑浑噩噩走出大殿。大风一吹,这些证据漫天飞起,四散落去。   他猛地回神,狼狈地伸手去抓,可是已经飞扬开的证据,又怎么如他的意,随着寒风落进大殿。   无人敢去看上面的东西,也没人敢伸手去捡。   其中一张,落到了玖珠桌上,她伸出了手。   香绢张了张嘴,想去阻拦她的行为,可是见她已经把纸拿在了手里,就把话咽了回去。   【显德二十年,侧妃王氏产下一女,因与郑氏相争……】   “明县主。”云延泽手里拿着一把泛黄的纸张,站在玖珠身边:“多谢县主为我拾得此物,请县主归还于我。”   玖珠抬头看他,他的发髻乱了,袖摆处也多了泥点,面色比纸还要苍白。   她低头看自己手里的东西,目光匆匆在上面掠过。   【郑氏深恨,遂杀之。】   在这个瞬间,她觉得这张纸,如积雪般寒凉瘆人。纸张顺着她的指尖飘落,在空中打了个璇儿,掉在了云延泽脚边。   在所有人看来,这是她有意在羞辱云延泽。   “县主。”孙采瑶走到云延泽身边,弯腰捡起泛黄的纸:“冬日凉,县主莫要冻僵了手,掉了东西便罢了,若是不小心伤到自己,多不妥当。”   云延泽从孙采瑶手里拿走泛黄的纸,沉声道:“走吧。”   走出大殿,他浑身在颤抖,把所有证据狠狠捏作一团,转身对跟在身后的孙采瑶道:“你先跟下人回去,我想自己走走。”   “殿下,我陪你……”   “不用了!”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重,云延泽面上露出歉意:“采瑶,我只想一个人安静的待会儿,你先回去,好不好?”   “好。”孙采瑶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但她也知道,此时此刻,殿下并不想让她跟着。   云延泽一路往西走,直到看到浅意阁的门匾,才停下脚步。   门匾两边,红灯笼摇来晃去,他踏上台阶,听到屋子里传来母妃的骂声。   他停下了脚步,静静的听着。   渐渐的,他神情平静下来,转身准备离开,却看到白芍捂着脸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殿下。”白芍看到云延泽站在门口,匆匆向他行了一礼:“殿下请稍候,奴婢这就去通报主子。”   “不用了。”云延泽叫住她,也看见了她脸上红肿的巴掌印,沉默片刻:“怎么只有你,红梅去哪了?”   白芍摇了摇头没说话。   云延泽注意到她发髻有些乱,连绢花都歪了,猜到母妃打她的巴掌肯定很重:“明日我会向苏母妃求情,让你到璋六宫伺候。”   “主子这里……”   云延泽没有回答她的话,转身就走,很快便消失在夜色里。   在他身后,又响起了母妃的叫骂声。   黑暗中,云延泽擦干眼眶掉下来的一滴泪,大步走远。   白芍捂着脸,听着主子不甘的叫骂声,心里隐隐有种可怕的预感。   两个时辰后,她看到端着白绫出现在浅意阁的大力太监,终于明白了殿下的脸色为何那般难看,也终于明白殿下为何会让她去璋六宫。   听着太监宣读完陛下的口谕,白芍怔怔地看着又哭又笑的主子,神情恍惚地想,事情为何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我要见陛下,我不信!”郑兰音推开靠近自己的大力太监,人在极度疯狂的时候,力气大得难以想象:“这一切都是苏眉黛的阴谋,陛下不可能杀我!”   “要你性命的是朕,与旁人无关。”隆丰帝走进浅意阁,两人已经多年不曾好好说过话,他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一日夫妻百日恩,陛下。”郑兰音痛哭道:“你为何对我如此无情?”   “你可还记得一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隆丰帝看着她:“朕若是无情无义,当年在登基时,宫中便无宁妃。”   郑兰音恐惧地看着他,蹬着腿连连往后退:“不,不是我,我当年没有说这句话。陛下,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饶了我吧,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十几年前,她确实跟娘家说过这句话。   “兰音,你当真决定与我们里应外合,把王府控制住,不会后悔?”   “我为什么要后悔?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我原本中意的人就不是他,若不是为了家族的利益,我何需受这个委屈?”   “朕知道你嫁入王府,是为了家族,身为女子你无可奈何,无法选择。”隆丰帝叹息一声:“皇权之下,那时候的你我皆是棋子,朕并不想为难你。”   “可你错得太多。”隆丰帝闭上眼:“偏宠眉黛与渡卿的是我,你要是恨,就恨朕。若你死后能化作厉鬼,也来找朕。”   说完,他转身就走。   “云意行!”郑兰音尖声叫道:“你不过是比你三哥运气好而已!你只是比他运气好而已!”   “你说得对。”隆丰帝停下脚步,扭头看她:“朕,比所有皇子运气都好,所以朕是最后的胜利者。”   “不,不。”郑兰音瞪大眼,牙齿不停地打着颤:“是你,是你……”   隆丰帝看了她一眼,披上刘忠宝递上来的大氅:“走吧。”   “陛下。”刘忠宝笑问:“去哪?”   “你这个老东西,当然是去明月宫。”隆丰帝坐上龙辇:“除夕夜,自然要与家人在一起,把渡卿也叫来,他若是不来,今年的压岁钱就没了。”   “陛下,殿下怕是有一会儿才能回明月宫。老奴方才瞧见,殿下陪明县主往朱雀门方向走了。”   隆丰帝微微一笑:“由他去吧。”   终究是,儿大不由爹。   “殿下。”玖珠看了眼前方:“前面就是朱雀门了,父亲与母亲在门外等我,你快回去吧。”   “本王知道前面就是朱雀门。”宸王笑哼一声:“你抬头看。”   玖珠抬头望去,只听砰的一声,空中炸开一朵朵漂亮的烟花。   焰火映红了她的脸,她眼也不眨地看着:“殿下,这是你特意为我放的吗?”   “宫里每年除夕夜子时后,都会放一场焰火,京城里很多地方都能看见。”   “哦。”玖珠点头,原来不是为她放的呀。   “那些不是,但是这些是。”宸王抬了抬手,随侍太监捧上了一堆爆竹。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他挑了一个爆竹放在地上:“明小猪,点响这个爆竹,就是新的一年。愿你事事如意,安乐无忧。”   他把点爆竹的火折子绑在长长的棍子上,把棍子递给她:“来,试试。”   玖珠心动又有些害怕,哆嗦着把伸长棍子,把火折子往爆竹上的引线上点,结果晃来晃去,半天都没有点上去。   “以前没有玩过爆竹?”   玖珠摇头:“没有玩过。”   宸王见她动作生疏,轻轻托住她的手腕:“我教你,等这个爆竹点燃,我们就跑,记住了吗?”   “嗯!”玖珠点头,如临大敌地盯着引线。   嗤!   引线点燃,她扔下火折子,抓着宸王就跑。   “别怕。”宸王拉开身上的大氅,把玖珠满头满脸都包裹进去。   嘭!   爆竹炸开,带起一阵亮光。   “成功了!”玖珠把头从大氅里探出来,高兴地伸手指爆竹炸开的地方:“声音好响啊。”   “好玩吗?”宸王看着几乎靠在自己怀里的少女,笑了一声。   “好玩。”玖珠拉了拉他的袖子:“殿下,我们再点一个,好不好?”   “好。”宸王把火折子从地上捡起来,递给她:“这次你自己点。”   “嗯嗯。”玖珠对着火折子吹了几下,把火折子吹燃,抖着手去点下一个爆竹。   这一次,她靠着自己点燃了引线,然后嗷呜一声,转身想也不想,就往宸王站着的地方跑。   看着朝自己跑来的少女,宸王再次打开了斗篷。   少女一头扎进他的怀中。   笑着用大氅再次把她裹上,爆竹炸开,仿佛他心口跳动的声音。   “殿下,你也去点两个嘛。”玖珠推他:“快去,快去。”   宸王拿着火折子:“本王能一次点三个爆竹,你要不要看?”   “要。”玖珠拿个三个爆竹摆在一起,犹豫了一下,又撤回去一个,扭头看他:“殿下,要不还是点两个,三个太多了。”   “小猪,你是在瞧不起我?”宸王走到她身边,把撤回去的爆竹摆好:“站远点,我让你看看,什么是点爆竹的高手。”   玖珠啪嗒啪嗒跑远,捂住耳朵:“殿下,你要小心。”   宸王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快速点完三个爆竹,起身看向玖珠。   三声爆竹声接连响起,玖珠放下捂着耳朵的手,她望着站在烟火中翩翩郎君,小声自语:“殿下……长得真好看。”   “你说什么?”宸王走到玖珠身边,发现她脸有些红。   她猛地摇头:“没有。”   “眼睛瞟来瞟去,这么心虚的样子,还没说什么?”宸王笑眯眯地戳她的脸颊:“明小猪,你觉得本王很好骗?”   “没有,没有。”玖珠捂着脸不让宸王戳,见实在躲不过,最后干脆一头扎进他怀里。   咚、咚、咚。   这不是爆竹声,是殿下的心跳声。   玖珠从他怀里仰起头,眼眸中波光粼粼:“殿下……”   她想说,你的心跳声,好响哦。   “小傻瓜。”宸王笑了,笑声温柔清敛,仿若满山桃花开。 第63章 来都来了 我总不能把一个公主拒之门外……   云延泽站在高高的宫墙下, 他看着远处的云渡卿与明玖珠,夜风带来了他们的欢笑声,连爆竹声都掩盖不了他们的快乐。   世间的悲喜, 永远都是这般   他顺着墙根坐下来,仰头看着天空炸开的烟花, 脑子里空白一片。   这些绚烂的烟花, 掩埋了他母亲的死亡, 而他却连看她最后一面的勇气都没有。   “延泽, 你必须要好好读书,成为最优秀的那个皇子。”   “你要乖乖的,那样你的父皇才会喜欢你。”   “延泽, 你是母亲所有的希望了,你要成为太子,成为大成最尊贵的男人。”   “我真恨啊, 真恨啊……”   爆竹声已经停止, 等他回过神时,云渡卿已经离开, 明玖珠手里提着一盏宫灯,身后跟着几个宫女太监。   “县主, 那边好像有人。”   一个太监发现了他:“下奴过去看看。”   “别去。”玖珠拦住小太监,她看着墙根下那团模糊的身影,这种团圆之夜,独自待着的人, 不去打扰是对他们体面的温柔:“走吧, 谁也不要去打扰。”   看着少女带着太监离开,云延泽站起身,抬头看了眼天空仍在绽放的焰火, 转身融入了夜色之中。   浅意阁,郑兰音握着手里的白绫,看着窗外闪烁的焰火,心中仍旧不甘,可是大力太监们却不管这些,他们把拖着她,把她脖子绕上白绫。   她恐惧地伸手去扯白绫,哭得涕泪交加,哪还有往日的优雅与矜贵。   “郑美人。”一个太监阴阳怪气道:“好生上路吧,您再这般挣扎下去,就要连累四皇子了。”   “你们谁敢杀我,我是四皇子的生母!”郑兰音似乎终于找到了底气:“你们这些卑贱的狗奴才,谁也不能碰我。”   被骂狗奴才,大力太监也不生气,他与另外一个太监手中用力,狠狠勒着白绫,眼见着郑兰音挣扎得力度越来越小,他冷笑道:“方才有句话忘记告诉美人了,皇上不仅削去了四皇子所有爵位,还会在明日带贵妃娘娘祭祖,册封贵妃为中宫皇后!”   郑兰音睁大眼,拼命挣扎了两下,睁着眼睛咽下最后一口气。   “临死都还想拿四皇子当免死金牌,有这样的外祖与生母,四皇子也真是倒霉。”大力太监试了试郑兰音的鼻息:“死了,带去交差吧。”   “公公,公公。”白芍冲进屋,掏出身上的银子,塞进大力太监手里:“求公公通融片刻,容许奴婢为主子整理一下仪容。”   大力太监抛了两下手里的银子,似笑非笑道:“你倒是个忠仆,去吧。”   “谢谢几位公公。”白芍朝他们福了福身,这才走向郑兰音的尸首。   大力太监嗤笑一声,往日高高在上的掌事女官,如今跟落水狗有什么差别?   明敬舟与沈氏在朱雀门外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自家闺女踩着小碎步朝他们这边跑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提着灯笼,小心翼翼、恭恭敬敬的小太监。   “小心,别摔着了。”沈氏伸手扶着玖珠,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烟花爆竹味道,让她在身边坐下:“跟宸王殿下玩得很开心?”   见女儿点头,沈氏半点也不意外,果然是宸王耽搁了女儿出宫的脚程。   “坐好,我们回家吧。”沈氏放下帘子,隔绝了外面那些小太监的视线。   车轮碾在路上,发出骨碌碌的声音。玖珠想起在年宴上发生的事情,忍不住问明敬舟:“父亲,为什么四皇子的外祖家与他母亲犯下这么多大罪,还有那么多人为四皇子求情?”   “他们不是在为四皇子求情,而是在为自己的未来求情。”明敬舟并没有因为女儿小,就故意撒谎骗她:“在你看来,四皇子如何?”   玖珠摇头:“他容貌姣好,进退有度,守礼有节,是一位翩翩君子,但我不喜欢他。”   “因为你认出了郑家那个害你的管事?”   “不。”玖珠继续摇头:“早在第一次看见他时,我就觉得他有些奇怪。”   尽管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人这一生,总要遇上那么一两个看着就不喜欢,或是见之难忘的人。”沈氏摸了摸女儿的头:“不必在意这种小事,喜欢者就多靠近一些,若是不喜欢,就离他远远的,无需为难自己。”   玖珠笑:“女儿知道。”   有时候,不合眼缘,就不能强求。   “在那些大人眼里,四皇子恪守礼节,性格仁慈,重视文臣。对文臣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皇帝人选。”明敬舟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怀王与武将走得近,安王静王平庸无奇,宸王性格……”   玖珠抬头看他。   “宸王性格自我,不受文臣控制。”在女儿的目光中,明敬舟把“跋扈”改成了委婉的“自我”,他知道一些文臣的想法,只是他只忠于陛下,这些人打的什么算盘,他就算心里清楚,也不打算参与。   “所以他们并不是真正的推崇四皇子,而是因为他们觉得……他合适?”   “也许四皇子也只是想让他们觉得,他是最合适的人选。”明敬舟回答了女儿这个问题:“人只要活着,难免都会有私心。”   他,也是一样。   玖珠沉默片刻:“可若是四皇子本性,并非他们想象中那般,他们不会后悔?”   “玖珠可知,历史上曾有这样一位帝王,年少时言行有度,谦虚仁和,不近女色,勤俭节省,一言一行堪称完美。然而当他登基为帝后,就开始大兴土木,广纳美色,残忍无道?”   “后来……怎样了?”   “亡国了。”明敬舟见女儿被自己讲的东西惊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大成需要的是陛下这般真正的仁德英明君主,而不是披着伪君子皮囊的疯子。”   “父亲觉得,四皇子就是这样的人?”   “我不知道。”明敬舟笑了:“可是我知道,女儿不喜欢他。”   玖珠瞪大眼睛,这跟她喜不喜欢关系重要吗?   “怎么?”明敬舟看她。   “没什么,就是觉得……”玖珠吸了一口气:“会不会草率了些?”   “不会。”明敬舟笑:“这是一个父亲应该做到的。”   最重要的是,陛下年富力强,还没到找继承人的时候。   玖珠揉了揉脸,这就是被父亲无条件信任的幸福吗?   她掀开马车窗的帘子,外面有还未收拾的夜摊,凑在一起玩点爆竹的小孩子们,还有怀里抱着舞狮头,坐在小摊旁吃面的舞狮人。   烟火红尘中,他们享受着这个安静的年夜。   盛世得来不易,为何会有人为了自身的私心,看不到这些为生活奔波的百姓?   “主子,郑兰音没了。”   “死了?死了好,她早就该死了。”   “在她死之前,陛下去看过她。”   “陛下就是这样,心如明镜,却顾念旧情。若不是她毒杀王侧妃与马场暗算宸王的事被查出来,陛下也不会让她死得如此不体面。”   宫里要一个女人无声无息暴毙的方法有很多,可是陛下却亲口颁下赐死郑兰音的圣旨。   圣旨这种东西,是要抄录入库,流传百年后世的。   “能让顾念旧情的陛下,给她一个这般难堪的结局,可见她犯了多少蠢。若当时真的能让宸王死了倒也好,结果宸王没死,反而打草惊蛇,让陛下对几个皇子的猜忌日益加重。你说,她是不是个废物?”   “主子,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当然是等。”   “皇位的诱惑那么大,总会有人为了这个位置前仆后继,失去理智。”   “可是,等明玖珠与宸王成婚,宸王的胜算就更多了。”   “成婚?”   嗤笑一声。   “都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可若是这对夫妻,成为怨偶呢?”   隆丰十四年,正月初一,隆丰帝携贵妃苏氏祭祖庙,唱祭文,随即贴皇榜昭告天下,立苏氏为后。   前朝虽有反对者,但是隆丰帝坚决不改,并且把立后大典定于正月十五。   已经十四年无主的后宫,终于迎来了隆丰年间第一任皇后。   册立后位的皇榜张贴出来的那日,玖珠被关在院子,跟礼部派来的嬷嬷学习大婚礼仪。   到哪走几步,行什么样的礼,甚至连迈左脚右脚,都有严格的规定。身为礼部侍郎的女儿,玖珠为了不给父亲丢脸,拼了命学。   “县主行礼的仪态真漂亮。”嬷嬷夸奖道:“你是所有王妃中,规矩学得最快最好的。”   玖珠不太相信这句话。   自从正月初一陛下带娘娘去祭祖后,玖珠就发现身边很多人对她的态度,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跟小姐们一起出门玩耍,喝什么茶,吃什么点心,都让她先做主。   出去买东西,掌柜们恨不得半卖半送。   每天递到家里的请柬比雪花还多,几乎每个请柬都会写明,让母亲带她一起去参加。   甚至连那些公主郡主,见了她也亲昵地唤作她“妹妹”,热情得让人害怕。   “小姐。”春分拿着一份拜帖进来:“柔德公主派人送来的拜帖。”   “柔德公主?”玖珠仔细想了想:“就是那个驸马姑父家,刺伤四皇子的公主?”   春分点头:“正是她。”   “她来干什么?”玖珠翻了一下拜帖:“现在公主们都住在宫里,出宫一次不容易,何必把时间浪费在我这里?”   “那您见不见她?”春分见小姐面上神情淡淡,猜测她可能不太喜欢这位公主。   “见。”玖珠叹气:“来都来了,我总不能把一个公主拒之门外。”   “小姐……你是不是不太喜欢这位公主?”   “嗯。”玖珠点头,理直气壮道:“我听说,这位公主曾在大庭广众之下惹殿下生气。”   春分:“……”   难道不是宸王大庭广众之下,让柔德公主没脸? 第64章 远归 前方可是明家三公子,明寄远?……   柔德也不想见明家这位寄养在外的女儿, 在她看来,在小地方长大的人,身上总有一股洗不去的泥味。   可是现实却不得不让她低头。   自从驸马姑父家出事后, 她跟驸马就受到了牵连,甚至有人怀疑这件事, 有她参与其中, 因为她与四皇子生母关系不太好。   今天苏贵妃……苏后恩准她们出宫见驸马, 她才知道, 驸马一家已经被金吾卫控制起来,连她召驸马到公主府,也被金吾卫拒绝。   她自知此事牵连甚广, 很多人都不敢插手,唯一能求的只有苏后与宸王。   苏后对皇子公主从从未苛待过,但也不见得有多亲近。宸王更是不可能给她颜面, 说不定还能当众嘲笑她异想天开。   所以她只能把希望放到明玖珠身上。   现在整个京城谁不知道, 苏后很满意明玖珠这个未来儿媳,不仅处处抬举她, 还明言让命妇们多照顾她。   除夕那日,宸王亲自把明玖珠接进了宫, 两人举止亲密,感情很好。   有人猜测,苏后母子如此对待明玖珠,是为了向步文臣示好, 表明他们对文臣的亲近态度。但无论是真情, 还是形势所迫,都足以证明明玖珠在苏后母子心中的地位。   求不了宸王,她还能求明玖珠。   小地方来的小姑娘, 比自小在世家养大的女子,好哄骗多了。   “公主殿下。”玖珠看了看柔德公主,又看了看桌上的礼盒,不知道她是何用意。   “县主与五弟大婚在即,我也没什么好送的,这副头面,就送给县主添箱吧。”柔德笑容亲切:“还请县主不要嫌弃。”   添箱礼?   可是添箱礼都是女方亲戚送的,柔德公主是殿下的姐姐,给她送什么添箱?   “县主打开看看,可还喜欢?”柔德公主很好地掩饰了眼底的不屑,她听说这位县主,为了讨苏后欢心,一大早就跑到宫里给苏后贺千秋,眼皮子浅得很,她这套珍贵的黑猫眼石头面,一定能让她动心……   “多谢公主。”玖珠打开盒子看了一眼,首饰上镶嵌的是什么东西,乌漆嘛黑的。还是殿下与娘娘送她的发钗好看。   她盖上盖子,递给身后的春分:“让公主破费了。”   就这反应?   就这?   柔德期待的惊艳并没有出现,她暗暗咽下一口气:“请问县主,喜欢这套首饰吗?”   “嗯,还不错。”人家一片好意,也不能嫌弃,那多伤人的心。玖珠对柔德笑了笑,再次向她道谢一番。   我不信!   你的眼神根本没有喜欢的意思!   柔德再次深呼吸:“县主喜欢就好。”   然后两人就没有话说了,柔德假装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努力照着话题:“请问明大人与明夫人在何处,怎么不见他们?”   “这会儿父亲还在礼部,母亲参加品茶宴未归。”玖珠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公主殿下若是想见他们,还请稍等一会儿。”   “不,我今日是特意来找县主的。”就是打听到明敬舟与沈盈都不在家,她才特意找上门的。有他们在,还怎么哄骗明玖珠答应她的请求?   “哦。”玖珠点了点头。   柔德:“……”   为什么只会哦?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正常人不是该问一句,你找我干什么?   为什么她不问?!   “县主。”对方不问,柔德却不能不提,她咬了咬牙,继续开口道:“我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玖珠眨眼看她,没问她是什么事。   柔德差点咬碎一口银牙,没事,她还能继续坚持。   “想来县主也知道,我的驸马牵扯进一件案子里……”   “什么案子?”玖珠眨着无辜的双眼,笑眯眯地看柔德:“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   不知道?!这话说出去,三岁小孩都不会信。   “县主不知道,也情有可原。”柔德陪笑,把驸马姑父牵扯到刺杀四皇子的案子说了一遍:“我那个驸马是个万事不知的性子,怎么会有胆子参与谋杀皇子的阴谋,现在金吾卫天天把驸马家围起来,其他百姓见了,就真以为是他害了四皇子,你说这事闹得……”   “春分,给公主续茶。”玖珠听得津津有味,示意柔德继续讲。   柔德对上玖珠好奇的眼神:“……   当她是个说书人?   “所以能不能请县主,帮我在五弟面前美言两句,让他帮着通融通融。”柔德陪笑道:“当然,肯定不会让县主白白受累,事成之后,我愿再给县主添两千两嫁妆。”   两……两千两?!   玖珠心头颤了颤,这位公主可真有钱。   “可是……”她把两千两从脑子里抛出去:“公主是殿下的姐姐,有什么事跟殿下直说就好,何需让臣女来传这个话?”   而且还要花这么多银子,也太亏了。京城里的人,花钱都这么豪爽的?   听到这话,柔德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她怀疑明玖珠在故意嘲讽自己。   再看对方那分不清真假的懵懂眼神,虽是小地方来的,可是这装模做样的手段,却是跟京城里的人学得十成十。   柔德勉强挤出笑容:“五弟性格耿直,别人说的话不一定能听得进去,但是县主你不同,你是他即将过门的王妃。只要是你说的,他肯定愿意听。”   玖珠明白了,这就是母亲说过的,京城有名的戴高帽大法。   先把人吹捧得忘乎所以,然后再傻乎乎地帮着跑腿办事……   “我刚才想了想,两千两添妆还是少了些,像弟妹这般标志的人物,我这个做姐姐的,至少要掏三千两,才勉强像个样,县主觉得如何?”   玖珠觉得,钱很多,她心里害怕。   什么样的话,需要花三千两来传?   “公主殿下说笑了,今日的事,我会告诉殿下,添妆就不必了。”玖珠抬了抬茶盏,示意送客。   柔德面色一黑,今日的事告诉云渡卿?   这是能直白说出来的事?   “既然县主不方便,那我也不强求,至于今日发生的事,就不要告诉五弟了,免得让他烦心。”柔德站起身:“告辞。”   出了明侍郎府,柔德公主坐进马车,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她扭头问随侍丫鬟:“你说这个明玖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什么事都跟云渡卿说,真以为云渡卿会一心一意待她?   她倒要看看,等云渡卿妾侍成群时,明玖珠还能不能这般信任他。   城门外。   “大人,京城到了。”赶车的小厮跳下马车,问马车里的人:“门口好像张贴了什么东西,很多人都在围着看。”   “安排个识字的人去瞧瞧上面写了什么。”马车里的男人掀起帘子,看到那张写着公告的纸底色明黄,四周还有护龙卫把手,面色略有些动容。   宫里发生了什么大事,竟然在城门外张贴皇榜?   “大人。”看完皇榜内容的书童跑回来,兴高采烈道:“是好事,陛下册封宸王殿下生母为后了!”   “什么?”男人跳下马车,挤到皇榜前,把上面的字从头到尾都看了一遍。   皇上竟然真的册立苏氏为后,那宸王岂不成了嫡子?   他站在原地愣神了一会。   “你还看不看?”有人挤开他:“不看的话,让到一边去。”   “这个苏贵妃是谁?这么多年为万岁爷打理后宫,被万岁冷落也无怨无悔。”   “我知道,我知道,听说这位苏贵妃是个绝世美人,长得跟个仙女似的。”   “你知道这点算什么?我不仅知道她长得美,还知道她生了一个文武双全的好儿子。宸王殿下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就是那个天上仙君下凡,剿匪考状元还有娇俏未婚妻的霸道王爷嘛。难怪皇上要册封她为皇后呢,能教出这么厉害的儿子,她肯定也很了不起。”   剿匪?   考状元?   娇俏未婚妻?   霸道王爷?   穿着青衫的男人错愕地听着这段对话,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他真的只是去外地任职了两年?   为何宸王在老百姓心中,名声变得这么好?   考状元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这一届状元他认识,并不是宸王啊?   还有剿匪,家里给他写的信中,也没提到过此事,为何这些百姓如此信誓旦旦?   这个京城,还是他心中的那个京城吗?   “哎,我听说了一个小道消息,你们听说没?”   青衫男人耳尖动了动,他瞥了眼面无表情的护龙卫。   当着护龙卫的面,说这些皇家小道消息,真的合适吗?   “什么消息,快说说?”   “听说除夕夜那天,发生了一件惊天大事。”   “继续说,别磨蹭。”   “有个妖妃被处死了,因为她嫉妒霸道王爷的才华,想要害死他。结果被英明神武的万岁爷发现,她不仅想害宸王,还杀了某位公主的生母,万岁爷就判了她死刑。”   “啧,我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大事。不就是郑家那档子事,没意思。”   妖妃处死?   郑家?   青衫男人越听越越糊涂,妖妃与郑家有什么关系?以前京城里的某些官员,私下里好像喜欢称苏贵妃为妖妃?   怎么听这些百姓说的话,好像又不是这个意思?   “三公子!”   “三公子!”   几个穿着管事小厮衣服的男人朝他这边疾步走来,满脸都是久别重逢的笑:“可算等到您了,给三公子请安。”   “父亲母亲可还好?”   “都好,都好。夫人猜测您快要抵京,这几日天天安排人在城门口等,总算没错过您。”   青衫男人继续追问:“小姐回到京城后,生活得可还习惯?”   “小姐也好。”小厮答:“小姐在家,也天天念叨你。之前京城下雪,她还担心雪滑路难走,你行路辛苦。”   青衫男子,也就是明家三公子,玖珠的亲哥哥,明寄远看着热闹的京城,难掩心中的激动,他终于能见到妹妹了。   只可惜他刚回京,妹妹就要出嫁,嫁的还是宸王。   “前方可是明家三公子,明寄远?”   明寄远循声望去,看到骑在马背上的宸王。   他有些惊讶,宸王竟然主动跟他打招呼?   望了望天际的太阳,没问题啊,还是从东边起来的。 第65章 恩人 宸王与苏贵妃,是你妹妹的救命恩……   “明三公子。”宸王从马背上跳下来, 走到明寄远身边,热情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许久未见,三公子依旧气质斐然, 风度翩翩。”   “宸王殿下。”明寄远微微侧身,拱手向宸王行礼:“下臣见过王爷。”   把悬空的手收回来, 宸王笑:“三公子久未回京, 可能对京城有些许不熟悉。刚好今日本王要去贵府拜访, 不如同去?”   “殿下说笑。”明寄远转身单手一撑, 坐到了马车上:“微臣回府,为归。殿下光临寒舍,为莅临。更何况, 下官位卑言轻,怎好让殿下相陪?”   他注意到宸王今日穿着浅色锦袍,低调又内敛, 颇有几分翩翩佳公子的仪态。   然而想到的, 却是宸王一袭华锦紫袍,肆意张扬的模样。   “明三公子年少有为, 为官清廉。像你这样的好官回京,本王自愿相迎。”宸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请。”   “大人。”书童为难地看明寄远, 他们走还是不走啊?   明寄远看着微笑满面的宸王,朝他拱了拱手,转头道:“走。”   京城比他任职的地方热闹许多,只是此刻明寄远归心似箭, 无心观赏京城的风景, 只想早早回到家里,与家人团聚。   把帘子掀起一道缝,明寄远观察着骑马跟在旁边的宸王。与两年前相比, 宸王看起来要成熟稳重许多,似乎连嚣张地穿衣风格都改了。   他不信宸王的出现是巧合,世上并没有那么多巧合。   他也不信高高在上的皇子,会因为一个婚约,就对下臣礼遇殷勤。   人与人之间,没有无缘无故的亲近,必有所图。   宸王想从明家得到什么?   “小姐,传话的小厮说,公子回来了。”春分快步走到玖珠面前:“想必这会儿已经快要到家门。”   “哥哥回来了?”玖珠站起身,原地转了一圈:“派人通知父亲母亲,叫下人准备好干净的衣物跟热水,还有、还有厨房那边……”   “小姐别担心,还有我在呢。”春分见小姐紧张在意的模样,笑着把她推到门口:“你先去门口等公子,其他的事交给我们操心。”   玖珠揪着袖子,有些紧张地站在大门口,有马车经过,就赶紧瞅一眼,发现不是后,又失望地收回视线。   “明小猪。”宸王远远就看到在大门口张望的玖珠,他拍了拍马儿,加快速度来到她身边,在马背上含笑看她。   “殿下,你怎么出宫了?”看到宸王,玖珠心里的紧张感消失了一半,她往旁边挪了挪步子,免得马儿遮住了自己的视线。   “躲什么?”宸王见她这样,故意逗她:“不想看见我,嗯?”   “殿下,你别闹。”玖珠摸了摸宸王的坐骑,伸长脖子往四周张望:“我……”   她话未说完,就看到离她不远的地方停着辆马车,一个穿着青衫,用玉簪束冠的年轻男人从马车上下来。   他们从未见过,但是只凭这一眼,玖珠就能肯定,这个人就是每个月都给她写信的哥哥。   年轻男人疾步走到玖珠面前,想伸手摸摸她的发顶,又克制地把颤抖的手收了回去:“是……玖珠吗?”   玖珠重重点头。   “都这么大了啊。”明寄远声音哽咽,张开双臂想要抱一抱这个少女,却怕自己突来的热情吓到她。   他还记得,刚出生时的妹妹,小小软软的一团。他抱着她,她不哭也不闹,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妹妹被送走后,他听到小孩子的哭声,都以为是妹妹在哭。   他以为,只要回了京城,就能再见到妹妹。不曾想,这一别,就是十七年。   就在他愣神时,少女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哥哥。”   听着这声“哥哥”,明寄远的眼眶顿红,双手颤抖地拥住了少女。   当年,他眼睁睁地看着妹妹被送走,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团聚。   宸王从马背上下来,让护龙卫把自己的马儿牵走,靠着石狮子没有说话。   他看到明敬舟与沈氏的马车从远处赶了回来,扬起嘴角笑了笑,转身准备离开。   “殿下。”   有人抓住了他的袖子,他转过身看着眼眶红红的玖珠,掏出手帕擦了擦她的脸:“今日你们家人团聚,我过几日再来找你。”   “过几日?”玖珠吸了吸鼻子,红通通的鼻头看起来可怜极了。   “三日。”宸王看着她睫毛上沾着的泪珠:“三日后就来。”   玖珠点头,拽着他袖子的手松了松,却没有彻底松开。   “多谢殿下送下官回来,若是殿下不嫌弃,请到寒舍喝杯淡茶。”明寄远看到妹妹抓着宸王的袖子,优雅地给宸王作揖。   “不介意。”宸王对玖珠笑了笑,抬头看向明寄远:“多谢三公子相邀。”   话音刚落,明家夫妇二人的马车赶到了。他看着神情激动的一家四口,还有被玖珠揪着的一小片衣角,很有耐心地等在一旁。   今天不喝完明家的茶,他是不会走的。   男子汉,大丈夫。答应了人家喝茶的请求,就一定要做到。   一家人回到正屋,沈氏看了眼坐在女儿身边,默默喝茶的宸王,疑惑地看了明敬舟一眼。   皇上都发了话,皇子公主轻易不得出宫,那么大的皇宫,都关不住宸王的腿?   “殿下。”明敬舟开口:“不知殿下了来鄙府,是为了何事?”   “无事。”宸王微笑:“三公子邀请本王到贵府饮茶,我想着不久后就是一家人,怎能拒绝三公子的诚意相邀。”   夫妻二人扭头看向明寄远。   明寄远:“……”   其实也不是很有诚意,就是顺便客套两句。   他微笑:“殿下若是事务繁忙,也不必在意下官。”   走,赶紧走。   “三公子或许还不知道,最近我们这些皇子公主,一个个都闲得很,并无事务可做。”说到这,宸王给明敬舟作揖:“幸而有大人教诲,晚辈学了很多。”   明敬舟起身回礼:“殿下言重。”   教诲?   明寄远心中的疑虑更深,最近一个月,他急着回京城,加上通信也不方便,所以并不知道京城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父亲向来不愿与这些成年皇子走得过近,怎么会教宸王东西?   可是没人为他解惑,他看着与父亲一问一答,似乎还言之有物的宸王,忍不住怀疑,难道宸王真的转性了?   没过多久,陆陆续续有人送礼来,说是庆贺他回京。   他离京到外地任职时,都没有收到这么礼。   今天才回来多久,各家公子就送礼物来了?   几乎每个来送礼的人,都不忘转达一下自家公子对他的思念,仿佛各个跟他都有深情厚谊。   看了眼似笑非笑的宸王,明寄远明白了这些人的热情从何而来。   他是宸王亲自从城门迎接到明家的,宸王在抬举明家。   可是这样一来,在别人眼里,明家与宸王就成了一体。他微微皱眉,刚想认真思索宸王的用意,就看到宸王把剥了半天的瓜子仁,推到了妹妹面前。   妹妹把瓜子仁一分为二,她拿一半,给宸王一半,宸王趁着妹妹不注意,又拨了一点到妹妹的那堆瓜子仁里。   他微微一怔,脑子里有了个可笑的荒诞想法。   也许宸王什么都不图,只是想讨妹妹开心?   “寄远,你刚回来,去泡个澡,换身干净衣服解乏。”明敬舟站起身,“我带你去院子,看看有什么地方不妥当的。”   “玖珠。”他看向吃瓜子仁的女儿:“陪你母亲还有殿下坐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好的,父亲。”玖珠点头,把抓到手上的瓜子,放回了盘中。   走出主院,明寄远问明敬舟:“父亲,陛下要册封苏贵妃为后,可是真的?”   明敬舟点头:“最近半年京城里发生了很多事,三言两语说不完,你现在只需要好好到大理寺去任职,其他的事情有我跟你大伯在。”   “宸王是什么意思?”明寄远皱眉:“今日孩儿一回京,就遇到了宸王,我不信这是什么巧合。”   “以后别在你妹妹面前,说宸王不好的话。”明敬舟回头看了眼身后,似乎是在怕女儿跟出来:“你妹妹会跟你生气的。”   “妹妹她……心仪宸王殿下?”   “嫁给心仪之人,总比眼睁睁看着她嫁给不喜欢的人好。”明敬舟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欣慰道:“两年不见,健壮了不少。”   “父亲。”明寄远对妹妹即将出嫁的事无法释怀:“宸王性格张扬,我怕妹妹嫁给他以后,会受委屈。”   “可是皇令已下,难道能让她不嫁?”明敬舟挑了挑眉:“再说了,你以为宸王为何会挑你回京的日子,在城门口守着?”   “为什么?”明寄远眼神渐渐沉下来:“他想利用我们明家?”   “你觉得……以宸王的性格,会做这种事?”明敬舟摇头:“这种从小被陛下偏爱的皇子,是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对宸王而言,天下都是皇帝的,而他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等同于天下人都会在他面前低下头颅。   “你啊。”明敬舟怜悯看他:“连你六弟都有了未婚妻,你却还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是有原因的。”   明寄远:“?”   怎么一言不合,还人身攻击了?   “有些事,放下偏见,用心去看。”明敬舟微笑:“你会明白的。”   “还有,宸王与苏贵妃,是你妹妹的救命恩人。”   “恩人?”明寄远不解地追问:“父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京城,似乎已经不是他记忆里的那座京城,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   就像曾经的他怎么也想不到,宸王会成为他的妹夫。 第66章 斗鸡 什么斗鸡?   “我记得你与四皇子有几分交情?”明敬舟不问反答:“这两年, 你们可有通信往来?”   “倒也称不上什么交情,只是齐王看过我几篇文章,说儿子才华出众云云。”明寄远思索着自己与齐王的过往:“儿子也不敢当真, 去过几次齐王举办的茶会,别的也没做什么。”   “那你可知, 你离开京城后, 齐王曾当众说你是他的知己, 阅你十篇文, 胜过读书十年?”   “那不是瞎扯?”明寄远在北方任职两年,因常常与当地百姓接触,连口音都受到些许影响, 心里一急,把口音都带上了:“我又不是傻子,跟一个成年皇子当什么知己, 嫌麻烦不够多还是咋的?”   明敬舟瞥他:“把舌头撸直了说官话。”   “父亲, 我跟齐王真没那么多交情。”明寄远拉了拉袖子:“我就知道,这些皇子没一个心眼好的, 知什么己,一个个的, 都不安好心。”   “行了,你也别气,以后跟他少来往就行。”明敬舟看他扯袖子:“把袖子给我拉回去。你给我记住,我们明家人出去, 都是风度翩翩的文化人, 懂了没?”   明寄远深吸两口气:“父亲,你跟我讲讲,宸王与苏贵妃救妹妹是怎么回事。”   “我与你母亲知道真相时, 你已经在回家的路上,又怕写的信被人劫走惹来麻烦,就没有告诉你。”明敬海说起了玖珠幼年时发生的事。   当他说到玖珠被郑家下人绑住手脚,推入冰冷的河水中时,明寄远忍无可忍,一拳捶在假山石上,假山石掉落一大块在地上。   “郑家竟然如此心狠手辣!”明寄远咬牙道:“我一定要他们付出代价。”   “你回来得太晚了,郑家已经被打入大牢,郑家家主被判斩首,成年男女被发配,所有后人都充入奴籍。”明敬舟看了眼地上碎裂的假山石:“把脾气收一收,早跟你说了,我们读书人一定要成熟稳重,别人生气我不气,气死别人我们不去替。另外,修缮假山的费用,从你下个月的俸禄里扣。”   “父亲,你动作这么快?”明寄远弯腰捡起地上的碎假山石,试图把它摁回去,可惜碎裂的假山石,就像是摔碎的碗,拼不回去了。   “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明敬舟嘲讽一笑:“我刚开始查郑家,就有好几方势力把证据送到我面前。这个京城里,想要四皇子外祖家倒霉的人,可不少。”   京城里夸四皇子是贤王的人不少,可是落井下石的人,同样也很多。   “郑家完了,四皇子生母赐死,四皇子削去所有爵位。”明敬舟把手背在身后,带着儿子往东院走:“寄远,当玖珠成为宸王未婚妻那一刻,我们明家就不能置身事外了。”   “除非……”   除非放弃玖珠这个女儿,任由她嫁给宸王,无论遇到什么,明家都不插手。   “不行。”明寄远知道父亲打算说什么,想也不想地打断:“父亲,我们已经弄丢过一次妹妹,现在好不容易一家人团聚,我们不能这样对她!”   明敬舟看他。   “当初我们一无所有,也没有玖珠。”明寄远眼眶又有些红:“现在我们有了玖珠,就算变得像当年那般一无所有,也没什么可怕的。”   “这是你的决定?”明敬舟不笑的时候,谁也看不穿他的想法。   “是。”明寄远点头。   “可是现在的你,还嫩得很呢。”明敬舟轻笑一声:“想为你妹妹撑腰,就好好跟我和你大伯学为官之道,为人之道。”   “殿下。”沈氏问宸王:“不知殿下有什么忌口之物?”   “本王不挑,都可以。”宸王睁着眼睛说瞎话。   倒是玖珠开口说了好几道自己喜欢的菜,沈氏似笑非笑地看着女儿与宸王,她怎么不知道,玖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些菜了?   “好,我这就去吩咐厨房做这些菜。”她站起身,走到门外:“玖珠,你陪殿下在府里走走。”   “好。”玖珠高兴地应下,起身拉着宸王的袖子:“殿下,我带你去看小白马。”   宸王想起那匹像狗一样的马,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匹马还是他送给玖珠的。   那日若不是为她挑小白马,说不定他已经骑上了那匹发疯的马。   “明小猪。”他叫住她。   “嗯?”玖珠回头看他。   “你说……”他牵住她的手:“你是不是花溪河河神送我的新娘?”   “不可能。”玖珠摇头:“师父说,花溪河没有河神,河神都是骗人的。”   什么天上不下雨,是触怒了河神,需要去祭祀。   什么连日大雨,也是触怒了河神,还是要去祭祀。   这都是假神婆假修行者骗人的手段,却害了不少人。   宸王:“……”   行吧,这天好像聊不下去了。   “花溪河虽然没有河神,但殿下是仙童下凡呀。”玖珠笑眯眯地看他:“如果没有殿下,我早就在花溪河葬身鱼腹,哪还有命在?”   “呸呸呸,童言无忌,大吉大利。”宸王打断她的话:“什么命啊葬的,正月说这些不吉利。”   玖珠想告诉宸王,她跟师父在一起时,没这么多讲究。可是看到他认真的样子,把这些话都咽了回去:“那应该说什么?”   “说……长命百岁,一切顺遂吧。”宸王想了想,干咳一声,扭头不看玖珠:“什么百年好合,白头偕老,也是可以的。”   他偷偷瞥了一眼少女,还有十八日,他们就要成亲了。   “那不是别人对我们说的么?”玖珠看他。   “我们自己祝福自己,有什么问题?”宸王反问:“难道你没有想过?”   “我从没想过要离开殿下啊。”玖珠理所当然地开口:“当初我选择离开陵州,来到京城,只有两个原因。一是想见我的家人,二是找到殿下报恩。”   “那你就没有想过,万一找不到我,或是我已经不在京城怎么办?”   “不知道。”玖珠诚实地摇头:“因为我已经找到殿下了呀。”   假设根本不存在,所以完全不用考虑这个问题。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宸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弯腰与玖珠平视:“明小猪,你今天说的话,这辈子都别忘。”   玖珠仔细回想着今天自己跟殿下说的话,好像说得有点多:“所有的?”   “所有的。”宸王点头,的尤其是那句从没想过离开的话。   “好吧。”玖珠点头,她会努力把今天的事,今天的话,全都记下来的。   明寄远沐浴后,换好干净的衣服出来,就看到妹妹牵着一只大白狗在院子里溜达,宸王跟在她身边。两人头靠得很近,宸王为了迁就妹妹的身高,整个身子都是歪着的,既没仪态,又不舒服。   他不明白,走路就好好走路,为什么要维持这么难受的姿势?   “哥哥。”玖珠看到他,朝他挥了挥手,原本身子歪得跟麻花似的宸王,瞬间站直身子,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宸王殿下。   “妹妹,遛狗呢。”明寄远走到两人身边,瞥了眼大白狗。   “哥,这是马,不是狗。”玖珠摸了摸小马,“你再仔细看看。”   “原来是匹矮脚马,模样真可爱。”明寄远伸手去摸小马,马儿乖乖任他摸,温顺极了。   “这是几个月前,殿下送给我的。”听到哥哥夸自己的小马可爱,玖珠笑得更加开心。   明寄远扭头看宸王,宸王对未来大舅兄友好一笑。   “玖珠。”围墙那头,艰难地伸出两只颤抖的手,手的主人磨蹭好半天后,才从围墙那头爬过来:“我听说三哥回来了,过来看看。”   “六弟。”明寄远惊讶地看着艰难翻墙的明存甫:“你怎么也开始翻墙了?”   以前的六弟,是何等的斯文,别说是爬墙,就算是下台阶,也要整理两下衣服。所以他不在的这两年,家里究竟发生了何等踢天翻地覆的变化?   “全家人都能爬,我不能连妹妹也比不过。”明存甫坐在围墙上,喘着气道:“三哥,快来帮着搭把手。”   “一天天净整些没用的玩意儿。”明寄远上前,单手把最小的堂弟从墙上扶下来:“你刚才说,妹妹也爬墙?”   他扭头看玖珠,玖珠不好意思笑了笑,整个人都缩到了宸王身后。   “没事,会爬围墙,说明身体好。”明寄远微笑:“小姑娘多动一动,寿命才更长。”   他扭头狠狠瞪了明存甫一眼,趁他不在家,你这个当堂哥的,就这么教妹妹?   明存甫:“……”   如果他说,爬墙这件事,他是跟玖珠学的,三堂哥会信吗?   “殿下,小姐,两位少爷,午膳准备好了。”春分走到热热闹闹的院子里:“请到前厅用膳。”   丫鬟把小白马牵走,玖珠伸手牵住宸王的袖子:“殿下,走吧。”   明存甫觉得,妹妹牵宸王的姿势,跟牵那匹小白马的姿势挺像的。   用完午膳,玖珠见父亲与哥哥有事相商,干脆决定陪宸王回宫。   明存甫默默想,宸王那么大一个人,还跟着一堆的护龙卫,整个京城,除了陛下,就他身边最安全了。   但是玖珠不这么想,自从除夕宴过后,她就觉得京城里心脏的人很多,人人都有可能害她家殿下。   宸王牵着马,与玖珠并肩走在街上,还顺道给玖珠买了几样小姑娘喜欢的玩意儿。   “参见宸王殿下。”几个锦衣公子路过,见到宸王,笑嘻嘻地行礼问安:“殿下,你今日来得正巧,方才我们在斗鸡场看到一只特别厉害的公鸡,冠若红玉,爪如鹰足,十分有力……”   “什么公鸡?”宸王面无表情地打断他们的话:“你们身为皇室后人,怎么尽琢磨这些不上进的东西?”   “殿下,不是公鸡,是斗鸡……”   “什么斗鸡,本王不懂斗鸡。”宸王看向玖珠,神情无奈又痛心:“本王这些远房族弟,整日只知游手好闲,让我操碎了心。” 第67章 封后 不知道这是大家都懂的套近乎大法……   “你们不用再开口, 本王知道你们是什么心思。”宸王微抬下巴:“都回去好好看书习字,多做点正经事,造福百姓, 懂了没有?”   皇室纨绔们愣愣地点头,话他们是听懂了, 就是意思有些不明白。   看书习字, 多做正经事, 这话是宸王殿下说得出口的?   还是说, 殿下其实在暗示他们什么?   他们虽然是纨绔,但也是皇家纨绔,血脉里天生流淌着多疑的血液, 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后,若有所思地朝宸王作揖行礼:“多谢殿下提醒,我等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好待在家里, 别在街上瞎晃悠。”宸王想了想:“若实在闲得无聊, 就去弘文学院走走看看,帮着捐几本书, 种几颗菜也行。”   弘文学院?   皇家纨绔们恍然大悟,今年五月过后, 弘文学院就要正式招收学员了,他们虽然没资格去那里读书,但是捐几本书,送些粮油, 以示自家对陛下举办弘文学院的支持, 还是能够做到的。   “殿下?”玖珠见这些纨绔匆匆而来,又急急忙忙离开,一副仿佛在殿下身上受到很大启发的模样, 茫然地问:“他们的表情好像有些不对劲。”   “你可知道,皇室血脉都有一个毛病?”   “什么毛病?”   “多疑,并且生来就会揣测上意。”宸王笑了笑:“当你地位比他们高时,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们都会仔细揣摩,然后尽量做出讨你欢心的事,以此来求得安稳。”   “也许只是一句普通的话,并没有其他意思呢?”   “他们不敢赌。”宸王语气淡淡:“因为他们不知道,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玖珠沉默许久,才感慨道:“那可真累啊。”   “你别担心。”宸王停下脚步看她:“我不会让你这么累。”   玖珠先是一愣,随即笑着点头:“嗯!”   殿下说出口的话,总是能成真,所以她从不怀疑他的话。   看到玖珠眼底全然的信任,宸王笑了笑,他看着重兵把守的宫门:“回去吧,别送了。”   玖珠停下脚步:“殿下,明日是娘娘的封后大典。母亲说,封后大典你跟娘娘会有很多事情需要做,我不能去找你们。”   “娘娘是世间最尊贵的女子,也拥有着天下一切。”玖珠从怀里掏出一块桃木雕件:“这块雕件用桃木制成,请殿下代我转交给娘娘。”   “好。”宸王把桃木雕件揣进怀里:“京城里,每年元宵节都会有热闹的灯会,你可以让兄长陪你出去走走看看。”   玖珠点头,抬头问他:“殿下会来吗?”   宸王摇头:“明日是母妃封后大典,晚上我出不了宫。”   “哦。”玖珠眼神微微黯淡,随后又笑了:“没事,明年我跟殿下再一起去。”   宸王笑了,他翻身上马:“好,以后每一年,都陪你去看灯会。”   与玖珠分别,回到宫里后,宸王直接去了明月宫,把玖珠让他转交的桃木符,给了苏贵妃:“母妃,这是玖珠提前让儿子交给你的。”   苏贵妃接过来一下,这是一个雕成葫芦形状的小摆件,葫芦上面,还有祥云如意图样,底部雕刻着曜曦二字。   曜曦,耀耀永光也。   “奴婢听闻,陵州那边的人认为,被光照耀的人,就会好运连连,百病不侵。”香绢感慨道:“明县主给娘娘您,送上了最好的祝福啊。”   “这个桃木葫芦,是她亲手雕刻的?”苏贵妃轻轻摩挲着葫芦,神情温柔。   “儿臣没问。”宸王探着头想看葫芦雕成什么样,被苏贵妃一把推开。   “没问就别看。”苏贵妃嫌弃地开口:“什么都不懂,一边去。”   “儿臣虽然没问,但儿臣会猜啊。”宸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走到旁边坐下:“桃木是道家爱用的东西,平常人家不爱用这种木料。明小猪从小寄养在道观之中,若不是她亲手雕刻出来的东西,怎么会让我给你送来?”   “是啊。”苏贵妃找来红绳,把葫芦系好:“我有玖珠亲手雕刻的桃木葫芦,你有么?”   宸王脸上的笑容一僵,他低头摸了摸挂在腰间的香囊,里面放着玖珠送他的护身符,又恢复了平日的表情:“儿臣哪能跟你争这个,她是你未来儿媳,给你亲手做一两样东西,也是应该的。”   “香绢。”苏贵妃不理他,扭头对香绢道:“你闻闻,是什么东西放坏了,本宫怎么闻着酸溜溜的?”   宸王默默站起身,几步走到门口,才扯着嗓子道:“母妃,你想多了,我有她亲手送的护身符。”   说完,拔腿就跑,仿佛害怕苏贵妃抢走他的护身符似的。   苏贵妃看着他脱缰野狗般的背影,轻笑了一声,低头看着掌心的葫芦,摸了摸它胖胖的肚子。   “娘娘,奴婢帮您用盒子装起来?”   “不。”苏贵妃笑:“明日,本宫要把它戴上。”   隆丰帝册封苏贵妃为后,最受刺激的不是文臣武将,而是一些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员。   “陛下先是兴建弘文学院,广收天下寒门学子,又册封门户低微的苏贵妃为后,究竟是何意图?”   “难道陛下容不下我们这些世家大族了?”   “你们也不用多想,陛下宫里的妃嫔,也没谁是世家大族出身。”其中一人懒洋洋地喝了口酒:“这些年来,不管是世家大族,还是寒门小户,只要有才能者,都受到了陛下的重用。你们别老盯着一个苏贵妃不放,后宫就那么几个女人,在座诸位都是男人,谁不想宠自己最喜欢的女人?”   “我怀疑你是陛下派来我们世家圈子的卧底。”另一个世家家主忍不住道:“我们在商量大事,不是那点男女之事。”   “可册封苏贵妃,说到底就是男女之事。除夕宴那会儿,你们不站出来反对,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喝酒的世家家主放下酒杯,漫不经心地站起身:“诸位,现在已经是大成隆丰十四年了,世家与帝王共天下的好事,早已经过去了几百年,大家都歇歇吧。”   “杜青珂,你简直就是世家之耻!”   杜青珂慢条斯理地回道:“好好说着,怎么骂起人来了?你们若实在不想让陛下重用寒门,可以从根本上去解决问题。”   “怎么解决?”   “册封苏贵妃为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诸位也不用再纠结。”杜青珂挑眉一笑:“但是弘文学院,还没开始招生呢。若是出点什么事,比如寒门学子跟某个皇室子弟闹矛盾,事情闹大点,办学院的事,就要往后延了。”   “砍树修枝是没用的。”杜青珂摇了摇头:“要从根上断,懂吗?”   说完,他甩了甩袖子,迈着懒洋洋的步子走了。   跟这群重振世家荣光的傻子在一起,他时常会有大脑方面的优越感。   就这种脑子,还担心陛下打压世家?   陛下犯得着为这群蠢货费心费神?   真是老猫照镜子,自以为是老虎。   隆丰十四年的元宵节,举办得格外隆重热闹,天还未亮,城里就挂满了各色彩灯,还有些灯笼铺特意扎了凤凰灯挂在门口,庆贺今日的封后大典。   苏贵妃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不知道,但是陛下这么好,他册封的皇后肯定是好的。更何况,她还是霸道王爷的生母,肯定不会有错。   最重要的一点是,这是普天同庆的大事,各个商家趁机搞活动卖东西,还能讨个好彩头,何乐而不为。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只要陛下能让他们过上宁静安稳的好日子,他就算想册封一颗桃树为皇后,民间也能编出一则离奇的爱情故事,在这件事上找到赚钱的法子。   普通百姓在一起凑热闹,皇亲国戚,朝廷大臣,还有命妇们,一大早就按品穿衣,赶去金成殿,参加隆丰年间第一次封后大典。   按理说,苏氏由妃册封为皇后,比不上由朱雀正门抬进宫的正统皇后,但是陛下却给了苏氏正统皇后的一切殊荣。   无论是凤辇,凤装,还有礼仪,都按照册封皇后的最高规格来办。   这也是玖珠第一次见识到,皇家礼仪的盛大。   整个金成殿的广场大殿上,男左女右整齐排列,恭敬肃穆,一眼都看不到边。   红毯铺地,鲜花开路,玖珠站在县主席列第一位,看到娘娘由宸王殿下搀扶着,踩着红毯上的鲜花徐徐而来。   经过她身边时,娘娘脚步微微一顿,转头朝她笑了笑。   众目睽睽之下,无数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苏后对明家这个未来儿媳妇,究竟满意到何种地步,连封后大典上,都不忘给她做脸面。   孙采瑶站在皇子妃位最末,她看着身着鹅黄县主宫裙的明玖珠,伸手接住一片不知从哪里飘来的花瓣,怔怔地愣神。   她的梦没有一样成真,唯一相同的只有明玖珠与苏贵妃之间,格外亲密的感情。   台上的礼官诵读着陛下亲笔为苏贵妃写的夸奖文章,每一句都溢满了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偏爱。   “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凤翱九天,千岁千岁千千岁。”   玖珠跟着众人跪下,行三拜九叩大礼,见面前掉了一朵漂亮的花,把它揣进自己的荷包里。   这么漂亮的花,让这么多人踩,可惜了。   封后大典结束,玖珠刚走没两步,就有人围上来夸她的发髻,夸她的衣服,甚至还有人夸她手绢漂亮。   “这些……都是殿中省做的,诸位夫人若是喜欢,可以去殿中省取图纸。”都是按品级打扮的衣服,有什么特别的。   恭维玖珠的众人:“……”   未来的宸王妃怎么回事,不知道这是大家都懂的套近乎大法? 第68章 小狗灯 走街串巷,想要为他买盏最好的……   趁着这些人愣神的功夫, 玖珠提着裙摆,走到沈氏身边:“母亲,我们走。”   “沉住气, 别慌。”沈氏微笑:“以后,当你遇到不想说话的人, 只需要保持微笑, 眼睑微微下垂, 她们就会识趣的自己离开。”   玖珠小声笑:“这样会不会显得太傲慢?”   “不, 这不叫傲慢,是上位者的矜贵。”沈氏瞥了眼刚才那些围着玖珠的人:“真正聪明的人,不会用这种愚蠢的方法来讨好你。”   玖珠叹气:“万事随缘吧, 京城里的人,活得真是太难了。”   沈氏笑:“是我忘了,道家讲究万事随缘, 自在随心, 你这性格,有几分道家人的洒脱。”   她拍了拍女儿的手臂, 极好地掩饰了心中的担忧。   可是嫁到皇家以后,苏后与宸王, 能容许女儿一直这样吗?   “明县主的性子,以后嫁到皇家……”怀王妃与孙采瑶并肩走在一起,目睹完明玖珠被人奉承讨好,然后急匆匆离开的过程, 语气有些怅惘:“再天真的小姑娘, 嫁进皇家,就成了缠枝绕树的藤蔓。”   说完这话,意识到有些不妥, 怀王妃对孙采瑶笑了笑:“不过说笑两句,四弟妹不要当真。母妃身体不好,我去扶她回宫。”   安王妃与静王妃也都去伺候自己的婆母去了,孙采瑶站在原地,看着人越来越少的外殿,不知道该去哪。   “今夜,是元宵夜吧?”她摸着头上的凤尾金钗,苦涩一笑。婆母去世不到四十九日,殿下与她身为儿子儿媳,不仅不能披麻戴孝,还要在封后大典当天穿锦衣,戴金钗,向苏后行三拜九叩大礼。   往年的元宵夜,她总会与父兄姐妹到街上猜灯谜,看街戏,今年怕是无人能陪她了。   “皇子妃……”宫女担心的看着她,皇子妃这些日子来,一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没事。”孙采瑶回到璋六宫,取下身上的钗环首饰,换了一件素色锦衣。她倚在窗边,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天色这么晚,殿下去了哪里?   明月宫挂满了红灯笼、红绣球,就连宫女太监,腰间都系着红腰带,就像是在举办一场婚礼。   隆丰帝看着盯着红灯笼,神思不属的儿子,笑问:“明家小姑娘,今晚会跟家人去看灯展?”   “小姑娘第一次在京城过元宵,当然要看。”宸王收回神:“父皇,你问这个做什么?”   “想去就去吧。”隆丰帝摆了摆手:“小姑娘以前过得不容易,你这个未婚夫,不应该错过她在京城的第一个元宵。”   宸王屁股动了动,又坐了回去:“父皇,儿臣不是那种有了媳妇就忘记爹娘的人,今晚儿臣还是陪你们吧。”   “真的?”隆丰帝挑眉。   “真的。”宸王看了眼已经黑下来的天色,咬牙点头下来。   隆丰帝看着人虽在,心已远的儿子,笑着用脚踢了他一下:“滚滚滚,我跟你母后重要的日子,谁要你陪。”   宸王侧身躲过这一脚,给隆丰帝跟苏后倒上茶:“真不让儿臣陪?”   “朕听刘忠宝说,老大老二老三都带着王妃出宫玩去了。”隆丰帝起身牵起苏后的手:“等会朕与你母后,也要微服出宫,你若是想待在明月宫,朕也不强求……”   “儿臣不打扰父皇母后了,儿臣告退。”宸王站起身跑了几步,又扭头跑回来,把手往隆丰帝面前一伸。   隆丰帝在袖子里掏了掏,扔了个荷包到他手里:“多大的人了,跟未婚妻出去玩,还要为父掏钱。”   “父皇,再给点。”宸王继续把手伸着:“两个人花呢。”   “刘忠宝。”隆丰帝无奈叹气:“给他一张银票。”   刘忠宝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笑眯眯地问:“陛下,您打算把哪张给殿下?”   宸王一蹦而起,把所有银票都拿到了手里:“多谢父皇,多谢母后,儿臣告退!”   看着宸王殿下欢乐的背影,刘忠宝笑呵呵地弯腰请罪:“老奴护银不力,求陛下责罚。”   “罢了,罢了,朕看你分明就是有意护银不力。”隆丰帝不怒反笑:“走吧,都去宫外看看民间的烟火。”   等宸王揣着银子,带着护龙卫跑到明家,才得知明家人已经出门半个时辰,下人也不知道他们会去什么地方玩耍。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宸王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走在摩肩接踵的大街上,他发现除了人多,灯的样式老气以外,元宵灯节并没有什么意思。   才子佳人们猜着灯谜,武将们替夫人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元宵摊子上坐满了宾客,在寒夜里冒着热腾腾的水汽。   “殿下。”护龙卫小声问:“可要现在回宫?”   “不用,本王随意走走。”他看到有个花灯摊上在卖小狗灯,掏钱买下来,提在手里。   乐伶的曲子不好听,杂耍摊子上的杂技拙劣得一眼都能看穿,就连把人逗得哈哈大小的丑角戏,也没意思。   灯笼里的蜡烛快要燃尽,灯火闪烁,宸王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天空的圆月,嗤笑了一声,转头对护龙卫道:“去找新的蜡烛来。”   “哥哥,那盏灯好漂亮啊。”玖珠指着灯摊上的一盏灯:“我想把它买下来。”   明寄远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四五盏灯,毫无原则地点头:“买。”   “店家,这盏灯多少钱?”玖珠走到灯铺前,指着最上面的灯。   “姑娘,这是我们的展示品,不卖的。”店家见小姑娘长得漂亮讨喜,心情很好地解释:“你可以看看我们家其他的灯。”   “不卖吗?”玖珠失落地耷拉下肩膀:“好吧。”   明寄远见状,连忙安慰:“要不我们去别处看看?”   “好。”玖珠点头,可是兄妹俩走了两三条街,都没有找到刚才那样的灯,玖珠气馁地往路边石凳上一坐:“看来今晚是买不到那么漂亮的灯了。”   “很喜欢那盏灯?”明寄远买来两个面具,递给玖珠一个:“那哥哥再帮你想想办法。”   “不用啦,哥哥。”玖珠摇头:“今晚殿下在宫里不能出来,我就想着买几盏漂亮的灯,带进宫给他看看,买不到也没关系。”   “这些灯,都是给宸王殿下买的?”   “不是哦。”玖珠笑眯眯地指着其中一盏:“这盏是给哥哥的,我刚才发现你偷偷看了这盏灯好几眼,剩下几盏是父亲母亲还有春分姐姐的。”   “你的呢?”明寄远笑问。   玖珠愣住:“我忘了……”   “你啊。”明寄远笑出声,把面具戴在脸上:“走吧,哥哥陪你去挑,你喜欢的灯。”   玖珠学着哥哥的样子,把面具套在脸上,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后:“哥哥,我刚才看到有很多才子在猜灯谜,你这么有才华,为什么不去?”   “猜灯谜是许多学子露脸的机会,我已经入朝为官,何必与他们为难。”明寄远怕妹妹走丢,嘱咐道:“路上人多,牵着我的衣服,别走丢了。”   “那我们去看灯戏。”玖珠拽住明寄远衣摆:“那边围了好多人。”   “好。”明寄远一手提着几个灯笼,一手护着妹妹,稳稳地挤进人群,占据了一个绝佳的观赏位置。   隔着面具,他看不清妹妹脸上的表情,但他知道,妹妹此刻一定在开心的微笑。   她跟着众人惊呼,跟着他们一起拍手,无忧无虑,天真无邪。   火树银花之下,她摘下面具,漂亮眼睛里满是快乐的星星。   若是可以选择,他不想妹妹嫁入皇家。   可是她为了给宸王买一盏灯,可以走几条街,顾不上看街边的风景,来不及品尝元宵味道。   “哥哥?”玖珠见哥哥看着自己,疑惑地摸了摸脸:“怎么了?”   “把面具戴好。”明寄远帮她戴好面具:“灯戏结束了,我带你去尝元宵?”   “好。”她点头答应下来,路过一个个花灯铺时,仍旧下意识地寻找那盏她心仪的灯笼。   突然,玖珠远远看到一个人左手拎着小狗灯,另一只手拎着她看中的那只非买灯,快步跑上前:“公子,请留步。”   提灯的男人停下脚步,猛地转头看向戴着面具的她:“明小猪?”   “殿下?!”玖珠摘下面具:“你怎么知道是我?”   “别说你戴着面具,就算你整个脑袋蒙住,我都能猜到是你。”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灯,全部递到她面前:“喏,给你。”   灯笼里的烛火在摇曳,玖珠接过两盏灯笼:“都是给我买的吗?”   “除了你,我还能给谁买?”宸王仔细端详着她脸上的面具:“这个在哪买的,我也去买一个。”   玖珠回身望向明寄远:“哥哥,这个面具在哪买的?”   “往前走一百步左右,就有卖面具的小摊。”明寄远看着玖珠手里的小狗灯,他记得妹妹属相是狗。   “原来明三公子也在。”宸王对他客气地颔首:“不知明侍郎与明夫人可有与你们同行?”   “回殿下,家父家母另有安排。”明寄远看着明玖珠手里的元宵灯,温文尔雅地开口:“方才小妹想买这盏灯给殿下送进宫,一直走了整整三条街,都没有买到,没想到殿下竟然自己买到了。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殿下,舍妹年幼,天真不知事,请殿下在子时前,把她送回府。”明寄远微微一笑:“下官先行告退。”   宸王欣慰地看着未来的大舅兄,难怪以前总有人夸明寄远是温文尔雅的翩翩佳公子,多亲切的一个人啊。   “哥哥。”玖珠叫住明寄远,眼带不舍:“你怎么先离开了?”   “我想起还有些事要处理。”明寄远看向宸王:“殿下会好好陪你的。”   一个走街串巷,想要为他买盏最好的灯。   一个为她买了盏小狗灯,拎在手里,不知在人来人往的街上走了多久。   他哪里舍得做那拔钗划银河的王母。 第69章 元宵 看来,人都是会变的   夜风习习, 华灯溢彩,宸王的目光扫过欢笑的芸芸众生,低头看身边的少女。他伸手帮她压住身后纷飞的披帛:“我带你去尝尝元宵?”   “好。”玖珠笑眯眯地点头, 似乎他提出的意见,她总是点头说好。   “殿下。”护龙卫小声提醒:“属下等人已经打听过, 前面有家酒楼的元宵做得很好。”   他们担心外面的小摊食材不安全。   玖珠收回投向小摊的视线, 拉宸王的袖子:“那我们去那家酒楼。”   “好。”宸王牵起她的手, 不急不徐地往前走, 路过那家说灯笼是非卖品的花灯铺子,玖珠发现挂在最高处的灯没了。   “怎么了?”宸王摇了摇手里的灯:“这盏灯,好像就是在这里买的?”   “回殿下, 确实是在此处买的。”   店家看到与宸王并肩站在一起的玖珠,一眼就认出了她,朝她尴尬一笑。   玖珠扭头跟宸王小声说:“方才我问老板时, 他还说不卖, 殿下你是怎么买到的?”   宸王朝她神秘一笑:“你猜?”   玖珠想了想:“你把他家的灯谜,全都猜出来了?”   宸王笑着摇头, 牵着玖珠继续往前走。   “殿下。”玖珠对这件事十分好奇:“你告诉我嘛。”   “加钱。”宸王忍着笑:“只要给的钱够多,像这种做生意的老板, 总会动心的。”   玖珠:“……”   原来是这么简单粗暴的方法。   “可是殿下你哪来这么多钱?”玖珠疑惑看他:“陛下不是说,不让娘娘贴补你?”   “父皇是说过不让母后不贴补我,但他没说,他不能贴补我。”宸王轻笑一声:“这些钱, 是他给的。”   他没告诉玖珠, 自己也很有钱,可能是因为……她认真为自己攒钱的模样,太可爱了。   “陛下还挺……”玖珠瞥到身后的护龙卫:“还挺一言九鼎。”   不让母亲给孩子钱, 自己却偷偷塞钱,这不是溺爱孩子的典范?   幸好殿下是仙童下凡,没有在溺爱的环境里把自己长歪。   宸王强忍着笑:“是啊,父皇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格。”   路边有人在卖花,宸王掏了把铜钱,买了一朵春兰插在玖珠的发髻间。   小小的春兰花看起来并不是很起眼,但是宸王方才在街上瞎逛时,看到很多男子都给身边的女眷买了这些东西。   “明小猪。”   “嗯?”玖珠仰起头来。   “酒楼到了。”宸王看着酒楼门口挂着的凤凰灯,笑了笑。   “龙凤呈祥、五福临门、十全十美……”玖珠看着招牌上各种元宵的名字:“名字起得都挺讲究。”   “元宵节,都起图吉利。”宸王抬起头,看到坐在二楼的怀王夫妇。   “五弟。”怀王倚着窗,笑看着他:“上来坐。”   宸王问玖珠:“去吗?”   玖珠点头:“大殿下相邀,殿下怎能不去。”   宸王看着她笑了一声,牵着她上了楼。   元宵节品尝元宵的人虽多,但是怀王坐的房间,除了他与怀王妃,再无其他人。   宸王推门而入:“大哥大嫂选了个好地方,此处风景正好,看尽元宵美景。”   玖珠向二人行了行礼,怀王妃含笑着侧身避过。   “五弟,明县主请坐。”怀王笑着邀请两人坐下:“京城这么大,竟然也能与你们巧遇,这也算我们的缘分。”   堂倌把煮好的元宵端上来:“贵客,这是龙凤呈祥,请二位尝尝。”   “何为龙凤呈祥?”玖珠好奇地问。   “碗里的元宵,是两种馅料,相辅相成,入口不腻,唇齿留香,方为龙凤呈祥。”堂倌笑呵呵地作揖:“也祝二位恩爱常在,生活比元宵更甜。”   “会说话。”宸王掏出一粒银子递给堂倌:“再去端几样小吃来。”   “好嘞,谢谢贵人。”堂倌拿着银子兴高采烈地退下,细心地替他们掩上房门。   “尝尝里面的馅是什么味道的?”宸王把元宵端到玖珠面前。   “水果馅。”玖珠吃了一个,又舀起另一个:“还是水果馅。”   “不是说两种馅?”宸王拿起勺子,顺手在玖珠碗里捞起一个元宵吃进嘴里。   “什么味道?”玖珠紧张地看他。   宸王放下勺子,擦干净嘴角:“花生芝麻馅儿。”   怀王瞥了眼旁边那碗无人搭理的元宵,这碗元宵不配云渡卿吃还是怎么的,非要拿勺子去舀明县主碗里?   “殿下喜欢吃哪种馅?”玖珠问。   “都凑活吧。”宸王似乎终于想起自己也有一碗元宵,端过来放到自己面前:“也就讨个吉利,平日我不爱吃这种粘腻的东西。”   不过凭着龙凤呈祥的名头,他也能勉勉强强吃完。   “殿下,你看。”玖珠指着窗外,挂满花灯的街道,就像一条条漂亮的银河,辉煌灿烂。   宸王起身走到她旁边,夜风吹起他们的头发。   “是不是很漂亮?”   “嗯。”宸王侧首看她一眼:“很漂亮。”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风,还有这样的她。   就是最美的元宵夜。   怀王觉得,自己把五弟跟明县主叫过来一起坐,也许是个错误的选择。   “越是站在高处,景色就越美。”堂倌端了瓜果小吃上来,怀王挥手让他出去,对正在赏景的宸王道:“只是高处风大寒凉,五弟有没有想过,让人帮你修起高楼,阅尽天下美色。”   宸王笑着坐回原位:“大哥说笑,整个天下都是父皇的,我们身为父皇的孩子,哪栋高楼不能去?何必劳民伤财,再去建什么高楼。”   怀王注视着宸王:“五弟说得对,天下都是父皇的,我们受父皇庇荫,自然是随处皆可去。”   楼下有人在叫卖,吆喝声穿过街巷,传到了玖珠的耳里。她趴在窗棂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楼下每一个经过的路人。   怀王妃观察着这个回京不到一年的少女,把乳酪糕端到她面前:“明县主,尝尝这道乳酪糕。”   “谢谢王妃。”玖珠道了谢,低头用点心,没有向她打听宫里的任何事,也没有主动与她亲近。   怀王妃很奇怪,难道明玖珠没有考虑过嫁进皇家以后的事?   就算是孙采瑶,与四皇子成婚前,也都拐着弯向她示好过。明玖珠这种寄养在外,与家人亲近不足的女子,当真没有半点顾虑?   “张嘴。” 宸王用筷子夹起一块玖珠喜欢的点心,喂到她嘴边。   玖珠把点心吃了下去。   怀王妃看着亲昵的两人,低头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年少时,有身边人的偏爱,自然是有恃无恐,万事不惧。   可是男人都是善变的。   她转头看了眼怀王,假装不在意王府里的那些侧妃妾室。   璋六宫的院落虽小,可是院子里只有王爷与她,她再也不用考虑,王爷去了哪个女人的院子,也不用跟自己过不去。   看着眼前这个笑容纯然的少女,怀王妃心生起几分怜悯,嫁进皇家的女人,是容不下天真的。   “五弟与明县主的大婚在即,大哥先预祝二人百年好合,龙凤呈祥。”怀王端起茶杯:“到时候五弟一定要跟大哥多喝几杯。”   宸王端起茶杯笑了笑:“酒不宜过量,开心就好。”   “早知道五弟会与明县主同行,我们应该约好一起在四处逛逛,人多热闹嘛。”怀王似笑非笑道:“往年五弟不爱凑这种热闹,我以为明县主会与家人在一起,就没有多想。怪大哥没有考虑周到,没有照顾到你们。”   宸王挑了挑眉,直言不讳道:“大哥今日喝的是茶,怎么也醉了?”   怀王:“……”   他这么明显地投靠示好,云渡卿是真听不懂,还是假听不懂?   “大哥与大嫂共度元宵,弟弟怎么好打扰?”宸王轻笑一声:“大哥再这么说,大嫂就该生气了。”   怀王爽朗一笑:“五弟言重,你嫂子向来贤惠,怎会在意这种小事?”   “弟弟既不想打扰大哥大嫂,也不想别人打扰我与未婚妻。”宸王放下茶杯:“元宵已经用完,我们也该告辞了。”   你不在乎你王妃的感受,我还要在乎我家未婚妻的想法呢。   “五弟。”怀王妃温柔地开口:“楼上风景好,让明县主再坐一会儿吧。”   宸王扭头看玖珠。   “我都听殿下的。”玖珠认真道:“殿下还想去哪里玩?”   “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宸王把手伸到她面前,玖珠把手递给他,顺着宸王拉她的力道站起身:“去哪儿?”   “去了就知道了。”宸王走到门口,懒洋洋地对怀王夫妇抬了抬下巴:“大哥大嫂,告辞。”   “五弟慢走。”怀王听着两人下楼的脚步声,脸上的笑意淡去:“云渡卿这性格,也不知随了谁,滑不溜手,油盐不进。”   “殿下。”怀王妃走到窗台前,看到宸王牵着明玖珠走出酒楼,两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说说笑笑的走远,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五弟与明县主的感情真好。”   “好不好的,也就那么回事。”怀王对这种话题全然不感兴趣:“三五年后,也不妨碍其他女人入府。你们这些女人,别整天想着这点子事。”   他看了眼宸王吃过的元宵碗:“哟嚯,他竟然把一碗元宵吃完了,可真是难得。”   记得云渡卿五岁时,所有人都坐在桌前吃元宵,只有他说什么都不愿意动勺子,说元宵黏牙,不好吃。   从那以后,每年的元宵,云渡卿碗里的元宵,都是用其他食物代替,从没有例外。   “看来,人都是会变的。”怀王顺着怀王妃的视线,看了眼窗外,只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   “走吧,回宫。”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五弟如今说话,竟也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第70章 信 是一封信?   玖珠以为殿下会带她去什么讲究的乐坊, 或是什么才子佳人最爱去的地方,没想到殿下带她来了一座桥上。   桥上挂着几盏孤零零的红灯笼,很少有行人经过, 十分冷清。河面上有灯缓缓飘过,像是一颗颗在偷懒的流星。   “殿下, 你带我看什么?”玖珠好奇地看了看四周。   “嘘, 来了。”宸王指着桥下, 一艘木舟缓缓逆流而上, 舟上有两个人。玖珠注意到这两人手里拿着渔网。   “元宵节还要打鱼,这条河里有鱼吗?”玖珠好奇地张望着。   随后她就看到,这两个人用渔网, 把漂在河面上的灯一盏盏地捞了上来。   玖珠:“……”   “每年都会有很多人在河面上放灯,导致河面有无数脏物漂浮,后来京兆尹就想了一个办法, 派人在河的下流偷偷把灯打捞起来。”宸王没告诉玖珠, 自己年少无知时,也放过一次河灯。   “心诚则灵, 心诚则灵。”玖珠掐指做了一个道家礼节:“老天爷会理解大家的。”   然后两人就这么趴在桥边,看了好一会儿的捞灯。   自从发现自己的灯被人捞起来以后, 宸王就有了看别人的灯被捞起来的爱好,由于年年都站在僻静处看人捞灯,导致其他兄弟都以为他不爱凑元宵灯节的热闹。   “快到子时了。”宸王从袖子里掏出两根红绳,带着玖珠走到一颗树下, 把其中一根红绳递给她:“来, 把这个栓树上。”   玖珠学着他的样子,踮脚把红绳栓到树枝上:“殿下,这有什么寓意吗?”   “寓意平平安安, 无病无灾。”宸王松开手,看着两人拴在一起的红绳,笑:“走吧,我送你回家。”   话音刚落,就看到一对有情人亲亲我我地站在树下,腻歪地系着红绳。   “郎君,我们红绳绑在一起,以后就永不再分离。”   “当然,我心里只有你一人。”   宸王干咳一声:“走吧,这两人肯定是不懂京城风俗的外地人。”   “哦。”玖珠回头看了眼那对情人,缓缓点头,对殿下的话,选择了相信。   唯有跟在两人身后的护龙卫们,感觉自己有些憋不住笑。   京城本地人谁不知道,元宵节时,恋人用把红绳系在一起,代表长长久久,永不分离的意思?   现在撒谎有多容易,以后被拆穿时,就有多尴尬。   男人啊,永远都是在撒谎时意气风发,拆穿时左顾右盼言其他。   宸王牵着玖珠的手走得很慢,可是仍旧有走到明家门口之时。他让护龙卫去叩门,等明家大门打开时,才松开玖珠的手:“回去早点睡觉。”   玖珠乖乖点头,提着裙摆踏上台阶,宸王原地看着她。   “殿下。”玖珠抬了抬手里的小狗灯:“谢谢殿下的灯,我很喜欢。”   宸王低头看自己手中的灯:“这盏灯,我也很喜欢。”   虽然她走了几条街,都没有买到它,但是被他买到了。   也许,这就是心有灵犀吧。   玖珠提着灯笼走进院子,就看到父亲母亲还有哥哥全都坐在那,三人齐齐转头看着她:“回来了?”   她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你们都回来了?”   “过来坐。”沈氏扫了眼玖珠手里的灯,招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跟宸王殿下玩得开心吗?”她摸了摸女儿的手,暖和没有受寒,放下心来。   “开心。”玖珠点头:“半途中,我跟殿下遇见怀王殿下,他说了些奇怪的话。”   她把怀王说的话,跟家人说了一遍。   “怀王面憨心细,他的话只能当两分真。”明敬舟道:“怀王妃是工部侍郎吴勉之女。吴勉此人虽有些小心思,但为人并无太大问题,算得上是个好官。你日后与怀王妃来往,只要不谈及政事,其他的不用顾虑太多。”   “父亲,你的意思是说,怀王想……”她压低声音:“想坐那个位置?”   “皇子有几个不想?”明敬舟替玖珠分析着几位皇子皇子妃:“四皇子失势,得益最大的,就是皇长子。以前四皇子才名在外,怀王虽是长子,却不如四皇子得人心。”   “他现在跟宸王说这些,不是真的想唯宸王马首是瞻,而是忌惮得圣宠苏后。”明敬舟摇了摇头:“跟上一届皇子比起来,这一届皇子差远了。”   苏氏才封后,大皇子就朝宸王示好,过于急切,也过于虚伪了。   除非宸王是傻子,不然怎么可能上当。   “宸王怎么说?”   “殿下什么都没说,他带我去玩啦。”玖珠想起离开酒楼后,殿下跟她说过,不用太过搭理大皇子,忍不住笑:“殿下好像也不太爱搭理怀王。”   明敬舟放下心来,陛下如今年富力强,他就怕宸王因为苏氏封后,就起了别的不该有的心思。   “天色不早,让孩子去睡觉吧。”沈氏开口:“最近几日,陆陆续续会有亲友送添妆礼来,这会不好好睡,明日起床没精神。”   眼看着大婚一天天逼近,她的心里空空落落,把嫁妆单子点了又点,担心落下什么来。   甚至连晚上做梦,都在担心女儿出嫁的事,   她……舍不得啊。   宸王回到璋六宫时,已经很晚了。太监伺候着他脱下外袍:“殿下,今夜宫外可热闹?”   “热闹。”宸王取下束发的玉冠:“星火辉煌,有些意思。”   他洗着脸,想起带回来的灯:“本王带回来的灯,你们好好放着,别弄坏了。”   “请殿下放心,小的们都收好了。”小太监见他神情正好,大着胆子道:“娘娘今日封后,咱们璋六宫上上下下的奴才,都十分高兴,想来给殿下您见个礼,您看……”   “谁提的这事?”宸王面色一沉,抬眼看向小太监,眼神暗沉如夜:“璋六宫住着五位皇子,所有宫人来向本王见礼?”   小太监吓得跪到了地上。   “来人,查清楚这事是谁起的头。”宸王嗤笑一声:“查清楚后交给殿中省,顺便报给大内总管刘忠宝,本王懒得管这些芝麻小事。”   自从父皇登基后,就算他在后宫横着走,也没人敢说三道四,他会缺几个璋六宫下人的见礼?   第二日一早,璋六宫发生的事,就传到了刘忠宝耳里。   “宸王殿下那等矜贵的人,何时稀罕这些玩意儿的讨好?”刘忠宝冷笑:“都这个地步了,还不安身,一个个的,都想步郑氏后尘?”   “不懂事的东西,也不用留在宫里。”刘忠宝抬了抬手:“按宫规处置便是,别见了血,殿下即将大婚,莫让这些贱皮子弄脏了皇宫。”   “刘公公,尚衣局昨夜没了一个宫女。”   “哦?”刘忠宝揉了揉太阳穴,立刻有小太监上前小意伺候。   “叫什么名,原本是在哪里伺候?”   “这个宫女名为红梅,原本是郑氏身边的一等大宫女。”   “红梅?”刘忠宝对这个宫女有些印象:“怎么死的?”   “误食了东西,死之前足足哀嚎了小半个时辰,才没了气。”   “那就葬了吧,别闹出声响,在她屋子挂两尺红布,别沾了晦气。”刘忠宝意味不明地感慨:“在这后宫里,背主的人,哪会有什么好下场。你们一个个都记着,不管跟了哪位主子,都好好伺候着。主辱仆死,主喜仆乐,主悲仆忧,谁若是记不住,有的亏等着你们吃。”   “谢公公教诲。”小太监们噤若寒蝉。   “小李子,小德子。”刘忠宝点了两个小太监:“你们陪杂家去看看麒麟宫收拾得如何,宸王殿下大婚在即,不能有半点纰漏。”   麒麟宫,是供皇子居住的地方。大成开国以来,这里一共住过五位皇子,每位皇子都深受帝王宠爱。   若不是心爱的麒麟儿,又怎会有麒麟殿这个名称?   踏进麒麟宫,里面的一草一木皆是新换上的,门廊房柱都上了新漆,每日用最好的熏香驱除蚊蚁。   因宸王特意言明说屋里不能有熏香,所有屋子摆着的都是鲜花水果,每隔三个时辰就换上新的,所以整个麒麟宫都弥漫着花果的清香。   红烛,红绫,红灯笼,就连每一个在里面伺候的宫人,八字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刘忠宝用白手绢,仔细擦拭着每个角落,最后满意地点头:“还不错,都打起精神来,谁若是坏了事,别怪杂家不留情面。”   “公公。”一个小太监走到刘忠宝身边,小声道:“公公,四皇子妃那边传话,说想要一个在浅意阁伺候的宫女。”   刘忠宝甩了甩拂尘:“既然是四皇子妃亲自开口,老奴当然要给这个面子,把人送过去吧。”   他记得郑氏身边还有一个叫白芍的大宫女,四皇子要的,恐怕就是这个人。   白芍拎着包裹,站在璋六宫外面,她理了理身上半旧的衣衫,垂首走进璋六宫大门。   外院里,几个皇子各做各的事,有宫女进来,也无人搭理。   “殿下。”一个太监匆匆从她身边掠过,疾步走到宸王身边:“殿下,您要的东西,殿中省那边说没有。”   “没有就现做。”宸王啧了一声:“在本王大婚前,必须做好。”   白芍怔怔地回神,明县主与宸王殿下的大婚,就在几日后了。   “先等等。”宸王把小太监叫了回来:“你先替本王出一趟宫,把这个给明县主送去。”   白芍放眼看去,宸王殿下手里放着的,似乎……   是一封信?   “殿下,只有信,没有别的?”   “废这么多话干什么?”宸王眉梢微皱:“若是县主要回信,你就在明家等着,等她写好后把信给本王带回来。”   璋六宫的下人,到底比不上他用惯的那些长随长侍。   啧,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第71章 婚服 别人女儿拥有的祝福,她这个做母……   “县主, 殿下说,最近几日无法再出宫,您若是有什么想说的, 可以写在信里告诉他。”蓝衣太监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眼未来的宸王妃:“这是殿下给您写的信,请您过目。”   玖珠接过信, 扭头见哥哥跟母亲都在看自己, 拆信的动作一顿。   “我去厨房看看。”沈氏站起身, 还给女儿一个自由的空间。   明寄远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我去书房看会书。”   昨天晚上两人逛到子时才回, 加起来也才五六个时辰没见,用得着写信?   玖珠拆开信,逐字逐句地看完殿下写的信件内容, 问送信的太监:“殿下在二月初二前,都不能出宫了?”   蓝衣太监恭敬答道:“请县主放心,殿下每日都会给您写信。您若是有回信, 下奴就在这里等您把信写完, 再把信带回去。”   他在心里暗暗祈祷,县主可一定要回信, 不然他回去无法向殿下交代。   “劳烦公公稍等片刻。”玖珠站起身,叫来一个丫鬟带蓝衣太监去吃茶, 自己拿着信匆匆回了房间。   她感觉自己没什么事可写,但又有很多话想跟殿下说说。   比如院子的春兰花开了,礼部派来的嬷嬷夸了她,在哥哥的书房找到了几本有趣的游记。   拉拉杂杂写了一大堆, 最后她在信的末尾, 写下了几个字。   【一切皆好,殿下勿忧。】   吹干信纸上的墨,她把信叠好放进信封。想了想, 又取来一张纸,描了一朵春兰花放进信封中。   新春新气象,春兰初放,代表着新的开始。   “皇子妃,白芍姑姑到了。”   孙采瑶放下手里的书,打量这个走到自己面前的女人。她相貌清秀,神态恭敬,眉眼间看得出是很稳重的性子。   “奴婢白芍,给皇子妃见礼。”白芍给她行了一个主仆大礼。   “不必如此多礼。”孙采瑶上前扶住她的手,她的手粗糙有力,应该是在浅意阁这段时间做惯了粗活造成的。面上的笑意加深:“姑姑是在母妃跟前伺候的,宫里种种,再无人比姑姑做得更好。”   “如今我与殿下境况不太好,要委屈你一段时日了。”孙采瑶回到椅子上坐下:“姑姑是大内登记在册的一等大宫女,在我这里仍旧是一样的。”   “谢皇子妃。”白芍感激地行了一个大礼。   “先去休息,若是殿下召见,你再过去给殿下见礼。”孙采瑶对白芍观感复杂,按理说对方并没有任何不妥当的地方,但她却无法生出亲近之意。   白芍在屋子里等了好几个时辰,都没有等到四皇子的传唤,璋六宫的下人,都是由殿中省直接安排过来的,她在这里当场,有种无处下脚的惶然。   “听说没有,昨天晚上,尚衣局有个宫女吃错了东西,死之前痛苦哀嚎了好久,死后连五官都扭曲着。”   “嘘,小点声,别让四殿下与四皇妃听见,据说这个宫女原来是在四皇子生母跟前伺候的。”   “郑氏生前得罪了皇后娘娘,她跟前的人,岂能讨到好处?”   正准备推门出去的白芍浑身僵直。   红梅死了?   她当然不会以为,听到这段话只是巧合。   宫里没有什么巧合,只有故意为之。   外面说悄悄话的宫人已经离开,白芍用冷水抹了一把脸,整理好身上的衣服,才神情如常地走出屋子。   “白芍姑姑,我正想找您呢。”一个面嫩的小宫女匆匆走到她面前:“殿下召见你,你快随我来。”   见到四皇子,四皇子并没有跟她说什么,她给殿下磕了一个头,便退出了院子。   外院中,安王与静王正在赏画,安王瞥了眼坐在角落里的宸王,大脑被好奇心支配:“五弟,上次你跟我们说,把五弟妹的画作拿出来给我们欣赏,不知今日可否……”   “今日天气不好,不适合赏画。”宸王毫不留情地拒绝:“二哥三哥若是闲得无聊,可以去御花园走走。”   “去哪里做什么?”   “春色正好,百草茂盛,你们去拔草刚刚好。”   话音落,他看到送信的小太监回来了,站起身抬了抬下巴:“两个皇兄慢慢赏画,我先回院子。”   安王仰头看天上的太阳,今天的天气还不够好吗?   “罢了,二哥。”静王温润一笑:“想来是五弟舍不得拿弟妹的画出来。”   “他越是不给,我就越好奇。”安王叹了口气:“等五弟妹进宫,我再找机会去问问。”   静王笑了笑,人如封号,是个喜欢安静的性子。   “对了,五弟与明县主大婚,我们要不要派人,给明家送一份礼?”安王在心里琢磨,五弟的生母是皇后,五弟就很有可能是未来太子,明玖珠就是太子妃,他这个当哥哥的,应该早点抱上太子妃娘家大腿?   但他有些怵明敬海的性格,那可是能提剑砍劫匪的厉害人物。   “可以等大哥大嫂的意思。”静王慢条斯理地收起桌上的书,“大哥若是送,我们就送。”   安王呐呐不语,若是大哥送他才跟着送,他还怎么抱太子妃娘家大腿?   此时的明家,几乎被京城各家送来的添妆礼挤得满满当当,那些皇亲贵族本是男方那边的亲戚,却也都以添妆的名义,送来了不少礼物。   这还不算,陛下与皇后,也以各种名义送来了赏赐,帝后私库的东西源源不断地往明家送,殿中省与礼部天天都往明家跑,差点踏破了明家的门槛。   陛下对宸王明晃晃的偏爱,被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甚至他们怀疑,宸王的婚礼规格,几乎与太子大婚规格相仿。   可是这事礼部无人提出反对意见,其他几位皇子妃的娘家,也没谁敢站出来说两句不是,这场大婚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规格不太对,但谁也不敢多说的氛围下,缓缓来临了。   二月初一,礼部把前前后后修改多次的新娘服送到明家。   嵌珠玉龙凤婚冠,龙凤呈祥吉祥服,花开并蒂团扇,以及各种成双成对的饰品。   “母亲。”明寄远看着这些东西,面上没有太多喜色:“这比最开始送来让妹妹试妆的喜服品级高。”   一般皇子大婚,新娘的婚冠应该是六龙六凤,可是给玖珠准备的这个婚冠,却是八龙八凤。   “你父亲是礼部侍郎,若这些东西被人动了手脚,不可能送到我们明家来。”沈氏看着托盘里的凤冠:“所以这只能是皇上与皇后的意思。”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沈氏拿起红缎,把凤冠盖住:“你去把玖珠叫来,我有话跟她说。”   明寄远转身去了妹妹的院子。   作为即将出嫁的新娘,玖珠不仅不紧张,反而在院子里溜自己的小白马。这匹马被她养了半年有余,也没长大多少。   “哥哥?”看到明寄远进来,玖珠把缰绳递给春分:“你怎么来了?”   “母亲让我带你过去。”明寄远见妹妹梳着简单的双螺髻,连发饰都没戴几样,想起礼部送来的那些钗环首饰,开始为她这头浓密的头发担心起来。   “那些拜访的夫人都走了?”玖珠扒在门口往院子里看了看。   “她们知道今天事多,怎么会久留,放心吧,都走了。”见妹妹这般小心翼翼地模样,明寄远忍不住叹气:“你这讨厌应酬的性子,与宸王成婚后可怎么办?”   “殿下说,不用理会那些人就行。”玖珠不解地问:“需要怎么办?”   “傻妹妹,你还不够了解男人。”明寄远摸了摸她的头:“不过哥哥希望殿下说的都是真的。”   “殿下不会骗我。”玖珠斩钉截铁道:“殿下还说,以后会经常陪我回家。”   明寄远失笑,妹妹在道观长大,哪里知晓世道对女儿家的苛刻,当她出嫁踏出娘家大门那一刻,在世人眼里,她就不再是婆家的家人,而是夫家的人。   他相信宸王此刻说出的话,没有哄骗妹妹。可是一生太漫长,人心又是如此易变,不是所有人都像父亲母亲那般,相守相知,恩爱如初。   “若是殿下骗你呢?”明寄远看着妹妹:“玖珠,哥哥希望你能自私一点,多爱自己一些。只要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好。”   玖珠踏进主院,沉默片刻,认真地回望哥哥:“若是他真的骗了我,那就骗吧。”   师父说,做人最难得的是顺心而为。   她却觉得没什么难的。   人世间有很多事,可以选择重来,可是性命只有一条。   殿下救她性命于花溪河,陪她走过京城的山河,赏尽元宵月色灯火。   “哥哥。”玖珠笑了:“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我选择相信殿下。”   “天下诸人皆可生变,对我而言,殿下是最特别的那一个。”玖珠拉了拉明寄远的袖子:“所以哥哥不要担心我,世间男儿千千万,每个人都会是某个女子心头的良人。”   “宸王,就是你心中的良人?”明寄远一直以为,妹妹养在道观天真不知事,可是他突然觉得,妹妹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与很多人不同的是,她有一颗随缘而安的心。   宸王,就是她的缘分。   “哥哥,殿下不仅仅是我心中的良人。”玖珠笑眯眯地往前走,蹦蹦跳跳的背影,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女。   推开房门,玖珠看着叠放得整整齐齐的龙凤呈祥嫁衣,小声叹:“真漂亮。”   “喜欢吗?”沈氏微笑着看她。   玖珠点头。   “喜欢就好。”沈氏拿起桌上的木梳:“玖珠,来,我给你梳头。”   民间女子成婚时,会由生母为她梳头,祝她婚后一切顺遂。   皇家大婚不遵从民间俗礼,但是别人家女儿拥有的祝福,她这个做母亲的,仍想送给她。 第72章 叩首 宸王殿下,用实力抬高皇子娶王妃……   散开头发, 沈氏轻轻地用木梳,把女儿的头发从发根梳到尾,含着泪笑:“这些年来, 我常常买一些小姑娘用的发饰,可惜这些年一直都用不上。”   “母亲给我梳一个双丫髻吧, 你把我生得这么好看, 你以前买的发钗, 我现在戴着一定也好看。”玖珠转身抱着沈氏的腰撒娇:“女儿最喜欢那些可爱漂亮的发饰。”   “好。”沈氏弯下腰, 轻轻拍着女儿的背,仿佛在哄一个幼童:“你喜欢什么样的发髻,娘亲今天就给你梳什么发髻。”   明寄远看着相拥的母女, 别开头掩饰眼中的泪意,退出房间,替母亲与妹妹掩上门。   母女二人在一起拥抱许久后, 沈氏从屋子里抱出一个雕花木箱, 打开箱子以后,里面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的, 放着许多小姑娘用的首饰。   金项圈,金铃铛, 长命百岁锁,各种步摇对钗,璎珞玉石,每一样都带着天真的童趣。   “真漂亮。”玖珠摸着这些首饰, 这么满满一箱, 母亲这些年,盼她回家盼了多久?   “这些,都带走吧。”沈氏给女儿梳着头发:“愿你与宸王白发齐眉, 琴瑟和鸣,恩爱不离。”   她梳头发的动作有些生疏,但是每个动作,都极尽温柔:“皇家虽不易,但若是心性坚定,世间任何事务,都难不倒你。”   双丫髻,未出嫁少女常梳的发型。   沈氏把红豆钗别在两边头发上:“好看吗?”   世人只知情人红豆相思苦,哪知亲人情意重。   “好看。”玖珠看着镜中的自己,重重点头:“谢谢娘亲。”   “玖珠。”沈氏把手搭在女儿的肩上:“不要委屈了自己,明家永远是你的落脚地。”   “娘亲。”玖珠握住她的手:“不要难过。”   “为娘没有难过。”沈氏勉强笑了笑:“只是舍不得罢了。”   夕阳穿过窗棂,爬到妆台上,仿佛一个调皮的孩子。   玖珠再次搂住沈氏的腰:“母亲,这里永远都是我的家。”   一滴温热的眼泪,划过脸颊,滚过她的嘴角。   宸王从梦里醒来,看着漆黑的窗外,盘腿坐在床上,天还没亮呢?   在外间伺候的太监听到动静,站在帐外小声问:“殿下,您醒了?”   “掌灯。”宸王从床上下来:“打水来,本王要沐浴。”   “殿下,您昨晚才沐浴过……”   “本王的话,不喜欢说第二次。”   “是,殿下。”   宸王摸了摸桌上的香膏,想起明小猪对熏香过敏,担心她对这种味道也不喜欢,掏出手绢擦了擦指尖。   初春的早晨,天亮得真晚。   孙采瑶正在睡梦中,听到隔壁院子闹闹哄哄,担心这些人把殿下吵醒,叫来宫人问:“外面怎么这么吵?”   “宸王殿下晨起要沐浴,下面的人都在伺候。”宫人为难地看着她:“皇子妃,今日是宸王殿下大婚,您……担待点。”   这么早就起来沐浴?   孙采瑶不解:“现在离大婚吉时还有好几个时辰,宸王是不是准备得太早了?”   “奴婢听闻,宸王殿下要去明侍郎府亲迎王妃,所以才早早起床准备。”宫人把听来的话讲了出来:“据传礼部原本是不同意宸王殿下去明侍郎府迎接新娘子的,可是殿下坚持要去,礼部只能妥协。”   皇室为尊,皇子娶妃,几乎都不用去王妃家迎亲。   若是皇子看重皇妃,会亲自到王府门外牵新娘下轿,比如她与殿下大婚,就是这般。若是按规矩流程,只需要等新娘进门,才与她牵着红绣球踏过二门门槛。   宸王与明玖珠在麒麟宫成婚,宸王若是在朱雀门外迎接,已是给足明玖珠颜面,何需到侍郎府亲迎?   宫人见皇子妃不说话,小心翼翼道:“要不,奴婢去跟宸王院子里的下人说说,让他们小声些。”   “不用了。”云延泽掀帘子走进来:“今日是五弟大喜的日子,热闹些好。”   “殿下,你醒了?”孙采瑶见云延泽进来,起身相迎。   “快坐下,我们夫妻之间,不必讲究这些规矩。”云延泽拉着孙采瑶坐下,转头问宫人:“你方才说,五弟坚持要去明家迎亲?”   “是的,殿下。”   云延泽无奈浅笑,扭头对孙采瑶道:“五弟向来是这般性子,我们其他皇子不敢做的事,唯有他敢做。”   听到这话,孙采瑶心中释然,是啊,当初殿下到大门外迎她,已是对她十分看重。其他皇子,哪个敢像宸王那般,不管不顾地任性妄为。   宸王沐浴更衣,换上繁复的婚服,那张如冠玉的脸,被一身红衣映衬得更加白嫩俊美。   “礼部的官员怎么还没到?”他坐在正堂,想喝茶又怕半路腹胀,弄得不雅。大婚只有一次,他不能让自己跟明小猪的婚礼不完美。   “殿下,卤簿队已经准备好,护龙卫金甲卫皆已到位。”小太监道:“不过礼部官员说,吉时还未到,请殿下稍等片刻。”   “啧。”宸王起身在屋子踱步,平日里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今日怎么格外慢?   “五弟,恭喜五弟。”怀王带着安王、静王进来,看到宸王身上的婚服,心里有一丝丝泛酸。   子凭母贵,到底是皇后的儿子,云渡卿婚服的规格都比他们高上半阶。   “多谢三位哥哥。”宸王看到三人,眉梢一挑,朝他们作揖:“三位哥哥来得正好,弟弟尚有一事相求。”   见宸王如此主动地给自己作揖,三位皇子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平日里云渡卿哪会对他们如此客气?   这么客气,一定是有问题,而且问题还很大。   安王与静王默默看站在中间的怀王,怀王硬着头皮开口:“五弟有话尽管说,我们自家兄弟,不必这般客气。”   呸,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我看民间嫁娶,新郎迎新娘时,都会有兄弟助阵,不知三位哥哥,愿不愿意帮弟弟这个小忙?”宸王笑眯眯地开口:“父皇常说哥哥们成熟稳重,亲近手足,想必哥哥们不会拒绝吧?”   三位皇子:“……”   你自己舔着脸跑明家迎亲就算了,还要我们其他几个兄弟作陪,脸厚也要有个限度,懂不懂?   “迎亲讲究喜庆,三位哥哥把这三条红腰带系上。”宸王给三位哥哥每人塞了一条腰带:“哥哥们,吉时快到了,我们这就出发?”   三位皇子拿着丑不拉几的红腰带发呆。   他给过他们拒绝的机会吗?   “大哥……”安王扭头看怀王,希望大哥能勇敢地拒绝云渡卿这种无耻要求。   怀王扭头避过两位弟弟希冀的眼神,把红腰带往腰间一系:“自家兄弟,我们这些当哥哥的,帮弟弟迎亲是应该的,人多热闹。”   安王与静王默默收回视线,低头认命地系红腰带。   谁说长兄如父的?   大哥对他们的兄弟情,只能算是山体滑坡。   礼部官员看到宸王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了另外三位皇子来,扭头对同僚道:“其他三位殿下,是不是欠了殿下很多钱?”   “咳。”同僚干咳一声:“好歹是自己人。”   宸王是他们礼部自己人,宸王妃是他们礼部官员的女儿,也算是自己人。自己人欺负其他皇子,那能叫欺负吗?   “诸位殿下真是兄弟情深,令下官等人感动。”礼部高声夸着四人的兄弟情谊,尽管另外皇子垮着脸,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夸人的速度。   什么兄友弟恭,血浓于水,兄弟同心之类的话,一个劲儿往外倒,夸出了水平,夸出了风度。   一时间,三位皇子都不好再垮脸了。   “吉时到,起轿!”   宸王骑在系着红绣球的马上,仰头看着从宫墙上飘落的红纸与鲜花,紧紧抓住了手里的缰绳。   他这就去接王妃回家。   明家,玖珠身边陪着八大命妇,十位全福太太,府邸四周都有护龙卫把手,她右手执扇,左手捧着玉如意,不太敢晃脑袋。   龙凤婚冠漂亮是漂亮,但实在太沉了。   外面鞭炮声响起,很快便有很多说话声响起,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八大命妇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皇家大婚,不是由新娘家人把人送到花轿上,然后直接进宫吗?   为何外面会闹得这么厉害。   正疑惑着,她们就听到门外,有人在高声念催妆诗,这声音听着……像是宸王?   宸王亲自来迎亲?   八大命妇不敢置信地交换着眼神,其中一人偷偷打开门缝偷偷朝外瞧,发现不仅宸王来了,还有怀王、安王、静王三位皇子作伴郎。   她倒吸一口凉气,转身看向屋内的命妇与全福太太们,端正一番仪态后开口:“新郎催妆诗毕,请新娘拜别父母,移步上花轿。”   身分最高的命妇,在玖珠眉间描了一笔:“海燕双栖、诗咏好逑。”   “县主,请以团扇遮面,莫让他人见到娇娘容。”   房门大开,命妇与全福太太相伴两侧,其中一位太太,准备去扶玖珠捧玉如意的手。   “本王来。”宸王走到玖珠身边,扶着她的手,在她耳边小声道:“我陪你一起去拜别岳父岳母。”   “殿下,这不合……”   不合规矩。   命妇没说完的话,在宸王凌厉的视线中咽了回去。   正堂,明敬舟与沈盈盛装正坐,听到鞭炮声时,沈盈眼底的泪,差一点就落了下来。   可是当她看到与女儿相携而来的宸王,以及跟在八位命妇后面的三位皇子后,眼眶里的泪凝滞了。   宸王这是做什么?   “不孝女拜别父亲,母亲。”玖珠把玉如意递给离自己最近的命妇,双手执扇,朝二老跪下。   “叩首!”   在玖珠叩首的那一刻,宸王弯腰深揖到底。   君不能跪臣,但是身为晚辈,给长辈作揖还是可以的。   在场的所有明家人,齐齐看向弯腰一揖到底的宸王,神情若有所思。   明存甫想上前去扶宸王,被明敬海伸手拦住。   “再叩首。”   再次作揖。   第三次叩首后,沈盈伸手扶起了女儿,明敬舟也扶住了宸王的手臂。   宸王殿下,用实力抬高皇子娶王妃时的诚意。 第73章 大婚 这里有小人书哎   按照俗礼, 女子出嫁之时,父母会叮嘱她嫁为他人妇,当如何谦恭顺柔, 操持家务云云。沈盈握着女儿的手,柔声道:“好好照顾自己, 世间种种, 莫不如己身。”   说完这话, 她微微侧首看宸王, 见对方面上并无不愉之色,对宸王福身行礼:“有劳……殿下了。”   “请岳母放心,小婿一定会照顾玖珠。”宸王在袖子下面, 偷偷握住玖珠的手,对她展颜一笑:“只要有我在,便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   “好。”沈盈装作没有看到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弯腰端起桌上的糕点, 用筷子夹起放到玖珠嘴边:“愿你往后的生活,如这道点心, 甜甜蜜蜜,无忧无虑。”   待玖珠咽下点心, 礼部官员高声唱报:“新娘上轿!”   宸王见明寄远弯腰蹲在玖珠面前,上前开口:“大舅兄,让我来背。”   明存甫忍无可忍地上前拦着宸王:“殿下,这个真不能让你来做。”   见明家人如此坚决地反对, 宸王遗憾地放弃:“好吧。”   八大命妇与全福太太们已经无话可说, 她们默默扭过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皇子大婚, 哪有跟着新娘一起行礼的?   八大命妇常在名利场打交道,对皇家的事,比全福太太们更加了解。自苏氏册封为后,很多人都开始怀疑,陛下不久之后就要册封宸王为太子。   一个很有可能成为太子的皇子,宁可冒着被文官弹劾不遵俗礼的风险,也要坚持亲自迎亲,甚至把其他几个王爷都叫来助阵,这是何等的上心?   她们看向被兄长背在身上的明家小姐,外面都传苏后对宸王妃满意至极,她们本以为是客套话,没想到苏后愿意让儿子做到这个地步。   女子出嫁后,婆媳相处是难题,能得贵为皇后的婆婆喜欢,明小姐好大的福气。   怀王抄着手跟在身后,脸上还要努力挤出兄长对弟弟慈爱的微笑。   “事情有些麻烦啊。”安王面色愁苦,脚步沉重:“若是让王妃知道,五弟迎亲时,是亲自到明家接亲,回去后肯定会跟我吵嚷很久。”   怀王啧了一声:“她若是敢吵,你就去妾室房里睡,你身为父皇的孩子,难道还能怕一个女人?”   安王干笑着没接话,他是不怕女人,但他怕自家王妃。   “大哥,二哥房里没妾室。”静王小声提醒:“二哥他……惧内。”   “莫、莫要胡说,我那不叫惧内,只是没心思纳妾而已。”安王连忙否认,岔开话题道:“新娘子都快出正大门了,我们快些赶上去。”   “他不纳妃,吕昭仪难道也任由他后院只有王妃一人?”静王低声呢喃一句,转头对怀王道:“吕昭仪脾性真好。”   怀王对吕昭仪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是个沉默寡言,模样只能算清秀的女人。她原本是太后身边伺候的二等宫女,某日父皇去给太后请安,太后就把吕昭仪赐给了父皇。   小时候他曾听人说,吕昭仪是太后放到父皇身边的眼线,所以一直不受父皇宠爱。   事实上,自从父皇登基以后,就独宠苏后一人,其他妃嫔与吕昭仪相比,也没什么差别。   年少气盛时,他问母妃,父皇为何独宠苏氏与云渡卿,母妃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再也没有勇气继续问下去,母妃才跟他说了几句话。   【男女情爱并不重要,但是权力在手的人,有资格选择自己喜欢的任何东西。】   “大哥?大哥?”   静王见怀王在发呆,小声提醒他:“新娘快要上花轿了。”   怀王回过神,看着门口的轿子,内心再次泛酸,云渡卿娶王妃,用的是十二抬大轿,当初他娶王妃时,用的却是八抬的轿子。   都是皇子,差别还挺大。   明寄远背着玖珠,把她小心翼翼地放到花轿里,他接过命妇手里的玉如意,放到妹妹膝盖上。   “哥哥。”玖珠偷偷拿下的遮脸的团扇,对明寄远眨了眨:“不要难过,也不要担心我。你把头靠过来,我跟你说一句悄悄话。”   明寄远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己,想也不想就弯下腰,把头靠向玖珠。   “回去跟爹爹与娘亲说,玖珠没有离开咱们的家,只是多带了一个殿下回来。”   明寄远瞳孔颤了颤,看着妹妹的眼神,多了几分不能明言的敬仰。   “哥哥明白了。”明寄远深吸一口气:“妹妹,你要记住,一定、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玖珠点头。   “明大人,吉时已到,该起轿了。”命妇硬着头皮,走到明寄远身边小声提醒。   明寄远最后看了妹妹一眼,缓缓放下轿帘,转身望向宸王。   宸王朝大舅兄拱手作揖后,翻身骑上系着大红花的马儿,高声道:“起轿。”   他扭头看了眼跟在后面三位兄长。   众目睽睽之下,三位皇子维持着僵硬的笑容,高声喊:“起轿咯!”   怀王:“花开富贵并蒂莲。”   安王:“喜气盈门福禄喜。”   静王:“龙凤于飞琴瑟鸣。”   “起轿。”   十二力士稳稳地抬起龙凤花轿,鞭炮声劈里啪啦响起,仿佛整个京城都热闹起来。   明家人站在大门口,明敬舟手里端着一盆水,怎么都泼不出去。   “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心一横,身子一侧,把水泼在自家大门上:“我明敬舟的女儿,就算嫁了人,也是我的女儿。”   “父亲,三叔还没哭,你怎么哭起来了?”明存甫扭头见自家老爹在偷偷擦眼泪,连忙掏出手帕,小声安慰:“这么多人看着呢。”   “你不懂。”明敬海虎目含泪:“咱们明家三代,就出了珠珠一个闺女,还被皇家人给娶走了,我看着心里难受。”   明存甫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到这边,才开口:“儿子觉得宸王殿下挺好的,不仅亲自来咱们明家迎亲,还让其他皇子作伴郎,可见他很爱重玖珠。”   “他爱重玖珠,那是应该的。”每个长辈,看自家闺女都是翡翠白菜,别人家儿郎都是拱白菜的猪。   “不过我好像没有看到四皇子。”明存甫小声问:“难道四皇子在记恨你跟三叔揭露了郑家与郑氏做的事,所以不愿意来?”   “事情要往好的方向想。”明敬海擦干眼角的泪:“也许是四皇子股间的伤还没好,不能骑马呢?”   明存甫:“……”   这对四皇子,可能不算什么好事吧?   花轿队伍里,身着红衣的乐人吹吹打打,吸引了无数百姓的围观。   “新郎长得真俊。”   “看到新郎戴的龙纹衔珠头冠没?只有皇子皇孙才敢戴这种冠。”   “嚯,难怪主道两边都挂满了红灯笼,新娘子一定长得很漂亮。”   “为什么这么说?”   “三个月前,也有一位皇子成亲,婚礼没这么隆重。”   “那些皇子怎么能比得上这位,这位可是文武双全的宸王。看到他身后跟着的三个俊朗公子没,那都是宸王的兄长。”   “原来霸道王爷与俏县主的故事,都是真的……”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大姐两眼激动地看着花轿,声音都在发抖:“说书人讲过,霸道王爷曾对俏县主立过誓,一定会以全城最盛大的婚礼迎娶她,他做到了!”   离她最近的读书人辩驳:“说书人都是在讲故事,那些都是假的。”   “如果是假的,那这场盛大的婚礼是怎么来的?”大姐向书生翻了个白眼:“你们这些负心薄性的读书人,哪里懂得霸道王爷对县主的痴情,哼!”   她扭着腰追着花轿走,跟其他女子凑在一起,夸耀着这场让无数女子都羡慕的婚礼。   “我看你就是舍不得给自家娘子花钱,才故意在这里泛酸。”另外一个女郎阴阳怪气的抛下一句:“还是嫉妒王爷考上状元,你考不上?”   书生:“……”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   他想反驳,可是看着四周女郎们凌厉的视线,怕自己被围殴,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只是对宸王与宸王妃有了几分莫名的怨气,他倒要看看,等宸王纳妾时,这些女人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花轿即将到朱雀门,但皇室族老们还在为花轿进哪扇门争吵。   “宸王虽是嫡子,但也只是亲王,他在宫中娶亲已是破例,怎能让王妃的花轿从中正门经过?”   “既然是嫡子,从朱雀中正门经过,也没什么关系……”   “呸!我看你就是想讨好苏后,才视祖宗规矩而不顾!”   “都别吵了,花轿已经到了。”   几位族老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列护龙卫行至中正门前,分列到两边,单膝下跪。   “贺宸王大婚,陛下有令,开中正门!”   刚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族老们顿时傻眼,他们怎么也没料到,平时对他们还算尊重和气的陛下,竟然越过他们的意见,用这么强势的态度,让护龙卫大开中正门。   瞥了眼护龙卫们腰间的佩刀,族老们识趣地闭上了嘴。   都是历经两朝还能保住身份性命的老家伙,他们最大的优点不是身上流淌着皇家血液,而是识时务。   陛下身为这座皇宫的主人,都不介意宸王妃的花轿从中正门抬进去,他们还有什么好介意的。   中正门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徐徐打开。   怀王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比哭还要难看。   中正门!   能从中正门抬进去的,只有皇后!   父皇宠爱五弟,竟是宠爱到了这般地步?他咬了咬牙,抬起头时尽量让脸上的笑容看起来灿烂又自然。   他不酸,他一点都不酸。   安王看到在眼前打开的中正门,悄悄松了一口气,他终于想到了哄王妃的法子。   若是王妃问他,为何没有去她娘家亲迎花轿,他就说五弟这场婚礼是例外,一切都是父皇的意思。   什么皇子亲迎,什么一百零八抬嫁妆,十二抬花轿,都比不上花轿从朱雀中正门经过风光。   只要一切都推给父皇,王妃就不会赶他去书房躺了。   宸王看了眼大开的中正门,扭头看了眼花轿,摸了摸马儿,马蹄踏进了中正门。   “贺王爷王妃大婚!”   禁卫军,护龙卫,金甲卫齐声跪下:“祝王爷王妃相携白首,百年好合。”   中正门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红地毯。   花瓣从宫墙上飘落,有几片偷偷掉进了花轿里。玖珠低头捡起落在身上的花瓣,发现这些花竟不是应季的花。   她听哥哥提过,一些人家为了让花四季常开,会特意花银两建暖房,培育新的花种,耗费银钱无数。   她跟殿下的这场婚礼,花了陛下与娘娘多少银子?   拿起团扇挡住脸,她把轿窗帘子掀起一道小缝,偷偷往外面看。   宫道两边,每隔几步就站着手提喜字灯笼的宫女太监,无数花瓣漫天飞舞,红纱缠绵,喜乐阵阵,一切仿如梦境。   花轿穿过一道又一道门,夜色渐暗,宫女太监们手里的喜字灯笼,汇成了一条长龙,把整座皇宫映照得灯火辉煌。   “落轿!”   宸王翻身下马,走到轿门前。   “殿下,请您用脚叩轿。”   以脚叩轿门,以示婚后男为尊,女为卑,夫是妻的天。   宸王抬起脚,却又放了回去。他弯下腰,在命妇们惊愕的目光中,用手节轻轻叩了三下轿子:“明小猪,本王迎你进门。”   掀开轿帘,他看到玖珠露在团扇外,带笑的双眼。   他笑了,单手伸到她面前,另一只手取走她膝盖上的如意:“来,跟我走。”   玖珠把手放到了他的掌心。   “新娘落轿,鼓乐相迎。”   红通通的地毯柔软极了,踩在上面,仿佛漫步于云间。   “新人牵红,祥云绕门庭。”   有人把红绸塞到玖珠手里,她低头看了眼红绸中间的大红绣球,偷偷拿眼睛看宸王。   “别紧张。”宸王在她耳边小声道:“你现在是本王的王妃,无人敢对你不敬。”   “殿下,我不紧张。”玖珠紧紧捏着红绸:“就是好奇殿下你现在的样子。”   “那我今天好不好看?”宸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   “好看。”玖珠补充道:“殿下每一天,都很好看。”   “新人过门,良缘永结。”   踏进麒麟宫大门,宸王看着摆在两人面前的火盆,弯腰把玖珠打横一抱,从火盆上跨了过去。   陪行在两人身边的八大命妇:“……”   火盆这个东西,真不是给男人跨的。   算了,算了,从宸王坚持要去明家接亲开始,一切都已经乱套了。   玖珠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宸王抱起又放下,她想回头看一眼,可是忆起新娘出嫁当天不可回头的规矩,只好忍住回头的冲动:“殿下,刚才地上有什么?”   “没什么。”宸王弯腰给玖珠整理了一下嫁服裙摆:“反正你跟我一起跨过去了。”   “哦。”玖珠跟着宸王继续往前走,踩着红地毯踏上台阶,走进麒麟宫正殿,里面已经站满了宾客。   这里有朝中所有地位尊贵的人,唯一没有的,就是玖珠的娘家人。   鞭炮声此起彼伏,玖珠看到了坐在上首的皇上与娘娘,站在两边的宾客,大多弯下腰向她与殿下行礼。   礼官站出来,念了长长一篇溢美之文。   中心思想就是夸她,以及夸她跟殿下天造地设,祝他们恩爱久长。   等念完文章的礼官退下,宸王在玖珠耳边小声道:“这篇文章,是父皇与母后亲自写的。”   玖珠眨了眨眼,真的?   宸王点头。   他亲眼看到两人,为了某句话,翻了好几本典籍。   “行拜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玖珠转过身,朝隆丰帝与苏后跪了下去。   几位皇子看着跪在父皇面前的宸王与宸王妃,心情复杂难辨。他们在王府成婚,不仅母妃不能出宫,拜高堂时,只能向代表父皇的私人御印跪拜。   云延泽看了眼跟云渡卿一起进门的三位哥哥,掩饰了心底的怀疑。   他们三人为何会一起来喜堂,而且他们来得这么迟,也不见父皇有半点不悦。   这种被人蒙在鼓里,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并不能让人高兴。他垂下眼睑,冷冷地看着笑容满面的云渡卿,看到他扶了一把起身时的明玖珠后,目光落到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上面。   “夫妻对拜。”   玖珠与宸王齐齐侧身,两人看着彼此的眼睛,齐齐笑了起来。   宸王看不到玖珠上扬的嘴角,但是他知道她在笑,因为她的眼睛那么亮,那么的好看。   他举起双手,左手压在右手上,高举过眉梢,弯腰拜了下去。   两人的头顶相触,宸王轻笑出声,扶着玖珠头顶上的龙凤冠,让她站了起来。   隆丰帝与苏后看着这对互相偷看的有情人,无法掩饰脸上的笑意。   刘忠宝往前踏出一步,唱报的语气里带着笑意:“送新人入洞房。”   宸王带着玖珠向父皇母后拜了拜,牵着她的手往后殿走。   隆丰帝知道,有他跟眉黛在,在场的宾客不敢大声笑闹。婚礼嘛,就是要热闹些才吉利。   “朕与皇后先行回宫。”隆丰帝看向怀王:“老大,你是长兄,与礼部的大人,好好招待宾客。”   “儿臣遵命。”怀王连忙应下,假装出来的笑意,多了几分真心。   这种场合,父皇还是最相信他这个儿子。   苏后对怀王微微颔首:“有劳怀王殿下。”   “母后言重,儿臣身为兄长,帮弟弟招待宾客是应该的。”怀王恭谨地行礼,不敢有半点不敬。   他可以在父皇面前有礼节不周的地方,却不敢慢待苏后。   “殿下。”玖珠跟宸王绕了好几个回廊,才终于到了两人的喜房:“麒麟宫好大。”   “累了?”宸王扶着她坐下:“先吃点东西垫肚子。”   “殿下。”八大命妇与全福太太们终于忍无可忍:“你们还没喝合卺酒。”   得了,进门后让新娘先坐下,按照民间流传的风俗,这预兆着两人婚后,是新娘当家。   第一命妇看了眼娇俏可人的宸王妃,怎么看都不像是性格强势的女子,可见民间风俗也不准。   “殿下,请您先接过新娘的团福扇。”   玖珠右手执扇柄,左手托扇面,把扇子放到宸王手里。   烛火之下,人比花娇。   宸王把扇子放进木盒中,在命妇手里接过两杯酒,一杯递给玖珠:“你以前可曾喝过酒?”   “不曾。”玖珠摇头:“师父说,酒伤神,不宜饮。”   宸王轻笑一声,与她手臂缠绕:“今日为了我,委屈你喝一杯了。”   一杯温酒下肚,红云很快就爬上玖珠的脸颊,她皱了皱眉,酒可真难喝。   “你师父说的是对的,酒水伤人。”宸王拿过她指尖的酒杯:“以后,我们不喝了。”   他抬了抬手,示意命妇与全福太太退下。   命妇与全福太太们迫不及待地退了出去,这个婚礼办得太操心了,宸王种种意外之举,她们有些承受不来。   “殿下。”玖珠指了指脑袋上沉重的龙凤婚冠:“你快帮我把这个取下来,我的脖子疼。”   “你等等。”宸王站起身,走到玖珠身后,把龙凤冠端详了半天,才弄清楚这玩意儿怎么取下来。   “还挺沉。”把龙凤冠放到桌上,宸王叫太监换了一桌新鲜的热菜:“先吃点东西。”   屋子里有些安静,玖珠用水润的眼睛看着他:“殿下。”   “嗯?”宸王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她面前的碗里:“怎么了?”   “头有点晕。”玖珠单手托着腮,“殿下还要出去招待客人吗?”   “出去晃悠一圈就回来。”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有些发烫,笑着道:“酒量这么差?”   “脑子很清醒,就是有些晕。”玖珠端起碗吃菜,宸王给她舀了一碗粥,等她把粥吃完,都没有起身离开屋子。   直到司礼太监催了好几遍,他才呼噜一把玖珠的头发:“你先去床上坐着休息,我马上就回来。门外有伺候的宫女太监,有什么事就叫他们。”   “哦。”玖珠怔怔点头,等宸王走后,起身走到床上坐下,发现被子下面有东西。   掀开被子一看,是桂圆红枣花生核桃之物。   徒手捏碎一个核桃,取出里面的核桃仁扔进嘴里,玖珠好奇地继续在床上翻了翻,发现枕头下,放着几本书。   书?   玖珠拿起书看了一眼,不太感兴趣地扔到一边,盘腿坐在被子上,把一个个核桃全部捏破,取出核桃仁放到一起。   宸王一出去,众人就热情地围了过来。尤其是那些以前常跟在宸王身后的皇家纨绔,他们端着酒杯,凑到宸王面前:“请殿下放心,你吩咐我们的事情,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最近几天就把东西送过去。”   宸王沉默地看着他们,认真回想自己究竟吩咐过他们什么。   “就是没想到名书古籍竟然那么贵,为了买这些玩意儿,咱们兄弟几个的荷包都掏空了。”皇家纨绔们心里比黄莲还苦,看着就让人头疼的书,竟然比蛐蛐斗鸡都要贵。   做好人真难。   “嗯。”宸王高深莫测地点头:“很好。”   反正以后在他面前说买书,比提起斗鸡好。   还有几个胆子大的,想要去闹洞房,被宸王无情拒绝了。   “我家王妃胆子小,面皮薄,你们以后在她面前说话要斯文些,别吓着她。”   皇家纨绔们敢拒绝这个要求吗?   他们不敢,只能苦着脸答应下来。   不过斯文些的标准,是什么?   说只在外面晃悠一圈就回去,就坚决不晃两圈。宸王草草给众人敬了酒,就往后院走去。   大家都知道今天是洞房花烛夜,也没人不识趣地阻拦。   推开房门,宸王就看到玖珠用两根指头捏碎了一个核桃。   “殿下,你回来了?”玖珠想起被自己扔到一边的书,趴到床上拿起来:“殿下,这里有小人书哎。” 第74章 礼物 此物,还请公子,亲手交到明姑娘……   “什么书?”宸王看了眼堆成小山丘的核桃仁, 捏起两个核桃仁扔进嘴里,好奇地凑了过去。   玖珠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块空地给宸王坐:“不知道, 没翻开看,书封上只有两个小人。”   宸王没当回事, 召来宫女太监伺候两人洗漱。   宫人们收拾着床铺, 两人并排坐在一起泡脚, 连泡脚盆都挨在一起。宸王扭头看玖珠的盆, 伸出湿漉漉的脚丫子,搭在玖珠的脚背上。   “殿下?”玖珠扭头看他。   “我试试你这边的水温。”   原来小姑娘的脚背,比男人嫩很多, 软很多。   “没什么差别,都是一样啊。”玖珠学着宸王的样子,把脚探进他的盆里, 宸王翘起的脚拇指, 挠得她脚心痒痒。   “痒。”抬起脚,玖珠擦干脚, 爬到床上:“殿下,这个床真大。”   宸王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挥退屋里所有的宫人:“这是我们两个人睡的床,当然大。”   云渡卿,放轻松,这是你的王妃, 未来同吃同睡同住的王妃。   “殿下。”玖珠盘腿坐好, 拿起被他扔到一边的小人书:“殿下,你把书扔到一边去。”   “床上怎么会有书?”宸王接过书,麒麟宫的宫人会不会办事, 谁大婚当天有心思看书?   他学着玖珠的样子盘腿坐好,漫不经心地翻开书,死死瞪着画面上的内容,半天没有反应。   “殿下,上面画着什么?”玖珠好奇地把头探了过去。   “小姑娘不适合看的东西。”宸王用手挡住她探来的脑袋,浑身僵硬地把书合上:“没什么好看的。”   “没什么好看的,也可以给我看看。”人就是这样的,亲近之人越不让看的东西,就越想看两眼。   “看什么看,今天累了一天不困?”宸王手忙脚乱地把书扔到床底下,把玖珠往床上一按,拉过被子把自己跟她兜头盖住:“睡觉。”   “困。”玖珠把脑袋从被子里伸出来,两手拽着被子边缘,小声说:“可是我睡不着。”   “为什么?”宸王犹豫了一下,从被子里伸出手,把玖珠背后的被子压了压,免得冷风灌进去,让她后背着凉。   “我从小就独自一人睡,第一次跟人挤一床被子,有些不习惯。”玖珠瞅了眼宸王:“不过殿下你放心,我睡相很好的。师父说,我晚上躺着是什么姿势,早上醒来还是什么姿势,可听话了。”   宸王见她怯生生的样子,叹了口气,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殿下,你去哪?”玖珠抓住他的手腕。   “去柜子里抱一床被子出来。”宸王低头看了眼她的手,打个哈欠:“你躺着好好睡。”   “不用。”玖珠把宸王拖回被子里,宸王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无法挣扎。   “现在不习惯,多睡几晚应该就没问题了。”玖珠拍了拍两人身上的被子:“夫妻本就该躺一起嘛。”   宸王没有告诉她,皇子与皇子妃都有自己的院子,并不是每日都在一个院子里生活。   她的眼神干净天真,对男女之事懵懂纯然,宸王的内心,在禽兽与禽兽不如之间剧烈挣扎。   “殿下。”玖珠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声音软绵绵:“睡觉吧。”   宸王深吸一口气:“你确定要抱着睡?”   “新婚之夜不就是要抱着睡?”玖珠不解:“难道姿势不对?”   “你出嫁前,礼部派去的教养嬷嬷,这么跟你说的?”   玖珠仔细回忆:“嬷嬷说,有些东西是给其他人学的,娘娘待我如亲女,大婚后有什么不懂的,殿下会教我。”   那可真是待你如亲闺女,我是外面捡回来的便宜女婿。   “嬷嬷哪里说错了吗?”玖珠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松开搭在宸王脖颈上的手。   “她没说错。”宸王在心底长长叹息一声,把她整个人拥进怀里:“睡吧,以后的每夜,我都会慢慢教你。”   至于今天……   看着少女恢复笑容的娇容,他就暂且禽兽不如一次吧。   不到两炷香时间,嘴里说着睡不着的少女,已经呼吸均匀的睡着。   宸王动了动被她压着的胳膊,话本里枕着手臂睡一整夜的故事都是假的,就这么一会儿,他的胳膊已经开始发麻了。   小心翼翼地抽了一下胳膊,见少女不舒服地皱了皱眉,他顿时放弃了挣扎。   看着床帐上的龙凤呈祥绣纹,他侧身在她额间轻轻一吻,缓缓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他躺在床沿边,玖珠斜躺在床上,脑袋搁在他的胸口,占据了这张床的大半部分地方。   他弯了弯胳膊,很好,没有废,还能正常使用。   窗外已经大亮,宸王把玖珠伸到被子外的手,轻轻塞进被子。   虽然他只占了这张大床一小小小半位置,但是这个安宁的早上,他仍旧不想起床。   门外,宫女太监手里捧着的温水,已经来回换了好几次,谁也不敢发出声音。   “春分姑娘。”麒麟宫太监总管走到旁边,小声问春分:“不知王妃平日里有哪些忌讳,还请姑娘指点一二,小的们日后伺候,也能讨得主子们欢心。”   昨天的那场婚礼过后,谁还不知道王爷看重王妃,整个麒麟宫的宫人都提心吊胆,怕惹得王妃不满。   “杨公公不必担心,王妃在娘家时,是再温和不过的性子,只要大家尽心办事,不做违反宫规的时,王妃哪里舍得责罚大家。”春分客气一笑,她身为王妃陪嫁的一等大丫鬟,整座麒麟宫的宫人,都要敬着她。   “是是是,姑娘说得对,咱们都是忠心尽职的人。”短短几句话,杨总管就知道,王妃身边的这位春分姑娘不是好糊弄的性子。   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屋子里总算传来动静,杨总管与春分客气地走到门口,互相请对方先进门。   最后两人在满意的笑容中,同时迈脚进了门。   “贺王爷王妃新婚大喜。”   “都起来吧。”宸王神情难得地温和,对众人道:“麒麟宫下人,都多领两个月的俸禄。   他看到站在杨总管身边的春分,知道她是玖珠陪嫁丫鬟里,为首的大丫鬟:“春分姑娘是王妃身边的近侍,日后按照一等大宫女规矩办事。杨一多,你今日去殿中省跑一趟,把春分姑娘登记为六品女官,把腰牌领回来。”   “小的遵命。”杨一多羡慕地看了眼春分,跟对了主子就是好,转眼就从一个侍郎府丫鬟变成六品女官,他十三岁进宫,拼到现在也才是个六品总管。   “奴婢谢殿下大恩。”春分当然明白六品女官代表什么,伏地朝宸王行了一个大礼。   “你是王妃的近身女侍,若是没有内廷官阶,别人会小瞧王妃。”宸王毫不掩饰自己给她女官品阶,只是为了捧高玖珠的用意:“无需向本王谢恩,好好伺候王妃足以。”   “是。”春分朝床帐里看了一眼,见小姐的身影动了动,小声道:“王爷,王妃起床时,不喜欢太多人伺候。”   “杨一多跟你留下,其他人退下。”宸王理了理袖子,掀开床帐坐到床沿边,见玖珠睡眼惺忪地抱着被子坐着,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醒了?”   “殿下?”玖珠慢慢从陌生的环境中回过神,她歪头盯着宸王,她跟殿下现在是一家人啦。   “喝点蜂蜜水。”宸王从杨一多手里接过蜂蜜水,喂到玖珠嘴边:“张嘴。”   玖珠乖乖喝了两口,不解地问:“殿下,我昨夜什么时候睡着的?”   “还喝不喝?”宸王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玖珠摇头。   “在你说睡不着的两柱香后。”宸王把杯子递给杨一多,伸手戳她额头:“骗子。”   “平时我躺到床上,一炷香就能睡着。”玖珠心虚地移开视线:“所以两柱香勉强也算睡不着了。”   宸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真的?”   “嗯!”玖珠很用力地点头,以证明自己这话的真实性。   春分低着头忍笑,平时小姐确实躺在床上就睡着,所以不算撒谎。   “好吧,本王信你了。”宸王轻笑一声:“起床用膳,等会我带你去拜见父皇母后,顺便再去四位哥哥那里溜达一圈。”   他搓了搓两根手指头:“应该有好东西拿。”   玖珠顿时来了精神:“好。”   新婚头一天,玖珠特意盛装打扮,发髻正中间的八尾朝阳凤凰正钗,做工精致又华丽,玖珠竟是把它压住了。   “凤凰配牡丹。”宸王在她眉间描了一朵盛放的牡丹,满意地点了点头。   “王妃真是玄女下凡,容貌倾城。”杨一多拍马屁道:“殿下描的这朵牡丹花钿恰到好处,二位站在一起,那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放眼整个京城,除了陛下与皇后娘娘,再无比二位更相配的了。”   “说得好。”宸王把描花钿的笔扔给杨一多:“有赏。”   麒麟宫的宫人,比璋六宫的人有眼力劲儿。   “我们家王妃,的确是九天仙女下凡尘。”宸王牵起玖珠的手,挑眉问杨一多:“你可知,她这么辛苦的下凡,是为了什么?”   杨一多愣愣摇头。   “当然是为了遇见本王。”宸王意气风发地笑了一声,挑了一条披帛搭在玖珠身上:“明小猪,跟我走。”   明月宫,苏后心不在焉地用完早膳,隆丰帝把食物喂到她嘴边,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眉黛。”隆丰帝笑:“渡卿惯爱睡懒觉,哪有这么早起?”   “今日与往日不同。”苏后推开隆丰帝的手:“也不知道我让人放在他们枕头下的书,他们看见了没有。”   “唉,我既想他们看见,又不想他们看见。”苏后素手托香腮:“当年我入王府后院时,也才玖珠这么大。”   “你在我的眼里,一如往年。”隆丰帝赶紧道:“你一大早起来,连膳食都没有好好用,再吃点吧。”   “不吃,没胃口。”苏后再次推开他的手:“不管现在有什么摆在我面前,我都没有胃口。”   “那我让人去催催渡卿……”   “催什么催!”苏后提高音量:“谁也不许去打扰他们,你这个做父皇的,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   隆丰帝不敢说话了,他默默端起碗喝粥。   “陛下,娘娘,王爷与王妃来了。”   “快让他们进来。”苏后站起身,示意香绢把她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   “父皇,母后,吃着呢?”宸王牵着玖珠进门,看了眼桌上还没有撤去的早膳,笑呵呵开口:“儿臣携王妃来给你们见礼,求父皇母后受我们一拜。”   “等等地上凉,女儿家膝盖不能受凉。”苏后让宫人拿了蒲团,放在玖珠面前。   宸王看着自己面前空荡荡的地板,欲言又止。   王爷不配拥有一个蒲团吗?   玖珠把蒲团往中间挪了挪,拉着宸王跟自己一起在这个大大的蒲团上跪下。   “父皇,请喝茶。”玖珠端起茶,高举过头顶。   “好。”隆丰帝接过茶喝了一口,拿起几张房契地契放到玖珠手里:“朕没什么可以送你的,这是朕私人名下的温泉山庄与别苑,你日后若是补闲了,就去这些地方住两日。”   “谢父皇。”   宸王看了眼地契:“父皇,这个温泉庄子,儿臣也喜欢。”   “你喜欢也没用,现在是你媳妇的。”隆丰帝笑:“你往日在朕这里,拿走的东西还少?”   “殿下,没事。”玖珠在宸王耳边小声道:“我的就是你的。”   “母后,请喝茶。”把房契地契交给宸王收好,玖珠给苏后敬茶。   “好好好。”苏后连说几个好,端起茶喝了一大口,弯腰亲手把她扶起来:“来,坐着说话。”   “娘娘。”香绢把托盘往苏后面前递了递,示意她别忘了这些礼。   “我差点忘了。”苏后揉了揉太阳穴,笑着道:“你父皇送了你房契地契,我就送你城内几个铺子,一套三进四合院。日后渡卿若是敢气你,你就搬去四合院住。记住,男人惯不得。”   “咳咳咳。”宸王拿眼睛瞥苏后,亲爱的母后,请您分清楚,我是您亲生儿子,不是上门女婿。   “嗓子干就让厨房给你炖一盅川贝雪梨膏。”苏后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别碍着我跟玖珠说话。”   宸王:“……”   他走到隆丰帝身边坐下,隆丰帝拍了拍他的肩膀。   儿啊,成亲后的男人,要向墙根下的野草学习,坚强坚韧。   “你刚到宫里,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就来告诉我。”苏后对玖珠道:“你是皇子妃,出宫没有那么多规矩,平日让渡卿多陪你在宫外走走。”   “娘娘。”玖珠忍不住笑:“殿下对我很好。”   “怎么又叫娘娘了?”   “母后。”玖珠脸红了红。   “午膳就在我这里用。”苏后高兴了:“我让小厨房做了你喜欢的菜,下午再去璋六宫去见兄嫂。”   玖珠点了点头,她看了看苏后,又看了一眼与陛下坐在一起的宸王,眉眼间满是笑意。   璋六宫,几位皇子坐在院子里望眼欲穿,直到太阳当空照时,明月宫那边派人来说,皇上与皇后留宸王、宸王妃用午膳,夫妻二人下午再来拜访他们。   “呼。”安王松了一口气,挺直的背脊瞬间垮了下去,慢悠悠地站起身:“我先回屋,下午再陪兄弟们下棋。”   一局棋下得七零八落,不过是做样子给五弟看的,现在五弟不过来,他们也没兴趣装模作样了。   怀王把棋盘上的棋子,全部扫进棋盒里,黑黑白白参杂在一起,乱作一团。   “大哥。”静王看了眼棋子,苦笑一声:“弟弟也先回屋子了。”   怀王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大哥。”云延泽从棋盒里取出一枚棋子,摆在棋盘中间:“大哥,我陪你下。”   怀王挑起眼皮看他,嗤笑一声:“四弟心思深沉,做哥哥的,下不过你。”   “我已经满盘皆输。”云延泽把棋子换了一个位置:“大哥不想跟我下棋,也不起奇怪。可惜,五弟不爱下棋,不然大哥可以跟他比一比,看谁棋高一着。”   “四弟此言差矣。”怀王捡起这枚棋子,扔进棋盒:“五弟跟我们不一样,他不用下棋。”   云延泽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大家都是下棋人,凭什么云渡卿是意外?   “你也别不高兴,人这一生,既不想信命,又不得不认命。”怀王对这个面慈心狠的弟弟可没什么好感:“还有,四弟可曾听过一个民间故事?”   云延泽神情平静地看他。   “据说,某村庄有一老汉,非常讨厌猫狗,每次看到它们,都会以石掷之。某天,一只猫趁他不注意,抓破了他的手。几日后,此老汉突然神情癫狂,见人就咬,遇水则怕,世人都说,这是他欺负猫狗得到的报应。”怀王笑了笑,小声问:“四弟可知,这是什么病?”   云延泽淡笑摇头:“难道大哥知道?”   “这种病叫疯猫病。”怀王压低声音:“据说得了这种病的人,每日都能看到各种猫儿死去的惨状,至死不得安宁。四弟,你怕吗?”   元延泽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问心无愧者,自然不惧。”   “呵。”怀王讽笑一声,“四弟说得有道理。”说完,转身就回了自己院子。   伸手抓起一把棋子,云延泽把棋子全部洒在棋盘上,摸了摸手腕处。   “胡言乱语。”   广袖一扫,无数棋子溅落在地。   “天亮了。”明寄远趴在围墙上,对围墙另一边的明存甫道:“也不知玖珠有没有受委屈。”   “三哥,你念叨一早上了。”明存甫奄奄一息地靠着墙,很想说,是实在不行的话,你去娶个媳妇回来照顾吧。   可是想到三哥身上的那一把子力气,他不敢说出来。   “宫里的人心思深沉,说一句藏三句。她上面还有四个妯娌,也不知道好不好相处。”明寄远用力捏着围墙:“还有那些宫人,玖珠天性纯良,下人们会不会阳奉阴违。”   “三哥,你别捏,捏碎了我们要被扣月俸的!”明存甫使出吃奶的劲儿,掰住明寄远的手腕:“宫里五位皇子,唯有宸王是嫡子,宫里的下人,哪敢对妹妹阳奉阴违。你忘了宸王的性格了,有他在,谁敢欺负我们家玖珠?”   “靠男人不如靠自己,宸王又不能时时跟在玖珠身边,还有那些阴谋诡计……”   “三哥你跟玖珠相处的时间短,可能还不够了解她。”明存甫脸都挣红了,还没掰开明寄远的手:“别看咱们家玖珠平日娇憨,关键时刻聪明着呢。”   明寄远松开捏围墙的手,明存甫差点摔个大跟头:“等两日后,妹妹回门时,你再问问她,住在宫里习不习惯。”   “你忘了。”明寄远语气低落:“玖珠是皇家妇,没有出嫁三日回门的规矩。”   明存甫愣住,听到这句话,他才恍然有了妹妹已经嫁出去,不在明家的心痛感。   连回门,都都不行吗?   他沉默片刻:“也许……也许殿下会陪她回来呢?”   宸王连迎亲都亲自来了,或许在回门这件事上,也能为妹妹破一回例。   “就算宸王愿意,陛下与皇后娘娘那里,难道也没有意见?”   “玖珠说过,贵妃……苏后很喜欢她。”明存甫还抱着一丝希望:“想来不会为她的。”   “很多婆婆,对待儿媳的态度,婚前婚后是两个样。”明寄远再次拍向围墙,这一次明存甫没来得及阻止。   轰隆一声后,围墙上缺了一大块。   明存甫连忙往后退几步,用实际行动证明,这事跟他没什么关系。   明寄远用失望地眼神看了明存甫一眼,连明存甫在关键时刻都会抛下他自保,宫里那些皇子,兄弟情又会虚伪到什么地步?   “三哥,不是弟弟不愿跟你同甘共苦,主要是我实在没钱了。”明存甫一边跑一边解释:“例银再扣下去,我连给未婚妻买胭脂水粉的钱都不够了。”   看着平日连围墙都爬不过来,现在却健步如飞的六弟,明寄远叹息一声:“人心啊。”   “大公子。”一个小厮匆匆走来,他看了眼缺了一角的围墙,往后退了几大步:“外面有一位云游道长,说是受小姐的两位师父所托,为小姐送新婚贺礼而来。”   “快快有请。”明寄远回过神,大步往外走:“奉好茶,不可怠慢。”   他快步走到正厅,见一位以木簪束发,身穿青色道袍的中年女道长坐在屋内,作揖道:“晚辈明寄远,乃玖珠的兄长,不知道长的仙驾到,有失礼之处,请道长见谅。”   “明公子客气了。”女道长回了一礼,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一个木盒:“贫道途经京城,受两位道长之托,把此物交到明家。幸不辱命,请明公子收下。”   “多谢道长。”明寄远见道长放下东西就准备走,连忙道:“道长一路辛苦,不如在寒舍小住几日,待玖珠回来,亲自向您道谢。”   “我们方外之人,聚散随缘,万事皆不强求。”道长笑了笑:“明公子若诚心道谢,不如到三清像前点清香一炷,为乞儿舍米半碗,便是你我的功德。”   “道长不愿住下,晚辈不敢强求。还请道长留下仙名道号,也好让晚辈跟妹妹说明事情原委。”   “老道是闲云,亦是野鹤,名讳也不过是一个代号,公子不必执着。”道长潇洒一笑:“你尽管把今日发生的事告诉明姑娘,她与道法有缘,会懂的。”   明寄远心头一跳,与道法有缘?   “公子莫要多想。”道长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顺心自在者,皆与道法有缘。明姑娘,是个通透之人。”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木盒:“只是此物,还请公子,亲手交到明姑娘手中。” 第75章 春来 能被他轻易忘记的,肯定不是什么……   在明月宫用过午膳, 夫妻二人从明月宫出来,宸王问玖珠:“你可有午休的习惯?”   玖珠:“偶尔不午睡,也是可以的。”   “那今天也去睡。”宸王把玖珠送回麒麟宫:“等你睡醒后, 我们再去璋六宫。”   “那样会不会太晚?”玖珠提起裙摆:“要不去了璋六宫后,再回来休息?”   “他们也有午睡的习惯。”宸王捏了捏她的耳垂:“你先去睡, 我等会儿来叫你。”   玖珠看了他一眼, 点头:“好。”   “小姐。”春分跟着玖珠回到屋子, 掩上门小声问:“你为什么不问王爷去何处?”   “为何要问?”玖珠取下发髻上的钗簪:“殿下说了, 等会来叫我起床。”   春分微微愣神,她虽性格沉稳,但跟着小姐初来后宫, 仍有不安。原本还担心小姐如她一般,会有不适应之处……   “对不起,小姐。”春分帮玖珠解下钗环:“奴婢不该多嘴。”   “春分姐姐。”玖珠握住她的手:“你已经做得很好, 若不是因为我, 你也不用陪我到宫里来。”   “小姐说的是什么话。”春分把首饰收好:“奴婢因生来是女子之身,被父母遗弃, 成了他人眼里的孤儿。夫人因为思念小姐,收留了无家可归的我。这些年来, 夫人让我吃饱穿暖,我不用像其他贫家女子那般,匆匆忙忙嫁给一个不知好坏的男人,忙碌混乱的过完一生。”   “世家女子尚且不能事事如意, 更何况我这样的出身。”春分拿起梳子, 梳顺玖珠的头发:“幸而夫人与小姐,给了我新的出路。”   六品女官,世间多少普通女子, 做梦也得不到的东西。   她只怕自己做得不够好,拖小姐后腿。   “奴婢心里还有一事……”春分有些难以启齿,她不知道该怎么问小姐与王爷之间的私事,但她又担心王爷对小姐不上心。   但她知道一件事,男子在新婚之夜,是不可能做什么君子的,除非他禽兽不如。   “什么事?”玖珠走到床沿边坐下,抬头看她:“尽管问。”   “没事。”春分笑着摇头,她没有小姐活得通透,问得太多,反而是添麻烦:“小姐你快去休息。”   “如果你想问我的时候,可以下次继续问。”玖珠往床上一趴,脑袋碰到枕头上,突然想起殿下昨天晚上宁可扔到床底下,也不让她看的小人书。   她爬下床,趴在地上找床底下的书。   “小姐,你找什么?”春分在玖珠身边趴下来:“小心别弄脏衣服,我来找。”   “找到了。”玖珠把散落床底的小人书摸出来,顺便感慨了一句:“麒麟宫的下人真细心,连床底下都擦得干干净净。”   “这是陛下与娘娘,特意为你跟王爷准备的婚房,自然不见半点尘土。”见小姐已经捡到想要的东西,春分站起身:“小姐,我去外间守着,您有事叫我。”   “嗯嗯。”玖珠钻进被窝,翻开了其中一本。   翻了几页后,她怔怔地放下书,双手捧着有些发红的脸颊。   也许,她翻开的不是一本书,而是乾坤阴阳的大门。   璋六宫的外大院里,三位皇子用过午膳,就坐在那里看书的看书,下棋的下棋,时不时往大门口张望一眼。   近了,脚步近了。   他们看到宸王的脸出现时,脸上挂起了矜持的笑意,可是当他们发现,宸王并没有带王妃来以后,矜持的笑意有些挂不住。   什么意思啊,新媳妇进门,要给兄嫂见礼,是云氏一族坚持了几百年的习惯,怎么到云渡卿这里就变了。   “三位皇兄都在呢?”云渡卿仿佛不知道哥哥们在想什么,大步走进院子:“不过才搬出去一天,我就开始怀念这里了。”   怀王被这话恶心得够呛,既然这么怀念,不如搬回来?   安王倒是没太大反应,只是好奇地问:“五弟,弟妹没与你一起过来。”   “我正是为这事过来的。”宸王走到怀王身边坐下:“诸位哥哥最近没什么事做吧?”   三位皇子差点没忍住翻白眼,他们被关在璋六宫,连元宵夜出宫,都有护龙卫全程看管,还能做什么事?   “既然皇兄们没什么事做,那我也不急了。”宸王接过太监递来的茶喝了一口:“两个时辰后,我再带王妃来拜见诸位兄长。”   他们从上午等到下午,现在他又说两个时辰后?   两个时辰后,天都快要黑了。   “五弟。”怀王忍不住开口道:“女人不能惯,越惯越娇纵,会很麻烦。”   “她嫁给我,都成为王妃了,还不能娇纵些?”宸王惊讶地看着怀王:“那我们做王爷的,多没面子。”   “五弟说得对。”安王放下手里捏了很久,也没翻动几页的书:“咱们做王爷的,不就是要给……”   怀王瞪他一眼,他默默把话咽回去,但仍旧用微笑,表达自己对五弟这话的支持。   “夫妻间互相尊重,相公护娘子周全,娘子为相公小意温柔,方是长久之道。”静王出来打圆场:“大哥与五弟都说得有道理。”   话音刚落,就看到云延泽与孙采瑶相携而来,举止亲近,俨然一对皇家模范夫妇。   “四哥四嫂,你们来得正好,这样也能省我去院子里找你们。”宸王抬头看两人:“晚上我跟王妃晚点过来,请四哥四嫂多担待。”   “五弟与五弟妹新婚头一天,晚些过来也没关系。”孙采瑶看着一身张扬红衣的云渡卿,微微失神。   她嫁给了心仪的殿下,明玖珠与宸王在一起,也很好。   至少,比她梦里的结局好。   “哦。”怀王似乎终于想通了,挤眉弄眼地看宸王:“新婚燕尔,情意浓浓,多睡一会我理解。”   宸王面色沉下来:“大哥,脑子里如果装了些没用的东西,脑袋容易从脖子上掉下来。”   被弟弟当着这么多兄弟面前甩脸色,怀王面上有些挂不住。   “我年轻不懂事,但也不拿大哥与大嫂之间的事说笑。”宸王说翻脸就翻脸,能让对方长记性,就绝对不把自己憋着。   “大哥比我年长,有些话说出口时,应该更加谨慎才对。”宸王微微垂首,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棋盘边的怀王:“大哥,你觉得弟弟说得对吗?”   怀王愣住,他在云渡卿的眼神里,看到凌厉的压迫气息。   平时最爱的斗蛐蛐斗鸡的云渡卿,何时有了这样的气势?   “你说得对。”怀王掩饰好心底的震惊,面上挤出笑:“大哥刚才说话不够妥当,五弟别放在心上。”   “没关系。”宸王轻笑一声,站直身体:“我相信,大哥以后不会再犯这种错误。”   “五弟,大哥?”安王扔下书,疑惑地看两人:“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跟大哥聊一聊人生道理。”宸王看他:“二哥也想一起聊?”   “不用了。”安王立刻拒绝。   你们的人生太严肃,我不想参与。   静王目光扫过笑容勉强的怀王,把头埋得更低。   “多谢兄长们体谅,弟弟先行告辞。”   几位皇子看着宸王离去的背影,谁也不想说话。   若不是惹不起,谁想体谅他?   “大哥,五弟向来是这样的性格,如今又有母后……”静王安慰道:“你别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坏了我们兄弟间的情谊。”   怀王看他一眼,嗤笑出声。   皇家兄弟之间有情谊,是最好笑的笑话。   人逢喜事精神爽,宸王从璋六宫回麒麟宫的路上,宫墙红如血玉,绿瓦脆如青叶,鸟鸣花初放,早春已至。   走进宫门口,他放缓脚步,轻声问守在门外的宫女:“王妃睡着没有?”   “方才春分姑娘已经陪王妃去寝间了。”宫女小声答:“奴婢怕打扰到娘娘,未敢进去伺候。”   宸王把门推开一道缝,侧身把自己挤了进去。   宫女惊愕地看着宸王如此鬼祟行径,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殿下为了不吵到王妃午睡,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春分正坐在外间绣手帕,看到轻手轻脚突然出现的宸王,吓了一大跳,连忙起身:“王爷。”   “王妃睡着没有?”宸王悄声问。   春分点了点头。   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内间,掀开帐子,见明小猪盘腿坐在床上,面前还摆着几本摊开的书,面色看起来十分奇怪。   “殿下,你回来了?”玖珠抬起头看他,神情平静地合上这些书,然后……把它们扔回了床底。   “你怎么把这些书找出来了?”宸王用脚把书往床底里面踢了踢,面红耳燥地走到玖珠身边坐下,干咳一声:“那些乱七八糟的书,没什么好看的。”   “嗯。”玖珠点了点头,往被窝里一躺,背对着宸王道:“殿下,我睡午觉了。”   看着背对自己的后脑勺,宸王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以为玖珠介意这些不正经的小人书,赶紧解释:“这些书不是我买的。”   “哦。”   他看到的,仍旧只有玖珠的后脑勺。   “怎么了?”他伸出手戳了戳她露在被子外的肩膀:“不高兴了?”   “殿下。”玖珠从被窝里坐起身,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认真开口道:“殿下日后如果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告诉我,我不会让你为难。”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宸王大大的手掌,揉了揉她披散在肩头的柔发:“有人在你面前胡言乱语了?我长这么大,除了你以外,连女孩子手都没牵过。”   “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的。”玖珠抱着被子,一双眼睛格外水润,看起来像是要哭,只是眼神格外倔强:“反正殿下你怎样都好。”   看到她大眼睛水汪汪的样子,宸王叹口气,伸手把她拥进怀里:“以前不会有,以后也不有,就你一个,你别多想。”   他以前听那几个皇室纨绔说女人刚成婚时,容易患得患失,他以为他们在胡说八道,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自家王妃莫名其妙闹别扭,除了哄她开心外,难道还有其他的选择。   “殿下骗人。”玖珠推开他,他差点栽到床底下去,被她一把拉回来:“你不能这样。”   “骗谁也不骗你。”至于那些礼部离不了自己的那些话,只能算是男人的自我评价过高,不算骗人。   “真没有?”   “没有。”宸王往床里面坐了坐,免得等会真的被推下床。   “这样啊。”玖珠凝神盯着他看了几息,眼神渐渐变得温柔,温柔中似乎还带着些许怜爱:“殿下,没关系的,不管你怎么样,你都是我心里最好的殿下。”   宸王听着这话,再看玖珠瞅自己的眼神,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谨慎地没有开口。   见他不说话,玖珠伸手搂住他的腰:“殿下不要多想,我不在意那些事的。”   不在意是指……   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了床底那些小人书。   是男人,就不能不多想。   “明小猪,你先跟我说,你在想什么?”   “我什么都没想。”玖珠赶紧摇头:“殿下你不要难过。”   “我不难过,我就是后悔。”宸王咬牙切齿,后悔昨晚心疼她累了一天,让她早早睡觉。   “后悔什……”   温热的唇角触碰在一起,宸王在她耳边小声道:“明小猪,有些事,不是你说不介意,就可以不介意的。”   他,很介意!   杏花盛开,春雨如织,在花瓣上落下点点水珠。   微风起,扬起漫天花雨,化作天地间最美的春景。   “下雨了。”怀王抬起头,看着灰沉沉的天空,天也要黑了。   “大哥,我们还等吗?”安王把书揣进怀里,免得书被雨淋湿。   “从上午推到中午,又从中午推到下午。”怀王嘀咕:“该不会真要等晚上过来?”   他们等啊等,一直等到天黑,璋六宫已经掌了灯,都没等到宸王夫妇出现。   麒麟宫里,宸王抱着睡得香甜的玖珠,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   算了,能被他轻易忘记的,肯定不是什么大事。   他把人往自己怀里搂了楼,轻轻拍着她身上的被子,继续睡。 第76章 见礼 哥哥们熬得住,他们脑袋上的头发……   玖珠醒来的时候, 天还没亮,她是被饿醒的,看了眼还在睡的宸王, 偷偷从床上爬起来。   “去哪儿?”宸王睁开眼,抓住了她的手:“天还没亮。”   “饿了。”玖珠揉了揉肚子, 想起两人昨夜连晚饭都没吃, 红着脸问:“殿下, 你饿了没?”   “等等。”宸王从床上起来, 取下外袍给玖珠穿上:“你坐床上等着,我去叫下人给你做。”   走过玖珠身边时,宸王弯下腰, 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故作淡定:“乖乖等我回来。”   如果不是红透的耳朵出卖了他,他就是个成熟稳重又温柔淡定的丈夫。   把手背在身后, 尽量让自己的背影看起来风度翩翩, 宸王掀起帘子走到外间:“来人。”   “王爷。”守夜的太监宫女连忙起身,走到宸王跟前。   “去准备早膳。”他看了眼窗外的夜色, 这个点吃朝食,确实有点早。   “王爷, 春分姑娘早已经吩咐厨房,让他们把食物准备好,奴婢这就去端来。”宫女躬身退出屋子。   宸王满意地点头,在伺候玖珠这方面, 还是明家的下人更了解。   他叹了口气, 有些想念宸王府的那几个狗腿子,至少他抬一抬眉毛,他们就知道他要什么。   用过早膳, 玖珠坐在梳妆台前梳妆。   “殿下,这些首饰会不会过于奢华?”   “你今天要去见四个嫂嫂,布料首饰一定要用最好的。”宸王给她描好花钿,弯腰在她耳边小声道:“身为王妃,你若是穿得太简朴,他们表面会夸你贤惠勤俭,但是背地里会怀疑你不受我重视。”   “身为女子,却以夫君的宠爱为武器。”玖珠微微垂下眼睑,面上的笑意渐淡。   “世道对女子总是有些不公的。”宸王挑了一对步摇,插在玖珠鬓间:“我虽无法改变世间所有人,但我会尽量让你受到的不公少一些。”   在他很小的时候,母后就跟他说过,世间大多女子都不易,他长大以后,不要成为苛待女子的男人。   “我一直都知道,殿下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好男儿。”玖珠仰头对宸王笑了。   宸王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句话。   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玖珠喜欢他,当然觉得他是世间难得的奇男子。   没毛病。   天色刚亮,两人就从麒麟宫出发,往璋六宫赶去。   “昨天我们没有去,会不会显得失礼?”两人坐在双人步辇上,时不时有提着灯笼的宫人从他们身边经过,玖珠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皇宫,往宸王身边靠了靠。   “你真以为,他们是单纯想跟我们见面?”宸王淡笑一声:“这些年,他们一直对我耿耿于怀,却又不敢发作出来。这次终于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让他们受我的礼,他们期待得很。”   玖珠:“……”   皇家兄弟的感情,真复杂。   “等会到了璋六宫,一切都交给我。”他把她的手握在掌心把玩:“保证不会让你吃亏。”   “嗯。”玖珠点了点头。   进宫前,父亲就跟她讲过,宫里五位皇子脾性背景,以及他们之间的争斗纠葛.   璋六宫的看门太监听着外面有敲门声,打着哈欠整理两下身上皱巴巴的衣服,正准备问是何人来访,就听到外面有人高声道:“宸王爷与宸王妃拜访四位皇子殿下,请开门。”   宸王与宸王妃?   看门太监连滚带爬打开门,头也不敢抬:“小的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本王四位哥哥醒了没?”   “回殿下,四位殿下此刻尚未醒。”   宸王牵着玖珠走进院子:“无碍,叫人端上瓜果点心,本王与王妃在外院等一会。你们谁也不能去打扰主子,等他们睡醒再说。”   宫人们嘴上应下,实际上谁敢让宸王与宸王妃,趁着给两人倒茶的机会,便有宫人悄悄去叫各院的主子。   宸王挑眉看了眼偷偷溜走的几个宫人,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对玖珠笑:“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搬出来还有些不习惯。”   玖珠小声笑,转首间见几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宫女期期艾艾地看着自己,她朝她们招了招手:“来。”   “王妃。”一位宫女从怀里掏出编好的络子:“这是您上次来璋六宫,问的络子式样,奴婢给您做了一个新的。”   “王妃,这是奴婢给您做的花绳,您看看。”另一个宫女把花绳也翻了出来。   宸王:“……”   有王妃在,他这个王爷还有没有威严了?   怀王正在睡梦中,听到有人不断地叫自己,不耐地坐起身,阴沉着脸道:“什么事?”   昨天晚上,想着云渡卿放他们鸽子,他越想越气,折腾得大半夜才睡着,这会儿有什么了不起的事,必须叫他起来?   “王爷,宸王爷携王妃来访。”   “什么?”怀王睁开困倦的双眼,打开窗外看了眼屋外,怒火中烧:“天还没亮,他来干什么?!”   是不是有病?   昨天等了整整一天,不见半个人影。这会儿大家睡得正香,他跑来拜访了。   但凡跟人有关系的事,云渡卿是半件都不干!   “宸王说,不用特意叫王爷您起来。”小太监见王爷气得五官都扭曲了,赶紧道:“王爷您再睡会吧。”   “伺候本王更衣。”怀王深吸一口气,话虽这么说,但他不可能真的让云渡卿在外院干坐着等,更何况还有明家千金在。   他现在敢让云渡卿在外院等他,一个时辰后,事情就会传到父皇耳里。   “派人去通知王妃,让她稍微梳洗一番,出来陪五弟妹说话。”   比怀王先出院门的是云延泽夫妇,云延泽走到宸王面前:“五弟,五弟妹,这么早就来了。”   “四哥。”宸王笑:“我家王妃刚进门,当然要带她来向哥哥们问安。”   “小猪。”他用指腹点了点玖珠的手背:“来,叫四哥四嫂。”   “四哥四嫂好。”玖珠站起身欲行礼,被孙采瑶眼疾手快地拦住:“自家人不讲究这些,妹妹坐下说话。”   “四嫂说得对。”宸王抬起眉笑:“玖珠你安心坐着。”   孙采瑶脸上的笑容差点没挂住,按照惯例,兄嫂弟弟弟媳之间,应该推让一番,再开始见礼。她没料到宸王殿下如此耿直,说不讲究礼节,就真的让明玖珠坐下了。   更离奇的是,宸王这么说,明玖珠就听话的照做,连劝导的意思都没有。   气氛有些尴尬,幸好怀王在这个时候出现,缓解了孙采瑶心底的尴尬情绪。   “大哥也起了?”宸王仿佛没有看到怀王眼底的青影:“早睡早起精神好,大哥坐下陪弟弟喝杯茶。”   能心安理得早睡的人,只有你,只有你!   怀王笑得面目狰狞,他走到宸王身边坐下:“弟弟今日来得这么早?”   “昨天晚上,我思索了很久,不该在晚上来打扰四位哥哥。”宸王看着天际慢慢挣扎出来的朝霞:“可是没能来见几位哥哥,让我夜不能寐,食之无味。所以今天一早,就带着王妃来拜访兄长们,以示我的诚意。”   屁。   云渡卿说的话,怀王一个字都不想相信。   从小到大,云渡卿何时守过礼教?   当初在先帝灵堂上,他都敢偷偷吃藏在袖子里的牛肉干,虽然见者有份,他后来也跟着吃了,但这事足够证明,云渡卿就不是讲规矩的人。   他会为了这种事夜不能寐,食不下咽?   这话云渡卿好意思说,他都不好意思信。   被恶心得够呛,他还要大度的微笑:“五弟你就是太守礼了,下次别这样了。”   再这样多来几次,哥哥们熬得住,他们脑袋上的头发也熬不住。   安王是最后赶来的,他一边走一边整理腰带:“五弟,你来得也太早了。”   宸王把刚才的那番说辞,又说了一遍。   安王:“……”   简直离谱,这话谁信呢?   他扭头看五弟妹,见她竟然一个劲儿点头,满眼都是对五弟的无底线信任。   罢了,世间男女形形色色,总有那么一小部分人,格外契合。   等四位兄嫂都到齐以后,宸王才拉着玖珠向他们统一行礼。   “咱们妯娌之间,你年岁最小,我最年长。”怀王妃把准备好的礼物交给玖珠:“宫里没别人,平日里我们多来往。”   “谢谢大嫂。”玖珠笑着道谢。   “这是我为五弟妹备的礼。”安王妃相貌艳丽,声音清脆动人:“我平日最喜欢模样标志的人物,以后若去麒麟宫拜访,五弟妹千万别嫌我烦。”   玖珠接住安王妃塞过来的礼盒,细细看着她的脸:“二嫂才是绝色佳人。”   安王妃笑声更加开心,把手腕上的镯子褪下来,直接戴到玖珠手腕上。   她就喜欢五弟妹这种嘴巴甜,又有眼光的女子。   静王妃性格看起来有些沉默,跟玖珠客套几句后,就站在两位嫂子身后不说话。   “明……五弟妹。”孙采瑶微微垂下眼睑,几乎每次与明玖珠站在一起,她都没有勇气直视她的眼睛。   明玖珠每一次的出现,都在无声地提醒她,她是一个小偷。   从小到大家人对她的教养,与她的私心,不断地折磨着她。   “四嫂?”玖珠笑看着她:“你怎么了?” 第77章 蒲团 都自带蒲团跪上了,能是小事?……   每一次跟孙采瑶相处, 玖珠都觉得对方看她的眼神很奇怪。   “与弟妹初见时,你才刚回京城,转眼我们就成一家人了。”孙采瑶温柔一笑, 把备好的礼交到玖珠手里:“愿弟妹与五弟情比金坚,情意久长。”   “多谢四嫂。”玖珠接过礼盒, 转手交给春分。她拉了拉宸王的袖子:“殿下, 我与嫂嫂们到旁边去坐, 你跟几位殿下慢慢聊。”   “好。”宸王微微点头, 不忘嘱咐一句:“早上冷,别吃寒食。”   “嗯嗯。”玖珠一边点头,一边与皇子妃们走到另一张桌子坐下。   “真没想到, 五弟竟是对身边人这么仔细的人。”安王妃坐下后,快人快语道:“是个疼人的性子。”   “殿下待人向来如此。”玖珠想伸手取水果吃,想起这种水果性寒, 手一转, 取了一块点心。   “啊?”安王妃干笑两声,端起茶盏掩饰自己的失态:“是啊是啊, 连父皇都很喜欢五弟的性子。”   别的,她也夸不出来了。   怀王妃端起茶笑看安王妃, 这位二弟妹看似性子爽直,可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心里倒是门清。   更厉害的一点是,她跟安王成婚三年, 安王身边从未出现过其他女人。   “弟妹的花钿真漂亮。”安王妃打量着玖珠额间的花钿:“瞧着不像是贴上去的, 难道是弟妹自己画的?”   不愧是明家后人,就连花钿,都尽显灵气。   “这个是殿下画的。”玖珠见几位嫂嫂妆容疏淡, 心里诧异,殿下不是说,妯娌在一起很容易争奇斗艳,为何嫂嫂们都妆容都这么简单。   “今日起得急,未曾好好梳洗,让弟妹见笑了。”怀王妃想,若不是宸王大清早就过来,她们也不用匆匆起床。   玖珠没有接话,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心虚。   是她起得太早,才吵醒殿下的。   孙采瑶看着玖珠眉间的花钿,这真的是云渡卿画的?   她扭头看向皇子们所坐的那一桌,云渡卿衣着华丽张扬。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这样一个男人,会耐得住性子,给女人画花钿。   “五弟妹年少时未在京城居住,对我们可能还不太熟悉。”怀王妃温柔地跟玖珠介绍她们的身份:“我娘家姓吴,家父是工部侍郎。二弟妹姓李,京城人氏,不过她父亲在其他州任职,任期未满不能回京。三弟妹姓杜,祖上也是清贵人家。四弟妹娘家乃诗书世家,祖上出过不少名臣良士。”   说到这,怀王妃笑了笑:“我们的父辈,都是朝堂上的同僚,现在我们又成了一家人,日后都要好好相处,别闹出矛盾,让别人看皇家的笑话。”   她特意看了孙采瑶一眼:“细算起来,四弟妹是不是只比五弟妹年长一岁?”   “大嫂说得对。”孙采瑶知道她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年宴上,因为明敬舟,殿下失去了母妃,失去了亲人,连王爵也丢得一干二净。   可能是在梦里,她亲眼看到明玖珠笑着与殿下同归于尽,再看现实中的明玖珠,只会觉得她温和良善。   “平日在宫里没什么事,咱们就在一起下棋打牌,日子也惬意。”身为长嫂,怀王妃在几位弟妹面前,一直都很贴心稳重。   “有时候他们几兄弟喜欢凑在一起煮暖锅吃,咱们几个也不能委屈自己。”安王妃接话:“隔三岔五赏花烤肉听曲,怎么自在怎么来。”   “要不,今天中午咱们就搭上桌子,把暖锅煮上?”安王妃兴头上来:“五弟妹刚嫁入皇家,咱们五个算是凑齐了,暖锅形圆,凑在一起热闹又团圆,红红火火意头好,五弟妹意下如何?”   玖珠也来了兴趣,点头:“好。”   “好,我这就让厨房里张罗。”怀王妃对身边的宫女道:“去问问几位皇子,他们可愿与我们一起吃暖锅?”   几位皇子,除了云延泽,恐怕没有谁会讨厌暖锅,可惜并没有谁在意云延泽的意见,听说几位王妃想吃暖锅,他们都答应下来。   等他们答应下来以后,仿佛才想起问云延泽的意见,怀王扭头看他:“四弟伤势已愈,吃暖锅没问题吧?”   “多谢大哥关心,我的伤已经好了。”云延泽微微一笑:“吃暖锅也好,人多热闹。”   璋六宫的宫人,搭了一张大圆桌,大家围坐在一起,每两人共用一个小锅。   陵州人不太能吃辣,玖珠却喜欢锅底里带些许辣味。宸王怕辣着她,仍旧没让他们两的锅放太多辣油。   “五弟妹吃牛肉?”孙采瑶看着玖珠把一片牛肉放进碗里,惊讶道:“我还以为你忌口这个。”   “四弟妹,玖珠只是幼时寄养在道观,又不是入了道门,哪里需要忌讳这个?”短短一上午的时间,安王妃对玖珠的称呼,就从五弟妹直接变成了名字:“大夫说,女子多食牛肉补气养生。”   玖珠点头:“二嫂说得对,自幼我在吃食上,就不忌口。”   师父们平时不常给她吃牛肉,不是因为要她忌讳,而是因为牛肉太贵,她们太穷,买不起。   “原来如此。”孙采瑶勉强笑了笑:“怨我无知,让弟妹见笑了。”   “这有什么?”玖珠不解地看着她:“你好意关心,我为何要见笑?一家人说笑几句,有什么大不了的么?”   “尝尝这块鱼腹肉。”宸王把煮好的鱼肉放进玖珠碗里,抬头对孙采瑶道:“四嫂,我家王妃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向来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孙采瑶摇头,她看到明玖珠吃下鱼肉后,宸王极其自然地用手绢帮她擦嘴角,垂下眼睑笑:“五弟妹这样的性子很好。”   “菜好了。”云延泽在她耳边小声提醒:“再煮,就不好吃了。”   “谢谢殿下。”孙采瑶夹起菜放进自己碗里,菜入口的那个瞬间,烫得她舌尖如火烧般疼痛。   “怎么,不好吃?”云延泽温柔地看她。   “没有。”她摇头把滚烫的咽进喉咙,内心突然涌出一阵难过,连她都不懂的难过。   “来。”云延泽挑了一筷刚才的菜放到她碗里。   “谢谢殿下。”孙采瑶看着他温柔的眼神,露出了笑容。   “这个不好吃。”   玖珠皱起眉:“苦的。”   “年纪轻轻,就不爱吃苦?”宸王轻笑一声,把她碗里剩下的菜夹走,给她挑了两片火腿肉:“算了,本王帮你吃。”   怀王看着两人的腻歪劲儿,嫌弃地扭过头,就看到二弟妹指哪二弟挑哪,比伺候的下人还好用。   一个个的,都什么毛病?   是宫人不够使唤,还是他们夹的菜比别人香?   “王爷。”怀王妃看他:“好好吃饭,你看别人做什么?”   看了这么久,也没见有什么长进。别人家的相公,都知道给媳妇夹菜,他呢,知道什么?   就知道吃!   糟心玩意儿!   “唉。”怀王摇头,在她耳边笑声说:“男人,怎么能像二弟五弟那样,一点大丈夫气概都没有。”   在这个瞬间,怀王妃很想把他的头,直接摁进翻滚的锅里:“呵。”   听到自家王妃的笑声,怀王自信满满道:“看来你也赞同我的看法。”   怀王妃深吸一口气。   算了,当众谋杀皇子要牵连九族,她忍了。   “王妃。”春分走到玖珠身边,小声跟她道:“西宫那边的老太妃们方才遣人来送贺礼,说是贺您与王爷大婚。来的人还说,太妃们与你们是旧相识,你们不在,我就擅自作主,把贺礼收下了。”   “他们可有言明奉哪位几位太妃的命令?”宸王与玖珠坐在一起,春分说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赵太妃、周太妃等贵人。”春分说了地位最高的两位太妃。   “本王明白了,她们送来的东西,尽管收下。”宸王微微颔首,担心玖珠不知道老太妃是谁,他贴着她耳朵说:“赵太妃就是那位送你布老虎的太妃,这些太妃受过母后的恩惠,我们若是不收下贺礼,她们反而会不安。”   “也不知那只小猫的腿好了没有。”提起那些老太妃,玖珠就想到了那只受了腿伤的猫。   “等你回门过后,我陪你去太妃宫看看。”   “回门?”玖珠双目灼灼地看着他:“礼部派来的嬷嬷说,宫里没有回门的规矩,殿下你要陪我回去?”   “宫里的规矩是规矩,但守不守是我的事。”宸王又夹了一筷子鱼肉在玖珠碗里,多吃鱼肉对脑子好:“放心吧,有我在,后天肯定带你回娘家。”   “什么办法?”玖珠十分好奇。   “秘密。”宸王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下午你先回麒麟宫,剩下的事交给我。”   “殿下真厉害。”玖珠双眼亮闪闪地看他。   “都是小事。”他往玖珠碗里夹了好几片鱼肉:“来,多吃鱼。”   春分站在两人身后,听到王爷要带小姐回娘家,忍不住为小姐感到高兴。难怪小姐一直坚持说,宸王是好人,原来真的是好人。   谣言误人啊。   吃完暖锅,喝完茶,宸王终于愿意带着媳妇离开,几位皇子松了一口气,打着哈欠匆匆回到自己院子,开始补眠。   云渡卿再不走,他们就要疯了。   “陛下。”刘忠宝小声走到隆丰帝面前:“宸王殿下求见。”   隆丰帝看了眼屋子里的几位大臣:“诸位爱卿都先回去,其他的事情明日朝堂上再议。”   他放下奏折,心里隐隐疑惑,新婚燕尔,御花园春光正好。渡卿不好好陪媳妇,跑他这里来,作甚?   “父皇万安。”宸王走进殿,把手上的蒲团往地上一扔,膝盖跪在了蒲团上:“父皇,儿臣有一小事相求,请父皇通融通融。”   隆丰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膝盖下的蒲团,挑了挑眉。   都自带蒲团跪上了,能是小事? 第78章 奏折 宸王只是在上面写字   “有什么话站起来说, 跪着像什么样子?”   大成是礼仪之邦,即便是君臣之间,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跪来跪去。加之隆丰帝不是一个爱讲排场的帝王, 行跪礼的场合就更少了。   “你……把你兄弟打了?”隆丰帝心想,儿子乖巧巧, 必定作了妖。   “父皇, 儿子是那种不尊敬兄长的人嘛。”宸王赶紧道:“儿臣最近什么都没做, 跪在这里求您, 就是想找件事做。”   “什么事?”隆丰帝怀疑地看着他:“真没惹祸?”   “我都是成家的男人了,能惹什么祸。”宸王动了动膝盖:“父皇,您觉得明玖珠怎么样?”   “性格纯善, 待人真诚,身家清白。”更重要的是,还执拗地认为你是天下最好的男人, 这种话他这个当亲爹的都说不出口:“明家满门忠诚, 你能有这样的王妃,是你之幸。”   “父皇说这话, 证明咱们父子俩心连心,连想法都如此一致。”宸王抱起蒲团, 走到隆丰帝跟前,再把蒲团扔地上跪下,伸手把隆丰帝大腿一抱:“看在你对儿媳妇如此满意的份上,你就格外破个例, 让儿子后日带她回一趟明家呗。”   低头看着抱腿耍赖的儿子, 隆丰帝突然想到,他登基那日,渡卿也是这样耍赖, 要他背着玩。   所有的皇子公主中,只有他还把他当作父亲,其他人看他的眼神,是在看最高皇权的象征。   “你媳妇想回去?”隆丰帝也不叫他起来,往龙椅上一坐,任由儿子抱着腿。   “哪个新嫁娘不想回娘家,她脑瓜子简单,就算想也不会说出来。但儿子是谁啊,是您的儿子,疼爱身边人这一点,跟您学了十成十。就算她什么都不说,我也能看出来。”宸王朝他讨好一笑:“方才儿臣已经跟她夸了海口,说要带她回去。您不能眼睁睁看着儿臣,在王妃面前丢脸啊。”   “没事。”隆丰帝懒洋洋地端起茶喝了一口:“你住麒麟宫,丢脸的时候朕看不见。”   “父皇。”宸王把隆丰帝大腿抱得更紧:“你如果不答应我,我就跪在这里不走了。”   “真该让别人来看看,你耍赖的模样。”隆丰帝被儿子气笑,用另外一只脚很轻地踢了他一下:“赶紧起来,像什么样子。”   “您答应了?”宸王没有撒手。   “皇家的规矩不可改,即便是你,也不能例外。”隆丰帝从刘忠宝手里取了一块出宫的令牌递到宸王面前:“但你若是带王妃出宫游玩,不小心路过明家,顺便在明家用一顿午膳,也没人挑理。”   “谢父皇。”宸王接过令牌,干脆利落地站起身:“你一定是世上最好的父亲,也是最英明的帝王。”   “不用拍我马屁,回去后好好跟王妃相处。夫妻是一体,她真心待你,你就不能负她。”隆丰帝指了指地上的哪个蒲团:“把这个玩意儿也带走。”   “好的,父皇。”宸王把蒲团捡起来:“您政务繁忙,儿臣就不打……”   “等等。”隆丰帝抬了抬手,刘忠宝搭了一把椅子放到他身边。   “看看这些折子,跟朕说说该怎么处理。”隆丰帝见他面露不愿,轻笑出声:“朕突然想起来,你还在罚俸。听殿中省那边说,你定制了不少春衣跟夏装,用料极其讲究……”   “儿臣愿为父皇分忧解劳。”宸王掀衣袍坐下:“这是儿臣的荣幸。”   唉,啃老的男人,就是如此委曲求全。   “小姐。”春分伺候着玖珠沐浴,换下那身满是暖锅味的宫装:“殿中省送来一套新首饰,说是皇后娘娘为您定制的,您可要试试看?”   短短两日,麒麟宫的私库差点被送来的礼物堆满。各宫妃嫔,皇子公主,皇家宗亲,全都送了贺礼来。   各种珍稀物件,如流水般源源不断流入麒麟宫。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直面宸王在后宫地位有多高。   “母后特意给我定制的?”玖珠连忙道:“快拿来给我看看。”   打开首饰盒,里面是一整套首饰头面,做工精美,玖珠明白过来:“母后提前为我准备了回门要戴的首饰。”   春分惊讶:“皇后娘娘,猜到了王爷会带你回家?”   更让她惊讶的是,皇后娘娘猜到了王爷的做法,不仅没有阻拦,反而提前为小姐做好一切。   越是身份高贵的人家,越是看重规矩。皇后娘娘身为大成最尊贵的女人,却对小姐如此体贴宽容,世间有几个婆婆能做到这个地步?   “因为母后与殿下都是温柔的人。”玖珠摩挲着凤钗上的宝石:“温柔善良的人,心意是相通的。”   “真好。”春分笑:“皇后娘娘与王爷待你这么好,老爷与夫人一定会放心不少。”   “难道以前父亲母亲对我嫁给殿下不放心吗?”玖珠诧异地抬头看春分:“他们没跟我说过。”   “做父母的,无论女儿嫁给谁,都无法完全放心。”春分没有提外面那些有关宸王的流言:“但若是他们看到你婚后过得很好,就会慢慢放下心来。”   “我懂了。”玖珠若有所思地点头,“后日回家,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小姐懂什么了?   春分疑惑地看着小姐,怀疑她可能想歪了。   三个时辰后,春分看了眼窗外:“小姐,天已经黑了。也不知王爷什么时候回来,要不你先用晚膳?”   “我现在还不饿。”玖珠摇了摇头:“你先去用饭,不用陪我。”   “小姐。”春分知道她想等宸王回来,无奈叹口气:“我方才用了肉羹,现在也不饿。”   “那你下去休息一会儿。”玖珠笑:“以前在家里怎么样,我们在宫里还怎样,不用时时跟在身边,我又不讲究那个。”   “那奴婢先去厨房给您端一碗银耳汤。”春分转身出门,就感觉到有人像风一样从她身边刮过,她赶紧转过身,发现方才匆匆从自己身边经过的是宸王。   “明小猪,我回来了。”宸王走到玖珠面前,发现她长发全部披散在身后,准备揉她脑袋的手收了回来:“沐浴了?”   “嗯。”玖珠点头。   “来人,伺候本王洗漱。”宸王吩咐完宫人,从袖子里把出宫令牌掏出来:“后天我们出宫,去见岳父岳母。”   他神情轻松,仿佛这块令牌,不是他又跪又求,还批阅了一堆奏折换来的。   “殿下真厉害。”玖珠拿起令牌看了看,发现上面有龙纹印记。   “小事一桩,我跟你说过的事,怎么可能做不到。”宸王在太监端来的铜盆里洗干净手,伸出手在她发顶揉了好几下,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可用过晚膳?”他把揉乱的头发理好,意犹未尽地收回手:“父皇留我在太央宫做了点事,所以回来晚了。”   本来父皇还要留他用晚膳,他担心玖珠会傻乎乎等他回去用膳,于是马不停蹄赶了回来。   “还没有。”玖珠让宫人去把晚膳端上来:“刚好能陪殿下一起吃。”   宸王与玖珠晚饭吃得快乐,熬夜加班,收到回发奏折的官员,却发现了些许不对劲。   有些奏折的批阅笔迹,不太像陛下的字迹啊。   陛下怎么会让他人代笔批阅奏折?   做朝臣的,难免会想得多一些。陛下身体康健,禁卫军统领又是忠心于陛下的人,按理说没人敢越过陛下,批阅这些奏折。   “难道你们没有想过,这些奏折是陛下让某个皇子批阅的?”一位官员道:“这字迹苍劲有力,言之有物,一看就是有才之人。”   “王大人说得对。”另外一位官员点头:“不知是哪位王爷?”   “怀王殿下成熟稳重,但他的字迹我见过,不太像他的字。”   “安王殿下性格温和,此位殿下的意见直接凌厉,处事不是安王殿下的作风。”   “难道是静王?”   静王不爱多言,相貌勉强能称一句清俊,但与四皇子、宸王想比,却逊色不少。他整个人平平无奇,大家平时很难注意到他。   至于四皇子,大家根本不考虑这个可能性。陛下都已经把他爵位削城光头皇子了,怎么可能让他摸到奏折。   看来此人很有可能是静王殿下了。   “你们为什么没有想过,有可能是宸王?”一位年轻官员问:“陛下最宠爱宸王,让他批阅可能性很大。”   “不可能!”几位官员齐声否认:“宸王不学无术,怎么可能写出这般漂亮的字。”   “大人们见过宸王殿下的字?”年轻官员见他们如此肯定,拱手陪笑道:“下官物无知,让大人们见笑了。”   几位大人:“……”   他们好像从未在意过宸王的字迹。   不过一个能气晕老师的皇子,应该……大概……也不可能写出一手好字吧?   更重要的是,宸王好享受,不学无术,怎么可能提出这么有见地的决策。   “不可能,不可能。”他们疯狂摇头:“绝不可能是他。”   相信一个不学无术,嚣张跋扈的王爷,能把奏折批得这么好,不如相信天会下红雨。   “诸位大人好。”礼部尚书李恩走进屋子,见几位夜里值班的六部官员神情凝重,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事,便问道:“这是怎么了?”   “李尚书。”众官员见到李恩,把一本奏折递到他面前:“宸王殿下在礼部待过一段时日,你看看这上面的字迹,像宸王殿下写的吗?”   李恩抬眼一瞟,笑着点头:“正是宸王殿下的字迹。”   话未说完,他就看到几位大人神情惨白,仿佛被雷劈了一般。   “诸位大人,可是身体不适?”   “没事,没事。”   他们必须要冷静,万事要往好处想。   也许决策是陛下出的,宸王只是把陛下的言论,抄录在奏折上。 第79章 杏花 小姐回来了!   孙采瑶又做梦了。   这个梦, 跟她成亲前做的梦一模一样。   摇曳的烛火,愤怒的殿下,还有拨弄熏香炉的明玖珠, 一切都是梦境重现。   “是王爷害了宸王殿下吗?”   “是谁害了宸王?!”   “是你,还是宁妃娘娘, 或者是……已被贬为庶人的怀王?”   “你想杀了本王?”   从睡梦中惊醒, 孙采瑶听到窗外的雨声, 起身哆嗦着手, 倒了一杯凉透的茶,仰头灌下。   她手抖得厉害,一杯茶有半杯都洒在了外面。   “皇子妃, 你怎么了?”伺候的宫女被听到动静,推门进来,见孙采瑶面色惨白坐在桌边:“您是不是做噩梦了, 奴婢这就叫殿下来。”   “站住。”孙采瑶双眼灼灼地看着她:“我没事, 不能去打扰殿下。”   “可是……”   “我说的话不管用?”孙采瑶肩膀微微颤抖,眼神却格外亮。   宫女被她的样子吓了一大跳, 取了外袍给她披上:“皇子妃,外面冷, 你去床上歇着吧。”   孙采瑶没有理她,推开窗户,听着外面的雨声,她脑子里乱作一团。   皇家马场的事, 真的只是殿下生母个人所为, 殿下全然不知?   “皇子妃,奴婢……去给您换一壶热茶吧?”   “不用。”孙采瑶转过头,对宫女笑了笑:“我只是惊了梦, 没什么事,休息一会儿就好。”   等宫女退出去,她勉强打起精神,坐在窗边听了一夜的雨声,直到天亮。   “皇子妃。”白芍走进孙采瑶的屋子,伺候她洗漱,发现她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屋子里:“奴婢起晚了,请皇子妃恕罪。”   “你没有起晚,是我醒得太早。”孙采瑶站起身:“外面雨下了一夜,肯定是满地落花,你陪我出去走走。”   “请皇子妃等等,奴婢去取伞来。”做了这么多年的奴婢,她养成了主子要做什么事,绝不多问的习惯。   孙采瑶点了点头。   她站起身,有些酥麻的腿晃了晃,在脸上抹了一层胭脂,让自己脸色看起来正常一些。   白芍跟在孙采瑶身后慢慢走,越走心里疑虑越大:“皇子妃,这边是去麒麟宫的路。”   “是吗?”孙采瑶笑了笑:“我听说麒麟宫外面,有一片很漂亮的杏花林,不知雨后景色是什么样子。你在母妃身边伺候这么多年,对后宫一定很熟悉,对吗?”   白芍屈了屈膝:“皇子妃,奴婢只是宫女,若是没有主子的命令,是不能在后宫中行走的。”   穿过一片假山,孙采瑶站在杏花林外,看着满地如雪的杏花:“可惜了这么漂亮的花,落入满地泥泞之中。”   “太好了,再过几个月,树上肯定能结满杏子,就是不知宫里的杏子,是酸还是甜。”   “王妃,奴婢偷偷尝过,这杏子甜得很,待杏子成熟了,奴婢们摘来给您尝尝。”   “嘘,你小声些,别被管事姑姑听见了。”   “没事,听见了就说是我想吃。”玖珠提着裙摆,踩在青石路上,闻着满园的杏花香味,她心情格外好。   宫女们嘻嘻哈哈跟在她身后,却也不忘为她撑伞提裙摆,然后看着她发间的落花偷偷笑。   “王妃。”春分小声在玖珠耳边道:“前面好像有人。”   玖珠停下脚步,嬉笑的宫女也都规规矩矩在玖珠身后站好,仿佛方才的笑闹从未存在过。   “五弟妹。”孙采瑶穿过花海,走到玖珠面前:“是我。”   “四嫂。”玖珠向孙采瑶福身,孙采瑶扶住她的手,屈膝回了一礼:“五弟妹,也来此处赏花?”   “听宫里的姐姐们说园子里杏花落了一地,十分好看,我就过来瞧瞧。”玖珠看出孙采瑶眉宇间有些许憔悴,“四嫂平日要多注意休息。”   “多谢五弟妹关心。”孙采瑶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难得在此处巧遇,弟妹与我一起走走吧。”   玖珠笑:“四嫂请。”   满地落花,一些嫩绿的草芽已从泥里钻了出来,格外青翠可人。   两人并肩同行了一段路,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玖珠向来是别人尴尬,自己也不会尴尬的性子,半路上还不忘捡了一支不知谁扔在地上的花枝。   “弟妹。”孙采瑶停下脚步,看着玖珠手里的残花败枝:“你与宸王殿下的感情,真好。”   玖珠诧异地看她一眼:“难道你与四皇子的感情不好?”   孙采瑶笑了笑:“当然也是好的。”   “每个人生来都会有自己的缘分,与其凝视他人,不如多关心自己。”玖珠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会觉得孙采瑶怪异了。   因为她总是在凝视她,用一种复杂的,不知道期盼着什么发生的眼神凝视她。   “缘分是上天注定的?”孙采瑶忍不住问:“难道没有意外?”   “四嫂以为,缘分是注定的?”玖珠摇头:“我理解的缘分,并不是一块立在原地不动的石头,无论你往何方走,都能与它相遇。”   “缘分是,你往东走,会遇到一片桃林,被它的美所惊艳。你往西走,会遇到一片梨花园,同样会被它的美征服。这一份缘,不是桃林,不是梨花林,而是那份美。”玖珠笑:“你来到梨花林,想要桃花。来到桃花林,想要梨花,就不是缘分,而是强求。”   孙采瑶怔怔地看着她:“对你来说,宸王是桃花,还是梨花?”   “殿下他是我眼里的美景。”玖珠笑:“桃花可以是他,梨花可以是他,一年四季的美景都可以是他。”   孙采瑶突然明白,如果梦里宸王之死,真的与殿下有关,明玖珠会选择杀他报仇了。   只是她仍旧不明白,梦里的明玖珠从未见过宸王,为何会视他如性命?   一个女人,会喜欢上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吗?   “四嫂。”玖珠看着她:“我不知道你心里藏着什么事,但我交浅言深地劝你一句,世上很多事,都可以试图放下,与自己和解。”   “若是有支世间仅有的发钗,它原本属于你,可你不知道它的存在,于是有人捷足先登了,你可会怨这个人?”   “我不知道的东西,被人捷足先登,就说明它原本也不属于我,为何要怨。”玖珠笑出声:“更何况只是一支钗而已,没有这一支,还会有更适合我的钗。”   “如果是人呢?”孙采瑶继续追问,神情间满是试图得到答案的迫切:“比如说……比如说宸王殿下?”   玖珠微微一愣,她仰头看着树梢的杏花,仔细思索片刻:“如果是殿下的话,若是得到他的人,对他很好很好,殿下也很喜欢她,我也不会怨。”   因为一开始,她从未想过得到殿下。   “我明白了。”良久后,孙采瑶悠悠叹息一声:“明玖珠,我不如你。”   “四嫂这是怎么了?”玖珠越发觉得孙采瑶不对劲:“要不要我叫人帮你请御医?”   “没事。”孙采瑶勉强笑了笑:“只是羡慕你与五弟之间的情意。”   玖珠看了看她,小声补充道:“你刚才问的问题是,殿下与其他人两情相悦的情况下。如果是现在,我肯定是不愿意别人抢走殿下的。”   此一时,彼一时。   花开分支,话分两头说嘛。   “谁会抢走我?”宸王从林子外走了进来,弯腰牵起玖珠的手,似笑非笑地看了孙采瑶一眼:“四嫂与四哥若是有了什么矛盾,请你们夫妻二人关上门慢慢沟通,莫要问我家王妃。”   “璋六宫离麒麟宫挺远,走这么久的路,小心别摔了腿。”宸王抬了抬下巴:“杨一多,送四皇子妃回去。”   孙采瑶面色一白:“五弟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我们妯娌之间说几句话,五弟用不着防备至此。”   玖珠察觉到孙采瑶神情间有几分心虚,她不想再跟孙采瑶谈下去,于是拉了拉宸王的袖子:“殿下,我们走吧。”   “五弟妹……”   “四嫂,夫妻是一体。”玖珠毫不掩饰道:“你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希望我帮你说话吧?”   在她看过来的瞬间,孙采瑶想到了梦里那个眼神。   平静,冷淡,不留半点余地。   她沉默地往后退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宸王与明玖珠手牵手离开。   “皇子妃。”白芍把伞往孙采瑶头顶移了移:“雨大了,我们回去吧。”   “白芍。”孙采瑶问:“你觉得,明玖珠是什么样的人?”   白芍低着头:“奴婢不敢。”   孙采瑶瞥了她一眼:“恕你无罪,说。”   “宸王妃性格很是纯善,应该……是个很不错的人。”   “不错的人?”孙采瑶意味不明地讽笑一声:“我倒觉得,这样的人,不能逼急了她。”   纯粹到极致的人,本身就是一种可怕。   “殿下,你出门怎么不带伞?”玖珠把自己的伞,移了一半到宸王头顶:“头发都湿透了。”   “没事。”宸王用手帕随意擦了擦:“方才父皇让我带了一堆礼回来,说是陪媳妇回门,做女婿的不能空手上门。”   “等等。”玖珠拿过他手里的帕子,擦干净他的额头与鼻梁:“回门还有这么多规矩?”   “那当然。”宸王拿过伞,稳稳地撑好:“明天早上,我们早点起床,晚上再回。”   那样能在明家多待一会。   “唉。”天色刚亮,明寄远就趴在墙头:“按照寻常人家出嫁的规矩,今天应该是玖珠回门的日子。”   “三哥。”明存甫差点哭出声:“天色刚亮,你把我叫醒,就为了说这个?”   明寄远不搭理他,继续念叨:“要是这个时候有人跟我说,玖珠回来了该有多好?”   “大公子!”管事边跑边喊:“小姐回来了!”   “妹妹回来了?”明存甫顿时困意全消,抬起头就看到三堂哥已经飞奔着跑远。   他艰难地爬过围墙,颤颤巍巍地从围墙上跳下来:“三哥,你等等我!” 第80章 红封 拿着你可怜哥哥的钱,养你家殿下……   天色还未亮, 玖珠与宸王就乘坐塞满礼盒的马车,出了皇宫大门。   晨雾中,已经有很多早餐摊支了起来, 赶着去学堂的读书人,还有一些官员小吏, 坐在小摊边大口吃着早餐。   有些人已经成了熟客, 时不时跟摊主说笑两句, 包子的香味飘出很远很远。   宸王与玖珠摸了摸肚子, 为了早一点出门,他们连朝食都没来得及吃。   “殿下,我们吃了早饭再回家?”玖珠掀起车窗帘, 眼神瞟向了大白包子。   “不用,我现在还不饿,待见过岳父岳母后, 再用朝食也来得及。”宸王咽了咽口水, 外面的食物大多味重,他就算饿着, 也不能用那样的形象去见玖珠娘家人:“我让杨一多给你买些吃食来。”   “殿下。”玖珠仔细盯着宸王看了好几眼:“你不会是……在紧张吧?”   “紧张?”宸王挺直腰杆:“笑话,我怎么可能紧张, 我是那种会紧张的人?”   “明大人。”   马车外,有人唤了一声明大人,宸王赶紧把头探了出去。被称为明大人的,是个七品小官。见不是玖珠的家人, 宸王又把头缩了回去。   两位互相打招呼的官员, 发现豪华马车窗户里突然探出一颗脑袋,吓了一大跳。   看着那颗快速探出来,又飞快缩回去的脑袋, 两个官员茫然地互相对望,官职高一些的人道:“刚才那个脑袋……看起来有些眼熟。”   姓明的大人更加茫然:“这不是皇亲国戚专用的豪华马车?”   两人正在迷茫间,又看到几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公子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跟着一长串挑着担子的小厮,每个担子上都系着红绸。   “这是哪家公子去下聘呢?”   “什么下聘,这是几位皇室后裔自掏腰包,买了笔墨纸砚,孤本珍籍送去弘文学院。”   “我们家公子说了,他从小脑子不好,读书不行。可是对读书人还是敬佩的,弘文学院是陛下兴办的学院,广纳天下学子,他身为皇家子弟,肯定要跟着陛下走。”   “好巧,我家公子也这么说。为了找到这些孤本,我家公子派人跑遍了附近的州郡。”   “读书好啊,不仅见识多,又利国利民,咱们公子还给学院每个寒门学子购置四季新衣。”   早上赶去六部当值的官员很多,他们听说有几个皇家纨绔买了很多东西送去弘文学院,都有些疑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几个人,是皇室有名的纨绔?”   现在还能好好留在京城当闲散宗室的,都是些没什么本事又没胆子的云氏旁支,因为有本事有胆子的,早在显德末年争夺皇位时,被牵连了进去。   “你没记错,就是那几个常跟在宸王后面,斗鸡斗蛐蛐的皇家纨绔子弟。”   “难怪我前几天想买的书没有买到,原来是被他们买走了。”   连这些皇家纨绔都往弘文学院送东西,看来陛下真的很看重这个学院。   几个皇家纨绔敲锣打鼓往弘文学院赶时,弘文学院门口,一场皇家旁支血脉与寒门学子的斗争,一触即发。   起因经过是一位寒门学子行路匆匆,不小心踩到一个皇家旁支子弟的鞋子,学子再三赔礼道歉,这位皇室旁支却不依不饶,要他必须用舌头把鞋子舔干净,不然就把这个学子送去衙门。   大成有律例,读书人若是被带去衙门,最后判决他有罪的话,十年内都不得参加科举。   “快点跪下来给老子舔鞋,再给你考虑一柱香的时间,不然……”   “不然个屁!”他身后突然一脚飞来,把他踹翻在地:“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陛下兴建的弘文书院门口大放厥词?”   踹完人,这位皇家纨绔理了理外袍,拱手作揖:“让诸位见笑了,在下云启融,曾是宸王殿下身边的伴读,现任御前骑卫。今日来,是想为学院捐一些书籍孤本。”   “谁踢……”   云启融一脚踩在此人的脑袋上,不让他继续开口:“这种自称是皇家血脉的,其实跟皇家已是八竿子都不怎么能打着的闲散人员,诸位不用把他的废话放在心上,一切交给我们来处理。”   被气得浑身颤抖的寒门学子门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再看那些挑着担子的小厮,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来来来,我们进学院慢慢说。”云启融松开自己的脚,伸手揽住那位被刁难的寒门学子:“我们兄弟几个,听宸王殿下讲起诸位学子勤奋好学的故事,感动得热泪盈眶,可惜我们脑子笨,读不得书,又想为学院做些什么,就买了这些东西来。”   “诸位会不会嫌弃我们学识不够渊博?”云启融痛心疾首地叹息:“怪只怪我们年少时不懂事,荒废了大把好时光,如今也只能羡慕你们满腹经纶,文采卓绝了。”   被这些锦衣公子一通夸赞,寒门学子们顿时面红耳赤,连说不嫌弃云云,才勉强劝住这些因少时没好好读书,而“难过”的贵族子弟。   “公子方才说宸王殿下?”   “对啊。”云启融点头:“若不是宸王提起,我们这些让人瞧不起的皇家纨绔子弟,哪里知道诸位在学业上的勤奋上进?”   “诸位公子都有向学之心,又怎么会是纨绔子弟。”   “唉,一言难尽啊。”云启融脸上挂着几分“我有苦衷”的表情:“大家能不嫌弃我们送来的书籍跟笔墨纸砚,我们就很高兴了。”   寒门学子看着这些笑容真挚,热情爽朗的皇家宗室子弟们,单纯的心灵不自觉发生了偏移。   宸王殿下那么好,这些与宸王殿下交好的宗室子弟这么好,怎么会有人说他们是纨绔?   连自讨腰包给他们送这些珍稀古籍来,都怕他们会嫌弃,可见平日里受过多少委屈,遭受过多少人的误解?   这一定是某些恶人的阴谋,针对宸王殿下的阴谋!   玖珠带着宸王踏进明家大门的那一刻,明家上上下下炙热的目光,便齐齐投了过来。   “小婿拜见岳父大人,岳母大人。”宸王硬着头皮走到明家人面前,像普通人家的女婿那般,行礼揖礼。   “拜见大伯,两位舅兄。”   “拜见殿下。”明家人没料到宸王会一大早带女儿回来,激动之余理智尚存:“拜见王妃……”   “父亲,母亲。”玖珠快步上前扶住他们的手,不让他们拜下去:“女儿不管外面的规矩如何,但我们此刻在家里,是一家人,外面的那些规矩,不应该用在此处。”   “玖珠说得对,礼节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宸王厚着脸皮道:“这里又没外人,何需守礼?”   “三弟,王爷说得也有道理。”明敬海率先开口:“我们一家人团聚,到屋里坐着说。”   “母亲,你们吃早膳了没?”   “还没……”   “那赶紧的,我们一起吃吧。”玖珠往凳子上一坐:“我跟殿下为了早点赶回家,连早膳都没吃,肚子都快饿扁了。”   沈盈看着向自己撒娇的女儿,恍惚间有些失神,这一切仿佛女儿从未出嫁,她只是出去了两天,又回到了她身边。   “好好好,我这就让下人端早膳来。”沈盈回过神,脸上的喜意几乎没有掩饰,任谁都看得出她的开心。   “多谢殿下带玖珠回来。”明敬舟心里明白,住在宫里的宸王要想带女儿出宫回娘家,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岳父大人客气了,玖珠的娘家,就是我的娘家……”宸王差点咬到自己舌尖:“本王的意思是,玖珠的家,也是我的家。我跟她回自己的家,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岳父若是开口谢我,就太见外了。”   呸,云渡卿,你说话时的脑子去哪了?   什么娘家,你一个大老爷们,哪来的娘家?   明敬舟假装没有听到宸王的口误,他凝神看了宸王一眼,似乎在判断他这句话是真心还是假意,片刻后,他笑了:“承蒙殿下不弃,明家日后就是殿下第二个家。”   说完,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封,里面装了多大的面额不知道,只是他拿红封的手有些抖。   “按照民间规矩,女婿第一次婚后上门,娘家长辈是要给见面礼的。”明敬舟把红封放到宸王手里:“明家清寒,还请女婿不要嫌少。”   “有岳父待小婿的一片心意,就算是一枚铜板也是珍贵的。”宸王心满意足地把红封塞进袖子。   岳父给他红封,说明对他这个女婿满意嘛。   岳父满意,明小猪就高兴,他们夫妻间就不会因为娘家发生矛盾,多好的事啊。   “咳。”明敬海直接掏了一个荷包递给宸王:“原先不知殿下会来,出来得急,没有准备红封,这个荷包请殿下收下。”   明寄远也给了宸王一个红封,看他的眼神也温和了不少。   明存甫摸了摸自己腰间本就不丰盈的荷包,咬牙取了下来。   做堂哥的,关键时刻绝对不能给妹妹丢脸。   不就是给新人荷包吗,他给了!   玖珠看到长辈们给殿下红封,赶紧凑了过去,手一伸:“我的呢?”   “殿下与你成婚,等于我们家多了半个儿子。”明敬舟扭头不看女儿摊开的手掌:“你本就是我们的女儿,没有给你红封的规矩。”   “哦。”玖珠的手垂了下来。   难怪京城里有这么一句话,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宸王在她耳边小声说:“没事,我的就是你的。等会回去,我们一人一半。”   “可若爹爹也给我一份,我们就有两份。”玖珠也在他耳边小声提醒:“殿下,你罚俸的日期还没过呢。”   明敬舟耳尖动了动,明敬海换了一个坐姿。   明家人天生耳聪目明,很容易听到别人说的悄悄话啊。   “玖珠啊,”明寄远忍不住开口:“你……”   玖珠眼巴巴地抬头看他。   看着妹妹期待的小眼神,明寄远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拿去吧。”明寄远从袖子里再掏出一个红封。   拿着你可怜哥哥的钱,养你家殿下去吧。 第81章 回门 是你两位师父托人带来的……   明家虽在读书人中很有名望, 但是宸王发现,他们说话并不爱吊书袋子。吃饭也不讲究风花雪月,偶尔会念叨几句, 东市比西市的东西便宜。   来之前,他担心明家的长辈兄弟会行酒令, 结对子, 临时抱佛脚看了好几本诗词, 结果全没用上。   “今年的这场春雨下得及时, 希望老百姓能有个好收成。”明敬舟端起茶杯:“殿下夜里要回宫,不宜在宫外饮酒。下官以茶代酒,敬殿下一杯。”   碰杯时, 宸王有意让自己的杯口低于明敬舟的杯口,明敬舟拉住他的手腕:“殿下,不可。你为君, 下官为臣, 臣之酒盏,怎能高过殿下?”   “岳父为长, 我为幼。以幼尊长,天经地义。”   两人争来让去时, 玖珠放下筷子,握住两人的手腕,把杯子叮咚一碰:“你们喝吧。”   两人看着玖珠,齐齐笑了起来。   一人为了女儿, 谨守君臣之仪。   一人为了王妃, 放下身份敬长。   他们以为玖珠没有在意这些,但她什么都看在眼里。   茶香清冽,唇齿回甘。   “殿下, 按照祖制,陛下行封后大典,可颁赦令,以示对皇后的爱重。殿下以为,赦令当选什么好?”明敬海放下筷子,笑着道:“我们自家人说家常话,殿下可以畅所欲言。”   “赦令无非是赦轻囚,免赋税,加恩科。”宸王想也不想便道:“犯错受罚本就应当,赦免囚犯对受害者不公。免赋税应该免多少,免多久时间,都容易惹出分歧。唯有开恩科,不仅能为朝廷广纳人才,也不会受到朝臣反对。”   更重要的是,文臣们也会支持。   来参加恩科的文人,也不好再说母后不好的话,几乎称得上是一箭三雕。   “殿下做了一个很好的选择。很多矛盾,都能借着共同利益来解决。”明敬海欣慰地看着宸王,这位五皇子,比自己想象中可堪造就。   文臣与宸王母子最大的矛盾,来源于这些年的种种分歧。   但若有一天,宸王突然开始赞同他们的想法,他们对宸王的印象,就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吃完饭,明敬海问明敬舟:“三弟,下午找点事来打发时间。别整那些投壶作诗的文雅玩意儿,搞点欢乐的。”   “摸牌叶子?”明敬舟扭头看宸王:“殿下,可会打牌?”   “会一点。”宸王心想,放眼整个大成,有几人的牌技能比他高超?   “那我们四个男人凑一块打会牌叶子,让玖珠与她母亲在一起说说话。”明敬舟叫小厮去取牌,给宸王传授夫妻相处之道:“女人聊天说话的时候,最讨厌我们男人在,咱们该蹲角落的时候,就一定不能到她们眼前去晃悠。”   “女人发起脾气来,啧啧啧。”明敬舟小声道:“要多吓人,就有多吓人。”   宸王扭头看向跟岳母坐在一起说笑的玖珠,心下想,能有多吓人?   他家玖珠这么好,肯定不会向他发脾气。   “四个?”明存甫看了一圈,疑惑闻到:“不对啊,我们不是五个男人?”   “你回房间看书去。”明敬海无情地看他:“无功名无官职的男人,不配被称为男人。”   “连个未婚妻都没有的,才不算男人。”明存甫不敢反驳他爹,小声嘀咕了一句,转身就跑。   明寄远:“……”   这话骂谁?!   等牌上桌,打了两把后,宸王就发现,明家人作文章作得那么好,没想到牌技会如此差。   拿着什么牌打什么,完全不顾及对手会不会压他们的牌。   赢他们的牌很容易,想要让他们赢,还要保证不被他们发现自己放水,实在是太难了。   “就他们那手烂牌技,也敢跟王爷打牌。”沈盈望了眼坐在凉亭里的四个男人,取笑道:“你爹跟你哥那点俸禄,还不够他们输的。”   “母亲放心吧,殿下肯定不敢赢父亲与哥哥。”玖珠肯定道:“昨天晚上睡觉前,殿下还在跟我打听,家里人喜欢用什么为题,来吟诗作词。”   “我跟他说,父亲平日在家不爱吟诗,他还不信。”   “以前你父亲也是爱作诗的。”沈盈对玖珠温柔一笑:“近一年,已经不作了。”   玖珠没有回京前,他总会在中秋除夕灌上一壶酒,酒水未过半,一首思女词便已经写好。   也许是生活圆满的人,不再适合作诗作词。   “父亲作的诗,真想看看。”   “他那人,惯来不爱收拾东西,写完就扔,哪里还能找到。”沈盈不忍把那些饱含思念之情的诗词给女儿看,岔开话题:“在宫里住得可还习惯?”   “一切都很好,伺候的人贴心小意,父皇与母后也常常派人过来探问。”玖珠握住沈盈的手:“皇后娘娘待我,一如往常。”   “那就好,那就好。”沈盈看着玖珠满身的钗环首饰,皆是内造之物,就知道她所言不假:“你上面四位妯娌,虽然出身都不低,但你也不弱于她们,用不着太过忌惮她们。”   “母亲,我总觉得四皇子妃有些不对劲。”玖珠道:“我们家与孙家,祖上有什么纠葛么?”   “孙家是世代传承的书香世家,明家往上数几辈,都没出什么大人物。直到你父亲这一辈,你大伯二伯考中了状元,你父亲考中探花,才开始显赫起来。后来……”   沈盈语气一顿:“罢了,我们与陵州明家,已经出宗另立,没什么关系。再提他们,也没什么意思。”   “这些年明家虽再读书人心中颇有声明,但是孙家却不太瞧得上咱们家。”沈盈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向玖珠坦白:“去年开春后,陛下有意跟孙家做亲家,但是孙家并不太愿意。”   “可是孙采瑶已经嫁给了四皇子。”玖珠仔细回想,孙家似乎对四皇子并没有什么不满意。   “因为当时陛下想要孙小姐嫁的对象是宸王。”沈盈看着女儿瞪大的眼睛,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急,听自己慢慢说:“可是在陛下还未正式派人向孙家提亲前,传出了孙采瑶与四皇子泛舟湖上,亲密异常的消息。加之四皇子比宸王年长,于是这门婚事,就落在了四皇子头上。”   “婚姻之事,讲究缘分,孙小姐与宸王无缘,你也不必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沈盈抿了一口茶:“我把此事告诉你,是怕宫里人多嘴杂,把本来十分简单的事,添油加醋地告诉你,挑起你与宸王之间的矛盾。”   “就因为这件事,她才对我这般奇怪?”玖珠更加疑惑:“有什么必要呢?”   “人心各异,你不需要想明白别人要做什么,只用明白自己想的是什么,要的是什么,就不会受他人所惑。”   “我只要家人都好好的,殿下与皇后娘娘平平安安,两位师父能修道大成。”玖珠仔细想了想:“好像就无所求了。”   无所求者无畏。   看似无所求,却是大欲。   沈盈笑了,她女儿是个明白人。   平时打牌没怎么赢过的明敬舟,终于在女婿手里赢了几把牌,神采飞扬地夸奖宸王:“殿下天生聪颖,若是静下心好好学习,不出几日,便能超过其他几位皇子。”   早在礼部,他第一次抽背宸王策论内容时,就发现宸王记忆超群,并且懂得举一反三,是个考科举的好苗子。   可惜对方的心思并不在学习上,并且因为皇子的身份,不用操心仕途的事。   “岳父谬赞了。”宸王把一手连花顺拆开,挑了一张最小的扔到桌上:“是你指导得好。”   “再好的雕刻师,也不能把朽木雕出一朵花来。”明敬舟看到宸王出的牌,眼神一亮,把手里那张差点走不出去的小牌扔到桌上:“你不要妄自菲薄。”   听着翁婿二人互相吹捧,明敬海差点把牌捏成一团,能不能顾及一下他?   “大伯父上次借给晚辈的兵书,晚辈也全部看完了。”宸王看了眼明敬海的牌,睁眼说瞎话:“要不起。”   “看完了?”明敬海见无人要得起自己的牌,心满意足地把所有牌收走。   “没想到伯父身为文臣,却有如此领军打仗的天赋。”宸王夸道:“若您为将,肯定是万人敬仰的大将军。”   明敬海得意道:“那是,当年教我剑术的师傅也说,我有为将的天赋。不过我在诗书之道上,更有天赋,便走了科举的路子。”   吹捧完大伯父,宸王还不忘把大舅兄也夸奖一番,并且对他即将到大理寺上任这件事,表示了极大的期待。   一场牌下来,明家三个男人都赢了一点牌,宸王也没输多少,称得上是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晚膳开始时,明敬舟还当着玖珠的面,夸了宸王几句。   用完晚膳,夜色降临,原本欢乐的情绪,渐渐被分离占据。宸王牵着玖珠的手,对送他们出门的明家人道:“各位长辈放心,我会经常带玖珠回家,来与你们团聚。”   “我们知道殿下能做到。”明敬舟笑:“明日上朝,下官会向陛下提出开恩科之事,陛下不会立刻答应。明日下午,下官会与一些六部官员去太央宫劝服陛下,殿下可以来替臣等帮腔。殿下不用担心别的,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宸王朝明敬舟作揖:“多谢岳父,小婿记下了。”   父皇与岳父,在帮他拉拢文臣的好感。   “等等。”明寄远突然想起前两日来过明家的女道长,赶紧道:“妹妹,我那里有东西交给你,是你两位师父托人带来的。”   “师父?”玖珠惊讶。   “今天见你回来,我开心得差点把这事忘了。”明寄远转身就跑:“你跟殿下在此处等我片刻,我马上回来。” 第82章 银簪 京城里某些人的爱好真奇怪   “因你不在, 这个盒子我一直没有打开过。”明寄远把古朴的木盒放到玖珠手里:“我问那位道长法号,她不愿告诉我。我留她家中暂住,她也不愿, 只说聚散有缘,无需强求。还说你若是问起来, 会明白的。”   “我与两位师父久居深山之中, 道观里香客少, 倒是偶有修士路过借宿。”玖珠摸着木盒, 眼神中满是爱惜:“他们来去自由,怜老惜弱却不爱留下姓名。定是两位师父得知这位道长要路过京城,就让她把东西送了来。”   辞别父母, 玖珠坐上马车,直到马车行出很远,她掀开车窗帘, 探头往后望, 仍旧能看到站在门口朝这边张望的明家人。   “别难过,有本王在, 经常都能带你回家。”宸王掏出今天得到的红封与荷包,放到玖珠手里。   “殿下, 你把这些给我干什么?”玖珠疑惑地看他。   “夫君的钱,交给娘子保管,天经地义。”宸王别别扭扭地摸着鼻子:“我的那些狐……护卫伴读之类,成家后都这样。”   “那殿下以后想要用银子了, 就告诉我。”玖珠把银子揣好。   “男人要银子, 也不能随便给的。”宸王干咳几声:“万一我拿钱出去乱花,你不知道怎么办?”   “可若是殿下拿着钱花得开心,这些钱就花得值。钱财是身外之物, 殿下才是最重要的。”玖珠想了想,补充一句:“如果殿下不会骗我,就更好了。”   当初赔他蛐蛐丧葬费,都挑最小一粒银子的小抠门,竟然能说出钱财是身外之物,他花钱开心最重要的话?   这个傻乎乎的明小猪,究竟有多在乎他?   “你啊,你啊。”宸王长长叹息一声,幸好她嫁的对象是他,若是嫁给其他人,不只会被欺负成什么模样。   “殿下。”玖珠把木盒放在膝盖上:“我想看看师父送来的礼物。”   “你看吧。”宸王起身准备走出马车:“我去让马夫把车赶稳一些。”   “殿下。”玖珠伸手把他拉回来:“你坐下来陪我一起看。”   “好。”宸王微愣,身子朝玖珠挪了挪,贴着她坐好:“两位师父给咱们送了什么好东西?”   顺竿往上爬这种事,宸王做得炉火纯青。   玖珠小心翼翼打开盒盖,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几个巴掌大小的小盒子。   宸王心想,这是准备了多少份礼啊?   打开第一盒,里面放着六瓶药。   第二盒、第三盒、第四盒都是药,只是药效不同。   有解毒丹,止血灵、防寒散、去热咳等等药物。   “小猪,你的两位师父是神医在世?”宸王看着满满几盒药丸,各种药香混在一起,味道有些冲。   “不知道,我住的道观穷,没钱买药。平时我若生病,二师父就去山上随便采些草药回来熬汤药。”玖珠仔细回忆着跟两位师父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不过大师父常常说二师父是庸医,我能好好活着,全靠我体质好。”   宸王静默片刻:“岳父岳母当年怎么想的,为何不给你找个好的道观寄养?”   玖珠笑:“道观虽穷,但两位师父对我很好很好。”   她拿起最底下的那个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两封信,还有两支银簪。   两支银簪,花式相似,但分为男款与女款。   玖珠怔怔地看着拿起女款银簪,看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怎么了?”宸王见她神情不定,伸手揽着她的肩:“玖珠?”   “当年,我遗落到花溪河里的银簪,也是这样的样式,只是比它小上很多。”玖珠把银簪递给宸王:“殿下,帮我戴上。”   宸王把银簪给她戴上:“很好看。”   “真的?”玖珠伸手摸了摸钗。   “我何时骗过你。”他取下自己的发冠,拿起另一支男款银簪,固定好自己的束发:“这个肯定是师父送给我的,我们俩是一对。”   银簪并不华贵,但是他戴在发间,仿佛也多了几分皇家的矜贵。   好看的人,会把物件衬托得极美。   两封信,一封是大师父写的,一封是二师父写的,两人都不是啰嗦的性子,寥寥几笔介绍了各种药味的特性,阐明她们囊中羞涩,并蒂莲男女对簪算是给他们的新婚礼物。   【山中清幽,我与你二师父并不喜外人探访。日后不必常送银钱衣物来,自你走后,观中耗费骤减……】   骤减这两个字,用得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玖珠满腔的酸涩思念之情,被这两个字打击得只剩下一半。   【聚散离别本是人之常情,你若舍不下师父,每年中秋除夕来信即可。月常圆,日常升,便是相隔千山万水,景却是一样的。】   玖珠吸了吸鼻子,她知道两位师父并不是喜欢热闹的性子,只是因为养了她,道观里才热闹了许多。   她逐字逐句看完大师父的信,翻开了二师父的信。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我们待你,亦师亦母。这几个月来,你大师父在总会在三清像前,为你念经一部,只盼你平安。两个月前,又替你未来夫君加了一部。你与宸王本相隔万里,最后却姻缘天定,当是幸事。】   【为师替你炼制的药丸,都是治病良药,要相信为师的医术。】   把两位师父的信,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玖珠眨了眨眼,把信好好收起来,抬头对宸王道:“殿下,两位师父说,我们是姻缘天定。”   “父皇是天子,他给我们下的成亲圣旨,确实是姻缘天定。”尽管与这两位师父相隔十万八千里,宸王仍旧选择了拍马屁:“两位师父真是高人,连这个都能算到。”   “师父炼制的药,肯定是世间难得的好东西。”宸王把药收好,郑重道:“我一定要好好收藏。”   玖珠:“……”   是不是高人她不知道,反正二师父做得菜特别难吃,熬的草药也很苦。可是看着殿下如此郑重的表情,玖珠也不好打击他,于是点头道:“嗯,好好收起来。”   无论这药丸子药效如何,都是师父的心意,她如何舍得随意乱放。   夫妻二人刚把礼盒收好放好,就听到马车外有人在争吵,吵得还很激烈,隐隐还提到了王爷、纨绔之类的词汇。   玖珠好奇地把头探出马车窗外,就看到几个身着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在京兆尹大门口旁的石狮子下争吵,其中穿着褐色锦袍的男人,额头挂着大青包,神情极其愤怒。   “云启融,别以为你们人多,我就怕你!”褐锦袍男人捂着额头大骂:“别天天拿着御前侍卫的名头吓唬人,谁不知道你是靠着给宸王当狗腿子,才得了这么一个实缺?”   “当宸王狗腿子怎么了?”云启融挽起袖子:“你倒是想当,你当得上吗?”   今日不当值,刚好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余简:“……”   莫名有种自己也被骂的错觉。   “我是当不上,可你现在还能继续给宸王当狗腿子?”褐锦袍不敢骂宸王,只敢指着云启融鼻子骂:“宸王殿下已经很久没跟你们待在一起了吧?”   “你懂个屁,若不是宸王殿下,我们哥几个会去弘文学院送书?”云启融高深莫测地冷笑一声,挺起胸膛:“我们这些宸王心腹为殿下做的事,你这种皇室边缘废物,怎么可能会懂?”   “那些学子很多都是我们大成未来的栋梁,你身为皇室远亲,不仅不善待他们,竟然还想用下流手段折辱他们,这种禽兽不如的事,你如何干得出来?”云启融深知做了好事要高调,做了坏事不能吭声的道理:“我们虽是别人看不起的纨绔,但我们在宸王殿下的教诲下,知道了读书人的伟大,知道了读书人的不易,所以我们敬他们,向往他们。像你这种欺负读书人的行为,我们当然要制止。”   看热闹的百姓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是贵族公子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另外几个跟宸王交好的贵族公子阻止了他,才会在大街上吵起来。   “你替宸王殿下办事?”褐锦衣公子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说是替宸王殿下办事,就是替宸王办事了?像你们这种纨绔,谁会让你们办事?”   余简皱了皱眉,云启融一行人平日虽游手好闲,但从不做欺男霸女的事,此人的话,说得有些过分了。   “怎么?你对本王让他们办事不满?”宸王从马车上下来:“本王做事,需要你教?”   “你是个什么东西?!”   “宸、宸王。”褐锦衣公子看到宸王,面色都变了,连忙放下捂着额头的手,一揖到底:“在下失言,请殿下恕罪。”   “殿下!”云启融一行人,见到宸王出现,各个笑逐颜开:“殿下,我们今天已经把你安排的事全部办妥了,就是在弘文学院门口时,遇到了一个不懂事的东西。”   说完,他不望夸一句:“殿下,你今日戴的银簪,真精巧别致。”   宸王挑眉,下巴微仰:“这是王妃长辈送给本王的。”   褐锦衣公子抖了抖脖子:“殿下,这一切都是误会,请您听在下解释。”   “闭嘴,本王不想听你说。”宸王回到马车边,伸手把玖珠扶下来:“启融,你来说。”   云启融注意到王妃发间,有支跟殿下相仿的银簪。他低下头,连忙把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原本很简单的事,在他生动的描述下,变成了无敌恶霸欺辱猫咪般的可怜读书人,闻者无不愤怒。   玖珠瞥了眼褐锦衣公子的鞋,动不动就让人舔鞋,京城里某些人的爱好真奇怪。   “启融,给他一锭银子。”宸王摸了摸袖子,准备掏一钉银子给褐锦衣男人,突然想起自己把所有钱都给了玖珠,扭头看向云启融:“现在让他把鞋脱下来,赤脚走回去。”   没钱的男人,要懂得变通。   论手下有钱的重要性。   “对方弄脏你的鞋,让他赔礼道歉,给你买新的或是给你洗干净,都是应该。”宸王淡淡开口:“但让人跪下舔鞋,就是欺辱。”   “行了。”宸王抬了抬下巴:“本王懒得跟你废话,现在就赤脚走回去,本王派人跟着你,不要偷懒。” 第83章 昭仪 这就是陛下给三皇子赐封号为静的……   闹事的褐锦衣公子被护龙卫带走, 皇家纨绔们纷纷上前给玖珠行礼。   “见过王妃,王妃与王爷真是天生一对,绝配。”   “可不是, 我们跟王爷从小一起长大,还是第一次见王爷扶女子下马车呢。”   玖珠觉得这话有些耳熟, 霸道王爷系列故事里, 霸道王爷身边的管事似乎也说过“王爷第一次带女子回王府”这种话。   她小声问宸王:“殿下, 你的这些朋友也爱听霸道王爷的故事?”   宸王:“……”   “这件事你们做得很好。”宸王拍了拍云启融的肩膀:“待日后见了父皇, 我会找机会为你们请功。”   “多谢殿下。”云启融等皇家纨绔连忙道谢:“这些都是咱们听了王爷的教诲,才去做的,不值得一提。”   平日他们招猫逗狗, 在大街上溜达,没什么正经事做。突然有一群读书人,真情实意地感谢他们, 被人用崇拜的眼神看着, 这种感觉还不赖。   “诸位公子真了不起。”玖珠敬佩地看着这些人,不愧是殿下的朋友, 做这么多好事。   “哪有哪有,我们都是跟随殿下的脚步行事。”云启融很懂在王妃面前说王爷好话那一套:“我们以前行事非常荒唐, 后来在殿下的开导劝解之下,才走回了正路。”   殿下,以后若是被王妃发现,你以前斗蛐蛐斗鸡, 也有借口了。   其他几位皇家纨绔不懂云启融为何这么说, 但是看到殿下脸上满意的笑容,他们顿时明白过来,纷纷表示云启融说得对, 他们能有今天的正直善良,全靠殿下的耐心劝导。   一个合格的皇家纨绔,要懂得如何抬高靠山,完成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共同目标。   “既然做了好事,就要把事情做到底。”宸王把手背在身后,“平日去育婴堂看看,去救助所走走,都是不错的好事。”   不愿意读书,就去做一些慈善。就算日后没什么本事,也能落几分美名。   转头见玖珠用欣赏地目光看着自己,他干咳一声:“这些都是自小跟我闹惯的,他们说的话,不能当真。”   “殿下不必解释,我都懂。”玖珠微微颔首:“你虽然就是这样善良的人,但你喜欢低调。”   “我不喜欢低调。”宸王弯腰在她耳边小声道:“我喜欢你。”   “殿下。”玖珠摸了摸红通通的耳朵,不太好意思地瞪他一眼。   “王爷,咱们也该回了。”云启融见王爷与王妃低头咬耳朵说悄悄话,很识趣地带着其他哥们告辞。   等皇家纨绔们匆匆离开,玖珠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不是说,你的护卫伴读成家后,都把银子交给娘子保管,为何那个云启融,身上有那么多银子?”   “这个问题问得好。”宸王牵着她的手:“当然是因为,他还没有娘子。”   “哦……”玖珠恍然大悟:“难怪他给人银子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连她看到都有些心疼。   宸王神情复杂,当年的他,花银子也是如此潇洒的,直到被父皇关进皇宫……   他扭头,看到几步开外站着一个眼熟的人:“余简,余小将军?”   余简知道,宸王想说的是怎么又是你。   “宸王殿下。”他上前一步,行了一个礼。   宸王他穿着常服:“你不在金吾卫做事了?”   “回殿下,今日末将休沐。”余简内心一阵激动,殿下如此在意他是否在金吾卫办事,难道是打算让他去宸王府当差了?   “哦。”宸王应了一声,牵着玖珠转身离开。   余简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内心疑惑不已,殿下“哦”这一声,究竟是什么意思?   宸王让人赤脚回去,就绝对不会给人穿鞋袜的机会。   一位锦衣公子,在早春天气里,赤脚走在大街上,不骑马不坐马车,引来无数百姓的围观。似乎嫌弃他还不够丢脸,只要有人问及原因,负责监督他的人,就会把事情经过讲一遍。   恶霸纨绔欺负穷书生,最后时刻,正义王爷从天而降,救下穷书生,惩罚了恶霸纨绔,这不是无数群众喜闻乐见的惩恶扬善?   不到两个时辰,这件事就传遍整个京城。   某些人举办的清谈宴上,气氛格外凝重。   这段日子他们想尽办法,把一些皇家纨绔子弟引向弘文学院门口,好不容易等到他们闹出矛盾,结果结局却是这样的?   他们是想挑起寒门学子与皇室宗族的矛盾,不是想帮宸王跟那群皇家纨绔,抬高他们在读书人眼中的形象。   “我怎么都想不明白,那群纨绔怎么会突然买笔墨纸砚往弘文学院送?”某家主猛地抬头看向众人:“难道,这一切都是宸王与纨绔们联手演的戏?”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中间……出了一个叛徒?”另外一位家主皱起眉头:“我们几个,都是相交多年的密友,谁能干得出这事?”   他对在座几位还是很信任的,怪只怪这些事实在太过巧合,巧合得让他怀疑,宸王仿佛有神仙相助。   “杜兄,你看这事……”他扭头看向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杜青珂:“难道他真的有神仙相助?”   “事情是你们安排的,你们问我,我又去问谁?”杜青珂长发未束,宽大的外袍松松垮垮地系着,似笑非笑地冷哼一声:“或许他真的有神助。”   “杜兄说笑,他若真有神仙相助,就不会到现在还只是王爷。”家主道:“陛下立苏氏为后,却不册立他为太子,说明对他还是不满意的。”   四皇子未倒台前,有不少官员拥立他,结果无数奏折如石沉大海,半点涟漪都无。   苏氏册封为后,一些官员迫不及待地拍苏后马屁,奏请陛下册封宸王为太子,这些奏折最后也石沉大海。   杜青珂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隆丰帝不是对宸王不满,而是一个正常帝王对皇位的留恋,以及对年轻体壮儿子的羡慕与嫉妒。   越是拥有权力的人,越是害怕老去。   这就是人的本性。   “杜兄,此事一出,恐怕已经没有哪个纨绔子弟敢去弘文学院闹事,那我们还有什么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杜青珂叹气:“杜某只是一个贪图酒色的无用之人,诸位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杜兄,杜兄。”众人见他要走,连忙劝住他:“说好了一起想主意,你怎么能走呢?”   “不是你们说,宸王有如神助。既然如此,我们还想什么办法对付他?”杜青珂甩了甩袖子:“不如早些接受现实,放弃诸位的世家梦?”   “方才大家不过是在说笑,杜兄莫要当真。”他们这些没落世家,除了杜家在京城还算有些地位,其他的只是维持着表面荣光,在朝堂上没太多话语权。   “李恩、明家三兄弟还有六部过半的官员,都不是世家大族出身。尤其是明家,靠在一门三一甲的名头,夺走了孙家多少风头?”   杜青珂笑了一声:“孙家也是世家大族,你们何不想办法拉拢孙家?”   “这……”几位家主面面相觑,对拉拢孙家这件事毫无底气。   孙家在朝堂上向来说得上话,还嫁了个女儿到皇家,只怕不愿意加入他们。   “连孙家都无法拉拢,你们还想光复世家?”杜青珂仿佛再看一群说笑话的小朋友:“诸位回去慢慢想,杜某先走一步。”   “杜青珂也太傲慢了!”   “且忍忍吧,没有他,咱们世家就更加艰难了。”   众人不语,难道有了他,他们日子就好过了?   “我还有一个主意。”怀疑他们中间有叛徒的家主突然眼神一亮:“弘文学院我们无法再下手,还有两个地方,平日肯定无人在意。”   “哪里?”   “育婴堂与救助所。”家主道:“育婴堂里全是被父母遗弃,身体不健全的孩子,若是被人发现,里面的官员苛待孩子,会不会引起百姓愤怒?”   “那不能。”另一位家主摇头:“陛下登基后,每年都回拨不少银子到各州郡的育婴堂,里面的负责人也是两三年一换,随时都有可能官员去巡视,不可能有苛待孩子的事。”   “就算没有,我们也能想办法让他有。”他搓了搓手指头:“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午后,正是困意绵绵的时候,玖珠带着在宫外买的一些小玩意儿,往明月宫走。   宫廷深深,无数宫女太监看着她后退避让行礼,玖珠在他们的眼中,看到敬重以及……畏惧。   这让她想起了那个因主子责打,疼痛昏倒在树下的宫女,她前几日在孙采瑶身边看到了她,应该比以往日子好过了很多。   “宸王妃。”一行人从旁边走来,向她行了礼。   “吕昭仪,韦昭仪。”玖珠认出两人,回了一个晚辈礼。她们是安王与静王的生母,韦昭仪相貌勉强算得上清秀,与吕昭仪走在一起,黯淡不已。   “王妃也是去明月宫给娘娘请安的?”吕昭仪笑起来的样子与安王有几分相似:“若是王妃不嫌弃,我们可一路同行。”   “两位娘娘请。”   “不敢。”韦昭仪往后退了一步:“王妃先请。”   宸王是皇后嫡子,虽未册封太子,但身份比她们这些妾妃高。   王妃形同王爷,她们若真敢走在明玖珠的前面,明月宫那边肯定会不高兴。   “咱们也不要推来让去,索性一起走。”吕昭仪与玖珠并肩走在一起:“韦昭仪向来是这般古板的性子,王妃不必在意。”   玖珠看着垂首敛肩,坚持落后她半步的韦昭仪,难怪静王与静王妃都不是多话的性子,原来是随了她。   这就是陛下给三皇子赐封号为静的原因? 第84章 希望 整个大成朝所有学子的希望   玖珠很快发现, 吕昭仪在有意地讨好她,但她讨好的态度,并不会让人讨厌。   这种感觉就像是安王妃, 热情又恰到好处,令人愉悦又舒适。   她没料到的是, 就快到明月宫时, 又遇到了怀王的生母徐妃。   徐妃面色苍白, 病体虚弱, 走路时由两个宫女搀扶着。   “娘娘为何不坐步辇?”吕昭仪快人快语道:“你这样走过来,身体怎么吃得消?”   “来给娘娘请安,若是坐步辇, 岂不是显得没有诚意?”徐妃用手帕捂着嘴,轻咳两声,屈膝向玖珠微微行礼。   玖珠回了一礼:“徐妃娘娘, 母后宽容大度, 你身子不爽利,即便乘步辇而来, 娘娘也不会怪罪。若是你行走在半路,因病晕倒, 不仅父皇与母后会担心你,若是让不知情的见了,还要怀疑母后苛待妃嫔。”   徐妃的咳嗽声戛然而止,气氛有些许尴尬:“王妃说得是, 是嫔妾没有考虑周到。”   吕昭仪与韦昭仪没有说话, 因为她们又想起了当初抄写经文,明玖珠教她们给上天敬香的可怕回忆。   宸王妃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一把利刃,戳人的时候, 又准又疼。   她还没嫁给宸王时,她们已经怕了她了。   怪只怪当初她们抄写经书时,皇后怜她身体弱,没有叫她一起来,所以对这位王妃说话风格还不够了解。   看了眼徐妃脸上僵硬的笑意,吕昭仪默默移开视线,宫里的日子还长着呢,徐妃会慢慢明白的。   “春分姐姐,你去母后宫里请香绢姑姑安排步辇来,抬徐妃娘娘去明月宫。”玖珠实在心疼这般娇弱的美人。   “不、不必了……”   “要的。”玖珠扶住徐妃:“娘娘体弱,不可劳累。你也不用担心母后会斥责你,她是再温和不过的性子,定不会因这些事对你不满。”   徐妃:“……”   她当然知道苏眉黛不会跟她介意这些,可是她好不容易兆祥宫走到这里,明月宫却安排步辇来接她,她前面的路岂不是白走了?   “娘娘不必太感动,母后这样的好人。”玖珠见徐妃被感动得说不出话来,笑着道:“不用担心,等会你回去的时候,母后也会安排步辇送你。”   “是啊,徐妃娘娘。”吕昭仪深知,讨好宸王妃的时刻到了,赶紧开口帮着玖珠与皇后娘娘说话:“皇后娘娘素来良善温柔,你若是坚持步行到明月宫,皇后娘娘该有多心疼。”   徐妃看着远方抬着步辇飞奔而来的大力太监,心知此刻推辞已经没有意义,病气未消的脸上露出笑:“多谢皇后娘娘,多谢宸王妃体恤。”   玖珠注视徐妃脸上的笑,在内心感慨,病美人笑起来真好看。   为病美人伸出了援手,今天又是行善积德,开开心心的一天。   “哈哈哈哈。”苏后坐在凤座上,抚着肚子大笑不已:“你说徐妃那种坚强的病美人,与玖珠遇上,会不会被她气得病痛全消?”   “娘娘。”香绢帮她整理好妆容:“王妃说了,是您心疼徐妃,才让步辇去接的。”   “对对对,是本宫心疼她。”苏后差点笑出眼泪来:“等会徐妃来了,我一定要好好看她的脸色,是不是比往常红润。”   事实证明,徐妃面色确实红润了不少,不过是被气红的。   因为等明月宫的步辇耽搁了一会儿,她们到的时候,其他几位妃嫔已经到了。她们见到单独坐在步辇上的她,眼神比柠檬树上的果子还要酸。   徐妃能说什么,难道她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那是宸王妃逼她坐的?   真没想到,明玖珠小小年纪,已经深谙捧杀之道!   玖珠察觉到徐妃偷偷看自己,朝她微笑颔首。   知道对方肯定在感谢自己,但这些都是顺手为之的小事,不值得一提。   太央宫正殿,几位六部的官员,为了赦令之事争得面红耳赤。   有认为应该减免赋税的,也有认为应该大赦天下的。不过他们表面吵得很欢,内心最想的,还是朝廷加开恩科。   在座诸人,谁家没有几个念书的子孙后侄,加开一场恩科,后辈们中举的机会也能多一次。   但是正因为如此,他们就更不能轻易开这个口。   互相争吵的心里明白,没有开口说话的也明白,大家都期盼着有人开这个头,又不想开头的人是自己。   “陛下,微臣觉得诸位大人说得都有道理。”明敬舟站出来:“但是微臣以为,赦恩还有一种方式。”   来了,来了。   正在争吵的官员,纷纷停了嘴,他们用鼓励的眼神看向明敬舟,说,快点说出口。   “哦?”隆丰帝抬头看向明敬舟:“明爱卿有什么好主意?”   大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微臣斗胆,请陛下开恩科,广纳天下贤士。”明敬舟作揖行礼:“良臣多了,对我们大成亦是一件好事。”   隆丰帝皱了皱眉,似乎对这个提议并不是很满意,他转头看向其他官员:“诸位爱卿怎么看?”   他问的是刚才那几个争吵的官员。   “陛下,微臣以为……明大人说得很有道理。”   “微臣附议。”   “你们方才不是想减免赋税或是大赦轻囚?”隆丰帝摇了摇头:“明爱卿虽是好意,但现在已进二月,让学子从四面八方赶往京城参加恩科,对他们而言太过劳累,朕以为此举不妥。”   众臣:“……”   哪里有不妥了?   若是朝廷真能加开恩科,天下学子就算爬也会爬到京城。   寒窗苦读数十载,不就是想货与帝王家么?   劳累算什么,读书苦了这么多年,哪个读书人会嫌弃多一场恩科。   “陛下,微臣以为……”   “不必再说。”隆丰帝打断明敬舟的话:“明爱卿再想想其他主意。”   在场的六部官员心凉了半截,看来加恩科一事,没什么希望了。   “陛下,宸王殿下求见。”   隆丰帝看了眼几位大臣:“宣。”   “儿臣拜见父皇。”宸王穿着一身亲王袍走进正殿,他看了眼殿内众人:“各位大人也在?”   六部官员想到了那些字迹疑似宸王殿下的奏折,心情十分复杂。   “下官见过王爷。”   “诸位大人客气了。”宸王见殿内气氛有些凝重:“父皇与诸位大人在商议何事?”   “你来得正好,朕与几位大人在讨论恩赦之事。你是朕与皇后的血脉,你以为该怎么恩赦?”隆丰帝抿了一口茶,眼角余光扫过众臣的表情,最后微笑着把目光投向儿子。   “既然是恩赦,肯定要选择对我们大成最有利的。”宸王想了想:“父皇以为,加开恩科如何?”   众臣松了一口气,在内心默默为宸王叫好。   宸王殿下,拿出你平日的倔强劲儿,一定要把这个建议坚持到底,全天下读书人的希望,全都在你身上了。   “加开恩科?”隆丰帝眉头微皱:“为何你会选择这种方式?朕记得,你小时候可不太喜欢读书。”   “父皇,正是因为儿臣知道读书有多苦,才明白诸位考中科举的大人们有多不易。”宸王拱手作揖:“往年科举放榜,儿臣亲眼见到那些铁骨铮铮的读书人或黯然垂泪,或喜极而泣,心情十分复杂。”   众文臣:原来宸王殿下觉得读书人铁骨铮铮啊?   宸王爷虽然嚣张跋扈了些,眼光其实还不错嘛。   “若能加开一场恩科,等于多给了他们一次展示才华的机会。”宸王道:“反正让儿臣像他们那般刻苦读书,儿臣是做不到的。”   众文臣突然觉得,宸王诚实的模样,也很顺眼。   “朕以为你不喜欢读书,是讨厌文人,原来是觉得读书苦。”隆丰帝怒道:“你看看你身边这些大人,他们莫不是数年寒窗苦读,满腹经纶之辈。你有何面目当着他们的面,说读书苦,读书累?!”   “陛下息怒!”一位大臣站出来道:“殿下年轻不懂事,但心性正直,敢做敢言,即便有些许缺点,但瑕不掩瑜啊。”   这位大人,半年前还弹劾过宸王花百金买蛐蛐斗鸡,现在就变成瑕不掩瑜了。   “陛下,殿下虽不爱读书,但微臣见殿下言行谈吐,处处强于他人,请陛下不要苛责。”   “陛下,殿下为了弘文学院,捐献出数千两白银,此等赤子之心,令臣等动容。”   “罢了。”在众多大臣的劝说之下,隆丰帝勉强压制心底的怒火:“看在诸位大人的面子上,朕今日便饶你一次。”   “父皇,您的意思是,同意加开恩科了?”   “开恩科与朕饶不饶你有什么关系?”隆丰帝被他气笑:“你这种连书不好好读的性子,也好意思提什么恩科。”   “要朕同意也行。”隆丰帝到底疼爱儿子,不忍直接拒绝他,但提出一个十分过分的要求:“要朕同意加开恩科也可以,只要你五日内背完《农桑记》,朕便以依你所言。”   这是本关于农业的书籍,整部书厚如砖头。   众文臣顿时绝望,陛下分明是不想同意此事,才向宸王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   “好。”宸王作揖:“由几位大臣作证,儿臣五日后,定能背出整本《农桑记》。”   众文臣摸了摸袖子,开始认真思索,有什么速记的好办法可以提供给宸王。   “罢了,都退下吧。”隆丰帝漫不经心地笑:“五日后,朕就把几位大人叫来,让你当着他们的面背。”   六部的几位官员与宸王齐齐走出太央宫,此刻官员们看宸王的眼神,不是在看一个王爷,而是在看整个大成朝所有年轻学子的希望。   “香绢姑姑。”玖珠远远看到好几个官员围着殿下,眼神还格外炙热,心中担忧:“这些大人想对殿下做什么?”   她抬起裙摆,匆匆朝宸王跑去。   跑近了,听到其中一位大人说:“殿下,老臣这里有一个补脑醒神的方子,是祖上传下来的,十分有用,你要不要试试?” 第85章 醉心花 哦哟,这些人的心真脏   玖珠的脚步当即停下, 补脑醒神?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时,宸王第一个反应就是玖珠,他转过头, 顿时笑开:“就猜到是你。”他望了一眼跟在玖珠身后的香绢:“从母后那里过来的?”   “母后说明月宫这会儿人多嘴杂,怕我闷着, 就让我出来随意走走。”玖珠觉得, 可能是母后认为那些妃嫔说完太弯太绕, 怕她跟着学, 才找借口把她撵出来自己玩。   “王妃。”其他官员见到玖珠,拱手向她行礼。   “无意打扰诸位大人,请大人们见谅。”玖珠侧身回礼, 对明敬舟眨了眨眼:“父亲,你们议事,女儿暂避。”   “王妃不必避讳, 我们只是闲聊几句, 并未商议政事。”一位官员开口:“不过王爷近来可能会比较辛苦,请王妃好好照顾王爷。”   “嗯?”玖珠疑惑地看了看宸王, 最后把目光投向明敬舟:“父亲,发生了何事?”   “陛下承诺, 只要殿下五日内背出《农桑记》,就允朝廷加开恩科。”明敬舟沉默片刻:“你在宫里,多给殿下炖鱼头汤喝。”   玖珠忍不住说:“可能父皇本就不愿意加开恩科吧。”   几位官员闻言纷纷侧目。   巧了,他们也是这般怀疑的。   “父亲, 女儿看过一个故事, 说鱼的记忆仅有几息。”玖珠思索片刻:“你确定喝鱼头汤,能补脑?”   “喝鸽子汤,鸽子即使飞出千山万水, 也能找到回家的路,说明鸽子记忆力好。”一官员道:“里面加上枸杞人参,养身补气,益精明目,就喝这个。”   “诸位大人,不若此刻便让殿下先回去看书?”明敬舟担心这几位官员拉着女儿讨论如何炖鸽子汤,开口道:“诸位若是担心,明某近几日可以给殿下讲解书的内容。   ”   “有劳明大人。”他们看向宸王:“殿下也早些回麒麟宫。”   赶紧回去背书!   “告辞。”宸王牵着玖珠离开,明敬舟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走,拱手道:“明某也告辞。”   几位官员凑在一起,小声道:“你们说,这会不会是陛下与宸王做戏给我们看?”   “我原本也这么怀疑过,直到陛下要宸王五日背出《农桑记》,我就知道不是做戏了。”   “此话怎讲?”   “那可是不爱读书的宸王。我曾给几位皇子讲过课,宸王连千字文都懒得背。”这位官员抖了抖袖子:“更何况,以陛下对宸王的重视程度,何需做戏给我们看,有什么必要?”   “这话也有道理。”几人点了点头,随后眉头皱得更紧:“那这事麻烦了。”   “哪里麻烦?”   “连千字文都不愿意背的宸王,能把《农桑记》背下来?”   “别说宸王,就算是你们,能做到?”   “殿下。”玖珠拉了拉宸王的袖子,扭头看了眼四周,确定那些官员不可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小声问:“你真的要背《农桑记》?”   “君子一诺,重逾千金,当着那么多官员的面放了话,当然要做到。”宸王神情悠闲,半点都不像要去背书的人:“晚上去母后那里用膳?”   “万一……背……不出来怎么办?”玖珠用超小的声音问了一句。   “啧。”宸王伸出手指,戳她的额头:“对你家殿下这么没有信心?”   “殿下。”玖珠捂住额头:“你现在越来越喜欢戳我额头了。”   “戳疼了?”宸王拿开她的手,笑眯眯道“瞧瞧这个脑门,光洁圆润,多好看啊。”   说完,捧住她的脸,弯腰在他刚才戳过的地方,轻轻吻了一下,满意地点头:“亲起来香香软软,真是一个好脑门。”   “殿下,我师父挑甜瓜时,跟你口吻差不多。”玖珠哼了一声,提着裙摆大步往前走。   “别走,别走。”宸王伸手揽住她的腰,往自己怀里一带:“谁家的甜瓜,有你这颗小脑袋可爱?”   “哼!”玖珠扭头不看他。   “明小猪,我怎么觉得……”宸王低头看她:“我们成亲后,你对我没以前那么温柔了?”   “有吗?”玖珠矢口否认:“没这回事。”   “果然啊,男人婚前一枝花,婚后就成了娘子眼里的豆腐渣。”宸王叹息:“不仅成了娘子眼里的豆腐渣,还被娘子怀疑……呜。”   玖珠伸手捂住宸王的嘴:“殿下,香绢姑姑还在,你别胡说哦。”   “王爷王妃请随意,就当奴婢不存在就好。”香绢捂着眼笑:“奴婢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等五天后,你就知道,你家殿下有多么的天资卓绝。”宸王拿开玖珠的手,在她掌心啾了一口:“走,先去母妃那里用晚膳。”   玖珠见宸王得意地往前走,迈开脚追上去,刚跑了没两步,宸王突然转身,拦腰抱起她就走。   “随时都要把本王的王妃揣上,本王才能吃得下饭啊。”他低头朝玖珠轻笑出声,路过的宫女太监纷纷转身回避,不敢看宸王与王妃秀恩爱。   香绢跟春分对望一眼,彼此都露出了笑容。   妃嫔们给苏后请完安,三三两两走出明月宫大门。   “深宫内院,何人在明月宫外嬉笑打闹?”柔德公主的生母,张嫔皱了皱眉,望向门口的瞬间,皱起的眉头以最快速度展开,因为散开速度过快,差点把五官弄扭曲。   “宸王与王妃的感情真好。”吕昭仪笑看张嫔一眼:“对吗?”   “对、对的。”张嫔只恨自己嘴快,别人是不敢在明月宫嬉笑,可宸王乃苏后儿子,待遇自然与他人不同。   她看着这对手牵着手走进来的有情人,不知宸王妃说了什么,宸王伸手捧着她的脸,在她脸上揉了几下,逗得宸王妃追着他打。   跟在两人身后的明月宫掌事大宫女见两人笑闹,不仅没有阻止,反而笑得一脸祥和。   看来皇后对这个儿媳,还真是非常满意。   想起女儿为了替女婿家里求情,携礼到明家拜访,却在宸王妃身上碰个软钉子的事,张嫔心里有些不对味。   她的女儿至今还不能回公主府,女婿一家又因为牵扯进刺杀四皇子,被金吾卫严加看管着。   身为皇女之尊,不得不低头去求朝臣之女帮忙,简直就是一场笑话。   若不是有苏后与宸王撑腰,明玖珠又算什么?   就在此刻,她察觉到明玖珠突然抬起头,直直朝她望来。被这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张嫔有些心虚,挪动双腿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明玖珠怎么回事,看人的眼神如此邪性。   “看什么?”宸王见玖珠不再追他,又折身返回。   “被我抓住啦!”在他靠近的瞬间,玖珠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笑眯眯道:“殿下,这算不算请君入瓮?”   “这算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宸王叹息:“你的吊钩上没有鱼饵,本王也上钩了。”   他抬头看了眼站在台阶上的妃嫔们,轻啧一声:“你在看她们?”   “嗯。”玖珠松开宸王的袖子,把上面的褶皱拉平:“有位娘娘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   “别理会她们。”宸王牵着她往前走。   “宸王殿下。”妃嫔们左右分开,把台阶让了出来。   “嗯。”宸王微微颔首,他的视线扫过张嫔,明小猪刚才看的人是她?   张嫔被宸王看得心里发虚,把头埋得更低。   宸王能在宴席上不给她女儿颜面,同样也能在这种场合,不给她留颜面。   好在宸王只是随意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就带着宸王妃进了明月宫正殿。   “娘娘们慢走。”香绢站在台阶之下,向妃嫔们屈膝行礼:“奴婢恭送诸位娘娘。”   诸位娘娘回过神,连忙恢复笑意,匆匆往外走。   “张嫔娘娘。”香绢叫住她。   张嫔肩膀一抖,回头看向香绢,笑意几乎维持不住:“香绢姑姑,请问还有什么事?”   “您的香囊掉了。”香绢捡起香囊,走到张嫔面前,双手呈给她:“请下次小心。”   “多谢。”张嫔接过香囊,匆匆离开。   香绢看着她着急忙慌的背影,转身回到侧殿,从袖子里掏出个一摸一样的香囊,用剪刀剪开,伸手轻轻一扇,闻到里面的药香味,面色冷了下来:“这香囊果然有问题。”   “把香囊跟里面的东西收起来,我去禀告娘娘。”香绢大步走到正殿,见殿内除了王爷与王妃,没有其他人,直接开口道:“娘娘,张嫔身上的香囊有问题。”   正与玖珠说话的苏后笑容稍敛:“怎么回事?”   “此事多亏了王妃提醒,奴婢才发现出不对劲。”   “我?”玖珠诧异:“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奴婢方才陪王妃离开正殿时,王妃说了什么可还记得?”   玖珠想了一会儿:“我说……有种味道很奇怪,像醉心花。”   “对,就是醉心花。”香绢点头:“方才奴婢剪开张嫔的香囊,发现里面不仅有醉心花,还有一些药效不明的东西。只可惜奴婢医术不佳,分辨不了里面的东西。”   “张嫔身上的香囊,是由殿中省分发到各宫的,布料与花色都没有差异,即使被人掉包,也极难被人察觉。”苏后挑眉:“把此事禀告给陛下,去太医院请擅制药的太医,顺便……”   “把张嫔也叫回来。”苏后抿了一口茶:“本宫怀疑,她那里有毒的东西,可不止一个香囊。”   玖珠疑惑不解:“为什么会有人算计张嫔?”   “哪里是算计张嫔,那是在算计你。”苏后看她:“张嫔这人,心眼狭小,又十分护孩子,你之前得罪了柔德公主,以她的性格,早晚会跟你闹得不愉快。”   “这些药,都是毒药,等她跟你闹起来,她又不明不白死了,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你。”苏后垂眸冷笑:“此计若成,不仅我们有麻烦,还会把四皇子牵扯进去。”   “我们会怀疑,这一切都是四皇子设计的?”玖珠恍然大悟:“因为我父亲,揭露了四皇子生母与郑家的罪证?”   “哦哟,这些人的心真脏。”   宸王扭头看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想明白所有的利害关系,并且举一反三,脑瓜子还挺聪明啊。   “母后。”玖珠来了精神:“我觉得,不仅要把张嫔请过来,还要把四皇子请过来。人多热闹。”   好一个人多热闹,这是逼着老四自证清白啊。   “明小猪啊明小猪,没想到你肚子里竟然还藏了坏水。”宸王伸手拉她嫩嫩的脸颊:“不过,本王喜欢。”   “殿下,我只是不想让其他皇子认为娘娘办事不公。”玖珠一本正经道:“娘娘是所有皇子的嫡母,做母亲的为孩子主持公道,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玖珠说得很对。”苏后笑:“来人,去请张嫔与四皇子。”   “张嫔娘娘,请留步。”走到半路,张嫔被明月宫的太监叫住:“皇后娘娘有令,请您即刻返回明月宫。”   与她同行的妃嫔连忙往后退开几步,生怕皇后娘娘也叫她们回去。   “公公,不知娘娘叫我回去所为何事?”张嫔已经笑不出来了。   “下奴也不清楚,娘娘一去便知。”   张嫔欲哭无泪,上一个被苏后单独叫走的人是郑兰音,现在她坟头上已经长草了。   她脚下一个哆嗦:“嫔妾、嫔妾马上就去。”   回头看了眼平日里交好的姐妹,此刻个个都离她几步远,生怕被她牵连。   呸!什么情,什么义,都是骗人的东西。   比张嫔更加迷惑的云延泽,苏氏宠冠后宫多年,很少叫皇子公主去明月宫,她与皇子皇女之间,一直维持着互不打扰的状态。   今天特意派明月宫掌事太监请他,是什么意思?   “殿下。”孙采瑶开口:“我陪你一起过去。”   苏后是女子,殿下单独过去,有些不妥。   明月宫掌事太监没有阻拦,弯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四皇子,四皇子妃,请随老奴来。”   夫妻二人刚走到正殿门外,就听到里面传来女人尖利的声音。   “皇后娘娘,此事跟嫔妾无关,嫔妾什么都不知道啊!”   孙采瑶脸色顿变,出事了? 第86章 欺人太甚 针对两位皇子的阴谋   “娘娘, 嫔妾真不知道这香囊里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嫔妾若是知道,就算给嫔妾一百个胆子, 嫔妾也不敢把它带来明月宫。”   张嫔进门看到陛下与皇后都在,膝盖已经软了一大半, 等御医查验出香囊里有毒, 她整个人惶恐地跪在了地上, 满脑子都是谁在陷害她?她的命还能保住吗?   老天爷, 快飘一场雪下来,证明本宫有多冤枉吧。   可惜老天爷并不打算配合她,不仅没有飘雪, 连风都没有刮一下。   “这……这什么醉花,嫔妾连它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又怎么知道它有没有毒。”张嫔哭得十分可怜:“请皇上跟皇后娘娘明鉴, 嫔妾绝无毒害皇后娘娘之心。”   “行了。”隆丰帝被她嗷嗷的哭声, 吵得头昏脑胀:“皇后都还没说话,你急什么?”   “嫔妾不敢, 嫔妾冤枉。”张嫔小声抽泣,不过不敢再大声喊了。   “小猪, 看到没?”宸王在玖珠耳边小声道:“这就是后妃跟朝臣都爱用的三手段之一,哭泣法。”   “剩下的两个手段是什么?”   “吵闹法跟寻死法,有时候为了达成目的,也有人把三种方法综合使用。”   玖珠怜悯地看向隆丰帝, 深深感慨:“父皇可真不容易。”   朝廷后宫都是这样的人, 这过的是什么苦难日子啊。   “把你的小眼神收回来。”宸王小声说:“你再看下去,父皇那里的奏折,有一半就要挪到我手上了。”   玖珠赶紧把视线收回, 殿下还年轻,可不能像陛下那么受折磨。   “陛下,娘娘,四皇子与四皇子妃到了。”   自除夕过后,隆丰帝久没有再见过这个儿子,他摩挲着手里的茶杯,沉默不言。   “陛下。”苏后笑:“无论有什么事,都斩不断血缘。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这些年,委屈了你。”隆丰帝不愿在苏后面前沉着脸色,他握住她的手:“父子血缘又如何,在皇权诱惑下,什么都变得微不足道。”   “父皇,话也不能这么说。”宸王把头探向他,小声道:“儿臣可没惦记过您的那位置。”   “你给朕闭嘴。”隆丰帝更气了,他不惦记比惦记还让人生气。   宸王默默坐回玖珠身边,玖珠安慰般拍了拍他的手臂,小声道:“殿下不要伤心,甫六哥在家也经常挨大伯的骂,但大伯很在意六哥。”   “唉。”宸王故作悲伤:“怪我做得还不够好。”   “殿下已经做得够好了。”   苏后瞥了眼在玖珠面前扮可怜的儿子,干咳一声,提醒他适可而止:“宣四皇子与四儿媳进来。”   “香绢,扶张嫔起来,有什么话坐着慢慢说。”   云延泽走进殿,规规矩矩行了大礼:“儿臣拜见父皇,拜见母后。”   “都起来吧,赐座。”苏后见隆丰帝没有说话,对夫妻二人笑了笑,等他们坐下后,闲话了几句家常。   云延泽一一答了,每个回答都周到妥帖,找不出半点缺陷。   苏后也不打算在隆丰帝面前,跟其他皇子演什么母子情深,客套话过后,直接道:“今日请四皇子过来,是因为张嫔带进明月宫的香囊里,装有醉心花与致人癫狂的药物。”   云延泽面色大变,维持冷静道:“此事,儿臣并不知情。”   “就是因为你不知情,本宫才叫你过来。”苏后抬了抬手,御医把装有毒香囊的托盘端到他面前:“四皇子看看吧。”   醉心花怒放时很美,烘干后却像蜷缩在一起的枯叶,毫无美感。   听到“毒”这个字,孙采瑶下意识地看向明玖珠。   被孙采瑶莫名其妙盯着,玖珠抬头看她:“四嫂,怎么了?”   “没事。”孙采瑶慌乱地收回视线:“什么事都没有。”   “四殿下,醉心花可驱蚊虫,然其茎叶皆有毒,多食能致人死亡。像这种晾干的花,并无多大的毒性,但与这种药粉混合在一起,日日佩戴,不出一月,便能使佩戴者失智癫狂。”   张嫔听到太医这话,渐渐缓过劲儿来:“有人想要害我?”   “你先别急,我已经让人去搜查你的寝宫,只要是可疑的物件,都会拿走。”苏后安抚着张嫔受到惊吓后的情绪:“今夜,你先住在明月宫侧殿。”   “谢皇后娘娘大恩!”张嫔终于明白,原来皇后娘娘叫她过来,是为了保住她的性命。   “明月宫从不住其他妃嫔,不如让她去住清风楼,你若不放心,多派几人守着便是。”一直没有开口的隆丰帝道:“不能因为她破了规矩。”   张嫔:“……”   好吧,她懂,她不配!   “也好。”苏后笑瞪隆丰帝一眼,转头对张嫔道:“清风楼没有其他妃嫔居住,你去了就住主殿,比住本宫这边的侧殿好。”   若是能够选择,谁不想住明月宫侧殿?   “谢皇后娘娘恩典。”张嫔不敢有异议。   很快,派去查张嫔寝宫的人回来了。   “启禀皇上与皇后娘娘,下奴等人在张嫔寝宫中,发现粹过朱砂的红粉长颈瓶两盏,含有醉心花粉末的熏香一盒,以及……以及……”为首的太监偷偷看玖珠,吞吞吐吐不敢说话。   “以及什么?”苏后意识到不好,面色沉下。   “以及写有宸王妃生辰八字的巫蛊娃娃。”太监说完话,就跪了下来:“请陛下与娘娘息怒,请王爷王妃息怒。”   历朝历代皇室,对巫蛊都很忌讳,他们在张嫔被子下找到巫蛊娃娃时,差点吓得当场跪下。   “张嫔?!”任谁都能看出,苏后发怒了。   “娘娘,嫔妾不知道这个。”张嫔茫然地摇头:“嫔妾向来不信这个玩意儿。”   “等等。”玖珠开口问太监:“那个巫蛊娃娃在哪,拿来给我看看。”   “王妃,这等污秽之物……”   “给王妃拿来。”宸王面无表情地开口:“有父皇在此,龙气缭绕,什么脏东西敢来?”   候在殿外的小太监端着托盘走进来,托盘上盖着一块红布,中间微微隆起。   玖珠揭开盖在巫蛊娃娃身上的红布,朝娃娃扫了一眼,顿时笑出声:“这算什么巫蛊娃娃,只能算个布娃娃。你们在张嫔娘娘寝宫何处找到的娃娃?”   “回王妃,在张嫔娘娘盖的被子下面。”   “若真是巫蛊娃娃,谁敢藏于床被之间。”玖珠拿起娃娃身上的银针,在写着自己生辰八字的娃娃上戳了几下:“巫蛊娃娃要用稻草编制,以红绳系诅咒对象的姓名八字,最好把籍贯也写上,才是最基本的操作。这种用布缝的布娃娃,毫无用处。”   这娃娃软乎乎,戳起来还挺好玩。   宸王看着被戳得嗤嗤响的布娃娃,翘起的二郎腿老老实实放了下去。   “还有这几根银针也有问题,行巫蛊之术,最好是选用金针,才有断气封穴之效。”玖珠拎起娃娃甩了两下,把它扔进托盘里:“最重要的是,巫蛊手段纯属无稽之谈,若是靠一个娃娃,就能解决所有的仇人,那我们大成哪还有何秩序可言?”   玖珠说完,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一句话都不说,疑惑地问:“怎么了?”   “咳。”宸王瞥了眼那个被玖珠自己戳了好几下的娃娃:“你如何知道巫蛊娃娃怎么做?”   “这有什么?”玖珠把巫蛊娃娃身上的银针全部拔下来,一根根整齐放好:“我的两位师父都是修行之人,她们跟我讲过许多民间传说。”   “心存正义者,百邪不侵。就算真有牛鬼蛇神,他们遇到将士衙差也要退让三分。”   哭着喊冤的张嫔不吭声了,眼泪挂在脸颊边被风干。   就连云延泽夫妇,表情也有几分呆滞。   尤其是他们看到明玖珠拿着针,在娃娃上戳来戳去时,表情五彩纷呈,精彩极了。   一般人,谁敢对写有自己生辰八字的娃娃,做出这种事?   她都没点忌讳么?   孙采瑶咽了咽口水,看向玖珠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   “玖、玖珠啊。”苏后回过神,干巴巴道:“你的意思是说,张嫔是被人冤枉的?”   “嗯。”玖珠点头:“张嫔娘娘不是傻子,不可能把巫蛊娃娃藏在这么容易发现的地方,等着暴露。”   以皇后娘娘在后宫里受宠的地位,张嫔今天敢在被子里藏巫蛊娃娃,明天就能被宫人举报。   张嫔感激地看着玖珠,什么不给女儿帮忙,让女儿没脸的负面情绪跑得干干净净,满脑子都只有宸王妃明察秋毫,心细如尘,不会冤枉好人。   “朱砂巨毒,与朱砂久住,亦容易使人癫狂。”御医看向张嫔,张嫔究竟得罪了什么人,竟然这么想让她发疯?   “辛苦御医。”苏后点头:“去侧殿休息一会。”   “微臣告退。”御医明白,接下来的内容,就不是他应该听的了。   等御医退下,宸王懒洋洋地看向云延泽:“不知四哥看懂这一出戏没有?”   “这是一场,针对我与五弟妹的阴谋。”云延泽看向玖珠:“有人想利用张嫔,挑起我与弟妹内斗。”   满朝皆知他与明家的仇怨,若是有人利用张嫔算计明玖珠,他就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错,本王与王妃是一体,所以这是针对你跟我们的阴谋。”宸王加重“们”的读音,皮笑肉不笑道:“四哥莫要说错了。”   云延泽笑了笑:“五弟说得是。”   孙采瑶开口:“五弟说得对,是针对我们与你们的阴谋。”   殿下与明玖珠毫无干系,也不该在一起单独提及。   云延泽侧首看她一眼,温柔一笑。   张嫔默默坐在旁边不敢说话,既然是针对两位皇子的阴谋,把她拉进水里干什么?   难道她就只配做一个没有脑子,活该被牺牲的工具人么?   难道她不要面子?   欺人实在太甚! 第87章 计划 我就不信了,今天还能有人来搅局……   云延泽心中明白, 后宫里这些弯弯绕绕的阴谋手段,就算查到“真凶”,也不一定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他清楚, 苏后清楚,甚至连云渡卿可能也清楚。   现在他被苏后宣来这里, 是苏后在向他表明态度, 她并没有怀疑他, 同时也要他拿出诚意。   “幕后主使心狠手辣, 扰乱后宫安宁,罪不可恕。儿臣向父皇母后请命,彻查此事。”他站起身, 作揖行礼:“请父皇母后成全。”   “这些糟心的事,怎么能让你操心。”苏后笑:“还是让殿中省或护龙卫去查吧。”   宫里的事,若不是实在闹得太难看, 是不会让朝堂上的官员插手的。   “能为父皇与母后分忧, 是儿臣的幸事。”   “那此事就交给你。”隆丰帝开口:“皇后累了,你们都退下。”   这个“你们”里, 似乎并不包括宸王夫妇。   孙采瑶起身:“儿媳告退。”   走到门口,她回头看了眼明玖珠, 对方正把弄着托盘里的娃娃,那满不在乎的表情,让她背脊生寒。   “采瑶,小心台阶。”云延泽扶住她的手臂:“注意脚下, 别摔着。”   “谢殿下。”孙采瑶回过神, 对云延泽甜蜜一笑。   “有些人,空有一张好皮囊。”张嫔不敢得罪宸王,但是奚落起云延泽却毫无顾忌:“某个人被刺客用刀划了, 比猫挠还要轻。过了这么久,刺客没抓到,被连累的皇子皇女却不少。”   “莫不是……”张嫔嘲讽:“贼喊捉贼?”   孙采瑶忍不住想要回嘴,云延泽按住她的手,不让她开口。   “张嫔娘娘。”云延泽浅笑反问:“我在柔德公主驸马家遇刺,此人买官卖爵,又藏匿刺客,如此胆大妄为,不知仗了谁的势?”   “驸马?公主?又或是宫里某位娘娘?”   “仗了谁的势,本宫是不清楚。不过四皇子若是怀疑谁,先把证据拿出来才好。”云延泽未丢爵位时,若说这么几句话,早把张嫔吓得不敢多言。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张嫔深谙后宫欺软怕硬之道,立即反驳:“本宫还怀疑,陷害本宫的,有可能是某位心怀恨意的皇子呢。”   云延泽的倒霉,似乎是从他遇刺后开始的。   细论起来,最恨她跟宸王妃的人,还真是云延泽。   “谁知道某些人自动请缨查幕后主使,是真的想帮着查案,还是为了掩盖证据。”   “张嫔娘娘,饭可以随便吃,话不可以乱说。”孙采瑶忍无可忍:“你若心存猜忌,可以直接到父皇母后面前说,无需在我们面前阴阳怪气。”   “放肆,本宫位分虽不算太高,但也算是一宫主位。在你们面前,也能自称长辈。四皇妃身为晚辈,又是孙家嫡女,难道还不懂尊敬长辈的规矩?”张嫔冷冷瞥她一眼:“若是没有婆母教你规矩,本宫倒是愿意教你。”   孙采瑶面色一白,深吸两口气:“张嫔娘娘教训得是。”   殿下如今正失势,为了不给殿下惹来更多的麻烦,她必须忍下这口气。   “张嫔娘娘。”   张嫔趾高气扬的表情,在听到明玖珠声音的那个瞬间,变为了讨好的笑脸。她转过身,声音和蔼极了:“王妃有什么吩咐?”   “吩咐谈不上。”玖珠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个木盒:“母后说,你今日受到了惊吓,好玉养人,这对玉镯你拿回去戴。”   “多谢皇后娘娘,多谢王妃。”张嫔接过木盒,还未打开就先谢恩。   “不必言谢。”玖珠对她微微颔首,转头看向云延泽与孙采瑶:“四皇兄,四嫂,我送你们出去。”   孙采瑶怔怔地看着明玖珠,张嫔刚才的那些话,她是不是都听见了,所以才特意出来帮他们解围?   张嫔看了眼明玖珠,又看了眼云延泽夫妇,找了个借口快速溜走,走得比猫还快。   “四皇兄,四嫂,请。”玖珠走在前面引路,孙采瑶沉默地跟在她身后,鬼使神差间,她扭头看向云延泽。   殿下此时看着明玖珠的背影,心里在想什么?   她梦里的那个殿下,应该是喜欢过明玖珠的,因为梦里的那场婚礼,他笑得是那么的快乐。   可惜明玖珠的脸掩藏在团扇后,她不知道她是快乐还是悲伤。   但与宸王为她准备的这场婚礼相比,梦中的那场婚礼,是黯然失色的。   走出明月宫大门,云延泽停下脚步:“多谢弟妹一路相送,请留步。”   玖珠停下脚步,转身看他们:“皇兄皇嫂慢走。”   云延泽看她一眼,拱手作揖,举止优雅地离开。   玖珠看着他们的背影,脸上没有多少表情。   “就知道你是出来替他们解围的。”宸王走到她的身边,把她的手裹进自己的掌心,看也不看云延泽离开的方向:“走,回去用膳。”   两人在明月宫吃完饭,玖珠不想乘坐步辇,两人肩并着肩慢慢走在宫道上。   “殿下,宫里的人,都是这般吗?”   “你是说张嫔?”宸王知道玖珠说的是什么,笑了一声:“宫里永远不缺捧高踩低的人,张嫔这样的只能算真小人,反而不足为惧。真正可怕的是那种看似温吞无害,吃人的毒蛇。”   “这里不仅是皇宫,还是整个大成权力的巅峰。”宸王牵着玖珠的手,慢慢往前走着:“先帝晚年时,后妃们为了帮子嗣争夺皇位,各种害人手段层出不穷。数不清的无辜男女牵扯其中,死的死,残的残,最惨的是牵连全族,血流成河。”   风吹得有些冷,玖珠挨得离他近了些。   “往日笑容温和的叔伯,在皇权争夺中成了扭曲的恶鬼,失去了人伦理智。”宸王叹口气:“所以这些年来,我对皇位都敬而远之。”   “十六年前,我养过一只狗。我走到哪,它就摇着尾巴跟到哪。直到有一天,我不小心弄掉盘子里的点心,被小狗吃进嘴里……”   “后来呢?”   “它死了。”宸王现在仍旧记得,那是一只小白狗,四肢腿很短,跑起来就像是小毛球。   “点心里……有毒?”玖珠瞪大眼。   “对,有毒。”宸王嗤笑:“从那以后,凡是进我口的东西,都会让身边的人先吃。”   玖珠突然想到,她分给殿下的薄荷糖与小吃食,殿下从未让别人试吃过。   “你不是别人,你拿来的东西,我有何不敢的?”宸王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更何况,哪次你带在身上的吃食,不是比我吃得更多?”   “那万一我起了跟你同归于尽的心思,那你岂不是上当了?”玖珠小声哼笑:“殿下,你警惕性还是不够高。”   “我那是自信。”宸王挑眉:“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你不会伤害我。”   玖珠笑出声来,两人抬头看天空挂着的月亮。   “殿下,快到桃花盛开的季节了。”   “嗯。”   “所以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作画?”   “……”   “殿下,你怎么不说话?”   “哦,我在想哪里景色最美,更适合入画。”   张嫔突然迁宫,引起其他妃嫔的好奇。自陛下登基后,张嫔就住在这座寝宫中,怎么突然就开始迁宫?   有妃嫔派人去打听消息,张嫔身边伺候的宫人就一脸神秘地说:“这是陛下与皇后的命令。”   清风楼风景确实要好一点,但张嫔这人性格不讨喜,还有个得罪过宸王的女儿,皇后为什么会给她迁宫?   她们应该比张嫔讨皇后喜欢啊。   “主子,明月宫那边,突然给张嫔迁宫,是不是已经发现张嫔那里有问题了?”   “苏眉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我们的计划才刚刚开始,就被她识破。”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当然只能等。她现在不仅有陛下撑腰,还有明家也站在了他们一边。”   “明家?”   “除夕宴上,明敬海与明敬舟两兄弟,一唱一和把云延泽派系打压得干干净净。你当他们是为了什么?”   “为了给宸王铺路?”   “除了这个原因,还有什么能让他们步步紧逼,不给云延泽半分余地?此举等于他们站在了云延泽对立面,只要明家不倒,就绝不可能让云延泽登基。”   “可是外面一直都在传,明家不喜欢宸王,为何会开始帮他?”   “或许,不学无术的宸王,比其他皇子更好控制。”   “可奴婢以为……”   “以为明家不是这样的人?呵,当年的明家三兄弟却是是一身傲骨,可惜啊,人是会变的。”   “人都是会变的。”怀王对两个弟弟道:“说不定五弟真能把《农桑记》背出来呢”   陛下不愿答应宸王加开恩科的提议,除非宸王在五日内背出《农桑记》这件事,已经成了朝堂上公开的秘密。   不仅朝堂上的官员知道此事,就连百姓也听到了相关传言。   与忐忑不安的文臣相比,百姓们却对宸王充满了信心,这份信心是霸道王爷系列故事给他们的。   以前偷偷骂宸王的文人也不骂他了,有些读书人甚至偷偷给孔子像上香,求他保佑宸王把《农桑记》完整背下来。   各书铺的《农桑记》也在短短几日内成了畅销书,因为很多读书人揣测,陛下会让宸王背这本书,说明陛下很看重这本书的内容。   最过分的是一些赌坊,也拿此事下注。   一些自认为了解宸王的人,都押了他背不出来。   凑热闹的百姓,几乎押了他能背出。   “离谱,太离谱了。”云启融在各大赌坊溜达了一圈,出来后对其他几个狐朋狗友道:“押王爷背不出来的赔率竟然还高一些。”   “看来咱们京城的百姓,对王爷信心很足。”一位纨绔问:“你押了什么?”   “那还用问,当然是押王爷能做到。”云启融双手叉腰:“赚不赚钱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支持王爷的气势一定要足。”   “启融说得有道理,我们也去押王爷能背出来。”   有哪个狗腿子,不为自家老大摇旗呐喊的?   不就是银子嘛,他们有!   押好银子,几个人看天色还早:“启融,现在咱们去哪?”   “去育婴堂。”云启融道:“殿下让我们多做善事,咱们要听他的。”   他们兄弟几个,都领了御前三等侍卫的职缺,前两日全都被提为二等,这些都是他们听了殿下命令的好处。   “去育婴堂咱们不能空着手去。”   “对,买些粮油玩具什么的。”   “启蒙书也能带些过去,小孩子能认几个字是好事。”   “哥几个,走着。”   此时此刻,几个世家家主凑在一起,期待着即将成功的计划。   “事情安排好了,确定没有问题?”   “放心,绝对不会再出意外。”   “宸王的那几个狗腿子在干什么?”   “他们在赌坊押赌局呢。”   “很好。我就不信了,今天还能有人来搅局!” 第88章 无所不能 殿下一定是最厉害哒   这本该是个明媚的春天, 花娇人美,蜂飞蝶舞。   可是再美的景色,都有可能发生一些意外。   育婴堂是由户部拨款, 在各州郡修建的孤儿收养所。若是孩子无人领养,就由育婴堂养到十四岁, 再出去谋生计。   近些年大成百姓的生活越来越富足, 丢弃孩子的人也越来越少, 加之经常有富商官、太太们到育婴堂捐银两, 所以育婴堂的孩子过得还不错,甚至每个月都会有育婴堂的人,带他们到外面游玩。   今日又是育婴堂带孩子外出的日子, 这些未被人领养的孩子,大多身体有缺陷,看起来十分可怜。   孩子们不知道今天带他们出来的先生, 为什么格外的凶, 而且还一直把他们往人最多的集市上带。他们只敢老老实实跟在先生身后,跌跌撞撞不敢落下。   有个孩子天生残足, 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根本无法跟上先生的步伐。   “快点, 你是废物吗?”灰衣先生见他远远落在后面,大声骂道:“花钱养着你这样的废物,简直是我们大成的耻辱。”   孩子们被吓得大哭起来,尤其是被骂的那个残足孩子, 整个人缩在一起, 连哭都不敢哭。   “都闭嘴,谁敢再哭一声,就把你们扔掉, 听着就烦。”灰衣先生走到残足孩子身边,用脚踢了他两下:“没用的废物。”   “你干什么?”有人看不下去,把灰衣先生推开:“孩子这么小,你踢他干什么?”   “都给我滚开,知道我是谁吗,就敢乱管闲事?”灰衣先生冷笑:“我是育婴堂的管事,吃皇家公粮的,你们这些无知的百姓,都给我散一边去,不然我报官抓你们。”   “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你竟然敢如此嚣张?!”京城老百姓向来正义又热心,听到灰衣先生的话,不仅不害怕,反而被他激怒:“有本事你去告官,看我们怕不怕你。”   “就是!”几个身材强壮的大汉站出来,挡在孩子们面前,他们注意到这些孩子身体都有缺陷,心中怜意更甚,对灰衣先生的怒火也就更浓:“连这些小孩子你都下得去手,你还是不是人?”   “我在育婴堂干了十年,谁说过我的不是?”灰衣先生得意洋洋:“我劝你们最好别惹怒我,不然等我回了育婴堂,这些不听话的坏孩子,还是会被我惩罚,到时可没人护着他。”   “你在威胁我们?”百姓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此人如此嚣张,没有半点顾忌。   “我看你们谁敢动我一下?”灰衣先生怒斥:“我是朝廷任命的育婴堂管事,你们袭击朝廷任命的官吏,是要坐牢的。”   在这个集市上做买卖的,基本都是普通老百姓,拖家带口的,行事确实会有几分顾忌。可是看着这人嚣张的模样,他们心头的怒火,像是干柴遇上了火,越烧越旺。   “不敢管闲事就滚开。”灰衣先生啧了一声:“记住了,别跟朝廷作对,不然没有好下场……”   “好你爷爷个小细腿儿!”   人群中,身着锦衣的年轻公子飞身而出,一脚踹在灰衣先生的脸上,灰衣先生连一句“嗷”都没来得及发出,就砸在了地上。   他躺在地上茫然片刻,反应过来以后,不忘发出呐喊:“你、你们竟然敢跟朝廷作对……”   “你算个屁的朝廷!”锦衣公子把手里的粮袋砸在灰衣先生后背上,灰衣先生就像一个被掐住脖子的大鹅,蹬腿伸脑,连半点声音都不能发出来。   “什么玩意儿!”锦衣公子拍了拍手掌,回头见被大人们护在身后的十余个小孩,在偷偷看自己,干咳一声:“好孩子不要跟我学打架,我这是在打坏人。”   他们哥几个,本来是打算在育婴堂旁边的集市上买些粮油,带去育婴堂,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   也幸好来了这边买东西,不然这些孩子会被管事白白欺负。   “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比我们还要嚣张的人。”锦衣公子蹲到地上,伸手拍灰衣先生的脑袋,拍一下问一声。   “谁跟你说,育婴堂的管事,能代表朝廷了?”   啪!   “天子脚下,还敢拿你那点破身份威胁老百姓。老子蹿街走巷二十年,都没你胆子大。”   啪啪!   “在老子面前欺负小孩,欺负老百姓,知道老子是谁吗?”   啪啪啪!   灰衣先生被拍得晕头转向,已经无力开口。   四周愤怒的百姓,见欺负孩子的人被打成狗样,顿觉神清气爽,十分解气。   “公子,那您是谁啊?”一位卖蒸糕的大姐,把自家蒸糕给这些孩子每人分了一块,语带关切:“这人跟官府有关系,您打了他,会不会有麻烦?”   “打这种人渣,怕什么麻烦。”锦衣公子对着灰衣男人的脑袋,又是哐哐几下:“在下姓云,名易之,是太宗帝第六代玄孙。”   “公子竟是开国陛下的后人,皇家子弟。”普通老百姓并不知道,第六代玄孙跟现在皇家关系有多疏远,反正在他们看来,只要是皇室后代,都很厉害。   “幸而有公子出手相助,不然这些孩子就可怜了。”   “孩子这么小,怎么忍心啊。”   “放心吧,有我们在,无人敢欺负这些孩子。”被老百姓崇拜又敬佩的眼神看着,云易之连腰板都挺直了不少:“你们也不用担心此人敢报复,我乃宸王殿下伴读,如今又是御前侍卫,这些小人不敢惹我。”   “原来是宸王殿下的伴读,上次帮读书人出头的,也是宸王殿下的伴读。”   “难怪能做宸王的伴读,公子心真善啊。”   云启融带着金吾卫赶到时,云易之正带着十多个孩子,蹲在集市口啃大肉包子。   孩子们啃得满脸都是油,笑得开心极了。   如果不是旁边躺着一个手脚被捆住的男人,这个画面还是很温馨的。   “诸位公子,这是怎么一回事?”余简看着蹲在街角啃包子的孩子,最后把目光投向为首的云易之。   他就知道,但凡与宸王有关的人或事,就没一个消停的。   还不等云易之回答,旁边的百姓已经七嘴八舌帮着他说起话来。   余简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对身后的金吾卫道:“把这个育婴堂的管事带走,交到京兆府严查。”   “是,老大。”   两个金吾卫把哼哼唧唧地灰衣男人从地上拖起来,“不小心”手一滑,男人的脸砸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哀嚎。   “哎呀,手滑。”   “太不小心了。”   周围的百姓内心:手滑得好,滑得妙,可以再多滑几次。   当天下午,京兆府就传出消息,这个自称能代表朝廷的人,不仅被打三十大板,最后还判了重罪。   百姓们无不拍手叫好,提起京兆府的大人,还有那些皇家公子,皆称赞连连。   皇家纨绔们走在大街上,昂首挺胸,连脚下都带风,甚至还有宗族子弟开始跟风做好事。   一时间,街上的地痞流氓销声匿迹,整个京城的风气前所未有的好。   谁敢惹那些没事就在大街上晃悠,爱上惩恶扬善活动的皇家纨绔们?   世家主们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说吧,咱们中间,究竟谁是叛徒?”   无人说话,因为他们觉得谁都有可能是叛徒,除了自己。   “原本在赌坊的皇家纨绔,突然转道去育婴堂,去的路上还去集市买粮油,恰巧就遇到了那些被欺打的孩子。”一位家主被气笑了:“这么巧合的事,你们信吗?”   谁会信呢?   气氛变得凝重起来,此时此刻,仿佛谁先开口说话,谁就是最可疑的叛徒。   “育婴堂管事打骂孩子的事,是你们计划的?”杜青珂大摇大摆走进门,看了眼这些世家家主,笑了一声:“计划管用么?”   任谁都能听出,他语气中的嘲讽。   “杜家主,难道你有什么好办法?”最开始提出育婴堂计划的那位家主,被他这个语气刺激得面上挂不住,反问道:“你若是有好的办法,我们也可以跟着学学。”   “嗯?”杜青珂挑眉看他一眼:“我来这里,是听各位家主的意见,不是来想办法的。”   “你既不愿意出主意,又不愿参与我们的计划,那你来干什么?”   “来收集经验。”   “什么经验?”   “若是计划失败,如何调节心情的经验。”杜青珂叹口气:“不过很可惜,诸位家主似乎并没做到调节好心情,杜某也学不到有用的东西。”   “你……”   “我突然想起来,宸王明日就要在陛下跟前背诵《农桑记》,你们觉得,宸王能背出来吗?”   “那不可能,我半年都没背完一本诗集,怎么可能有人在五日背出整本《农桑记》。”   杜青珂看了眼这位家主,默默移开视线。   世家逐渐败落,是有原因的。   “王大人,你很热?”太央宫外,明敬舟见户部侍郎不断地擦汗,忍不住问:“要不去旁边歇一会儿?”   “在下不热,这都是紧张的。”王侍郎小声问明敬舟:“明大人,你给我们一个准信,殿下究竟能不能背下整本书?”   “这个……”明敬舟神情有些许为难:“昨日在下离开麒麟宫时,殿下背得有些许生疏。”   些许?   些许是多少?   几位官员更加紧张,当年他们参加殿试时的心情,跟现在也差不了多少。   “诸位大人,陛下宣你们进殿。”刘忠宝出来,微笑道:“大人们,请。”   “请问刘公公,宸王殿下可到了?”   “殿下还未到,请大人们在殿内稍候片刻。”   官员们想,不等殿下背完书,他们内心是无法静下来的。   几位大人走进内殿,给隆丰帝行完礼后,就心不在焉地站在一边。   如果两年前有人跟他们说,他们会极度期盼宸王的出现,他们肯定会以为此人脑内有疾。   现在他们突然开始明白,宸王有多么的重要。   对他们来说,每一刻都是煎熬,直到有太监来报:“陛下,宸王殿下与宸王妃求见。”   几位官员齐刷刷望向门口,眼神如酷夏烈日。   玖珠踏进太央宫正殿大门,迈出的腿又缩了回来,这些大人的眼神,会不会过于炙热了?   宸王拉着她的手走进殿:“父皇,儿臣来背书了。”   隆丰帝对刘忠宝道:“刘忠宝,给宸王妃准备座椅。”   “父皇,王妃不信儿臣能背完整本书,儿臣就把她也带来了。”宸王对站在两边的大臣笑了笑:“要不,现在就开始?”   “王爷,等等。”一位大人从袖子里,拿出那本比砖头还厚的《农桑记》,把书递到宸王面前:“背之前,还可以再温习一遍。”   “不必,本王可以。”宸王摆手:“来之前,我已经温习过了。”   他瞥了眼这位大人,把这么厚的一本书揣袖子里带来,不容易吧?   算了。   他接过书,翻开略看了看,把书放到玖珠手里,笑眯眯地对她道:“好好欣赏你家王爷的智慧。”   “嗯嗯。”玖珠抓住他的袖子,在他耳边小声道:“殿下一定是最厉害哒。”   听着这软软的,充满信任的声音,宸王觉得,此时此刻,他云渡卿无所不能。 第89章 艳惊四座 厉害了啊,我想要抱大腿的好……   “陛下, 要殿下整本书背完,恐耽搁时间,不如让在场的大人, 一人抽取一部分让王爷背诵?”明敬舟站出来道:“这样既能检查殿下背得如何,又能为陛下您节省时间。”   “诸位爱卿不必为他推脱, 朕知道你们是宽厚之人, 不忍他丢颜面, 但他既然说了要全部背诵, 那你们就安心坐着听他背。”隆丰帝吩咐刘忠宝:“刘忠宝,去端茶水来,让宸王慢慢背。”   大臣先是一愣, 随后明白过来,陛下这话的意思,是担心他们提前跟宸王串通好, 帮宸王作假?   想到这, 他们心中又悔又恨,一开始他们怎么就没想到这个主意?   不不不, 他们是读书人,怎么能有作假的想法?   意识到自己思想滑坡, 几位大人默默看着宸王,把一切希望都寄托给了上天。   希望上天保佑,保佑宸王记忆力超群,艳惊四座。   “犯盗此书者, 断……”   “殿下, 此句乃书局印刷出来,咒骂盗书者的,不必重复背诵。”明敬舟干咳一声, 这出戏有点过了,略浮夸,收着点。   “古者先我有,宜借之……”   “这是哪一段内容?”一位官员小声问身边的工部官员。   “序。”工部侍郎回答:“《农桑记》乃我朝官员集历朝农桑巧技,汇集成册编撰而成,序是由咱们开国相爷写的。”   “天时相合,不可失,春来桑植。桑惠民,不可忽。”   宸王越背越快,言辞流利,官员们擦着脑门上的汗,时不时观察陛下的神情。   “南有热岛,谷常熟,食之可口。”   一开始还坐得板板正正的官员,有两位年纪比较大的,往椅上靠了靠。宸王已经背了很久,这本书内容是不是过多?   突然,背书的宸王停了下来。   他们耸然一惊,齐齐看向他,开始胡思乱想。   怎么回事?后面记不住了?   后面是什么来着,能不能稍微的,不那么明显地提醒王爷一下?   被大家担心的宸王并不着急,他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扭头看向玖珠。   玖珠以为殿下紧张,用口型对他说:“殿下,很厉害!”   宸王得意挑了挑眉,等本王背完。   等他再次背起来,官员们才偷偷松口气,还好还好,没有忘就好。   王爷看王妃的眼神,是等着王妃鼓励他?   “瞧见没有,刚才王妃对宸王笑一笑,宸王就继续往下背了。”官员甲对官员乙小声说:“夫妻情深啊。”   他心里一琢磨,发现宸王自从与明家女定亲后,干的荒唐事越来越少,现在为了天下读书人的利益,还辛苦背书。   难道这就是……浪子回头金不换?   想到这,他转头看向神情平静,喜怒不形于色的明敬舟,明家生了一个好女儿啊。   熟练地读完整本《农桑记》,需要花费大半个时辰,然而宸王背书的速度,似乎比读书更快一些。   他背得洋洋洒洒,负责判定他有没有背对的官员,对照着书上的内容,眼睛都差点看花。   “有背错的地方吗?”其他官员下意识地问工部官员,工部对这本书的内容最了解。   工部官员摇头:“一字不差,毫无错误。”   众官员听了这话,心情变得十分复杂,为了背出这本书,宸王付出了多少努力?   “民,国之本。农,生之计。”   半个时辰过去,宸王已经背到最后一页,已经有些疲倦的官员,各个都坐直身体,看向宸王的眼神充满无限慈爱与赞赏。   “背完了?”隆丰帝站起身,在殿内走了一圈,坐这么久,他腰有些酸。   “回陛下,宸王殿下已经背完全篇。”负责监督的两位官员放下书,走到殿中心给隆丰帝行礼。   “错了几处?”隆丰帝看向儿子,发现他已经凑到王妃身边,等王妃把茶杯喂到他嘴边。   这糟心的儿子。   “回陛下,宸王殿下聪慧过人,未有半点错处。”监督的官员语气里,带着些许意外。   “毫无错处?”隆丰帝怀疑地看向宸王:“你把卷五养蚕篇再背一遍。”   宸王声音略有些沙哑,把养蚕篇再次背了一遍。   “父皇。”他厚着脸皮一笑:“儿臣已经把整本《农桑记》背下来,你答应儿臣的事……”   “既然你能在五日内背完《农桑记》,那么这些年来,为什么不好好念书?”隆丰帝眼神变得危险:“刘忠宝,拿棍子来。”   “陛下,万万不可啊,陛下。”正欣喜于宸王背出书的众官员,见陛下表情不对,赶紧上前劝阻:“殿下,王爷能背出此书,肯定是日夜苦读,才有此结果。微臣以为,陛下当嘉奖才是。”   “对对,也许王爷是开窍晚。以往年纪小不懂事,现在浪子回头,是好事。陛下若是打罚王爷,坏了他勤奋上进的念头,岂不是不美?”   “父皇请息怒。”玖珠张开双臂,把宸王挡在自己身后:“殿下这几日为了背出这本书,每晚挑灯夜读,十分辛苦。帝王一诺,重万金,您不奖励他便罢了,怎还能罚他?”   她狠狠瞪向四周似乎有意靠近的太监们:“谁也不能动我家王爷!”   “玖珠。”明敬舟抬起头,对女儿皱眉道:“不得对陛下无礼,退下。”   玖珠咬着下唇不说话,但是张开的双臂,却没有收起来,脚也没有移动半分。   被她挡在身后的宸王,看着她坚定的背影,紧绷的双臂,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傻小猪,父皇不会打我,别怕。”   世间万千美景,都不抵她毫不犹豫挡在他面前的这一刻。   他甚至相信,就算前方有千军万马,烈火刀剑,她也会像这般,拦在他身前。   手腕一个用力,他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对隆丰帝讨好一笑:“父皇,王妃只是太过担心我,请父皇别当真。”   隆丰帝沉默片刻,突然笑出声来,殿内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   “渡卿,你有一个很好的王妃。”隆丰帝看向玖珠的眼神,有着毫不掩饰的长辈慈爱,并没有因为她刚才的举止,有任何不满。   他挥袖坐到御座上:“传朕旨意,后宫多年无主,朕感召上天之意,立苏氏为后。此乃大喜,当贺之。念及天下学子不易,加开恩科,望学子善学上进,展自身才华。”   这等恩令,要由帝王亲自用印,再下发吏部,最后由吏部分发全国各州郡。   “谢陛下。”官员们激动得热泪盈眶,作揖行礼。   这事,终于是成了。   “父皇,儿媳方才失礼,请父皇责罚。”人们的悲喜并不相通,玖珠耷拉着头,挪着小碎步走到隆丰帝面前,行大礼请罪。   “渡卿,快把玖珠扶起来。”隆丰帝笑眯眯地看着垂头丧气的玖珠,出言安慰:“身为一个父亲,我不仅不罚你,还要感谢你。”   玖珠诧异地抬头看他,宸王走到她身边,牵住了她的手。   两人十指交扣,再亲密不过的牵手姿势。   “他是皇子,拥有世上无数人都羡慕的权势与地位,人人敬畏他,试图讨好他。但是没有谁会为了他,毫不犹豫地在朕面前站出来。”隆丰帝看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笑问:“你做这些事前,就没有想过,有可能惹来朕的厌恶?”   “没、没来得及想。”玖珠小心翼翼看着他:“父皇,您不会打殿下的,对吧?”   “他那么大一个人,就算朕打了他,他也不会长记性。”说完这句话,隆丰帝见看到玖珠扭头朝儿子笑了一下,笑得开心极了。   而儿子看她的眼神,有怜有爱还有珍惜。   这是一个成熟男人,看自己最心爱女人的眼神。   这个长不大的孩子,终于有了想要保护的人,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儿郎。   “父皇,您这么说话,玖珠会以为您以前经常打我的。”宸王嘻嘻一笑,假装对玖珠说悄悄话:“从小到大,父皇就没舍得打我。他刚才说的那些,都是吓唬人的。”   听着儿子对儿媳讲的“悄悄话”,隆丰帝嫌弃地摆手:“走走走,赶紧走,别惹得朕真的打你。”   “父皇,以前没打过,现在开始打,在民间叫开印。”玖珠小声提醒:“年底最后一天打孩子,可以叫封印,您要对殿下开印吗?”   宸王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家王妃,怎么回事?   刚才父皇说要打他时,她那么勇猛地挡在他面前,现在她怎么还主动提什么民间打孩子的各种叫法?   “父皇,儿臣告退。”宸王意识到不对,赶紧拖着自家媳妇就跑。   看着这对小夫妻的背影,刘忠宝笑着道:“陛下,王爷跟王妃真般配。”   “是啊。”隆丰帝发自内心地笑出声:“吾儿这般性格,得遇明家小姑娘,是他此生之幸。”   “王妃心性确实很好,老奴第一次见到王妃时,便觉得这小姑娘眉眼好看,瞧着就是有福的。”   “是啊。”隆丰帝叹息一声,当日皇家马场的那场意外,若不是渡卿途中巧遇明家小姑娘,陪她去挑小马……   有些事,身为父亲的他根本不敢多想。   因为他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后果,即使想一想这种可能,都心生恐惧。   对渡卿,他只是世间最普通的父亲。   盼他健康不生病,愿他平安长寿,希望有人爱他,希望他懂得如何爱人。当他与眉黛老去,无法再陪伴他身边,爱他的人,他爱的人也都还在,即使发成霜,仍不会孤独。   “殿下,宸王殿下,请留步!”   官员们走出太央宫,快步追上宸王与玖珠,朝他深深一揖:“臣等,替天下学子谢过殿下。”   “天下学子是大成子民,本王身为大成王爷,为子民背一背书,有什么值得谢?”宸王瞥了眼这些向他的官员,还都挺眼熟。   这个官袍上绣二寸花纹的人,两年前在朝堂上弹劾他逼人跳河。   还有这个官袍上绣五寸花纹的人,一年前说过他不学无术。   只不过他这个人宽宏大量,看在他们对大成有功的份上,不跟这些人计较。   “往日……臣等或许有误解殿下的地方。”着紫色官袍的官员拱手道:“多谢殿下宽宏,不与臣等计较。”   宸王怕他们再说下去,就要当着明小猪的面,说出他以前干过什么了,赶紧打断他们:“都是小事,诸位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快都别说了,再这么说下去,本王在王妃面前,无所不能的形象,就要出岔子了。   “四弟,那些大人围着的人,是不是五弟?”静王看到几个官员围着圈站在太央宫外,停下脚步仔细看了好几眼:“不知五弟把书背下来没?”   云延泽看着这些官员脸上的笑容,心一点点沉了下来。   “王大人以前说过五弟不学无术,今日对他笑得倒挺和蔼。”安王双眼一亮:“难道五弟把整本《农桑记》都背了下来?”   厉害了啊,我想要抱大腿的好五弟! 第90章 最好的父亲 你能说这些话,为父很感动……   “五弟真出息。”安王感慨完, 扭头见其他三个兄弟都看着自己,疑惑地反问:“我说错了什么?”   “没有。”怀王干巴巴地抛出一句:“如果你不说话,那就更好。”   说完, 他转身就走。   “大哥,我们不是去拜见父皇?”安王叫住他:“怎么又回去了?”   怀王停下脚步, 皮笑肉不笑道:“父皇听五弟背了那么久的书, 肯定也累了, 我们怎么能去打扰。”   云延泽朝云渡卿站的方向看了一眼, 无声跟着怀王离开。静王犹豫了一下,小声对安王道:“二哥,我们也走吧。”   不等安王反应过来, 他快步跟在怀王身后,头也不回地走远。   走什么走,这么好的拍马屁机会, 傻子才走。   安王理了理身上的外袍, 大步朝云渡卿走去。走近了,他听到这些官员, 正在细声嘱咐五弟回去好好休息,身体为重云云。   五弟方才在太央宫背书还是搬书?   “安王殿下。”明敬舟抬起眼眸, 向安王行礼。   “明大人。”安王礼貌回礼,这是五弟妹的亲爹,他得客气些。   几位大人这才发现安王的存在,一番见礼后, 几位大人不好再当着其他皇子面, 跟宸王说太多私事,以免落下结党的罪名。   “王爷,下官不便在宫中多待, 先行告辞。”明敬舟看向玖珠,犹豫片刻:“春暖花开,你母亲学会了做鲜花饼,若是得了空闲,就与王爷来家里坐坐。”   “父亲。”玖珠跟着明敬舟走了两步,她想起刚回到京城时,在书上看到一种饼,由鲜花制成。   母亲跟她说,鲜花饼用春天的花瓣制作最味美,等来年开春时,就给她做书上提及的鲜花饼。   她以为这件事,母亲早就忘了,原来她一直都记在心底。   明敬舟停下脚步转头看她:“跟殿下早些回宫去。”   “岳父大人,小婿后日就带玖珠回娘家。”宸王走到父女俩身边:“请岳母多做几个,小婿也想尝尝。”   “好。”明敬舟脸上出现笑意:“下官在寒舍恭候殿下大驾。”   等明敬舟离开,安王疑惑地看向宸王:“五弟,我记得你往日不喜欢鲜花饼,还说那玩意儿不够爽口……”   “二哥。”宸王恨不得堵上安王的嘴:“人的口味会变的。”   “可是去年你才说过。”   “去年的我,早已经不是现在的我。”宸王面无表情道:“二哥若是无事可做,可以回家多看看书。”   安王见五弟好像有点生气,赶紧闭上嘴。   五弟怎么又生气了?   他想抱个大腿,怎么那么难?   “殿下。”玖珠明白过来,殿下不喜欢吃鲜花饼,却跟父亲说想尝母亲的手艺,一切都是为了她。   “你别听二哥说的那些。”宸王对她笑:“我们从小就没有生活在一起,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谁能有我自己清楚?”   “母亲不仅会做鲜花饼,还会做其他菜,府里的厨子手艺也不错。”玖珠对宸王甜甜一笑:“到时候殿下一起都尝尝。”   “好。”宸王见玖珠笑得甜美,放下心来:“走,我们回麒麟宫。”   “哎……”安王目送着五弟与五弟妹离去,叹息一声。   哦豁,今天的讨好计划也失败了。   也许是他来得不是时候?   “你刚才在殿上说,我每日挑灯夜读?”走到半路上,宸王想起了这件事,他记得这几天晚上,都是等明小猪睡着以后,才起床偷偷看书的。   “每天晚上,只要殿下离开,我就知道啦。”玖珠没有多想:“不过见你背得很认真,我就没有打扰。”   宸王:“……”   他只是想让玖珠觉得,即使他不认真看书,也能把整本书完完整整背出来。   没想到,早就泄了底。   “不过殿下实在太厉害了,只看了这么几天的书,就能把整本背下来。”玖珠双眼冒光地看着他:“我小时候背书如果能有你这么厉害,就好了。”   “这算什么,一本《农桑记》不算难。”宸王抬了抬下巴:“只要你家王爷想做,就没什么做不到的。”   玖珠看宸王的眼神,更加炙热。   殿下,真是神仙下凡一般的男子。   加开恩科的消息一传出,整个京城的读书人为之一振,无数人欢喜奔告,准备着今年下场考试。   “朝廷真的加开恩科了?”   “难道是宸王把书背了下来?”   “背下来了,背下来了。我的同窗是王大人的外甥。他说宸王背书时,王大人也在场。宸王爷把整本书倒背如流,未见半点错处,艳惊四座。”   “当真?”   “王大人外甥说的话,岂能有假?不过我听小道消息说,宸王背完书以后,差点挨了打,最后是宸王妃挺身而出,拦在宸王面前,才让陛下收了手。”   “这是为何?”   “不知道,也许陛下原本没打算开恩科的吧。”   “原来如此,宸王殿下为了天下读书人,可真不容易。便是我等读书人,五日内背下《农桑记》也是极其困难的事。”   “是啊,真不容易。”   在一片感慨声中,宸王在读书人中的声望,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背完书的第二天,穿着御前侍卫衣服的云启融与云易之凑在宸王身边:“你真把整本书背下来了?”   “当着那么多官员的面,我能作假?”宸王懒洋洋地打个哈欠:“就是这事,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云启融疑惑,现在外面很多读书人都在夸奖殿下,怎么就不对极了?   宸王没有说。   一开始岳父只是让他提议加开恩科之事,并没有说会让他背书。   然而到了太央宫正殿上,父皇一开口就把他架到高处,他连一个下台阶的机会都没有。   当时他心里只想着背完一本书并不难,现在书背完了,恩科的事也办了,他终于琢磨出不对劲了。   难道……岳父与父皇齐齐哄骗他背书?   见王爷面色不对劲,云启融担心起来:“难道,有阴谋?是谁敢算计你,我们哥几个去找回场子。”   “你们不敢去。”宸王继续叹息:“你们自小不爱读书,好好做御前侍卫,再过两年谋些实缺,也能为后人多谋一条路子。”   “殿下放心,我们心里清楚。”云易之笑得一脸憨厚:“以前其他的御前侍卫看不上我们这些皇室宗亲,现在他们一个个对我们客气得很。”   一半是因为他们在京城里做的善事传到了同僚耳中,另一半是因为王爷。   他们曾做过王爷的伴读,地位自然与其他人不同。   “王爷,您在这里呢?”刘忠宝在假山石后面,找到了躲在角落里的宸王,笑眯眯道:“可让老奴好找,陛下请您到太央宫正殿。”   看着突然出现的刘忠宝,宸王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今日一早起床,他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妙,特意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待着,没想到还是被刘公公找到了。   果然在这后宫里,毫无秘密可言。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摆,叹气道:“刘公公,父皇叫我过去,是让我背书还是批奏折。”   “陛下的心意,老奴不敢揣测。”刘公公笑得更加和蔼了:“劳烦殿下受累,随老奴走一趟吧。”   宸王揉了揉额头:“劳烦公公带路。”   等他踏进太央宫大门,还没来得及行礼,父皇就开口了。   “《资治通鉴》有言:人主必信,信而又信,何人不亲。此句,作何解?”   “回父皇,儿臣不知。”宸王朝隆丰帝作揖行礼,厚着脸皮凑到他身边:“父皇,儿臣平日哪有兴趣看这些沉闷无趣的书。”   “《韩非子》有言:三年不翅,将以长羽翼;不飞不鸣,将以观民则。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又作何解?”   “父皇。”宸王望向隆丰帝:“你看看儿臣,像是知道这些的人?”   隆丰帝见他如此这般,也不生气,把高高的奏折分出一半放到旁边:“朕听你母后说,你明日想带王妃出宫?”   “父皇,不是吧?”宸王震惊地看着他:“你竟然拿这种事威胁儿臣?”   “朕乃仁爱之君,怎会行威胁之事?”隆丰帝和善一笑:“你若是连这些问题都不懂,就留在宫里好好看书,等什么时候懂了,再出宫游玩也不迟。”   宸王沉默片刻,上前把分出来的那半奏折抱到旁边:“父皇,咱们父子之间,有话可以直说,有事可以直接吩咐,儿臣受得住。”   隆丰帝轻笑一声:“刘忠宝,给宸王准备笔墨。”   “若是你批完这些奏折,明天就出宫好好轻松一下。”隆丰帝放下朱笔,懒洋洋地往椅背上靠去:“做父亲的,哪有不疼爱儿子的。”   宸王没有接话,翻开奏折直接批阅起来。   为了让他家王妃吃上岳母亲手做的鲜花饼,批奏折算什么?   一个成熟的男人,要为自己的女人撑起一片天。   什么《资治通鉴》《韩非子》,那是一个皇子应该去了解的玩意儿吗?   “利州今年交上来的税银,比往年似乎少了两万多贯?”隆丰帝随意开口道:“利州的知州,做得有些不够好。”   “利州有几个郡县闹了水灾,税银比往年少是正常的。”宸王快速看完一本奏折,在上面龙飞凤舞写了几个字:“当地知州姓刘,是个务实的好官,就是性格执拗了些,不太讨喜,别的毛病不大。”   隆丰帝笑着点头:“年纪大了,竟是把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父皇,您说这话时,可以去照照镜子。”宸王看他:“您若是老,朝中大半官员就该告老还乡了。”   “哦?”隆丰帝笑:“难道在你心中,父皇永远都不会老?”   宸王手里的笔一顿,他认真地看着隆丰帝:“在儿臣眼中,父皇永远是那个半夜给儿臣烤红薯,背着儿臣在院子里跑的父亲。”   “只要有您在,儿臣什么都不怕。”他放下笔:“父亲面色红润,乌发浓密,双足有力,正值壮年。”   “您这个问题,再等几十年再问。”宸王笑:“反正您现在若是问,儿臣的回答只有一个。”   “您不老,您是儿臣心中最伟岸,最英明神武的父亲。”   “您也是大成最好的皇帝。”   大殿内安静了许久,隆丰帝走到宸王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能说这些话,为父很感动。”   “不过这些奏折,还是要继续批阅的。”   “儿臣又没说不批奏折。”宸王拍了拍肩膀上的手:“儿臣只是希望,父皇不要再问这个问题。”   没有哪个儿子,希望自己的父亲老去。   刘忠宝看到,陛下笑起的双眼里,似乎有些许水光。   他赶紧低下了头。   他怕自己的目光,打扰到父子间的温情。 第91章 童谣 你娶不到媳妇,真的是有原因的……   “诸位大人, 你们看今日下发的奏折。”值守官员翻开宫中下发的奏折,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似乎……又是皇子代笔?”   陛下没有明言是哪位皇子批阅的奏折,即使他们现在怀疑是宸王, 也不能说出口。   片刻沉默后,有大臣开口了。   “条理清晰, 言之有物, 这位皇子……批得还不错。”   “嗯, 字带风骨, 以字观人,这位皇子应该……也是有所作为之人。”   几位大臣互相对望一眼,大家都知道彼此夸的是谁, 但大家就是不说。   毕竟是曾经批评过的对象,若是太过直白地夸奖,面上过不去。   可若是不夸几句, 良心上又过不去。   大多读书人, 对礼义行德还是比较看重的。   “还有这个增加西南州郡桑蚕养殖的提议,也非常不错。西南州郡多高山, 绸缎布匹价高又不易损毁,比陶瓷果蔬之物更容易运送到其他地方售卖。”   “因地制宜, 心系民生,若是改了他游手好闲的毛病,还真是我大庆之幸。”   众大臣看着这位说话的官员,表情……一言难尽。   大家都说得很隐晦, 你这话虽然没有直接提封号, 但指向也太明显了。   一时间,六部值守室,又安静了下来。   许久之后, 官员甲小声开口:“在下以为,皇子皇女已在宫中居住多日,我们是否该上奏陛下,请几位皇子重回朝堂?”   四皇子废了,还有其他皇子有指望嘛。   比如……这位帮陛下批阅奏折的皇子。   “此事陛下自有决断,我们不可贸然上奏。”官员乙摇头:“此事看似国事,其实亦是陛下的家事。”   五位皇子都已成年,若是因为野心,把整个朝堂弄得乌烟瘴气,反而是害了天下百姓。   “罢了。”官员甲叹气:“王兄说得对,人越大,心也就越大了。”   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虽各有私心,但没有谁希望再闹出显德末年的那些事,死伤无数,弄得天下百姓皆不安宁。   加开恩科的圣旨刚颁发一日,京城坊间就开始有颂扬皇帝皇后还有宸王的诗词出现。   到底是生活在京城的读书人,政治觉悟非常高,就算是写诗词歌功颂德,也不会落下任何一个重点人物。   “殿下。”玖珠坐在马车里,听到街边儿童在唱顺口溜,内容似乎是在夸奖父皇母后还有殿下:“你快听他们在唱什么?”   “你拍一,我对一,隆丰陛下寿天齐。”   “你拍二,我对二,皇后娘娘美如画。”   “你拍三,我对三,宸王殿下强如山。”   “啧。”宸王眼瞅着那几个玩拍手歌的小屁孩,夸父皇母后时,又是天又是画的,怎么到了他这里,就成山了?   “你拍八,我拍八,排四哥哥是坏娃。”   “殿下,你有没有觉得,这拍手歌有哪里不对劲?”   “嗯。”宸王放下帘子:“有人在故意挑事。”   整首拍手歌的前半段,都在夸父皇母后还有他,可是到了后半段,却开始骂云延泽,至于其他几位皇子,连提都未提。   这些小孩子能知道什么,说不定他们连皇家人姓什么,有几个皇子都不知道,又怎么会清楚,皇子们的序齿。   “这些人心眼真坏,拿孩子当武器。”玖珠眉头紧皱:“幸好父皇是明君,爱民如子,不然这般乱传谣言,会害了这些孩子。”   事关皇家,很多事都不是小事。   “嗯。”玖珠摸着下巴:“要不我们也编写儿歌?”   “编什么?”   “有趣一点的,比如京城当下最流行的,霸道王爷……”   “嗯?”宸王看她。   “殿下,众所周知,话本都是假的。”玖珠赶紧安抚他:“我们不用当真。”   宸王默默抚额,自从听了几个离谱的霸道王爷故事以后,他只要听到“霸道王爷”几个字,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那些说书人再编下去,故事里的他,后背都快要长出几对翅膀了。   街头另一处,停着辆不起眼的马车。   “殿下,这些都是小孩子胡言乱语,你不要放在心上。”孙采瑶听着外面的那些歌谣,唤来太监:“你们拿些吃食去哄哄那些孩子,让他们别唱了。”   “不必。”云延泽静静地坐在马车里:“京城里有无数小孩,今天就算阻拦了他们,也还有其他人。”   “殿下……”孙采瑶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没关系,我不会把孩子的戏言放在心上。”云延泽对她温柔笑道:“再过几日,等这些孩子有了新的歌谣,就把这事忘了。”   他的笑容越温柔,孙采瑶心里就更难受。她心里明白,这些事哪有这么容易,当童谣流传得越来越广时,殿下在这些小孩子心中的形象,就再也无法改变了。   “宸王此举……也太过分了。”她忍不住道:“他现在已经赢得天下读书人的好感,为何还要如此诋毁殿下?”   云延泽笑着摇了摇头。   生来什么都有的云渡卿,天性傲慢,不会使这种手段。   倒是其他三个兄弟,谁都有可能。   他没有向孙采瑶解释,现在的他,需要孙家的支持。孙采瑶越为他打抱不平,才越会去说动孙家助他。   “殿下,皇子妃。”被孙采瑶派去的太监,很快就回来了。   “那些小孩子走了?”孙采瑶掀起帘子,看到那几个孩子手里拿着几个糖葫芦,确实没有再唱刚才的童谣。   “回皇子妃,小奴方才去的时候,遇到了杨一多。”   “杨一多?”孙采瑶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麒麟宫的管事太监?”   “正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   小太监偷偷抬头看了她一眼:“杨一多说,他是奉了宸王与宸王妃的命令,让那些小孩不要再唱刚才的童谣。”   孙采瑶有些意外,他们今日乘坐的马车十分普通,没有什么特殊标识,云渡卿与明玖珠应该不知道他们就在附近,所以也不存在故意做戏给他们看的可能。   “难道此事与宸王无关?”孙采瑶冷静下来,思索良久:“殿下,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挑拨你与宸王的关系?”   云渡卿如今势大,若是殿下与云渡卿闹僵,吃亏的只会是殿下。   “五弟确实不像是使这种手段的人。”云延泽透过车窗,看着那几个低头啃糖葫芦,啃得满脸糖渣的小孩:“如今我失了势,既无母妃可依靠,又无父皇宠爱,谁都有可能来踩一脚。”   “殿下,你还有我。”孙采瑶握住他的手:“那日,我在高楼之上,远远看到你身着一袭白衣,在马背上伸手接住从窗户上掉下来的孩子,我就知道,此生非你不嫁。”   云延泽那双温柔多情的双眼,静静看了她片刻,把手从她掌心抽出来:“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我竟是忘了。”   “殿下忘了也没关系,我记得就好。”   云延泽笑了。   “殿下,下奴方才去哄小孩子,遇到了璋六宫的小太监。”杨一多办完事回来,对宸王道:“他也没说跟哪位皇子出来的。”   “随他去。”宸王漫不经心道:“让车夫继续赶路,早点到王妃娘家。”   “是,殿下。”   管他是谁,都不能耽搁他家王妃吃鲜花饼。   半个时辰后,玖珠坐在明家的桌上吃甜美可口的鲜花饼,宸王殿下……则在岳父大人与明家大伯关爱的目光下——背书。   他原本是不想背的,可是想到离他不到五步远的明小猪,他还是背了。   听着明小猪呱唧呱唧的鼓掌声,还有崇拜的叫好声,宸王默默挺直腰杆。   男人,总是要为自己曾经吹出的牛皮,付出各种代价。   可是只要看到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宸王就觉得,吹出去的牛皮,还可以再坚持坚持。   幸好明家两位长辈懂得什么叫张弛有度,让他背了几段后,就改了提议。   “光背书没什么意思,我们还是来打叶子牌吧。”   宸王:“……”   其实背书也挺有意思的。   毕竟背书只需要动脑,可是陪明家人打叶子牌,不仅脑子要动,五官也要动,就连眼神都必须真诚。   “殿下。”玖珠捧着一盘鲜花饼坐到他旁边:“好好打,你要赢牌哦。”   “好。”宸王抬头看了眼几位明家男人,开始发挥出他三分实力。   半个时辰后,明存甫第一个扔了牌,因为他已经没钱可输。   “王爷,你今天手气为何这般好?”他忍不住道:“比上次手气好太多了。”   “可能是因为玖珠坐在我旁边的缘故?”宸王见这位堂舅兄把荷包输得干干净净,把赢来的钱平均分成几份:“自家人打牌,不讲究输赢,这些钱我们一起分了。”   “殿下,怎么还有我的份?”玖珠看到殿下抓了两把铜钱放到自己面前。   “如果不是你坐在我旁边,我根本就赢不了牌。”宸王一本正经:“所以我们的小福珠,必须要有份。”   “真的吗?”玖珠一边把钱往荷包里揣,一边好奇地问:“真有我的功劳?”   “当然。”宸王笑着帮她系好荷包袋子:“不信你问堂舅兄,上次我一直都在输牌。”   原本输光荷包,现在又分了一笔钱,正在高兴的明存甫闻言,点头道:“王爷说得没错,上次一直都是他在输牌。”   “看,我是不是没骗你?”宸王在她耳边轻声道:“明小猪,以后你可千万别离我太远。”   他轻笑一声,笑得玖珠的耳朵酥酥麻麻。   “我怕你离我远了,我的运气就不好了。”   “殿下不怕。”玖珠握住他的手:“我一直会陪着你。”   明家几个男人板着脸扔了牌,默默起身走远一点。   呵,大家都是男人,谁还不懂男人的那点心思。   可是自家姑娘跟女婿感情好,那是好事,他们能怎么办?   当然只能装作看不见。   “嗯。”宸王趁着明家人不注意,偷偷在玖珠手背上轻啄一口:“我信你。”   “父亲,宸王在干啥玩意儿……”   明敬舟捂住了他的嘴。   明存甫摇头:“三哥,你娶不到媳妇,真的是有原因的。” 第92章 春衣 把这封信送到明玖珠寄养的道观……   沈盈把点心从蒸笼里端出来, 转头见儿子垂头丧气地走进来,笑问:“这是怎么了?”   “母亲,放着我来, 别烫着手。”明寄远从丫鬟手里拿过布帕,把蒸好的点心端出来放进托盘:“妹妹跟王爷的感情看起来很好。”   “感情好, 是好事。”沈盈夹了一块点心递到他嘴边:“味道如何?”   “不甜不腻, 口感刚刚好。”明寄远眼神一亮:“母亲, 你许久未下厨, 手艺还是这么好。”   他伸出手,去拿盘子里的点心,被沈盈一巴掌拍开:“急什么, 端出去给你妹妹跟妹夫尝尝,把锅里其他的点心,也都端出来。”   明寄远不敢置信地睁大眼:“母亲, 我可是你的亲儿子。”   难道连宸王的地位都比不上了?   “你若是羡慕, 也可以找个心仪的人成亲,跟她回娘家, 就有岳父岳母迎接你。”沈盈绕过装可怜的儿子,头也不回道:“赶紧端着点心跟上。”   明寄远无奈地端着点心跟在自家母亲身后, 反正没媳妇的男人,就是明家最没地位的人。   “怎么不打牌了?”沈盈走进院子,把点心放到桌上,朝坐在一起的宸王与玖珠道:“殿下, 玖珠, 来尝尝刚做好的点心。”   丫鬟伺候两人洗了手,宸王吃了一块点心,就开始夸耀起沈盈的手艺, 语气之真诚,表情之真挚。明寄远听了,忍不住开始怀疑,宫里的御厨都是酒囊饭袋,连好吃的点心都做不出来。   他夹了一块放进自己嘴里,味道确实不错,但似乎……也没好吃到如此地步?   再看被宸王哄得眉开眼笑的母亲,他顿时明白过来。   成了亲的男人,真虚伪。   等妹妹跟妹夫乘坐马车离开,明寄远站在门口,对沈盈道:“母亲,你觉得……宸王如何?”   “反正比你好。”沈盈扭头看他:“这几日你刚到大理寺上任,没事就多看看卷宗。”   事业与家庭,总要有一样能拿得出手。   没有媳妇的男人,事业上必须要争气。   “咋就比我好……”明寄远回忆起三年前,母亲还说过宸王行事略荒唐的话,这会儿怎么全变了。   明存甫似乎知道明寄远在想什么,等长辈们回房以后,小声对他道:“是不是觉得,家里长辈对宸王殿下的态度,突然好了很多?”   “嗯。”明寄远点头:“自从有了宸王这个女婿,母亲看我的眼神都挑剔了。”   他刚回京城时,母亲对他多温柔啊,恨不能连他喝的茶,都由她亲手端过来。   这才过去多久的时间,一切全变了。   “这你就不懂了,以前的宸王,是皇子,是王爷。但现在的宸王,是自己人。”明存甫剥着花生:“自家人跟外人,那是两码事。”   “更何况……”明存甫笑了一声:“宸王对玖珠的态度,三叔三婶都看在眼里。”   几位皇子,再没有比宸王对王妃更上心的了。   “三婶对王爷好,也是希望王爷与玖珠感情好。”明存甫摇头,把花生壳扔进盘子里:“三哥,你还年轻,不懂。”   “怎么说话的?”明寄远轻轻踢他小腿:“没大没小。”   明存甫被踢得一个踉跄:“三哥,对我好点,我只是一个文弱书生,禁不起你这样踢。”   明寄远袖子一甩,冷哼一声:“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他沉默半晌,转身往自己院子里走:“我都知道。”   走到半路,他又折返回来:“你找到玖珠的时候,她过得真的好吗?”   明存甫点头:“山中虽清贫,但她的两位师父,都待她极好。”   “那就好。”明寄远叹气,也许他早就该接受,妹妹已经与宸王成亲在一起的事实。   璋六宫,太监宫女打扫着宸王前段时间住过的院子,把他用过的物件,全都规制好,若麒麟宫那边暂时不需要,就全部封入私库。   皇子用过的东西,就不能再给其他人用了。   “咳咳咳咳。”安王站在院子门口,被内院飞扬起来的尘土呛得咳了几声:“这是准备把五弟住过的院子,地皮都重新翻一层出来?”   有太监抱着画卷走过,不小心摔了一跤,画卷滚落在地,落在安王跟前,呼啦啦地摊开。   “嚯,好画。”安王弯腰捡起画,忍不住称赞道:“雾锁山,山连云,烟波江上有轻舟。”   “上面没有用印,也没有题诗。”静王走到他身边,看着他手里的画:“难道这是五弟妹的画作?”   “二哥,三哥,在看什么?”宸王走进院子,看到安王手里的画,眼睑微动。   “五弟,这画掉了,我把它捡了起来,并非有意偷看。”安王怕宸王误会他偷看,赶紧解释:“现在物归原主。”   五弟大腿还没抱上,可别先得罪上了。   “没事。”宸王接过安王递来的画,把画卷好。   “五弟,这画……乃弟妹墨宝?”静王称赞道:“不愧是明家后人,这幅画景美,意美,堪称难得的佳作。”   宸王看他一眼,点头:“嗯。”   随后拿着画离开。   “还真是弟妹的画。”安王望着五弟离去的背影,用手肘撞了撞静王的胳膊:“真可惜,刚才没有趁机多看两眼。”   在他印象里,很少看到五弟对诗词字画上心,所以除了五弟妹,还有谁的画,连印章都没用,就放在五弟住的院子里。   “是啊。”静王看了眼璋六宫大门方向:“真可惜。”   “什么可惜?”怀王走出来,见两个弟弟凑在一起说话,大声道:“你们两个别整日凑在一起瞎玩不动脑子,想想该怎么出宫。”   天天住这么小的院子,他浑身都不痛快了。   “大哥,宫里也挺好的。”安王心安理得道:“一应开销都从殿中省走,又不用花自个儿的。”   现在他们还在被父皇罚俸,搬出宫就要花自己的银子。   省点开销,给王妃打首饰不好吗?   “就为了省着点开销,你就甘愿这这里?”   “哪能是一点开销?”安王道:“王府上下多少口人?礼仪往来,各种宴请,器皿粮油,哪样不花钱?”   “现在这样多好,不用去六部点卯,不用操心王府花销,想吃什么让小厨房做,还不用自己掏银子。”安王越说越觉得这日子挺美,忍不住感慨:“如果父皇能让我这样过一辈子就好了。”   怀王知道自己二弟没什么上进心,但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不思进取。   皇家子弟里,怎么会有如此没出息的异端?   “算了,你还是洒谷粒钓麻雀吧。”怀王很后悔,后悔自己跟安王废话。   那点俸禄算什么,下面人的孝敬,还有握在手里的实权,哪样不比省俸禄强?   “多谢大哥提醒,开春了麻雀肯定多。”   没想到一句嘲讽的话,竟然被老二当了真,怀王差点被气得吐血。   “大哥,你别介意。”静王看着安王欢乐跑远的背影:“二哥他不懂,春天鸟雀容易觅食,并不会被谷粒吸引。”   怀王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这都什么跟什么?   这些弟弟,没一个正常的。   他转身就走,碰到从外面回来的云延泽,气哼一声,大步回了自己的小院。   “三哥,大哥怎么了?”云延泽似乎并没有把怀王无缘无故朝他发脾气放在心上,扭头笑看静王。   “方才五弟过来,取了一幅画。大哥跟我们说,要想办法搬出宫住,二哥不愿意,就闹了些不愉快。”   “画?”云延泽状似随意地问:“什么画?”   “一幅意境优美,山清水秀的好画。”静王语带惊叹:“只可惜我笔力有限,模仿不出其一半的风韵。”   “三哥的画技,一直都是我们兄弟间最好的,怎可妄自菲薄?”   “此画非五弟所作,乃五弟妹的墨宝。”静王面带遗憾之色:“只可惜明家的画,从不外传,不然我宁舍千金,也要求来一幅画。”   云延泽叹息:“可惜,弟弟无缘欣赏。”   “四弟若是不介意,可以去我的院子,我给你临摹出大概。”静王道:“我画技虽不如五弟妹,但可以临摹出她画风的一二。”   临摹……画风?   云延泽对静王淡淡一笑:“有劳三哥。”   “殿下,你拿了什么?”玖珠看到宸王拿着一卷东西出来,好奇地看了两眼。   “我闲得没事时,瞎画的两笔。”宸王把画卷交给杨一多:“桃花将开,我要练练手,才能与你一起去作画。”   玖珠叫住杨一多:“杨总管,把画拿来给我看看。”   杨一多弯腰把画呈给玖珠,直接省略了宸王的意见。   宸王紧张地看着被玖握在手里的画,玖珠看了他的画,会不会发现,以前他夸她画技的话,都是骗人的?   别的他都不怕,就怕明小猪难过。   画得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小猪画得开心。   “殿下的画……还不错。”玖珠仔细端详着画:“就是过于写实,少了几分意境与意趣。”   玖珠见宸王不说话,以为他在难过,赶紧找补:“不过笔触特别好,比我画技还要好几分。”   宸王:“……”   看着明小猪脸上“虽然你画得比我差,但我为了哄你,肯定说你比我画得好”的表情,沉默地走到她身边,把画收起来,抬头温柔看她:“作画重在意境,我画得还不够好,以后你要多教我。”   “好。”玖珠拍了拍胸膛:“没问题。”   看着笑得如此开心满足的明小猪,宸王一手把她带进自己怀里,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   男人嘛,最重要的就是能屈能伸。   哄媳妇开心的事,不能叫低头,更不能叫撒谎,那叫……情趣。   孙采瑶换上新的春衣,想穿去给殿下看看,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殿下的声音从屋内传出。   “你确定,明玖珠寄养的道观,就在此处?”   她脚下一顿。   “殿下,确实在此处。”   “谁在外面?”云延泽语气陡然拔高。   “殿下,是我。”孙采瑶掀起帘子走进屋,看了眼站在屋子里的太监:“殿下,这个太监看着有些眼生。”   “皇子妃娘娘,下奴在殿中省当值。”蓝衣太监行了一礼。   “哦。”孙采瑶把手里的茶点放下,似乎并不在乎这个太监:“殿下,尝尝新出的春季鲜花饼。”   “辛苦你了。”云延泽端起茶喝了一口,对她道:“你先去休息,我等会与你一起用膳。”   “好。”孙采瑶走出屋子,低头看了眼裙摆上的绣花,自嘲一笑。   殿下宁可去打听明玖珠幼时的住所,都不愿多看她一眼。   她今日的精心打扮,就像是一场笑话。   “皇子妃,尚衣局的人求见。”白芍走到她跟前,小声道:“您可要见?”   “见吧。”孙采瑶走在前面,掩饰心底的失落:“白芍,你在母妃身边伺候多年,可曾见过殿下与其他女子亲近过?”   白芍摇头:“并无。”   “殿下近几日对我颇为冷淡。”孙采瑶苦笑:“若是你知道他心仪何种女子,我便做主为他纳了回来,至少……能求得殿下欢颜。”   “皇子妃莫要这般想。”白芍劝道:“殿下并非好女色之人,您若是真为殿下纳妾,反而伤了你们之间的情分。”   孙采瑶心中更加苦涩,见到尚衣局的人,听他说,自己定制的其他春衣要稍候才能制好时,皱了皱眉。   “先前你们可不是这么回我的。”   “请皇子妃恕罪,可是宸王殿下那边,为宸王妃定制了数套春衣,尚衣局那边,实在忙不过来。”   孙采瑶很想质问,宸王那边要衣服,难道就要延后她的吗?   可是当着尚衣局管事的面,她只是礼貌微笑:“既然是五弟为五弟妹定制衣服,那我这边晚几日也没关系。”   “多谢皇子妃!”   管事连连道谢。   孙采瑶低头看着裙摆,她换了新衣殿下也不会发现,而宸王却主动为明玖珠定制新衣。   “把这封信送到明玖珠寄养的道观。”云延泽把厚厚的信封递给蓝衣太监。   信封上,寄信人的名字是明玖珠。 第93章 桃花这画……骗子也好意思说是咱们……   玖珠每天扒拉在窗口等啊等, 终于等到了桃花盛开。   一大早,她就换上尚衣局送来的新衣,趴在床上用手戳宸王:“殿下, 殿下,天亮啦。”   宸王艰难地睁开眼睛, 看着只有一缕微弱晨曦爬进来的窗户, 把脸往被子上一趴。   “殿下, 起床啦。”玖珠眼巴巴地看他, 春暖桃花开,该去画画啦。   宸王指了指自己脸颊:“起不来,要某小猪亲亲才起床。”   玖珠扑到他身上, 在他脸上啾了一口:“现在能起床了哦。”   宸王翻身从床上爬了起来。   什么起床气,什么赖床,与玖珠成亲以后, 他全都改得干干净净。   在屋内伺候的太监宫女看到这一幕, 全都笑着避过身,等着王爷与王妃收拾好。   宫里有片桃林, 但是宫里其他人不敢随意去此处,因为宫里流传着一个谣言, 说这片桃林是陛下特意为苏后栽种的。   宸王记得自己很小时,宫里就有这片桃林,也不知道这个谣言从何而来。   宫女太监把桌椅板凳笔墨纸砚在桃林布置好,宸王看了眼玖珠, 让宫女太监全都退下:“本王与王妃在此作画, 不喜他人打扰,你们都退远些。”   “是,殿下。”   “为什么读书人都嫌桃花轻浮艳丽?”玖珠伸手接住几片飘落的桃花瓣:“明明它们艳而不俗, 结的果子还香甜可口。”   “有人嫌莲寡淡,也有人嫌弃桂花香气魅人,自然也有人嫌弃桃花艳丽。”宸王调好墨色:“人与花相似,不喜欢者,便能挑出千万个错处。若是喜欢,即使是缺点,也能夸成优点。”   “花就好好开在那,它们何曾在乎过人对它们的评价。”宸王没有画桃花,而是画了一个少女,寥寥几笔,女子虽还无五官,但是他对这个少女的喜爱,已跃然纸上。   “世人总是高高在上,甚至虚构花鸟虫鱼幻化成人,对他们痴心相付。”宸王笑眯眯地抬头看玖珠,在少女手上画了一支桃花:“人也好,花也罢,若是不懂得真心换真心,高高在上得到的,只有……”   他在少女身边,画了一个自己,两人携手站在一起。   “只有虚无。”玖珠补上最后一句,她放下手里的笔,挤到他身边:“殿下,你画的是我们吗?”   “对,你和我。”宸王描出桃花,把笔递给她:“来,你来上色。”   玖珠接过笔,仔细端详着画,认真道:“殿下今日的画,格外好。”   “嗯?” 宸王笑问:“怎么说?”   “比较……生动。”玖珠小心描着色:“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感觉特别好。”   宸王笑了笑,随即笑容愣住,他看着画上的自己与玖珠,顿时明白过来。   玖珠对画的好坏判定,或许跟很多人不一样。   她透过画,看到了作画人的情感。   画下玖珠时,他什么都没有想,只是觉得这样的美景,有她才算美景。她已在画上,自己又怎能不陪伴在身边,所以他把自己也加了上去。   以情入画。   往日她送自己的那几幅画,是不是也这样,把她心中最美的景,最好的祝福,画下来,送给了他。   在这个瞬间,宸王发现自己与世间任何俗人都没有差别。花草并不在乎世人怎么看它们,然而他却高高在上的觉得,世间万千美丽花朵,都不如明小猪对他展眉一笑。   “不知王爷与王妃在此作画,老身打扰了。”   玖珠把笔放到一边,转头看向来人:“太妃娘娘。”   “桃花雨下描画,这片桃花林,反不如二人并肩之美。”赵太妃摸着怀里的猫,神情怀念地看着这片桃林:“我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片桃花林了。”   “赵太妃知道这片桃林的由来?”宸王端了凳子,放到赵太妃身边,玖珠扶着她慢慢坐下。   “当然知道。”赵太妃笑了笑:“老身进宫前,祖上是酿酒人,酿得最好的就是桃花醉。因有几分容色,被先帝看中,就被带进了宫。为哄我欢颜,先帝便在此处种下了一片桃花。”   玖珠睁大眼:“这片桃林,竟是先帝为您栽种的?”   “是啊。”提到先帝,赵太妃语气有些冷淡:“不过后宫并不缺女子,先帝能为我种一片桃林,也能为其他女子种梨林,杏林,菊圃。”   在她的眼神里,玖珠没有看到半分快乐,也许就连进宫,也非她所愿。   “来。”赵太妃把猫交给宸王,轻轻握住玖珠的手:“我带你看一样好东西。”   “一、二……八。”赵太妃拉着玖珠在桃林里慢慢走,一直走到第八棵桃树下,颤颤巍巍地弯下腰,准备去挖下面的东西。   “太妃,你要挖什么,让我来。”玖珠连忙扶住她:“我力气大。”   “好。”赵太妃笑了笑。   宸王让宫人送来铁锹,把猫塞给玖珠:“别让土弄脏了你的鞋袜,我来。”   赵太妃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眼中有无限慈爱。   很快,宸王从里面挖出两个坛子。   “酒?”宸王把坛子从土坑里抱出来,扭头看赵太妃:“此酒,是太妃所酿?”   太妃蹲下膝盖,用手拂去坛子上的泥土:“我十几岁进宫,这两坛酒是我十八岁时所酿。今年……我已经六十有余,再不把它们挖出来,我怕这两坛酒再无出土的机会。”   她混浊老迈的眼中,有隐隐泪光闪烁:“很多很多年前,我答应过一个人,要亲手为他酿造两坛酒。”   “可惜我十八岁那年,他就没了。”   他与她青梅竹马,及笄那年,她答应要给他酿两坛桃花醉,待成亲时一起饮下。   可她被先帝强征入宫,而他伤心过度,仅仅三年便病故。   他死了,她的孩子死了,最后连她的家人也都没了,独独留下她,在这世间磋磨,最后只有一只猫相伴。   若不是宸王与宸王妃把猫给她送回,也许她连猫也失去了。   “喵。”肥胖的猫,在玖珠身上蹭了蹭,跳到了赵太妃怀里。   玖珠见赵太妃抱着猫试图站起身,赶紧去扶她。   “有劳王妃。”赵太妃对玖珠笑了:“殿下与王妃若是不嫌弃,便把这两坛酒带回去喝吧。”   “愿二位白首不离。”赵太妃看向宸王:“不弃。”   “太妃。”玖珠道:“再过几日就是清明,我……”   “王妃。”赵太妃笑着打断玖珠:“这座皇宫,发生过很多女人悲哀的故事,老身只是微不足道的那一个。我老了,拜不拜祭又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她甚至快要记不住那个少年郎的容貌,只记得他笑起来很好看,唤她名字时,声音总是软软的。   “近一年,我的记性越来越差,我怕再不跟人说一说他,我就把他忘了。”赵太妃摸了摸猫儿的头:“王妃,请记住老身一句话。”   “不要轻易同情宫里的女人。”赵太妃回头看了眼正弯腰把土往坑里填的宸王:“尤其是年轻又漂亮的女人。”   玖珠轻笑着摇头:“太妃,我不在乎。”   赵太妃看她。   “年轻漂亮的女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男人无法专一的心。”玖珠摘了一朵桃花,别在赵太妃银发上:“今日的太妃娘娘,仍是十八好年华。”   赵太妃笑了,笑得格外释然:“老身活了六十余年,却不如你。”   走到画桌旁,赵太妃看着桌上的画,感慨道:“这画真美,老身记得,杜家现在的家主杜青珂,曾在先帝举办的宫宴上,当场画过桃花。”   “提及此人,你或许不熟悉。”赵太妃拿起笔,在纸上写了杜青珂三个字:“他是静王妃的大伯,年少时因作得一手好画,颇讨先帝欢心。”   “年少时未曾读过书,字难看了些。”赵太妃放下笔,对走过来的宸王道:“让王爷与王妃见笑了。”   “太妃的字已经写得很好。”宸王看着纸上杜青珂三个字,朝她作揖:“多谢太妃娘娘赠酒。”   “人老了,就不爱动弹,今天把酒送了出去,老身也了了一桩心事。”赵太妃把这张写了杜青珂三个字的揉作一团:“在这座皇宫待了五十多年,看多了生死浮沉,早就养成了不爱管事的性子。王爷饮了那桃花醉,若是觉得味道还好,就来老身这里,取桃花醉的方子。”   “多谢太妃。”   “不必言谢。”赵太妃笑:“老身虽然糊涂,但是承你们母子照顾十多年,也不能忘本。年纪大了,人容易疲乏,老身该回去了。”   “太妃,我送你。”玖珠小心翼翼扶着赵太妃。   “怎能打扰王妃与王爷作画?”   “桃花一日不会谢尽,今日不画,还有明日。”玖珠笑:“陪您老回到宫里,我才能放心。”   “那便有劳王妃了。”赵太妃拍了拍玖珠扶着她臂弯的手,眼底的温情更浓。   “喵。”胖猫似乎怕压着老太妃,又跳到了玖珠怀里,挑了一个舒适的位置,懒洋洋地躺好。   老太妃摸了摸它的脑袋:“它倒知道谁能稳稳抱着它。”   “不愧是太妃养的猫,真聪明。”   陵州。   送信人跑死了好几匹马,爬了数座山,沿着羊肠小道走了许久,终于在深山老林找到那座被大树掩藏了一大半的小道观。   道观似乎许久没有人拜访,四周都长满了杂草,墙上斑驳脱漆,一些杂草坚强地扎根于瓦砾之上,在山风中跳舞。   送信人忍不住怀疑,这样的破道观真能住人?   明家究竟怎么想的,竟然把亲生女儿送到这种地方?   就算不被饿死,就不怕豺狼虎豹把孩子叼走?   “在下奉王妃之命,给大师送信,请问大师可在?”   “什么人?”   破旧的道观木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青袍的女人,女人不胖不瘦,眉眼见之可亲,但不知为何,竟让人猜不出她的年龄。   “在下奉王妃之命,送信而来。”送信人踩着杂草,走到女人面前,把厚厚的信封递到女人面前。   女人看着他手里的信,目光从“明玖珠”二字上扫过,伸手接了信:“明小姐还说了什么?”   “王妃说,您看了信后自然会明白。”送信人作揖:“在下在山下等候两日,两日后再来拜访。”   女人看他:“往日明家派来送信的人,似乎不是你。”   “在下非明府之人,因王妃有恩于在下,在下才替王妃送来此信。”   送信人知道,出家人最是单纯好骗,尤其是这种深山老林,不与外人接触的出家人。   “原来如此。”女人点头:“我明白了。”   等送信人离开,另一个穿着灰袍的女人从树上飞身而下,连信都没拆开,便嗤笑道:“字虽有几分像玖珠,但她什么时候给我们送信,不是大包小包塞一堆东西回来?”   青袍女子拆开信,信里掉出一幅画。   画上的女子身处深宫之中,泪流满面却无法脱离,整张画都在向她们表达求救的意思。   “就这破画……骗子也好意思说是咱们玖珠画的?”青袍女子震惊了。 第94章 度厄 他们种因,师父们结果   “画什么样?”灰袍女子拿过画, 越看表情越怪异:“谁会拿这种画来冒充玖珠,脑子不好?”   “信呢?”   “我还没看。”青袍女子找到信,直接递给她:“师姐, 这。”   两人凑在一起,把信看完, 彼此都沉默了。   “幕后主使的脑子确实不太好。”青袍女子, 也就是玖珠的二师父把信封往石桌上一扔:“我们家玖珠, 怎么可能被宫女太监欺负, 还对月垂泪……”   “嗯。”大师父扭头看了眼破旧的道观:“咱们道观的房顶该翻一翻,难得来个骗子,不能让他跑了。”   “这……”二师父犹豫:“会不会把他吓跑?”   “来都来了, 怎么能随便走。”   送信人在山下等了两天,再次到道观时,远远就看到前两日见到的女子, 正忧心忡忡地站在道路尽头等他, 见到他的出现,女子似乎松了一口气。   “道长, 王妃的信您已经看了,不知您有何打算?”   “明小姐是我们亲手养大的, 我如何忍心看着她在京中受苦。”女子神情焦急:“王爷对她不好么?”   “唉,宸王向来嚣张跋扈,与文官关系恶劣。王妃是明家女,王爷又怎会真心待她?”送信人见女子慌得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 心里有些得意, 果然好对付。   “我想赶紧去京城看看她。”   送信人眼神一亮。   “可是……”   “可是什么?”送信人的心提了起来,殿下特意交代,一定要把收养明玖珠的道长弄进京, 这样就能把明玖珠变成殿下手里的棋子。   “可是我的师姐身体虚弱,若带她进京,我怕她身体熬不住。可是留她单独在此,山中缺粮少油,连房顶都还在漏水,我没办法放心。”   “这都是小事,粮油米面,道观翻新都交给我。”送信人想,只要能把人哄去京城,翻新道观都是小事。   “怎能让你破费……”   “道长莫要这样说,王妃是在下大恩人,在下替王妃的师父翻修道观,又算什么?”送信人抱拳:“请师父稍等,我这就下山去准备。”   “善信,善信……”   送信人脚下不停,怕自己跑慢了,女道长就后悔了。   两个时辰后,送信人带了一群工人上山,开始敲敲打打,甚至连山间小路上的杂草,都割得干干净净。   “道长请放心,不出五日,贵观定能焕然一新。”   “多谢善信。”女子笑:“善信既然来了道观,不如随贫道去拜殿?”   “道长请。”   踏进正殿,送信人发现这破旧的正殿,竟然供奉的是三清神像。除了三清外,再无其他神像,看起来十分简陋破旧。   “让善信见笑了,道观贫寒,没有银钱为天尊描金像。”女子取了香递给他:“善信,请。”   这三座神像看起来十分陈旧,但并不破。送信人跪到蒲团上时,总觉得这三座神像在看着自己。   他匆匆上了香,不敢直视神像双眼:“道长,在下愿意为神仙描金。”   出发前,上锋给他支了两百两银子,照这么花下去,还不到京城,他就要去讨饭了。   可是为了骗取女道长的信任,这钱必须掏。   当天晚上,他飞鸽传书一封,求上锋让安插在陵州的手下,给他送银子来。   这破道观,太能花钱了。   四日后,送信人捏着空荡荡的荷包,看着全部描上金的三清神像,摆满屋子里的粮油米面,新换的家具,新漆的墙,挤出一个努力的微笑:“多耽搁一日,王妃就难受一日,道长今日就随在下回京吧。”   “好。”女子点头:“道观后面有一片花田,明小姐幼时最喜欢这些花,有劳你采些来。”   送信人很想说,那些花就算再漂亮,送回京城也坏掉了。   “好的,请道长稍候。”没关系,只要能跟着他回京,他能忍。   “多谢。”   女子目送他走进道观后面的花丛中,微笑地看着他一头栽倒在地。   “瞧我这记性,忘了提醒你,这些花啊……有毒,吸之引人昏迷。”她走到晕倒的送信人身边,从怀里掏出麻绳,把人捆得结结实实,拖出花丛。   “按照大成律例,你这种冒充皇室贵族手下,行骗作恶之人,少则服役十年,多则二十年。”二师父拍了拍手,用脚踢了踢毫无知觉的送信人,仰头问坐在屋顶上的大师父:“师姐,衙门的人到了么?”   “快到了。”她吃着送信人买上山的点心,感慨道:“这种脑子蠢,还有钱的骗子,真好用。”   “是啊。”二师父点头:“下回能再来两个就好了。”   这么好的骗子,可遇不可求啊。   “殿下。”蓝衣太监匆匆走进院子,看到四皇子妃也在,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请殿下与皇子妃安。”   “免礼。”云延泽侧首对孙采瑶道:“采瑶,外面桃花开得正好,你让白芍陪你去看看。”   “好。”孙采瑶记得这个太监,半个月前,就是他告诉殿下,明玖珠寄养道观的地址。   “发生了什么事?”等孙采瑶离开,云延泽脸上的笑意消失。   “十一被打进了大牢。”   “什么?”云延泽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怎么回事?”   “他……他暴露了。”蓝衣太监缩了缩脖子:“宸王妃的师父,发现他是骗子后,到衙门报官抓了他。”   “两个深山老林的老道,就算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他也应该趁机逃跑,怎么还能让她们有机会报官?”云延泽深吸一口气:“安排下去,让他把嘴巴闭紧。”   “请殿下放心,这些我们已经安排好。”   “放心?”云延泽仿佛听到了笑话,他嘲讽地看着蓝衣太监:“你让我怎么放心?”   一个个都是精心训练过的暗卫,结果却被女老道弄进官府衙门,简直就是场笑话。   孙采瑶坐在外面的大院子里,看到蓝衣太监垂头丧气走出来,缓缓垂下眼睑:“白芍,你说,明玖珠究竟有什么好?”   白芍低下头:“奴婢不知。”   “你不是男人,你当然不知道。”孙采瑶站起身,走向那片据说是陛下特意为苏后栽种的桃林。   白芍跟在她身后:“宸王妃整日与宸王在一起,就算真的讨人喜欢,那也是讨宸王喜欢,您不必去考虑她哪里讨男人喜欢。”   “白芍姑姑。”孙采瑶停下脚步,转头看她:“你这些话,似乎在帮明玖珠开脱?”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不想您为不相干的人费神。”白芍屈膝行礼:“皇子妃,已经成亲的宸王妃,永远都不可能是您的威胁。”   “是啊,她从来都不是。”孙采瑶仿佛突然泄了气,她站在桃林外,她知道这一切都与明玖珠无关。   可是除了怪她,还能怨谁?   怨自己,又或是怨殿下?   当初那个骑在马背上的白衣郎君,是如此风华绝代。她枯燥规矩又无味的人生,第一次偷偷选择了心动。   “桃花快谢了。”   “舍不得花谢?”   “花开花谢都有规律,我只是在算,几个月后能吃桃。”   “过来。”   “过来干嘛?”   “跳上来,我背你。”   “会不会被其他人看见?”   “看见就看见,本王背自己的媳妇天经地义,谁敢多嘴?”   “好嘞!”玖珠喜滋滋扑到宸王背上,把头搁在他后肩上,刚走两步,她捂着头:“殿下,你快埋低一点,快快快,我头发被桃枝挂住啦。”   孙采瑶看着桃花树下,被桃枝挂乱头发,最后跟宸王互相干看着傻笑的明玖珠,无声无息地往后退了几步,不让他们发现自己。   “怪我,长太高。”宸王看着玖珠脑袋上支棱到脸前的那缕头发,移开视线强忍着笑,把头伸到她面前:“要不,头发给你拉一拉。”   “才不要,拉着疼。”玖珠吹了吹那撮乱发,牵住宸王的手:“算了,你还是牵我回去吧。”   身后的几个宫女太监都在偷偷笑。   宸王看了眼这些偷笑的宫人,弯腰把她打横抱起来:“走,我们回宫,不给他们笑。”   玖珠把头靠在他胸膛,自己先笑出声。   孙采瑶看到桃花纷纷扬扬落了他们一身,仿佛这样的美景,这样的热闹,这样的快乐,本就该属于他们。   甚至是去打扰这份温情,都是有罪。   “白芍。”孙采瑶恍惚地看着白芍:“我……”   我在嫉妒她。   意识到这一点,孙采瑶又羞又耻。   究竟从何时开始,她变成了这般丑陋的模样?   回到麒麟宫,玖珠午睡起来,宸王被宣去了太央宫,她坐在镜前梳好妆,下人来报,张嫔与柔德公主携礼拜见。   “请她们进来。”   麒麟宫外,张嫔再三叮嘱女儿,千万不要去招惹宸王妃。   “那是一个能面不改色,拿针戳有自己生辰八字娃娃的狠人。”每每回忆起这一幕,张嫔双腿都打哆嗦。   她这人向来欺软怕硬,明玖珠就是那个让她害怕的硬茬子。   喜欢放狠话的女人并不是真正的狠,像明玖珠那样的,才是真狠。   “母妃,你不用再强调,我已经记住了。”柔德看着麒麟宫的牌匾,比起明玖珠,她更怕云渡卿这个弟弟。   “公主殿下,张嫔娘娘,我们家王妃有请。”   柔德知道明玖珠并不愿与自己多说,见了面互相见礼后,她开门见山道:“我这次来,是想向弟妹道谢。”   巫蛊之事,是宫中最为忌讳的手段,若不是明玖珠三言两语便把巫蛊娃娃说成没用的布娃娃,不知会有多少宫人被牵扯进去,而她与母妃今日也不能好好坐在这。   “公主不用道谢,我只是说出事实。”玖珠放下茶杯:“公主不用放在心上。”   “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想告诉弟妹。”柔德道:“我身边有个宫女的老乡,在殿中省当差,她不久前得到一个消息,前段时间有人在打听弟妹的字迹,还在打探弟妹在陵州时,寄养的道观位置。”   “我不知道背后之人的用意,把此事告知弟妹,只是想弟妹多个防备。”柔德公主站起身:“话已经带到,我先告辞。”   宫里没有永不被人知道的秘密,只有愿不愿保守秘密的人。   “多谢公主告知。”玖珠站起身。   “不必谢,你帮了我母妃大忙,我还你一个顺手打听到的消息,是我赚了。”   在宫里欠人情,能早还就不能晚。   等张嫔与柔德公主母女二人离开,春分在玖珠身边小声道:“小姐,柔德公主可能知道查你的人是谁。”   “那不重要。”玖珠摸了摸下巴:“我就是觉得奇怪,这些东西随便去钦天监翻一翻,就能查到,为什么要费神去殿中省查?”   脑子这么不好使的人,如果真起了算计两位师父的心思……   “无上太乙度厄天尊。”玖珠念了一声道家口号。   若真有人找到师父那里,那也是他们与师父的因果。   他们种因,师父们结果。   彼此半点不耽误。 第95章 世家主 是谁跟你说,此处桃花开得正好……   读书人皆知, 世家最爱举办什么清谈宴,穿着广袖宽袍,饮酒喝茶, 很是风雅。   而且他们还瞧不上寒门学子,认为寒门学子都是俗人, 不配与他们坐在一起。   “诸皇子都被关在皇宫, 陛下到底是什么想法, 我们也猜不出来。”家主甲甩了甩宽大的袖子, 端起桌上的酒杯,看着四周的景致:“山上桃开晚,比山底下的风景更好。”   坐在他身边的婢女, 端起酒壶把酒倒满。   “杜兄。”家主甲举高酒盏:“来,喝酒。”   “酒就算了,此处茶好, 景好。”杜青珂摇晃着杯中的茶水:“不知诸位家主的心情可好?”   “杜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只是听说宫里有位皇子,现如今经常帮陛下批阅奏折, ”杜青珂把茶水倒进旁边的草丛里:“你们再这么讨论下去,等到新帝登基, 都商量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可惜四皇子失了势,不然以他的性格,登基后一定能礼待我们世家。”家主乙叹息:“被郑家人连累,这辈子跟皇位是无缘了。”   “可千万不能是怀王, 怀王这些年, 一直跟那些寒门新贵走得近,对我们这些老世家经常视而不见。”   小厮给杜青珂重新倒了一杯茶,他听着这些世家主的嘀嘀咕咕, 懒洋洋地观察远处花丛里互相追逐的蝴蝶。   “当初若不是有人刺杀四皇子,也不会引出后面那么多事。”   “这事说不准谁干的,四位皇子都被罚了俸,四皇子当时从亲王掉为郡王,里面的猫腻怕是多着。”   杜青珂笑了笑,没有理会他们,伸出手试图抓住一只从他身边飞过的蝴蝶,可惜这种漂亮的东西,长着翅膀,人的手很难把它抓住。   远处的小道有人徐徐而来,他脸上的笑意稍淡,懒洋洋的坐姿,变成了正襟危坐。   “怎么样,五弟?”安王气喘吁吁地爬上山:“此处的风景,是不是格外好?”   他扭头看了看气息平稳的五弟与五弟妹,再看了看自家精神饱满的王妃,连忙挺直腰杆,假装自己一点都不累:“山下的桃花已经谢了,但山上的桃花,还都开得正艳。”   听说五弟妹喜欢看桃花后,他连忙托人打听了这里桃花开得好,把人带来一起爬山。   兄弟情谊这种东西,处处就有了。   玖珠看了眼明明双腿已经累得打颤,却假装什么事都没有的安王,实在不忍心说这里不美,点头道:“山青桃艳,是难得的美景。”   听到弟妹夸了他特意打听来的风景,安王脸上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这趟总算没白来。   山上风大,他们的袖摆被吹得猎猎作响,玖珠看到远处的一块平地上,有几个人席地而坐,他们身上穿着松松垮垮的衣服,本该是狂放不羁的士子,可惜他们的头发被风刮得乱七八糟,有些的头发还过于稀疏,看起来有几分……猥琐。   执壶的小童不认识宸王与安王,见有人前来打扰,走到他们面前道:“此地几位家主正在举办清谈会,请几位贵人移步。”   “嚯!”安王看着小童:“天子脚下,竟然还有人赶我们走?”   “这座山,可是私产?”宸王问。   小童摇头。   “既不是私产,我们凭什么移步?”宸王不理会小童,牵着玖珠越过他,直接朝那些世家家主走去。   “即便是私产,我们到了,你们的主人也要扫榻相迎。”安王见小童满脸不忿,笑了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点都不明白?”   就连父皇的寝宫,五弟说进就进了,更别提一座山。   “贵人,请止……”   呼啦,护龙卫拔刀出鞘,小童看着银光闪闪的兵器,闭上了嘴。   听到兵器出鞘的声音,正在闲聊的家主都吓了一跳,他们放下手中的杯子,凝神看向突然出现的一行人。   “宸王殿下,安王殿下。”杜青珂站起身,走到宸王面前:“微臣见过王爷王妃。”   宸王瞥了他一眼,目光越过他,看向席地而坐的家主们。   “可真是不巧。”宸王挑眉:“本王打扰你们兴致了。”   家主们纷纷起身行礼。   “殿下言重,我们也不过是在这里喝茶赏景罢了,两位殿下若是不嫌弃,请入座饮一杯淡茶 。”他看向那些拔刀出鞘的护龙卫:“只是刀剑无眼,还请殿下莫要吓到可怜的小童。”   “本王刚上山,你们就要本王绕行。”宸王轻笑出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只要有你们在,别人就不能从此处经过。”   “杜大人,天下姓云。”他越过杜青珂:“江山属于我们云家,也属于天下百姓,诸位家主行事,略霸道了些。”   家主们:“……”   你带着一群手拿利刃的护龙卫,指责他们霸道,是不是有些过分?   “小童不懂事,请殿下恕罪。”杜青珂拱手赔罪。   宸王却没有理他,转头对玖珠道:“明小猪,我让人给你捉两只蝴蝶来玩?”   “蝴蝶?”玖珠伸手,抓住一只从自己头顶上方飞过的蝴蝶,递到宸王面前却不让他碰:“这种蝴蝶虽然漂亮,但是它们喜欢以有毒的花草为食,身上的粉末皆有毒性,殿下别去碰。”   说完,她松开手指,蝴蝶慌张飞走。   “有毒你还去伸手抓?”宸王变了脸色,掏出手帕擦干净玖珠的手:“你傻了?”   “是殿下你说想抓蝴蝶,我就给你看看嘛。”玖珠擦干净手,跟在他们身后伺候的捧瓶太监,倒了水给她洗手。   安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五弟妹竟然徒手捉蝴蝶,这是何等本事?   蝴蝶,活着的蝴蝶!   宸王见过宫里几位公主在御花园扑蝶,以为玖珠会对蝴蝶感兴趣,哪里猜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换了一条干净手帕,把她手上的水珠擦去:“罢了,是本王的错。”   错在他不该开口。   玖珠看到那几个家主席地而坐的地方,那里散落着酒盏,瓜果,几个衣着单薄的女子跪在地上,她们的头抵在地上,她看不清她们的相貌跟年龄。   山风呼啸,她甚至有些担心,这些风会把她们刮走。   “这几个女子是什么人?”安王妃也注意到了那几个跪在地上的女子。   “回安王妃,这是从陵州买回来的捧酒女。”一位面带酒意的家主答道:“陵州不仅山水美,女郎更美,由她们那双柔弱无骨的手倒出来的酒,格外香醇。”   听到这话,杜青珂皱了皱眉,这个蠢货,怎能当着两位王妃的面说这种话?更何况宸王妃,自幼在陵州长大。   “要说这陵州的女子,腰软人美……”   宸王一脚踹在他身上,他咕噜噜在地上打了一个滚,酒意摔飞大半。   “殿下请恕罪,微臣酒后失言。”他从地上跪爬起来,连站起身的勇气都没有。   其他世家主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开口。   杜青珂看着他们胆怯的模样,在心底冷笑。   这种无能又胆怯的废物,还想恢复世家荣光?   “饮酒伤身,酒多失言。”宸王没有看被自己踢倒在地的世家主,面无表情道:“尔等虽不是朝中重臣,但也是朝廷官员。在荒郊野外饮酒作乐,像什么样子?”、   他朝护龙卫抬了抬手:“查查他们谁喝醉了酒,记下名字上报吏部,革职不用。”   “王爷……”一位家主惊愕地看着他。   “怎么?”宸王挑眉看他:“本王见你不像是喝醉酒的样子,难道也想跟他们一起被革职?”   这个打算帮同伴求情的家主听到这话,把头低了回去。   安王站在旁边,瞅了一眼这些世家主,在心里摇头。   喝酒误事这种话是有道理的,如果不是因为喝了酒,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当着五弟的面说陵州女子如何如何。   整个京城,还有谁不知道,宸王与宸王妃感情甚笃?   “再美的景,也要有兴致去赏。”宸王扭头对玖珠道:“玖珠,我们换个地方……”   忽然,一位家主发出惨烈至极的痛苦哀嚎。   玖珠诧异地转过头,却被宸王用手挡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宸王看着捂着脖子在地上抽搐打滚的世家家主,把玖珠按进自己怀里。   人在极度痛苦与恐惧时,五官可以扭曲到变形狰狞。世家家主脖子上插着的,是一支金钗。   长长的钗尾全部没入他的脖颈,只剩下钗头部位露在外面。   扎他的,正是他口中柔弱无骨的捧酒女。   不知多深的恨意,才能让这个柔弱的女子,把一支钗插得这么深,这么狠。   “都别过来!”捧酒女退到悬崖边,声音颤抖:“当初你们买下我时,明明答应过我,会好好帮我妹妹治病,可是你们在我签字画押后,把她扔下了马车。”   “你们这群畜生,本来就该死!”她的肩膀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原本她不敢动手,因为只要她动手,其他几个从陵州买来的捧酒女,都会受到连累。   当这个王爷与他王妃出现,一脚踹翻禽兽家主时,她就知道,她报仇的机会到了。   有贵人在,这些禽兽家主肯定不敢拿其他捧酒女泄愤。   “你们自诩名门世家,高高在上,其实就是一群禽兽。”捧酒女身上单薄的衣衫,在风中飞舞:“你们会有报应的!”   说完,转身就要往悬崖下跳。   “拦下她!”护龙卫们赶紧出手,可是他们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跳了出……   哦,没跳出去。   王妃把她拽回来了。   等等……   王妃把她拽回来了?!   “不管什么事,都该交给官府解决。”玖珠把一心求死地捧酒女摁在地上,不让她有再跳的机会:“难道你不想看到这些做了恶的人,受到官府的制裁?”   “王妃,此女子是杀人凶手,你不该听信一个杀人凶手的话。”杜青珂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看起来天真单纯的宸王妃:“就算把她交给官府,她身为奴婢刺杀主子,也是死罪。”   “她有什么罪,该怎么判,也是官府说了算。”玖珠头也不抬。   “若是她帮官府查出一些大案,还能戴罪立功。”宸王让护龙卫把捧酒女们带走,至于仍在地上抽搐的家主,被护龙卫拦了起来。   免得两位王妃看到后,被吓住。   “你啊。”宸王在玖珠耳边小声道:“想吓死我是不是?”刚才他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蹿了出去,动作比猴还快。   “殿下别怕,我力气大。”玖珠同样在他耳边小声道:“这几个家主,都该带回去好好查。”   “二哥。”宸王走到安王身边:“今天的景,确实很特别。”   安王脸色惨白,靠着自家王妃好久都没有说话。   他只是想抱弟弟大腿,出来赏景,不是看人甩发钗扎脖子。   杜青珂看着这些被护龙卫带走的世家家主,脸上的笑容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都是一群什么样的蠢货!   忙一个没帮上,后腿先扯住了。   “二哥,是谁跟你说,此处桃花开得正好?” 第96章 不对 不是因为母妃偷偷吃东西吗?……   “谁说的?”安王被宸王的问题弄得满头雾水, “母妃告诉我的,这……有什么问题吗?”   虽然闹出一点意外,但此处风景确实还是不错的。   安王妃与玖珠齐齐扭头看他, 宸王的表情也耐人寻味:“吕昭仪久居深宫,为何知道此处的花开得好?”   安王妃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 见自家王爷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赶紧开口:“五弟, 我家王爷一向是糊涂性子, 不如我们回宫问母妃?”   “二嫂说得对。”宸王点头,看了眼被护龙卫挡着,已经嚎不出声的世家家主, 挥手招来一个护龙卫,对他耳语几句。   “明小猪,走, 我们回宫。”宸王转头看玖珠, 见她的目光落在那几个捧酒女身上,在她耳边小声道:“你放心, 京兆府的府尹,是秉公执法的好官, 并且是寒门出身,不会偏帮世家的。”   “我知道。”当她第一次走在京城街道上,就知道这是一个太平盛世。   只是即便是盛世,也有人过得苦。   好在, 能有人还她们一个公道。   她忽然间有些明白, 为何父亲与两位伯伯当年,即使全家被发配,也不愿屈服昏聩之人。   愿辅一明君, 护天下万民安宁。   刚与家人见面时,父母对她很愧疚。但她知道,就算重来一次,他们还是会那样选择。   而她,不怨。   只有父亲伯父这样的官员多了,天下的百姓,才有安宁平静的好日子。   “殿下。”她把手放到宸王掌心:“父皇,是一个很好的皇帝。”   宸王微愣,随后笑了:“你说得对,不过你还少说了一句。”   “少说什么?”   “云渡卿,是个很好的王爷。”   “嗯。”玖珠点头:“殿下是个很好的王爷。”   余简带着金吾卫往山上爬,身后还跟着两个拎着药箱的大夫。   “这些世家贵族喝个茶,吃杯酒,还往这么高的山上跑,现在被人刺杀,抬下山都费尽。”金吾卫甲问同伴:“一年多以前,被宸王当街嘲讽的读书人,好像也是世家出身?”   当时好像是位世家出身的学子,嘲笑一名武将,引起的争端。后面事情闹得太大,金吾卫这边怕打起来,足足派了两队人马过去。结果等他们赶到现场时,武将没跟世家大族的府卫打起来,倒是宸王骑在一匹高头白马上,言辞犀利的把世家学子嘲讽得灰头土脸。   从那以后,在士子文人里口碑本就不怎么样的宸王,名声就变得更差了。   “这事我记得,当时咱俩一起赶过去的。”金吾卫乙来了劲:“那几个世家学子能说会道,若不是宸王在,那几个武将肯定会吃亏。”   “等等,前面下来的人……好像就是宸王?”金吾卫甲看着从山上下来的一行人,半眯着眼仔细看了好几眼:“还真是宸王。”   余简停下脚步,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怎么又遇上了。   “参见安王殿下,参见宸王殿下,参见两位王妃。”余简抱拳行礼。   “你们来得正好。”看到余简,宸王已经丝毫不意外,他指了指山上:“山上那些世家家主,全部关押起来。”   “全部?”余简有些犹豫:“殿下,您的意思是说,所有都带去京兆府?”   “先查,能够证明清白的,再放出来。”   “五弟。”安王拉了拉宸王的袖子,小声劝道:“那个杜青珂,在文人中颇有清名,而且他还是三弟妹的大伯,连他都带去京兆府,会不会有些麻烦?”   虽然他一直都知道五弟的胆子很彪,但他万万没想到,五弟的胆子有这么彪。   “若是他无罪,京兆府自然会放他走。若是有罪,他是谁的大伯都没用。”宸王道:“二哥不用担心,若是三嫂有意见,让她来找我便是。”   至于给不给她面子,就是他的事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既然我们俩一起出来,事情也由我们一起担着。”安王想起那几个可怜的捧酒女,又想起自己还要抱大腿,咬了咬牙道:“你说得对,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有没有罪,由官府说了算。”   宸王转头看了他一眼,面上露出笑意。   “二哥豪气。”   安王坚强一笑,只是笑容有些苦涩。   豪气不豪气不重要,重要的是,事已至此,他总不能视而不见。   金吾卫赶到山上,两位大夫看着那个脖子上扎着发钗,已经痛得晕厥过去的世家主,彼此摇了摇头。   “小将军。”大夫对余简作揖:“此伤极为凶险,这位大人只怕凶多吉少。”   “两位大夫请尽力救治,尽量保住他的性命。”对这种沉迷酒色,欺压平民的世家后人,余简没有多少好感。若不是担心此人现在死了,刺伤他的捧酒女会保不住性命,他压根不想管这种衣冠禽兽。   “杜大人,请跟末将走一趟。”余简走到杜青珂身边,对他抱拳。   “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来捉拿我?”杜青珂看着这个六品金吾卫小将,把手背在身后:“奴仆刺杀朝廷命官,你们不去管他们,反而来寻我的不是?”   “末将只是按律办事,还请杜大人体谅。”余简摸了摸腰间的脚镣,脚镣发出碰撞的声音:“杜大人仁德知义,末将实在不愿用其他手段,把大人带去京兆府。”   杜青珂冷笑一声:“那便走吧。”   一个小小的金吾卫,有这么大的胆子,肯定是背后有人撑腰。   究竟是是谁   难道是……宸王?   吕昭仪正躲在屋子里吃闻起来不太好,吃起来却很香的一种民间小吃,听到儿子求见,赶紧让宫女把小吃端走,漱口,洗手。   “把香也点上。”吕昭仪想起韦昭仪前几日给她送来的香:“韦昭仪送来的那些熏香,味道还不错。”   玖珠刚走进吕昭仪居住的正殿,就被熏香呛得喷嚏连连。宸王赶紧用袖子掩住她的口鼻,扶着她往外走:“吕昭仪,我家王妃闻不得熏香,请昭仪撤去熏香。”   “快快快,把香炉拿走,窗户都打开。”吕昭仪慌了手脚,待屋里的熏香味道散尽以后,才重新把宸王夫妇请进屋:“王妃现在可好些了?”   “多谢娘娘,给您添麻烦了。”玖珠闻到屋子里有股很淡的,奇怪的味道。   “你们都快入座,别站着。”吕昭仪偷偷瞪了一眼儿子,邀请宸王一起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这个没用玩意儿。   “母妃,儿媳方才在宫外买了些小玩意儿,您看看喜不喜欢。”安王妃笑眯眯地凑到吕昭仪身边,三言两语把她哄得心花怒放,很快就把儿子忘到了一边。   “幸好母妃告诉了我们那边风景好,不然我们还不能赏到此等美景。”安王妃把茶端到吕昭仪面前:“母妃好生厉害,不出宫都知道京城的美景。”   “哪是我知道这些。”吕昭仪接过茶喝了,笑着解释:“前几日徐妃娘娘身体不适,我与韦昭仪一起去探望时,听徐妃宫里人提起的。”   “原来是徐妃娘娘宫里人说的啊。”安王妃扭头看了眼安王:“徐妃娘娘身体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她这些年一直缠绵病榻,好在皇后娘娘心疼她,用好药一直养着,精神头虽然不太好,但无性命之忧。”说到这,吕昭仪对宸王与玖珠笑了笑:“这些年,皇后娘娘对我们一直都不错。若是别人,我们的日子定无这般惬意轻松。”   这话,一半是当着宸王的面拍皇后马屁,另一半是出于真心。   更重要的是,当年她在潜邸做错过事,这些年一直心虚愧疚,根本不敢往陛下跟前凑。   “不打扰娘娘与二哥的天伦之乐,晚辈先告辞。”宸王站起身,出言告辞。   “留下用了午膳再走吧。”吕昭仪客套地出言挽留。   “好的,谢谢娘娘款待。”玖珠当场答应了下来。   宸王疑惑地看她一眼,没有问她为什么,顺势跟着坐了回去。   吕昭仪微微一愣,这不是一句客套话吗,怎么还有人当真了?   “能让二位在鄙处用膳,是本宫的荣幸。”吕昭仪很快缓过神来,安排人去小厨房准备膳食。   就是心里非常疑惑,宸王从不在其他妃嫔宫里用膳,今日这是怎么了?   安王内心却十分激动,五弟愿意在他母妃这里用膳,是不是代表着他抱大腿成功了?   “你们年轻人坐在一起说会儿话,我回屋换身衣服。”吕昭仪扶着宫女的手,起身离开正殿后,脸上的笑意才消失,她转头问陪安王一起出去的太监:“王爷今天出去,发生了什么事?”   特意出去赏景,结果连午时都没到,就回了宫,肯定是有事发生。   太监回头看了眼正殿,小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吕昭仪。   “那些世家大族干出这种事,一点都不奇怪。”吕昭仪语气里,带着对世家毫不掩饰的厌恶:“先帝在时,世家比现在张扬多了。我还以为陛下登基后,他们已经学会了低调做人,看来他们学得还不够好。”   太监小声道:“静王妃的大伯,也被带去了京兆府,这是……是殿下与宸王殿下的意思。”   吕昭仪沉默片刻,开口道:“我儿干得好。”   这些年他们母子从不不参与前朝后宫的事,只是不想踏上显德末年的覆辙,并不代表他们软弱可欺。   “命令下就下了,静王妃心里若有怨,本宫担着。”吕昭仪看了眼神情略有些不安的太监:“更何况还有宸王帮着撑腰,怕什么?”   “二嫂。”待吕昭仪走后,玖珠对安王妃道:“昭仪娘娘宫里的熏香味道好像有些奇怪。”   “是,是吗?”安王妃不好意思告诉玖珠,母妃有私下偷偷吃民间小吃的习惯,顺口答道:“多谢弟妹提醒,我这边请御医过来,查一查熏香。”   安王不知道母妃私下的爱好,听到玖珠这么说,吓得脸色都变了,赶紧派人去请擅药理的御医。   “方才我进殿,也觉得熏香味道不太对。”安王小声对自家王妃道:“难道有人在熏香里做了手脚?”   安王妃笑得脸都僵了,哪来的什么手脚,不过是母妃偷偷吃东西,来不及让味儿全部散出去罢了。   至于她为什么如此清楚,不过是婆媳同心,喜欢一块儿躲着吃罢了。   御医赶过来,看到宸王与宸王妃也在,脚步微微一顿。   上次张嫔香囊有问题,他去查验时,这两位好像也在。   这是什么样的缘分啊?   “殿下,你别担心,这些熏香不会有太大问题。”安王妃见夫君担心得脸色都变了,出言安慰道:“可能是娘娘新换了熏香,您闻得不习惯……”   “殿下,王妃,这熏香确实有些问题。”御医放下熏香,拱手道:“可能是制法的问题,里面有两味香料药理相克,若是闻久了,会让脾胃虚减,身体消瘦。”   “什么?”安王妃忍不住脱口而出:“味道不对,不是因为母妃偷偷吃东西吗?” 第97章 不配 陛下,求你把这话讲给心腹臣子听……   玖珠、宸王、安王的目光, 都投向了安王妃。   安王妃默默扭过头,看向唯一没有目光投向自己的御医:“大人,母妃近几日用过几次这个熏香, 对身体可有妨害?”   “几次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御医瞥她一眼,能偷偷躲着吃东西, 说明脾胃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那就好。”安王妃松口气, 让宫女给了御医谢银, 她扭头看向安王:“王爷, 这种熏香是韦昭仪娘娘送来的,要不要……”   涉及其他妃嫔,他们身为晚辈, 不敢轻易下决定。   “五弟。”安王虽是胆小怕事的性格,但是涉及自家母妃安危,他比平日多了几分勇气:“此事, 为兄想禀报给皇后娘娘。”   皇后是后宫之主, 无论事情的走向如何,都不能越过皇后娘娘。   他有些不明白, 从小他就文武平平,性格平庸, 既不跟兄弟们争权夺利,又不特立独行。做得最过分的事,也不过是跟着几个兄弟,跑到受伤的四弟屋子里煮暖锅子。   但当时出主意的是五弟, 吩咐宫人去准备的是大哥, 四弟就算要恨,最恨的人也不应该是他。   至于他家母妃,父皇登基以后, 就给了她昭仪封号。过去这么多年,母妃的封号就没晋升过,属于平日父皇从她身边经过,都不会多看一眼的。   谁会费那么大的劲儿,来算计他们母子?   图啥呀?   总不能是为父皇省一笔养他们一家子的钱吧?   突然,他面色一变,猛地看向宸王。   难道是有人发现他抱大腿成功,对他心生恨意?   又或者是,有人恨五弟,但此人拿五弟没办法,就拿他来出气?   他单知道跟兄弟们争夺太子储位危机重重,没想到抱大腿也会有风险。   “看来昭仪娘娘的这顿午膳,我们暂时是吃不上了。”宸王站起身,转身看向走回门口的吕昭仪:“昭仪娘娘,去母后那里坐坐吧。”   吕昭仪没想到自己只是出去了一趟,回来几个小辈就变了脸色,她忐忑问道:“发生了何事?”   难道她偷偷吃臭豆腐、火烧、灰水糍、螺蛳粉等民间小吃,被宸王发现了?   宫里有规矩,不能随意吃宫外的东西。但这种规矩,基本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宫里哪位妃嫔没有吃过宫外的东西?   “母妃。”安王妃面色惨白:“韦昭仪送您的熏香,有问题。”   当然,她没有提自己不小心说漏嘴的事。   吕昭仪微微一愣,随即对宸王与玖珠点头:“是该去皇后娘娘那里走一趟,嫔妾的事,要麻烦皇后娘娘了。”   她看着殿内的四个年轻人,在心底叹息。   皇家的子嗣,最终还是要走到这一步。   希望显德末年的悲剧,不要在这几位皇子身上重演。   韦昭仪坐在桌边用膳,静王妃站在桌边为她布菜,面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等静王妃夹了几筷子菜后,韦昭仪示意她坐下:“我看你脸色不好,发生了什么事?”   “回母妃,儿媳娘家人刚才传消息进来,儿媳的大伯被金吾卫带去了京兆府审问。”静王妃垂着头,态度恭敬极了:“无意打扰母妃用膳的兴致,请母妃宽恕。”   “怎么回事?”   “儿媳也不清楚,只知道是宸王与安王的命令。”静王妃勉强一笑:“前两年宸王就与世家闹得不太愉快,可能又闹了什么矛盾。”   “云渡卿下这种命令我不奇怪,安王凑什么热闹?”韦昭仪有些疑惑,安王什么时候有了这种胆子?   “近来安王一直有意讨好宸王,或许是……”静王妃小声道:“或许是向宸王投诚。”   “他就那么笃定宸王能继承大统?”韦昭仪冷笑出声,随后道:“放心吧,京兆尹是个正直的人,就算是宸王的命令,只要杜青珂没犯事,照旧能平安回府。”   静王妃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儿媳是担心……宸王会故意栽赃陷害。”   韦昭仪似笑非笑地看了儿媳一眼,语气里带了些许嘲讽:“你以为云渡卿想要对付朝中某个官员,需要栽赃陷害?”   “母妃……”   “罢了,不用再说。”韦昭仪打断她的话:“宫里没有傻子,你那点小手段,不要摆在本宫面前。”   静王妃面色白了下来。   “娘娘。”一个太监匆匆进来:“皇后娘娘要见你。”   韦昭仪眉头紧皱,现在是饭点,苏眉黛这个时候要见她,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她看了眼静王妃:“你会璋六宫好好待着,宫外的事少管。”   说完,匆匆赶往明月宫。   明月宫,是后宫里最特别的一座宫殿。   帝王居住的寝宫名为太央,意味最高处的中心点,也有烈日正当空的意思。   烈日明月门当户对,极为尊贵,其他宫殿算什么?   夜里不起眼的星星?   韦昭仪抬头看着明月宫的牌匾,这个牌匾是陛下登基后新换上去的,字也是陛下书写。从一开始,陛下处处都在向所有人昭示,苏眉黛与其他妃嫔的不同之处。   “韦昭仪,请往这边走。”门口的宫女引她进了殿。   然后……她就看到膳桌上围坐了一大堆人,吕昭仪坐在角落里,吃得一脸满足。   “嫔妾见过皇后娘娘。”韦昭仪行了一个大礼。   “来了?”苏后指着吕昭仪身边的空位:“坐下来一起吃点。”   “回娘娘,嫔妾已经用过膳了。”韦昭仪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到明玖珠的身上。   察觉到韦昭仪的视线,玖珠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   韦昭仪对她笑了笑。   “看什么?”宸王把玖珠喜欢吃的菜,夹到她碗里。   玖珠摇了摇头,趴在宸王肩膀上,小声道:“静王与韦昭仪看起来好像。”   “要论羞辱人,明小猪你才是个中高手啊。”宸王笑:“宫里都说,五位皇子,唯有静王长得最为普通,你还说他跟韦昭仪长得像,这不是骂人吗?”   “谁拿长相说事了?”玖珠轻轻戳他肩膀:“佛家有言,红颜枯骨,再好看的人,死后也只是一具骷髅。”   “在道观长大的人,怎么还谈起佛理了?”宸王把汤端到她面前:“先把汤喝了。”   在家里被母亲盯着喝汤,在宫里被殿下盯着喝汤,玖珠觉得自己就是汤壶。她端起汤大口喝完,放下碗继续小声说:“释道一家亲嘛,不过我说的不是长相,而是他们母子之间的那种感觉。”   他们明明就在那里,可是却极容易让人忽视他们的存在。   师父说过,世上每个人都有存在的意义,若是一个人,无论在任何场合被人忽视,只能说明此人在有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样的人,不太可能把有问题的熏香给宫里其他妃嫔,因为这不符合她平日行事低调的准则。   一顿午膳花去的时间并不少,尽管母妃并没有告诉韦昭仪,究竟是为了什么叫她来,但她就那么静静站着,姿态恭敬又谦卑,不见半点焦急。   无论是已经被父皇赐死的郑氏,还是张嫔,她们单独来明月宫时,都是紧张的。   玖珠仔细观察着韦昭仪,半晌后对宸王道:“我观她与佛有缘。”   这么好的心性,不去念经可惜了。   “你这个道家的叛徒,竟然在为佛家发扬光大操心。”宸王轻笑出声:“万一这是个假慈悲,岂不是坏了佛门的清誉?”   “渡卿,玖珠,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悄悄话?”苏后看到两人头都挨在了一块儿,叹了口气,这好歹是后宫审案现场,你们两个能不能严肃点?   “回母后,我们在操心释道未来的发展。”宸王理直气壮地开口:“后宫里的事,儿臣与玖珠又插不上嘴,您不用在意我们。”   苏后:“……”   我倒是不想在意,可你们两个说悄悄话的样子,实在有些嚣张。   “韦昭仪。”苏后看向韦昭仪:“你可知,你送给吕昭仪的熏香中有毒?”   玖珠看到韦昭仪冷静自持的脸上,出现了诧异,那是一种意料之外的惊疑,但这种表情,很快被她放大,仿佛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此刻的心情。   “娘娘,嫔妾不知。”韦昭仪跪了下来:“嫔妾与吕昭仪无冤无仇,平时还时常往来,嫔妾怎么会有毒害吕昭仪之心?”   说完,她焦急地看向吕昭仪,可是由于她向来笨嘴拙舌,半天也只说了几句“不是我”“请相信我”之类的话。   “你先别急,先说说那香是怎么制来的?”苏后抿了一口消食茶:“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本宫不会冤枉任何一位无辜的人。”   “娘娘,嫔妾被太后送到潜邸前,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制香女。”当着几位晚辈的面,说起自己的过往,她面色有些不好看。   事实上,后宫里的几位妃嫔,除了被赐死的郑氏,其他人的身份都不太高。   “送给吕昭仪姐姐的香,都是嫔妾亲手做的。”韦昭仪道:“可是送给吕姐姐的这种香,嫔妾自己也在用,怎么会用来毒害姐姐?”   苏后手臂轻抬,宫女把韦昭仪宫里的香料端了上来,御医取了熏香仔细查验。   “娘娘,诸位贵人,韦昭仪宫里的熏香,确实与吕昭仪宫里的熏香极为相似,但是其中一味花的原料,有些不同。”御医道:“被调换的这味花,味道极为相似,药效与另外一种花相克。”   听到这,韦昭仪就知道,自己被暗算了。   是谁在算计她?   “韦昭仪,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苏后看着韦昭仪,倒不见多少怒容。   就连被害人吕昭仪,看向韦昭仪的眼神,也没有多少愤恨。   “娘娘,嫔妾实在不知,送给吕姐姐的香料,为什么会出问题。”韦昭仪磕了一个头,无可奈何,却只能老实选择认命。   “母后。”玖珠开口:“儿媳以为,也许是韦昭仪娘娘制作香料时,被人调换了原料,或是不小心制错了。”   一个擅长制香的人,是不可能弄错原料的。   在座大多人都猜到,韦昭仪可能是被人算计了,但是没有证据的算计,往往只能认命。   玖珠说这句话,只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是啊,娘娘。”吕昭仪反应过来,主动开口道:“韦妹妹与我相交多年,应该不会这样害我。”   “既然吕昭仪与宸王妃为你求情,此事本宫就减你三分罪。只是事情已经发生,本宫也不能不罚。”苏后扭头问身边的香绢:“香绢,按照宫规,谋害后妃,当以什么罪论处?”   “回娘娘,轻者格去品阶,搬出主殿,重则杖毙。”   杖毙二字出口,安王与安王妃抖了抖,两人朝彼此靠了靠,像是无助的小可怜。   “韦氏虽有错,但罪不至此。”苏后轻笑了一声。   安王偷偷瞅了上首的苏后一眼,连“韦昭仪”都不叫了,看来皇后娘娘根本就没打算轻饶韦昭仪。   “即日起,韦氏降为婕妤,以省自身。”苏后对韦氏温柔一笑:“你对本宫的惩罚,可还满意?”   安王缩了缩脖子。   把人从正二品昭仪降为从三品婕妤,还要问人满不满意,这是拿针朝人心口扎啊。   “多谢皇后娘娘宽宏。”韦婕妤感激地看着苏后,朝她磕了一个头,仿佛真的捡了一个天大便宜。   “此事已了,都退下吧。”苏后打了个哈欠:“本宫困了。”   众人连忙告退。   等殿内所有人都退下后,苏后嗤笑一声:“当初潜入我儿王府里,意图换掉熏香的探子,只怕就是韦氏手底下的人。”   “娘娘心善,不过是降她品阶罢了。”香绢连忙接话:“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是啊。”苏后懒洋洋挑眉:“不管是不是她,有些事都跟她脱不了干系。”   反正她是横行霸道的宠后,当宠后还需要讲什么道理?   “可惜了。”玖珠走出明月宫,感慨了一声。   “可惜什么?”宸王好奇。   “可惜一个与佛有缘的好苗子,却还是个婕妤,出不了家。”玖珠摇头叹息:“大概,这就是命吧。”   听到佛啊道的,吕昭仪就想起去年抄经书时的恐惧,连忙往旁边挪了挪,离玖珠远了些。   安王跟安王妃惊恐地看着玖珠,皇后娘娘只是想给韦氏降品阶,宸王妃却想让人出家做尼姑。   狠,还是明玖珠狠。   宸王挑眉扫了夫妻二人一眼,两眼连忙把惊恐的眼神收了回去。   “明小猪,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对韦氏有一点点排斥?”宸王伸手一揽,搂着玖珠的腰,走到旁边:“来,说出来给你家王爷听听,我帮你出主意。”   “可能因为我是道家养大的。”玖珠一脸高深莫测:“这是道家人面对与佛有缘之人的竞争意识。”   “什么乱七八糟的。”宸王戳她脑门:“说人话。”   “她不合我眼缘。”   一个时辰后,刚刚被降品的韦婕妤,又收到一道新的懿旨,让她三日内迁宫。   新宫殿没什么特别,就是离麒麟宫格外格外远。   “苏眉黛果然会趁着这个机会,削减韦氏的品级。她仗着有皇上宠爱,做事当真没有半点顾忌。”   “主子,韦氏迁宫是件好事,她离吕昭仪远了。”   “吕昭仪有什么用,那就是个胆小如鼠的废物。以苏眉黛的性格,降下韦氏品阶已经达到目的,为何还特意让她迁宫?”   “奴婢不知,但是调换香料的人,奴婢已经派人处理干净。”   “可惜了,本来想借着这件事,让安王与静王反目成仇。没想到熏香的事,会这么快被发现,浪费本宫一颗好棋子。”   “是啊,可惜了主子您的棋子。”   听到伺候自己多年的宫女暴毙,韦婕妤梳头发的手停也未停,她冷笑一声,低声呢喃:“本宫好像抓住这只老鼠了。”   藏了这么多年,狐狸尾巴终于漏了出来。   算计了她,还想全身而退,没那么容易。   “殿下。”玖珠蹲在墙根,发现两只打架的蚂蚁,互相咬断了对方的腿,赶紧叫来宸王:“快来看,蚂蚁打架。”   “看什么蚂蚁打架。”宸王拦腰把她抱起来:“不如我们自己打。”   “殿下,你打不过我。”玖珠抱着他的脖子,认真地思考片刻:“我打架应该比较厉害。”   “你舍得打我?”宸王把她放掉床上,双手撑在她身边,俯身在她额头上一吻,随后用被子把她一裹:“这样还能打?”   “殿下,你这是用美人计!”玖珠艰难地从被子里爬出来,取下头上的钗环,扔到一边后,把宸王拉倒,得意洋洋道:“殿下,知道什么叫一力降十会吗?”   “那你知道,真正的美人计是什么?”宸王笑了笑,把玖珠拖进了被窝。   太央宫。   “陛下,再过五日就是清明。”李恩拱手道:“今年的祭祖大典,可还是按照往年的规矩?”   “不。”隆丰帝抬头看他:“今年让宸王代朕上祭。”   李恩瞪大眼:“陛下?!”   “怎么,吾儿去不得?”隆丰帝慢条斯理道:“反正早晚都是他去,让他早点习惯也好。”   李恩腿有些软。   我的个老天爷,这是他该听的话吗?   陛下,求你把这话讲给那些心腹臣子听!   微臣不配! 第98章 命运 这就是一个成熟王爷的命运?……   李恩恍惚地回到礼部, 看到明敬舟手里拿着几本书,下意识问到:“敬舟,你这些书是?”   “哦, 找了几本书给宸王抄一抄。”明敬舟掸了掸书上的尘土,见李恩表情奇怪:“尚书大人, 你这是怎么了?”   “敬舟啊, 宸王殿下都跟令嫒成亲了, 再让他抄书, 是不是有些不合适?”李恩很想告诉明敬舟,陛下已经有了立储的意思,他很担心好友得罪宸王, 给自己惹来麻烦。   天下最复杂的是帝王心,明家各个忠臣,他不忍明家败落的原因是让未来帝王抄书。   “宸王年轻不定性, 幼时没有把心思放到学习上, 现在让他多抄书,不仅能修身养性, 还能加深记忆,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为何不让他抄?”明敬舟作揖笑道:“正因为他与小女成亲,下官才找来书籍给他抄。”   一时间,李恩竟不知道,明敬舟究竟是对宸王有意见, 还是没意见。   “宸王能在五日背出整本《农桑记》, 足以证明他的聪慧。”明敬舟微笑:“这么好的苗子,不多看书抄书,可惜了。”   “敬舟。”李恩见明敬舟跟自己行礼准备离开, 赶紧叫住他:“你也知道宸王自小不爱读书,你这样,我担心他心里有怨。”   明敬舟笑了,笑得十分洒脱:“下官行事,但求问心无愧。”   李恩闻言一怔,他看着明敬舟离去的背影,心情复杂地叹息一声。   是他糊涂了,以明家人的敏锐,又怎么揣测不出帝王的心思。或许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才坚持让宸王抄书,磨炼他的性子。   这就是明家人的风骨啊。   明敬舟进了宫,麒麟宫地位与意义特殊,身为王妃的女儿要见到他,比后宫妃嫔见到家人容易很多。   刚到麒麟宫门口,就有太监宫女迎他进了正殿,茶点瓜果一应俱全,宫人们对他点头哈腰,态度再殷勤不过。   “明大人,您稍坐片刻,春分姑娘已经在伺候王妃起床了。”杨一多陪着笑脸道:“王妃往日有午睡的习惯,听到大人您来了,多睡一刻也不肯。”   “多谢公公告知。”明敬舟向杨一多道了声谢。   杨一多连称不敢,举止间不敢有半点懈怠。   明敬舟从这些宫人的神情间看出,女儿在麒麟宫极有地位,他们不是在讨好他,而是借着他讨好他女儿。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抬头看去,女儿匆匆跨进屋,满头青丝随意挽起来,用了几支金簪固定,一看便知是匆匆起床赶来的。   “别急。”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明敬舟站起身,要给玖珠行礼。   “父亲。”玖珠扶住他的手腕:“你快坐,我们父女之间不要讲究这些。”   杨一多给玖珠换了新茶,行礼后退出殿,屋里只留下春分伺候。   “麒麟宫的人,似乎都很敬畏你?”明敬舟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一封信。   “老爷,麒麟宫上下,都是小姐说了算,宫人们自然敬畏小姐。”春分给明敬舟行了大礼。   “这样也好。”明敬舟点头:“你现在是王妃,驭下不可过于严苛,但也不能太过温和。”   太过严柯,失了人情味。   过于温和,容易让下面人滋生不该有的念头。   “成亲前,母亲跟我讲了很多驭下之道,女儿一直都有好好记着。”玖珠看到父亲手里拿着一封没有拆的信:“父亲,这是谁的信?”   “两位仙长托人送来的。”明敬舟把信递给玖珠:“你母亲是女中豪杰,驾驭之术听她的,准没错。”   玖珠笑眯眯点头,她歪着头看明敬舟,决定不告诉他,母亲跟他讲各种驭术时,是拿父亲打比方的。   女人,不仅要懂得驭下,也要会驭夫。   拆开信,玖珠确认字迹是两位师父的以后,认真看了起来。   注意到女儿神情变得越来越奇怪,明敬舟开口问:“发生了何事?”   “有人冒充我,给师父们写信,试图把师父骗到京城来,但是被两位师父识破。”前些日子柔德公主跟她说,有人打听她以前的住处,没想到竟是用在了这个地方。   真是可笑的手段,两位师父养她多年,她明知师父们不喜京城,又怎么会因为一些小事,就把她们请来这个是非之地。   更过分的是,这人竟然跟师父们说,殿下苛待她,宠爱其他女子,让她独守空房,并且拿明家来威胁她,她只能整日以泪洗面,望月叹息。   “怎么能把殿下形容得这么过分!”玖珠愤愤不平地把信拍在桌上:“我家殿下什么时候贪恋女色了,我整日跟他住在一起,他连其他姑娘都不多看一眼的。”   “还有这个,什么嚣张跋扈,对我动辄辱骂,殿下那般温柔体贴的人,连重话都不曾对我不说过,怎么会骂我?”玖珠气得重重呼气:“我看这人分明就是故意在师父面前,抹黑殿下的清誉。”   明敬舟看着女儿,很想告诉她,宸王身上并没有这种东西。   成亲这么久,女儿竟然还没看透宸王的本质,究竟是女儿眼神不好使,还是宸王在女儿面前收敛了很多。   “你方才说,跟殿下住在一起?”明敬舟诧异地看着女儿:“成婚后,你们一直住同一个院子?”   玖珠点头:“这有什么不对么?”   父亲与母亲,也是住同一院子的。   这可是有太多不对了。   按照皇家的规矩,王爷是男主人,王妃是女主人,都该有自己的宅院,就连有些地位的官宦人家,夫妻也都各有院子。麒麟宫这么宽敞,院落不止一个,殿中省不可能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除非,这一切都是宸王的意思。   “没什么不对。”明敬舟看了眼外面天色:“宸王殿下不在?”   “刚才太央宫那边,请了他过去。”玖珠把信叠起来,跟明敬舟说了柔德公主告诉她的那些事:“他们是想借我的手,去对付殿下?”   身为一个父亲,明敬舟并不想让女儿接触宫里那些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但往往事与愿违:“是。”   “京城里某些人的心真脏。”玖珠想了想,补充一句:“就是脑子不太好。”   就算要玩阴谋诡计,也要了解她的习惯后,再冒充她去给师父写信。   “没想到师父还在骗子身上了敲了一大笔钱,不仅把道观翻新,连神像都描了金。”玖珠摇头:“就这么点脑子,也敢去骗两位师父。”   “陷入绝境的人,行事往往有着孤注一掷的疯狂。”明敬舟没有看信的内容,但是根据玖珠的话,已经推断出事情的经过:“也许他不是脑子不好,而是走投无路。落水的人,即使是一根稻草,也会伸手去抓。这样的人,已经与疯子无异。”   “他计谋没有成功,会不会去害殿下?”玖珠站起身来。   “回来,就算是真正的疯子,也知道谁能惹,谁不能惹,更何况幕后主使”明敬舟道:“整个皇宫,再也没有比太央宫更安全的地方。”   “这么说,从太央宫回麒麟宫的这段路,不太安全?”玖珠走得更快:“父亲,你在这里稍坐片刻,女儿这就把殿下给你接回来。”   给我接回来?   明敬舟:“……”   那是给他接的吗?   他没有告诉玖珠,陛下已经在宸王身边安排了暗卫,宫中守卫森严,想要刺杀宸王,比登天还难。   最好的刺杀机会,是宸王在皇家马场的那次。   那次失败,就代表着宸王身边会有无数保护他的人。   皇家马场是他们最后的机会,可惜那些人运气不好。   不,应该说宸王运气太好了。   他没有再阻拦玖珠,反而悠闲地喝起茶来。   年轻人之间的情趣,做长辈的,要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活到一百岁。   太央宫,宸王拒绝了隆丰帝分来的那堆圣旨。   “父皇,您让儿臣去拜祭上天与先祖,儿臣可不得费神背祷文?”宸王把奏折推得远了一些:“一心不能二用,一个我,完不成两件事。”   “你的意思是,愿意代我去拜祭了?”隆丰帝满意地点头:“既然如此,这些奏折暂时不用你批阅。”   宸王站起身:“那儿臣告退。”   拜祭之事已经推脱不掉,能不批奏折也好。   他从小到大,父皇对他虽然宠爱,但是父皇真正下定决心的事,他就算跪在地上抱大腿也没用。   “等等。”隆丰帝叫住他:“麒麟宫有几个朕特意安排的人,并非为父派人监视你,而是为了你的安全。”   天家父子,若是有了猜忌,想要消除就难了。   “您说的是杨一多,还是儿臣院子里的奉茶太监?”宸王搓了搓手:“父皇,您也知道儿臣的脾性,说话最容易得罪人,现在还成亲有了王妃。”   隆丰帝听到这话,在心底叹息一声,孩子长大了,对这种事还是介意起来。   “您看,要不要再多安排几个人给儿臣?”跟玖珠在一起待久了,宸王也受到了影响,小算盘打得叮当响。   父皇安排来人,肯定都是各方面的高手,有他们在,他跟明小猪会更加安全。   更重要的是,养这样的高手非常花钱。   但如果是父皇派来的就不一样了,他一文钱都不用。   这么好的事,不趁机多要几个高手,回去被明小猪知道了,肯定会嫌弃他败家。   见隆丰帝不说话,宸王怀疑地看着他:“父皇,您不会不舍得吧?”   “行,看在你王妃的面上,再给你安排几个过去。”隆丰帝笑了:“要不要再给你安排两个懂医理的宫女?”   “谢父皇。”宸王连忙点头,顺便强调:“不过儿臣现在被您罚俸,还有了王妃要养,这些人的俸禄跟开销,还是……嘿嘿嘿。”   “滚吧。”隆丰帝笑骂道:“原来是在这等着。”   看着儿子嬉皮笑脸地跑走,隆丰帝摇了摇头,轻笑一声:“这么大个人了,还没正形,竟然还想着在朕这里省银钱。”   “陛下,整个大成都是您的,宸王殿下是您的孩子,做孩子的,吃爹的,用爹的,不也是天经地义吗?”刘忠宝把桌上的奏折抱回御案:“这您可不能怪殿下。”   隆丰帝笑过后,突然感慨道:“朕告诉他麒麟宫安插了朕的人,本是不想等他发现后,与朕心生芥蒂。”   刘忠宝把奏折整齐放好,没敢接话。   “是朕想太多了。”隆丰帝笑容平静满足:“有官员说我儿不好,可他们哪里知道,我儿的纯善。”   宸王走出太央宫,就看到站在汉白玉扶手处的明小猪。   见到他出来,玖珠拎着裙摆跑到他面前:“殿下,我来接你回宫。”   “接我回宫?”   玖珠点头,在他耳边小声道:“发生了些小事,我要接你回去才放心。”   父皇给他安排暗卫,玖珠来接他回宫。   横行多年的他,在父皇与王妃心中,究竟有多脆弱?   “对啦,父亲给你带了不少书,还在麒麟宫等你呢。”   宸王步伐变得沉重。   逃脱了批奏折,也逃脱不了抄书。   这就是一个成熟王爷的命运? 第99章 御医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当宸王见到明敬舟, 从他手里接过几本泛黄的书后,宸王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跑得了亲爹, 跑不了岳父,总有一个人能让他下笔如飞。   “父亲, 这是什么书?”玖珠好奇地拿过一本翻开, 片刻后把书还给宸王, 苦着脸道:“这上面的字我都认识, 可一句也看不懂。殿下,你整日看这种书,头不疼吗?”   “这有何难?”看到玖珠崇拜的小眼神, 宸王瞬间神清气爽,精神百倍:“晚上我讲给你听?”   “好啊,好啊。”玖珠大大的眼睛, 扑闪着灿烂的光:“殿下好厉害!”   “这算什么。”宸王微微抬起下巴:“不值得一提。”   一个让自家媳妇崇拜的男人, 才是优秀的男人。   明敬舟注视着这一幕,脸上露出笑意。   原来再桀骜不驯的男人, 都有可能因一个眼神,而做出妥协。   在这一刻, 身为父亲的他,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当一个男人,改变曾经的习惯,努力做到更好, 只为了得到她一个崇拜的眼神, 说明这个女人在他心中,已经拥有了最独特的地位。   那种东西,往往被称作为——爱。   “殿下, 书已经送到,下官告辞。”他起身准备告辞。   玖珠见他要走,想留他吃晚膳,明敬舟拒绝了:“你哥今日在大理寺办案,回府的时间很晚,我要回去陪你母亲用饭。”   玖珠闻言,顿时不再挽留,笑眯眯地点头:“爹爹做得对,不能让娘亲独自用饭。”   “我去送送岳父。”宸王站起身,在玖珠耳边小声说:“晚上……我给你讲书。”   说完,笑着走开。   玖珠愣了愣,随后慢慢捂住脸。   她家的小仙男殿下,刚才好不正经!   “岳父。”走出麒麟宫,宸王开口:“父皇让我代他去行拜祭礼,我同意了。”   明敬舟停下脚步,他与宸王之间,一直维持着大臣与皇子之间该有的距离,无论怎么看,在宸王面前都称不上“心腹”二字,他没料到宸王会把陛下还未公开的事讲给他听。   “殿下已经是顶天立地的成年人,身为陛下的孩子,你代陛下去行拜祭礼,并无不妥。”明敬舟拱手:“下官相信,殿下能够做到最好。”   风吹起他们的袍角,宸王沉默片刻:“我只想做父皇的孩子。”   “殿下一直都是陛下的好孩子。”明敬舟听明白了宸王的意思,“下官想,陛下也是这样认为的。”   宸王看着他,没有说话。   说着,他朝宸王作揖:“殿下,下官告退。”   “我以为,岳父想法会与父皇有所不同。”   “原本也许会有所不同,但是当殿下踏进礼部大门,认真背出下官给你的东西时,下官的想法改变了很多。”明敬舟沉默片刻:“下官在殿下身上,看到了陛下的一些美好品质。”   “往日是下官的错。”明敬舟行了大礼:“人言可畏,人云亦云,下官也犯了这样的错。”   宸王回晚辈礼:“岳父没错,本王确实不学无术。”   “不,殿下有一颗赤诚仁心。”这段时日以来,他细细查过与宸王有关的谣言,什么欺压文人,欺负世家公子,羞辱武将,发现每一件事都事出有因。   被他欺压的文人,是欺骗女子感情的薄情郎。   被他责罚的世家公子,纵马撞伤了一个孩子。   被他羞辱的武将,私下说苏后坏话,还试图强纳良家女子为妾。   每一桩,每一件,都成了宸王跋扈的证据。每一股势力,都在迫不及待地打压他的名声。   错的不是简单直接的宸王,是藏污纳垢的粉饰太平。   而他,虽顾及着君臣情谊,从未在朝堂说过宸王的不是,但也从来没有去了解过宸王。   文人骨子里的傲慢,让他对宸王产生了偏见。在他对宸王心存偏见时,却不知对方是他女儿的救命恩人。   若不是玖珠,也许他至今都不会知道宸王的优点。   “岳父,你今日……”为何如此夸奖他?   难道后面还有更多的书等着他抄?   宸王忧心忡忡。   “殿下不要担心,拜祭礼有礼部官员在。”明敬舟爽朗一笑:“有礼部官员在,谁也别想做手脚。”   把明敬舟送到宫门口,回来的路上,宸王遇到了刚从后宫出来的怀王与怀王妃。   怀王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袖口沾了几点药渍。   “五弟。”看到宸王,怀王勉强挤出一个笑。   “大哥,大嫂。”宸王略显敷衍地行了一个礼。   怀王也不在意,对他来说,云渡卿能敷衍地跟他行礼,他已经满足了:“五弟这是打哪来?”   “刚送岳父出朱雀门。”宸王看了眼怀王脸上的疲色:“大哥要注意休息。”   “多谢五弟。”怀王妃抢先开口:“母妃近几日病重,王爷忧心母妃身体,日日伺候在侧,神情憔悴了不少。”   “徐妃又病了?”   “又”这个字,充满了多重含义。   他记得徐妃身体一直不太好,总是生病,但这些年都熬了过来。   现在听怀王妃说她病了,宸王一点都不意外。   “五弟。”怀王开口:“我听闻太医院有位老御医,这些年除了给父皇与母后诊脉以外,已经不给其他人诊病。大哥厚颜,求你帮我把这位老御医请至兆祥宫,为我母妃看一看病。”   怀王说的这个老御医,已经年过九十,家中儿孙绕膝,精神头还好。   父皇母后不忍他这般年纪,还在宫中行走,所以对外说只给帝后请脉,实际上这几年,从未让他做过什么。   宸王没有想到怀王会跟他提这种要求,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也没好到哪去。   难道是前段时间,一起在云延泽屋子里吃暖锅,积攒下来的兄弟情谊?   “此事我无法做主,老御医年岁已大,大哥若实在有意请他进宫,就派人抬软轿去请。”宸王没有为难他:“父皇母后那里,我去帮着大哥说一声。但无论老御医愿不愿意进宫,大哥你都不能为难他。”   “多谢五弟。”怀王真心实意地给宸王作了一个揖,脊梁深深地弯了下去。   “徐妃娘娘治病重要。”宸王摆了摆手,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怀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知想了什么,良久后对同样疲惫地怀王妃道:“你先回璋六宫歇着,我派人去接老御医。”   怀王妃看着他眼底的淤青,叹口气:“王爷,母妃身体还没好,你不能把自己累垮了。”   “我都知道。”怀王向来不够心细,也没注意到自家王妃眼底的脉脉温情,直接把人撵回去睡觉。   他大男人撑得住,女人在体力方面,可比不上男人,还是让她歇着去。   安排好人去接老御医,怀王又回了兆祥宫。   徐妃已经醒了,靠坐在床头,屋子里弥漫着苦涩的药味。   “母妃,你精神头可好些了?”怀王放下手里的东西,大步走到徐妃身边。   “没事,这都是多年的老毛病。”徐妃轻咳几声:“这边让王妃伺候着就行,你回去好好休息。”   “她哪有儿子了解你的喜好。”怀王没听懂徐妃话里的意思,直接否决她的提议:“ 把药拿来,儿子伺候你吃药。”   宫女看徐妃,徐妃点了点头。   “儿子刚才在宫里遇到了五弟。”把药喂完,怀王放下碗:“他跟明家的关系,似乎还不错。”   徐妃虚弱一笑:“看来明家对明玖珠这个女儿,还算看重。”   “我原本以为,明家会为了自家清誉,放弃明玖珠这个女儿,是儿子猜错了。”他面色挣扎,最后化作平静:“如今五弟是我们兄弟里唯一的嫡子,又有父皇的宠爱,儿臣不得不把心思放下了。”   也许早在父皇登基那日,他看到父皇穿着龙袍,把五弟背在身后时,就该放弃了。   徐妃轻咳几声,没有说话。   “母妃正在病重,儿子不该跟你说这些。”怀王见母妃脸色格外难看,以为是药太苦的原因,拿了蜜饯给她吃下:“方才我求五弟,让他去找父皇说情,请了那位年过九十的老御医来为你诊脉……”   徐妃抓住他的手:“我都是小毛病,不能劳烦这位老大人。”   “你病得这么厉害,怎么能说是小毛病?”怀王道:“母妃,儿子知道你是善解人意的性子,但为了你的身体,儿子一定要任性一次。”   “放心吧,儿子已经派人太软轿去接,不会累到老御医的。”   “什么?”徐妃抓着怀王的手,增加了几分力道,拽得怀王手背生疼:“你说他已经在路上了?”   “算算时间,已经差不多。”怀王低头看着被拽疼的手,不敢喊疼。心里倒有些高兴,母妃手劲儿这么大,说明病情并未加重。   “不行。”徐妃送来怀王的手:“留岸,派人把老御医送回去,我这里不用他诊脉。”   这个老御医她知道,是个堪称国医圣手的高人,无论什么病,只要由他把脉,都能弄得一清二楚。   “为什么?”怀王不解:“难道你是担心父皇与皇后责罚,这点你不用担心,五弟是那种不答应绝不点头,答应就不会糊弄人的性子……”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徐妃提高声音:“留岸,听母妃的,送老御医回去。”   徐妃的声音抬高后,听起来有些尖利刺耳,怀王似乎想到什么,面色渐渐变了:“好。”   屋子里安静下来,徐妃抬手让其他宫人退下去:“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怀王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话来。   恰在这时,屋外响起太监的声音:“王爷,刘老御医身体不适,无法出门。”   徐妃神情舒展开。   “不过他老人家说,他孙女继承了他的衣钵,您可要召见她?”   “一个女人,能看什么病。”隔着门,怀王开口:“既然刘老身体不适,就等他养好身体,再请他进宫。” 第100章 医女 人在极度担忧与焦急时,舍不得放……   刘医女听到了怀王说的话, 她低下头,对着门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她虽为女子, 但刘家世代行医,救人无数, 在外一直备受尊崇, 无人像怀王这般无礼。   医者仁心, 救人治病, 并不代表医者可以让人欺辱。   跟着刘医女一起进宫的药童提着药箱,小跑着跟在她身后,不敢说话。   来时前呼后拥, 走时却爱答不理,怀王做事也太过分了。   药童担心医女气着自己,想上前去安慰她, 脚下踉跄, 往地上摔去。   “小孩,走路要小心。”身后有人把他拎了起来, 他的手脚在空中扑腾几下,然后被人放在了地上。   他仰头一看, 看到一个穿着漂亮衣服的仙女姐姐。   “吓着了?”玖珠见胖墩墩的小孩儿呆呆看着自己,在荷包里掏了掏,掏出小零嘴放到他手里:“来,吃点东西压压惊。”   药童红着脸捏着手里的零嘴, 转头偷偷看刘医女。   “多谢贵人。”刘医女瞧着来人有些陌生, 身后还跟着伺候的宫女太监,猜测她身份高贵,向她行了一礼。   “不用道谢。”玖珠笑出声, 转头看向刘医女:“姑娘是大夫?”   刚被怀王质疑医术的刘医女神情微动:“贵人如何得知?”   “姑娘身上有药香。”玖珠对药味非常敏感:“从小学医理,识草药,姑娘很了不起。”   “当不得贵人的夸赞。”刘医女的脸上浮现出笑意:“不过是继承祖辈衣钵罢了。”   “更何况……”刘医女自嘲一笑:“我等身为女子,年岁轻,医术普通,何谈了不起。”   “女子与医术有什么关系?”玖珠摸到荷包里有糖果,又抓了一把糖给药童:“我的师父也是女子,她不仅懂医理,还自己种植草药,非常厉害。”   刘医女展颜一笑:“这么说来,贵人也擅医术?”   “我只懂些许皮毛,我不能去治病救人。”玖珠对擅医的人,格外尊崇。   “为何?”刘医女十分惊诧。   “师父说,我这种只懂皮毛的人若是替人看病,那不是救人,而是害人。”玖珠惭愧笑言:“行医之道,我没有天分。”   师父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也有不擅长的事,所以尽管她在医术方面不开窍,二师父也从未怪过她。   大师父怕她难过,还常常宽慰她,说二师父那手破医术,学不学都无用武之地。   不过她倒觉得,二师父应该还是有一些医术,至少她小时候生病,都是二师父治好的。   刘医女有些诧异,宫里这些贵人,谁会拜师学艺?   “贵人的师父,一定是很厉害的大夫。”刘医女想,若不是如此,贵人又怎么对她一个医女如此客气?   “她是籍籍无名之辈,只在每月底出山,到附近村庄给村民们免费诊脉拿药。”玖珠笑:“不过在我眼里,她确实是了不起的大夫。”   出山?   村民?   刘医女猜到了这位贵人的身份。   原来是宸王妃。   一开始有传言说,宸王妃小时候寄养到道观,没有见过世面,为了荣华富贵,在宸王母子跟前极尽谄媚。   后来传言渐渐变了,民间有人说宸王妃与宸王天生一对,宸王是天上仙君下凡,宸王妃是天上的仙子,他们是上天注定。   倒是祖父曾跟她提过,皇上与皇后很喜欢宸王妃这个儿媳,宸王与她定亲后,变得勤奋上进,让很多官员对他改变了印象。   她曾好奇,是何等厉害的女子,才能让宸王发生那样的变化。没想到对方看起来,比她想象中要……干净。   干净得与这座皇宫格格不入。   或许她是大夫,所以格外喜欢这种生机勃勃的人。   “王妃说得对,治病救人不分高低,能免费为村民诊脉治病的大夫,即使不为天下知,也是了不起的人。”刘医女笑容温柔地朝药童招了招手:“童儿,方才宸王妃帮了你,快跟王妃谢恩。”   “谢谢王妃。”药童乖巧地行礼谢恩。   “不谢。”玖珠笑:“我这不是在救你,是在为天下百姓,救一个未来的好大夫。 ”   药童脸颊通红地看着眼前的仙女王妃,王妃是觉得他未来,肯定会成为一个厉害的大夫吗?   “嗯!”他重重点头:“我一定会好好跟师父学医,不让王妃失望。”   “这孩子在医术上有天分,只是年幼贪玩,沉不下心来。”刘医女摸了摸药童的头:“今日有了王妃的鼓励,他回去以后,肯定会上进许多。”   宸王到明月宫跟母后说了怀王请刘老御医的事,回来的路上,远远看到玖珠站在宫墙下,加快脚步走到她身后,正准备伸手捂她的眼睛,玖珠已经转过身,笑盈盈地看他。   “殿下。”   “你不是在麒麟宫里歇息,怎么在这?”宸王把手背在身后:“不困?”   “睡不着,就出来走走。”玖珠看向刘医女:“刚巧遇到这位医女大人,就说了几句话。”   “下官见过宸王殿下。”   刘医女在太医地位不凡,位同六品院判,所以即便是女子,在皇子面前自称下官也没有错处。   玖珠在她的脸上,看到了坚毅与倔强。   宸王扭头看向玖珠,抬手:“免礼。”   “本王看你有些眼熟。”宸王牵住玖珠的手,把她的手拢进自己袖子中:“刘老太医是你什么人?”   “他是下官的祖父。”刘医女拱手道:“祖父年事已高,近来身体有恙。听闻徐妃娘娘病重,祖父心中倍感焦急,然受病体拖累,无法进宫为徐妃娘娘诊脉,便命让下官为娘娘医治。”   “徐妃的病情如何?”本着他与怀王之间寡淡的兄弟情,宸王问了一句。   “请王爷恕罪,因怀王殿下怀疑下官年岁不足,又是女子,所以不愿让下官为徐妃娘娘诊脉,下官并未见到徐妃娘娘。”   “啧。”宸王忍不住啧了一声,扭头见明小猪面上有不赞同之色,开口道:“医术分什么男女,医女大人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   刘医女作揖:“下官不敢。”   不敢与不会,是两码事。   “大人既然已经进宫,请大人受累走一趟,给母后诊一诊平安脉。”玖珠开口:“近来骤暖还寒,请大人给母后开一些温补的方子。”   “下官领命。”刘医女朝玖珠深深一揖。   今日她被怀王质疑的事若是传出宫,就会有更多的人跟着怀疑她的医术。女子行医本就不易,上位者的一句话,足以把她多年的努力毁于一旦。   宸王妃请她去给皇后诊脉,无疑是帮她解开了当下的困境。   她朝玖珠再次深深一揖,才带着药童,跟宫人去了明月宫。   “大哥的脾性,真是多年如一日。”关键时刻,宸王毫不犹豫地抛弃大哥,反正他们兄弟之间的情意,比纸还薄:“我跟大哥可不一样,从小我就不赞同他这种看法。”   “天地分阴阳,人也分男女,天下儿郎,谁不是女子孕育而出?”宸王伸出手,捏了捏玖珠的脸颊:“比如说我们家小猪,人美心善能力强,闻香识毒样样棒,天下儿郎都比不上你。”   “还有母后,漂亮温柔又善良。”玖珠乖乖站着,任由宸王捏她脸颊:“殿下,有点痒。”   “傻。”宸王舍不得用力,捧着她的脸,在她额头上吧唧亲一口:“走,回去陪我一起看书。”   “殿下,我不喜欢看书。”   “我那里有最新出的话本,看不看?”   “是霸道王爷么?”   “……”   “殿下,殿下。”玖珠摇晃着他的手臂:“我想看霸道王爷的故事。”   宸王低头看她:“霸道王爷故事有什么好看的,不如看我。”   玖珠扭过头:“那我不陪你去书房看书了,我去陪母后挑首饰。”   “回来。”宸王揽住她的腰:“我让杨一多去给你买,什么霸道王爷,霸道少爷,霸道武林盟主,全给你买。”   “不要少爷跟武林盟主,只要王爷。”   宸王:“……”   “行!”   别的男人担心媳妇跟母亲关系不睦,而他却要担心婆媳二人关系太好,把他给丢在了一边。   算了,男人嘛,要能屈能伸。   为了哄媳妇,买霸道王爷话本算什么,必要的时候,在她面前扮霸道王爷也是可以的。   “殿下最好啦。”玖珠的脑袋在宸王怀里蹭了蹭,本就温软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哼。”宸王扭头,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不过他的手,却小心翼翼扶着她的肩膀,以免她不小心摔跤。   “殿下,我记得你说过,怀王对他的母妃很孝顺?”玖珠忽然想起一件事,从宸王怀里抬起头:“一个孝顺的儿子,怎么会在母亲病重的时候,拒绝一个大夫?”   人在极度担忧与焦急时,舍不得放过任何可能。   徐妃病重,怀王却还有闲情逸致挑剔大夫性别,这不是一个孝子会做的事。   就算刘医女治不好徐妃的病,他也可以让其他大夫来,为何连看都不让刘医女看徐妃一眼?   “是啊,一个孝顺的儿子,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挑剔大夫?”宸王轻轻拍着玖珠的背,叹息一声:“大哥,是真的孝顺。”   “殿下。”一个蓝衣太监走到宸王身边,小声道:“怀王殿下此刻还在兆祥宫陪伴徐妃娘娘。”   “他可有请其他御医为徐妃诊脉?”   “下奴离开前,兆祥宫还未请其他御医。”   “小猪,你看。”宸王叹气:“人心多没意思。”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安王精神十足的呼唤。   “五弟。”安王看到宸王,小跑到他面前:“可真巧,又碰面了。”   玖珠欲言又止。   刚才她看到安王的身影,在宫墙旁的门后,来回晃悠了好几次。   好像也算不上有多巧。   “我这里新得了鹿肉,晚上咱们兄弟几个,一起烤肉饮酒?”安王笑得满脸憨厚:“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烤肉,也不知现在口味变了没有。”   为了抱上弟弟大腿,安王付出了所有努力。   “好。”宸王垂下眼睑:“叫上大哥,我们兄弟几人好好聚一场。”   被兄弟们惦记的怀王,此刻却陷在无限的迷茫之中,他看着倚床而坐的母亲,沉默许久,也未说出一个字。 第101章 鹿肉 到底是忘了什么?   “为什么?”   安静的屋内, 响起怀王恍惚的疑问声:“母妃,你为何这么做?”   他怎么都想不到,这些年在他眼里温柔体弱的母亲, 是在装病。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担心苏后刁难她?   怕后宫其他妃嫔算计她?   可是父皇登基以来,只宠苏后一人, 后宫妃嫔嫉恨的, 也只有苏后, 母妃何需如此委屈自己?   “我做着一切, 当然都是为了你。”徐妃看着儿子,不疾不徐道:“留岸,你是你父皇的长子, 未来的皇位,本就该属于你。”   怀王惊愕地看着徐妃,这个满是野心的母亲, 在他眼里变得陌生起来。在他的记忆里, 母妃是温柔的,她不会像郑兰音那般逼着四弟读书, 也不会像吕昭仪那样,让二弟让着其他兄弟, 甚至也从不在他跟前提及长子,储君之类的话。   “现在苏氏已经被册封为皇后,我就算是长子,又有什么用。”怀王认了命:“母妃, 以后……不要再委屈自己。是药三分毒, 就算没病,常喝这些苦药,对你身体也不好。”   “我若不体弱多病, 陛下怎么会放过我?”徐妃掀开被子,走到桌边坐下,冷笑一声:“你父皇是个极其擅长隐忍的男人,当年诸王夺位,他不过略施计谋,便在潜邸隐忍不出,最后夺得大统……”   “父皇明明是被其他皇子陷害,才被软禁在王府整整两年。”虎落平阳被犬欺,被软禁的那两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几乎不愿意再回忆。   “可偏偏就是他这个被圈禁的皇子,最后登基为帝了。”徐妃看着懵懂无知的儿子:“为何偏偏是他?”   “父皇乃天命所归,才德兼备,比所有皇子都优秀。”怀王更加不能理解徐妃的话了:“这不是应该的么?”   “京城里哪有那么多应该。”徐妃挑眉:“你这般蠢笨的性子,日后如何去拉拢朝臣?”   怀王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曾经我也以为,你父皇是个温和仁德的性子,知道有一天,我发现他看我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温情。”徐妃陷入过往的回忆中:“在他的眼里,我与路边的花草树木没有丝毫差别,他虽没有杀我,对我却没了情分。”   “母妃,你在说什么,父皇为什么要杀你?”他惊恐地看着徐妃,以为她病糊涂了,在说胡话:“儿子扶你到床上休息。”   “十六年前,英王的人找到我,要我偷出你父皇书房的一份名册。承诺只要我拿到名册,就护我们母子周全,把我们接出王府。”徐妃自嘲一笑:“人在走投无路时,容易失去理智,我答应了英王。”   怀王不敢置信地看着徐妃:“母妃,你在骗我对不对?”   心中那个温婉善良,对父皇痴心一片的母妃,怎么可能会做出卖王府的事?   当时整个王府上下,几十口人,若是母妃把名册交给其他人……   他哑着嗓子问:“后来呢?”   “后来英王败了,死在了金甲卫的刀下,不知道身上流出来的血,染红了宫里哪块地砖。”提及这段往事,徐妃心里有悔:“早知他会落得这般下场,我怎么都不会答应他。”   “你没有去偷名册?”怀王偷偷松了一口气。   “偷了。”徐妃垂下眼睑:“英王落败后,我把这份名册烧了。”   怀王想起了一件事,当年母妃在屋子里焚烧东西,眼睛通红,看起来十分难过。   “当年你跟我说,烧的是为父皇写的诗。”怀王颓然地坐在凳子上:“也是在骗我?”   他以为是母妃看到父皇与苏氏感情深厚,所以才难过得烧了写给父皇的东西,原来根本没有什么情诗,只有事关王府生死的名册。   徐妃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我不知道你父皇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件事,但是为了让他打消对我的怨恨,我只能日日扮病,尽量不让他注意到我。”   “可是父皇登基后,给了您妃位,也给了儿子亲王位。”怀王脑子里乱哄哄一团:“他若真的介意,又怎么会给你妃位?”   “你是长子,作为你的生母,他只给了一个妃位,连封号都没有,难道还不够敷衍?”徐妃紧紧抓住怀王的手:“留岸,郑氏已经被陛下赐死,你若是做不了太子,我就会像郑氏那样,死于三尺白绫之下,你懂不懂?”   徐妃的手劲大得吓人,怀王低头看着被徐妃死死拽住的手:“四弟的母妃,不是因为毒害皇子……”   “不,她是死于愚蠢。”徐妃打断怀王的话:“当年她见过娘家人后,气色变得好了起来,好几次偷偷接触看守王府侍卫的事,并不算秘密。”   “计划失败却不知收敛,在后宫里处处挑衅苏眉黛,她不死谁死?”提到郑兰音,徐妃语气里有不屑:“云延泽被她养得跟她一样,表面光鲜,内里却是草包一个。年纪轻轻,就敢在外面宣扬什么贤王,文武双全,恨不得把君子两个字,贴在脑门上。”   “母妃……”怀王扭头看着爬到窗棂上的夕阳:“算了吧。”   “什么储位,什么龙座,我都不想要了。”他变得意兴阑珊:“只要我们都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本宫隐忍这么多年,全都是为了你,你却跟本宫说算了?!”徐妃拿出手帕,轻轻擦着眼角的泪:“你知不知道,郑氏被赐死时,母妃有多害怕?”   “难道你忍心眼睁睁看着母妃,步入郑氏的后尘?”   母妃的哭声像是一张网,把他整个人从头到脚紧紧包裹住,缠得喘不过气来。   “就算是为了母妃。”豆大的眼泪,滴落在怀王手背:“留岸,母妃只有你,若是连你都不愿帮我,我就是第二个郑兰音,你懂不懂?”   怀王几乎是落荒而逃,他捂着沾了眼泪的手背,离开兆祥宫时,连头也不敢回。   徐妃缓缓擦去脸颊处的泪,端起桌上的茶轻啜一口。   皇位近在咫尺,为何要算了?   可恨陛下把苏眉黛护得太好,她连下手的余地都没有。   无论郑氏还是韦氏,都不是最大的威胁。   苏眉黛与云渡卿不除,就一直是她的心头大患。   走出兆祥宫,怀王埋头径直往前走,身后的小太监不敢多问,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不知道走了多远,他渐渐找回理智,抬头看到天空中的纸鸢。   “谁这么大胆,在宫中放纸鸢?”因前朝有宫妃借用放纸鸢的手段,给宫外的人送信,闹出过大乱子。所以本朝后宫虽没有明文禁止放纸鸢,但后妃们都很有默契地不碰这玩意儿。   “王爷,下奴不知。”他随侍在王爷身后,哪里知道是谁在放纸鸢。   夕阳余晖洒满整座皇宫,怀王绕过宫墙,看到了放纸鸢的人。   “大嫂,不能这样拉,会把纸鸢扯坏。”玖珠把手里的纸鸢牵引线交给春分,把裙摆往腰间一系:“等着,我去帮你取下来。”   怀王妃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明玖珠蹿到了树上。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扶着王妃。”安王妃反应过来,把手里的线扔给身后的宫女,紧张地走到树下:“五弟妹,你快下来,这种事交给宫女太监就好,被摔着自己。”   “拿到了。”玖珠把纸鸢扔到地上,三两下从树上下来,捡起地上的纸鸢递给怀王妃:“大嫂放心,纸鸢一点都没坏。”   怀王妃接过纸鸢,弯腰单手把玖珠裙摆整理好:“纸鸢坏了可以重新做,你摔着可怎么办?”   “这个纸鸢上面是大嫂亲自描的花纹,与其他纸鸢不一样。”玖珠拍了拍裙摆上的褶皱:“我从小爬惯了树,摔不着我。”   怀王妃拿着纸鸢,向来稳重自持的脸上,浮现出笑意。   她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开心过,自从嫁给怀王,成为王妃后,她的一言一行都不能越矩。   母妃尚在病重,可是当她走出院子,看到坐在桌边做纸鸢的两个弟妹,或许是她们笑得太过自在,让她抛下一切,做出了这般大胆的事。   “多谢弟妹。”她爱惜地摸着纸鸢,把它交给身后的宫女,让她小心收好。   “小事不必言谢。”玖珠接过春分递来的纸鸢线,仰头看着在空中飞得稳稳的纸鸢:“大嫂你太认真啦。”   安王妃跟着取笑:“大嫂,等会烤鹿宴上,你亲手给她烤一片鹿肉,就算是跟她道谢了。”   “好。”怀王妃被两位弟妹的快乐感染:“等下我不仅给玖珠烤,也给你烤,免得被你说偏心。”   “冤枉,我可什么都没说。”安王妃去拉玖珠手臂,还没来得及装可怜,自己就先笑起来。   玖珠跟着她一起笑起来,边笑边说:“还是大嫂跟二嫂都给我烤吧,我脸皮厚,吃得多,还不嫌弃你们厨艺。”   怀王妃觉得她们笑得有些傻,可是自己也不自觉跟着笑起来。   她暂时忘了母妃尚在病中,身为儿媳的她不该笑。   规矩礼教,在这一刻都不重要。   可能是夕阳太好,纸鸢飞得太高,高得仿佛她也飞出规矩礼教,变回曾经的小姑娘。   “大嫂。”玖珠弯腰摘了一朵开得正好的花,伸手簪在她的鬓边:“鲜花配美人,姑娘是哪家的小娘子?”   怀王妃愣怔一下,随后笑开:“哪来的登徒子,随意给女子簪花?”   “我为姑娘美色所沉醉,怎能是登徒子?”玖珠故作惊愕地瞪大眼:“小生好生难过,要姑娘为小生烤一个时辰的鹿肉,才能缓解过来。”   “原来不是登徒子,是骗鹿肉吃的小骗子。”怀王妃轻轻捏了她脸颊一下:“罢了罢了,看在你姿色不错的份上,就依了你。”   站在旁边的安王妃看着郁气难解的大嫂,被明玖珠三言两语哄得重展欢颜,抿嘴轻笑一声。   难怪连宸王那般嚣张的皇子,在她面前都软了声音,把她护成了眼珠子。   在宫里看惯丑恶人性的人,若能得到一颗赤子之心,是上苍最好的馈赠。   别说男人,就算是女人,也会在她的眼神与笑容中软了心肠。   “王爷……”跟在怀王身后的太监有些忐忑,他怎么也没料到,王妃竟然也在放纸鸢。   “走。”怀王转身就走,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长长的,映在宫墙上,扭曲得不像个人样。   “方才的事。”影子停了下来,仍旧是扭曲的模样:“不得对他人提及。”   “是。”小太监连忙应下。   他有些意外,以王爷往日的脾性,定会去质问王妃为何会在母妃病重时欢笑玩乐,没想到今日竟忍住了。   “玖珠,那边有什么?”怀王妃注意到玖珠往宫墙那边的圆月门看了好几眼。   “没什么,就感觉刚才好像有人在看这边。”玖珠收回视线:“可能是哪个宫女或是太监。”   怀王妃轻笑一声,没把事情放在心上。   刚踏进璋六宫大门,怀王就闻到烤肉香料的味道。   放眼望去,院子中间打着一个大大的烤桌,宫女太监们围着烤桌忙碌,老二跟云渡卿在旁边下棋,老三在旁边看得打瞌睡,足以证明两人这局棋有多无聊。   云延泽不知道在哪,院子没有他的身影。   “大哥,你终于回来了。”安王见到怀王出现,把手里的棋子一扔,解脱般的走向怀王。   跟五弟下棋实在太痛苦,对方每步棋都下到意想不到的地方,完全没有规律可言。   若不是对方赢他好几局,他差点怀疑他胡乱落子。   一切,都为了抱大腿!   “找我何事?”直到安王走到自己面前,怀王才慢慢反应过来。   “今日得了新鲜鹿肉,我们兄弟几人好好聚一下。”安王把住怀王手臂,把他拉到桌边坐下:“等会我们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瞧瞧,东西都已经准备好,就等你了。”   “好。”怀王点头应下。   宸王捡着棋子的手微顿,抬头看向怀王,笑问:“大哥喜欢烤着吃,还是烫暖锅吃?”   “烤着吃更入味。”怀王打起了精神:“不必再准备暖锅了。”   “好。”宸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把棋子丢进棋篓里,一粒棋子跳了出来。   静王伸手这枚棋子捡了回去,顺便把白棋篓里一枚黑棋子挑拣回黑棋篓。   “烤的时候,刷一层油,再洒几粒芝麻,喝起酒来才够味。”怀王很想大醉一场,好忘记母妃跟他说的那些话。   生母病重,大还有心思考虑,鹿肉怎么烤才好吃?   真有意思。   宸王轻笑一声,抓了几粒棋子在手心把玩,一不小心,又有几粒黑棋子,掉进白棋篓里:“依大哥的。”   静王盯着那几枚黑棋子,片刻后扭开头。   等三位放纸鸢的王妃回来,大家围着桌子坐下,安王开口:“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奇怪,到底是忘了什么? 第102章 醉 呀,原来殿下醉了。   “殿下, 四哥与四嫂,不爱吃鹿肉?”在大家动筷之前,玖珠问了一句。   “或许是吧。”宸王撩起袖子, 开始对鹿肉下手。   安王终于想起,被他忘记的是什么了。   忘了请四弟!   正当他准备派人去四弟院子里请时, 就看到云延泽与孙采瑶从内院走出来。   彼此眼神交汇, 气氛变得尴尬。   云延泽见兄弟几人整整齐齐围坐在桌边, 又看到安王脸上略显尴尬的笑, 哪还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四弟,你来得正好。”静王开口:“二哥设鹿肉宴,我们正准备派人去请你们二人, 刚巧你们就出来了,快请入座。”   孙采瑶忧心忡忡,殿下向来清冷矜贵, 几位皇子如此慢待……   “多谢。”云延泽一掀衣袍, 在桌边坐了下来。   此情此景,孙采瑶更加心疼, 若是以前的殿下,何须如此委屈自己?   按照皇子排序, 云延泽应该坐在宸王上首,但是宸王却坐在安王旁边。   怀王妃与安王妃殷勤地与明玖珠说着话,满满都是讨好的意味。   她们讨好的当然不是明玖珠,而是明玖珠身旁的云渡卿。   云延泽看向怀王, 见对方心不在焉, 不由得在心底冷笑一声,身为长子,大哥真的甘心做云渡卿的马前卒?   “肉, 自己烤着才有意思。”安王学着云渡卿把袖子挽起来:“今天我们谁也不要人伺候,诸位以为如何?”   “好。”怀王端起桌上的酒杯,一口饮尽:“都自己动手。”   一群皇子皇子妃豪情万丈地开始自己烤鹿肉,最后得到一堆无法入口的烤肉。好在桌上还有其他菜下酒,才勉强挽回他们的颜面。   玖珠看不得他们糟糕好东西,把烤好的肉放进宸王碗里,烤肉的香味,传到了所有人鼻子里。   众人见宸王吃得津津有味,心情顿时变得不太爽快。大家都没成功吃到烤肉,你们两个怎么不合群?   宸王并不知道哥哥们对自己怒目相视,或者说他即使知道,也会假装无事发生。如果只是这样也罢了,他吃下烤肉,放下筷子后往自家王妃跟前一凑,跟她学着烤肉。   “殿下真厉害。”   哦,只是把肉翻了个面,有什么厉害的?   “殿下做得真好。”   啧,在肉上刷了一层蜂蜜,肉都烤老了。   “殿下怎么做什么事,都是一学就会?”   呵,那不可能,除非他吹牛。   “来,尝尝。”宸王把烤好的肉夹起来吹了吹,喂到玖珠嘴边。   烤焦的鹿肉有些柴,调料没有洒均匀,咸味过重,甚至有些许苦涩,口感并不好。   “味道怎么样?”   玖珠看着殿下期待的眼神,笑了。   高傲的仙男,为她从天而降,为她染上烟火。执印拿鞭的手,沾上油烟,烟熏火燎之中,只为了亲手给她烤一片肉。   咽下鹿肉,玖珠笑着点头:“很好吃。”   “那我继续给你烤。”   “好的呀。”   几杯酒下肚,怀王毫无醉意,他看着几乎快黏在一起的云渡卿与明玖珠,啧了一声,当年他跟王妃刚成亲那会,也没这两人黏糊啊。   “王爷,奴婢为您倒酒。”一个宫女端着酒壶,柔声为怀王倒了一杯酒。   怀王看到这个宫女,下意识地看了眼怀王妃,见怀王妃没有注意到,开口道:“退下吧,本王这里不需要你伺候。”   “是,奴婢告退。”宫女盈盈一拜,捧着酒壶退走。   “二哥今天得的鹿肉,真不错。”静王渐渐摸索到烤肉的诀窍,称赞道:“难怪特意叫上兄弟一起”   云延泽抿酒不言,孙采瑶把烤好的肉放到他碗里:“殿下,你尝尝?”   “有些咸。”云延泽咬了一小口:“你往日没有做过这些,已经很好了。”   孙采瑶摸了摸手背上被油烫疼的地方,展颜一笑。   安王妃把自己手里烤得黑黑焦焦的不明物体扔到一边,重新烤了片勉强能看的肉,放到安王碗里。   安王默默把肉吞进肚子里,连嚼也不敢嚼。   “来,今日我们兄弟五人齐聚,共饮一杯。”怀王端起酒杯:“愿……兄弟情深,不忘今日同聚之喜。”   宸王放下筷子,跟着端起酒杯:“来。”   五只酒杯碰在一起。   酒相同,酒杯一样,可是饮酒的心情,却是各异。   第二杯,皇子皇子妃都举起了杯。喝的时候,宸王拿过玖珠手里的杯子:“她不擅饮酒,我替她喝了。”   “好。”安王夸赞:“五弟好魄力。”   玖珠等宸王喝完两杯酒,挑了肉喂到他嘴边,帮他压一压酒意。   不过殿下方才替她喝酒的姿势,好潇洒。   酒过几巡,几位皇子已经有些醉了,他们时而述说年少时的事,时而互相搭着肩膀放声高歌,倒真有几分亲兄弟的样子。   “菜凉了,换新菜上来。”怀王妃站起身,对几位弟妹道:“由着他们自己闹,我们去旁边说说话。”   静王妃与孙采瑶没有动。   安王妃与玖珠起身跟怀王妃坐到旁边的石桌旁,宫女为她们端来解腻的茶。   听着几位皇子不成调的歌声,怀王妃叹息一声:“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们兄弟五人,这样聚在一起了。”   安王妃看了眼玖珠没有说话。   怀王妃轻笑出声:“这会儿我们妯娌之间说话,不用管他们男人怎样想。”   “我们这些嫁到皇家的女子,平日里说话做事,总要处处留意,时时小心,这会儿难得做一场自己,也不用顾忌太多了。”怀王妃语气一顿,看向玖珠:“玖珠。”   玖珠正低头喝茶,听怀王妃叫自己,抬起头眨眼看她。   “谢谢你。”怀王妃看玖珠的眼神里,有几分慈爱。   玖珠不解地看怀王妃,谢她什么?   怀王妃笑出声来:“他们唱歌,我们不能没滋没味干坐着,我给你们弹一首曲子。”   宫人把琴拿了来,怀王妃拨弄着琴弦:“当年我因在皇后娘娘举办的赏花宴上,弹了一曲,被母妃看中,最后嫁进王府。”   “琴,我已经很久不弹了。”她脸上的笑意稍淡:“若是不好听,你们俩就多担待担待。”   曲音成的那一刻,玖珠不自觉放下茶杯,坐直了身子。   就连陪坐在丈夫身边的静王妃与孙采瑶都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平日里看起来规矩又稳重的怀王妃,弹出来的曲子,却有着几分春日的生机勃勃。   听着曲,玖珠仿佛听见了春风,看见了草木生长,百花盛放。   一曲毕,玖珠激动得呱唧鼓掌:“好听,特别好听,万物生,花草盛。”   怀王妃看着玖珠亮闪闪的眼睛,轻轻抚着琴身,酒意醉人,若是往日,她绝对做不出今日的事:“此曲是我闲暇时所作,未曾有名,既然玖珠喜欢,就把它取名为《宝珠欢》吧。”   玖珠有些不好意思:“这会不会有些不太好?”   “好曲难寻知音,能得你欢心,是这首曲子的幸事。”怀王妃笑着摇头:“若没有你,这便是一首无名曲。”   这首曲子,乍然听去,只会觉得清冷悲伤寂寞,很少有人听出清冷后的欢喜。   万物生长时是寂静的,花朵绽放时,也是清冷无声的。   这份清冷寂静后的生长与希望,最是容易被人遗忘忽略。   宝珠欢,宝珠欢,一曲得玖珠欢颜。   安王妃看着笑得开心的明玖珠,在大嫂眼里,发现了毫不掩饰的喜爱。   身为长子的王妃,却视最具威胁的皇子王妃为知音,在皇宫里也算是难得的奇景。   可惜世人皆赞男人情意,又有几个文人书写女儿家的义气?   安王妃凑了一场热闹,用玉笛吹了一首曲子,在妯娌的夸赞声中,侧首看玖珠:“玖珠,你可要献上一曲?”   “我会的曲子不多,也不会这种高雅的乐器。”玖珠犹豫了一下,问璋六宫的宫人:“可有奚琴?”   “有的,请王妃稍候。”   奚琴?   怀王妃与安王妃都有些好奇,贵族千金少有学奚琴的,没想到玖珠竟然会这个?   “我的大师父,常用奚琴给我拉曲子听,时间久了,我也就会了。”玖珠见她们好奇,谈起了小时候的事:“尤其是夏夜里,蝉鸣虫唱,月明星稀,曲声在山谷中回荡,仿佛从天而来。”   宫人把奚琴取了来,玖珠用拉弓试了一下琴弦,吱嘎怪声,吓得酒意上头的皇子们清醒了一小半。   “奚琴原本有拨弦的,但我跟师父一样,喜欢用拉弓。”玖珠把奚琴放到大腿上,拉了起来。   琴声悠扬,仿佛空谷中有鸟儿展翅欲飞。   然而鸟飞过后,便是难言的寂寞与悲伤。   认真听曲的怀王妃与安王妃倒没如何,正在喝酒的怀王,却突然红了眼眶,冷酒一杯接一杯灌进自己肚子里。   宸王放下酒杯,转身看着拉奚琴的玖珠,认真地听琴声。   “五弟,愣着干什么,喝酒啊。”醉醺醺的安王,伸手去扒拉宸王的袖子。   宸王看他一眼,无情地把他的手从自己手臂上扯下来。   他那是发呆吗?   那是在欣赏自家媳妇的曲子。   怀王还在虎目落泪,可是几个兄弟没人去安慰他,就连怀王妃也只是看一眼,然后假装没看见似的移开了视线。   “这酒,怎么越喝越苦。”怀王用袖子胡乱擦脸:“谁弹的曲子,听得人心里难受。”   听了这曲子,他终于明白《江雪》中“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是何情境了。   “大哥,你少说两句。”即使是醉了,安王也牢牢记着不能得罪五弟:“那是五弟妹拉的曲子。”   “五弟妹年纪轻轻,怎么拉这种……”   “琴声无意,听者有心。”宸王打断怀王的话:“不是琴声苦,是你的心苦。”   这首曲子哪里苦?   分明是首青山绿水,悠闲宁静的曲子。就像是过尽千帆的老人,终于找到安心之乡,卸下满身疲惫,获得了身心的宁静。   “哪来的曲声?”夜色降临,后宫里的声响便格外明显。   正与苏后散步的隆丰帝停下脚步,听着风中传来的曲声:“好像是奚琴声?”   “回陛下,安王殿下在璋六宫设烤鹿宴,皇子与皇子妃都在。”刘忠宝回道:“皇子们引吭高歌,皇子妃们弹着曲子,热闹得很呢,您可要去看看?”   “不必,让他们兄弟间自己玩闹,朕若是去了,他们反而玩得不自在。”隆丰帝凝神听了片刻:“这曲子拉得不错,朕很久很久以前,也听过这首曲子。”   “陛下快跟我说说,这是什么曲子?”苏后好奇:“听着很是悦耳。”   “我五岁那年,皇祖父大寿,有位乐师便用奚琴,拉了这首曲子。”隆丰帝垂下眼睑:“后来这个乐师意图行刺,被金甲卫当场射杀。”   “行刺?”   “是啊。”隆丰帝点头:“后来有人说那个乐师是前朝余孽,从那以后,京城再无人弹此曲。”   四十多年过去,这首曲子几乎被京城的乐师遗忘。   “当时离前朝覆灭已经过去一百余年,难道前朝余孽还未死心?”苏后觉得,这事如果是真的,那些前朝遗臣后代,还挺死心眼。   “真假不重要,没人在乎。”隆丰帝叹气:“当时京城里死了不少人。”   所谓前朝余孽,不过是皇祖父年迈之时,为父皇扫除隐患朝臣的借口。   可惜皇祖父没有想到的是,没有后顾之忧的父皇登基后,行事昏聩,差点把整个大成朝都拉进深渊。   年仅五岁的他,眼睁睁看着乐师被射杀成了插满箭羽的刺猬,对方临死时大睁的眼睛,让他牢牢记住了这首曲子。   “拉琴的应该是玖珠。”隆丰帝笑了,年轻一辈,知道这首曲子还学这首曲子的,恐怕只有不在京城长大的玖珠了。   “拉得挺好,对吧?”苏后轻轻推他:“在孩子面前可别这首曲子的事,别吓着孩子。”   “我若是真提了,我们儿子还不得跑到太央宫跟我闹。”隆丰帝笑出声来:“这臭小子随我,疼心上人。”   烤鹿肉宴结束,皇子们已经喝得醉醺醺,玖珠走到宸王身边,见他脸颊虽然红了,却不像其他皇子东倒西歪地趴在桌上。   “殿下,我们回去了?”   “嗯,回去。”宸王站起身,把手背在身后,往前走了几步,见玖珠没有跟上,回头看她:“怎么不走?”   玖珠赶紧跟上,牵住他的袖子:“殿下,你没有醉?”   “哼。”宸王微抬下巴:“这点酒,怎么可能让我喝醉。”   玖珠顺势抱住他的胳膊,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但是并不难闻。   “今晚怎么没有月亮?”宸王突然停下脚步,仰头看天空。   “可能快要下雨了。”玖珠回答他:“清明时节总是容易下雨的。”   “哦。”宸王沉默片刻:“所以今晚我们不能一起晒月亮了。”   玖珠抬头看他,他低头看着她。   玖珠在他的眼底,看到如雾般的水光,嘴角绷着的样子,像是有些委屈的小可爱。   呀,原来殿下醉了。 第103章 月亮 明家人,都是体弱斯文的!……   “明小猪, 你看我的眼神不对劲,是不是觉得我醉了?”   “殿下现在风度翩翩,神清智明, 怎么可能醉了?”玖珠矢口否认,用手指轻轻挠他的掌心。   “好吧。”宸王低头看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 乖乖跟着玖珠走, 只是偶尔嘀咕一句, 对不能晒月亮这件事耿耿于怀。   “春分姐姐。”玖珠在春分耳边低语几句:“劳烦姐姐了。”   春分笑了一声:“请王妃放心, 我一定把此事办好。”说完,朝宸王与玖珠福了福身,快步走远。   “殿下, 我们坐步辇回去?”   “不坐步辇。”宸王缓缓摇头,微红的脸颊,带着几分少年郎独有的倔强。   “好, 我们不坐。”玖珠没有松开宸王的手, 提灯的宫女太监默默走在两人身边,垂着头不敢出声。   “明小猪。”他的手指, 与她手指紧扣在一起,无限的缠绵:“我很开心。”   “嗯?”   宸王笑了一声, 笑得略有些……满足与傻气:“跟你成亲,我很开心。”   “那天,你戴着缠枝钗的模样很好看。”他的笑容里多了些许得意:“跟郑望楠说自己俗气时也很可爱。”   “原来那时殿下在店里。”玖珠回忆起第一次跟六哥逛京城大街,挑首饰时, 郑家世子说缠枝钗俗气之类的话。   “我记得那天的殿下, 穿着紫色外袍。”玖珠笑:“殿下的出现,让所有一切都变得黯淡失色。”   他骑着白马而来,成为街头最美的风景。   只是那时的她, 并不知道这个翩翩少年郎,就是她寻觅已久的恩人。   “所以在你眼里,我是最好看的?”   玖珠点头:“殿下是最好看的,也是最好的。”   宸王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开心的笑容。   “上来。”宸王忽然弯下腰:“我背你。”   “殿下……”玖珠没有动。   “你还是在怀疑我喝醉了?”   亲爱的殿下,你真的醉了。   玖珠趴到宸王背上:“我只是担心累着你。”   “你才几两重,怎么能累着我。”宸王醉意上头,手却紧紧托着玖珠。   玖珠甚至觉得,即使殿下摔倒,也会用身体护着她。   “我很后悔。”风吹着宸王的衣袍,他的声音也变得缥缈。   “当年初见,我不该让你单独离开。”黑夜与美酒,容易让人说出藏在心底的话。   “我应该像现在这样,把你背回京城。给你穿最漂亮的衣服,戴最好的首饰。”满满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只要有我的地方,无人敢给你半分委屈。”   玖珠把头趴在他的肩背上,静静听他描述着一切美好的设想。   “东城的凉糕最好吃,西城的面最好……”   她扬着嘴角笑,闭上眼睛听他的声音,听风的声音。   麒麟宫门口,挂上了一盏月亮。   宸王背着玖珠站在门口,仰头看着门檐上的圆月:“那是什么?”   “那是我送给殿下的月亮。”玖珠从他背上下来,拉着他在门檐下的台阶坐下:“殿下想晒月亮,我陪你呀。”   圆月轻轻摇晃,他们的影子交织在一起,成为圆圆一团。   “不、不要月亮。”醉醺醺的宸王,把头靠在玖珠肩膀上。   “殿下想要什么?”玖珠微微斜着肩膀,让他靠着舒服一些。   “我要……”   “陪我一起晒月亮的你。”   月亮吱呀吱呀的摇,宸王靠着玖珠缓缓睡去,玖珠看着他安静的睡颜,轻笑出声。   “好呀。”   夜色已深,香绢来到麒麟宫时,宸王已经睡下。   “香绢姑姑。”玖珠披散着一头浓密的乌发,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这么晚,辛苦姑姑走这一趟。”   “皇后娘娘听说几位皇子饮了酒,就让奴婢过来看看。”   殿下很少喝醉,以往饮了酒,娘娘总会派身边的人看着,今天她来了麒麟宫,才恍然想起,日后殿下若是再饮酒,娘娘可以不用担心了。   殿下已经是王妃的人,王妃会照顾他。   “殿下已经睡下了。”玖珠笑着压低声音道:“殿下醉酒后的模样很乖。”   乖?   王妃对殿下究竟有什么误解?   即便她是娘娘的贴身宫女,也无法做到昧着良心夸宸王殿下乖,但是宸王妃做到了。   “有王妃照顾殿下,奴婢就放心了。”香绢见玖珠已经卸去妆容,起身告辞:“不打扰殿下与王妃歇息,奴婢告退。”   “夜深了,姑姑多小心。”玖珠提了灯笼,把香绢送到宫门口,又叫了两个太监陪送她。   香绢心里熨帖极了,她一个宫女,哪里配王妃亲自送到门口。   她在宫中多年,看人是真心还是演戏,多少还是能分辨出的。   王妃是真心担心她会明月宫的路上不安全。   “王妃,门口的这盏灯,真像月亮。”她抬起头,注意到门檐下的圆月灯:“当年被圈禁在潜邸,殿下才六七岁。夏夜屋子里又闷又热,娘娘为了哄殿下在院子里纳凉,就说只要多晒晒月亮,月亮婆婆会保佑他。”   “瞧我,又说这些过去十多年的事。”香绢歉然一笑:“王妃快回去休息,奴婢告退。”   “姑姑慢走。”玖珠把手里的灯笼递给香绢:“天黑路不好走,姑姑把灯笼带上。”   香绢没有拒绝,提着灯,带着两个玖珠安排送她的太监走远。   “来人。”玖珠仰头看圆月灯笼:“把灯笼取下来,挂在我与殿下的寝房外。”   要让月亮婆婆一直都保佑殿下。   京兆府外,杜青珂缓缓从大门里走出来。   他身上还穿着被带进京兆府那日的衣服,锦袍皱巴巴套在身上,还有一股难闻的馊味。   幸而现在是晚上,无人能看到他的狼狈。   “老爷。”等在外面的杜家仆人见到他出来,连忙接他上车。   坐上马车,隐忍许久的杜青珂,面色阴沉下来。   那几个世家草包干的事,现在全被查了出来。   早知道这些人蠢得这么出彩,当初他就不该为了这些蠢货家族里的东西,与他们走得那般近。   好在这些草包的人脉他已经掌握在手,他们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   想到这几天在牢中受的罪,他脱下身上脏兮兮的外袍:“安王,宸王!”   尤其是宸王,他的狗腿子仿佛有千里眼,毁掉了好几个世家的挑拨计谋。   若不是他从不信任那几个草包,也没有参与他们做的事,恐怕走不出京兆府大门。   人虽然成功出来,还要交一百两罚银,京兆府尹对世家家主没留半点情面。   “马车里所坐何人,金吾卫夜巡,请配合我们查看。”   金吾卫?   杜青珂掀开马车帘子:“是我。”   他一眼就认出,对方就是那天把他们押去京兆府的金吾卫。   谁呀?   余简听对方语气里充满自信,仿佛笃定他们金吾卫能认识他。   可是……   这个蓬头垢面,衣服皱巴巴,鞋面全是尘土的中年男人是谁?   “你是?”余简盯着对方下巴上乱糟糟的胡子看了片刻,拱手道:“请交出你的身份符。”   “在下杜青珂。”杜青珂把身份符交了出去。   “哦。”余简拖长声音,连连点头:“我就说,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几天前还风度翩翩气质高雅的杜家主,才在牢里关几天,就成了这样?   由此可见,什么风度清雅,都离不开身边人伺候。   “杜家主,请。”余简把身份符还给杜青珂,骑着马儿让到一边。   “多谢。”杜青珂深深看了玉简一眼,把帘子放了下去。   余简挑了挑眉,杜青珂刚才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记仇?   “杜青珂被放出来了,其他几个世家主呢?”余简问身后的人。   “强掳良家妇女与打死人的那两个,被判了斩刑。其他几个判的流放,这个杜青珂因为没有参与,京兆府也没有找到与他有关的证据,所以放了他离开。”   “不过府尹大人因他知情不告,判了他一百两罚银。”   那可是一百两银子,不是一百枚铜钱。   那些事,当真与杜青珂全无关系?   余简不相信。   可是衙门是讲证据的地方,即使都知道杜青珂可疑,但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衙门拿他毫无办法。   “听说杜青珂还是三皇子妃的大伯,老大,我们前几天把他送进衙门,他会不会报复我们?”   “怕什么,把他送进衙门的不是我们,是宸王与安王。”提到宸王,余简有微妙的信任感:“他敢去报复两位王爷?”   “他是不敢动两位王爷,但他敢动我们啊。”   余简:“……”   若是能做宸王府的狗腿子,就不用担心杜青珂报复了。   几个世家家主的判决书,因涉及斩刑,所以要递交到刑部与大理寺,由他们做最后的决议。   刑部连讨论的余地都没有,直接盖上刑部大印,同意了京兆府的判决。   大理寺这边,倒是讨论几句,不过都是骂这几个世家家主的。   “好歹祖上也显赫过,怎么能做出这般荒唐的事?”   “竟然还圈养幼女,这种畜生竟然只是发配?”   “我也觉得,这个家主应该判斩刑。”   经过一番讨论后,斩首的名册上,多了一个人的名字。   “寄远兄。”一位官员翻开受害女子的口供抄录卷宗,拿到明寄远面前:“保住这个女子性命的人,竟然是宸王妃。”   “什么?”明寄远拿过卷宗,翻阅起来。   【女子欲自绝于悬崖,宸王妃不忍,展臂救之。】   “宸王妃心有正义,救了这可怜女子一命。”这位官员感慨:“为了不让这女子受重罚,宸王还安排大夫保住遇刺家主的性命,真是用心良苦。”   若是在判决书出来之前,此家主丧命,按照大成律例,杀人者要以命偿。   宸王殿下,倒是比大家想象中有人情味。   “舍妹娇小体弱,不曾想情急之下,还有这般神力。”   明家人,都是体弱斯文的! 第104章 帝王仪仗 他想立云渡卿为太子   “是啊, 人在情急之下,会爆发出无比强大的力量。”大理寺官员赞同地点头,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对宸王妃的欣赏:“正是因为如此, 才让人对王妃的义举所动容。”   明寄远微笑点头:“舍妹自小在道观长大,受仙长教养, 性格纯善, 哪里能做到见死不救。”   大理寺官员闻言, 感慨良久, 不愧是明家人,无论男女,品性都如此高尚。   难怪近来私下总有传言说, 宸王自从与明家女定亲以后,上进许多,看来的确如此。   “明家, 高义。”他朝明寄远拱手一揖, 方才转身离开。   明寄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理了理袖摆, 在吹捧妹妹这方面,他是认真的。   “寄远。”大理寺卿走到明寄远面前, 把一份卷宗交给他:“这些是大理寺历年来的一些案件记录,你空闲了就拿去看看。”   “是,大人。”   “对了,今夜我要去内阁机要处值守, 你随我一道去。”大理寺卿语气温和:“值守的官员大都与你相识, 切莫紧张。”   “谢大人!”明寄远深深作揖,他不是傻子,上锋带他去内阁机要处值守, 意味着上峰要开始重用他。   内阁机要处地位特殊,非帝王信任重臣,不能插手内阁机要处的事务。   整个天下,无数政令都要经过内阁机要处成员无数次争吵,才得以颁发。   像他这种资历浅的年轻官员,能被上峰带去此处值夜,已是抬举。   内阁机要处,建在朱雀门内西侧,为防止重蹈前朝“一锅端”覆辙,每夜各部门只会安排两名官员值守。   坐在大理寺赶往内阁机要处的马车上,明寄远挑起车窗帘子,往外看了几眼。   “时间过得真快,十几年前,我还是个五品郎中。夜里,百姓无不关门闭户,不敢高声语。”大理寺卿叹息一声:“陛下登基后,百姓日子越过越好,即使是夜里,也是一片繁华之相。”   明寄远放下帘子,抬首看他。   “繁荣得来不易,当我们这一辈老了,怕是不会有多少人,还记得当年的劫难。”大理寺卿直接用“劫难”形容显德末年的那些事,可见他对先帝十分不待见,甚至敢当着其他官员的面说出来。   “人老了,就爱多话。”大理寺卿笑了一声:“你别放在心上。”   “大人的心意,下官明白。”明寄远肃着脸:“我辈亦当如此,以护天下百姓安宁为己任。”   大理寺卿脸上露出笑,伸手拍他肩膀,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年少有为,年少有为。”   “那些老牌世家虽然已经没落,但破船也有几斤钉,这次的判决能顺利下来,全靠上面有人出了手。”大理寺卿靠着马车壁,老神在在:“你觉得会是谁?”   明寄远摇头。   “是宸王。”大理寺卿感慨:“对宸王而言,拉拢世家比得罪他们更有利于他,但他选择了为平民做主。”   鉴于宸王是自己的妹夫,明寄远没有开口接话。   “其实我也有些意外,宸王会选择出手。”大理寺卿观察着明寄远的表情:“也许,我们以前都误解宸王了。”   明寄远扭了扭腰,被误解的是宸王,大人这么看着他,是什么意思?   “寄远啊,你回去劝劝令尊,多看看宸王的优点与长处,总归是自家女婿,对不对?”   好家伙,绕了这么大一个圈,竟然是在这里等着他。   关于父亲讨厌宸王的谣言,究竟传得有多离谱,竟然连他的上峰都来劝和?   “宸王,其实是个好孩子。”   明寄远默默瞥了眼上峰,三年前,这位还说过宸王任性妄为,现在就变好孩子了?   宸王醒来时,天光已大亮,扭头见床的另一半空荡荡,他揉着额头坐起身:“来人。”   “王爷。”杨一多带着伺候的宫人们走进屋:“您醒了?”   “王妃呢?”宸王掀开被子走下床:“备水,本王要沐浴。”   “热水已经备好,王爷请去浴房。”杨一多回道:“方才西宫那边传来消息,说赵太妃身体不适,王妃带着春分姑娘去探望了。”   “赵太妃身体有什么问题?”宸王脚步一顿。   “年纪大了,身体难免容易病痛。”杨一多掀起纱帐,免得纱帐碰到宸王的头。   宸王想起在桃林作画时,赵太妃跟他与明小猪说的那些话。   他抬起头,看到垂挂在横梁上的圆月灯。   白日的圆月灯,仍旧很漂亮。   然而昨夜,才是它最美的时刻。   “殿下,这灯是王妃让挂上去的,你若是不喜欢,小的换个地方挂?”杨一多见王爷盯着圆月灯看,担心他对这盏灯有意见。   “不。”宸王摇头:“挂在这里很好。”   他喜欢。   仅仅相隔几日,再见到赵太妃,她看上去像是迅速衰老了好几岁。   “太妃娘娘。”玖珠握住赵太妃的手:“今日可用过药,御医来过没有?”   皮肉松松垮垮挂在手骨上,早已经失去肌肤的弹性,那是衰老的味道。   “都是老毛病,下面的人不懂事,竟然让你跑一趟。”赵太妃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被玖珠阻止:“太妃,好好躺着,不要受凉。”   “我整日在宫里,本来也没什么事。”玖珠帮她盖好被子:“来太妃这里坐一坐,还能摸摸那只小胖猫。”   “喵。”趴在桌子上的胖猫,懒洋洋地发出声音,从桌子上跳下来,最后跳到了玖珠膝盖上。   玖珠伸手轻轻摸着它,它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它很喜欢你。”赵太妃似乎想说什么,可是看着懒洋洋的猫儿,没有说出口。   “外面又下雨了?”她听到了淅沥沥的雨声。   “嗯。”玖珠见赵太妃似乎想听雨声,起身帮她打开窗户,笑盈盈地转头看她:“很美。”   窗前的女子穿着天青色裙衫,笑起来的模样,比窗外的雨还要朦胧好看。   赵太妃跟着笑:“是,很美。”   宫女把熬好的药端进来,赵太妃坐起身,神情淡淡地把药一饮而尽。   这些苦药,并不能延缓一个人的老去。   “太妃,我给你念一念书?”玖珠从春分手里拿过一本书,封面上赫然印着《霸道王爷大战邪魔》几个大字。   “那些之乎者也的书,不适合生病的人听。”玖珠翻开书页:“倒不如这些民间话本有意思。”   赵太妃怔忪地看着玖珠手里的话本,她本是酿酒女,对高深的学问并不感兴趣。但是在这深宫之中,她这样的妃嫔,是没有选择的。   自她进宫后,这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坦坦荡荡地说,民间话本有意思。   “是啊,民间话本有趣。”   这话说出口,她心中升起畅快之意。   “那我现在就开始给您读。”玖珠低下头,读起书上的内容。   她读书时,并不讲究文人的规矩,反而更像讲故事的人,语气生动有趣,连表情都跟着一起变化,赵太妃被她逗得笑出声来。   服侍赵太妃的老嬷嬷见到这一幕,低头红了眼眶。   半个时辰后,赵太妃睡着了,玖珠合上书,轻手轻脚地替赵太妃盖好被子,放下纱帐后,退出屋子。   “王妃。”老嬷嬷走过来,手里还撑着伞:“外面下着雨,老奴送你。”   “太妃正是要人伺候的时候,嬷嬷不必跟我客气。”玖珠从她手里接过伞:“若是缺了什么药材,尽管派人来告诉我,就算我这里没有,母后那里肯定是有的。”   听宸王妃用如此亲昵的语气提起皇后,嬷嬷心里明白过来,看来皇后与这个儿媳的关系,真如传言般那么好。   宸王妃坚持不要她送,她只好取来几把伞,给了宸王妃跟随侍她的人。   “我自己撑伞就好,小心别把自己淋湿。”玖珠抬手让准备给她打伞的小宫女退下,小宫女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年龄,淋雨可不好。   “谢王妃。”小宫女犹豫一下,撑着伞跟在王妃身后。   清明前的雨有些寒,幸好今日她不用淋雨了。   真好。   玖珠喜欢听雨打在油纸伞上的声音,就是漂亮的绣鞋被雨水打湿有些糟糕。   隔开西宫与后宫的大门打开,玖珠看到一身雪衣,长发未束的宸王,举着伞站在门外。   “殿下。”玖珠收起伞,冲进宸王的伞下,闻到他身上沐浴后的清香:“殿下怎么来了?”   “来接你回家。”宸王把伞朝她头顶上方倾斜,轻笑一声:“你送的月亮,我很喜欢。”   玖珠伸手抱住他的胳膊:“你喜欢就好。”   注意到他头发未干,玖珠道:“头发未干,吹风会头疼,我们赶紧回去。”   “不急。”宸王见她很小心地绕过水坑,不想弄脏绣鞋,把伞塞进她手里:“来,我背你。”   “那多不好意思。”这句话说完,玖珠已经趴在了他的背上。   嘴上不好意思,行为却很诚实。   “很喜欢这双绣鞋?”   “这双鞋子,是你特意让尚衣局为我做的,上面还有小狗。”玖珠单手搂着宸王脖子,另一只手撑伞:“我很喜欢。”   “明小狗狗?”   玖珠趴在他肩膀上笑,雨伞打得东倒西歪,宸王被冷雨扑了一脸。   宸王:“……”   就在此刻,玖珠在他脖子旁,轻轻咬了一口:“汪呜。”   被咬的地方酥酥麻麻,一点都不疼。   宸王把她往上托了托:“看来真是明小狗。”   玖珠嘻嘻哈哈笑,他也跟着笑起来。   “殿下今日怎么选了一身白衣?”   “明日就是清明,我代父皇去祭奠,这几日穿艳色衣服不合适。”宸王挑眉:“怎么,不好看?”   “好看,穿浅色衣服的殿下,是九天上的皎月。穿艳色衣服的殿下,是春日最漂亮的花海。若是穿深色,就是最迷人神秘的黑夜。”说起自家殿下的好,玖珠永远不缺好听的话:“无论你穿什么都好看。”   “明小猪,幸好你没有入朝为官。”   “为什么?”   “你若是做官,一定是最会拍马屁的谄媚奸臣。”   玖珠轻哼:“我说的都是实话。”   宸王心底一动,他看不到玖珠的脸,却能想象出她现在的神情:“在你心里,我这么好?”   “嗯!”   宸王温柔地笑了,若不是他身上背着人,还真像玖珠口中的仙君下凡。   “皇子妃,你怎么了?”宫女见孙采瑶突然呆滞不动,手里提着的篮子也掉在了地上,吓了一跳。   “没事,没事。”孙采瑶有些心慌地摇头,弯腰去捡花篮。   宸王只是穿了白衣而已,她不能多想,一定不能多想。   “宸王与宸王妃感情真好。”有宫女小声说:“雨天怕王妃走路,竟然把王妃背着走。”   “嘘,你们没有发现,王爷连头发都未束?”   孙采瑶脑子嗡嗡作响,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皇子妃!”   陷入昏迷前,她看到明玖珠从宸王背上跳下,朝她这边跑过来。   “殿下,殿下。”   云延泽尚在睡梦中,被宫人急促的呼唤声吵醒,闭眼压下心底所有情绪,坐起身掀开纱帐:“何事?”   “皇子妃方才在宫道上晕倒,请了太医来诊脉,皇子妃有身孕了!”   云延泽面上露出喜色,披上外袍大步走出门,却看到撑着伞,站在他院子里的云渡卿。   他脚下一缓:“五弟。”   “四哥。”宸王对他微微颔首:“恭喜四哥。”   “多谢五弟。”云延泽看着云渡卿身上的雪色绣银纹锦衣:“五弟为何在此处?”   “我家王妃见四嫂晕倒,把她送了回来,此刻正在屋子里陪着她。”宸王挑眉,难道他很想站在这里?   其他女人怀孕,跟他有什么关系。   屋内,孙采瑶看着坐在一边的明玖珠,撑着坐起身。   “已经有太监去请四哥,我先告辞。雨天路滑,你怀有身孕,出门要多加小心。”玖珠站起身,准备往外走。   她家殿下还在院子里撑着伞等她呢。   孙采瑶怔怔地低头看着肚子,捏着被子的手缓缓松开:“明玖珠,谢谢。”   她,有身孕了?   玖珠诧异于孙采瑶对自己称呼,回头看她一眼:“四嫂客气了。”   她忙着出门,没有多想孙采瑶的态度。   走出门来到屋檐下,玖珠朝宸王招手:“殿下。”   宸王无奈摇头,走到她面前,把伞举过她头顶:“下来。”   玖珠跳下台阶,撞到他怀里,他伸手扶住她的腰,把她整个人都拢在了自己怀里。   “今日之事,有劳五弟妹。”   听到说话声,玖珠才发现云延泽站在屋檐下,她拉着宸王手臂,扬起伞朝云延泽看去:“四哥客气,你快去陪四嫂。”   到底是做皇子的人,就是比普通人沉得住气,自家皇子妃有了身孕,还有耐性在门外跟别人说话。   云延泽看她一眼,转身进了屋。   “殿下,等久了吧。”玖珠整个人都靠在宸王身上:“我们回家。”   她低头看了眼脚上被泥水弄脏的绣鞋,叹了口气。刚才急着去扶孙采瑶,没注意旁边有个小水坑,一脚踩进去了。   “没事。”宸王摸了摸她的发顶:“我让他们给你做双一模一样的。”   “嗯!”玖珠又高兴起来。   宸王叹气,傻乎乎的,真好哄。   四皇子妃有孕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   几位皇子的母妃,反应各不相同,只有苏后特意把玖珠叫到身边,跟她说了一大堆女子太过年少,不宜生孩子云云。   话里话外满是对她的疼爱。   第二天早上,天还未亮,宸王到太央宫换上绣着龙纹的亲王袍,乘坐龙辇前往圜丘。   清明本是祭祖先的节日,但是大成历代皇帝以为,部分祖宗死后会成为天上的仙人,所以先要到圜丘祭拜上天,再去方泽坛祠后土。   龙辇后,四位皇子骑马随行,他们身后是身着官袍的文武百官。   安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最小的皇子坐在代表帝王出行的龙辇中,四个哥哥骑着马,淋着清明小雨随行。   抱大腿之事,迫在眉睫啊。   “雨越下越大了。”怀王注意到安王抹雨水的动作,语气有些酸溜溜:“等会到方泽坛,我们身上的衣服恐怕要湿透。”   还是坐龙辇好,风吹不着,雨淋不到。   安王听着这话有些不对,没敢接话。   怀王也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不妥,扭头看向云延泽:“四弟,还没恭喜你即将做父亲。”   “多谢大哥。”云延泽精神头看起来很好,连笑意都多了几分真心。   “对啊,恭喜恭喜。”安王朝云延泽拱手道喜。   “有孩子是大喜事,不过……”静王小声念叨一句,恍然回过神,连忙作揖,怯怯地致歉:“对不住,我失言了。”   祭祀皇天后土是大事,皇子轻易不能代替帝王行此事。   除非,他是储君。   父皇今日,让云渡卿去太央宫更换亲王袍,戴金龙冠,还给他安排帝王仪仗出行,等于昭告天下所有人,他想立云渡卿为太子。 第105章 桃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大家都是皇子, 谁能没点奋斗精神?   怀王扭头看向呵呵傻乐的安王,面无表情的把视线收回来,这是一个例外。   由于宸王以前的行事作风过于荒诞, 一路随行的官员,很多都担心他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念诵祷文……   能背下《农桑记》, 念完整篇祷文应该没问题?   龙辇抵达圜丘, 大家看着神态严肃, 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 稳重踏实的宸王,手持祭香,踩着玉阶徐徐而上, 忽然间就放心下来。   四位皇子站在前列,仰头看着云渡卿一步步踏上最高处的背影,心情各异。   也许他踩的不是圜丘的玉阶, 而是他们那颗不安分的心。   “小姐, 你打算出宫?”春分见玖珠换下奢华的宫装,穿上了窄袖素色襦裙。   “嗯, 我已经禀告过母后。”玖珠点了点头,摘下手腕上的玉镯金环, 拆掉飞仙髻,梳为简单的元宝髻:“天黑前我就回来。”   春分这才注意到,门外还站着几个穿着束袖衣的女侍卫,这几名女子神情坚毅, 眉眼间凌厉有神, 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我陪你一起去。”春分有些不放心。   “没事,有这几位武力高强的姑娘跟在身边,你不用担心。”玖珠笑眯眯道:“现在麒麟宫很多事, 都不能离了你。”   “那你一定要小心。”春分帮钱袋给玖珠系好:“早去早回。”   “放心吧,春分姐姐。”玖珠把桌上的酒坛抱起来,走出门对几位女侍卫道:“有劳几位姑娘。”   “属下不敢,王妃您太客气了。”为首的女护卫拿过玖珠手中的酒坛,“请。”   雨水未歇,玖珠乘坐马车来到郊外,大片枯草盖满山头,嫩绿草叶从枯草缝隙里挤出来,风一吹,叶子左摇右晃地发抖。   “王妃,已经到了。”侍卫在四周排查一番,确认无刺客隐藏在附近,才走到马车旁,让玖珠下车。   马车不远处,有一座孤坟,若不是上面的野草有被人割过的痕迹,别人只会以为这是小土堆。   玖珠撑起伞,单手把酒坛抱起,走到坟前,仔细辨认着墓碑上的字。墓碑上雕刻的字,已经斑驳风化,勉强能认出他的生卒年月跟名字。   坟墓的主人,名为长生。   名为长生,却死于十九岁。   玖珠看着这座孤零零的坟墓,把装着桃花醉的酒坛,放在墓碑前。   雨水落在酒坛上,滑落到地上,在坛肚留下长长一道水痕,像人的眼泪。   “师父说,相逢就是有缘。我听了赵太妃的故事,得了她的酒,所以替她来看看你。”玖珠把伞递给侍卫,弯腰把旁边的枯草拔去,点上香,在坟头挂上一串纸钱。   坟前没有祭品,几乎也没有纸钱焚烧后的灰烬,似乎很少有人来祭拜他。   “御医说,赵太妃身体非常糟糕,她已了无生志。”玖珠蹲在墓前,看着“长生”二字,点燃纸钱与金元宝:“你别怪她,强权之下,她没有选择。”   “能为心之所向而坚持,是很了不起的事。”玖珠把准备好的纸钱,一点一点扔进燃烧的火堆:“你跟太妃娘娘,都是了不起的人。你为她伤心而亡,她为你坚持活着。有时候,死很容易,活着却很难。”   “人世间有万般美好,若有来生……”玖珠轻笑一声:“愿你们能成为结发夫妻,恩爱不疑,白头偕老。”   明明是雨天,纸钱却烧得很旺,就像是长生对赵太妃的满腔情爱。   师父说她性子不适合修道,因为她的心在凡尘,无法超脱。所以这些年,才执拗地在神像前为恩人祈福,永远都学不会放下。   纸钱与金元宝燃尽,玖珠看着灰烬,忍不住想,若是世上有人伤害殿下,她或许宁可与其同归于尽,也不会让对方得意。   揉了揉脸,她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扔出去,深深叹口气。师父说得对,她的心性,果然不适合修行。   “王妃,有人朝这边过来了。”   玖珠站起身,侧首望去,看到一个女人左手牵着小姑娘,右手挎着篮子,艰难地撑着一把有些破旧的油纸伞朝这边走来。   “别拦着,我见过她,她是茶楼里的说书女先生。”   说书女牵着女儿,看到荒郊野外出现了贵人才能乘坐的马车,还有一群穿着护甲的带刀女侍卫,吓得把女儿王自己怀里带了带:“你、你们是何人,在这里有何贵干?”   难道是她说的哪段书,让听客不满意了?   不喜欢可以不听她讲的书,或是加钱让她改内容都行,带属下来攻击她就过分了。   说书人的命,也是命嘛。   “女先生。”玖珠见女先生跟她怀里的小孩受到惊吓,走到她跟前:“可还认得我?”   女先生当然认得玖珠,当初若不是收了这位小姐的钱讲霸道王爷的故事,霸道王爷系列也不会火遍整个京城。   谁能不记得自己的财神爷?   “姑娘说笑了,哪能不记得您。”看到熟悉的人,女先生紧张的情绪消减很多,她偷偷看向四周其他人,小心翼翼地开口问:“这些人,都是姑娘带来的?”   “她们是家中长辈派来护我周全的,从不伤及无辜,先生莫要害怕。”   女先生把紧紧拽着女儿的手,松开了些许:“原来如此,不知姑娘到此处来,是为何事?”   她看到叔公的墓前,不仅有香烛纸钱,还摆了一坛酒。   “姑娘家里,与我叔公是旧相识?”女先生惊讶地看向玖珠,疑惑她为何会来给叔公扫墓。   “他是你的叔公?”玖珠见女先生的神情不似作伪,跟着她重新走回墓前。   “嗯。”说书女把提篮里的贡品摆上,在坟头挂上纸扎花,把叠成一堆的纸钱拆开,在坟前点燃:“叔公去得很早,我从未见过他。爷爷说,叔公曾与一名酿酒女互许终身,连婚期都订好了,可是酿酒女被贵人带走。从那以后,叔公一病不起,死前还念着酿酒女的名字。”   “叔公年不满弱冠而夭,让白发人送黑发人,既没婚配,又无子嗣,所以不能葬进祖坟。”说书女叹口气:“为了能让叔公葬入祖坟,曾祖父本打算让大伯过继一个孩子到叔公名下,可是当天晚上,叔公就给曾祖父投梦,说他只想与酿酒女生下孩子,求曾祖父不要过继其他孩子给他。”   “曾祖父与曾祖母过世后,就没人来给他上香了。”说书女从提篮里拿出镰刀,熟练地把坟上新长出的草割得干干净净,她的女儿跟在母亲身后,把割掉的草抱到一边。   “我是说书人,常编撰各种生死别离的故事给客人听,得知长辈里有真正的爱恨别离,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孤零零躺在这里。”说书女走到墓碑前,眸光扫过那坛酒:“左右我夫君已亡,夫家说寡妇上坟不吉,娘家说外嫁女回娘家祭祖会影响兄弟运势,我来给他上香,无人会说嘴。”   “他无后人祭拜,而我无法给其他长辈上香,所以谁也不能嫌弃谁。”说书女见玖珠撑着伞,帮女儿挡住风雨,对她笑了笑:“多谢姑娘。”   “我家一位长辈,是老先生的旧识。”玖珠把伞塞给小女孩,弯腰打开酒坛上的封泥:“这酒,是长辈特意为老先生酿的。在桃花树下埋了几十年,前几日才得见天日。我自作主张把它带来,算是全了长辈的心意。”   酒出坛,浇在斑驳的墓碑上,整座坟墓都被酒香包裹。   “娘亲,有桃花的香味。”小女孩吸了吸鼻子,好奇地看着玖珠手里的酒坛。   说书女没有作声,只是看着玖珠把整坛酒都倒了出来。   等玖珠把酒坛放到墓碑旁,说书女开口:“姑娘,若是方便的话,回城路上捎我们母女一程,可好?”   侍卫们打量了说书女一番,没有开口阻拦。   “好。”玖珠笑了:“雨天路滑,你们母女单独回去,我也不放心。”   “多谢姑娘。”说书女对玖珠深深一福。   等玖珠与说书人母女坐进马车后,有两名女侍卫跟着坐进马车,刚好把母女二人跟玖珠隔开。   一路上,说书女都没有问玖珠的身份,直到下马车时,她突然道:“姑娘,请稍等我片刻,我那里有一样叔公留下的东西,请姑娘转交给你那位长辈。”   玖珠点头:“好。”   等说书人母女走下马车,侍卫朝玖珠作揖:“在下未经王妃同意,擅自进入马车,请王妃责罚。”   “你们为护我周全才进马车,何错之有?”玖珠朝两人甜甜一笑:“让你们费心了。”   两名女侍卫见王妃笑容甜美可爱,脸颊微红:“这是属下的职责。”   难怪王爷跟皇后娘娘都喜欢王妃,这么可爱又善解人意的姑娘,谁不喜欢呢?   说书女很快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掉了漆的旧木盒。   她把旧木盒递到玖珠面前:“叔公没什么东西留下,只剩下这个,姑娘把它带回去吧。”   “多谢先生。”玖珠接过旧木盒,没有打开。   “有什么可谢的。”说书女自嘲一笑:“像我这种说惯生离死别故事的人,其实最见不得生离死别。有时候我真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承诺过永远的人永不变心,善良的人永不遇苦难。可是人生嘛,总是酸甜苦辣咸什么都有,百年很长又很短,不管好与坏,都活着吧。”   “三日后我在茶楼里讲霸道王爷与俏千金的故事,姑娘有什么喜欢的桥段,我给你编。”说书人又恢复了往日的热情待客笑容。   “抱歉,三日后我来不了。”玖珠打开腰间的荷包,从里面掏出锭银子,放到说书女手中:“就让王爷与俏小姐终成眷属永不变心,让故事里善良的人,得一个美好结局吧。”   “好。”说书女把银子揣进荷包:“一切都按姑娘的意思讲。”   听客就是无上贵人,只要钱到位,什么故事都行。   玖珠回到宫,换掉身上的素色襦裙,带上木盒去了西宫。   走到赵太妃居住的院子,玖珠看到院子里有好几个老太妃在抹眼泪。她们见到玖珠过来,连忙擦干眼泪,勉强挤出笑容。   在宫里,哭泣也是忌讳。   “太妃们安。”玖珠行了一个福礼,假装没有看到她们方才在哭:“赵太妃怎么样了?”   一位品级最高的太妃缓缓摇头:“御医说,就这几日了。”   玖珠心底一沉,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木盒,提起裙摆快步走进屋。   躺在床上的赵太妃听到脚步声:“可是宸王妃来了?”   “太妃娘娘,正是宸王妃殿下。”嬷嬷已经顾不上给玖珠行礼,她放下手里的药碗:“王妃来看您了。”   “扶我坐起来。”赵太妃把手递给嬷嬷,嬷嬷犹豫一下,还是依照赵太妃的意思,把她扶着靠坐在床头。   “太妃娘娘。”玖珠走到窗边坐下,仿佛没有看到她脸上的病色,绘声绘色地讲起宫外的景致,又取了话本,念给了她听。   赵太妃静静地听着,嘴角浮现出笑意,等玖珠把话本里的故事讲完,她扭头看向窗外:“天快要黑了?”   “还早呢。”玖珠笑:“您老就再留我一会儿吧,今日殿下不在宫里,我一个人待在麒麟宫多无聊啊。”   “好好好,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听玖珠说不会马上离开,赵太妃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她甚至还让宫女给玖珠端点心来,看起来并不像病重难医的人。   她的眼神清亮,精神头格外好,说话也比近几日有力气。   “你膝盖上的盒子,是什么?”她看到玖珠膝盖上的脱漆木盒,脸上露出怀念之色,很久以前,她喜欢的少年郎为她做过一个这样的木盒,说是用来给她装首饰。   【我每年送你一样首饰。等我们儿孙成群时,这个盒子就能装满了。】   玖珠站起身,把脱了漆的破旧木盒放到她手中:“您打开看看。”   赵太妃怔怔地看着木盒,伸出颤抖的手,抚着斑驳的漆面,良久说不出话来。   她没有急着打开这个破旧的盒子,而是用手一遍又一遍抚摸着上面的纹路,直到摸遍它所有地方,才揭开这个已经没有锁扣的木盒。   盒子里,只有一缕用红绳系着的头发,以及一支沾满灰尘的木簪。   红绳已经褪色黯淡,主人用它把头发缠了一圈又一圈,所以即使褪色,它们也没有散开。   “结发长生……”赵太妃用指腹轻轻碰触红绳,她怕自己稍一用力,这束头发就会散开。   她的少年郎啊,她的少年郎啊。   本以为早已干涸的眼眶,滴落的眼泪打湿了木簪,她连忙爱惜地擦干木簪上的泪,把木簪戴到自己花白的发间,问玖珠:“好看吗?”   “好看。”玖珠俯身帮赵太妃理整齐头发,重重点头:“很好看。”   “这支木簪,是长生亲手做的。”赵太妃嘴角噙起笑:“那年我跟他闹着说,想要一支桃花钗,不要店铺买的,要他亲手给我做。”   “他啊,说我娇气。”赵太妃摸了摸鬓角:“直到我进宫,也没看到桃花钗的影子,原来被他藏在这里。”   嬷嬷掩着嘴哭,怕被太妃发现,偷偷退到了外间。   “进宫前,我剪下一缕头发,跟他说,断发如断情,让他找个心爱的姑娘,好好过一辈子。”赵太妃嘴角上扬着,眼角却不断流着泪:“这个傻子,却剪了自己的头发,跟我放在一起。”   民间的新婚之夜,男女会各剪下一缕头发,合为一股,意为结发不离。   “他的坟前,可有人拜祭?”赵太妃眼神清亮地看着玖珠。   “有。”玖珠点头:“有一个晚辈,每年都会去祭拜他。”   “那就好。”赵太妃喃喃自语道:“那就好。”   她这一生,平凡黯淡,唯有在长生眼里,拥有着最美的光芒。   “我把你酿的桃花醉,带去看了他。”玖珠柔声道:“他一定很喜欢。”   “玖珠,谢谢你。”赵太妃轻轻握住她的手,深深看着她,许久后,松开手:“回去吧,你家殿下,也要回家了。”   “我呀,想和长生安安静静待一会儿。”   “好。”玖珠站起身,向赵太妃再次行了一个晚辈福礼,转身缓缓朝门口走去。   “玖珠。”赵太妃叫住她。   玖珠连忙回头看她。   “在皇家宗谱上,我仅仅是赵氏。”她笑:“进宫前,我有名字,叫桃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宸王回到麒麟宫,在院子里没有找到玖珠的身影,直接去了寝殿。   寝殿里点着烛台,他家明小猪却坐在灯火阑珊处,双手抱着膝盖,像是淋了雨受了委屈的小狗狗。   这一眼,他心里升起万般念头,忙走到她面前:“玖珠,你怎么了?”   “殿下。”玖珠仰头看他,眼中有盈盈泪光。   “发生了何事,谁惹你不高兴了?”他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光,尽量让自己声音温柔到极致,把她拥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他家的小猪,他连说一句重话,都舍不得。   “我心里难受。”玖珠摇头,声音软乎乎的没精神:“没人惹我。”   宸王坐到凳子上,把她放在自己膝盖上:“好,那你跟我说说,心里为什么难受,我来哄你开心。”   玖珠靠在他怀里,摇着头不想说话。   当年先帝若不作孽,又怎会有那么多无辜女子被强纳进宫?   她不说,宸王也不追着问,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轻轻摇着膝盖,仿佛哄着不开心的小孩。   向来没有耐心的他,在她面前,却拥有着无限的温柔。   “王爷,王妃。”杨一多站在门外,小声道:“西面太妃宫那边传来消息,赵太妃薨。” 第106章 落井下石 世间从不缺落井下石之人……   一个先帝的妃嫔逝去, 前朝后宫本没人在意,直到隆丰帝追封她为敬贵太妃,前往赵太妃灵堂吊唁的人开始多起来。   然而真正为赵太妃离去而难过的, 是那些同在太妃宫居住的老太妃们。   宫里平时不让人哭泣,只有在赵太妃灵堂前, 她们才敢放肆大声哭泣。   她们为赵太妃哭, 也为自己哭。   玖珠与宸王换上素白的衣服, 到灵堂前上香, 送她最后一程。   “敬贵太妃葬礼规格已经定下来了。”宸王牵住玖珠的手:“会把她葬于太妃陵,不与先帝陪葬。”   “那挺好。”玖珠回头看了眼在灵堂上诵念经文的僧人,把宸王的手指, 紧紧拽在手心。   先帝生前强夺民女入宫,至少死后还这些女子一片安宁。   “王爷,王妃, 请留步。”   玖珠回头, 是那个伺候赵太妃的老嬷嬷。   嬷嬷腰间系着白麻带,神情看起来十分憔悴, 她走到两人面前行礼:“贵太妃临终前,想让奴婢把一些东西交给王妃。若是王妃愿意收下, 请随老奴走一趟。”   “请嬷嬷带路。”   没了主人居住的院子,变得冷清不少,挂在屋檐下的白纸灯笼,在生机勃勃的春天里, 显得寡淡冷漠。   嬷嬷带玖珠与宸王进了屋子, 她从屋里捧出一个盒子:“这里面的东西,贵太妃准备好几日。清明那日,本就该交给你, 却耽搁了。”   玖珠知道为什么会耽搁,两天前她给贵太妃带回来的东西,让她忘记了其他。   接过沉甸甸的木盒,玖珠小声道了谢。   “王妃。”嬷嬷后退三步,朝着玖珠跪下,屋子里其他几个宫女太监,也全都跪了下来。   “嬷嬷。”玖珠连忙伸手去扶她。   “王妃,请您容许老奴行完这个礼。”嬷嬷眼神坚定,玖珠缓缓把手收了回去。   嬷嬷带着屋子里的宫人给玖珠磕了三个头,玖珠听到了小宫女的抽泣声。   “贵太妃娘娘走时带着笑容,非常安详。”嬷嬷在小宫女的搀扶下站起身:“王妃与主子萍水相逢,却为主子在清明时特意为她跨大半座京城,给一个早已经逝去多年的人上香祭拜。若不是您,主子只会带着遗憾离开。”   所以这个礼,她受得。   皇宫是天下最尊贵的地方,这里拥有天下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权势,地位,金钱,美人。   唯一缺少的,是人心。   宸王妃翩然而至,在这座充满欲望的后宫,仿佛是一个异类,但并非格格不入。   就像是黑夜,出现了一盏灯。   灼热的夏夜,出现了一阵风。   她是那么的不同,所以不愿插手任何事情的太妃娘娘,才会拖着病体,坚持去桃花林提醒她与宸王。   太妃的一时心软,换来宸王妃真心相报,为太妃带回长生留下的东西。   有细细碎碎的猫叫声传来,玖珠看到赵太妃养的猫,就蹲在床脚,时不时抬头朝床上看一眼,似乎在疑惑主人为何没有在床上。   “主子走后,这只猫就一直躺在屋子里等主子回来。”嬷嬷泪水再次滚落:“我们喂它东西,它也不爱吃。一到晚上,就在院子里四处找主子。”   猫儿哪里知道,它的主人永远都不能再回来了。   玖珠把手里的木盒交给身边的宸王,蹲到猫儿面前,朝它伸出手。   胖猫喵喵叫着,在屋子里转了好多圈,慢慢跳到玖珠的怀里。   然而就在玖珠抱着它离开院门时,猫儿挣扎了一番,还是从她怀里跳了出去。   “王妃,小的这就帮您把猫抓回来。”杨一多见状,挽起袖子就准备去捉猫。   “不用了。”玖珠摇了摇头:“你去跟嬷嬷说,我过些时日,再来接它。”   “小的领命。”   “想养猫?”宸王扭头问她。   玖珠摇头:“太妃娘娘已经不在,这只猫在后宫没有主人,可能活不下去。”   当初它不小心跑到璋六宫,就被人折断两条腿,更别提没有主人照顾的日子。   “不用担心,西宫那些老太太,会照顾好它。”宸王再次牵起她的手:“你如果不放心,过几日再来看看。”   “嗯。”玖珠点头,殿下说的话,她总是相信的。   “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宸王见玖珠情绪还是有些低落,在她耳边小声说:“你家殿下带你出宫。”   “现在吗?”玖珠问。   “对,就是现在。”宸王伸手捏她鼻子:“想不想去?”   “想。”玖珠点头。   “想去也行,你对我笑一个。”他把木盒递给父皇特意安排给他的随侍,用手揉她的脸蛋:“小小年纪,愁苦着脸像什么样子。”   揉了两下,手感太好,宸王忍不住又揉了两下。   这下玖珠不仅不跟他笑,还跟他生气了。   宸王见状,赶紧把手收回来:“别气,别气,我们现在就出去。”   见玖珠不理自己,他伸手把玖珠捞进怀里:“我错啦,别生气,嗯?”   玖珠抬头垫脚,趁机伸手在宸王脸上揉了揉,在宸王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满意地点头:“嗯,不气了。”   “明小猪,你跟几位妯娌在一起,学坏了。”宸王回过神,以前他家小猪多乖巧啊,现在才进宫多久,就学会使诈了。   果然,皇宫是个大染缸,把他家白白嫩嫩纤尘不染的小猪,变成了五颜六色。   两人乘坐马车出宫,等玖珠从马车上下来,才知道殿下待她来了哪里。   原本只是一个土堆的长生墓,现在连土堆都没有了,变成了一个大坑。   玖珠扭头看宸王:“殿下?”   若是一般人,看到这样的场景,肯定会怀疑宸王把别人的坟给毁了,但是玖珠第一反应却是,殿下要给长生修坟?   看着她信任的小眼神,宸王笑了,像这样的小傻子,幸好遇到的是他。   也幸好是她,才不枉他费尽心思在父皇母后那里求来一个恩典。   “把马车上的东西拿下来。”宸王道:“敬贵太妃是先帝上了玉牒的妃嫔,葬礼由宗人府与礼部共同操持。她的遗体我无法运送出宫,只能取一些她平日里用的物件首饰跟衣服,修一座衣冠冢与长生合葬。”   祖父作孽多端,他这个做孙子的,送祖父一顶有颜色的帽子,列祖列宗应该也会睁只眼闭只眼,不跟他计较。   “这事不能大张旗鼓的办,所以只能一切从简。”宸王拉着玖珠的手,小声道:“咱们赶紧的,别被人发现。”   “这事父皇与母后也同意?”玖珠就算在道观长大,不太知世事,也知道这事不太符合孝道之理。   “嘘,不可说,不可说。”宸王把藏在马车底下的牌位拿出来,上面写的不是某某氏,而是赵桃华。   按照民间风俗,开坟合葬要洗骨看日子挑时辰,但玖珠知道,若长生与敬贵太妃在天有灵,是不会介意这场合葬礼不够隆重的。   以纸钱暖坟,再以衣扫底,要把坟地的纸钱灰全部扇出来。   这事本该由儿孙来做,但赵太妃与长生都没有后人,所以玖珠与宸王拿着自己穿过的外袍,吭哧吭哧扇了半天,终于把坟底燃尽的纸钱灰全部扇了出去。   两人被飞扬的纸钱灰弄得满头满脸,素白的衣服变成了黑白灰衣。   “来之前我跟人打听过,这一步必不可少。”宸王拉着玖珠从坑底爬出来:“这样就意寓他们来生衣食无忧,平安顺遂。”   “哦。”玖珠点头,懵懵懂懂地点头:“接下来我们干什么?”   “把赵……姨奶奶的衣冠放入坟中吧。”宸王把手背在身后:“其他的下葬规矩,都是福泽后人的,他们既然没有后人,又何必折腾他们。”   随着棺木下葬,泥土掩盖住棺木,玖珠低落的情绪,却开始渐渐好转。   当宸王让随侍把新雕刻好的墓碑立于墓前那一刻,玖珠脸上露出了笑容。   “终于不难过了?”宸王掏出手帕,给玖珠擦沾了灰的脸,尽管他的手也干净不到哪去。   “嗯。”玖珠点头:“他们生前未能在一起,死后能同穴也好。”   “来,给他们上一炷香,然后我们回家。”宸王把香递给玖珠,朝着墓碑作了三次揖。   清风吹过,香烟在空中打个旋,飞上了青空。   长生,桃华。   愿他们来生长命百岁,人生鲜艳如火。   两人回到马车上,看到彼此满脚泥泞,脸花衣服脏,笑出了声。   “这才对嘛,小姑娘笑起来多好看。”宸王伸手捏了一下玖珠的脸蛋,她本就有些花的脸蛋上,多了两个黑糊糊的指印。   他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干咳一声道:“等会就天黑了,宫女太监不敢直视我们容颜,等会只要我们走得足够快,就没人能发现我们衣服脏了。”   当然,重点其实是脸。   但他不敢说。   他们浑身纸钱灰,在宫外更换衣服更容易引来他人揣测,不如光明正大回宫,别人还不会多想。   “如果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看见了就说我带你出宫烤鱼,结果我们俩不小心摔进灰堆里了。”宸王淡定道:“放心,只要我们说了答案,就没有人敢继续追问。”   按照他以往的行事风格,说不定也没人怀疑他说假话。   夜色降临,宸王拿了两件黑色薄披风,披在自己跟玖珠身上,理不直气也壮地大步走在宫道上。   “亲娘尸骨未寒,就有了身孕,什么贤孝,我看以前都是装出来的。”   “亲娘那样,做儿子的自然也是装模作样。”   宫门后,有太监的声音传出来,他们刻薄的语气中,似乎还带着些许的兴奋。   玖珠听到这段对话,当即停下脚步,宸王皱眉朝门后看去。   有些人,生来喜欢看他人落难倒霉。   世间从不缺落井下石之人。 第107章 假冒 为了荣华富贵顶替他人,品性定然……   “把人带下去, 交给殿中省处置。”宸王甚至不用去看那两个太监长什么模样,直接开口下令。   “宸王殿下恕罪,小的再也不敢了。”两个躲在黑暗中的太监反应过来, 连忙磕头作揖。   “殿下,小的们只是不忿此事, 才多说了两句。”   “还有郑氏冒犯皇后娘娘, 小的们一直都为皇后娘娘感到不平。”   “对, 对, 小的们只是对罪妃郑氏与郑家犯下的罪恶不满,所以才没忍住心里的愤怒,求殿下恕罪。”   “郑氏还是宁妃时, 未见你们不满。四哥还是齐王时,也未见你们躲着说三道四。少在本王面前做落井下石的嘴脸,更别拿母后说事, 郑氏与郑家都已经伏法, 四哥有父皇与母后管教,你们算什么东西, 也敢拿皇子说笑?”宸王懒得再听他们辩解,让随侍把人拖了下去。   两个太监被堵着嘴拖了下去, 宸王伸手捂着玖珠的眼睛:“别看这些玩意儿,脏了眼睛。”   玖珠眨眼,长长的睫毛在宸王掌心扫了扫。   宸王被痒得收回了手,低头看她眼睛:“你的睫毛, 是刷子么?”   玖珠去拉他的手:“殿下, 我们回去。”   “会怕吗?”   “什么?”   “宫里的人心。”   玖珠停下脚步,笑着对宸王摇头:“宫里的人心,与宫外有什么差别?”   宸王挑眉, 对玖珠这种说法很新奇。   “宫里发生过的事,宫外也会发生,唯一不同的只有这里的人身份更尊贵。”玖珠笑眯眯道:“身在红尘,那就都是红尘俗人。”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看来天下所有人都一样。”   “那还是不一样的。”玖珠小声嘀咕:“京城里某些人的心,比较脏。”   “刚说大家都是红尘俗人,现在又说京城里某些人心脏。明小猪啊明小猪,没想到你竟然地域歧视。”宸王伸手把她肩膀搂住:“整个天下都是父皇的,身为皇家儿媳妇,你要端正自己的思想,懂不懂?”   “可他们有些人说殿下坏话。”玖珠不高兴:“除了京城,没人说殿下的不好。”   宸王闻言,轻笑一声,低头与她额头相抵,柔声道:“明小猪,这辈子栽你手里,我认了。”   她因他,偏见整座城。   风刮过无人的宫道,四周都变得安静下来。   巡值的金甲卫经过,察觉到黑暗处有些不对劲,拔出手里的佩刀:“谁在那里?!”   “是我。”云延泽从黑暗中走出来,他身上穿着一件玄色外袍,若不是金甲卫警觉,恐怕无人能发现他。   “卑职见过四皇子。”金甲卫连忙收刀入鞘,向云延泽请罪。   不过他们心里也在嘀咕,这黑灯瞎火的,四皇子出门怎么不带随侍也不带灯笼?   “你们继续巡逻,我在四处走走。”云延泽往宫道尽头看了一眼,缓缓垂下眼睑。   刚才那两个太监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这种故意挑事的手段,肯定是宫里某个妃嫔的手笔。   想让他因为这些话恨上苏后,对苏后出手?   他本想借这两个阉货把事情闹大,让父皇看到自己现在连太监都能欺负的处境,让他对自己心生怜悯。   没想到云渡卿竟然在这个时候出现,把他的计划打乱。   可惜了。   转身回到璋六宫,刚走到院门口,就听到孙采瑶的呕吐声。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窗户后的影子,原地站了一会儿,走进孙采瑶的屋子,给她倒了一杯水:“采瑶,喝一口水,怎么吐得这么厉害?”   孙采瑶虚弱一笑,用手帕掩着嘴:“没事,我吵着殿下了?”   “没有。”他在孙采瑶腰后放了一个软垫:“你这两日总是吃不下东西,我听说五弟那里,有几个厨艺很好的厨子,明天我去向他借来。”   听到“五弟”二字,孙采瑶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何必去麻烦五弟,我没那么娇弱,过几日就好了。”   “皇子妃,酸梅汤熬好了。”白芍端着碗进来,见云延泽也在,向他行了一礼:“殿下。”   孙采瑶喝下酸梅汤,胃里翻涌着难受,全部吐了出来。   云延泽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上面溅了几粒细小的水珠。   他哄着孙采瑶睡下,回到自己的屋子,太监伺候着他脱鞋。   “扔了吧。”   “是。”小太监拿着鞋退出屋子。   他面色阴沉地看着闪烁的烛光,脑子里回荡着那两个太监说的话,掀开袖袍,露出有好几道疤的手臂。   取出匕首,划开皮肉,血珠迫不及待涌出,疼痛感让他冷静下来。   窗外有猫的叫声,他打开窗户,看到一只小小的猫儿爬在窗户上。   伸手抓住小猫毛绒绒的脖颈,猫儿水润润的眼珠,无辜地看着他。   这双眼睛,让他想起了明玖珠。   “殿下。”白芍站在窗外院子里,朝他微微一福:“这只猫应该是哪位公主养的,奴婢这就把它送回去。”   云延泽缓缓松开手,隔着窗户把猫递给了她。   白芍看到他指尖有干涸的血迹,抱着猫福了福身:“奴婢告退。”   “白芍。”云延泽整理了一下衣袖,语气平静地开口道:“本王留着你,是因为你聪明。”   “是。”白芍低眉垂眸:“奴婢忠于娘娘,也忠于殿下。”   “去吧。”   白芍抱着猫走出院子,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放松下来。   “多谢白芍姑姑。”小宫女从她手里接过小猫:“若是弄丢了这只猫,公主肯定会跟我发脾气。”   “以后把猫儿看好,皇子妃怀有身孕,若是被这些猫狗吓着出了事,我们谁也担待不起。”白芍注意到猫耳朵上,有零星血渍。趁着小宫女不注意捏着手帕装作去摸小猫的头,把上面的血渍擦去了。   等小宫女抱着猫儿走远,白芍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帕子,叹了口气。   玖珠与宸王回到麒麟宫,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   沐浴完,两人穿着宽松的寝衣,盘腿坐在床上,把赵太妃留下的盒子摆在中间。   “开吧。”宸王见玖珠神情严肃,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别紧张。”   玖珠摇头:“殿下,我没有紧张。只是这些东西,是赵太妃特意留下来的,我想郑重一些。”   打开盒盖,第一层放着几对成色极好的玉镯。   “民间有风俗,长辈会把伴身的好东西,当做传家宝留给晚辈。赵太妃是把你,当做她自己的晚辈了。”宸王看着这几对玉镯,有些动容。   玖珠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把隔层移开,第二层放的……是一支旧凤钗,样式是几年前宫里流行过的款式,怎么看都不像是老太妃会戴的款。   宸王皱眉看着这支钗,这种六尾正凤钗,后宫里只有正妃可戴。如今宫中除了母后,就只有徐妃跟敏妃两人是一宫主妃。   赵太妃特意把这个留给他们,肯定是有什么原因。   一个在后宫待了四十多年的女人,她能知道的秘密,实在太多了。   “下面还有一层。”玖珠抬起隔层,发现下面放着一叠纸。   这些纸上,写的是酿酒方子,还有一封信。   信上的字迹只能算工整,字体偏大,应该是赵太妃亲笔书写。   玖珠知道,赵太妃早年读的书并不多,进宫后才开始读书练字。年纪大以后,眼神不太好,就会下意识把字写得大一些,方便自己辨认。   这是一封内容看起来很普通的信,叮嘱玖珠与宸王要好好照顾自己,感念隆丰帝与苏后对她的照顾云云。   “杜鹃徐徐,终有归去之时。”   杜鹃徐徐……   这句看似有些许风雅的话,读起来却无比别扭,跟前半封信的朴实风格,完全不同。   “殿下,这句话有什么问题?”玖珠注意到徐字下面,有滴小墨点,不知道是不是太妃不小心滴在上面的。   “问题大了。”宸王叹气,把这封信收了起来。   白纸黑字的东西,很容易泄露秘密。以赵太妃谨慎的态度,既不想连累太妃宫其他太妃,又想提醒他们一些事,肯定会用隐晦的方式。   “还记得那日我们在桃林作画,赵太妃说,杜青珂曾在先帝举办的宴席上,画过桃花。”宸王道:“那日过后,我派人查过,先帝举办的那场宴席在二十七年前。”   玖珠用手托着下巴:“嗯嗯,然后呢?”   “那场宴会过后,太后就让徐妃做了父皇的侧妃。”   “嗯?”玖珠茫然:“这事跟徐妃有什么关系?”   “算了。”宸王把木盒收拾好,摸了摸玖珠的头发,确认已经干了后,拉着玖珠缩进被窝。   “怎么能算了。”玖珠推他:“殿下,快继续说嘛。”   “桃花,向来都是情爱的象征,老太妃在暗示我们,徐妃跟杜青珂有旧。”宸王没有吊玖珠胃口:“赶紧睡觉,明天我让人去查查,就知道此事真假了。”   “让谁去查?”   玖珠觉得,整个麒麟宫上下,没人能干这个。   “当然是让护龙卫去查。”宸王打个哈欠:“父皇的手下,不用白不用。”   “那倒也是。”玖珠赞同地点头:“父皇的护龙卫办事,肯定靠谱。”   身为护龙卫统领,王统领听到宸王殿下让他们去查徐妃与杜青珂的旧事,心情挺复杂的。   你一个做儿子的,去查亲爹妾室跟其他男人的旧事,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更让他无语的是,陪宸王一起过来的人,还是太央宫大总管刘忠宝。合着这事,陛下也没意见?   看着宸王坦坦荡荡的表情,王统领心里想,他跟宸王殿下之间,肯定有一个人的思想有毛病。   “王统领?”见王统领不说话,宸王微微挑眉:“怎么,做不到?”   “请王爷放心,属下一定尽快查明。”王统领回过神,拱手道:“请殿下给属下几日的时间。”   “行,你们慢慢查,本王不急。”宸王转身见一个护龙卫匆匆走进来,面上还带着喜色:“统领大人,陵州来信,兄弟们在陵州苦寻数日,终于找到皇后娘娘与宸王殿下当年救下的小姑娘了。”   听到这话,宸王脚下一顿:“你说什么?”   护龙卫见宸王神情怪异,声音变小了一些:“皇后娘娘跟殿下您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宸王扭头看刘忠宝:“父皇跟母后没有跟他们说,不用去找了?”   向来有“笑面佛”之称的刘忠宝,这会儿也有些诧异,他转头看向传话的护龙卫:“你确定已经找到了?”   护龙卫点头:“此女乃陵州本地人士,其兄是读书人。因陛下开恩科,纳贤才,其兄要进京赶考,我们的人就把兄妹二人一起接往京城,他们大概再过五日就能抵达。”   “哦,那本王倒要看看,这女子长什么模样。”宸王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声。   究竟是那个臭不要脸的,竟然敢冒名顶替他家明小猪!   传话的护龙卫缩了缩脖子,他怎么觉得,宸王殿下这语气,不像是很期待的样子。   “王统领。”宸王伸手拍了拍王统领的肩膀:“来,跟本王去见父皇。”   堂堂皇家暗卫统领,竟然被骗子糊弄,若是被他人知晓,颜面何存?   “是啊,王统领,咱们走一趟吧。”刘忠宝笑眯眯道:“有些事,提早作准备才好。”   明月宫。   苏后与隆丰帝听明王统领来意,挥手让屋里伺候的宫人全都退了下去。   看着端坐在上首的陛下与皇后,王统领心里暗暗叫苦,手底下的人犯了这么大的错,是他管教无方。   幸好人早就已经找到,万一没有找到,岂不是真的让那女子给冒名顶替了?   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冷汗一个劲儿地往外冒。   “这本是陈年旧事,除了皇后与我儿身边伺候的人,便无他人知晓,下面办事的人,被有心人误导,勉强也算是情有可原。”隆丰帝缓缓开心:“不过身为护龙卫,犯下这样的大错,不得不罚。”   “谢陛下。”王统领心生感激,陛下到底给他留了一份情面。愿意开口罚,说明陛下没有彻底对护龙卫失望,他们还有挽回圣意的机会。   日后下面的人行事,他定要他们更加谨慎仔细,闹出这样的笑话,简直就是把护龙卫多年的功劳,全部扔在了地上。   “至于那个假冒的女子……”隆丰帝扭头看苏后与宸王。   “等她到京城后严加看管。”宸王挽着袖子,一副想要动手打人的模样:“本王要带着明小猪,看看他们兄妹二人的嘴脸。”   “为了荣华富贵顶替他人,品性定然万分不堪。”隆丰帝食指轻叩桌面:“她的那个兄长,科举绝不能上榜。若由这种人做官,苦的是一方百姓。” 第108章 浅薄 若是拿钱办事,是要被扣钱的……   京城繁华, 就连城门都与其他州郡不同,格外气派威武。   明继嗣掀开马车帘子,双目灼灼地看着城门上的字, 眼神里满是渴望:“妹妹,若是我们能在京城拥有一栋宅子, 该有多好。”   穿着粉衫的少女没有说话。   “真没想到, 当年把你从花溪河里救出来的, 是一位贵人。”提到这位贵人, 明继嗣呼吸变重,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之情:“也不知这位贵人,是何等身份, 若是比……”   “哥哥。”粉衫少女打断他的话:“明家在京城势大,你莫要提他们,为自己找麻烦。”   明继嗣神情讪讪, 小声辩解:“珍玉, 自他们分祖离宗后,虽未与我们再有来往, 也从未报复过我们,你何必如此紧张。”   明珍玉咬了咬下唇:“但愿吧。”   时隔十一年, 她终于再一次踏入京城。对于京城,她的记忆里只有繁华的街道,明家人的三进大院,还有……明夫人看她时的冷漠眼神。   【你不是我的女儿。】   【你们把我的女儿藏哪去了。】   在她被送回陵州后, 这两句话几乎成了她的噩梦。八岁那年, 她被人嘲笑“假小姐”,负气跑出家门,掉进了花溪河里。   “我记得你当年回来的时候, 全身都湿透了。”进了城,明继嗣看到京城里普通百姓都穿着漂亮的衣服,神情变得更加紧张:“当初你回来,告诉我们谁救了你,我们也能早些与贵人搭上关系。”   “贵人身份神秘,不让我说出来,我哪里敢告诉家人。”明珍玉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禁步。   “当年你是好运气,有贵人相助。”明继嗣回忆起小时候的事:“你落水那日,咱们巷尾的那家人,比你大几岁的姑娘没了,听说在水里泡了几天才被人发现。”   “是吗?”明珍玉扣禁步的手停下:“我不记得了。”   “你被救起来以后,就高烧不退,养了大半月还好。没人跟你说这些,自然不知道这些。”   马车里安静下来,过了半晌,明继嗣忍不住再次开口:“你说,明家的女儿,找到没有?”   自明家三兄弟分宗出去后,本家就很少再听到他们的消息,只知道他们的官儿越做越大,地位越来越高。   “若是当年明夫人没有发现你不是她女儿,你现在就是大官千金了。”明继嗣语气里,带了些许遗憾。   他实在不明白,当年本家把妹妹送进京城前,做了万全的准备。明敬舟夫妇连女儿长大的样子都没见过,究竟是怎么发现妹妹是冒名顶替的?   “谁稀罕做他们的女儿。”明珍玉冷哼:“说不定他们女儿早没了。”   正说着,他们发现马车突然在街边角落停下,明珍玉掀开马车帘子,对车夫乖巧一笑:“大哥,可是已经到恩人家了?”   “姑娘莫急,前方有贵人马车经过,我们要让贵人先行。”车夫稳稳地把马车挺好,笑容憨厚,任谁也想不到,看起来这般普通的人会是护龙卫。   贵人?   她的“恩人”是贵人,现在他们要避让的也是贵人,京城究竟有多少贵人?   不多时,就有八匹雪白的马儿,拉着一辆华贵的马车从道路中间经过,马车上镶嵌着金玉,四周有带刀侍卫骑马陪行。就连这些侍卫,都穿着华贵的束袖袍,看起来威风凛凛,气势不凡。   不知坐在马车里的人,会是何等尊贵的身份?   恰在此刻,华贵马车的车窗帘子被一只手掀开,这只手白嫩纤细,染得淡红的指甲,与这只手配称极了。   明珍玉看到了马车主人的脸,这是一张漂亮又不谙世事的脸,娇贵得像是金尊玉贵的公主。   她看到一路上所有马车都在避让这名女子,忍不住好奇地问:“大哥,这位贵人真好看,她是公主么?”   “她不是公主,却跟公主一样尊贵。”尽管马车里的人看不到,马车夫仍旧朝马车方向抱拳行礼:“那是宸王妃,不仅得宸王敬重,连陛下与皇后都很喜欢她。”   “宸王妃……”明珍玉呢喃一句,语气里有些羡慕,做皇子妃真好,整个京城的人,都要敬着让着。   有人走过来,在马夫耳边小声说了几句,马夫微微颔首,扭头对明珍玉道:“公子,姑娘,主人为你们准备了一个僻静的院落,二位随我到此处安置。”   明珍玉有些失望,看来贵人并没有打算马上见她。   “救命之恩本就难报,怎么能让恩人为我安置住处。”明珍玉笑容温婉:“此次入京,是为了偿还恩人的恩情,别无他意。”   “姑娘真是知恩图报。”车夫叹息一声:“不瞒你说,我家主人近来确实遇到一些事情,所以才无瑕来见你。”   见马夫神情似乎有些不开心,明珍玉心中有些不安,勉强笑道:“既如此,小女子先暂时借住在恩人院子里。”   再不提报恩之事。   马夫笑了笑:“请姑娘坐好,我们马上要到地方了。”   身为皇子妃,玖珠绝对是几位皇子妃里面,回娘家最勤快的一个。在外人看来,是宸王妃在帮宸王拉拢明家势力,实际上玖珠只是单纯的带殿下回娘家吃饭而已。   自从宸王夸过沈盈这个岳母厨艺好以后,每次玖珠与宸王上门,沈盈都要亲自下一回厨,并且还做得很开心。   这明寄远心情格外复杂,以前一年到头,也没见母亲下过几次厨,现在全变了。   吃饱喝足,一家子人坐在院子里喝茶聊天,惬意无比。   明敬海坐了一会儿,提溜着明存甫回去看书,今年陛下开恩科,明存甫也是要进场考试的。   也因为这个原因,明敬舟作为明存甫叔父,为了避嫌,今年的科举相关事宜,一件都没有插手。   看着明存甫被大哥拎走的背影,明敬舟笑了笑,转头看向宸王。   宸王伸出去拿点心的手,当即停滞在半空中,岳父大人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也要拎他去看书?   “殿下。”明敬舟微笑。   “岳父大人请讲。”宸王挺直了腰背,关键时刻,玖珠还贴心地塞了一块点心在他手心。   “没事。”明敬舟端起茶轻啜:“听说殿下前段时间,与玖珠救了几个被世家强买的良家女子?”   宸王点头:“此事可有做得不妥的地方?”   “下官是想说,殿下做得很好。”明敬舟神情温和:“殿下对普通百姓,有一颗怜悯之心。”   宸王愣了片刻,岳父这是在夸他?   离开明家后,宸王疑惑问玖珠:“小猪,岳父是在夸我?”   “那是夸吗?”玖珠茫然反问:“父亲说实话而已。”   宸王沉默。   他忘了,明小猪才是最喜欢夸他的人。   “位尊者,不悯爱百姓,对普通百姓而言,或许就是灭顶之灾。”玖珠靠着宸王的肩膀:“比如先帝,又比如那些鱼肉百姓的世家大族,他们若有殿下一半心善,就不会有那么多人遭受无辜的磨难。”   对于为尊者而言,是取乐,是一时放纵,对于普通人而言,却是他们的一辈子。   “殿下跟他们都不一样。”玖珠的语气有种不染世俗却又看透尘世的天真:“你的眼睛里,有光。”   “嗯,我眼睛里藏了蜡烛。”宸王笑着捏了捏玖珠的手:“所以我们家小猪看我特别不同。”   “殿下。”玖珠轻哼:“我也是实话实说。”   宸王笑着把她拥进怀里:“好。”   其实是她的眼里有光,闪烁又明亮。她只需看他两眼,连他的心都能被照亮。   怀王站在朱雀门后的外殿,看着有宸王标志的马车回宫,心里有些酸溜溜。他出个宫,还要挑父皇心情好的时候,五弟出宫就跟逛街似的。   论偏心,这事儿还是父皇干得最出众。   “算了。”他小声嘀咕一句,转身往回走。   半路上,他与云延泽迎面碰上。自除夕过后,云延泽消瘦许多,看人的眼神也凉飕飕的,怀王不爱跟他说话。   “大哥。”云延泽叫住他,朝他作揖。   “这里没别人,咱们兄弟俩,也不用装模作样。”怀王嗤笑:“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云延泽垂下眼睑:“大哥说的话,弟弟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便罢了。”怀王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道:“十五年前,把五弟推下假山的那只手,我看见了。”   云延泽抬起眼皮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小小年纪就敢跟血缘兄弟动手的人,无论他说什么,本王一个字都不会信。”怀王甩了甩袖子:“告辞。”   “大哥又比弟弟好到哪去呢?”云延泽语气平静地反问:“你看见了,不也没伸手拉他一把。”   唯一试图伸手去拉云渡卿的人,是脑子不太好的老二,可惜他动作慢了一点。   可惜的是,云渡卿运气好,明明是头朝下摔了下去,愣是只摔到手肘。   从那以后,云渡卿就不再与他们亲近。幸而那时候父皇还未登基,所有人都软禁在潜邸,云渡卿年幼不知事,不知道是有人故意推了他。   若是现在,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云渡卿肯定会迁怒他们所有兄弟,谁也不放过。   “外面都在传,父皇会立云渡卿为太子。”云延泽见怀王不再反驳他的话,继续开口:“身为皇长子,难道你就甘心屈居他之下?”   怀王默默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阴阳怪气地自嘲:“说得好像他现在不是太子,我们几个做哥哥的,就敢惹他似的。”   “合着这么多年,你还没习惯呢?”怀王啧了一声:“你还是齐王的时候,也没见你敢跟他争锋相对啊。”   云延泽眼皮抖了抖,好半晌后才恢复平静。   “你一个连爵位都护不住的皇子,来跟我玩挑拨离间,合适么?”怀王轻蔑一笑,转身大步走远。   云延泽阴沉沉地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满是杀意。   怀王回到自己院子,听太监传话说,母妃病情再次加重,他幽幽叹了口气,往床上一躺。   “来人,传太医,本王感染了风寒,起不了床。”   兄弟也好,母妃也罢,他们在野心之下,都没把他当做人看。   他云留岸,也是有血肉,有思想的人。   徐妃等了半天,不仅没有等到儿子,还得知儿子感染风寒的消息,气得差点真的患上心疾。   这个废物儿子哪里是感染了风寒,分明是想避着她,又不愿担不孝的名头,才故意装病。   她怎么生了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大哥病了?”玖珠一早起床,就听了这个消息。   “王妃,下奴备了礼品,可要现在送过去?”杨一多是隆丰帝与苏后亲自挑选的麒麟宫总管,处理这些杂事很有经验。   “刚好我有几日没有见过大嫂,刚好过去看看她。”玖珠梳妆好,直接去了璋六宫。   玖珠问随侍的杨一多:“最近殿下事务繁忙,你让厨房多给殿下炖一些补身养神的汤。”   今天殿下一大早就出了门,也不知道又要忙到什么时候。   “是,下奴记下了。”   茶坊。   宸王坐在暗室,与他一墙之隔的是明继嗣兄妹,以及相貌略丑陋的“恩人”。   “当初派人接你们兄妹二人入京,本是为圆满当年一场缘分,谁知前些时日家里遭了灾祸,如今田产房屋俱卖,入不敷出。”恩人脸上有麻子,做愁苦状时,容貌更是不堪入目。   他的视线扫过明珍玉手上的镯子,这些是她上京前,护龙卫为她置办的。   明珍玉有些心疼,可是在对方如此明显的眼神暗示下,她只得摘下手镯:“这物件本是恩人为我买下的,现在你先拿去应应急。”   “那怎么好意思。”恩人手一勾,把镯子揣进自己袖子里,他眼睛往上一抬,看到了明珍玉发间的金钗:“这钗做工差了些,不过瞧着好像是纯金的?”   明珍玉沉默,这钗是她上京前,母亲为她打的。   明明那些人找到她时,说救她的人地位不凡,身份贵重,一路上对她跟哥哥也十分礼遇。怎么一踏进京城大门,连她的金钗也想要?   这算得什么贵人?   “没想到姑娘如此知恩图报,我家跟今年的监考大人有几分交情,若是他知道你们兄妹二人如此知恩图报,平行高洁,一定会多看你们几眼的。”恩人愧疚地以手掩面:“待我渡过这次难关,一定好好照顾你们兄妹二人。”   “您是舍妹的恩人,怎么还能让您照顾我们。”明继嗣伸手取下妹妹发间的金钗,放到恩人面前:“救命之恩,涌泉相报,愿恩公早日度过难关。”   明珍玉不敢置信地看着哥哥,这是她的钗,他拔得这么顺手?   “既然你们一片诚心,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吧。”恩人并未推辞,当下便把金钗收了起来。   明继嗣微微皱眉,勉为其难似乎不该用在此处?   你一个收金钗的人,也好意思说勉为其难。   “我给你们安排的院子,你们只管用心住着。”恩人把金钗揣好后,面色虽愁苦,却未再向他们要什么东西:“近来进京赶考的书生很多,好一点的院子都已经被人租走,你们兄妹二人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住那里我也能放心一些。”   “恩公已经卖房卖地,为何还留着那处院子?”   “科举重要,我虽落魄,却是重诺之人。”恩人正色道:“院子说给你们住,就肯定不会收回。”   兄妹二人听了这话,心底的疑虑渐消。   在京城里租那么一栋院落,可不是容易的事,看来此人并不是骗子。   隔壁屋子里,宸王用食指轻轻扣了几下桌面。   看这兄妹二人的反应,不像是受了他人的指令,来故意接近。   倒像是纯粹的想占便宜,这么浅薄贪婪的眼神,若是拿钱办事,是要被扣钱的。   真是胆大包天。   明天就叫上玖珠一起来看热闹。 第109章 以德报怨 我送他去飞升   “殿下。”玖珠看到殿下回来后, 就神情凝重地拉着她在桌边坐下,小心问:“遇到不开心的事了?”   “有一点不开心。”宸王叹息一声:“你说,如果有人冒充当年的我, 说是你恩人,你会如何?”   “我肯定不会信。”玖珠想也不想, 就回答:“母后那么好看, 看她一眼, 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她的美貌。”   “我当年长得也挺好看, 第一次见面时,你可认出了我?”宸王有些酸溜溜。   “男大十八变。”玖珠心虚地移开视线,不与宸王对视:“大人跟小孩子还是有差别的, 不过当时我是觉得你有一点点眼熟。”   “一点点是多少?”宸王挑眉,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玖珠笑眯眯地在他指的地方亲一口:“这么多。”   宸王看了眼她比的长度,行吧, 比当初给“蛐蛐大将军”赔的丧葬钱多。   “假如没有母妃, 只有我?别人冒充,你会如何做?”   “我不会信。”玖珠认真地摇头:“当年我被救起来的经过, 别人不可能知晓,一句话一个动作, 都有可能被拆穿。若真有傻子敢来冒充……”   “怎样?”   “我送他去飞升。”   “那可不巧了么,最近几天,刚好有人冒充你。”   “嗯?”玖珠眨了眨眼:“所以你今天一大早出门,是去办这个事?”   “说起来, 护龙卫还查到一件有意思的事。”宸王道:“那个冒充你的人, 也姓明,是陵州明家人。十一年前,还曾到你家小住过一段时日。”   玖珠神情复杂:“原来是她……”   “岳父与岳母跟你提过当年的事?”宸王见她表情不对劲, 以为玖珠不高兴,赶紧安慰她:“岳父岳母只是接她小住,在他们心里,肯定是你这个女儿最重要。”   “嗯。”玖珠点头:“过两日,我回去跟母亲说一下这件事。”   若不是视她如珠,爱她如命,母亲又怎能仅仅凭借直觉,就发现那个小女孩是假冒顶替?   此女子接连两次冒充她,难道她没有自己的人生?   明继嗣与明珍玉内心很慌乱,恩公失势,又害怕明家报复,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都待在院子里不敢出门。   等了几天,权势滔天的明家都没有找上门来,他们内心渐渐安定下来以后,才敢出门。   在外面一打听,刚提到明家女儿,街头巷尾的老百姓,顿时都滔滔不绝。   “明大人女儿,知道啊,霸道王爷家的娇俏小姐嘛。”   “咦,不是霸道王爷的心尖宝?”   “你们都在胡说,分明是仙女下凡,跟仙君缘定三生。”   明珍玉听得昏头昏脑,这些京城的百姓,脑子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姑娘,你如果感兴趣,可以去茶楼里坐着听,那才叫一个精彩。”   明珍玉虽然觉得这些人脑子不太好,但还是去了他们所说的茶楼。   这里的茶点为何如此昂贵,是用金子做的么?她看了眼那些身着绫罗绸缎的富家千金们,压下心中的不舍,点了最便宜的茶跟点心。   这些年家里的日子越来越艰难,据说以前明家三兄弟这一脉,每年都会派人送银钱到宗族,鼓励家族的孩子读书。后来三兄弟与本家分宗,三兄弟给宗族买的田产全部收了回去,然后分给了当地县衙与穷苦百姓。   也正因为此,竟无人说三兄弟的不是,反而无数人夸他们品性高洁,宅心仁厚。   这十年来,家族中仅哥哥一人考中秀才,其他晚辈皆不不成材,曾经在陵州显赫一时的明家,便就此没落。   族老不是没有试图缓和跟三兄弟的关系,可是他们铁了心似的,再不与他们来往。   在茶楼听了满脑门的霸道王爷与俏小姐,明珍玉脑子有些发懵,现在已经不流行三世情缘,而是百世情缘了?   攀比现象日益严重,连话本情节都不能免俗。   没想到明家不仅找回女儿,还让女儿嫁给了最受宠的宸王做王妃,若当年她没有被沈盈拆穿身份,现在做王妃的,岂不是她?   不过皇家的规矩向来很大,怎么会让高高在上的王爷,娶一个在民间流落十几年,过往经历不明的女子?   会不会是明家有所隐瞒?   她再一打听,心中了然。事情果然如她猜测的那般,明家对外宣称的是明玖珠因身体弱,所以自小寄养在道观,待过了生死劫才把她接回家。   想到这,明珍玉冷笑一声,流落在外十几年,谁知道明玖珠进京前,跟什么下九流的玩意儿接触过?   明家肯定很害怕这件事,被其他人知晓。   欺君之罪,是要满门抄斩的。   明家。   沈盈见女儿进门,口里嫌弃道:“前几日才回过家,怎么又来了?”   话音未落,已经把玖珠的手牵住:“中午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殿下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殿下被父皇叫去了太央宫。”玖珠念了几道菜名,拉着沈盈的手:“母亲,厨房里油烟重,您陪女儿说说话。”   沈盈见女儿的表情,猜到她可能有话跟自己说,顺势靠着她坐下:“今日你父亲跟哥哥都当值,难得我们娘俩说会话。”   母女二人说了些生活日常,玖珠问及十一年前被陵州明家送来冒名顶替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眉眼与你父亲有些许相似,你刚出生时,小臂上有粒痣,她的手臂上也有。”提起陵州明家当年做的那些事,沈盈语气里有些厌恶:“当年她从马车下来,我看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跟我没有缘分。”   玖珠握住了沈盈的手。   “你不同,我一看到你啊,心里就知道,这是我的孩子。”厌恶的情绪被温馨代替:“或许是天性中里的血缘影响,又或是老天不忍我们一家为国为民牺牲良多,最后还要被人鸠占鹊巢,所以才给了我提醒。”   忆起当年事,沈盈对陵州明家冷漠到极点:“当初为了托他们答应养你,我们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了他们。从你祖父那一辈开始,每年都会拿不少银钱去陵州,我们本以为他们会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拿了钱好好养着你。怎么都未料到,他们会拿着钱把你遗弃在荒郊野外。”   显德末年,天下纷乱不休,一个不足月的孩子被扔在野外,有几成希望活下来?   沈盈恨极陵州明家,若不是念及当初陛下登基不久,需要朝臣辅佐,他们夫妻二人,宁可不在乎世俗人言,也毁了整个陵州明家。   不过离了他们这一脉的庇护,陵州明家不出几年便没落了,到现在早就没有陵州明家的说法。   天下人提及明家,想到的只有他们京城明家。   “母亲,我接到一个消息,当年冒充我进京的小姑娘,进京了。”   “她还敢来?”沈盈冷笑:“我们不与他们算账,他们竟然还送上门来。”   “她是来与恩人相聚的。她八岁那年,落水于花溪河,被恩人救起。”   沈盈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她竟然又冒充你?!”   “母亲莫气,父皇母后还有殿下都已经知道了此事。”玖珠给沈盈倒了一杯茶:“女儿现在已经是皇亲国戚,冒充皇亲国戚者,牵连三族。此后五十年,陵州明家后人,都不能参加科举了。”   听到这话,沈盈有些意外。   女儿性格温和,很少生气,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陵州独有的温软。这话,真不像是她说的。   “师父说,修道之人讲究以德报怨。大成律例为德,女儿以大成律例来处理此事,就等于以德报怨。”玖珠的笑容天真纯善:“不遵大成律例,为大逆不道,女儿匡扶正义,三清爷爷在上,自会见证女儿积德行善的义举。”   沈盈张了张嘴,又默默闭上了。   好一个以德报怨,匡扶正义,积德行善。   半点毛病都没有。   “王妃,夫人,外面有访客说是故人,要与夫人叙旧。”   玖珠看向传话的管事:“来者是男是女,年岁几何?”   “回王妃,来人约莫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管事婆子道:“她并无拜帖,来历不明,老婆子私以为,还是不见的好。”   “十七八岁的女子?”玖珠与沈盈对望一眼,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让她进来。”玖珠笑:“我也很好奇,这个胆敢冒充皇亲国戚的姑娘,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踏进明家大门,明珍玉目光扫过这个在她记忆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宅院。记忆里高大的树,似乎并没有那么粗壮,不过下人们倒仍旧是沉默寡言的模样。   在踏入正院前,她的脚步迟疑片刻。   当年,她就是站在这里,听着沈盈的质疑,从此再也没踏进这个院子。   “姑娘,请随我来。”带路的管事唤了她一声。   “抱歉,多年未到此处,快忘记这里是什么样子了。”   她以为管事会问她何时来过此处,然而管事只是向她微微欠身,然后带着她继续往里面走。   走进门,她看着高坐上首的沈盈,脸上露出快意的笑容:“小女子明珍玉,见过夫人。十一年过去,夫人可还好?”   “明珍玉?”沈盈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扭头问玖珠:“我们家可有这样一个亲戚?”   玖珠摇头:“女儿不曾听你们提起。”   明珍玉面上的笑容僵住,她以为沈盈听到自己的名字,会震惊,会愤怒,又或是不安,可她什么反应都没有,反而连她是谁都不记得。   她不信沈盈当着不记得名字!   “夫人何必装模作样,当年小女子可是叫过你一声母亲。”明珍玉看向坐在沈盈身边的明玖珠:“看来,夫人找到亲生女儿,就把我这个假女儿忘了。”   “既然知道自己的是假货,又何必来我面前丢人现眼?”沈盈毫不客气,冷着脸道:“当年你年幼,我让人把你送回陵州。如今你已长成,只有用扫帚打出去了。”   未料到沈盈开口就是这么难听的话,明珍玉再也压不住心头的火气:“我敢站在这里,就不怕你们的报复。”   玖珠笑出声来。   明珍玉扭头看她:“你笑什么?”   “哦,没什么呀。”玖珠无辜地摇头,捧着茶盏的模样,看起来天真无知极了:“你们继续说,不用管我。”   任何狠话,都要一气呵成地说出来,如果中途被打算,气势就一泻千里。   明珍玉被玖珠一脸“你继续说,我想看热闹”的表情,看得恼羞成怒,憋了一会,抛出今日来明家的目的:“我知道你们的秘密。”   “什么秘密?”玖珠忍不住问出口,不过她问的不是明珍玉,而是沈盈。   沈盈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难道……   她眉头微皱,敬舟与玖珠画技的真实水平,被她知道了?   “你们夫妻二人胆大包天,欺瞒皇室,就不担心秘密终有泄露的一天?”明珍玉见沈盈皱起了眉头,洋洋得意道:“欺君可是死罪。”   沈盈抬眼看明珍玉,只是吹嘘了几句画技,怎么就算欺君了?   他们明家,又不是靠着画技征服皇家的。   沈盈沉默不语,明珍玉理直气壮地问:“沈盈,这些年,因为你们把我赶出京城,我遭受了无数的白眼与奚落,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是什么日子?”   “让你遭受奚落白眼的罪魁祸首不是我,而是贪婪无耻的陵州明家。”沈盈冷笑:“我为何要顾及一个骗子过得如何?”   “我是骗子,你们又是什么?”明珍玉伸手指着玖珠:“你们隐瞒她的来历,让她嫁进皇室讨好皇上皇后,享受荣华富贵,难道就不是骗?”   玖珠抱紧茶杯,慢悠悠地睁大眼睛:“啊?”   她的来历?   陵州无名山的无名道观,确实寒酸了点,但他们家也没跟皇家隐瞒嘛。   “沈盈,一个时辰后,我在西郊的长风坡等你,希望你们母女带着诚意来。”说完,她转身就走。   等她走后,玖珠沉默许久:“母亲,她是来打秋风么?”   而且打得如此理直气壮,气势逼人,难怪能干出冒名顶替的事。   明继嗣在明家大门口等了一会,见明珍玉出来:“事情跟他们家说清楚了?”   “我跟她们约好在西郊长风坡见,在他们家里说话,我怕吃亏。”   “能吃什么亏。”明继嗣见妹妹没捞到好处,顿时失去了兴致:“你快去西郊等着,晚上早点回来做饭。你那个恩公请的老婆子做出来饭,我吃不惯。”   明珍玉忍了忍,半晌后点头:“好。”   半个时辰后,宸王来明家接玖珠回宫,听下人说玖珠去了西郊的长风坡,又调头往长风坡。   长风坡因风大而出名,玖珠与岳母去这里,是为了让大风刮脸?   “母亲,外面风大,你别出去。”玖珠掀开车窗帘子,看了眼山头上被风刮得东倒西歪的草,“等她来找我们。”   见到明家马车过来,明珍玉赶紧摆好一个尽显神秘的坐姿,等沈盈母女上来。可是等到她的腰酸了,腿疼了,山脚马车都没动静。   什么意思,耍她玩? 第110章 五花大绑 咱们是皇家人,行事要傲气高……   山上的风实在太大, 明珍玉实在坐不住,只好梗着脖颈从山上走了下来。   “珍玉姑娘。”玖珠掀开帘子,看了眼明珍玉那一头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山上风大, 姑娘到马车里说话。”   知道风大,还让她在山上等那么久?   明珍玉阴沉着脸:“不了, 我怕不明不白死在你的马车里, 都无人知晓。”   “此地荒郊野岭, 就算不在马车里, 你若是失去性命,照样无人知晓。”沈盈开口:“你们陵州明家,真是世代贪婪畏死。”   “两个时辰后, 我如果没有回去,我哥就会去报官。”明珍玉强自镇定:“我劝你们最好不要生出其他心思。”   “你哥一个穷秀才,他能做什么?”沈盈故意恐吓:“明珍玉, 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不用做这些故弄玄虚的手段。”   “你不要以为,我们兄妹二人在京城里, 就没有靠山了。”明珍玉不知道沈盈说的话是真是假,她声音颤抖:“我有位恩公, 跟宫里皇子认识,我们兄妹二人若是出事,你们一家人也逃脱不了嫌疑。”   “没事哦。”玖珠笑眯眯地接话:“我的夫君是权势滔天的王爷嘛,我不怕。”   “你你你……”明珍玉往后退了几步, 看向沈盈与玖珠的目光中满是恐惧与后悔, 她不该选择在郊外与她们母女二人相见的。   看着这样的明珍玉,沈盈顿觉索然无味,有时候人的愚蠢与坏, 是可以同时出现的。   无止境的贪婪,容易让人是非不分,愚蠢膨胀。   陵州明家但凡有半点羞耻心,都无颜与他们相见。可是他们不仅未感到羞耻,反而对他们京城明家心生怨恨。   “明玖珠,若是宸王知道你的身份来历,他还会护着你吗?”情急之下,明珍玉扔出最后一个保命符:“你们家为了让你嫁入皇家,隐瞒你流落民间十多年的事,谁知道你回京前,有没有什么小情郎,有没有跟其他男人不清不楚?”   “你说的秘密,就是这个?”沈盈仿佛听到一场笑话:“我明家满门忠烈,何须用这种手段谋荣华富贵?”   隐瞒女儿过往,只是不想让女儿遭受他人闲言碎语。更何况,当初在陛下有意向与明家结亲时,他们就把此事禀告给了陛下,何来欺君一说。   “欺君与否,由陛下说了算。”沈盈声音冷硬:“宸王若是因这种小事对玖珠心生猜忌,明家愿奏请女儿与皇家和离。”   “你们不过是在我面前嘴硬罢了。”明珍玉彻底慌了,她摇头否认:“不可能,皇家怎么可能让一个从小养在外面的女子,做皇子妃。”   “因为她姓明,流着京城明家的血液,拥有着明沈两家最优良的品质。”沈盈走下马车,微微扬起下巴看她:“你连京城什么样都不了解,又怎么知道皇家的想法。不要以为看了几本与皇家有关的话本子,就参透了皇家心思。”   “你们陵州明家连个举人都考不上,倒先替皇家分忧起来。”沈盈轻笑一声,明明这声笑什么含义都没有,明珍玉却听出了无限的嘲讽。   她在嘲笑他们陵州明家没落,在嘲笑他们没有见过世面,嘲笑他们没能耐,她在嘲笑他们的一切。   玖珠坐在马车里没敢说话,无论何时何地都温和微笑的母亲,动怒以后,简直无人敢惹。   自从与殿下认识,她从未想过殿下会介意她的过往,在道观里长大,是什么丢人的事吗?   一开始她靠近殿下,只是为了付出,并没有想过得到。   师父说,期待过多,只会让人心生畏惧。   无欲无求者,才最强大。   玖珠趴在马车窗棂上,忍不住想,现在的她,还是无欲无求吗?   远处有马蹄声传来,玖珠侧首望去,脸上绽开了笑颜。   白马紫袍,仅是一抹身影,就会让人联想到,这是一个矜贵傲气的郎君。   他的身后,还跟着同样骑着马的带刀护卫,肆意张扬,鲜活得令人移不开视线。   “玖珠。”宸王看到趴在车窗边的玖珠,翻身下马,走到窗前与她对视:“来。”   他朝她伸出双手:“跳出来,我接住你。”   “好。”玖珠踩着坐靠,爬出窗户,跳进宸王怀里。宸王把她稳稳接住,转头对沈盈行晚辈礼:“渡卿见过岳母大人。”   “殿下安。”沈盈回了一礼,微笑着问:“殿下怎么来了?”   “我来接玖珠回宫,听贵府的下人说,你们来了长风坡,就过来看看。” 宸王接过护龙卫递来的披风,一条给了沈盈,一条抖开后披在了玖珠身上:“此处风大,岳母与玖珠是来……赏景?”   这荒郊野岭的,山水又不秀丽,实在没有什么景致可赏。   “旧人相邀,臣妇与玖珠不得不走一趟罢了。”沈盈又恢复了平日温婉的模样:“辛苦殿下走这一趟。”   旧人?   宸王这才注意到站在岳母对面的明珍玉,这不是那个冒名顶替的假货?   “谈完了?”宸王低声问玖珠。   “完了……吧?”玖珠理了一下披风带子,抬头问明珍玉:“方才你口中的恩公,可是指在花溪河里,救你的人?”   明珍玉警惕地看着玖珠:“你怎么知道?”   玖珠继续追问:“你确定,当年真的是被他救下的?”   “当然。”明珍玉避开她的视线:“难道我还会认错自己的恩人?”   “哦。”玖珠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追问。   哦是什么意思?   明珍玉心里七上八下,却努力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一些,免得被沈盈母女看出端倪。   惊惶恐惧之下,她看向宸王:“你可知,你的王妃,根本不是被明家寄养,而是流落民间,过往不明?”   沈盈看向明珍玉,她的脸上,带着一种疯狂的兴奋。   这个蠢货,竟然真的说出来了。   玖珠自进京后,就一直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生活,她的品性如何,陛下与皇后肯定心中有数。大成民风开放,对女子并没有那般苛刻。皇家族谱中,甚至还有王爷取寡妇为正妃,为什么明珍玉会觉得,这样的小事,会影响女子的一生?   宸王脸色并没有变化,他只是低头深深看了玖珠两眼,随即高傲地瞥了明珍玉一眼:“与你何干?”   “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她进京前,有可能与其他男人有染?”见自己的话,并没有带来想要的效果,明珍玉急了:“你是皇子,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要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宸王皱眉,他沉默了。   明珍玉心中一喜,果然,世间男人就没有不在乎女人过往的。   “都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个诋毁皇亲国戚的女人,抓起来扔进大牢。”在父皇与岳父的“耐心教导”下,他早就把大成律例背得滚瓜烂熟。   一个成熟的男人,要懂得在王妃面前,用律例保护她。   “什么?”明珍玉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这个宸王长得俊眉星眼,怎么行事这么不讲究?   “是!”护龙卫领命,很快把明珍玉五花大绑,用东西塞住她的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下次遇到这种疯子,不要跟她废话。”宸王扭头看玖珠:“咱们是皇家人,行事要傲气高冷点。”   “这种人,配跟你说话?”宸王见玖珠没有说话,把她抱上马背,自己翻身上马,把她搂进怀里:“我们先送岳母回府,再回宫。”   少女靠在他怀里,就连头顶上的发包包,都显得分外可爱。把她往怀里再拢了拢,把下巴抵在她的头上。   “明小猪。”   “嗯?”   “别胡思乱想,本殿下稀罕你得紧。”   马儿蹬了一下腿,低头啃了两口路边的青草,悠闲无比。   一切都宁静而美好。   沈盈看了眼马背上的女儿与宸王,弯腰回到马车里。   所有人仿佛都已将明珍玉遗忘,或者说无人在乎她。   明继嗣蹲在城门口等妹妹回来,倒不是说他是个多么关心妹妹的哥哥,他急于知道妹妹向京城明家要了多少好处。   等了大约一个时辰,他看到妹妹被一群带刀侍卫五花大绑带进城门,这些侍卫不知道跟城门守卫说了什么,城门守卫脸色当场巨变,连问也没问,就直接放了行。   见妹妹朝这边望过来,他赶紧躲到一个小摊后面,怕这些侍卫把自己也带走。   父亲说得没错,女人成不了事,这才出去多久,就惹上了大麻烦。他转身拔腿就跑,躲回院子里才勉强安定下来。   不行,妹妹犯事,是要影响他参加科举的,他必须要想办法把她捞出来。   明寄远从大理寺下值,半路上见宸王带着妹妹骑在马背上,身后的侍卫好像还绑着一个人:“王爷,玖珠,这是怎么回事?”   “寄远。”马车里的沈盈掀开帘子:“回去再说。”   “是。”明寄远看了眼被绑住的女子,很快移开了视线。   沈盈叫他寄远?   他是明寄远?   明珍玉把头埋得更低,不让明寄远看清自己的脸。   她最恨的人,其实不是沈盈也不是明敬舟,而是明寄远。   是他让她知道,原来世间有妹妹可以不用让着哥哥,妹妹可以不用事事都依照哥哥的意愿做事。   可是在她被赶回陵州那日,他却用仇恨的眼神看着她。   【你们家弄丢了我的妹妹!你们会有报应的。】   【你不是我的妹妹,我妹妹不会做冒名顶替的事。】   谁叫京城明家拥有权势地位,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有什么错?   马背上的玖珠突然扭头看向旁边的茶楼。   “怎么了?”   “是四皇子。”   宸王抬起头,看到了坐在二楼窗户边的云延泽。   他穿着黑衣,似乎没料到玖珠会发现他,微愣后,朝他们浅笑颔首。 第111章 报应 只要你愿意成为太子,便能轻易做……   宸王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把玖珠的脑瓜子往自己怀里一摁:“别看这种笑,看多了不好。”   玖珠乖乖趴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问:“会怎样?”   “会变丑。”   云延泽这人, 看似温文尔雅,实际上骨子里的狠劲儿, 比太央宫前的白玉阶还要硬。他家小猪可可爱爱一小姑娘, 离这种人远一些比较安全。   “五弟。”云延泽轻笑一声, 起身靠着窗, 从高处看着他:“不知这人犯了何罪,让护龙卫亲自捉拿?”   “四哥对她如此感兴趣,难道是同党?”明明是仰头看云延泽, 但宸王的气势,却压制住了对方:“想要知道她犯了何罪,去大理寺天牢问问便知。”   “五弟成亲后, 就越发会说笑了。”云延泽皮笑肉不笑地笑出声, 他看了眼明寄远与明家的马车,缓缓开口:“五弟既有事在身, 哥哥就不打扰了。”   普通人犯案,交由京兆府处理即可, 交给大理寺,说明有可能是个大案。   云延泽瞥了眼被捆得严严实实,还被堵了嘴的女子,收回了视线。   大理寺……   他轻轻敲击着桌面, 可惜了, 如今他失势如山倒,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若是一年前,不出两日, 这女子的身份来历就能呈到他的桌上。   自从父皇把他们关进宫里,出入都要由护龙卫看守后,他跟蒙眼断手的瞎子,没什么区别。   除了云渡卿,其他几个皇子,谁敢把护龙卫当做侍卫使唤。   回到宫里,用过晚膳后,宸王凑到玖珠身边,跟她挤一个盆里泡脚。   看着两人的脚丫子,在盆里互相打闹,麒麟宫的宫人,都已经见怪不怪。等两人闹得差不多,又换了一盆新的热水来。   泡好脚,宫女要为玖珠擦脚,宸王拿过柔软吸水的布帕:“放着,本王来给王妃擦脚。”   宫女们掩嘴一笑,垂首退到了旁边。   “殿下,你好好擦,痒。”   “本王长这么大,第一次给人擦脚,你还嫌弃?” 宸王故作悲伤:“你快摸摸我的心口,是不是在哭泣?”   玖珠被他逗笑,把耳朵靠近他胸口,摇头:“没听见。”   “没良心的小姑娘。”宸王把布帕扔进盆里,弯腰把玖珠打横抱起来,然后往床上轻轻一扔:“看来,本王要对你用家法了。”   说完,往玖珠咯吱窝一挠,两人笑闹成一团。   宫人们赶紧放下纱帐,把洗漱用的东西全部端出去,替二人掩好了门。   宫女甲小声说:“殿下与王妃的感情真好。”   “主子感情好,对咱们下人来说,那是天大的好事。”宫女乙跟宫女甲回到居住的小屋子后,才小声说:“听璋六宫那边的宫女说,四皇子妃怀有身孕,还躲在屋子里偷偷哭,院子里伺候的人,才说话的声音都不敢大了。”   “四皇子性格温和,怎么会惹得四皇子妃怀着孕落泪?”宫女甲有些不敢相信:“四皇子妃出身名门,相貌出众,难道还不能得四皇子喜欢?”   “谁能知道呢?”宫女乙抖开床上的被子,解开发髻:“若是感情好,哪能让孕妇偷偷落泪?方才伺候殿下与王妃时,王妃看起来没多少笑意,你看殿下又是给王妃夹菜,又是哄她说话,刚才还给王妃擦脚,把王妃哄得笑声不断,这才是感情好呢。”   宫女甲打了水进来,两人一起洗漱完,躺到被窝里后,宫女甲才道:“王妃那么好的人,殿下若是待她不好,瞧着才让人不忍心呢。”   宫女乙翻了个身,语带困意:“是啊。”   别说宸王殿下,连她们这些伺候的宫女,都喜欢伺候王妃,哄她开心。   宫里的人,都束缚在规矩之中,看尽见不得人的阴谋争夺,乍然见到美好的人或物,容易勾起心里那点人性。   玖珠被宸王逗得笑累了,趴在床上不愿意动弹,宸王戳她一下后背,她哼唧一声,就是不愿意坐起来。   宸王见状,干脆也趴在她旁边,两人脸对着脸,大眼瞪小眼。   “殿下今晚是在逗我开心吗?”玖珠眨了眨眼,黝黑的眼瞳,水润润的,像是最好的黑色猫眼石。   “终于看出本殿下的良苦用心了。”宸王伸手揉乱她一头披散着的长发:“现在是不是心情好多了?”   “嗯。”玖珠拱啊拱,拱进他怀中:“当年陵州明家把我遗弃在荒郊野外,两位师父把我捡回了道观。当时先帝在位,无数忠臣良将贬官杀头,师父们见包裹着我的襁褓是上好的布料,怀疑我是哪个忠烈之后,所以不敢报官。她们在陵州打听了一段时间,发现无人寻我,就把我好好养了起来。”   “她们常去附近的村庄免费给村民看病,换取一些羊奶或是母乳回来。”说到这,玖珠笑了一声:“师父常说,别人是吃百家饭,我是喝百家奶,所以从小就能吃,道观是被我吃穷的。”   “那你还真挺能吃。”宸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轻笑出声。   “不过我怀疑,是两位师父太懒,所以道观才那么穷。”玖珠忆起幼时的事,起了谈兴:“有时候天气好,她们能躺在树上,晒两个时辰的太阳,都不愿意去洗碗。”   “所以碗你去洗了?”   玖珠可疑地沉默片刻:“不,我搬了躺椅,在树下睡觉。”   宸王挑眉,那可真是师慈徒孝,勤奋上进呢。   “雨后,山里的蘑菇很多,师父们会带我去采蘑菇,吃不完就拿去山下换些银钱。”玖珠叹气:“有次二师父挖到一根人参,本来打算拿去换钱,结果不小心被大师父当萝卜炖成汤,全进了我的肚子,然后我流了两三天的鼻血,大师父跟二师父打了一顿,道观里唯一四条腿都齐全的桌子,也被她们打碎了。”   这两师父……听起来挺不靠谱,明小猪能茁壮长大,可能全靠生命力顽强。   等等,桌子……碎了?   宸王眼神呆滞片刻:“她们把桌子打碎了?”   “嗯。”玖珠点头:“桌子年久失修,两位师父又懂点功夫,打碎东西很容易。”   倒也是,两个女道在山里面支撑着一座道观,不懂点功夫也不安全。   不过打碎木桌,倒也不是那么的容易。   “两位师父有没有教过你功夫?”   “学过一些腿脚功夫。”玖珠压低声音,在宸王耳边小声说:“两位师父都说,我在武学方面毫无天分,进京后不能跟人说这事,我那点三脚猫功夫会丢她们颜面。”   难怪两人认识这么久,玖珠从未提这件事。   她画画的水平那么差,两个师父都能夸出一朵花,武艺究竟得烂到什么程度,才会连夸都夸不出口?   “明小猪。”他看着她的眼睛:“那个女人说的话,我不在意,你也无需在意。”   玖珠大大的眼睛,眨啊眨。   “我们家的小猪,善良可爱,纯粹美好,在哪里长大都没有关系。”宸王认真地看着她:“我只在乎你以前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人欺负过你。”   “若有人欺负你,我就帮你欺负回来。若以前过得不太好,我会一点点为你填补回来。”宸王笑了:“我们那么早就相遇,说明上天注定让我们在一起。”   玖珠伸手搂住宸王,把头钻进他的怀里:“嗯。”   玖珠在此时才发现,她其实有那么一点点小介意明珍玉说的话。   世上很多事,本是不存在的,可若是有心人捕风捉影,在他人眼里就会成真。   这就是捕风捉影的威力。   不过,殿下让她心中最后那点介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着玖珠靠在自己怀里,安心地睡了过去,宸王慢慢坐起身,披上外袍走出内室。   “殿下。”值守的小太监见宸王青丝未束走了出来,诧异地迎上前:“殿下怎么起身了?”   “掌灯,去太央宫。”宸王阴沉着脸,眼里带着杀意。   小太监被他的眼神吓了一大跳,连忙与其他值守太监找来宫灯与披风,还有人打算为宸王束发。   “不用了。”宸王挥退意欲给他梳头发的太监:“直接去太央宫。”   太监们不敢问殿下,为何这么晚还去太央宫,连忙派人去准备步辇,顺便派了人去太央宫禀报。   隆丰帝刚脱下外袍躺到龙床上,就听到宫人来报,宸王求见。   他往床上一坐:“让渡卿直接进来。”   等宸王进来,隆丰帝见儿子长发未束,神情冷凝,心疼地把人叫过来:“这是怎么了,快过来坐着。”   “父皇。”宸王走到他面前,拱手行礼:“儿臣希望父皇重查陵州明家。”   隆丰帝闻言一愣,叹了口气:“玖珠的事,你知道了?”   “父皇你早就知晓?”   “当初明家把女儿找回来后,我就起了跟明家结亲的心思。”隆丰帝叹气:“明家便把此事告诉了我,为父派人去查过,明家小姑娘一直在道观中长大,心性良善,你不要因为这些事,与她产生误会。”   “儿子哪里舍得误会她,只恨陵州明家行事狠毒,若玖珠未被人救下,现在已经是山野间一具枯骨,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宸王眼神痛苦:“或许她连一具全尸都没有,被狼吃,被熊咬,尸骨散落遍野。”   “父皇,小时候你跟我说过,为恶者终有报应。”宸王向隆丰帝深深一揖:“儿臣要做他们的报应。”   隆丰帝看着儿子,欣慰地笑了。   他的儿子,终于成为了一个能为百姓与身边人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   他站起身,轻拍儿子肩膀,缓缓开口:“渡卿,只要你愿意成为太子,便能轻易做到这一切。” 第112章 小心 小心云延泽,他是个疯子   风吹着屋檐下的灯笼, 灯笼晃来晃去,最终归为平静。   宸王:“父皇,有您在, 还要什么太子?”   “你若成了太子,就能有自己的詹事府, 有处理朝政之权, 不用事事都经过父皇同意。”隆丰帝笑:“陵州明家, 不过是你一句话的事。”   “儿臣就算不是太子, 要收拾他们,也是跟你一句话的事。”宸王摇头:“以前有事找您就行,以后还要自己干, 那这太子当得有什么意思?”   “男人成家立业,要为妻儿撑起一片天。难道你就不想王妃看到你沉稳果决,指点天下的一面?”   “难道你想让你王妃觉得, 你除了有事找父皇, 别无能耐?”   “难道你想让朝臣嘲笑我,说我找不到一个好的继承者?”   “你大哥性格耿直, 虽有小聪明,却不懂得变通。你二哥更是憨直的性子, 没有撑起大事的魄力。至于老三,他性子温吞,过于圆滑,然而过于圆滑者, 当不了英明帝王。老四……”   提到云延泽, 隆丰帝看着宸王:“他的心性,是你们所有兄弟里面,最不适合做帝王的人。”   “你是我的爱子, 又有帝王之能。”隆丰帝叹息一声:“先帝在位时,百姓生活困苦。敬贵太妃也好,太妃宫的那些可怜女子也罢,都只是先帝恶行中的沧海一粟。你既能同情敬贵太妃,便能明白,得一明君对天下百姓有何等重要。”   “天下,不仅仅是两个字。”隆丰帝打开窗户,让宸王看到外面的花草树木,与天上的皎月:“天下是数万百姓,他们的生离死别,饥饱冷暖,皆在帝王喜怒之中。”   “当年你的王妃刚出生,就被迫与家人分离,最后被遗弃于山林之间。罪魁祸首不是陵州明家,而是先帝。”   “他听信谗言,不辨忠奸,把整个朝堂弄得乌烟瘴气。你家王妃,是受害者中的幸运儿。”隆丰帝转头看向宸王:“渡卿,你是我跟眉黛的孩子,你身上有朕的果决,也有眉黛的良善,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好太子。”   宸王走到窗边,把窗户关上,拿起外袍披在他身上:“您外袍都脱了,吹什么夜风。”   “罢了。”隆丰帝慈爱一笑:“你现在还小,这些事以后再谈。陵州明家的事,我答应你了,今晚你就在太央宫歇下吧。”   “我都是有媳妇的人了,留在这里干什么。”宸王帮隆丰帝整理好外袍:“您早些休息,别老是熬夜到这么晚。”   只要朝中的事务多,父皇怕母后知道他熬夜处理政务,就找借口宿在太央宫,这点小手段,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我听说宫里有人说老四的闲话,被你处置了?”隆丰帝坐到龙床上。   宸王挨着他坐下:“儿子该让老子管教,外人插什么嘴?民间有句俗话,叫肉烂了在锅里,没有让外人拿走的道理。”   隆丰帝笑出声来:“你说得对。”   世人皆以为,他是因为眉黛,才格外宠爱渡卿。   却不知他最喜爱的,是他的心性。   “您赶紧休息,明日天不亮,还要赶去大朝会。”宸王一直都觉得,做皇帝的,尤其是做明君,常常披星出被窝,背日出政殿,还经常半夜起床处理紧急事务。   权利虽诱人,可若做不到克己自省,身在高位只会害更多的人。   “儿臣是真心希望,您能万岁康健,福泽平安。”宸王朝隆丰帝深深作揖,转身走出太央宫。   宫里安静极了,偶尔有虫鸣的声音。有值守的太监宫女带着笑意走过,见到他乘坐的步辇,连忙收敛起笑容,恭恭敬敬退避到一边。   穿着甲胄的侍卫经过,佩刀与甲胄撞击,发出声响。   他们恭敬地跟他拱手行礼,头盔上的红缨,在夜风中徐徐而动。   “停下。”宸王看着提着灯笼,缓缓远去的值守侍卫,回头望向太央宫方向:“回太央宫。”   玖珠从被窝里醒来,身边的宸王还在睡,她想了想,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外面有鸟鸣声,她看着宸王脸上长长的睫毛,笑眯眯地默默数他睫毛有多少根。   外间有人在不停的踱步,似乎有紧急的事情想向他们禀告,又不敢进来打扰他们。   玖珠单手撑着枕头,翻身跳下床,把外袍往身上一裹,垫着脚尖去了外间:“发生了什么事?”   “王妃。”见到玖珠出来,春分走到她身边,在她耳边小声说:“璋六宫出事了。”   “怎么了?”   “四皇子妃小产了。”春分面色有些白:“过来传话的人说,今日四皇子妃醒得比往日晚,她身边伺候的人不放心,进内室一看,才发现四皇子妃身下的被褥都被染红,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了。”   玖珠怔了片刻:“你去库房里取补气血的药材来,我马上过去看看。”   “王妃,您等等。”宫女们围着她:“奴婢伺候您梳妆。”   玖珠坐到梳妆台前,眉头皱得死紧,几日前她才见过孙采瑶,怀相很好,不像是容易小产的样子。   璋六宫小院的屋子里,孙采瑶靠坐在床头,喝着白芍端来的药,神情不似悲伤,也不似愤怒,更像是麻木。   云延泽走进屋子,挥手让屋子里所有人都退下,脸上的担忧与心疼,一点点化为乌有。   孙采瑶冷笑一声:“殿下,终于不用在我面前演戏了?”   云延泽:“孩子没了,你现在心情不好,在屋子里好好休息。”   “你这个恶心的伪君子。”孙采瑶恨声道:“我真后悔,真后悔嫁了你。”   “当初不是你主动接近我,想要嫁给我?”云延泽面无表情:“现在见本王失势,而云渡卿还是高高在上的宸王,后悔了?”   “那真是可惜。”他冷笑:“当年你若是不与我泛舟湖上,说不定现在就是宸王妃了。云渡卿对她的王妃多好啊,绫罗绸缎,首饰玉器不断的往她屋子里放,陪她放烟花爆竹,陪她爬山赏景,陪她一起做纸鸢。”   “可惜,你命不好。”他走到床边,用手钳住她的下巴:“昨夜的事情,我知道你看见了。”   孙采瑶瞳孔睁大,眼里盈满了泪:“你是个疯子!”   “费尽心思嫁给我的你,又算什么好东西。”云延泽松开她的下巴:“我记得你有个哥哥在外地任职,你乖乖的为他祈福,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就不太好了,对吗?”   “当年骑在马背上,接住落窗孩子的人,根本不是你,对不对?”孙采瑶厉声问:“你一直都在骗我。”   “骗你?”云延泽轻笑一声:“我何时承认过我就是那人,一切皆是你癔想,与我何干?”   “难怪……难怪……”   孙采瑶终于明白,难怪梦里的明玖珠,最后会与他同归于尽。可怜她还觉得明玖珠行事狠辣,处处为他担忧,没想到她才是那个傻子。   “让我想想,那一年确实有位皇子救了落窗的孩子。”云延泽脸上有着疯狂的快意:“你猜猜是谁?”   孙采瑶面白如纸。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就是那个被你嫌弃不已的云渡卿。”云延泽笑出声来:“你若未勾引我,也许就能嫁给你的心上人了。”   既然他的人生已经满是不幸,看到别人陷入痛苦,同样让他欢愉。   “春分姐姐,你听听,好像有人在哭。”玖珠看向假山后面:“你带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春分很快回来:“王妃,是一个给柔德公主养猫的宫女。她养的那只猫,不知被谁折断了四肢,等她在璋六宫外面发现的时候,猫已经半条命都没了。她既心疼猫,又害怕公主责罚,所以躲在这里哭呢。”   玖珠皱眉,她想起赵太妃的那只猫,也是在璋六宫被人折断了两条前腿。   她走到假山后,见小宫女抱着猫小声啜泣,毛绒绒猫儿看起来可怜极了。   “还活着。”玖珠想了想,从荷包里取了一粒药丸出来,两指轻捻,把药捏碎,掰开小猫的嘴,把药喂了进去。   “王妃,这是什么药?”   “我师父炼制的药,说是只要不伤及内腹,就能治病救命。”玖珠见猫儿已经出气多,进气少,找太医也是无用:“就试试吧。”   “谢谢王妃,谢谢王妃。”小宫女抱着猫连连向玖珠谢恩。   “无事,你在此处守着猫,不要挪动它。”玖珠摸了摸猫儿的头:“等我从璋六宫出来,再帮你把猫送到柔德公主那里。”   王妃这是在保她。   小宫女哪还不明白,她跪在地上,朝玖珠磕了一个头。   等玖珠走了,她靠着假山,抱着猫儿呆愣愣地坐着,不知等了多久,突然听到猫儿轻轻叫了一声。   她激动地低下头,见猫儿睁开了眼睛,热泪再次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玖珠到孙采瑶屋子里时,其他几位王妃都已经到了。王妃们神情都有些低落,见玖珠进来,大家脸上也没笑意。   “四嫂。”玖珠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你身体怎么样了?”   孙采瑶看着从麒麟宫赶来的玖珠,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强忍了许久的眼泪,唰的一下滚落。   “你现在不易落泪,现在养好身体,以后什么都会有的。”见到美人憔悴落泪,玖珠心软了下来,她掏出手帕帮孙采瑶轻轻拭泪:“无论何时,女孩子都要对自己好一些。”   “哭出来就好了。”见孙采瑶哭得这么伤心,怀王妃也红了眼眶:“御医说她是惊怒过度,才导致的小产。心里有什么事,哭一场,总要松快些许。”   只是她们都没想到,四弟妹跟五弟妹关系看起来并不太亲密,却在她来了以后,才放声痛哭。   听到玖珠的劝慰,孙采瑶却更加伤心了,她伸手抱住玖珠的腰,放声哭了出来。   这个她曾经忌惮过,愧疚过,防备过的女子,最后却成了唯一能给她些微安全感的人。   玖珠微愣,随后伸出手,轻轻搭在了孙采瑶的后背,缓缓拍着。   白芍端着药进来,看到靠在宸王妃怀里的四皇子妃,低头看了眼碗里冒着热气的汤药,垂首站在了一边。   “不会再有了,不会再有了。”孙采瑶一边哭,一边念叨:“都是我的错,是我错了。”   她念叨的声音很小,除了玖珠无人能听见。   “不是你的错。”玖珠安慰她:“孩子只是太调皮,跑去别的地方玩,忘记到家的路。等你养好身子,就回来了。”   “这样的家,他不来也好。”孙采瑶趴在玖珠耳边,快速又小声道:“小心云延泽,他是个疯子。”   忽然,她一把推开玖珠,对她冷笑:“这种安慰的话,有什么用,我看你是在嘲笑我?”   玖珠神情自然地回过头,她看到了站在门外,神情憔悴又痛苦的云延泽。 第113章 哪个? 你说的是哪一个?   “四嫂安心养身体, 我稍候再来看你。”玖珠站起身,拎着裙摆就往外走,出门时将神情憔悴, 几乎站立不稳的云延泽,撞到台阶下, 一个大劈叉坐在地上, 毫无君子仪态可言。   “四皇子!”宫人们慌乱地把面色惨白的云延泽从地上扶起来。   其他几位王妃默默看了眼躺坐在床上的孙采瑶, 都没好意思说话。好好的, 怎么说那些不开心的话,惹得五弟媳妇不好跟她计较,就只能去针对她夫君了。   “对不住, 四哥。”玖珠行了一礼:“方才担心四嫂的身体,失了神没注意到你,请你恕罪。”   “无碍。”云延泽疼得声音都在颤抖。   “四哥果然是人中君子, 仁厚大度。”玖珠再次行礼, 转身带着麒麟宫伺候的人,张扬地走了。   其他三位王妃见事情闹成这样, 面上维持着尴尬的微笑,硬着头皮陪坐大半个时辰, 起身找借口告辞。   “白芍,这里不用你伺候,退下。”云延泽看了眼站在角落里的白芍:“药凉了,重新给皇子妃煎一碗来。”   白芍道:“那奴婢让其他人进来伺候。”   “不用, 还有我在这里陪着她。”云延泽走到床边, 轻轻握住孙采瑶的手:“我陪皇子妃好好说一会儿话。”   “是。”白芍犹豫了一下,躬身退了出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   “世间不会透露秘密的,只有石头跟死人。”云延泽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瓶, 不等孙采瑶反应过来,垫着巾帕掐住她的脖子,要把瓶子里的东西往她嘴里灌。   小产的孙采瑶毫无体力,被云延泽摁住喉咙,连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睁大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从小文武双全的四皇子,想要杀她易如反掌。   “殿下!”门外传来白芍的声音。   “何事?”云延泽声音听起来平静极了。   “宸王妃到。”   她怎么又来了?想到刚才被明玖珠撞倒,云延泽松开孙采瑶,把巾帕叠成整齐的方块,放在孙采瑶枕头旁,小声道:“想想你的好哥哥,再慢慢开口。”   “请宸王妃进来。”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明玖珠直接掀帘子进来:“四嫂,母后怜你失子,又无长辈看顾,所以特遣我来接你去明月宫修养。”   “采瑶身为晚辈,岂能去打扰母后。”云延泽半眯着眼睛:“更何况女子小产后不宜见风,还是不要挪动为好。”   “母后良善心细,自然也想到了这些。四哥不用担心,母后特意为四嫂准备了遮风避雨的软轿。”玖珠走到床边,看着肩膀控制不住发抖的孙采瑶,坐在她身边,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四哥如此推辞,难道是不信任母后?”   云延泽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非我不信任母后,只是我们二人夫妻情深,我实在舍不得……”   “四哥,这是母后懿旨,你是想抗旨?”玖珠拿出凤令,摆明寸步不让。   璋六宫伺候的宫人们都惊呆了,听到消息赶过来的其他皇子皇子妃也十分惊讶,平日里笑眯眯一团和气的明玖珠,何时对人这般不客气。   怀王站在院子里,扯了一下怀王妃的袖子,小声问:“五弟妹瞧着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啊,怎么四弟妹说她两句,她把皇后都搬出来了?”   怀王妃缓缓摇头,这事儿怎么都透着一股诡异的味道。   “四嫂。”玖珠从袖子里取出一块薄如蝉翼的红色纱巾,搭在她的脸上:“外面风大,遮住口鼻别冷了脾胃,我接你去明月宫。”   孙采瑶愣怔片刻,随即死死抓住玖珠的手,再也不愿意放开。   “四哥,请让让。”玖珠弯下腰,把孙采瑶抱了起来。   云延泽伸手欲拦,玖珠皱眉:“你不仅想抗旨,还想对女人动手?”   趁他愣神间,玖珠越过了他。   “嗬!”怀王瞪大了眼,小声惊呼:“五弟妹有把子力气啊。”   “闭嘴!”怀王妃恨不得堵上他的嘴,瞪了他一眼,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帮明玖珠抬住了孙采瑶。   安王妃从震惊中回过神,跟过去帮孙采瑶搭住纱巾,不让风灌进去。   三人七手八脚把孙采瑶扶进软轿,怀王妃最早嫁入皇家,又对玖珠抱有好感,相信她不是因为三两句话就故意折腾孙采瑶的人。   更何况……   她看着孙采瑶死死抓住玖珠袖子的手,这不像是害怕明玖珠,更像是怕她离开。   安王妃平日里最关心吃喝玩乐,见大嫂表情严肃,也不敢多说,小声对玖珠道:“四弟妹身体不适,难免性子急躁了些,她说的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二嫂放心,难道我还能对四嫂如何。”玖珠见孙采瑶抓住自己的袖子不放,也弯腰坐进轿子。   轿子出了璋六宫,孙采瑶缓缓取下盖在头上的红纱巾:“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因为你在向我求救啊。”玖珠疑惑地看着她:“你哭得那么伤心,在云延泽出现时,又推开我,提醒我,难道不是希望有人带你脱离苦海?”   孙采瑶怔怔地看着她,就这么简单,就这么直白?   身为王妃,她不懂权衡利弊吗?   “你害怕,我又能救你,所以就救了。”玖珠调整了一下坐姿:“难受的话,就靠着我的肩膀。”   孙采瑶内心有千言万语,然而此刻却只化作了一个“谢谢”。   把头靠在明玖珠肩膀上的那一刻,她惶惶不安的心猛地平静了下来。   “我不知道你跟云延泽之间是怎么回事,但有些不好的事,藏在心里只能引来更大的麻烦。”玖珠见孙采瑶靠着自己不说话:“自己解决不了的事,就去找长辈,他们经历的事,肯定比我们处理得更好。”   “可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长辈没有能力处理,可以选择沉默。但你们孙家清贵世家,祖上出了多少忠臣良将,怎么也比你独自承担来得好。”   “五弟妹。”孙采瑶紧紧抓住玖珠的袖子:“我知道五弟最受父皇重视,你能不能让五弟帮忙传讯,马上派人去保护我哥哥。”   “好。”玖珠用袖子遮住孙采瑶的脸,掀开轿窗帘子,招来一个小太监:“派人去跟殿下说,有人意图刺杀上一届科举进士,请他禀告父皇,派人保护。”   小太监快步跑开,玖珠放下帘子,把遮住孙采瑶脸的袖子也放了下来:“你兄长是上届科举进士,这种事你应该直接告诉父皇。”   孙采瑶怔住,涉及皇子的事,可以这么直来直往吗?   “父皇是明君。”玖珠不知世故,却懂人心:“等明日你见了娘家人,再选择该怎么做,该怎么走。”   “人生苦短,瞻前顾后,犹豫不定,只会让以后的日子陷入后悔与痛苦。”玖珠把滑落的披风,往孙采瑶身上拉了拉:“与世间万物相比,人渺小又短暂,不如顺心而为,但求无悔。”   以前她觉得孙采瑶怪异又矛盾,似在跟什么较劲。近两次见到她,那种矛盾感没有了,可是其他什么劲头都没了,还不如之前那样呢。   怪异是怪异一些,至少还有股鲜活劲儿。   “但求无悔……”孙采瑶凝神看着明玖珠,此刻的她与梦境中明玖珠判若两人。梦境中的明玖珠,眼瞳里总是藏着化不开的黑暗,不像现在的她,眼里装满了星星与光芒。   “云延泽,想杀了我。”   “他已经疯了。”   她看着玖珠的眼睛,喃喃开口:“也许,他早就疯了。”   璋六宫安静极了,云延泽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看着站在门外的白芍:“过了今夜,父皇再容不下我,本王完了。”   他早已经不是王爷,也许他忘了。   “本王完了,你也完了。”云延泽裂开嘴笑:“既然他容不下我,我让他最爱的儿子陪葬,是不是很划算?”   白芍瞳孔微颤,她缓缓抬头:“殿下,您可有什么好主意?”   “主意?”云延泽讽刺一笑:“让一个麒麟宫的宫女,心甘情愿为本王做事,很难?”   “今夜我无法入睡,整座皇宫,都乱起来,热热闹闹多好?”   白芍听到自己的胸膛在咚咚响,她跪下:“奴婢誓死追随殿下。”   “白芍,本王最欣赏你的忠心。”云延泽笑:“所以本王不愿让你变成第二个红梅。”   红梅……   是被殿下害死的?   “退下吧,换身干净漂亮的衣服。”云延泽看白芍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听话的物件:“你是本王跟前伺候的人,死的时候,体面些。”   “是。”白芍退出主屋,她想起麒麟宫有个宫女,有时候跟着宸王妃来璋六宫,总会偷偷盯着四殿下脸红。   确定四殿下再也看不见自己身影后,她转身拔腿就跑,不顾一切地,跑向麒麟宫方向。   什么宫规,什么仪态,全然顾不上。   她从未像今天这样觉得,麒麟宫与璋六宫之间的距离远得可怕。   宫道那么长,天色那么黑,怎么跑都跑不到尽头。   在她的身后,一队带刀护龙卫,冲进了璋六宫,把云延泽居住的院子,围得结结实实。   “四皇子殿下,在下奉陛下之命,捉拿你归案。”   云延泽负手从屋子里走出来,他看着这些刀已出鞘的护龙卫,嘲讽笑道:“你们来得比本王想象中要快一些。”   早知道,昨天晚上就不该顾虑太多,直接取了孙采瑶的性命,也不会惹出这么多麻烦事。   可惜了,明玖珠那个多管闲事的女人,将他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他突然忆起,很久很久以前,在他遇刺那一日,正是听到有人唤了一声“玖珠”,才导致他分心,让刺客有机可乘。   从那以后,他便处处不如意,一步步踏入深渊。   如果明家没有找回这个女儿,他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白芍扶着宫墙,看着近在咫尺的麒麟宫,汗水湿透衣背,发钗早已不知掉在了何处。   她全身已经没了力气,只能扶着墙,一步步走过去。   这座宫廷,寒冷的角落太多太多了,可是那一日,她绝望地靠坐在树根下,以为自己会疼死在那里时,是宸王妃脱下披风盖在了她身上,帮她请了太医。   拥有的温暖太少,能拥有那么一点点,就再也无法忘记。   太医说,因为娘娘那一脚,她伤得过重,以后再也不能怀孕生子,若不是医治及时,连命都保不住。   她忠心主子多年,主子剥夺了她做母亲的机会,而她只做过一件违背她的事。   是她借着宁妃贴身大宫女的身份,误导郑家,让他们在错误的时机,错误的地点,去散播明家与宸王妃的谣言,提前让主子所有的打算都功亏一篑。   “白芍姑姑。”杨一多在这个时候看到白芍,见她发钗散乱,扶着墙挪动,以为她遇到了什么事,伸手扶住她:“这是怎么了?”   “快、快扶我去见王妃。”白芍看到杨一多,来不及解释:“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王妃。”   杨一多见她如此神情,犹豫了一下,把她扶进了大门。   屋内,玖珠疲惫地卸下钗环:“我身上一点劲都没有,只想好好睡一觉。”   宸王帮她捏着肩:“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宫女们端着洗漱用具进来。   “王妃!”白芍扑到门口,看着仅离玖珠不到两步的宫女:“王妃小心!那个宫女要害你跟王爷。”   话音刚落,就看到刚才还奄奄一息的宸王妃,伸手把宸王往床上一推,弯腰用腿把靠近的宫女全部扫倒,水瓶玉器倒了一地。   隐藏在暗处的暗卫,刹那间破窗而入,护在宸王与玖珠身边。   被推倒在床上的宸王,晕乎乎地还没反应过来,坐起身就看到明小猪顺手操起雕花木凳,挡在床前,大有谁敢靠近就用凳子砸死谁的架势,就连那几个突然出现的暗卫,都在她的防备范围内。   玖珠没有伤这些宫女,只是警惕地看着她们,问白芍:“你说的是哪一个?” 第114章 为父分忧 再踹,就要出人命了!……   见宸王妃脱险, 白芍再也支撑不住,顺着门框滑落瘫坐在地。   护龙卫看看宸王妃,瞅瞅她手里高举的雕花实木圆凳, 最后把目光停留在躺在地上的几个宫女身上。   他们怕自己再盯着王妃瞧,那硕大的雕花实木圆凳, 会砸上他们的脑袋。   不等白芍强撑着体力爬起来指认, 一个圆脸宫女就扭头愤恨地看向她:“你竟然背叛自己的主子?!”   白芍靠着门框喘气, 一边喘气一边笑,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看起来格外狼狈:“我虽为奴仆,但亦有人心。”   出身低微, 她无法选择,但她知道自己还是人。   “不忠不义,无耻!”圆脸宫女刚开口大骂, 突然一个圆凳挡在她的眼前, 翻涌的怒火就像是烈火碰上大雪,瞬间消失大半。   “不要乌鸦笑猪黑, 身为麒麟宫的宫女,你却帮着外人来算计我与殿下。”玖珠对这些京城人士的双标行为, 有些不满:“你骂别人之前,不如先骂一骂自己?”   “你这种人懂什么?”圆脸宫女掏出藏在袖子里的发簪,抬手就朝玖珠脖子扎去!   “宸王妃!”   “明小……”   宸王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着被明小猪一凳子砸趴在地上的宫女, 默默从床上爬了起来。   “王爷, 先别过去!”暗卫伸手扶他一把:“等……等属下把这些宫女身份查明。”   其实他想说的时候,别靠王妃太近,万一圆凳不小心掉下来砸到王爷, 他们不好跟陛下交待。   “我不喜欢跟女子动手。”玖珠把圆凳丢掉,圆凳在地上滴溜溜打着滚,最后躺在了一位暗卫的脚边,暗卫的脚往后默默移动小半步。   “但是若有人意图伤害殿下,那么这人在我眼里,不分男女。”玖珠伸手:“拿绳子来。”   杨一多从角落里冒出来:“王妃,这种粗活交由小的来干。”   玖珠点了点头。   她看杨一多利索地把圆脸宫女绑好,挑眉:“杨总管的绳结打得很好。”   杨一多殷切陪笑,身为陛下安排在王爷身边的大内护卫,他却没有发现这个宫女是四皇子的人,这是大罪。   其他宫女已经被带了下去,由掌教嬷嬷搜索身上是否藏有利器药物。   宸王弯腰把倒在地上的实木雕花圆凳扶起来,单手拎了一下,然后默默放了回去。   其他几名暗卫假装没有看到宸王的动作,拱手单膝跪下:“属下救王驾来迟,请王爷王妃恕罪。”   玖珠走到宸王身边:“殿下,你怎么样,有没有受惊?”   “我没事。”他牵住她的手,脑子还有些晕乎,可能是刚才被玖珠抛飞到床上时,动作太快吧。   见玖珠眼角余光在瞄那几个暗卫,他出言解释:“这是父皇给我们安排的暗卫。”   “哦。”玖珠看了眼被这几个暗卫撞破的窗户,神情微妙的点了点头。   原来暗卫是这样,不是话本里那种谁也找不到,但只要有敌人,就嗖的一下出现,武功高强地打败所有敌人,最后又隐于暗处的高手。   这个“哦”字意境悠长,几位暗卫把头埋得低了些许。   “王爷。”杨一多开口,拯救了他们:“其他宫女身上并无利器,暂时没有查到她们与刺客有牵扯。”   “好。”宸王看着地上被绑得严严实实,挨了一凳子后,就没有说话的圆脸宫女:“她是怎么回事?”   “能选进麒麟宫的人,身世已经排查过很多遍,绝地没有问题才能选入。”杨一多跪下请罪:“但下奴疏于管理,下奴有罪。”   “若不是你们夫妻二人谋害四殿下,他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圆脸宫女终于从挨砸的茫然状态反应过来:“四殿下已经那般不易,王妃为何还要羞辱他,把他的王妃都强行带走?!”   “你是在为四皇子打抱不平?”玖珠明白过来:“你为了帮他解气,竟然刺杀皇子?”   圆脸宫女不说话,脸上已有慷慨赴死的坚定:“我心仪四殿下,四殿下也心悦于我,即使为他去死,我也愿意。”   “王妃与王爷情深似海,应该也懂奴婢的心。”圆脸宫女闭上眼睛:“奴婢悖主,无话可说。”   “我跟你不一样,因为就算我愿意为殿下去死,他也舍不得让我为他做这种事。”玖珠怜悯地看着这个宫女:“他若真的心悦你,又怎能舍得你涉险?”   杨一多默默扭头,王妃,你这话是用刀扎心啊。   “你胡说八道,四殿下肯定也是心悦于我的。”圆脸宫女瞪大眼睛,殿下夸她眼睛好看,在月下跟她诉说心中的痛苦。他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若不是心悦她,又怎么会对她这个卑微的宫女,说这些话。   他的寂寞,他的悲伤,他的痛苦,还有对父爱的向往,她通通都知道。   四殿下会用最温柔的声音,为她念诗,她虽不懂诗,可是殿下念诗的样子,是那么的优雅。   那么美好的四殿下,若不是宸王,就不会被皇上忽视,更不会失去母妃,受到宫里其他人的欺辱。   “好,就算他心悦你,你做这些事情前,有没有想过家人,有没有想过跟你不当值的其他宫女,会受到牵连?”玖珠蹲到地上,仔细看着她的脸。   这个宫女她知道她的名字,叫木棉,笑起来的样子干净又可爱。   “刺杀皇子,牵连甚广,你的家人,整个麒麟宫,甚至璋六宫,都会有无数人受到责罚。”玖珠叹息一声:“即便我与殿下心善,特意下令不要牵连无辜之人,可你的家人,几代人之内都不能做正经的谋生。”   按大成律例,凡犯重刑者,五代内不可参加科举,三代内不能谋与官府有关的营生。   这还是大成开国帝心善,改过的律例。若是放在前朝,木棉的父兄子侄,都会被关进大牢,在身上刺字。   圆脸宫女怔忪地躺在地上,她没有再说话,不知是后悔了,还是不愿与玖珠说话。   “杨一多,给白芍端一杯温水来,里面放些许的盐与糖。”玖珠走到瘫坐在地上的白芍:“多谢白芍姐姐救命之恩。”   “奴婢身份低微,当不得王妃的称呼。”白芍挣扎着想从地上起来,可是奔跑过度的腿,软绵绵的,像煮熟的面条,一点劲儿都使不上。   “古有一字之师,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唤你一声姐姐,应该的。”玖珠伸手把白芍湿润的头发捋到耳后:“姐姐今天先在麒麟宫歇下,我与殿下还有些事处理。”   白芍点头,在两个宫女的搀扶下,离开了主屋。   宸王点了两个暗卫:“把这个宫女带上,去太央宫。”   玖珠看了眼破了大洞,不断往里面灌风的窗户:“记得把窗户补上。”   “属下领命。”暗卫连忙应下。   “咳。”玖珠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方才情急之下,我竟然能把凳子举起来,现在手好酸。”   “来,我给你揉揉。”宸王拉过她的手腕,轻轻揉着。   杨一多与暗卫没敢跟王爷和王妃说,王妃刚才拎凳子的手,是另外一只。   太央宫内,隆丰帝看着跪在地上的云延泽,他冷漠的眼神,让他想起了十几年在在潜邸圈禁时的事。   那日他无意间路过杂草丛生的王府花园,见老四在啃一个很大的桃,他想去提醒他,草丛里蛇多,刚开口就看到老四把桃藏在身后,然后谎称在园子里捉虫。   七八岁的孩子,撒谎手段还不算高,但他没有拆穿。   这么多年过去,这个孩子撒谎的手段变得高明,野心也大了。   他们父子之间,已经没有多少话可说。   “父皇何必在维持慈父的假面?”云延泽开口了:“要杀要剐,儿臣悉听尊便。反正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是你的眼中钉,肉中刺,现在没了我做你宝贝儿子的拦路石,你也就安心了。”   “你做不了渡卿的拦路石。”隆丰帝平静地开口:“朕从未这么想过。”   “是啊,在你眼里,除了云渡卿,还能看见谁?”云延泽嘲讽一笑:“把我们关在宫里,为云渡卿在宫里举行大婚仪式,还把太子才能居住的麒麟宫收拾出来给他住,不就是想册封他为太子。”   “你说得没错,朕的确想立他为太子。”隆丰帝徐徐点头。   这么平静又理所当然的态度,让云延泽所有抱怨与不满堵在嗓子口,说与不说都显得尴尬。   最后,他嗤笑一声,不再说话。   “陛下,出事了!”   听到这声惊惶的呼喊,云延泽脸上露出狂喜的笑容,双目灼灼看着隆丰帝,不知道这个高高在上的父皇,听到最偏爱的儿子,死去的消息,会崩溃成什么模样?   “何事?”隆丰帝看向连滚带爬跑进来的太监。   “宸王殿下他、他……”   云延泽再也控制不住,笑出了声。   “殿下他把您精心为皇后娘娘培育的青龙卧墨池牡丹摘下来,给王妃簪花了!”   “你说的是哪盆牡丹?”方才还喜怒不露于色的隆丰帝,脸色瞬间变了。   小太监抖着肩膀:“青、青龙卧墨池。”   那可是陛下亲自培育,打算送给皇后娘娘的,没想到就这么被殿下祸祸了。   祸祸完就算了,还嫌弃颜色不够鲜亮,配不上王妃的如缎青丝,不过这话他不敢跟皇上说。   “父皇,儿臣携王妃给父皇请安。”宸王牵着玖珠笑嘻嘻地走进殿内,朝隆丰帝作揖行礼:“父皇安。”   “父皇安。”玖珠行了一个万福礼,鬓边的青龙卧墨池花瓣轻颤,衬得她的脸更加娇嫩。   隆丰帝目光扫过儿媳鬓边的牡丹花,最后目光落到儿子身上,深吸两口气:“大晚上的,请哪门子安?”   请什么安啊,是来气得他睡不着觉才对。   云延泽脸上的笑容已经凝滞,他看着活蹦乱跳的云渡卿,瞪大了眼睛。   他为什么还活着?   为什么还能活着?!   “这不是听说四哥在这里,儿子就过来看看嘛。”宸王伸手扶了一下玖珠鬓边的牡丹花:“刚才见太央宫园子里的牡丹花开得好,就顺手摘了一朵。不过这颜色老气了些,还是童子面跟二乔给我们家小猪簪花好看。”   小太监偷偷看了眼陛下,在心里叫苦。   五殿下,您可就少说两句吧。   隆丰帝被气笑了:“嫌老气你还摘?”   那么多牡丹不摘,偏偏就摘他养的这一盆,分明就是这混小子故意的。   宸王笑出声:“这是父皇亲手养的,自然与其他花不同。”   隆丰帝拿起桌上的奏折欲砸,又怕奏折边角伤到他,最后在桌上抽了两张纸,捏做一团,朝他砸去。   纸团砸在宸王胸口,并不疼,他装模作样捂着胸口:“父皇,儿臣今晚本来就很难过,你还拿东西砸儿臣,儿臣真是伤上加伤。”   隆丰帝又砸了一个纸团在他身上,把手负在身后,神情严肃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麒麟宫方才制服了一名刺客。”宸王看向云延泽。   云延泽没有躲闪他的视线,反而笑了:“五弟真是命长。”   “托父皇与我家小猪的福,活得好好的。”宸王俯视着他:“让四哥失望了。”   “你竟然派人刺杀你弟弟!”隆丰帝抬脚欲踹。   “父皇,放着让儿媳来。”玖珠撩起裙摆,抬起脚踹在云延泽后背上。   咚的一声。   殿内的几人就看到四皇子原地飞了起来,随后脑门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重响。   四皇子落地那一刻,头上的发冠,叮叮咚咚蹦出老远,最后撞到墙角才停下。   “为父皇分忧,是儿媳应该做的。”玖珠放下裙摆,娇憨地笑了,朝隆丰帝行了一个福礼,贴心地问:“踢一脚是不是不太够?”   “啊?”英明神武,喜怒不形于色,仁德沉稳的隆丰帝,此刻脸上的神情,茫然又呆滞。   “儿媳懂了。”玖珠点了点头,再次撩起了裙摆。   “小猪,小猪。”宸王拽住她的手腕:“算了,算了。”   再踹,就要出人命了! 第115章 贬为庶民 贬四皇子为庶民,移出宗谱……   尽管宸王用尽了全力劝阻玖珠, 但仍旧没能拦住她,她拖着劝说她的宸王,走到趴在地上的云延泽身边, 再次踹过去。   就听云延泽惨叫一声,葫芦似地原地打了两个滚, 哀叫连连。   什么翩翩风度, 优雅仪态, 全都化为了乌有。   “你被人说闲话, 殿下不仅帮你说话,还下令不让人外传。你呢,堂堂皇家血脉, 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竟然引诱宫女,让她帮你刺杀我家殿下?!”玖珠心中窝着的怒火, 终于忍无可忍爆发了出来:“我告诉你, 云延泽,今日算你运气好, 我家殿下没有出事,他若是出了事, 我肯定弄死你。”   “咳。”隆丰帝反应过来,扭头朝看呆了的刘忠宝使眼色,刘忠宝回过神来,赶紧转身让殿外伺候的宫人们退远一些, 这可不是他们能听的话。   云延泽被摔得满嘴是血, 他听着玖珠的怒骂,勉强撑着力气坐起身:“宸王妃好强大的魄力,你今日为了云渡卿气成这样, 他日云渡卿移情别爱之时,说不定你还要后悔今日帮了他。”   “我!”听了这话,宸王也想上前踹一脚。   “殿下的脚金贵,放着我来。”玖珠推开宸王,一脚踹在云延泽胸口,云延泽一头栽倒在地,吐出一口血。   刘忠宝缩了缩脖子,这一脚……怕是内伤了。   平日里的宸王妃,多和气的小姑娘,今天能做出这种事,肯定是被气狠了。   “就算我家殿下移情别恋,今日所做的这一切,我也绝不后悔。”玖珠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她现在不笑了,看人的眼神凌厉至极。隆丰帝看着这样的儿媳,想起了当年的明家三兄弟。   当年他们也是这样,站在朝堂之上怒斥奸佞,眼神坚定,腰背挺直,如青山绿松。   “我不会做这种事。”宸王凑到玖珠耳边,小声道:“我如果移情别恋,你就踹我。”   刘忠宝看了眼四皇子的惨状,默默扭头,五殿下发的这个誓言,倒是挺狠。   “玖珠啊。”隆丰帝担心再让儿媳这么踹下去,儿媳就要背一个杀害皇子的罪名了,于是开口:“先坐着喝口茶。”   “谢父皇,儿媳不累。”玖珠乖巧地向隆丰帝笑了笑:“如果您还想打孩子,儿媳愿意为您分忧。”   “你的一片孝心,朕很感动。”隆丰帝干笑:“你四哥他皮糙肉厚,我怕你伤了脚。”   “多谢父皇提醒,儿媳是觉得脚疼。”玖珠点头:“方才只顾着替父分忧,竟是没有注意到这点。”   “来来来,坐下,我给你揉揉。”宸王赶紧把玖珠扶到旁边椅子上坐下,在她耳边小声说:“你先别急,等父皇怎么说。”   “哼。”玖珠喝了一小口茶:“不揍他,难解心头之恨。”   连亲兄弟都要杀,畜生!   “云延泽,你可知错?”隆丰帝看着趴在地上,形容狼狈的四儿子,眼中情绪晦涩难明。   “身为皇子,想要夺得皇位,我何错之有?”云延泽摇摇晃晃站起身,他满嘴血沫,长发散乱,状如厉鬼:“父皇您不也是踩着其他叔伯的鲜血,才登上皇位的吗?”   隆丰帝眼中情绪渐渐散去,最终化为冷漠的平静,他看着这个儿子,没有开口,也没有阻拦他说话。   “我比云渡卿年长,你却在暗中为他挑好孙家小姐为妃,你有没有为我想过?”云延泽冷笑:“既然你不愿意给我,那我就自己去争,只是我运气不好,未料到云渡卿多了一个帮手。若不是明玖珠的出现,搅乱我所有打算,他早就该在皇家马场死去了。”   “咔嚓。”玖珠把茶盏放到桌上,茶盏碎了。   她挽起袖子,面无表情地站起了身。   “小猪……”   “现在谁也不要拦我。”玖珠走到云延泽面前,跳起一拳砸在他面门上,云延泽应声而倒。   她拎起云延泽的衣襟,绷着嘴角,朝着他的脸拳拳到肉,高大的云延泽在她手里,跟一个不能挣扎的小鸡仔似的。   “小猪,小猪,明小猪。”宸王三两步跑到玖珠身边,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她抓着云延泽衣襟的手拉开,把她拥进怀里,用手一下又一下抚着她的后背:“我好好的呢,别气,别气。也别怕,乖啊。”   僵直的背在宸王的安抚下,渐渐放松下来,玖珠伸手抱住宸王的腰,声音有些颤抖:“殿下……”   “愣着干什么?”隆丰帝瞪刘忠宝:“还不打水来给王妃洗手?”   “是……是!”刘忠宝回过神来,走出殿门后,他被夜风一吹,脑子渐渐清醒。   宸王妃流落民间的这些年,到底学了些什么,跟身体柔弱的明家人完全不一样。   不对,明家老大明敬海,也是个能提剑砍匪徒的狠人。   明家祖上,也曾出过一位将军,以前他们只当是明家在族谱上杜撰吹牛,现在看来,说不定是真的。   隆丰帝看着在地上抽搐的四儿子,又看了眼抱在一起的五儿子与五儿媳,叹息了一声:“在你们出生的时候,朕待你们的心意,都是相同的。”   云延泽勉强睁开眼睛,他看着与云渡卿抱在一起的明玖珠,裂开嘴笑了。   多可笑啊,相同的?   宸王把玖珠的头摁在自己怀里,不让她看到云延泽现在的表情。   “五弟,你赢了。”云延泽颤抖着开口:“可赢我的不是你,而是因为你有个受帝宠的母亲,有个帮你搅局的王妃。”   “你在嫉妒我?”宸王挑眉笑着,没有谁比他更明白,用哪种表情能把哥哥们气得最惨:“可是你这辈子,恨也好,嫉妒也罢,就是无法拥有这些,气不气?”   云延泽恨恨瞪着他,再次吐出一口血。   “四皇子云延泽,谋杀手足,不孝不义,朕寒心不已。从今日起,废其云家后人身份,贬为庶民,关入宗人府天牢,终生不得出。”   “父皇。”玖珠还记得躺在明月宫的孙采瑶,松开宸王的腰,走到殿中央跪下:“父皇,四皇子妃对四哥所作所为一无所知,求父皇看在孙家世代忠良,造福无数百姓的份上,恕孙姑娘无罪。”   “朕教子无方,愧对孙家。今准孙氏与云延泽和离,赐乡君爵,黄金百两,日后嫁娶皆由自身做主。”隆丰帝确实是个仁慈的君主,听到玖珠的话,毫不犹豫地就下了第二道旨意。   “谢父皇,父皇万岁。”玖珠双手贴额,向隆丰帝行跪拜大礼。   “父皇不如杀了我,何必假惺惺留着我的性命?!”云延泽知道宗人府的天牢,那里关押的皆是犯下大罪的皇亲。   终身不得出,那与死又有何异?   “你虽不孝,朕却不能不慈。”隆丰帝走下台阶,一步一步来到云延泽身边:“老四,还记得你八岁那年,朕教过你的一句话?”   八岁?   云延泽八岁的记忆里,全是看守王府那些侍卫们对他们的嘲笑,还有院子里疯狂生长的杂草。   “择其善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隆丰帝叹息一声:“可你连自己错在哪,都不知道,如何去改?”   “在父皇眼里,我自然是步步错,处处不对。”云延泽哈哈大笑,笑得流出了眼泪:“不是要押送我去宗人府吗,何必再言。”   隆丰帝闭上眼睛:“来人,押送四皇子去宗人府天牢。”   宗人府掌管皇家事务,风光又高高在上,然而宗人府的天牢,却是暗无天日,孤寂无边。   关进这里的人,不会被用刑,也不会被人故意饿肚子。   但也没有人跟他们说话,没有人去见他们。   他们是被遗忘的皇家人,一日又一日回忆着曾经的荣华富贵,直到死的那一日。   “四皇子殿下。”隔着牢门,刘忠宝弯腰行了一礼:“这是老奴最后一次这么唤你。”   他看着趴在床上,不知是昏迷还是不想理他的云延泽,笑眯眯道:“陛下并非没有为您的亲事打算,您自小心思细腻,敏感多疑,陛下原想替您找一个性格开朗的女子为王妃。若当初孙家姑娘与宸王殿下定了亲,或许后来与你定亲的,就是明家姑娘了。”   趴着不动的云延泽睁开了眼睛。   “不过您的母妃与外家当年派人杀害明家姑娘,如果被她知道真相,你们就算定亲也不会有好的结局。”刘忠宝似乎还嫌这些话不够刺激云延泽,继续道:“或许这就是上天注定吧。”   当年被杀害的小姑娘是明玖珠?   难怪明家会对郑家步步紧逼,在除夕宴上半点颜面都不留。   他跟明玖珠?   云延泽觉得今日仿佛听了很多笑话,他挣扎着坐起身,嘶哑着嗓音吼:“你在骗我。”   “殿下,老奴句句属实。”刘忠宝笑:“您已经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老奴何必骗您?”   云延泽喃喃:“不可能,不可能……”   若明玖珠与他定亲,她就不会与云渡卿去皇家马场,后面的一切都不可能发生。   云渡卿会死在皇家马场!   刘忠宝行了一个大礼:“钦天监说,十五日后是册封太子的好日子,届时普天同庆,请殿下静待宗人府给您的加餐。老奴,拜别。请殿下从此以后,好自为之,保重身体。”   他甩了甩拂尘,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云延泽不甘的怒吼声,刘忠宝嘲讽一笑。   很久很久以前,他可还记得,郑侧妃一脚踹在他身上,骂他阉狗贱奴时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这种贱奴,最懂得什么话,能让落魄的主子们后悔难过,到死都无法放下。   “刘公公,皇上那边,可还有什么其他的吩咐?”宗人府的护卫带着讨好的笑意,凑了过来。   刘忠宝心知,这话是在向他打听,四皇子还有没有起复的可能。   “圣上有旨,贬四皇子为庶民,移出宗谱,终生不得出宗人府天牢。”   “在下懂了,多谢公公告知。”   既如此,也不用特意优待了。 第116章 温柔点 我们做男人的,一定要对媳妇温……   孙采瑶被接到明月宫, 踏踏实实睡了一觉,等她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鸟儿在窗外鸣唱, 她看着床帐上绣的芍药图,愣神许久。   压抑的哭声从床帐外传了进来, 她撑着身体坐起身, 掀开帘子看到掩面拭泪的母亲。   “孙姑娘醒了。”   不知谁唤了一声, 有人在她身后放了软垫, 有人给她披了一件外袍,还有人把冒着热气的粥喂到她口中,还有个女子伸手搭在她的手腕上, 似是在给她请脉。   “气血两亏,惊惧过度,勿思虑过度。”刘医女收回手, 走到桌边开了药方, 递给止住哭泣的孙夫人:“令千金身体并不大碍,回家后慢慢休养一段时间即可。”   “多谢刘医女。”孙夫人知道这位刘医女是杏林圣手刘太医的孙女, 又受皇后娘娘重视,客气地把药方收下, 连连道谢。   “孙夫人不必客气。”刘医女转头行了一礼:“在下先告辞,请孙姑娘好好休息。”   孙姑娘?   孙采瑶怔怔地看着刘医女离开的背影,自从她与云延泽成亲后,已经无人称她孙姑娘, 她此刻在做梦?   “采瑶, 母亲现在就接你回家。”孙夫人见女儿醒了后,一句话都没有说,强绷着的眼泪再次滑落:“陛下与皇后已经允了我, 等你醒来就带你回家,我们走。”   “回家?”孙采瑶颤抖地抓住孙夫人的手:“回哪里?”   “孙府,你的家。”   “真的可以吗?”她害怕这是一个梦。   孙夫人重重点头。   “好,我们走。”   就算是做梦,她也想逃离这座皇宫。   “孙姑娘,这是皇后娘娘给您的赏赐,您一并带回去吧。”   “您的嫁妆,已经派殿中省的人去清理,几日后就给您送回去。”   “软轿已经备好,孙姑娘注意脚下,别吹了冷风。”   果然是做梦,她一个皇家妇,陛下与皇后怎么可能放她回娘家,而且还给她赏赐,甚至连嫁妆都退还。   坐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里,看着轿子离宫门越来越近,只需几十步,就能走出这座皇宫。   近了,近了,孙采瑶屏住呼吸,直到软轿穿过高高的宫门,穿进熙熙攘攘的街头。   听着轿外的吵嚷喧闹声,她把头埋进手掌里,放声痛哭起来。   往日她只觉得这些声音吵闹低俗,现在才明白,再次拥有这些,是多么的可贵。   【因为你在向我求救啊。】   脑子里浮现出这一句话,明玖珠说这句话时的每一个表情,她深深记在了心里。   这一生,她都将欠着明玖珠,再无还清之时。   孙采瑶回到家,全府上下待她一如未出嫁之时,到了这时她才知道,云延泽因派人刺杀手足,冒犯圣颜,不忠不孝不悌被贬为庶民,逐出宗谱,终生被关押在宗人府的天牢中。   云延泽犯下这样的大罪,她作为他的皇子妃,不仅没有受到连累,还被放回了家?   “不仅如此,陛下还封了你乡君爵,允你以后再嫁。”孙夫人看着女儿消瘦的脸庞:“你放心,我与你父亲已经备下重礼,到明家去道谢。”   孙采瑶点头,玖珠在云延泽手里救下了她,是该去道谢的。   “昨夜是宸王与宸王妃冒着陛下的怒意,站出来为你求了情。”孙大人朝皇宫方向遥遥拱手行礼:“陛下仁慈,看在我们孙家历代为百姓的功劳上,不仅放了你自由,而且还为你保下了一份颜面。”   这个乡君封号没有食邑,算不上实爵,但是却保全了女儿与孙家的体面。这是陛下与皇后向天下人表明,孙家与女儿对四皇子大逆不道之举一无所知。   “陛下仁德,皇后良善,宸王夫妇心怀仁义,我们孙家,愧对皇家啊。”当初陛下有意让女儿与宸王结亲,他嫌宸王不学无术,心里不太乐意,甚至默认女儿与四皇子接触。   没想到最后兜兜转转,救女儿于水火的,却是宸王夫妇。   被他看好的四皇子,则是衣冠禽兽,虚伪君子。   “宸王与明玖珠……为我求情?”孙采瑶怔怔地坐在床上,许久都没有回过神,连父亲什么时候离开了自己的房间都不知道。   四皇子被打入宗人府大牢,犯下的累累罪行被揭露后,原来那些对四皇子交口称赞的官员,表情变得十分精彩。   朝堂之上,无人敢为四皇子求情。   谋杀兄弟,一次不行还干第二次,在其他兄弟府中安插眼线,甚至还故意派人散播谣言,抹黑其他兄弟的名声。   大皇子鲁莽,二皇子愚笨,五皇子纨绔,这些言论背后,竟然都有四皇子与他生母的手笔?   听着宗人府官员一项又一项念着四皇子罪行,官员们开始怀疑,去年刺杀宁王事件,是四皇子自己使的苦肉计。   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只伤到他一点点皮肉。   等宗人府念完四皇子罪行,隆丰帝自责道:“子不教,父之过,都是朕之过错啊。”   众臣一听,可不能让陛下难过出什么好歹来,于是纷纷上前安慰。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大皇子擅武,行事果决,甚是英武。”就是有时候性格过于直爽了些。   “二皇子仁厚正直,亦是优点无数。”只不过优点不太明显。   “五皇子聪慧机敏,赤子之心,忠孝两全。”站出来夸五皇子的,竟然不是礼部的官员,而是一言不合就爱拿头撞柱子的陈老大人。   他开口以后,朝堂上出现片刻的安静,随后有不少人跟着夸五皇子,礼部官员尤为积极。   “众爱卿这些话当真?”   “自然当真。”   “臣等不敢欺君。”   “你们的心意朕都明白了。”隆丰帝叹息一声,点头道:“看来册封太子一事,迫在眉睫。”   众朝臣你看我,我望你。   你刚才奏请立太子了?   不是我,我没有,难道不是你?   你们看我干什么,我就客气客气地跟风夸了五皇子几句。   所以大家都没提立太子的事,是陛下自个儿提出来的?   前段时间他们请陛下立太子,陛下全无反应,现在他们不提了,陛下倒是主动开口了。   这叫什么?   自己提出来的事,会比较香么?   “经由四皇子一事,朕明白了一件事,储君之位空悬,不是什么好事。”   哦。   “身为父亲,我应该让他们懂得成长。身为帝王,朕应该让他们明白承担责任。”   简单点,说话的方式简单点。   “既然你们都夸五皇子赤子之心,仁孝厚德,那朕便顺应众卿家心意,册封五皇子渡卿为太子。”   众臣:?   啊哈?!   顺应他们心意?   要不说怎么是做皇帝的呢,这不要脸的程度,一般人还真比不上。   “钦天监监正何在?”说了要顺应臣意,隆丰帝就不多等一刻,他看向出列的钦天监监正:“最近适合册封储君的吉日,在哪一天?”   “回陛下,十四日后,正是万事皆吉的黄道吉日。”   “很好。”隆丰帝点头:“那便定在此日,众卿家对册封太子大典仪式,还有什么建议?”   听听,问的是对仪式有什么建议,而不是对太子人选有什么看法。   说得好像他们有什么建议,陛下就能改变心意似的。   “陛下英明!”礼部尚书李恩站出来,高呼道:“恭喜陛下,择出最好的太子人选。”   最好的?   呸,不要脸的马屁精,靠着宸王,帮礼部拿了多少好处?   “五殿下册封为太子,乃众望所归。”   这次站出来的,是户部的王侍郎。   众人扭头,没想到啊没想到,连户部拍马屁的速度,也这么快。   要知道,户部上上下下,以前还是很欣赏四皇子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风使舵,试图扒拉宸王大腿。   啧啧啧,真是太现实了。   瞧瞧人家明家老大跟老三,宸王是他们明家女婿,他们都没有站出来多说一个字,多么的正直与孤傲。   不愧是明家啊。   册封五皇子为太子,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实。五皇子虽不占长,但他乃中宫所出,占了一个嫡字。   立嫡不立长,在规矩上也挑不出错。   若现在的宸王行事作风还是两年前的样子,无论如何他们都会站出来反对,可是宸王的变化,他们看在了眼里。   他帮陛下批阅的那些奏折,下的那些指令,他们也心里有数。   最重要的是,五皇子不羁的言行下,还藏着一颗对百姓的仁心。   他或许不是一板一眼,完美的储君形象,但他身上有为君者最重要的东西。   仁与德。   那一道道分发到各州郡的奏折,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五皇子即使有时候行事的手段略显荒唐,他们也默认了。   夜色降临,隆丰帝拉着宸王在太央宫的台阶上坐下,就像十几年前,父子俩坐在潜邸长满杂草的花园里,一边啃烤地瓜,一边看星星那般。   只不过现在他们手里捧着的不是地瓜,而是苏后让人送来的精致点心。   “父皇。”宸王仰头看了半天,脖子都酸了:“今晚没星星,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你去陪母后,我回去陪媳妇。”   他们父子俩,一个皇帝,一个王爷,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像什么样子。   听儿子提到儿媳妇,隆丰帝表情出现片刻的微妙:“真没想到,明敬舟斯斯文文,生的女儿力气倒挺大。”   “倒不是她力气大,她只是太生气了。”宸王反驳:“昨晚回到麒麟宫后,儿臣给她揉了小半个时辰的腿呢。”   别说了,别说了。   堂堂王爷,关上房门给媳妇揉那么久的腿,又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   “你不用解释,父皇都懂。”隆丰帝拍了拍他的肩膀:“儿啊,我们做男人的,一定要对媳妇温柔,千万别惹她们生气,知道吗?”   明家待他忠心耿耿,满门忠良,他家女儿如果揍了你,父皇也不好为你撑腰啊。 第117章 盛赞 谁敢传皇家血脉的谣言?!……   风吹散云层, 露出了月亮与星辰。   父子二人欣赏着美丽的夜景,神态轻松又自在。   “你觉得,明家人如何?”隆丰帝不会指着官员对儿子说, 这人品性如何,你要对他怎样。人心易变, 身为一个父亲, 他应该教儿子看懂人心, 而不是让儿子一切都听从自己。   他希望为大成的未来培养出一个英明果断, 成竹在胸的帝王,而不是平庸的傀儡。   “知进退,讲忠义。”宸王想也不想便道:“最重要的是, 他们眼里有百姓。”   “文人易得,良臣难寻。”隆丰帝笑着点头:“纵有人能把文章作得花团锦簇,亦不及振国兴邦者。”   “明家不同, 他们既能作一手好文章, 也能帮着父皇治理天下。”宸王看隆丰帝:“所以父皇才如此看重他们?”   隆丰帝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看到你与明家闺女相互扶持,感情甚笃, 为父才才放下对明家的愧疚。”   他因私心,不顾明家的意愿, 把明家姑娘定为宸王妃,就是希望渡卿能在明家人身上,学到上位者的责任与风度。   原本他挑中的是孙家,谁知孙家女更心仪老四, 若是再强求, 对两个儿子谁都不好。   皇家人很多都不会遇到什么真爱,大多浑浑噩噩与不同女子过完一生,妻妾成群, 热闹喧嚣。   他们不会去辨认身边的人,靠近他们是为了金钱或是权利,因为他们本身就拥有这一切。   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自己愧对明家。   可是命运有时候就是存在奇迹,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明家闺女与渡卿还有那样一段渊源。   宸王扭头看隆丰帝,他在父皇心中的形象究竟是什么样子,才会觉得让他跟臣子家的闺女成亲,会心怀愧疚。   “看我作甚,你那一身的破脾气,为父为你挡了多少弹劾的折子?”隆丰帝拍他后背,拍得啪啪作响:“不省心的玩意儿。”   “话不能这么说,儿臣那是在行侠仗义。”宸王打了个哈欠:“别人不清楚,您可不能冤枉儿子。”   “我若是不知,岂还能让你整日在京城里晃悠?”隆丰帝笑出声来,父子二人互相搂着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任谁见了,都不敢相信这是大成的皇帝与未来太子。   “不过。”隆丰帝看着儿子:“那天夜里,你折返回来跟我说,愿意为父分忧,做大成的太子,我很欣慰。”   “我那是……”宸王微微扭头,不去看隆丰帝的眼睛:“我那是不想你夜夜熬灯批阅奏折,害得母后总担心你。”   “哦?”   “您好好做您的万岁,我做我游手好闲的太子,两全其美。”   麒麟宫。   白芍收好宸王妃给她的谢礼,来到正殿向宸王妃辞行。   “姐姐准备去哪?”玖珠看着年不到三十,却已暮色沉沉的白芍:“不如就留在麒麟宫吧,姐姐泡的茶很好喝。”   白芍想也不想便理智地拒绝了:“王妃,奴婢曾是宁妃与四皇子跟前的大宫女,绝不能在麒麟宫伺候。”   人言可畏,她若是留在麒麟宫,在别人看来,宁妃与四皇子遇到的一切,都有可能是五皇子的算计,而她就是五皇子派去的奸细。   五皇子册封太子大典在即,她何必给两人添上污点。   “奴婢年岁已经不小,又因身体受伤无法怀孕,出宫也不好再嫁。求王妃给奴婢一个恩典,让奴婢到尚衣局去做个办事宫女。”白芍要给玖珠磕头,被她伸手拦住,她看着蹲在她面前,与她平视宸王妃,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日后能为王妃的衣裳添上一针一线,便是奴婢的荣幸。”   “好。”玖珠抬头问候在旁边的杨一多:“杨公公,尚衣局那边,可有什么实缺?”   杨一多道:“昨日尚衣局一位典御犯事,她的职缺正空着。”   “那就安排白芍姐姐去吧,她是正五品大宫女,顶这个空缺也使得。”玖珠扶起白芍,对杨一多道:“你明日亲自送白芍姐姐去,不要让下面的人,见她是生面孔,就欺负她。”   “王妃,不可……”   “姐姐,我与殿下从不在意别人如何看我们,但求问心无愧。”玖珠对她笑:“你今晚先在麒麟宫安心睡下,其他的一概不用操心。”   若是连顺心而为都做不到,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谢王妃。”白芍没有行礼,直到走出正殿大门,才在玖珠看不见的地方,屈膝向她所在的方向行了一个万福礼。   她很遗憾。   遗憾年幼进宫时,没有遇见宸王妃这样的主子。   抬头看了眼天上的皎月,她笑了。   这样也好,她这一生,总算得了一个不错的结局。   孙府的正厅里,坐着几个神情凝重的官员,他们的脸在烛火下,显得尤为不平静。   “孙大人,你说句话啊,难道任由五皇子做太子?”说话的官员穿着青袍,愁得皱起了额头:“这些年来,宸王任性妄为,行事荒唐。我们几个可没少弹劾他,若是他日后登基为帝,我们一把老骨头倒不足为惧,只怕我们的后人受到我们连累,一身才华无处施展。”   “可不是。”一位灰袍官员接话道:“郑家还未失势时,郑望楠因言语冲撞到宸王,就被他罚去幼童启蒙班抄书习字,丢尽颜面。我们这些弹劾过他的人,岂不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孙大人抬起眼皮看了眼说话的灰衣官员,仍旧没有说话。   “孙大人,据传令千金与宸王妃关系不睦,以后的事,您可要好好想想。”灰袍官员见孙大人看自己,连忙继续劝道:“令郎在外地任职多年,总要想办法调回京城的。”   孙大人听得有些腻味,他虽资质平庸,才能不及祖辈出息,但不至于连挑拨离间都听不出来。   孙家祖辈出过多少忠臣良将,若他因为个人私怨与陛下唱反调,他怕自己百年后到底下,被祖宗指着鼻子骂。   更何况,宸王并不是外界传言的那般不堪。   若他当真肆意妄为,又怎么会与宸王妃替他女儿求情?   “宸王殿下赤子之心,心怀仁德,在下以为,宸王是最好的太子人选。”孙大人站起身,朝在座几人深深一揖:“请诸位大人见谅,孙某并不觉得此事有任何不妥。”   “你……”   在座几人怎么都没有想到,姓孙的竟然会帮宸王说话,这些年弹劾宸王的折子,姓孙的可没少写。   “真没想到,孙大人也有为宸王说话的一天。也不知待宸王登基之后,是能记得孙大人的从龙之功,还是想起孙大人这些年的弹劾之恨?”灰衣官员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结果,气得拂袖而去。   “唉。”青袍官员叹息一声:“孙兄,你糊涂啊。”   孙家当初不愿与宸王结亲,又弹劾宸王言行,这一桩桩一件件,那一件不招宸王的恨?   “诸君,孙某有愧于宸王,宸王殿下确实是最好的太子人选。也请大家放下旧日的成见,莫再对宸王吹毛求疵。”孙大人朝众人连连作揖,祈求他们不要去找宸王麻烦:“往日皆是孙某的错,请诸位看在孙某的面上,明日早朝之上,别在提册封太子之事。”   众人沉默下来,其中一人开口道:“难道你能保证,宸王上位以后,就不会报复我们?”   “诸位难道还不明白,就算我们反对,陛下也不会改变主意?”孙大人劝道:“何不顺水推舟,保留一份人情?”   “实不相瞒,我们孙家欠了宸王一个大人情。”孙大人把宸王与宸王妃替他女儿求情的事说了出来。   “请诸位大人想想,若宸王真是睚眦必报之人,又怎会与宸王妃在陛下盛怒的关头,为小女求情?”   “你的意思我们明白了。”几位官员与孙大人相识多年,知道他不会糊弄他们,纠结许久后:“此事,我们会回去好好考虑。”   几人回到家后,辗转反侧到半夜,顶着黑眼圈上了早朝。   然后在皇上夸赞宸王时,他们咬了咬牙,第一个站出来夸宸王。   既然要卖人情,不如卖得彻底点,至少要让宸王知道,他们卖了宸王这个好。   昨夜的那位灰袍官员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怎么短短一夜过去,这些人都改了口,姓孙的究竟跟他们说了什么?   他想了想,没敢独自站出去跟帝王唱反调。   众朝臣见这几个有事没事就爱弹劾宸王的官员,竟然第一个站出来夸赞宸王,都吓了一跳。   这几人的脾气又臭又倔,陛下究竟用了什么手段,才让他们改的口?   隆丰帝也很意外,这几个对他家渡卿向来是各种不满,弹劾渡卿的奏折,有一大半都来自他们,不过看在他们都是有才干之人的份上,隆丰帝一直都没有太过为难他们。   今儿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也不像是见风使舵之人啊。   后宫中,却有人期盼着官员反对册封宸王为太子的盛况。   “今日朝堂上,可还热闹?”   只要反对的人够多,即使云渡卿成为太子,也会存在隐患。   “主子……”   小宫女跪在了她面前:“朝堂上对宸王赞不绝口,无一人反对。”   “什么?”她站起身:“不可能。”   她特意安排了人,挑拨起他们对宸王的忌惮与不满,他们怎么还会当朝夸赞宸王?   “没用的废物。”她废了那么多精力,让他爬到四品官员的位置上,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娘娘,不好了。”一个太监连滚带爬跑了进来:“宫中有谣言说,说……”   “说什么?”   “说怀王殿下不是您与陛下的亲生孩子。”   “胡说八道!”徐妃面色大变,怒火冲天:“谁敢传皇家血脉的谣言?!” 第118章 解围 人家真的稀罕他们一顿午膳?   谁传的谣言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谣言已经在宫里传开,有可能很快就会传到民间。   有些谣言只要传到民间,就会变成很多老百姓深信不疑的东西, 甚至流传成百上千年,被人编纂成话本戏曲, 成为无数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定是苏眉黛那个女人干的。”   留岸是长子, 苏眉黛为了让云渡卿的储君之位坐得更稳, 肯定会想办法除去留岸这个威胁。   “那个贱人。”她气得浑身发抖, 低头问传话的太监:“外面还传了什么?”   “传……传您与杜家家主年少情深,互许终身,结果被先帝棒打鸳鸯……”   “够了!”徐妃打断太监的话, 讽笑一声:“互许终身?”   她当年确实想与杜青珂在一起,结果那个窝囊的废物,却说什么皇命难为, 身为杜家少主, 他不能只顾个人欢愉。   呸!   男人的承诺,比村子里用来糊墙的泥都不如, 糊墙泥好歹遮风挡雨,杜青珂那个废物只能让她羞耻。   羞耻年少无知时, 看上这种没有血性的玩意儿。   要不是他现在还有利用价值,她连看也不想看他。   “这些传言,连你们都知道了,恐怕早就传到皇上耳中了。”徐妃深吸一口气:“去小厨房传话, 我要亲自去下厨。”   这些年她一直称病不出, 就是不想陛下忆起当初在潜邸时,她犯下的错。   但是现在的这个谣言,她无论如何都要去打消陛下的猜忌。   她记得刚到王府时, 府中还没有其他女人,她曾为陛下熬过一碗养生粥,陛下吃得干干净净,还夸她手巧。   多年不下厨,已经变得十分手生,她熬制了两三次,才熬出一碗当年的银耳桂圆粥。   把这碗热腾腾的粥放进食盒,徐妃直奔太央宫。   “徐妃娘娘来了?”太央宫门口,刘忠宝似乎预测到她的到来,朝她行了一礼:“陛下在等你,请随老奴来。”   “多谢刘公公。”徐妃心中一个咯噔,她看着缓缓打开的殿门,犹豫了一下,迈步走了进去。   刘忠宝伸手拦住徐妃身后的宫人:“陛下与娘娘议事,其他人不得入内。”   隆丰帝坐在御案前批阅奏折,殿内除了他,再无其他伺候的人。   “你来了?”见她进来,隆丰帝放下笔,神情平静:“坐吧。”   “妾多年不曾下厨,近几日身体好了些,就亲自熬了一碗银耳桂圆粥,请陛下尝尝。”徐妃把粥端到隆丰帝面前。   “朕记得,你被赐进王府时,并不高兴。听了嬷嬷的建议,熬了一碗粥,端到我面前时,手都在发抖。”隆丰帝看着尤带热气的粥:“不知你在何处打听到错误的消息,以为我喜欢银耳桂圆粥。其实我从小就不爱吃桂圆,更不喜欢吃有桂圆的粥。”   徐妃浑身一僵,不敢置信地看向隆丰帝。   “可是你刚到王府,人生地不熟,朕不想让你忐忑不安,所以那碗粥,便勉强吃了下去。”隆丰帝走到窗边,负手看着窗外,却没有看她:“徐妃,今日的这碗粥,你端回去吧。”   徐妃跪在了地上:“陛下,妾不知陛下口味爱好,妾有错。”   “起来。”隆丰帝神情平静:“当初你本就不愿嫁入王府,你我皆是身不由己,你不知朕的口味,朕亦不了解你的爱好,何错之有?”   “陛下!”徐妃不敢直言宫里的那些谣言,却又必须要想办法打消陛下的猜忌,只能开口道:“您是留岸的父亲,是大成的天子,妾身为妃嫔,不了解你的口味,是妾做得不好。”   “留岸这孩子,有时候性格虽鲁莽了些,却是个好孩子。”隆丰帝道:“朕的舅舅,当年也是这般脾性。”   徐妃不敢接话,当年因为先帝昏聩,圣母皇太后娘家,死得干干净净,陛下的舅舅也未能幸免。   “谢陛下。”徐妃心中一喜,陛下这么说,是没有怀疑留岸身世的意思?   苏眉黛那个贱人,再受宠又如何?   在男人眼里,终究是孩子更重要。   隆丰帝透过窗户,看到苏后朝这边走来,赶紧坐回御案:“徐妃,你身上用的什么香?”   徐妃茫然,她常常称病,怎么会用香?   “你离朕远一些。”   不远一些,朕怕自己说不清楚。   “陛下。”不等太监通报,苏后直接进了殿,看到跪在屋子里的徐妃,把手里的食盒往桌上一放,目光扫过桌上已经没有热气的粥:“是本宫来得不巧了。”   “你我夫妻一体,哪有什么巧不巧的。”隆丰帝伸手打开食盒,笑眯眯道:“这点心做得真好看。”说着,就要伸手拿着吃。   “陛下,洗手,验毒。”苏后拍了隆丰帝手背一下,似笑非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徐妃:“徐妃娘娘起来吧,你身子弱,不能久跪。”   “谢谢皇后娘娘。”看到苏眉黛这个高高在上的姿态,徐妃心里恨极,面上却不敢表现出半分,反而一脸感激。   明月宫的一位宫女,扶了她一把。   她全程看着陛下与苏眉黛仿若普通夫妻般吃点心,闲聊,她站在这里,与殿内的烛台摆件没有任何差别。   她以为苏后会提她跟杜青珂的往事,趁机抹黑留岸的身世,可她什么都没有说,甚至在陛下夸点心好吃后,还下令让人给璋六宫几位皇子送点心。   苏眉黛究竟是什么意思,在陛下面前假装贤惠?   “王妃,你可听说宫里的谣言?”春分给玖珠梳妆时,小声道:“短短几日就传遍了,奴婢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   “什么谣言?”玖珠好奇地问。   “有人说,怀王殿下不是陛下血脉,而是徐妃娘娘与杜家家主杜青珂私通所生。”   “那怎么可能。”玖珠摇头否认:“怀王的眉毛与鼻子,跟陛下一模一样,有眼睛的都说不出这种话。”   想起性情温和的怀王妃,玖珠道:“等会我去璋六宫,找几位嫂嫂一起玩。”   谣言突然四起,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有人故意传谣。   母后向来善良正直,肯定不会容许这个传言继续在宫中发酵。   “中午你留大哥大嫂那边用饭,等会我也会过去。”宸王走到她身边,低头在她额头轻轻一吻:“等我。”   此刻心情最糟糕的就是怀王,他好好一个皇家血脉,突然身边所有人都在怀疑他亲娘给亲爹戴了绿帽子,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最过分的是,刚才遇到三弟静王,对方远远看到他,掉头绕路走远。那么多宫女太监在场,老三的行为,几乎明晃晃地指着他鼻子跟所有人说,大家快来看啊,我大哥身份真的有问题!   真没想到,平时不声不响的三弟,做事这么阴损,不是个好东西。   “王爷,你别在我眼前走来走去,烦不烦?!”怀王妃忍无可忍道:“你在这里着急有什么用,现在最重要的不是那些宫女太监怎么说,而是父皇信不信你。”   “难道我还能走到父皇面前,把这件事摆在明面上讲?”怀王气得捶桌:“这种事就是豆腐掉灰坑,吹不得拍不得。”   “你说这事……”怀王压低声音:“会不会是苏后那一脉,在算计我?”   怀王妃缓缓摇头:“父皇已经要册封五弟为太子,皇后何须多此一举?”   “你女人家家的,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怀王却不赞同怀王妃的话:“你可别忘了,我是长子。”   “嫌弃我是女人,你就别跟我商量。”怀王妃终于忍无可忍地掀桌:“去找你那些小妾通房去!”   被她突来的脾气吓了一跳,怀王气势弱了两分:“只是一个谣言,我现在还是怀王呢,你就急着跟我过河拆桥了?”   怀王妃被气笑,举起手边的茶碗,正准备砸时,听到院子外传来明玖珠的声音。   “大哥大嫂可在?”   怀王妃放下茶碗,急步出门:“五弟妹?”   “大嫂,大哥。”玖珠看了眼跟着怀王妃一起出来的怀王,向两人行礼:“今日天气好,我跟我家殿下想厚颜来你们这里讨一顿午饭吃,不知大嫂与大哥舍得不舍得?”   怀王还没反应过来,怀王妃便满面喜色地点头:“舍得舍得,五弟妹想吃什么,尽管跟嫂嫂说,嫂嫂肯定满足,你不嫌弃就好。”   “有什么好吃的,大嫂也不叫我?”安王妃探身出现在院门口,笑眯眯地走进来:“我方才可是听到你们提午饭了。”   “有好吃的,肯定少不了你。”怀王妃见怀王还傻乎乎地站在原地,柳眉倒竖:“殿下,您还不去吩咐小厨房准备?”   五弟妹特意从麒麟宫赶过来,就是为了帮他破解流言蜚语,他怎么一点灵活劲儿也没有?   难道人家未来的太子与太子妃,真的稀罕他们夫妻俩一顿午膳?   怀王一个激灵,脑子终于反应过来:“五弟妹赏脸,做哥哥的哪能吝啬小气,我这就去小厨房盯着他们准备食材。”他看了眼玖珠身后,云渡卿并不在:“不知五弟何时过来?”   “我家殿下方才被父皇召见,等会就来。”玖珠笑:“殿下出门前,还特意叮嘱我,让大哥准备好酒好菜,他要过来大吃一顿。”   怀王脸上笑出一朵花来:“唉,随便吃,敞开吃。”   他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觉得,原来云渡卿如此讨人喜欢。   宸王在太央宫,跟隆丰帝学着处理完事务,起身准备离开。   隆丰帝开口阻拦:“下午你还有折子批,你去哪?”   “父皇,儿臣今日要去大哥那里吃午膳,您就给儿子放半天假?”宸王搓着手笑:“大哥做东,儿臣要多吃一点。”   隆丰帝微怔,随后笑了,笑得很欣慰。   “去吧。”他合上手里的奏折:“给你放半天假,多吃些。”   破解流言蜚语的最好手段,不是强行让人闭嘴。   而是用实际行动让人觉得,那些谣言是傻子才相信的笑话。 第119章 惧内 男人嘛,不听话可以教听话……   “外面院子为何那么吵?”静王妃坐在内院树下看书, 听到外面传来的笑闹声,皱着眉放下书。   “回王妃,好像是怀王妃那边, 可要奴婢去看看?”   “不用了。”静王妃摇头:“随她去吧。”   宫中流言四起,大嫂跟几个小宫女强颜欢笑, 苦中作乐, 她何必去做恶人。   一朵槐花掉在书页上, 她捻起它, 笑了一声。   “不行了,不行了。”安王妃扶着桌子喘气:“五弟妹,你跑得太快了, 我就算再多长几条腿,也追不上你。”   “早跟你说,不要跟五弟妹比谁跑得快, 都过来喝茶歇息一会儿。”怀王妃给两人倒了茶, 招呼玖珠与安王妃坐着休息一会儿。   “谢大嫂。”安王妃端起茶猛灌,扭头朝隔壁看了好几眼, 犹豫片刻把心中的疑问压了下来。   “你放心,三弟妹向来喜静, 随便你们怎么闹,她都不会过来。”怀王妃端着茶壶,帮她把茶续上:“大嫂虽没本事,但你们在我这里玩闹, 无人敢来说三道四。”   就算老三一家子再喜欢安静, 往日热闹成这样,他们也会过来坐一会儿的。现在宫里不过是有些许谣言,夫妻二人便避之不及, 未免也太薄情了些。   “三嫂喜静,我们三个喜欢热闹,互不打扰也好。”玖珠端着茶杯笑:“要不是今天没有风,我们还能放纸鸢。”   “可别提纸鸢了,上次我们放了纸鸢回去,母妃还说我们是人年轻胆子大,敢在宫里放纸鸢。若是放在特殊时期,我们三会被当做宫里的卧底被抓起来。”说到这,安王妃自己先笑起来:“然后母妃说,反正我们开了头,等几日她也要去放纸鸢。”   “还是现在好,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我们这些住在宫里的人,也不用事事都小心翼翼。”怀王妃感慨:“父皇母后又是心胸宽厚之人,不然……”   自从有关殿下身世的谣言传开后,她心里一直都很不安,怕父皇厌恶他们夫妻二人,也怕皇后趁着这次的机会,把殿下打压得一落千丈。   但是这一切担心,在玖珠亲自上门后,就落了下来。   若皇后真有意对付他们,就不会允许五弟妹今日的行为。   身为未来的太子妃,玖珠的言行,在后宫其他人看来,就代表着皇后的意思。她站到这里,等于昭告后宫所有人,殿下是父皇亲生儿子,其他都是荒诞的谣言。   世人只知锦上添花,愿意雪中送炭者,又有几人?   这份情意,她记在了心底,若是只提“谢”字,反而浅薄了。   “徐妃娘娘到。”   院门外穿着蓝袍的小太监疾声唱报,怀王妃刚来得及从石凳上站起身,就看到徐妃匆匆走了进来。   “母妃。”怀王妃迎上前,屈膝给徐妃行了一礼。   “方才我远远听到你这里很热闹,身为我儿的王妃,你此刻竟然还有心情与宫女打闹……”   “见过徐妃娘娘。”   看清来人,徐妃面上的冷意瞬间被礼貌微笑代替,她伸手扶起玖珠:“原来宸王妃也在,快快请起。”   她这才注意到,除了宸王妃,安王妃也在。这种紧要关头,老二媳妇跟老五媳妇竟然跑来这里?   这世道,宫里竟然还有不落井下石,反而雪中送炭的皇子妃?   即便她们帮的是自己儿子,徐妃仍旧忍不住怀疑,这两个皇子妃是不是脑子不太好?   她如果是皇子妃,这么好的机会,不把皇长子趁机摁死,都白嫁进皇家了。   正想着,门外响起脚步声,她扭头一看,宸王与安王跨门走了进来,安王跟宸王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宸王绷着一张脸,看不出喜怒。   “徐妃娘娘?”安王自觉跟五弟关系又进了一步,见到徐妃也在,心情很好地向她行礼作揖。   宸王抬起眼皮朝她拱了拱手,态度还算凑合。   怀王从小厨房那边出来,见云渡卿当真如五弟妹所说,在午时前赶了过来,挤出热情的笑容,与两个弟弟互相见礼:“知道你们要来,今天哥哥把珍藏多年的好酒都拿了出来,等会我们一定要多喝几杯。”   被儿子遗忘的徐妃轻咳一声,怀王脸上的笑意稍淡,恭恭敬敬给徐妃行了一个礼。   母子二人站在一起,玖珠发现怀王长得更像父皇,与徐妃反而没有什么相似之处。   徐妃皮肤白皙,怀王皮肤却偏向小麦色,徐妃眉眼精致温柔,怀王眉眼却很锋利,略有将相之风。   “我今天来,本是想看看你,既然你们兄弟几人聚会,我就不打扰你们的兴致了。”徐妃看向云渡卿的眼神很复杂,身为未来太子,他这个时候跑来给长子解围,究竟图什么?   怀王沉默片刻,没有挽留,而是道:“儿臣送送您。”   母子二人一路沉默,走出璋六宫大门,四处都安静下来。徐妃转头看向怀王:“你好自为之。”   “母妃,儿子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怀王一揖到底,他看着徐妃的裙摆:“母妃身体不好,不宜多思,请您在宫里好好休养。”   “抬起头来。”   怀王抬起头,徐妃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多谢母妃教诲,母妃慢走,儿臣告退。”当着宫人的面,被徐妃打了一巴掌,向来好面子的怀王沉下脸,草草跟徐妃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站住!”徐妃没想到怀王竟然敢用这种态度对自己:“我让你走了吗?”   “母妃,儿臣院子里有客人等着我招待,告辞。”   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徐妃深吸一口气,这个废物儿子,一点都不像她!   怀王回来,大家注意到他脸颊上有道红印,但是大家都识趣地没有开口询问,热热闹闹围着桌子坐下。   “大哥,你的好酒藏在哪里,还不赶紧抱出来让我们尝尝。”二皇子安王还惦记着美酒,以箸击杯,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幸好你已成年封王,不然被掌仪官看到你用筷子敲杯碗,有你好受的。”怀王击掌几下,太监们捧来两坛酒。   酒坛一开,酒香四溢。   “大哥,你不厚道啊,这么好的东西,竟然一直都藏着不拿出来。”安王嗅了嗅鼻子,迫不及待舀了一杯,仰头喝下尝味道。   “好酒!”他眼神一亮,赶紧又舀了两杯,递给宸王与怀王。   “大哥知道,今天你们为何来。”怀王站起身,举起酒杯:“俗话说,患难见真情,我先自饮三杯。”   三杯酒下肚,怀王眼神清明:“这一杯,我敬二弟二弟妹,五弟五弟妹,大哥性格混账,往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请你们多担待。”   “大哥话言重了。”宸王按住他的手腕,端起酒杯与他的酒杯碰了一下,先把杯中酒饮下:“我们自家兄弟,关上门怎么吵怎么闹都可以,但不能让外人说三道四,不然我们其他皇子有什么脸面?”   安王见状,也跟着喝下杯中酒:“我也是这个意思。”   “别光顾着喝酒,吃菜。”安王妃拉了拉安王的袖子。   宸王的碗里,更是多了好几样他喜欢吃的菜,都是玖珠偷偷给他夹的。   怀王看着两个弟弟,偷偷拿眼角余光瞥怀王妃。   怀王妃不耐地往他碗里扔了一块鹅掌肉,瞅着这块鹅掌肉,他竟心生出一股感激涕零。   事到临头,还是原配正妻对他好。   “这酒有些烈,你别多饮。”安王给安王妃盛了一碗汤:“喝这个,养生。”   “蹄筋软糯可口,来,我喂你。”宸王夹着蹄筋,吹凉后,喂到玖珠嘴里:“好不好吃?”   “好吃。”玖珠笑眯眯地点头:“还要。”   然后怀王就看到向来傲气十足的五弟,乖乖给五弟妹夹菜去了,再次吹凉,才喂到五弟妹嘴里。   他左看看,又看看,不知道自家王妃喜欢吃什么的他,别别扭扭夹了一个珍珠禽腿放进怀王妃碗里。   怀王妃低头看着碗里的东西,云留岸什么意思?   其他皇子给皇子妃不是舀养生汤,就是喂喜欢的菜,他倒好,夹一坨调味的姜给她?!   怎么,嘲笑她不如两位弟妹鲜嫩?   她咬牙切齿地笑了,夹起姜塞进怀王嘴里:“多谢王爷好意,你也尝尝。”   他明明夹的是珍珠禽腿,怎么会是姜?!   怀王想吐出来,被怀王妃摁住下巴:“别吐,咽下去。”   怀王:“……”   世道变了,他家王妃虽然还是关心他,可是也变凶悍了。   他扭头看向五弟妹,想起她把孙采瑶抱起来的那一幕,忍不住怀疑,王妃该不是跟着五弟妹学坏了吧?   “大哥喜欢吃姜?”宸王笑,从碗里夹起一块姜,放到怀王碗里:“来,多吃一点。”   好好吃东西,盯着他媳妇看什么?   “五弟的心意,你可不要辜负。”怀王妃把这块姜,也塞进怀王嘴里:“好好吃,不够还有。”   怀王瞪大眼。   怀王妃垂下眼睑,小声道:“我与王爷成亲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王爷若是爱重我,定不会嫌弃我夹给你的菜,对不对?”   怀王含泪把辛辣的姜咽进喉咙。   怀王妃脸上露出了笑意,看来五弟妹说得对。   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   对自己好了,男人自然也就听话了。   瞧瞧,现在的云留岸多听话。   “王妃。”怀王重新挑了一个珍珠禽腿放进她碗里:“这次我仔细看过了,绝对不是姜。”   “没想到大哥还挺惧内哦。”玖珠在宸王耳边小声说:“我以前还以为,他对大嫂不好呢。”   “男人嘛,不听话可以教听话。”宸王顺口答道。   “哦。”玖珠若有所思地点头:“我明白了。”   宸王猛地回过神,扭头看她。   你明白什么了? 第120章 想开点 徐妃娘娘想开点   怀王喝醉了, 在座几人都看出他喝醉了。   “二弟,五弟,来。”怀王端起杯子, 酒水顺着手背滑落:“哥哥再敬你们一杯。”   喝完杯中酒,怀王叹息道:“不久前, 我们还是兄弟五人, 如今只剩下我们三人了。老四这人, 心眼狭小, 手段阴损,落到那个下场也是活该。”   “三弟……”怀王似苦似怒:“做人选择趋利避害,也是正常。”   “反正你们今天能坐在这里, 我很高兴。”怀王给自己倒着酒,不断往嘴里灌:“大哥欠了你们大人情。”   “自家兄弟,欠什么人情。”宸王受不了怀王醉酒后的肉麻劲儿:“大哥言重了。”   听到这话, 怀王更加感动, 虎目含泪:“五弟,大哥对不起你, 你如此待我,以前我还派人到你的王府做眼线, 是大哥的错。”   怀王妃随便夹了一筷子菜塞进他嘴里,可别再说了,再说下去,人都被你得罪光了。   “五弟。”她放下筷子:“往日你大哥他确实犯了糊涂, 做了一些过分的事。但自从搬入宫中, 就再未算计过你。”   “恭喜五弟得封太子。”怀王妃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见怀王想要说话,伸手把他的头按到桌子上, 怀王挣扎两下,醉了过去。   “我与王爷,都愿辅佐五弟,护大成未来一片安宁。”怀王妃神情郑重,酒杯高举过头顶。   今日云渡卿愿意为她家王爷打碎谣言,明日他登基以后,就不会苛待兄弟。   这一杯酒,她敬得心甘情愿,也臣服得心甘情愿。   “五弟,二哥天资平庸,又不会说话。”安王跟着站起身:“但我与大哥大嫂一样,愿辅佐五弟,做你左膀右臂。”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安王妃跟着站起来:“我们一起喝一杯。”   没有感动人心的话,也没有豪言壮语,但玖珠却有种直觉,他们简单的这几句话,发自真心。   直到三兄弟都喝醉,被安排到内屋休息,热闹散去,静王与静王妃都没有出现。   大理寺。   一位同僚手里的卷宗掉在地上,明寄远弯腰帮他捡起。   “多谢明大人。”同僚笑道:“这卷宗上的案子,跟你们家还有些关系呢。”   “什么关系?”   “犯人诋毁皇亲国戚,是宸王亲自送来的。”因牵扯到明家,所以这件案子没有交给明寄远,同僚不好细说,只是笑着道:“这犯人年纪轻轻,胆子大,心眼坏。今日护龙卫那边递来新的证据,她小时候竟然还干过恩将仇报的事。”   “她小时候落水,邻家姑娘把她从水里救起来,自己却力竭沉入水中。犯人竟然自己偷偷跑回了家,害得这好心的邻家姑娘,过了几日才打捞起来。她的家人一直以为她是失足落入水中,至今都不知道,她是为了救白眼狼淹死的。”   护龙卫递来的证据?   这是皇上下令彻查的案子?   “多谢告知。”听完同僚说的这些,明寄远隐隐约约猜到了犯人的身份。下值后,他换下身上的官袍,去了大理寺大牢。   明珍玉被关押在最角落的牢房里,见到有人站在自己牢门前,她抬起头看向来人,看清他的长相后,又飞快把头埋进臂弯。   牢门内外安静一片。   “原来是你。”明寄远语气说不出的冷漠,难怪这几日母亲提了好几次陵州明家,而且还不掩饰厌恶,原来一切都因为她。   身为大理寺少卿,他想知道事情的原委很容易,所以更加觉得陵州明家老老少少都恶心。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心有廉耻。”明寄远恶心透顶,转身就走。   明珍玉扑到牢门边:“哥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让他们把我放了吧。”   “闭嘴。”明寄远停下脚步,冷冷看她:“我明寄远,只有一个妹妹,她叫明玖珠。”   “你假冒玖珠到我们明家时,就该明白,你在明家拥有的那一切,都是因为玖珠。”明寄远看着她:“时隔多年,你不仅没有因为当年的事心怀愧疚,反而变本加厉,甚至想拿玖珠的过往来威胁明家,你这具皮囊下,装的不是人心,而是狼心狗肺。”   明珍玉想要辩解,想要诉苦扮可怜。   “夜深人静时,你有没有想起过那个为了救你被淹死的邻家姑娘?”   明珍玉大骇,那件事,怎么会有人知道?   “明珍玉,作恶的人,最终都会付出代价。”   明寄远离开了,他离开时的步子又急又快,仿佛多在这里待一息,都让他觉得难以忍受。   “这些消息都是真的?”徐妃看着给他传消息的小太监,笑着把手里的信放到桌上:“真没想到,明家竟然如此胆大包天,隐瞒明玖珠的过往来历,让她嫁进皇家。若是这件事传出去,不知道是皇家忍下来,还是明家倒霉?”   “娘娘,您的意思是?”   “宫里光有我儿的谣言,难免单调了些,不如让大家一起讨论讨论未来太子的过去,都经历了什么?”徐妃笑出声来:“一定很热闹。”   “怕是热闹不起来。”苏后大步走进屋子,凤袖一扫,多宝架上的瓶瓶罐罐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母后。”玖珠跟着进屋,见到满地的碎瓷片,开口道:“你怎么能砸这些瓷器?”   徐妃嘲讽地看着苏后,似乎在嘲笑她被儿媳妇下脸面。   “你身娇体贵,万一被瓷片划伤怎么办?”玖珠扶着苏后小心翼翼避开那堆碎瓷片:“你想砸什么,我帮你呀。”   徐妃脸上的笑容瞬间垮掉,这对婆媳有病,跑她这里来撒野。她拿起桌上的信,准备塞进自己的袖子里。   却被皇后带来的两个宫女,联手抢了过去。   “皇后,嫔妾身为妃嫔,本该尊重你,但你此举是不是过分了?!”徐妃看着呈到苏后手里的信,惊惶多于愤怒。   “过分?”苏后美目轻抬:“本宫还有更过分的,你要不要看?”   徐妃想扑过来抢信,玖珠张开双臂拦在苏后前面:“徐妃娘娘,身为妃嫔,你竟敢行刺皇后?”   徐妃硬生生止住脚步,她恨恨地看着玖珠:“宸王妃,你是什么意思?”   “母后什么意思,我就是什么意思。”玖珠满脸写着“我就是皇后小狗腿”,这副模样把徐妃气得够呛。   “还是儿媳贴心。”苏后笑眯眯道:“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现在还跟两个哥哥酒醉不醒。”   她打开信封,把信抖了出来。   “皇后!”徐妃脸色惨白,无力地坐到椅子上。   “玖珠,砸吧。”苏后瞥了眼信上的内容:“想砸什么就砸什么,咱们听个声响,解解气。”   “母后,帐不能这么算。”玖珠举起一个白釉长瓶又小心翼翼放下:“您是后宫之主,说明后宫的东西,都是您的,对吧?把这些东西砸了,不如搬走,这么好的东西,不能浪费。”   苏后震惊地看着儿媳妇,她跟玖珠究竟谁才是商户出身?   “搬吧。”苏后点头,这些上好的瓷器,砸了确实很可惜。   “你们欺人太甚!”徐妃见这些宫女太监开始搬东西,怒吼道:“我是上了皇家宗谱的正妃,又为陛下诞下长子,你们竟敢如此辱我?”   “你身为后宫妃嫔,勾结宫外势力,探听大理寺秘案,意欲何为?”苏后却不听她的叫嚣:“徐氏,你如此行事,究竟有没有为大皇子考虑过?”   徐妃看着苏后手里的信,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你故意布下的陷阱?”   难怪大理寺需要保密消息,如此简单就探听到,还在短短半日内,就传到她的手中。   “外面有人传大皇子谣言,本宫身为皇后,自然要替大皇子澄清。”苏后摇了摇手里的信:“这些,不过是凑巧罢了。”   凑巧?   世上哪有那么多凑巧?   她前脚刚拿到信,婆媳二人就带人强闯进来,连通报的时间都没有。   “我说了是巧合,至于信不信,是你的事。”苏后看着不再装病的徐妃:“你还是不装病的样子比较顺眼。”   “皇后娘娘与其关心我顺不顺眼,不如想想你的儿媳妇,以前接触过什么人,是不是清白之身。”见自己的行迹被撞破,徐妃干脆破罐子破摔,看向玖珠的眼神充满恶意:“我不信你日日看着这个儿媳,不会心生猜忌!”   婆婆看儿媳,向来是诸多挑剔,更何况是这样一个过往不明的儿媳。   苏后笑了,她朝玖珠伸出手,玖珠乐呵呵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不劳你费心,本宫跟玖珠好着。”苏后抬了抬下巴:“玖珠,你告诉徐妃娘娘,我们是何时相识?”   “徐妃娘娘,我与母后相识于九年前。”玖珠大眼睛眨了眨,认真地跟她说:“所以即使你散播谣言的计划成功,父皇与母后也不会对我心生不满,你是不是有些失望?”   徐妃面色变来变去,她猛地看着苏后:“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什么时候?”苏后仔细回忆:“大概是你坐着步辇来请安的那日?”   徐妃扭头看玖珠,那一日是明玖珠让她坐上的步辇!   “当然也有可能是韦氏从昭仪降为婕妤的那一日,或许是你拒绝刘医女请脉的那日,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苏后见徐妃竟然用仇恨的眼神看着自家儿媳,伸手指着徐妃身下的雕花椅:“把椅子也搬走。”   有她苏眉黛在,徐氏竟然还敢用这种眼神瞪她家玖珠,简直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两位宫女把徐妃“请”到地上,搬走了雕花椅。   原本还幽静雅致的兆祥宫,变成了空荡荡的房架子。   “徐妃娘娘想开点,别为这些东西心疼。”玖珠安慰徐妃:“反正你以后又不能住在这里,跟你没什么关系,对不对?”   徐妃眼前一黑,哐当栽倒在地。   “徐妃装病的本事真不赖。”苏后赞许地点头:“不愧是装病十几年的专业人士。”   “嗯嗯。”玖珠跟着点头。   跟着婆媳二人一起过来的刘医女欲言又止。   这一次,恐怕不是装的。 第121章 母子情 本宫没你这种废物儿子   徐妃慢慢醒转, 她坐在空荡荡的兆祥宫中,脑子里浮现出许多记忆。童年时,年少时, 被陛下封为妃,入住兆祥宫时。   很多记忆已经变得暗淡模糊, 唯有穿上宫装那一刻, 桃红的裙摆绚烂夺目。   她付出那么多, 隐忍那么多年, 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做皇帝的母亲。可是这一切,在今日化为了乌有。   夕阳的余晖拉长了窗影,徐妃看着照在自己身上的光影, 轻笑几声,随后笑声戛然而止。   有人走了进来,徐妃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徐妃娘娘, 奉陛下圣令, 褫夺你的封号,废除你兆祥宫主位。”刘忠宝给她行了一礼:“先委屈您跟老奴走一趟。”   徐妃冷笑着问:“本宫难道有拒绝的权利?”   刘忠宝笑而不语。   他扭头看向门外, 皇后娘娘与宸王妃站在那里,夕阳余晖在她们身上晚上一层金光。   “徐妃隐忍多谋, 大哥性直少计,母子二人的性子,真是南辕北辙。”   “南辕北辙……”   玖珠突然又想起了赵太妃留给她的那封信,心里有个荒诞的猜测。   “苏眉黛, 没想到最后是你这个商户女赢了。”徐妃从殿内走出, 眼神中带着恨意:“你今日害我至此,留岸一定会替我牢牢记着今日,报今日之仇!”   此言一出, 所有人都惊呆了。   徐妃这话是明晃晃在跟皇后说,我倒台了还不行,你还要把我儿子弄死,不然他会找你麻烦。   好一个“慈”母,倒霉了都不忘拉着儿子一块。   自觉对京城人已经有些了解的玖珠,被徐妃的行为,再次惊呆了。   京城果然是个复杂的地方。   这当亲娘的,还挺“爱”她儿子。   怀王酒醒以后,才知道兆祥宫发生了什么。   “你说母妃当着皇后的面,说我会替她报仇?”怀王笑得比哭还难看,母妃是嫌他眼下的境遇太好,还是觉得他这个儿子可有可无?   “她又做了什么?”怀王用冷水抹了一把脸,神情冷静下来。   “母妃派人去大理寺打听密案,准备在宫中散播流言,挑拨五弟与五弟妹的感情,离间明家与皇家。”怀王妃怜悯地看着怀王:“现在母妃被关押到护龙卫大牢,父皇并没有下令禁止你的探望。”   “她疯了!”怀王几乎不敢相信母妃会做这样的事:“明家满门忠良,为天下百姓造福无数,让他们对皇家离心,苦的可是天下百姓!”   五弟五弟妹昨日才特意来为他解围,结果转头他母妃就算计五弟五弟妹,还想让夫妻两人心生芥蒂,这让他如何面对他们?   “把自己好好收拾一番。”怀王妃把礼单塞进怀王手里:“现在去给五弟与五弟妹赔礼。”   “多谢王妃为我操持。”怀王见礼单上列出来的东西,还有怀王妃的陪嫁。想起王妃嫁给自己的这几年,在母妃跟前贤惠孝顺,母妃却一直对她处处挑剔,时时不满,委屈她这些年,是他对不起她。   “这都是你喜欢的东西,都留着吧,拿其他的来填补。”怀王把怀王妃的陪嫁剔除,打算用其他东西代替。   “殿下这些年豢养谋士门生,花费不小。我们搬入宫中后,原来的孝敬都断了,你又被停了俸禄,其他物件不如这几件有诚意。”怀王妃看着这个被母妃无情坑害,垂头丧气可怜巴巴的丈夫,心软了几分:“王爷若是过意不去,待我们搬回王府后,多给我几件好东西便是。”   怀王伸手拉着怀王妃的手,沉默许久:“这些年,我对不住你。”   怀王妃抽出手,讽笑道:“王爷又说笑话了。”   看着空荡荡的手,怀王没脸跟王妃说什么,但愧意更浓。   麒麟宫。   宸王捂着头坐起身,玖珠见他醒来,走到床沿边坐下:“头疼?”   “嗯。”他把头往玖珠身上一靠,懒洋洋地不想动弹。   玖珠的手指,让他头顶轻轻按着,很快就缓解了他的头疼:“徐妃娘娘被护龙卫带走了。”   “她果然有问题。”宸王强撑着精神洗漱完,再次靠着玖珠坐下。   “殿下,徐妃与怀王母子间感情好吗?”   宸王摇头:“以前上骑射课,其他皇子母妃都会派人送东西来,徐妃因为身体不好,不宜操心劳累,所以很少派人来给大哥送东西。母后知道以后,就以父皇的名义,每天送来两份东西到骑射场。”   “我很少看到大哥与徐妃单独相处,也没见到过徐妃责罚大哥,所以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究竟如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宸王把玖珠拥进怀里:“怎么想起问这个?”   “殿下,你说大哥有没有可能,不是徐妃的孩子?”   “嘘。”宸王伸手按住玖珠的嘴,小声道:“这话可不能乱说,父皇可不喜欢绿色的帽子。”   “我没说大哥不是父皇的孩子,父皇帽子的颜色还是那么鲜亮,别胡思乱想哦。”   玖珠拉下宸王的手:“你看话本里,不是有狸猫换太子,女儿换儿子这些桥段嘛。徐妃倒霉了,还不忘拉着大哥一起倒霉,这哪里是亲身母子,分明是有仇。她这样的举动,似乎等着父皇对大哥产生不满。”   若大哥不是徐妃的亲生子,那么大哥在她心里的地位就是利用工具。待她无法使用这个工具的时候,她会选择毁灭工具,来报复在意工具的人。   宸王原本觉得玖珠说法荒诞,可是听玖珠讲完徐妃被带走时说的那些话,他挺直了腰背。   “这确实不是亲娘干得出来的事。”他想了想:“要不让护龙卫去查查?”   “查!”玖珠点头:“万一真的不是呢。”   若真的不是,对大哥来说反而是好事。   若是亲生母子,那大哥也太可怜了。   怀王到麒麟宫登门致歉,刚坐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受到了五弟与五弟妹的热情招待。   怀王:“……”   这跟他预想的有些不太一样。   最后他离开的时候,不仅没把赔礼送出去,反而被五弟五弟妹塞了不少东西带走。   难道他们相信他,知道母妃做的事情,跟他没有关系?   越想越觉得愧疚,他对不起王妃,对不起五弟五弟妹,也对不起父皇。   帮着母妃隐瞒她装病的事,是身为儿子的私心。但如果他知道,母妃会拿忠臣当棋子,他怎么都会阻拦下来。   想到母妃,怀王狠狠抹了一把脸,找到护龙卫统领,想去见徐妃一面。   “大殿下请随在下来。”王统领并没有拒绝怀王,但是怕怀王到护龙卫天牢后闹事,他把徐妃这些年犯下的事,告诉了他。   “你说在潜邸时,母妃曾勾结杜青珂,欲与他里应外合,拿父皇当筹码,换来自由与富贵?”怀王知道护龙卫不会骗自己,他站在天牢大门外,看着门后的黑暗,突然没了踏入的勇气。   黑洞洞的门后,就像是巨兽的血盆大口,吞噬着他所有勇气。   踏进门内的那刻,寒意瞬间爬满全身,他打了个寒颤。   他很快就见到了徐妃,她身上还穿着繁复的宫裙,甚至连身上的钗环都没褪去。   见到儿子出现,徐妃淡淡看了他一眼,并不指望他能把自己救出去。   母子二人相顾无言。   怀王先开了口:“母妃当年在潜邸,可想过带我一起走?”   “带你走?”徐妃嗤笑:“你是你父皇的孩子,我若是带走你,你可知会有多少麻烦?没想到那些人都失败了,让你父皇得登大宝,那些做过的事,就成了我的负累。”   “所以,那时你即使找到出路,也从未想过带我一起走?”怀王失望极了,站在他后面的王统领,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怜悯。   徐妃笑了笑,什么话都没说,但内里的意思却不言而喻。   “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自己是不是母妃的孩子。”怀王退后一步,意兴阑珊:“是儿子不该问。”   “你是不该问,本宫有时候也希望,你不是我的儿子。”徐妃脸上的笑意敛去:“你蠢笨不知变通,但凡你脑子好用,身为长子的你,早已坐上了太子之位。我为你谋算这么多,结果却落得如此下场……”   “你是为我谋算吗?!”怀王打断她的话:“你是为了你自己!”   “你这个废物,滚!”徐妃厌恶地看着他:“我就算养大一头猪,也比你好用。你滚去做你好五弟的马前卒吧,本宫没你这种废物儿子。”   怀王心寒如冰,他忍了又忍,掀起袍子跪在牢门外,给徐妃磕头。   徐妃却转过身,不再看他。   一下,又一下。   “母妃赐儿臣血肉性命,儿臣无能,让母妃失望,请母妃保重。”九个响头磕得实诚又用力,鲜血顺着额头滑落到下巴,怀王站起身,作揖到底:“儿臣告辞。”   徐妃仍旧没有看他。   直到怀王脚步远去,她才慢慢转过头,看向空荡荡的牢房走廊,眼神平静至极,谁也看不透她的想法。   王统领对怀王越加怜悯,摊上这样的母妃,投胎时是多没长眼睛?   当天夜里,徐妃死了。   服毒自戕。   她躺在天牢的石床上,身上繁复的宫裙干干净净,妆容整齐,死得体面又优雅。   “怀王真可怜。”   “是啊,被亲娘算计冷待,还被骂得狗血淋头。”   骂的人,心安理得的自戕了,只可怜倒霉的怀王,不被亲娘关爱,还被嫌弃厌恶连累。   恐怕这一辈子,都无法再释然。   隆丰帝也知道了徐妃对大儿子说的那些话,他长长叹息几声,不仅赏赐了不少东西给怀王,还恢复了几位皇子的俸禄。   只是仍旧没有提让他们回王府的事。   “护龙卫已经查清,大哥确实是徐妃的亲生孩子。”宸王把护龙卫调查到的资料放到玖珠面前:“也许有些母亲,生来就不爱自己的孩子。”   “不。”玖珠摇头,她没有看这些资料,明亮的双目中仍旧有星星在闪烁:“也许是我错了。”   “可能她是个爱着孩子的母亲。”   徐妃自戕,隆丰帝没有再继续追究她以前做的事,以妃礼让她下葬于妃陵。   她的葬礼并不隆重,两日后,就是册封太子大典。 第122章 册封大典 太子真的在册封大典上,把太……   徐妃被废, 甚至连名字都从皇家宗谱上移去,她下葬的那天,只有礼部的几个低阶官员负责她的葬礼。   实际上, 若不是因为皇上并没有表现出对怀王的厌恶,或许她连葬入妃陵的资格都没有。   怀王明白, 理智上, 自己不该去给母妃送葬。   但母妃下葬的前夜, 他一次又一次地想起, 圈禁在潜邸时,母妃一边嫌弃他吃得多,脑子笨, 一边把碗里的饭菜拨给他的场景。   第二日一早,他换上素色麻衣,取下金冠, 以粗麻布代之。怀王妃把这一切看在眼底, 没有阻拦。   玖珠站在宫楼上,看到怀王扶着徐妃的棺木, 走出了皇宫侧后门。   师父跟她说,到了京城后, 若是有些事看不明白,就看这件事最后的结果有利于谁。   她以为徐妃对怀王无情又狠心,可是她死后,所有人都指责她, 同情可怜的怀王。再无人拿怀王的身世做文章, 也不会把徐妃犯下的罪,加诸于怀王身上。   她的恶,证明了怀王的无辜。   玖珠又看了眼送葬队伍里的怀王, 在这一刻,她是真的希望,徐妃临终前,对怀王是带着善意与爱意的。   真相如何,也许唯有徐妃自己明白。   而她,只是一个看客。   “小猪。”宸王拾阶而上,走到玖珠身边:“在看徐氏的送葬队伍?”   玖珠点头:“大哥在给他母亲扶棺。”   宸王没有说话,而是伸手捏玖珠脑袋上的发髻。   “殿下,你又捏我头发。”玖珠怀疑地看着他:“册封太子大典在即,殿下,你该不会是……紧张吧?”   “开玩笑,我怎么会紧张。”宸王矢口否认:“你家殿下从小在京城长大,什么没见过,怎会因为册封太子大典紧张?”   “好吧。”玖珠伸手取下发髻上的发钗,把脑袋凑到宸王胸口:“给你捏,随便捏。”   “我比父皇幸运。”宸王把她按进自己怀里:“年少时便与你相遇。”   “殿下说错啦。”玖珠伸出白嫩的手指,在宸王眼前晃了晃,反对他的说法:“幸运的是我。”   宸王低笑一声,他年少轻狂,做事全凭喜好,从不计后果。   可是现在的他,却想成为玖珠心中最好的那个人。   因为他不想这个满怀期待,向他奔赴而来的少女,觉得她心中会发光的殿下,变得斑驳不堪,更不想把她心中的美好,摧毁得一干二净。   总有人说,情爱是把最不堪的自己撕给对方看。   他却不明白,撕开以后,自己痛快了,高兴了,可是那个满怀期待的人,会失落吗,会难过吗?   为什么情爱不能是努力成为对方心中最好的他?   他家小猪这么傻,这么天真,看他的眼睛里盈着满满的光。   他得多么禽兽,才舍得让她满眼的光黯淡?   宫楼的树影下,韦婕妤仰头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云渡卿与明玖珠,停下脚步。   “我听说,徐氏是败在皇后跟宸王妃手里的?”韦婕妤转头看低眉顺眼的静王妃:“你近几日可以回趟娘家,跟家里人说说这事。”   静王妃沉默片刻:“母妃,大伯与徐氏的往事,只是年少时的从冲动,这些年早已经没有来往。”   “我何时说过他们还有来往。”韦婕妤把手搭在儿媳的手腕上:“你性格闷,又容易想太多,身为皇子妃,这样可不好。”   “母妃教训得是。”静王妃头垂得更低。   韦婕妤对她的乖巧听话很满意:“五位皇子里,唯有你与怀王妃贤惠端方,其他几位皇子妃,都不成样子。”   安王妃轻浮,四皇子妃大难临头独自飞,宸王妃看起来过于天真,这样的性格做太子妃,早晚有后悔的一天。   “儿媳惭愧。”   “不用惭愧。”韦婕妤严肃的脸上,有几分疏淡的笑意:“本宫对你很满意。”   “今日天气好,你下午便回娘家看看。”   “是。”   静王妃回到娘家,在娘家待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等到杜青珂回来。   他穿着一身素衣,银簪束冠,见到她只是略微嘱咐几句,便坐在旁边没有说话。   “老爷,你外袍上沾了污渍,脱下来换了吧。”杜夫人看到他衣摆上的污渍,主动开口:“我让下人给你换件亮眼的衣服来……”   “不用。”杜青珂抬起眼皮,淡淡开口:“我近几日不爱亮色的衣服。”   “好。”杜夫人尴尬一笑,不再提换衣服的事。   杜家二老爷与二夫人陪坐在女儿静王妃身边,假装没有看到这一幕,开口问起女儿在宫里的生活如何,缓解气氛中的尴尬。   “父亲母亲请放心,女儿在宫里一切都好。”静王妃抿了口茶:“只是没想到五弟妹看似天真纯善,出手铲除对手,却毫不留情。”   “这话从何说起?”杜父皱眉:“那你且离她远些。”   “徐妃病逝,葬礼一切从简,不仅没有追封封号,就连名字都从皇家宗谱移出了。”静王妃叹气:“在外人看来,或许是因为徐妃做了什么触怒陛下的事。实际上,他是被明玖珠与苏后逼死的。”   杜青珂抬头看向静王妃。   察觉到大伯注意到自己说的话,静王妃趁热打铁:“不知苏后与明玖珠用了什么手段,引诱徐妃中计,她们趁机逼得徐妃认下所有罪责,最后只能选择自戕。”   “苏后……还有这等手段?”杜青珂摸着腰间的羊脂玉配,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开口道:“天色不早,侄女身为王妃,恐怕不能在宫外留宿?”   “没想到天色竟然这般晚了。”静王妃站起身:“多谢大伯提醒,我该回宫了。”   “请。”杜青珂把静王妃送上马车,转身取下束发的银簪,面无表情地扔到树根下。   “老爷。”杜夫人弯腰捡起银簪:“你劳累一天,回屋歇息吧。”   杜青珂看着她的掌心,皱了皱眉,到底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回了院子。   “五皇子妃有此等谋略手段,她的师父来历一定不凡。”   他唤来谋士:“去查五皇子妃两位师父的来历。”   一个人只要在世间出现过,就会留下蛛丝马迹,除非从天而降。   “殿下,您该起床更衣了。”   天还未亮,宸王就被宫人叫醒,他看了眼抱着棉被睡得正香的玖珠,伸手捏住她的鼻子。   “殿下。”玖珠迷迷糊糊坐起身,朝窗外看了一眼:“天还没亮呢,让我再睡一会。”说完,抱着被子一头栽倒在床上。   “哎!”宸王伸手揽住她的腰:“今日是册封太子大典,你要陪我一起的。”   “你骗我。”玖珠努力睁大困意朦胧的眼睛:“我看过礼部安排的册封大典流程,册封太子,是不用王妃在场的。”   “那是以前的太子,我不一样。”宸王弯腰在她的香腮边亲了一口:“成为太子,责任重大,意义非凡。若无你在身边,我的心里,总觉得缺了什么。”   我为了你,变成了更好的我。   所以我也希望,在重要的时刻,会有你相伴。   “好。”玖珠把被子扔到一边,跳下床,抓住宸王的手:“我陪你一起。”   在旁边伺候的杨一多想说,这不合规矩。   可是看着头挨着头,弯腰一起穿鞋履的殿下与皇子妃,他把话咽了回去。   迎接太子的龙凤车驾就在麒麟宫外,宸王在礼官有些诧异的目光下,牵着玖珠一起坐进了车辇。   面对礼官情绪各异的目光,宸王十分理直气壮。   上面有龙有凤,太子与太子妃一起坐有什么问题?   礼官们只是诧异了片刻,就接受了宸王的行为。   当初接亲,宸王殿下已经让他们十分意外,现在只是带着未来太子妃一起乘龙凤辇,又算什么呢?   底线这种东西,就是用来降低与打破的。   龙凤辇在正阳殿停下,宸王要在这里换下亲王衣,穿上龙纹太子袍。   “小猪。”太子袍披上身,他挥退给他系四爪龙纹玉佩的礼官,朝玖珠伸出手:“你来给我系,好不好。”   “好。”玖珠走到他身边,准备学礼官的样子,半蹲下为他系玉佩,却被他伸手扶住手臂。   “不要蹲,就这样系。”他弯下腰,这样自己矮了一个头的玖珠,就跟他一样高了:“你我是夫妻。”   “快点。”他趁机捏了捏玖珠的脸:“头上的金冠沉,我弯着腰很累的。”   玖珠小声笑着,郑重地把玉佩替他系好。   两人四目相对,宸王站直腰,转身从盒子里拿出一支九尾飞凤正钗,亲手插在玖珠的发髻上。   “沉不沉?”他问。   “沉。”玖珠一点头,凤翅便轻轻飞舞。   “沉就对了。”宸王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小声道:“太子妃凤冠比这个还沉,为了你的脑瓜子好,我可是特意把凤冠换成了九尾凤钗。”   玖珠笑眯了眼,她踮起脚,伸手帮宸王扶了扶金冠:“殿下,今日也很好看。”   “走。”   “去哪?”   “去正阳殿正殿。”   礼官替二人拉开大门,看着他们携手走向正殿方向。   “大人,这不合规矩,要不要……”   “嘘。”另一位礼官小声道:“太子连太子妃才能佩戴的九尾正凤钗都取来了,说明这事陛下与皇后娘娘也是知道的。”   陛下与皇后都没有意见,他们能有意见。   他们是礼部的人,太子妃是礼部侍郎的女儿,自己人坚决不为难自己人,更何况皇上皇后太子都乐意呢。   正阳殿正大门打开,文武百官整齐排列在两旁,帝后高坐于上端。   册封太子的诏书,由皇室一位老王爷与吏部尚书明敬海一起诵读。   “恭请太子殿下,太子妃进殿。”   文武百官齐齐侧身,朝门口作揖行礼。   身着四爪龙纹太子袍的云渡卿,与身着太子妃凤袍的明玖珠,携手跨进了殿门。   刚才不是他们耳朵出了问题,原来太子真的在册封大典上,把太子妃一起带来了。   这可是大成朝的首例! 第123章 吉兆 众望所归他们听说过,天望所归是……   册封太子典礼十分盛大, 盛大得让朝臣们忍不住怀疑,陛下对此事已经蓄谋已久。   但大家都不敢说。   老王爷念完一篇长长的,写满各种对五皇子夸赞之词的文章。由于夸得过于理所当然, 大家再次怀疑,这篇文章也是陛下自己写的。   只有亲爹, 才能夸得出这些内容, 并且真心实意。   授皇太子金印宝册, 都是由陛下亲自捧到五皇子手中, 陛下对五皇子的看重与喜爱,已经没有丝毫的掩饰。   “众臣参拜皇太子开始。”   “拜。”   满朝文武齐齐拜下,鼓瑟齐鸣, 朝阳升起,照亮大成每一块土地。   看着这些低下去的头颅,云渡卿侧首看向站在台阶下侧的玖珠。   两人四目相对, 他握紧手里装着皇太子金印的宝盒, 朝玖珠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这场他人眼里意义非凡的热闹,有她在, 对他而言,才是真正的意义所在。   怀王站在下首, 他望着高阶上的云渡卿,心潮如晨雾海浪,翻潮涌动之后,深深拜了下去。   站在他旁边的安王, 早就拜了下去, 态度比文武百官还要积极。   “大哥。”安王小声说:“你说五弟头上那顶太子冠,是用纯金打造的,会不会很沉?”   怀王瞥了他一眼, 没有说话。   兄弟几人里,没谁把老二当做对手,那都是有原因的。   拜礼行完,怀王瞥了眼站在安王身边,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静王。   察觉到怀王的眼神,静王朝他微微一拱手。   怀王嫌弃地移开视线,可别了,他受不起这个好三弟的礼。   见大哥不理会自己,静王朝安王无奈苦笑一番,哪知安王眼神全落在云渡卿的太子金冠上,压根没注意他的表情。   静王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他收起表情,抬头看向台阶上,父皇正在为云渡卿整理太子礼冠。   无人在意他这个三皇子,是喜还是怒,甚至无人关心他的母妃,不久前由昭仪降为了婕妤。   无论好与坏,他永远都是墙角的杂草,路边的石粒,不起眼,不被重视。   盛大的册封太子典礼结束,除了皇上对太子的看重外,最让京城女子津津乐道的,便是太子坚持牵着太子妃走进正阳殿这件事。   京城里的说书先生也紧跟时事,霸道王爷故事已经变成了霸道太子。女客们最爱听太子对太子妃如何温柔体贴,每次只要讲这些,说书人都能收到不少打赏。   当然也有男客念叨说,霸道太子那么厉害,怎么也该有十个八个女子为他倾心才对。   可是他们的意见,在女客们大方的打赏中,变得不那么重要。   或许是现实中负心汉太多,当故事里出现一个专情的男人时,没有哪个女客想让他变得跟其他故事里的男主人公那般妻妾满堂。   有男客嘲笑女客们天真,女客们反驳:“就连咱们大成真正的太子殿下都没有纳侧妃妾室,故事里的霸道太子,怎么就不能只对一个女子专情?”   男客们被女客挤兑得哑口无言,只好扔下一句“太子早晚会纳妾室”,便在女客们愤怒的眼神中落荒而逃。   他们一边跑,一边还不忘摇头,京城的女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多彪悍,让人招架不住。   两位师父踏进京都大门,就看到一个男人被身穿男子袍的年轻姑娘踢翻在地。   四周有不少男女鼓掌叫好。   “连老人的钱都偷,猪狗不如的东西。”   衙差眼看着小偷挨了几拳头后,才扯开嗓子道:“劳烦大家都让让,我们把人带去京兆府审问。”   “辛苦差爷。”   百姓们笑嘻嘻退开,还有人问衙差要不要割一斤肉回去。   “留斤肥瘦相间的肉给我,等我下了值,就过来取。”一位衙差取了几十文钱,交给屠户做定金,押着小偷离开时,还不忘提醒屠户:“记得,要肥瘦相间的。”   屠户笑呵呵的应下,在摊子上割了一块肉,放在货架下面,扭头见到两位穿着道袍的女道长,就站在不远处,拎起一小块下脚料扔给旁边喵喵叫的流浪猫。   “两位道长,若是要买瓜果蔬菜,请往里面走。”屠户用油乎乎的粗布巾擦了擦手,指向后面的街巷。   “多谢,我们二人到京中探亲。”大师父行了道家礼:“请问善士,明侍郎府该往何处走?”   “你说的可是出过两状元一探花的明家?”屠户眼神一亮。   “正是。”   “师父请往这边走,出了巷子往左转,再走两条街,就到明家了。”屠户热情道:“若你出了巷子,还不知往哪里走,随便找人问问便知道了。”   “多谢善士。”   “不谢,不谢。”屠户目送两位道长走远,小声嘀咕:“不知是哪里的高人,看起来就是跟普通人不一样。”   吃完下脚料的流浪猫,在屠户脚边轻轻蹭着,他又随手给它丢了一块。   不再管小猫,他扯着嗓子叫卖:“为庆贺陛下今日册封太子,凡在我这里买五斤肉者,送筒子骨一根。”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肉早点卖完好。   感谢陛下册封太子,他们做生意的,又有了把东西卖出去的新借口。   大师父站在街边,看着布坊门口,挂着红绸,上面写着“贺太子殿下册封大典,本店新布一律八折”的字样。   就连街边买菜的大婶,都以册封太子的理由,让菜贩多送了她一块姜。   “京城……现在是这样?”   大师父记得当年她离开京城时,百姓提到皇家,莫不是噤若寒蝉。   “两位道长,可是来化缘的?”刚才菜贩那里成功要到一块姜的大婶,从布兜里拿出两个硕大的白面馒头,给她们一人塞了一个:“刚买的,还热乎着,两位大师请用。”   大师父与二师父对望一眼,虽然她们没有化缘的意思,但肚子还真有些饿了。   “多谢福主。”   又省了几大文钱,很好。   大婶听了两人的谢,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师姐,京城的馒头还挺好吃。”二师父啃着馒头,小声问大师父:“我看这些人都在说什么册封太子大典,哪个皇子被封为太子了?”   “吃慢点。”大师父提醒她:“我们是修行的高人,在外面吃饭要讲究仙气飘飘。”   “师姐说得有道理。”二师父刚点头,就看到师姐手里的馒头,已经被吃了一半。   “哪来的臭道士,竟然站在路边啃馒头。”一辆马车停在两人脚边,马车里的中年男人掀起帘子看了两人一眼,见两位女道长虽然看起来已经不年轻,但风韵犹存。   脸上露出不太正经的笑,扔出一把铜钱在地上:“拿去,爷赏你们的。你们若愿意随我回府,赏赐更多。”   “多谢。”大师父弯腰去捡铜钱,捡到最后一枚时,食指轻弹,铜钱飞出,深深地扎进了车窗旁的雕花里,大半铜钱都陷了进去。   中年男人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他看着陷进雕花的铜钱,眼睛瞪成了铜铃。   “呼。”大师父朝铜钱吹了一口气,把上面沾着的灰尘吹走,朝中年男人念了一声道号:“无量寿福,多谢善信。”   她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松松把陷进马车的铜钱拔了出来:“善信,可是需要我道来渡你?”   中年男人嗷了一声,扯下马车窗户帘子,绝尘而去。   看着马车离去时扬起的尘土,大师父遗憾地叹息一声:“我要渡他,他跑什么呢?”   “说明他跟我们无缘。”二师父从大师父手里抠走几枚铜钱,揣进自己钱袋里:“愿天尊保佑。”   杜府的下人见到管家乘坐马车回来,正准备跟他汇报说,家主那里有事需要他去办,结果话音还未落,就见管家跳下马车,从他身边一阵风似地跑走,仿佛后面有狗追似的。   “这下怎么办?”另一个小厮为难地看着他:“家主进宫前说,只要我们把话传给管家,管家自然懂得怎么做,可现在……管家不想理我们啊。”   “要不,等半个时辰后再去?若家主回来问起为何晚了,我们就说管家外出刚归?”   身为小厮,他们既不敢得罪主子,也不敢惹管家不快,只能圆滑地折中行事。   册封太子大典仪式结束后,就是热闹的宫宴。   焰火盛放,珍馐美食满桌,都在向所有人昭示,帝王对太子的偏爱。   “这次宫宴大厨的手艺不错。”安王吃得肚子滚圆,见三弟静王时不时看向殿外,眉头还皱得死紧:“三弟,是外面的焰火不好看,还是桌上的珍馐不好吃,你皱什么眉?”   “没事。”静王回过神,对安王笑:“只是觉得焰火虽美,但却易逝,感到有些可惜罢了。”   “咱们看了二十多年的烟花,你现在才有这种感慨,是不是晚了点?”安王有些莫名其妙,觉得烟花漂亮又短暂,可以多放几个嘛,又不是什么大事。   哦,不对,他们刚恢复俸禄,囊中羞涩,放烟火要钱的。   看来都是没钱闹的。   他伸手拍了拍静王的背:“别想太多,赶紧吃。”   宫宴不要钱,有歌舞看,有曲子听,还有烟花可以欣赏,千万别浪费。   “韦婕妤,你在赏月还是赏焰火?”安王生母吕昭仪见三皇子静王生母韦婕妤无心用宴,满腹心思都在殿外,忍不住也往殿外看了好几眼。   随后,她放下筷子,惊叹道:“皇上,娘娘,此刻明月当空,星辰灿烂,祥气四溢。看来连老天爷都知道,今日是我们皇家大喜日子,让星月齐辉,为皇家祝贺呢!”   都闪开,本宫要开始抱皇后大腿,拍太子马屁了!   安王崇拜地看着自家母妃,不愧是母妃,抱大腿的手段,就是比他这个做儿子的强!   众人听到吕昭仪的话,纷纷看向殿外。   好像……   月亮是比平时漂亮很多,星星也比往日闪亮。   “父皇,此乃吉兆啊!”   安王紧紧跟随母妃的步伐:“看来五弟成为太子,乃天望所归!”   众臣沉默。   众望所归他们听说过,天望所归是什么?   玖珠迷茫地看殿外,今日十六,月亮圆跟吉兆有什么关系?   京城里的人,真懂牵强附会。 第124章 变了 早知如此,我们便不用进京了……   酒宴过后, 玖珠见有很多官员围着父皇与殿下说话,偷偷拉了一下他的袖子,惦着脚尖在他耳边道:“殿下, 我跟大嫂二嫂去殿外看焰火玩。”   “好。”云渡卿见她手虽然拽着自己袖子,心思已经飞到两位嫂嫂身边的模样, 拿了一件浅纱披风给她披上:“别出去玩太久。”   玖珠笑眯眯点头, 把长长的裙摆一提, 便跑下了台阶, 快乐得像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鸟。   跟太子说话的官员,见他目光追随着太子妃,直到太子妃与两位皇子妃走出殿门, 才笑着收回视线,就知道太子妃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非比寻常。   “殿下与太子妃伉俪情深, 让微臣动容。”   一个懂得珍惜情意的太子, 比冷心冷情好。   云渡卿三两句打发走这些官员,提着酒壶往怀王与安王身边坐下。   “太子, 你……”   “两位哥哥还是唤我五弟听着顺耳。”云渡卿给两人各倒了一杯酒:“俗话说,兄弟同心, 其利断金,两位哥哥,看到那几个走过来的大人没,帮我挡挡。”   “好, 没问题。”安王兴致勃勃地应下。   怀王在心底叹气, 他就知道,老五自动跟他们亲近,肯定没好事。   “哎, 五弟。”他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云渡卿:“我看五弟妹性格纯然天真,你就这么依着她?”   “大哥可知,我为何做了太子?”云渡卿取来酒杯,给自己倒上,轻轻与怀王碰杯:“她捧着最好的心给我,我就要把这颗心好好揣着,护着,疼惜着。”   “方能不负她。”   烟花绽放时,璀璨如星。   玖珠痴痴地看着,笑容甜美又满足。   “玖珠。”怀王妃看着玖珠的侧颜,站在她身边,为她挡住了其他命妇若有似无的打量目光:“真没想到,你会陪太子一起出现。”   其实她想说的是,这种不合规矩的事,最好不要做。因为文官朝臣不会指责太子做得不好,只会对女子口诛笔伐,指责玖珠魅惑了太子。   “因为我知道,我陪殿下一起走上高台,他会开心的。”玖珠仍旧抬头看着天空中的焰火:“站得越高,能够陪伴他的人就越少,我舍不得呢。”   “舍不得什么?”   “舍不得他一个人呀。”玖珠低下头,对怀王妃展颜一笑:“天上的月亮,尚有星星作陪,殿下为什么不可以?”   听到这话,怀王妃心头一颤,张口欲言,却在焰火盛开的刹那,止住了心头所有想说的话。   京城有太多的权衡利弊,很少有人会说“因为他需要,所以我给了”这样的话,纯粹的心,在京城是稀缺品。   焰火散开,仿若万千流星闪烁。   若流星能让人的愿望实现,但愿太子莫负这颗难得的真心。   礼官敲响了编钟,焰火停歇。   子时将至,太子大典彻底结束。   玖珠与两位嫂嫂回到大殿,她看到云渡卿朝自己偷偷招手,迈着小碎步跑到他身边坐下。两人肩并着肩,脑袋靠在了一起。   “焰火好看吗?”云渡卿倒了一杯果汁喂到她嘴边。   “好看。”玖珠就着他的手喝下:“大嫂说,她嫁进宫好几年,这是她看过的,最盛大的焰火礼。”   隆丰帝见小两口靠在一起说悄悄话,干咳一声,举起酒杯:“太子尚且年幼,请众卿家尽心辅佐太子,造福天下百姓。”   众臣齐齐起身,贺大成国祚万年,天下太平。   子时的钟声敲响,这一天终于圆满结束。   太子已立,其他皇子再住在宫中,就不合适了。有官员趁着隆丰帝心情好,提出让皇子搬回王府,回六部历练。   这几个提建议的官员,都是世家出身。隆丰帝看了眼沉默寡言的三儿子静王,微微颔首:“诸位爱卿说得有理……”   “报!”一位传信官匆匆走进来:“启禀陛下,方才西郊墓陵突然发出轰然巨响,经金吾卫用千里眼筒查询,发现先帝陵前的墓碑碎裂!”   欢乐的气氛,忽然凝滞。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提让其他皇子回六部,就出现不好的事了?”一位礼部的官员,忽然“小声”嘀咕了一句。   方才、突然、千里眼筒,这些字眼在拼命地在告诉所有人,这事跟太子无关。   他声音虽小,可是由于正阳殿过于安静,所以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   钦天监监正在众人的目光中站起身:“陛下,既然先帝有示,不如暂缓让几位王爷回六部的计划?”   册封太子宴时,还星月齐辉,祥兆连连。册封太子宴刚结束,提到其他几位皇子,先帝墓碑就裂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太子没问题,有问题的是皇子中的某一位。   “那便依监正所言,此事暂缓。”隆丰帝温和一笑:“看来父皇也知朕舍不得几个孩子离开朕的身边,所以让他们在朕身边多待一些时日。”   众臣纷纷称是,但是看几位王爷的眼神,仍旧有那么些不对劲。   韦婕妤几乎把手里的酒杯都捏碎了,宴席散去,她走在众妃嫔后面,扭头看向站在廊下的杜青珂,眼神中盈满冷意。   说好在册封太子酒宴上,炸毁先帝陵墓前的墓碑,以示册封云渡卿为太子有不祥之兆,再趁机让几位皇子回到王府,到六部行走,以谋将来。   结果不祥之兆确实是发生了,可时机却卡在陛下答应让三位王爷回六部行走的关头。   杜青珂究竟是想帮她,还是苏眉黛那边派来的卧底?   “母妃。”静王走在她身边,扶住她的手臂:“儿臣送你回宫。”   静王妃松开扶着韦婕妤的手,脚步微顿,落后母子二人一步。   “杜青珂这人,不可信。”韦婕妤低声对静王道:“我怀疑他是假意与我们合作,迷惑我们,好让云渡卿顺利册封太子。”   若不是因为她与皇儿都在后宫,很多事不能插手,她又怎么会把这种事交给杜青珂。   若不是怕事情暴露,她也不会等到昨天才把计划告诉杜青珂。她本以为,以杜家的实力,去办这种小事,不过是几个时辰的事,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云渡卿没有坑到,反而砸了自己的脚,好一个杜青珂!   韦婕妤气得浑身发抖,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还得保持礼貌得体的微笑。   他杜青珂不仁,就别怪她不义!   杜府管家办完事,回来的半路上,被金吾卫抓住了。   抓住他的正是余简,余简幼时的邻居家,是开烟花爆竹坊的,所以对焰火味格外敏感。杜府管家与几个心腹属下骑马从他身边经过,他就闻到了味道,拔刀把他们拦了下来。   “官爷,在下是杜府的管家,刚从外地办事回来。”杜府管家,掏出了身上的腰牌,还有其他州郡的进城文书记录。   余简接过腰牌递给身后的兄弟,走到马儿旁边,从马尾上取下几偏不知何时沾上的花瓣。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种花西郊皇陵外最多。   传说这种花是西王母座前青鸟从瑶池带来人间的,皇室人认为,只要陵墓四周种满这种花,灵魂就会被青鸟带回天上,成为仙人。   “外地进京的路,恐怕不会经过西郊的皇陵。”余简把花瓣用布袋装好,大手一挥:“把人带走。”   “大人,我可是杜家的管家,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们抓走,就不怕杜家找你麻烦?”   “杜家的家主老子都抓过,还怕你一个管家?”余简嗤笑一声:“我怀疑你们与先帝墓碑被毁有关,在案子没有查清前,委屈各位先待在京兆府大牢。”   不打雷不下雨的,墓碑怎么可能说炸就炸,他们金吾卫不搞迷信那一套。   今日乃宸王册封太子的好日子,难免会有人躲着搞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所以今日一早,他就把金吾卫唯一的千里眼筒带上了。   没想到,还真有大功劳送到他眼皮子底下。   这么好的大功,不立下都对不起他腰间的宝贝千里眼筒。   “不仅人带走,马也要带走。把他们身上的鞋子与外套都脱下来,仔细查查,看他们经过了哪些地方。”   做不了宸王府座前走狗,做太子詹事府的走狗,更风光。   “父亲,你说先帝墓碑碎裂的事……”   “自然是人为。”明敬舟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语气里没什么恭敬的意思:“我大成朝历代明君不少,若真有什么示警,也是其他皇帝墓碑裂开,反正绝对不可能是他。”   明寄远沉默。   这么一说,还挺有道理。   若是人为,其他皇帝的墓碑,这些人不一定敢炸,但先帝就不同了,他这人昏聩好色又无能,炸了他的墓碑,不仅皇家的人不会过于愤怒,说不定连查都不会认真查。   “那是谁在帮太子殿下?”   五皇子刚成为太子,其他王爷到六部行走,对太子不算是好事。这事一出,不管是人为还是预兆,陛下都不可能再让他们回到六部,其他官员也不好再继续提出来。   “总不能……是陛下自己干的吧?”明寄远咽了咽口水,为了给太子铺路,陛下是不是过于……“孝”了点?   明敬舟干咳一声:“莫要胡言乱语,陛下孝顺仁善,不可能做这种事。”   马车在明家门口停下,明寄远走下马车,正准备伸手扶明敬舟,看到门口坐着两位着青袍的道人。   坐在台阶上的女道人手里捧着硕大的馒头,吃得津津有味,见他们父子从马车上下来,齐齐抬头看了过来。   “两位道长,不知从何处来?”沈盈从后面一辆马车下来,走到两位道长面前,朝她们微微一福:“夜色已深,两位道长若是不嫌弃,请随我到寒舍歇息?”   自从玖珠回来以后,明家对道人格外热情。   “也好。”大师父把馒头塞二师父手里,站起身拍了拍道袍后面的灰:“可有热水,先让我们沐浴。”   “有的,有的。”沈盈愣了一下:“道长请随我来。”   “多谢,有劳。”大师父走进明家大门,四处看了一眼,颔首赞道:“贵府正气清明,是有福之家。”   “多谢道长赞誉。”沈盈笑着道谢:“不知两位道长在何处仙居修行?”   大师父脚步一顿:“忘了跟夫人说,我们二人乃玖珠的道家师父。我们二人不讲究道号,玖珠向来以大师父二师父称之,你们也唤我们大道长,二道长吧。”   “原来是二位仙长。”沈盈脚步停下,明敬舟与明寄远也走上前来。   “救命之恩,明家上下没齿难忘,请二位仙长受我们一拜。”明敬舟一掀袍子,竟是准备给两位道长行跪拜大礼。   “明大人,我们二人与玖珠有缘,大人不必如此。”大师父单身扶住明敬舟与沈盈,手腕上不见用力,夫妻二人却怎么都无法跪拜下去。   “你们为天下百姓,刚正不屈,才被发配苦寒之地,与女儿分离。上天让我们救下玖珠,是因你们心善,而非我们之功。”大师父语气淡淡:“你们若是拜我们二人,我们只能代天下百姓,拜你们一拜。”   “更何况,玖珠的出现,也为我们带来了很多欢乐。我们给予她成长,她给予我们快乐,谁也不欠谁。”   “是。”明敬舟明白了大道长的意思,待她松开自己后,朝她深深一揖。   “方才我观星象,玖珠命格有变。”大道长见明家人识趣,没有黏黏糊糊要继续跪拜,满意地点头:“今日有什么对玖珠很重要的事发生?”   “回大仙长,今日乃陛下册封太子之日,太子正是玖珠的夫君,云渡卿。”   “原来如此。”大道长仰头看着星空,片刻笑了:“早知如此,我们便不用进京了。”   玖珠回京后不久,她为玖珠命盘推演九次,次次都显示,玖珠今年会有命劫降临。   可她今日蹲明家大门口再推测,发现命劫消失,反是贵气缭绕之相。   这京城,她是一刻都不想多待。   白跑了。 第125章 芒种节 戴上它,百邪不侵,逢凶化吉……   “仙长, 不知您口中的星象命格何解?”明家人听得胆战心惊,却又怕自己多问,给两位仙长引来麻烦, 憋了半天,才由同为女子的沈盈开口问了一句。   “哦。”大道长抬头看天空:“就是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变数的东西, 弯腰捡起一片树叶, 多说一句话, 就有可能改变。”   明家人更加糊涂了。   “人这一生, 但行善事,莫问前路。”大道长笑:“生死有定数,又没有定数, 皆在一念之间。”   明家人明白过来,这就是高人的境界,他们不懂没有关系, 只要玖珠不会出事就好。   “京城风水不利我们修行, 明日我们便回陵州。”大道长跟明家人行道家礼:“你们不必招待我们,自去歇息。”   “两位仙长, 玖珠对你们十分想念,请二位在京城住上几日, 与玖珠好好叙叙旧。”明寄远见两位仙长准备离开,开口挽留:“明日一早我就去宫里递信,让玖珠出宫与你们相见。”   “明日的事,等明日再说, 先睡吧。”大道长打了个哈欠, 京城人就是这点不好,一个比一个能熬夜,这都过了子时了, 一个个还精神百倍。   “不敢打扰仙长们休息,请往这边走。”明寄远放下心,两位仙长没有直言离开,说明她们是想见玖珠一面的。   晨曦刚刚破晓,玖珠就从梦中惊醒,她看着华丽的床帐,才恍然回过神。   “这么早就醒了?”云渡卿伸手揽住她的腰,含含糊糊道:“再睡一会儿。”   “殿下,我梦到师父了。”   听出玖珠语气里思念与低落的情绪,云渡卿睁开眼,坐起身拿被子把自己跟玖珠裹好:“是不是想她们了?”   “我梦到她们端着一大锅药,跟在我后面拼命追。”玖珠打了个哆嗦:“上一次做这么可怕的梦,还是我偷偷把药倒了那次。”   “明小猪,你小时候还挺皮,连药都敢偷偷倒。”见她这副心虚的模样,云渡卿伸手揉乱她一头长发:“再睡半个时辰,等会我陪你回家探望岳父岳母。”   “好。”玖珠迷迷糊糊往他胸口一滚,躺回床上,不忘拉起被子把云渡卿露外面的胳膊盖好。   被她这么一折腾,云渡卿倒是没了睡意,侧首看睡得安心踏实的明小猪,他气笑了,真不愧是小猪,说睡就睡。   他轻手轻脚穿好衣衫,吩咐杨一多准备马车,他要跟太子妃去明家。   “太子殿下。”杨一多犹豫道:“您刚册封太子,就携太子妃去明侍郎家,小的怕其他朝臣以为您亲近岳家。”   “这种事竟然还需要他们以为?”云渡卿神气十足地反问:“难道不是事实?”   杨一多被太子殿下的理直气壮,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话虽如此,但有时候可以……不用表现得那么直白。   “殿下,詹事府的官员已经选拔好,您今日可要见见他们?”杨一多放弃刚才的问题,转而提及刚组合起来的詹事府。   按理说,詹事府的官员,还会选几个太子的心腹谋士进来,但是由于他们家殿下刚成为太子,又没有养谋士门客的习惯,所以整个詹事府上下所有官员,全由陛下与吏部定夺,殿下本人倒是半点都不操心。   “就算不见,我也能猜到,肯定都是京城里熟人,见与不见都那么回事,没必要来来回回折腾人。”云渡卿大度挥手:“等他们三日后上值再见就行。”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殿下您懒得连火都不打算点?   “好的,小的这就派人到各位大人的府上传话。”   即将到詹事府上值的官员听说太子殿下不急着见他们,不仅没有觉得轻松,反而更加忐忑不安。   吏部与陛下安排他们到太子府任职,太子不愿意提前见他们,不知是对他们不满,还是不信任他们的能力?   能留在京城做官的,最容易多想。他们思来想去,都得不出答案,只能鼓足劲儿,等着在太子的詹事府大展身手,让太子另眼相待。   被无数詹事府官员揣测心思的云渡卿,此刻已经乘坐马车,跟玖珠来到了明家大门口,与准备进宫传话的明寄远迎面碰上。   “妹妹,你回来得正好。”明寄远心里大喜:“你的师父正在我们府上,你快去见见她们!”   明小猪的师父到了?   云渡卿下意识地低头打量自己今天的穿戴,有没有不合适之处。   听到师父到了京城,玖珠拉着云渡卿就准备往大门里冲,哪知拉了一下他,却没有拉动。   “殿下?”她诧异地扭头看他。   “啊,没事,走吧。”云渡卿理了理衣襟,正打算风度翩翩地往屋里走,结果玖珠拉着他,像是一阵风,刮进了明家内院。   “大师父,二师父!”看到师父们,玖珠松开他的手,飞身投进两位正在吃早饭的道长怀里。   两位道长一手扬起碗,一手揽着玖珠,碗里的粥没有洒出分毫:“慢点慢点,别让粥洒了。”   “我好想你们哦。”玖珠才不管什么粥,在两人身上蹭来蹭去。   云渡卿扶了扶冠,理了理袖摆,走到二人面前,作揖行晚辈礼:“晚辈云渡卿,见过两位师父。”   “太子殿下不用多礼。”大道长把玖珠摁到椅子上坐好,从桌上拿了个糕点塞在她手里,转头对云渡卿微笑颔首:“殿下请落座。”   两人虽是山野道人,面对云渡卿却不卑不亢,唯有神情可亲,似是对他印象颇好。   “玖珠常在信中提起殿下。”二道长也拿了一块递给云渡卿,动作与大道长方才哄玖珠时一模一样:“百闻不如一见,殿下神清气正,是个好相貌。”   “多谢师父夸赞。”云渡卿端来凳子,挤在玖珠身边坐下,捧着二师父给他的糕点开始啃。   明家人对望一眼,无声无息退出屋子,把屋子留给两位师父与玖珠云渡卿。   “胖了。”二道长捏了捏玖珠脸蛋上的婴儿肥:“看来你回京后的伙食很好。”   “二师父,别人家的长辈,见到孩子都喜欢说瘦了。”玖珠捂着脸,把脑袋朝云渡卿怀里一躲。   云渡卿朝二道长礼貌一笑,用宽大的袖摆遮住了玖珠。   “啧。”二道长收回手,继续低头扒饭。   大道长注意到云渡卿毫不犹豫护住玖珠的动作,放下筷子:“见到你过得好,我与你二师父就放心了,两日后我们就启程回陵州。”   “大师父。”玖珠伸手拽住她袖子:“你跟二师父多在京城住一段时日,好不好?”   “京城风水不行。”大道长神情平静地看了看云渡卿:“我跟你二师父待不惯。”   “你们此次入京,是为了看我过得好不好?”陵州距京城千里远,两位师父跋山涉水,只为看她一眼。   “你想得倒是挺美。”二道长伸手准备戳玖珠额头,见云渡卿心疼又不好阻拦的模样,手指头一弯,在她头上轻轻一敲:“有人花大钱请我们做法事,我们就顺路过来看看你。”   玖珠才不信,两位师父懒得连碗都不愿意洗,怎么可能会为了赚钱,跑这么远替人做法事。   不过她没有拆穿,只是伸手轻轻拉住了两位师父的手。   “小猪,你跟两位师父好好说话,我出去陪岳父说说话。”云渡卿站起身,给两位道长行了一礼,为她们关上门时,他看到两位道长的眼神中,满满都是对玖珠的慈爱。   他没有去找明敬舟,而是站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仰头看着已经绽放的石榴花,轻轻笑了一声。   明寄远站在院子外,发现了这一幕,准备踏进院子里的脚步停住。他犹豫了片刻,转身来到院子围墙下,隔着墙叫来捧书苦读的明存甫。   “三哥,有什么话赶紧说,别耽误我上进考科举。”明存甫靠着墙,眼神却没有离开书本。   “没什么,只是想找个人陪我站站。”   瞧瞧,没媳妇的男人多可怜啊,都没人陪。   “你那是什么眼神?”明寄远挑眉。   “崇拜的眼神。”明存甫看了眼被明寄远捏碎边角的墙砖,咽了咽口水:“弟弟这是羡慕你考上了科举,不像我,天天被关在院子里苦读。”   “你说……”明寄远没跟他计较:“命运是什么东西?”   “命运?”明存甫背书背得脑子迷迷糊糊,听到这句话,想也不想就说:“大概就是早上起床饿了,想吃包子却只有饺子,或是想吃包子就有包子吃。前者是遗憾,后者是圆满。”   “你说得对。”明寄远恍然点头:“六弟高见。”   看着转身离去的明寄远,明存甫满脸迷茫,三哥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母妃,杜青珂派人送来了这个东西。”静王把一本书放到韦婕妤手里:“他说昨日的事,是下人办事不力,非他所愿,这里面有您想要的东西。”   韦婕妤冷笑一声,杜青珂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会信。   翻开书,这是一个话本。   话本上写,两个前朝遗留的血脉,出家为道,养了一个徒弟,让徒弟引诱皇子,最后祸乱朝纲,为祖上报仇雪恨。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   韦婕妤合上书,正准备把书扔了,突然她神情异常的兴奋,扭头看向静王:“我儿,你说如果有人刺杀帝后,所有证据都指向明玖珠,结果会怎样?”   静王正准备说话,韦婕妤抬手打断他:“不,还有杜青珂。如果我没有记错,杜家是传承几百年的老世家,前朝还未亡时,他们便已是名门望族。”   世家大族家主联手太子妃,为早已经灭亡两百年的前朝报仇雪恨,才算得上是一场好戏。   受明玖珠连累,云渡卿绝无可能成为下一任帝王。   “几日后就是芒种,皇上与苏眉黛会去京郊参加安苗祭祀礼。”韦婕妤把这本话本仍旧火盆,看着它燃成灰烬:“跟杜青珂说,让他把刺客安排好,我会安排人与他里应外合。”   “母妃,父皇与苏后身边护卫重重,我怕刺杀不会成功。”   “成功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场刺杀主使者是明玖珠与杜青珂。”韦婕妤取来一壶茶,倒在烧完的灰烬上:“若是苏后能死在刺客手里,太子与太子妃反目成仇,我会更开心。”   “母妃的意思,儿臣明白了。”静王寡淡平庸的脸上,冷意肃杀没有丝毫掩饰。   在玖珠的痴缠下,两位道长离京的日子定在芒种节后。   打动她们的,是芒种节那日的美食。   修行之人,不重口腹之欲,她们那不叫贪吃,那叫品味红尘百味。   芒种节的安苗祭祀礼,有祈求五谷丰登,百姓平安之意,所以每到这一天都格外热闹。   苏后换上凤袍,挑首饰时,在盒中看到玖珠亲手给她雕刻的桃木葫芦。   桃木葫芦圆润可爱,她拿起葫芦,系在了自己腰间。   “娘娘,今日把这个戴上……会不会不太合适?”   “怎么不合适?”苏后摸了摸葫芦,笑着道:“今日向上天祭祀祈福,这葫芦寓意又好,戴在身上福气满满,寓意好着呢。”   香绢笑:“是是是,太子妃亲手雕刻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戴上它,百邪不侵,逢凶化吉,福气满满,瑞气千丈。”   明月宫上下,所有人都知道皇后娘娘十分喜欢太子妃,所以伺候的宫人们听了这话,都笑了起来。   气氛快活极了。   “都别笑了,去麒麟宫那边看看,太子妃那边准备好没有。”苏后含笑道:“太子妃第一次参加这种祭祀礼,等会让礼官安排太子妃与太子站在我后面。有我跟渡卿照应着,免得她紧张。”   说完,她低头摩挲着腰间的桃木葫芦:“对了,多给他们准备一套换洗的衣服,安苗祭祀后,有些新婚夫妻会去打泥仗,我瞧着他们两个肯定会凑这个热闹。” 第126章 陷害 你凭什么,能够指使我做事?……   京兆府衙门。   在余简等一干金吾卫的坚持下, 把事情查得水落石出。   “说杜家人胆子大,他们却只敢炸先皇的墓碑,其他人的墓动也不敢动。说他们胆子小, 连皇陵都敢动。”一个金吾卫念叨完这一句,见老大翻身骑上马背, 一副急着离开的模样, 赶紧开口叫他:“头儿, 你去哪?”   “我怀疑杜青珂有不臣之心, 要立刻去禀报。”   “今日陛下与太子在城外参加芒种祭祀典礼,四周守卫森严,我们只是小小的金吾卫, 如何能面见陛下?”   “消息已经由京兆府传递给六部,我们要做的,就是拼一场。”余简摸了摸腰间的佩刀:“若能立功, 是咱们祖上积德。若立不了功, 也不过是白跑一趟,你们要不要跟我拼一把?”   “拼了!”   金吾卫们纷纷翻身上马, 余简的心腹骑着马,来到余简旁边, 小声道:“老大,我觉得这事儿有点怪。”   “哪里怪?”   “杜家管家说,他做的这一切,是为了在册封太子大典上, 给太子找麻烦。可事情闹出来以后, 太子不仅没有麻烦,还给了陛下把其他皇子关在宫里的理由。”金吾卫就差没明说,这哪里是在陷害太子, 分明是在帮他。   更让人不解的是,他们把杜家管家抓进京兆府后,杜家不仅没派人把管家带走,甚至连杀人灭口都不做。   这是世家的傲慢,还是破罐子破摔?   “殿下。”坐在宽敞的马车中,玖珠看到道路两边皆用黄布遮盖,每隔几步就有侍卫肃立。   不闻百姓喧哗声,除了马车声马蹄声,再无其他响动。   “这么严肃安静,还真不太习惯。”   “所以父皇平日,很少坐帝王仪驾出宫。”云渡卿伸手把玖珠揽进怀里,低头正准备说话,差点被她发髻上的九尾凤凰钗戳破下巴,他把头往旁边一偏,有点怀念她的包包头。   玖珠趴在他膝盖上笑出声来。   “没良心的太子妃,我差点被你发钗扎,你还笑。”他看着她头上各式发钗:“这些簪子好看是好看,拔出一支可以杀人了。”   “殿下你别动,这些发钗很好看。”玖珠护着满头珠翠:“全是母后特意为我挑的。”   云渡卿想着母后送来的各色珠宝,有些头疼。母后再这么送下去,以后他这个做夫君的,就不知道该送什么给玖珠了。   “你第一次参加芒种祭祀典礼,等会就站在母后身边,她怎么做,你跟着做就行。”云渡卿挑起帘子看了一眼:“快要到郊外的祭坛了。”   到了地方,玖珠没能立刻下马车,坐在车里停了一段气势磅礴的鼓号声,才有礼官来请他们去祭祀坛。   怀王妃与安王妃已经在马车外等候,见玖珠下车,给她见礼。玖珠还礼后往四周找了一圈,小声问:“三嫂为何不在?”   怀王妃微笑着向云渡卿行礼,等他跟礼官离开后,落后玖珠半步,小声道:“昨天半夜三弟三弟妹闹得十分厉害,今天早上三弟说三弟妹身体不适,无法出行。”   像这种重要的祭祀礼,王爷与王妃若没有撕破脸,是不可能不让王妃出现的。没想到三弟性子看起来温吞,做事却不留余地。   “太子妃安,两位王妃安。”香绢走过来,朝三人行礼:“太子妃,娘娘让我带您过去。”   见到这一幕,怀王妃心生感慨,皇后对太子妃可真是当做亲女儿疼。这种场合,把太子妃带到身边,无疑是昭告天下所有人,太子妃是天下第二尊贵的女人。   世上打压儿媳的婆婆,总是比抬举儿媳的多,更别提抬举到这个地步。   “玖珠,来。”苏后看到玖珠过来,朝她扬了扬手,待她走近,小声问:“你第一次参加祭祀礼,紧不紧张?”   玖珠摇头:“人多热闹。”   苏后失笑:“确实人多。”   她跟玖珠说了几句需要注意的事,轻轻拍了她两下手背:“现在开始,你就站我身边,只要有我在,你所有的言行举止都是好的,无人敢指责。”   牛角号吹响,祭祀礼即将开始。   祭祀台下的文武百官,公主命妇们纷纷列队站好,屏气凝神。   苏后感觉自己脚背上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低头看去,是玖珠亲手给她雕刻的桃木葫芦。   出宫前,她明明把它紧紧系在了腰间,怎么会从腰间掉下来。   眼看着圆滚滚地葫芦就要落下台阶,苏后弯下膝盖,伸手把滚到祭台边缘的桃木葫芦握在了掌心。   嗖。   破空声在耳边响起时,她还没察觉到异样,只听到叮的一声响。   她抬起头,看到玖珠手里捏着她送给她的金铜笄以及半截箭,另外半截掉在了地上。   “父皇,母后,有刺客。”玖珠拎起苏后,把她推进隆丰帝怀里,拦在了两人身前,顺便从头上拔下一支金钗,塞进云渡卿手里:“殿下,拿着这个护身。”   祭台之上,除了奉礼官,其他人不能上来。护龙卫察觉到不妙,纷纷飞身冲过来护驾,然而奉礼官动作比他们还快,从帽子抽出一把飞刀,直取苏后咽喉。   隆丰帝想也不想,就把苏后护在了怀里,以身为盾,试图护她周全。   比他更快的却是玖珠,在“奉礼官”扔出飞刀的瞬间,她似乎预判到飞刀的方向,掷出手里的青铜笄。   青铜笄与飞刀在空中相撞,齐齐掉落在地。   奉礼官似乎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微愣之下,就被玖珠飞起一脚,从祭台上踹了下去。   文武百官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刚来得及叫一声护驾,就看到其中一个刺客,被娇小的太子妃从祭台上踹落。   幸而玖珠反应迅速,才让护龙卫有了冲过来的机会,把四人围在中间,护得严严实实。   眨眼间,云渡卿看到玖珠又从发间拔下一根发钗,警惕地看着四周,这种时刻,她对护龙卫也有几分防备。   现在最危险的,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飞箭。   按理说,祭台方圆两公里内,都经过了重重盘查,所有人的身份也全部审查过,除非有位高权重者与刺客里应外合,让刺客混入其中。   看着玖珠手里的发钗,还有已经歪斜的发髻,云渡卿怀疑是自己刚才在马车里说的话不够吉利。   好好的,他提什么发钗能杀人?   恰在此时,世面八方都有箭羽飞来。护龙卫一手持盾,一边护着四人往祭台下走。   有忠心护主的大臣试图上祭台护驾,但护龙卫担心他们与刺客有牵连,所以并不让他们近身。   六部尚书反应过来,立刻安排官员与命妇们撤离。明敬海拔出一位侍卫腰间的佩刀,威风凛凛地护在外围,躲在他身后的吏部官员们,顿时拥有无限的安全感。   “老大,你看那边的树上,是不是有人在放箭?”金吾卫们赶到祭祀台外围时,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几个守卫倒在一边,一棵大树上蹲着两个灰衣蒙面的弓箭手。   “快快块。”余简拔出腰间的刀,用力朝树上掷去,其中一个弓箭手从树上掉了下去:“抓刺客!”   “兄弟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   金吾卫们闻言,一拥而上,齐齐扔刀,树上剩下的那个弓箭手,瞬间被扎成了刺猬。   “祭台那边肯定出事了。”余简从刺客身上把刀拔起来,见这个刺客还有几口气,让兄弟们把他绑了起来,准备去向太子邀功。   “这些刺客鬼鬼祟祟,肯定不安好心,我们去四周找找,肯定还有漏网之鱼。”   话音刚落,就看到金甲卫朝骑着马朝这边赶来,虽然都是金开头的卫兵,金甲卫可比金吾卫身份高多了。   金甲卫也没想到,这里会出现平时巡逻大街的金吾卫,以为他们只是追捕犯人路过此处,掏出腰牌道:“我等奉命办事,请金吾卫的兄弟行个方便。”   余简艳羡地瞥了眼金甲卫身上的甲衣,客气道:“诸位大人可是去捉拿刺客?”   金甲卫顿时警惕起来,未免引起百姓恐慌,祭台那边发生的事,并未对外声张,这些金吾卫为何会知道?   他们把手搭在刀柄上,气氛凝重极了,争斗一触即发。   “请大人们不要误会。”余简见他们误会,赶紧解释:“这是我们捉到的弓箭手刺客。”   他指了指被绑住的刺客,又指了指旁边的树上。   金甲卫看着树上被扎成刺猬,瞪着眼睛死不瞑目的刺客,顿时都有些沉默。   “诸位大人,我们这些兄弟,都是金吾卫的好手,这种危急时刻,我等愿意为大人们助一臂之力。”   金甲卫也怕他们离开后,在外面胡言乱语,略一思索便答应下来。   “那就有劳金吾卫的兄弟们了。”   “大家都是大成子民,效忠陛下,乃我辈职责。”   护龙卫担心得没错,官员中也有伪装的刺客,混乱之中,这几名刺客撕下官袍,露出里面的劲衣。   与他们相邻的官员惊呆了,难怪今日这个同僚一直不说话,原来是刺客冒充的!   此刻从靴子里拔出匕首,就挥向离他最近的官员,突然一粒石子飞过来,打在了他的手臂上。   匕首应声而落。   刺客眼神阴冷地看向扔石头的人。   文弱无力的明敬舟白着脸,手里还捏着没有扔完的石子。   “明侍郎,快走。”被救的官员回过神,扑过去抱住刺客的大腿:“你乃我朝肱骨,万万不能有事。”   哪知明敬舟不仅没跑,还朝这边扑了过来,双手抱住刺客另一条大腿。   “你我同朝为官,我怎能抛下你逃走!”   “想死?”刺客冷笑:“我成全你们。”   他双手紧握成爪,朝两人脖子袭去,准备拧断他们的脖颈。   “咔嚓。”   钻心的疼痛从脚腕处传来,刺客惨叫一声,栽倒在地。   “他他他他……他怎么了?”官员吓得连连后退,想起明敬舟还坐在地上,赶紧把他拉起来:“明侍郎,你没事吧?”   “我没事。”明敬舟拍了拍袖摆沾上的尘土:“这个刺客可能身子骨不太好,我方才刚抱他的腿,他的腿骨就断了。”   “骨头这么脆弱,还当什么刺客。”官员见刺客还在哀嚎,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头,哐当一下,用石头把刺客砸晕了过去。   “明大人,来,我们一起把他绑起来。”他一边说,一边解刺客的腰带。   明敬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没想到怀王的岳父,行事也是如此……不拘小节。   这位被明敬舟救下的官员,正是怀王妃的父亲,工部的吴侍郎。   为什么刺客想要刺杀怀王妃的生父?   低头帮吴侍郎捆好刺客,明敬舟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他站起身,看向帝后的方向,然后就看到自己女儿,扯下一支发钗当飞镖,翻手间发钗飞了出去,扎晕一个刺客。   “明侍郎,太子妃好生厉害。”吴侍郎站在他身边,敬佩道:“竟然能用金钗把刺客扎晕。”   “那孩子学了些浅薄的医理,略懂人体穴位,所以才有点本事。”明敬舟干咳一声:“吴侍郎莫要夸她。”   除了九尾凤钗,玖珠头发上的发钗已经扔完了,她把九尾凤钗取下来,放进皇后手里,披散着一头青丝:“母后,你且等等我。”   她扔飞刀的手法不太好,扔出的金钗,有一半扎不到她想扎的穴位,所以她必须要去其他娘娘那里,借些发钗来了。   “等等……”云渡卿还没来得及阻拦,就见她几个闪身,就窜了出去。   她以前总说她属狗,现在他信了。   因为她跑得比狗还快。   几位高位妃嫔躲在一块,见太子妃跑到她们面前,说了一声得罪了,就把她们头上一些发钗取了下来。   在玖珠准备来拔自己发钗时,韦婕妤狠了狠心,伸手拽住玖珠的裙摆,意图把她绊倒。   噗通一声,韦婕妤被拖拽在地,脸狠狠蹭在地上,火辣辣的疼。   “对不住,韦婕妤。”玖珠扔下一句歉语,风一般的跑远。   韦婕妤趴在地上,半天缓不过神来。   她拽的是一头牛?   为什么摔倒的是她?   这不合理。   怀揣着一堆发钗,玖珠压力小了很多,不过总是扎错穴道。她有些心虚,又有些庆幸。   幸好两位师父不在,不然又要说她没天分。   眼看着一位冲过来的刺客,被她飞出去的发钗扎了五六次才倒下,玖珠掩面躲到了云渡卿身后。   少时不努力,学艺不精,她丢不起这个人。   在金甲卫与护龙卫的严防死守下,刺客全部被制服,意图伤害官员的三名刺客,有两名被明敬海拿刀砍翻在地,还有一个腿骨因不明原因碎裂,被礼部明侍郎与工部吴侍郎捆了起来。   怀王妃听到自己父亲不仅没事,还跟太子妃父亲一起抓住了一名刺客,心头一松。   最惨的是被金吾卫乱刀炸死的刺客。   比较丢脸的是那些身上扎着好几支女子发钗,想死还死不了,全身无法动弹的刺客,他们瞪着手里还抓着一把发钗的明玖珠,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   若是恨意能化为刀子,此刻玖珠肯定全身都扎满刀。   “太子妃,吾等听从你的命令,为你报前朝之仇,为何你却背叛我们?!”   一个还能开口的刺客高声怒斥,声音大得所有人都能听见。   满朝哗然。   前朝之仇?   太子妃?!   众人惊愕地看向太子妃,却只看到太子毫不犹豫把太子妃护在身后的动作。   “你们计划败露,便抹黑太子妃,真是可笑。”云渡卿眼神凌厉地扫过众人,众人连忙把视线收了回去,不敢再看。   “还没人对你们用刑,你们就迫不及待说是太子妃指使你们。这么明显的栽赃陷害,傻子都不愿意信。”云渡卿一脚踹在这个刺客身上:“抹黑太子妃,罪加一等。”   “若不是太子妃信誓旦旦地跟我们说,她进京是为了师父报前朝覆灭之仇,我们又怎么会听令于她,强闯祭台?”刺客恨声道:“明玖珠,你为了荣华富贵,背叛你的师父,背叛我们,是会遭到……”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云渡卿踹断了门牙。   “胡言乱语,拖下去斩了。”若他现在还看不出这是一场针对玖珠与明家的阴谋,他就是傻子。   “殿下……”玖珠一句话还未开口,云渡卿就抓住了她的手:“这些人说的话,我不会信。”   手里拿着的发钗,全部散落在地。玖珠看着神情坚毅的云渡卿,还有他与自己紧握在一起的手,大大的眼睛,笑成一对弯月。   这种时候,满朝文武没有人站出来说话,也无人指责太子妃。   太子妃方才有多拼命护着帝后太子,他们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前朝已经覆灭一两百年,前朝就算有血脉遗留下来,也没了折腾的劲儿。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有人要陷害太子与太子妃。   众朝臣的目光,投向三位皇子,这是最可疑的三位人选。   怀王与安王被朝臣们的眼神看得很尴尬,但又不好跳出来大吼,自己真的跟这事没关系,只能强行逼自己低着头,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韦婕妤扭头看向大臣的方向,希望杜青珂安排的人,能站出来说几句话。   可是朝臣那边,一片安静。   没人开口,甚至没人怀疑明玖珠。   皇家人多疑,在涉及帝王安危是,朝臣们也都谨慎小心。按照常理,即使他们怀疑明玖珠是被刺客污蔑,也会询问明玖珠一些问题。   比如她这些年在陵州做了什么,她的师父是什么身份。   可是明玖珠打破了这个常理。   因为她以肉身为盾,把帝后挡在了身后,她把刺客踹下了祭台,她用金铜笄斩断了飞箭,她还用发钗,拦住了刺客的攻势。   她的大伯父救下了朝臣的性命,她的父亲还联合怀王妃父亲,制服了一名刺客。   在这场刺杀中,若无明玖珠,皇后已经死了,连皇上都不一定能保住性命。   这哪里是报仇,分明是报恩。   “太子妃莫急,朕与皇后,不会信这些刺客的胡言乱语。”隆丰帝开口:“传朕旨意,太子妃以己身救朕与皇后于危难之中,但我们乃家人,不该言谢。太子妃父亲明敬舟,教女有方,才华横溢,从即日起,加封太子太傅,封辅国公。”   帝王的态度,直白地告诉了众人,他不仅不怀疑太子妃,并且还要重用明家。   韦婕妤狼狈地捂着脸上的伤口,怔怔地看着发生的这一切。   事情怎么会这样,不该是这样。   “报!陛下,金吾卫小队长余简,有重要的事情禀报。”   余简是谁?   众朝臣疑惑。   “父皇,此人儿臣见过,是个有些能耐的聪明人。”云渡卿道:“可以一见。”   隆丰帝颔首:“依太子所言,宣。”   余简一来,就给隆丰帝结结实实行了一个大礼,然后说出了杜家管家,炸毁先帝墓碑一事。   世家大族杜家?   众人看向杜青珂,然而他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慌乱,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   “杜卿家,你可有什么话说?”   “陛下,余简大人所说之事,并无半分虚假。”杜青珂脱下头上的官帽,跪了下去:“臣认罪。”   “韦婕妤,你怎么了坐地上了?”吕昭仪见韦婕妤突然踉跄着坐在地上,伸手准备去扶她,却见她浑身抖得厉害。   “母妃。”安王妃把她往旁边拉了拉,离得与韦婕妤远了一些后,才小声道:“你别靠近韦婕妤,我觉得她好像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羊癫疯发作了?”   以前没听说她有这种毛病啊。   “陛下,属下在刺客携带的兵器上,发现了杜家铁器铺的标志。”   杜青珂仍旧跪在地上,没有为自己辩驳。   众人隐隐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谁都没有贸然开口说话。   “陛下,这些刺客所用兵器,确实是微臣提供,但他们却不是微臣的人。”杜青珂从怀里掏出几封信:“臣罪无可赦,甘愿受罚。”   看到杜青珂拿出来的信,韦婕妤抖得更加厉害,他疯了吗,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静王见势不对,趁着其他人不注意,转身就隐没在人群里,匆匆离开此处。   余简面完圣,退下来的时候,腿都在发飘。走到僻静处,才激动地捏着拳头在原地跳了几下。   跳完发现三皇子静王鬼鬼祟祟地独自走到角落里,似乎准备钻草洞离开。   刺杀事件刚过,三皇子不留着陪伴皇上与韦婕妤,跑什么?   他双眼一眯,跟了上去。   祭场内,此刻却是一片哗然。   杜青珂竟然承认,今日的刺杀,是他与韦婕妤静王母子,里应外合安排的阴谋。   离间明家?   让太子与太子妃反目成仇,让陛下怀疑太子?   趁乱杀掉怀王妃的父亲,让怀王妃恨上太子妃?   众人听得晕晕乎乎,好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若不是飞箭过来时,皇后突然屈膝蹲了下去,阴谋或许已经成功了。   若不是太子妃脚踹刺客,舍命护驾,阴谋或许也成功了。   可是皇后偏偏就在最关键的时候,屈下了膝盖。   太子妃……   嗯……   太子妃身手格外好,跟她文弱的父亲与哥哥,一点都不像。   难怪明家不爱提太子妃寄养在道观里的那些事,原来是把女儿培养成了一个高手,低调地陪在太子身边,护皇家人周全。   明家对皇室的忠心,真是令人动容。   明敬舟不知道朝臣们脑子里在想什么,只是觉得他们看自己的眼神,有些……过于闪亮了。   “父亲,妹妹竟然这么厉害。”明寄远在他耳边小声道:“两位仙长真是高人。”   明敬舟沉默不语,低头理了理官袍。   不要问他,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罢了。   隆丰帝接过杜青珂呈上来的信,一眼就看出,这些信上的字迹,有部分是静王所写,还有一部分字体娟秀,应该是韦婕妤或是静王妃所书。   “微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求陛下饶恕,但求一死。”杜青珂伏地而跪,仿佛行将就木的老人,没有半点生机。   他想死。   玖珠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死志,以及一丝拉着别人陪葬的疯狂。   似乎察觉到了玖珠的视线,杜青珂抬起头来,与她四目相对。   “微臣一生,生于簪缨世家,这个家族给予我的,皆是身不由己。”杜青珂发出一声尖刻的笑:“规矩体面,化作腐臭的污泥,狠狠压在我的身上。”   “在这种家里,人不是人,是世家体面的木偶。”杜青珂脸上扭曲的笑意消失,他看着隆丰帝:“我不能选择我想要的,而你身边的女人,因为利益背叛你,你又比我风光多少呢?”   “这话说得过了,你在父皇面前,毫无可比性。”玖珠秉持着公平公正的原则开口道:“父皇有母后心疼,有殿下敬爱,还是深受百姓爱戴,得朝臣拥护,肯定比你风光许多。”   隆丰帝矜持地轻咳一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杜青珂沉默了。   被太监带过来,跪在地上的韦婕妤,更是想撕了明玖珠的嘴。   她扭头看向杜青珂:“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故意陷害我?”   “婕妤娘娘说笑了,你不也是在想方设法陷害我?”杜青珂讽刺地笑了:“你把静王妃锁在宫里,不就是防备着事情败露以后,与杜家撇清关系?”   “你这种又蠢又贪婪的女人,算什么东西?”他轻嗤一声:“也配利用我?”   “若不是想让天下人看一场妃嫔与皇子背叛皇帝的好戏,你以为你凭什么,能够指使我做事?”杜青珂看着隆丰帝:“皇上,你的儿子想要你的性命,你可难过?”   隆丰帝没有说话,玖珠小声道:“殿下,静王去哪了?”   “陛下,陛下。”外面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静王鬼鬼祟祟想要偷跑,被小的逮回来了!” 第127章 很甜 与你再次相遇,从此永不分离(正文完)   众目睽睽之下, 静王被几个金吾卫押解着走进来,为首的金吾卫还朝太子咧嘴笑了笑。   “陛下。”苏后在隆丰帝耳边小声道:“有什么事,待祭祀礼结束以后, 由大理寺与宗人府来审查,今日先把他们关押起来, 你意下如何?”   静王再不成器, 那也是皇家血脉, 在文武百官面前闹这么一场, 丢脸的还是皇家。   隆丰帝怒不可遏,他甚至不敢去想,若今日不是玖珠站在皇后身边, 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他冷冷地看着跪在面前的三人,良久后闭上眼,疲惫地叹息一声。   “父皇。”云渡卿伸手扶住他的手臂:“儿臣第一次带您的儿媳参加芒种祭祀礼, 您不可能半途而废。”   “先把这些人押下去。”隆丰帝再次睁开眼, 眼中已经一片清明:“祭祀礼继续正常进行。”   “玖珠。”苏后把掌心的桃木葫芦递到玖珠手里:“帮母后把这个系好。”   “这是……儿媳给母后雕的那个桃木葫芦?”   桃木葫芦带着苏后掌心的温度,玖珠屈膝认真地替苏后系好, 笑着仰头问她:“母后很喜欢这只葫芦?”   苏后弯腰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扶起来:“这是你亲手做出来, 为我挡煞的好东西,我很喜欢。”   “母后喜欢就好。”   云渡卿站在旁边,默默伸出手,借着宽大的袖摆遮掩, 把玖珠另外一只手牵住。   注意到儿子的动作, 苏后笑出声,她松开玖珠的手,转身走到隆丰帝身边。   两人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太子与太子妃, 隆丰帝伸出手,苏后把手放到了他的手心。   帝后二人,再次踏上了祭台。   祭台之上,太子妃青丝飞舞,可是无人说她姿态不雅。   礼官在书页上,记下了几句话。   明氏有好女,貌若明珠,帝后喜之,与太子亲。隆丰十六年芒种,拔簪勇救帝后,以身护之,忠孝两全。   尽管闹出一场荒唐的皇家刺杀案,但是祭祀礼后,在场所有人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努力营造着五谷丰登的热闹。   暖阳下,云渡卿换上一身短打劲装,挽起裤腿,手里拿着秧苗,像模像样的插起了秧苗。   “殿下。”玖珠换了一身窄袖水色束腰裙,满头青丝编成简单的辫子,仿佛荷池中才长出尖角的嫩叶,谁见了都要心生出几分喜爱。   她站在田埂边对他挥手,似乎格外钟爱她的阳光,为她多渡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云渡卿直起腰,怔怔地看着她。   闻着泥土的芬芳,晒着暖洋洋的阳光,看着鲜活微笑的她,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   她总说,他是最好的殿下,是从天而降的仙男。   其实她不知道,她才是跌落他心间的小仙女。   那日初见,别在她发间的缠枝钗在闪闪发光。   她在他眼里,也在发光。   再后来,她眼中的他,也总是变得那么的闪亮。   “来。”他走到田埂边,朝她张开双臂。   她毫不犹豫扑进他的怀里,踩进这片能够孕育出无数粮食的淤泥中。   “传说,新婚的男女若在芒种节那日,互相为彼此点上良田里的淤泥,就会受到上天的保佑。”他伸出沾了泥的食指,在玖珠额间轻轻一点:“愿上天保佑我们家的明小猪永远都被阳光照耀,平安喜乐,不为忧哭所恼。”   话音刚落,他的额间也被点了一下。   “也愿我家殿下无病无灾,长寿安康。人不离,月常圆,吉吉利利,万事顺意。”   两只沾了田泥脏兮兮的手牵在了一起:“还愿天下太平,歌舞升平。”   树荫下,隆丰帝看着田间的一幕,对站在身后的明敬舟道:“当日朕怀着私心让玖珠做了渡卿的王妃,玖珠跟渡卿在一起后,助他良多。”   “陛下,小女长于乡野,性格天真,幸而有陛下与皇后娘娘体谅。”明敬舟拱手一揖:“微臣对她疏于教导,让陛下见笑。微臣才微力薄,不堪辅国公之位,请陛下收回恩典。”   “爱卿何出此言?”隆丰帝转身看向他:“明家满门忠良,朕都明白。”   明敬舟沉默下来。   “这些年,朕有愧你们明家。”隆丰帝拍了拍明敬舟的手臂:“朕亏欠你们。”   “陛下乃千年难得一遇的仁德之君,得遇陛下,乃臣等之幸。”明敬舟作揖到底:“千里马常有,伯乐却不常有。士为知己者死,陛下给予了明家最大的信任,明家愿为陛下肝脑涂地,护天下太平。”   君臣二人,谁也没有提玖珠师父的事。   帝王从未对明家生出过猜忌之心,而明家也懂得珍惜帝王的这份信任。   因为玖珠师父的身份与来历,并不重要。   “看看这些小辈。”隆丰帝指向田间,不知何时,怀王与安王夫妇也都进了田间,互相拿着泥巴扔来抹去,毫无皇家仪态可言。   明敬舟侧首看了眼帝王脸上的笑意,也跟着笑了起来。   当他看到太子把女儿护在怀里,后背上全是淤泥时,眼中的笑意更甚。   芒种节过后,京城里那些本就苟延残喘的世家,终于轰然倒下。他们干过的桩桩件件恶事,全都被翻了出来。   越是腐朽久远的家族,酿过的恶,造过的孽就更多。   被关在牢中的杜青珂,听着这些世家最后的下场,快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那些整日游走在世家里的,早已经不是人,而是腐朽的,披着世家子弟皮囊的怪物。   他看着牢门外的云渡卿,笑声顿止:“太子殿下是来感谢我,帮你除掉一个别有用心的兄弟?”   “啧。”云渡卿往椅子上一坐,反问:“你以为,孤需要?”   “是我想错了,太子确实不需要。”隔着牢门,杜青珂看着云渡卿:“或许有些人,生来就受到上天厚爱,次次都能化险为夷,太子殿下就是这样的幸运人。”   云渡卿把玩着腰间的桃木雕件,不置可否。   这个桃木雕件,是他厚着脸皮跟明小猪讨来的。母后都有的东西,他这个做夫君的,怎么能没有?   “殿下可想听听,我这些年推翻世家的计划?”想到那些世家,一个个都倒下,杜青珂脸上露出快意的笑。   “孤不太想听。”   杜青珂脸上的笑容僵住。   云渡卿生来就不是让别人称心如意的善心人,他懒洋洋地站起身:“等我下次想起你,再来听你讲故事。”   “你也别急,反正你会在大理寺天牢关一辈子,总能等到孤心情好的那一天。”说完,云渡卿转身就走。   他没有兴趣听一个意图派人刺杀他母后的人,讲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   憋不死他!   大理寺最里面,有几个隐秘又安全的牢房,这里往往关押着身份不凡的人物。   静王就关在此处。   云渡卿看到静王时,他还穿着芒种节那日的亲王袍,衣摆有些脏,头发却梳得整整齐齐。   卸去平庸沉默伪装的他,神情十分阴沉,看向云渡卿的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   云渡卿与这个哥哥私下来往很少,两人的关系向来不咸不淡,论不上有多亲近。   现在回想起来,当日在璋六宫,兄弟五人围坐在一起吃暖锅,竟是他们兄弟五人最后的友好相处时光。   “三哥,你可曾后悔?”   “成王败寇,我筹谋这么久,最后败在女人跟金吾卫手上,只能怪老天让我时运不济。”静王自嘲一笑:“皇家马场你没死,我派人在你用的香料下毒,没想到你连香料都不用。本打算杀了云延泽,结果他不仅没死,反而让父皇把我们所有人,都关在了璋六宫。”   这就是命?   老天何其不公?   “这些事都是你做的?”   “皇家马场的事,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徐氏、吕氏、云延泽,都不想你活着走出马场。瞧瞧,想你死的人有多少?”提到这件事,静王不甘心极了:“那么喜欢骑马驯马的你,那一日明明说过要驯马,为何最后却连碰也没有碰那些马?!”   看着三哥满眼的怒火,云渡卿沉默。   只因那日,他当了马夫,牵着矮脚马,带着他家小猪在马场遛圈。   “凭什么?”静王愤恨地质问:“凭什么你不仅受父皇偏爱,还受上苍厚爱?”   “可能我命比较好吧。”   此言一出,静王眼神更加愤怒。   云渡卿摸着腰间的桃木雕件:“而且我有仙女相助,你没有。”   真没意思,也许他今天不该来这里,应该在麒麟宫陪明小猪画画。   “那日,把我抓回来的金吾卫,去了哪?”眼见云渡卿准备离开,静王提出最后一个问题。   “孤见他头脑聪明,身手灵活,所以点他做了麒麟宫金甲卫统领。”眼见静王又要发怒,云渡卿抬了抬手:“你不用多说,说了孤也不会听,你的意见对孤而言,并不重要。”   目送着云渡卿扬长而去的背影,静王气得栽倒在地。   云渡卿脚步微顿,没有回头,随即大步走出了大理寺天牢。   当阳光再次照耀在身上时,他翻身上马,往宫里赶去。   他想他的小猪了。   城门外,两位师父骑在毛驴上,慢悠悠地走着。   “京城风水真不行,下次不来了。”   “师姐,真不来?”   “若是接下法事,顺路来看看可以。”   “我有点舍不得玖珠。”   “你我方外之人,不可如此看重红尘别离。”   “师姐,从明家出来,你一共回头了十九次……”   “闭嘴。”   “哦。”   麒麟宫。   玖珠从春分的手里,接过两位师父留给她的信。   信里,两位师父夸了京城的繁华,也夸了她家殿下。   【天下太平,百姓富足,乃兴旺之相。但我二人早已经习惯闲云野鹤般的生活,京城终究于我们不宜。】   【此去非别离,切记冬添衣,饿添饭。】   【云家五郎,眉清气正,性善,堪与你配。】   虽知道两位师父早晚都会离开京城,但玖珠内心仍有些失落。把信小心叠起来放好,趴在窗棂上,等殿下回来。   她现在有一点点难过,想要见到殿下。   “小猪。”   似乎知道她在想他,下一刻,云渡卿就出现在了院子里。   “殿下。”玖珠提起裙摆,在宫女与太监的惊呼声中,直接爬出窗户,跑着扑向他的怀中。   把玖珠稳稳接住,拥进自己怀里,云渡卿亲了亲她的发顶,笑声缠绵:“想我了?”   “嗯。”玖珠抱着他:“想殿下了。”   思念并不能用时间长短来衡量。   把人放在心间,便会时时想念。   “我们真是心有灵犀。”云渡卿在她耳边小声说:“我也想你了。”   玖珠把头钻在他胸口,小声的笑。   “回宫的路上,我路过尚食局,取来了年幼时喜欢吃的薄荷糖。”云渡卿从荷包里取出两块薄荷糖:“你要不要尝尝味道?”   “要。”   两块糖,两人一人一块。   传说薄荷有一个美好的寓意。   希望与你再次相遇,从此永不分离。   “还是当年的味道。”   “甜吗?”   “甜的。”玖珠抬头看着云渡卿,笑弯了眼:“很甜很甜。”   十年前的那块薄荷糖,是甜的。   十年后的这块薄荷糖,更甜。 第128章 番外:最爱 梦是假的,永远不可能成真……   云渡卿觉得自己是有史以来最善良, 最善解意的太子,怕四哥独自关在宗府牢里寂寞,所以自己三哥送了进去, 并且贴心的把三哥牢房, 安排在四哥旁边。   然已经晓一切真相的云延泽, 并不欢迎这位新邻居。   风光不在的兄弟二隔墙坐,看向彼此的眼神,除了恨意再无他。   “当初你故意临摹明玖珠的画给我看,是为了利用我?”   “谁让你蠢,那么容易就上当。”静王嘲讽他:“本来我想, 多用点手段让你上钩, 不曾想武双全的好四弟,迫不及待就往坑里挑, 连诱饵不用。”   “三哥倒不用嘲我, 我好歹风光过, 你呢?”即使落魄, 云延泽仍旧维持着骨子里的那份优雅:“从小到大, 你才华不如我, 武艺不及老大, 容貌不及云渡卿, 就连讨喜的性格, 不如老二。虽说成王败寇,但你这种即使输了, 没多看你几眼。”   “住口!”静王五官扭曲, 犹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怪兽:“你武双全貌若潘安又如何,孙采瑶没有为你鼓动孙家,成就你的雄图霸业。反是你看不起的云渡卿, 娶到待他一心一意的明玖珠,最后连明家成了他的助力。”   以前他一直以为,明家对这桩皇家硬塞的婚事并不满意,所以对云渡卿这个女婿处处挑剔,态度恶劣得连礼部官员看不下去。   直到云渡卿与明玖珠成婚,云渡卿经常陪明玖珠回明家,他才意识到,什么明家为了家族清抛弃女儿,什么明家对云渡卿厌恶冷淡,这一切是明家做出来给外看的。   他早该想到的,以父皇对云渡卿的重视,若明家处处给他难堪,又怎么在两没成亲之前,就晋封明敬舟为伯爵。   “不过你是个没什么福气的,当初如果让孙采瑶嫁给云渡卿,娶明玖珠的就是你,明家支持的是你,说不定现在成为太子的,就是你了。”静王见云延泽的表情突变,就道他在意这件事,内心更加快意:“连老不愿助你,这就是你的命!”   兄弟二的交谈,在彼此间的仇恨中结束。   云延泽没有再理静王,他躺到硬邦邦的砖床上,怀着不甘与愤恨睡去。   “四殿下,您的婚服已经做好,你可要试试?”   云延泽睁开眼,看到自己坐在齐王府中,身边宫女太监垂首站立,莫不恭敬小心。   他想开口说,却发现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地开口。   “拿来试试。”齐王看向窗外:“父皇的身体可好些了?”   太监摇头:“太医说,五殿下一去,陛下气得吐血晕厥,怕是……好不了了。”   “大皇兄谋害五弟,贬为庶,关押在宗府。父皇身体又这样,我在放心不下。”齐王抬头见尚衣局的,捧着红艳艳的喜服进来,满面愁绪:“罢了,父皇身体不济,身为皇子,我哪有什么心思试喜服,拿下去吧。”   “是。”   云延泽在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看到了虚伪的悲伤孝顺。   云渡卿死了,云留岸贬为庶民?   原来他在做梦。   有梦里,才出现他想拥有的一切。   梦在继续。   齐王进宫探望了帝王,曾经仁德清明的帝王,浑浑噩噩躺在龙床上,眼窝深陷,犹如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   他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念叨着什么。   齐王看向伺候在旁的刘忠宝:“刘公公,父皇在说什么?”   他走近龙床,终于听清他在说什么。   “吾儿。”   他站直身,留下几句关切的语,转身走出空荡荡的太央宫。   半路上,不小心与苏贵妃迎面对上,苏贵妃声音尖利地让他跪在了青石板路上。   这个女,从失去孩子的那一日就疯了。   齐王并不怕她的责罚,际上她越疯,对他越有利。   不在地上跪了多久,直到苏贵妃离开,他才缓缓从地上起来。   “贵妃娘娘真过分,殿下你三日后就要大婚,她如此刁难你!”   “苏母妃失去孩子心中难过,我身为晚辈,应该体谅她的心情。”齐王宽容一:“走,回去吧。”   乘坐马车路过一家首饰铺时,他脸上露出温柔的:“本王这家铺子出了新的首饰,派个给姑娘送去。”   云延泽看着自己脸上带着几分真心的容,心里怪异至极,他对孙采瑶并无多少感情,怎么露出这样的容?   正在诧异间,忽然地变色,他已经站在红烛闪耀的婚房中。烛火照耀下,双喜字格外艳丽。   “殿下,吉时快到了。”   齐王走到齐王府大门口,看到远处缓缓靠近的花轿,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   “殿下,您是皇室血脉之尊,迎亲时不可下台阶,这不合规矩。”   他的脚,在最后一级台阶处停了下来。   花轿落地,迎喜夫掀开轿帘,着喜袍戴凤冠,手持遮面团扇的新娘走了出来。   “明玖珠?”云延泽看着执龙凤呈祥团扇的少女,喃喃自语道:“怎么是她?”   忽然,执扇的少女偏过头,朝他站着方向看过来。那是一双没有感情,甚至带着寒意的眼睛。   不,明玖珠不是这样的。   他记忆里,明玖珠生眼里带,看的眼神亮晶晶的,不像这般……冷漠无情。   “贺殿下与明姑娘大喜。”   他不由自主跟着她,一路来到婚房中。看到她自顾自扯下凤冠,几缕头发断在钗流苏上,似乎没感觉到疼。   绣着龙凤呈祥花纹的团扇她扔在地上,她板着脸踩在了脚下。   屋子里燃着他最喜欢的熏香,她走到熏香炉旁边,凝神看了久,端起桌上的茶壶,把熏香浇灭,黝黑的眼瞳与黑夜融为一体,即使是满屋的喜烛,照不亮她的双眼。   她跟明玖珠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却又如此不同。   喜堂上,齐王仪态翩翩地招待着宾客,似乎所有在称赞他是贤王。   热闹持续到亮,意气风发的齐王才回到屋子,带着独守空房的王妃进宫请安。   “那边是明月宫,你不该去。”   “贵妃娘娘掌管后宫,是宫中最尊贵的女子,我若不去拜见,怕是不妥。”   明玖珠身上的宫装繁复,但或许是为了讨齐王喜欢,她今日特地选了颜色极浅的衣服。   宽大的袖摆在空中划过,明玖珠扶着宫女的手,毫不犹豫走向明月宫,她似乎并不在意齐王不同意她的决定。   云延泽看到自己在,在温柔的。但他道,自己此刻一定在盛怒之中。   可是为了明家在朝中的地位,他忍。   他想跟着明玖珠去明月宫看看,可是画面再一次变幻。   二皇子才能平庸,无法协理朝政,无数朝臣推举齐王暂代父皇处理朝政。   齐王屡次拒绝,说自己才德不足。   云延泽站在龙座旁,小心翼翼摸着上面的龙首,坐了上去。   坐下去的那个瞬间,他感受到凉意跟硬,放眼望去,所有的表情尽收眼底。   那些谄媚的,讨好的,以及……收敛喜怒的,看不出想法的。   云延泽发现,孙家、陈家、明家两兄、六部尚书,这些脸上带着,容却不达眼里。   可是春风得意的齐王,却没有看透这一点。   他嘴上说着才能平庸,却无法掩饰眼底蓬勃的野望。   云延泽终于明白,许自己在外眼里的伪装,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完美。   就连身下的龙椅,坐起来与他椅子没有差别,甚至有些宽大空荡。   坐在这上面,他甚至有精力去想,明玖珠此刻在做什么?   冷漠无情的明玖珠,与那个站在云渡卿身边,抱着头皱眉的真少女,仿佛有一具皮囊相似。   那日在首饰铺,他看着她与云渡卿打闹,是觉得她讨喜过的。   但他不喜欢她闪亮亮的眼睛里,装着一个云渡卿。   不过那是五弟的媳妇,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再次抬起头,想再看一次朝臣们的表情,然看到夜空中的弯月。   “愿三清尊佑宸王殿下来世顺遂平安,福寿无量。信女愿以余生命数,换宸王殿下一世安宁。”   月光下,明玖珠手捻香,对月长拜,最后把香插在开花的薄荷丛中,眼神盈满杀气。   云延泽忽然心生一股寒意。   恰在此时,她扭头看了过来,黑沉如墨的眼瞳,染上了点点月光。   他看着她的眼睛,甚至有种错觉,她看到了他。   “小姐,这是尚食局送来的薄荷糖。”   她取了一粒放进嘴里,眉头微皱:“春分姐姐,糖的味道不对。”   “小姐想吃什么味道的,我让小厨房给你做。”   “不用。”她摇头,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不重要了。”   “姐姐。”她看着站在桌边的女子:“齐王狼子野心,你去提醒父亲一定要对他多加小心。我这里有一封信,你现在受累出一趟王府,给父亲送去吧。”   “好。”女子接过信,犹豫着看着她:“小姐,你待齐王如此淡漠,奴婢担心齐王对你动粗。”   “动粗?”她嗤:“放心吧,他永远不有机对我动手。”   女子拿着信离开了,她回到房间,走向香炉。   云延泽看到她从袖子里,拿出了一盒香料。   云延泽认识这种香,是静王母妃韦氏喜欢的一种香。   门外响起脚步声,她点燃了香。   齐王推开门,他愤怒地指责,她在齐王的怒火下无动于衷,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直到她问齐王,是谁害了宸王。   齐王惊愕地看着她。   “你说,如果我与你同时在这间屋子里中毒亡,皇上怀疑哪位皇子?”   那香有毒。   云延泽明白了过来,他看到自己转身准备逃走,却明玖珠挡住了去路。   齐王虚弱无力地靠坐在椅子上,门外传来护卫巡逻的脚步声,然他大张着嘴,却发不出声来,能绝望地听着脚步声走远。   “你肯定在想,我为什么这么做。”   “殿下身份贵重,自然不记得年前,你外祖家手下丢进河中淹死的小孩子。”她走到椅子上坐下,仿佛跟齐王是普通夫妻,正坐在一起聊一般:“我就是当年那个小孩,让你们失望的是,我救起来了。”   “救我的是宸王殿下。”   她了一声:“我为殿下在三清尊前念了整整年的祈福经,盼着他一生顺遂,平安无灾,可是这一切你毁了。”   齐王瞳孔颤抖。   她道是他与母妃害死的云渡卿?   “你们想害死他。”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平安符,贴心口放好:“师父们说,我与修行无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就这样吧。”   齐王的神智,已经在慢慢消散。   “忘了跟你说,我的师父已经开始为皇上诊治,许他好起来。”   “即使是死,你们所做的这一切,仍旧大白于下。”   云延泽眼睁睁看着梦中的自己,死在女亲手点燃的熏香之中。   他想起,自己曾打算让云渡卿死于熏香之毒。   梦里的自己死了,明玖珠死了,但他仍旧没能从梦里醒来。   他看到父皇一点点好起来,看到明敬舟把他曾经做过的所有事查了出来,然后求父皇下了一道旨意,允齐王与明玖珠和离。   明家女为报救命之恩,彻查宸王遇害的真相,最后三皇子静王毒死在室内的故事,早已经传遍整个京城。   所以当宸王遇害的真相,与他跟静王有关以后,所有在同情怜悯她,甚至有多愁善感的读书为她写诗作词,赞扬她的恩图报与不幸。   让一对死去的夫妻和离何荒唐,但是却无说明敬舟此举过分。   最后苏贵妃做主,未让明玖珠与齐王合葬,反葬在离宸王墓不远的地方。   伺候她的丫鬟说,她喜食薄荷糖,所以她的陵墓旁,种了多的薄荷。   薄荷越长越多,最后长到了宸王墓旁,生机勃勃,翠绿一片。   云延泽不道自己在梦里度过了多久,仿佛历经了长的岁月,又仿佛是一瞬。   睁开眼看到牢门,他恍惚间以为仍在梦里。   牢门外有狱卒说的声音,以及几个刚关进来的,痛苦哀嚎求饶声。   “罪延泽,今日乃陛下万寿。太子殿下仁善,允你入夜后戴枷在太央宫外给陛下磕头行礼。”   在宗府关了大半年,他看着牢门突然打开,愣怔着没有反应。   怕他自杀,狱卒不仅为他戴上脚镣,为他戴上了口枷。   穿着干净的新衣,他站在宗府侧门口,竟开始畏惧外面的阳光。   他押解进一辆青布马车,他用捆缚的双手掀开马车帘子,贪婪地看着外面的一切。   马车突然停下,赶车的狱卒的声音传进了马车。   “前方是孙乡君的马车,我们暂且避开。”   “小姐。”丫鬟掀起帘子看了一眼:“旁边停着的马车,好像是有宗府的徽章。”   “不必管。”孙采瑶看未看:“今日乃陛下万寿,我虽不宜进宫,但怎么该去道观为陛下上香祈福,不可在路上耽搁。”   “是。”   马车擦肩过,坐在马车里的,没有掀起帘子互看一眼。   他们本就无缘,即使强求,最后是一场空。   万寿宴上,云渡卿跟两个哥哥说完,回头就看到明小猪捧着甜酒喝得开心。   “喝了几杯?”他见她脸颊有些红,夺过她手里的杯子,夹了一筷子菜喂到她嘴边。   “喝了三杯。”玖珠伸出手掌,比了一个五:“殿下,这个甜滋滋的好喝,你来尝尝。”   “嘴里说着三,手却比五………”云渡卿叹气,握住她想去拿酒杯的手:“你喝醉了。”   “殿下。”玖珠眼巴巴地看着他:“我想喝。”   “不,你不想。”他无情地拒绝,音刚落,玖珠吧唧一口,亲在他的脸上:“给我一杯嘛。”   坐在旁边看到这一幕的安王夫妇小声了,见云渡卿望过来,夫妻二赶紧低下头,装作什么没看见。   “为了一杯甜酒你竟然出卖美色,明小猪,你能耐了。”一句说完,他感觉到自己的脸捧住,另外一边脸亲了一口。   “殿下。”玖珠水润的大眼睛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模样让心软。   “能半杯。” 云渡卿叹气,亲手给玖珠倒半杯甜酒:“喝完这半杯,就不能再喝。”   “殿下最好了。”玖珠伸手抱了他一下,捧着酒杯开心地喝了起来。   最后玖珠又喝了几个“半杯”,迷迷糊糊靠在他肩膀上,才算消停。   坐在旁边的怀王夫妇、安王夫妇已经偷偷地个不停。云渡卿没有搭理他们,叹息着伸手揽着玖珠的腰,让她靠得更舒服一点。   怀王妃突然就不了,她扭头嫌弃地看了怀王一眼,伸手在怀王腰上一拧。   “嘶!”怀王疼得差点原地蹦起来。   好好的,拧他作甚?   他算是明白了,往日里的贤良淑德全是吴氏装的,现在她整日跟安王妃与太子妃凑在一起,有了妯娌撑腰,终于露出了险恶的真面目!   偏偏太子妃跟她极要好,他除了忍着,能怎么办?   更何况……更何况……   王妃除了对他凶了些,对他挺好的。   “看到太子怎么对太子妃的?”怀王妃板着脸拿走怀王的酒杯,给他换了一盏解酒汤:“学着些。”   “那家太子妃一脚能踹飞两百斤的大汉,太子敢惹她吗?”怀王悻悻道:“你现在有事没事甩我脸子,我不忍了?”   “你懂什么?”怀王他委屈的模样逗:“太子妃身手虽好,但你可曾见她对太子红过脸?”   怀王恍然地点头:“那倒是,你说这是为什么?”   平日五弟妹看到五弟,得跟朵花似的,声音又软又柔,左一句“我家殿下”,右一句“殿下最好了”,仿佛五弟在她眼里无所不能似的。   说来奇怪,往日懒散贪玩脾气不太好的五弟,在五弟妹面前那是既温柔又体贴,就连说要温柔几分。   “能是为什么?”怀王妃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两,容温柔极了:“自然是为真心相付,亲密无间。”   付出真心,懂得珍惜真心,才是最好的爱恋。   万寿宴结束,喝醉的玖珠乖乖地任由云渡卿牵着。走出正殿下台阶的时候,她差点一脚踩空摔下去,幸好他及时搂住了他。   “殿下。”她却浑然不,对他得眼睛弯弯。   杨一多见状,小声说:“太子殿下,下奴去让抬步辇来。”   “不用。”云渡卿弯下腰,把玖珠背了起来:“她喝醉了酒,万一从步辇上摔下来肯定哭鼻子。”   杨一多看了眼趴在太子殿下背上眯眯的太子妃,默默退到旁边。   怪他多嘴。   “殿下。”   “嗯?”   “今晚的月亮亮。”   “嗯。”   “所以我陪你在一起晒月亮了。”玖珠乖乖的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殿下是世上最好最好的殿下啦。”   云渡卿脚步一顿,他抬头看了眼空的皎月,轻出声:“嗯,谢谢你陪我晒月亮。”   “不用谢,陪殿下做什么可以。”玖珠在他背上蹭了蹭,然后亲到了他的耳廓。   “既然我是世上最好的殿下,那我是不是你最喜欢的?”云渡卿背着她继续往前走。   背上的安静下来,他嘴角的意,渐渐淡去。   “师父说,喜欢是开心欢愉,爱是融入灵魂。”玖珠轻轻环保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对殿下不是喜欢,是最爱。”   云渡卿再次出声,任谁听出他声中的开心与满足。   察觉到玖珠靠着自己肩膀睡了过去,云渡卿小声嘀咕:“哪里是你陪我晒月亮,是我背着小猪晒月亮。”   忽然,他停下脚步,看向走廊尽头。   戴着口枷的云延泽站在灯笼照不到的黑暗处,正默默看着他。他的身后站着几个持刀护卫,把他看守得严严。   兄弟二的视线交汇,谁没有开口说,无可说。   他们一个是尊贵的皇太子殿下,一个是皇室族谱除的罪。   护卫们齐齐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云渡卿矜持地对他们点了点头,浑然不觉自己背着自家太子妃有什么不对,悠然自得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云延泽看了眼云渡卿背上的,绯红的面颊犹带意,真快乐得不似宫中。   玖珠迷迷糊糊地扭了一下脸,把脸偏向另外一边,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夜风吹过,带来两身上淡淡的薄荷清香。   他想起梦里明玖珠陵墓旁,大片大片一直蔓延到宸王墓旁的薄荷。   “罪延泽,不走?”   他收回视线,低头看着手腕上的枷锁。   梦就是梦。   梦是假的,永远不可能成真。 第129章 番外.有幸   一.   明敬泊回京述职,正好赶上考生们进京参加会试的日子。   一路上遇到的很多考生风华正茂,对京城以及未来充满了向往。   读书人多了,聚在一起难免高谈阔论,抚时感事。   客栈里,穿着青袍的读书人道:“我上一次到京城参加科举,外面的人都说皇后魅惑圣心,五皇子嚣张跋扈。没想到才两年时间,世人已经开始赞扬皇后与太子。”   他没有直言世人见风使舵,但有那么几分意思在话里。   能考中举人的学子,大都性情稳重胸有沟壑,听到青袍考生话里的意思不太对,装作没有听见,各自用着饭食。   出门在外少招惹是非,才是行事之道。   见无人搭理自己,青袍考生面上有些挂不住,悻悻地在角落里坐下。   明敬泊笑容慈祥地看向考生,开口缓解对方尴尬:“不知公子有何高见?”   青袍考生见说话的中年男人衣着体面,举止风雅,起了与对方说话的心思:“依我看,这都是些墙头草,风往哪边吹,他们就往哪边倒。”   “听公子的意思,似乎对当下吹捧太子的行为有所不满?”   青袍书生见中年男人眼带鼓励,似乎在赞成自己的说法,谈性顿起:“四皇子自小文武双全贤名在外,却在五皇子与明家女成亲后,被揭露无数罪行,难道这是巧合?”   明敬泊含笑点头,示意青袍考生继续说下去。   随即他就听了一个离奇的故事,大概就是明家联合五皇子污衊四皇子,帮五皇子夺得太子之位,以求明家荣华富贵。   “胡言乱语!”一个衣服打着补丁的考生忍无可忍地拍桌而起:“明家三位大人,为天下百姓做了多少好事,怎么在你口中,竟成了沽名钓誉之辈。你这等睁眼说瞎话的人,我看着就恶心,快离我远些,别污了我的耳朵。”   明家三兄弟在读书人心目中地位颇高,自着补丁衣的考生站出来反驳以后,有好几个考生都站起来为明家打抱不平。   “你说太子陷害四皇子,我还觉得是四皇子故意污衊太子呢。”一个考生道:“我听说太子十分看重读书人,不仅为读书人捐钱捐书,还为读书人打抱不平。陛下乃千年难遇的明君,五皇子若当真昏聩无能,陛下岂会让他做太子?”   “就是,就是。”   众考生用愤怒的眼神看着青袍考生,就连与其搭话的明敬泊,也收获不少鄙夷的眼神。   “先生气势不凡,想来是见过世面的人,难道你也赞同此君的说法?”   明敬泊笑着摇头站起身,让小厮付店家的银钱:“诸君乃国之栋梁,老朽在此祝诸位金榜题名。”   见中年男人态度如此温和,考生们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们作揖谢过:“多谢先生吉言,不知先生到京城是探亲还是其他,若是方便我们可结伴同行。”   “在下姓明,家中排行老二,此去京城自然是回家。”明敬泊笑着拱手,转身离开客栈。   明?   众考生觉得这个姓氏格外亲切。   一个来自陵州的考生躲在角落瑟瑟发抖,什么亲切不亲切,他就是京城明家的明二啊。   传说中的笑里藏刀,舌绽利刃的笑面毒虎。   明家三兄弟与陵州明家闹矛盾,原因不明,但是明家三兄弟自请出族的消息,几乎全城皆知。   大人们都说,肯定是陵州明家做了很多对不起明家三兄弟的事,不然以明家三兄弟的厚道,不会把事情闹得那般难看。   私底下传什么的都有,以至于陵州考生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不要在明家三兄弟面前提起自己来自陵州,免得勾起他们的伤心事,给自己惹来麻烦。   明敬泊多年未回京,因职责在身,就连侄女与五皇子大婚他也不能回京。现在终于有机会回京,可惜侄女已经住进宫里,想要见上一面也是难上加难……   难?   明敬泊站在三弟院子里,看着跟在三弟妹身后慇勤端盘子的太子,默默地扭开头,问明敬海:“大哥,五皇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乖巧听话了?”   他离京那年,五皇子年仅十七,身着锦衣鹿皮靴,带着一众纨绔子弟招猫逗狗,旁人见之则避。   “咳咳咳。”明敬海看着朝这边走来的小侄女:“太子殿下随和仁善,以礼待人,有什么奇怪?”   明敬泊怀疑地看着大哥,大哥的脑子莫不是出了问题。   “大伯,二伯。”玖珠捧着洗好的果子放到两人面前:“初春没什么好吃的果子,这是宫里窖藏的冻梨与蜜橘,你们尝尝。”   直接把宫里的东西搬回娘家会不会不太好?   明敬泊心里想着,手却很诚实地伸了出去。   “小猪。”云渡卿把装点心的盘子放下,朝玖珠招手:“来。”   玖珠小跑着来到他面前。   “张嘴。”他取来一块点心,放进她嘴里:“味道怎么样?”   “好吃,不腻不黏。”玖珠拉他的袖子:“再来一块。”   “喜欢?”云渡卿又给她喂了一块。   “喜欢。”玖珠点头。   “面,我和的。”   “水,我倒的。”   “糖,我洒上去的。”   云渡卿放下筷子,把手背在身后微微抬起下巴,似乎在等着玖珠说些什么。   “所以这盘点心是殿下你亲手做的?”果然下一刻,玖珠就惊喜地原地蹦起来,她伸手抱住他:“殿下好厉害,你果然无所不能。”   云渡卿露出一个得意又满意的笑容:“要不要再吃一块?”   “要!”   明家三兄弟排排坐在角落里,看着这对腻腻歪歪的小夫妻神情各异。   许久之后,明敬泊开口:“年轻真好。”   明敬舟塞了一个蜜橘在他手里:“二哥,吃水果。”   多吃东西少说话。   “原本我还担心侄女跟太子在一起会受委屈,没想到太子本性如此……纯真。”   是的,纯真。   明敬泊在太子身上,看到了纯粹的快乐与信任。   与玖珠在一起他很快乐,他对玖珠对明家,有着全然的信任。   这样的女婿,哪个岳父岳母不喜欢?   直到天色已黑,云渡卿与玖珠才乘坐马车离开,明敬泊看着远去的马车,突然明白过来,不仅是太子信任着明家,陛下也信任着明家。   “你什么时候走?”明敬海问。   “五日后。”明敬泊收回视线:“身为一方父母官,我离开太久不好。”   他们三兄弟已是显赫,若全部留在京城,就算陛下信任他们,也免不了流言蜚语。   匡扶正义,心怀天下,是他们三兄弟这些年的坚持。   这些年虽聚少离多,相隔千里,但是看着百姓日子渐渐富足,便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与敬舟请了两日假,这两日我们兄弟三人在京城好好走走看看。”明敬舟笑:“下一次相聚,又是几年后了。”   兄弟三人相视而笑,像年轻小伙子般肩搭着肩,说着京城里的美酒与美食。   不提别离,却知短暂的相聚,又是下一次别离。   二.   恩科殿试结束,礼部在宫中举办琼林宴,进士们恭敬地入席,在磅礴大气的大殿上,他们显得有些束手束脚。   来参加琼林宴的,除了榜上有名的进士,还有其他的官员与宗室子女。   听着公主们的笑声,进士们面颊通红,不敢抬眼多看。   “太子殿下到,太子妃到。”   进士们连忙起身作揖,尤其是寒门出身的进士,情绪格外激动。   方才还嘻嘻哈哈的公主,在太子面前格外安静,大概谁也不愿意做第二个柔德公主,被太子当众斥责。   不过让公主们意外的是,今天的云渡卿格外温柔好说话,无论是状元还是探花跟他说话,都是面带笑意,风度翩翩。   公主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怀王妃与安王妃却知道真相。   因为今天太子妃在场,尊贵完美的太子殿下,哪里愿意在太子妃面前露出半点缺点。   “太子与太子妃成亲一年多了,感情还这么好。”安王妃感慨:“大嫂,你说我们要不要去问玖珠,是怎么跟太子维持新鲜感的?”   怀王妃闻言笑了:“我跟我们家王爷可没什么新鲜感可言。”   男人不听话,多半是惯的,对他凶一点就好。   她想起去年元宵灯节,五弟与五弟妹还未成亲,两人提着灯牵着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满满走远的背影。   那时候她还为玖珠担心,一片真心相付,终被云渡卿辜负。   她以为自己看透人心,现在才明白人心各异,生死别离姻缘相合,都有各自的缘分。   希望五年后,十年后,五十年后,她都能看到他们信任地坐在一起。   即使白发苍苍,望向彼此的眼里仍旧有光。   “听闻太子妃画技了得,不知我等可有幸一观太子妃墨宝?”   “怕是不行。”云渡卿握住玖珠的手,朗声笑道:“明家有祖训,明家后人画作,非亲人伴侣不可见。”   那日初冬,浓雾未散。少女满头青丝沾满雾珠,把亲手作的画送到了他手里。   那是世间最美的画面。   他笑着侧首看她。   画的美,不在于笔触精细,而是那一笔一画中的情意。   “殿下,你在笑什么?”   “我在高兴。”   “高兴什么?”   他端起酒杯,借用喝酒的动作,用宽大的袖摆遮住了两人。   “高兴……自己得到了世间最昂贵的珍宝。”低下头,在她额际轻轻一吻。   这个亲吻轻如微风,暖若冬日朝阳。   他骄傲肆意,拥有世间尊贵的地位。   父皇拥有母后,有天下。   母后有拥父皇,有漂亮的首饰。   天下有很多人在意他,然而唯有小猪眼里的他,在闪闪发光。   他何其有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