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被迫给死对头冲喜后》 作者:北妖妖   文案:   父亲被陷害通敌叛国的那日,唐晓慕从千娇百宠的世家女,沦为卑如蝼蚁的昭狱奴。   直到身为太后的姑母费尽周折将她救出昭狱,赐婚给唐家的死对头宣王季修睿。   季修睿为国为民,却落得一生骂名。重病缠身之时,满腔热血凉透,恍然发觉这世间不值得他抛头颅洒热血。   自此,季修睿在家咸鱼,佛系治病,活到哪天是哪天。   直到名义上的皇祖母给他送来一个王妃,打破了他原本平静等死的生活,让他死寂的心,又一点点活过来。   所有人都觉得唐晓慕嫁给时日无多的宣王,早晚要给他殉葬。两家是死敌,唐晓慕在宣王府一定过得很惨。   可病重的宣王殿下身子竟一日比一日好,不仅能出门了,还再次提起了刀。   那些曾经欺辱过唐晓慕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步步高升,最后全都不得不跪在她脚边,仰视着这个被季修睿护在心尖的王妃,颤颤巍巍地唤一声“皇后娘娘”。   【小剧场】   白天,季修睿的兄弟跟他打趣:“七弟娶了小姑姑,往后辈分比我们都高。”   季修睿不置可否。   唐晓慕身为与季修睿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姑姑,深表同意,看向季修睿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慈爱。   晚上,唐晓慕准备跟季修睿分房睡,为两人友好和离做准备,却没想到被季修睿堵在墙角,被他的一声声“小姑姑”染红了脸。   心灰意懒只想等死但超护妻男主X性格乐观勇往直前还很刚女主   阅读指南:   1、本文设定架空,有私设;   2、所有剧情纯属虚构;   3、前15章重修过,看过的亲请从头看起哦;   4、想到再补充。   一句话简介:死对头病好了,还想跟我生猴子~   立意:乐观生活,积极向上,希望就在前方。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晓慕,季修睿 ┃ 配角:唐泽旭,乔依彤,季云初 ┃ 其它: =============== 第1章 王妃跑了 难道还要本王去追?   宣王娶亲,十里红妆,欢快的喜乐声响彻街头巷尾。   唐晓慕身穿大红嫁衣,安静地坐在红顶喜轿中,清瘦的背脊挺得笔直,并无成婚的喜悦或羞涩。   围观人群被护卫拦在两旁,议论声透过热闹的乐声传入唐晓慕耳中。   “听说新娘子是叛贼唐元明的女儿?她怎么还能走出昭狱,嫁给宣王?”   “据说是先帝指婚,可谁知道呢?宣王病得不成人样,十有八-九是去给宣王冲喜的。冲来了喜最好,要是宣王没挺住,这位新王妃怕是也没了……”男人不怀好意地笑着,眼中还有些遗憾唐家小姐年纪轻轻就要殉葬。   那么漂亮的美娇娘,要是给他就好了。   唐晓慕紧紧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听这些话。   父亲唐元明是大周的骠骑大将军,驻守北固城多年,这座漠北边城正如它的名字般固若金汤。   可就在唐晓慕离开北固城的第二日,城破了。   据边关急报,城中将士、百姓死伤无数,却唯独没有唐元明父子的尸首。这本就令人起疑,更遑论后来裨将还在唐元明书房中搜出了他通敌的信件,更是全国哗然。   唐元明战功赫赫,亲姐姐是当朝太后,一家老小都在京城,完全没有理由通敌。军报传到朝廷时,当场就有老臣质疑。   可皇帝盛怒之下,不仅将唐家主仆一百多人全部打入昭狱,甚至连求情的人也没放过。   直到昨天傍晚赐婚的圣旨下来,唐晓慕才重见天日。   父亲绝对不可能通敌,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交叠放在膝上的白皙玉指紧紧握住,唐晓慕仔细思考着该如何为父亲证明清白。   轿辇颠簸中,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宣王府。   宣王昏迷不醒,前来迎亲的是礼部的官员。   唐晓慕在喜娘的提醒下走出喜轿,龙凤呈祥的红盖头下,她透过轻薄的沙料,看到宣王府的巍巍门楣。   喜娘扶唐晓慕进府,旁边忽然闯进来一名身着短打的健硕男子。   “反贼受死!”男人一声厉喝,挥着一柄打铁的长铁锤迎面朝唐晓慕冲去。   喜乐声戛然而止,场面乱作一团。   喜娘吓得花容失色,唐晓慕扯着她躲开致命一击。   铁锤哐当落地,发出一声闷响,宣王府门前的青石砖碎成齑粉。   短打男子很快被宣王府的护卫拿下,堵了嘴拖走,消失在众人眼中。   围观人群中有人认出男子的身份,疑惑地问:“这不是城东铁匠铺的李奇吗?他来干什么?”   另一个人解释:“李奇哥哥在漠北当兵啊,北固城破了,他哥音信全无,铁定是死了,能不找唐元明的女儿拼命吗?”   有人不服地囔囔:“唐元明女儿的命是命,将士们的命就不是命吗?凭什么她不仅不用死,还能嫁给宣王?”   有人嗤笑:“谁让人家会投胎,有个当太后的姑母呢?”   “安静!安静!”侍卫厉喝,压制住不断冲上来的人群。   民众的议论声淹没在重新演奏的喜悦中,唐晓慕咬牙忍住想要辩解的冲动,在喜娘的搀扶下缓步往前走去。   眼下成婚要紧,等瞒过了盯着她的无数双眼睛,她再亲自去漠北看看情况,为父兄证明清白。   ……   宣王病重,一切从简,连拜堂都没有。   唐晓慕很快就被送入正院,由丫鬟扶着坐在床沿。   床上躺着宣王,便省去了坐帐的婚俗。   宣王不能受吵闹,便也没人上前来说吉祥话。   前院的喧嚣渐渐散去,一切都安静得诡异。   屋内门窗紧闭,并无太多新房的装饰,只简要贴了几枚“囍”字以示新婚。   桌上放着红枣等物,龙凤双烛无声地燃着,偶尔“噼啪”爆出一朵烛花,也无人关心。   唐晓慕扯掉盖头,回头望向身后的人——她的新婚丈夫,宣王季修睿。   季修睿面色苍白如纸,连唇上也没有半点血色。第一眼望过去,只觉得这个男人消瘦得厉害,不至于形容枯槁,却病弱得仿佛拼凑起来的琉璃,轻轻碰一下就能碎掉。   当年季修睿执掌户部时,给漠北发去的军粮全是沙子,差点引得军中哗变。   这些年的军饷被以季修睿为首的官员贪墨无数,唐元明跑断了腿,拿到的军费还是杯水车薪。   为安抚将士、准时发放军饷和粮草,唐元明不仅把自己的身家填了进去,甚至连唐晓慕的嫁妆都给赔了进去。   如今唐晓慕出嫁,一百二十抬嫁妆还是太后出的。   季修睿可以说是唐家的头号死敌。   后来季修睿身中奇毒,只能靠各种珍贵药草吊着一口气,唐晓慕一直觉得是报应。   若非季修睿病重,哪怕太后拿出先帝遗诏,皇帝也不肯答应这门婚事。   床上的男子身量颀长,面如冠玉。双目紧阖,眼尾微微上扬,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前投下一片阴影。剑眉微蹙,像是带着淡淡的不悦。   昏睡的模样柔软了他稍显凌厉的五官,有种别样的温顺。即使面容清瘦,也不减风华。   出嫁前,唐晓慕曾听太后提过,若论容貌,京城无人能比季修睿。   可惜,他病得快死了。   唐元明在漠北的艰难有一半是拜季修睿所赐,如今就是季修睿这张漂亮得惹人心疼的脸蛋近在眼前,也勾不起唐晓慕的同情心,只觉得他活该。   婚事本就在黄昏才举行,闹了会儿,天已经黑了。   屋内没有旁人,唐晓慕脱下繁重华丽的嫁衣、取下昂贵美丽的首饰。   今日大婚,太后特地给她做了件大红色的亵衣。若是外面再套件素色衣裳,亵衣的颜色容易映出来,唐晓慕只能将亵衣一同脱掉。   反正季修睿昏迷着,也没人能看见。   唐晓慕本就肤白如雪,鲜艳的红色衬托得她肌肤更加白皙雪嫩。在昭狱呆了一个月,唐晓慕清减了许多,但一张瓜子脸明艳动人,顾盼流转间,娇-媚自现。   季修睿从昏迷中睁开眼时,便是看到唐晓慕背对着他脱下衣衫。   光洁白皙的后背吹弹可破,犹如精致可人的细瓷娃娃。浓密柔顺的长发贴在背上,唐晓慕似是嫌碍事,随手拿了根不起眼的玉簪将长发重新盘起。   季修睿露出震惊的神色,想着非礼勿视,再次闭上眼,保持刚刚昏迷的姿势。   唐家是太后娘家,太后为保唐晓慕,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搬出先帝遗诏,哭着让皇帝答应了这门婚事。   季修睿昨晚从昏迷中醒来时,婚事已成定局。而且时间紧急,昨儿个赐婚,今日就得完婚。   季修睿病得厉害,没功夫去争这些,索性就当一直没醒。   但现在是什么情况?   难道是为了不给他殉葬,她想怀个孩子保命?   可他都病成这样了,怎么圆房?   霸王硬上弓?   就不怕他死在床上吗?   季修睿的眉头蹙得更深,不禁想唐晓慕不愧是太后教出来的人,够豁得出去。   衣料摩擦的细碎声不断响起,但始终没有脚步声靠近。季修睿听着唐晓慕那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心中不安,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   唐晓慕已经换上雪白的亵衣,正在穿一件浅青色的外衫。   原来不是他想得那样,季修睿心里松了口气。   但衣服换好后,唐晓慕仍旧杵在衣柜前倒腾什么。   因为角度的问题,季修睿看不到唐晓慕的具体动作。   一个罪臣之女能做什么呢?   在昭狱呆了一个月,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怕是至今都心有余悸吧?   季修睿头疼得厉害,重新闭上了眼,不想再去多管唐晓慕的事。   往后唐晓慕若是安安分分当她的宣王妃,他保证不了权势,但王妃该有的体面不会少她。   但唐晓慕若是不安分,就算她闹翻了天,也和他没关系。   他都没几天可活了,哪还管得了别人。   ……   婚事匆忙,新衣柜还没来得及打,便只能先把唐晓慕和季修睿的衣服放在一起。   唐晓慕随意收拾了几件不起眼的常服,打成个小包袱。不慎勾开衣柜中的小抽屉,看到里面放着一袋银子。   太后给她的压箱底银子还和嫁妆锁在一起,若是这个时候取用太过引人注意。   先前被关在昭狱中,身陷囹圄无处申冤,今天好不容易出来,她得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京城才好。   钱袋中大概有五百两,足够做去漠北的盘缠。   季修睿的钱大多都是不义之财,唐晓慕索性将银子揣入兜中,礼貌性对昏迷的季修睿说:“算我借你的,回头你直接从我嫁妆里拿吧。”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出正院,□□出去。   她一定要去漠北看看情况,为父兄证明清白。   藏在暗处的近卫目睹了一切,不可置信地进来通禀:“王爷,王妃跑了!”   季修睿拧眉睁开眼,狭长的凤眼中透着慵懒与疲倦。   刚刚他迷迷糊糊见听到唐晓慕说什么“从我嫁妆里拿”,真是可笑,他虽不富裕,但不至于没出息到去用女人的嫁妆。   季修睿不以为意地闭眼假寐:“跑就跑了,难道还要本王去追?”   衣柜没关,近卫一眼就看到里面的钱袋没了,着急道:“王妃把府里仅剩的五百两银子也带走了!”   季修睿霎时眼神凛冽:“追。” 第2章 一夜暴富,近在眼前 榆木脑袋只配错亿……   唐晓慕为了躲开人,特地等到夜深人静才溜出王府。   京中实施宵禁,午夜,除了更夫和巡逻的军士,街上再无他人。   夜色寂静,一丁点声响都格外响亮。   唐晓慕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贴墙而跑,忽然听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心中一紧,立刻躲进旁边黑暗无光的小巷深处。   打着灯笼的巡更军士从大街上走过,十人一组,秩序井然。   唐晓慕紧张地将身子藏在最暗处,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一直等到他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她才轻手轻脚地从小巷中探出头来,仔细确认过四周无人,再次向北跑去。   城门得天亮才开,但她逃跑的消息也得天亮才传入宫中,唐晓慕要争的就是这中间一丁点时间。   只要能趁着这个空档逃出京城,即使路上重重关卡,她也能绕路去漠北。   京城繁华,靠近城门的地方都是重要的商贸之地。白日里人头攒动,晚上没法做买卖,人去楼空,比居民区还要安静。   唐晓慕把脚步放得更轻,突然听到破风声从身后传来。   她反应极快,下意识躲开,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从她耳畔擦过,差点刺穿她的脑袋。   唐晓慕大惊,立刻与身后的人拉开距离。   身穿夜行服的蒙面男子身材高大,不由分说再次朝唐晓慕攻去,招招都是死手。   唐晓慕费力地闪躲,心中不解:“为什么要杀我?”   男子不语,攻势愈发凌厉。   今晚月朗星稀,明亮的圆月照亮了男子露在外面的双眼。他眼中没有仇恨、没有欲-望,只有浓烈的杀意。   唐晓慕见过这种眼神,这人是专门训练出来的杀手!   难道是为了父亲和哥哥通敌的事找她报仇?   唐晓慕自知打不过眼前这个人,瞅准机会将包里的衣衫往杀手头上一丢,趁着他视线被阻,转身就逃。   杀手劈开衣衫追上来。   唐晓慕被拦下,她没有兵器,格挡间左肩中了一剑。她顾不上疼,后退躲开杀手的致命一击。   杀手追击,千钧一发之际,旁侧闪出一人,拦下杀手,与他缠斗在一起。   救下唐晓慕的年轻男子肤色很黑,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若非依靠月光照亮了他身上藏青色的衣衫,唐晓慕差点看不见他。   杀手不是青衫男子的对手,接连败退,倒在地上。   剑刃直指他咽喉,青衫男子厉声质问:“谁派你行刺王妃?”   “我父兄绝对没有通敌,你如果是为了这个,我们可以好好谈。”唐晓慕补充。   杀手没有理会她,一心试图挣脱。但他全身动弹不得,在原地挣扎了几下,忽然眼皮一翻,倒在地上,了无生气。   青衫男子用剑刃挑开他的面罩,是个陌生男子,嘴角留着黑稠的血。他俯身谨慎检查,面色凝重:“咬破口中毒囊自杀了。”   唐晓慕心里咯噔一声。   谁要杀她?   祖母等人在牢里会不会有事?   不,进昭狱的人容易死,也不容易死。看来是她出来后,对方才找到机会动手,祖母等人在昭狱反而安全。   唐晓慕按住心底的不安,望向身前的青衫男子:“你是谁?”   男子收起长剑,冲唐晓慕抱拳:“属下青竹,是宣王殿下的近卫。”   “你从宣王府跟着我到现在?”唐晓慕惊讶,她□□时特地检查过四周,确定没人才敢动身。   青竹垂首道:“王妃一路上踪迹隐藏得很好,属下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追到附近。王妃的伤势可要紧?”   虽然不愿意跟他回王府,但唐晓慕还是得谢谢他的救命之恩:“伤没事,只是破了道口子。这次多谢你出手搭救。我现在有要紧的事要办,不是想逃婚。等事情办完,我立马回王府,请你通融一下。”   青竹颔首表示理解:“那王妃可否把王爷的五百两银子交与属下带回?”   唐晓慕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您出来时,带走了王爷柜中的五百两银子,属下得帮王爷带回去。”青竹的语气不仅真诚,还很肉痛,仿佛这五百两是宣王府的全部家当。   唐晓慕懵了:“就这?”   青竹点头:“就这。”   堂堂宣王府,这些年光贪污的军饷就不止五百万两,现在居然为了区区五百两,追了她八条街?   唐晓慕半天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甚至怀疑起了青竹的身份:“你真的是宣王府的人吗?”   “如假包换。”青竹拿出令牌。   黑铁打造的令牌上刻着一个“宣”,看做工和分量都不像是假的。   没了盘缠寸步难行,没多久就天亮了,唐晓慕来不及回宣王府去取自己嫁妆里的银子,对青竹道:“这五百两算我跟王爷借的,让王爷连本带利从我嫁妆里拿,钥匙就在妆奁里。”   她赶时间,说完就要走,再次被青竹拦下:“您的嫁妆是您的,王爷只要属于他自己的五百两。”   “不都是银子吗?”唐晓慕心想季修睿这人真是钻钱眼里了,连身边的侍卫都这样,咬牙道,“我再给他三分利。”   青竹死倔:“不用利息,只需本银。”   唐晓慕软了语气:“我也给你三分利好不好?”   青竹摇头,但唐晓慕看见了他眼底的不舍,再次利诱,“我的嫁妆就放在正院,要是在妆奁里。你拿了钥匙去开天字一号箱,最上面的小匣子里就有一万两银票。你取五百两给王爷,自己也拿五百两,算我谢你这次救命之恩。咱们三方都好,怎么样?”   一夜暴富,近在眼前!   青竹从未觉得自己离有钱这么近过,但忍痛拒绝了:“属下不敢私动王妃嫁妆。”   “我允许你动的,不然我给你写个手书?”唐晓慕四下张望,打算去附近的店里找纸笔。   青竹连连摇头,倔强地只认唐晓慕带走的银子:“请王妃不要为难属下”   “现在是你在为难我。”唐晓慕右手捂着肩,觉得伤口被气得更疼了,“太后给我的一百二十抬嫁妆就在王府,难道你觉得都是空箱子吗?里面东西样样价值连城,随便一样都抵得上这五百两,你何必在这里跟我死磕?”   “王爷绝对不会动您的嫁妆,属下也不能。”青竹执拗。   “那这样,妆奁上有我的首饰,随便一样就值个上百两。你拿去全部当掉,还给王爷五百两,其余银子都归你。这下不算动我嫁妆,总行了吧?”唐晓慕问。   青竹摇头,小声道:“动您的首饰,更非君子所为。”   唐晓慕面露绝望。   这事说不清了。   再纠缠下去天都要亮了,她决定先逃再说。   青竹立刻追上去,拦下唐晓慕。   唐晓慕反手还击:“你榆木脑袋吗?这么多方法都不行?”   青竹不敢伤她,但也不放唐晓慕离开:“请王妃体谅。”   唐晓慕气恼,与他打了几个回合都没能脱身。   青竹手中未出鞘的长剑横过她身前,唐晓慕后仰身子躲开。钱袋从怀中滑落,唐晓慕伸手去接,却没想到被青竹先一步用剑勾走。   青竹拿着钱袋连退三步,和她保持距离,再次抱拳:“多谢王妃。”   “我赶时间,你先借我。”唐晓慕想抢回来。   “王妃请自便。”青竹做了个请的手势,潇洒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唐晓慕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盘缠都没了,她怎么个自便?   一路要饭要到漠北吗?   夜风带来巡逻军士的脚步声,唐晓慕看着倒在地上的杀手和自己身上的血,担心被发现了不好交代。   她慌忙捡起地上容易暴露她身份的衣衫碎布,匆匆离开。   她走后没多久,青竹折返,拖走了地上的尸体。   拿回银子太高兴,差点坏事。   得把这个家伙先处理掉,免得给王爷添麻烦。   ……   衣衫与尸体都不在,但地上的血迹来不及清理,引起了巡逻军士的注意力。   唐晓慕捂着伤口,躲在暗中,离巡更军士不到十丈,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   嫣红的血顺着伤口流出,染红了衣衫,伤口比她想象中的要深。   所幸唐晓慕跟青竹扯了半天,血已经干透,才没能暴露位置。只是在浅青色的衣衫上结成发黑的血块,看得人触目惊心。   听军士分成两个一组在附近搜查,还加强了城门的戒备,唐晓慕明白自己今天是走不了了。   不说盘缠的问题,就她这满身是血的模样,城门守卫就不会放她出去。   更夫收锣回家,唐晓慕静静等着附近的巡逻军士远去,才走小路回到宣王府,重新□□进屋。   桌上的龙凤双烛燃了大半,季修睿仍旧睡着,但钱袋已经稳稳当当回到衣柜中。   算了,好歹捡回条命。   唐晓慕苦笑一声,取出新的衣衫,合上柜门,解开腰带。   季修睿听到动静,蹙着眉头从昏睡中醒来。   跳跃的烛火中,他再次看到肤若凝脂的半露香肩。   季修睿蒙了一瞬。   这画面不久前他是不是看过?   他正想着,唐晓慕忍着痛撕开了因为血迹而与肌肤黏在一起的衣裳。   季修睿看到她肩胛处的伤口,眸色微沉。 第3章 吃错药 人家真不是故意的   剑锋侧切过唐晓慕的肩膀,没给她挑破个洞,但伤口足有半枚铜板深。   之前唐晓慕担心被人发现,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竟没觉得伤口有多疼。如今回到屋内,看到几乎露出内里血肉的伤口,疼得她几乎眼泪都要落下来。   她忍着痛,用碎布简单包扎了下伤口,把染血的衣衫放入火盆烧掉。   受伤的事不能声张,也就不能请大夫。   军中经常缺医短药,唐元明受过更严重的伤,也靠自己挺了过来,唐晓慕想自己也可以。   她打算明天一早取五百两银票给青竹,一是感谢他救命之恩,二是希望他也能保守秘密,不说出她昨晚偷跑的事。   望着跳动的火苗,唐晓慕不由感到沮丧。   很显然暗中有人盯着她,就算明天晚上她能拿着自己的银子离开宣王府,十有八-九会被新的杀手埋伏。   她得活着才能为父兄洗刷冤屈。   唐晓慕反复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忽然灵光一闪,青竹怎么知道她拿走了季修睿的银子?   就算青竹是季修睿的近卫,现在正院有了女眷,他也不便进屋,不可能知道屋里发生的事。   难道……   唐晓慕僵硬地转过头去。   床上的季修睿双目紧阖,但唐晓慕心底却涌起一个大胆的猜测。   若是季修睿装病呢?   季修睿中毒前,京中正是为太子人选起风波之时。   季修睿才干出众,一度被予以重任。但后来他名声有损,又身中奇毒,与储君无缘,最后是五皇子季云初被立为太子。   所有太医都说季修睿药石无医,怕是没几日可活,可偏偏季修睿顽强地抗过了三年。   他病倒后,漠北军费的贪污情况并未好转,反而愈演愈烈,被克扣得更多。   唐元明一度怀疑军费大头是不是真的被季修睿贪了,可他远在漠北,查不到京城的事,只能不了了之。   如果季修睿是在韬光养晦呢?   唐晓慕认真打量着眼前的人,不像是装睡。但她心里不放心,从妆奁中拿出一枚螺子黛,试探性地喊:“王爷?天亮了,起床吧。”   季修睿毫无反应。   唐晓慕将手中的螺子黛放到季修睿眼前,悠悠道:“反正王爷也睡着,想必我在您脸上画只大乌龟,您也是不知道的吧?”   季修睿毫无知觉。   唐晓慕握着螺子黛伸向他脸庞,就在即将碰触到之时,季修睿鸦羽般的睫毛轻轻一颤。   他睁开眼,澄澈明亮的眼眸中,倒映出唐晓慕的身影。   唐晓慕的心漏跳一拍,心想他果然装睡。   想起自己两次换衣服都没躲着他,也不知道被他看见没有,唐晓慕红了耳朵尖,有些不自然地别开头,不服气地小声问:“王爷何必装睡?”   “本王刚醒,你太吵了。”季修睿的声音微微沙哑,带着浓烈的倦意。   他没撒谎,唐晓慕处理伤口时他就闭上了眼,药效作用下,很快又睡着了。   刚刚他是被唐晓慕喊醒的,若非不想自己脸上多只乌龟,他仍旧想睡。   唐晓慕不信,觉得季修睿八成是装病:“那青竹怎么知道银子没了?”   “你自己衣柜门没关,他进来就看到了,你怪谁?”季修睿反问,低低咳了两声。   “你果然没昏迷。”唐晓慕一脸就等他说出这话的表情。   她早就忘记自己有没有关柜门,但季修睿既然说出这番话,就证明他多少对外界的情况是了解的,绝对不像传言中那样病得不省人事。   季修睿勾了勾唇,丝毫没有谎言被戳穿的尴尬,反问唐晓慕:“难道王妃还盼着本王死?本王死了,你可得殉葬。”   这话没写在圣旨上,但传旨太监私下跟宣王府的人暗示过,自然也就传到了季修睿的耳中。   唐晓慕眼中闪过一道不甘:“我看王爷身强体壮,定能长命百岁。”   毕竟祸害留千年。   “借王妃吉言。”季修睿的眼神落在她的肩膀上,脑海中浮现出刚刚染血的画面。   “受伤了?”他下意识问。   唐晓慕一下子涨红了脸。   他果然都看到了!   换了以往,唐晓慕早就一巴掌扇上去了。但想想他们已经成婚,她还是托季修睿的福才能走出昭狱,唐晓慕忍住心底的羞赧,咬着唇不想说话。   季修睿意识到失言,补充道,“本王闻到了血腥味。”   刚受伤时,唐晓慕也闻到了血腥味,但时间一长,鼻子习惯了这个味道,便没察觉。   她原本是坐在床边的,闻言尴尬地起身,不自然地往边上走了两步,不想再让季修睿闻到。   季修睿咳了几声,看她变扭的模样,拉了拉身旁的绳子。   安静的屋内响起清脆的铃声。   唐晓慕这才发现拔步床床头挂着一盏银铃,床头系着一根细绳,轻轻一拉,便能发出声响。   房门被推开一条小缝,青竹想起如今多了王妃,他不方便再向以前那样进屋,又合上房门,站在门外小声问:“王爷有何吩咐?”   “打盆水。”季修睿淡淡吩咐。   声音很轻,唐晓慕以为青竹听不见,正打算好心帮季修睿重复一遍,却没想到门外的人朗声应下:“是。”   听力这么好,怪不得能赶在巡逻军前面发现她和杀手。   不一会儿,青竹端着水盆在外敲门。   季修睿重新合上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又睡了。唐晓慕让他进来,青竹迟疑道:“属下不方便进屋。”   唐晓慕无奈去开门,青竹送了水就走,始终低着头,好像多看一眼就会被挖了眼睛。   “水来了。你要起床了吗?”唐晓慕问床上的人。   季修睿闭着眼,神色疲倦道:“矮柜里从左往右数第三瓶白色的是金疮药。受伤的事你不想声张的话,自己去把伤口处理好。”   唐晓慕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盆水是帮她要的。   因为军费被贪污的事,唐晓慕对季修睿一直都没好印象,甚至心中很抵触这门婚事。   她以为季修睿会落井下石,醒来第一时间就给她休书,没想到竟然会帮着她遮掩。   圆润的白色瓷瓶冰冰凉凉,唐晓慕的心与眼眶却微微发热。   “谢、谢谢……”她有些磕绊地道歉,声音带着浅浅的鼻音。   她哭了吗?   季修睿意外地睁开眼,只能看到唐晓慕抱着水盆朝净室走去的背影。   他的思绪飘远了一瞬。   小时候的唐晓慕,可没这么容易哭。   唐晓慕忍着痛给自己上好药,重新审视起季修睿。   季修睿这人有两大污点,一是贪墨军饷、二是他曾执掌上届秋闱,却被查出科举舞弊。   前者是为了钱,后者究其根本也是为了钱。   他虽然爱财,但与唐家没有私仇。眼下唐晓慕腹背受敌,或许可以暂且把季修睿发展成合作伙伴?   她思索着,听到敲门声,走出净室。   青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在门口递给唐晓慕后,人就走了。   青竹虽然性子耿了点,但蛮细心,知道她受了伤,还特地给她送药。   季修睿已经起来了,靠着柔软厚实的背枕,倚在床头,若有所思。   唐晓慕把药放到桌上,细细吹了吹,摸着碗感觉不是太烫,思索着舀起一小勺尝了口。   季修睿脸色微变,哑声道:“青竹一向是等药凉些才送进来,你不必尝。”   唐晓慕恍然,端起药碗豪爽地一饮而尽。   药中加了足够的甘草,竟然一点也不苦。   唐晓慕觉得青竹真是贴心,恨不得把打算给他的五百两涨成一千两。   她正感动着,看到季修睿一言难尽地望着她。   唐晓慕有种不祥的预感,琢磨自己好像也没有哪里做错,小声问:“怎么了?”   季修睿不忍直视地闭上眼:“那碗药是我的。”   唐晓慕:“……”   现在吐还来得及吗?   她试了试,没有想吐的冲动。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唐晓慕感觉浑身都不舒服,苦着脸问季修睿:“你这都什么药?我吃了不要紧吧?”   都是些补药,吃下去倒是没有性命之忧,但季修睿心疼。   他不想说话。   唐晓慕从他这里问不出结果,着急地开门去问青竹。   门外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唐晓慕试探性地喊了声:“青竹?”   “属下在。”青竹从暗处走出,天还没完全亮起来,他肤色太黑,与夜色融为一体,唐晓慕竟然分不清他之前藏在哪里。   “王爷的药都是什么药材?我吃了要不要紧?”唐晓慕小声问。   青竹震惊:“您喝了?!”   他这么大反应,唐晓慕生怕季修睿用的是以毒攻毒的法子,担忧无比:“要不要紧啊?他这药里有没有毒药?”   “没有毒药,但是……”青竹心疼地望了眼屋内的季修睿,欲言又止。   唐晓慕生怕他这么说是安慰自己,追问道:“你有话直说,说完再去给王爷熬一副药。”   青竹低落道:“这是府里最后一帖药了……”   唐晓慕瞧着蒙蒙亮的天色,不明白他难过个什么劲:“那现在赶紧让人去药房给王爷抓药呀。”   青竹想起来就难过:“王爷的药里需要用到千年人参,一两人参就要一百两银子,药房没这么珍贵的人参……”   府里也没那么多银子买人参……   唐晓慕恍惚想起曾在漠北听过,现在季修睿完全是靠名贵药草续命,才能吊着一口气。   不小心喝了人家救命的药,唐晓慕感到愧疚:“那刚刚那贴药里的人参哪来的?”   “是陛下赏的。”青竹想起来就着急。   原本这贴药下去,能缓半个月,他们还能再想想办法。   现在药没了,可怎么办? 第4章 单纯的合作 亲夫妻,明算账   唐晓慕忽然灵光一闪,立马提着裙子回屋,从妆奁底层拿出自己的嫁妆单子。   她刚出生没多久,母亲就去世了。太后心疼她,便从小将她养在身边,这些年一直把她当女儿照顾。   一直到唐晓慕六岁那年,戍边的唐元明回京,发现女儿都不认识他了,一个大男人差点哭出来。   正巧那年唐晓慕不小心惹了祸,把当年的五皇子、如今的太子给打了。   虽然只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太子没受伤,唐晓慕有太后护着也不会有事,但唐元明不想女儿陷入皇家暗斗,便把她和长子唐泽旭一起带去了漠北。   自此唐元明一家远居漠北。   唐晓慕与太后一直都有书信往来,感情也没淡下去。   太后的两个孩子都没能活过周岁,如今的皇帝并非她亲生,母子间嫌隙不小。   整个皇宫没有一人与她有血缘关系,这次唐晓慕出嫁,太后是按亲生女儿的标准,给她准备的嫁妆。   一百二十抬箱子里,样样都是最好的东西。除了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唐晓慕记得还有药材。   她很快在嫁妆单上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拎着一串钥匙跑出去。   钥匙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如同她轻快的脚步。   “青竹,我的嫁妆在哪个屋?”唐晓慕问,尾音微微上翘,似乎心情不错。   季修睿倚在床边,疑惑地望着她蹁跹如蝴蝶的背影,不明白唐晓慕高兴什么。   难道她想带着嫁妆跑?   忘了府外就有杀手蹲着吗?   嫁妆都放在正院的库房,门上落了锁,还有两名侍卫看管。   这些原本都该由唐晓慕带来的陪嫁人员整理,宣王府的人不能插手。   但唐晓慕自己的丫鬟还被扣在昭狱,皇帝也不许太后塞人给她,因此只能先由宣王府的人看守,等唐晓慕大婚后再自行处理。   青竹取出随身携带的钥匙,为唐晓慕开了门,并点上灯。   天空泛起微白的光,灰蒙蒙的屋内被烛火照亮,厚重宽大的红木箱整整齐齐摆放在屋内。   唐晓慕举着烛台,很快找到自己要找的地字三号箱。   这里面都是太后给她的珍贵草药,才靠近这木箱,便能闻到淡淡的草药香。   每一份药材都用锦盒单独包着,锦盒上端贴在条,写着药材名称。   千年人参异常珍贵,被放在最上面。   唐晓慕确认无误,递给青竹:“拿去给你们家王爷熬药吧,我不欠他了噢。”   锦盒中的人参比当初陛下赏的还要大一倍,青竹忙不迭应下:“多谢王妃!”   虽然之前说过不能用王妃的嫁妆,但王爷的命更重要。   唐晓慕叹了口气,没想到有生之年她还得救死对头的命。   算了,希望季修睿往后能学好吧。   她如是想着,又打开了天字一号箱,取出里面的一万两银票。   银票并非整一万两,而是八张面额一千两,四张面额五百两,方便唐晓慕平时使用。   她揣着银票回屋,瞧季修睿闭着眼倚在床头,好似已经睡了。   季修睿身子弱,即使才入秋,天还没凉,他却已经盖上厚厚的棉被。   此刻他只穿着单薄的亵衣,大半个身子都露在被子外。   “也不怕病得更重。”唐晓慕小声嘟囔了一句,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扶着季修睿的肩,取走他身后厚实的靠枕,轻轻将他的身子放下去。为他盖被子时,季修睿睁开了眼。   浅棕色的眼眸中带着几分半梦半醒的迷离,像是被吵醒了。   唐晓慕的脸颊蓦然一红,在季修睿开口前,有些磕绊地说:“你睡觉怎么都不知道盖好被子?万一冻着了怎么办?”   季修睿神色疲倦地闭上眼,低低道:“冻死了最好。”   唐晓慕的心像是被针戳了一下,很不舒服。   季修睿不该是这样的。   他这样的大贪官,应该会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怎么会说出这样厌世的话?   唐晓慕不会安慰人,想了半天,支吾道:“我……我不想殉葬,你不能死……”   季修睿抬眼瞥向她,神色淡漠,眼神澄澈而平静:“人都是要死的。”   “那也有轻于鸿毛和重于泰山之分。我知道我喝了你的药是我不对,但青竹很快就能把新熬的药送过来,你不会死的。”唐晓慕竭力想说服他,但其实心中也有点虚。   千年人参只能继续给季修睿吊着一口气,没法治愈他,至今太医连他中的到底是什么毒都没能诊出来。   季修睿不甚在意:“唐元明征战沙场这么多年,最后却落得一生骂名,你觉得他的死是鸿毛还是泰山?”   “我爹爹没死,他和哥哥只是失踪了,他们肯定活着。我一定会为他们洗刷冤屈。”唐晓慕不悦反驳,但一想到两人这么久了都没半点讯息,怕是凶多吉少,不由得红了眼眶。   季修睿沉默片刻,垂眼道:“声名都是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不必这么执着。”   “那也不能让爹爹背着千古骂名。”唐晓慕哼他。   这时,青竹把药送来了。   唐晓慕不高兴去接,冷冷道,“你自己送进来,你们家王爷醒了。”   青竹小心翼翼地从门口探出头,确定季修睿醒着,才端着药碗进屋:“王爷,喝药吧。”   之前唐晓慕问青竹千年人参的时候,因为愧疚,声音很轻。屋内的季修睿没听见,并不知道人参已经用完。   青竹扶他起身,看到被褥上的十多张银票,大吃一惊:“这么多银票?”   “给王妃拿去。”季修睿一下子就猜到来源,蹙眉端起药碗,压着眼底的厌恶慢吞吞地喝完。   青竹将银票送还唐晓慕,眼底满是羡慕。   王妃可真有钱。   “喏,这个给你。”唐晓慕抽了张五百两的银票给他,“算谢你救我一命。”   青竹喜出望外。   王妃不仅有钱,还大方!   他伸手想接,但忽然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回头去看季修睿。   季修睿拿着帕子擦嘴,动作轻缓得体,看也不看地说:“给你就拿着。”   “谢谢王妃!谢谢王爷!”青竹美滋滋地接过银票,发现自己和王爷的积蓄之间只剩下一座大宅的差距,走路都有点飘。   唐晓慕不满地问:“我给你的银子,你为什么要谢王爷?”   青竹一愣:“您和王爷是夫妻,夫妻一体……”   唐晓慕气恼季修睿不信唐元明的清白,气鼓鼓地嘟囔:“谁和他夫妻一体?”   季修睿紧阖的眼慢慢睁开:“那你想怎么做?”   “我会想办法查清楚事情的经过,证明爹爹和哥哥的清白。”唐晓慕发现自己对这件事毫无头绪,现在连漠北都没法去,在这里放狠话也没用,不由得感到挫败。   “王妃息怒……”青竹不知道他们俩在闹什么,见没自己的事,忙端着空药碗出去。   旭日东升,天逐渐亮起来。   唐晓慕怔怔地望着手里的银票,气恼地往妆台上一丢。   这么多银子有什么用?   还不是连爹爹和哥哥的下落都不知道!   她眼眶发热,吸了吸鼻子,努力忍住想哭的冲动。   季修睿明净的眸底泛起一道涟漪,望着帐顶缓缓道:“不想殉葬的话,我给你写道手书,保你不死。”   唐晓慕一怔。   季修睿这个人,好像没有那么坏……   她想了想,试探性地开口:“王爷……你的病情找神医裴霜看过吗?”   “裴霜行踪不定,许多年都没出现过,或许已经死了。”季修睿眉头紧蹙,似是不愿意提这个人。   唐晓慕忙道:“我去年见过他,他医术很高的。要是我能找到他来为你医治,我们做个交易可好?”   季修睿一下就猜到她的目的:“你想利用裴霜跟我谈条件,让我帮你证明父兄清白?”   这些年唐元明手握重兵,唐家又是外戚,一直都很低调,争取不被帝王猜忌。   可皇帝的猜疑心重到超乎想象。   如今整个唐家入狱,朝臣对此噤若寒蝉。太后被变相软禁在宫中,唯一一个相对自由唐晓慕却只是个十七岁的姑娘,没有半点势力。   她想靠自己的力量还父兄清白难于上青天,只能求助于人。   季修睿未中毒前,太后曾想为他指婚,但被季修睿以年纪尚小为由拒绝。   太后玩笑似的问:“说什么年纪小,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季修睿推说没有,但太后从他否认前的片刻迟疑中,知道自己猜对了。   诸位皇子虽与她没有血缘,但都尊敬她。太后也乐于成人之美,笑呵呵地问:“是哪家姑娘?老实告诉哀家,哀家派人去瞧瞧。”   季修睿连连摇头,咬死不说。   太后猜测可能是姑娘身份不高,没法做宣王妃。她不乐意做坏人,便也没急着指婚。   以季修睿的能力,他若有心想娶姑娘为正妻,肯定有办法暗中提携未来岳家。   可后来没多久他身中奇毒,婚事也就不了了之。   太后跟唐晓慕写信时聊到过这事。   唐晓慕想,如今她为了活命,占了季修睿辛苦为心上人留下的王妃之位,季修睿一定厌恶她。   可这么厌恶她,还愿意给她一条活路,她也该投桃报李。   唐晓慕点了点头,补充道:“不仅是帮你找裴霜,我还可以跟你和离,把王妃之位让给你的心上人。”   季修睿愣了一下。   唐晓慕怕他觉得自己没诚意,态度真诚地强调,“你如果担心她误会,我今晚就从你房中搬出去。我们只是单纯的合作,将来我可以帮你跟她解释。”   季修睿一言难尽地闭上眼,半天没说话。   唐晓慕忐忑地等待他的答复,就在她琢磨季修睿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蓦然听到季修睿说:“金疮药三十两。”   唐晓慕一愣:“啊?”   “金疮药三十两。”季修睿重复了一遍,冷着脸告诉她,“既然只是单纯合作,那我们之间的账还是算清楚比较好。” 第5章 进宫谢恩 王妃有钱又大方,是宣王府赚……   这么抠,果然贪官本色。   但一想到季修睿答应与自己合作,唐晓慕又很高兴,豪爽地抽出五百两给他:“其他钱也从这里扣。”   季修睿:“……你还真有钱。”   “还好吧,这里也就一万两。”唐晓慕不以为意。   见季修睿没接,她怕银票放在被褥上会被风吹走,贴心地帮季修睿折好,“我帮你和那五百两银子放在一起啦?”   一想到自己和唐晓慕的贫富差距,季修睿绝望地闭上眼,不想说话。   唐晓慕当他默许了,帮他把银票收好,还想跟他好好谈谈合作的具体事项:“听说裴霜要去南疆,你可以派人去那里找找。”   回头见季修睿闭着眼,唐晓慕小声喊了几下都没回应,以为他睡着了,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天已经大亮,青竹把早膳端到外屋,对唐晓慕道:“王爷喜净,平常除了属下没人进正院。王妃没带陪嫁丫鬟,管家让属下来问问,是直接从府里的扫洒丫鬟中挑几个可靠的,还是另外再从牙行买?”   季修睿病成这样,即使能醒来,恐怕也无力操持婚事。昨日大婚虽然匆忙,但也算井井有条,可见宣王府的下人办事得当。   “让管家挑几个合适的,我用完早膳去看看。”唐晓慕道。   青竹去正院外传话,回来时,看到唐晓慕坐在圆桌前,正拿着银簪子验毒,忙上前解释:“王妃,府里的膳食都在厨房拿银针验过才送上来。”   唐晓慕本来也没这么小心,但昨晚的杀手身份不明,万一被他潜入宣王府,自己连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厨房验过有什么用?   一路上送过来时,还有的是机会下手呢。   她仔细验过每一道菜,确定银针没变色,才敢动筷子。   早膳没有什么珍贵的食材,量也不多,但胜在精致可口。   唐晓慕喝着粥,对青竹道:“让管家把府里的银餐具拿出来用吧。”   青竹面色尴尬:“府里没这些……”   唐晓慕一愣:“那包银的筷子呢?”   青竹还是摇头。   唐晓慕想不通了。   季修睿贪了那么多银子,都花哪里去了?   屋内装饰简单,没有一样奢华之物。就是墙上挂的山水画与字帖,都是他早年自己所写所画,没有一件古董。   就是唐元明在漠北穷成那样,担心有人害唐晓慕,还给她做了双半截包银的筷子,防止女儿中毒。   季修睿府里怎么连这个都没有?   看青竹不像是撒谎,结合不久前季修睿跟她算金疮药的钱,唐晓慕思来想去,只能得出季修睿是个守财奴的结论。   指不定他就是喜欢看库房里银子慢慢多起来,花一分钱都像是割了他的肉,哪怕病成这幅样子,还扣扣搜搜地不肯多花一个铜板。   留那么多钱,等着死后去地府花吗?   唐晓慕实在是对季修睿的抠门感到难以理解。   用过早膳,她把自己嫁妆里的一整套银餐具拿出来交给青竹:“以后正院的碗筷就用这套。”   还是太后说得对,女人就是得自己有权有势,才能在婆家过得好。   银质餐具共有两套,取得是好事成双的意头。   看在季修睿昨晚还惦记保她一命的份上,唐晓慕大方地把另一套也给他用了。   青竹连连点头:“您放心,我绝对关照好下面的人,不让他们对这些东西起歹心。”   银餐具不重,但上面的雕花和做工都是顶尖的,一看就出自皇宫巧匠之手。   昨晚之前,阖府上下都不乐意王爷娶一个罪臣之女。   但现在青竹觉得王妃不仅有钱、大方,还平易近人,是宣王府赚了。   ……   按规矩,今儿个除了谢恩,唐晓慕得给公婆敬茶。   季修睿的生母谢贵妃已经病逝,唐晓慕只需要去凤仪宫见过帝后便成。   严格说起来,太后是唐晓慕的姑母,唐晓慕和皇帝、皇后是一个辈分。   但因为嫁给了季修睿,季修睿是皇帝的儿子,唐晓慕就这么生生矮了一辈。   好在两人没有血缘关系,也并非出自同族,本朝对这些看得不重。   唐晓慕离开皇宫太久,曾经生活在这里的记忆都有些模糊。看望着四周高大的朱墙,她却又在一瞬间感觉好似回到了五六岁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   可惜时间太过久远,当时年纪又小,很多事她都已经不记得了。   如今对这座庄严宫殿的认识,只有太后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   ……   自打入秋,天一日比一日凉。   太阳出来一会儿后,很快消失无踪,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要落雨。   季修睿病中嗜睡,唐晓慕用过早膳见他还没醒,便没打扰他,自己带着侍卫便坐车入宫。   反正全京城都知道季修睿病重,他不去敬茶,也没人会说什么。   在宫门口递了牌子,唐晓慕被宫人领到凤仪宫门口。   “请王妃再次等候,奴婢去通禀皇后娘娘。”带路的宫女恭敬地说。   “麻烦了。”唐晓慕乖乖站在青石板道上,等在门口。   满宫宫人忙碌地进进出出,却始终无人来叫她进去,唐晓慕意识到皇后这是给她下马威,故意让她在这里吹冷风。   唐晓慕并不在意。   她早有准备,今日出门时特地穿得暖暖的,还挑了吹不到风的地方等着,一点也不想受罪。   凤仪宫内,皇后懒散地靠在美人榻上,慢悠悠喝完一盏茶。   见唐晓慕还没动静,她扬眉嗤笑:“你瞧,那丫头当初那么没规矩,现在失了势,不还得乖乖在外面站着?”   她身旁的姑姑兰琪笑道:“毕竟年纪还小,能懂什么?宣王病重,她今儿个一人来敬茶,就够丢人的了。咱们去见见她吧?”   皇后想起如今唐家落魄就觉得神清气爽,扶着兰琪的手出去。   皇后十多年没见唐晓慕了,当初毛毛躁躁的丫头出落成如今这般标致,甚至美得极具攻击性,让皇后又想起一些难堪的往事。   唐元明年轻时也曾是风靡京城的翩翩公子,他家世过硬,能力出众,引得一众贵女动心,一心只想嫁与他。   皇后未出阁时,也曾动过心。   可唐元明却拒绝了她。   可那又如何?   她现在是皇后,是国母。   而当初抢走她爱慕之人的贱人,已经死了十六年。   就是他们俩的女儿,如今不也给乖乖跪在她面前?   唐晓慕与她见礼,皇后迟迟没出声,并不喊她起身。   唐晓慕不想委屈自己,径自挺直背脊,低头不语。   皇后心想果然是蛮荒之地长大的野丫头,还是那般没规矩。   她不给唐晓慕看座,阴阳怪气道:“唐元明身败名裂,唐家全家入狱,还是你这丫头运气好。不仅逃过一劫,还能嫁给宣王。”   唐晓慕袖中的手紧紧握起,压着不悦垂眼道:“皇恩浩荡,儿媳才能嫁与宣王殿下。不过我爹爹肯定是冤枉的,还请娘娘明鉴。”   皇后本以为唐晓慕进了趟昭狱,肯定被吓坏了。没想到她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地反驳自己,不悦道:“陛下金口玉言下的罪,难道还能有假?”   “陛下是根据漠北传来的消息才将唐家入狱,但根据大周律法,定罪要有完善的卷宗,需写明案由、证据、犯人口供和结案陈词。本案尚在审查中,相信以陛下的圣明,定不会冤枉好人。”唐晓慕其实一点也不想给皇帝歌功颂德,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顿了顿,她见皇后脸色不好,特地笑盈盈地为她解围,“娘娘久居深宫,怕是对这些不清楚。要是落在有心人耳中,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风波。不过您放心,儿媳不会说出去的。”   帝后是发妻,陛下在潜邸时,皇后就是他的王妃。   可陛下登基后,却曾用“皇后言辞不当”的理由,不想册立她为皇后。   若非朝臣阻止、言官死谏,就连太后都帮她说话,皇后之位就落在季修睿的生母谢贵妃头上了。   这事简直是皇后人生中一大耻辱,一直是皇后心里的刺。平时根本没人敢提,可唐晓慕这话落在皇后耳中,好似指着鼻子骂她不会说话。   皇后素雅的面容原本只是有些阴沉,但这回被唐晓慕戳中肺管子,一下子有些狰狞:“唐元明人都死了,还能有什么口供?”   唐晓慕咬牙:“爹爹只是失踪,想必很快就会回来。等他回京,便能知道漠北究竟发生了什么。”   皇后冷哼一声,嘲讽道:“行,本宫等着唐大将军凯旋回京。”   她没提敬茶的事,唐晓慕也不想给她敬,装傻没想起这事。反正她今天来过了,凤仪宫的人没给她准备茶,不是她的错。   皇后瞧着时间尚早,不想唐晓慕杵在自己这里碍眼,灵机一动:“宣王这病,一直是陛下和本宫的心事。民间有个冲喜的说法,希望你这门婚事能给这孩子带来点喜气,让他早日好起来。”   “宣王殿下福大命大,定能早日康复。”唐晓慕道。   皇后皮笑肉不笑:“陛下这会儿也该下朝了,你去章台殿面圣吧。”   给她挖坑呢!   章台殿是皇帝处理政务、接见大臣的地方,妃子过去也就算了,她无诏怎么能自己过去?   见唐晓慕没有立刻答应,皇后挑眉道:“别耽搁时间了,快去吧,陛下还等着见你呢。”   “多谢母后提醒。”唐晓慕仰起头,冲她露出一个诚挚的笑容。   皇后心里莫名咯噔一声,总觉得这一声“母后”别有用心。   唐晓慕楚楚可怜地望着她,“儿媳从未去过章台殿,母后可否陪儿媳过去?”   皇后想拒绝。   唐晓慕先一步开口,“母后善良温柔,一定舍不得儿媳一人前去。”   “本宫还有事要处理,你自己去吧。”皇后从凤座上起身,想要往内屋走去。   唐晓慕亲亲热热走上去,挽住她的手臂,一派天真烂漫:“母后,您就心疼心疼儿媳吧。儿媳都不认识去章台殿的路。更何况,公婆茶还没敬呢。儿媳的婚事是先帝做主,您不和陛下一起喝儿媳敬的茶,别人还以为您对这门婚事有意见呢。”   对这门婚事有意见,就是对先帝有意见。   皇后想,她今天就不该让唐晓慕踏进凤仪宫的大门。 第6章 皇后的坑 把皇后自己埋了   皇后自己去章台殿倒是问题不大,但带唐晓慕去像什么话?   “本宫有事。兰琪,派人带她过去。”皇后板着脸强行把唐晓慕抓着自己手腕的手掰开,逃一般跑了。   兰琪喊来个十一二岁的小宫女,示意她带唐晓慕过去。   唐晓慕跟着她走出凤仪宫,忽然“诶呦”一声,扶着宫墙不再动弹。   小宫女疑惑地问:“您怎么了?”   “我脚扭了一下,好像不能走了。”唐晓慕道。   小宫女紧张地去看她的脚:“严重吗?我去给您请太医来瞧瞧?”   唐晓慕抓住她的手臂:“不用那么麻烦,我歇会儿就好。”   宫女是才被选入宫中的,刚学完规矩没几天,只知道主子说什么就做什么,又关切地问:“那我去通禀皇后娘娘,王妃您要不要去凤仪宫再坐会儿?”   唐晓慕心想刚刚就没坐到,这次进去能有座就怪了,皇后不逼着她跳个舞都算好的了:“不用麻烦皇后娘娘,你陪我在这里站会儿就成。”   两人站了好久,小宫女几次询问,唐晓慕都说没缓过来。   小宫女急得团团转,生怕自己惹祸。她想去回禀皇后,每次都被唐晓慕拦住。   ……   皇后在屋内等着看唐晓慕笑话,迟迟没等到带路的小宫女来回话,蹙眉道:“兰琪,派个人去章台殿看看。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动静?”   兰琪照做,谁知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太监刚走出门口,就见唐晓慕站在外面,忙转身又回去了。   皇后惊讶:“她就杵在门口没动?”   小太监点点头:“说是脚崴了,还没好。”   皇后气得把手中的书一拍:“什么脚崴了,本宫看她就是不想去。她倒是乖觉!”   兰琪示意小太监出去,担忧道:“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万一她在路上撞见陛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怕是又会让陛下对您不满。”   “叫她进来,给她请太医。”皇后冷笑,“她就是没事,本宫也要她没法自己走出去。”   兰琪会意,转身要去吩咐。   皇帝却先一步到了。   皇帝幼年丧母,为自保投奔太后,母子两人通力合作,最后才能拿下皇位。   唐晓慕幼年养在太后跟前,见过皇帝几回,对他有个囫囵印象。   皇帝是个国字脸的中年男人,蓄着短胡,板着脸,看起来非常严厉。   时隔多年再次相见,唐晓慕一眼便认出皇帝,扶着小宫女的手上前见礼:“儿媳见过陛下。”   其余儿媳皇帝都认识,眼前这个唯一不认识的,猜也能猜出来。   更别提唐晓慕眉眼间还与太后有几分相似。   皇帝见到她,就想起太后当着他的面哭得要死要活,没好气地问:“怎么不进去?”   “已经见过皇后娘娘了,娘娘让儿媳去章台殿见陛下。母后怕儿媳不认路,还专门让人给儿媳带路呢。”唐晓慕做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叫人去章台殿算怎么回事?   皇帝蹙眉进去。   皇后听到通报声大吃一惊,连忙起身相迎:“妾身见过陛下。”   皇帝径自坐了主位:“你让她去章台殿?”   唐晓慕怕她不认,就跟在皇帝身后进了凤仪宫,抢先道:“母后对儿媳可好了,就怕儿媳耽搁时间见不到陛下。”   “胡闹。”皇帝低斥,考虑到唐晓慕在场,给皇后留了面子,居高临下地扫视着唐晓慕,冷冷道,“太后为了你,跟朕谈了很多回。她那么疼你,你可别给她丢脸。”   唐晓慕应声:“儿媳明白。”   皇后故意找茬,明褒暗贬:“陛下,唐将军的女儿是出不了错的。”   皇帝想起唐元明就来气,压着声音冷斥:“叛臣贼子。”   唐晓慕的头更低,不让人看出自己眼底的愤怒,声音平和道:“叛臣贼子该死,儿媳相信陛下圣明,大周海清河晏,相信很快就能还父亲清白。”   皇后瞥着皇帝发黑的脸色,挑眉问唐晓慕:“你还觉得你爹是清白的?”   “爹爹戎马一生,为陛下征战四方,绝对不会背叛陛下。皇后娘娘不也是这么认为的吗?不然怎么会说‘唐将军的女儿是出不了错的’?难道您一个长辈,还会用这种话嘲讽我吗?”唐晓慕反将一军。   皇后一噎。   “牙尖嘴利。”皇帝不喜欢唐晓慕这种性格,但本朝以孝为先,太后虽不是他生母,但是他嫡母,又对他有抚养之恩,他也不能太过忤逆太后。   即使唐元明叛国,太后嫁入皇家后,可以和这事撇清干系,皇帝与百官仍得尊敬太后。   因此,当太后拿出先帝遗诏,想救的不是唐国公府的几个男丁,而只是一个唐晓慕的时候,皇帝略想一想便同意了。   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掀不起大风浪。   而且宣王时日无多,这姑娘活不了几天也得殉葬,还能顺手为自己留一个孝顺和仁德的名声。   皇帝没兴趣自降身份跟一个小姑娘争辩,见唐晓慕低着头不再说话,像是被吓到了,也不想再唐元明的事,询问道:“老七身体如何?”   季修睿排行第七。   “王爷清晨醒来喝了药,很快又睡下了。”唐晓慕鼻音有些重,听起来像是在忍眼泪。   皇后心中冷笑。   现在知道害怕已经晚了。   她有心让唐晓慕难看,示意兰琪这个时候把公婆茶端上来,笑盈盈地对皇帝说:“陛下,咱们喝茶吧。”   皇帝微微颔首。   唐晓慕在两人面前跪下,为两人敬茶。她略微抬起头时,皇后看到她发红的眼眶,心中笑得更甚。   怕殿前失仪,这丫头想哭还不敢哭。   皇后心中只觉得舒坦。   皇帝只当没看到唐晓慕想哭的神色,抿了口茶冷冷道:“既然先帝将你许配给老七,朕也就不说什么了。老七身体不好,你好好照顾他。”   “是。”唐晓慕点头,这次连声音都有些哑,像是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皇帝不乐意看小女孩哭,喝了茶就走。   皇后非常想看唐晓慕哭,热情挽留:“快坐下,咱们婆媳说说话。兰琪,给宣王妃上茶。”   从刚刚开始,唐晓慕头就有点晕,心脏跳得比平时快,呼吸还有点急促。而且鼻子塞塞的,像是要流鼻血的前兆。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想坐下来缓缓,便没急着走。   兰琪给她上茶。   唐晓慕口干舌燥,习惯性端起来想喝。茶杯送到唇边,她又想起杀手的事,没有喝,手捧着茶杯,努力调整自己的状态。   皇后坐在上首,轻抚着自己长长的护甲,悠悠道:“我们老七命苦,年纪轻轻中了毒。要不然,他都二十岁了,早两年完婚的话,现在恐怕连孩子都有了。”   唐晓慕的头昏昏沉沉,愈发的不舒服,甚至身体还感觉到奇怪的燥热,没心思去听皇后说话。   皇后以为她是伤心,继续道:“他呀,以前是有心上人的。这事我可不骗你,太后也知道。”   哪个妻子能接受丈夫喜欢别人?   皇后自己受过这份苦,一想到唐晓慕也要承受相同的苦难,越说越高兴,“可惜,还没来得及指婚,他就病下了。真真是可怜了一对璧人。我劝你呀,大度些。”   见唐晓慕低头不语,皇后更是得意,“毕竟现在你才是正儿八经的宣王妃。你也别急着去找太后告状,现在太后为唐元明通敌的事气坏了身子,谁也不想见。你就别去见她了,免得又气着她——诶!你怎么了!”   唐晓慕的身子从凳子上一头栽下,倒在地上昏迷不醒,鼻子里流出的血染红了她天青色的衣衫,将皇后吓得花容失色。   ……   ……   唐晓慕是被渴醒的,嗓子干哑地几乎要冒烟,她动了动唇,身旁想起一个关切的声音:“慕慕?醒了?”   是太后的声音!   唐晓慕的记忆回溯,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事,忙睁开眼。   出嫁前,太后曾叮嘱过唐晓慕,皇帝不会同意她来见自己,进宫时也不必再提这事。   怎么现在能见到太后了?   唐晓慕迷茫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的确就在鸾凤台,感到疑惑。   太后快六十岁了,原本保养得很好,看起来不过四十来岁,如今因为唐元明这事,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她心疼地抱住唐晓慕:“我可怜的孩子,差点叫人害了!”   “姑母……我怎么了?”唐晓慕哑着嗓子问。   年长的孙嬷嬷为她端来一杯热茶,唐晓慕喝着,听她和太后说起经过。   原来她在凤仪宫晕倒后,皇后怕她死在凤仪宫说不清楚,立刻叫了太医。   太后虽然如今失势,但在宫中还有点人脉,很快知道了这事,立马把唐晓慕接回鸾凤台。   太医诊出唐晓慕是气血翻涌,急火攻心所致,含蓄地说有可能是吃坏了东西。   入宫时还好好的,结果在凤仪宫喝了杯茶就成了这样,不就是皇后给的东西不干净?   太后为此动了怒,皇后现在还战战兢兢地在外面请罪。   唐晓慕没想到会闹成这样,小声跟太后说:“好像和她没关系……我端起来了,但没喝……”   孙嬷嬷是心腹,闻言一愣:“那是怎么回事?您在王府里可曾吃什么奇怪的东西?”   唐晓慕思来想去,只想到了一样东西,尴尬道:“我……一不小心……喝了季修睿的千年人参……”   简单来说,她这身子补过头了。 第7章 接王妃 等着抱孙子   宣王府,昏睡了一天的季修睿慢慢睁开眼。   看见屋里贴着的囍字,他怔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昨晚大婚。   忽然多了个媳妇,真叫人不习惯。   可仔细瞧瞧,屋内除了多出个梳妆台,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仍旧是那么昏暗、那么冷清。   季修睿拉响铃,青竹很快进屋:“爷,您感觉如何?”   “什么时辰?”季修睿不答就代表身体还是老样子。   青竹报出时辰,担忧道:“王妃清晨入宫到现在还没出来,据咱们的眼线来报,王妃在凤仪宫吐血晕倒,太后大发雷霆,将人抬去鸾凤台照顾了。”   季修睿一愣:“吐血?”   “皇后怕惹祸上身,消息瞒得很紧,只知道有血,还昏迷了。”青竹道。   皇后不会蠢到在凤仪宫给唐晓慕下毒,季修睿稍加思考,便猜到缘由,不由得笑了。   青竹不解:“您笑什么?”   季修睿捏了捏眉心,含笑道:“扶我起来,咱们去接王妃回府。”   ……   鸾凤台偏殿,唐晓慕红着脸简要解释了一遍自己误喝千年人参的事。   太后长舒一口气:“不是中毒就好。孙嬷嬷,让皇后先回去闭门思过。”   孙嬷嬷退下,太后轻声问,“老七身体如何?”   “看起来病得很严重,我在想派人去找裴神医,希望能治好他。”唐晓慕不敢说和离的事。   太后叹了口气,为季修睿感到惋惜:“这孩子原本也是个有抱负的,只是病来如山倒……现在你们已经是夫妻,他若能好起来,对你也好。眼下他病着,你得尽快拿下宣王府的大权,这样才没人敢欺辱你。”太后最怕她在王府受委屈。   唐晓慕示意她放心:“王府的人都很懂规矩,您不必为我担心。”   该嘱咐的话昨晚都已经嘱咐过,太后得知季修睿思并非一直都昏迷着,思来想去,小声叮嘱唐晓慕:“慕慕,老七身子要是好一些,你尽快怀个孩子。”   唐晓慕的脸一红。   太后知道她抹不开面,语重心长道:“老七的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万一他去了,你有个孩子,也好傍身。不然哪怕老七愿意写手书保你性命,皇帝也会让你‘自愿’殉葬。”   唐晓慕红着脸往被子躲,心想就季修睿那身子,站起来都费劲,怎么可能再留下孩子。   他们俩还是早点完成交易,各不拖累吧。   唐晓慕在凤仪宫昏迷后,一直到下午才醒来。   这些年太后很想她,打算留她在宫中吃了晚膳再走。至于昏迷的事,还是推到皇后头上,反正她原本也没安好心。   日头西坠,唐晓慕喝了太医给开的药,正在跟太后商议昨晚杀手的身份。   孙嬷嬷紧张地走进来:“陛下和皇后来了,说是要换位太医为王妃诊治。”   先前为唐晓慕诊治的林太医是太后的人,今天他正好轮值。现在皇后带着张太医过来,不仅想为自己证明清白,还想治唐晓慕一个欺君之罪。   “你踏实躺着,哀家去瞧瞧。”太后轻轻拍了拍唐晓慕的手,起身出去。   帝后与她见了礼,皇帝道:“母后,皇后不放心老七媳妇的身子,特地把在家休沐的张太医传来,让他去给瞧一瞧吧。”   “是不放心慕慕的身子,还是不放心哀家?”太后幽幽问。   皇后硬着头皮道:“母后这话言重了,儿媳实在是冤枉。老七病成那样,他媳妇要是再在宫里出事,儿媳担心他承受不了。您就让张太医去给宣王妃看看吧。”   坚持不让诊治只会引起皇帝猜忌,太后不在意地挥挥手,孙嬷嬷将年迈的张太医带去偏殿。   隔着帷帐,张太医为唐晓慕诊了脉,又问道:“王妃现在可有什么不舒服的?”   “鼻子疼,好像是之前出鼻血的缘故。胸口也不舒服,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着,呼吸困难。五脏肺腑还烧得慌。”唐晓慕如实道。   张太医略略颔首,很快回到正殿。   太后面色淡定地举着茶盏,轻轻拨弄杯中茶叶:“查得如何?”   “王妃脉象紊乱,确有急火攻心之兆,只是原因尚不清楚。”这点太医都能诊出来,张太医不敢撒谎。   还想坐实唐晓慕装病的皇后面色一沉,问:“那可会七窍流血?”   张太医:“照理来说不会。”   太后冷声提醒:“慕慕只是流了鼻血,没七窍流血那么严重。”   皇后讪讪道:“儿媳当时被吓着了,有些记不清……”   张太医小声道:“依现在的脉象来看,不至于昏迷那么严重,最多会流鼻血,或是胸闷难受。”   皇帝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   “我就说她身子那么好,怎么会说晕就晕。人没事就好,要不然妾身可就说不清楚了。”皇后假意舒了口气,装出温婉的模样,“这孩子可能是想跟妾身开个玩笑,是妾身胆小,惊动了陛下和太后。”   太后哪能听不出她话里有话,凉凉道:“慕慕现在人醒了,药也喝了,脉象当然和之前不一样。皇后,你这话说得怎么像是慕慕在故意陷害你呢?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能跟你有什么冲突?你又何必针对她?”   “儿媳冤枉。”皇后连忙从座椅上站起身。   从前她与太后维持着表面和睦,可明明她才是中宫皇后,后宫大全却在太后手中,皇后心中积怨已久。   如今太后失势,皇后好不容易拿回中宫大权,当然想好好摆摆威风。   可没想到太后三言两语就堵住了她的话。   皇后不愿就此认输,换了思路,对皇帝说:“陛下,宣王妃毕竟身份特殊,这次又病得突然,还是得查清楚才行。不然传出去她是在宫中病倒的,万一被小人听了去,还以为她是被皇家苛待了,这对陛下名声有损。”   皇帝一听觉得有道理,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皇后一笑,“老七病得厉害,要是王妃也病了,府里要照顾两个人,怕是顾不过来。今儿个说不定就是宣王府的下人办事不当,才让这丫头病倒的。妾身想,干脆就让宣王妃在宫中养身子吧。”怕太后不同意,她特地道,“母后这么疼宣王妃,若是肯受累,不如就让她住在您这儿?”   皇后想把唐晓慕和太后一起软禁在鸾凤台。   要是太后不答应,皇后下一句肯定是“那就交给妾身照顾吧”。   跟她住在鸾凤台,太后能保证唐晓慕衣食无忧。可要是让唐晓慕在皇后手下讨生活,还不知道会被苛待成什么样。   太后花了很大力气才忍住没摔杯子,冷冷道:“皇后的心可真善。”   皇后笑盈盈道:“是妾身应该做的。”   太后千辛万苦把唐晓慕从昭狱捞出来,就是为了还她自由身,让她有办法去查清真相,还唐元明一个清白。   唐晓慕绝对不能和她一起被困在深宫之中!   皇帝本不想跟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但唐晓慕敬杯公婆茶还能惹出风波,真是叫他不待见。   既然她不想乖乖当宣王妃,那在这儿陪太后也不错。   老七若死了,许她合葬。   皇帝正要答应,孙嬷嬷急急忙忙跑进来通报:“宣王殿下来了。”   众人意外。   太后却看到了希望,连忙吩咐:“快让他进来,这么冷的天,别冻着他。”   季修睿低低的咳嗽声在外响起。   宫人打起帘子,季修睿缓步走进来:“儿臣见过……”   皇帝听他虚弱的语气就眉头一跳,没等季修睿说完便打断他:“快坐下。”   季修睿浅白色的衣衫上绣着泼墨山水,本该是翩翩贵公子,却因为久病在床,令他身形瘦削,仿佛站都站不稳。   孙嬷嬷扶着他坐下,皇后压着不满问:“你病成这样,不在家好好养着,出来干什么?”   季修睿低着头,态度恭谦、声音虚弱:“许久未进宫请安了,今日理应和王妃一起来敬茶,偏巧儿臣早上喝完药又昏睡过去,只能王妃一人入宫。现在儿臣醒来,该为父皇母后敬茶。”   “难得孩子有这份孝心。”太后使了个眼色,孙嬷嬷退出去,没一会儿便端着两杯茶过来。   季修睿在小太监的搀扶下起身,依次为帝后敬完茶,才重新坐下。   太后打量着季修睿苍白的脸色,违心道:“哀家看睿儿今天的气色好多了,看来府里照顾得不错。他们小夫妻新婚燕尔,哪有成婚第二日就分开住的?皇后让慕慕住哀家这儿不成样,一会儿还是让她随睿儿回去吧。”   季修睿面色惊讶:“怎么能让她在这里叨扰皇祖母?还是让她随儿臣回府去吧。”   皇后笑道:“太后也想她想得紧,正好两人能叙叙旧。”   “不敢劳烦皇祖母。”季修睿说着蹙起眉头,掩嘴咳了一小阵。   皇帝皱眉:“身子没好就安心在府里歇着,这多大点事?还值得你特地跑一趟?”   “婚姻大事,不敢懈怠。”季修睿语气恭谦,刚咳了一阵,嗓子还哑着,听得人心生不忍。   太后很满意季修睿的表现:“先帝在世时,就说这两个孩子有缘。只是当时孩子们年纪小,才没指婚。现在喜结连理,先帝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等睿儿的身子好起来,皇帝就等着抱孙子吧。”   季修睿似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低声问:“怎么不见王妃?” 第8章 这是哄小孩的 你就不能让我哄哄吗 ……   太后心疼道:“她不知在凤仪宫吃坏了什么东西,流血晕倒了,才醒来不久。人还没恢复,哀家让她在偏殿歇息。”   皇后连忙表示与她无关:“只是恰巧在凤仪宫晕倒,还好本宫在,立马为她请了太医,不然还不知道会怎样。”   唐晓慕毕竟没病到起不来身,尤其是季修睿病成这样都入宫了,她更不能躲着,只能换了身衣裳出来面圣。   见过礼,太后笑盈盈地给她赐座,与她玩笑:“睿儿特地来接你回家呢。”   唐晓慕微微惊讶地望向他。   皇后正要说“陛下还没答应”,季修睿先一步低低咳嗽,吸引了皇帝的注意力。   “正好张太医在,让他给你诊个脉。”皇帝的眉头皱得更紧,吩咐身边的太监总管,“李福,你去库房挑些上好的药材,给宣王回府的时候带上。”   季修睿起身谢恩,刚要行礼就被皇帝拦下,“你就坐着吧。”   现在季修睿好,唐晓慕才能好。而且太后清楚这些年季修睿闭门不出,现在居然愿意为了唐晓慕特地进宫,着实叫她这个做长辈的满意,朗声道:“孙嬷嬷,你去哀家库房瞧瞧,把哀家那儿上好的人参、鹿茸、灵芝等药材都给睿儿包起来。”   在场三位主子,两位都给了赏赐,皇后不得不做做样子,也吩咐心腹去给季修睿准备药材。   唐晓慕想起青竹说季修睿现在需要千年人参,这玩意儿难得,太后给她的一支用不了多久,要是断了药,季修睿的病情说不定会恶化。   但宫里还有一支人参,要是能借着这次机会骗过来就好了。   趁着张太医给季修睿诊脉的功夫,唐晓慕想了个主意。   张太医说:“陛下,王爷脉象虚浮,虽今日比之前略好一些,但还要好好将养。”   他在太医院多年,早就学会了怎么避重就轻。即使诊出季修睿命悬一线,考虑着这位的身份,也不敢明白说出来。   唐晓慕要的就是他这个推诿的态度,用糯糯地语气问:“王爷今天脉象有所好转,是不是因为千年人参的效用?”   张太医略想了想,微微颔首:“应该是。”   太后知晓唐晓慕这次流鼻血和人参有关,一听就知道自己这宝贝儿侄女想干什么,笑道:“这人参真是好用,可惜难得。前年长白山那儿就送来三支,陛下和哀家的都给了睿儿,皇后那儿还剩下一支千年人参吧?”   皇后真后悔自己没早点把人参用掉,忍着心痛强挤出三分笑意:“您说的是,既然对睿儿有用,儿媳那支便一起给他吧。”   “谢娘娘。”唐晓慕异常感激。   皇后紧紧握着拳,才能忍住扇她的冲动。   季修睿垂着头,掩嘴轻咳,唇角却弯了弯。   皇帝思索片刻,对唐晓慕道:“既然睿儿亲自来接你,你回府好好照顾他。他若是有个好歹,朕唯你是问。”   皇后应声:“是啊,绝无仅有的三支千年人参都给了睿儿,他要是好不起来,肯定是你们照顾不周。”   唐晓慕觉得这夫妻俩就是想弄死自己。   她正琢磨该怎么应对,季修睿面色苍白地站起身:“儿臣惶恐……这条命怕是无福为父皇尽孝……人参也只是吊着儿臣一口气……不若还是别浪费了……”   “给你就拿着。”皇帝强硬命令,瞥了眼皇后。   皇后心神一颤,惶惶道:“妾身是担心奴才们欺睿儿身子弱,不尽心照顾,不是舍不得人参……”   “府里的下人要敢不尽心,现在有慕慕这个宣王妃整治,皇后安心吧。”太后道。   皇后咬碎一口银牙,点了点头:“您说的是。”   季修睿身子弱,皇帝没多留他,很快便让他和唐晓慕退下。   离开时,唐晓慕见季修睿脚步虚浮,怕他一不小心摔下去,扶住他的手臂。   季修睿的脚步微微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往前走去。   帝后三人就在他们身后看着,若是他推开唐晓慕,又会搅出一番波澜。   没这必要,他累了。   季修睿得了特许,回府的马车就等候在鸾凤台外。   宫道上走来一名长相儒雅年轻人,面容与皇后有几分相似,穿着杏黄色的四爪蟒袍,关切地走到季修睿身边:“七弟,身子可好些了?”   这是太子季云初,排行第五。   “好多了,劳五哥挂记。”季修睿淡淡道。   季云初又看向唐晓慕:“这就是弟妹吧?”   唐晓慕与他见礼。   季云初笑道:“都是从小一起在宫中长起来的,以后还是一家人,不必这般客套。”   “礼不可废。”唐晓慕现在如履薄冰,半步都踏错不得。   太子一如传闻中平易近人:“说起来喊弟妹还是本宫占了便宜,若弟妹不是宣王妃,论起辈分,本宫还得喊一声姑姑。是吧,七弟?”   季修睿没出声,脸色微微黑了三分。   这话太子能说,唐晓慕可不敢认:“太子殿下玩笑了,出嫁从夫,自然得跟着王爷的辈分排。”   太子露出爽朗的笑,像是故意逗她:“小姑姑以前在宫中时可不是这样的,你还揍过本宫呢。”   唐晓慕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忍着想把他再揍一次的冲动请罪:“幼年糊涂,请殿下恕罪。”   太子轻笑。   季修睿凉凉道:“太子就别逗她了。父皇母后都在里面,还是快去请安吧。”   太子笑盈盈地与他告辞。   唐晓慕望着他的背影,死活没想起自己什么时候揍太子。   “好看么?”季修睿的声音幽幽响起,将唐晓慕的思绪拉回。   她一脸迷茫:“啊?”   季修睿瞟了眼太子的背影,声音更低:“太子好看么?”   唐晓慕莫名觉得他这语气有点哀怨,觉得自己这个时候最好哄哄季修睿,笑盈盈地挽住季修睿的手:“我觉得还是宣王殿下最好看。”   季修睿想抽出手的动作微微一顿,压住了嘴角的弧度,淡淡道:“上车吧。”   “我扶你。”   季修睿原本想让唐晓慕先上车,但她扶住了自己的手,季修睿便也没推辞,踏着矮凳上了车。   马车内铺着柔软的地毯与靠枕,季修睿精神不济,恹恹地靠在软枕上,昏昏欲睡,很快进入沉眠。   唐晓慕没打搅他,与季修睿隔着一张矮桌,靠在另一侧想事情。   天色渐黑,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   蓦然,季修睿从梦中惊醒。   唐晓慕被他突然坐起的身子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飘动的车帘落入车内,照亮了唐晓慕姣好的面容。   季修睿听着她的声音,翻滚的心绪慢慢平静。他深吸一口气,重新靠在软枕上。   “做噩梦啦?”唐晓慕打量着他的脸色问。   季修睿蹙着眉没有出声。   谁让你做那么多亏心事,活该。   唐晓慕在心里哼了他一下,转念想到季修睿今天特地进宫接自己,又有点矛盾。   季修睿要是个好人就好了。   思来想去,唐晓慕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   马车内空间有限,唐晓慕膝行到季修睿面前。   在季修睿迷茫地眼神中,她伸出双手,在季修睿面前合掌三次。   她身上独有的幽香随着掌风钻入季修睿的鼻腔,竟然不让他觉得讨厌。   随着最后一道掌声落下,季修睿听见她一本正经地说:“噩梦退散!”   季修睿:“……”   “好啦,噩梦已经被我驱散,不用害怕了。”唐晓慕语气轻快地回到矮桌另一侧自己的座位上,表情还挺骄傲,像是做了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   季修睿一言难尽地望着她:“你确定这个有用?”   “我小时候做噩梦,太后都是这么哄我的。现在我都不记得自己梦见过什么,只记得这个噩梦驱散了,应该是有用的吧。”唐晓慕认真地说。   季修睿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太后只照顾你到六岁,这是哄小孩的。”   唐晓慕:“那你就不能让我哄哄吗?”   季修睿:“……”   行叭。   马车缓缓朝王府驶去,金色的落日余晖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唐晓慕脸上撒下一片明灭。   唐晓慕仍旧在想太子那番话。   她那时真的大胆到能去揍一个皇子吗?   季修睿比她大三岁,或许对这有印象?   唐晓慕试探性地问:“王爷,太子刚刚说的事,你知道吗?我真的揍过他吗?”   季修睿眸光微动,抬眼望她:“不记得了?”   “一点印象也没有……他是不是吓唬我呢?”   季修睿顿了片刻,垂眸道:“揍过。”   唐晓慕惊了:“我怎么这么大胆!”   季修睿觉得她这模样怪好玩的,勾了勾唇道:“你还把他推进烂泥塘,毁了他才做的新衣裳。”   唐晓慕倒吸一口凉气:“我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季修睿饶有趣味地看着她,抿唇不语。   唐晓慕相当佩服年幼的自己,绞尽脑汁想不通:“我为什么要跟他过不去?”   季修睿想起自己刚刚做的梦,眸色微暗。   他以为自己早就走出了这段阴影,可梦里的场景竟比他记忆中的还清晰。   梦里,太液池冰凉的池水再一次拼命灌入他的口鼻,撑得他不能呼吸。四周只有握不住的水,他的身子不断下沉,岸边人欢声笑语,却没一个人来救他。   幸好只是个梦。   真正的他,那年被人救了。   可救他的人,如今已经不记得这些,更不记得当时气势汹汹去为他报仇的事。   他独自守着这些,像个笑话。   苟延残喘地又活了十一年,到头来还是要死。   不如当时就死了。   季修睿垂了眼,哑声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第9章 你家王爷气性真大 王妃的私房钱远超整……   季修睿不愿多说,唐晓慕也不好多问,琢磨回头进宫时再问问太后。   马车直接驶到正院门口才停下,唐晓慕一马当先跳下车,活泼的身影像是花丛见翩跹的蝴蝶。   季修睿走出车厢时,站在边上的她和青竹同时伸出手,打算扶他。   季修睿习惯性让青竹扶,却没想到手刚抬起来,青竹竟突然收回手,还往后退了一步。   青竹很乖地想,他不能抢王妃的风头。   季修睿只能去搭唐晓慕的手。   谁知,唐晓慕察觉到青竹伸出手后,竟然也在同一时间收回手。   现在季修睿身边都有心腹照顾了,有她什么事?   季修睿伸出去的胳膊就那么尴尬地停在了空中。   青竹低着头,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唐晓慕偷觑季修睿,正好撞见他阴沉的眼神,只能硬着头皮再次去扶他。   季修睿似是赌气,故意没让她扶,特别有骨气地潇洒甩袖,自己下了车,走回正院。   青竹一头雾水,小声问唐晓慕:“王爷怎么了?”   唐晓慕更小声地哼哼:“你家王爷气性真大。”   ……   天整个都黑了,屋内陆续亮起灯。   晚膳时,季修睿看着桌上的整套银质餐具,愣了一下,默默看向青竹。   他不记得自己除了这幢大宅,还有这么奢华的财产。   青竹简要解释缘由。   季修睿手里的银筷子莫名沉重,忍不住道:“太后给了你不少好东西啊。”   “你爹也给了不少呢。”唐晓慕不以为意,抱着碗喝汤。   季修睿不解。   青竹解释道:“陛下为王爷准备的一百二十抬聘礼,也在王妃的私库中,大婚那日已经一道抬进府了。”   王妃的私房钱远超整个宣王府,青竹羡慕极了。   若是唐元明没有出事,以他的军功和太后对唐晓慕的宠爱,唐晓慕最晚今年就该被封为郡主。   若是正常出嫁,太后不仅会为她挑选一个出色的夫婿,而且还会破格以公主出嫁的排场,为她安排婚事。   可惜就这么匆匆忙忙跟了他这个将死之人……   季修睿瞧着眼前简单的四菜一汤,忽然有些不自在:“明天开始,让厨子多加几个菜。”   唐晓慕跟着唐元明在漠北吃过苦,对吃食要求一贯不高。宣王府的饭菜不算盛宴,但精致可口,倒是蛮对唐晓慕的胃口。   听季修睿言语间的失落,唐晓慕慢慢回过味来。   恐怕是吃了他几口菜,季修睿又给抠门上了。但想想毕竟是他的王妃,不好太过苛待,还得故作大方,忍痛给她加菜。   季修睿都病得快要死了,守着那么多银子有用吗?   他一死,只要唐晓慕能活下来,整个宣王府的家产就都是她的。   唐晓慕不想多事,主动给季修睿省了这笔钱:“不用啦,你平时都睡着,就我一个人吃。这些菜我还吃不完呢,再加菜该浪费了。”   季修睿一怔。   唐晓慕不明白他这是什么眼神:“浪费不好,外面还有好多人连饭都吃不上呢。”说着她觉得有些可笑,季修睿这样含着金汤勺出生的皇子,怎么会知道民间疾苦。   季修睿看她吃得有滋有味,不像是故意迁就他,悬着的心缓缓落地。   他的这位王妃,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与众不同。   季修睿自打病后,一向没有胃口。今晚只吃了半碗肉沫粥,他便神色倦怠地闭眼躺下。   唐晓慕小声问青竹:“王爷就吃这点没问题吗?”   “能吃下点东西就不错了,最严重的时候别说粥,就是药都吃不了,吃什么吐什么。”青竹的声音更小,交给唐晓慕一盆热水,“王爷有个习惯,若是出过门,睡前必得盥洗,有劳王妃。”   唐晓慕抱着盆一脸懵逼,想要拒绝,青竹一溜烟跑了。   她这王妃还得兼丫鬟的活,季修睿难不成能多给她几两月钱?   不知道季修睿这个守财奴会给她多少月钱。   唐晓慕现在虽然不缺钱,但这笔钱是她应得的,回头去给爹爹填军费也好。   想起唐元明,唐晓慕神色暗淡了几分。   她收拾好心情,重新走入内屋。   季修睿阖眼躺在被褥中,蹙着眉,似乎在睡梦中都不踏实。   唐晓慕放轻动作,把水盆放下,绞好毛巾,轻手轻脚地为季修睿擦脸。   季修睿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眸底闪过惊讶。   唐晓慕心间蓦然闪过一道窘迫,起身与他保持距离,磕绊道:“我……是青竹说你睡前要擦脸的……你没睡着怎么不出声?”   季修睿瞧她这无所适从的模样,弯了弯唇:“被你吵醒了。”   唐晓慕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季修睿抬手,唐晓慕愣了下,才意识到他要毛巾,忙递给他。   季修睿自己擦了脸,唐晓慕把水盆送到他面前,季修睿又洗过手,擦干水渍,才重新躺下。   屋内重回安静,唐晓慕望着跳跃的烛光,又想起太后的话。   今日与太后商议下来,杀手很有可能是陷害唐元明的主使所派。   唐晓慕如果昨天死在外面,一是能灭口,二是能进一步佐证唐元明通敌,否则他女儿不会在新婚之夜出逃。第三,还能将唐晓慕的死栽赃到百姓身上,证明群情激奋,才会有人暗中埋伏杀掉她。   太后那边也被盯着,无法派人去漠北查看情况。宣王府肯定是同样的情况,唐晓慕无法利用宣王妃的身份,派人去漠北。   忽然,她灵光一动。   唐晓慕急忙忙走出屋,喊来青竹:“我大婚那天,你们抓住的刺客在哪里?”   “还在地牢,原本是想等王爷处置,但今天王爷醒来就进宫去了,还没来得及汇报。”青竹在府中的权限很高,他看唐晓慕毫不心疼地就把两根千年人参给了季修睿,心中已经认下这位王妃。   “带我去见他。”唐晓慕今天问过太后,宣王府的下人是否可信。   太后说,季修睿病了三年,府中没有主事人,但王府仍旧秩序井然,也没恶奴欺主,就能看出他御人有术。   只要不涉及季修睿的利益,王府中至少贴身伺候的几人是信得过的,唐晓慕可以先凑合用。   王府地牢只关着刺客一人,倒是给他配了两名守卫。   刺客名为李奇,虎背熊腰,双臂都是健硕的肌肉。他是城东铁匠铺的铁匠,自小打铁,练了一生的力气,轻松就能抡起几十斤的铁锤。   在牢里关了一天一夜,李奇背脊仍旧挺得笔直,满脸不服地坐在墙角。   听到脚步声,他原本只是随意一瞥。但入眼是女裙,他立立马起身,忍着满腔怒意打量唐晓慕:“你是谁?”   唐晓慕报出自己的名字。   李奇大怒,咆哮着冲到栏杆前,面目狰狞地伸出双手,恨不得将唐晓慕掐死:“我要杀了你!狗贼!狗贼的女儿!”   “闭嘴!对我们王妃尊敬点!”青竹怒斥,想要上前将李奇打入牢内,被唐晓慕拦住。   宣王府的地牢是用精钢特制而成,即使是武功高强如青竹,都轻易无法冲出。   唐晓慕冷眼瞧着李奇:“骂够了吗?你在这里骂我,我能少块肉吗?”   “那我也要骂!”李奇怒吼,“唐元明父子通敌!你是他女儿!人人得而诛之!”   唐晓慕听见这话就来气:“我父亲不可能通敌!他全家老小都在京城,为什么要通敌?他镇守边关十一年,要通敌早就通敌了,会等到现在吗?”   她越想越气,声音愈发洪亮,“你们在京城坐享繁华,可曾知道我爹爹在边关吃的是黄沙、喝的是西风?他现在生死未卜,你们一个个空口白牙污他清白,良心何在?”   “你去过漠北吗?知道我爹爹戍边这些年,漠北有多大的变化吗?你但凡见过一个漠北人,跟他们聊过几句,就说不出这种话!”唐晓慕眼眶发红,她自以为已经能把情绪藏起来,可一想到父兄生死未卜还要遭受这种非议,就难过得想哭。   李奇也是一肚子的火,嘶声厉吼:“那为什么北固城失守了?为什么戍边将士都死了?我哥就在那里当兵!你们害死了他!我要你们偿命!”   唐晓慕收起情绪,红着眼睛,声音出乎意料的冷静:“你杀我没用,我没有通敌,我也不知道如今的漠北是什么光景。就算你杀掉我,能知道你哥哥的下落吗?能夺回北固城吗?能保护边城百姓吗?”   李奇被唐晓慕问得说不出话。   他以为他的行刺是壮举、是为民除害,可唐晓慕的话犹如一大盆冷水迎面泼下,浇灭了他的冲动。   唐晓慕一字一顿地又问:“你有手有脚,为什么不亲自去漠北看看?”   李奇用力踹了脚面前的牢笼:“我他娘出得去吗!”   “我可以放你出去。”唐晓慕道。   李奇一愣。   宣王府的人动作很快,昨日李奇刚行刺,便有人去查了他的生平。   李奇父母早亡,自小与哥哥李达相依为命,两人感情深厚。后来李达从军,李奇在城东铁匠铺做学徒,兄弟间偶有书信联系。   据邻居讲述,李奇平时就是个热心肠,谁家有个事都乐意帮忙。   北固城破的消息传到京城时,李奇第一个去砸了唐国公府的大门,为此还被应天府尹关了个一个月。   等到他从大牢里出来,就撞上唐晓慕出嫁,回铁匠铺拿了铁锤就来报仇。   唐晓慕现在手里没人能用,只能在李奇身上下注。 第10章 他还不如个丫鬟? 王爷,我可没占你便……   “我放你出去,你亲自去漠北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担心你哥哥,我也担心我哥哥和爹爹。”唐晓慕道。   谋害皇亲是死罪,李奇以为自己死定了,万万没想到唐晓慕会给出另一条路。   可他不敢轻易相信:“你真的愿意放我走?”   “你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鱼,我想杀你的话,有必要骗你吗?”唐晓慕问。   李奇思索片刻,决定试试:“只要你放我出去,我就去漠北。但唐元明如果真的通敌怎么办?”   “我自杀谢罪。”唐晓慕毫不犹豫道。   李奇没想到这个年方十七的小姑娘有这般魄力,咬牙道:“我要是误会你们,我也一样自杀谢罪。”   “不用,我只希望你能证明我们唐家清白。”   “好。”   “但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唐晓慕嘱咐。   李奇不解:“为什么?”   “你别问为什么,就是你的铁匠师父都不能说。你就说能不能做到。要是能做到,行囊我给你准备好了,你明天一早跟着粪车一起出城,直奔漠北。”唐晓慕道。   李奇怕拖累师父,昨天来王府行刺前,就和师父断绝关系了。   现在的确不适合再去见师父,免得连累他老人家。   “好,我答应你。”   唐晓慕使了个眼色,青竹打开牢门,把一个包袱丢给他。   包袱里面有几身粗布衣衫,都是新的,除此以外还有一个水囊和一百两银子。   不说别的,就这一百两银子,对普通人家来说都是一笔巨款。   就这么轻易地给了他?   李奇有些不敢相信:“你就不怕我拿着这些东西跑了吗?”   “你师父不是还在么?”唐晓慕没打算搞连坐,但有必要吓唬一下李奇。   李奇嗤了一声:“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心。放心,除非我死在漠北,否则一定活着回来。你别动我师父。”   “好。干粮明天出发前,厨房会做好了给你。记住,一路上要隐藏身份。”唐晓慕嘱咐完,心事重重地离开地牢。   希望这个李奇信得过。   路过自己昨晚□□出去的墙头,唐晓慕想了想,问青竹:“你说我今晚要是再出府,还会有杀手埋伏吗?”   “应该有吧。”青竹思索道。   杀手不处理掉,始终是个隐患。   唐晓慕低声吩咐青竹:“喊几个身手好又信得过的侍卫来,咱们今晚去抓人。”   青竹一声应下,很快带来四个人,各个都身手矫健。   唐晓慕简单把计划说完,叮嘱他们:“尽可能抓活口,他们口中含有毒囊,要小心他们自尽。要是抓不了就算了,别把自己搭进去。”   侍卫们朗声应下,按计划好的分散隐匿起来。   唐晓慕换上便于行走的常服,瞧着时辰差不多,便故技重施,再次背着包袱□□出府。   这次她特地放慢脚步,仔细听身后的动静,的的确确有人跟着自己。这不是王府侍卫的脚步声,应该是杀手。   唐晓慕紧紧握住藏在怀中的匕首,特地往远离巡更军士的地方走去。   身后的人上当,跟着她过去。   唐晓慕故意露出破绽,杀手从她背后偷袭!   唐晓慕用匕首挡开刺向心脏的长剑,闪身躲开。   杀手再次朝唐晓慕攻去,藏在暗中的青竹冲上前与他打在一处。   这名杀手的武功比昨晚那人高,但仍旧不是青竹的对手。   可大约是猜到自己中计,杀手眼见逃脱无望,在交手中就咬破毒囊自尽了。   唐晓慕无比失望。   这些杀手身上一点线索也没用,她只能让青竹先把尸体拖走,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瞧着不远处的城门,唐晓慕忍着不甘,一步步往回走。   太后得知她昨晚出逃的事,担心得要死,耳提面命地叮嘱她不许再私自离开京城。   现在她是宣王妃,皇后随时会宣她入宫。一旦发现她人跑了,肯定会牵扯到还在昭狱的唐家诸人。   唐晓慕回到王府,喊来留守的侍卫:“有没有看到追我的杀手是从哪里出来的?”   “对面的屋顶。”侍卫道。   “从今天开始就给我盯着那个屋顶。有任何消息马上告诉我。”唐晓慕琢磨就算查不到幕后主使,也可以先圈定一个范围。   这次刺杀肯定和唐元明有关,而唐元明的仇人只在京城和漠北。   现在幕后主使只知道杀手失踪,不知道是死是活,但她还活着。目的没达成,他肯定还会派人过来。   如果新的杀手很快就过来了,那么就证明主使之人就在京城。   当然,也有可能是从漠北派了好几个杀手过来,他们分批行动。   这就看到时候能抓到几个杀手了。   不知不觉又是闹了一晚上,这三天唐晓慕几乎没怎么合眼,就今天在太后那边踏实睡了会儿。   白天强撑着没感觉,现在头隐隐作痛,得睡会儿才行。   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疲倦地回到正院。看到床上睡着的季修睿,唐晓慕神色一僵。   屋里只有一张床,她难道要跟季修睿同床共枕?   虽然已经是夫妻,但他们说好不久后就要和离,也就是现在不过是假夫妻,没必要睡在一起吧?   可唐晓慕又不想委屈自己打地铺。   她倒是想把季修睿踹下床,但想想自己今晚还借了人家的侍卫,也不好过河拆桥。   再三思索之下,唐晓慕决定做一个良心合伙人,把床让给季修睿,自己抱了床被子和枕头走出正院。   ……   唐晓慕没带陪嫁丫鬟,皇帝也不许太后塞人给她,白天出门前从宣王府现有的年轻丫鬟中挑了个名为秋梨的小丫鬟,才十五岁。   秋梨原本是厨房的粗使丫鬟,现在成了王妃的贴身丫鬟,白天就搬进了正院的下人房。她一个人睡一整间屋子,别提多高兴了。   正兴奋地睡不着觉,忽然听到有人敲门,秋梨一惊:“谁?”   “我,开门。”   “王妃?”秋梨披了衣服打开门,不可置信地瞧着门口的人。   唐晓慕打着哈欠进屋,径自把被子往秋梨床上一放:“我今晚跟你凑合一宿,你放心,我不打呼也不磨牙,睡觉很安静的。”   秋梨一脸懵逼:“可是……您睡这儿……王爷怎么办?”   一想到季修睿一个人独占一大张拔步床,唐晓慕就有点羡慕:“他好得很。你也快睡吧,明天我就搬走。”   今天走之前忘记让管家给她再收拾出间屋子,唐晓慕用心把这事记在心上,争取明天不跟丫鬟挤一张床。   见秋梨还愣在原地,唐晓慕招手让她过去:“别傻站着了,我这里没那么多讲究。睡吧。”   秋梨战战兢兢地在她身边躺下。   唐晓慕累极了,没多久便入睡。   一如她所说,睡觉时极为安静,除了翻身,没有一丁点动静。   这对秋梨来说可难熬极了,她捏着被角,瞪大了眼睛瞧着房顶,紧张得一晚上没睡着。   ……   季修睿有时能连着睡好几日,今天却在中午前就醒了。他睡觉不爱动,被子基本上还维持着睡之前的模样。   他睡在外侧,醒来下意识瞥了眼内侧。内侧被褥整齐,不像是有人睡过的模样。   那唐晓慕昨晚睡在哪里的?   季修睿拉响银铃。   青竹进屋:“爷,您醒啦,感觉怎么样?”   季修睿蓦然有些问不出口,挥了挥手没有出声。   青竹已经习惯他这个状态,关切地问:“您要起来吗?我去给您打水?”   季修睿微微颔首,想了想,委婉地问:“昨晚有发生什么事么?”   青竹把抓杀手的事说了,顿了顿,小声道:“还有个事……”   他一向办事爽利,很少这么吞吞吐吐。   季修睿闭眼靠在床头,不甚在意:“说。”   “王妃昨晚跟新来的丫鬟睡一块儿了……”青竹越说越小声,似乎还为季修睿委屈。   放着他们这么出色的王爷不睡,王妃为什么要去睡一个丫鬟呢?   季修睿睁开眼,怔了片刻,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还不如个丫鬟?   正在这时,屋外响起唐晓慕的声音:“让管家再给我收拾出间屋子来,不拘是正院还是偏院,环境好些就成。”   秋梨诧异而担忧:“您真要跟王爷分开睡吗?”   “是啊。”唐晓慕语气轻快,看见季修睿醒了,笑眯眯跟他说,“王爷,你听到啦?我可没占你便宜哦。”   她会原原本本地把季修睿还给他的心上人。   她说到做到。   青竹看向自家主子的眼神充满同情,居然大婚第二天就被王妃抛弃了。   秋梨要不是胆子小,真想捂住唐晓慕的嘴。   王妃您冷静点,要是从此以后遭到王爷冷落,以后哭都没地方哭。   反而是季修睿最冷静,仍旧是唐晓慕进屋前的漠然。   唐晓慕没空去看他们的脸色,一样样收拾自己散落在妆台上的首饰,耐心教导秋梨:“这一层放珠钗,这一层放金器,耳环在这里,你不要放错,有不知道的就问我。”   秋梨用心记着,同时紧张得满头大汗,她仿佛能感受到身后王爷那阴沉的脸色。   她有心提醒唐晓慕,季修睿像是个迟缓期终于过去的老人,缓缓开口:“唐晓慕……”   他喊的全名,声音低沉而清冷,莫名让唐晓慕一个哆嗦。 第11章 你把衣服脱了吧 季修睿高兴得脸都青了……   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凝固起来,秋梨胆小,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抖得跟筛糠似的。   青竹顺势也跪了。   小两口的事,他不想掺和。   唐晓慕稳了稳心绪,挥手示意他们出去,自己提着裙子走到季修睿身旁:“王爷,我这可是为了你着想。”   季修睿蹙起的眉头不可置信地上扬:“为我着想?”   “是啊。您想,咱们分房睡,以后和离的时候,您还是白璧无瑕,向您心上人好交代啊。”唐晓慕振振有词。   季修睿被气得心血翻涌,看着她片刻,别开头冷冷道:“我没心上人。”   至今都没人知道这位姑娘是谁,可见季修睿对她保护得很好。   唐晓慕没兴趣去深挖别人的秘密,示意季修睿放心:“我们说好是合作,就只是合作,我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的。”   季修睿像是被气到了,倚在床头说不出话。   唐晓慕折回妆台边收拾珠钗,跟季修睿商量:“王爷,能不能让我搬间朝阳的屋子?快入冬了,能晒到太阳的屋子暖和些。”   季修睿扫了眼她的背影,缓缓道:“这间屋子阳光最好。”   唐晓慕以为他开玩笑:“我哪能抢你的屋子?另外找一间就成。”   “不行。”季修睿拒绝,说完自己也愣了片刻,有些不自然的紧抿住唇。   她都退而求其次了,季修睿居然还不答应?   他怎么这么难伺候?   唐晓慕有些不高兴地转过身,看他这模样,恍然大悟:“你该不会是想跟我收房租吧?”   季修睿被唐晓慕的思路惊到了。   唐晓慕以为自己猜对了,不以为意道,“从我给你的五百两里扣就是。”   他就不该一时意气,收下唐晓慕那五百两。   季修睿凉凉道:“那你昨晚用我的侍卫、吃我的饭菜,是不是也该算清楚?”   能用银子解决的事都不叫事,唐晓慕跟着唐元明在漠北贫寒了整整十一年,难得有机会拿钱砸人,非常痛快地答应下来:“成。你回头给我记个账本,咱们年底结账。这五百两银子多退少补,怎么样?”   季修睿高兴得脸都青了。   唐晓慕一共带来八个妆奁,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她的陪嫁首饰,整整齐齐地放在梳妆台边。   她把先前用过的首饰都妥善收好,头上只简单簪了根金簪,身上也没有其他珠翠,开开心心对季修睿说:“这些东西先在王爷这里寄存会儿,等屋子收拾出来,我就搬过去。”   季修睿的屋子素来都井井有条,唐晓慕的首饰在这里摊了两天,如今陡然被收起来,光秃秃的桌面竟然还让他有一丝不习惯。   季修睿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看她,哑声道:“你想死的话,就尽管搬。”   搬个屋子怎么就涉及到生生死死的问题了?   唐晓慕忍不住问:“你府里风水这么差吗?”   气血翻涌的程度加剧,季修睿没忍住,吐出一口老血。   唐晓慕被吓了一大跳,连忙上前扶住他,“你怎么啦?是不是体内毒素发作了?秋梨快去请大夫!青竹进来!”   守在屋外的两人连忙应声。   殷红的血染红了季修睿苍白的唇,在这一刻为他增添了几分病态的妖艳。   他紧紧抓住唐晓慕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稻草,咳个不停。   月白色的长裙沾到血渍,显得有些狼狈,唐晓慕却毫不在意。她从没想到一个病人还能有这么大力气,任由季修睿抓着自己的手,轻拍他的后背,帮季修睿顺气。   洁白的小手力度适中,胸腔中那股像是咳不完的气息逐渐消散,季修睿的胸腔间涌起异样的情愫,分不清是由于剧烈的咳嗽,还是因为身后的柔夷。   青竹端来茶水与季修睿漱口。   季修睿没有接,垂眼道:“你出去吧。”   唐晓慕愣了下才意识到他是说自己,一头雾水地乖乖出门。   季修睿接过茶杯漱口。   青竹不解:“您为什么让王妃出去?”   不然呢?   还嫌刚刚不够狼狈么?   季修睿不想出声,一闭眼上却满眼都是唐晓慕那条月白长裙染血的模样。   青竹已经习惯主子愈发沉默的性子,没得到回答也没追问,从矮柜中拿出一只巴掌大小的黑色瓷瓶,倒出一丸药,用水化开,递给季修睿。   嘴里的血腥味像是还没散去,季修睿蹙着眉头,将药一饮而尽。   青竹苦恼地把瓷瓶收好:“王爷,这药只剩下三枚了……”这是救命药,也是穿肠毒。   季修睿恹恹躺在病床上,置若罔闻,似乎并不关心自己的生死。忽然,他没头没尾地吩咐道:“去看看库房有没有月白色的缎子。”   青竹心中好奇,但没多问:“我给您换掉被褥就去。”   “现在去。”   同样的话季修睿不喜欢说第二遍,青竹应声离去。   库房里东西不多,留着裁衣的布匹还有些。   青竹很快就找到一匹月白色的丝绸:“王爷,库里大多都是颜色艳丽的蜀锦,这匹丝绸也不错,您要做什么用?”   季修睿对布料了解得不多,但库房里的东西都是宫中赏赐与各地进贡的,品质不会差。   将青竹怀中的布匹扫了眼,确定没有问题后,季修睿淡淡道:“给她。”   青竹愣了下,试探性地问:“是给王妃吗?”   “不然呢?”季修睿反问。   青竹忙不迭去了。   ……   唐晓慕正在院子里生气。   季修睿这个人奇奇怪怪的,她好心为他拍背顺气,他居然赶她出去。   怕心上人知道后吃醋吗?   她才不喜欢季修睿这样文弱的男子呢。   唐晓慕的情绪都放在脸上,青竹见她似乎不大高兴,小声道:“王妃,王爷让属下把这个送你。”   看着他手里上好的丝绸,唐晓慕愣了一下,狐疑地没有接:“你家王爷又有什么阴谋?”   这个守财奴好端端的怎么会给她送东西?   “属下也不知道,您想知道的话,去问问王爷吧。”青竹怕她不肯接,特地强调道,“这是王爷特地让属下去库房挑的,王爷从没给人送过丝绸呢。”   唐晓慕抱着丝绸进屋,季修睿正倚在床头闭目养神。阳光透过窗户打入屋内,照在他脸上,却让人觉得清冷又孤寂。   季修睿安静得像是一尊雕塑,即使听见脚步声,他也懒得抬起眼皮。   直到唐晓慕出声:“这个真的送我啦?”   深邃的眸底波澜微动,季修睿轻轻应了一声,发现唐晓慕怀里这匹还是比她身上的颜色深一些。   他的心底蓦然泛起一丝忐忑。   居然真的从抠门鬼这里拿到礼物,唐晓慕受宠若惊。   这匹丝绸品质极好,价值千金,季修睿怎么会那么好心?   “为什么要送我?”唐晓慕问。   季修睿望向她千褶裙上大片大片的血迹。   这些血吐出来时本就带着黑,如今干了,凝结成黑红色的血块,将整条月白色长裙的美都给破坏了。   唐晓慕猜到他的意思,有些惊讶:“就为了赔我这条裙子吗?这些血洗洗就好了,丝绸还给你。”   除了宫中长辈,季修睿这辈子还没给谁送过礼,结果头一遭就被拒绝。   季修睿感觉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别开眼道:“给你就拿着,过了这村没这店。”   瞧他那心疼又要送礼的模样,唐晓慕忍俊不禁:“那我就不客气啦,多谢王爷。”   季修睿悬着的心慢慢落地。   收了礼,唐晓慕单方面宣布与季修睿和解,并善良体贴地表示:“你的被子都脏了,我给你换一条吧。”   她昨晚抱去秋梨房中的被子就放在卧室外的碧纱橱中,唐晓慕抱了来,放在床内侧,又去掀季修睿的被子。   季修睿这才回神,压住被子,低声道:“让青竹来就成。”   “我让他去看看大夫怎么还没来,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先给你换了。”唐晓慕用力一拽,便抢下季修睿的被子。   身上一空,季修睿感受到凉意的同时,莫名觉得耳朵有些烫。   雪白亵衣裹着他瘦弱的身躯,毫无遮掩地展示在唐晓慕面前。   季修睿心底的不适不断扩大,下意识蜷起脚趾。   这副身子比唐晓慕想象得还要瘦,唐晓慕的脑海见闪过一个“希望季修睿快点好起来”的念头,尽职尽责地帮他铺被子。   两人站得近,举手投足间,她身上的清香再一次幽幽传来,像是猫咪轻巧的爪子,一点点勾着他的心。   季修睿忍不住问:“熏得什么香?”   “没熏香呀。”唐晓慕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服,的确没味道,疑惑地看向季修睿。   澄澈的眼眸中闪着他从未见过的光芒,季修睿才恢复如常的耳朵隐隐又有些烫。   他扭头躲开唐晓慕的眼神,哑声道:“没有就没有吧。”   唐晓慕把换下来的被子放到外面,不一会儿又折返,怔怔地望着季修睿。   季修睿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假意咳嗽时摸了摸自己的领口,确保自己未失风度,困惑地问:“怎么了?”   “你把衣服脱了吧。”唐晓慕说。   季修睿一懵。 第12章 药浴 季修睿全身紧绷,连呼吸都忘记了……   是他听错了吗?   还是理解错了?   季修睿顿在原地一动不动。   唐晓慕指着他的胸口:“你这里沾到血,脏了。”怕他看不见,她去妆台中取出自己的梳妆镜,将染血的领口照给他看。   铜镜顶端镶着红宝石,在阳光的折射下异常耀眼,季修睿被晃得看不清,正要说什么,青竹的声音在外响起:“爷,周太医来了。”   唐晓慕忙让人进来。   周太医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蓄着山羊胡,看起来精瘦干练。   见过礼,唐晓慕让青竹给他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为季修睿诊脉。   周太医皱起眉头:“王爷可是吐血了?”   一想到可能是被自己气吐血的,唐晓慕担忧地问:“是吐了血,要紧吗?”   周太医露出笑意:“这口挤压了好段时间的淤血终于吐出来了,是好事。王爷现在的气息通畅许多,是不是胸闷的气息也好了些?”   季修睿微微颔首。   周太医面露喜色:“看来千年人参和赤阳丸果然有效。王爷刚吃了赤阳丸,臣再开一副药浴,巩固下赤阳丸的药效。不过赤阳丸不能多吃,王爷还请谨记。”   这样的场面应该出现过很多回,青竹带着药回来时,热水已经烧好。   准备好药浴,青竹郑重地将手里用纱布包好的药包递给唐晓慕:“第一包药已经浸泡在水中,这包药烫热后,用来给王爷擦拭搓揉心脉。在王爷能承受的范围内,可以用力一点。有劳王妃。”   唐晓慕一听这四个字就想摇头,可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青竹仗着轻功好,嗖一下跑了。   唐晓慕气得要命,想去把青竹追回来,屋内忽然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她急忙跑进去。   季修睿跌了一跤,正咬牙撑着床想要站起身,但偏偏全身无力,又一次跌坐在地上。   唐晓慕没想到他身子这么弱,连忙跑过去扶起他:“你不要强撑着嘛,有事喊我们就是。”   季修睿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厌恶。   “我扶你去泡药浴。”唐晓慕这个时候顾不上去找青竹算账,让季修睿的手搭在她肩头,扶他去净室。   感受着她身上的温暖,季修睿的身子僵了一瞬,搭在唐晓慕肩头的手尴尬地停在空中,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唐晓慕姣好的面容近在咫尺,那股勾着他的清香在这一刻愈发清晰,季修睿强迫自己扭头不去看她,哑声道:“不用管我。”   “你的侍卫跑了,现在只有我管你喽。”唐晓慕故意用轻快的语气逗他。   季修睿想说什么,看见她眼底的坚韧,又忍住了。   大约是因为过分瘦削,季修睿比她预料的要轻。否则唐晓慕还真不一定扶得动一个大男人。   净室中散发出浓郁的药香,木桶中的药材都用白色的纱布包着,浸泡在水中。清水染上药汁,变成了棕褐色。   季修睿穿着亵衣坐入药浴,唐晓慕走出净室,他提着的一口气才慢慢吐出,在水中将上衣脱掉,丢在一旁。   刚刚忙着扶季修睿,擦拭心脉的药材包被唐晓慕落在床边。为了与其他药包区分,这份药材的药包是碧色的。   唐晓慕踌躇地捡起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自己干这事,跑到门口去喊青竹。   青竹没喊来,倒是秋梨抱着刚洗完的被套跑过来:“青竹大哥说前院有动静,他得过去瞧瞧,现在不在正院。”   这小子跑得倒快。   宣王府占地极广,再往前院跑一圈,等青竹回来,季修睿说不定都和洗澡水一起凉了。   唐晓慕只能硬着头皮走入净室。   季修睿靠在木桶边缘闭眼假寐,认出出她的脚步声,平静的脸色微微崩塌:“你……”   入眼便是他裸-露在外的肩,唐晓慕下意识闭上眼,举举起手中的药包:“我不是来占你便宜的,是大夫说你得用这个擦拭心脉。”   “放这,我自己来。”因为病重,季修睿的声音都没什么力气。   唐晓慕倒是想就这么走人,但一想到季修睿连走路都没力气,怎么搓药包?   可难道真要她去弄?   唐晓慕红了脸,踯躅地站在原地。   哪怕她始终低着头,季修睿还是有种被看光了的窘态,催促道:“你可以走了。”   唐晓慕磕磕绊绊道:“我……要不我来吧?”   季修睿神情一僵。   唐晓慕红着脸,紧张地说:“药效要是不够,你又病了怎么办……我不想殉葬……”   季修睿吐血后会有一段虚弱期,大夫嘱咐过,必须在这个时候马上就泡药浴。不然过了时限,药效会大打折扣。   “我给你写手书……”   “陛下要是真的想我死,手书没用。”唐晓慕硬着头皮走到木桶边,因为闭着眼,她没看到前面有东西,脚下撞上木桶,身子没来得及停下,直接一头朝木桶中栽去。   季修睿急忙扶住她,可双手无力,双臂很快又跌入水中。   幸亏唐晓慕反应迅速,下意识抓住眼前的东西,撑住身子,睁开了眼。   季修睿俊美无俦的面容近在咫尺。   这个男人英俊得仿佛没有一丝瑕疵。   他们的鼻尖相差不到一指,彼此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季修睿几乎能感受到唐晓慕身上的温度贴面而来。那双柔弱无骨的手搭在他肩头,酥痒的感觉从那里传来,涌向四肢百骸。   两人皆是愣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火速分开。   唐晓慕转身背对他,涨红了脸,一脸懊悔,说话都有些不利索:“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没看清路……”   “嗯。”季修睿台阶下得飞快,仿佛晚一点就没了。   药包被唐晓慕掌心氤出的汗打湿,药浴的温度随着时间逐渐下降,再耽搁下去,怕是用不上这包药了。   唐晓慕脑海中闪过季修睿阖眼躺在棺材中,她在灵堂前被殉葬的画面,心底涌出恐惧。   生死之外无大事,唐晓慕心一横,故作豪爽地对季修睿道:“那什么……病不避医……我今天帮你擦一回药,擦完咱俩就都忘了这一茬。好吧?”   季修睿抿唇不语,脸颊滚烫,不知道是被药浴泡的,还是因为唐晓慕的话。   唐晓慕迟迟没等到他回答,扭头偷觑。   季修睿靠在木桶边缘,双目紧阖,似乎是睡着了。   “王爷?”唐晓慕轻轻地喊。   季修睿没有反应。   唐晓慕悄悄地问,“你要是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许了哦?”   季修睿仍旧没有反应。   很好,睡死过去了。   这样大家都不尴尬。   唐晓慕决定等他醒来,打死不认这事。   至于那位心上人姑娘,今天她是为了救人,形势所迫,姑娘要怪就去怪青竹那个不靠谱的吧。   唐晓慕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握着药包探向季修睿的心脉。   因为紧张,她的手有点抖。   被药包碰触到的那一刻,泡在水中的身子微微一颤。   唐晓慕一愣,她还没用力,怎么就推动了季修睿?   她试着放轻动作,将药包再次放到季修睿的心口,轻轻磋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季修睿的神色。   季修睿的面色被热水熏得泛起潮-红,唐晓慕见他没醒,稍稍放心,继续动作。   季修睿体内的毒素蔓延入心脉,药浴中的药材药效不够,须得单独另配一份虎狼之药,熏在心口,延缓毒素发作。   白皙的小手压着药包搓揉过季修睿消瘦的胸-膛,染着红艳丹蔻的指尖,无意间轻轻划过他的肌肤,勾得人魂魄颤栗。   季修睿的眉不可察觉地微微蹙起,身子僵在水中,第一次这般煎熬。   “扑通”、“扑通”的声音传来,像是有面鼓在季修睿耳边轰隆作响。   那是他心脏狂跳不止的声音。   自从病下,季修睿的心便如一潭死水,再无波澜。   他为国为民做了那么多事,却落得一身骂名。   中毒了也好,能早点离开这讨厌的人世。   他平静地等待死期,甚至期盼那一天快点到来。   要说心底唯一的一点不甘,或许就是想让给他下毒的仇人偿命。   可仇人藏得太好,一点线索也没有。   季修睿便也开看了。   病先治着,仇人也先查着,日子得过且过,看谁先死就是。   这世间似乎没什么再能引起他的兴趣或让他愤怒,以至于连一口淤血都挤压了两年没能吐出。   心口药包的挤压力度逐渐放缓,季修睿猜测唐晓慕是累了,稍稍抬起眼皮。   唐晓慕换了只手,又一次用心给他熏药。   净室内很暖和,唐晓慕光洁的额头氤氲出细密的汗,她没来得及擦,凝聚在鼻尖,吧嗒一声落入水中。   唐晓慕一惊,连忙去看季修睿。   季修睿迅速合上眼,心脏跳动得极快,仿佛要从胸腔在蹦出来,生怕被唐晓慕发现自己装晕。   唐晓慕没发现他的小心思,庆幸季修睿没看到自己汗水滴落的画面。   她舒了口气,用袖子简单擦掉脸上的汗,眼神无意间落在季修睿身前。   被热药包捂着的胸口透着绯红,另一端白皙细腻,隐约能看出瘦下来前的模样。   若是没有病弱,季修睿应该也是个气宇轩昂的男子。   看季修睿似是没有知觉,唐晓慕鬼使神差地伸出食指,悄悄戳了戳他右边的胸膛。   季修睿全身紧绷,连呼吸都忘记了。 第13章 窘迫 只要他不觉得尴尬,就没人能让他……   唐晓慕小声嘟囔:“怎么硬-邦-邦的?”   季修睿试图将身子变得柔软,但这并非他能左右,只能强撑着不做声。   唐晓慕还在纳闷,男子的胸-膛都是这般结实么?   想想还是自己身前软软的更舒服,唐晓慕有种总算赢过季修睿的小骄傲。   仗着季修睿昏迷不醒,听不到她说话,唐晓慕小声哼哼:“还是我的舒服。”   她似乎还挺自豪,尾音稍稍上扬。   季修睿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差点笑出声。   声音出来前,他强行咳了一声,掩盖掉自己的笑声。   唐晓慕一惊,想起自己刚刚的话,顿时羞红了脸,趁着季修睿还没睁开眼,风一般逃出净室。   季修睿听着脚步声远去,长舒一口气。鸦羽般细密的睫毛上挂了水珠,他缓缓睁开眼,瞧着空荡荡的净室,却忍不住露出笑意。   哪有姑娘会说这种话,她可真是有趣。   季修睿低下头去,胸-前被擦拭过药物的地方透着异样的红色,心脉中的寒意随着双份药效起效,逐渐被压制,他全身的力气也在慢慢恢复。   从他假装昏迷到现在,已经过去不少时间,药浴的水已经渐渐凉了。   季修睿听着屋外没动静,估摸唐晓慕一时半会儿不会进来,撑着木桶边缘,站起身来。   净室外,唐晓慕惊魂甫定。   季修睿听到她说的话了吗?   会不会笑话她?   可她说的是实话,季修睿的胸-脯是没她的手感好……   唐晓慕甩甩头,强迫自己把这个奇怪的想法丢出脑海。   掌心的湿润让她意识到自己顺手把药包也给带出来了。   药包要敷一炷香的时间,正好案台上的清香燃尽,时间到了。   唐晓慕没听到净室有动静,以为季修睿还昏迷着,琢磨得把他喊醒才行。   不然他睡在冷水中,铁定得出事。   唐晓慕走进净室,季修睿正好从水中出来,刚在地上站稳。   他全-身湿漉漉的,赤-裸着的上半身有着结实的肌肉,因为消瘦,锁骨突出,却并不让人觉得羸弱。   下半身穿着雪白的亵裤,但因为裤-子湿-透,全部黏在身上,突出了某个与唐晓慕不同的地方。   唐晓慕进去就看到这么一幕,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捂住眼睛,迅速转身跑出去:“我什么都没看到!”   季修睿:“……”   这么一说,反而更像是什么都看到了。   他沉默片刻,在寒意的驱使下,默默换衣。   然而,他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净室内没有给他准备换洗的衣物。   唐晓慕没有跑远,还在卧室内,季修睿不可能光-着身子去拿衣服。   至于青竹……   早跑没影了,要是等他回来再更衣,季修睿可以直接换寿衣。   别无他法,季修睿犹豫再三,按着眉骨道:“唐晓慕,给本王送套衣服进来。”   正在卧室内懊悔的唐晓慕一愣:“什么?衣服?”   “对,衣服。”季修睿的声音无比平静。   只要他不觉得尴尬,就没人能让他尴尬。   唐晓慕后知后觉在意识到里头没他的衣服,脑海中又一次闪过季修睿雪白的肌肤,赶紧强迫自己去想别的,打开季修睿的衣柜。   亵衣都是成套叠放在一起,唐晓慕给他拿了一套,走到净室门口,季修睿光-裸-着上半身站在水雾弥漫间的画面又一次浮现在脑海。   唐晓慕觉得自己要疯,赶紧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硬着头皮问:“我现在能进来吗?”   季修睿重新趟回木桶中,背对着门口,试图用水掩盖自己的狼狈:“嗯。”   唐晓慕深吸一口气,再次在心里对那位未曾谋面的心上人姑娘表示了自己的情非得已,硬着头皮走进去。   尽管她的脚步声很轻,但季修睿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她,听得异常清晰。那一步步朝他靠近的脚步声,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季修睿心间。   他有些紧张,像是幼年在学堂读书时,被父皇突然抽问的孩童。   脚步声很近了,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季修睿觉得奇怪,回头去看唐晓慕,却发现她竟然是背对着自己,倒退走入净室的。   因为看不见路,唐晓慕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快走到木桶边。她脚后跟撞到木桶,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退回原地。可另一只脚已经抬起,这么一来,她没了支撑,整个人失去平衡,哗一下跌入水中。   季修睿这时才发现她不仅是倒退着走进来的,还闭着眼睛。   一切都只发生在转瞬之间,季修睿甚至都来不及提醒或扶住唐晓慕,唐晓慕的身子便倒在了他身上。   她大半个身子都被水淹没,只有头和脚露在水面之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牢记使命、不忘初心,双手高高举起,竟然没让季修睿的亵衣沾到水。   肌-肤-相-亲、四目相对,两个人的距离近在咫尺,甚至为了去扶唐晓慕,季修睿的双手还呈现一种打横抱着她的趋势。   两人皆是愣在原地,涨红了脸。   唐晓慕先一步反应过来,把手上的干净亵衣丢到一旁的衣架上,红着脸磕磕绊绊道:“我不是故意……我是不小心……我……我马上起来……”   她试图起身,但半人高的木桶是船型的,唐晓慕正好横着倒在里面,身子被卡住了。   她倒下去的时候,因为水的阻力,并没有砸疼季修睿。但她此刻相当于坐在季修睿的腿上,随着她想起身的动作,身躯不断磨-蹭着季修睿的大腿,令他原本就发红的脸更加滚烫。   “别动。”他哑声道。   唐晓慕不敢动弹了,但很委屈,湿漉漉的双眸可怜巴巴地盯着他:“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季修睿怕唐晓慕看出自己的窘迫,别开头不让自己与她对视。   唐晓慕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被翻壳的王八,四脚朝天地倒在地上,没有外力的话,怎么也起不了身。   但好在她比王八腿长,身上也没乌龟壳做累赘。   唐晓慕踢掉绣花鞋,曲起腿,慢慢踩入水中,以此为支撑,试图起身。   季修睿在她背后扶了一把,唐晓慕总算撑起身子,却没想到自己踩中了沉在桶底的药包。   纱布沾了药汁变得有些黏稠与滑腻,像是长了苔藓的鹅卵石。唐晓慕踩在药包上,脚底一滑,再次整个人都倒在了季修睿身上。   唐晓慕反应不及,摔在季修睿胸-膛前,整张脸都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她脸上的滚烫与季修睿身前的冰凉形成鲜明对比,彼此都是浑身一颤。   唐晓慕羞得要命,顾不上手还撑在季修睿的腿上,慌忙竖起身子。   “对不起对不起……”她双眼紧闭,都不敢去看季修睿的神色,一心只想快点摆脱这个窘迫的处境。   木桶中空间有限,季修睿躺在里面占据了最底下一层,唐晓慕不能踩在他身上,只能在夹缝中艰难求生。   稍有不慎就会碰到季修睿的肌-肤,这让她全身都紧张起来,身躯微微发抖,生怕自己再摔一跤。   她想先抬起手握住木桶边缘,这样好稳住身子,手抬起时无意间碰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她下意识握住。   季修睿的身子微微一颤,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她怎么能……   一想到这儿,季修睿脸上的绯红更甚,连耳朵都染红了,全身烫得厉害,嗓音嘶哑,咬牙吐出两个字:“松开。”   唐晓慕一边纳闷季修睿为什么会知道自己手里有东西,一边起了叛逆心,心想她就不放咋地?   季修睿面色通红,素来带有寒霜的凤眼中透出蒙蒙水雾,呼吸微微急促,像是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唐晓慕忽然想起出嫁前教习嬷嬷嘱咐过的话,猛然意识到自己手里拿的是什么,顿时涨红了脸,一把丢开,仓皇起身。   季修睿见她这样,猜到她该是反应过来了,不忍去看她错愕的神情。   唐晓慕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怎么能这么大胆?!   怎么能这么不知羞-耻?!   她疯了吗?!   说好只做假夫妻,她不仅把人看光了,还给摸了,这怎么对得起季修睿的心上人?   季修睿将来会不会拿这件事耻笑她?   唐晓慕的脑子一团浆糊,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层出不穷。   掌心空荡荡的,但因为太过尴尬,她总觉得自己还握着那东西。   嬷嬷说过,男子只有动□□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季修睿病得只剩下小半条命了,还有这心思?   好好养病不行吗?   唐晓慕乱糟糟的脑子里涌出一丝鄙夷。   季修睿正要抬头看她,撞见了这个眼神,觉得奇怪。   唐晓慕脑海间刚升起的鄙夷落在了她自己身上。   是她不好,她不该乱摸乱碰的……   可季修睿这么看她是什么意思?   唐晓慕实在是紧张,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件事圆过去。   对上季修睿的眼神,她不敢直视,可又觉得要是就这么认怂,她就彻底输了。   唐晓慕心间涌出逃避的念头,可顿了顿,她红着脸,脱口而出两个字:“流-氓!”   季修睿:“???”   怪他喽?   这是男-人的正-常-反-应啊! 第14章 间接接吻 那是季修睿的味道   季修睿想反驳,可偏偏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总感觉是自己亏了,可要是这么说出来,却像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唐晓慕也被自己的话吓到了,觉得不过脑子说话可真行。   她不敢去看季修睿的脸色,在“哗啦啦”的水声中匆忙起身,逃似的跑出净室。   季修睿重新倒入水中,背脊靠在木桶边沿,捂住眼睛,不忍直视。   可想起唐晓慕落荒而逃的模样,季修睿又觉得有趣,抿唇忍笑,肩膀直抖。   真是造孽。   他身上过烫的温度随着唐晓慕离去而逐渐平缓,在发凉的水中逐步感受到寒意。   季修睿将心绪抚平,从水中起身,穿衣。   ……   唐晓慕全身湿透,不可能这个时候出去,只能呆在卧室中。   可她不知道季修睿什么时候会从净室出来,不敢和上次一样直接在卧室换衣服,只能在浓烈的懊悔中,恨不得剁掉自己那只乱摸的左手。   甚至因为太过后悔,她一度忘记自己全身都湿了,而且还没穿鞋。   季修睿换好衣服,看见了被她踢到墙边的鞋。   蜀锦的鞋面上,用昂贵的金线绣着鸳鸯戏水,像是预兆着刚刚的画面。   季修睿不动神色地把鞋子摆好,放在墙边,缓步出去。   出去前,他特地在门口停下来,确认唐晓慕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才迈步出去。   唐晓慕陷在无尽的懊悔中,没注意到身后来人。   直到季修睿出声:“去把衣服换了。”   唐晓慕吓得从原地蹦起。   季修睿惊讶地望着这一幕,差点也被吓到。   唐晓慕脸上才平缓的血色再一次涌上来,想砍掉左手的冲动更重了。   亲眼看着她的脸迅速变红,像是煮熟的螃蟹,季修睿觉得有趣。   “不怕冻病?”他扫了眼唐晓慕全身湿透的衣衫。   唐晓慕这才反应过来,提着裙子就往净室跑。   季修睿在身后提醒:“换洗衣服没拿。”   唐晓慕尴尬地折返,硬着头皮去衣柜中取出自己的衣衫,匆匆忙忙跑进净室。   季修睿的嘴角弯了弯。   用了药,他精神大好,换上外衫走出卧室,让人喊来青竹。   前院的确出事了。   昨晚的杀手被诛后,幕后之人迟迟没得到消息,派人过来打探情况,仍旧是去的同一个屋顶。   唐晓慕昨晚就派人盯着那里,王府侍卫原本想顺藤摸瓜,跟着这名刺客揪出幕后主使。   没想到对方也不是废物,回去的路上发现被跟踪,想要甩掉王府侍卫。   侍卫们紧跟不放,对方见甩不掉,来了个玉石俱焚,死了。   青竹刚刚就是去处理这事。   唐晓慕不在,他跟季修睿讨主意:“属下现在派人继续盯着那个屋顶,刺客折返的沿路要不要去查一查?”   季修睿没理他,手中捧着药,一口口抿着,舌尖发苦。   因为药性相克,这碗药不能加甘草中和苦味。季修睿闭上眼,等苦涩淡去,淡淡道:“去院里站两个时辰。”   青竹一愣。   他没犯错呀。   “爷,刺客不是属下跟踪的……”   季修睿不想听他辩解,直接加罚:“四个时辰。”   “这就去。”青竹麻溜转身去院子里站着。   唐晓慕换好衣服出来时,就听见院中传来秋梨好奇的声音:“青竹大哥,你杵在这里干什么?”   “罚站。”   “为什么罚你?”   青竹委屈死了:“……我也不知道。”   唐晓慕一头雾水地走出卧室,撞见坐在厅中的季修睿,想起刚刚的事,脸颊发红,下意识低下头去,看见自己垂在身侧的罪恶左手,更是觉得尴尬。   季修睿的眼神不自觉瞥向她,又很快挪开,不着痕迹地继续低头喝药。   没有被取笑,这让唐晓慕稍稍松了口气。   看来季修睿也是要脸的人,这件事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只要他们俩都默契地不提,就相当于没发生过。   唐晓慕自欺欺人地想着,鼓足勇气走出去问季修睿:“青竹怎么了?”   季修睿喝药的动作微微一顿,看看她,又看看净室。   唐晓慕瞬间明白了。   要是青竹没放下药包就跑,她也不会去给季修睿敷药,更不会落水发生那种事。   这下唐晓慕觉得季修睿罚得不错,还佯装凶狠地去瞪青竹。   青竹感觉自己比窦娥还冤。   原本还指望王妃给他说情,现在莫名其妙就得罪了王妃,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大概是看孩子太可怜,唐晓慕心软了些,绷着脸走出去,故作威严地问:“你刚刚跑得倒快,去忙什么了?”   青竹把对季修睿说过话的重复一遍。   唐晓慕诧异:“又死一个?来这么快?”   青竹点头,再次讨主意:“要去把沿路都查一遍吗?”   唐晓慕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性,当机立断:“查。”   季修睿喝完了药,从屋内走出,扶着门牖,神色淡漠道:“查不到的。”   唐晓慕不解。   “据青竹汇报,那人一开始只是想要甩开侍卫,没有直接动手的意图。但后来突然就改变主意了。这中间他一定是收到了同伙的暗示。”季修睿说。   唐晓慕不明白:“为什么不能是他发现甩不掉侍卫后,决定背水一战呢?”   “派出去追踪的侍卫都是个中好手,既然会被发现,说明对方也深谙此道。他是前来打探消息的,第一要务就是将消息传回去,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主动跟追踪者动手。除非是消息已经送达,他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季修睿耐心地为她分析。   唐晓慕心中一惊。   既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把消息传达掉,暗中观察的同伴肯定会把沿途的痕迹都抹除。   以杀手服毒时的果决,对方心狠手辣,基本上不会有线索留下。   的确没有查的必要了。   “你们上当了。”季修睿蓦然道。   唐晓慕不解:“什么上当?你觉得今天死的这个人,是陷阱?”   “杀手接到的命令应该是找准机会就杀你,可从你进宫谢恩开始,对方就知道你还活着。但他不知道大婚那晚你出去过,他想知道之前两名杀手为何失踪。今天这人是诱饵,想看看你到底发没发现身边有杀手。若是发现了,那前面两名杀手凶多吉少,他只需要担心他们有没有死透,以免暴露身份。”   季修睿前段时间晕晕乎乎的,一直都没法集中精神想这事。现在精神好多了,喝药时仔细想了一遍,猜到对方的意图。   青竹脸色发白:“是属下错了,王爷责罚的是。”   唐晓慕心想季修睿罚你根本不是为这事。   可要是不派人追上去,更加不可能查到对方的线索,仔细看来,青竹也没错。   现在打草惊蛇,估计短期内不会再有杀手过来。   唐晓慕苦恼道:“线索断了……”   季修睿却看到了更深的一点:“是京城的人想杀你。”   唐晓慕惊讶:“你怎么知道?”   “如果是漠北有人想杀你,在你回京路上就动手了。荒郊野外动手很方便,可一直到你大婚之夜独自出逃才遇险,说明这人对漠北不熟悉,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只想无声无息杀掉你。”   唐晓慕恍然:“可到底是谁呢……”   这点季修睿也不知道,没再出声。   他在门口站得有些久了,秋风吹过,身上泛起寒气,低低咳了两声。   唐晓慕想扶他进屋,又想起刚刚的尴尬,回头吩咐青竹:“快扶王爷进屋。”   青竹忙上前去扶他。   季修睿却没搭理他,自己转身进了屋。   青竹觉得自己这次把王爷得罪大发了,苦兮兮地望向唐晓慕,希望王妃大慈大悲,帮他去王爷面前求求情。   唐晓慕气归气,还惦念青竹救过自己,这几天又尽心帮她干活,决定帮他一把。   不过求情前,她得把话说清楚:“以后王爷还是你照顾,就跟成婚前一样。”   青竹小声说:“现在除了属下不能再随意进出主卧,其余是跟成婚前一样。”   “哪一样了?以前不都是你给他敷药吗?”唐晓慕没好气地问。   青竹连连摇头:“以前都是王爷自己敷的,咱们爷不让人近身。”   为了让王妃更开心些,青竹狗腿地小声跟她强调道,“王爷没有妾室也没有通房,只有您一个。”   唐晓慕:“……”   并没有感动,甚至还为自己的自作多情尴尬到想撞墙。   唐晓慕反省完,觉得是青竹误导了自己:“都是他自己来的话,你把药包给我干什么?”   青竹理直气壮:“您是王妃啊。”   唐晓慕气得心口疼,捂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进屋。   季修睿在内室只当没听到两人的谈话。   唐晓慕端起桌上的茶杯喝茶。   季修睿神色怪异地望着她,欲言又止。   唐晓慕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脸颊隐隐发烫,故意用蛮横的语气掩藏起自己的不自在:“怎么啦?”   季修睿默默道:“……那杯茶,我喝过。”   唐晓慕一个哆嗦,差点想砸了手里的茶杯。   茶已经凉透,她却像是被烫到了,慌忙放下。   唇齿间残留着龙井的清甜,隐约夹杂着些许药香。   那是季修睿的味道。 第15章 现世报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伺候过人……   一想到这是季修睿用过的杯子,唐晓慕便脸颊绯红。   她低着头,不敢去看季修睿的脸色。   好在季修睿没有为难她,转身进了屋。   唐晓慕看着还乖乖在院子里罚站的青竹,问他:“李奇出城没?”   “早上已经跟着粪车顺利出城,沿途没人察觉。”青竹道。   唐晓慕微微颔首,忽然灵光一闪:“青竹,你把我大婚那天死掉的杀手尸体丢大街上去。”   青竹不解:“是要人刻意发现吗?”   “对,隐藏掉我们的痕迹,让人看不出他是怎么死的就成。应天府应该会把尸体带回去,你派人暗中盯着,看看都有谁过去认尸。追踪的时候,沿途多派几个人替换,别又被发现了。”唐晓慕嘱咐。   青竹应声,想去办差,又记着自己还被罚,走了两步,可怜巴巴地退回原地。   唐晓慕为他的实诚感到头疼,吩咐道:“先去办差。王爷那里我去说。”   她接连和季修睿发生羞人的误会,没脸去找季修睿帮青竹求情,只能借着让青竹去办事的由头,帮他免除惩罚。   等她和季修睿的气氛缓和些,唐晓慕再帮青竹请求把惩罚彻底免除。   临近中午,秋梨带人进来摆饭   季修睿虽然精神恢复了些,但仍旧没胃口,只喝了浅浅一碗粥。   因为上午的一系列尴尬,饭桌上很安静,没人说话。   蓦然,季修睿问:“不合你胃口?”   唐晓慕摇摇头,她只是单纯吃不下,估计是最近担心的事情太多。   季修睿没追问,淡淡道:“有喜欢的菜色,自己跟厨子提。八大菜系他都会。”   “嗯。”唐晓慕懒懒应了一声,她今天莫名有些头疼,没心思在吃的上。季修睿喝完粥后,她也很快放下碗筷。   中午日头不错,季修睿枕着雪白的羊绒毯,躺在院中的摇椅上晒太阳。   似是嫌日光刺眼,他用一条浅色的帕子折成条,盖在眼睛上,面容恬静,神色怡然。他的肤色白皙到几近病态,在阳光的照耀下,愈发显得苍白。   唐晓慕站在屋檐下,忽然有些羡慕季修睿这样悠闲的生活。   若是父兄没出事,她的生活也能这样舒适。   想起失踪的父兄,唐晓慕感觉胸口发闷,捂着晕晕乎乎地脑袋回房去。   今天下午管家就应该能把空院子收拾出来,她得把要带走的东西准备好,免得到时候打扰季修睿修养。   路过床边,眩晕感传来,唐晓慕扶着床柱坐下去,怀疑自己可能是累着了,想先休息会儿。   她的脑袋越来越沉,身子不自觉地往下趴去,倒在了床上。   ……   自打中毒,季修睿总是昏迷的时间多。人像是睡不醒似的,即使吃了药,他也无法长期保持清醒,总是忍不住想要睡觉。   季修睿有时候会想,人死了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也和睡觉时一样无知无觉呢?   之前的护心药他只是在泡药浴时随手捂一会儿,今天大概是托唐晓慕的福,护心药药效足够,季修睿躺在院中,竟没有完全睡着。   他放松了全身,意识时有时无,踏踏实实地晒了个暖洋洋的太阳。   直到管家小声喊他:“王爷?”   “嗯?”季修睿躺着没动,稍稍发出一道鼻音。   青竹和秋梨都在办差,唐晓慕不在,管家只能硬着头皮问季修睿:“王妃吩咐的空院子收拾好了,奴才什么时候派人来搬东西?”   季修睿抬眼,盖住眼睛的帕子从脸上滑落,露出他阴沉的眸色:“搬东西?”   “王妃说要把她的陪嫁都带过去,以后和您互不打扰……”管家察觉到季修睿神色不对劲,声音越说越小,甚至后悔自己在这个时候来正院汇报。   这大婚才第三天,夫妻俩就分房睡,传出去实在是让人笑话。   管家怕季修睿觉得没面子,补充道,“王妃陪嫁多,或许只是想单纯收拾个院子放东西。”   “正院的库房还不够她放么?”季修睿冷冷问。   管家连连应声,又拼命找借口:“或许王妃只是想看看咱们府里其他地方的景色。”   季修睿睨他。   管家噤声,低着头不敢再言语。   “出去。”季修睿冷冷吐出两个字,起身回房。   他得跟唐晓慕好好谈谈这件事。   卧室内很安静,唐晓慕斜躺在床上,面色不正常地红着,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了。   季修睿心间涌起一丝怪异的感觉,站在床侧,朗声喊她:“唐晓慕。”   唐晓慕没有反应。   睡着了吗?   怎么不盖被子?   季修睿想喊醒她,轻轻推了下唐晓慕的肩膀,她的身子便转过去,仰面倒在床上。   这不像是正常睡觉。   季修睿迟疑片刻,伸手探向她的脑袋。   唐晓慕额头滚烫,显然是发了高烧。   季修睿脸色微变,沉声吩咐:“来人,宣太医。”   ……   周太医专门负责为季修睿诊治,平时就住在宣王府前院。他听到传唤,以为是季修睿的病情又一次恶化,急匆匆跑来。   见季修睿无恙,周太医正要松一口气,被季修睿阴翳的眼神一瞥,还没吐出去的半口气硬生生憋在胸腔中,隔着床幔上前为唐晓慕诊脉。   唐晓慕上午落水时没有及时更衣,被冻到了。她之前没怎么注意,一直到下午没抗住,才会突然昏迷。   周太医开了药,嘱咐为唐晓慕用冷帕子降温,再让她睡得暖和些。   秋梨绞了湿冷的帕子,想给唐晓慕敷上,却没想到季修睿先一步接过:“出去吧。”   秋梨照做,跑去给唐晓慕煎药。   唐晓慕长相艳丽,美得张扬,这会儿睡着了,五官柔和许多,显得异常乖巧。   季修睿将帕子敷到唐晓慕额前,指腹无意间划过她的光滑脸颊,像是被烫到了般,匆忙收起。   明明只是一触即止,那火热的温度与细腻的触感,却像是印刻在他心间,反复激荡。   季修睿强迫自己忘记这种感觉,心想这大概就是现世报。上午她照顾自己,如今就轮到自己照顾她了。   这两年季修睿完全清醒的时日不多,甚至有时因为病痛折磨,周太医会为他配置安眠散,用以减轻痛苦。   醒来的时间里,季修睿喜欢晒晒太阳,偶尔听人汇报下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打发打发时间。   心血来潮时,他会去看看账上的银子,确认所剩无几,告诉自己可以安心去死,不必担心人死了,钱还没花完。   今日,唐晓慕睡在他的床上,季修睿却什么也不想做。   他坐在靠墙的玫瑰椅上,正对着床,能看到唐晓慕的面容。   大胆把他气到吐血的王妃睡着时,竟也乖巧得像只猫。   他昏迷时,别人看他,是什么感受呢?   季修睿想了很多,直到秋梨敲门,端着药进来:“王爷,王妃的药好了。太医说得现在就喝。”   季修睿微微颔首,秋梨担忧地看了眼床上的唐晓慕,低着头出去。   季修睿的眼神落在药上,忽然意识到这个差事落在自己身上了。   府里的规矩,药一向是得能入口了才送进来。不能耽搁太久,不然药凉了影响药性。   季修睿起身去喊唐晓慕:“起来吃药。”   唐晓慕睡得很沉,对季修睿的呼唤没有反应。   季修睿加大力度推了推她的肩:“唐晓慕,起来吃药。”   唐晓慕不耐烦地蹙起眉头,挥开季修睿的手,眼都没睁开地翻了个身,低声咕哝:“吵死了……”   季修睿:“……我是为你好。”   “吵。”唐晓慕嫌弃地钻进被子里。   真是欠她的。   季修睿无奈端起药碗,舀起一小勺喂到唐晓慕口中。   唐晓慕下意识咽下去,被药汁苦到,不悦地皱起眉头。   季修睿道:“是退烧药。你发烧了,得喝。”   唐晓慕不高兴地嘟起嘴,她其实不喜欢喝药,上次能那么豪气地把季修睿的药喝掉,完全是因为惜命。   头晕得厉害,身上忽冷忽热,听着季修睿的话,唐晓慕总算明白这是发烧的体现。   她得吃药,她得证明父兄的清白,把祖母等人救出来。   唐晓慕强撑着睁开眼皮,但眼皮太重,很快又合上,只隐约看到一抹人影。   季修睿又舀了一勺药汁,吩咐唐晓慕:“张口。”   男子声音清越,语气淡漠,莫名让人觉得安心。   唐晓慕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迟钝的大脑没让她想起季修睿的身份,但隐隐知道这个人不会害自己。   樱桃小口微微张口,不大,正好够汤匙匙尖递进去。淡红的唇沾了药汁,湿润而莹亮,倏地让季修睿的心漏跳一拍。   他挪开眼神,坐在床边,低头小心翼翼地把药汁喂给唐晓慕。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伺候过人。   幸好唐晓慕每一勺药都很配合地喝下,不然季修睿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碗药很快喂完,季修睿起身将药碗放到桌上,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唐晓慕的呓语,似乎是在催促他。   季修睿回头望去,唐晓慕习惯性张开小口,等待被喂药。   还有人这么喜欢喝药的吗?   季修睿想起大婚那晚唐晓慕喝掉自己补药的事,冲她说:“喝完了,睡吧。”   唐晓慕迫不及待地闭上嘴,合眼睡去。   因为刚刚的举动,她的肩膀裸-露在外。季修睿怕她又被冻着,走过去帮她将被角掖好。   抬手时,手背无意间划过唐晓慕的唇,柔软而温热的气息传来,染红了季修睿的脸。 第16章 谁脱了我衣服 当然是王爷呀   唐晓慕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头仍旧有点疼,但比起昨日已经好很多。她怔怔地望着头顶陌生的帷幔,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她在哪儿?   鼻尖传来淡淡的药香,慢慢在唐晓慕的脑海中勾勒出一道模糊的人影。   意识到那是谁,唐晓慕一个激灵,从床上竖起。   她怎么睡到季修睿的床上了?   唐晓慕睡在靠墙的里侧,她惊慌地想要下去,却发现身旁竟然躺着季修睿。   唐晓慕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季修睿这个混蛋做了什么!   她急忙低头检查自己,外衣没了,只穿着淡粉色的亵衣,但身上没有教习嬷嬷提到过的不舒服,床上也没落红,她应该没有和季修睿发生什么吧?   那他们为什么会睡到一张床上?   唐晓慕心乱如麻,看季修睿还睡着,手忙脚乱地想要跨过他的身子,先起床再说。   她的脚刚迈过去,季修睿察觉到身旁的动静,睁开了眼。   看到唐晓慕跨立在他身上,季修睿一愣,露出几分不可思议的神情。   唐晓慕又羞又恼,不敢去看季修睿,慌忙下床。不料还在里侧的脚不慎被季修睿的身子绊到,她不敢直接踩在季修睿身上,找不到落脚的地方,重心不稳,身子摇摇晃晃地朝床下摔去。   正在这时,季修睿起身拉住她的手。   唐晓慕的身子受到这股力量冲击,蹭一下朝季修睿撞去。她的左手想要撑住身子,却扑了个空。   唐晓慕没能及时稳住身子,直接将季修睿扑倒在床,摔进他怀里。   她跨坐在季修睿腰间,右手还被季修睿拽着,不知道怎么的,在下落的过称中,与他成了十指相扣。   两人胸膛贴着胸膛,唐晓慕为了不与季修睿脑袋相撞,摔下去时刻意偏开了头。   但这样却似乎更暧昧了。   唐晓慕的脑袋倒在季修睿的肩窝中,脸颊贴在季修睿的耳朵上,清清楚楚感受到他耳畔传来的温度。   不像她身上这般温暖,季修睿的身子带着丝微凉的寒意,像是初春时料峭春风。   唐晓慕手足无措地推开他,一双桃花眼瞪圆了看他:“你想做什么?”   季修睿示意她低头看看他们两人的姿势,神情淡漠道:“这样子明显是你要对本王做奇怪的事。”   唐晓慕一下子涨红了脸,慌忙从季修睿身上起来,磕磕绊绊地反驳:“谁要对你做奇怪的事?我……我起床而已!”   她羞得不敢去看季修睿,躲到屏风后穿衣。   身上倏地一空,季修睿怔怔坐起身,摸了摸自己的发烫的耳朵尖,望向唐晓慕的方向。   隔着屏风上的山水图,他看不到画面的情景,只能听到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季修睿猜,唐晓慕一定是皱着脸、瞪着眼,气冲冲的,像只小松鼠。   季修睿的唇角弯了弯,倚在床头。   生平头一回醒来时身旁守着人,他的心里没来由地涌起一丝欢悦。   另一边,唐晓慕越想越觉得奇怪。她的记忆停留在昨日要搬出正院的地方,为什么一眨眼醒来,直接睡在了季修睿的床上?   她穿好衣服,皱着眉头从屏风后走出来:“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你忘记已经嫁给本王了么?”季修睿问。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唐晓慕看到床上那个被窝,就脸颊滚烫。   虽然和季修睿分了两个被窝,但到底还是睡在了一张床上,实在是叫她羞赧。   瞧着季修睿眼底的戏谑,唐晓慕重重哼了他一下,转身出门。   季修睿不是好-色之人,不然这些年不会连个通房都没有,不至于乘人之危。   唐晓慕隐约觉得其中有内情,但刚刚发生了那样的事,她羞于去问季修睿,只能去找秋梨。   秋梨在廊下煎药,见到唐晓慕出来,喜形于色:“王妃可大好了?”   唐晓慕想起自己隐隐作痛的头,走过去问:“我怎么了?”   “您昨日突发高烧,还好王爷及时发现,为您宣了周太医。这一晚上都是王爷在照顾您,您可感觉好些了?退烧没?”秋梨关切地问。   唐晓慕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稍稍有些烫,但好多了。   “他照顾了我一晚上?”唐晓慕感到不可思议,季修睿的身子吃得消吗?   秋梨点点头:“半夜的时候,王爷叫奴婢重新再准备一盆凉水给您湿敷。凌晨,青竹大哥给您熬了药,您那时好像还睡着,应该也是王爷给您喂的药。您现在醒来真是太好了,奴婢这药一会儿就好。”   季修睿难道一直等到她高烧退下,不用再湿敷,才撑不住了睡下?   这么一来,好像还是她不对哦……   抢了人家的床,大清早起来还压了人家……   唐晓慕决定去道个歉。   走之前,她想起个事,轻声问秋梨:“我衣服谁脱的?”   秋梨相当为她高兴:“当然是王爷呀。”   唐晓慕:“……”   算了,救命之恩。   她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进屋。   季修睿凌晨时分才睡,刚刚与唐晓慕闹了会儿,如今困意上头,重新躺回被窝中补眠。   唐晓慕的脚步声很轻,但并没有逃过季修睿的耳朵。他记着唐晓慕刚刚害羞离去的背影,闭着眼假装睡着。   轻缓的脚步声在他床边停下,好一会儿再没动静。   季修睿不明白唐晓慕的目的,难道因为刚刚的事,她想谋杀亲夫?   季修睿睁开了眼。   唐晓慕被吓了一大跳:“你没睡着吗?”   “你说呢?”季修睿反问,声音略微慵懒,显然刚刚快入睡了。   唐晓慕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别别扭扭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扰你睡觉的……”   季修睿意外地望向她。   唐晓慕有点紧张:“我……我醒来的时候不习惯旁人有人……谢谢你昨晚照顾我……”   作为回报,以后季修睿病得时候,唐晓慕也会用心照顾他。   季修睿挑眉:“我看你和那丫鬟睡的时候,挺习惯旁人有人的。”   “那是我自己知道的,有心里准备。现在一觉醒来,旁边突然冒出个人,多吓人……”唐晓慕小声辩解,怕季修睿觉得自己烦,她强调道,“我今天就搬出你的院子,以后绝不会给你造成困扰。”   季修睿眼神微沉。   唐晓慕没等到他说话,以为他这是同意的意思,打算转身先把桌上的妆奁抱出去,其余可以再慢慢收拾。   她的手才碰到妆奁,季修睿蓦然道:“你想死吗?”   怎么就扯到生生死死了?   她困惑地回头去看季修睿。   季修睿闭上眼,倚在床头道,“太后对外宣称我们是先帝赐婚,但实际上你应该明白,这是太后保你的手段而已。大婚还没几天,你就从正院搬出去,说明我们感情不和,先帝赐婚有问题。你说宫中会怎么看你?”   会觉得她大不敬。   季修睿没有妾室、没有通房、没有恶习,还因为这桩婚事拖着病躯入宫敬茶,她却主动搬出正院,所有人都会觉得是她厌恶季修睿。   自古皇帝赐婚,哪怕双方再不满,对外也得做做样子,否则就是打皇帝的脸。   她身份特殊,还是先帝赐婚,那就更不一样了。   可她实在是难以想象和一个陌生男子同住一间房。   而且将来和离,她没有喜欢的人,一个人单立个女户,自己过也成。   可季修睿怎么向他心上人交代?   唐晓慕心中打鼓,抱着侥幸问:“我看府里下人都训练有素,应该不会出去多嘴吧?”   季修睿睁眼睨她:“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唐晓慕相当迟疑,好一会儿,才小声道:“那万一影响王爷清誉怎么办?”   季修睿不懂。   唐晓慕更小声了,“别人以为咱俩有了首尾怎么办?尤其是你的心上人。”   季修睿脸色发黑,冷冷道:“本王没有心上人。”   瞧他这护犊子的样,一提这事就打死不认,对这位姑娘保护得可真好。   唐晓慕想,她又不会去迫害人家,季修睿要是愿意说出来,她还愿意替他照拂下呢。   这个念头刚转完,季修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僵着脸补充,“别人以为我们没首尾,才是对本王清誉有损。”   唐晓慕一怔,慢慢意识到季修睿这话是什么意思,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他都病成这样了,即使外人认为他们没圆房,想必也不会说什么。   瞧季修睿脸色不好,唐晓慕没敢说,退而求其次:“正院还有空屋子,要不我换间房?”   季修睿嫌弃地闭上眼:“你就是打地铺也能走漏消息。”   唐晓慕蹲下身去看床底。   季修睿不解:“你找什么?”   “我看看是不是有人藏在床底下,要不然怎么府里发生什么都能知道?”唐晓慕一本正经地说。   季修睿听出她的意思,轻轻笑了。   唐晓慕绷着脸起身看他。   她明白季修睿说的都是实话,她现在最大的护身符就是宣王妃这个身份。   但没了宣王的宣王妃,一文不值。   算了,命重要,她还得活着去救父兄和祖母等人呢。   到时候她好好解释一番,希望那位心上人姑娘能理解。   唐晓慕深吸一口气,对季修睿说:“那先说好,我睡相很差的。”   季修睿明白她这是不搬了,压着唇角,低低应了一声:“知道了。”   秋梨敲了敲门,端着两碗药进来:“放着汤匙的这碗是王爷的,没放的是王妃的。”   两人都成了药罐子,倒是有种患难夫妻的意味。   唐晓慕把季修睿的端给她,自己苦着脸闷头把药灌了。   昨日昏迷后发生的事她不太清楚,但苦涩蔓延在整个口中,依稀让唐晓慕回想起昨天好像也有这样的时候。   想起秋梨说是季修睿给她喂的药,唐晓慕忍不住去偷瞄他。   季修睿正小口喝药,他无论做什么都慢条斯理的,举手投足间带着股矜贵的气息,像极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贵公子。   只是此刻季修睿眉头紧皱,显然并没有脸上表现出来的这么淡然。   唐晓慕忍不住问:“这么小口小口喝药,不苦吗?”   “一口气灌下去,难道就不苦吗?”季修睿反问。   “那可以苦得时间短一会儿,长痛不如短痛。”唐晓慕饶有介事的说。   “都一样。”季修睿不以为意,看见唐晓慕因为苦涩而发红的眼眶,怔了怔。   是他说话语气太重了吗?   季修睿一时不知的该怎么办,蓦然想起什么,低头从拔步床的床头取出一方巴掌大小的矮瓷罐,略有些不自然地问:“吃糖么?” 第17章 我睡里面 睡相真差   床头这个暖色瓷罐唐晓慕早就注意到了,一直以为是季修睿的救命良药,没想到是糖。   季修睿打开瓷罐,里面放着一整罐的什锦糖。   唐晓慕拿到一颗粽子糖,甜腻的糖浆与香脆的松仁同时在舌尖绽开,很快就压住满腔苦涩。   她意犹未尽地望向季修睿。   季修睿大方地又给她一颗。   吃完药,季修睿自己也吃了颗,蹙紧的眉头逐渐平缓。   昨天他喝完药就进屋,难道也是为了吃糖?   唐晓慕对季修睿的认知有点颠覆,她一直以为季修睿也该和爹爹与哥哥一样,完全不在意药苦不苦,都能笑着喝下去。   她突然想起大婚之夜,自己误喝的那碗药里头加了足量的甘草,估计就是季修睿怕苦,才特意加的吧。   唐晓慕含着糖问:“王爷这碗怎么不加甘草?”   “药性相冲。”季修睿言简意赅,又往嘴里塞了颗糖。   唐晓慕竟没觉得他娇气。   爹爹与哥哥都是正常人,哪能不知道药是苦的,只不过强撑着而已。   谁不怕苦呢?   季修睿整日都喝着那么苦的汤药,吃点糖不为过。   唐晓慕又吃了他一颗糖,端起药碗出去,不再打扰季修睿养病。   她身子一贯不错,即使还没完全退烧,也不打紧,将大婚以来积压的事一一处理好。   天不知不觉黑了,季修睿睡了一天,晚上醒来与她一道用晚膳。   一切都很平静,直到唐晓慕洗漱完,准备歇息时,意识到自己今晚真的要和季修睿同床共枕。   她顿时浑身都不自在。   要是真夫妻就算了,季修睿帮她证明父兄清白,她愿意配合季修睿,做一个合格的王妃。   但他们说好只是合作,而且季修睿心中另有所爱……   唐晓慕在净室踌躇了好久,才拘谨地走出去。   季修睿姿态慵懒倚在床头,正在看书。微黄的烛火跳跃,给他苍白的脸色度上了一丝鲜活。   听到唐晓慕轻盈的脚步声,季修睿抬头望去。   马上就要歇息,唐晓慕没有做作地穿着外衣,鼓足勇气只穿着亵衣就出来了。   可季修睿的眼神望过来,她下意识绷紧身子,有种被看光的窘迫。   季修睿淡淡瞥了眼她,垂眼看书,不以为意道:“本王又不占你便宜,紧张什么?”   唐晓慕心想这模样都被他看到了,已经够让他占便宜的,不服气地小声哼哼:“王爷还想怎么占便宜?”   季修睿翻页的手一顿,噙着一抹笑抬头问:“觉得吃亏了?”   他扫了眼唐晓慕,即使宽大的亵衣遮住了内里风华,也能看出她凹-凸-有致、玲珑-曼-妙的身躯。   刚刚只是随意一瞥就够让唐晓慕不自在的,现在季修睿这略带打量的眼神望下来,更是让她浑身难受。   “不准看了。”她双手护在身前,因为害羞,声音被压低,听起来瓮瓮的,尾音重了些,像是只张牙舞爪的小奶猫。   季修睿停顿的手继续,将书翻过一页,头也不抬地说:“你看本王的时候,本王可连亵衣都没穿。”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这事,唐晓慕的脸蹭一下就红了。   季修睿结实坚韧的身躯浮现在她脑海,同时还想起那只罪恶左手干的好事。   唐晓慕觉得自己脏了。   她默默把握着右肩的左手松开,嫌弃地放到一边。   季修睿没听到她反驳,就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含笑望向她。   唐晓慕不想被他看笑话,忍着心底的羞赧瞪季修睿,半天憋出来一句话:“这不一样……”   季修睿挑眉:“怎么不一样?难道还要本王再脱一次给你看?”   唐晓慕被他的无耻震惊了:“你敢!”   季修睿放下书,略带挑衅地睨着唐晓慕,抬起左手,慢慢伸向自己的衣襟扣,作势要解。   唐晓慕一点也不想再看到他亵衣下的风光,生怕季修睿真的耍流氓,连忙跑过去摁住他的手:“别动。”   “王妃要给本王脱吗?”季修睿勾唇问。   脱你个头。   唐晓慕强硬地把季修睿的手从衣襟旁掰开,忍着脾气,语重心长又有些无可奈何地说:“王爷,天凉了,注意保暖,别脱。”   季修睿冰凉的手被她紧紧握住,掌心抵着她的指尖,能感受到唐晓慕素白小手的柔嫩与温暖。   他没敢回握,只是五指微微弯曲,看似随意地搭在她手背,小心翼翼地汲取着她身上的温度。   “王妃不是想看么?”季修睿问。   “谁想看了?”唐晓慕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想了想,她鼓着脸道,“王爷,反正咱俩也没打算长长久久地过下去,犯不着整这些有的没的。你要是有……有这方面需求……我不反对你纳妾……不过你身体还没恢复,还是节制点的好……”   季修睿脸上的浅笑瞬间消失,恢复了初见时的冷漠,甚至还带着些许嘲讽,冷冷道:“王妃真贤惠。”   唐晓慕隐约察觉到他生气,却想不出生气缘由?   才成婚就同意他纳妾,世上比她还大方的妻子没几个了吧?   又不是人人都像爹爹那样愿意为娘亲守身如玉,季修睿还另有心上人,对她这样的大方该高兴才是呀。   难道是因为她劝他节制,季修睿觉得自己的能力被质疑了?   可命重要啊……   看季修睿脸色不好,唐晓慕没敢再提这一茬,改口道:“咱们好聚好散嘛,等合作结束,我不会赖着你的,你也不要再逗我了。”   季修睿眼底的戏谑消失,神色淡漠而疏离:“我们这‘聚’可算不上好。”   唐晓慕咬咬唇:“好歹咱们也没跟仇人似的,见面就拿刀互砍嘛。相聚是缘,咱俩做不成长久夫妻,以后做朋友吧。”   唐晓慕希望季修睿能好起来,人也变好,把这些年贪污的军饷连本带利都还出来。   “随你。”季修睿眸中的光淡下去,重新拿起书,低头看着。   唐晓慕瞄了眼书名,好像是个话本子。   屋内的气氛有点怪异,唐晓慕想和小伙伴缓解尴尬,没话找话地说:“王爷还喜欢看话本呐?”   “打发时间。”季修睿吹灭床头的蜡烛,合上本子,背对着她躺下去睡了。   怎么生气了?   她又不会笑话他。   唐晓慕摸不着头脑,小声问:“我把桌上的蜡烛也吹啦?”   季修睿没出声,唐晓慕当他默许了,转身吹灭蜡烛。   屋内骤然暗下去,季修睿的身子动了动,回头看向屋内。   月光依稀照亮唐晓慕的身影,她看不清路,正慢慢着朝床边走来。   蓦然传来一声闷响传来,是她不小心踢倒了屋内的圆凳。   唐晓慕提着脚想把圆凳扶正,但圆凳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她半天没找到。   月光照不到屋内,季修睿所在的方向一片漆黑。   唐晓慕对屋内情况不熟悉,找圆凳找偏了方向,正摸索着朝同样一片漆黑的净室走去。   季修睿喊住她:“方向错了。”   唐晓慕一怔,瞎子似的转过身,又朝着完全性相反的方向走去。   季修睿在心里叹了口气,从床上起身,牵住唐晓慕乱挥的手。   唐晓慕一愣,下意识想要抽回手,却没成功。   季修睿紧紧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床边走。   唐晓慕的心忽然狂跳不止。   季修睿熟悉屋内的摆设,两人很快在黑暗中回到床边。   “到了。”季修睿说。   唐晓慕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红着脸道:“我能睡里侧吗?”   她怕自己如果睡在外侧,一觉醒来人已经摔地上了。   季修睿轻轻“嗯”了一声,心底莫名有些柔软。   唐晓慕挣脱开季修睿的手,从床尾爬到最里面,蹑手蹑脚地躺下,紧张地把自己整个人都裹在被子中。   身旁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是季修睿钻回被窝的动静。   黑暗中寂静无声,两人谁都没再出声。   唐晓慕睡前喝的药有助眠成分,药效上来,很快战胜心底的忐忑,令她沉沉睡去。   季修睿一贯嗜睡,今晚却意外的清醒。   唐晓慕贴着墙,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没影响半点季修睿的睡眠空间,可他就是睡不着。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又一个的念头。   若是当初唐晓慕没跟唐元明去漠北,如今会嫁给谁?   他还有机会么?   漠北又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唐元明那般的人物,犹如人间蒸发了一般,半点消息都没有?   ……   季修睿脑子里乱糟糟的,沉默地躺了许久,终于等到困意袭来,准备入睡时。   蓦然,他身上一重,唐晓慕竟然翻了个身,隔着被子将手脚压到了他身上。   季修睿呼吸一窒。   他有些僵硬地扭头去看唐晓慕,但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受到唐晓慕放在自己脸颊上的手烫得厉害。   不会是又烧起来了吧?   季修睿迟疑片刻,确定唐晓慕还睡着,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额头温热,是正常的温度,看来她只是睡得热了。   唐晓慕的风寒还没全好,不管她的话,晚上冻着了,明天病情铁定加重。季修睿硬着头皮帮她把手塞回去,又僵着手去推她的脚。   唐晓慕睡得沉,完全没有上次与秋梨睡觉时的自觉,甚至还觉得季修睿的动作打扰到自己,发出不满的呓语:“唔……”   她一出声,季修睿不敢再动弹,放在她腿上的手推也不是、收也不是,只能僵在那里。   等了好一会儿,见唐晓慕没有醒来,季修睿再次去推她的腿,总算把她从自己身上推下去。   然而唐晓慕的被子还在他身上,季修睿只能无奈地撑起身子,为唐晓慕重新盖好被子。   宫里都说是娶个王妃来照顾病重的他,结果现在是他在照顾生病的唐晓慕,传出去估计都没人信。   手伸出被窝太久有点凉,季修睿收回去,裹紧自己的被子闭眼准备睡觉。   他即将入睡时,唐晓慕的手脚又一次压上来。   昨晚怎么没发现她睡相这么差?   季修睿认命地再次起身,把唐晓慕的手脚塞回被窝中,同时把她那床大红色的鸳鸯喜被塞到她身下,让唐晓慕用自己的身子压住,免得她再扑到自己身上。   这样果真有效,过了会儿唐晓慕再踢被子时,只能在被窝中乱动,手脚怎么也出不来。   季修睿放心地闭上眼。   蓦然,被窝中钻进来一阵凉风。   季修睿正要去重新掖好被子,身旁突然钻进来一个热乎乎的东西,手脚并用,抱住了他。   那是唐晓慕。   女子身上的火热与柔软同时袭来,像是将他淹没在温暖之中。   季修睿全身僵在原地。 第18章 投怀送抱 季修睿:是王妃主动的……   眼前的黑暗一下子更加浓郁,稠得令季修睿喘不过气。   他一动不敢动,感受着唐晓慕身上火一般的温度,全身都仿佛要被这把火烧起来。   心跳声被无限放大,“咚咚咚”地传来,他都害怕吵醒唐晓慕。   他该推开她吗?   应该要推的吧……   毕竟只是假夫妻。   可是哪怕他当时昏迷不醒,唐晓慕也是他明媒正娶抬入府中的王妃,他抱自己的王妃,天经地义。   季修睿的心在这两者间反复横跳。   唐晓慕睡前的话回荡在耳畔,季修睿深吸一口气,放弃了那个乘人之危的想法。   他伸手去推唐晓慕。   唐晓慕非但没有被推开,反而更加用力地抱住他。   季修睿一贯体寒,现在不知道是不是被唐晓慕传染的,莫名觉得有些热。   这是王妃还是火炉?   季修睿深吸一口气,稳住心间□□倒海的情绪,再次去推唐晓慕,声音嘶-哑而低沉地提醒她:“松开我。”   唐晓慕含糊地呓语一声,季修睿没听清她说什么,猜测是“就不”。   下一息,唐晓慕再次朝他这里挤来,将季修睿的左手压到她身下,自己则整个人都窝到了季修睿的怀抱中。   季修睿呼吸一窒,片刻后才恢复正常。   真是要死了……   季修睿深吸一口气,沉声喊她:“唐晓慕。”   唐晓慕睡得极沉,没有回应发,似乎是嫌弃他吵,伸手捂住季修睿的嘴。   他的唇落在唐晓慕掌心,像是个轻柔的吻。   唐晓慕一无所知。   季修睿心底被他压制着的悸动呼啸而出,被她压制着的手脚僵在原地,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季修睿在内心反复挣扎许久,最后长叹一口气,认命似的抱住了她,小声道:“明天起来可别哭。”   唐晓慕一无所知。   季修睿带着惴惴不安的心闭上眼,鼻尖嗅着唐晓慕发间的清香,怀中的人温暖得虚幻。   素来冰冷的被窝第一次有了温暖,季修睿心底涌出贪恋。他闭着眼,却迟迟没能睡着,仿佛害怕怀中的人随时都会消失。   唐晓慕并没有让他失望。   这个念头刚在季修睿心间闪过,唐晓慕便手脚并用推开他,转身钻回到自己的被窝。   季修睿以为她醒了,心虚地躺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然而好一会儿过去,唐晓慕都没有半点反应。   季修睿小心翼翼地起身朝她那里挪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看不到唐晓慕的神色,但听她呼吸匀称,猜测唐晓慕睡得正香。   怀中蓦然空空荡荡,季修睿的心也空荡一片。   他捂着头躺下去,心想这样也好。   他一个将死之人,没必要拖累唐晓慕。   季修睿闭上眼,被窝里没有唐晓慕,一点点凉下去。   他的心亦是如此。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旁再次响起悉悉索索的动静。   季修睿心底萌生出一道离谱的期待。   唐晓慕同样没让他失望。   她和先前一样,再次钻进季修睿的被窝。   季修睿空荡的心被一点点装满,与被窝一道逐渐温暖。   季修睿的嘴角弯了弯,压住心底的小心思,伸手抱住唐晓慕。   是唐晓慕先主动的,不怪他。   季修睿噙着笑闭上眼。   失而复得的感觉比一开始的忐忑要好很多,季修睿紧绷的心逐渐放松,慢慢酝酿出睡意。   就在他即将入睡时,唐晓慕再一次转身,离开了他。   季修睿的睡意顿时消失无踪。   要不是知道周太医的药不会出错,季修睿都快怀疑唐晓慕装睡了。   她睡觉这么爱动吗?   他保持着被唐晓慕推开时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似乎是在一个人生闷气。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身旁再次响起唐晓慕翻身的动静。   那个温暖柔软的身子,再一次滚入他怀中。   唐晓慕在他肩膀上轻轻蹭了蹭,季修睿隐约猜到唐晓慕反复辗转的原因。   ——她一个人睡热了,因为另一侧的被子被季修睿垫在她身下,唐晓慕无法从那边翻身,只能往季修睿这里钻。   正好季修睿体寒,热气腾腾的人抱着他,就像夏天抱了个竹夫人,唐晓慕才会抱他。   至于后来松开他,自然是因为她不热了,习惯性翻身。   季修睿扯出一抹苦笑。   哪有他想得那么多,只是单纯的本能而已。   季修睿思索片刻,抬手抱住唐晓慕,稍稍调整身子,让她在自己怀里睡得更舒服些。   不多时,唐晓慕习惯性翻身,想要离开他。   季修睿早有准备,没有松手,反而紧紧抱住她。   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   季修睿长如蝶翼的睫毛微微颤抖,眸底闪过一丝占有的欲-望。   唐晓慕翻身失败,重新安稳地躺在他怀里。   一夜如此。   ……   清晨,屋顶的鸟雀叽喳吵醒了唐晓慕。她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抱着什么。   枕头吗?   她睡相这么差了吗?   那是她自己的枕头,还是季修睿的枕头?   季修睿!   想起这个名字,唐晓慕顿时清醒,从床上竖起。   她抱着的居然是季修睿!   她疯了么……   唐晓慕不可置信地往后退去,低头检查自己的身子。   他们应该没圆房吧……   她如是想着,被她折腾了一晚上的季修睿神色慵懒地睁眼,淡淡瞥向她。   唐晓慕的脸霎时就红了。   季修睿觉得有趣:“怎么了?”刚醒来,他的声音稍稍低哑,像是只散漫的猫。   唐晓慕神色复杂地盯着他。   季修睿知不知道她刚刚抱着他呢?   她没脸问,只能装傻,硬着头皮道:“没……没什么……”   “是么?”季修睿拖长了音调,撑起身子,倚在床头饶有趣味地望着唐晓慕,“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谈谈昨晚投怀送抱的事。”   唐晓慕的脸顿时就红了。   他居然知道!!!   唐晓慕的睡相从小就不好,四五岁时就从床上摔下来过,所幸是连着被子一起滚下床的,没有伤到。   后来跟爹爹去了漠北,明明头一天晚上她是竖着睡下去的,但第二天清晨醒来时,身子就是横躺着的。   现在年纪大些,她睡相也稍微好点,但还是爱乱动。   大前天跟秋梨睡时,唐晓慕其实一直没完全入睡,所以才能保持自己没怎么乱动。   前天是病得没法折腾。   昨晚吃了药,她睡得沉,但身子大好,就开始闹腾了……   唐晓慕伸手捂住滚烫的脸颊,害羞的声音细若蚊呐:“我不是故意的……王爷你原谅我吧……”   季修睿挑眉:“那本王的清白怎么办?”   唐晓慕更加紧张。   难道她昨晚对季修睿做了什么禽兽之事?   她第一时间松开捂在脸上的罪恶左手,掌心是干净的,又去看右手,同样干干净净。   她只是单纯的睡相不好,应该不至于毁掉季修睿的清白吧?   唐晓慕小心翼翼地开口:“昨晚……发生了什么……”   “你说呢?”季修睿反问。   “我要是知道就不用问你了。”唐晓慕小声嘟囔,蹲在最里侧的床上,可怜巴巴地看着季修睿。   季修睿故意道:“就是你想的那些。”   “我什么都没想。”唐晓慕马上说。   季修睿勾起唇角:“那你脸红什么?”   唐晓慕立刻捂住脸,但一想到罪恶左手摸过季修睿的那东西,现在再捂自己的脸,心里说不出的怪异,又默默放开左手。   她把脸埋进右手臂弯中,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露在外面,瓮声瓮气地说:“没有脸红……”   季修睿轻笑出声。   他的王妃可真好玩。   唐晓慕谨慎地观察着他和四周。   教习嬷嬷教过,行-房过后肯定会有痕迹。季修睿一个娇生惯养的皇子,肯定不会事后去收拾这些。   但现在床上干干净净,屋内也没有多出什么奇怪的东西。更重要的是,唐晓慕自己也没什么异样的感觉,不像是圆-房的样子。   唐晓慕决定赌一把,鼓足勇气道:“你不用骗我,我肯定没坏你清白。”   “你抱了我一晚上,还说没做过?”季修睿问。   “那你可以推开我呀。”唐晓慕说。   季修睿眼底闪过一道心虚,严肃道:“推不开。”   唐晓慕哼哼:“我可知道殿下武功不低,当初您一人能在数百名杀手猛攻之中,杀出重围。就算现在生病,也不至于推不开我一个女孩子吧?”   季修睿心底的心虚扩大,但不能承认:“你昨晚抱得那么紧,除非把你心脉打碎。”   有那么严重吗?   唐晓慕狐疑地盯着他。   季修睿知道这丫头不好糊弄,再让她查下去,说不定会发现昨晚的真相。   到时候可就是唐晓慕占理了。   季修睿“大慈大悲”道:“算了,昨晚的事,本王不与你计较。”   唐晓慕心想她也不跟季修睿计较,但有个事很严重,必须说清楚:“那为了王爷您的清白,今晚开始,要不我们还是分床睡吧?”   季修睿:“……”   他错了。   他就应该偷着乐。   而不是大清早起来看唐晓慕的笑话。 第19章 长夜漫漫 季修睿含笑抱住她   季修睿抿唇不语,唐晓慕黑曜石般的眼眸澄澈明亮,衬得他好像个小人。   季修睿垂眼躲开唐晓慕的眼神,默默道:“算了,本王往后提醒你就是。”   “那我以后肯定不像昨晚睡得那么沉。”唐晓慕乖巧道。   季修睿还有点遗憾。   唐晓慕实在羞于继续跟季修睿相处,见天光大亮,贴着幔帐从床尾绕出去:“我先去洗漱,殿下若不想起床,那便在睡会儿吧。”   季修睿昨儿一晚上都没睡踏实,总怕唐晓慕睡到中途想翻身离开,更怕她醒来,发现自己的小心思。   唐晓慕出来时,季修睿已经睡下。她提着裙子悄步出门,生怕打扰了他。   ……   秋梨手脚麻利,唐晓慕起床时,她已经干完活,在给院中的花草浇水。   季修睿的院子里原本光秃秃的,唐晓慕看着都觉得荒凉。她昨日让秋梨去买了些盆栽,移植到院中。景色好一些,人看得赏心悦目,身体说不定也能好些。   为唐晓慕传了膳,秋梨并未离去,而是试探性地问:“王妃,寒衣节快到了,奴婢明天想告假去一趟慧济寺。”   唐晓慕自然准假,随口问:“慧济寺在哪里?”   “在城外的惠山上。”   城外路远,秋梨一个女孩子出去,唐晓慕不放心:“要不我给你派个侍卫吧?”   秋梨受宠若惊:“奴婢自己去就好了。”   “漠北又起战乱,难民增多,难免有人落草为寇。京城现在看着还算稳当,但毕竟是城外,万一出个好歹就晚了。”唐晓慕琢磨喊青竹来,为秋梨安排个侍卫同行。   秋梨眼眶发红:“王妃,您对奴婢实在是太好了。奴婢这次去慧济寺,一定为您求一个长生牌位。”   “不用啦。你把自己的事处理掉就好了。”唐晓慕说着好奇,“你过去想求什么呀?”   “奴婢的干娘去世了,奴婢想着寒衣节快到了,给她烧点东西,让她在下面少受点苦。”秋梨想起干娘,泪珠在眼眶中滚动。   干娘曾是宣王府的嬷嬷,她十岁那年就被买入宣王府,都是干娘在照顾她。   唐晓慕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父亲唐元明是不信这些的,但母亲的牌位一直供奉在漠北的将军府中,有时他甚至会一个人对着牌位喃喃自语,仿佛是在母亲说话似的。   每年清明、中元等日子,唐元明都会让府中准备好香烛祭品。不信归不信,他更怕亡妻在下面吃苦。   今年父兄失踪、全家老小除了她和太后,其余都被关在昭狱,怕是也没人祭拜母亲了。   唐晓慕蓦然觉得鼻子酸酸的:“我和你一起去吧,帮我也准备一份祭品。”   秋梨连连应声:“慧济寺很灵的,除了祭拜亲人,去求子、求平安、求姻缘的人也很多。”   那正好再为父亲、哥哥和将士们求个平安。   唐晓慕如是想着,晚上季修睿醒来时,跟他说了这事。   季修睿垂眼喝着粥,不以为意道:“没用的。”   “你去过?”唐晓慕问。   “若是凡事求神拜佛就有用,怎么还会有那么多人过得水深火热?”季修睿问。   唐晓慕没想过这点,面色发怔。   从前这些事府中下人都会妥善安排好,完全不需要唐晓慕担心,她只需要跟在哥哥后面,给母亲上柱香、磕个头。   长这么大,这甚至是她第一次去庙里。   “真的没用吗?”唐晓慕失落地问。   季修睿的心微不可察地难受起来。   他喝粥的手略略一顿,沉声道:“随你吧,想去试试也行。”   “那我给王爷也求个康顺符,希望王爷早日康健,万事顺遂。”唐晓慕冲他笑笑,想着不仅要求个康顺符,还得求个洗心革面符,两个放一起交给季修睿。   季修睿微微一怔,忽然有些期待了。   ……   因为决定得匆忙,明儿一大早就要走,得提前把东西备好。   唐晓慕吃过晚膳去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叮嘱青竹多带几个侍卫,免得暗中埋伏的杀手以为她好欺负。   青竹示意她放心:“王爷叮嘱属下亲自送您去。”   唐晓慕意外。   她回到正院,季修睿与昨晚一样,懒懒倚在床头看书。   唐晓慕小声问:“你把青竹借给我啦?”   “怕你把本王的康顺符弄丢。”季修睿淡淡道。   唐晓慕嘿嘿一笑:“我保证给你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季修睿的唇角弯了弯。   唐晓慕去净室洗漱,换上干净的亵衣。   出去时,想到昨晚的事,她认真道:“王爷,我保证今晚睡觉乖乖的。”   说完,她自己脸先红了。   为了季修睿的清白,唐晓慕特地叮嘱周太医给她开一副没有助眠成分的药。   “希望如此。”季修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唐晓慕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涨红的脸,“呼”一下吹灭桌上的蜡烛。   季修睿将没看完的话本放下,示意唐晓慕过去:“睡吧。”   唐晓慕忐忑地走过去,站在床尾处,踢掉鞋子,拘谨地爬上床,贴着墙趟进里侧的被窝中。   季修睿吹灭床头的蜡烛。   屋内陷入黑暗,身旁只有季修睿躺下时发出的细碎声响。   唐晓慕的心砰砰狂跳。   今晚的睡相一定要斯文些。   她拼命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困意袭来,很快睡去。   意识消散前,唐晓慕只觉得周太医浪得虚名,说药里没安眠散,还是让她困得这么厉害。   身旁的呼吸声逐渐匀称,季修睿知道她睡着了。   长夜漫漫,季修睿没有睡意,静静等着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旁钻进来一个火热的人,扑入他怀中。   季修睿含笑抱住她。   ……   第二天一早,唐晓慕胆战心惊地醒来,发现自己虽然快睡到床中间了,但没有抱季修睿。   有进步啊!   唐晓慕你果然说一不二!   她在心里长舒一口气,趁着季修睿还没醒来,蹑手蹑脚地走下床。   季修睿扫了眼她的背影,目送唐晓慕的身影消失在净室门口,才再次合眼。   虽然王妃那么主动,但早上总该给她留点面子。   ……   唐晓慕对此浑然不觉,一个人静悄悄用过早膳后,便带着秋梨和侍卫们出发。   她没有大张旗鼓去,随行的侍卫都穿着便服,跟随在马车周围。   车帘晃动,唐晓慕透过缝隙瞥见窗外的景色,忽然觉得眼熟。   小时候她被太后带在身边,但也时常回唐国公府玩耍。那时她坐在马车中,似乎就是这样看着窗外的景色。   唐晓慕忽然福至心灵:“这条路会经过唐国公府吗?”   “就在前面。”充当车夫的青竹说,昨日季修睿暗中吩咐过,让他们走这条路。   唐晓慕扯开车帘,马车缓缓驶过,停在唐国公府门口。   一个月前,她刚踏入这里,皇帝降罪的圣旨就到了。   唐晓慕甚至都没进二门。   如今一个月过去,门匾已经被取走,朱红色的大门上贴着封条。被李奇砸出的数个洞口无人修补,只是从封条贴住了,防止有人行窃。   唐晓慕对这里的记忆很少,但这是她的家。   唐晓慕眼眶发红,灵动的双眸中浮现出水雾,凝在眼眶中,打湿了鸦羽般细密的睫毛。   她不忍离去,久久凝望着这座沉默的大宅。   青竹轻声提醒:“王妃,王爷说我们还是不要停留太久得好。”   入狱的时候她没有哭,在昭狱一个月她也没有哭,直到见到太后,她再没有忍住,哭了一晚上,眼睛都哭得肿成了核桃。   太后费尽心思,才勉强用脂粉遮住她发红发肿的眼睛,没让人在大婚之时看出来。   现在她的身份不是唐氏女,而是季家妇。   因此她才能从昭狱出来。   她得隐忍。   唐晓慕收起情绪,吸了吸鼻子,低低道:“走吧。”她声音略微沙哑,像是忍着哭腔与难过。   直到唐国公府消失在视线中,唐晓慕才恋恋不舍地放下车帘,回到车中。   ……   虽然侍卫都是常服打扮,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寻常人,一路上没有不长眼的上来找死,唐晓慕平安到达慧济寺。   秋梨之前来过,带着唐晓慕先去把祭品化了,再去为季修睿求康顺符。   求符需要先去大殿叩拜,殿中女眷多,唐晓慕就只带了青竹一人进来,其余侍卫都在寺中各处戒备。   殿中有三块分开的蒲团并排摆放,唐晓慕等前面的一位大嫂叩拜完,上前想要叩拜。   谁知膝盖刚弯下去,身后蓦然冲过来一人撞开了她。   唐晓慕没有防备,姿势又吃亏,直接被撞开。   膝盖落地,疼得厉害。   秋梨连忙去扶她。   青竹原本挡在一名凶神恶煞的男子面前,见状立刻退到唐晓慕身前:“您没事吧?”   “我没事。”唐晓慕瞥了眼挤开她的那人。   那是个打扮艳丽的年轻女子,约摸二十来岁,身材苗条,跪在蒲团上,扭头趾高气昂地瞥了眼唐晓慕,挑衅之情溢于言表。   女子身后跟着四名婢女,为首的丫鬟尖牙利嘴:“没眼力劲的东西,没看见我们夫人来了吗?还不让开!”   秋梨想起出门前季修睿的嘱咐,鼓足勇气,上前一巴掌打在对方脸上:“谁脑袋后面长眼睛了能看到你们?” 第20章 自作自受 顺手就收拾了   出门前,季修睿将秋梨叫去,吩咐她护好王妃。   虽然只有这四个字,且语气平淡,但秋梨知道王爷的意思是不能让王妃受半分委屈。   一想到这,秋梨生怕对方对唐晓慕不利,将自己的身子挡在她身前。   婢女直接被秋梨打蒙了。   “大胆!竟敢对我家夫人无礼!”刚刚被青竹拦下的男子怒斥,拔刀朝秋梨挥去。   殿中上香的女眷被吓得惊慌乱窜,尖叫着跑开。   青竹脚步微动,剑鞘抵住男子胸膛,稍一用力就将他震出殿外。   下一息,宣王府埋伏在周围的侍卫出现,将摔在殿外的男子和他家的另外三名护卫制住。   最开始挤开唐晓慕的夫人面色发白,和四个丫鬟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婢女捂住红肿的脸,心间害怕却不愿服软,颤抖着声音喊:“你……你们知道我们夫人是谁吗……”   “谁?”唐晓慕本来没兴趣,现在非常想知道谁家夫人那么蠢。   “我们是兵部郎中的家人!”婢女高声喊道,说出这个官职时,眼中涌现出自豪与得意。   唐晓慕还以为是多大的官,兵部郎中她还真看不上。   不过,她记得这个人。   “张安的家人?”唐晓慕的声音冷下来。   张夫人打量着她,虽然唐晓慕穿着不凡,但却没几样首饰。而且唐晓慕身边只有一个侍女,不像她真气派,随行就要四个丫鬟。   张夫人琢磨唐晓慕最多也就是家中有点钱的大小姐,不足为虑。   张夫人笑盈盈地扭着腰肢,炫耀般抬手依次按过自己发髻间的数根金簪,扬着下巴道:“我家老爷现在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你识相的就让你的护卫跪下来磕头认错。”   秋梨心想我家老爷还是陛下的亲儿子呢。   “张安从前不过是我家看门的狗,他也配让我的人给他磕头?”唐晓慕声音发冷。   张夫人一惊,狐疑地望着唐晓慕:“你是唐……宣王妃?”   “你知道就好!”秋梨用力哼她,“还不跪下行礼?”   张夫人后退一步,但转念想想,又没什么了不起。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唐晓慕是罪臣之女,能嫁宣王完全是因为太后力保。   现在宣王病重,时日无多。一旦宣王薨了,唐晓慕这个王妃八成要殉葬。   宣王中毒三年,手中实权已经全部交出,现在不过就是只纸糊的老虎。   更何况他在这样的情况下,被迫娶了名被全京城戳脊梁骨的女子做正妻,名声有损。将来即使宣王身体好了,恐怕也与皇位无缘,他应该不会给唐晓慕好脸色看。   不然,王妃怎么不好好在王府照顾宣王,反而来庙里散心呢?   张夫人闺名沈梅,自以为想通了这一切,压着眼底的笑意跪下去给唐晓慕行了大礼:“奴家见过宣王妃,宣王妃万福金安。”   问安的话语间隐藏着几分奚落,可见并没有真的把她这个宣王妃放在眼中。   但唐晓慕现在关注的不是这个,她蹙眉问:“你是张安什么人?”   “奴家是老爷名门正娶的妻子。”沈梅刻意强调“名门正娶”,满是夸耀。   唐晓慕的眉头皱得更深。   她认识张安的妻子,是个慈眉善目的圆脸大嫂,而不是眼前这个妖艳女子。   张安原本是唐元明麾下的一名裨将,后来在军中喝酒闹事,被唐元明罚了五十军棍后,调去将军府做护卫。   本来按照流程,只要张安在护卫期间不再出错,把酒戒掉,唐元明会把他调回军中,继续任职。   但张安先一步揭发唐元明通敌叛国,那些通敌的信件就是他送到京城的。   唐晓慕这几日事多,太后又叮嘱她韬光养晦,唐晓慕还没来得及去找张安算账。   没想到张安的家人先撞到她手里了。   那就顺手收拾了。   唐晓慕冰凉的眼神依次扫过对方几人。   张夫人沈梅最奇怪,她身边的丫鬟一点眼力劲都没有,不像是京城大户人家训练出来的下人。   还有那几个护卫,有点功夫,但路子很野,不像是青竹这样专门受过训练的侍卫,也不像是军中的将士,反而像是从各地招募来的绿林之人。   沈梅听出唐晓慕言语中的敲打意味,笑眯眯道:“奴家不是故意冲撞王妃的,还请王妃莫怪。”   她说着自顾自要起身。   “谁让你起来的?”唐晓慕凉凉问。   沈梅一愣,抬头望见唐晓慕眼底的寒意,只能不甘心地继续跪下,柔着嗓子说:“王妃要奴家跪着,奴家不敢违抗。可王妃您就不怕被人说蓄意报复吗?”   她偷偷抬头瞥唐晓慕,见唐晓慕没有反斥,继续说,“全天下都知道是我家老爷拆穿了您父亲的伪善——啊!”   唐晓慕一脚踹开她,将沈梅踢倒在地。   沈梅捂住发疼的胸-口,面色惊恐地望着她。   “我父亲没有通敌。张安交上去的那些信是假的。”唐晓慕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沈梅,咬牙告诉她,“张安想踩着我们唐家上位没那么容易。”   沈梅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唐晓慕的杀意。   她恐惧地不敢出声。   信不是沈梅交上去的,唐晓慕可以不跟她计较,但这么趾高气昂的人,必须给个教训。   “你不是爱跪么?带着你的人,在这里跪到天亮。”唐晓慕吩咐完,扶着秋梨的手离开。   青竹紧随其后,王府的侍卫很快随着她一道离开。   沈梅见人都走了,正想起身回去找张安告状,身后响起王府侍卫的声音:“跪下去。”   沈梅一惊,这才发现大殿门口还站着名抱剑而立的陌生男子。   她露出讨好的笑:“这位壮士,王妃都走了,你也回去吧。”   身旁的婢女取出一枚银子走上前:“大哥您拿去喝杯酒。”   侍卫没接,目光凉而冷寂:“跪下去,不然我把你们脚筋都挑断。”怀中的长剑出鞘一寸,寒光划过沈梅的眼,吓得她腿软,“扑通”一声再次跪下。   其余人在侍卫令人胆寒的目光下,万般不甘地跪了下去。   刚刚双方动手的事早就传到了住持耳中,耄耋的方丈被小沙弥搀扶着走来,冲唐晓慕道了声佛偈:“施主这是何故?”   秋梨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   住持为难道:“佛门清静之地,让那位女施主跪一晚上怕是不妥。”   唐晓慕知道他担心什么:“您放心,她自己带了护卫,出不了事。我想为兄长、哥哥和将士们祈福,请问大师该去哪里?”   “王妃请随贫僧来。”住持将唐晓慕带去另外的殿中,带她做完祈福。   唐晓慕捐了一百两香火钱,跟住持说:“我想给我家王爷求个康顺符。还有……”青竹就在边上,唐晓慕怕他回头把这事告诉季修睿,压低了声音,“还想求个洗心革面符。”   “康顺符有,洗心革面符……寺中没这种……”住持为难道。   “那有劝人向善的符吗?”唐晓慕问。   “有一款回头符。家中若是有人执迷不悟,就有施主求个回头。”   “那就这个。”唐晓慕琢磨浪子回头和洗心革面差不多。   住持嘱咐小沙弥去取。   不一会儿,红色的康顺符与蓝色的浪子回头符便都交到了唐晓慕手中。   唐晓慕谢过大师,带着秋梨等人下山。   路过大殿时,沈梅几人仍旧跪着。   “到点记得把咱们的侍卫换下来。”唐晓慕吩咐了声,若有所思地登上马车。   这个沈梅给她的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不像是京中的名门闺秀,也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妇女,听她说话,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秋梨见她眉头紧蹙,宽慰道:“王妃,您不要跟这种人置气,不值得的。”   “我没跟她置气,只是觉得奇怪。你们听说过张安什么时候娶妻吗?”唐晓慕问。   秋梨摇摇头,她从前只在厨房,对外界的事知道的不多。   青竹也不知道,但他猜到了唐晓慕的心思:“王妃好奇这位张夫人的身份?”   唐晓慕点点头,说出自己的疑惑:“她说话的时候娇柔造作,还扭着腰……”   “窑姐儿都这样。”秋梨愤愤道。   唐晓慕没去过这种地方,惊奇地望着她:“你确定?”   “奴婢之前就是从去青楼逃出来的。”说着她怕唐晓慕误会,慌忙解释,“奴婢不是那种人,是奴婢爹把奴婢卖去青楼,奴婢当天晚上就逃了!后来为了不被爹再卖掉,奴婢自己去牙行签了死契。”   去牙行给人做丫鬟,总比去青楼被人糟蹋强一些。   能进宣王府,秋梨一直都觉得很幸运。   唐晓慕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决定等跟季修睿处得再熟悉些后,出钱把秋梨的卖身契买过来还给她。   不过现在得先把这位张夫人的身份搞明白。   “你确定她是窑姐儿吗?”唐晓慕问。   秋梨被她这么郑重地问,反而有些不踏实:“不、不确定……但窑姐儿好多都是这样扭腰的……”   她在狭窄的车厢里给唐晓慕扭了一下,学得有三四分像,“奴婢刚被卖进去的时候,老鸨就是这么教的。学得不好就打,打死的都有。”   唐晓慕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为秋梨,也为这种事。   她垂眼思索片刻,取出一百两银子给青竹:“你今晚派几个人去京城几家大青楼去暗访,看看近期被赎身的人里有没有这位张夫人。” 第21章 唐晓慕你争气点 睡着睡着就睡到了季修……   季修睿睡到下午便醒了,在院中晒着太阳喝粥。   院中那棵枯树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株枝叶繁茂的小树。树枝仍旧很细,但蓬勃生长,生机勃勃。   各个品种的菊花在院中热烈绽放,五颜六色、花团锦簇。   荒芜的小院被唐晓慕用花草装饰起来,像是他的心也一点点被填满。   季修睿看着花枝招展的院子,多喝了小半碗肉粥。   周太医大喜,心想王爷要是每天都能这样,身体也能稍稍好点。   用过膳,季修睿没再睡。他仍旧是看书,但显然没什么心思,一下午也就翻了两页。   一直到日头西坠,前院的侍卫进来禀告:“王妃回来了。”   季修睿微微颔首,侍卫一走,他便弯起了唇角。   他闭上眼,静静等着。   唐晓慕的脚步声很快响起,看到他还在院中,有些惊讶:“王爷怎么不回房里?太阳落山,天转凉了。”   季修睿没出声,神情虚弱。   青竹送到院门口便没进来,秋梨识趣地去厨房查看晚膳,也不凑过去。   唐晓慕见院中无人,伸手探向季修睿的前额。   冰冰凉凉的,就跟他的身子一样。   咦,她怎么会知道他身子是凉的?   唐晓慕想起昨天早上醒来时自己抱着他,耳朵尖发红,对季修睿道:“王爷,天快黑了,我扶你进屋吧。”   季修睿望向她握紧的右手。   唐晓慕一笑,把手掌摊开:“对了,这是给你求的康顺符。”   康顺符是用布袋制成的,正面绣着“康顺”两字。外形有些像小荷包,不到一指长,小小一枚。   康顺符下方齐整、上端被束起,里面有一张慧济寺大师抄录的佛经,在佛前开过光。   慧济寺的其余平安符也与之类似,只不过所用的布料颜色、所绣文字和里面的佛经不同。   唐晓慕怕季修睿不要回头符,就把回头符折起来塞到了康顺符里,一起递给季修睿:“王爷可要好好保管哦。”   手中的符咒有点鼓,但季修睿莫名心情愉悦:“好。”   他矜贵地伸出手,唐晓慕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季修睿是让自己扶他。   她一手扶住季修睿的胳膊,一手搭在他身后,扶着季修睿进屋。   进屋前,唐晓慕忽然有点好奇,她怎么这么狗腿了?   ……   晚膳时,唐晓慕看季修睿心情不错,问起张安的事:“王爷知道他什么时候成婚的吗?”   季修睿不满她吃饭时想着别的男人:“我是个病人,连门都出不了,怎么会知道外面的事?”   唐晓慕面色失望,没胃口用膳,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碗里戳米粒。   季修睿看了眼她,淡淡道:“应该不是近期。他因为揭发你父亲立了大功,如果近期娶亲的话,肯定也是满城风雨。但没有任何动静。他是漠北人,之前来过京城吗?”   唐晓慕想了想,忽然面色凛冽:“两年父亲准备了一批进贡之物,就是他负责带人押送回京的。”   那时候张安还没有喝酒闹事,还在军中。   如果他那时进京和人勾结,就打算陷害唐元明的话,喝酒闹事说不定也是故意的。   唐晓慕心底发寒。   张安当时喝醉酒,毁了军中的半亩庄稼。这个错不算严重,不像欺辱当地百姓那样会被重罚。   他认错态度良好,愿意加倍把庄稼种回来,只求能留在军中继续效力。   唐元明虽是惜才之人,但治军严谨,不仅打了他五十军棍,还将他调离军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唐晓慕匆匆起身往外跑。   季修睿喊住她:“去哪里?”   “我得让青竹再去查查两年前有哪些人被赎身了。”唐晓慕道。   “会有人去通知,你坐下来吃饭。”季修睿的手指有规律地轻扣三下桌面,黑黢黢的院中很快出现一名暗卫。   “属下这就去。”暗卫抱拳,领命离去。   这人一直都隐藏在他们身边,唐晓慕竟然都没发现,可见对方武功之高。   唐晓慕回头审视屋内静默喝粥的季修睿。   这个男人即使病得三年不曾出门,手下仍旧人才济济。若是三年前他权势鼎盛之时,又该是何等的辉煌?   她想得出神,迟迟没挪步。   季修睿再次喊她:“再不吃该凉了。”   唐晓慕应了声,坐回去继续吃饭,心中暗自祈祷,希望爹爹、哥哥和将士们都没事。   吃了口饭,唐晓慕迟疑片刻,又加上一个愿望:也希望季修睿早日好起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   唐晓慕已经退烧,晚上没有再喝药。她今日起得早,下午回来的路上就有些犯困,晚间洗漱过后便早早爬上床准备睡觉。   有了昨晚的经验,今夜她习惯很多,对季修睿说:“王爷,我今晚一定也乖乖的。”   季修睿没有回答,扭头吹灭床头的蜡烛。   屋内陷入熟悉的黑暗,唐晓慕双手交握,优雅地放在小腹上,闭上眼准备睡觉。   季修睿没睡着,这个时候的他仿佛比白天更清醒。   唐晓慕忙活了一整天,不多时便陷入沉睡。温暖的被褥很快让她觉得闷热,钻到了季修睿怀中。   季修睿抿唇想要回抱她,怀中的人忽然惊醒,不可思议地竖起身子。   季修睿抬到一半的手立刻放下,紧闭双眼,像是睡着了。   唐晓慕的心狂跳不止。   她居然又往季修睿怀里钻了!   还好这次她够机警,摸着身边不对劲就强迫自己醒来,要不然难道又要抱一晚上?   季修睿醒没醒?   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见,唐晓慕小心翼翼地附身去倾听身旁的动静。   季修睿强行将稍显紊乱的呼吸调整匀称。   唐晓慕还不放心,压低了声音,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偷偷地喊:“王爷?”   要不是她的脑袋就凑在自己面前,季修睿都听不见这声音。   他没有回应。   只是唐晓慕说话间呼出的热气洒在他脸颊上,让他有些痒。   唐晓慕想季修睿应该是睡着了。   她心虚地帮季修睿把被子盖好,钻进自己的被窝,贴着墙重新胆战心惊地躺下去。   唐晓慕,你争气点,不能往季修睿怀里钻!   她反复鼓励自己,忐忐忑忑地闭上眼。   季修睿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再次陷入长久的等待。   身旁的人不多久再次动了动,却没有往他怀里钻,而是像蚕蛹似的把自己裹在背中,在有限的空间内不断折腾。   季修睿琢磨要不要去看看她的情况,唐晓慕忽然竖起身子。   她又醒了。   季修睿迅速闭上眼。   唐晓慕把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两侧被子都掀开,自己整个人坐在被子上,任由夜间的寒意浸染。   太后自己体寒,怕唐晓慕冻着,给她准备的被褥也是最厚的。殊不知以唐晓慕的体质,这种天盖一条薄被就可以。   唐晓慕前两天病着,吃着安眠散没感觉。最前面一天因为没睡熟,热了就钻出被子,也没什么感觉。   但今天完全不同。   她睡得实在是太热了,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冒热气。   唐晓慕没打算在宣王府长住,陪嫁带来的薄被还所锁在箱子里,现在连条换的都没有。   她偷偷去摸季修睿身上的被子。   得,比她这条还要厚上几分。   寒意重,唐晓慕身上的热气很快就散得差不多。她绝望地倒下去,仰面朝天,相当为难。   她要是今天再觉得热而钻出被子,会不会钻着钻着就钻到季修睿怀里去?   可要是还试图用被子限制自己的动作,那又会热得睡不着觉。   季修睿听她长吁短叹半天,终于忍不住出声:“柜子里有薄被。”   唐晓慕一惊:“你没睡着?”   “你说呢?”季修睿不正面回答。   唐晓慕以为是自己吵醒他了,有些尴尬:“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换条被子就好了……”   她摸着墙向床尾爬去,季修睿怕她摔着,起身用火折子点燃床头的蜡烛。   温暖的烛光燃起,照亮季修睿俊美的容颜。火苗跳动,他的面容随之轻晃,看得唐晓慕一个晃神。   他可真好看。   季修睿淡漠的眼神扫过来,唐晓慕收起落在他脸上的视线,道了谢下床去拿烛台,朝靠墙的一排橱柜走去:“在哪个柜子里?”   季修睿又不用自己铺床,哪会知道的怎么清楚?   可想了想,他掀开被子下床,走到唐晓慕身边。   唐晓慕刚打开离她最近的一个衣柜,一手举着烛台,一手费力地翻找查看里头的东西,这里都是季修睿的衣服。   蓦然,她手中的烛台被人拿走。   季修睿身量颀长,穿着雪白的亵衣,更显瘦削。为了配合唐晓慕找被子,他特地将烛台拿得低些。   唐晓慕体贴道:“我自己来就可以啦,王爷去休息吧,外头凉。”   “我怕你一不小心烧了王府。”季修睿面无表情地说。   “我是找被子,又不是点柴火。”   “那找到了吗?还是拿着烛火,你能拿一只手把被子抱出来?”季修睿问。   唐晓慕一想也是。   她没再拒绝季修睿的帮忙,转身去衣架上取下一件斗篷:“王爷先披一下这个,别冻着。”   季修睿拿着烛火不好穿,唐晓慕主动为他披上,站在他身前,仰着脖子仔细将丝带系上。   她白皙娇嫩的脖颈露在季修睿眼前,淡粉色的亵衣睡得有些皱,领口微开,露出里面凝脂滑嫩的雪白肌肤,与半抹微微隆起的雪白。 第22章 姐妹情深 哪个妹妹更贴心呢   季修睿艰难地挪开眼神。   唐晓慕系好绳子冲他一笑,又去开第二个柜子,那里全是她的衣服。   两人非常不幸运,一直开到最里面的柜子,才找到薄被。   唐晓慕抱着被子上床,把原来那床厚被子踢到一边,开开心心钻进新被子里:“好了,王爷也上床吧。”说完,她莫名觉得这话有点暧昧,躲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偷觑季修睿。   季修睿面色如常,将吹灭烛火后,在她身旁躺下,像是在一个人生闷气。   本就不该抱她,如今没得抱了正好。   季修睿在心里告诉自己算了。   心底涌起一丝久违的不甘。   又很快飘散。   反正都是要死的,人活一世,皆是虚妄。   算了。   ……   第二天清晨,唐晓慕与季修睿正在用早膳,管家匆匆过来:“王爷,宫里来消息,寒衣节时,请您与王妃一道入宫祈福。”   唐晓慕疑惑:“往年好像没听说有这个。”   管家欲言又止。   季修睿放缓语气道:“今年边关又起战乱,还出了你父亲的事,怕是因为这些,才额外多了场祈福会。不去。”最后两个字是对管家说的。   管家为难道:“传消息的公公说,王爷可以不去,但王妃……一定要去。”   “她要照顾我,没空。”季修睿头也不抬地说。   管家应声离去,唐晓慕却喊住了他:“等一下。”   季修睿狐疑地望向她:“你不会想去吧?”   唐晓慕微微颔首。   “这场祈福会与你父亲有关,你若去……”季修睿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不悦。   季修睿是担心她因此被人欺负吗?   唐晓慕心中惊讶。   季修睿躲开她的眼神,苍白的唇微微抿起,面色略有些不自然。   唐晓慕道:“我若是不去,他们还以为我心虚,躲起来不敢见人。我爹爹是清白的,我只有理直气壮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才能提醒他们这一点。”   “就不怕有人给你难堪?”季修睿问。   “我现在是宣王妃呀,对我不敬就是对王爷不敬,王爷可要给我做主哦。”唐晓慕娇滴滴地说。   季修睿的心快了一拍,低头喝粥。   许久,他淡淡吐出一个字。   “好。”   唐晓慕意外,她还以为季修睿不会理她。   太后为她操碎了心,唐晓慕出嫁前,太后倾囊相授,把自己前些年当宠后的心得全教给唐晓慕了。   里面有一条叫做“得寸进尺”。   丈夫答应一个请求后,如果两人这时感情看起来还不错,可以试探性地再提一个稍微过分的要求。   唐晓慕示意管家退下,用更软的语气说:“我还有事想求王爷。”   季修睿斜睨她。   这样娇-媚说话的王妃,真叫他不适应。   但……   好像也很好。   唐晓慕吃不准他会不会答应,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柔声说:“王爷能不能派一队人帮我去漠北看看呀?”   “你不是找了个人去么?”季修睿问。   “李奇是秘密去的,我想有一队人明着去。我要是一直不派人去漠北,暗中陷害我爹的人反而会起疑。”这事唐晓慕早就想说了,之前怕季修睿不同意,一直忍着。但这几天相处下来,季修睿对她不错,看起来也是个讲道理的人,唐晓慕就想尽早试试。   季修睿沉声道:“你父亲出事后,各府都派人去漠北瞧过。传回来的消息一致是北固城失守,尸横遍野,成了一座空城。”   唐晓慕的心一沉。   这个消息她早就知道,可她不甘心。   若非被困在这里,她一定要亲眼去看看。   她握着筷子的手微微发抖,眼眶发红。   季修睿的眼神从她脸上挪开,冷声吩咐:“去办。”   院中立刻响起暗卫的声音:“是。”   唐晓慕感激不已:“谢谢王爷!”   季修睿的唇角弯了弯。   ……   很快就是寒衣节祈福会的日子。   千年人参药效强劲,季修睿每半个月服用一次,每次服用也不过半两。若是补过头了,反而有害。   随着时间流逝,千年人参的药效变弱,季修睿又一次变得昏昏沉沉。   目前距离下一次服用人参还有三天,季修睿清晨没醒来,皱着眉头,陷在沉眠中。   这几日这样的情况愈发频繁,唐晓慕没打扰他,悄声换上衣服,进宫祈福。   今日京中三品及以上的官员都收到了帖子,皇帝带领男子在前朝祈福,皇后带领女眷去宫中的安华殿祈福。   应邀入宫素来只能早去,不能迟到。唐晓慕比通知的提前一个时辰到,宫门口已经停着不少马车。   唐晓慕下马车时,青竹兴冲冲地赶过来:“王妃,查到了!”   瞧周围没有旁人,青竹简要把查到的内容告诉唐晓慕,并取出一卷册子:“属下还拿到了老鸨的账本。”   唐晓慕翻看几页,面色发沉,看来季修睿猜对了,这局棋真就是两年前就有的。   宫门口人来人往,唐晓慕怕自己停留太久引起别人的注意,把东西还给青竹:“账本你先拿回王府,我回去再看。”   光是一个账本说明不了什么,她得仔细把整件再捋一遍,找出更多的破绽。   ……   先到的女眷都被安置在安华殿的偏殿,三五成群说着话。一会儿祈福要诵读经文,不少人还在翻看手中的经书,以免一会儿不小心出错。   唐晓慕一进去,便看到沈梅拿着蓝底封皮的经书,被几人围着,笑盈盈地说着话。   这位张夫人很受欢迎嘛。   沈梅看到她,眼中闪过一道憎恨,柔着嗓子主动喊她:“妾身见过宣王妃。”   唐晓慕六岁就去了漠北,京城的贵夫人与千金小姐几乎没人能认出她。如今被沈梅喊破,众人纷纷朝唐晓慕望去。   那一瞬间,各种眼神都落到唐晓慕身上。   探究的……   鄙夷的……   嫉妒的……   不屑的……   甚至是仇恨的……   唐晓慕顶着这些眼神,神色坦荡。   沈梅握着书,假意胆怯地问:“王妃这么看着妾身,可是妾身做错了什么?”   唐晓慕敏锐地注意到她不再说“奴家”,说话时也没有扭腰,不知道是这几天刻苦学了规矩,还是进宫特地收敛了。   唐晓慕若有所思地说:“你书拿反了。”   沈梅脸上闪过一道尴尬,连忙将倒着的经书摆正。   唐晓慕心底涌出一个大胆的猜测,笑道:“我逗你玩呢,你刚刚拿的是对的。”   沈梅慌忙又想把经书再倒一次。   唐晓慕这下确认沈梅并不认字。   沈梅身旁下巴尖尖的赵武兰握住她的经书上沿,没好气地对唐晓慕说:“宣王妃这样逗人有意思吗?沈姐姐明明现在拿对了。”   连张夫人都不喊,可见与沈梅极为亲昵。   沈梅不想露拙,放下书恭敬地冲唐晓慕屈膝行礼,试图转移众人的注意力:“上次在慧济寺,王妃对妾身的教导,妾身铭记于心。”   坐在上首的允王妃好奇地问:“什么教导?”   允王是季修睿的三哥,今年二十三岁。允王妃二十二岁岁,是个圆脸的姑娘,微微胖,长相讨喜,说话温声细语的。   沈梅抹着眼泪,做作道:“是妾身不小心冲撞了宣王妃,王妃让妾身在慧济寺跪了一晚上。”话还没说完,她低低哭出声。   殿内议论纷纷,看向唐晓慕的眼神愈发复杂,隐约夹杂着几句“怎么能这样”、“真过分”的言语。   沈梅见这些人果然帮着自己,用力咳了几声,做出虚弱的模样。   赵武兰忙关切地问:“沈姐姐,你怎么了?”   沈梅哭诉道:“我没事……与宣王妃无关……不是她踢得我……”   殿内诸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唐晓慕居然还粗鲁地踢人?   一时之间,许多人看向唐晓慕的眼神都带上了一层畏惧与厌恶。   唯有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说:“张夫人要是不舒服的话,不如求皇后娘娘宣太医来瞧一瞧。”   赵武兰冲她翻了个白眼:“乔依彤,沈姐姐这是被气的,请太医有什么用?”   “那该怎么办?”乔依彤真诚地问。   赵武兰剜了眼她一眼,看向唐晓慕,阴阳怪气道:“宣王妃家世深厚,又嫁了宣王,我们人微言轻,能怎么办?自然是只能受着。”   乔依彤小声劝她:“你别这么武断……”   赵武兰不满,大声道:“难道我还说错了?通敌叛国这么重的罪,她都能脱身,这世上还有治得了她的罪吗?她怕什么?”   唐晓慕道:“我父兄通敌的事现在还没判下来,赵小姐慎言。而且我没通敌叛国,陛下怎么会冤枉我?你这么说,难道觉得陛下昏庸,连这点都分不清?”   赵武兰脸色大变:“你别胡说!我说的是你欺负沈姐姐!”   沈梅掩面哭泣,声音悲切,心中乐开了花。   没想到这些深宅大院中的小姐、夫人这么好哄,她流几滴泪,就全站到她这里来了。   唐晓慕瞧着赵武兰扶住沈梅的手,露出一抹古怪的笑:“你们俩关系很好啊?你是哪位?”   乔依彤小声为她介绍:“这是兵部侍郎赵大人家的千金。”   唐晓慕顿时明白赵武兰针对她的原因。   赵武兰的父亲赵利原为漠北总兵,多年前安跶国来兵进犯,赵利避而不战,差点满盘皆输。   唐元明冒着被杀头的风险,阵前夺帅,反败为胜,守住了北固城、护下了一城百姓。   赵利因此被罢官,召回京师问罪,但后来不知怎么脱了罪。   如今唐元明失势,赵利被重新启用,成为兵部侍郎,赵武兰今日才有资格进宫祈福。   赵武兰一直觉得当初如果不是唐元明以下犯上,如今被封为骠骑大将军的就应该是她父亲,嫁与皇子的也该是她。   现在唐家成了过街老鼠,唐晓慕就算是宣王妃又怎么样?   宣王病成那样,护不住她。   赵武兰扬起下巴,看向唐晓慕的眼神中带着轻蔑。   唐晓慕记得兵部侍郎也才三品,她没理赵武兰的挑衅,语气平淡地问:“不是说京中三品及以上的官员和家眷才能进宫祈福吗?张夫人的丈夫兵部郎中有三品吗?”   赵武兰嗤了一声:“张大人揭穿了唐元明通敌的阴谋,人家立了大功,怎么不能进宫祈福?这是陛下特许的!”   沈梅配合地应声:“正是。”   虽然张安虽然官阶不高,但皇帝看重他,升官是早晚的事,到时候沈梅的身家自然水涨船高。   赵武兰因为父亲被罢官,这些年一直没能找到门好亲事。如今她已经十八岁,再拖下去更难婚配,赵武兰心底比谁都急。   她一心想快点融入京中闺秀们的生活,早些找到门合心意的婚事。   沈梅现在身份不高,这个时候就与她交好,才能更加体现两人将来的姐妹情深。   赵武兰小算盘打得啪啪响,扶着沈梅的手愈发亲近:“沈姐姐你快别哭了,眼睛都红了,我给你擦擦。”   沈梅委屈地哽咽:“谢谢妹妹。”   唐晓慕悠悠问:“不知道这位赵妹妹,和张夫人在倚春楼的妹妹们相比,谁更贴心呢?”   沈梅震惊。   全场哗然。 第23章 以牙还牙 是不是一定要我死了,你才满……   刚刚落在唐晓慕身上的目光,全都望向了沈梅。   已婚的夫人们即使有人没听过这个倚春楼,也能猜到是什么地方。   未出阁的姑娘们或许听不懂,但听出其中有内情,纷纷噤声。   哗然过后,殿内安静得诡异。   乔依彤见没人出声,鼓足勇气问:“倚春楼是什么地方?”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   允王妃垂眼,沉默片刻道:“是京城最大的青楼。”   允王耽于酒-色,成婚不到三日就在青楼眠花宿柳,把允王妃气回了娘家。   这事当初在京城闹得很大,皇帝还为此打了允王一顿板子,允王妃会知道这地方不为过。   赵武兰面色大变,立刻甩开沈梅的手。   沈梅回神,下意识走向她:“赵妹妹……”   “你别过来。”赵武兰连连后退,躲她犹如躲什么洪水猛兽。   沈梅意识到不妙,扭头冲唐晓慕声泪俱下:“宣王妃,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陷害我!污我清誉!”   唐晓慕嗤了一声:“要不要我让倚春楼的老鸨和你的姐妹们过来指认下?”   沈梅哭声一窒,很快找到对策,呜咽着喊:“她们是你找来的,肯定听你的话。我是清白人家的女儿,王妃你这话简直是要逼死我!是不是一定要我死了,你才满意?”   “你既然出了倚春楼,成了官太太,不再叫小桃梅,好好过你的日子不行么?非要跳出来踩别人几脚才痛快?我去慧济寺那天,若不是你故意撞我,我会摔跤吗?会注意到你吗?”唐晓慕问。   沈梅咬唇,知道自己说不过她,嚎啕大哭:“我不是……我没有……王妃你不能空口白牙污人清白……”   唐晓慕不理会她卖惨,冷冷道:“张安诬陷起我爹的时候,可没手软。”   “我家老爷是为了陛下和整个大周!王妃你因两家私怨这般侮辱我,我……我还不如去死!”沈梅看着就想往殿内的粗-壮的圆柱上撞。   可跑了两步,她发现竟然没人拦自己,脚一软,假装摔倒在地,哇哇大哭。   允王妃在这里身份最高,见沈梅这有失体统的模样,站起身道:“张夫人心神大乱,未免一会儿惊扰到皇后娘娘,先请去后殿歇息吧。”   她一开口,守在门口的宫女立刻上前搀扶沈梅。   沈梅以为得了脸,怒气冲冲地甩开两人,倒在地上毫无形象的撒泼:“我不走!我今天一定要和宣王妃辩个清白!我绝不是倚春楼的小桃梅!”   她的身份户籍全部重新做过,沈梅不信自己会输得那么惨。   可唐晓慕只是轻轻嗤了一声,完全没有沈梅想象中的据理力争,仿佛多跟她说一句话都好像会跌了身份。   沈梅惊愕地去看殿中其余人。   触及她的眼神,那些人纷纷都躲开了,仿佛多看她一眼,都被会染上什么。   尤其是刚刚跟她最亲近的赵武兰,更是退到了最里面,嫌恶且恼恨地瞪着她。   沈梅没想到她们会如此凉薄。   允王妃叹息道:“以后这种没影的话,七弟妹也不要再说了。”   “我说的是实话,三嫂放心。”唐晓慕道。   允王妃望向她的眼神有些无奈,示意宫女把泼妇似的沈梅扶去后殿。   沈梅不像乔依彤这样自小在京中长大的名门闺秀,祖上十八代都清清楚楚。沈梅是突然出现的,完全只依托张安的身份,别人对她的娘家一无所知。   唐晓慕完全不用担心这里的人不信自己,只要有人起个头,谣言就会疯长,更何况她说得句句属实。   唐晓慕收拾了沈梅,殿中之人仍旧害怕与她走近。   唐晓慕并不在意,但她不喜欢殿中这些人偷瞄自己的眼神,就好像她是什么珍奇异兽。   趁着祈福开始前,唐晓慕走出偏殿,打算在外面透透气。   安华殿是宫中寺庙,规模不小,除了一会儿祈福用的正殿和女眷们歇息的偏殿,还有后殿和厢房。   殿外是一处栽种着花草的小院子,唐晓慕小时候跟着太后来过这里,循着记忆往里走。   不知不觉,她来到了后殿,看见正独自一人在里面的沈梅。   沈梅知道殿中的夫人小姐们不会再接纳自己,也不想再过去自找没趣,正在生闷气。无意间看到唐晓慕,她戒备地冲到门口:“你又想来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唐晓慕不想跟她啰嗦,转身往回走。   沈梅恨极了她,但偏偏唐晓慕是宣王妃,不能伤她。忽然,沈梅亮光一闪,侧头望向屋内的东西。   那是一柄金色的提篮小壶,壶上有着莲花标志,应该是安华殿中的器具。   沈梅将小壶藏到身后,朝唐晓慕走去:“王妃,妾身向你道歉,妾身知错了,求你给妾身一个机会吧。前朝的事妾身不懂,但你不能把对我们家老爷的恨都转移到我身上不是?我只是个苦命的女人啊……”   唐晓慕听着身后的哭声,蹙着眉头停下脚步。   她当时踢沈梅一脚是因为沈梅撞自己,唐晓慕那一脚也收了力,不然沈梅得在床上躺几天。   她没有把对张安的恨意都宣泄到沈梅头上,她只是不满沈梅仗势欺人、小人得志的嘴脸。   唐晓慕想跟她说清楚,转身时看到沈梅把藏在身后的提篮小壶拿出来,直接朝她脸上泼去。   唐晓慕连忙挥袖挡住脸,闪身躲开。   可壶中液体还是有一半泼到她衣衫上。   这是佛前进贡用的香油,带着独有的气味。唐晓慕浅蓝色的外衫被油渍弄脏,晕染出大片大片难看的浅褐色。   沈梅解气了,痛快地把手中的提篮小壶往地上一丢,幸灾乐祸地说:“宣王妃怎么这么不小心?外衫都弄脏了,这还怎么见皇后娘娘?也不怕殿前失仪?”   唐晓慕被这直白的手段都惊到了。   烟花之地出来的姑娘都这么没脑子吗?   报复人都这么简单粗暴吗?   她这个宣王妃当得好没有面子哦。   瞧沈梅洋洋得意的嘴脸,唐晓慕心态平稳地说:“这不还有件能换么。”   沈梅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唐晓慕朝她走来。   沈梅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转身想跑,唐晓慕一把按住她的肩膀。   沈梅用力挣扎,但毫无作用,被唐晓慕三两下制服,扭送进一旁的屋子。   “你……你想干什么……”沈梅紧张话说都不清楚,浑身颤抖。   殿内没有旁人,唐晓慕脱掉自己的外衫丢在一边,伸手去扒沈梅的外衫。   沈梅抵死不从,可她哪是唐晓慕的对手,不过片刻之间,她身上那条花重金织就的金丝芙蓉衫就到了唐晓慕身上。   沈梅这回是真的要被气哭了:“你……你强盗!那是我的衣服!”   “三日内把衣服洗干净了还我,不然我就亲自上门去要。”唐晓慕毫无怜悯,自顾自理好衣服便走出房间,不再理睬只剩下里衬的沈梅。   ……   偏殿的事早就传到皇后耳中,可唐晓慕乖觉,一个人躲了出去,直到祈福会快开始,她才准时出现。   皇后有心想要训斥她,但不敢耽误祈福的吉时,只能瞪了眼她一眼,带领女眷中依次在殿中站好。   唐晓慕和允王妃站在一块,允王妃轻声问:“怎么换了身衣服?”   “原来那身脏了。”唐晓慕道。   允王妃莫名觉得这身衣服眼熟,但没想起来。以为唐晓慕是去太后那里换的,她没再多问。   随着太监尖细的一声“跪”,殿内的人群乌压压跪下去,持香叩首。   “希望爹爹、哥哥和将士们都平安。”唐晓慕真诚地在心中祈愿,眼眶有点酸,她想可能是被手中三柱清香熏的。   她忍住想要流泪的冲动,沉着脸做完整场祈福。   祈福结束,皇后赏赐每人一个香囊,用以辟邪驱寒、祈福消灾。   香囊由皇后亲自分发,轮到唐晓慕时,她沉着脸问:“宣王妃刚刚可真会说话,怎么能这般污蔑张夫人的清白?”   “儿媳说得是实话,母后不信的话,可以派人去查。”唐晓慕温和有礼,乖得叫人生气。   “身为王妃,代表的是皇家,言行要有度。”皇后喋喋不休地训斥。   唐晓慕左右进右耳出,只要不提到父兄的清白,懒得跟她争辩。   不然吃亏的还是自己。   她没反驳,皇后反而有种一拳头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冷哼一声,捏着香囊挂穗子的地方,将一枚绣有石榴图案的香囊递给唐晓慕。   唐晓慕观察了下,已婚的女眷包括她和允王妃,拿到的都是石榴图案的香囊,可能与寓意多子多福。   未婚的姑娘拿到的香囊则有的莲花和竹叶两种,不知道有什么区别。   晚间还有赐宴,等前朝的祈福结束后,一起开宴。   宫女引着女眷们先一步去云来殿歇息。   安华殿内的人逐渐朝外走去,唐晓慕故意磨蹭,落在最后,想趁机去找太后。   蓦然,她听见身后传来争执。   赵武兰蛮横抢走乔依彤手里的莲花香囊:“都是皇后娘娘赏赐,有什么不同?我就不能跟你换一下么?”   乔依彤想拿回来,但被赵武兰一把推开,差点摔倒。   唐晓慕想起乔依彤先前在殿中也算帮自己说过话,走过去把赵武兰手中的莲花香囊拿走,还给乔依彤:“都是皇后娘娘赏赐,有什么不同?赵姑娘就非要和乔小姐换吗?” 第24章 装神弄鬼吓唬谁呢 真当他病得提不动刀……   赵武兰被驳得一窒,不甘心地望着乔依彤手中的莲花香囊。   “也别说我欺负你,喏,我跟你换。我这个宣王妃的香囊,总不会让你吃亏吧?”唐晓慕把自己的石榴香囊还给赵武兰,匆忙出门赶着去见太后。   赵武兰要气死了。   谁要这个多子多福的石榴香囊!   她要莲花香囊!   那代表着太子妃候选!   赵武兰再次看向乔依彤。   乔依彤捏紧香囊,不理她,迅速跟上唐晓慕的脚步,正要道谢,殿外的人群忽然发出惊呼声。   沈梅套着唐晓慕那件被弄脏的外衫,哭哭啼啼地跑到皇后面前:“请娘娘为妾身做主!宣王妃抢了妾身的衣服!”   人群层层散开,将落在后面的唐晓慕让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她身上。   允王妃总算明白自己为什么觉得唐晓慕身上的衣服眼熟。   不怪她没一眼认出来,同样的衣衫穿在不同人身上,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这件芙蓉金丝衫是妃色打底,用昂贵的金线绣有芙蓉出水图,整件衣衫灵动飘逸,给人以出尘绝艳之感。   先前穿在沈梅身上,并未让人惊艳,甚至隐隐有几分艳俗。   唐晓慕妖冶张扬的面容配上这套衣衫,活泼灵动、艳冠群芳。   皇后眉头一扬:“有什么事起来慢慢说。”   沈梅被宫女扶起来,哭着道:“妾身自知比不上宣王妃家世显赫,可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宣王妃侮辱妾身清白不算,还抢了妾身的衣服!她现在身上那件衣服就是妾身的!”   皇后都不敢相信唐晓慕在这步履薄冰的处境下,还敢那么嚣张:“宣王妃为何抢你衣服?”   沈梅仗着没人看见当时的情景,颠倒黑白:“宣王妃不小心弄脏了衣衫,看妾身独自一人,就抢了妾身的衣服。还让妾身把她的衣衫在三日内洗干净送上府去,不然她就要抬着宣王殿下亲自去妾身府上要衣服。”   “唐晓慕!睿儿病成那样,你还敢抬着他出门?”皇后面上大怒,心中狂喜。   唐晓慕不紧不慢道:“她撒谎。我从未说过要抬着王爷去她府上。是她用佛前香油弄脏了我的衣衫,我才让她给我洗干净。”   “我怎么有胆子敢弄脏王妃的衣服?”沈梅委屈巴巴地反问。   皇后听出沈梅的话中有内情,不想给唐晓慕辩解的机会:“那你身上的衣服是不是她的?”   在场那么多人都见过她们俩的衣服,瞒不过去。   唐晓慕坦然承认:“是。但若非她弄脏我衣衫……”   “妾身没有,娘娘明鉴!”沈梅大声喊冤打断她。   皇后心间那叫一个痛快。   可算上唐晓慕吃亏了!   她板起脸训斥:“宣王妃你太胡闹了!今日祈福本就是因为漠北战事失利,你不知悔改,竟然还敢仗势欺人、抢人衣衫!晚宴你就别去了,在佛前好好忏悔,为睿儿和死去的将士们继续祈福吧!”   乔依彤鼓足勇气道:“娘娘,宣王妃说是张夫人先弄脏她衣衫……”   “我没有!我发誓我要是做了,我不得好死!”沈梅指天起誓,态度诚恳,仿佛谁再怀疑她,谁就罪大恶极。   乔依彤还想说什么,唐晓慕先一步道:“儿媳愿意在安华殿为王爷和将士们祈福。”   她转身走进安华殿,恭恭敬敬在佛前的蒲团上跪下。   皇后对唐晓慕乖巧认罚的态度感到意外,甚至后悔自己罚轻了。   可唐晓慕毕竟是宣王妃,不可能重罚,让她在佛前跪一晚上也好。   而且,这是个打压她气焰的好机会。   皇后压着嘴角的笑意,凉凉道:“宣王妃身上的衣服也该物归原主。”   唐晓慕二话不说把外衫脱了丢在一边,反正她里面又不是没穿,她不怕。   乔依彤忙挡在她身前,不让外面的人看到她只穿里衣的样子。   “谢皇后娘娘做主。”沈梅接过小宫女递来的衣服,扭着腰肢慢悠悠去后殿换上。   “走吧,该赴宴了。”皇后声音含笑,拖着迤逦的长裙缓缓离去。   今儿个可真是叫人高兴。   乔依彤小跑着把正殿两扇高大的木门合上,朝门口张望:“她不一定会把衣服送回来,我去瞧瞧。”   “好,谢谢。”唐晓慕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沈梅换上自己的衣服,瞧着唐晓慕的衣衫,露出一抹冷笑。   她取下烛台上的蜡烛,将烛台尖钉对准唐晓慕的衣服,想要用力刺下去。   乔依彤赶来就看到这一幕,着急惊呼:“住手!   沈梅心虚,被吓了一大跳,手中的烛台和衣服同时落地。   乔依彤跑过去把衣服抢过去,见只是有些污渍,没有弄破,长舒一口气。   沈梅回神,阴阳怪气道:“乔小姐和宣王妃的关系可真好啊,也不知道您父亲是不是和王妃的父亲一样呢?”   乔依彤叠衣服的动作一顿,朗声道:“应该是不同的。我父亲已经去世,唐大将军只是失踪,说不定还活着呢。等他归来之日,也不知道你家张大人会在哪里。”   说完她不再理会沈梅,去给唐晓慕送衣服,并告知此事。   唐晓慕对沈梅的举动并不意外,就是觉得她怪蠢的。   两人身份差距摆在这里,院子里还有残留的香油,若非皇后偏心,唐晓慕又正好想找个独处的机会,她根本不会受罚。   “乔小姐,今天谢谢你。不过你去赴宴吧,我没事的。”唐晓慕狡黠地冲她眨眼。   乔依彤一怔,宣王妃有别的打算?   唐晓慕不说,乔依彤便也没多问,悄步离开。   偌大的殿中,只剩下唐晓慕一人。   唐晓慕根本就不想去赴宴,只想去见太后。   从宴会上那么多人面前溜走,容易被发现。倒不如直接以祈福为由独自留下,等天黑就去找太后。   刚刚不辩驳沈梅陷害她,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如果有人发现她不在殿中,她可以推说自己是去查找证据想自证清白,也不会被重罚。   唐晓慕盘腿坐在殿中,静静等着殿外守着的宫女放松警惕。   ……   宣王府中,昏睡了一整天的季修睿强撑着眼皮醒来,青竹如往常一样汇报消息。   “备车。”季修睿冷声吩咐,打断了喋喋不休的青竹。   青竹一惊:“可您的身体……”   季修睿斜睨他一眼,青竹噤声,听话地退出去吩咐门房。   季修睿神色阴翳,将碗中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苍白的唇紧紧抿起,季修睿冷着脸换上亲王朝服,眸底浮现恼意。   不知道是气唐晓慕丢他一人进宫,还是气自己身子不争气。   ……   天渐渐黑了,安华殿外看守的两名宫女慢慢没了动静,唐晓慕觉得是时候溜走了。   她提着裙子悄步走到窗边,想要观察下外面的情况。谁知刚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入眼便是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与她只隔着一拳的距离,几乎就要脸贴脸。   唐晓慕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尖叫一声往后退去。   窗户猛地风吹开,阵阵阴风下,一抹高大的人影杵在门口,散落的长发凌乱无比,随风飘散,一张鬼脸却愈发显得狰狞,直勾勾地盯着唐晓慕。   唐晓慕倒吸一口凉气。   她撞鬼了?   这个念头还来不及细想,鬼影一闪,消失在窗边。   是她眼花吗?   唐晓慕尚未来得及放松,身后的窗户猝然被吹开,阴森可怖的鬼影从那里闪过。   唐晓慕的身子僵在原地。   她不是在佛堂吗?   这也能撞鬼?   鬼这么厉害的吗?   因为过于紧张,唐晓慕的脑海中浮现各种念头。   被吹开的窗户在夜风下疯狂抖动,发出诡异的声响。   有道阴测测的声音喊她:“唐晓慕……我死得好惨啊……”   窗外的黑影狰狞地爬上窗,印出一道狰狞扭曲的身影,似乎随时都会破窗而入。   “我是被你爹害死的冤魂啊……我好冤啊……”分不清男女的声调凄厉地喊着,异常渗人。   “你爹通敌害死了我们……”   鬼爪拍上窗户发出啪啪巨响,四周的门窗上都印出鬼影,伴随着此起彼伏地鬼哭狼嚎,仿佛有数不清的冤魂包围了这里。   屋内的烛火乱跳,周围鬼影重重,无尽的鬼哭狼嚎让唐晓慕心生恐惧。   可就算是鬼也不能诬陷她爹爹!   唐晓慕鼓足勇气反驳:“我爹是清白的!你们不要胡说!”   “我就死在他刀下!”门外的声音厉声反驳,同时更加用力的撞门,发出巨响,仿佛随时都会冲进来。   “唐晓慕……父债子偿……我们来找你们索命了……”   爹爹说过,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唐家没做过亏心事,她不该怕的!   四周都是鬼叫,唐晓慕回头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有只全身是血的鬼从窗外爬进来了,正垂着脑袋阴测测地盯着她。   唐晓慕吓得拔腿就跑。   高大的鬼影立刻追上来。   唐晓慕还没走到门口,大门被阴风吹来,门口竟然也站着一只鬼!与她相隔不到半步!   厉鬼伸出五爪朝唐晓慕袭来,唐晓慕来不及思索,一掌拍过去。   厉鬼被她拍到在地,吐出一大口血。   唐晓慕懵了一瞬,回过头去。   殿外的走廊中站着数只身穿白袍却身染鲜血的厉鬼,见到这一幕,与屋内的鬼同时楞了一下。   一股违和感涌上唐晓慕的心头。   正在这时,她听到外头有人喊:“殿下您怎么来了?身子要紧啊!晚宴在云来殿,走这边……”   下一息,季修睿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唐晓慕头皮发麻,顾不上心底那道怪异,上前拉着季修睿就跑:“有鬼!快跑!”   季修睿没动,手腕一翻,唐晓慕的身子被他往后一拉,落入他怀中,下意识抱紧了他。   季修睿的心快了一拍。   他回抱住唐晓慕,抬眸望向鬼影重重重重的安华殿。   夜色下,那些鬼正不着痕迹地往后退去。   季修睿眼底浮现怒意。   装神弄鬼吓唬谁呢?   真当他病得提不动刀了? 第25章 证明清白 睿儿是被这张脸迷惑了吗   云来殿内, 朝臣按品级依次坐在小几前,恭敬而客套地彼此遥遥敬酒。   帝后坐在高台上,偶有交流。   皇后心情极好, 眼底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 含笑独酌。   蓦然, 她看到从门外踏月而来的两人,脸上的笑意僵在原地。   季修睿与唐晓慕并肩走入云来殿, 向帝后行礼。   皇帝诧异,忙示意身旁的太监去扶他:“你怎么来了?身体大好了?”   季修睿跪着不动,没让太监扶起来, 垂首道:“儿臣怕是不行了。”   皇帝板起脸低斥:“别胡说。”   “若非儿臣快死了, 儿臣的妻子怎会被人这般欺辱?”季修睿语气低沉, 像是受了奇耻大辱。   皇帝一愣,不解地去看他身旁的唐晓慕。   唐晓慕低着头,拼命忍住想要上扬的嘴角,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   她家王爷给她找场子呢,不能笑场。   沈梅见皇后脸色不好, 心想这是个讨好皇后的好机会, 起身笑盈盈道:“王爷可能有所误会,是宣王妃先仗势欺人抢了妾身的衣服, 皇后才会罚她在安华殿为王爷和将士们祈福。绝对没有任何人欺辱宣王妃。”   张安见到唐晓慕的那一刻脸色就极差, 听到沈梅的话, 忙低声让她闭嘴。   沈梅扭着腰, 沾沾自喜道:“妾身说的都是实话, 今日在安华殿中的多位夫人和小姐都可以作证。”   朝臣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惊讶而困惑地望向唐晓慕。   唐晓慕抬头反驳:“是她先用佛前香油弄脏了我的衣衫, 我才会要求跟她换衣服。”   “妾身绝对没有做过这种事。”沈梅大喊冤枉。   “后殿院中的一株梅花树下就有香油痕迹,那就是你泼我时留下的痕迹。”唐晓慕说。   沈梅的神情微微一僵,很快回神:“那可能是别人不小心留下的,凭什么认定是我?宣王妃,您是王妃,难道抢了别人东西不算,还能随便污人清白吗?”   赵武兰想趁机踩唐晓慕一脚,起身道:“不止如此,宣王妃还抢了皇后娘娘赏赐给臣女的香囊。”   看到她从腰间解下的石榴香囊,皇后神色一窒。   怎么到她手里去了!   皇后不满地冷声质问唐晓慕:“宣王妃,你这是什么意思?本宫的赏赐也敢这般怠慢?”   乔依彤忙起身解释:“是赵小姐非要臣女的莲花香囊,宣王妃为了帮臣女,才会和赵小姐交换香囊,没有抢。请陛下、娘娘明鉴。”   乔依彤父母双亡,但祖父是帝师,皇帝都要给乔家三分面子。   赵武兰以为乔依彤脾气软,就真的能任人欺辱?   皇后暗恨她没眼色,冷着脸不想说话。   妇人争斗,皇帝素来没兴趣,不耐烦地拧起眉头。   乔依彤见帝后没那么快就降罪,抓紧时机语重心长地对赵武兰说:“王妃本可以单纯阻止你抢我香囊,亦或是和你现在一样,将这件事告知皇后娘娘。但她怕你不高兴,特地把自己的香囊给了你。你怎么恩将仇报?”   唐晓慕心想这位乔小姐真会说话,委屈巴巴道:“母后,是儿媳好心办坏事,还以为赵小姐得了您给儿媳的赏,该更高兴才是。”   她说着偷觑皇后的神色。   皇后神色阴沉盯着赵武兰,仿佛赵武兰坏了她什么好事。   难道香囊有问题?   唐晓慕不敢轻易忽略这个想法,露出更委屈的表情,“赵小姐,你这样倒打一耙,难道是觉得香囊有问题?那可是母后亲手赏赐给我的。你怎么能这么揣测母后?”   赵武兰面色惊慌,顾不上身上莫名泛起的痒意:“我没有!我怎么会怀疑皇后娘娘?”   “那你为什么得了赏赐还一脸我要害你的表情?那是皇后娘娘赏的香囊。母后这么善良的人,会害我们吗?”唐晓慕反复强调。   皇后的心不安起来,难道这丫头发现什么了?   香囊有问题,只要长期接触,就会全身发痒起红疹。   皇后原本打算等唐晓慕出现症状后,以帮她医治为由,趁机调换香囊。这么短的时间里,估计唐晓慕猜不到香囊头上。   谁知她不仅刚拿到没多久就与人交换了香囊,现在还当众戳破这事。   药一旦起效,发作很快。   赵武兰脸上泛起红疹,她下意识抓了抓。   唐晓慕眼睛尖,立刻问道:“赵小姐的脸怎么这么红?”   皇后心神慌乱,稳着声音道:“可能是酒意上来了。兰琪,带赵小姐去醒酒。”   在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兰琪没法强行将人托走,只能扶着赵武兰的手,不着痕迹地将她往外面带。   赵武兰身上越来越痒,她忍不住去挠。很快全身都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小红疹,且发热发痒。   赵武兰看不到自己脸上的情况,但双手通红又遍布红疹,脸上肯定也是同样的情况。   她不由得害怕起来,哭着看向身旁的赵利:“爹……”   赵利急得要命:“这……这是怎么了……”   季修睿若有所思道:“这不像是喝醉了,倒像是……”   “中毒”两个字还没说出来,皇后抢先道:“怕是病酒了,快带赵小姐去偏殿请太医诊治。”   兰琪一声应下,和另一个宫女一左一右、半拖半扶地带着还想说什么的赵武兰出去。   唐晓慕冲皇后露出庆幸的笑:“还好只是病酒,不然别人还以为母后赏赐的香囊有问题呢。”   皇后一口血,还得忍着火气跟唐晓慕客套:“你们懂本宫的心就好。”   唐晓慕更孝顺了:“儿媳知道母后最疼儿媳了,母后是大周最好的婆婆。”   皇后笑得慈爱,心里在疯狂扎唐晓慕小人。   就连皇帝都对这马屁感到不适应,嫌弃地看了眼唐晓慕,对季修睿道:“不是多大点事,起来入席吧。”   季修睿没想到有意外之喜,慢吞吞地说:“儿臣想说的不是这些。儿臣刚刚去安华殿接王妃的时候,抓到了只‘鬼’。”他抬起头,看到皇后脸上闪过一道惊慌。   云来殿正门大开,夜风吹来,莫名惊起人一身寒意。   唐晓慕扶着季修睿起身,两名侍卫拖着一人走入殿中。   这人身穿染血的亵衣,披头散发,低着头跪在云来殿正中的走道上瑟瑟发抖。   虽然模样吓人,但在场的人都认得出这是人,而非鬼。   乔太傅蹙眉问:“殿下这是何意?”   “这就是本王抓到的鬼。”季修睿给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会意,将这人低着的头抬起,那竟然是青面獠牙的恶鬼模样。   殿内众人都被吓了一大跳,胆小的女眷甚至尖叫出声。   还是靠得近的太子瞧出不对劲,蹙眉问:“是不是戴了面具?”   “正是。”季修睿应声。   侍卫将犯人脸上的面具扯掉,露出一张清秀的年轻面容,这是皇后宫中的宫女。   皇帝不知道她的名字,但记得曾经见过她,拧眉去看皇后。   皇后心里咯噔一声,看向跪在地上的宫女,语气低沉而严肃:“冬兰,本宫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在宫中装神弄鬼?”   名为冬兰的宫女狠狠一颤,知道主子这不打算保她了,死死咬着唇不敢出声。   他们这样的人,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在皇后手中,绝对不能乱说话。   太子见她没出声,沉声问:“你可知道你吓的是宣王妃?宣王妃这些年一直都在漠北,她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吓唬她?”   冬兰听到“漠北”两个字,忽然猜到太子的意思,朝皇帝磕下头去,朗声道:“叛贼唐元明通敌卖国!奴婢只恨自己身为女儿身,不能上阵杀敌!唐晓慕身为叛贼女儿,凭什么能嫁与宣王殿下?奴婢只是想吓唬吓唬她,为枉死的将士和漠北百姓们讨个公道!”   安静的朝臣被这番慷慨激昂的说辞惊到,低声议论。   冬兰就是一开始唐晓慕从正门逃出去时打伤的“鬼”,刚刚怎么都不肯开口说一个字,如今这番说辞倒还显得她英勇无畏起来。   “与你一起吓唬王妃还有数人,都是谁?”季修睿问。   他当时想把那些人都拿下,但身子被唐晓慕抱住,季修睿起了一丝丝贪念。   他想要多抱她一会儿。   “都是宫中义愤填膺的同伴。殿下,奴婢只是想吓唬一下王妃,将士们死得冤啊!这事与您无关!”冬兰的表情愈发坚决,她只有咬死这点,抓住家国大义,才有生还的可能。   “她嫁与本王,便与本王有关。”季修睿神情淡漠,声音轻飘飘落入唐晓慕耳中,却让她的心微微一颤,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她想,季修睿的声音真好听。   但再好听,她也得先放下。   唐晓慕郑重地跪下去对皇帝行礼,忍着满腔愤恨道:“陛下,所有人都说儿媳父兄通敌叛国,但儿媳从小跟他们生活在一起,他们不是这样的人。父兄为陛下镇守漠北多年,若是真有异心,何必等到现在?”   “漠北只有他们父子两人,家人都在京城,他们通敌是为了什么?若是为钱,陛下待唐家不薄,唐家百年望族,不缺钱。若是为权,父兄失踪至今生死不知,为的是什么权?若是私仇恩怨,那更无可能。如今世人皆认为儿媳该死,儿媳亦拖累了王爷,可儿媳冤枉!父兄冤枉!儿媳恳请陛下彻查此事!还父兄与唐家一个清白!”   皇帝抿唇不语,神色阴翳地望着阶下叩首的女子。   通敌证据是张安呈上去的,若是唐元明没有通敌,张安就是死罪,他忙起身朝皇帝跪下:“陛下,微臣所说句句属实!”   抬头见皇帝脸色不好,张安恼声对唐晓慕说,“唐小……宣王妃,我知你爱护父兄,但北固城那些枉死的将士也是别人的父兄。他们家中也有妻儿姊妹等他们回去!你怎么能颠倒黑白?”   “颠倒黑白的是你!”唐晓慕怒斥,“你在军中不受重用,难以提拔,因此记恨上我爹……”   “军有军法,王妃不是军中将士,怎么会知道军中之事?”张安反问,“唐将军既然会把这些机密要事都告知你,想必平时也没少泄露军情。”   “你胡说!我爹从不跟我提这些,你若是得重用,怎么会被调去漠北的将军府做看门军士?”唐晓慕问。   “那是我不慎喝醉了酒,被你爹重罚。若非如此,我还没法找到他通敌的证据!”张安说到这儿,有些得意,“宣王妃,你能从昭狱出来不容易,何必再把自己赔进去?我呈上去的信件字字都是你爹亲笔所写,朝中众多大学士都验过笔迹,就连太后都看过。若是有假,他们会看不出?”   唐晓慕狠狠瞪了他一眼,忍着眼泪对皇帝说:“陛下,儿媳想看这些信。”   皇帝冷眼瞧她:“这么多人都看不出破绽,难道你能看出来?”   唐晓慕吸了吸鼻子:“在场诸人中,儿媳是和父兄相处时间最长的人,或许能瞧出太后和诸位大人不知道的地方。请陛下允准。”   太后提过信的事,她看不出破绽,但知道信肯定是假的,让唐晓慕找机会一定要看看。   皇帝来回摩挲手中的空酒杯,沉默不语。   季修睿冲他叩首:“请父皇允准。”   所有儿子中,皇帝一直觉得季修睿是最像他的那个,甚至一度想将季修睿立为太子。   可惜这孩子病了。   药石无医。   季修睿这辈子没求过他,遭人陷害时没求他、身中剧毒时也没求他,第一次求他,竟然是为了唐元明的女儿。   皇帝的眼神又落在唐晓慕身上。   唐晓慕与太后一样,长了张倾国倾城的脸。   睿儿是被这张脸迷惑了吗?   女人纵好,也不该抵过权力与地位。   皇帝眸色沉沉,似是有几分不满。   朝臣中,颤巍巍站起一名发须皆白的老人,走到季修睿身后,一同跪下:“请陛下允准。”   皇帝蹙眉:“老师,您这是……”   乔太傅叹息道:“我等远在京城,即使有飞马快报,也得等两三天才能知道最新消息。战局瞬息万变,朝中对漠北情形始终一知半解。唐元明父子的确无理由通敌叛国。宣王妃是唐元明亲生女儿,于情,看一看父亲手书不为过。于理,若她真能指出信件有假,这就是天大的事。”   乔太傅不信唐元明会通敌,但见皇帝二话不说就将唐家全府下狱,猜到皇帝这是起了忌惮之心。   当初是太后和唐家扶持皇帝登上皇位,如今唐元明在军中的地位无人能比,皇帝岂能放心?   通敌信件只是个借口,或许皇帝自己也不信,但他正好需要个打压太后和唐家的由头。   唐元明父子正巧失踪,无法为自己辩驳,即使如今不是卸磨杀驴的最好时机,皇帝也打算试一试。   乔太傅深知皇帝的性子,他那时若跟着劝,虽不至于和其余人一道入狱,但总会失了圣心。   若是以往,他不怕这些。   可如今独子早逝,家中只有乔依彤一个孙女,他得为孙女做打算。他只有好好在朝中站着,才能为孙女找一门好亲事,才能做孙女的靠山。   所以那时乔太傅选择了沉默。   这段时间他内心一直深受煎熬。   如今看到唐晓慕,能帮一把是一把。   有了他和季修睿牵头,陆续又有朝臣站出来:“请陛下允准。”   奏请声络绎不绝。   张安的神色难看起来,粗粝黑黄的短脸愈发阴沉,咬牙道:“诸位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觉得这是冤案?这可是陛下亲自定下的……”   唐晓慕立刻打断他:“陛下可没定下我父兄的罪责。如今该案还在详查之中,张大人慎言。”   张安的黑脸几乎都被气白了,冲皇帝道:“陛下,微臣愿以项上人头作保,信件绝对是唐元明亲笔所写!”   皇帝冷冷扫了他一眼,垂眸吩咐身旁的心腹太监:“把信取来。”   张安一窒。   随后他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只是看看信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   那些信送进京城之时,就被朝臣翻看过无数回。若是有破绽,早就被他们看出来了,轮不到唐晓慕。   更何况,那些的的确确就是唐元明的字迹。   想到这儿,张安又镇定下来。   看唐晓慕一会儿怎么下台!   ……   信件很快被取来,用木匣子装着,竟有数十封之多,每一封都是写给安跶国前线将领阿尔杰农,也就是这次攻破北固城之人。   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唐晓慕的手微微颤抖。   唐国公府是书香世家,唐元明虽是武将,但写得一手好字。甚至唐晓慕练字时,他嫌女儿字写得差,亲自写了字帖让唐晓慕临摹。   唐晓慕对父亲的笔迹很熟悉,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里面依旧是唐元明苍遒有力的字迹,但说话语气却完全不是她熟悉的父亲。   信中提及唐元明暗中多次收受安跶国巨额钱财,让出漠北部分利益,甚至提到漠北的好几次小型战役失利都是唐元明故意输的。   漠北形势复杂,安跶又总是偷袭,防不胜防。唐元明再英明神武,也只能保证他所指挥的大型战役不输。巡查小队若是被偷袭,他也鞭长莫及,只能更加用心地提升小队战斗力。   唐晓慕一封封看过去,逐字逐句地看,试图从熟悉的笔迹中找到破绽。   可她找不到。   张安看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嗤笑道:“宣王妃,怎么样?是你爹的字迹吧?”   朝中人才济济,要仿照一个人的笔迹并不难,但难的是怎么能糊弄过和文字打一辈子交道的大学士们。   纵然能收买几人,但其中有唐元明的恩师旧友,不可能连他们都一致背叛唐元明。   张安见唐晓慕没出声,更是得意,朗声道,“宣王妃,你既然出了这泥潭,何必又再跳进去?王爷心疼你,所以陪你查,但你什么都查不出,唐元明就是逆贼,你对得起陛下和王爷吗?”   字字句句皆是诛心之语。   “我父兄是清白的。”唐晓慕不理会张安的挑衅,惴惴不安地拿起木匣底端最后一封信。   张安眼中闪过一道失望,他还以为信看完了呢。   不过还剩下一封信也不打紧,要真能被看出问题来,那么多大学士反复看了大半个月,早就发现问题了。   当初太后要求将唐晓慕嫁与季修睿,张安心间异常不安,总怕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但如今看这位大小姐没了将军府做依仗,手段也不过如此,张安对曾经怕过唐晓慕的自己感到可笑。   最后一封信中依旧是父亲苍劲的字体,言语间带着些许轻狂,不像素来沉稳的父亲,反倒像极了小人得志的张安。   信件是他呈上来的,会不会是张安仿冒?   唐晓慕下意识望向他。   张安被那双澄澈的眼眸看得有些心虚,板着脸问:“王妃看我干什么?信上每一个字可都是你父亲亲笔所写,你还是早点认了吧。”   唐晓慕努力不让自己被他的话干扰,重新去推敲整件事。   如果信件是张安仿冒,张安首先得拿到唐元明的书信去模仿。   唐元明只写家书和奏报,家书只有唐家人能拿到,奏报更是直通天子,且皆由信得过的亲兵传送,张安不可能拿得到。   蓦然,皇帝将手中的酒盏放在桌上,寂静的云来殿内发出“啪”一声轻响,清脆而渗人,打断了唐晓慕的思绪。   “看出来了么?”皇帝问。   唐晓慕察觉到他的不耐烦,额前渗出冷汗。   若是这次不能找到破绽,往后想翻案难上加难。   季修睿看她死死咬唇不语,一眼不眨地看信,想请皇帝再宽限点时间。   唐晓慕忽然大喜:“这不是我爹写的!”   她面带喜色,雀跃的语气勾起殿内所有人的心。   张安脸色一变,沉声道:“宣王妃,这就是你爹写的,你可不能睁眼说瞎话!”   “这绝对不是我爹写的!我有证据!”唐晓慕恼怒张安诬陷父亲,但一想到能证明父兄清白,又露出喜悦,“陛下,这些信里提到了千澜江。”   这些信,皇帝与在场多位朝臣都看过很多遍,其中内容了然于胸。   千澜江是漠北最有名的一条江流,大周与安跶在千澜江边发生过不少战役。   信中提到一年前唐元明派去千澜江边勘察的一支小队被全歼,其实是有唐元明故意卖给安跶国的。   张安仔细回想信件内容,不明白千澜江这个地方怎么会惹起唐晓慕的主意。   或许是这丫头诈他。   张安强作镇定,没有出声。   “信中‘千澜江’三字中的‘澜’字,中间少了两点,成了个‘束’。”唐晓慕将信上对应的字指给众人看。   张安还当是什么大事,舒了口气,嗤笑道:“宣王妃说的这点,当初乔太傅已经提过。这或许是唐元明写信时疏漏所致,但经太傅和大学士们考究下来,这仍是唐元明的字迹。信件那么多字,谁能保证不写错一两字?”   乔太傅无奈颔首,证明确有此事。   唐晓慕笑容不变:“我爹这辈子只这样写过这个字一次,是给我写字帖,让我临摹练字的时候。”   张安脸色一变。   唐晓慕继续说,“因为我娘的名字中有这个‘澜’字,我爹给我写字帖的时候,为了让我避讳,写‘澜’字时中间特意少了两点。这点在我哥的信中也有体现,他是三点水少了下面两点,第一点拉长,写成了一竖条。”   因为太过熟悉唐元明的字迹,以致于第一时间没看出“千澜江”这三字中的不同。   唐晓慕想通这一点,就全明白了,“张安,你偷了我爹给我临摹的字帖,用那本字帖仿冒我爹的笔迹,写了这些信。”   张安厉声反驳:“我没有!这或许只是你爹写字时没注意,亦或是他故意留的破绽,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若是被人发现,他能以此为由开脱。”   乔太傅看到希望忙说:“若是王妃能拿出字帖原本,我等再进行比照,或许能瞧出一二。”   唐晓慕脸色微变。   这本字帖不见了。   她先前以为是不知道被自己放在哪里,因为早就不用那本字帖,便没放在心上。   估计早就被张安偷了。   毕竟他当时在将军府当差,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没有原本,没法证明信件是仿冒的。   唐晓慕急得满头大汗。   张安笃定她拿不出,笑道:“王妃还是不要信口雌黄了,这些信若是假的,我就一头撞死。”   季修睿淡漠地扫了他一眼,幽深的眼眸仿佛无尽深渊,张安剩下的挑衅之语卡在喉咙间,半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季修睿低声问唐晓慕:“还有别的字帖么?或者你临摹过的。”   唐晓慕恍然大悟:“有。陛下,爹爹曾嘲笑儿媳临摹也写得差,儿媳不服,特地将自己的临摹的字帖寄给太后,想请太后主持公道。太后应该还留着,请您派人去取。”   皇帝给身旁的太监使了个眼色,太监立刻去办。   不多久,太后亲自将唐晓慕临摹的字帖送了过来。   皇帝将字帖与信件并排放置,一一对比。   字帖与信件上的字,字形极其相似。   只不过唐晓慕的字光有字形,没有字骨,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被唐元明笑话不是没有道理。   皇帝一字字看着,眉头逐渐皱起,沉声道:“几位大人也看看吧。”   当初验证信件真伪的几位大人纷纷出列,拿着字帖与信件一一查看,围在一起低声商议。   太后坐在上首,面色沉静,手中的拳却紧紧握起,心间满是忐忑。   她了解皇帝这个继子。   皇帝疑心重,但并不昏庸。   他对唐家满门的性命并不在意,只想除掉唐元明这个心腹大患。   如今这么久过去,唐元明父子了无音讯,十有八-九是死了。   剩下的唐家子弟皆不成器,对皇帝构不成威胁,他没必要赶尽杀绝。   先用通敌的事压唐家一把,再顺水推舟证明唐家的清白,一来一回,最忌惮的唐元明死了,皇帝还能博个明察秋毫的好名声。   但前提是真的能找到铁证,证明唐元明没有通敌,否则这个罪名会永远背在他身上。   皇帝不是非要这个名声不可,但唐家需要。   乔太傅等人迟迟没看出结果,太后也不催促,坐在上首暗自垂泪。   皇帝低声宽慰:“母后还请宽心,是非黑白,总能查出来的。”   太后凄哀道:“哀家心里难受……谁知道唐家忠义百年,竟会这般遭受小人陷害。还好皇帝心里还有哀家,对哀家在牢中的母亲和族人多加关照,没让人欺辱他们。”   这高帽子戴得皇帝异常不舒服,像是有根针藏在里面。   “唐老夫人身体尚佳,母后安心。”皇帝不想跟太后继续演母子情深,催促地问阶下几人,“看出结果没?”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   乔太傅垂首道:“陛下,这些信件与字帖上的字迹相差无几,八成是仿冒。臣等商议下来,一致同意宣王妃的说辞。”   张安大惊失色:“不……不可能!信是唐元明亲笔所写!”   “你看到他写了?”唐晓慕没好气地问。   “你们只说像,但同一个人写的字,怎么会不像?”张安反问,拼命想证明这些信是真的。   “即使是同一个人所写的同一个字,也会有细微差别。这样连横撇竖捺都一模一样的,只可能是仿写。更何况这是宣王妃练字临摹的字帖,与信件中的字这般相似,更能说明问题。”乔太傅道。   平时写信,只会注意不写潦草、方便收信人阅读。但因为这些字帖是写给女儿临摹练字所用,唐元明每一个字都写得极为用心,力求完美。   这导致字帖上的每个字,一笔一划中都带着一股刻意的相似。   没看到这些字帖时,因为没有对照,众人都只觉得这次信件中唐元明的字迹格外端正,存在仿写的嫌疑。   可皇帝铁了心要给唐元明定罪,即使有人提出可能是仿写,但由于没有证据,也被忽视了。   张安瞧着乔太傅等人阴沉的神色,心中慌张,高声反问: “可你们只说像,仿写也只是推测,能找到和信件上一模一样的字吗?”   乔太傅语塞。   “张大人敢让人搜府吗?”季修睿问。   张安一颤。   皇帝看了眼立在一旁的锦衣卫指挥使,后者会意,立刻快步出殿。   张安想要拦,但才走一步,就意识到自己不能走。   若是追出去,就证明自己心虚。   那东西自己藏得极好,只要不被找到,就无人能说这些信件是假的。   张安强迫自己停下脚步,转身大声对皇帝道:“陛下,清者自清!”   皇帝微微颔首,没有说话,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季修睿站得太久,有些不适,掩面低声咳嗽。   唐晓慕扶他到一旁坐下,轻声道谢:“殿下,谢谢你帮我。”   季修睿抬眸看她。   唐晓慕脸上带着几分忐忑,但更多的是喜悦。   季修睿压抑许久的心,仿佛也被这份喜悦感染了。   “举手之劳。”他淡淡道。   唐晓慕冲他露出一抹笑,为他倒了杯热茶。   季修睿的心,暖洋洋的。   ……   一个时辰后,锦衣卫指挥使匆忙归来:“陛下,找到了!”   他将一卷纸册呈上,格式与唐晓慕行李中的字帖一致。因为年代较久,纸张微微泛黄,上面的字迹依旧清晰,还是唐元明的字迹。   皇帝细细查看。   指挥使立在一旁说:“这是在张大人书房的暗格中查出来的。同时查获的还有一箱黄金、一箱珠宝与五箱白银。”   张安出生市井,即使这次被皇帝重赏,也不可能有这么多贵重之物。   指挥使的意思不言而喻。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张安身上。   张安心神一颤,仍想辩解,但龟裂的唇颤抖半天,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几位大学士再次将字帖与信件对照,很快得出结论:“陛下,信中字迹就是根据这本字帖临摹而成,几乎一模一样。”   乔太傅将信件中的字与字帖中的同一字重合放在一起,对着烛光,这两字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不同,神情激动,“信件中所有的字都能在这本字帖中找到。臣之前还困惑为什么信中有些语句词不达意,看来是原想用的字无处仿写所致。”   张安颤抖着说:“不……我家没有这种东西……”   “张大人是说我诬陷你吗?”指挥使冷着脸问,“陛下,此乃臣与同僚亲自从张大人府中搜出,臣愿以性命担保。”   张安哑口无言。   锦衣卫是皇帝的刀,也是皇帝的眼,东西是指挥使宗含亲自搜出来的,他即使狡辩也没用。   “谁指使你陷害我爹爹?”唐晓慕问。   张安下意识想转头望向谁,可突然意识到什么,又生生忍住,咬牙道:“我没有诬陷,我说的就是事实,这些信是真的。”   唐晓慕气他不识好歹:“你以为你咬死不说,指使你的人就会救你出去吗?不可能的。我大婚当晚就差点被杀,杀手连着在宣王府外埋伏了好几日,他们连我都不放过,怎么会放过一个什么都知道的你?你现在说出来,我们将幕后之人抓住,你才有机会保住性命。”   殿内响起议论声。   太后明知故问:“大婚之时的刺客,不是一名听信谗言后的百姓吗?”   “晚上另外有杀手埋伏在王府外,被侍卫发现后双方动起手来,死了两个,抓了一个。”唐晓慕故意捏造有杀手被活捉,观察在场诸人的表情。   大人们神色各异,但看不出谁表现得格外不同。   太后配合地低声哭诉:“哀家可怜的慕慕……张安,你快说是谁指使你?”   张安内心痛苦挣扎。   他已经得罪了唐家,唐家不会放过他。现在只有一条道走到黑,兴许那位大人还会帮他。   他咬牙道:“没人指使,信是真的,唐元明就是通敌!”   “我爹没通敌!既然没人指使,那之前的杀手是你派的吗?”唐晓慕问。   张安没出声。   唐晓慕算他默认了:“那以后应该不会再有杀手来杀我和唐家妇孺了吧?毕竟罪魁祸首张大人都伏法了。”   张安冷哼:“你不用把罪名都套到我头上,谁知道你说的杀手是真是假。”   但季修睿却明白唐晓慕的意思。   她想用这话保全唐家妇孺。   若是再有杀手,那说明张安后面的确有个幕后指使者,这案子还会继续查下去,幕后之人可能引火烧身。   倒不如现在就撤手,让张安背下所有黑锅,幕后之人还能避免留下线索。   事到如今,案子已经明了,可张安还不死心:“陛下,这些信是真的。退一万步,即使信是假的,北固城城破是事实,又怎么能证明唐元明没有通敌?”   唐晓慕没好气地问:“那我是不是也能说张大人通敌?张大人如果不认,请拿出你无辜的证据来。”   张安一窒,顿了顿说:“那我没打败仗啊。”   唐晓慕冷斥:“打败仗就是通敌吗?若是这样,往后谁还敢上战场?我爹赢了那么多次你不说,怎么就咬死这次不放?安跶国年年打败仗,他们的将领就通敌了吗?有哪位大人拉拢了敌国将领,麻烦站出来让我们敬仰下。”   满朝大臣无人应声。   张安彻底说不出话来。   皇帝疲倦地按了按眉心,沉声道:“宗含,你亲去昭狱,将唐家诸人放了,送回唐国公府。”   张安惊呼:“陛下!唐家乱臣贼子……”   “把他压下去。”皇帝低斥,根本不想听他说完。   张安震惊,连声高呼冤枉,但无人理睬,被宗含捂了嘴拖出云来殿。   殿中不久前还笑话唐晓慕的人,此刻纷纷感到心惊。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惹她了。 第26章 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我夫妻,本该如此……   皇帝沉着脸离开, 看不出喜怒。   皇后正为香囊和装鬼的事心虚着,示意侍卫将还跪在一边的宫女冬兰带走,忙着去销毁证据。   帝后离开, 其余人也纷纷散了。   太子季云初一双明媚的眸子笑得弯起, 面色温和地冲唐晓慕贺喜:“恭喜七弟妹。”   “其实该谢谢撞鬼吓唬我的人, 要不是他们,我还没法跟陛下开口看信。”唐晓慕得了便宜还卖乖, 美滋滋地去看季修睿,“更要谢谢我们家王爷,要是王爷不来, 我都要被吓死了。”   语气高兴得都仿佛飘起来了, 一点也不像被吓到。   “你我夫妻, 本该如此。”季修睿苍白的面色多了三分血色,紧抿地唇忍不住弯起,语气淡漠,听起来却莫名有种自豪。   太子的嘴角扯了扯,总感觉他在炫耀:“……七弟与弟妹的感情真好。”   太后笑盈盈走过来, 对唐晓慕道:“哀家不方便出宫, 慕慕,国公府那边你多费些心。”   唐晓慕连连点头:“您放心, 我会安排好的。”   “孙儿送皇祖母回宫。”太子恭敬道。   太后微微颔首, 和太子一道离开。   季修睿与唐晓慕也想走, 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匆匆跑过来, 小声道:“宣王殿下, 陛下请您过去。”   季修睿看向唐晓慕,小太监抓紧补充,“请您单独过去。”   季修睿的眼神停在唐晓慕身上, 隐隐猜到什么。   唐晓慕一心想去接家人出来,琢磨季修睿在宫中不会出事,对他道:“那殿下先去见陛下吧,我去接祖母等人。正好我们分两辆马车过来的,可以单独回去。”   “好。”季修睿看向立在不远处的宗含,“宗大人,王妃要去一趟昭狱,路上烦你看顾。”   宗含约摸不惑之年,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左侧脸颊带着一道半指长的伤疤,给他的国字脸平添了几分戾气。   “殿下放心。”宗含行礼,与唐晓慕一道目送季修睿离开后,两人才走出宫门。   昭狱离皇宫有一段距离,宗含让锦衣卫先去昭狱传旨,自己则牵了马等唐晓慕吩咐王府侍卫。   “你们先回府去,让管家带人去把唐国公府拾掇一下,备好柴火、烧点热水,缺什么直接去采买,记我账上。另外再去准备几辆马车,直接去昭狱接人。”唐晓慕没有坐马车,牵了一名侍卫的马,与宗含一道骑马去昭狱。   今夜是寒衣节,晚上各地也有祈福活动,因而没有宵禁,不少店铺还开着。   大周风气尚算开放,女子学骑射的也不少,但很少有精于此道的。   宗含有意放慢速度等唐晓慕,但没想到唐晓慕速度极快,稳稳骑在马背上,竟然逐渐将他落下。   想起这位是唐元明的女儿,宗含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是他小瞧宣王妃了。   在漠北这些年,这位小祖宗恐怕都是骑战马的,怎么会把京中这些脾气温顺的马匹放在眼中。   一行人速度很快,没多久便到了昭狱。   素来冷寂静肃穆的昭狱门口,乌压压地站着一大群人。   府中男女被分开关押,如今好不容易才相见,喜极而泣。   唐老夫人是太后与唐元明的生母,一共有三个孩子。唐老太爷早就去世,如今袭爵的是长子唐元海。   唐元明是家中次子,若非皇帝有心打压,以他的战功,早就该封爵。   “祖母!”唐晓慕翻身下马,跑到唐老夫人面前,“我来接你们。”   众人因为唐元明被陷害而入狱,在昭狱的一个月中,大伯母几人对唐晓慕颇有微词,都是老夫人护着她。   因为太后的关系,唐家诸人在牢中并未受刑。但到底是从小在富贵窝里长大的人,关在不见天日的昭狱那么久,一个个都憔悴了许多。   唐老夫人满头华发,但人很精神,欣喜地抱住唐晓慕:“慕慕,你辛苦了。可有你爹的消息?”   唐晓慕摇摇头。   老夫人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老夫人身旁的丫鬟激动地看着唐晓慕,感动地几乎要哭出来:“小姐……奴婢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这是铃兰,比唐晓慕大一岁,是她从漠北带回来的贴身丫鬟。   唐晓慕紧紧抓住她的手,感怀道:“别哭了,你先回府里修养几天,以后跟我去宣王府。”   “嗯!”铃兰重重点头。   马车速度慢一些,此刻才到。   听唐晓慕请她上马车,唐老夫人感到疑惑:“宣王殿下回府了吗?”   “陛下喊他过去说话了,我先来接你们。您上车吧。”唐晓慕把老夫人扶上车。   唐国公府夫人萧氏,也就是唐晓慕的大伯母,跟在老夫人身后,神色讪讪地说:“慕姐儿真有本事,可算帮你爹证明清白了。”   入狱时,她挤兑唐晓慕挤兑得最厉害。这会儿要坐人家的马车,有些不好意思。   唐国公不知道其中内情,听妻子话里有话,沉声道:“现在按规矩该喊宣王妃,上车吧,回去家里还有一堆事。”   见唐晓慕没出声阻止,萧氏面色尴尬地上了车。   在狱中被萧氏言语挤兑的事,唐晓慕不跟她计较。   将心比心,如果她因为大伯父而被下狱,也会对大房有意见。   只不过唐晓慕能保证自己不迁怒大房其余人,萧氏却将怒气都撒在了唐晓慕头上。   虽然萧氏最后也没讨到好就是。   今儿个父兄沉冤得雪,一家团圆的好日子,唐晓慕不想多事。   时间有限,找到的马车不多,将女眷和身体不好的一些人都送上车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唐国公府走去。   ……   宫中,季修睿缓步去了章台殿。   御书房内,桌案上奏折堆积如山。四处亮着灯,却显得寂静的屋内愈发空旷,甚至有些渗人。   季修睿知道这里死过很多人,他的脚下,或许就曾躺着谁的尸体。   皇帝知道他身体不好,给他赐了座。   季修睿单薄的身躯略有些佝偻,弯着腰,发出一阵急促的低咳。   小太监为他奉茶。   温热的茶水逐渐抚平胸腔间的不适,季修睿的脸色稍稍恢复。   皇帝神色微恼:“身子不好就好好在府中养着,出来胡闹什么?”   季修睿想要起身,皇帝先一步吩咐,“坐下说。”   季修睿重新坐下,哑声道:“祈福会,儿臣本就该来。”   “是为了祈福,还是为了你那个王妃?”皇帝沉声问。   季修睿声音不变:“儿臣嗜睡,醒来时天色已晚,只赶得及晚宴。王妃既然提前来祈福,儿臣该去寻她。没想到走到宝华殿就看到走廊外全是‘鬼’……”   他又是咳了一阵,声音愈发虚浮,“父皇,他们是在打儿臣的脸。”   话说到这个份上,皇帝没再责怪他为唐晓慕做的那些事,拧眉道:“朕本想给你寻一个更好的妻子,但太后拿着先帝的的遗诏大做文章……”   “王妃挺好的。”季修睿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前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他的神色。   皇帝望着季修睿孱弱的身子,长叹一口气:“现在你最要紧的是把身子治好。其余的往后再说。唐家失了唐元明,已经不成气候。这点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皇帝想说唐晓慕配不上他。   季修睿露出自嘲的神色:“儿臣已是将死之人,嫁入宣王府,是她亏了。”   皇帝低斥:“别胡说,朕已经派人去寻访名医,早晚能将你治好。至于你那位王妃,若太后没有将她嫁给你,她现在还在昭狱蹲着,哪能为唐元明翻案?”   季修睿没有出声。   他原就不爱与人争辩,中毒后,时常说话都觉得累,也就愈发地沉默寡言。   皇帝看着如今病弱的他,忍不住叹息:“睿儿,你从前不是囿于儿女私情的人。”   季修睿早慧,他排行虽末,但加入朝局的时机却一点都不晚。   那些年季修睿提出过很多建议,皇帝都记着。   许多做法他赞同,许多做法他反对,但无论如何,那都是他朝气蓬勃的儿子,都是在为季氏江山做谋划。   他记得这个儿子的意气风发,记得季修睿一人质疑整个朝堂的勇气,记得季修睿杀出重围浑身是血地提着逆贼人头走入宫中的模样。   这孩子曾经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刀,比锦衣卫还好用百倍。   可如今,季修睿缠绵病榻,再也没了当初的野心与拼劲。每日不过随意度日,就像是一柄断了的刀,再不能所向披靡。   他还活着,却与死了无异。   季修睿淡漠的眸子中毫无波澜。   曾经波澜壮阔的人生远得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如今想起来,他甚至觉得可笑。   他竟然也曾为这个讨厌的人世那般抛头颅扫热血。   真不值得。   满腔热血早已凉透,季修睿只想安静等死。   蓦然间,他想起笑靥如花的唐晓慕。   季修睿怔了怔,缓缓道:“婚事乃先帝指婚,若是儿臣与王妃夫妻不和,来日儿臣死了,怕是无颜去见先帝。”   见皇帝面色不悦,季修睿的语气软了三分,“儿臣时日无多,只想安度余生。唐元明已死,她只是个姑娘家。父皇,就这样吧……”   听着他死气沉沉的声音,皇帝眼底浮现出强烈的失望:“跪安吧。”   季修睿拖着瘦弱的身躯跪安离去。   章台殿的烛火在他身后逐渐远去,季修睿眸底的光一点点亮起。   他不再是皇帝手中的屠刀。   他敬爱的父皇,手把手教会了他虚与委蛇。 第27章 王爷的心上人是谁 眼前人是心上人   大部分赴宴官员已经离开, 皇宫门口只停着稀稀落落几辆马车。   季修睿准备上车,身后走来一名年轻女子,喊住了他:“宣王殿下。”   这是陈素灵, 皇后的侄女。   她望向季修睿的眼神有些贪恋。   自打季修睿病下, 不仅很少出现在人前, 而且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陈素灵已经整整三年没见过他。   这是她倾慕的男子, 若非季修睿三年前突中奇毒,她或许已经求皇后将她指为宣王妃。   陈素灵不甘心早早嫁去宣王府守寡,可放眼京城又觉得谁都比不上季修睿。一来二去, 陈素灵的婚事就这么拖了下去, 至今十七岁都没能找到夫家。   她本打算再等一年, 若是到她十八岁,季修睿还没恢复,那她便死心了,听家里的安排乖乖嫁给别人。   可如果季修睿的病治好了,那她就去求皇后指婚, 风风光光成为宣王妃。   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唐晓慕忽然成了宣王妃。   一个在蛮荒之地长大的野丫头,哪配得上风光霁月的宣王殿下?   陈素灵与季修睿见了礼, 压着心底对唐晓慕的嫉妒, 明知故问:“怎么不见王妃?”   “她去昭狱接人, 陈小姐有事?”季修睿问。   陈素灵想起季修睿在云来殿中对唐晓慕的维护, 心间涌起的酸意更深, 不忿道:“殿下,王妃怎么能丢下你一人离开?她眼里只有唐家,根本没有你。”   “唐家是王妃娘家, 她在意是正常的。”季修睿不想跟她多说,转身想要离开。   陈素灵急了,慌忙道:“可她只是想利用你保命!她根本就不喜欢你!”   季修睿迈步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想起唐晓慕笑盈盈跟他说和离时的模样。   她应该的确不喜欢他吧?   左边的胸膛中莫名空了一瞬,似是有些难受。   算了,不喜欢也好。   反正他快死了,唐晓慕不喜欢他,到时也不必为他伤心。   “你知道的真多。”季修睿语气平淡,但陈素灵却在这一瞬感受到他平静面容下的不悦。   她懊悔自己嘴快,再不满唐晓慕嫁给季修睿,也不能用这种方式说出来。   陈素灵露出讨好的笑:“我是担心殿下……殿下身子可好些了?”   季修睿没理会她,迈步朝马车走去。   陈素灵连忙拿过丫鬟手中捧着的锦盒追上他,“殿下,这是我特地托人从边疆寻来的天山雪莲,您收下吧。”   “不必了。”季修睿一脚踏上矮凳,忽然听见一旁响起马儿嘶鸣声。   唐晓慕在不远处勒住缰绳。   看到英姿飒爽的她,季修睿心底的烦闷少了些。他并不意外唐晓慕会骑马,只是意外她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去接你祖母了吗?”   “祖母等人已经回府,我来接王爷。”唐晓慕下马走到季修睿身旁,看到陈素灵脸上闪过一道不悦,心中疑惑。   难道这位就是季修睿的心上人了?   她好像坏了季修睿的好事。   还是别打扰人家叙旧说贴心话了。   “祖母那边应该还有事要帮忙,我再去瞧瞧。”唐晓慕为自己找了个借口转身要走,被季修睿喊住。   “明日再去。”   “可是……”唐晓慕看向一旁满脸不高兴的陈素灵,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该消失。   “上车。”季修睿吩咐完,先一步进入马车。   车帘落下,挡住了陈素灵的视线,她委屈地喊:“殿下,这是我在云来殿见到殿下后,特地派人从家里送来的雪莲,您就收下吧。”   “不必。”季修睿的声音疏远而冷漠。   唐晓慕一头雾水。   季修睿怎么对他心上人这么无情?   难道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不想心上人为自己伤心,才用冷漠掩盖自己的心意?   瞧陈素灵委屈到极点的模样,唐晓慕决定做一回好事:“那我替殿下收下吧。”   躺在马车中闭眼假寐的季修睿猛地睁开眼:“你敢。”   唐晓慕伸出去的手僵在空中。   季修睿怎么这么霸道?   对心上人好点嘛。   “上车。”季修睿再次吩咐。   这段时间相处以来,唐晓慕知道季修睿不喜欢别人违逆自己,不敢再收,冲陈素灵露出为难的笑:“不好意思啊,殿下的性子你该了解,回头让他自己跟你解释吧。”   唐晓慕觉得自己是个插足别人婚姻的坏女人,歉疚地都不敢去看陈素灵,低着头钻进马车。   望着宣王府缓缓离去的马车,陈素灵气得把手中的锦盒狠狠丢在地上。   “什么唐晓慕!有太后撑腰了不起吗!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能嫁给宣王殿下!”   陈素灵愤怒至极,抬脚想将锦盒中的东西踩烂,身旁的小丫鬟连忙把东西拿走,苦心劝她:“小姐冷静些,在宫门口呢,咱们回去再说吧。”   陈素灵愤恨地钻进自家马车。   ……   马车内,唐晓慕与季修睿一左一右分坐两边。   季修睿靠在柔软的靠枕上闭眼假寐,剑眉微蹙,不知是累了,还是正为什么事不高兴。   唐晓慕想起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一幕,觉得季修睿用冷漠掩饰感情的方法不大好,小心翼翼道:“要不你去跟那位姑娘解释下吧。”   季修睿睁眼看她,眼神疑惑:“解释什么?”   解释下你心里有她,只是不想拖累她呗。   唐晓慕想起季修睿之前为了保护心上人,打死不承认自己有心上人的模样,委婉道:“人家千辛万苦为你寻来雪莲,也是为你的身子……”   “唐晓慕,”季修睿打断她,语气微沉,似是不悦,“你知不知道她刚刚还在说你坏话?”   唐晓慕不以为意道:“这不正常的吗?”   要换了是她心上人被抢,唐晓慕心里也会不舒服。   坏了季修睿的姻缘,唐晓慕本就够不好意思的了。被他心上人说两句坏话又不会掉块肉,唐晓慕不介意。   她这坦然接受且无所谓的态度,像是往季修睿胸口锤了一拳,让他胸闷。季修睿索性眼不见为净,再次闭眼假寐。   唐晓慕想起陈素灵看季修睿的眼神都不一样,觉得这姑娘一定爱惨了季修睿,为季修睿感到高兴:“她一定很喜欢你。”   季修睿素来淡漠的表情有些绷不住,低斥道:“别瞎想。”   唐晓慕若有所思:“我们当初的约定是殿下帮我证明父兄清白,我帮殿下找到神医裴霜。如今殿下对我的承诺已经做到了,我也会全力派人去找裴神医。不过……殿下要是想先和离的话,我可以接受的。”   季修睿一怔,放在袖间的手用力捏紧,久久没有出声。   唐晓慕怕他误会,补充道,“不过殿下放心,就算我们和离,我还是会派人去找裴神医的。”   “唐晓慕,你卸磨杀驴的速度是不是有点快?”季修睿咬牙问。   唐晓慕连连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耽误殿下。”   “本王没几日可活了,你这点时间都等不得?”季修睿问。   “我不是,殿下会好起来的。我只是……”唐晓慕想起陈素灵殷勤望着季修睿的模样,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小声道,“我就是怕耽误了殿下的缘分。”   唐晓慕深吸一口气,索性把心底的想法都说了,“殿下,我说了你不要生气哦。我觉得找到一个两情相悦的人挺不容易的,有了就好好珍惜嘛。你现在虽然病着,但总有好起来的一天。人家姑娘也还喜欢你,我们早早和离,你们也能早早在一起,这多好?”   季修睿想起她上次的误会,沉声道:“要本王说多少次你才明白?本王没有心上人。”   唐晓慕想张口说什么,季修睿强调,“我没有骗你。”   他这认真的神色让唐晓慕一愣。   难道真的没有?   可太后和皇后都说有。   皇后可能骗她,但太后不会。   唐晓慕决定和季修睿开诚布公:“那上次太后想为你指婚,你说自己年纪尚小,太后问你是不是有心上人的时候,你想起的谁?”   季修睿细想半天,才从杂乱的记忆中想起这事。   那大约是四年前,允王成婚后没多久,他入宫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正为允王婚后第二日就去青楼的事训斥他,允王怕挨骂,拖了季修睿出来:“孙儿知错了,皇祖母也为七弟操心操心吧。他也到了成婚的年纪。”   太后不是亲祖母,自然不会将允王训斥太过,顺着这个台阶下了,想为季修睿指婚。   季修睿推说自己年纪还小,不着急成婚。   太后笑眯眯地说:“当初知礼那孩子也说年纪小,不着急成婚,结果第二日就巴巴来求哀家指婚。原来是早就有了心上人,姑娘家里在给姑娘相看人家,他怕心上人遭人抢了去。睿儿要是有心上人也告诉哀家,哀家先帮你把姑娘看住了。”   季修睿那这一刻的确想起了一人。   那人与他相隔千里,四年后,被送到重病的他身边。   脑海中身影逐渐与眼前的人重合。   眼前人是心上人。   季修睿的唇角弯了弯。   唐晓慕迟迟没等到他的答案,催促道:“殿下,咱们坦诚一点,你要是有心上人,就告诉我是谁呗。”   季修睿望着她,认真吐出一个名字:“唐晓慕。” 第28章 吃醋 这是他吃过最甜的糖   唐晓慕不解:“喊我干什么?”   季修睿安心闭上了眼, 缓缓道:“踏实做你的宣王妃。”   唐晓慕一点也不踏实,季修睿居然都不回答她之前的问题,说明肯定有心上人, 着急问:“那你心上人怎么办?”   季修睿不想回答, 但顿了顿, 睨着她说:“她已经成婚了。”   唐晓慕忽然有点心疼他。   怪不得一直不说对方是谁呢,原来是女方成婚了要避嫌。   那她之前总是提到这位心上人, 是不是相当于在给季修睿的伤口上撒盐?   唐晓慕特别歉疚,怕季修睿伤心难过,小声道:“殿下, 虽然你不是自愿娶我, 但给你当妻子期间, 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季修睿发出一道很轻的笑:“好。”   唐晓慕更心疼他了。   殿下心里一定老难过了,还特地装出开心的模样。   唐晓慕乖乖不再提这事,贴心地展开马车内的小毛毯,为季修睿盖上。   她身上素雅的幽香钻入季修睿鼻腔,驱散了他的睡意。   季修睿轻轻撩起眼皮, 看到唐晓慕姣好的侧脸。   四年前, 太后问他有无心上人的时候,季修睿脑海中浮现的仍旧是那个灵动活泼的六岁孩子。   十一年间, 他没见过唐晓慕, 甚至都没和她写过一封信, 只是偶尔来探望太后的时候, 会从太后这里听到有关唐晓慕的一丁点的消息。   或许这也是他常去太后跟前的缘故。   当初面对太后的询问, 季修睿想他应该没有心上人,他只是有些想见唐晓慕。   十一年没见,从前那个才齐腰高的小丫头, 如今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成为他的妻子。   他本以为自己会独自一人凄惨地死去,但太后将唐晓慕送到他身边。   这是他苟延残喘时的最后一丁点奢望。   季修睿重新闭上眼。   唐晓慕为他盖好被子,想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却猛然被他握住手。   唐晓慕想挣脱,但转念想到季修睿的心上人丢下他一人去成婚了,有点心疼他,便忍住了动作,乖乖被他握着,没打扰季修睿好梦。   ……   晚上,唐晓慕躺在床上,因父兄沉冤得雪、家人被释放而有些兴奋,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季修睿的手平摊在身侧,迟迟没等到她往自己怀里钻,反而听到她发出耗子偷油般细碎的笑声,有些忍不住。   季修睿抿抿唇,低声问:“怎么还不睡?”   唐晓慕意外,从背靠墙的姿态转身朝季修睿望去:“你也没睡呐?是我吵醒你了吗?”   季修睿没出声,想起自己等着她钻过来的怀抱,有些心虚地想收回手。   可手指微微蜷曲了下,他又忍住了。   唐晓慕沉浸在喜悦中,没注意到季修睿的小心思,含笑道:“现在祖母等人都回家了,也证明了爹爹和哥哥的清白,一切都在朝好的方面发展,我在想会不会过两天就能收到爹爹他们平安的消息。”   唐元明不是寻常百姓,他失踪这么久,十有八-九是已经死了。否则皇帝不会认可唐晓慕在宫宴上的说辞,放心把唐家诸人放出来。   黑暗中,季修睿看不见唐晓慕的神色,但猜她一定是眉眼弯弯,嘴角含笑。   他没有给唐晓慕泼冷水,轻轻应声:“嗯,或许哪天他们就回来了。”   “嗯嗯。”唐晓慕用力应声,她知道希望渺茫,可她不敢往最坏方向去想。   这晚上,一直到季修睿扛不住了,迟迟睡去,唐晓慕还精神抖擞。   第二天一早,她更是早早起床,去了唐国公府。   管家正带人在更换那扇被李奇打烂的大门,门顶的牌匾被摘了,如今空荡荡的,叫人有些不习惯。   宣王府的下人办事麻利,昨晚已经帮着将国公府简单收拾过一遍。今日府中各处都在洒扫,一派欣欣向荣。   唐晓慕去了老夫人那儿,大伯父唐元海、大伯母萧氏、堂哥唐知礼都在,正与老夫人说话。   见她来,老夫人喜笑颜开:“正念叨你呢,你就来了。”   “我这是听到您念叨啦。”唐晓慕笑眯眯地坐到她身边。   唐元海看了眼门外没有别人,试探性地问:“宣王殿下没来吗?”   “我出来时殿下还睡着,他病中嗜睡。”唐晓慕解释。   唐元海微微颔首,感叹道:“昨晚夜宴的事我听说了,还得多谢宣王殿下。要不是他,陛下也不一定会松口让你验信件。”   “殿下的病怎么样?是不是真的如传闻那样……”唐知礼欲言又止,把后面不好的话忍住了。   唐国公府原本与宣王府并没有交情,他们是太后外戚,跟任意一位皇子走得近,都有可能被怀疑太后支持这位皇子。   唐元海自认没有朝中那些老狐狸的阴险狡诈,更不想被卷入皇家漩涡,只在朝中挂了个闲职,明哲保身。   只是没想到该问罪还是一样被问罪。   昨晚乱糟糟的,老夫人便没问季修睿的事,如今也担忧地望着唐晓慕。   他们也想季修睿好起来,一是谢他出手相助,二是希望他能和唐晓慕长相厮守。   唐晓慕道:“正要跟祖母和大伯父说这事呢,等家里安顿下来后,我想请府里派人去南疆寻裴神医。”   虽然宣王府已经派人去找,但人多力量大,国公府这边若是能抽调人手,那最好不过。   唐元海立马答应下来:“这是应该的。另外,当初为我们家求情的大人们,我也该准备厚礼,一一上门拜访,表示感谢。”   萧氏轻哼一声:“那也得有银子才行。母亲,不是我这个做媳妇的不行,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银子,我什么都做不了。”   皇帝不仅没有将抄没的家产还给他们,而且爵位也没恢复,只是将人放了,允许他们继续住在国公府而已。   昨晚宫宴上,能将人救出昭狱、证明唐元明父子的清白已着实不易,太后与唐晓慕都识趣地没有再要求更多,免得激怒皇帝,弄巧成拙。   萧氏眼中闪过精光,怂恿唐晓慕,“慕姐儿这么厉害,要不再去求求陛下,让他把家产和爵位还我们?”   老夫人低斥:“你知道慕慕为了把我们救出昭狱,费了多大的功夫吗?能全须全尾回到府中就该烧高香了,怎么还能让她去跟陛下要东西?”   更何况他们这位陛下从小就叛逆,越是跟他要什么,越是不给什么。   萧氏不满地轻声嘟囔:“费什么功夫,还白捡一宣王妃当呢。”   赐婚圣旨到的时候,萧氏在昭狱就差点闹起来,想要将大房的唐雨灿嫁去宣王府。   唐雨灿是唐知礼的女儿,虽然辈分比唐晓慕小一辈,但年纪与唐晓慕相同。   老夫人横了眼萧氏:“你这么能耐,怎么不自己去求陛下?”   萧氏委屈:“那您让儿媳怎么办?府中一百张嘴巴可都等着吃饭呢。”   老夫人拧起眉头。   这次抄家抄得彻底,连她那点体己钱都没了。早膳还是昨晚宣王府的下人提前采买好的,这样下去,没有银子的确不行。   唐晓慕道:“祖母,孙女带了些银子来,您先用着。”   唐晓慕匆忙嫁给季修睿是为了唐家,老夫人一点嫁妆都没给她准备,正为此愧疚。一听要用她的嫁妆,老夫人说什么也不同意:“怎么能用你的?这不行。”   “就当是我孝敬您的,您一定得收下。”唐晓慕道。   萧氏撇撇嘴:“母亲,您就收下吧,慕姐儿能给出多少银子?”   唐晓慕笑眼弯弯:“是呀,也没多少。我不知道该放哪里,就还让他们先停在院中。”   萧氏不解地走到门口,只见院中停着四辆小车,每辆车上都捆着一大口箱子。   她不可置信地问:“这里面都是银子?”   唐晓慕点点头。   萧氏惊了。   老夫人担忧:“怎么这么多?你自己可怎么办?”   “我吃穿都在王府,不用花多少钱。而且我手里还有不少银子,您不用担心我。特殊时期,这些您就收下吧。我想要不了多久,太后的赏赐也该到了。”唐晓慕道。   若是以往,老夫人不会对此感到震惊。但如今唐家落败,唐晓慕又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匆匆出嫁,老夫人一直担心她没多少嫁妆傍身。   现在看来是她多心了。   老夫人收下这四箱银子,没多久,太后的赏赐也到了。   有这两人接济,唐家的日子暂时不成问题。   ……   一连好几天,唐晓慕天天往唐家跑。   夜里季修睿睡觉时,她还醒着。   白天季修睿醒来时,她人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季修睿的被窝又回到了成婚前的冰冰凉凉,连着他的心情也跟着阴郁起来。   这天季修睿醒来,身旁又是空荡荡。唐晓慕的被窝早就凉透,可见她已经起床好久。   季修睿冷着脸起身,心想唐晓慕可真是个骗子。说什么还会对他好,这不早就把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平时用膳,唐晓慕总会天南地北地跟他聊两句。冷不丁一个人吃饭,季修睿听着屋内屋外静悄悄的,像是没有半点生机,连带着碗中的粥也跟着没味道起来。   他举着勺,看似漫不经心地问:“王妃呢?”   “王妃一大早就出门回娘家了。”青竹说。   又回去了?   是不是又得天黑才回来?   季修睿忽然半点胃口都没有,冷着脸将碗往桌上一放:“不好吃。”   青竹疑惑,这不和以往的粥一样吗?   他想劝季修睿再吃一些,无意间看到季修睿正抿唇望向梳妆台的方向,忽然福至心灵,青竹道:“殿下,要不咱们去接王妃吧?”   季修睿心神一动。   ……   下人通报宣王殿下到的时候,唐晓慕正在跟老夫人商议漠北的事。   “殿下不是不爱出门吗?”老夫人一边问,一边起身去迎季修睿。   唐晓慕也不清楚,走到路上,便看到唐元海与季修睿朝她们走来。   唐元海在跟季修睿介绍院中景致,季修睿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上面,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兴致寥寥。   直到看到唐晓慕的身影,他眼中才涌起一丝亮光。   季修睿瘦弱的身躯犹如风中的芦苇,仿佛随时都会折断。   唐晓慕下意识加快脚步走过去:“王爷怎么来了?”   季修睿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没有出声。   唐元海没让气氛冷场,笑呵呵地说:“我正打算准备备一份厚礼亲自上门向王爷道谢,王爷就来了,真是巧了。”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季修睿淡淡道。眼神在说话时礼貌性地看了眼唐元海,很快又回到唐晓慕身上。   唐元海是真的感激季修睿,粗声粗气道:“要谢的,要不是王爷出手相助,我们全家还都困在昭狱中。王爷……”   季修睿低低咳嗽,打断了唐元海的话。   唐晓慕忙问:“是不是冻着了?怎么穿得这么少?”   还不是因为没人管本王。   季修睿抿唇不语,高冷又倔强。   老夫人瞧出点苗头,忙说:“王爷若是不嫌弃,不如去慕慕的房间休息片刻。”   “好。”季修睿应声,看向唐晓慕。   唐晓慕隐隐觉得他今天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转身给他带路:“走这边。”   季修睿没动。   唐晓慕回头去牵他的手。   温暖柔软的小手像是钻进了他心中,季修睿紧抿的唇微微弯起,迈步跟上。   身后,唐元海看着这两人离去,为难道:“这怎么走了?我还有事想跟王爷商量。”   老夫人轻嗔:“商量什么?你不许去打扰他们。”   先前唐晓慕总说季修睿对她不错,老夫人还担心她报喜不报忧。如今看季修睿望向她的眼神都与别人不同,老夫人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就是宣王的病……   想起这事,老夫人又发愁起来。   ……   唐晓慕出生后没多久就被太后接入宫中,之后又直接去了漠北,唐家原本没有她的房间。   但她年幼时,唐老夫人时常接她来唐家玩,有时还在唐家过夜。太后就把自己出嫁前的房间给唐晓慕住了,成了她的闺房。   这几日修整下来,府中各处都整理好了,其中也包括唐晓慕的房间。   季修睿第一次来到她屋内,发现空荡荡的,竟然比他的房间还要清冷。   察觉到他的眼神,唐晓慕解释道:“我不在这里常住,本来还有些摆件,不过抄家的时候一起被封了,如今就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季修睿了然。   唐晓慕嘱咐铃兰在罗汉床上垫了柔软的褥子,让季修睿躺上去。   瞧他脸色不好,唐晓慕道:“殿下身体不好怎么还出来?”   “又不是死了,怎么不能出来?”季修睿反问。   唐晓慕隐隐察觉到一□□味,仔细回想最近的事,没发现自己有得罪他的地方,不解地问:“你怎么啦?”   季修睿倚在靠枕上没有出声。   秋梨端了药从门外走进来,小声道:“王妃,青竹大哥说这是王爷的药,请王爷尽快服用。”   季修睿出门时,药还没熬好。青竹只能派人守着,等药一好,便用竹筒装好,用轻功送来唐家。算算时间,这会儿药正好能入口。   唐晓慕将药端给他:“王爷喝药吧。”   季修睿没动。   唐晓慕想起他床头的那罐糖,以为他是怕苦才不肯吃,吩咐铃兰:“你去敬哥儿房里拿点糖。”   季修睿好奇:“敬哥儿是谁?”   “我堂哥的儿子,今年五岁,特别可爱。”唐晓慕想起那小不点的模样,便笑得眉眼弯弯。她摸着碗,觉得温度正好,催促季修睿喝药,“殿下先把药喝了吧,一会儿就有糖吃。”   季修睿:“……”   虽然知道王妃心里有他,让他挺高兴的。但让他跟一个五岁孩子要糖吃,季修睿心情微妙。   见他这次不仅不抬手接药碗,还一言难尽地别开了头,唐晓慕感到困惑:“怎么啦?快点喝药吧,不然凉了影响药性。”   季修睿半天憋出一个借口:“没力气喝。”   “你这不还有力气来唐家呢,怎么没气力喝药?”唐晓慕问。   季修睿眼中闪过一丝被拆穿后的窘迫,闭上眼不再说话。   唐晓慕无奈,轻轻舀了一勺,送到他唇边:“张嘴。”   季修睿一怔,微微张口,唐晓慕将汤勺送入他口中,像是哄小孩子般软了语气:“乖乖咽下去。”   季修睿照做。   唐晓慕又送来第二勺。   不知道这位爷今天又使什么性子,先哄了再说。   一勺又一勺,一碗药很快见底。   季修睿想,他这双手喝药的手,怕是抬不起来了。   将空掉的药碗放到一边,唐晓慕看到季修睿唇边有残留的药渍,抽出自己的帕子为他擦拭。   微凉的指腹无意间划过季修睿苍白的唇,令他身子一僵,垂眼躲开唐晓慕的眼神。   唐晓慕以为他还在为药苦的事不悦,解开铃兰刚送来的油纸,从中取出一枚糖,塞入他口中:“吃糖吧。”   甜腻在季修睿舌尖绽开,心间仿佛也有嫩芽破土而出。   季修睿僵硬的身子缓缓放松,低低应了一声:“嗯。”   这是他吃过的最甜的糖。   唐晓慕往自己嘴里也塞了颗,白皙修长的手指划过她殷红的唇,季修睿忽然想起那指腹不久前同样沾过他唇,心底的嫩芽随风招展,莫名有些荡漾。   大约是他看得有些久了,唐晓慕回头望他:“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季修睿垂眼躲开她澄澈的眼眸,顿了顿问,“你很记挂唐家?”   “这是我家呀。”唐晓慕理所当然地说。   “那……王府呢?”季修睿问。   “那是王爷的家呀。”唐晓慕说着一笑,“王爷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不会不告而别就跑回家的。现在是家里事情多,我才成天往这里跑。等家里事情告一段落,我就乖乖呆在王府啦。”   季修睿想那得到什么时候?   他沉默片刻,沉声道:“你若是想在唐家住一段时日也可。”   唐晓慕大喜:“真的?”   她之前怕季修睿不高兴,一直都没提这事,没想到季修睿主动提出来了。   季修睿微微颔首。   唐晓慕别提多高兴了,“我现在就去告诉祖母。”   “让丫鬟去吧。再让人去王府把厨子喊来。”季修睿说。   “不用厨子,我吃得惯家里的饭菜……”唐晓慕说着一愣,“你不会也要住过来吧?”   季修睿理直气壮地反问:“不然呢?”   唐晓慕怔了一瞬,竟然一时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   老夫人得知这事,万分紧张:“家里才遭了难,各处难免有所疏漏,这个时候怎么能让宣王殿下住在这里?万一怠慢了殿下……”   唐晓慕宽慰道:“殿下很好相处的,祖母不用担心。他病着没什么胃口,就自己带了厨子,应该不跟家里人一起用膳,这您多担待。”   唐老夫人松了口气:“吃食是我最担心的,殿下自带厨子就好。我让人给你们单独收拾个小厨房出来,往后你也陪着殿下吃小厨房就好,不用和我们一起。”   唐晓慕答应下来。   ……   季修睿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多大波澜,他不出唐晓慕的院子,其余人也被老夫人关照了不许去打搅,院中依旧还是只有他和唐晓慕。   是夜,唐晓慕洗漱过后,爬上了床。   唐家的架子床没王府的拔步床那么大,两个人躺在一起有些拥挤。   唐晓慕怕挤着季修睿,努力让自己贴着墙,将大半空间都留给了他。   她就怕自己晚上睡相不好,把季修睿挤下床。   季修睿好心提醒她:“你可以过来点。”   “不用,我这样很好。”唐晓慕说着想到个主意,“殿下,要不我睡外面吧?”   季修睿怕她摔下去:“不用。”   他不同意,唐晓慕也没办法,只能闭上眼睡觉。   这几日她逐渐冷静下来,不再像再最初那般激动,忙了一天后,很快沉沉睡去。   季修睿听着身旁传来久违而熟悉的动作,微微一笑,将放在被褥上的手压平。   不多久,一道火热的身躯翻滚着落入他怀中。   唐老夫人与太后一样,就怕冻着她,给她准备了一床厚厚的被子。   唐晓慕睡得浑身都热,迷迷糊糊之中好不容易抱到什么冰冰凉凉的殿下,缓解了难受的热意,她惬意地将燥热的全身都靠了上去。   熟悉的幽香、熟悉的温度、熟悉的动作,一切都令季修睿的心底涌起异样的渴-望。   他忍住内心深处的躁动,轻轻抱住她,察觉到唐晓慕将她身上的被子踢开,整个都钻进他的被窝中。   季修睿抬起另一只手,将两人身上的被子盖好,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睡了几天以来的第一个踏实觉。   ……   清晨,唐晓慕醒来时,发现自己紧紧抱着季修睿,顿时脸颊滚烫。   她连忙往自己的被窝中钻,但悉悉索索地声响吵醒了季修睿,他拧着眉,睁眼看向她。   唐晓慕动作一顿。   她上半身已经回到自己的被窝中,但要命的是腿还搁在季修睿腿上。   她一动不敢动,就怕因此让季修睿注意到自己昨晚做的好事。   好在半梦半醒的季修睿像是没有察觉,很快再次闭上眼,陷入沉眠。   唐晓慕胆战心惊地收回自己的脚,长舒一口气。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季修睿的唇角绽出一抹浅笑。   ……   唐晓慕心情忐忑地洗漱完毕,见季修睿还睡着,悄步出门,用过早膳后去见唐老夫人。   大伯母萧氏虽然心眼小了些,但管家确实有一套,很快就把家里照看得井井有条。   府中中馈自然轮不到唐晓慕插手,她这几日留在唐家都是在老夫人和唐元海商议漠北之事。   漠北三城同时失守实在是太奇怪了。   阳城、朔州失守或许情有可原,可北固城是唐元明亲自守着,囤积的粮草足够城中军民守半年。以唐元明的能力和作战经验,就是闭门不出,都不可能在那么快的时间里就失守。   这两天整理完人手,唐家派了一明一暗两支小队前往漠北查看情况,希望能找到唐元明父子。   唐家的先祖是开国功臣之一,府邸占地大,中间还有个小花园。   唐晓慕路过花园时,迎面走来个长相儒雅的年轻人。   这是戚轩,凉州太守之子。   见到唐晓慕,戚轩面露喜色,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与唐晓慕见礼:“唐姑娘。”   唐晓慕意外:“戚公子,你怎么来了?”   “我回京祭祖,特来拜见太夫人和世伯。”戚轩道。   戚轩的父亲是唐老太爷的学生,与唐元海、唐元明兄弟两人交好。戚轩每年回京祭祖,都会来唐家拜望。   凉州与北固城隔得远,但唐晓慕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问:“那你有我爹和哥哥的消息吗?”   戚轩为难地摇头:“我也派人去漠北探查了,但回来的人说,北固城被烧得只剩下一座空城,没有唐将军和少将军的消息。”   少将军是指唐晓慕的哥哥唐泽旭。   北固城的惨烈程度就是常年在军中的戚轩都有些受不了,不仅城池被烧得只剩下断壁残垣,满城百姓也无一幸免,焦尸无数,面目全非。   而且据探子回报,北固城不像是经历过剧烈的抵抗,反而像是整座城都被白白送了出去。   这也是印证唐元明叛国的一大罪证之一。   爹爹和哥哥会淹没在满城尸首中吗?   唐晓慕脸色苍白,不敢再想下去。   戚轩叹了口气,望着她,眼底浮现出心疼:“还好你提前回京了。北固城出事后,凉州不得不加大警戒,防止其余敌国偷袭。我没法回京,抱歉,你家中的事没能帮上忙。”   皇帝铁了心要治罪,戚轩就是在京城也没用。   “这不怪你。”唐晓慕收拾好心情,还是告诉自己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戚公子,要是可以的话,麻烦你再帮我留意下漠北的动静。”   “这是自然,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留意。”戚轩望着她,欲言又止,迟疑地问,“听说你嫁给宣王了?”   唐晓慕点点头。   戚轩眼中的心疼更甚:“听说宣王身中奇毒……”   “难道你有解药?”季修睿的声音蓦然响起,令戚轩一惊。   季修睿淡漠的眼中涌起不悦,他走到唐晓慕身旁,打量着戚轩的眼神带着三分敌意,“你哪位?”   “在下戚轩。”戚轩与他见礼。   “本王中毒,你很高兴?”季修睿问。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戚轩震惊他的身份,慌忙解释:“不是,在下只是……”   季修睿没听他说完又问:“你有解药?”   “没有……”   “那你废话怎么那么多?”季修睿的语气始终没有半点波澜,但谁都能听出他的不悦。   戚轩低着头没再出声。   唐晓慕不明白季修睿怎么大清早便不高兴了,与他解释:“戚公子是回京祭祖的。”   “祭祖来唐家做什么?”季修睿越看戚轩越觉得不顺眼,这家伙看唐晓慕的眼神不对劲。   “家中祖屋屋顶坍塌,无法住人,在堂姐借住几日。”戚轩道。   唐晓慕看戚轩身后的下人手中还有行李,猜到他们应该是要住东北角的院子,对戚轩道:“那你们快去修整下吧。”   戚轩告退离去。   唐晓慕瞧季修睿只穿着外衫就出来了,吩咐秋梨去把他那件墨狐皮大氅拿来:“天气转凉,殿下也不怕冻着。”   前面走着的戚轩听见这话,脚步微微一顿。   这些嘘寒问暖本该是属于他的。   可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又低头加快脚步,不想再听见唐晓慕关心另一个男人。   季修睿望着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戚轩的一丁点变化没有逃过他的眼睛,越发让季修睿不满。   等到戚轩一行人消失在拐角,季修睿低声问唐晓慕:“他是什么人?”   “凉州太守的公子,与我家是世交。”唐晓慕简要解释,收起心中那些繁杂的心绪。   他和唐晓慕错失了十一年,这十一年间,上门向她提亲的人应该很多吧?   季修睿心底涌起一丝危机感:“他在凉州,你在北固城,你们怎么会认识?”   “哥哥带我去凉州玩过。”唐晓慕不以为意,季修睿问,她也不藏着掖着,“就在我回京前没多久,在凉州的时候还是借住在他家呢。”   季修睿的心一阵突突:“为什么去凉州玩?他家还有姐妹?”   “没有姐妹,除了他,还有一个六岁的弟弟。”   季修睿平静的面容有些绷不住。   唐元明自己镇守北固城不能私自离开,突然让儿子带着女儿去凉州小住游玩,这不摆明了是给唐晓慕去相看人家的么!   “在凉州玩得很开心?”季修睿问,语气看似不在意,但莫名带着不悦的上翘。   唐晓慕琢磨这也没什么好瞒的,如实道:“还行吧,戚公子知道不少好玩的地方,都带我和哥哥去了。他人挺好的,殿下有兴趣的话,下次可以和他好好聊聊凉州的风土人情,他都知道。”   季修睿一点也不想听唐晓慕夸别的男人,冷着脸满脑子都是刚刚唐晓慕和戚轩说话时的画面。   在他来之前,他们俩说了什么?   他们在凉州有没有定下过婚约?   若是唐家没出事,唐晓慕会嫁给戚轩吗?   各种念头充斥着季修睿的脑海,心间昨日才长出的嫩芽不堪重负,奄奄一息,仿佛随时都会死掉。   这时,青竹端了药过来:“爷,喝药了。”   “倒掉。”季修睿冷声道。   青竹懵逼。   殿下为什么要冲他发火?   他可怜巴巴地看向唐晓慕。   唐晓慕也不知道季修睿这是怎么了,端起药碗送到他面前:“殿下,喝药嘛。”   季修睿望着她抿唇不语。   他有很多话想问唐晓慕,可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更不知道怎么开口。   “去把床头的糖拿来。”唐晓慕吩咐铃兰一句,舀起一勺药汤,踮起脚送到季修睿唇边,好声好气地哄他,“殿下,喝药啦。”   眼前的女子有美艳绝伦的面容,光是看见这张脸,就能让他心间的气消了大半。   算了,不去想那些,至少现在人是他的。   季修睿张口,喝了药。   苦涩的药汁在舌尖炸开,却又在他看到唐晓慕明媚笑容的那一刻尽数消散。   “再来一口。”唐晓慕又舀起一勺,带着鼓励的声音愈发温柔,像是在哄孩子。   季修睿张口,唐晓慕送上第二勺。   待季修睿喝完,她还不忘赞扬一声,“殿下真棒。”   季修睿的嘴角微微弯起。   他是比那个戚轩棒。   青竹都看呆了。   他家王爷怎么幼稚得像个孩子?   他怕自己看多了小命不保,瞅准机会溜走。   季修睿就这么被唐晓慕手把手喂完了一整碗药。   唐晓慕踮着脚尖太久,有些腿酸,一个没站稳,往前摔去。   季修睿抬手想扶她,唐晓慕怕手中的药碗弄脏两人衣衫,将手朝旁边挪开,季修睿一伸手,正好抱住她的腰。   纤弱腰肢盈盈一握,让人眷恋。   去而复返的戚轩回来就看到两人相拥在一起,心脏忽然像是被利器刺中,痛得厉害。   季修睿似是察觉到了他,朝他所在的方向望去。   戚轩忽然觉得窘迫,立刻藏在墙后,不让人看见自己。   看着手中的锦盒,他心间苦涩一片。   没想到如今给心爱的姑娘送件礼物都成了奢望。   一切都只发生在眨眼间,等到唐晓慕站稳身子,她便后退一步,和季修睿保持了距离。   她脸颊微红,小声道歉:“不好意思啊,殿下,我刚刚没站稳,不是故意撞你。”   季修睿淡淡应了一声,不习惯怀中空荡荡的感觉。   唐晓慕将药碗递给铃兰,接过她手里的糖给季修睿。   季修睿没有伸手接,唐晓慕无奈,只能送到他唇边。   熟悉的甜腻伴随着她身上的清香一起传来,季修睿空落落的心一点点被填满。   瞧,这是他的王妃,谁都抢不走。   唐晓慕习惯性自己也吃了颗糖,接过秋梨手中的大氅,下意识道:“殿下,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不要这么孩子气嘛,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她想去给季修睿系斗篷,但看到季修睿刚刚还缓和的脸色又有一点冰,楞了一下。   季修睿抿抿唇,似有些不服地问:“那个戚轩就不孩子气吗?” 第29章 恋爱的酸臭味 娘子不许   边地多征战, 那里长大的孩子自小见过杀伐,自然比同龄孩子要成熟些。   唐晓慕隐约听出季修睿语气中的异样,但想想这似乎没什么不能答的, 如实道:“哥哥说戚公子性格较为沉稳些, 是靠得住的人。”   唐泽旭是个瞎子。   季修睿在心间给大舅子记了一笔, 不死心地问:“那你觉得呢?”   唐晓慕没察觉到季修睿眼中的不满与忐忑,歪头想了想, 若有所思道:“戚公子是读书人,温文尔雅,是稳重——诶?你去哪儿?”   她话还没说完, 季修睿就绷着脸, 不悦地往外走去。   稳重能当饭吃?   唐晓慕是没见过他稳重时的样子吧?   “你把这穿上。”唐晓慕追上去, 想把斗篷递给季修睿。   刚刚还打算帮他穿呢,现在因为提到了戚轩,就要他自己穿了?   季修睿手都没抬,往外走的步伐迈得更快。   唐晓慕一头雾水,这位爷怎么了?   难道是不想听她夸戚轩?   可她说的都是实话, 总不能在背后说人坏话吧?   季修睿这什么狗脾气?   唐晓慕匆匆追上去, 好声好气地喊他:“殿下,先把大氅穿上嘛, 别冻着了。”   季修睿瞥了眼她手中的大氅, 看在她还知道追上来的份上, 停下脚步, 乖乖站在唐晓慕面前。   唐晓慕无奈, 只能踮起脚给他披上,细心地为他系好。   季修睿心底的烦闷散去些许。   两人从后院走到前厅,再往外就要出门了。   唐晓慕道:“殿下, 我们回去吧。”   季修睿不想跟戚轩呆在同一片屋檐下,想带唐晓慕回王府。   可偏巧昨日才答应唐晓慕可以在唐家住几日,才住一日就走的话,他怕唐晓慕不高兴。   难道要他去给戚轩下逐客令?   这样做的话,唐晓慕会不会觉得他心胸狭隘?   季修睿偷觑唐晓慕的神色。   唐晓慕见他站在原地不肯走,伸手去握他的手臂。   季修睿手臂微抬,顺势握住她的手。   他冰凉的手让唐晓慕微微一愣,下一息,季修睿扭过头去,牵着她往外走。   唐晓慕忙提醒:“走反了。”   “天气不错,出去走走。”季修睿牵着她的手走在前面,看不清神色如何。   唐晓慕抬头看了眼阴沉沉的天:“今日阴天……”   “没太阳晒正好。”季修睿面不改色。   唐晓慕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难得季修睿愿意出门散心,她也没急事要办,陪他逛逛也无妨。   寒衣节后,天气冷了不少,但街上依旧很热闹。京城的街道比漠北繁华许多,沿街的商品琳琅满目,大多都有着精致的做工,与漠北常见的物品截然不同。   唐晓慕看得有趣,季修睿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上面。   瞧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季修睿忽然意识到,他没几日可活了。   而唐晓慕的日子还长。   她还说要与他和离。   是为了戚轩吗?   他回头去望唐晓慕。   唐晓慕正饶有趣味地在看街边艺人变戏法。   那人在表演喷火,含一口酒,对着火把一喷,火苗瞬间膨胀成好几倍的火球,掀起一股热浪,引得人连连叫好。   表演结束,团中的孩子拿起锣向观众讨要赏钱。   唐晓慕想给,下意识挣脱开季修睿的手,去摸自己的荷包。   季修睿手中一空,心间那些想法又一次疯长。   他忽然想若三年前自己没有中毒,再大胆些去趟漠北,是不是就没戚轩的事了?   他想得出神,怔怔望着唐晓慕的眼神久久没有挪开。   唐晓慕翻找了几遍才想起出门匆忙,她没带银子。以为季修睿望着她是发现了她的窘迫,唐晓慕尴尬地冲季修睿笑了笑,拉着他溜出围观人群。   季修睿的手重新被她温暖的手握住,他忽然不想再放开。   “唐晓慕……”他轻轻地喊。   唐晓慕回头望他:“怎么啦?”   季修睿迟疑片刻,低声问:“我死后,你……会改嫁么?”   “我已经请祖母派人一起去找裴神医了,你不会死的。”唐晓慕真情实意地安慰他。   这些话季修睿早就听腻了:“裴霜不会救我。我只想知道你的答案。”   唐晓慕以为他是被有关裴霜的那些传言吓到了,宽慰道:“裴神医跟我们家有点交情,他会愿意救你的。”   “他不会。”季修睿万分肯定,“不说他,你告诉我答案。”   唐晓慕知道他性子执拗,见季修睿不想再提裴霜,她也乖巧地不再说这事,琢磨道:“改嫁有什么意思呀?我一个人过也很好呀。”   季修睿的眼神亮了一瞬间,假装满不在乎地说:“那个戚轩不就很好么?”   唐晓慕笑了,觉得季修睿怪可爱的,居然还帮她考虑和离后再婚的问题:“虽然唐家与戚家交好,但没一定要做亲家的道理。即使戚公子不在意我是再婚之人,但他母亲性格挑剔,肯定不会同意我进门。”   居然对戚家了解得那么清楚?!   连戚轩母亲都考虑到了,唐晓慕是不是一开始嫁给他时,就考虑过改嫁的问题?   季修睿心底忽然异常不是滋味,望着她沉默不语,像是在等唐晓慕哄他。   然而唐晓慕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糖葫芦。   小贩察觉到她的眼神,笑眯眯地走过来:“姑娘要买糖葫芦吗?”   漠北的山楂又酸又涩,做出来的糖葫芦都难吃极了。唐晓慕万分想念京城的糖葫芦,闻言就要答应,可转念想到自己没带荷包,遗憾又不舍地说:“没银子。”   小贩见她和季修睿两人穿着光鲜亮丽,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以为她这是借口,笑道:“才五文钱一串,便宜得很。您尝尝?”   他拿出一串送到唐晓慕面前。   “真没钱……”唐晓慕恋恋不舍地挪开眼神,不去看这近在咫尺的糖葫芦。   季修睿伸手接过,送到她唇边:“吃吧。”   季修睿昨晚的行头还是唐晓慕帮着收拾的,这位爷来唐家压根儿就没带银子,这会儿身上更不可能有钱。   唐晓慕忙低声提醒他:“我真的忘记带银子了。”   季修睿也没带,迟疑片刻,他低头取下自己腰间的玉佩,递给小贩:“这个做抵押可行?”   小贩眼睛都亮了。   虽然他不懂行,但这玉佩通体雪白,颜色饱满,没有一丝杂质,上面雕刻的麒麟踏日栩栩如生,别说抵一串糖葫芦,就是买下他全家都不成问题!   “行行行!”小贩连连应声,心想今儿遇上地主家的傻儿子了,伸手就想去接玉佩,谁知唐晓慕先一步握住季修睿的手,把玉佩抢了过去。   “这可是皇……你爹给你的!”唐晓慕严肃地提醒他。   季修睿不以为意:“身外之物而已。”   宫中每位皇子出生时,皇帝都会赏一块玉佩,皇子们从小佩戴,这枚玉佩甚至能作为皇子的信物。   皇帝要知道季修睿拿它去换五文钱一串的糖葫芦,能气死八百回。   “我不吃了。”唐晓慕把糖葫芦还给小贩,低头帮季修睿把玉佩重新挂在腰间。   她微微鼓着脸,紧张的神色莫名让季修睿心间欢喜,眉眼温柔地垂眼看她。   到手的鸭子飞了,小贩有些失落,不甘心地再次劝说:“要不就来两串吧?我的糖葫芦又大又甜,特别好吃!公子那玉佩要是愿意给我,我这一把糖葫芦都给你们!”   唐晓慕才不给他忽悠的机会,头也不抬地说:“你别当我们不识货,那玉佩能买的东西多了去了,不差你这一把糖葫芦。你走吧,我们不买了。”   “别呀。”小贩见她不好糊弄,又去怂恿季修睿,“公子,这位是你娘子吧?给娘子买个糖葫芦吃,这算多大点事?”   季修睿很满意他的称呼,露出炫耀般的无奈:“娘子不许。”   “可她想吃呀!我刚刚在那边给几个孩子卖糖葫芦的时候,她就眼巴巴地看着。我们当男人的,怎么能让娘子失望?”小贩义正言辞。   季修睿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侧头看向不远处:“青竹。”   躲在暗中的青竹硬着头皮出来,苦着脸掏出钱袋。他微微粗糙的拇指与食指一个个摩挲着铜板,恋恋不舍地依次递给小贩,还小声抱怨:“真贵,隔壁街才四文钱一串。”   “我这可比他的好吃!”小贩不服地反驳。   季修睿抬手给唐晓慕拿了串糖葫芦:“放心吃吧。”   唐晓慕开开心心咬了口糖葫芦,酸意从山楂中炸出来,瞬间蔓延整个嘴巴,她酸得脸都变了,捂着腮帮子不可置信地去看小贩:“你不是说甜的吗?!怎么这么酸?”   “是……是……甜的!”小贩见季修睿皱起眉头,莫名有些心虚,抱着他的糖葫芦转身就跑。   唐晓慕实在是吃不下这么酸的糖葫芦,跑到河边去把嘴里的山楂吐掉。   青竹趁机上前,低声问季修睿:“爷,这五文钱是不是下月发月钱的时候,一起给属下?”   这没出息的穷样,简直像极了他们宣王府一穷二白的账房。   “回去自己取。”季修睿恨铁不成钢地瞥了眼他,抬步朝唐晓慕走去。   唐晓慕手中仍握着那串咬了一口的糖葫芦,站在河边的凉亭中揉腮。   “真的那么酸么?”季修睿问。   唐晓慕点点头:“不信你尝尝。”   她本是玩笑,谁知季修睿竟真的将糖葫芦接过,就着留有她牙印的地方咬下一口。   唐晓慕一怔,下意识道:“那个我吃过……”   季修睿理直气壮:“你不也喝过我的茶?”   唐晓慕脸颊微红。   季修睿的脸泛起青色。   这糖葫芦……   真酸。 第30章 他还没死呢 怎么就有人惦记上他的王妃……   相比于漠北的糖葫芦, 这次的糖葫芦不涩口,但酸却是漠北山楂的好几倍。   唐晓慕嫌弃地把糖葫芦丢掉,小声抱怨:“以后再也不吃了。”   青竹站在凉亭的美人靠旁, 望着山楂沉入河中, 引起一群小鱼啄食, 留下了贫穷的泪水。   那可是他花五文钱巨款买来的糖葫芦……   他不嫌酸,他想吃。   唐晓慕双手揉着腮帮子, 那股酸意若有若无地飘荡在脸颊两侧,让她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酸爽。   季修睿泛青的脸色逐渐平缓,但神色依旧不是很好。   唐晓慕想起他爱吃糖, 估计这会儿也是在强撑, 伸手托住他的腮帮子, 轻轻揉了揉。   季修睿的凤眸不可思议地睁大。   他的脸颊一瞬间滚烫,却没有想推开唐晓慕的意思。   青竹好不容易从糖葫芦的心疼中回神,抬头就看到这一幕,默默别开头,退回角落, 假装自己不存在。   他不应该在河边, 他应该在河底。   唐晓慕柔嫩的小手轻轻揉过季修睿两侧脸颊,冲他一笑:“是不是没那么酸了?”   季修睿怔了片刻, 略有些不自然地应声:“嗯……”   他想躲开唐晓慕的眼神, 不让她看出自己的异样, 却又忍不住想看她。   踌躇片刻, 他想伸手去揉唐晓慕的脸。   然而他的手才抬起, 唐晓慕忽然惊呼一声:“下雪了!”   她从他面前跑开,惊喜地跑到亭外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细密的雪花一片片飘下,落在她乌黑柔亮的发间, 像是缀了朵精美的花钿。   季修睿的手顿在半空中,不甘心地握了握,上前帮唐晓慕把发间晶莹小巧的雪花挥散。   那神情,活像是在收拾仇人。   “怎么啦?”唐晓慕不解地问。   “没事。”季修睿压低眼底的悸动,收回手时,还是不甘心地用指背轻轻划过她的脸颊。   柔软滑嫩的触感,仿佛吹弹可破。   唐晓慕脸颊上的温热犹如一道溪流,顺着指骨钻入他心间,一点点驱散他心底的寒意。   季修睿垂下手,在袖中仍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仿佛稍一动弹,指尖残留的温暖就会消失无踪。   唐晓慕只当他是不小心碰到,并不在意。   雪越下越大,唐晓慕怕冻着季修睿,拉着他回到凉亭内。   商贩们纷纷收摊,路上行人步履匆匆,都不想被困在大雪中。   这里距离唐家较远,唐晓慕自己跑回去倒不成问题,但她怕让季修睿染上风寒,喊来青竹:“你去附近租一辆马车。”   青竹应声离去。   雪花漫天飞舞,刚刚还平静的天地间刮起北风,刺骨的寒意往身体里钻,饶是唐晓慕不畏寒,这个时候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下意识搓手哈气。   “冷么?”季修睿问,墨色的狐皮大氅衬托得他的脸色愈发苍白。   “还好。”唐晓慕习惯性地说,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尴尬地放下手,“一会儿马车到了咱们就回家。”   季修睿知道她派人去雇马车是为了他,抬手想将大氅解下来。   唐晓慕连忙阻止:“你别胡来,你冻着了我可赔不起。”   鲜红热烈的石榴裙被寒风吹起,漫天飞雪中,她的身子愈发显得单薄。   蓦然,季修睿抬手将她拥入怀中。   唐晓慕一惊,忙想要挣脱,却被季修睿紧紧抱住:“别动。”   他抬手,温暖厚实的大氅覆盖住唐晓慕的后背,刺骨的寒风被隔绝在外,只剩下一片温暖。   唐晓慕心底涌现出一丝留恋。   可还记挂着她与季修睿和离的约定,唐晓慕红着脸抬起头,小声道:“这样不好吧……”   季修睿假意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不好什么?”   “我们是要和离的呀……”唐晓慕的声音说着说着就小了下去,莫名有些心虚。   季修睿别扭道:“现在不还没离么?”顿了顿,他愈发冷漠地补充,“你再冻病,我可没工夫照顾你。”   唐晓慕想起自己上次冻病发烧,抱着季修睿睡了一晚上,脸颊便烫得不行。   可转念想想现在这么抱着他,好像与发烧抱他也没什么不同,唐晓慕又想挣脱。   可季修睿的手环在她身侧,却没有松开。   “殿下……我不会生病的,你松开我吧。”唐晓慕小声跟他商量,精致的小脸从墨色的大氅中抬起来,美得不似凡人。   季修睿莫名有种想要低头吻她的冲动。   他努力忍住这个禽兽的想法,总觉得自己要是敢亲下去,唐晓慕会一掌拍死他。   他别开头,躲过唐晓慕的眼神,小声说:“我冷。”   唐晓慕一怔,挣脱的动作停下来:“那这样不冷吗”   季修睿偷觑着她的神色,心间忐忑,声音更低,别别扭扭地说:“会好一些。”   唐晓慕想起漠北的羊群在大雪来临时也会聚在一起取暖,或许季修睿只是单纯的冷?   她也有点冷……   唐晓慕正迟疑着要不要接受这个说法,身后传来脚步声与车轮压过青石板的声响。   想到可能是青竹回来了,唐晓慕脸颊绯红,慌忙推开季修睿。   来者除了青竹,还有唐知礼和戚轩,三人身旁跟着辆马车。   唐知礼识趣地挪开眼神,不去看唐晓慕和季修睿。   戚轩一眼不眨地望着他们,心脏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样难受。   他爱慕的姑娘,他连牵手都觉得是种亵-渎,为什么会被季修睿抱在怀中。   戚轩的手在袖中紧紧握起,掌心被指甲掐破,他却仍旧毫无知觉。   唯有青竹见两人没再黏在一起,欢喜地上前说:“属下去租车路上,就见两位公子带着马车过来接王爷和王妃。”   唐知礼这才挪回眼神,假装刚刚什么都没看到,笑着解释:“天气转凉,祖母知道王爷和王妃出去后,担心两位冻着,让我来接。路上遇见戚公子,便一道过来了。下雪了,王爷请上车吧。”   季修睿微微颔首,蹙眉打量着戚轩。   戚轩察觉到他微愠的神色,不甘心地低下头去,收起自己的眼神。   季修睿凉凉问:“戚公子有话要说?”   “没有。”戚轩始终低着头。   唐晓慕刚刚就顾着马车的事,没注意到戚轩的眼神,拉着季修睿朝马车走去:“雪快下大了,先上车吧。”   她温暖的小手牵起季修睿的手同时温暖了他的心。   季修睿没再跟戚轩计较,踩着矮凳进入马车。   唐晓慕跟唐知礼与戚轩道了声谢,紧随其后。   马车内有汤婆子,唐晓慕塞给季修睿一个,自己又抱了另一个,露出幸福的笑:“暖和了。”   季修睿还以为按照她晚上踢被子的德行,根本不会怕冷,略有些新奇地打量着她。   唐晓慕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缩着脖子问:“怎么啦?”   马车晃动间,季修睿问:“冷得厉害吗?”   “就刚刚下雪后觉得有些冷,之前不冷。”唐晓慕发现老夫人还在马车内放了暖手抄,美滋滋地跟季修睿分享。   季修睿若有所思道:“那晚上的被子不用再换一床薄的了吧?”   唐晓慕点点头,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季修睿为什么会知道她昨晚睡得热?   难道他发现自己抱他了?   唐晓慕不可置信地抬头望他。   季修睿闭眼假寐,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唐晓慕没脸问,忐忐忑忑在心里想了好久,决定季修睿不提,她就当不知道。   得过且过吧。   过了好一会儿,唐知礼的声音在外响起:“王爷、王妃,到唐家了。”   唐晓慕还有些羞赧,先一步跳下车。   季修睿跟在她身后钻出马车,唐晓慕习惯性伸手去扶他。   季修睿扶着她的手,看见站在唐晓慕身后不远处的戚轩,心间那股不舒服再次涌出来。   他还没死呢,怎么就有人惦记上他的王妃了?   季修睿冷着脸走下马车,牵住唐晓慕的手,往里走去。   怕她冻着,季修睿还特地将手往袖中收了些,用长袖包住唐晓慕的手。   青竹连忙举着伞追上去。   雪很大,地上很快就积了白白的一层雪被,在两人身后留下一大一小两串脚印,又很快被青竹破坏。   戚轩看着两人携手而去的背影,心间愈发苦涩。   唐国公府今非昔比,不是打扰的好时机,戚轩完全可以在京中另外租一套院子,等祖屋修缮完毕,再搬回去。   老夫人邀请他住下或许只是为了维护两家的世交,戚轩有无数理由可以推却,但他思来想去,还是答应下来。   这个时候借住在唐家,不仅能体现出两家关系亲厚,还能表达戚家对唐家的支持。   但戚轩心底还藏着个难以言说的小心思。   他想离唐晓慕稍微近一点。   她嫁去了宣王府,以后两人见面的机会都少之又少,他唯有守在唐家,才能有更多的希望见她一面。   他也的确见到了,只不过是在她丈夫的陪同下。   戚轩心底五味杂陈,愈发后悔当初没当机立断,直接向唐元明提亲。   他的眼神像是粘在了唐晓慕的身上,怎么也挪不开。   季修睿察觉到,不悦地蹙起眉头。蓦然,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唐晓慕没防备,身子因为惯性撞在季修睿身前。她下意识抬头,恰好遇上季修睿低下头来。   鲜艳的红唇无意间划过季修睿苍白的唇,两人皆是一惊。 第31章 定情信物 王爷这是要给王妃一个惊喜……   唐晓慕顿时脸颊滚烫, 惊得不敢去看季修睿,慌忙想要挣脱掉他的手。   季修睿却不松手,抿抿唇, 压住嘴角的笑意, 挑衅似的抬头看了眼戚轩, 才再次牵着唐晓慕的手往里走。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青竹保持着为他们俩撑伞的姿势在原地长叹一口气, 无奈地再次追上。   唐知礼想起老夫人还担心唐晓慕在宣王府受冷落,瞧宣王这架势,显然是喜欢唐晓慕的。   他心中的大石头落地, 忍不住失笑:“戚公子, 我们也走吧。”   唐知礼与戚轩年纪相差大, 没什么私交,两人之间很客气。   戚轩听到他的声音才回神,怔怔应了声,才迈动像是灌了铅的双腿,与唐知礼告辞, 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唐晓慕与季修睿接-吻的画面仿佛用烙铁印刻在他眼睛中, 烫得他睁不开眼。   一时之间,他甚至不知道坚持借住在唐家有什么意义。   他喜欢的姑娘都结婚了, 他离得再近, 也没法像她的丈夫那般立在他身侧。   想起季修睿, 戚轩忽然想起听过的传闻, 慌忙跑到唐知礼面前:“世子留步!”   唐知礼尴尬道:“唐家并未回复爵位, 我已不再是世子。”   “抱歉。”戚轩冲他施礼。   唐知礼知道他不是故意让自己难堪,并未在意:“戚公子怎么了?”   “我……”戚轩扫了眼季修睿和唐晓慕离开的方向,迟疑片刻, 小声问,“我在凉州曾听说宣王殿下中了奇毒,病得厉害?”   他问得很委婉,但唐知礼知道他想问的是季修睿是否马上就要死了。   这三年季修睿几乎不出现在人前,所有人都以为他病得起不来身。谁能料想到他会为了一个突如其来的王妃,主动踏出宣王府呢?   季修睿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任谁看了都知道他病着。   可现在唐家所有人都希望他能健健康康地活下去。   他活着,唐晓慕才不用被殉葬。   面对戚轩的提问,唐知礼礼貌性地笑了笑:“殿下必定能好起来的。”   唐知礼没有直接否认他的话,就说明季修睿的确病得很重。   戚轩在这一刻恨不得季修睿马上死去。   他为自己的恶毒感到心惊。   戚轩麻木地回到自己的住处,上次没送出去的锦盒就放在显眼的地方,他打开锦盒,细细抚过盒中的金簪。   不同于京中大多金簪都是花开富贵的造型,这枚金簪刻着敦煌飞天,形态飘逸灵动。   戚轩看到的第一眼,就想起了曾与他和唐泽旭一道策马奔腾的唐晓慕。   他花重金买下来,只是想看她戴上这枚金簪。   戚轩不甘心连自己的这份心意都不能被唐晓慕知道,在房中沉思许久,握着锦盒打开房门。   正在廊下烧炭炉的小厮听到门牖吱呀声,意外地抬起头:“少爷要出去吗?外头雪这么大,要不等停了再去?”   戚轩没理他,迈步走入漫天大雪之中。   他怕自己晚一步,唐晓慕就会回宣王府去,再次与她失之交臂。   “少爷等等!”小厮从未见他这般模样,慌忙找了伞去追戚轩。   戚轩接了伞,吩咐小厮回去,自己则从唐家下人那里问到了唐晓慕的院子所在。   院落精致优雅,右手边有一小片竹林,竹林中摆着怪异嶙峋的太湖石。左手边有着石凳石桌,此刻积了厚厚的一层雪,显得寂静而冷清。   铃兰从厨房端了姜汤出来,见到戚轩,神色稍冷:“戚公子怎么来了?”   戚轩收起脸上的冷意,冲铃兰一笑:“有劳姑娘请唐小姐出来一趟。”   铃兰轻哼一声:“我家小姐现在是宣王妃,戚公子称呼错了。”   铃兰比唐晓慕大一岁,婆子间的闲话听得多一些,有些事比唐晓慕敏锐。   那天听唐元明在唐晓慕跟前夸戚家公子不错,铃兰便猜到唐元明是想让唐晓慕嫁给戚轩。   只不过唐晓慕一心只顾着玩儿,压根儿没注意到这点。   铃兰帮她多长了心眼,跟着去凉州时,用未来姑爷的标准打量过戚轩。   论家世,戚轩绝对比不上唐晓慕。   只不过唐元明并不过分看重这一点,只需要找一个对他女儿好的人就够了。   戚轩在漠北众多公子哥儿中算出色的,戚家与唐家又是世交,双方知根知底,唐元明觉得女儿嫁过去不会受委屈,才想让唐晓慕先去凉州看看与戚轩是否合得来。   相比于唐晓慕的毫不知情,戚轩是猜到唐晓慕来意的,与唐晓慕相处时,因为紧张,他总是显得有些局促。   这点无伤大雅,但让铃兰不满的是戚轩的母亲。   这位戚夫人可是个能人,最后两人婚事没成,戚夫人“居功至伟”。   如今再次见到戚轩,铃兰下意识想到戚夫人的嘴脸,就气不打一出来,语气中忍不住带上了几分嘲讽:“王妃在里头陪王爷说话,是奴婢能随便喊出来的吗?”   戚轩自知理亏,无奈将手中的锦盒送上:“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有劳姑娘转交王妃。”   他们俩站得不远,戚轩上前一步,在铃兰拒绝前将锦盒放在她手中装有姜汤的托盘上。   正在这时,唐晓慕掀起厚重的帘子从里面走出来。   见到戚轩,她倍感意外:“戚公子怎么来了?”   戚轩袖中的手紧了紧,示意她看了眼托盘上的锦盒,尽可能让自己声音平静地说:“上次你去凉州也没好好玩,这算是一点赔礼。”   “戚公子的向导做得很好,上次我和哥哥玩得很开心,不用赔礼。”唐晓慕笑着将锦盒还给他。   “王妃。”铃兰小声喊她,紧张地示意唐晓慕看后面。   唐晓慕回头,季修睿单薄的身躯倚在门框上,神情恹恹。   “外头冷,你怎么出来了?”唐晓慕转身朝他走去,想要让季修睿回屋。   季修睿没动弹,取过唐晓慕手中没来得及放下锦盒,冷着脸打开。   戚轩莫名觉得狼狈,仓皇补充:“只是个小玩意儿。”   看到里头东西的那一刻,季修睿面若冰霜。   金簪是陌生男女间能随便送的吗?   他居然还敢说是什么赔礼的小玩意儿。   金簪上的飞天仙女活灵活现,仿佛下一息便会翩然从中飞出。   唐晓慕真心地赞叹:“好漂亮呀。”   戚轩眼底涌出亮光,欣喜地抬起头,却撞上季修睿深如幽冥的双眸,整个人微微一颤。   “漂亮么?”季修睿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三分笑意。可落在戚轩耳中,这冰冷的声音与簌簌雪花融在一起,像是暴风雪来临的前兆。   “是挺漂亮的呀。”偏偏唐晓慕没听出来,不以为意地将锦盒从季修睿手中拿回来合上,还给戚轩,“戚公子,你真的不需要给我送什么赔礼。外头雪大,早些回去休息吧。”   寒风吹起,靠墙的竹叶簌簌作响,竹叶飘落在季修睿的肩头,小心翼翼地好似戚轩想要靠近唐晓慕的心。   风雪仿佛锋利的刀,刮在脸上生疼生疼。   戚轩的视线都被漫天大雪模糊了,艰难地撑着眼皮,将锦盒拿回。   唐晓慕踮起脚,为季修睿将微微泛黄的叶子拿走,对上季修睿的眼神,冲他露出浅浅的笑。   戚轩心间苦涩,低下头去,不再看他们,告辞离开。   唐晓慕隐隐觉得戚轩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季修睿低低咳了一声,唐晓慕忙关切地去看他:“殿下回屋喝姜汤吧。”   季修睿牵住她的手,转身进屋。   戚轩走到院门口,不甘心地回头,只看到季修睿护着唐晓慕进门的侧影。   厚重的帘子遮住唐晓慕的身影,也好似遮住了他最后一点点靠近唐晓慕的可能。   ……   屋内,季修睿喝了姜汤,发凉的肺腑一点点暖起来。他吐出一口热气,看到唐晓慕发间那枚不起眼的牡丹花蕾金簪。   含苞欲放的花蕾雕刻得栩栩如生,似乎随时都会绽放,一看便是宫中经验丰富的匠人所制。   这枚金簪其实应该有一整套,另外几枚金簪分别雕刻着牡丹花一点点绽放的过程中,最美的几个画面。   大婚那日,唐晓慕戴着的便是这套名为牡丹绝色的金簪。   唐晓慕似乎不爱花太多时间折腾自己的头发,每每只要梳起来不影响到她日常走动就可以。   平时季修睿都随她,但今日想到戚轩送的金簪,季修睿心里有些膈应,忍不住问:“怎么不戴别的簪子?”   “好重的。”唐晓慕说。   季修睿轻笑,尽可能让自己显得不在乎地问:“他常送你东西吗?”   “谁呀?戚轩吗?”唐晓慕愣了下才想起他,见季修睿没有反驳,失笑道,“怎么会呢?人家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送东西给我?”   看来没有交换过什么定情信物。   季修睿悬着的心慢慢落地。   忽然,他想起自己也没和唐晓慕交换过信物。   趁着唐晓慕带着铃兰在屋内收拾冬衣,季修睿走到外间,喊来青竹,轻声问:“京城最好的首饰铺子是哪间?”   青竹一脸懵逼:“属下不知……”见季修睿蹙起眉头,青竹乖觉地改口,“属下现在就去打听!”   “动作快点。”季修睿的眼角瞥见内屋,莫名有点心虚,认真嘱咐,“别让王妃知道。”   青竹连连点头。   虽然他没有媳妇,但他都懂的。   王爷这是要给王妃一个惊喜! 第32章 燥热 他可能不是病死的,而是穷死的……   青竹办事麻利, 很快就找到京城最好的首饰铺子,还去铺子里把他家首饰图册给季修睿拿了回来。   “成品都在铺子里,图册上这些首饰都可以定做。客人要是自带图纸的话, 只要能跟匠人商量好, 铺子也给做, 不过会比寻常的贵一些。”青竹一五一十道。   图册上的首饰种类繁多,从簪子、项圈、手镯、耳环应有尽有。   季修睿仔细翻阅, 觉得都没什么新意。这些首饰的样式,他从小在母妃身边都看腻了。   “客人出图纸,需要多久才能做好?”季修睿问。   “看图纸是否复杂, 复杂时间长一些, 不复杂的话, 两三天就可。不过前期得和工匠沟通好,不然容易回炉重造,得另外加钱。”青竹说。   季修睿想了又想,吩咐青竹备车,打算亲自去一趟首饰铺。   首饰铺有两层楼, 一楼摆着金器, 二楼是银器与玉器。   季修睿逛了一圈,没找到可心的, 跟掌柜借来文房四宝, 画了一副步摇图:“定制这枚步摇需要多久?”   图案不算难, 但样式新奇, 掌柜打量着说:“工匠正好有空, 大概后天就能做出来。客人要做实心还是空心的?上面要镶宝石吗?”   季修睿耐心地一一将细节与掌柜商量好。   “咱们店里的规矩,定做得先付一半订金。”掌柜喜笑颜开,黑珠算盘打得啪啪, “您这耗费的金子、宝石的成本、人工费、定制费,一共是五百零三两,给您抹个零头,收您五百两整吧。麻烦先付订金二百五。”   季修睿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事。   他没带银子。   青竹一下就猜到他的窘迫,对掌柜说:“出来匆忙,忘记带银子了。”   季修睿衣着颜色淡雅,可用的却是上好的绸缎,举手投足间的贵气不言而喻,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   掌柜的自认眼力不凡,不担心季修睿骗自己,笑眯眯道:“不急,反正我们也要收到订金后才开工。您回去取了银子再来也行。”   “回府去取银子,后日过来取货。”季修睿吩咐完青竹,转身走出店铺。   大雪初霁,阳光明媚,街上人来人往,又是热闹非凡。   青竹却没有往宣王府去,苦着脸小声告诉季修睿:“您没这么多银子。”   季修睿拧眉:“柜子里不是还有五百两么?”   “前两天绣娘等人过来结账,管家支了四百两银子出去。”青竹说。   季修睿停下脚步,神色凝重:“我今年没做衣服。”   而且绣娘哪需要那么多钱?   “是去年的针线活没结清……”青竹偷瞄了眼脸色发青的主子,“除了绣娘们,还有您大婚时也花了不少银子。这几天各个铺子都过来收账,总不能拖着不给我,万一他们闹起来……”   那就真让全京城的人看笑话了。   季修睿只觉得心口疼。   他可能不是病死的,而是穷死的。   这亲王当得可真有意思。   季修睿按了按眉骨,沉声问:“账上还剩多少钱?”   “一百两不到……”青竹都不好意思说。   他都比季修睿有钱。   季修睿手里还有唐晓慕预先支给他的五百两,但花唐晓慕的钱给她买礼物算什么?   季修睿做不出这种事。   但他又不愿就这么放弃那枚步摇。   忽然,季修睿灵光一闪,取下腰间麒麟踏日的玉佩:“去当了。”   青竹惊了:“您认真的?”   季修睿将玉佩朝他一丢,转身就走。   青竹慌忙接住,着急地追上去:“万一陛下追问起来,您……”   季修睿打断他的唠叨,理所当然道:“所以你当的时候小心点,别叫人认出来。”   青竹心情复杂地望着他:“要不属下借您吧?王妃上次给了属下五百两……”   “不用,当掉。”季修睿看着那枚玉佩,斩钉截铁地补充,“死当。”   青竹不敢违抗他的命令,长叹一口气,作好伪装后,去了城西一家典当行。   ……   这两日风雪交加,格外的冷。唐晓慕不再踢被子,裹在厚重的被子里一动不动,像是个蚕蛹。   季修睿的被窝冰冰凉凉,再不能抱着暖乎乎的她,季修睿两天都没睡好。   这天晚上,他躺在被窝中,听着身旁传来唐晓慕均匀的呼吸声,琢磨自己要是偷偷钻进她被窝里,会不会被唐晓慕发现?   这丫头晚上睡得沉,只要他清晨及时抽身,应该不会被发现的吧?   季修睿发现自己贪心了,之前只想平静等死,甚至想过就那么冻死也不错,现在竟然想要用这种方式取暖。   他唾弃这样的自己。   可莫名又想靠近唐晓慕。   季修睿藏在被窝中的手悄悄朝旁边挪去。   他只想牵一牵唐晓慕的手。   仅此而已。   季修睿发誓。   床不大,季修睿的指尖很快触碰到一道火热的肌肤。   他的手指微微一颤,僵在原地。   他觉得自己这般举动犹如乘人之危,鄙夷自己无耻的同时,既想伸手,进一步的碰触她,又觉得该适可而止,把手收回。   两股完全相反的意念拉扯着季修睿,他的手顿在原地,不知所措。   唐晓慕被窝中的暖意一点点侵蚀着他意志,让季修睿越发不想收手。   正在这时,唐晓慕动了动。   季修睿心虚地想收回手,却没想睡梦中的唐晓慕抓住了他的手,压在身下。   手背被她柔软的手掌覆盖,无意识间与她十指相扣。   俯躺着的唐晓慕,身躯压在他手上,季修睿即使看不见,也能感受到他的手臂与唐晓慕的柔软只隔着一层薄薄的亵衣。   他冰凉的身子逐渐燥热起来。   季修睿红着耳朵想要将手抽回,唐晓慕似是不满地动了动,压得更实。   这下不止是手臂,连大拇指都碰到了她的柔软。甚至因为她的领口松开,连亵衣的阻隔都不存在。   柔软与温暖透过季修睿的拇指指尖窜入他的心间。   季修睿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往同一个地方涌去。   真是要命。   他只是想取暖,不是想占唐晓慕便宜。   季修睿飞快抽回自己的手。   唐晓慕身下一空,身子稍稍往下一坠,受了惊吓,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发出不满的呓语:“唔……”   “没事。”季修睿哑声道。   他刚收回来的手放在心口,紧握成拳,指尖仿佛仍旧残留着唐晓慕的温暖与柔软。   心脏紧张地狂跳不止。   唐晓慕没察觉到他的一样,闭上眼继续睡觉。她隐约记得季修睿是和她一起睡下的,含含糊糊地问:“你怎么还没睡……”   唐晓慕这时本就不算清醒,季修睿如果不回答,她很快就能再次睡着。   可偏偏季修睿正心虚,想给自己找一个正当理由,吐口而出:“冷。”   即将陷入沉睡的唐晓慕费力地睁开眼,想起自己睡着不冷不热,季修睿体寒,是可能冷了。   她懊悔自己的粗心,打着哈欠起身:“那我去给你加床被子。”   “不用了。”季修睿明白自己只是体寒,再多的被子都没有。   “加一床被子暖和些。”唐晓慕揉揉眼睛,摸着墙壁想要起身。   季修睿抬手止住她:“没用的,我知道。”   唐晓慕在黑暗中抓住他发凉的手,柔软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带起一阵酥麻。   季修睿贪恋地没有抽回手。   “怎么这么凉呀?该给你准备个汤婆子的。”唐晓慕披了件衣服起身,摸索着点燃蜡烛。   季修睿不想麻烦她:“我习惯了,你回来吧,别冻着。”   “没事,很快的。”唐晓慕麻溜穿好衣服,从衣柜中找出汤婆子。   屋内烧了地龙,水壶就放在正上方取暖,里头有热水。   热水落入铜壶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唐晓慕哼着小歌灌好汤婆子,交给季修睿:“快抱着吧,这个可暖和了。”   她冬天睡觉从不用汤婆子,以致于都差点忘记还有这么一个取暖神器。   季修睿心情复杂地接过,温暖透过壶壁传来,逐渐温暖他冰凉的手掌。   他略有些磕绊地道谢:“谢谢……”   “客气什么呀,要不是你帮忙,我还没法这么快就证明爹爹和哥哥清白,救祖母他们出来呢。”唐晓慕不以为意地笑笑,吹灭蜡烛,重新钻进被窝。   察觉到季修睿还坐着,唐晓慕催促,“快躺下睡吧,别冻着。”   季修睿抱着汤婆子钻进被窝中。   他还是第一次睡觉的时候抱这玩意儿。   但不得不说,确实管用。   就是硬邦邦的,没他的王妃香软甜嫩。   看在是唐晓慕亲手准备的份上,季修睿凑合了一晚上。   第二日清晨,他记挂着今日是取步摇的日子,早早醒来。   唐晓慕还睡着,精致的小脸只露出一半在被窝外。   季修睿瞧了会儿,壮着胆子戳了戳她白皙的脸颊。   唐晓慕似是察觉到了,不满地蹙起眉头,将小脸埋进被窝中。   季修睿的嘴角弯了弯,心满意足地起床更衣。   青竹已经将东西取来。   季修睿确认无误后,悄无声息地放在唐晓慕的床头。   不知道等会儿她醒来,看到这枚步摇会是什么表情。   季修睿面露期待。 第33章 没钱 我们也能有一个孩子   不多久, 唐晓慕打着哈欠醒来,一眼就看到季修睿枕上的描金红木锦盒,好奇地打开。   里头是一枚步摇, 芙蓉出水的造型。步摇整体用金子打造, 花蕊是一整颗晶莹剔透的红宝石, 花蕊四周还是金丝晃动,惟妙惟肖。   流苏的金片压得很薄, 中间两道流苏似乎是两个小人牵手的模样,其余流苏则被做成了细小的荷叶与花苞造型,像是两个小人在荷花池中游泳。   唐晓慕瞧着有趣, 抖了抖, 看到两个小人在流苏晃动间, 像是抱在了一起。   真漂亮。   她在心中赞叹一声,把步摇原封不动地放回锦盒中,起身更衣洗漱。   坐在外间喝茶的季修睿一直都竖着耳朵注意内室的动静,听到她醒了,忐忑地等待唐晓慕出声问他。   谁知一直到唐晓慕洗漱完毕, 她都没出声。   还是铃兰进去给她梳头时, 唐晓慕看到季修睿在外间,才朗声道:“殿下, 你落在床上的东西别忘了。”   季修睿忽然觉得一早上白等了。   他放下茶盏, 起身进屋。   唐晓慕坐在梳妆镜前, 正在倒腾自己的牡丹花苞簪。她从镜中看到季修睿把枕上的锦盒拿起, 贴心提醒道:“这么贵重的东西不要放在床上, 万一被压坏就麻烦了。你快收好吧。”   季修睿不明白唐晓慕怎么就没往礼物的方面想,绷着脸把锦盒放到她的梳妆台上。   唐晓慕露出疑惑的神色:“要我帮你保管吗?”   “送你。”季修睿有些别扭地吐出两个字,撞见唐晓慕清澈的双眸, 不自然地挪开眼神。   唐晓慕意外不已:“为什么要送我呀?”   铃兰赶忙给她使眼色。   王爷肯定是前几天被戚轩送礼的事给气到了。   “没事就不能送你?”季修睿反问。   唐晓慕拿起锦盒中的步摇,轻轻抖了抖。流苏金片上的两个小人随着她的动作不断晃动,总是抱住又分开、分开又抱住。   她露出欢喜的笑:“真的送我吗?”   “嗯。”季修睿矜持地应了一声,心间忐忑,假装漫不经心地说,“路过首饰店恰好看见,随手买的。也不知道符不符合你心意……”   唐晓慕脸上的笑容更甚,眼中亮起光芒:“谢谢殿下,我好喜欢的!”她把步摇递给铃兰,催促她给自己戴上。   铃兰笑着帮她将步摇簪上。   红宝石在阳光照射下折射出绚丽的光芒,两个小人抱抱又分开、分开又抱抱,说不出的可爱。   太后给她准备了许多首饰,但唐晓慕总觉得季修睿送的这枚最附和她心意。   “好好玩。”她举着镜子,小脑袋不停晃动,脸上满是欣喜。   季修睿悬着的心终于落地,紧抿的唇角露出一丝欢喜。   她喜欢就好。   为了这枚步摇,唐晓慕今日多照了好一会儿镜子。   季修睿就矜持地含笑坐在一边,静默地看她。   直到秋梨拿着帖子进来:“允王府送了帖子来,说是小世子周岁宴,请王爷和王妃赴宴。”   烫金的红色帖子送到季修睿面前,季修睿嫌弃地挥挥手,示意秋梨拿远些。   他没心思去应付外面的人。   更何况去赴宴就得送礼,他没钱备礼。   病了这三年,季修睿不再需要应酬、不再需要出门、不再需要去看那些虚伪的面孔,他发现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有时候他甚至一度觉得自己病了也挺好。   唐晓慕没想到看起来才比她大几岁的允王妃竟然孩子都一岁了。   允王世子的周岁宴就在这个月二十六日,只剩下十来天,唐晓慕第一次遇上这样的宴请,拿着帖子说:“我去问问祖母需要准备什么贺礼。”   季修睿想起银子就头疼,直接说:“不去。”   “人家帖子是给我们俩的,你不去大家都理解,我可不能不去。而且寒衣节那天,允王妃也算帮过我,我怎么能不去?”   那天沈梅在安华殿闹起来,允王妃完全可以派人去请皇后前来做主,但她选择让沈梅去后殿冷静,没对唐晓慕落井下石,唐晓慕自然也要承她的情。   季修睿扶额。   他真的没银子准备贺礼了。   他头一遭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一文钱难到英雄汉。   难道要他进宫去哭穷?   季修睿都不想去见皇帝。   “你怎么好像不高兴呀?”唐晓慕疑惑地望着他。   季修睿不知道该怎么跟她开口说没钱的事,耐心劝她:“听我的,别去了。”   “可就算不去,也要派人去送贺礼的呀。那是你亲哥哥,躲不过的。”唐晓慕如实道。   季修睿一点也不想有这种让他花钱的哥哥,甚至还想去允王府劫富济贫。   季修睿内心还在疯狂挣扎的时候,唐晓慕拿着帖子蹦蹦跳跳地出门去。   步摇跟着她晃动,彰显出她愉悦的心情。   戚轩正在老夫人那儿和唐知礼一道陪她说话,见唐晓慕来,眼中露出喜悦之情。   老夫人一眼就看到她的新步摇,新奇地问:“诶哟,这么漂亮的步摇前几日怎么没见你戴?”   唐晓慕嘿嘿一笑:“是殿下送的。”她炫耀似的稍稍摇了摇脑袋,让老夫人看得更清楚。   老夫人掩嘴直笑。   看来真的是她多心了,宣王对她孙女很好呀。   屋内的唐家诸人都很高兴,唯有戚轩眼中的亮光逐渐消失。   他刚送完簪子,季修睿扭头就送步摇,这不故意跟他作对么?   唐晓慕背对着他,没有注意到戚轩的神色,说明来意。   唐家从前与允王府没有私交,如今没了爵位,更不可能再收到允王府的帖子。   唐知礼见她们有话要说,很识趣地起身离开。   他一走,戚轩更不可能处在这里,只能跟着一道告辞。   唐老夫人执掌中馈多年,很快就帮唐晓慕定下礼单。   唐晓慕回到小院时,季修睿还在为银子的事头疼。   见她心情愉悦地拿着红底礼单回来,季修睿试探性地问:“准备了什么?”   “好多呢,有琉璃屏风、汝窑茶具,还有小孩子用的金项圈什么的。”唐晓慕把礼单递给季修睿。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代表着季修睿要花的钱,他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一排字就不想再看下去。   唐晓慕若有所思道:“大概花了三千两吧。”   季修睿瞳孔地震。   唐晓慕冲他一笑:“我已经在努力给你省钱啦。”   这叫省???   季修睿怀疑自己跟唐晓慕的认知有偏差,委婉提醒:“要不还是别去了。”   “我都已经让铃兰去采买了,怎么能不去呢?”唐晓慕反问。   季修睿一愣:“她哪来的银子采买?”   “我把王府的牌子给她啦,带着管事的去记账就成,年底去王府结总账。”唐晓慕语气轻快,为自己第一次管家如此顺利而庆幸。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京城的大户采买都可以用这样延期付账,琢磨以后告诉唐元明,让他用这个方法尽可能把军饷的支出挪长一些。   季修睿觉得他可能得卖宅子才还得起这笔钱,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敢收他的王府。   他生无可恋地在摇椅上躺下。   唐晓慕看出他兴致不高,后知后觉想起季修睿之前的抠门样,小声问:“我是不是花多啦?”   “没有。”季修睿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实话。   无论是三百两还是三千两,他都拿不出。   是贫穷的他配不上富有的唐晓慕。   唐晓慕想了想,走到季修睿身边宽慰他:“以后宣王府有什么宴会,允王夫妇来,也是要随礼的。这些银子只是暂存在他们那里,将来还会还给你的。”   他都要死了,怕是没机会收回来。   唐晓慕见他不出声,掰着手指头给他数:“像我们大婚,各府都送了贺礼。”   可是这些贺礼都进了唐晓慕的私库,季修睿没脸跟她要东西。   “以后你过生辰,或是也有了孩子,也可以跟他们再收礼呀。”唐晓慕鼓励他时身子微微晃动,头上的芙蓉步摇跟着轻颤,流苏缠在一起,两个小人紧紧相拥。   季修睿的思绪一瞬间飘远。   那天在太液池,唐晓慕就是这样奋不顾身地游到他身边,将溺水的他救上岸。   若是他死了,她怎么办?   会改嫁给那个叫戚轩的吗?   想起他,季修睿心里一阵堵得慌。   若是他们有孩子,唐晓慕就难再改嫁了吧?   季修睿心底涌起一丝哪怕死了也想独占她的自私。   唐晓慕从妆奁中取出一对小孩子用的手镯和脚镯,对季修睿说:“这是太后给我准备的,我也不用着,这次就一起放在给允王世子的礼单中。给你省钱了哦。”   准确来说这是她出嫁时,太后为她和季修睿的孩子准备的。   镯子做得小巧轻盈,还挂着两枚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唐晓慕给季修睿看过之后便想收起来,却没想到被他拿了过去。   “怎么了?不妥吗?”唐晓慕这些年一直都在漠北,不清楚京城的规矩。   季修睿脸上闪过一道不自然,别扭道:“或许能用到呢?”   “不会的。”唐晓慕笑着把镯子拿回来,打算一会儿单独包开。   季修睿心里怪不是滋味的,紧抿着唇许久,试探性地说:“你……就没想过……我们能有一个孩子么?” 第34章 做人不能太要脸 矜持地等唐晓慕夸他……   唐晓慕一愣。   他们约好是要和离的, 怎么还能有孩子?   难道季修睿是担心自己死后无人祭拜,想过继个孩子,为他灵前摔盆、清明祭拜?   “你别多想, 说不定马上就找到裴神医, 你的身子马上就能好起来了。”唐晓慕温声宽慰。   季修睿见唐晓慕没明白自己的意思, 提醒她:“太后应该跟你说过,如果有个孩子, 你说不定可以保命。”   “现在已经证明我爹爹和哥哥是清白的,我应该不用被殉葬了吧?”唐晓慕对此还算乐观。   “父皇如果真的愿意相信唐家,为什么还不恢复唐家的爵位?”季修睿问。   唐晓慕撇嘴, 不满地小声说:“他想杀唐家的威风呗。”   皇帝这番举动, 无异于是向全天下昭告:唯有他才是大周的主宰, 唯有他才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唐家若是这个时候再有异动,绝对会被再次打入昭狱,难以翻身。所以,唐家包括太后在内的所有人都乖乖不动,韬光养晦。   “你是唐元明的女儿, 你觉得父皇真的愿意放过你吗?”季修睿当初答应保她性命, 除了给皇帝的手书,自然也有其余准备。   可如今……   他想占有她。   他觉得自己用着这样的手段诱骗唐晓慕无耻之极, 可他就是想要她。   唐晓慕苦着脸坐在梳妆台前, 泄气道:“可就算是过继了个孩子, 陛下还是不会放过我的吧……”   什么过继?   他就不能自己生吗?   他可以的!   季修睿不明白唐晓慕脑子里在想什么, 恨不得直白地告诉她自己就是单纯想跟她有个孩子。   可话到嘴边, 他实在是开不了口,挫败地捂住脸。   人可以对将来做最坏的打算,但不能过多的沉浸其中。   唐晓慕不愿总是去想那些不好的未来, 宽慰季修睿:“你别想那么多了,只要我们没和离,你活着的时候我一定好好照顾你,为你寻找裴神医。要是你真的走了……我是说假如哦……这个可能性很低的……陛下要我死,我大不了陪你一起去嘛……”   季修睿错愕。   左边胸膛里的东西莫名疼得厉害。   他不想她死。   大概是看到了季修睿眼中的震惊,唐晓慕露出爽朗的笑:“我很惜命的,但你也说过,人都是要死的嘛。要是真的只剩下死路一条,我还能怎么办嘛?现在不要想那么多了,你肯定会好起来的。”   看着她坦诚的小脸,季修睿愈发觉得自己无耻,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不敢再看唐晓慕亮闪闪的眼睛。   是他不配。   “殿下,怎么了?”唐晓慕不解地问。   “没事。”季修睿沉默片刻,将镯子还给她,“太后给你的东西自己好好收着。送去允王府的那份再叫人去打一副就是,不必为我省钱。”   反正他没钱。   等年底要账的来了再说,大不了他去宫里哭穷。   他就不信皇帝敢看他丢这个脸。   这么一想,季修睿豁然开朗。   果然做人还是不能太要脸。   ……   铃兰办事妥当,下午就将需要采买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唐晓慕在院子里对着礼单查看,季修睿坐在屋内,倚在床边,静默地看她。   光是听着她轻快的声音,他的心情便格外舒缓。   直到唐晓慕在院门口见到戚轩。   唐晓慕的院子位置好,出去就是花园。戚轩只要多“路过”几次,肯定就能遇见她。   看见她发间的芙蓉步摇,戚轩舌尖发苦,故作镇定地说:“我记得你以前好像不爱戴首饰。”   “骑马的时候不方便戴首饰,现在在京城不怎么用骑马,还是戴着好看。”唐晓慕也喜欢这些东西,但在漠北的时候,一是懒得过多打理自己,二是唐元明给她的月钱也不多,买不起太多的首饰。她知道爹爹为军费发愁,首饰不是必备品,有些钱能省则省。   戚轩发现自己猜错她的心思,面上一阵尴尬。但他反应快,很快又找了新话题:“城中人多不方便骑马,但郊外人少、路也宽敞,改日可以一起去骑马。”   提起这事,唐晓慕一阵失落:“不去了,我的雷霆都被锦衣卫给扣了。”   雷霆是她的爱马,唐晓慕上次去昭狱接人,还求了锦衣卫指挥使宗含帮她好好照顾。   宗含满口答应下来,也不知道有没有照做。   戚轩知道她喜欢雷霆,但锦衣卫那里的东西没办法再帮她要回来,宽慰道:“我有个朋友开马场,他那里新到了一批小马驹,我去给你挑一匹。”   “不用啦,谢谢你。”唐晓慕还是更喜欢陪了她两年的雷霆,礼貌地跟戚轩告辞后,提着裙子去向老夫人询问赴宴时她需要注意的事项。   戚轩目送她离去,眼神眷恋。   直到身后响起季修睿冰冷的声音。   “看够了吗?”   他站在院门口,面若冰霜。   戚轩慌忙施礼:“见过宣王殿下。”   季修睿抿唇不语,冷冷地看着他。   如果眼神能化作实质的刀,戚轩已被活剐。   戚轩不知道季修睿听到了多少,但能感受到季修睿对自己的不喜。   季修睿可以杵在这里不说话,但他不行。   戚轩压着不安,恭谦地低下头去,声音平静道:“刚在路上偶遇王妃,聊了两句。在下不日便要搬出唐家,在此先向王爷与王妃辞行。”   提前告辞就代表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   也委婉暗示往后会与唐晓慕避嫌。   季修睿看戚轩还算识相,冷哼一声,不再理他,往府外走去。   不就去锦衣卫那里要一匹马么?   多大点事,还值得他特地来这里守着送别的马?   ……   第二日一早,唐晓慕起身洗漱。看到铃兰给她准备的衣服,感到不解:“怎么是骑马装?”   “殿下说今天要带您去骑马。”铃兰面色含笑。   唐晓慕意外地回过头去。   季修睿从被窝中起身,压着嘴角的弧度,声音平静到刻意:“在京中待久了,想出城去走走。”   唐晓慕担心他的身子撑不住,柔声道:“外头冷,要不等开春了再去?”   季修睿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开春。   铃兰怕唐晓慕惹他不痛快,忙递台阶:“今日太阳甚好,也不刮风,只要穿得暖和些,不会冷的。”   季修睿对除唐晓慕以外的人一贯沉默居多,铃兰回到唐晓慕身边伺候多日,季修睿从没跟她搭过一句话,这次却破天荒的应了一声:“嗯。”   可见他非常想出去骑马。   唐晓慕见他这两天还能到处走走,不像之前整日在王府都只躺着,琢磨季修睿的精神头应该好了些,出去走走,或许心情也能开朗,便没再扫兴:“那好呀,殿下穿暖和些。”   季修睿的嘴角弯了弯:“你也是。”   唐晓慕一身大红劲装,腰肢细软,堪堪盈盈一握,身前的饱-满-傲-人而立,束起的衣衫勾勒出曼妙的身姿。   比起之前的广袖长裙,这样打扮的她,更显潇洒不羁。   季修睿倚在床头,静静听着唐晓慕吩咐秋梨把他送的芙蓉步摇收好,嘴角的笑意更甚。   心寒之后,他再不信什么天道轮回、因果报应,甚至怀疑所谓的神佛鬼怪都不过是凡人自欺欺人。   但唐晓慕在他病重之时翩然而至,或许是老天爷对他的最后一丝怜悯。   季修睿望着唐晓慕的背影出神,直到唐晓慕笑盈盈地起身喊他:“殿下也快起来吧,莫负时光呀。”   “嗯。”季修睿掀起被子起身,唐晓慕知道他不需要人服侍洗漱,先一步出去查看早膳。   季修睿今日也难得换了身雪白劲装,他自病后再没穿过这身衣服,如今再穿,依旧英姿勃发。   唐晓慕透过这身衣服,隐约看到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季修睿。   听闻他连着两年都在秋猎中得了第一,可惜第三年中了毒,那双手再也拉不开长弓。   他被困在王府之中,再没踏出过京城半步,犹如落入陷阱的垂死小兽。   唐晓慕为他系上墨狐皮大氅,吩咐青竹带了药和必备物品,准备马车跟在他们身后,这才和季修睿出去。   早就吩咐了门房备马,唐晓慕走到门口,隐约听到门外有人赞叹:“好漂亮的大白马!”   她的雷霆才是最漂亮的大白马。   唐晓慕在心间反驳,正好走到门口,看到了大门停马石旁拴着的大白马,愣在原地。   “雷霆?”她不可置信地跑过去。   体型健硕的大白马发出一声嘶鸣,亲昵地去蹭唐晓慕。粗-壮的四肢欢喜地蹦跶起来,像是只小狗,踏着小碎步围着唐晓慕绕圈。   真的是她的雷霆!   久别重逢,唐晓慕眼泪都要出来了,爱不释手地揉了揉雷霆长长的马脸,又去抚摸它雪白的鬃毛,关切地四下打量,就怕雷霆身上有伤。   虽然大白马瘦了点,但身上没有伤,毛色油光发亮,还没有异味,可见锦衣卫那边照顾得不错。   唐晓慕感动极了,抱着雷霆的马脸跟说它说贴心话:“宗大人说话算话,不仅照顾好你了,还给你刷洗,真是个言而有信的好人!”   青竹瞧着季修睿微微发僵的神色,忙对唐晓慕说:“王妃,是属下刷的马。”   唐晓慕疑惑地回头看他。   青竹站在季修睿身后,眼睛跟抽经了似的,疯狂示意她看季修睿,“是我们王爷帮您把马要回来的,费了好大劲呢!”   “打个招呼而已。”季修睿说得轻飘淡然,但笔直的身躯挺得更直,紧抿着唇,下巴微扬,矜持地等唐晓慕夸他。 第35章 季修睿的及笄礼 整个世界只有她   季修睿又不是皇帝, 从锦衣卫那里要东西,怎么会只需打个招呼就可以?   唐晓慕知道他一定费了不少功夫,提着裙子欢喜地走到他身边, 认真道谢:“谢谢殿下。”因为高兴, 她漂亮的桃花眼开心得眯起来, 像是两道弯弯的月牙。   季修睿的嘴角弯了弯,素来淡漠的凤眸泛起涟漪, 像是有星光落入其中:“不客气。”   把雷霆从锦衣卫手中要回来,堪比虎口拔牙。这事可不能别旁人知道,不然会被皇帝抓到把柄治罪。   唐晓慕对季修睿的手段好奇又敬佩, 踮起脚凑到他耳边, 用极轻的声音问:“你怎么做到的呀?”   声音软软嫩嫩, 带着勾人的尾音,与唐晓慕身上独有清香一道拨乱季修睿的心。   他忍住想伸手抱她的冲动,低下头去,附在唐晓慕耳边,用同样低的声音说:“让青竹骑了匹白马去找宗含赛马, 趁他不注意, 将雷霆给你换回来了。”   他说话间呼出的热气落在唐晓慕的耳垂边,带起一阵酥痒。   她惊奇地睁大眼睛:“宗大人没发现么?”   季修睿轻笑一声, 没有回答。   这件事如果没有宗含默许, 他当然没法把雷霆换回来。但聪明人不会把话说得这么明白, 季修睿也就没跟唐晓慕明说:“这你就别管了, 往后低调些。”   唐晓慕会意, 冲他狡黠一笑:“我从漠北骑回来的马还在锦衣卫那里,这是殿下送我的新马。”   反正白马都一个样,不是熟悉雷霆的人, 分不出这是新马还是旧马。   季修睿对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点头赞许。   唐晓慕雀跃地跑回雷霆身边,解开缰绳,豪气万丈:“今天我们去策马奔腾!”   雷霆发出欢快的嘶鸣。   唐晓慕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   青竹为季修睿牵了匹同样健硕黑马,季修睿纵身上马,回头间正好看到唐知礼和戚轩结伴出来。   唐知礼面露意外:“殿下要去骑马吗?可曾带了护卫?”   季修睿微微颔首,看到戚轩脸色发黑,心间莫名舒畅,挑衅般看了他一眼,打马而去。   唐知礼望着他的背影,颇是感叹:“三年前殿下也是这般鲜衣怒马,如今能再见到,真是太好了。”   戚轩心底却涌起完全相反的想法。   别人或许认不出两匹白马的差别,但戚轩亲眼见过唐晓慕和雷霆,一眼就能认出来,门前这就是唐晓慕的爱马雷霆。   雷霆是当初边塞进贡的宝马,耐力、速度、负重都远超普通马匹,且性格难以琢磨。   这马生气起来连唐元明都敢踹,也就唐晓慕从小将它照顾到大,与它感情深厚,雷霆只在她面前乖顺。   也不知道季修睿是怎么从锦衣卫那边要到手的。   戚轩望着他们消失的街口,若有所思地接过门房递来的马。   这是他的坐骑,虽然也是良驹,但比不上季修睿那匹。   说来,季修睿的坐骑与唐晓慕的雷霆,似乎是同一品种的战马。   他们俩连坐骑都是一对。   戚轩不愿承认这事,思绪混乱地翻身上马,出城去接母亲。   他不想再看到唐晓慕和季修睿在一起的扎眼画面,有意放慢速度,落在他们身后。   ……   城中人多,唐晓慕并未骑快马,任有雷霆踢着小碎步,哒哒驮着她往城外去。   好不容易熬到行人稀少的城外,唐晓慕有些按捺不住地对季修睿说:“殿下,我要跑啦,你慢慢骑哦。”   她说完便不再拘着雷霆,一声娇呵,雷霆如闪电般冲了出去。   季修睿笑了一声,策马跟上,速度竟然丝毫不输于唐晓慕。   青竹从前最怕追季修睿,无论是轻功还是骑马,他都追不上。如今瞧着眼前的两人,他感觉自己的噩梦又回来了,赶忙带着侍卫们追上去。   ……   城门外不远处有一间茶寮,戚夫人一行人赶路累了,正在茶寮中歇息。   水是家仆亲自烧的,点心和茶,包括茶具等物都用自己随身携带的,防止有人在吃食中做手脚。   戚夫人穿着墨青色的外衫,捧着热茶,神色欣慰道:“可算快到京城了。京城名门望族多,希望能为轩儿找门好亲事。”   她身旁的嬷嬷笑着应声:“咱们少爷一表人才,肯定能订下门好亲事。”   戚夫人不知想起什么,长叹一口气:“这孩子还为上次的事怪我呢,可我不也是为了他好么?唐家丫头一点规矩都不懂,若真听了他和他爹的话,与唐家订下婚事,如今我们家也该遭难了!”   她提起这事,还有些埋怨戚轩父子不懂事。所幸声音不大,也就自己和嬷嬷能听到。   嬷嬷宽慰:“少爷会懂您的心的。”   正说着,季修睿和唐晓慕策马飞驰而过。   他们速度极快,几乎不等人反应过来,就消失在眼前。大群侍卫呼啦啦跟在身后,看得戚夫人一愣。   她隐约看到最前面是一男一女,怎么京城的姑娘也和唐晓慕一样爱骑马?   “这是哪户人家?”戚夫人问。   嬷嬷迷茫地摇头,望着消失在路边的侍卫,猜测道:“随从个个人高马大,骑马姿势都相似,像是统一训练过。可能是世家的公子小姐。”   戚夫人皱起眉头,她可不要这么能折腾的儿媳妇。   不多久,戚轩骑马赶到,戚夫人欢喜地走出茶寮:“轩儿,这段时日过得可好?”   戚轩与她简要说了起居,讲起正事:“祖屋还未修缮完毕,唐老夫人邀请母亲去唐家小住。”   戚夫人担忧地抓住他的手臂,小声道:“唐家刚被降罪,即使现在被放出昭狱,但爵位没有恢复,可见已经失了圣心,我们还是离他们远些吧。”   戚轩蹙眉:“唐大将军是清白的,具体经过我已经写信告知您和父亲。老夫人是出于善意邀请我们住下,您别这么说。”   戚夫人见儿子生气,只能忍住话头,勉强同意:“那就去住几日吧。让人快些把祖屋修好,无论唐家形势如何,我们都不能在别人家久住。”   戚轩微微颔首,扶着戚夫人上马车。   马车停在官道旁,瞧着官道上凌乱的马蹄印,戚夫人想起刚刚的两道身影,与儿子闲聊起来:“刚刚我在这里等你的时候,看到一队人打马而过,看起来像是公侯世家,你可知是谁?”   戚轩的心一紧,垂头不语。   戚夫人以为他是不知道,嘟囔道:“为首的是个姑娘。我还以为京城的姑娘都性子娴静,没想到也有像唐家丫头一样爱骑马的。”   “那就是她。”戚轩蓦然道。   戚夫人一惊:“那人是唐晓慕?”   戚轩微微颔首,他低着头,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失落的神色。   戚夫人觉得匪夷所思:“她不是都嫁给宣王了吗?怎么还这么没有规矩?”   戚轩不悦反问:“有哪条规矩不许女子骑马?”   戚夫人当初就不喜唐晓慕这一点,如今见她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放肆,愈发不满:“她这哪有个女孩的样子?宣王不管她吗?”   “她身旁那人就是宣王。”戚轩痛苦地闭上眼。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季修睿的差距。   季修睿能为了唐晓慕,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触皇帝逆鳞,力争唐元明清白。   而他仅仅因为母亲不喜唐晓慕活泼的性格,便耽搁了去唐家提亲的最佳时机。   他总是想同时处理好唐晓慕与母亲两边的矛盾,可季修睿一直都坚定的站在唐晓慕那头,仿佛整个世界只有她。   这样清晰的认知让戚轩愈发煎熬,他气自己的迟疑、气母亲的顽固,甚至气-皇帝将唐家入狱,否则太后不会兵行险着,让唐晓慕嫁给宣王。   可再气又能怎么样?   他如今连向唐晓慕表露心意的机会都没了。   戚轩像是尊泥塑站在一旁。   戚夫人从震惊中回神,一时不知的该说什么,怔怔道:“宣王不是病得快……不行了吗?”   戚轩没有出声。   戚夫人见他这样,心里一阵难过:“轩儿,你可是怪我当初拦着你去唐家提亲?”   戚轩沉默片刻,哑声道:“都过去了。”   如今怪谁都没有用,他只能等唐晓慕和离,或者等季修睿死。   可即使季修睿去世,唐晓慕王妃之尊,能轻易改嫁给他吗?   皇帝会同意吗?   戚轩愈发痛苦,将母亲扶上马车,一言不发地翻身上马,带着车队往回走。   ……   与此同时,唐晓慕正牵着雷霆和季修睿一起漫步。   两匹马温顺的跟在两人身后,唐晓慕没忍住,伸手去揉大黑马的脑袋:“你这马叫什么呀?”   “追风。”季修睿看着唐晓慕揉追风的手,心想这破马运气真好,他都没这待遇。   黑色的追风去蹭雷霆,雷霆高傲的扭开头颅,不给它蹭。   唐晓慕发出清脆的笑声,宽慰追风:“我们家雷霆脾气大,你不要跟它计较。”   追风平时脾气也大,今儿个不知怎么收敛了起来,甚至还对唐晓慕和雷霆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   季修睿猜到一点它的心思,很给面子的没有戳穿。   追风无论是外形还是耐力与速度都不输雷霆,就连手感都与雷霆所差无几,唐晓慕感到惊奇,下意识地问:“追风也是太后送你的吗?”   季修睿不解:“太后送的?”   唐晓慕以为他这是肯定的语气,笑着道:“我的雷霆就是太后送的,听说是那年西域进贡的宝马,一共就两匹小马驹。太后特地向陛下要了一匹马驹,送我做及笄礼。”   季修睿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   那是他送的及笄礼!   要不是他说这是自己的临终遗愿,皇帝还舍不得这两匹马呢!   有太后什么事??? 第36章 春-心萌动 口是心非   当年这事是青竹去办的, 季修睿蓦然停下脚步,神色阴沉地回头望他。   青竹带着侍卫跟在后面,与季修睿隔着一段距离。这样既可以保护他们, 又不会打搅到两人。   冷不丁被季修睿瞪了一眼, 青竹一脸懵逼。   他这不是很乖地跟在后面, 没有上前打扰王爷和王妃吗?   唐晓慕松开雷霆的缰绳,放任它去玩。   追风心痒难耐, 不断扯头想让季修睿也松开自己。   季修睿见不得它这没出息的样,松开了手中缰绳。   追风发出欢呼的嘶鸣声,哒哒跑出去追雷霆。   唐晓慕也欢乐地跑出去追马。   青竹见机跑到季修睿身边, 小声问:“爷, 怎么了?”   季修睿瞥了眼正在草坪上围着唐晓慕追逐的两匹马, 冷冷问:“怎么送去漠北的?”   “按您的吩咐,将白马与太后送去漠北的及笄礼放在一起,由太后的人送去漠北将军府,给唐小姐……也就是现在的王妃做及笄礼。”青竹一五一十道。   当时的季修睿病得厉害,连自己的性命都不甚在意, 却别出心裁要给一个姑娘送及笄礼。   青竹为此大吃一惊, 记得很清楚。   季修睿怔在原地。   他想起来了。   是他不想让唐晓慕知道这是自己送的礼物。   青竹打量着他的脸色,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瞪, 但觉得拍马匹总不会错:“属下看王妃很喜欢雷霆, 您与王妃真是心有灵犀。”   不是心有灵犀, 只是因为记得她曾经说过的话。   季修睿年少时的大部分时光都在学堂与武场度过, 他拼命用功读书与习武, 片刻不敢懈怠。   唯有偶尔路上撞见被嬷嬷们带出来玩的唐晓慕,与她轻轻松松说几句话,他才得片刻喘息。   六岁的唐晓慕还没见过唐元明, 但知道自己爹爹在漠北打仗。她问了很多有关漠北的事,甚至无意间跟季修睿说过,有朝一日,她也要和爹爹一样有自己的马,能在漠北骑马驰骋。   那句话不知道怎么就让他记到了现在。   两年前在府中静静等死时,季修睿忽然想起唐晓慕该及笄了。   唐晓慕在宫中六年,太后对她宝贝得紧,季修睿与她并没有太多的接触。   只那么点零星的偶遇,却为他昏暗的少年时光点亮了半抹星光。   恰好青竹告知他西域进贡了两匹宝马,季修睿想,或许他该送唐晓慕一份及笄礼。   青竹小心翼翼地问:“王妃是不是还不知道是您送的马?要不属下去告诉她?”   “不用了。”季修睿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垂眼朝唐晓慕走去。   当初给她送及笄礼,是想为两人年少时的相遇做一份了结。   这算是他和这讨厌人世的了结。   如今也一样。   一切都只是他一厢情愿。   他一个将死之人,没必要平白招惹唐晓慕,不需要她在自己死后难过。   唐晓慕正与两匹马玩得欢,见季修睿来,笑着跟他汇报:“追风想追雷霆,雷霆刚刚差点踹它。不过没踹到,被我拦住了。殿下,你的马也太热情了吧?这是多久没见到小伙伴了?还是在府中闷太久了?”   追风虽然有单独的马厩,但旁边就有别的马。而且定期还有侍卫带它出去遛弯,绝对不是闷出来的。   这才两岁多的小破马,居然春-心萌动,想追小-母-马了。   季修睿抬手抓住追风的缰绳,不再让它去追雷霆:“它就是闲的,不用管。再赛一圈?”   “好呀。”唐晓慕欣然同意,决定再跑一圈就和季修睿回去,免得在外面太久,让他受寒。   两人陆续上马,以前面一座村庄做路标,谁先到谁就赢。   两匹马都被训练得很好,有人骑在背上时,都乖乖听主人的话,没有擅自行动。   唐晓慕见众人都准备好了,一声令下,与季修睿两人犹如离弦之箭,猛然冲出。   村庄看着近在眼前,实际居然比两人想象得还要远些。   季修睿中途感觉心血翻涌,他拧起眉头,将涌出的鲜血咽下,不愿被人知晓。   自出生到现在,他从来没有真正放松过一天。   他今天不想被任何事打扰,只想和唐晓慕好好玩一天。   哪怕只有这么一天。   可胸腔里涌出的难受还是影响到了他的状态。   追风察觉到主人的不对劲,渐渐放慢速度。   季修睿没有勒缰绳,它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停下,厚重的马蹄略有些迷茫地跑在官道上。   唐晓慕知道季修睿的骑术和坐骑都不输她,见他慢慢被自己落下,感到疑惑,让雷霆放缓速度。   季修睿擦掉嘴角溢出的血迹,追上来与她并行,不着痕迹地反问:“跑不动了?”   唐晓慕怔怔地望着他白色衣袖上嫣红的血,像是朵梅花,灼伤了她的眼。   她忙示意季修睿停马:“你怎么了?”   “没事。”季修睿想加速,但见唐晓慕停下来,他只能同样让追风停下。   这么一停,胸腔内汹涌的疼痛再也忍不住,铺天盖地地涌来。   季修睿捂住胸口,吐出一大口乌黑的血。   唐晓慕脸色大变,急忙扶住他下落的身子:“殿下,你怎么了?”   “没事。”季修睿的声音很轻,眼中闪着懊悔与不满。他就知道不能停下,一旦停下,他就原形毕露。   老天从不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哪怕只是和他的王妃玩一天。   季修睿的脸色苍白如纸,唇边沾了血,像是落在雪地中的红色浆果。   唐晓慕不信他说没事,慌张地去季修睿的腰间摸索:“药呢?我让青竹给你准备了药。青竹!”她大声冲后面的人呼喊。   季修睿的头埋在她肩头,轻嗅她脖间的清香,竟是露出一抹笑。   如果能死在她怀里也不错。   “别喊了。”他声音嘶哑,带着浓浓的疲倦,“我不吃。”   “不行,必须吃!”唐晓慕语气严肃,抢过青竹手里的乌黑药丸,蛮横地往季修睿口中塞去,强硬地命令他,“咽下去。”   季修睿倚在她肩头,听话地照做。   脑袋昏沉得厉害,他强撑着保持最后一点理智,靠在唐晓慕的身上。   她身上的温度一点点支撑着他,让他不愿就这么昏睡过去。   青竹白着脸说:“这药服下去后得立刻泡药浴,就和上次一样。药在马车上,可……”   周围根本没地方能给季修睿药浴。   唐晓慕当机立断,示意青竹帮自己一起扶起昏迷的季修睿:“让两个侍卫骑马去前面的村庄找户有浴桶的人家借宿,再让人回城请周太医。”   随着她的吩咐,站在前面的侍卫就自觉分好去借宿和回城的人。   唐晓慕与青竹将季修睿送上马车,抱着他,往前面的村庄赶去。   马车颠簸,唐晓慕紧紧抱着季修睿,面色担忧到极点。   季修睿的手不着痕迹地挪动,悄悄抱住了她。   “我没事。”他轻声说。   “嗯嗯,没事的。”唐晓慕的声音带着慌张与浅浅的鼻音。   季修睿想去看她的神色,但眼皮实在是太重,他抬不起来,只能倚在唐晓慕的肩头轻声告诉她:“手书写好了,放在书房靠墙的柜子里。”   唐晓慕蹙起眉头:“别说这些,你不会有事的。”   马车停下,青竹的声音在外响起:“王妃,咱们到了。”   “进来帮忙。”唐晓慕吩咐。   “我能走。”季修睿倔强道。   刚打算进马车的青竹乖乖退出去,帮着撩起车帘。   唐晓慕扶着季修睿起来,带侍卫的带领下,走入还算宽敞的农家小院。   侍卫已经和主人家谈妥,并准备好了热水。   农户家地方有限,冒着热气的浴桶就放在卧室中。屋内散发着浓郁的药味,与那日在宣王府的净室一模一样。   青竹知道季修睿的脾气,将用来擦拭心脉的药包放在一旁后,乖乖退出去。   唐晓慕想将季修睿扶进浴桶中,听见他哑声提醒:“衣服。”   唐晓慕无奈,让季修睿先躺到床上,解开他的腰带与外衫,脱掉了他的鞋子和长袜,又壮着胆子脱掉他的亵衣,这才再次将他扶起。   季修睿虚弱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有。”   他黑曜石般的眸子有些飘忽,不大敢看唐晓慕,声音略带忐忑,似乎是花了很大勇气才说出这两个字。   唐晓慕想也不想就说:“你那天在王府泡药浴的时候就没脱裤子。”   季修睿眼底闪过一道失望。   算了,他不当流氓。   在唐晓慕的搀扶下,季修睿配合地走入浴桶之中。   被药汁染色的热水没过他胸膛,季修睿冰凉的身躯一点点被温暖。   他靠在浴桶边,在热气氤氲中,意识渐渐有些迷离。   视线逐渐模糊,身旁那道红色的身影莫名让他安心。季修睿想要闭上眼,无意间却看到唐晓慕转过身去,似是想要离开他。   季修睿的心一紧,顾不上多想,垂在水中的右手猝然抬起,用力抓住唐晓慕的手腕。   微微睁大的凤眸像是蒙了一层水雾,幽暗的眼底透着执着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眼不眨地盯着唐晓慕。   手腕处的力道恰到好处,既不会让她感到疼痛,又让她无法挣脱。   要不是亲眼看到季修睿发病,这力度拿捏准确得都让唐晓慕怀疑他是装病。   “怎么了?”她温声问。   季修睿的意识早已经涣散,如今只不过是强撑着不让自己昏迷。他已经无法思索太多的事,想着刚刚的念头,怔怔地问:“你要走?”   “不走啊。”唐晓慕转身想去拿桌上的药。   说不走,身子却在走。   骗他么?   季修睿眼底浮现一道阴翳。   唐晓慕的手臂猝然被人一拽,整个人失去平衡,倒在水中,跌坐在季修睿怀里,被他紧紧抱住。 第37章 鸳鸯戏水 对病人宽容些   季修睿冰凉的身躯将她包裹, 唐晓慕懵了。   她慌忙想要起身,手腕却仍旧被他握着,手忙脚乱之下, 再次跌坐在浴桶中, 与季修睿的身躯撞在一起。   两次声响都不小, 守在门外的青竹担忧地问:“王妃怎么了?王爷还好吗?”   “没事。”唐晓慕心虚地应声,低声对季修睿说, “你快松开我。”   季修睿迷离的意识在唐晓慕第二次起身时便清醒了,可他没法跟唐晓慕解释,只能将错就错, 用更加沙哑的声音轻轻吐出一个字:“冷……”   唐晓慕一怔。   这水温对她来说已经算得上烫了, 季修睿怎么还说冷?   “那我再去让侍卫给你烧点热水?”唐晓慕说。   季修睿闭上眼不再出声。   唐晓慕没得到回应, 疑惑又担忧地抬起身子去看他:“殿下?”   季修睿双眼紧闭,似是又陷入了昏迷。只是双手仍旧环在她腰间,没有松手的意思。   唐晓慕喊了几次都没成功,想要起身,却又总是失败。   她以一种诡异的姿势骑-坐在季修睿的身上, 几次起身与坐下的动作间, 连带着牵动季修睿的身体。   季修睿鸦羽般的睫毛颤了又颤,渐渐有些装不下去, 哑声道:“别动。”   见他醒了, 唐晓慕大喜:“你快松开我。”   环着她腰肢的手稍稍一紧, 但想到唐晓慕刚刚对自己的“折磨”, 季修睿怕自己交代在浴桶中, 忍着不甘慢慢松开了手。   唐晓慕在哗啦啦的水声中站起身子,走出浴桶。   瞧着湿漉漉的她,季修睿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别扭道歉:“抱歉……”   唐晓慕刚刚还是有些怪他的,但转念想想他发病的时候,或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慢慢不气了。   要对病人宽容一些。   “没事啦,你安心泡澡吧,这个记得擦。”唐晓慕见他意识清醒,把桌上的药包丢给他。   季修睿怔了片刻,才意识到刚刚唐晓慕是想给他拿这个。   他愈发愧疚:“你的衣服……”   “我换一件就好了。”唐晓慕走到门口低声道,“铃兰,去帮我借身衣服。”   铃兰一惊:“啊?”很快她又反应过来,“就外衣还是全部衣服?”   “全部。”   铃兰眼中闪过一道惊悚。   王爷病成那样还能和王妃鸳鸯戏水?   她和青竹不可思议地对视一眼,应了一声,忙去找人借衣服。   唐晓慕又让青竹吩咐侍卫回府去找秋梨,给她和季修睿各取一套换洗衣服。他们今晚估计得住在这里,其余东西也得都送过来。   铃兰很快送了一身衣服过来,是附近一家娘子为过年准备的新衣,还没穿过,铃兰另外出钱买下来了。   唐晓慕接过衣服,关上门准备换衣服,一回头却傻了眼。   拥挤的屋内竟然没有半点遮掩,难道要她当着季修睿的面换衣服?   唐晓慕打量着双眼紧闭的季修睿,悄悄喊他:“殿下?殿下?”   季修睿毫无反应,像是睡着了。   唐晓慕踌躇片刻,走到季修睿身后,脱下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衫。   虽然知道季修睿看不见,但一想到要光-着身子与他独处一室,让唐晓慕心底涌出奇怪的感觉。她涨红了脸,想要快点结束这个尴尬的画面,快些将衣服换好。   季修睿听着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慢慢睁开眼。   他一直都醒着,只是怕唐晓慕尴尬才假装睡着。   浴桶正前方的梳妆镜上倒映出唐晓慕玲珑有致的身躯,季修睿无意间瞥见,只觉得身体里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那股燥热再次涌出。   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一直到唐晓慕把湿衣服拿出去让铃兰晒干,才再次睁眼。   唐晓慕换了身水蓝色的衣衫,上面绣着招摇的花开富贵,略有几分土气的衣服愣是被她穿出了一身娇俏。   见季修睿睁眼,唐晓慕露出盈盈笑意:“你醒了?药包怎么不按?”   季修睿抬手,将药包按在心口。   唐晓慕蹙眉:“你用点力呀,不要就这么懒洋洋的放在上面。”   季修睿配合地按了一下,但很快又松开下来。   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敷衍。   唐晓慕看不过眼,以为他是病着没力气,挽起袖子走上前去,从他手中拿过药包,用力帮他按在心口。   那股不属于自己的力度压下来,像是透过胸膛,直接压在了他的心口。   死寂的心仿佛活了过来,发出“扑通”、“扑通”的声响。   “我自己可以。”季修睿习惯性倔强,声音很轻,想要拒绝的手却慢慢放回水中。   唐晓慕心想你要是可以,也轮不到她站在这里。   不过看着他低垂着眼帘,唐晓慕很给面子的没有拆穿,附和道:“嗯嗯,你可以,但请殿下给我一个照顾你的机会。”   季修睿露出浅浅的笑,压着喜悦,低低应声:“好。”   他不敢抬头让唐晓慕看到自己发烫的脸颊,靠在木桶边缘,低着头,出神地望着压在自己胸膛之上的白皙小手。   上一次在王府,唐晓慕也是这样为他敷药。   这一刻,季修睿发现这世间似乎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至少这里有她。   他下意识伸手抓住唐晓慕压在自己胸膛上的手。   唐晓慕疑惑地低头:“力度重了吗?”   季修睿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不自然地松开手,低低道:“没有。”   唐晓慕猜不透他的想法,再次乖乖抬头不乱看。每次低头,她的眼神总是能正好落在某个不该看的地方。   上次季修睿泡药浴时,她的罪恶左手抓过那个地方。最近她好不容易淡忘这事,结果刚刚一低头看见那地方,又给想了起来。   屋内很安静,唐晓慕心虚的怕季修睿想起上次的事,没话找话:“殿下感觉怎么样啦?”   “好多了。”季修睿道。   “是不是骑马累着了?”唐晓慕的语气间有些自责,心想自己当时要是拒绝季修睿同游的邀请就好了。   “不是,只是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发作而已。”季修睿说着仰头看她,唐晓慕绝美的容颜印在他幽暗的眸底,像是落满了星光,“与你无关,不必自责。”   唐晓慕想起他悄无声息地给自己写好了保命手书,心间感动:“殿下,谢谢你的手书。不过我觉得你一定能好起来的,手书应该用不上。”   季修睿没有出声。   他自己的身子他知道,不管是每日服的药,还是眼下的药浴,都救不了了他。   这些只能延缓他体内毒素发作的时间,但即使是这样,他的身子也一日比一日坏得厉害。   他都不一定能撑到今年除夕。   这些话不需要对唐晓慕说,他自己知道就够了。   水温渐渐凉下去,过儿季修睿便能起身,唐晓慕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季修睿的亵裤湿了,他一会儿穿什么?   想到这儿,她尴尬地问:“殿下,你带换洗衣物了吗?”   季修睿也想到了同一个问题,反问道:“你说呢?”   唐晓慕异常尴尬,他总觉得季修睿怪她刚刚没给他把亵裤一起脱了。   唐晓慕试探性地问:“你介意不穿亵裤,直接……”   话还没说完,季修睿直接给出答案:“介意。”   唐晓慕无奈,只能让铃兰去问问村里有没有人裁了新衣还没穿过,或者有没有新布,能给季修睿现做一条亵裤。   然而都没有。   忽然,唐晓慕灵光一闪,对季修睿说:“你把裤子脱了。”   季修睿狐疑地看她,脸颊上泛起诡异的红。   “侍卫们还在烧热水,等热水来了,你再泡一会儿。裤子则拿去灶火旁烤一会儿,很快就能干。”唐晓慕眼中闪着亮光,像是在催促季修睿快些。   主意是个好主意,但……   季修睿对上她的眼神,尴尬道:“你转过去。”   唐晓慕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都盯着季修睿,忙红着脸转身背对着他。   身后传来水面翻滚的声音,不一会儿,季修睿的声音响起:“好了。”   他的手上拿着一团雪白的亵裤,正噼里啪啦往下滴水。   唐晓慕接过,熟稔地将裤子拧干,吩咐铃兰拿去烘干。   季修睿对她的熟练感到意外:“你怎么还会这些?”   “在漠北做过呀。”唐晓慕见季修睿神色不解,与他解释,“爹爹和哥哥在前方打仗的时候,城内人手不足,我经常帮忙。许多事多看几遍就学会了。”   相比于十多年前那些动不动就面临屠城之祸的战役,这十一年间大周与安跶的战争只能算得上是小打小闹。   安跶抢劫大周商队、洗劫漠北村庄与城池,唐元明派军驻防,一旦查到踪迹就出城迎战。   京城这边虽然也为这些事头疼,但并不像多年前那般放在心上,甚至觉得是唐元明能力不行,才导致安跶屡次进犯。   可二十年前要不是唐元明将安跶打得元气大伤,大周又岂能有如今的安稳?   季修睿眼底浮现出心疼。   或许他该早点接唐晓慕回京的。   他哑声问:“在漠北苦么?”   “不苦呀。”唐晓慕的声音娇俏而温柔,想起那些过往,甚至露出淡淡的笑,“爹爹和哥哥都陪着我,一点也不苦。”   这一刻,季修睿心底竟涌现出一丝酸楚的宽慰。 第38章 唐晓慕的腼腆 真是太尴尬了   一如唐晓慕所说, 灶火很快就把湿透的衣服烤干。周太医到的时候,季修睿已经结束药浴,有气无力地倚在床头。   诊过脉, 周太医神色担忧:“殿下……您不该骑马……”   季修睿横了他一眼, 周太医不情愿地把其余话咽下去, 拧眉道,“您现在至少得静养一个月, 期间最好都别起来走动。”   “你想闷死本王么?”季修睿问。   周太医心想从前请您出去走走,您都不愿意,怎么现在就嫌闷了?   周太医不敢说, 只能苦口婆心劝他:“您体内的毒素早就顺着血液流遍全身, 如今的药只能延缓您的心脏衰败。”   周太医有些不忍说出实情, 但又怕季修睿不惜命,叹息道,“您现在的身子一点风吹雨打都受不住,您千万要爱惜。”   季修睿早就听腻了他这些话语,闭上眼没有言语。   早晚都要死, 他的命, 他爱怎么挥霍就怎么挥霍。   周太医知道他不想听,叹了口气没有出声, 又给季修睿开了张新的药方。   他即将出门时, 季修睿忽然吩咐:“不用告诉王妃。”   周太医应声退下。   唐晓慕刚刚被季修睿打发去厨房看看午膳吃什么, 如今见周太医出来, 忙上前询问:“殿下的身子如何了?”   “还是老样子。”四周都是侍卫, 周太医只能挑最重要的叮嘱,“殿下需要静养一个月。”   唐晓慕点点头,再问不出其他的信息, 端着肉粥进屋:“殿下,吃东西吧。”   季修睿倚在床头,手刚想抬起,又给忍住了。   唐晓慕疑惑道:“没力气吗?”   季修睿迟疑地悄悄“嗯”了一下。   唐晓慕没有多想,端了碗在床边坐下:“那我喂你吧。这肉粥可能没厨子做的好吃,你先将就一下。咱们今晚在这里休息,明日等你身子好些就回府。”   季修睿只听进去了那句“我喂你”,压着眸底的光芒,吃完了一整碗粥。   比厨子做得还好吃。   晚些时候,秋梨带着府里的被褥和换洗衣服过来了。   唐晓慕扶着季修睿起身,铃兰麻利地把床上的被褥换成自家的,抱着原来的被褥出去。   瞧着秋梨把唐晓慕房里用的脸盆、毛巾等物全部都搬了过来,唐晓慕不得不夸一句这丫头心细如发。   除了房子小一些,她仿佛还和季修睿住在家里。   这间民居是侍卫用二十两租下来的,主人拿了银子后,欢天喜地地搬去了村尾的亲戚家,将整个院子都让给了他们。   唐晓慕与季修睿睡在主卧,秋梨、铃兰睡在外间,青竹和侍卫们轮班,一半人休息,一半人守夜。   他们在院内生了篝火,无论是说话还是行走都很轻,生怕打扰到屋内的季修睿。   唐晓慕累了一天,晚间感觉肚子有些凉凉的,隐隐作痛,怀疑可能是受寒了。   她不想再病倒,早早钻进被窝中。   自家的棉被让唐晓慕感到安心,今天不知道是不是被季修睿病发给吓到了,唐晓慕觉得比平时还要累。   她合上眼,在睡意的驱使下,进入沉眠。   ……   或许人的身体状况果真与心情有关,季修睿平素怎么也睡不够,今晚睡到凌晨时分,便迷迷糊糊醒来。   他隐约觉得腿上传来湿漉漉的感觉,心中感到奇怪,强迫自己睁开眼。   与在家中时一样,唐晓慕钻进了他怀中。但令季修睿意外的是,唐晓慕的身子不像以往那样温暖,反而跟他一样冰冰凉凉。   唐晓慕一贯睡得沉,这次却不太踏实,发出浅浅的呓语,像是有些难受。   季修睿担心她和上次一样发烧,伸手探向她的额头。前额与她的身子一样冰凉,没有发烧,却让季修睿觉得不安。   正在这时,季修睿先前感觉到湿意的腿上蓦然被一阵温热的液体淌过。   那是唐晓慕夹着他腿的地方。   意识到这件事,季修睿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唐晓慕尿床了?   季修睿赶忙将这个可怕的想法丢出脑海,推测会不会是别的情况。   可他实在是想不出。   这个认知让季修睿太过惊骇,以致于他不知道该不该叫醒唐晓慕。   这丫头要是知道自己尿床,怕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吧?   他身上的狼藉能趁着她醒来前弄干净,可她自己身上肯定也有痕迹,这可瞒不过她。   季修睿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或许等天亮就自己干了?   干了还会不会有痕迹?   他要是假装不知道这事,是不是能让唐晓慕的心里好受一点?   季修睿脑海中思绪万千,上次这么动脑子,还是他将左相拉下马的时候。   然而,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该怎么在不惊动唐晓慕的情况下,帮她完美遮掩这事。   怎么就尿床了呢?   她是十七岁,不是七岁啊。   季修睿想不明白,总觉得有点违和。   可腿上的湿漉与黏稠清晰地提醒他这不是错觉。   季修睿绝望地捂脸,觉得自己明天还是继续装睡比较好,免得唐晓慕醒来后尴尬。   蓦然,他听到怀中的人发出一声极为委屈的嘤咛声。   借着屋外篝火的火光,季修睿看到唐晓慕眉头紧蹙,像是非常难受。   “怎么了?”季修睿试探性地轻声问。   唐晓慕本就睡得不踏实,被这么一问,迷迷糊糊醒来,带着鼻音说:“好痛……”   季修睿紧张起来:“哪里痛?”   唐晓慕的意识渐渐清醒,她从来没这么疼过,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抱着季修睿,下意识蜷缩起身子,捂着小腹,几乎是哭喊一般低声喊出来:“肚子好痛……”   晚饭的食材是从唐家带来的,也是自己人做的,照理来说不会有问题。   但季修睿不敢放松,冲屋外吩咐:“宣太医!”   守在屋外的青竹连忙应声。   季修睿点亮床头的蜡烛,低头抱起唐晓慕,声音下意识地温柔了许多:“痛得厉害吗?”   唐晓慕点点头,她说不上来这是什么疼痛,就好像有把刀在肚子里反复翻搅,好似要将她整个小腹都剥掉。   而且,她还有种想嗯嗯的感觉。   一想到这儿,她便有些忍不住,推开季修睿想要下床如厕。   谁知一掀开被子,她傻了眼,自己雪白的亵裤上居然沾了一大片血迹。   不止如此,被褥上,甚至是季修睿的亵裤上都是红黑色的血迹。   唐晓慕脸色发白。   季修睿神色凌冽:“你受伤了?”   唐晓慕摇摇头,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这是月事来了。   她的月事原本很规律,但入狱后,或许是因为太过担忧父兄的安危与气愤皇帝的武断,那个月的月事直接没来。   后来嫁入王府,她忙着给父兄洗刷冤屈,一心想救出祖母等,月事没来,她也没想起这事。   今儿个晚上不知怎么就来了。   而且还弄脏了季修睿的裤子。   血很多,甚至有些都已经结块,变成黑色的血块。   季修睿的亵裤大腿上新增的一片黑红,几乎已经湿透,肯定透到了里面,沾在肌肤上了。   唐晓慕羞愧极了,着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它怎么就来了……”   季修睿不解:“这么多血怎么会没受伤?”   “就是……是……”唐晓慕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季修睿忽然明白过来:“月事?”   唐晓慕红着脸点头。   “那肚子痛也是?”季修睿问。   唐晓慕不知道是不是,她以前来月事一点感觉都没有的。   这时屋外传来周太医焦急的声音:“殿下怎么了?”   见唐晓慕不是受伤,季修睿放下心来,对门口道:“本王没事,送些热水进来。”   铃兰应声。   周太医不放心地问:“那您找微臣过来是……”   “你先坐会儿,一会儿找你。”季修睿用被子将唐晓慕裹好,低声嘱咐,“别受寒。”   唐晓慕的脸色难看极了,都不敢去看季修睿,声音细若蚊呐,愧疚又尴尬:“我把你裤子弄脏了……”   “脏了就洗。”季修睿不以为意。   “可是血好难洗的……”唐晓慕还担心他嫌弃,这毕竟是月事血,很多人都避如蛇蝎。   “洗不掉就换一条,不是多大点事。我去给你拿换洗衣物。”季修睿起身走向靠墙的衣架,上面有秋梨给他们带来的衣衫。   比起换洗衣物,唐晓慕想起个更严重的事,她没有月事带。   这可怎么办……   她烦躁地把脸埋肚子里。   铃兰敲门进来,送了一大盆热水。看到唐晓慕求助的眼神,她疑惑地问:“怎么了?”   “来了……”唐晓慕带着厚重的鼻音,又是委屈又是生气,“我没有那个……”   季修睿在旁边,她连“月事带”三个字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铃兰实在是不明白她想表达什么。   季修睿第一次发现唐晓慕原来还有这么腼腆的一面,对铃兰道:“她月事来了。吩咐厨房去煮碗红糖姜茶,再泡个汤婆子。”   铃兰瞬间明白过来,应声离去。   季修睿给她递来毛巾,冲唐晓慕道:“先洗洗吧,不然难受。”   唐晓慕的小脸瞬间像是煮熟的螃蟹,通红通红。   为什么季修睿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月事这么了解?   还知道要泡红糖姜茶和汤婆子?   她都不知道呢! 第39章 娇羞 还想霸王硬上弓?   见唐晓慕没动, 季修睿催促:“一会儿水该凉了。”   唐晓慕别扭地躲在被窝中,一动不敢动:“你先洗吧……我……我还要等等铃兰……”   以铃兰的机智和她的默契,肯定能猜到她没有月事带, 一定能帮她搞到一条。   季修睿没有拒绝, 转身去了水盆旁。   卧室内连个屏风都没有, 一想到他要当着自己的面脱-裤子,唐晓慕立刻捂住眼睛, 头朝里转过身去。   季修睿听到床上传来的动静,看到唐晓慕背对着自己,弯了弯唇。   血比他想象中的要多, 季修睿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这个东西, 感到新奇:“每个月都要流这么多血吗?”   唐晓慕羞于开口, 但还是轻轻“嗯”了一下。   “每个月七天?”季修睿又问。   唐晓慕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得这么清楚,但忍着心底的羞涩再次应声:“嗯……”   季修睿忽然觉得女人真神奇。   他下午便睡了,如今也没多大困意,索性穿上了外衫,吩咐人换一盆水。   铃兰进来拿水, 并对唐晓慕道:“您稍微等一等, 秋梨拿了布在给您做新的。她手脚快,马上就能用。”   唐晓慕用力点头。   现在这个样子她可难受死了。   门重新被关上, 季修睿好奇地问:“做什么?”   唐晓慕第一次发现季修睿原来也有话多的时候, 想着自己把他裤子弄脏是自己不对, 嗫嚅着说:“做月事带……不然还会有血弄脏裤子……”   季修睿愈发觉得神奇。   看唐晓慕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埋进被子里, 季修睿走到她身旁, 帮唐晓慕掖好后背即将滑落的被子:“每个女人都有这个,还每个月都来,对你们来说不是很正常的么?你害羞什么?”   唐晓慕也不知道。   从小嬷嬷就是这么教她的。   她害羞, 更多的还是因为自己弄脏了季修睿的裤子,被他看了个这么大的笑话。   但季修睿还这么坦然与体贴,渐渐地让唐晓慕没那么难堪了。   人一旦放松一下,小腹处的疼痛又一次清晰袭来,痛得唐晓慕脸色发白,忍不住嘟囔出声:“肚子好痛……”   季修睿看她冷汗淋漓的模样,蹙眉道:“我让太医过来。”   唐晓慕急忙拉住他的手:“不要……”   “病不避医。”季修睿拧眉。   唐晓慕使劲摇头,她这个样子让她怎么见太医?   季修睿起身想去喊太医,唐晓慕紧紧抓住他的手:“不行……”   “听话。”季修睿道。   唐晓慕一个劲摇头,满脸羞愤,声音非常非常轻:“屋里都是血腥味……我不要……”   她一贯的从容消失无踪,只剩下女儿家的娇羞。   季修睿无奈,只能重新在床边坐下,把唐晓慕的手塞回温暖的被褥中,低声问她:“那你说怎么办?肚子疼难道就不管了?”   唐晓慕想了想,小声道:“那等我拾掇好再说嘛……”语调变了又变,夹杂着委屈与害羞,将季修睿的心弦反复拨弄。   “好。”季修睿应下,声音中夹杂着几分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宠溺。   秋梨速度果然快,不多时便缝了个新的月事带给唐晓慕。   铃兰送了新的热水进来,在唐晓慕湿漉漉的眼神注视下,季修睿自觉地走出卧室。   等到唐晓慕拾掇完自己,已经猜到内情的周太医进屋请脉。   他堆着褶子的脸皱起眉,缓声道:“女子来月事时,身子格外弱些,王妃寒气入体,才会这般腹痛。老臣开服药,王妃先调理一月。平时注意保暖,不要贪凉。”   铃兰疑惑地问:“我家王妃以前不痛的,从前军医就诊也都说王妃体热,怎么会突然体寒?”   她不是质疑周太医发医术,只是担心其中有什么问题。   周太医思索道:“影响这方面的因素有很多,有可能是王妃从漠北回京,土水不服。也有可能因为王妃在昭狱呆过一个月。亦或是最近的饮食变化,都有可能导致腹痛。王妃毕竟是千金之躯,平素在府中饮食得当、寒暑不侵,身体无恙。可一旦有变化,就容易受到影响,往后在各方面都须注意。”   季修睿沉声吩咐:“开了药,把注意事项都写下来。”   周太医应声,秋梨跟着他去拿药方。   铃兰同样是从昭狱出来的,体会过里面阴寒的环境与凉透的饭食,红着眼睛给唐晓慕披上大氅:“是奴婢没照顾好您。”   这些年唐晓慕虽然人在漠北,但身边的婆子丫鬟都是太后调-教出来的,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她,没让她的生活起居有半点磕碜。   “没事,吃完药应该就好啦。”唐晓慕白着小脸宽慰她,抱着汤婆子,乖巧异常。   东边泛起微光,不知不觉天竟然慢慢亮了。   被褥只带了一套,如今被弄脏,再睡不了。   唐晓慕因为腹痛,神色恹恹,低声跟季修睿商量:“殿下,您还困吗?不困的话,我们回家去吧。”   虽然随行带了些药材,但季修睿担心没有唐晓慕需要的,便点了点头:“回去吧。”他说着一顿,迟疑地问,“你能走吗?”   唐晓慕红着脸,小声说:“能的。”   铃兰扶着她起身,季修睿想伸出去的手不自然地放回原地,转身出去吩咐回府。   侍卫们训练有素,很快各司其职动起来,收拾好东西,熄灭了院中篝火,将马车牵到门口候着。   唐晓慕走到马车旁,忽然被季修睿打横抱起,她压着声音惊呼,毫无血色的脸愈发苍白,紧张而羞赧地看向季修睿。   季修睿压住脸上的不自然,用最理直气壮地声音说:“本王怕你不好上车。”   唐晓慕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就在他突然把自己抱起来的那一刻,来了一大波,说不定新换的亵裤又被弄脏了。   她小声哼了一下,发白的脸渐渐变红,没有出声,躲开季修睿沉静如水的眸子。   站在旁边的青竹等人都低着头假装自己不存在,心想王爷真是体贴入微。   正在这时,旁边响起一阵马蹄声,雷霆嘶鸣着跑到唐晓慕身边,用脑袋拱她。   唐晓慕不骑马,它似是有些难过。   唐晓慕揉了揉它的脸,柔声宽慰:“我今天不舒服,等我好了,再带你出去玩。以后我们还在一起,不会再分开啦。”   雷霆通人性,仿佛真的听懂了她的话,乖巧地没有再阻拦她。   追风挣脱掉牵马的侍卫,哒哒跑到雷霆身边。   雷霆心不在焉地甩甩尾巴,不搭理它,只想要跟在马车旁边陪着唐晓慕。   追风却因为雷霆没有直接跑开而喜形于色,激动地在原地踏步。   它昨天一整天都是这个状态,大家都已经习惯。谁知今天追风忽然高抬起前腿,直接往雷霆身上扑,竟是想要骑在雷霆身上。   季修睿看到这一幕,脸都气白了。   这小破马还学会霸-王-硬-上-弓了?   雷霆一声嘶鸣,抬起后腿就把它踹开,恼怒地一溜烟跑开。   追风后退两步,不甘心地想追上去。   “追风!”季修睿低呵,追风刚要迈出的蹄子被迫放下,不安分地在地上刨着。   唐晓慕不解地问:“怎么马还骑马?”   青竹没忍住,轻笑出声,立刻被季修睿剜了一眼。   唐晓慕的眼神更加疑惑。   季修睿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只感觉脸都被追风丢尽了,沉声吩咐青竹:“给我把追风看住,以后把两匹马分前后院养。”   青竹连声应下,拉着不情不愿地追风去了队伍的最前面。   雷霆乖巧,知道不能离唐晓慕太远,见追风没再追它,便懂事地跟在队伍最后面。   季修睿瞪了眼不断想要回头看雷霆的追风,抱着唐晓慕走入马车。   铃兰知晓唐晓慕的习惯,在马车内她坐的地方多铺了三层小毯子,以免不小心弄脏马车内的羊毛毯子。   季修睿将她放上去,唐晓慕趴在车窗上,看看追风,又看看雷霆,感叹道:“追风真是我见过的最热情的马儿。”   季修睿没脸告诉它追风是发-情了,只能当做没听见,默默将刚煮好的红糖姜茶递给她:“趁热喝。”   姜茶稍烫,对唐晓慕来说却是正好。她双手捧着杯子,浅浅抿了一口。暖意从手掌和喉间同时蔓延到全身,体内那股凉意,仿佛都被驱散了不少。   她发出一声幸福的喟叹,惬意地眯着眼问:“殿下怎么知道月事来了要喝这个?”   季修睿望着她的眸光凝滞片刻,声音低了三分:“从前见母妃喝过。”   季修睿的生母是曾经宠冠六宫的谢贵妃,若非母族无人、群臣反对,皇帝登基时,差点被封为皇后。   可惜红颜薄命,谢贵妃三年前去世了。   见季修睿低着头沉默不语,唐晓慕将心比心,以为他和自己一样思念母亲了。   唐晓慕抓着季修睿的手宽慰道:“听哥哥说,我娘临终前一直抓着爹爹的手,让他好好照顾我。贵妃娘娘一定也希望殿下好好的。”   话音才落,她感觉季修睿的手颤了颤。   季修睿眸色低沉,像是想起了极为不堪的过往。过了好久,他露出自嘲而讽刺的笑:“可不是么。”   季修睿的笑容让唐晓慕心里怪不是滋味的,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小声道:“殿下,是我说错话了吗?”   “没有。”季修睿声音低哑,唐晓慕的每一个字都是实话。可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谢贵妃时她冲自己怒吼的画面,季修睿还是忍不住厌倦地闭上眼睛。   蓦然,他沙哑道:“我没用了。”   唐晓慕不解。   季修睿眼中闪着几分颓意。   他中了毒,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活不过三年,没法再给谢贵妃她想要的权柄和荣耀。   他不中用了。   活该被抛弃。   唐晓慕好久没等到他出声,猜测季修睿可能因为中毒之事打击太大,柔声道:“殿下很厉害的,我们成婚到现在,你帮了我很多很多。你帮我收拾了想杀我的杀手、帮我证明父兄清白、帮我救祖母等人出来,还帮我避过了皇后想要将我软禁在宫中的阴谋。你很有用的。”   她眼中闪着熠熠光辉,每一个字都真情实感,渐渐就盖过了当初谢贵妃那疯了一般的指责。   季修睿怔了怔,低声道:“要是我帮不了你那么多呢?”   “那我就自己想办法嘛,谁也不是天生就要帮谁去做什么。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但我还是很感谢殿下不遗余力地帮我,不然我一个人去做这些事太难了,说不定到现在还没多少进展。”唐晓慕语气真诚,完全没有半丝或嫌弃,甚至连失望都没有,只有满满的感谢与庆幸。   季修睿心里忽然就没那么难受了。   病重之时还能娶到唐晓慕,该庆幸的人是他。 第40章 她觉得羞人 季修睿:男人不能说不行……   马车摇摇晃晃朝城中驶去, 唐晓慕昨晚没睡好,抱着汤婆子倚在软枕上,昏昏欲睡。   她不知不觉睡过去, 靠在了季修睿肩头。   小巧的脑袋随着马车轻晃, 季修睿怕她醒来, 小心翼翼地托着唐晓慕的脑袋,让她靠在自己胸膛上。   季修睿为她盖上毯子, 壮着胆子将她圈在怀中,空荡荡的心,一点点被她的柔软填满, 在他嘴角凝出一抹浅笑。   不知道过了多久, 马车缓缓停下, 唐晓慕迷迷糊糊醒来:“到了吗?”   “嗯。”季修睿应声,看到唐晓慕揉着眼睛起身,似是没注意到睡在他怀中。   季修睿的心里同时闪过失落与侥幸。   唐晓慕想要下车,忽然想起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季修睿:“我裙子有没有脏呀?”   季修睿看了眼, 天青色的裙子上不和谐的多了一块黑色的小斑点。   他点点头, 唐晓慕露出烦躁而尴尬的表情,担心被人发现。   季修睿将自己黑色的墨狐皮大氅为她披上, 将她裹在其中:“这样就看不见了。”   “可是会弄脏你的狐裘……”   “血都干了, 脏不了。”季修睿先一步下车, 伸手去接唐晓慕。   唐晓慕以为他要扶自己, 弯腰从马车中走出去, 却没想到被季修睿打横抱起。   她脸色微变。   那突然一下的感觉又来了,肯定会把季修睿的狐裘大氅给弄脏。   她感觉没脸见季修睿,红着脸小声道:“你放我下来。”   “你方便走么?”季修睿同样很小声地问。   唐晓慕身上难受, 既然最外面的裙子都脏了,里面肯定更严重,她自己走动的确不如被季修睿抱着舒服。   可她觉得羞人。   这是在唐家大门口呢,得被多少人看到?   而且她还担心季修睿的身子。   唐晓慕更小声地问:“你抱得动我吗?”   季修睿感受到了质疑,抱着她迈步往里走:“你马上就知道了。”   四周的景色和人同时往后退去,唐晓慕看到下人们陆续低下头去,假装没看到他们亲昵的举动。偶尔有几人低头低晚了,个个脸上都带着笑。   唐晓慕脸颊滚烫,戴起兜帽挡住自己的脸,不让别人瞧见自己。   季修睿看着她这一掩耳盗铃的举动,含笑不语。   他难道还能大张旗鼓地抱另外的女人进唐家?   路过小花园,唐老夫人正与戚夫人等人在亭中喝茶。见季修睿抱着唐晓慕进来,她着急上前询问:“慕慕怎么了?”   “我没事,就是有点肚子疼。”唐晓慕从黑绒兜帽中露出半张小脸,看到老夫人身旁还站着戚轩等外人,又忍住了,重新红着脸钻回季修睿怀中。   “不碍事。”季修睿说了声,抱着她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老夫人不敢向他追问,看向铃兰。   铃兰与她耳语:“王妃只是月事来了,有些腹痛。没有大碍,您放心。”   老夫人长舒一口气:“没事就好,要不要请大夫看看?这可马虎不得,得调理好。”   “周太医开了方子,已经派侍卫去抓药,一会儿奴婢就去熬药。”铃兰说。   “那就好,你去忙吧。”老夫人想起自己那儿还有个养生的膏方,抄家的士兵不识货,没有拿走,这会儿给唐晓慕拿去最好。   戚夫人礼貌得体地送老夫人等人离开,等到周围没有外人,脸一下子垮下来。   不是都说宣王快不行了吗?   怎么还能陪唐晓慕策马同游?   还能将她从外院抱到内院呢?   她想问问儿子宣王的病究竟如何,转头见戚轩神色失落,知道他还惦念着唐晓慕,戚夫人不悦道:“轩儿,别想了。你看看她,一点王妃的样子都没有。这样的女人,怎么能娶进门?”   这话正好被走出来的铃兰听到,她冷声反驳:“戚夫人难道当过王妃?知道王妃该什么样?”   戚夫人被吓了一大跳,回头见是她,脸色刷白。   之前在凉州,她几次暗讽唐晓慕,唐晓慕似是都没听出来,都被铃兰给怼了回来,戚夫人异常讨厌铃兰。   其实唐晓慕不是没听出来,她只是觉得戚家是唐元明的至交,不愿往那方面想。   戚轩无奈道:“我母亲不是这个意思,铃兰姑娘见谅。”   戚夫人见自己儿子给一个丫鬟道歉,怒从心起,没好气地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我又不是没见过王妃,允王妃就是我娘家的侄女,人家会不顾廉耻地与王爷当众搂搂抱抱吗?”   提到允王妃,戚夫人气势都足了三分,仿佛这就是她的底气。   铃兰嗤了一声:“允王新婚第二日去宿在青楼,您这么厉害,怎么不去帮您家允王妃出气?”   戚夫人被噎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您是嫉妒我家小姐有人疼吧?还好小姐的婚事订得晚,才能遇上宣王殿下。殿下对我家小姐可好了。”铃兰嘚嘚瑟瑟炫耀完,看着戚夫人被气成猪肝色的脸色,心情愉悦,拿着银子去前院,找小厮去给唐晓慕买一个新的药锅用以熬药。   戚夫人望着她的背影,想破口大骂,又忌惮这里是唐家,怒气冲冲地回到自己的院子,关上门便怒斥:“不要脸的小蹄子!我早晚收拾了她!”   戚轩眉眼间满是厌倦,沉声道:“您当初要不在凉州说那些话,铃兰也不会这样。”   戚夫人像是被点燃的炮仗,一下就炸了,从椅子上跳起来问:“我难道说错了吗?她唐晓慕连女红都不会,怎么能娶这样的儿媳?”   “我们家难道缺她一人做女红吗?”戚轩压着脾气问。   戚夫人想也不想就说:“这是做女人的本分!她一个姑娘家,整日在外头跟着男孩儿一样骑马,像话吗?轩儿,你也别后悔,我猜出来了,这丫头今日是月事来了,正闹腹痛。这样的人难怀孕,她往后若是没有子嗣,肯定早晚被休!”   “母亲!”戚轩高声打断她,不想听戚夫人再说下去。   若换了别人这般侮辱唐晓慕,戚轩怕是都已经动手,可这个人是他的生母,戚轩只能忍了脾气,咬牙道:“母亲,我再同您说一遍,我喜欢她。”   戚夫人张口想要反驳,戚轩抬手打断她,“您不喜欢她是您的事,但我就是喜欢她。从她来凉州的第一天就喜欢。不瞒您说,如果当初唐大将军没有被陷害,她不用被迫与宣王成婚,这次来京城,我原本是打算向她求娶的。”   戚夫人瞪大了眼睛:“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同我商量?”   “您会同意吗?”戚轩问。   戚夫人当然不同意。   可她不同意是一回事,戚轩不告诉她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是母亲,你的婚事得我给你做主!”戚夫人怒道。   “若您当初没有给她脸色看,我的婚事早定下来了。”戚轩想起这事便心痛难忍,红着眼眶转身出门。   唐晓慕是他的第一次心动,可他却连说出这份情意的机会都没有。   戚夫人着急地追上去:“可她已经成婚了,轩儿,你还喜欢她干什么?她就不是良配!”   戚轩的脚步猛然停下。   他转身郑重道:“这些话您不要再说。哪怕与我的喜欢无关,您也不该随意贬低一个姑娘。她如今已经是宣王妃,若今日这些话传到有心人耳中,您少不了一个辱骂皇室的罪名。您就不怕进昭狱吗?”   戚夫人一窒。   望着儿子转身离去的背影,一时竟没勇气再追上去。   ……   唐晓慕的院子里一片祥和,她重新擦洗干净,换上新衣服,裹着柔软舒适的毯子,倚在罗汉床上一动不想动。   季修睿坐在罗汉床的另一侧,翻看着手中的医书。   唐晓慕第一次畏寒,季修睿让人搬了个红泥小火炉在屋内,一边热着姜茶,一边让她烤火。   秋梨的声音在外响起:“王爷、王妃,皇后娘娘派了位姑姑前来探望王妃。”   唐晓慕感到疑惑:“她怎么突然关心起我来了?难道出城的事被她知道了?”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唐家,她知道不足为奇。”季修睿帮她把滑落在肩头的毛毯重新盖好,对秋梨说,“告诉宫里的人,王妃身体抱恙,这几日都不见客。”   秋梨应声离去。   唐晓慕嘿嘿窃喜:“皇后一定好生气的。”   “她生气,你这么高兴?”季修睿问。   唐晓慕点点头,觉得季修睿昨晚被她搞得一夜不得安生还不嫌弃她,真是个大好人,小声跟他告状:“我进宫敬茶的时候,皇后就想给我一个下马威,还好被我幸运躲过了。这次不知道她又要搞什么鬼,反正离她远远的就对了。”   “嗯,想不去就不去。”季修睿听着壶开了,上前想要想要拎起来,才触碰到壶柄,滚烫一样的温暖立刻让他松手。   唐晓慕忙紧张地抓着他的手查看:“被烫到了吗?”   季修睿掌间有着一层薄茧,白皙的手指之上,被烫出一道红色的痕迹。   唐晓慕赶紧给他吹了两下。   微凉的清风落在掌心,一下就吹皱了季修睿平静的心湖。   原本烫就烫了,更严重的伤他都受过,不差这点。   可瞧着唐晓慕担忧而认真地神色,季修睿心底的坚强仿佛都在一寸寸瓦解。   他想要她更多的关心。   季修睿哑声吐出一个字:“疼。” 第41章 王妃好看又善良 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听这个素来淡漠的人骤然吐出这么一个字, 唐晓慕想季修睿一定是很疼很疼,她的心像是被细密的针刺了一下,对季修睿道:“你忍一忍, 我去给你拿烫伤膏。”   出嫁时, 太后给她备了些常用膏药, 如今也一道带在身边。   唐晓慕从柜子里找出来,温柔而细致地帮季修睿上药:“要是弄疼你了, 你就跟我说。”   指腹的疼痛被清凉的膏药缓解,仿佛还能溢出一丝甜来。   “不疼。”季修睿垂眼认真地看她,很想抱她。   他的手刚刚抬起, 唐晓慕蓦然道:“这个药膏好像也要三十两吧?和殿下卖我的金疮药一个价呢。”   季修睿想将她拥入怀中的手僵在原地。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么?   唐晓慕给他的五百两他没花, 还回去的话, 能当没这回事吗?   季修睿思绪万千。   唐晓慕冲他露出爽朗的笑:“殿下帮了我那么多,我不会跟你收银子的。这个药膏给你,消肿前每天都要涂哦。”   季修睿心情复杂地望着被她塞过来的药膏,看唐晓慕重新躺回到罗汉床上,他沉默片刻, 转身出门, 低声吩咐青竹:“把柜子里那张五百两的银票取来。”   青竹担心季修睿又要给唐晓慕买礼物,小声提醒:“这是府里最后一点银子了, 您想买什么?属下去给您问个最低价?”   “还给王妃。”季修睿说。   青竹觉得完了, 宣王府要没米下锅了。   他心情沉重地把银票取回来给季修睿, 季修睿反手交给唐晓慕。   唐晓慕一头雾水:“怎么啦?我真的不是想要跟你收银子。”她只是正好想到这事, 拿季修睿当朋友, 闲聊一般就顺口说了。   季修睿知道她不是含沙射影的人,倒是为自己当初的举动而尴尬:“这是成婚后你给我的银子,你自己拿去花吧。”   “这是我先支给你的银子, 还没到年底呢,殿下不用急着跟我对账。”唐晓慕道。   季修睿强调:“是给你自己花的。”   唐晓慕想也不想就说:“我不缺钱。”   季修睿沉默片刻,无比倔强道:“本王也不缺。”   还没走远的青竹正好听见这话,一脚踩空,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   殿下是不是还不知道他马上就要穷得揭不开锅了?   ……   屋内,唐晓慕并不知道季修睿穷得叮当响,还以他侵吞军费后,坐拥无数家产。   今儿个这是抠门鬼大发善心?   唐晓慕不再推辞,开开心心收下来,决定回头拿这笔银子去给季修睿做几套新衣服。   她发现季修睿虽然身为皇子,但衣服并不算多,而且款式似是都有些旧了,不像是今年京中流行的新款。   抱着那么多银子都舍不得用图什么?   晚上躺在床上,接过季修睿给她递来的汤婆子,唐晓慕问:“殿下喜欢什么样的衣裳呀?”   季修睿从未为这种事考虑过,被问得一怔,想了想也没想出答案来,如实道:“都好。”   唐晓慕抱着汤婆子,隔着布兜捂在凉凉的小肚子上,倒在床上歪头看他。   季修睿身量颀长,长相俊美,他这样的人,穿什么都好看。   “那殿下有偏爱的颜色吗?”唐晓慕问。   季修睿摇摇头,不明白唐晓慕的用意:“问这些做什么?”   “我想请绣娘来给您做几套衣裳。”唐晓慕说着有些不好意思,“我弄脏了您的亵衣,这段时间还总是麻烦您,总该谢谢您的。”   唐晓慕以为季修睿身为皇子,从小到大什么都不缺,甚至还怕自己的这份谢礼送不出手。   她的声音中不自觉带上几分忐忑,“我会去请京城最好的绣娘,还请殿下不要嫌弃。”   季修睿的心颤了一下,嘴角忍不住上扬:“不嫌弃。”   往年因为在外行走,季修睿还总得备两套新衣,但自打病下,他不爱出门,又不想见人,便没再让绣娘为他做过衣裳。   唯有去年病得厉害,管家以为他要去了,哭着请人为他做了一套寿衣。   除此以外,他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做过新衣。   “那我明天就让绣娘带着布料和款式图上门来,您自己挑样式和颜色。”唐晓慕道。   季修睿含笑答应:“好。”顿了顿,他说,“再等两天吧,你还难受着。”   “今天已经好多了,我感觉再睡一觉应该就好了。”唐晓慕刚喝了助眠的药,有些困倦地打起哈欠。   “睡吧。”季修睿示意她乖乖躺好,为唐晓慕掖好被角,熄灯上床,在她身旁躺下。   唐晓慕很快入眠。   她的身子很奇怪,明明这会儿体寒,但因为抱了汤婆子,除了小腹之外的地方又忍不住燥热。   季修睿听着身旁传来翻动的声响,将被唐晓慕压在身下的被子扯起,很快女子娇软香甜的身躯便钻进他怀中。   女子身躯火热,但小腹处仍旧有些凉。   季修睿手肘撑在床上,另一只手探进唐晓慕的被窝,想要找出被她丢在一旁的汤婆子。   黑暗中,季修睿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依凭直觉伸出手去。手掌划过她纤细的腰肢,季修睿的手忍不住停在那里,似是有些留恋轻轻抚过。   隔着亵衣,季修睿指腹间一片滑嫩,不知道是因为丝绸丝滑,还是唐晓慕的肌肤本就娇嫩。   季修睿心底涌出渴-望,但留恋片刻,他抬起手,继续去找汤婆子。   他张开双臂等唐晓慕投怀送抱是一回事,但趁着唐晓慕熟睡,占她便宜就是另一回事了。   季修睿将汤婆子放到唐晓慕的小腹上,唐晓慕似是有所感应,更加亲近地抱紧他,让他和唐晓慕的小腹同时夹住热意盈盈的汤婆子。   他几乎能感受到唐晓慕最-私-密的地方与自己的贴在了一起。   季修睿的身子僵了一瞬,一瞬间甚至想丢开汤婆子,好好让唐晓慕换种姿势抱住他。   他强行压下这个想法,稳住自己的身子。   汤婆子因为他的动作倒在一边,唐晓慕的小腹没了这个温暖,下意识朝他靠来,甚至乱动的小手还差点抓着他要命的地方。   季修睿捉住唐晓慕的手,将汤婆子送回她小腹边,搂住唐晓慕的腰,让她与自己紧紧贴合,不让汤婆子再滚出去。   唐晓慕这才再次安分下去。   软玉在怀,季修睿心底反复煎熬,直到快天亮时才有了睡意。他合上眼,腿上忽然传来一股熟悉的温热,季修睿绝望地睁开眼。   熟悉的触感与温度,甚至这次因为大脑比上次更加清晰,季修睿还闻到了血腥味。   他低头,借着蒙蒙亮的天光看到唐晓慕睡熟的侧脸,心柔软了三分。   王妃好看又善良,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他不仅不能怪王妃,还得帮王妃把面子稳住。   季修睿睡相极好,不爱动。他抱着唐晓慕一晚上,唐晓慕几次想翻身都被他止住了,这样一来,汤婆子仍旧夹在两人中间。   一夜过去,汤婆子虽没有凉透,但已经无法取暖。   季修睿小心翼翼把汤婆子挪开,迟疑片刻,伸手摸了下唐晓慕的小腹。   小腹火热,已经恢复到唐晓慕的正常体温。   季修睿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松开唐晓慕,起身下床。   一如他所料,亵裤的确被唐晓慕弄脏了。   这次有了月事带,弄脏的地方不像上次那么大,但也有巴掌大一块。季修睿取了热水去净室清理干净,换上一条干净裤子。   被褥肯定又脏了,再躺回去的话又会弄脏衣衫,再想瞒唐晓慕就难了。   季修睿索性换上外衫起了床。   ……   唐晓慕醒来时发现季修睿不在房中,而她则躺在季修睿的被子里,还弄脏了他那一侧的褥子,异常尴尬。   她是季修睿醒了之后才钻进他被窝中的,还是他还在的时候就钻了?   季修睿不会是被她气走的吧?   把自己拾掇干净,唐晓慕硬着头皮走出去,小声问铃兰:“殿下起来时脸色怎么样?”   “挺好的,还让奴婢给您准备热水呢。”铃兰露出笑意,季修睿还特地嘱咐她去把那条被唐晓慕弄脏的裤子提前洗掉,不让王妃知道这事,可见非常爱护王妃。   因为月事来了,唐晓慕每天早上都要清洗。季修睿知道这事,但他的嘱咐仍旧让唐晓慕心头一暖。   她走去外间,季修睿正坐在桌前。   早膳刚准备好,季修睿见唐晓慕来了,招呼她一起吃。   唐晓慕走到他身边,小声问:“殿下怎么起这么早?”   季修睿心想他昨晚就没睡:“睡够了。”   唐晓慕看他脸色憔悴,不像是睡饱了的样子,小声问:“是不是我睡相不好,影响到你了?”   季修睿很想承认:“不是。”   唐晓慕不大信:“真的?”   假的。   季修睿面不改色:“真的。”   他不想唐晓慕追究这些,另外提起话题,“肚子还疼么?”   唐晓慕摇摇头,想起这事有些高兴,她已经没有半点不舒服了。   她见季修睿没有生气的模样,猜测自己昨晚或许没抱他,心中悬着的石头落地,转身想去坐下。   谁知脚下一绊,唐晓慕整个人失去平衡,朝季修睿倒去。   季修睿抬手,任由她跌入自己怀中,坐在了他腿上。 第42章 软饭好吃 她还是更喜欢宣王府……   坐下去的那一瞬, 唐晓慕立刻跳起来。整张脸像是被烧红了,不敢去看季修睿。   她这么大反应,反倒给了季修睿回神的时间。   他不着痕迹地压下脸上的绯红, 看似镇定自若地拿起桌上碗筷, 用最平静的声音说:“用膳吧。”   “嗯……”唐晓慕红着脸应声, 心想季修睿都没当回事,她也不能老揪着不放, 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脚上,一步一个脚印走到自己座位上坐下,紧张地拿起碗筷开始吃饭。   季修睿这几日胃口好了些, 除了肉粥, 还能吃下一些小菜。   唐晓慕喝了几口粥, 眼神忽然落在季修睿的手上,挪不开了。   季修睿看似认真地低头用膳,实际一直都关注着唐晓慕的神色。   察觉到她的眼神,季修睿疑惑地问:“怎么了?”   男子骨节分明的手白皙到病态,但吸引唐晓慕注意力的不是这个, 而是……   “殿下, 你筷子拿反了……”唐晓慕小声说。   季修睿脸上闪过一道尴尬,被唐晓慕提醒后才发现果然如此。   他们仍旧用得银餐具, 筷子上下两端差别非常明显, 若非他因为唐晓慕刚刚坐在腿上的举动而乱了心神, 绝对不会拿反。   季修睿僵了一下, 面不改色地放下筷子, 拿起放在一旁的调羹,低头喝粥。   然而眼角无意间瞥过唐晓慕的手,季修睿沉默片刻, 抿唇道:“你也拿反了。”   声音很轻,但一贯沉稳的语气中,似是带了三分笑意。   唐晓慕窘迫地望着自己的手,只能默默放下,和季修睿一样拿起调羹。   两人托着碗的动作几乎一模一样,甚至还默契地偷偷打量对方。   撞见对方的眼神,两人忍不住相视一笑,蔓延在两人之间的尴尬消失,气氛又重新轻松起来。   唐晓慕道:“吃完就让绣娘过来量尺寸吧,早点确定下来早点动工,殿下也能早些穿上。”   季修睿微微颔首,瞧着唐晓慕身上天青色的衣衫说:“你也做两件。”   “我就不啦,我衣服多呢。等明年出了新样式再做好了。”唐晓慕从漠北带来的衣服都被封存在锦衣卫处,如今穿的都是太后让宫中绣娘为她赶制出来的。   一开始只做好了嫁衣、王妃吉福和几件常服,但太后从不委屈她,这段时间又让绣娘给她做了一批衣裳,决不让唐晓慕为这些事烦心。   皇后虽然拿这事去找皇帝告过状,但皇帝本就不爱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更何况太后给小辈做几件衣服,说破天去她都占着理,皇后反而还被皇帝责备小心眼。   季修睿知道唐晓慕不爱铺张,她说衣服够那肯定是够的,坚持给她做只会让她觉得不好意思,便改口道:“那做几件亵衣吧,你的都脏了。”   唐晓慕脸颊微红,本不该跟季修睿说这些的,但自打前天弄脏了他的亵衣,两人之间的隔阂好像就小了些,唐晓慕小声说:“这个都是铃兰帮我做的,您放心吧。”   这是贴身衣物,她不爱外面人做的也正常,季修睿便没再坚持,只是道:“王府库房里还有些上好的料子,你喜欢什么自己拿。”   “好呀。”唐晓慕眼中闪起亮光,不知道季修睿贪污了那么多银子,库房得奢华成什么样。   用过早膳,绣娘很快就来了。   为季修睿量好尺寸,绣娘殷切地问:“殿下需要什么样的料子和款式?”   “听王妃的。”季修睿道。   唐晓慕刚刚就在翻册子,闻言立马给他看了几幅:“这个怎么样?银灰色,虽然暗了些,但你穿着一定很贵气。”   季修睿颔首。   唐晓慕又翻到做好记号的一页:“这个呢?流云纹感觉特别仙。”   季修睿再次颔首。   只要是她挑的,他都喜欢。   唐元明丧妻后便没再娶,唐泽旭至今未婚,父子俩都一门心思扑在军营中,经常一件衣服穿好久,有时候磨破了都不知道。   早些年,唐元明还因为应酬时穿了件领口破损的衣服,闹过笑话。   唐晓慕年纪大些后,便会定期会父兄准备新衣,免得这两人连换洗衣物都没几件。   她眼光独特、经验丰富,很快就与绣娘定下细节,八日后可拿到第一套衣服。   绣娘刚走,季修睿便开始期待起来。   ……   八日后,新衣准时送到。   唐晓慕拉着季修睿试了试,大小合适,或许是因为季修睿微微扬起的嘴角,显得他气色都好了些。   检查完衣服没问题,唐晓慕付了第一笔钱,绣娘欢天喜地地去了,保证第二套衣衫做得更好。   瞧唐晓慕付银子的爽利,季修睿心底竟涌现出一种被她养着的错觉。   原来软饭还挺好吃的。   第二日便是允王世子的周岁宴,季修睿本不想去,但想着不能让新衣积灰,他忍着困意起身,换上新衣。   唐晓慕意外:“殿下不睡了吗?”   “嗯。”季修睿见她的芙蓉步摇歪了,抬手帮她扶正,“我陪你去允王府。”   唐晓慕喜形于色,脑袋扬起时,步摇的金流苏簌簌抖动,一如她的娇艳活动。   她很喜欢季修睿送的这枚步摇,除了骑马那日怕丢了没戴,其余一直都戴着,让季修睿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   允王府门口宾客如云,往来马车熙熙囔囔,几乎挤满了一整条街。   但见到宣王府的徽记,两侧马车纷纷靠边让开一条路,让季修睿先走。   所有人都困惑地盯着马车,没想到季修睿会过来。   这位祖宗不是连二门都不迈的吗?   上次六皇子成婚他都没去。   他和允王的感情有这么好吗?   众人纳闷归纳闷,但无人敢上前询问。直到季修睿在允王府门口下车,才有靠近的朝臣与贵胄上前去他寒暄:“宣王殿下,咱们真是好久不见了。”   季修睿冲他微微颔首,并没有搭茬的意思,抬手伸向马车。   车帘后探出一双纤纤玉手,搭在季修睿手间,唐晓慕姣好的面容露出来,由季修睿扶着下车。   寒衣节宫宴上,许多人已经见过她。但当时隔得远,很多人都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如今与季修睿并肩站在一块,许多人都下意识感叹真是郎才女貌。   季修睿从前就不是爱客套的性子,如今看他没搭理人的心情,其余人也不敢上前套近乎。   允王府的管家一看到马车就热切地迎了过来,殷切道:“咱们王爷王妃早就盼着两位了,王爷王妃里面请。”   季修睿牵着唐晓慕的手走进允王府大门。   这一举动让在场诸人都瞠目结舌。   若是寒衣节宫宴上,季修睿为唐元明力证清白之事,还能解释他别有所图的话,如今这么亲密的举动,可见这夫妻俩关系极好。   难道真的是被唐晓慕的美貌迷住了?   众人面面相觑,没敢人多问,只能互相笑了笑,继续他们的寒暄。   不同于宣王府的简朴,允王府处处都透着奢华。   墙上挂的字画都是名家所出,价值千金。   博古架上的古董层出不穷,而且件件都是精品。   甚至连院中的花草都是珍稀品种,有市无价。   这才像是一个大贪官的家呀!   唐晓慕内心感叹着,偷偷去瞄季修睿。   季修睿神色如常,察觉到她的眼神,低头看向她:“怎么了?”   “没事。”唐晓慕摇摇头,忽然觉得她还是更喜欢宣王府的素雅。   季修睿三年没来允王府,发现这里比之前更加富丽堂皇,处处都透着有钱的气息,莫名有些失落。   唐晓慕嫁给他,还是委屈了些。   他垂眼不让唐晓慕瞧出来,跟着管家请去允王处。   唐晓慕则由一名丫鬟引路,去了女眷聚集的内院。   今日天气好,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允王妃正和女眷们一起坐在凉亭中闲聊。   见到她,允王妃有些意外,笑着招呼:“七弟妹来了。”   唐晓慕喊了声三嫂,在允王妃身旁的空位上坐下。   允王妃笑道:“我还以为你在府中照顾七弟,不来了呢。”   “殿下也来了,在前院。”唐晓慕说。   允王妃更加意外,随后便猜到可能是唐晓慕的功劳,一一为她介绍周围的人。   凉亭很大,能够容纳数十人,坐在里面的大多都是身份不低的贵女或夫人。   之前跟铃兰叫嚣允王妃是自己侄女的戚夫人,此刻却只能坐在花园中赏花。   这里没有明确的等级分明,但一般门户低一些的人家都不敢在凉亭中久坐。   戚夫人的眼神不断瞄向坐在允王妃身旁的唐晓慕,心间涌起几分不忿,心想唐晓慕也就是运气好,嫁给了宣王,才有资格以宣王妃的名头进凉亭。   察觉到唐晓慕望过来的眼神,戚夫人立刻背过身去,不想让她认出自己。   唐晓慕本就是随意一瞥,并未注意到她。   坐在唐晓慕下首的乔依彤小声告诉她:“赵武兰本来也要来的,但她脸上的小红疹用了好多方法都没能消下去,反而还越来越严重,现在都不敢出门了。”   这对爱美的姑娘来说打击可太大了。   皇后给的香囊还真有问题?   唐晓慕一阵后怕,还觉得赵武兰有点倒霉:“你说我要不要去看看她?”   乔依彤忙摇头:“你想气死她吗?”   唐晓慕莞尔一笑。   陈素灵面色不悦地盯着她,阴阳怪气道:“宣王妃与乔小姐说什么呢?不如也说出来给我们听听?”   唐晓慕先前以为陈素灵是季修睿的心上人,对她一直怀有歉意。但得知她不是后,一想到陈素灵给已经娶妻的季修睿送东西,唐晓慕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女儿家的小秘密,没必要说出来吧?”   陈素灵嗤了一声,对乔依彤道:“乔小姐,我劝你交友要谨慎,别靠某些人太近。不然小心跟武兰一样,染上一身消不掉的红疹。”   乔依彤面色震惊,倒吸一口凉气:“谁都知道赵小姐与你交好,难道是你传了她一身红疹?”   唐晓慕噗嗤笑出了声。 第43章 她超棒的 出来赴宴还能赚钱呢   陈素灵恼声厉喝:“你胡说什么!”   唐晓慕悠悠道:“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不要离某些人太近。赵小姐就是离你太近, 才染红疹的吧?”   陈素灵身旁的几名贵女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了些。   陈素灵气得要命,指着唐晓慕怒道:“要不是你换了武兰的香囊,她会起红疹吗?”   “香囊是皇后娘娘赏赐, 你是说娘娘想害我吗?”唐晓慕问。   陈素灵一窒, 顿了顿, 怒斥道:“你别胡说!娘娘不会做这种事!”   “可我给赵小姐的香囊就是皇后娘娘给我的。三嫂,当时你就站在我身旁, 你也看到了是吧?”唐晓慕问。   允王妃微微颔首:“正是,皇后娘娘赏赐我与允王妃一样的香囊。赵小姐或许是在宫外沾染了什么,事情没查明前, 陈小姐还是慎言。”   允王妃这番话把皇后、唐晓慕和陈素灵都给摘出去了, 陈素灵即使不想就这么放过唐晓慕, 也不得不忍气吞声。   偏偏唐晓慕爱痛打落水狗,叹息地对乔依彤说:“还好你的香囊没被赵小姐抢走,不然这番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就要落在你头上了。”   乔依彤配合地说:“多谢王妃仗义执言。”   陈素灵感觉被人当众甩了两巴掌,气到说不出话来。   允王妃怕气氛僵持,出来打圆场:“七弟妹那日跟我要的花样我找到了, 随我去拿吧。”   唐晓慕一愣, 随后意识到允王妃是用这个做借口想要单独跟她说话,便朗声应下, 跟着她离开。   这里没有长辈, 她们俩身份最高, 自然没人敢多说什么。   唐晓慕跟着允王妃去了她的小院。   这是允王府的正院, 虽不如前院那般繁华, 但价值连城的宝物也不少。   香炉是纯金的,座椅是金丝楠木的,就连罗汉床上的靠枕都是蜀锦的。   对比之下, 唐晓慕愈发觉得宣王府寒酸,决定回去就把自己的陪嫁都摆上,怎么也得把气势撑出来。   允王妃请她在小厅坐下,笑容中略带了三分担忧:“十五那日,你怎么没进宫?”   唐晓慕不解:“这个月十五吗?没人传召呀。是有什么事吗?”   允王妃叹了口气,认真提点她:“也不是有事,只是每月初一、十五,我们这些做儿媳的,都得进宫向皇后娘娘请安。”   唐晓慕愕然。   她忽然想起数日前皇后的确派人来找过她,只是她当时因为月事来了,腹痛难忍,季修睿直接给回了。   这肯定把皇后给气到了吧?   唐晓慕担忧的同时,还有点窃喜。   皇后那么小心眼的人,就该多气气。   “不去要紧吗?”唐晓慕小声问允王妃。   允王妃给她一个自己意会的表情:“你说呢?”   唐晓慕汗颜。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不管去不去都会遭皇后一顿编排,唐晓慕便打算装不知情,下个月初一再去。   上刑场这种事,当然是晚一天算一天。   只不过允王妃的举动让她意外。   唐晓慕还以为允王妃是那种不爱管闲事的人,没想到她会特地避开众人提点自己,认真道谢:“多谢三嫂提醒。”   允王妃笑笑:“也不是多大点事,咱们做妯娌的本就该互相帮衬。”   正说着,奶娘抱着个孩子走过来:“王妃,世子醒了。”   允王妃笑着将孩子搂在怀里,见唐晓慕巴巴看着,将孩子递过来:“要抱抱吗?”   唐晓慕心神一动:“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可是他小婶婶。”允王妃手把手教着她抱孩子。   软乎乎的小孩子与季修睿硬邦邦的身躯完全不同,唐晓慕都不敢用力,就怕弄疼孩子。   世子很乖,歪着脑袋疑惑地打量着她,一点也不怕生,甚至还想伸着小手去拽她的步摇。   允王妃忙笑着将他的手拦下:“这个不能拽。”又对唐晓慕说,“好漂亮的步摇。”   唐晓慕嘿嘿一笑:“殿下送我的。”   允王妃怔了一下,眼中闪着苦涩与羡慕:“宣王对你真好啊……”   她的丈夫只会拿这一套去哄别的女人开心。   唐晓慕见她神色不太自然,想起自己曾听过的传言,小声宽慰:“做人都是将心比心的,不是人人都值得我们伤心。”   允王妃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眼底的雾气消散,哑声道:“我早就习惯了。没事。”   允王荒淫无度,如今看似帝后与允王的生母严贵妇都站在她这头,可皇后难以相处,皇帝与严贵妃也不可能对亲儿子重罚。若真闹出什么来,吃亏的只会是她。   允王妃结交唐晓慕,除了想帮她,也是想通过她去讨好太后。唯有太后帮她,她才有希望镇住允王。   两人在院中坐了好一会儿,瞧着即将开宴,允王妃拿了几个花样给唐晓慕,两人一道回到花园中。   今日阳光好,午宴便摆在花园中,唐晓慕的小几就在允王妃下首,铃兰见侍女摆了果酒上来,忙低声嘱咐:“王妃,您别喝酒。”   唐晓慕微微颔首,上前入座。   铃兰则低声请守在一旁的侍女另外为唐晓慕换一壶茶来。   陈素灵正好听见这一句,若有所思地望向侍女离开的背影。   内院招待女眷用的都是果酒,非但不烈,喝完之后,唇齿留香,还会带着一层浅浅的果香味。   难道唐晓慕不能喝酒?   陈素灵回想寒衣节宫宴那晚,宣王桌上原本是按规矩放的果酒,但季修睿和唐晓慕入座后,唐晓慕便让人去换了壶热茶。   季修睿病重不能饮酒可以体谅,但唐晓慕却也没喝,而是一直等到热茶到后,与季修睿一道饮茶。   陈素灵直觉自己发现了什么,抱着试一试的心情,等着宴会开始,端起酒盏对唐晓慕道:“宣王妃,刚刚是我失礼了,现在我敬你一杯。”   唐晓慕意外她会这么快认错,没让陈素灵下不来台:“以后还请陈小姐谨言慎行。”   她举杯想喝,陈素灵拦下她:“王妃,您这是茶,我敬的是酒,您是不是也该换杯酒?”   怕将里头东西认错,茶壶和酒壶的外形差别很大。   一般看到宴会上有女子喝茶,有教养的人都不会为难对方。陈素灵这样,显然是故意来找茬的。   唐晓慕笑了,将手中的青瓷杯放在桌上,凉凉道:“论道理,刚刚是你错了,我没有必要原谅你。论身份,我是宣王妃,你无品级无爵位,你配给我敬酒吗?喝你杯茶就够给面子的了,凭什么你敬的酒我就一定要喝?你算什么东西?”   陈素灵脸色一白。   她虽然没有任何爵位,但她姑母是皇后,谁见了她不给三分面子?   可偏偏唐晓慕说的是实话,陈素灵还无法反驳。   她咬牙问:“王妃就是这么仗势欺人的吗?”   唐晓慕一脸无辜:“我有吗?我不就说点实话吗?你可别哭呀,你刚刚欺负我的时候,那股狗仗人势的劲头去哪儿了?”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陈素灵没好气地问。   唐晓慕仿佛被她骤然拔高的声音吓到了,往后一退。   铃兰配合地蹲下去抱住她:“王妃别怕,王爷就在前院。”   唐晓慕怯怯地捂着心口,放慢声音、放轻语调、凄凄惨惨、委委屈屈地冲允王妃说:“三嫂,我好害怕。”   允王妃:“……”   七弟妹,你这戏有点假啊。   陈素灵没想到唐晓慕这么不要脸,居然装柔弱。她恨不得撕烂唐晓慕那张脸,可偏偏不能下手。   陈素灵知道不能再这事上拖延,改口道:“宣王妃,大家都在喝酒,就你一个人喝茶,你什么意思?”   “你要是介意,你也能喝茶。”唐晓慕说。   “允王妃亲自准备了这些美酒,就任你这么糟蹋么?”陈素灵一定大帽子扣下来,想要离间唐晓慕和允王妃的关系。   唐晓慕不紧不慢道:“三嫂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怎么会强迫别人喝酒?我还以为只有青楼里的嫖客才会像陈小姐这样劝酒呢。”   陈素灵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你别胡说!我只是不想看你浪费允王妃的心意!”   允王妃尴尬道:“七弟妹想喝茶就喝茶好了,咱们这是小宴,没多大规矩,大家随意些就好。”   她一开口,陈素灵顿时不能再拿这事做文章,只能气冲冲地坐下。   唐晓慕小声问坐在自己身旁的乔依彤:“陈素灵酒量很好吗?”   “挺好的,这样的果酒她大概能喝四壶。上次我就被她喝趴下了。”乔依彤撅起嘴,想起这事就不大高兴。   所以是想看她喝醉出丑吗?   唐晓慕心神一动,笑眯眯地对陈素灵说:“不过陈小姐如果非要和我比酒量的话,我也不是不能答应。”   铃兰脸色大变,忙在身后轻拽唐晓慕的衣袖。   唐晓慕挥开她,面色含笑地望着陈素灵。   峰回路转,陈素灵面露喜色。再看铃兰一脸担忧,显然是不想让唐晓慕喝酒,陈素灵更加满意。   “我喝多少,宣王妃就喝多少吗?谁喝得多谁就赢?”陈素灵问。   这样的果酒,正常女子最多只能喝两壶。有些人甚至像乔依彤那样,一壶下肚,人就开始晕了。   唐晓慕点头,同时道:“不过光比酒量多没意思,不如再来点彩头吧。”   陈素灵想起出门前曾听父亲提到“宣王府不比允王府奢华,想必府中不剩多少银子”,扬唇道:“谁输了,谁就给对方一百两,怎么样?”   唐晓慕一脸嫌弃:“一百两也太小气了吧?一万两怎么样?”   铃兰绝望地闭上眼。   陈素灵心想唐晓慕的贴身丫鬟露出这么不忍直视的表情,不是唐晓慕酒品太差,就是她完全不能喝酒。   一万两花她出丑虽然贵了点,但机会难得。   而且陈素灵有信心赢,这样就是唐晓慕给她一万两。   陈素灵爽快答应下来:“好,一万两就一万两。”   唐晓慕推开还想拦自己的铃兰,欢欢喜喜吩咐人上酒。   瞧她多棒,出来赴宴还能赚钱呢! 第44章 秀恩爱 本王此生只有王妃一人   允王妃本想阻拦, 但见唐晓慕和陈素灵都是自信满满,只能无奈地让人上酒。   侍女在宴会正中搬来两张小几,面对面放在一起。唐晓慕和陈素灵坐在两侧, 两人面前都摆了数量相同的酒盏, 并都斟满了酒。   铃兰见拦不住唐晓慕, 低声吩咐秋梨去找季修睿。   陈素灵见了更是得意,她可得加快速度, 争取让季修睿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唐晓慕发酒疯。   “宣王妃,请吧。”她端起酒杯, 神情倨傲地看向唐晓慕。   “请。”唐晓慕笑意盈盈, 不气不恼, 看她的眼神,好似在看财神爷。   两人依次将手中酒杯一饮而尽,喝一杯,便有侍女在纸上画一道,用以计数。   酒杯以极快的速度空了下去。   ……   前院, 季修睿正与他的兄弟们闲聊。   季修睿坐在桌前, 听六皇子魏王道:“还是三哥你面子大,世子周岁宴能把七弟请来。上次我大婚, 亲自上门去请他, 他都不来。”   季修睿淡淡道:“要不你再结一次?我争取去。”   魏王没好气地瞪他:“你说的是人话吗?”   太子与允王笑做一团。   魏王与季修睿同岁, 但性子活泼, 与季修睿的淡漠截然不同。   但他这婚, 结得与季修睿一样草率。   魏王把忠勇侯家嫡女的肚子搞大了,两人赶鸭子上架,奉子成婚。   好在两人是两情相悦, 感情一直不错。不久前魏王妃顺利生产,母女平安,如今正在家坐月子。   太子出来打圆场:“六弟就别气了,七弟难得气色好些,出来走走,也该为他高兴。瞧着你们一个两个都成婚了,只剩下本宫孤身一人喽。”   “还有四哥没成婚呢。”魏王不假思索道。   席间的气氛微微一窒。   四皇子早些年因为犯了错,被皇帝厌恶。他被禁足到现在也没有封王,很少有人再提起他,仿佛他已经死了一般。   魏王意识到失言,有些尴尬。   季修睿神色如常地提起别的话题:“六哥这身衣服不错。”   魏王冲他投去感激的眼神,忙接茬:“云香阁新出的款式,怎么样?好看吧?七弟你身上的那身也不错。”   太子侧头打量了季修睿一番,若有所思道:“七弟这身衣不像你平时穿的风格。”   季修睿挺直脊背,用最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最骄傲的话:“王妃送的。”   允王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怎么听起来像是在炫耀?   他与太子对视一眼,都感受到这个素来低调的弟弟今日有些不同。   魏王嘴快,不可思议地问季修睿:“你不会是就等着我们夸你衣服好看吧?”   季修睿面不改色地承认:“是的。”   魏王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不要脸。”   太子楞了下,笑道:“七弟和弟妹感情真好啊。”   季修睿坦然承认:“嗯。”   一向都是魏王在人前秀恩爱,冷不丁被季修睿秀了一脸,还有些不适应。   他想起宣王妃是唐晓慕,感叹道:“我还记得小时候带你家王妃掏过鸟窝,她爬树可溜了。”   大皇子和二皇子早夭,三皇子允王年纪与唐晓慕相差较大,两人几乎无甚往来。   五皇子太子和七皇子季修睿都是用功的人,玩乐时间不多。   只有六皇子魏王,从小就调皮。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偷懒,逃课带唐晓慕满宫闹腾。   季修睿也记得这事。   五六岁的唐晓慕会上树不会下树,抱着鸟蛋在树上直哭,最后还是侍卫用轻功把她带下来的。   而罪魁祸首魏王,被罚抄了整整三遍《论语》。   魏王还挺怀念那段日子,感叹道:“怎么就去漠北了呢?那地方风沙多大?唐大将军也舍得?”   “你是可惜自己少了个玩伴,再也不能打着陪她玩的名头胡闹了吧?”季修睿毫不留情地拆穿他。   魏王哈哈大笑:“都过去了,不要告诉我媳妇,她会吃醋的。”   允王有些看不上这两个弟弟,怎么就让女人给拿捏住了?   不过转念想想自打世子出生后,允王妃对他的冷漠,允王心里怪不是滋味的,不想再跟他们谈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给你们讲个新鲜的。”   魏王一听就来了劲:“什么事?”   允王刻意瞥了眼季修睿,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你们看,这枚玉佩像不像七弟那枚?”   他手中的和田玉玉佩,赫然就是季修睿的那枚麒麟踏日。   季修睿扫了眼,神色不变。   太子好奇地拿过来,将玉佩仔细打量一番,又反复细看,连连点头:“是像。三哥哪来的?”   “我上街逛铺子时看到的,见和七弟那枚一样,就买下来给你们看个热闹。这可花了我足足一千两银子。”允王一边说,一边偷瞄季修睿。   魏王将玉佩拿过去仔细查看。   他虽然爱玩,但对玉石古玩没研究,瞧不出个所以然,想当然道:“有人仿造的吧?七弟,你把你那枚拿出来对比一下。”   他一手拿着玉佩,另一只手伸到季修睿面前,想要将两枚玉佩放在一起做对比。   谁知季修睿却拿走了他手中的玉佩:“我的丢了。”   另外三人大惊失色。   这可是御赐之物,怎么能丢?   季修睿不紧不慢地将玉佩对光查看,瞧见麒麟胡须处的确有一小道他幼年不慎滴入的墨痕,确认这的确是他那枚,冲允王拱手:“多谢三哥帮我找回。”   允王咋舌,受完他的大礼才反应过来季修睿竟然真的坦荡承认了,有些不敢相信:“你怎么丢的?”   “今天早上想戴没找到,还以为是在王府。”季修睿怕他们不理解,特地补充,“如今我陪王妃住在娘家。”   允王并不想看季修睿秀恩爱,只想提醒他这是大罪:“父皇赏赐的东西你怎么能丢?”   “父皇给的这条命我都快保不住了,玉佩更是有心无力。”季修睿语气都没变一下,平得好似允王府门口的青石路。   魏王长叹一口气,宽慰道:“七弟你会好起来的。”   “多谢六哥。”季修睿低头将玉佩挂上,抬头道,“哥哥们请继续吧,不必为我感怀。”   他破罐破摔,允王反而不好再说什么。   只是瞧着季修睿那不客气的样,允王提醒他:“那是我花一千两买回来的。”   “多谢三哥。”季修睿只当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   允王府真有钱,今日就当他劫富济贫。   太子含笑点穿:“三哥等着七弟把一千两还给他呢。”   季修睿语气平淡:“五哥玩笑了,三哥是缺这点银子的人吗?”   允王:“……”   他不缺银子,但这不代表季修睿可以不给。   可这叫他怎么开口?   在场除了他们兄弟四人,还有一厅的宾客。   这些人各个都跟猴儿一样精,这里发生的事,转眼就能传到皇帝那里。   难道要他当众跟季修睿要钱?   这不是把皇家的颜面都丢光了吗?   季修睿快死了无所畏惧,他允王可不想陪着作死。   允王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忍着脾气嘱咐季修睿:“七弟往后可要好好保管,别再丢了。不是每次都这么幸运,能找回来。”   “多谢三哥提醒。”季修睿谢过他,青竹悄然从厅外走进来,小声道:“王妃请您去内院。”   季修睿收起散漫的神色:“怎么了?”   “不知道,看秋梨姑娘的神色挺着急的。”青竹有些担心。   这里是允王府,季修睿不好擅闯内院,只能请允王陪同。   去的路上,季修睿大致跟秋梨了解到情况。   他还以为是唐晓慕喝醉了,铃兰才派秋梨来找他。谁知到了内院一看,唐晓慕正襟危坐地跪在小几前,有条不紊地慢慢喝酒,一点也不像是醉了。   反倒是陈素灵烂醉如泥,瘫倒在小几上,涨红了脸,却仍旧不服输地往自己嘴里灌酒,囔囔着:“我没醉……没醉……”   允王看见头都大了,忙吩咐侍女把陈素灵扶去厢房歇息。   侍女脚步不动,露出手背的牙印,委屈地小声说:“陈小姐不许扶,不然会咬人的……”   允王不可思议地去看允王妃:“你就让她们这么喝?”   允王妃甩袖反问:“我拦得住吗?”   唐晓慕面色含笑,一言不发,有规律喝着酒。她没有丝毫醉意,甚至连脸都没红。   可这完全不像平时的她。   季修睿猜她肯定早就醉了。   他屈膝跪坐在唐晓慕身侧,拿掉她手中的酒杯,低声道:“别喝了。”   话音才落,唐晓慕又去拿另一杯斟好酒的酒杯。   季修睿忙握住她的手。   陈素灵在醉眼迷离中看到他,意识一点点聚集,下意识道:“我没输,我还能喝。宣王殿下,我不会输的。”   唐晓慕听见了,不服反驳:“我也还能喝,我不会输。”   外人看来,唐晓慕口齿清晰,完全不像是醉了,只是有些倔强地想赢下比赛。   允王无奈地道:“比赛就到此为止吧,谁赢了?”   乔依彤立刻说:“宣王妃赢了!她喝了八壶,陈小姐才五壶。”   季修睿低头哄唐晓慕:“你赢了,不用再喝了。”   唐晓慕含笑道:“她还要比。”声音带着一点点上勾的尾音,莫名有些嗲,勾得季修睿的心一阵酥麻。   “她也不比了,咱们回家。”季修睿扶起她,跟允王夫妇告辞。   陈素灵瞧着自己爱慕的男子拥着另一个女人离开,嫉妒在这一瞬间战胜了醉意,她蹭一下站起来,朝季修睿跑去:“殿下!等等我!”   季修睿顾及怀中唐晓慕,走得不快,听见陈素灵的声音头也没回一下。   陈素灵快步追上去,推开想要拦住她的铃兰和秋梨,用力拽住季修睿的衣角。   季修睿不悦地回头,这件衣服要不是唐晓慕送的,他都想扔了。   季修睿甩袖将衣角抽回。   陈素灵手中一空,委屈道:“殿下……我真的很喜欢你……你休了唐晓慕吧,我嫁给你!”   怀中乖巧的唐晓慕似有所感地抬头看向季修睿。   在她迷离的眼眸中,季修睿环紧唐晓慕的腰,冷声告诉陈素灵:“本王此生只有王妃一人,陈小姐慎言。”   他转身要走,唐晓慕的脚步却顿在原地没动,歪头去看陈素灵。   陈素灵呜呜直哭:“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可以去求皇后娘娘指婚呜呜呜……唐晓慕有什么好的?她一个漠北长大的野丫头……”   话说到一半,陈素灵的两个贴身丫鬟顾不上被她咬,慌忙上前捂住她的嘴,不让陈素灵再说下去。   “陈小姐酒醒后,本王等陈府一个交代。”季修睿压着恼意,冷冷丢下这句话,见唐晓慕还是不愿意走,直接打横抱起她,快步离开。   陈素灵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 第45章 小醉鬼 是他喜欢的味道   自打季修睿神色匆匆地离去, 戚轩心里就担忧起唐晓慕的安危。他没法进内院,只能掩藏起自己的焦急,默不作声地守在门口。   看到季修睿绷着脸将唐晓慕抱出来, 戚轩心口一紧, 忙跑过去:“王爷, 王妃……”   季修睿脚步极快,戚轩的话还没说完, 他便如同一阵风掠过戚轩身边,抱着唐晓慕快步离开,自始至终没跟戚轩说一个字。   戚轩只能拉住路过自己身旁的铃兰:“王妃怎么了?”   铃兰怕他误会了做傻事, 低声道:“王妃喝醉了, 王爷会照顾, 戚公子放心。”   戚轩心中那块高悬的石头落地的同时,也砸在了他的心口。   他如今连为唐晓慕担忧的资格都没有。   他追了两步,又沮丧地停下脚步。   ……   宣王府的马车已经备好,季修睿抱着唐晓慕登入马车,想让她平躺在车内舒服些, 却发现唐晓慕不知何时抱住了他的身子。   季修睿的心莫名有些荡漾。   他重新收紧环在唐晓慕身上的双臂, 低头时,撞见唐晓慕澄澈的眼眸, 莫名有些心虚。   这丫头喝醉了不哭不闹不睡觉, 就这么乖巧而安静地望着他。   “睡吧。”季修睿低声说, 放在唐晓慕肩头的手轻轻拍了拍她。   唐晓慕没睡, 似是觉得眼下的姿势不舒服, 勾着季修睿脖子将身子往上提了些,让自己的头靠在季修睿的肩膀上。   她唇齿间残留的淡淡果香飘来,季修睿的喉结动了动, 低头想要哄她睡觉。   正在这时,马车不慎压到块石子,车身一个颠簸。   两人的身子随之晃动,唐晓慕诱人的唇就那么撞在了他的唇上。   很轻、很柔,带着些许酒意与淡淡的果香。   是他喜欢的味道。   意外的吻一触即分,却让季修睿眷恋。   唐晓慕不知何时闭上了眼,似是已经睡着。   季修睿迟疑地望着她饱满的唇,想吻下去的念头越来越深。   “爷,您和王妃没被磕着吧?”青竹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   季修睿心无旁骛,仍旧在思索自己该不该乘人之危。   青竹没得到回应,以为自己的声音淹没在热闹的街道上,扯着调门又喊了一遍:“爷,您和王妃没事吧?”   马车内旖旎的气氛被他连着两声呼喊打破,季修睿刚刚低下去些许的脑袋被迫抬起,冷冷吐出两个字:“没事。”   青竹一头雾水。   怎么没事还听起来像是生气了?   他想问一问,但即将开口时,求生欲战胜了好奇心,又让青竹忍住了。   自打王妃嫁过来了,王爷有时候就奇奇怪怪的,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惹王爷比较好。   早就有侍卫回唐家通报,唐晓慕回去没多久,醒酒汤便端来了。   铃兰看到睡得正香的她,长叹一口气。   以前都是哄着唐晓慕喝完醒酒汤才让她睡的,如今先睡了可怎么办?   季修睿看出她的疑虑,让铃兰将醒酒汤放下,并问道:“她喝了多少才醉成这样?”   铃兰不好意思地说:“王妃沾酒就醉。”   季修睿差点被气笑:“她这样还敢与人斗酒?”   “王妃喝醉了也看不出来,这才能唬住陈素灵……”铃兰生怕季修睿误会唐晓慕嗜酒,忙给她解释,“殿下,王妃平时从不喝酒。头一遭喝酒还是前两年的除夕家宴,和将军一起喝了点。将军见她过于安静,才发现她喝醉了。后来给她试了下酒量,得知小姐是沾酒就醉,将军不许小姐再碰酒的。”   因为过于担心,铃兰甚至习惯性喊出了“小姐”这个称呼。   季修睿挥手示意铃兰出去,低头瞧着被窝中安静睡觉的女子,伸手轻抚过唐晓慕的脸颊。   刚喝完酒,她脸颊的温度比平时略烫一些,但仍旧白白净净,不像陈素灵那般涨红了整张脸。   察觉到季修睿掌心的凉意,唐晓慕贪恋地蹭了蹭。   “小醉鬼。”季修睿的嘴角微微扬起,声音带着几分宠溺,端起小几上的醒酒汤,吹了凉后慢慢给唐晓慕喂下。   ……   一直到天黑,唐晓慕都没醒来。季修睿才她估计得睡着明天,洗漱过后,也早早上-床睡觉。   当唐家所有人都在为季修睿与唐晓慕动作亲昵而开心时,西北角的小院中,戚夫人正在跟戚轩说话。   她涂着红艳的口脂,扁着嘴一脸嫌弃:“轩儿,你是没看到她那个狐媚的样子,竟然故意与人斗酒,引得宣王当着所有人的面去抱她。”   季修睿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唐晓慕离开,稍一打听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加上人多口杂,内院的情形早就传了出来。   宾客议论最多的除了季修睿的身体到底恢复没有,就是夸一句宣王夫妇感情真好。   当然,背后许多人也不乏嘲笑陈素灵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陈素灵长得没唐晓慕漂亮、家世没唐晓慕硬气,如今唐晓慕都成宣王妃了,陈素灵居然还对季修睿念念不忘,甚至当众放话要季修睿休了唐晓慕,另外娶她。   陈素灵要是真对他有意,早两年怎么不求皇后娘娘指婚?   分明是嫌弃季修睿中毒了,时日无多。   更何况季修睿与唐晓慕的婚事是先帝指婚,就是当今陛下都不敢轻易让季修睿休妻,她陈素灵算什么东西,竟敢公然抗旨?   原先陈家的小家子做派就让京中许多人都不待见,如今出了这一档子事,更是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戚轩听着母亲刻薄的语气,蹙眉道:“我问过了,是陈小姐先提斗酒的。”   “那她就能答应吗?好姑娘家有几个会轻易答应这种事?”戚夫人立刻反问。   “席中很多姑娘都被陈小姐这么坑过。”戚轩道。   戚夫人的确听到了一点传言,但在对唐晓慕的偏见下,她下意识选择了无视,嘟囔道:“这不可能吧?陈小姐是皇后娘娘的侄女,家教很好……”   戚轩打断她:“慕慕还是太后的侄女,难道比她差?”   戚夫人反驳:“可唐家现在已经落魄了。”   “唐家原本也是四世三公之家,唐大将军战功赫赫,少将军年少有为,太后更是对慕慕视若己出。母亲,你一直想给我找一个家世显赫的妻子,但放眼整个大周,除了几位公主,还有家世比慕慕更好的姑娘吗?”戚轩问。   戚夫人小声道:“我瞧今日这位陈小姐就不错。”   戚轩冷笑:“她喜欢的是宣王。”   戚夫人这才想起这事,恍然道:“对,她不行。还有位乔小姐,是乔太傅的孙女,虽然父母都已经去世,但乔家……”   戚轩不耐烦地打断她:“母亲,今晚我不跟你谈别的姑娘,我只问你一句,你为什么不喜欢慕慕?”   之前在凉州时戚轩也问过,戚夫人指了一堆唐晓慕的缺点,戚轩都没听进去。   如今他想耐着性子跟戚夫人好好谈一谈。   戚夫人翻着白眼说:“她有什么好的?一点也没有姑娘家的样子。我就想给你娶个妻子好好照顾你,但你看她是会照顾人的样子吗?她刚来凉州,你就对她百依百顺,将来真要娶进门,她不是要踩到你头顶上去?”   “她不是那种人,如今不是把宣王照顾得很好吗?”戚轩说出这话时,只觉得像是有柄利刃捅进了自己心口。   戚夫人不屑道:“那还不是因为宣王身份高贵,她才肯俯首做小?”   见戚轩一脸不悦,戚夫人软了语气,苦口婆心道,“轩儿,母亲是想给你找一个门第高些的妻子,将来好提携你的仕途。但唐晓慕从小被娇养着长大,在漠北与京城都有靠山,你若娶了她,将来只会被她牵着鼻子走。”   这话戚轩听不懂了,语气甚至还带上了几分嘲讽:“您一会儿要妻子的靠山提携我,一会儿又嫌弃她靠山多?”   “我怕你在岳家吃亏。”话说到这个地步,戚夫人长叹一口气,索性摊牌,“我也不是没想过让你娶唐晓慕,当初在凉州对她百般挑刺,就是想磋磨掉她的锐气。这样你们成婚后,她也不敢给你气受。谁知我刚说她几句,她人直接跑了,哪有这样的?”   戚轩没想到她存着这样的心思,气得蹭一下从扶手椅上站起身:“不跑难道等着被你欺辱吗?这事若是让唐大将军知道,父亲与他多年的情谊还要不要了?”   “她要不是想嫁给你,我才懒得管她呢。”戚夫人还委屈上了。   戚轩气结:“她压根儿就不知道是来凉州相看的,还以为是跟着兄长来玩。”   戚夫人被凶了,一脸冤枉,觑着他小声说:“我也是为你好,你是我儿子……”   “她也是别人家的宝贝女儿。你这么对她,她父母就不心疼吗?”   “可我就是这么过来的!”想到这儿,戚夫人腰杆子都直了些。   她都要遭受这些,凭什么唐晓慕能幸免?   戚轩拳头握得嘎嘎作响,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忍住怒火,一字一顿地问:“那您被这么对待的时候,开心吗?”   戚夫人一怔,依稀想起那些年怄在胸口的难受。   戚轩见状就猜到她那时肯定也不好过,绝望道:“母亲,您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我的婚事,您不用操心了。今晚就开始收拾东西,明日一早我去跟唐老夫人辞行。”   戚夫人一惊:“祖宅还没修好,怎么要走?”   “我一开始以为您是对她有什么误会,或是偏见,这些都可以改。可哪知道您是一开始就存了坏心。住唐家的院子,骂唐家的姑娘,我做不出这种事。”戚轩摔门而出,他甚至觉得自己都没脸再见唐晓慕。 第46章 挣钱 殿下你真好   唐晓慕第二天醒来时, 头疼得厉害。   她捂着脑袋蜷缩在被子里低声呜呜,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与昨日豪爽饮酒的女子判若两人。   季修睿被吵醒, 见唐晓慕神情沮丧, 哑声问她:“怎么了?”   “头疼……像是被人用力锤了一下……”唐晓慕声音低沉, 带着鼻音,像是随时都会哭出来。   “谁让你昨日喝那么多酒?”季修睿数落归数落, 手还是从被窝中伸出去,轻轻为她按摩太阳穴,“好点没?”   “嗯……”唐晓慕下意识想往他那里靠, 忽然意识到两个人躺在同一个被窝里, 身子一僵, 慢慢地想往另一侧挪。   季修睿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人模狗样地说:“别动,热气都没了。”   唐晓慕的脚趾踢到了自己的被角,知道又是自己偷钻季修睿的被窝,心虚之余, 红着脸不敢动弹, 偷觑季修睿的神色。   季修睿刚醒,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困倦。他闭眼假寐, 按在唐晓慕太阳穴的手力度适中, 当真缓解了下她的头痛。   唐晓慕努力回想半天, 想起自己喝酒的缘由, 猛地窜起头, 差点磕到季修睿的下巴。   季修睿被她吓得睁开眼:“怎么了?”   “我去问问铃兰我赢没赢。”她慌忙要起身,又被季修睿拉住:“赢了,再睡会儿。”   唐晓慕惬意地长舒一口气, 倒在枕头上咯咯直笑:“陈素灵这下得哭死了。”   不止是哭死,陈素灵现在恨不得生吞了唐晓慕。   陈素灵的父亲陈登昨儿个下午得知这事后,就带着夫人匆匆前来请罪。结果连季修睿一面都没见到,唐元海陪他枯坐了一下午,等待天黑,不得不离去。   堂堂右相,竟然吃了个闭门羹。   今儿个一早,陈登夫妇带着酒醒后的陈素灵再次登门拜访,如今正在唐家大厅,仍旧由唐元海父子陪着。   消息早就传到了青竹这里,但王爷还没醒,谁敢去叫?   如今陈登茶都喝完五杯了,仍旧没见到季修睿。   唐晓慕想着自己的战利品,连头疼都好了几分,兴冲冲地起床穿衣:“银子送来了吗?”   “什么银子?”季修睿问。   “我和陈素灵赌了一万两,谁输谁掏钱。昨日陈素灵身上肯定没带这么多银子,今儿个派人送来没?”唐晓慕兴致勃勃地问。   这点季修睿到不知道,还有点惊讶:“你跟她斗酒,是为了这一万两银子?”   “是她自己非要跟我斗酒的,我不同意她还闹呢。有钱不赚王八蛋,我要不是怕她拿不出,都想跟她赌十万两。”唐晓慕心情愉悦地甚至哼起了小歌。   堂堂丞相府自然拿得出十万两,但这么一大笔钱不会轻易给唐晓慕。思来想去,一万两是个正好的金额。恰好可以让他们出血,又不至于让他们太过肉痛。   季修睿看她喜笑颜开的模样,相当怀疑她靠这招坑过别人:“你还赢过谁的银子?”   “我哥。不过他是个穷鬼,十两银子都拿得扣扣搜搜,特别可怜。”唐晓慕想起兄长,桃花眼中亮起光芒,又在想起唐泽旭生死不明时暗了下去。   季修睿明白她的心思,转移了话题:“陈家今日应该已经有人登门致歉,你去问问青竹吧。”   唐晓慕觉得奇怪:“你情我愿的赌约,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陈素灵那句“你休了唐晓慕吧,我嫁给你”。   季修睿不想给她添堵,没有说,改口道:“这事你不用出面,就当宿醉未醒吧。”   “可是我好想见到香香的一万两银票哦。”唐晓慕认真而期待地说。   季修睿为她这可爱的模样弯起唇角:“你又不差银子,怎么这么财迷?”   唐晓慕理所当然地反问:“谁能不缺银子呢?”   从前在漠北,唐晓慕听到最多的消息就是缺钱、缺粮草。唐元明将整个将军府都贴进去了,仍旧喂不饱这只巨兽。   唐元明虽然没让女儿吃过苦,但并不能像京城的一些权贵那般宠溺女儿,一直觉得亏欠了女儿。   如今轻轻松松就能拿一万两银子,唐晓慕自然不会放过。   她喊了铃兰进来送水,同时得知陈素灵已经被父母带过来等了一早上。   陈素灵自作自受,唐晓慕才懒得管她,一心只有自己的战利品:“那银子送来没?”   铃兰摇摇头:“他们没提银子的事。但奴婢去瞧了一眼,右相带了些礼物,应该是给您和王爷的。”   现在唐家被削爵贬为庶人,季修睿和唐晓慕没起床,陈家不主动把银子拿出来,谁也不能上前开这个口。   季修睿懒懒道:“告诉陈登,今日本王与王妃抱恙,不见客。再让陈素灵把输给王妃的一万两银票早日送来。”   铃兰应声离去。   唐晓慕高兴极了:“殿下你真好。”   季修睿眉头微扬。   ……   唐家大厅,听完铃兰的话,陈登的老脸有些挂不住。   昨日抱恙,怎么今日还抱恙?   分明就是不想见他!   可偏偏他拿季修睿没有办法。   这位宣王殿下原本就是不好相与的人,从前就有魄力把鼎盛时期的左相拉下马,如今病了更是任性。连皇帝都拿宣王没办法,更何况他一个臣子?   陈素灵站在陈夫人身后大气不敢出,与昨日的嚣张完全不同,可见在家中已被教训过一通。   陈夫人狠狠瞪了眼她,扭脸对铃兰强挤出一丝笑意,从袖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两万两银票,亲切地送到铃兰面前:“这里的两万两,是我们的一点点心意。素灵这孩子不懂事,有口无心,还望姑娘在王爷、王妃面前美言几句,请两位息怒。”   铃兰没接银子,不咸不淡地问:“那还要王爷休妻吗?”   陈夫人万万没想到会被一个下人挤兑,可偏偏这是唐晓慕的贴身丫鬟,帮唐晓慕出气一点问题都没有,陈家只能忍着。   “当然不!那都是醉话,我昨日就已经好好教训过素灵。今日要不是为了带她来给王爷、王妃请罪,她还在祠堂跪着呢!”陈夫人越说越气,好似恨不得打死陈素灵。   铃兰懒得看陈夫人做戏。   她一个下人,帮主子出头一次还行,不能揪着不放,否则人家会说唐家不会管教下人。   陈夫人热络地拉起铃兰的手,将两万两银票拍到她手里的同时,往她袖子也塞了一张银票,拍着她的袖子笑着暗示她:“有劳姑娘了。”   “你们的话,奴婢会如实转告王爷、王妃。”铃兰不卑不亢地与他们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   铃兰回去时,唐晓慕与季修睿都陆续起来了。   听到陈家给了两万两封口费,唐晓慕乐得嘴巴都合不拢:“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银子这么好挣。”   “奴婢也没想到他们会被双倍,看来真的是被陈素灵昨日的番话吓到了。”铃兰笑道。   唐晓慕心满意足地将两张银票高高举起,不以为意地问:“她说什么啦?”   季修睿在屋内洗漱,铃兰附到唐晓慕耳中,小声复述了陈素灵要季修睿休妻再娶的那番言论。   唐晓慕怔了一下。   铃兰忙安慰她:“不过王爷都没搭理她,还说此生只有您一位王妃呢!”   唐晓慕的脸颊蓦然红了,水汪汪的桃花眼含羞瞄了眼屋内,瞥到季修睿的身影,匆忙挪开,低头瞪她:“不要胡说。”   铃兰笑:“是王爷说的。”   唐晓慕没再出声,可脸上的笑容愈发明媚。   “陈夫人还给了奴婢银子呢。”铃兰从袖中取出那张银票,被金额吓了一跳,“居然是张一百两的银票,陈家可真有钱。”   她想一起交给唐晓慕。   唐晓慕笑着挥挥手:“给你的你就自己留着吧。”她说着还有些遗憾,叹了口气,“唉,应该让秋梨和你一起去的,这样他们说不定还得给她一份。”   秋梨抿嘴直笑:“虽然奴婢很想说奴婢可以下次去,但还是更希望您不要再喝醉了。”   “我喝醉了又不发酒疯,只要有人带我回家,我不会出事。”唐晓慕也是仗着身边有自己人,才敢和陈素灵斗酒。   季修睿出来正好听见她这话,凉凉问:“你难不成还想喝酒?”   唐晓慕真心眼馋白到手的两万两,但察觉到季修睿眼底的暗光,她乖巧改口:“不喝了,以后都不喝了。”   季修睿还有些意外:“这么乖?”   唐晓慕点头如捣蒜:“同样的招数用两次就不灵了,这次以后,我估计以后都没人找我斗酒。不能赢银子的酒,为什么要喝?”   季修睿被她的理论逗笑,露出三分笑意。   唐晓慕吩咐铃兰把她的两万两收好,又让秋梨和青竹去陈家的礼物中各挑一样做奖赏。   用早膳时,唐晓慕跟季修睿说起每月初一、十五进宫请安的事。   季修睿思索片刻,沉声道:“皇后心胸狭隘,这个月十五日你没去,肯定已经被她记恨。如今陈素灵因为与你斗酒当众出丑,皇后对你更没好脸色。你不必急着去见她,先递个帖子入宫,告知宫中下月初一你要去给她和太后请安。”   这与唐晓慕想得不谋而合。   她一个新妇懂什么?   哪知道初一、十五得进宫请安?   真要论起来,还是皇后这个做婆婆的没有提点,是皇后的错。 第47章 蹬鼻子上脸 她有靠山,不用白不用……   翌日清晨, 唐晓慕刚派人去给宫中递帖子,就听到下人通报,陈家又来请罪了。   哪怕收了礼, 但为表诚意, 他们必须见季修睿和唐晓慕一面, 这样才能把戏做全。   今日不休沐,陈登得上早朝, 无法前来,今日只有陈夫人带着陈素灵前来,正由老夫人和萧氏陪着说话。   季修睿不耐烦道:“不见, 让她们走。”   唐晓慕促狭地问:“殿下那天还说要陈府一个交代, 如今他们来给你交代了, 殿下怎么都不见他们一面?”   “口头道歉哪有真金白银管用?”季修睿神色淡漠,完全不像是财迷的模样。   可这话却正中唐晓慕下怀,屋内响起她清脆的笑声:“殿下说得对。”   因为陈素灵那番休妻再娶的言论,唐老夫人对陈家也不待见,只是碍于身份, 不得不陪着。   萧氏虽然对唐晓慕有意见, 但并非完全拎不清。这次她也站在唐晓慕这边,只和陈家母女礼貌性地客套着。   陈家母女枯坐了一上午, 没有见到季修睿和唐晓慕, 只能抱恨离去。   回去的路上, 陈素灵愤愤道:“肯定是唐晓慕故意晾着我们。娘, 她蓄意羞辱我们!”   “你要不说那番言论, 今日我们会受这份屈辱么?这事都已经传到陛下这里去了,陛下夸你真是我们陈家的好女儿!”   这个“好女儿”自然是带着嘲讽之意的。   陈夫人想起这事就心口疼,沉声训斥, “昨日皇后娘娘还让人来传话,让我们好好管教你。你知不知道因为你那番话,京中已经无人愿意与你议亲了?不仅如此,连着你两个妹妹的婚事也受到影响。背后不知有多少人笑话我们陈家教女不严,养出来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儿!”   陈素灵低着头,紧紧咬住牙关,才能忍住反驳的冲动。   现在所有人议论的不是她和唐晓慕斗酒输了,而是她喝醉后让季修睿休妻再娶的狂妄。   可她说得有错吗?   唐晓慕就是个蛮荒之地长大的野丫头,怎么配得上芝兰玉树的宣王殿下?   她哪里不如唐晓慕?   为什么要让让唐晓慕嫁给季修睿?   就该让季修睿休了唐晓慕,再用十里红妆迎她陈素灵入门!   本来该出丑的人是唐晓慕,可偏偏最后是她沦为笑柄。   陈素灵越想越不甘心,擦掉落下来的眼泪,忍着哭腔咬牙问:“娘,我以后怎么办……”   陈夫人见她这样,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她掀起帘子打量了眼外面,见已经离开唐家的范围,长叹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说:“你也别太难过了,宣王的病好不了,唐晓慕迟早是要陪葬的。”   陈素灵一惊:“真的?”   语气中竟然夹杂着几分喜悦。   陈夫人微微颔首:“接下来几日我们还得做做样子,继续登门道歉。”   陈素灵不想总是这样热脸去贴冷-屁-股:“可是他们都不见我们。”   陈夫人嗤了一声:“那是他们的事。只要我们把样子做足,时间一长,外人就能看出我们的诚意,到时候反而是宣王府不占理。”   季修睿是皇子,有不讲理的资格。   可这事说到底得罪的是唐晓慕,旁人只会以为是唐晓慕得理不饶人,一次次羞辱陈家。   到时候名声有损的反而会是唐晓慕。   而且如今太后失权,唐晓慕又没了唐元明这尊靠山,一旦季修睿病得起不来床,她就彻底成了纸老虎,陈家想对付她易如反掌。   陈夫人都规划好了,否则也不会一次次笑脸相迎,还真当她喜欢去唐家么?   日头东升西落、西落东升,新的一天,陈夫人带着陈素灵照旧上门。   唐老夫人在京城这口大染缸里呆了这这么久,隐约觉出不对劲来。   她送走陈家母女后,将唐晓慕喊过去:“慕慕,我担心陈家故意这样上门做戏,想祸害你名声。”   唐晓慕一笑:“这点我和殿下也猜到了,正要跟您说呢,我们打算今日就搬回王府。以后陈家再上门道歉,不用再麻烦您和伯父一家。而且我能以照顾王爷为由不见他们,陈家也没法再拿这个做文章。”   唐老夫人见她心中有数,舒了口气:“你明白就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京城多的是兵不血刃的冷刀子,你以后千万要小心。”   唐晓慕用心记下,与老夫人辞行后,当天就搬回宣王府。   第二日,陈家母女赶去王府道歉。   唐晓慕以要照顾王爷为由,没有出面。   大厅中,只有两名侍女陪着,陈夫人脸上挂不住,略坐一坐,便带着女儿走了。   大周历的十月只有二十九天,这天结束便是十一月初一,唐晓慕得入宫请安。   皇后肯定不会给她好脸色,唐晓慕决定先去见她,万一皇后要扣下自己,太后那边还能来救她。   成婚的皇子只有三人,魏王妃还在坐月子,特许不用入宫请安,因此今日只有唐晓慕和允王妃。   允王妃比她早到一步,正在跟皇后说话。   唐晓慕进去请了安,和上次敬茶时一样,皇后仍旧没喊她起身,冷眼看着她,阴阳怪气地说:“宣王妃面子大啊,本宫还以为见你一面难于上青天呢。”   这话既是讽刺唐晓慕冷落陈家母女,也在指责她上月十五没来请安。   唐晓慕只当皇后在说陈家的事。   宣王夫妇难道是常人说见就见的?   尤其是众人都还记得陈素灵要季修睿休妻的话,这时不会对唐晓慕有过多苛责。   在这点上,唐晓慕没做错,皇后不能罚她。   唐晓慕自觉地起身回话:“殿下这几日身子不适,儿媳忙于照顾,实在是无暇分-身,没法见客。”   皇后冷笑:“身子不适还能出门赴宴?还能抱着你走完大半个允王府?你骗谁呢?”   “殿下前几日身子是好了些,府里都跟着高兴。”唐晓慕语气一沉,悲切起来,“可这几日突然就没精神了,恹恹地连院子都不愿意出,整日睡着。周太医说这可能是回……回……”   唐晓慕说到这儿故意停下,掩面而泣,抽出帕子轻轻擦拭眼角不存在的眼泪,装出难过的样子。   皇后眼中闪过一道喜悦。   久病之人突然面色红润、精神大好,可几日之后就死了的案例她听过几回,这叫回光返照。   难道季修睿也是如此?   那岂不是说季修睿快死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   然而周太医说季修睿这情况,不过是因为外面天寒地冻,他爱睡回笼觉罢了。   唐晓慕故意不说完,引皇后往这方面想。   见皇后果然上当,唐晓慕先发制人,委屈道:“娘娘,殿下如今这情况,儿媳真的没时间见客,都跟陈夫人说过很多回了,可她还是带着陈小姐上门。殿下昨日都为这事气吐血了,您说这可怎么办?难道陈小姐非要逼死儿媳不成吗?”   唐晓慕一脸担忧与委屈,可皇后却听出了恶人先告状的苗头。   她不上当,冷声道:“陈家真心上门道歉,你见一面,把误会说开,不就好了吗?这能耽搁你多长时间?”   唐晓慕很委屈地问:“可这是误会吗?陈小姐当着所有人的面要殿下休妻娶她,儿媳还活不活了?若是有人胆敢向陛下说同样的话,您是什么心情?”   皇后心想若是能休掉唐晓慕这个糟心儿媳,那她一定很高兴。可高兴才起了个头,她忽然意识到唐晓慕是指让皇帝废后,顿时脸色大变,猛地拍桌:“你好大的胆子!”   “母后息怒。”允王妃连忙跪下,暗自咋舌唐晓慕的大胆。   皇后肺都要气炸了,撑在小几上的手又痛又麻,她甚至都顾不上这份疼痛,指着唐晓慕怒斥:“唐晓慕,本宫看你年轻不懂事,才对你百般容忍。你别蹬鼻子上脸,竟然还想……还想让陛下……”   “废后”两字,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唐晓慕乖顺地跪在允王妃身旁,低着头道:“娘娘误会了,儿媳是觉得像母后这么深明大义的人,素来处事公正,必然懂得将心比心的道理,一定不会因为陈府是您娘家就偏袒。”   她还有理了?   皇后气得浑身都在颤抖。   明知唐晓慕是故意的,可偏偏拿她没有办法。   唐元明哪怕是死了,只要身上没污点,他那一身军功就仍旧能护住唐晓慕。   更何况太后还在宫中。   她是唐晓慕的婆婆,太后是她的婆婆。   她今日若敢罚唐晓慕,太后就敢以一模一样的罪名,把这些责罚加倍还到她头上。   皇后恨得咬牙切齿,冷声道:“行,本宫知道了,会让陈家不再去打扰睿儿养病。但唐晓慕,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懂吗?”   这个道理皇后几乎是咬牙说出来的。   “儿媳明白,多谢娘娘教诲。”唐晓慕应得爽快,心里却完全没当回事。   她从未得罪皇后,可皇后才见面就想给她穿小鞋,可见不是好人。   她若一再忍让,只会被皇后欺负得更狠。   与其让自己平白受委屈,不如直接掀了桌子,再把桌子砸皇后脸上去。   反正这种小事皇帝不会管。   而她有靠山,不用白不用。   皇后狠狠剜了她一眼,忍住满腔怒火,僵硬地转移话题:“也别说本宫不疼你。如今你两个嫂嫂都生了孩子,就你还没动静,本宫特地去安华殿为你求了尊送子观音像。你带回府去好好供奉,争取早日为睿儿开枝散叶。”   季修睿都病成那样了,还催着他要孩子,皇后怕不是希望季修睿早日-精-尽-人-亡吧? 第48章 太后的野心 怀上季修睿的孩子   唐晓慕心里这么想的, 却不能这么说,只能恭恭敬敬地应下。   观音像高不到一尺,面相慈爱, 怀中抱着一个精致的婴儿。   给唐晓慕和允王妃都看过后, 兰琪才用红布将观音像遮住, 装入檀木盒中,交给身旁的小宫女, 让她抱着。送唐晓慕出宫时,再交给宣王府的人。   允王妃有意缓和气氛,笑着说:“我与王爷成婚后, 母后也送了这么一尊送子观音像, 没多久我就怀了。菩萨灵验, 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该等七弟妹的好消息了。”   唐晓慕假装害羞地低下头去。   皇后冷笑,心想说不定宣王府明日阖府就都死绝了。   她假意叹息,对允王妃说:“你是个懂事,但有些人就是不懂本宫的心。平时不进宫来陪本宫说话就算了, 连初一、十五这样的日子都请不来, 可真叫本宫没脸。”   唐晓慕装傻:“您说谁?”   允王妃不好搭茬,隐隐觉得皇后可能又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话皇后也不能自己说, 只能由兰琪委婉道:“宣王妃, 您上个月十五没进宫来看皇后娘娘, 娘娘还以为您病了, 特地派人去府中问候。”   唐晓慕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满您说, 上个月十五儿媳确实病了。初一、十五有什么特别的吗?”   皇后才压下去的怒火,隐隐又有往上窜的趋势。   允王妃解释:“每月初一、十五,咱们这些做儿媳的, 得入宫给母后请安。”   唐晓慕震惊,不可思议地去看皇后:“母后,这么大的事,您怎么都不告诉儿媳?”   皇后惊了。   唐晓慕居然怪她?   她哪来的脸怪别人?   兰琪不着痕迹地按住差点又要拍案而起的皇后,对唐晓慕说:“宣王妃,娘娘没有怪罪您的意思,但十五那天,娘娘盼了您一天。”   唐晓慕连连点头,表示理解,气呼呼地对皇后说:“母后,您掌管六宫,事务繁忙,顾不上儿媳是正常的。但下面这些人也太不懂规矩了,明知儿媳是从漠北来的野丫头,居然都不提点着些。可见是故意不让儿媳十五那日来请安,故意气您、让您白等儿媳呢!”   话里话外都向着她,可皇后听着就是生气,总觉得这丫头在用一双无形的手扇她脸。   一开始皇后真的只是单纯忘记告诉唐晓慕请安的规矩,后来想到能借这个由头磋磨唐晓慕,便磨刀霍霍等到现在。   谁知唐晓慕四两拨千斤,把黑锅又扣回到她身上。   皇后要是知道唐晓慕早就被告知这个规矩,却连一句请罪都没有,怕是当场就得炸。   她被唐晓慕气得脑仁疼,没好气地问:“那以后知道这规矩了吗?”   “知道了。”唐晓慕恭敬应声。   皇后看见她就火大,生怕自己没忍住,当场对唐晓慕动手,忍着满腔怒火让她与允王妃跪安。   两人前脚走出正厅,后脚屋内就传出杯盏被砸碎的声响。   声音不大,很容易淹没在宫人扫雪的动静中。   允王妃与唐晓慕都默契地当没听到,脚步都没顿一下,并肩离开凤仪宫。   寂静的青石板路上,允王妃瞥了眼远远跟在两人身后的宫女,低声与唐晓慕耳语:“你可真大胆。”   唐晓慕一脸无辜:“我说的都是实话。”   宫中耳目众多,有些话不能多说。   允王妃笑了下,转移了话题:“你还得去见太后吧?”见唐晓慕点头,她说,“我去见严贵妃,代我向太后问安。”   唐晓慕知道她是不想打扰自己和太后:“也麻烦代我向贵妃娘娘问安。”   允王妃点点头,与她在岔路口分别。   唐晓慕去了太后所在的鸾凤台,孙嬷嬷亲自接过装有送子观音像的檀木盒,将皇后派来的小宫女打发掉。   “慕慕来了。”太后喜笑颜开,亲自出门来迎。她握住唐晓慕的手,将她带回屋内,递给她一碗银耳莲子羹,“快趁热喝,暖暖身子。”   这么多年了,太后还记得她爱吃的东西,唐晓慕心里着实感动:“谢谢姑母。”   “跟我客气什么。”太后看见她就高兴,漂亮的桃花眼不自觉弯成两道月牙,关切地问,“皇后没为难你吧?”   “没有。”唐晓慕摇摇头,简要把在皇后那里的事说了。   太后嗤了一声:“她如今也是飘了,当初若非皇帝不受先帝宠爱,哪能选她做正妃?”   皇后的娘家并非公侯之家,只是她父亲在翰林院时写了一篇《治贪论》,入了先帝的眼,才有幸被提拔。   后来陈翰林在前往江南治理贪污时不信罹难,先帝怜恤陈家孤苦,便让还是皇子的当今圣上迎娶了陈翰林的女儿,也就是如今的皇后。   唐晓慕对上一辈的爱恨情仇没兴趣,捧着琉璃碗跪坐在小几旁,一口口喝着。   屋内烧了地龙,暖烘烘的。恍惚间让唐晓慕仿佛又回到了五六岁的年纪,她围着太后跑前跑后,没有一丁点烦恼。   太后坐在唐晓慕对面,拿了个汤婆子捂在手中,轻声问:“睿儿身体如何?哀家听说允王世子周岁宴的时候,他抱着你走的?”   唐晓慕脸上泛起绯红:“那是因为我喝醉了……殿下身体还是老样子吧,每每以为他好些了,又会突然咯血。”   这些事季修睿都瞒着唐晓慕,唐晓慕偶尔撞见了几次。   太后长叹一口气,眼中浮现出愧疚:“要不是没有办法,哀家也不会让你嫁他。他们兄弟几个里,就数睿儿最有出息……”   唐晓慕忙劝她:“姑母,您别自责,我知道您这是为了我和唐家。殿下对我很好。”   太后知道她懂事,没再说继续。她扫了眼周围,确定只有她们俩,小声问:“你们圆-房了吗?”   唐晓慕脸上才消失的绯色再次涌起,连耳后根都红了。   太后笑了一下,“跟我就别害羞了,圆房没有?”   唐晓慕使劲摇头。   太后失望地长叹口气。   唐晓慕宽慰她:“姑母,殿下身体亏空厉害,总该好好养着才是。他没有因此有意见,对我一直都很好,您别担心。”   太后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哑声道:“哀家需要一个有皇家血脉的孩子。”   唐晓慕一怔。   话一开头,太后便没再隐瞒,示意唐晓慕附耳过去,“皇帝这般对唐家,着实让我心寒。哀家能扶他坐上龙椅,自然也能扶持别人。但这个人身上最好流着我们唐家的血。”   太后说得如此明白,唐晓慕就是个傻子都该明白了。   她被太后大胆的举动吓了一跳,可随后又觉得这才是她的姑母。   太后不贪恋权势,也没有极强的控制欲,她只想保一家人荣华富贵、安乐一生。所以当初她很爽快地放了权,安安心心在后宫养花逗鸟,乐得自在。   可皇帝说翻脸就翻脸,太后能再忍得了他如此胡作非为就怪了。   如果唐晓慕怀上季修睿的孩子,太后就能扶这个孩子登基。   孩子还小,将来肯定是唐晓慕和太后掌政。   可季修睿的身体……   而且,唐晓慕也很难想象和一个男人发生那么亲密的举动。   太后想到季修睿身体不好,细长的柳叶眉紧紧蹙起,叹息一声,拉着唐晓慕去内室。   她从床头的暗格中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青色瓷瓶,郑重交给唐晓慕:“这个你收着,若是睿儿哪天真的去了,你就服下。这能让你的脉象呈现出喜脉之状。”   唐晓慕猜到太后想要李代桃僵,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心中有些抵触,不愿见到季修睿英年早逝的那一天。   太后以为她在为孩子担忧,宽慰道:“到时候哀家会去想办法给你寻一个孩子。你一旦怀孕,皇帝就不会再让你殉葬,咱们有足够的时间动手。当然,最好是现在你们俩就有一个亲生孩子。”   唐晓慕握着青瓷瓶不知道该说什么,暗自想着或许有朝一日季修睿的身子就好了。   毕竟即使皇帝驾崩,太子还建在。哪怕太子被废,还有允王和魏王,再不济四皇子也在世,他们都离皇位更近。   要轮到季修睿的孩子登基,那可得大费周折。   “其余事你就别管了,安心让睿儿的身子好一些吧。”太后其实并不想让季修睿完全好起来,否则她和唐晓慕就会失去主动权。   但考虑到季修睿毕竟是唐晓慕的丈夫,太后也不能真的咒他去死,转移了话题,“哀家给你求了尊送子观音像,你一会儿带回府去,好生供奉起来。”   唐晓慕意外:“皇后也送了我一尊呢。”她刚刚就顾着讲和皇后斗智斗勇的事,都忘了这一茬。   太后眼皮一跳:“拿来给哀家瞧瞧。”   皇后送的观音像被孙嬷嬷放在桌上,唐晓慕打开木盒,将观音像请出来。   太后同时也取出自己请来的那一尊。   唐晓慕接过去,将两尊观音像放在一起。   两尊观音像都是安华殿请来的,外形自然一致。   但唐晓慕却总觉得不对劲:“皇后送的那尊好像重一点。”   太后闻言依次抱起两尊观音像,皱起眉头:“还真是。”   皇后可不是那么好心的人,与季修睿的生母谢贵妃又是多年死敌,绝不会希望季修睿多子多孙。   思索片刻,太后对桌上那尊自己从安华殿请来的观音像,恭敬地拜了三拜:“菩萨,得罪了。”   唐晓慕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太后捧着皇后送的那尊,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空旷的小厅中,举起观音像用力往地上砸。   “哗啦”一声脆响,观音像四分五裂,摔成碎片。青白色的瓷片下,滚出来一个乌漆嘛黑的东西。   等到看清那是什么,太后神色大变。 第49章 唐晓慕的报复 他媳妇真厉害   倒在地上的是一个黑色的恶鬼像, 大约女子巴掌大小。   恶鬼面相狰狞,张牙舞爪。双手高高举起,右手拿着尖叉, 左手拎着两颗刚用尖叉刺下来的人头, 一男一女仿佛暗指季修睿与唐晓慕。   恶鬼脚下则踩着尸山, 个个死相惨状,看得人触目惊心。   “毒妇!”太后气得浑身发抖, 指着地上的黑色物件恨不得摔皇后脸上去,“哀家这就去找她!”   唐晓慕赶忙将她拦下:“您先冷静,这个是什么东西?”   太后狠狠瞪着地上的东西, 恨得咬牙切齿:“是宫中曾经出现过的一种巫术, 咒人全家暴毙。皇后这是要宣王府全都不得好死!”   唐晓慕一阵心惊。   现在去找皇后, 皇后肯定不会承认这事,说不定还会反咬一口,认定是太后与唐晓慕陷害她。   皇帝对太后与唐家心存芥蒂,此事若闹大,皇后可能面临废后, 但唐晓慕这边也讨不到好。   吃力不讨好的事, 唐晓慕不做,她有更好的主意报复皇后。   “姑母, 安华殿有您的人吗?”唐晓慕小声问。   太后微微颔首:“安华殿的印澄师太是哀家的人, 只是藏得深。皇帝对她还算信任, 你与睿儿的八字就是让她合的。”   “那就好, 我有个主意, 还得请这位师太帮忙。”唐晓慕在太后耳边低声说出自己的计划。   太后的面色转怒为喜,拍掌叫好:“还是慕慕你聪明。就按你说的办,哀家刚刚真是气糊涂了, 差点叫人渔翁得利。”   太后平时不是这么冲动的人,只是这次涉及到唐晓慕被诅咒,她才会这般恼怒。   两人将计划反复推演,确定万无一失后,太后留了唐晓慕吃午饭,才送她出宫。   在安华殿请的送子观音像都有记录,唐晓慕出宫时,仍旧抱着两尊檀木盒。   空的那尊由孙嬷嬷抱着,她是太后的陪嫁,与太后荣辱一体,是信得过的人。   回到宣王府,季修睿还睡着。   唐晓慕为他掖好被角,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她让人秘密置办了尊一模一样的观音像供奉起来,又神秘兮兮地喊来青竹:“去过皇宫吗?”   青竹点头。   “那能悄无声息地潜进去做点小动作,再安然脱身回府吗?”唐晓慕又问。   青竹再次点头。   唐晓慕就喜欢他这什么活都能干还不多问的性子:“成,过几日帮我办件事。”   青竹好奇:“什么事?”   “到时候再告诉你,先去帮我砍一截碗口粗的竹子来。”唐晓慕用手比了个大小。   青竹乖巧地没再多问,抽了柴刀去砍竹子。   下午,唐晓慕拾掇好佛堂,想将正屋的观音像请过去时,看到季修睿已经醒了,正打量着装在檀木盒中的恶鬼像。   听到脚步声,他略略侧身,声音清冷地问:“皇后送你的?”   唐晓慕意外:“你怎么知道?”   季修睿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她也就这点手段了。”   唐晓慕想起太后说宫中曾经出现过这种毒咒,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季修睿的神色:“你见过吗?”   “多年前在母妃那儿见过。”季修睿本不想多说,但见唐晓慕想听,复尔继续,“有人说她用这种方式诅咒皇家,但父皇没信,最后查出是她宫中一宫女被罚后心生怨恨,以此陷害。但真相么……”   季修睿的眼神落在手中的恶鬼像上,嘴角露出嘲讽的笑。   当年他就怀疑是皇后暗中指使,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没想到多年后她会故技重施,还被唐晓慕发现了。   “怎么发现的?”季修睿问。   唐晓慕简要说了经过,撇嘴道:“你这个嫡母可真恶毒,她要我们俩连带着全府下人一起死呢。我还有点好奇,她和太子也算是和你一家人,就不怕被一起诅咒么?”   “她从未将我们视作家人,又怎么怕诅咒连累上她?你想好对策了?”季修睿问。   唐晓慕惊奇:“你怎么知道?”   “若是没有对策,你何必把这东西带回来?”季修睿一一询问。   “我带回来这个只是为了方便处理,不过对策是有了。”唐晓慕嘿嘿一笑,悄悄把自己的计划跟季修睿说了。水汪汪的桃花眼中亮着光芒,仿佛是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季修睿嘴角含笑:“想法不错,记得挑个她不用侍寝的日子。”   “我明白。”唐晓慕示意他放心。   ……   等到万事俱备,唐晓慕喊来了摩拳擦掌的青竹,递给他一个竹筒制成的水囊,把自己的计划一一告知。   青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您可真是别出心裁。”   “去吧,我等你好消息。千万别被人发现,也别被人尾随。要是有危险,计划取消也不要紧。”唐晓慕再三叮嘱,见夜色深了,才送青竹离开。   季修睿在屋内喝着鸡汤,心想他媳妇真厉害。   当初谢贵妃的运气其实很好,她提前发现有人将这东西藏入她宫中,完全能在事发前将东西处理掉,或者祸水东引。   可她没有,而是放在那里任由别人闹到皇帝面前,还孤傲帝表示清者自清。   若换了别的妃子,怕是早就让皇帝心中有刺了。可偏偏是将皇帝迷得神魂颠倒的她,才没被皇帝起疑。   季修睿那时就提议谢贵妃详查,但谢贵妃没听。   那时季修睿年纪尚小,没有足够的人手,无法彻查,只能压住心中的怀疑,隐忍不发。   今晚,皇后可要倒大霉了。   “过来吃宵夜吧。”季修睿用公筷给唐晓慕夹了个鸡腿。   “谢谢殿下。”唐晓慕美滋滋地啃了口鸡腿,看到还有一个鸡腿,夹给季修睿,“这只芦花鸡是今晚的大功臣,煮得可好吃了,还殿下多吃点。”   季修睿发出一道轻轻的“嗯”,低头愉悦地用膳。   ……   夜色之下,皇宫显得格外肃穆。青竹灵巧地躲过巡逻侍卫,悄无声息地潜入凤仪宫。   今夜皇帝翻了严贵妃的牌子,寝宫之内除了两名守夜的宫女,只有皇后一人。   屋内没有点蜡,唯有燃着安神香的香炉中闪着荧荧火光。   青竹将门打开一条小缝,往里面点了根迷香。等了片刻,听屋内三人呼吸均匀,确定三人都已熟睡,他含着醒神丹才开门进去。   借着皎洁的月光,青竹大致看清屋内情况,犹如鬼魅般的身影来到皇后床前。   按着唐晓慕的吩咐的,青竹打开随身携带的竹筒,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竹筒里装了满满一罐鸡血,其中加了特殊药物,可以防止鲜血凝固。   竹筒的上盖内侧,压了一条牛筋,可以防止在走动过程中鲜血溢出。   青竹将一整罐血直接倒在皇后脸上。   在迷-药的作用下,皇后睡得熟,被淋了一脸血都毫无知觉。   青竹办完事,往香炉中丢了枚用以缓解迷-香药效的药丸,功成身退。   不多久,皇后迷迷糊糊地醒来,只觉得脸上黏黏腻腻,异常难受。   而且屋内还有一股腥臭的气息,味道过于浓烈,熏得皇后隐隐想吐。   “来人。”皇后刚开口,就感觉脸上有黏稠的液体滑入嘴中。   她一阵恶心,胡乱用手擦掉,竟发现脸上都是黏稠的厚重液体,吓得她顿时清醒过来,“掌灯!来人!”   守夜宫女被吵醒,匆忙点了灯过去。   看到皇后的那一刻,宫女面色惊恐,发出凄厉的惨叫:“鬼啊——”   皇后心头一颤,比宫女更加惊恐。   她以为自己身后有鬼,仓皇摔下床,想和宫女一起逃走。   却没想到随着她的靠近,宫女惊惧地往后退去摔倒在地。   皇后心中怒骂宫女混账,无意间却看到自己染血的双手,被吓了一大跳。   两个宫女抱在一起瑟瑟发抖,惊恐无比地看着皇后。才点亮的蜡烛摔在青石板上,不断跳跃的烛火中,皇后浑身是血,像是刚吃完人的厉鬼。   皇后本人却一无所知,还以为是背后有鬼。   她回头去看,床上没有恐怖的东西,只有枕头附近一摊触目惊心的血迹。   皇后想起自己脸上黏稠的触感,心间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伸手摸了摸。   黏腻腻的触感传来,带着浓烈的腥臭味,那分明是血!   “啊——”皇后失声尖叫。   “啊——”宫女们更害怕了,生怕眼前的厉鬼发狂杀人。   宫外巡逻的侍卫听到动静,第一时间冲进来:“怎么了?”   皇后脸上、手上、身上都是血,甚至因为恐惧而瞪大了双眼,看起来像是獠牙厉鬼。   侍卫们冲进来就看到面目狰狞的她,被吓了一大跳,纷纷拔刀。   皇后被雪亮的刀锋吓得魂飞魄散,厉声尖叫:“大胆!是本宫!”   侍卫一惊,这才从微弱的烛火从认出是她,连忙问:“娘娘受伤了?可是有刺客?”   皇后的脑子都是懵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受伤,她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但心中恐惧到极点,浑身都忍不住颤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一觉醒来,她浑身是血?   她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 第50章 自作孽 皇后快被吓死了   凤仪宫这么大动静, 自然瞒不过皇帝与太后。   严贵妃难得侍寝一次,被皇后搅了局,压着怒气与皇帝一道来凤仪宫。   他们到的时候, 凤仪宫灯火通明, 所有宫人都起来了。   皇后已经洗漱完毕, 染血的被褥等物也全部拿去烧掉,但屋内仍旧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   皇后失魂落魄地坐在一旁, 兰琪担忧地陪着她。   “怎么回事?”皇帝黑着脸走进去。   他睡得好好的,突然有人来报凤仪宫闹鬼。   他活了整整四十五年,就没见过鬼。   皇后惊魂不定地扑进他怀里, 哭出声来:“陛下, 臣妾好害怕……”   皇帝无奈地抱住她。   站在一旁的严贵妃嫌恶的翻了个白眼, 眼角瞥到门口,面露笑意:“太后来了。”   宫中最要紧的三位主子就是皇帝、太后与皇后,皇后这边一出事,侍卫立刻就派人去通知各宫严加防守。   皇帝与太后那边更是增派人手保护,以防意外。   太后一听到动静, 就抱着汤婆子过来瞧热闹了。   皇帝松开皇后, 转身去迎太后:“怎么把您也给惊动了?”   太后披着一件暖橘色的大氅,未施粉黛, 珠钗全无, 像是已经睡下了, 闻讯才起身。   她细长的柳叶眉紧紧蹙起, 一脸担忧与疑惑:“听人说皇后这里闹鬼?好端端的, 怎么会闹鬼?安华殿的法师们不是刚做完法事吗?”   因为保养得当,她看起来比皇帝还要年轻。   “儿臣也刚到,尚不知怎么回事。”皇帝将太后扶进去, 请她坐了上座。   无论两人心底如何打算,至少表明功夫都做得很足。   皇后与严贵妃一道行礼。   太后看着面色惨白的皇后,压住心底的笑意,蹙眉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皇后断断续续说起经过:“儿媳也不知道……一觉醒来,就发现都是血……”   太后与皇帝不解地对视一眼,更加疑惑。   皇帝拧眉:“哪来的血?”   皇后擦着眼泪摇头:“臣妾不知道……陛下,是有人要害臣妾!”   “谁?”皇帝问。   在皇帝来之前,皇后已经把这些年自己做过的亏心事全给数了一遍。   仇人太多,她甚至都不知道该说谁的名字。   “臣妾也不知道……吓死臣妾了……”皇后掩面而泣,呜呜直哭。   严贵妃在心底骂她矫情,假意关怀:“皇后娘娘可真是被吓坏了,快去请太医来瞧瞧。”   兰琪垂首道:“太医说娘娘惊惧过度,开了安神的方子。”   皇帝喊来侍卫,沉声问:“屋内有外人进入的痕迹吗?”   “没有。”侍卫长羞愧地低着头。   太后怯怯问:“难道真是鬼怪?”   皇帝神色阴沉:“上次寒衣节就是有人在装神弄鬼,这次估计也是。去,给朕一间间屋子查,朕一定要查清楚是谁那么大胆子,敢在宫中胡作非为!”   皇帝坚持不信鬼神的态度让太后意外,但好在留有后手,她也不怕。   皇后虽然竭力保持镇定,但微微发抖的身子还是出卖了她。   看完皇后的笑话,太后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时候不早,哀家就先回去了。皇帝明儿个还要处理政务,也早些歇息。”   “儿臣送您。”皇帝道。   太后摆摆手:“不用。皇后今晚受了惊吓,皇帝留下来陪她吧。”   皇后其实不算受宠,难得有这个机会,小声哀求:“陛下……”   皇帝微微颔首,对太后道:“您慢走。”   严贵妃不想杵在这里看帝后腻歪,只能一道告退。   她追上太后,讨好地扶住她的手:“今晚还劳您特地走一趟,真是辛苦了。”   太后侧目瞥了眼她,叹息道:“凤仪宫出了这么大的事,哀家怎么能睡得着?也不知道是真鬼神,还是有人故意捣乱。还好皇后没事。”   严贵妃眼中闪过一道失望。   从前后宫谢贵妃一人独宠,有她这个活靶子,宫中其余人之间也没那么剑拔弩张。   但谢贵妃去世后,皇后与严贵妃分庭抗礼,两人的矛盾日益增多。   两人从前对太后都算乖顺,但太后失权期间,皇后暴露了真面目,对着鸾凤台冷嘲热讽。   而严贵妃虽然没有亲近太后,但也没让宫里人踩着鸾凤台。   冲这一点,太后愿意高看她一眼。   “安华殿的法师修为高深,想必能算出来是怎么回事。若是真撞客了,那可得让皇后好好修行一段时间,去去身上晦气。”太后漫不经心地说。   严贵妃却灵光一闪。   皇后若是修行,那就没法再管宫中事物。皇后以下,就属她这个贵妃位分最高,那六宫大权岂不是会到她手中?   严贵妃面色欢喜。   ……   宫中被闹得人仰马翻之时,青竹办完事,轻轻松松回到王府。   唐晓慕没睡,仍旧等着他。   见青竹平安归来,唐晓慕大喜:“没被人发现吧?”   青竹摇摇头:“属下从宫中出来后,特地去陈府绕了一圈才回来,没人跟踪。一会儿就按您的吩咐,把这身行头都烧了。”   毁尸灭迹他可是专业的。   “干得漂亮!”唐晓慕白皙地小手忍不住开心地鼓掌,“厨房给你留了半只芦花鸡,快去吃吧。”   青竹麻溜去了。   给王妃办事还有宵夜吃,真是太幸福了。   送走青竹,唐晓慕回到卧室,惊奇地发现季修睿居然也醒着。   “是我吵醒你了吗?”她小声问。   季修睿躺在床上,默默把伸到她被窝中的手收回来。   不知道该怎么跟唐晓慕说,没人抱着他睡不着。   唐晓慕以为是自己动静太大,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你继续睡吧,我保证不发出一丁点动静。”   季修睿看她要出门,喊住她:“你去哪里?”   “明天是十五,得入宫请安。我先准备起来。”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皇后颓丧的模样,唐晓慕就高兴。   季修睿无语:“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不必这么早准备。”   “可是我高兴得睡不着。”唐晓慕脸上忍不住绽出笑意,她怕一会儿见皇后时也当场笑出来,忙伸手捂住脸颊,只露出一双泛着水光的眸子。   “睡醒了再去。”季修睿说。   唐晓慕精神抖擞:“可是我真的睡不着。”   季修睿捏了捏眉心:“睡不着也要睡。万一天亮后你精神不济,被皇后察觉端倪怎么办?”   唐晓慕一想也是,乖乖爬上床。   季修睿吹灯躺下,等了好一会儿,仍没等到唐晓慕往他怀里钻,就知道今天晚上这丫头怕是得乐到天明。   天蒙蒙亮时,唐晓慕便迫不及待地起床。   季修睿终于认清现实,带着浓重的困意,孤独入睡。   昨晚凤仪宫的事已经在宫中闹得沸沸扬扬,唐晓慕在宫门口与允王妃遇见,就听她说起这事。   唐晓慕做出惊讶的神色:“还有这种事?”   允王妃眉头紧蹙:“是啊,简直匪夷所思。我打算明日去一趟慧济寺,求菩萨保佑。”   唐晓慕想起皇后也曾送过允王妃一尊送子观音像,允王的生母是严贵妃,与皇后不算亲近,皇后送给她的那尊观音像会有问题吗?   皇后那么小心眼的人,太子连正妻都还没定下,肯定不乐意看别人早早抱孙子吧?   她送允王妃那尊观音像十有八-九是有问题的。   这话不能直接告诉允王妃,否则以她的聪慧,很容易怀疑昨晚的事是唐晓慕在搞鬼。   唐晓慕与允王妃交好,但两人深交不好,不能轻易托付。   “菩萨见谅,我也是不忍心有人借着你的名头招摇撞骗。”唐晓慕在心中暗自祈祷着,决定找机会去允王府看看,破了那尊观音像再说。   两人走入凤仪宫,意外撞见太子也在。   太子所在的东宫与后宫不相连,即使昨晚就收到消息,他也不得不等到今天早上才能赶来。   皇后精神不济,眉眼间带着浓浓的倦意。   即使昨晚喝过安神药,她也还是睡不着。   一想到她躺得地方曾经浸满鲜血,隐隐约约还有血腥味飘来,皇后就紧张得全身紧绷,生怕一闭上眼就又一滩血迎面浇下,更怕虚空之中会跑出来一个怪物咬断她的脖子。   昨晚就连皇帝都被她折腾得够呛,也是一夜未眠。   皇后一向涂着精致的妆容,今日却素面朝天,只用几根珠钗挽住了长发。   因为没睡好,她脸色很差,眼下一片乌青,就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岁。   “母后受惊了。”允王妃面色关切。   唐晓慕学着她的模样说:“母后受惊了。”   皇后听到唐晓慕的声音,只觉得头更疼了,沉着脸闭上眼,不想出声。   太子知道她不想见她们,温和道:“母后昨晚没睡好,一会儿还要休息,就不留三嫂和七弟妹说话了。”   允王妃和唐晓慕也不想和她说话,假惺惺地关心几句后,两人一同告辞,分别去探望太后和严贵妃。   太后准备好了茶水瓜子和点心,绘声绘色地和唐晓慕讲起昨晚皇后的狼狈。   唐晓慕遗憾道:“可惜陛下不信是鬼神所为,不然昨夜就能夺了皇后的六宫大权。”   太后轻笑:“别急,这才刚刚开始呢。过几日,她就是不想交权都不行。你且等着哀家的好消息。”   她前些年安心养老,从不插手后宫之争,还真当她废了吗?   夺皇位难,夺后宫大权却易如反掌。 第51章 夺权 太子起疑   皇后因为这晚的事, 对睡觉产生了恐惧。即使身旁有人守着,她也无法入睡。一闭上眼,血腥味就扑面而来。   太子让人给她另外换了张床, 但皇后还是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难以入睡。   即使加倍的安神药灌下去都没用, 她躺在床上能硬生生睁眼等到天明。   一连几天,皇后都没睡着, 整个人形容枯槁。   皇帝甚至同意让皇后换个寝宫,可本朝皇后一向都住在凤仪宫,皇后怕跌了身份、怕有人怀疑即将废后, 坚决不肯搬。   太后看见她这模样, 高兴得都连午膳都多用了半碗。   这天下午, 皇后刚想去美人榻上小憩一会儿,谁知头晕眼花,整个人蹭一下栽下去,竟然摔倒在地。   所幸身旁有兰琪服侍,立刻叫了太医才救回来。   这事再次惊动了皇帝与太后。   两人匆匆赶到凤仪宫, 就连严贵妃都跑过来瞧热闹, 希望皇后早日升天。   厅堂内,太后轻轻拨弄着杯中茶叶, 忧心忡忡道:“皇后这样下去不行, 万一真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太后这些年漂亮话说得多了, 皇帝并没会怀疑是她搞鬼, 怒斥道:“太医无用, 连点安神的方子都开不像。”   守在一旁的太医立刻跪下:“陛下恕罪,如今给皇后娘娘的安神药已经加量不少了,不能再加了, 不然……不然容易出事……”   皇帝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又没办法,只能狠狠瞪了眼他们。   严贵妃若有所思道:“宫中侍卫也没查到有人装神弄鬼。皇后娘娘这般模样,不像是单纯被吓到了,别是那天晚上撞见了什么脏东西……要不还是请安华殿的法师来看看?”   正说着,屋内突然传来皇后惊恐的尖叫:“别杀我……不是我……不是我做的……别杀我……”   皇帝连忙走进去。   皇后在兰琪的提醒下回过神来,又是痛苦又是委屈地扑进皇帝怀里,呜呜直哭:“呜呜呜……陛下……”   皇帝宽慰了她几句,好不容易才将人安抚住,无奈对严贵妃道:“派人去趟安华殿。”   严贵妃藏起嘴角的笑意,应声离去。   不一会儿,安华殿以印澄师太为首的几位师太便过来了。   印澄五十来岁,面相和蔼,穿着素色袈裟,上前与众人见礼:“事情贫尼已经听说,不瞒陛下,皇后娘娘身上,的确隐隐有一层血光。”   “你既然瞧出不对劲来,为什么不主动与我们说?”太后板起脸来问。   印澄低下头去:“贫尼也是走近了才能看见,并非有意隐瞒,请太后恕罪。”   皇帝原本不信皇后真是撞鬼了,笃定有人暗中作祟。可查了这么久毫无进展,皇后的情况反而越来越坏,宫中甚至都有模有样的出现谣言,怀疑是从前哪几位枉死的妃子前来索命复仇。   皇帝让人堵了谣言,可自己有时候也纳闷,难不成皇后真的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吗?   如今他也受不了皇后这般折腾,冷声问:“有法子治么?”   “贫尼这几日都在安华殿为娘娘祈福,希望娘娘能转危为安。但来的路上,听传唤的姑姑说了皇后娘娘的具体情况,贫尼羞愧,修为不足,无法为娘娘化解。”印澄为难道。   皇帝皱眉:“这都不行,朕要你们在安华殿有什么用?”   印澄诚惶诚恐:“陛下恕罪,贫尼不行,但有一人行。”   严贵妃不耐烦道:“有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是皇后娘娘能随贫尼潜心诵经三月,想必能度过此劫。”印澄说。   皇帝见她面色为难,思忖道:“还要做什么?”   “还有就是凤仪宫三月之中,不能有外人踏足。”印澄声音平静,语气舒缓,像是山中梵音。   皇帝皱起眉头。   这相当于是要将皇后软禁三月。   兰琪生怕皇帝答应,连忙跪下来:“娘娘只是难以入睡,只要让她睡着就好了,不需要这般吧?”   “那你有办法让娘娘睡着?”严贵妃冷声问。   兰琪说不出话来。   皇后即使刚刚昏迷也没睡多久,此刻头痛欲裂,甚至想着只要能解决她眼下的困境,就是让她一辈子都不踏出凤仪宫都可以。   皇帝垂眼看向皇后,见她苍白着脸都没反对,思索片刻,答应下来:“好。吩咐下去,即日开始,任何人不准踏入凤仪宫一步,为期三月。期间……”他声音一沉,看向印澄。   印澄会意道:“贫尼会在凤仪宫内陪着皇后娘娘,直到娘娘平安。”   皇帝见她识趣,没再多说。   屋内很快响起印澄等人的诵经声,皇帝听了会儿,吩咐兰琪等人好好照顾皇后,与太后和严贵妃一道离开。   等到太子收到消息时,凤仪宫已经落钥。   守门的是皇帝亲卫,说什么也不放太子进去。皇后因为还在诵经,甚至没走到门口让太子见一面。   这不是疯了吗?   那是三个月,不是三天!   母后怎么能答应下来!   太子气得只能去找皇帝。   “父皇,儿臣刚去探望母后,但得知您让母后在宫中诵经三月?”尽管再恼火,他面对皇帝时仍旧非常恭敬。   皇帝早就料到他要来,叹息道:“印澄师太出的法子,她们如今也陪皇后一道在宫中。”   印澄师太在宫中颇有地位,太子不敢对她不敬,只能委婉道:“师太想必也是第一次遇上母后这种情况,这法子若是没用……”   皇帝知道他想说什么,沉声问:“那你有别的法子吗?”   太子哑然。   这些天他把能想到的办法都试了一遍,可仍旧无法让皇后入睡,着急得自己都没睡好。   “凤仪宫朕会派人额外照看,你的心思还是放在国家大事上。这是漠北来的折子,你看看。”皇帝丢给他一道奏折。   太子不敢忤逆皇帝的意思,只能压下心中对皇后的担忧,双手接过折子。   看完折子,他眉头紧皱:“幽州怎么又要粮草?前不久不是刚送过去一批吗?”   皇帝也纳闷。   北固城失守后,如今大周的国门已经退至幽州。为保幽州,皇帝这次给足了粮草。   可没想到幽州太守要粮的速度比唐元明还快。   见皇帝没出声,太子知道他在等自己的意见。思索片刻,太子缓声道:“父皇,这批粮草还是得给。幽州若是失守,一路上再无天险,安跶铁骑能直奔京城,眼下保住幽州才是最重要的。”   “可国库哪有粮草能给他们?你有法子吗?”皇帝想起这事,脸上隐隐泛起怒火。   太子羞愧地低下头去:“儿臣惭愧……”   皇帝想起前些年户部还在季修睿手里的时候,哪怕同样国库空虚,他总是能想出办法解决。   可自打季修睿病下,户部到了太子手中,就再也没多过一分银子。   皇帝愁得头发都要掉光了。   太子看出他眼中对自己的失望,只能借着去想办法的由头,提前告辞。   走在青石板路上,太子袖中的拳不断握紧。   在父皇眼中,他永远也比不上七弟。   可七弟都要死了啊……   想到这儿,压在他心口的那块石头又松了些。   ……   风和日丽的一天清晨,唐晓慕打着探望皇后的名义进宫去看她笑话。   走到凤仪宫门口,见到太子正隔着门与凤仪宫内的人说话,好像在过问皇后的起居饮食。   见过礼,唐晓慕好奇地问:“太子怎么不进去?”   “母后要诵经三月,期间不许外人踏足凤仪宫。”太子无奈道。   计划成功,唐晓慕心间乐开了花,脸上还是担忧道:“那娘娘的身体可好?”   太子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诵经后的心理作用,皇后稍稍能睡着一点了。但睡不了多久,又会被噩梦吓醒。   唐晓慕不能进去,让宫人像皇后转告自己的问安。   望着她,太子回想起周岁宴那日的季修睿。   虽然季修睿仍旧面色苍白,但眼底不再像以往那般死寂,而是隐隐闪着从未有过的光芒。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即使很多时候季修睿的情绪都隐藏得很好,太子还是能察觉到他那天似乎心情不错。   “七弟最近如何?”太子问。   “王爷也还是老样子,这几日一直睡着。”唐晓慕也叹了口气。   太子看她不愿意跟自己多说,没再问下去。两人客套几句,很快分开。   唐晓慕去见太后,仔细听太后说了皇后被变相软禁在凤仪宫的经过,掩嘴直笑:“她活该,估计是亏心事做多了,才会怕成这个样子。”   “可惜太子看护得紧,没法在吃食上做手脚。如今严贵妃拿到六宫大权,就看她在这期间能做到哪一步了。”太后眼底闪过一道狠辣。   按照她的脾气,必须在这三个月里悄无声息地弄死皇后才行。   不然三个月后,凤仪宫开放,后宫大权仍会回到皇后手中。   皇后心胸狭隘,哪怕严贵妃俯首做小也没用,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踩在她头上。   只是太子频繁前往凤仪宫,像是已经起了疑心,不好动手。   太后面露惋惜。   唐晓慕想起太子的同时,想到了另一件事:“姑母,问您个事,我小时候揍过太子吗?” 第52章 超勇的唐晓慕 他昏暗人生中的第一缕光……   想起往事, 太后轻笑出声:“也不算打他,只是和他一起不小心摔进泥塘而已。”   孙嬷嬷为唐晓慕端上她爱吃的点心,笑着搭话:“说来咱们姑娘还是跟宣王殿下有缘的, 当时推太子入泥塘, 就是为了给殿下出气。”   唐晓慕愣住。   怎么还有季修睿的事?   上次她问季修睿的时候, 季修睿怎么没说?   见她一脸迷茫,太后猜到唐晓慕当时年纪太小, 事后又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如今一点都不记得了。   她一五一十地跟唐晓慕说起经过。   “哀家记得是你六岁那年夏天,宫女们带你去放风筝。你人小跑得又快, 钻进假山中没了踪迹。宫女们急得不得了, 到处找你, 后来在湖边找到了浑身湿透的你和睿儿。”   太后有些后怕,轻轻戳了戳唐晓慕的脑瓜,“你也是胆子大。睿儿比你大三岁,你还没他肩膀高,居然敢跳下太液池救他, 也不怕把你自己搭进去。”   被这么一提醒, 唐晓慕隐约想起炎炎夏日中,太液池中的一道模糊身影。   她分不清这真的是自己记忆中的残影, 还是听太后说完后勾勒出的幻觉。   鸾凤台是先帝专门为太后建造的, 其中有一个非常大的洗浴池, 唐晓慕的游泳就是太后在那里教的。   可她真的能救下落水的季修睿吗?   “殿下怎么会落水的?”唐晓慕问, “他身边没人跟着吗?”   “他身边跟着的奴才不尽心, 哀家时常见他进出都是一个人。那年谢贵妃不知怎么喜欢上了荷花,据说睿儿是想去给他母妃摘荷花。你救他上来的时候,荷花花瓣都被水冲散了, 他手里还紧紧拽着花梗。”太后顿了顿,看向窗外。   孙嬷嬷会意地出去守门。   唐晓慕更加困惑:“谢贵妃是当年最受宠的妃子,下人怎么敢对她的儿子不上心?”   太后眼底浮现出一丝鄙夷,“还不是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歪。谢贵妃自己就没对这个儿子上心,奴才们肯定也就敷衍了事。”   唐晓慕已经不记得谢贵妃长什么样子,但依稀记得她冷淡而疏离的态度,似乎不想跟任何人靠近。   她小时候就觉得谢贵妃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宫里的娘娘都烧香拜佛想生个皇子,她真的一点都不关心自己儿子吗?”   太后不屑地轻哼:“她眼里只有自己。哀家印象最深的就是你去漠北的那年秋末,早上还是阳光灿烂,下午天气突然转凉,下起了大雪。雪后哀家出门散步,正好学堂下学,太子几人都穿上了厚厚的大氅,都是下雪后皇后等人紧急送来的。只有睿儿没人管,还是早上那身单衣。哀家问他,他还说不冷。”   那日太后亲自将季修睿送回去,当着谢贵妃的面,把季修睿身边偷奸耍滑的奴才全给打了顿板子、撵出宫去,另让内务府挑了批可靠的人过来照顾他。   谢贵妃为此觉得没面子,找皇帝大哭一通。皇帝还特地来请太后高抬贵手,不要跟谢贵妃一般见识。   太后如今想起来还有些不悦:“哀家不愿跟皇帝起争执,就答应了他。结果你猜怎么着?京城大雪都下三天了,睿儿去学堂时,还是没有穿大氅。哀家问了新去照顾他的小太监,才知道他压根儿没大氅。谢贵妃把皇帝赏的好料子全给自己做衣裳了,半块布头都没给他剩,最后还是哀家拿料子让人给他做了几身。你说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唐晓慕咋舌:“谢贵妃怎么想的?”   太后嗤了一声:“这个女人就是又蠢又坏,哀家就没见过这么自私的人。估计她是把十世的良心都卖了,才换到今生这副好皮囊。”   唐晓慕总算明白上次季修睿提及谢贵妃时,为什么会是不愿多说的神情,有些心疼。   太后抿了口茶,不想再谈这些,“算了,人都死了,再说什么也没用。还是说说睿儿落水的事吧。所有人都以为是他不小心落水,但你回来跟哀家说,看见是太子故意为之。”   唐晓慕错愕。   当时季修睿九岁,如果真的是有人推他入水,肯定会告诉大人,太子不可能一点事都没有。   看出唐晓慕的疑惑,太后继续说,“太子不是直接推他落水,而是睿儿在采荷花的时候,太子松开了他的手。”   太液池靠西侧的一段河岸原本是一片大大小小的石头。小的可以供人落脚,大的则躺在上面都没问题。   碎石之间的距离大人可以直接迈过去,小孩子却有些吃力。   当时季修睿要采荷花,踩在一块仅供他一人落脚的小石之上,探出身子去采摘距离落脚石块尚有一段距离的荷花。   太子怕他落水,在后面拉住他的手。但关键时刻,季修睿重心不稳,身影晃荡之时,太子松开了他。   事后,太子坚持说是季修睿掌心出汗,导致他手滑没握住。季修睿落水后,他是去喊人了。   唐晓慕将季修睿救上来后,太子也的确带着侍卫过来了。   季修睿没有反驳太子的辩解。   皇帝认为两人都有错,罚他们各自抄书三遍,不许再去太液池旁,同时命人将那一段河岸修了栏杆,才算把这事翻篇。   但唐晓慕当时就躲在假山里玩,看到了整个过程。   她异常肯定地告诉太后,太子是故意松开季修睿,季修睿落水时,太子还笑了。   为她这话,太后还曾专门召季修睿问过。但季修睿说唐晓慕看错了,是他自己不慎落水。   唐晓慕是太后亲手养大的,她深知这孩子不可能撒谎。   可季修睿不愿意多事,这件事又没铁证,太后若是贸然提起,季修睿不一定领情,还会惹恼皇帝和皇后。   她若是皇帝的亲生母亲,皇帝或许会信她。   可她到底不是,皇帝为人又多疑,太后只能掀过不提,同时叮嘱唐晓慕不许再提。   唐晓慕虽然不甘心,但在太后的教导下还是乖巧地应下。结果第二日,她就当众把太子撞入了泥潭。   那几日御花园正要修一个凉亭,地面刚挖开,夜间又下过雨,多了一个泥泞的大坑。   这是太子去学堂的必经之路。   唐晓慕起了个大早,守在泥塘旁,奶声奶气地跟太子打招呼,热情地拉着太子说话。   太子不疑有他,就那么被她骗到了泥塘旁。   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唐晓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太子撞进泥塘里,随后自己跳进去,用力砸在他身上,哇哇大哭,趁机还对太子拳脚相加。   一听她嚎啕大哭,原本还生气的太子都被吓懵了。   他顾不上自己一身疼痛,更顾不上换衣服,带着一身泥跑去鸾凤台给太后请罪。   事后,唐晓慕坚持是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和太子没有关系。   这样反而让人怀疑她是在帮太子打掩护。   好在她年纪小,又有太后护着,太子没真的伤到,这件事才不了了之。   但太后知道她是为了给季修睿报仇。   说完这段过往,太后长叹一口气:“你呀,从小就胆大。你爹那年夏末从漠北回来,得知这事后说什么也不愿再让你住在宫里,就怕你被卷进后宫那些杀人不见血的争斗中。要不是这样,哀家绝不会同意你去漠北吃苦。”   唐晓慕一直以为是爹爹舍不得自己才带她去漠北,原来竟是这样。   “我在漠北不苦,爹爹和哥哥很疼我,百姓们爱戴爹爹,对我也非常客气。”唐晓慕想起父兄,眼眶微红,忍不住担忧起他们。   太后也是一样。   屋内好一阵沉默。   太后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咱们还是想想以后的事吧。你派去漠北的人有消息了吗?”   唐晓慕摇摇头。   太后蹙眉:“哀家前后派了五六拨人,都是往年负责去漠北给你东西的人。这些时间里,他们以往带着大宗物品都能往来三四回,这次却一个消息都没传回,估计是凶多吉少。”   唐晓慕再次说出自己的打算:“姑母,如今皇后被困凤仪宫,我不用每半月入宫一次,想趁机去一趟漠北。”   太后立刻否决:“不行!那么多人都一去不回,万一你也出事怎么办?”   “我……”   唐晓慕才开口,太后就强硬地打断她:“绝对不行!”   看到唐晓慕失望的神色,太后担忧又不舍地握住她的手,“慕慕,你的心情哀家理解,可哀家不能让你去冒险。他们若是真的出事,你去漠北也无济于事。听姑母的,好好呆在京城。你爹和哥哥肯定也不会希望你出事。”   道理她都懂,可就是不甘心。   太后苦口婆心,“慕慕,若是连你都出事,哀家一个人在皇宫里撑不下去的。你如今承担着唐家所有人的命运,你不能出事。你只有好好当你的宣王妃,将来入主这皇宫,才能真的保住唐家满门。”   唐晓慕压着心底的难受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为着这事,皇后被夺权的事都显得没那么喜庆了。   唐晓慕垂头丧气地回到宣王府,季修睿见她这样,眉头微蹙。   “怎么不高兴?”他从床上撑起身子,声音微微沙哑,像是才醒。   唐元明的事暂时无解,唐晓慕不想让季修睿跟着难过,没有多提,而是把皇后的事说了。   季修睿并不意外,仍旧在意唐晓慕为何闷闷不乐。   有人惹她了?   可有仇的话,他家王妃通常当场就报了,不会在心里藏那么久。   季修睿思索片刻,猜到了唯一一个可能:“在想你父兄?”   唐晓慕点点头,抱着侥幸问:“漠北有消息吗?”   季修睿摇头。   唐晓慕失望地低下头去。   季修睿算着时间:“应该快有消息了,再等等。”   唐晓慕点点头,没有再让自己沮丧下去。   秋梨进来送了药,季修睿仍旧是一口喝着。唐晓慕忽然想起他九岁那年落水后,是不是也这样一口口喝着风寒药。   她想得有些出神,被季修睿察觉:“怎么了?”   四下无人,唐晓慕压低了声音说:“我今天问了姑母当年我揍太子的事。”   季修睿喝药的动作一顿,捧着碗,似是有些忐忑地望着她。   唐晓慕走到床边坐下,声音更轻,神秘兮兮地问:“你跟我说实话,当时到底是你自己不小心摔入太液池,还是太子故意松开你的手,才让你摔下去的?”   她与太子无冤无仇,没必要在这上面故意诬陷他,她说得那些十有八-九就是真相。   可季修睿为什么要给太子打掩护呢?   如果有人骗她会拉住她的手,结果关键时刻故意松开,害她落水,唐晓慕把这人往水里丢十次都不解气。   望着她探究的目光,季修睿的思绪慢慢回到十一年前。   是故意松手,还是不慎手滑,其实很好分辨。   太子是故意松手,季修睿一直都知道。   他也曾想说出真相,想要一个公道,可当浑身湿透的他被侍卫送回去之后,所有想说的话都消散了。   他至今都记得花梗打在身上的疼痛。   记得母妃厌恶的眼神与不屑的言语。   荷花入不了她的眼,她只想要她的黄金屋与象牙笏。   被她一遍遍用花梗鞭笞的时候,季修睿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果死在太液池就好了。   是不是太子故意松手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如果当时死掉就好了。   直到后来,他听说唐晓慕把太子推进烂泥塘,还在烂泥塘中对太子拳打脚踢。   被绝望扼住咽喉的他才得以喘息。   那是他昏暗人生中的第一缕光。 第53章 这不是北固城 去漠北的人回来了……   季修睿的思绪起起伏伏许多, 最终还是垂眼道:“都过去了。”   他都快死了,再说这些也没用。   在家等死的这段日子,是他有生以来难得的宁静。   唐晓慕见他不想多提, 也不好再追问。   她起身想出去, 走了一步, 又想起什么,踌躇道:“我不是想故意离间你们兄弟之间的感情, 但你帮过我,我觉得多少还是得给你提个醒。当时如果是太子故意松手才导致你落水的话,你最好还是防备着他些。”   是不是故意松手或许存在误会, 但季修睿落水后太子还笑了, 这点就很诡异。   季修睿低着头, 就在唐晓慕以为他不会搭茬时,他轻轻应了一声:“嗯。”   唐晓慕想,他心里果然还是有数的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去青竹喜悦的声响:“爷,去漠北的人回来了!”   唐晓慕连忙冲出去。   青竹身后跟着两名风尘仆仆的男人, 唐晓慕曾有过一面之缘, 都是当初派去漠北的明卫。   唐晓慕拦住要行礼的他们,连忙问:“有我父兄的消息吗?”   侍卫摇摇头。   唐晓慕的心一沉。   “属下到北固城的时候, 城中已无一个活人。”侍卫知道唐晓慕关心漠北情况, 但所见所闻实在是太过惨烈, 他甚至难以用言语形容, 低头从袖中取出一卷画册。   这是跟锦衣卫学的, 凡是出门打探消息,都可将相关信息画下来。王府侍卫的画功不亚于锦衣卫,几乎能将双眼见到的一切都落在纸上。   暗青色的画册封皮上, 沾有干涸发黑的血迹,可见侍卫这一路也极为不易。   唐晓慕忍着双手的颤抖接过画册。   画册上,没有她印象中热闹的街市、骁勇的民居,只有一片焦土。   民居被付之一炬,只剩下空荡荡的地基。有些房子即使没被大火蔓延,也被敌人的铁骑踏平,只剩下顽强的半坯断墙。   城中血流成河,踩在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浸染着同胞的鲜血。   城池中宽阔一些的街道上甚至还有着一座座尸山,堆积在一起的尸体已经面目全非,全都被烧成了焦尸。   那是被安跶军队凌虐过后的痕迹。   人间炼狱都不足形容。   唐晓慕的脸色惨白无比。   侍卫低声道:“属下两人先回来向您和王爷汇报情况,另外留了几个兄弟在那里埋葬死者。若是有唐将军和少将军的消息,会立刻报与您。”   唐晓慕毫无血色的唇张了张,半天没能吐出一个字。   她知道侍卫指的是有无唐元海和唐泽旭尸体的消息,心底涌起强烈的抵触。   她爹爹和哥哥那么厉害,怎么会死呢?   绝对不会的。   她的身子忍不住颤抖,直到一阵温暖覆盖住她的手,抽走了被她紧紧抓着的画册。   季修睿的手其实并不暖和,但唐晓慕浑身发寒,反倒比他还凉。   “去屋里休息儿吧,我来问话。”季修睿平缓的声音将唐晓慕发颤的心稳住,他只披了件外衣,显然是听到消息后就起身出来了。   唐晓慕摇摇头,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被画册上的画面震撼到,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派去漠北的王府侍卫都是季修睿的心腹,肯定不会骗她,但绝对有个特别怪异的地方。   她觉得这是个很重要的地方,唐晓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头整理自己的思绪。   季修睿扶她在小厅中坐下,低头迅速翻阅手中画册。   看到其中惨烈的景象,饶是素来沉着的季修睿也变了脸色。   他眉头紧锁,合上画册,整理着思绪问:“粮仓如何?”   “粮仓被烧了,但根据灰烬来看,应该没有大宗粮食被烧。地上有辎重出行的痕迹,敌军应该是把粮食带走后,才放的火。”侍卫道。   这点在季修睿的意料之中,安跶所在地区不宜种植农作物,屡次进犯除了想抢占更多的国土,就是为了粮食。   “百姓家中粮食如何?”季修睿又问。   侍卫出发前,唐晓慕仔仔细细跟他们说过许多漠北风土人情,包括漠北的人家有挖地窖存粮的习惯。   侍卫们探查得很仔细:“地窖入口明显的都被洗劫一空,从残留的院墙判断百姓有反击的痕迹。部分地窖入口隐秘的人家没被发现,但……”   他说着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不忍,“还有些百姓原本躲在里面避难,但后来安跶军在城中放火……有些人被地面建筑坍塌后砸死了,有些则被大火烧起后的浓烟闷死了。”   唐晓慕想起画册上那些尚有全尸的死者,眼眶发热。   “军械库呢?”季修睿又问。   “没有一件兵器留下,很多将士就死在军营中,像是根本没有作战的准备。”侍卫说着偷瞄了眼唐晓慕,又很快低下头去。   如果不是主帅通敌,没有勒令迎击,不会造成这样的惨败。   提到军营,唐晓慕忽然灵光一闪,像是拨开层层迷雾,终于看清了眼前的画面:“这不是北固城!”   她从座椅上站起,抢过季修睿手中的画册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从漠北回来的两个侍卫面面相觑:“王妃,这的确是北固城,您看城门上还写着名字呢。”   画册第一页就是高大巍峨的城门被投石机砸塌后轰然落地的画面,写有“北固城”三个大字的门楣就在碎石的最上面。   但唐晓慕确定这不是她生活了十一年的北固城。   “北固城周围没有特别高大的山脉,城墙又高,你们在军营里不可能看到山脉。”唐晓慕将画册翻到画有军营情况的那几页。   侍卫们办差尽心,不管是高大如山峦,还是细小如酒幌,只要有,就都会画下。   军营那一页的东侧,清清楚楚画着一道层峦叠嶂的远山。   “这是漠北东侧的太行山,北固城的城墙极高,挡住了视线,就是我爹爹那么高的个子坐在马上,都看不到这山脉。”唐晓慕的语气愈发肯定。   两个侍卫仔细回想:“可属下当时的确看到有山。”   另一人附和:“兄弟几个都看到了。”   唐晓慕又将画册仔细翻看几遍,不可思议地说:“你们去的不是北固城,而是朔州。如果是北固城,城中央不远处就是将军府,那里就是烧成灰我也认识。但朔州的城中央是个集市,周围是二层楼的客栈、酒楼和茶肆,用来给来往商人落脚。”   唐晓慕将上画册只给他们看,“你们看,这些建筑虽然被烧了,但还是有些地方能看出是两层楼的。但将军府周围全是一层楼的民居,不允许有这种二层高的小楼,以免被细作盯梢或暗箭伤人。”   侍卫大惊:“可我们一路都是沿着路标走的,城墙上还有北固城三个字,怎么可能是朔州?朔州在北固城的东边,我们没走那条路。”   季修睿看着言之凿凿的唐晓慕,电光石火间想到什么:“你们出幽州后,往哪里走的?”   侍卫如实道:“往北走。看到界石,我们就继续往北走,直到看到了这座城池。”   “若界碑有错呢?”季修睿将画册拿回来,翻到第一页,指着城门上的“北固城”三个字,“为什么你们要在这三个字下面加这道阴影?”   第一眼看到时,季修睿只以为是单纯的光线原因。但如今听到唐晓慕的话,他想到另一种可能。   画图的侍卫一愣,仔细回想,怔怔道:“当时看见的时候就这样,上面都刀刻斧凿的痕迹,属下还以为是两军对战时留下的。”   “不,是因为这三个字是新刻上去的。老城门所用石料特殊,历经多年风吹雨打,大多已经成型,短期间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图中这块写着‘北固城’三个字的城楼石料应该不是大周城门的规格,才会在刻字一段时间后产生这样的痕迹。”季修睿说出结论,看向唐晓慕。   唐晓慕微微颔首,肯定了他的猜想。   尽管两人都觉得匪夷所思,但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后,剩下的即使再离谱,也是真相。   侍卫顺着这个思路一想,不由得怔在原地。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安跶要疯狂破坏城池,甚至是烧掉所有人的尸体。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隐藏起这座城池的真正身份。   相比于一早就被屠城的朔州,唐元明亲自镇守的北固城才更惹人关注。   前往漠北的探子基本上全是往北固城去的,没人会关注一个早就情况明了、无人生还,且还有可能遇上安跶主力的朔州。   “如果真是这样,那真正的北固城呢?”青竹忙问。   唐晓慕眼中迸发出希望:“肯定还在,否则敌人不会用这种手段迷惑外人。怪不得我刚出昭狱就急着杀我,肯定是知道我在北固城住了那么多年,一回漠北就会发现真相。”   安跶人的五官轮廓比大周人的要深一些,两者很容易区分出来。之前几次对唐晓慕下手的杀手都大周人士,她脸色难看地对季修睿说:“应该是有人被收买了。不知道是朝中的人,还是漠北的人。”   “也可能两者都有。”季修睿把画册放下,思索片刻后吩咐侍卫,“传信给还在漠北的人,让他们往西走,去看看真的北固城情况如何。”   其中一名侍卫应声离去。   唐晓慕神色凝重地呢喃:“府中侍卫不熟悉漠北地形,或许会被误导。但漠北另外还有四城,这四城的将领难怎么会也认不出真正的北固城?”   “北固城、阳城、朔州三城被屠后,漠北再无任何消息传来。”季修睿说,“因此,即使有人相信你父兄没有通敌,但北固城被屠,他们也难辞其咎。”   唐晓慕不安道:“我爹跟安跶人打了那么多年,如果他真的死了,安跶肯定会大肆宣扬。如今安跶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说明我爹很可能还活着。他和哥哥很有可能是被困在北固城中,我要去找他们。”   “你回来!”季修睿拉住要去收拾行李的她,沉声道,“你一个人去有什么用?这也只是你的猜想,如果正好是安跶人的计策呢?”   “哪怕是计策我也得试试。如今没有我爹的半点消息,说明他们肯定无力求援。如果不快点救援,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唐晓慕焦急之余,明白了季修睿的意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得找援兵。用兵得找陛下,我现在就去找陛下说这事。”   “你确定他会救你爹吗?”季修睿的声音不大,却犹如一大盆冰水迎头浇下,激出唐晓慕心底一阵恶寒。 第54章 皇帝太狗了 演戏就演戏,秀什么恩爱?……   皇帝忌惮唐元明, 当初愿意放唐家人出狱,也是基于唐元明父子已死的推测上。   如今他会愿意派兵去救唐元明吗?   唐晓慕试着带入皇帝的身份想了想,还是不忍心见死不救:“北固城除了我爹爹和哥哥, 还有三万将士和七万百姓。整整十万人, 陛下难道真的能放任他们死去?”   季修睿垂眼片刻, 血腥的记忆从脑海深处涌出,令他苍白如纸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哑声道:“他做得出。”   唐晓慕愕然。   她愣在原地好一会儿, 甩开季修睿的手往屋里走。   季修睿追上去:“你不能漠北。”   “我不仅要去漠北,我还要写信给沿线将领,请他们出兵去救援北固城。”唐晓慕异常肯定地告诉他, 掰开季修睿紧紧握住自己手臂的手, 去了东耳房处的小书桌前坐下, 神色凝重而认真地低头研磨。   季修睿凝视片刻,忍着咳意,走到她身边,按住唐晓慕提笔的手。   唐晓慕拧眉:“季……”   “烽火狼烟能传讯千里,即使你父兄被困北固城, 也能用此传讯, 沿线为什么没人去救援?”季修睿问。   唐晓慕一愣,试探性地推测道:“或许是救援沿途被安跶的其余军队拦住了?”她声音很轻, 显然自己也不是很相信这种说法。   “阳城和朔州被灭, 无法出兵可以理解, 但幽州为什么没有救援?幽州离北固城最近, 完全有时间在安跶攻破另外两城之前支援北固城。”季修睿问。   唐晓慕持笔的动作顿在空中, 墨汁凝聚在笔尖,落在纸上,印染出一大滴墨痕。   “你怀疑幽州有问题?”唐晓慕问。   季修睿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他这三年远离政务太久,手上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只能根据现有的线索推测。   叛国大罪,决不能轻易论断。   唐晓慕明白他的顾虑。   幽州如果真的有问题,她的信一旦落在叛徒手中,唐元明和北固城的境况只会更加危急。   除了幽州,其他城池又有没有叛徒呢?   如果有,那她的信不仅会让父兄陷入险地,还会给仍旧留在漠北的王府侍卫带去危险。   而且,如果他们推测的“假北固城”是敌军的圈套,幽州等地一旦被迫领命带兵救援北固城,就会落入敌人陷阱。   唐晓慕急得要命,后悔当时派侍卫的时候,没让他们去阳城和朔州也看看。   季修睿猜到她的想法,指腹轻轻捻过画册上的血迹,低声道:“你就算当初让他们去阳城和朔州也没用,安跶肯定也做了相应准备。”   这本画册的规矩是人在册在,人亡册还得在,但如今染了血,说明侍卫们在漠北曾有一场恶战。   “沿路都跟谁动手了?”季修睿问。   站在厅中的侍卫走到耳房前,恭敬道:“我们出幽州地界后就遇上了安跶国的小股军队,人数大概在八百到一千。兄弟们人手不足,不敢硬抗,边打边退,费尽周折才摆脱他们。”   曾经从东往西,朔州、北固城、阳城三座城池组成了大周最北面的防线,如今三城接连沦陷后,出了幽州地界就不再是大周的国土。   在境外遇上安跶人很正常,因此从漠北回来的侍卫也没急着报告这事。   但唐晓慕直觉不对劲。   近期没有边境城镇被安跶军队入侵或劫掠的消息,一支近千人的安跶军徘徊在幽州境外干什么?   季修睿看着画册上的假北固城,拧眉问:“你们是不是摆脱他们后,看到了这个北固城?”   “属下摆脱他们后,沿着路往北走,就看到了这座城池。”侍卫忽然意识到什么,震惊道,“您是怀疑这支军队故意埋伏在此误导我们去假的北固城?”   “不一定是误导,或许是能杀就一起杀了。”唐晓慕想起太后派出去的人至今没有消息,恐怕是都被这些安跶军截杀了。   “路上的安跶军队多吗?”季修睿问。   侍卫点头:“挺多的,离开幽州后没多久,我们就遇上了好几波。他们像是已经驻扎在幽州城外。属下怕暴露行踪后不便打探消息,之后都远远地避开。”   当时他们还庆幸保留了实力,能把消息传回京。如今回想起来,却觉得自己像是被安跶军队驱逐着去了画册上这个所谓的北固城。   漠北剩余的四城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出兵与安跶正面开战,最多只会派探子前去打探情况。   为隐藏行踪,探子一次不会去太多,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将消息传回,他们必然不敢和安跶军队正面交锋。   对上安跶军队,探子若是强闯定会死,若是避开,则会去到一个假的北固城。   难道也被他们用这种手段迷惑了?   季修睿和唐晓慕对视一眼,都觉得不一定如此。   漠北的情况或许比两人推测的还要复杂。   青竹心惊道:“如果是这样,那岂不是得尽快派人去救援北固城?”   季修睿这些年见惯了尔虞我诈,所谓兵不厌诈,他没轻易肯定这个猜想:“也可能是陷阱,故意制造这种假象。”   侍卫自责地低下头去,懊悔当时没再勘察得仔细些。   可他们都是第一次去漠北,安跶人有备而来,又怎么会被他们轻易发现破绽?   季修睿看他们面色疲倦,挥了挥手,“先下去休息吧,想起什么再来禀告。”   侍卫们应声离去。   唐晓慕不敢拿将士们的性命轻易冒险,放下笔问季修睿:“殿下,你在昭狱有人手吗?我想去见一见张安。”   寒衣节那晚,张安和沈梅同时被锦衣卫带走,关入昭狱。   唐晓慕特地嘱托过指挥使宗含,请他务必看好这两人,别让幕后凶手暗杀。   宗含答应下来,如今张安两人也一直都活得好好的。   只是昭狱非同一般,外人轻易进不去。   唐晓慕前段时间不想给季修睿和唐家惹麻烦,一直都忍着没去审问张安。   如今却是忍不住了。   如果爹爹真的深陷险境,她必须尽快知道更多的消息,才能帮上忙。   张安一个裨将,即使有诬陷唐元明的心,也不可能养出那样狠辣的杀手。   他背后肯定还有别人。   这人说不定就是安跶人,或者是与安跶勾结的叛徒。   唐晓慕只能希望从张安这里打开缺口。   “锦衣卫都没问出消息,你觉得你能吗?”季修睿问。   “总得试试才知道。”唐晓慕语气坚定,“不瞒殿下,张安在北固城另有妻儿。”   “他既然另娶新欢,就说明已经抛妻弃子。你拿这个威胁他没用。”   “他不在乎,那沈梅呢?她跟着张安是想做官太太,现在成了阶下囚,她会甘心吗?”唐晓慕问。   季修睿忽然很想知道唐晓慕嫁给他是不是也带着几分不甘心。   毕竟她本可以嫁一个身体健康的夫婿,与他长相厮守。   季修睿的眸子暗淡下去,低声道:“她若是知道什么,早就被锦衣卫问出来了。”   唐晓慕没察觉到他微小的变化,小声哼哼:“可锦衣卫又不会告诉我。而且我相当怀疑锦衣卫有没有审过他们。陛下至今都没有恢复唐家的爵位,摆明了是想打压唐家。即使锦衣卫真的审出什么消息,陛下会接受吗?”   “一旦证明我爹仍旧是之前那个忠心耿耿的大将军,陛下是不是就得恢复唐家爵位?可他根本不想让唐家再有兴盛的机会。只有这件事压着不提,等到所有人都淡忘后,对陛下来说才是最好的。”唐晓慕越说越气。   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陛下心眼这么小?   季修睿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声道:“下午我去找宗大人下棋,你一起去吧。”   唐晓慕大喜:“谢谢殿下!”   ……   锦衣卫镇抚司的大门建的格外气派,里头陈设却都很简单。   季修睿去找宗含下棋,宗含一眼就看出两人的来意,屏退左右,直截了当地问:“王爷与王妃是想见昭狱里的人吧?”   季修睿不跟他打太极,大方承认:“嗯。”   “下官建议两位不要看。”宗含说。   “不能见吗?”唐晓慕问。   宗含迟疑地看了眼唐晓慕,垂眼道:“因为太能见了。”   唐晓慕不解:“什么意思?”   宗含没出声。   他曾蒙唐元明指导,才有机会成为如今的锦衣卫都指挥使。他感激唐元明的教导,也敬佩唐元明保家卫国的赤子忠心,力所能及之内,他愿意帮唐家一把。   可有些话他不能说。   季修睿猜到他的意思,吐出一个陈述句:“有陷阱。”语气似有意外,但在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却又突然明白了。   锦衣卫是皇帝的爪牙,只有皇帝才能使唤他们。   这个陷阱是皇帝留给唐晓慕的。   不一定现在发作,但会让皇帝捏着唐晓慕的把柄,让太后、唐家,乃至宣王府都投鼠忌器。   唐晓慕不可思议地去看季修睿,仿佛在用眼神问他:你爹干的这叫人事吗?   周围没有外人,唐晓慕小声问:“那我不去见他们,宗大人能告诉我,他们有没有招认什么?”   宗含规矩地冲她拱手:“王妃见谅,锦衣卫拿到的供词,只有陛下能看。”   唐晓慕气得要死。   皇帝实在是太狗了!   “那我另外问你个事,唐家入狱后,你们在幽州的锦衣卫可曾提过漠北局势有问题?比如说有安跶军队在境外巡视。”唐晓慕问。   宗含犹豫片刻,拧眉道:“幽州一切正常。”   季修睿嗤了一声:“宗大人看人的眼光不行啊。”   漠北出了那么多事,幽州不可能一切如常。派去那里的锦衣卫不是死了,就是被收买了。   若死了,那是能力不行。   若是被收买,则是人品不行。   总之他这个指挥使都有错。   宗含的脸色难看极了。   季修睿忽然抬手。   唐晓慕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他的意思,伸手去扶他。   季修睿身子一软,倒在了唐晓慕身上。   直到感受到季修睿微凉的指尖与稍重的身躯,唐晓慕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已经和季修睿这么默契。   “本王病了。”季修睿虚弱地说。   唐晓慕着急的心忽然被他这话一拽,低头竟瞧见季修睿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   他……装病?   唐晓慕意识到这事却不敢声张,明白他的用力,焦急地对宗含喊:“快去王府请周太医!”   宗含一言难尽地扫了眼他们两人,脸上的刀疤都替他们尴尬。   演戏就演戏,秀什么恩爱?   镇抚司衙门那么宽敞,殿下您就非得晕媳妇怀里? 第55章 真相 时隔三年,他家王爷又要上朝了……   唐晓慕和季修睿来找宗含的事瞒不过皇帝, 宗含冒险把有陷阱的事泄露给他们,他们必须得找个合适的理由躲过这一劫,不然有可能把宗含搭进去。   季修睿病发就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唐晓慕忙于照顾生病的他, 无暇去昭狱见张安, 自然就没法跳进皇帝的陷阱中。   宗含有意将季修睿突然病发的事宣扬出去, 周太医赶来后一阵忙碌,好一会儿, 众人才抬着“昏迷”的季修睿回府。   一行人回到宣王府,唐晓慕挫败地长叹一口气。   皇帝在昭狱设下陷阱的目的应该不是她,而是想要利用她去昭狱这事给她套上什么罪名, 从而压制太后、打压唐家。   要是再恶毒一点的话, 皇帝还能以此牵制季修睿。   要不是皇帝同意她嫁给季修睿, 没对唐家赶尽杀绝,唐晓慕甚至怀疑他才是唐元明失踪一案的主使。   可见不到张安,就没法拿到更多的消息,仍旧无法确定“假北固城”一事是真的,还是陷阱。   唐晓慕问宗含, 张安的口供如何。   宗含没答, 估计也没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可怎么办?   思来想去,唐晓慕决定明日一早把这事告诉太后和祖母, 让她们布置京中情况。而自己则秘密去一趟漠北, 探明情况后, 再做应对。   只是谁都不会同意她去漠北, 她得悄悄地走才行。   唐晓慕琢磨着去漠北后的规划, 晚上躺在床上静静等季修睿睡着,好方便自己去耳房准备出走的留书。   谁知季修睿一直都醒着。   打更的梆子敲了三下,唐晓慕又一次试探性地喊:“殿下, 睡着了吗?”她声音很轻很轻,但如果没睡着,就一定听得见。   季修睿声音平静,口齿清晰地反问:“这已经是你这晚上就七次喊我,到底想干什么?”   “我就是睡不着瞎喊喊。”唐晓慕心虚地裹紧被子,沉默片刻,她实在是纳闷,“你怎么还没睡着?”   季修睿平摊在身旁的手僵了僵,略有些不自然地说:“这话该本王问你才是。”   怀里空空荡荡的,叫他怎么睡?   唐晓慕烦躁地叹气:“我睡不着……在想爹爹和哥哥的事……”   季修睿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如今的情形,他们进退两难。   正在这时,屋外响起青竹焦急地声音:“王爷、王妃,李奇和去漠北的暗卫回来了!”   唐晓慕立刻从床上跳起来:“让他们来正院!”   “几人都受了伤,现在还在侍卫所治伤,得等一会儿才能来。”青竹道。   唐晓慕等不了,匆匆穿好衣服,就和季修睿直奔侍卫所。   侍卫所是五人一间的大通铺,李奇和三名暗卫躺在床上,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像是刚逃难回来的。   四人伤得不轻,唯一庆幸的都没有性命之忧。   唐晓慕到的时候,他们刚处理好伤口,换了身衣服倚在床头喝水。   见到唐晓慕与季修睿,几名暗卫连忙起身就要行礼。   “不用行礼了,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唐晓慕看到沾满血迹的衣服,眼皮狂跳。   “我们从漠北一路遭到不明人士的追杀,一直到京郊才将人甩掉。”暗卫提起这事,很得咬牙切齿。   季修睿蹙眉:“不明人士?怎么会招惹上他们?”   坐在最里侧的李奇面露愧色,愤恨道:“都怪我。”他飞快看了眼唐晓慕,觉得没脸见她,扑通一声朝她跪下,重重地磕了个响头,“王妃,是我李奇对不起你!唐大将军是被冤枉的!”   他说完又要磕头,脑门用力磕在青石板砖上,发出“咚咚”声响。   唐晓慕忙让人扶他起来:“我爹和北固城到底怎么样了?”   “按照您的吩咐,我一路乔装前往漠北。结果出幽州没多久,就碰到了安跶人的军队。我一个人不起眼,侥幸躲开他们,找到了北固城。”李奇说到这里,双拳紧握,狠狠砸在墙上,“北固城被安跶军队围得水泄不通,唐大将军还在组织人手抵抗!可京城……不,哪怕是幽州,都没有一点北固城被围困的消息!所有人都告诉我北固城没了!”   唐晓慕与季修睿对视一眼,他们猜对了!   “我爹还活着……”唐晓慕想为此高兴,可一想到北固城的情形,一颗心又高高悬起。   王府训练有素的侍卫都没能找到真正的北固城,李奇一个普通的铁匠,怎么会知道这一切?   “你怎么躲过安跶军队,到达北固城的?”季修睿问。   “我看见安跶军队后,就从山林里绕了路。后来从山上看到了被团团围住的北固城。我到的时候,安跶正在攻城,可恨我一个人帮不了什么忙,只能打死他们的一个小兵,扒了小兵的衣服后装成安跶人,烧了他们的粮草。但两边长相相差太大,我不敢久留,放完火趁乱就逃了,想去找援军。”   唐晓慕明白季修睿想问的重点:“那你怎么找到北固城的?”   李奇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出了幽州一直往北走不就到了吗?”   话是这么说,可侍卫们都去了朔州。   “你没看界碑和路标吗?”季修睿问。   李奇摇摇头:“我不识字,看不懂上面写着什么。不过我哥以前请人写信回来,详细写过他去北固城的路,我就记住了。”   “你不识字怎么看得信?”青竹问。   “我家隔壁有个秀才先生,找他念给我听的。我写信也找他,他都不收我银子。”李奇提起这位秀才,满心都是敬佩。   唐晓慕一时竟还为他的不识字感到庆幸。   “那你们又是怎么受的伤?”季修睿问。   李奇提起这事就火大:“我看到北固城被围后,就想到去幽州找援兵。谁知太守府的人不信,说我妖言惑众,要把我抓起来。我一想这哪行?我要是被抓,北固城岂不是无人救援?我就跑了。太守府的人追我,我不是对手,被抓的时候,就被四位小哥救了。”   他口中的四位小哥是宣王府的暗卫。   唐晓慕与季修睿大婚之时,李奇当街行刺,以致于府中不少侍卫都认识他。   当初季修睿派出去两支队伍,一明一暗。   明卫八人,两人带着画册秘密回京,剩余六人在朔州为惨死的将士与百姓收尸,并继续探查消息。   暗卫因为要隐藏身份,人数不宜过多,只去了四个人。其中一人在途中遭到毒手,命殒他乡,只回来三个人。   暗卫接口道:“王爷,属下怀疑幽州有问题。我们曾在幽州见过烽火狼烟,但幽州无人救援。问了城中百姓才知道,当地官府说这是安跶人的阴谋,想要诱骗我朝将士前去送死。幽州曾派人救援过一次,但出去的所有人都死了。”   “但我们救下李奇后,两人一组曾去查看过,的的确确有数万安跶大军将北固城团团围住。看城墙的损毁程度,应该已经经历过数场大战。如果幽州太守真的派人去查看,怎么会不知道其中北固城还在等救援?”   幽州太守不仅仅管辖幽州一城,对漠北其余城池也有统辖之权,在漠北的地位仅次于唐元明。   如果他故意隐瞒信息,那远在漠北腹地的北固城只能孤立无援。   “王八蛋!”唐晓慕怒斥,她可还记得这位幽州太守在她爹面前装孙子的模样,结果竟然存了这么恶毒的心!   王府侍卫不认识去北固城的路,只能看界碑与路标,他一个纵横漠北多年的老不死也不认识吗?   摆明是想整死唐元明!   季修睿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抚住唐晓慕暴怒的情绪,声音如清泉般温润:“刺杀又是怎么回事?”   暗卫提起这事,心中窝火,“我们从北固城探完消息后,想去向沿线都府求援,就在这时遭到了不明人士的追杀。对方招式狠厉、人多势众,各个身手不亚于刺杀王妃的那些人。带出去的几只信鸽都被安跶养的猎隼撕碎,消息传不回来。”   “我们商议下来,本想兵分两路,一拨人亲自把消息带回京中,另外的人冒险去找沿途将领求救。但杀手们一路咬得很紧,我们连分开的机会都没有。为了给我们争取时间,三哥折在了他们手中……”   哪怕他强忍住所有的情绪,悲伤与愤怒还是掩藏不住。   季修睿紧紧闭上眼。   他手里人不多,但每一个都是精英,每一个都是跟着他风里来雨里去的部下。   唐晓慕心里异常难受,哑声道:“抱歉……”   暗卫冲她拱手:“王妃不必自责,属下们握剑的那一刻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为国为民,死得其所,可恨的是那些宵小之辈!”   听着他们将漠北之行的事一一说完,天已经快亮了。   愤恨、不甘、担忧、惊惧与各种说不清的情绪混合在一起,像是在胸腔之中形成了一头猛兽,恨不得将一切撕裂。   季修睿紧抿的唇轻启:“青竹,把本王的朝服拿来。”   声音不大,却如惊雷在天地间炸开。   青竹楞了一下,大声应下:“是!”   时隔三年,他家王爷又要上朝了! 第56章 铁石心肠 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睡   华贵的亲王朝服厚重而贵气, 衬得季修睿苍白的脸色仿若傲立云端的仙人。   唐晓慕望着面前芝兰玉树的男子,满怀感激:“殿下,谢谢你。”   季修睿繁杂的心海中, 涌起一丝丝怪异的情愫, 让他觉得耳朵发热。   “也不单单是为了你父兄。”季修睿略有些不自然地说。   “我替所有人都谢谢你。我和你一起进宫, 你去上朝,我去见太后。”唐晓慕顿了顿, 担忧道,“如果陛下不同意派兵救援怎么办?”   “所以我必须在早朝时说这事,总得试试。”季修睿说。   北固城的粮草只够支撑八个月, 如今大半时间过去, 城中粮食很快就会消耗光。   即使唐元明能挡住安跶军队, 也没法变出粮食。   一旦缺粮,北固城会化为人间地狱。   之前担心假北固城是安跶的陷阱,不敢轻易行事。如今有了李奇和暗卫们的话,能确定北固城的真实情况,必须尽快派去援兵。   “我去写奏折, 你给各大将领写信吧。”季修睿道。   唐晓慕点点头, 当下去耳房写信。   无论是忠是奸,今日季修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捅出这件事, 所有人都会知晓北固城的真实情况。   叛徒不想暴露身份就会谨慎行事, 或许不会这么快加大对北固城的围攻。   而唐晓慕的信寄出去, 只要其中有一人愿意支援北固城, 就多一份希望。   两人在宫门口分别, 走向不同的两个方向。   ……   看到季修睿上朝,所有人都惊讶不已。   唯有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望着小儿子那双淡漠的眸子, 心间涌起一阵不安。   上一次看到这眼神,还是季修睿浑身是血,拎着左相人头前来觐见之时。   那时他们的父子感情就出现了裂痕。   稳了稳心神,皇帝问:“睿儿,你今日上朝,可是有要事启奏?”   “正是。”季修睿拱手行礼,从袖中取出刚写好的奏折,“北固城没破,唐将军仍带领将士与全城百姓与安跶军殊死拼搏,请父皇立刻派人增援。”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太子与允王对视一眼,低声对季修睿说:“七弟,派去漠北的所有人都看到北固城城破人亡,怎么会城还在?那去漠北的人,看到的都是什么?”   “安跶用朔州伪装成北固城,欺骗前去查看情况的探子。阳城与朔州被屠之后,安跶铁骑经由这两城绕到北固城后,在路上截杀各方密探。即使有人侥幸活下来,跟着路标也只能走到假的北固城。”季修睿说。   “漠北各府的探子熟悉地形,难道也被骗了?”有人质疑。   “朔州、阳城输得那么轻巧,诸位大人就不怀疑其中有内奸吗?”季修睿反问。   众大臣窃窃私语。   如果有内奸,那就说得通了。   魏王很少在这种大事上出声,但这次的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他忍不住问:“假的北固城那么容易模仿出来吗?”   “整座城都被烧得面目全非,朔州人死绝,北固城的人出不去,谁能认得出?”季修睿故意顿了顿,“我家王妃倒是认得出,但暗中有杀手虎视眈眈,她去不了漠北。”   当初唐元明派了一队人护送唐晓慕回京,唐家被抓时一起被关了。   后来唐家被放,皇帝以这些人是大周将士为由,将他们重新编入京城城防军的队列,也无人能回漠北一探究竟。   皇帝拧眉看着季修睿写的奏折,一如既往的清晰明了,却没有让他感到任何喜悦。   居然要他派人去救唐元明?   若是将来唐元明起兵造反怎么办?   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睡!   皇帝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做好了决定。   不救。   季修睿站在阶下遥遥望着他,似乎是猜到了皇帝的心思,沉声提醒:“父皇,北固城有三万将士与七万百姓。如今已经被困四月有余,若是无人救援,即使他们能抗住安跶军队,也会沦为人吃人的地狱.。”   一想到这画面,朝中人人胆寒。   太子看皇帝脸色不好,乖觉地没有出声。   允王眉头紧皱,也不敢做出头鸟。   魏王看两个哥哥都不说话,又看向季修睿。   他生母只是个普通宫女,侥幸怀上他之后才有了位分。但不受皇帝宠爱,熬到如今还只是嫔位。   太子与允王两人的生母身份高贵,魏王自小就知道他的地位不如哥哥们,一直都很乖地什么都不跟哥哥们争。   季修睿为人用功,虽然也不怎么和他一起玩,但每次他有事找季修睿帮忙,季修睿都会帮他。   ——除了让他参加自己大婚。   考虑到季修睿的身体不好,魏王对此很理解。   而且他与唐晓慕小时候玩得不错,这次他能顺利迎娶心上人,也多亏了太后。   这份情总得还。   魏王犹豫许久,决定这次站在季修睿这头,鼓足勇气道:“父皇,要不派人去看看?毕竟十万人的性命都在那里。”   皇帝握着奏折没出声。   蓄着短须的兵部尚书道:“若是安跶能用朔州造出一个假北固城,也能在北固城伪造出一个抵抗的假象。若是我方贸然派兵救援,中了敌军奸计怎么办?”   “那就放任这十万人去死吗?”季修睿反问。   “若是中计,那就是带着大周数万将士去送死。漠北传来的所有军报都是北固城已经沦陷,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好端端的北固城?这绝对是陷阱!”兵部尚书反驳。   季修睿低低咳了两声,忍着不适问:“那为什么安跶以雷霆之势攻陷朔州与阳城之后,没有一鼓作气进攻幽州?”   “或许是他们已经拿到足够的粮食,不需要再进攻幽州。”兵部尚书道。   季修睿冷嗤:“安跶一向贪得无厌,且年年缺粮,怎么会突然觉得粮食够了?粮食今年吃不完,可以明年再吃。郭大人,如果您是安跶主帅,连破敌军两城、军中士气高涨之时,是会乘胜追击攻打幽州?还是不声不响地退回老巢?”   兵部尚书郭放白着脸没有出声。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继续追击。   只要攻破幽州,就能直达京城,立下不世之功。   怎么会舍得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除非是不得不留下。   最大的可能是唐元明所在的北固城牵制住了安跶主力,迫使安跶军队只能停在边境,而不能长驱直入、直奔京城。   季修睿将其中利害一一分析给众人听,所有人都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北固城的十万人为了京城的安危殊死拼杀,他们却见死不救,这还算人吗?   逐渐有朝臣站出来:“陛下,不论是否为陷阱,都该通知漠北各府前去查看情况。若是陷阱,那就端了他们。可一旦属实,立刻就该带兵增援北固城。”   “臣附议!”   “臣附议!”   ……   大片附议声中,皇帝的脸色逐渐发黑。   大周这些年天灾不断,不久前黄河泛滥,更是死了不少人。如今国库空虚,根本就打不起仗。   唯一庆幸的这十几年没有大型战争,不是战时,不用招募太多士兵。   每城只有两三万常备军,军饷、粮草等开销勉强还维持得住。   如果是陷阱,数万将士一旦惨死漠北,大周的军力将大打折扣。万一这个时候安跶打过来,一旦输了,那就是亡国之祸、灭顶之灾。   如果不是陷阱,救出唐元明,皇帝一想到他的满身军功与在民间极高的威望,就觉得头疼。   更何况他虽然没有对唐家下-毒手,但打压之心很明显。唐元明那么护短的性子,一旦知道唐家众人被关了整整一个月,难免不会起二心。   如今唐元明的女儿还成了宣王妃,万一唐元明要扶持季修睿登基呢?   宫中有太后、军中有唐家父子,唐家大房虽不算出众,但也不是草包,能在文官间说上话。   唐家想逼宫易如反掌。   皇帝越想越觉得可怕,甚至觉得这么大的事,季修睿没提前跟他通气,而是直接在朝上提及,就是为了逼他派人去增援北固城。   帝王威严怎可这般挑衅?   皇帝手中的奏折被他捏得变形。   北固城不能救。   唐元明必须死。   至于城中十万人的性命,从不在皇帝的考虑中。   兵部尚书几人带头反对的声音尤为悦耳,持有不同意见的两方朝臣在大殿上大吵起来。   “够了。”皇帝沉声道。   朝堂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向殿上之人,希望他能给出与自己同样的答案。   皇帝扫视过在场诸人,眼神最后落在季修睿身上。   他的思绪依稀又回到三年前,季修睿将左相的人头丢在大殿中,在群臣惊呼中,一字一顿地告诉他:“儿臣幸不辱命,已将逆贼斩首。”   那时季修睿的态度如果不那么强硬,皇帝早就册立他为太子。   可如今,最疼爱的儿子却与他对着干。   皇帝面露失望,冷声道:“郭爱卿言之有理,此事实乃安跶陷阱,不宜贸然行动。”   季修睿没想到他甚至都不派人去看看情况,就直接否定了这事,忙道:“父皇,此事绝对属实,增援北固城刻不容缓!”   “北固城早就没了,幽州太守今日给朕上了密折,已经找到唐元明父子的尸身。他们俩都死了,北固城怎么可能还在?”皇帝怒问。   百官愕然。   失踪了那么久,现在找到了?   季修睿愣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   幽州太守八成有问题,这封折子不能信。   季修睿拧眉问:“那幽州太守可曾提到北固城被围攻?哪怕是安跶设下的陷阱,他也该告知朝廷。”   皇帝没有回答,低沉的声音暗含警告:“睿儿,你身子不好,就该在府中好好养病,别听风就是雨。你在京城,能知道漠北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久经风霜的兵部密探,竟然不如你府中的几个小子?”   “幽州太守在漠北多年,长期与安跶打交道,难道还不清楚他们的把戏?朕知道你的王妃担心漠北情况,但也不能捏造此等子虚乌有之事!漠北各府的将士是我大周的将士,不是她唐家的府兵。如今唐元明父子已死,来日遗体运回京城,朕自会派人去吊唁。”   季修睿的心一沉。   皇帝根本就不是担心有陷阱,而只是单纯的希望唐元明去死。   他素来铁石心肠,若是打定这个主意,说什么也没用。   那可是整整十万人的性命!   还有唐晓慕,若是不能顺利说服皇帝派兵救援,她着急之下会做出什么?   季修睿死寂的心底涌起前所未有的焦急,胸腔之中气血翻涌。   他拼命忍住想咳嗽的冲动,可喉间传来一股腥甜,季修睿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眩晕的感觉传来,季修睿只听得魏王一声惊呼,便再没意识。 第57章 取舍 儿臣时日无多,会做一个好丈夫……   揽月楼是皇帝专门为谢贵妃建的, 一共三层。   谢贵妃去世后,皇帝不许人动揽月楼内的任何物件,依旧保持着谢贵妃活着时的模样。   二楼是谢贵妃的寝殿, 最上层有一个露台, 谢贵妃还在时, 时常露台上赏月喝酒。   季修睿还未出宫建府时,住在揽月楼一层, 如今也被安置在此处。   屋内摆设简洁,除了必要的桌椅等家具,再无一样装饰, 与整座金碧辉煌的揽月楼格格不入。   季修睿是急火攻心, 太医前来施针后, 他缓缓醒来。   皇帝与几位皇子都在旁边。   见季修睿睁眼,魏王舒了口气:“没事就好。”   太子温声劝解:“七弟,安跶人诡计多端,有时候眼见未必为实。”   季修睿望向沉默的皇帝,声音沙哑而低沉:“父皇, 是真是假, 派人一探便知。”   “所有消息都说北固城没了,就你一个说它还在。谁是谁非, 你看不出来吗?”皇帝反问。   “儿臣信自己的消息。”季修睿坚定地说。   太子着急, 低声劝他:“七弟, 别这么执拗。一叶障目要不得。”   “太子又怎么能确定你们得到的消息一定是真的呢?”季修睿反问。   “都这么说, 难道还能有假?”太子理所当然地问。   “这事本就疑点重重, 如今好不容易拨开迷雾,只需要派人顺着这条线索去查,就能知道真相。父皇, 那是整整十万人的性命。”   “北固城已经没了,城中十万人也没了。”皇帝斩钉截铁地说。   季修睿拧眉:“您真的这么狠心?”   允王低斥:“七弟,怎么跟父皇说话呢?”   望着季修睿眼底的坚持,皇帝沉着脸,吩咐太子几人退下。   屋内很快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   季修睿缓缓开口:“父皇,漠北的锦衣卫那么多,儿臣今日说的这些,您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吗?”   皇帝冷着脸看他半晌,沉稳的声音中带着冷酷:“听到过又如何?派人去救,就一定救得下来么?”   季修睿恼火:“那总该试试。”   “拿人命去试吗?若是陷阱,所有去救援的将士都会死。放眼整个大周,能服兵役的男子不多了。这些人若死去,谁来抵抗安跶?”皇帝问。   “可这不是陷阱,儿臣愿以性命担保!”   皇帝见他咬死这一点,无奈退步:“好,就算这是真的,那又如何?唐元明是以少胜多的好手,北固城三万兵马都没能让他突破安跶的封锁,说明安跶这次几近倾巢而出。他都没办法,其余草包就有办法吗?”   “您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季修睿问。   皇帝恼怒:“朕试不起!大周连年灾荒,粮食欠收,光是维持现在这点军费就捉襟见肘。你管过户部,该知道其中艰辛。一旦真的和安跶开战,我们根本支撑不了太久。到时候不仅仅是唐元明父子的性命,你我的性命都不保!”   “那您就更不能舍弃唐家父子。”季修睿实在是难以理解皇帝的想法。   “朕不是舍弃他们,而是大周需要他们。你也说了,如今漠北的情形十有八-九是唐元明牵制住了安跶主力,安跶才无暇进攻幽州。安跶有备而来,而我们却是国力空虚。若不让唐元明先消耗掉安跶军队,这场仗我们根本赢不了。睿儿,朕是为了救更多的人。”皇帝苦口婆心。   “道貌岸然”四个字在季修睿喉间划过,又被他忍住。他放在被子上的手紧握成拳,哑声问:“那北固城的十万人就活该去死吗?”   皇帝没出声。   季修睿放软语气,再次劝说,“父皇,现在派兵救援,与北固城内的兵力共同夹击安跶军队,我们能赢。没必要牺牲那么多人。”   皇帝冷笑:“以唐元明的能力,战时他能做到全民皆兵。城中七万百姓,除去老弱病残无法战斗,能握刀的妇孺约有三万,朕算他们为半个士兵,那就是一万五。加上两万青壮年、三万守备军,一共就是六万五千人的大军。这样一只军队在唐元明手上,他能打十万人的大军。可至今他连个消息都没能送出来,这是为什么?睿儿,你分析下。”   季修睿想到一个不好的猜测。   皇帝知道他一点就通,朗声说出答案:“因为安跶这次派来的军队不止十万,唐元明才束手无策!朕预计安跶军队人数有十五万左右,而我们在漠北沿线的军队加起来也不过十二万,这怎么打?全部去救援,就不怕安跶趁此机会偷袭吗?北固城丢就丢了,漠北剩余四城必须守住。”   季修睿没被他的偷换概念糊弄过去,清醒地说:“四城各派一万人马,就有四万能去救援。北固城能出三万训练有素的将士,合计就是七万。安跶十五万军队如果全部来犯,城中百姓也能组织起来,我们的战力能超过十万,不一定会输。安跶一旦输了,肯定元气大伤,我们至少能有十年休养生息的时机。”   “但我们要是输了,漠北四城,乃至脚下的京城,都会和朔州与阳城一样被屠杀殆尽!”皇帝的声音拔高,显然不想再和季修睿讨论下去。   季修睿失望地看着他:“北固城一旦被破,安跶立刻就会进攻幽州。不瞒您说,儿臣怀疑幽州太守已经叛国。安跶根本就不用去进攻漠北的其余城池,就可以直奔京城。”   “幽州的事朕会派人去处理。”皇帝见他还是那般执拗,没来由地转移了话题,“张安和沈梅死了。”   皇帝不会用这么拙劣的方法转移他的注意力,季修睿心底涌起不好的预感。   他没搭茬,皇帝自己说了下去,“在你和唐晓慕去找宗含后,这两人就死了。是不是唐晓慕杀的?”   季修睿没想到皇帝在这里等着他们:“不可能,她一直陪着儿臣。”   “你都昏迷了,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张安陷害唐元明父子通敌,唐晓慕对他恨之入骨,有作案动机、有作案时机,怎么不是她?”皇帝问。   这话摆明了要唐晓慕背黑锅,哪怕他们那天没去找宗含,皇帝也有办法把罪名按在唐晓慕头上。   皇子犯法可以逍遥法外,也可以与庶民同罪,全在天子一念之间。   唐晓慕一旦被认定为凶手,极有可能被判死罪。   季修睿心寒又恼怒。   皇帝摆出一副慈父的模样,谆谆教诲:“睿儿,你就是过于心软。妇人之仁没有用,要学会取舍。朕问你,你如今要你的王妃,还是要北固城?”   他都要。   季修睿沉默半晌,收起眼中的厌恶与敌意,垂眼道:“儿臣时日无多,会做一个好丈夫。”   见他放弃北固城,皇帝对这答案还算满意,缓和了语气,轻轻拍了拍季修睿的肩,语重心长道:“两害相遇取其轻,即使北固城被攻破,安跶也绝对讨不了好。我们只有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才有胜算。北固城的十万军民,朕会记得他们,大周也会记得他们。”   季修睿只觉得他这番冠冕堂皇得荒唐。   记得有什么用?   那些人都会死。   不是死在敌军的利刃下,而是死于同胞的见死不救,甚至死前还可能陷入人吃人的地狱。   “您会记得他们?”季修睿轻声重复,因为过于气愤,声音微微颤抖。   “是。”皇帝的声音很沉,语气隐隐带着几分不耐烦。如果眼前的人不是最疼爱又最出息的儿子,他根本就不会耐着性子解释。   季修睿紧紧闭上眼,用内力压下胸腔间再次翻滚的气血,许久才吐出一句话:“儿臣知道了。”   “你明白就好。走之前,去给你母妃上柱香。”皇帝嘱咐完,转身离开。   季修睿缓缓睁眼,眸底暗光闪动。   ……   唐晓慕在鸾凤台听到季修睿吐血昏迷的消息便冲了出来。   她心急如焚,哪怕从未来过揽月楼,这次却在无人带路的情况下,靠着自己幼年的些许记忆,找到了这里。   她到时,皇帝刚与季修睿说完话,正好走出来。   唐晓慕连忙行礼。   皇帝冷冷扫了她一眼:“睿儿病重,不宜思虑过多,往后你若再拿子虚乌有之事怂恿他出头,别怪朕不客气!”   他不需要唐晓慕回答,说完便甩袖离开。   唐晓慕咬牙等着皇帝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立马起身朝屋内跑去。   季修睿倚在床头正在喝药,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捧着半透明的青玉琉璃碗,一口口抿着药,眉头紧蹙,若有所思。   “殿下,你怎么样?”唐晓慕担忧地走到他身边。   看见唐晓慕微微发红的眼眶,季修睿的心像是被针刺了一下,哑声道:“我没事。”   太子几人见他们夫妻有话要说,识趣地没多打扰,嘱咐季修睿注意身体后,很快离开。   “是不是病情严重了?”唐晓慕眼底涌起自责,如果不是为了她的事,季修睿昨晚不会一宿没合眼,也不至于会当场吐血。   “没加重,吐出点淤血,舒服些。”季修睿仅仅穿着亵衣,没让唐晓慕看到自己那套沾满鲜血的朝服,“你爹和哥哥……”   唐晓慕打断他:“我听说了。暗卫和李奇都怀疑幽州有问题,这消息一定是假的,爹爹和哥哥一定还在北固城。”   季修睿微微颔首,见她没被骗,安心许多。   北固城危在旦夕,晚一天去就多一份城破人亡的危险。   唐晓慕决定一会儿送季修睿回府后,自己就乔装去漠北。   漠北的主要几位将领她都认识,她得想办法说服他们出兵救援北固城。   她正想着,蓦然听到季修睿喊:“青竹。”   青竹悄无声息地从窗外翻进来:“爷。”   季修睿声音不大,语气却异常坚定:“让府中所有侍卫分批出城,前往幽州。”   他选择做一个好丈夫,去救妻子的父兄与十万无辜军民。 第58章 你拦不住我 剩余的日子里,我想为自己……   季修睿喝完药, 换上新送来的常服,由唐晓慕扶着起身。他尽可能不让自己的重量压在唐晓慕身上,但身上没什么力气, 还是不免需要向她借力。   唐晓慕知道季修睿要强, 见他自己还能走, 便不着痕迹地扶着他,与他一道往外走。   小太监恭敬地候在不远处, 见季修睿来,上前行礼:“殿下,佛堂已经准备好了, 请您跟奴才来。”   季修睿握着唐晓慕的手微微紧了紧, 站在原地顿了片刻, 微微颔首。   小太监低着头在前引路。   揽月楼的佛堂中供奉着谢贵妃的灵位,这是宫中独一份的待遇。   佛堂被打扫得很干净,檀香悠悠,灵前供奉着上好的香烛与鲜花。刚采下的□□饱满欲滴,花瓣上还沾着新鲜的露水, 可见下人极为用心。   而佛堂内所用器皿, 一律都是黄金打造,庄严而华贵。   整座揽月楼富丽堂皇, 与宣王府的清寒截然不同。   唐晓慕下意识去看季修睿。   季修睿眸色低沉, 垂着眼, 看不出任何神色。   他在供桌前停下, 望着灵位上的名字片刻, 抬手接过小太监递来的三柱清香,鞠了三躬。   唐晓慕照做。   小太监上前为两人将供香插入香炉。   季修睿转身离开,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唐晓慕的脑海中不知怎么就想起太后说过的话。   谢贵妃对季修睿并不好。   如今看到谢贵妃的灵位, 季修睿是不是又想起那些不愉快的过往?   唐晓慕紧了紧扶着季修睿的手,小声说:“殿下,这次你帮我这么大忙,这份恩情我记下了。以后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我都可以帮你办。”   季修睿抬眸瞥她,似乎对她这样有恩必报的模样并不满意:“本王能有什么事不能自己办,还非得找你?”   最近都是季修睿在帮她,他堂堂一个皇子,的确轮不到她帮忙。   唐晓慕面色一阵尴尬,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只能从两人的性别上找到一个季修睿做不到的事:“生孩子。”   季修睿的脚步一顿,错愕地看向她,璀璨的星眸中,泛起异样的情愫。   唐晓慕说完才意识到话中的歧义,一下子涨红了脸,匆忙补救:“我……我就是举个例子……”   说话间两人走出揽月楼,马车就等在院外。   两人依次上车,马车缓缓朝宫外驶去。   就在唐晓慕以为这事翻篇的时候,季修睿若有所思地问:“所以你想给我生孩子?”他的眼神下意识望向唐晓慕,又在即将撞上她的眸子时飞快地挪开,仿佛怕被她看见自己眼底的心虚与忐忑。   唐晓慕脸上才消散的绯色再次涌上脸颊。   她怔了一下,听季修睿语气平淡,与两人平时玩笑的口吻并无差别,才放下心:“殿下你就别逗了,咱们有约在先,我不会食言的。”   季修睿一言不发扭头背对唐晓慕,将自己的脑袋搁在车厢夹角处,像是生闷气。   唐晓慕望着他的后脑勺感到不解:“殿下,怎么了?”   “没事。”季修睿闷闷地说,闭上了眼,恨不得打死当初那个答应与唐晓慕单纯合作的自己。   唐晓慕以为他是累了,贴心地为他盖好毛毯,静静坐在一旁没再说话。   皇帝耳目众多,刚刚在揽月阁内不宜商量太多,季修睿吩咐完青竹后,便没再多说什么。   唐晓慕乖巧地也没多问,免得隔墙有耳。   虽然皇帝不派兵救援北固城,但将在外,皇命有所不受。   皇帝的命令到达漠北还要一段时间,漠北的将领不少都是老油条。只要唐晓慕能说服将领出兵,他们就能以“陛下命令来迟”为由,以不知情搪塞过去。   不过这样一来,哪怕能平安救出唐元明父子,也会让皇帝更恨唐家。   唐晓慕一想到这儿就头疼,但眼下人命关天,她顾不上这么多。   只要唐元明能守住北固城,皇帝就不能公然赐死他,表面上的君臣和睦还得有。   走一步看一步,其余的事等救完人再说。   季修睿精神不振,但强撑着不睡。看唐晓慕带着两个丫鬟在收拾东西,他哑声道:“我也去。”   唐晓慕一惊,立刻否决:“不行,漠北路途遥远,你这身子怎么撑得住?”   “我睡一觉就好。今日侍卫能走大半,剩余的人明日随我们一道出城。”季修睿知道拦不住唐晓慕,与其在府中为她担惊受怕,不如陪她走一遭。   若季修睿身体健康,他愿意陪自己去漠北,唐晓慕感激不尽。可他连去一趟京郊都能吐血,唐晓慕怎么放心他出远门?   她把手上的衣服给秋梨,自己坐到床边,语重心长地跟季修睿说:“殿下,你的好意我心领。你能帮我做到这一步,这份恩情我牢记于心。可你真的不能去。这次时间紧急,必须快马加鞭赶去漠北,就是坐马车都能把人颠散架……”   季修睿打断她:“我知道,骑马去。”   “那你就更不能去了。”唐晓慕还记得他上次吐血的吓人模样,帮他压好折起的被角,耐着性子为他分析,“殿下,你听我的。这次去漠北相当于是抗旨,杀头死罪我一人抗就好。万一陛下怪罪下来,你只要说你病重不知情,府中下人都被我这个王妃糊弄了就成。一旦降罪,你给我一份休书,我绝不连累你和王府。”   “太后将你嫁与我,就是想为你找一个遮风挡雨的屋檐。你既然有了,何必出去淋雨?这次听我的。”季修睿倔强道。   唐晓慕坚决不同意:“不行,你好好养病。”   “我的病无碍。”季修睿脸色苍白,说话的声音都很轻,完全不像是无碍的样子。   唐晓慕第一次发现他竟然这么执拗,挫败地叹了口气,气鼓鼓到:“反正我不带你去。”   “腿在我自己身上,我自己去。”季修睿固执无比。   唐晓慕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望着他好一会儿,吩咐秋梨:“去请周太医,让他来给殿下好好唠唠到底能不能出远门。”   秋梨应声离去。   不一会儿,周太医前来请脉。   诊过脉,在季修睿阴沉的眼神下,周太医压着眼底的不舍,无奈对唐晓慕说:“殿下可以去漠北。”   唐晓慕惊了:“他今天才吐过血呢!”   周太医为难地回头去看季修睿,撞见季修睿警告的眼神,又硬着头皮跟唐晓慕扯谎:“刚刚老臣看殿下脉象平稳,可能是吐血之后,把体内余毒也清出些许。”   唐晓慕狐疑地望着他,决定诈一下周太医:“宫里的太医可不是这么说的。”   周太医心神一颤。   “他胆子小,你别吓他。宫里的太医也是这么说的。”季修睿挥手示意周太医出去,问唐晓慕,“现在可以放心我出门了?”   唐晓慕摇头:“不放心。”   “不放心也没用,本王说去就会去。”季修睿躺下,清冷的声音隔着被子闷闷地传来,“明日出发。”   唐晓慕心情复杂,知道自己同样拦不住季修睿,只能轻手轻脚地去帮他收拾行李。   去马棚给雷霆喂马草时,铃兰小声道:“刚刚老夫人派人来过一趟,戚公子已经写信回凉州,请戚大人出兵救援北固城。”   凉州不在漠北范围内,且距离北固城较远,过去救援不如漠北其余几城方便。   唐晓慕很感谢戚轩这份情谊,只是不知道戚大人会不会抗命出兵。   另一边,季修睿趁着唐晓慕不在,从矮柜中取出一枚白色小瓷瓶。瓷瓶通体雪白,像是用一块和田玉雕琢而成。还没巴掌大,瓶盖打开,浓郁的药香瞬间飘散满屋。   青竹进来复命,看见季修睿拿着这瓶药,脸色大变:“爷,您要吃这个?”   季修睿垂眼瞧着瓷瓶中血色的药丸,神色平静。   他越是这样,越是坚决。   青竹快步上前,焦急道:“这药虽然能暂时让您的身体恢复,但药效过后对身体损害实在是太大了,不到万不得已您不能吃。”   “事态还不够紧急吗?”季修睿问。   “属下知道您担心王妃,可您的身体也一样重要。您还是在府中养病吧,属下陪王妃去漠北。”青竹之前就想说这话,只是王爷不想王妃知道实情,他不敢公然违抗王爷的命令,才忍到现在。   季修睿沉默地将药丸倒入手掌间,每颗药丸不过鱼目大小,红得好似从血里捞出来似的。   早些年还没心灰意懒时,他不愿拖着病躯任人宰割,便让人秘密制了这名为“回光丸”的药丸。   一如药名,回光丸服下后,可以使病重之人回光返照,暂且恢复生机。   但最长只能维持一月。   一月之后,服药之人身体崩溃,即使再服药,也无济于事。   瓷瓶中一共有三十枚药丸,正好一月的量。   季修睿将药丸装回瓷瓶中,明日出发前半个时辰服药便可。   青竹见他势在必行的模样,忍不住再劝:“爷,没到用回光丸的地步,您……”   “我可能活不到过年了。”季修睿语气平静地好似在叙述一件极为普通的事。   距离除夕只剩下一个多月,青竹神色一僵,慌忙道:“太医们误诊也不是头一回了,您别信。您能平平安安过今年除夕,还有明年除夕、后年除夕、大后年……”   “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季修睿打断他,抬眸望向院中正在跟丫鬟交代事情的唐晓慕,眼中泛起莹莹微光,“活了二十年也不过是个傀儡,连自己究竟算什么都不知道。剩余的日子里,我想为自己活一回。” 第59章 偷吻 季修睿很忐忑   青竹眼眶发红:“爷……”   “别废话了, 这事不许叫王妃知晓。我死后……”季修睿说着一顿,他早就接受了这个结局,如今望着唐晓慕的身影, 心底竟涌出一丝不舍。   可他活不了那么久。   再不舍也没用。   季修睿垂眼, 沉声道, “往后你们都听王妃的。”   青竹难过得说不出话。   唐晓慕回房时,看到青竹低着头匆匆离去, 感到奇怪。   季修睿将她的注意力移开:“雷霆和追风送出去了?”   唐晓慕点点头:“送出去了。今日出城的侍卫会先一步前往幽州打探情况,我们明日上午出发。”   季修睿微微颔首,与她商量这次秘密出京的细节。   如今京城的所有城门会严格审查来往人员身份, 宣王府如果出去太多人, 容易引人察觉。   即使季修睿为侍卫准备了假身份, 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分批走是最合适的。   而季修睿和唐晓慕则必须明天再走,一是两人还需要在京中准备些东西,如必备的药物、干粮等物。同时还得请唐元海和唐知礼父子尽可能去游说京中其余官员,试图早日改变皇帝的心意。   二是季修睿今日服用的药物与回光丸相克, 必须等药效过去后, 明日再服用回光丸,才不影响赶路。   唐晓慕仍旧不放心季修睿去漠北, 但自知拦不住, 只能与他约定不逞强, 万一又不舒服, 就及时停下。   两人怕晚上睡不着影响第二日早起, 一起服用了些许安眠散。   睡意袭来前,唐晓慕想起季修睿帮过自己的这些事,含含糊糊道了声谢。   “不谢。”季修睿的声音很轻, 但没忍住,悄悄抱住了她。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两人跟着鸡鸣起床。   唐晓慕去洗漱的时候,季修睿服下回光丸。   服下后一刻钟,身体中的无力感逐渐消失,季修睿久违地感受到澎湃的内力在经脉中翻滚。   他试着运气,虽仍有凝滞,但比起之前好太多了。   这样他应该不会拖唐晓慕的后腿。   季修睿放下心,起身穿衣。   他们急着出发,早上的时间很紧张。   季修睿身子不佳,唐晓慕主动承担起统筹之责。匆忙用过早膳,她去巡视一圈,确定一切都没问题后,回房去喊季修睿。   季修睿正在擦刀。   季修睿用的是一柄唐刀,名为九仞。刀柄通体黑色,只在尾端做了简单修饰。刀身之上有麒麟灭世之图,刀刃锋利,折射出凛冽寒光。   他握刀时的模样与先前的病弱完全不同,仿佛自己就是一柄锐利的刀,矗立在天地之间。   唐晓慕看得一时出神,还是季修睿先开口问她:“都准备好了?”开口时,他周围寒意消失,恢复了一贯的平和。   唐晓慕微微颔首:“嗯,都好了。”   “走吧。”季修睿收起刀,握着刀鞘朝唐晓慕走去,牵住她的手。   这一刻竟让唐晓慕感觉到了久违的安心。   因为一会儿要骑马,季修睿没再穿着广袖长袍,而是一身黑色劲装。   可又与上次去京郊骑马时不同。   虽然依旧脸色苍白,但唐晓慕能清晰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力量。   那是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强大。   唐晓慕终于明白为什么太后说若季修睿没有中毒,太子之位十有八-九会落在他头上。   有些人生来就与众不同。   ……   昨日的早朝让宣王府再次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季修睿和唐晓慕的容貌过于出众,一旦出府,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们的行踪。   去漠北后暴露行踪不要紧,但若现在就暴露,皇帝立马就会软禁两人。   因此,季修睿让人准备了一辆魏王府的马车,伪造出清晨魏王曾来宣王府探视的假象。   两人在府中登上马车,压着心底的急切朝城门驶去。   进出城的人很多,在城门两端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候守卫检查放行。   王府的马车不用排队,径直驶到城门口。看到魏王府的标记,守卫恭敬地上前。   季修睿根本不用出声,马车旁的侍卫拿出一枚令牌,朗声对守卫道:“王爷出城。”   守卫见令牌没错,立刻放行。   马车哒哒往城外驶去。   郊外比城内安静许多,连空气都似乎清新不少。   唐晓慕做了个深呼吸,感叹道:“你怎么还有魏王府的令牌?”   “昨日昏迷时六哥来扶我,顺手从他身上拿的。”季修睿一丝不苟道。   唐晓慕噗嗤笑出声,头一次见人顺东西顺得这么正义凛然。   “这样会不会连累魏王?”唐晓慕想起皇帝绝情的模样就心寒。   “六哥不问政务,是个富贵闲人。父皇不至于闲到皇子出城一趟都要管,回头令牌和马车都会送回去,出不了事。”季修睿道。   唐晓慕这才放心。   ……   先一步出城的侍卫在京郊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等待,追风似是知道出了大事,不敢再像之前那样追着雷霆跑,而是安静地等在一边。   看到颠簸而来的马车,侍卫立刻迎上去:“殿下。”   季修睿率先跳下马车,转身去扶唐晓慕。   雷霆欣喜地跑过来蹭她。   “乖,咱们回漠北。”唐晓慕摸了摸它的脸,率先上马。   包括青竹在内,随行的一共有九名便衣打扮侍卫。   季修睿没有废话,牵着追风的缰绳翻身上马:“出发吧。”   侍卫们齐齐应声,打马直奔漠北。   从京城到漠北,如果押送大宗物资,则行程较慢,需要七八天的时间。但像唐晓慕此番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的话,只需要两日。   下午路过一个城镇,因为要赶路,季修睿见时间尚早,便没在此留宿,而是歇了一刻钟就再次赶路。   一直到深夜,人困马乏,才点了篝火在山中露宿。   冬夜的山中格外寂静,连虫鸣鸟语都没有半点,只有干柴在火中燃烧发出的“噼啪”声格外清脆。   前几日刚下过雪,山中人烟稀少,背阴的地方残留着尚未消融的皑皑白雪,被跳动的火光染上了一层橘红色。   天气寒冷,他们找到一处避风的矮地,点了三堆火,呈品字形排放。   熊熊烈火驱散四周寒意,一行人惬意地享受这片刻的舒适。   侍卫们在两堆篝火上烤干粮,唐晓慕倒了杯暖好的热水递给季修睿,神色担忧:“殿下,累了吧?”   “我没事。”季修睿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接过水杯捧在手中,说话间吐出淡白色的雾气,很快消散在空中。   一天过去,回光丸的药效慢慢消散,他的确有些疲倦。但这个时候不能表露出来,不然唐晓慕不会同意他继续随行。   热水带来的温暖从掌心蔓延到全身,季修睿看着双目带有血丝的唐晓慕,关切地问:“你撑得住么?”   他忽然有些后悔,或许下午该在那个小镇停下来修整一番,至少这样,唐晓慕不用跟着他风餐露宿。   唐晓慕却对他露出一抹浅笑:“我体质很好的,撑得住。爹爹和哥哥教过我很多在野外的生存方法,不用担心我。”   “有什么不适及时跟我说,别强撑。”季修睿嘱咐。   唐晓慕点点头,同样道:“你也是,千万别逞强,有任何不舒服就提前跟我说。万一事成之后陛下要砍我脑袋,还得殿下帮我收尸呢。”说到后面,她的语气带上了几分玩笑。   “别瞎说。”季修睿轻嗔。   他知道唐晓慕是想他注意身体,可不想听见任何对她不吉利的话语。   唐晓慕笑笑,抿了口热茶。   简单的用过吃食后,侍卫们两人一组,分成四组轮流守夜休息,其余人则纷纷睡了。   唐晓慕睡在靠着山壁的最里侧,身旁则是季修睿。   青竹与他们共享一个火堆,睡在篝火对面。其余的侍卫则四人一组,分别守在另外两堆篝火的四周。   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温暖的大氅盖在身上,以天为被地为床,漫天星辰挂在头顶,若是没有父兄的事压在心头,这应该是一个很美好的夜晚。   赶了一整天的路,唐晓慕的身体很累。可一想到危在旦夕的北固城,她的神经因为过于紧张,又异常清醒。   时间在这一刻都仿佛变得很慢,唐晓慕听着干树枝在火中咔咔燃烧的声响,不断在心中祈祷夜晚快点过去,让她快些赶到漠北。   蓦然,腰间被一双温暖的手臂环住。   唐晓慕一怔,听到耳旁传来季修睿的低语:“睡吧,明日还要赶路。”说话间吐出的热气环绕在耳畔,染红了唐晓慕的耳尖。   唐晓慕面朝里,侧躺着背对季修睿。她轻轻应了声,强迫自己不去想北固城的事,尽快入睡。   两人盖着同一条被子,季修睿侧躺着的身躯挡住了里侧的唐晓慕,外面的侍卫谁也没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   疲倦如潮水般袭来,唐晓慕沉沉地睡去。她潜意识中翻了个身,面朝季修睿,习惯性抱住了他。   季修睿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睁开了眼。   微弱的火光下,怀中的女子双眼紧闭,呼吸均匀。   季修睿看了片刻,低下头去,在唐晓慕额前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轻盈的吻一触即分,季修睿略有些忐忑地去看唐晓慕。   见她没醒,季修睿心底涌出一丝窃喜,像是了无生机的戈壁中,开出一朵小小的花。 第60章 战恶狼 殿下你好厉害啊!   宣王府的侍卫各个训练有素, 分成四组守夜,能尽可能保证每人都得到足够的休息。   侍卫轮班时也都很安静,动作极轻, 没有打扰任何人休息。   随着干树枝被燃烧殆尽, 火光逐渐暗下, 最后一组守夜的侍卫悄无声息地蹲在篝火前添柴。   寂静的黑夜中,传来干树叶被踩断的声音。   马匹发出不安的嘶鸣声, 试图挣脱缰绳。   侍卫警觉地起身张望。   黑暗的林间,竟然亮起数颗绿色的圆珠。   侍卫只愣了一下就认出这是什么,高声呐喊:“有狼!快起来保护殿下和王妃!”   沉睡中的人立刻睁眼起身, 握住身旁的武器, 戒备地聚在一起, 将季修睿与唐晓慕护在最中间。   四周的树林中都是泛着盈盈绿光的狼眼,唐晓慕粗略数了下,大约有三十多头狼。   不知不觉间,他们竟被狼群包围了。   狼群一步步逼近,直到进入火光能照亮的范围, 才露出真正面貌。   这群狼毛色为棕黄色, 体型极为硕大,为首的几只体型甚至比强壮的成年男子还要高大。   它们应该已经饿了很久, 依稀能看见下腹露出的肋骨。   看到人与马匹, 狼群们眼神凶恶, 口水从锐利的獠牙间流出, 冲围在一起的人发出极具攻击性的“呜呜”声响。   季修睿沉着脸从贴身携带的瓷瓶中取出一枚回光丸。   狼群距离他们已不到十尺, 马匹愈发地不安,拼命嘶吼挣扎。   这些狼饿极了,并不畏火, 看到活物便想咬断对方的喉咙大快朵颐。   季修睿才服下回光丸,站在最前面的头狼一跃而起,冲他们扑来。   狼群得了信号,紧随其后,尖锐的獠牙与锋利的爪子直奔人群与马匹。   “杀!”青竹一声厉喝,侍卫们握剑而上。   季修睿挥刀,浑厚的内力震碎绑有缰绳的树干,马匹们四散而逃。   这些马被捆在树干上,若不放掉,相当于任由狼群宰割。   雷霆冲在最前面,离它最近的狼想扑上去,追风竖起身子,前蹄重重踩在狼身上,用力一蹬。   恶狼起身再战,雷霆扑上去使劲踩踏,踢开还想扑上来的另一头狼,与追风一道带着其余马四散而逃。   高大的树干轰然倒下,横在人群与狼群之间。   有些狼去追马,有些则瞅准围在一起的人群,越过倒地的树干,继续攻击。   唐晓慕手中长剑刺中冲上前来的一头棕狼,季修睿挥刀便将狼首砍下。   唐晓慕收剑,季修睿反手挥向扑向他们的第二头狼,唐晓慕瞅准机会刺中恶狼咽喉,一击毙命。   两人合作极为默契,甚至不需要眼神交流,看到对方的动作,就知道自己下一步需要做什么。   过分的饥饿让这些狼没有畏惧火堆,但它们并非石头,扛不住火焰的温度。   唐晓慕在季修睿的掩护下挑起火堆,将燃烧着的熊熊烈火推向距离他们最近的三头狼。   第一头狼灵巧地躲开,报复地朝唐晓慕扑去。季修睿上前将唐晓慕护住,挥刀将其击退。   第二头狼被火焰砸脸,吃痛地呜呜朝后退去。   还有头狼躲闪不及,身上的皮毛被火焰点燃,惊恐而痛苦的在地上打滚。   趁着它无暇分身,唐晓慕一剑刺中狼头,将死去的棕狼朝正与其余人酣战的狼群丢去。正好砸中一头,青竹立刻上前补刀。   为首的头狼极为狡猾,虽然第一个冲上来打头阵,但见季修睿等人不好欺负,不着痕迹地退到了狼群中央,想要偷袭落单的人。   可侍卫们谁也没落单。   没占到便宜,头狼仰天长啸,发出渗人的“嗷呜”声。   季修睿怕它引来更多的恶狼,丢下一句“保护王妃”,只身跃入狼群。   四周都是狼,纷纷朝他扑去。   “掩护殿下!”唐晓慕顾不上说他莽撞,立刻带人上去攻击其余恶狼,为季修睿分担压力。   季修睿的身影犹如闪电般迅捷,流窜在狼群之中。头狼感受到危险,停下呼号,张开血盆大口朝季修睿咬去。   季修睿闪身躲开,头狼冲他挥爪。季修睿抬刀格挡,左手抽出腰间短刀,刺入头狼腹中。   头狼发出凄厉的哀嚎,看着季修睿近在咫尺的脖子,试图张嘴咬断。可它还没碰到季修睿,只见前爪握住的长刀砍断它的爪子,一刀割断它的头颅。   头狼被灭,狼群的气势被大大打压。   与此同时,唐晓慕也与侍卫们杀掉数头恶狼。   剩下七八头棕狼活着,有两只还受了重伤,侍卫们看准机会补刀了结它们。   其余的狼见这帮人不好惹,纷纷戒备地后退。等退出一定距离后,夹着尾巴转身就逃。   狼的报复心极强,若是这次放它们离开,说不定会一路尾随他们去漠北。   若是如此,防不胜防。   “杀光。”季修睿不给它们卷土重来的机会,一刀击毙离自己最近的一头棕狼,又冲下一头棕狼冲去。   所有人的动作都没停。   这是一场恶战,所幸的是唐晓慕他们赢了。   地上到处都是血,死去的狼倒在地上,看得人心惊。   季修睿吩咐侍卫检查狼尸,快步跑到唐晓慕身边,担忧地握住她手臂:“伤到没?”   唐晓慕摇摇头,染着血的美丽脸庞上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你呢?受伤没?身体还好吗?”   “我没事。”季修睿伸手帮她擦掉脸上的血迹,动作轻盈,与刚刚的横眉怒目判若两人。   唐晓慕想起他孤身闯入狼群的身影,忍不住敬佩:“殿下你好厉害啊!”   望着她亮闪闪的眼眸,季修睿脸上涌现出一丝腼腆,略有些不自然地说:“还好。”   唐晓慕脸上的血不多,很快就被季修睿擦拭干净,他的手却还是忍不住扶住她的脸颊。   掌心传来的柔软,让他心安。   等到唐晓慕意识到他在做什么,蓦然红了脸,低头躲开季修睿的手,小声道:“我去看看其余人。”   季修睿的手在空中顿了顿,默默放下,低头应了一声:“嗯。”   侍卫们有三人受了轻伤,都是划伤。一人伤势较重,手臂被狼咬了一口。幸运的是冬天穿得厚,没让狼咬去一大口肉,只是留下了两排牙印。   同伴有条不紊地为他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唐晓慕带人去整理东西,青竹则向季修睿报告情况:“狼都死了。马死了一匹,还有一匹重伤,其余都跑了,已经派人去寻。您身体如何?”   “无碍。”季修睿扫了眼一片狼藉的休息地,望着亮起微弱光芒的东方天际,吩咐道,“休整片刻就启程,染血的衣物全部换掉,别再引来什么猛兽。”   “属下明白。”青竹应声。   王府的马匹都经过特殊训练,即使跑远了,也能用哨子喊回来。   雷霆这样的更是通人性,它甩掉狼群后就没跑远。等听到熟悉的口哨声,雷霆带着身后的马儿,欢快地朝唐晓慕跑去。   重伤的那匹马倒在地上,肚子被狼咬破,里面的内脏都流了出来。身上多处都被亟不可待的棕狼咬掉好几块肉,可它仍旧没死,疼得发不出一丝声响,望着唐晓慕流出悲伤的眼泪。   “辛苦你了。”唐晓慕悲切地望着它,摸了摸它的脸颊,深吸一口气,扭过头去。   侍卫上前干净利落地割断马的喉咙,结束了它的痛苦。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季修睿握住唐晓慕的手,神色怜悯地望着倒在地上的两匹马。   “我知道……”唐晓慕吸了吸鼻子,没让自己哭出来。   这些年虽然没有大型战争,但边境摩擦不断,唐晓慕见过战争的残酷。   她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画面,却依旧忍不住难过。   “我陪你去把染血的衣服换了,马上就要启程。”季修睿道。   唐晓慕点点头,用化开的雪水将手上的血迹洗掉后,取了衣服去树林深处换衣。   季修睿背对着她守在旁边,唐刀归鞘,却威严不减。   这样的他,莫名让唐晓慕觉得安心。   他们这次一行十一人,一共带了十五匹马,多出来三匹用来携带行李。跑出的马中死了一匹,另有两匹轻伤,其余都没事。   剩下十二匹马都回来了,众人整装好行李,天光乍破时分,踏着朝露出发。   ……   第二日傍晚,一行人成功抵达幽州。   幽州的位置极为特殊,它离北固城最近,同时也是京城到漠北最快的一座城池。如果从京城去漠北其余四城,山路崎岖,还得多费一天时间。   因此,即使怀疑幽州太守叛变,季修睿与唐晓慕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先来幽州。   若是太守朱东宇果真有问题,那便想办法做掉他,再找到虎符,利用季修睿和唐晓慕两人在京中与漠北的身份直接调兵。   除此以外,两人抱着侥幸心理。   若是其余三城的将领没叛变,看到唐晓慕的信之后,或许会主动出兵救援北固城。   这样就不需要他们过去浪费时间。   反之,如果都叛变了,其余三城离北固城较远,最好还是从幽州发兵,他们的最佳选择还是幽州。   落日余晖下,历史悠久的幽州城仿佛蒙上了一层红色薄雾。   古朴的青石砖城门之上,将士们层层把守,严密注视着脚下每一寸领土。   胡商押送着大批货物在城门口排成长队,各种口音的话语此起彼伏。   守卫正在严格审查进出城人员,热闹而严肃,这是漠北一贯的模样。   众人在城外下马。   青竹准备拿出假路引去给守卫核查,城门内一群人策马而出。   见到为首之人,正与季修睿说话的唐晓慕脸色微变,低声道:“朱东宇来了。”   季修睿蹙眉。   消息传得这么快,恐怕来者不善。 第61章 将计就计 那绝不是我爹和哥哥   幽州太守朱东宇是个四十多岁的圆脸男人, 身材矮胖,大腹便便,笨拙地骑在马上, 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但唐元明失踪后, 朱东宇成了漠北说一不二的话事人, 足见其绝不像外表所表现出的那般无能。   “唐大小姐!”朱东宇远远地就冲唐晓慕大喊,下马与她见礼, 热络地改口,“现在该称呼宣王妃了。”   唐晓慕收起眼底的敌意,用从前与他说话的口吻问:“朱大人怎么在这里?”   “瞭望塔上的士兵在城外见到酷似您的身影, 立马就告知了在下。下官特地前来迎接。”朱东宇语气温和, 既有身为臣子的恭敬, 又有身为长辈的和蔼。   “有劳您了。”唐晓慕与他客套。   见她身旁的季修睿气宇轩昂、风度不凡,且两人亲昵地站在一处,朱东宇恭敬地问:“想必这位就是宣王殿下吧?”   季修睿微微颔首。   朱东宇对他们了解得这么清楚,恐怕是早就猜到唐晓慕会来幽州,沿路派人守着呢。   “下官幽州太守朱东宇, 见过宣王殿下。”朱东宇冲他正式行礼, 又指着身后的人说,“这些都是幽州的同僚, 与下官一同前来拜见王爷、王妃。”   朱东宇身后有数名官员, 文臣武将都有。   这些人唐晓慕基本上都跟着唐元明见过, 但季修睿第一次来漠北, 为着以后行事方便, 须得认个脸熟。   朱东宇深谙官场之道,一一为季修睿介绍:“这是幽州主簿王修王大人……这是左将军李弘李大人……”   他兜兜转转介绍了一圈,城门内有名身穿铠甲的男子打马前来。   男子约摸三十多岁, 有着古铜色的皮肤,他在距离唐晓慕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下马,快步上前见礼,满是愧疚地说:“大小姐节哀。”   “现在该改口喊宣王妃了。这位是宣王殿下。”朱东宇轻拍男子的肩膀提醒他看季修睿,又恭敬地为季修睿介绍男子的身份,“这是副将聂庄。”   “聂庄见过王爷。”聂庄行礼。   季修睿微微颔首。   唐晓慕想起他那句“节哀”,哑声问:“聂叔,我爹和哥哥……”   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了。   聂庄看了眼朱东宇,欲言又止。   朱东宇叹息道:“其实下官本想明日就将两位将军的遗体送往京城,没想到王爷王妃会来漠北。”   哪怕唐晓慕知道尸体十有八-九是假的,还是忍不住眼眶发红,带着哭腔问:“他们在哪里?”   “在太守府。王妃可是要现在就去祭拜?”朱东宇问。   唐晓慕点头,翻身上马。   朱东宇立刻回头冲守卫喊:“把路清开!让王爷王妃通过!”   季修睿感受到一股不善的目光传来,朝人群中望去,却什么也没发现。   他不露声色,骑马追上前面的唐晓慕。   漠北七城中,北固城曾经最为繁华,来往胡商都会在此歇脚。即使边境摩擦不断,但因为南北货物大相径庭,走商利润极为可观,来往商队一直都不少。   刚刚唐晓慕在城门口听了会儿胡商交谈,这些人并不清楚北固城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靠近北固城周围就会遇上凶恶的安跶士兵,丢货丢命。因此他们只能绕远路避开北固城,直接到幽州落脚。   有人听信官方说法,觉得北固城已经城破人亡,如今幽州以外已经都成了安跶的领土。   也有的人怀疑另有内幕,但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   季修睿与唐晓慕这次做好了被朱东宇认出来的打算,但没打算大张旗鼓地进城。   可随着朱东宇这一嗓子,在城门口排队的人纷纷朝他们望过来,小声议论这是哪位王爷和王妃。   有的人曾去过北固城,认出了唐晓慕,惊讶不已:“是唐大小姐!唐大将军的女儿啊!”   “那陪她来的是宣王殿下?”同伴不可置信地问。   宣王殿下不是病得快死了吗?   怎么还能长途跋涉来漠北?   守卫就在旁边,众人不敢多加议论,只能远远地看着唐晓慕一行人进城。   朱东宇在太守府为唐元明父子设了灵堂,看到挂起的白布与白灯笼,唐晓慕的心像是被一双手用力攥紧,难过到几乎不能呼吸。   是假的。   一定是假的。   她在心中拼命这么告诉自己,下马时一个恍惚,差点摔倒。   得亏季修睿及时扶住她。   “还好吗?”季修睿环着她,握住唐晓慕的手臂,神色关切。   “没事……”唐晓慕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颤意。她咬破唇让自己冷静下来,快步跑入太守府。   布置成灵堂的大厅中,摆着两副肃穆沉重的黑色棺材。棺材前摆着写有唐元海与唐泽旭名字的灵位,供桌上放着瓜果与香烛。靠墙摆满了花圈与纸人,灵前还有小厮哭哭啼啼在烧纸钱。   大大的“奠”字挂在正中,像是一块巨石狠狠击在唐晓慕心头。   她的脚步一顿,忽然没勇气再上前。   如果真的是爹爹和哥哥呢?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又被她使劲压下去。   不会是他们。   唐晓慕忍着心底的不安走入灵堂,守灵的人纷纷好奇地望向她。   黑色的棺材像是吞人的巨兽,让人窒息。   唐晓慕站在两副棺材前,犹豫片刻,抬手去推棺材板。   跟在她身后的朱东宇忙道:“王妃慎重,两位将军的遗容怕是会让您难过……”   唐晓慕没有理会他,用力将棺材盖推开。   朱东宇准备的是上好的棺材,棺材盖比唐晓慕想象中的要重很多。   季修睿看她脸色不好,将唐晓慕拉住,回头使了个眼色。   跟进来的王府侍卫立刻两人一组,把两副棺材的棺盖都推开,露出里面的模样,   棺材内垫了白布,白布之上,身形高大的男尸面目全非。   季修睿立刻捂住唐晓慕的眼睛,将她拥入怀中。   可他动作慢了一步,唐晓慕还是清楚看到棺材内的画面。   那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仿佛是脸朝下从高处摔落,整张脸摔成了肉泥,头骨凹陷,看不清具体容貌,只剩下暗黑色的血泥与破碎的头颅黏在一起。   这是唐元明的尸体。   唐泽旭的尸体在另一具棺材中。   这是一具焦尸,全身焦黑,仿佛成了煤炭,只剩下一个人形的轮廓,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面容。   两人都穿着染血的铠甲,即使遗容被整理过,因为死状太过惨烈,看得人触目惊心。   唐晓慕扯开季修睿捂住自己双眼的手,错愕而伤心地去看两具尸体。   眼泪簌簌流下,她竭力压制着嚎啕的冲动,泣不成声。   季修睿低头帮她擦眼泪。   朱东宇打量着两人的神色,叹息道:“安跶这群混账下手太狠,我们也是通过两位将军身上尚未完全损毁的铠甲,才能辨认出身份。找到遗体后,下官立马就给陛下上了折子。唐大将军一生为国为民,没想到会落得如此下场。”   两具尸体上都穿着半新不旧的银色铠甲,唐元明身上那副有明显的凹痕,像是被重锤反复击打过。   而唐泽旭那副则通体发黑,一看就是和尸体一起被烈火烧过。   这一切若是发生在两人死前,那他们必定死得极为痛苦。   “爹……哥哥……”唐晓慕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因为过于伤心,她难过得甚至连呼吸都困难,连喊出这两个称呼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王妃节哀。”朱东宇悲切地劝她。   唐晓慕忽然一口气没喘上来,眼皮一翻,往下倒去。   季修睿脸色大变,连忙抱住她,才没让唐晓慕摔在地上。   朱东宇被吓了一大跳:“这怎么了?”   “快请大夫!”青竹立马喊。   季修睿打横抱起唐晓慕,望向四周。   朱东宇挥手示意下人去请大夫,同时指向后堂:“殿下这里请。”   后堂有用于休息的罗汉床,将小几搬掉,正好可以让唐晓慕躺在上面。   屋内升起炭盆,季修睿为唐晓慕盖好朱夫人送来的薄被,眉头紧锁地问诊脉的大夫:“她怎么样?”   大夫从圆凳上起身,垂首道:“这位贵人悲伤过度,才会晕倒。等心绪平复下来,应该就会醒来。草民开一副安神散,暂且稳定贵人的情绪。但死人不能复生,还请诸位往后多多开解,不要让贵人长期沉浸在悲伤中。”   “多谢。”季修睿示意侍卫请大夫去外间写方子抓药。   朱东宇长叹一口气,悲凉道:“王妃与两位将军感情极深,年纪又小,想必是一时不能接受这样的事。下官这就让人将正院整理出来,还请王爷王妃在太守府小住几日……”   “你还嫌她受的刺激不够大吗?”季修睿冷声打断他。   朱东宇听出他不想住在这里,乖觉改口:“王爷说得对,是下官疏忽了。只是两位来得匆忙,幽州苦寒之地,一时没能为王爷准备好合适的府邸,不知王爷可否暂在驿站委屈两日?下官尽快为您和王妃择一处清静院落。”   “不用了,我们住客栈。等王妃身体好些,就扶灵回京。”季修睿说。   朱东宇连忙道:“客栈鱼龙混杂,王爷身份尊贵,怎么能住那种地方?”   季修睿没出声,担忧地望着昏迷不醒的唐晓慕,显然是不想再理他。   朱东宇只能看在立在季修睿身侧的青竹。   青竹抱拳:“属下头一次来幽州,也不知道哪家客栈好,有劳朱大人陪属下走一趟。”   话说到这个地步,朱东宇只能同意,与青竹一道离开。   ……   商队来往通常都带着大宗货物,若是与人合住,万一丢货丢财非常麻烦。   因此幽州的客栈除了可以租到单独的上房或价格低廉的通铺,还可以租大小不一的院落,方便商队或喜静之人独居。   等到唐晓慕昏昏沉沉醒来时,已经是在青竹单独租下的院落里。   她下意识抬手去摸后脑勺隐隐发痛的穴位。   季修睿一直都守在她身旁,见状将手伸到她脑后,轻轻为她按摩:“还疼吗?”   “不疼。”唐晓慕不想让季修睿自责,“你做得很好。”   这是她与季修睿计划好的。   若是行踪暴露,他们便宣称前往幽州是为了给唐元明父子收尸,再借机检查尸体真假。   但身陷龙潭虎穴,哪怕尸体是假的,唐晓慕也不能当众揭发,只能暂且认下。   这样一来,唐晓慕就得为父兄守灵。   为避免被困在灵堂无法救援北固城,唐晓慕想到当众哭晕的法子,让自己抽身。   而且为了让朱东宇相信自己的确骗过了唐晓慕,唐晓慕必须得是真的昏迷,还得让朱东宇的大夫亲自验过才行。   于是,傍晚在灵堂中,季修睿收到唐晓慕的暗号后,借着抱她的时机,暗中点了唐晓慕的昏睡穴。   此刻,唐晓慕完全没有半点在灵堂中的慌张与悲切,她异常冷静地告诉季修睿:“那里躺着的绝对不是我爹和哥哥,这般弄虚作假,更加证明他们还活着。我们动作得快些了。” 第62章 聂庄 破绽   季修睿拧眉道:“先出发的暗卫已经在暗中盯着朱东宇, 有消息立马就会传来。现在当务之急是得想办法拿到虎符。”   提前到的暗卫昨晚潜入过太守府,没有找到虎符。不知朱东宇是随身带着,还是藏得太好。   唐晓慕捂住自己红肿的眼睛, 一边整理着思绪一边问季修睿:“朱东宇有提到信的事吗?”   她是指自己写给漠北各将领, 希望他们出兵救援北固城的信件。   季修睿在朝堂上当众说出这事后, 唐晓慕如果不给朱东宇写求救信,相当于是在告诉朱东宇“我们怀疑你是叛徒”。   为避免打草惊蛇, 唐晓慕只能也给他写一封。   季修睿叫人送热水进来,绞了块干净的帕子递给唐晓慕擦脸:“你昏迷后他跟我说了这事,还是之前的答复, 认为是安跶的陷阱。还觉得我们少见多怪, 说这事在你进昭狱那会儿就发生过, 他曾派人救援,结果全死在敌军的埋伏之下。”   之后朱东宇便勒令漠北所有军队守城不出,不准轻易调动,以免中计。   其余三城即使有探子出城打探情况,斥候势单力薄, 三城又被严密监控, 恐怕都死在了安跶的铁骑之下。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传来打斗声与侍卫的厉喝:“有刺客!”   唐晓慕起身下床, 季修睿立刻去拿桌上的九仞。   两人神情戒备地出门, 青竹护在门口, 侍卫正与一名黑衣男子打斗。   见到唐晓慕, 男子扯下面罩, 朗声道:“是我!”   “聂叔?”唐晓慕惊讶。   侍卫认出他是白天在城门口见过的副将聂庄,纷纷停手,疑惑而警戒地望着他。   聂庄索性丢掉武器, 扫了眼周围,压着嗓音对唐晓慕说:“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说。”   “不行。”季修睿往前一步,挡在唐晓慕身前。   聂庄曾是唐元明的亲信,来幽州的时间比朱东宇还要久。只不过资历不够,还不能担任太守之责,才屈居副将之位。   “有话就进来说吧,殿下是信得过的人。”唐晓慕示意侍卫退下,轻轻扯了扯季修睿的衣角。   这是个两进的小院子,聂庄被请去正厅。   他恭敬地冲与季修睿行了一礼:“夜闯小院实在是无奈之举,请王爷恕罪。”   “想跟王妃说什么?”季修睿问。   聂庄看着唐晓慕红肿的眼睛,犹豫地问:“大小姐真的觉得大将军与少将军都牺牲了吗?”   季修睿警觉地捏了捏唐晓慕的手,示意她不要轻易答话,反问聂庄:“尸体都已经找到,聂将军怀疑什么?”   “尸体面容模糊,完全可以作假。”聂庄想到这事生气。   他顾虑着季修睿和唐晓慕的身份,压下心中的怒火,一五一十道,“尸体是在北固城外找到的,朱东宇推测是大将军带人突围时被安跶人所杀。可依照大将军的习惯,他绝不会让少将军和自己在同一个冲锋队中。”   季修睿不清楚这事,低头去看唐晓慕。   唐晓慕微微颔首。   唐元明会把兄弟、父子分编在不同队伍中,这样即使有小队被全歼,家中仍能有青壮年支撑。   他与唐泽旭虽然同守北固城,但两人即使带军冲锋,也会分编在不同的冲锋营。   可这次朱东宇却是在同一地点找到两人的尸身,这完全不像唐元明的风格。   “或许只有这一条生路,才一起冲锋呢?”季修睿问。   “这不可能!找到尸身那日我也在场,地上的尸体只有一人是大将军的亲卫队。如果真的到了主帅要带头突围的地步,亲卫队肯定会跟在身旁,怎么会只有一个人?”聂庄问。   季修睿没出声。   聂庄犹豫片刻,看了眼季修睿,决定相信他,压低了声音对唐晓慕说:“大小姐,我怀疑将军没死,北固城说不定也还在。”   听他神秘兮兮的语气,季修睿蹙眉问:“你没收到王妃的信吗?”   聂庄一脸茫然:“什么信?”   因为聂庄曾是唐元明的亲信,唐晓慕为多一份希望,额外也给他写了一封。   季修睿简要说明信中内容。   见他们与自己的猜测一致,聂庄大喜,随后又咬牙切道:“信件我没看到,恐怕是被他们拿走了。忘记说了,我四个月前已经被停职。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朱东宇的监视之下。下人出门买菜时,打听到太守府的人说今日有京中贵客来访。我以为是来彻查北固城之事,才强闯出门,想要与对方见一面。没想到是大小姐回漠北。”   四个月前正是北固城出事的时候,季修睿问:“为什么停你职?”   “这说来话长。朱东宇自打来幽州之后就对我多加打压,一开始我以为他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拿我树威而已,也没多想。后来瞧出他是想越过我直接指挥幽州大军。”怕季修睿不懂,聂庄特地解释,“末将在幽州多年,幽州四万守军大多都是末将带出来的。”   季修睿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他是唐大将军从朔州调来幽州长官,我不想多事,便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朱东宇在这期间提拔了不少他的人,我曾写信给大将军说明这事,但一直没等到回复。”   “一开始猜测或许大将军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如今才反应过来,恐怕我的信都没能送出幽州。”   “四个月前,朱东宇将我灌醉后,让我与一个……”聂庄说到这里,难以启齿地看了眼唐晓慕。   “都这个时候了,有话直说。”唐晓慕催促。   聂庄咬牙道,“他将喝醉的我送去青楼,我醒来时,身旁是一个死去的青楼女子。众人怀疑是我杀害该女子,朱东宇当时还力保我,迫于压力暂时停了我的职。”   当时聂庄还很感动,觉得自己遇上了一位开明的长官。谁知紧接着就发生了北固城的事。   聂庄被禁足在府中,无法出去查明情况,只能暂且相信北固城和唐元明是真的没了。   可后来事情的发展变得越来越诡异。   不仅是聂庄,其余一些将领也纷纷发生各种意外,或是死去、或是生病、或是犯了大错被军法处置。   而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唐元明的亲信。   聂庄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几次试探让朱东宇给自己复职,都没成功。   而且朱东宇不仅自己死守不出,还不许其余三城出兵,甚至往三城都派了心腹监视对方将领。   这才让聂庄确信他有问题。   估计是为了让聂庄做见证人,前几日朱东宇特地带聂庄出城与一队安跶士兵交战,从成堆的尸山中找到了唐元明父子的尸体。   “那队安达士兵的战斗力不强,不像是从前交手时那般凶狠,很快就被我们全歼。但地上我方将士的的尸体绝对不是当天死的,至少死了一天。现在天气寒冷,雪地中尸体容易保存,甚至可能死了两天以上。”   “今日我打扮成这样,也是为了给大小姐报信。朱东宇绝对有问题,不能信他。他如今掌控漠北十二万大军,北固城、阳城、朔州三城被屠,他若是个血性男儿就该与他们大干一场!怎么会躲起来做缩头乌龟?”聂庄越说越气。   季修睿问:“你一直都被监视,现在出来就没问题吗?”   “之前想收集证据,就一直没跟朱东宇撕破脸皮。今晚来之前,我把监视我的人杀了。朱东宇明日肯定有所察觉,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如果你们带着两副假尸体回京,那北固城才真的没救了。”   “那你什么打算?”季修睿问。   “我之前想秘密去北固城看看是否如我猜测这般,既然王爷的密探已经查到确切消息,我想直接带兵去支援大将军。只是如今幽州军被朱东宇安插了太多亲信,我没有虎符,不能直接调兵,肯跟我走的士兵至多只有一万,怕是人数不够。”聂庄如实道。   唐晓慕问:“若是有虎符呢?”   “那四万大军都能调动,只是最好留一万人守城,以免敌军偷袭。”聂庄说。   聂庄父母都是漠北边境的普通农户,后来被安跶人屠村时所杀。   他十二岁时混入军中,试图去杀安跶军为父母报仇,被唐元明在战场上救下。   从此聂庄一直跟在唐元明身边,算是唐家的家臣。   唐元明有心栽培他,聂庄自己也争气,只要再熬个两年,他也能执掌一方城池。   如今唐元明培养唐泽旭,走得就是当初培养聂庄的路。   聂庄至今未娶妻,没有子嗣,对唐泽旭和唐晓慕兄妹一直都很照拂。   如今听他言辞恳切,又推心置腹地说了自己全部计划,再考虑他从前杀敌时从不手软,因为父母的事,更是对安跶军恨之入骨,应该是信得过的人。   唐晓慕对季修睿对视一眼,正要对聂庄说什么,门被敲了三下。   青竹出去,不一会儿快步进来,与季修睿耳语。   季修睿垂眼思索片刻,起身对聂庄说:“聂将军请在这里稍等片刻,本王与王妃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季修睿不说事由,聂庄便也没问,一口答应下来:“好,两位早去早回。” 第63章 一个轻盈的吻 季修睿飘了   唐晓慕知道季修睿还防着聂庄, 直到跟着他出门,才小声问:“怎么了?”   “朱东宇乔装出门与人密谈,我们去瞧瞧。”季修睿说。   朱东宇身为幽州太守, 想见谁还非得深夜乔装偷偷去见?   一定有猫腻。   这一片都是客栈出租的小院落, 朱东宇去的地方与季修睿他们的院子只隔着两条街。   回来传话的暗卫低声说:“属下本想靠近查看, 但屋顶上有只猎隼。一有人靠近,这畜生便会发出声响, 引起院中守卫的察觉。”   猎隼是漠北特有的一种猛禽,安跶人将其训练过后,常用作警戒和截杀大周的信鸽。   唐元明也曾想训练一批猎隼用以抵抗安跶, 但这玩意儿必须从小就饲养, 从小就进行不间断的训练。   可幼鸟不适应北固城的气候, 活不到成年就死了。   即使成年的野生猎隼也很少出现在北固城,而且成年猎隼桀骜难驯,根本不可能再驯化。   唐元明每次想到这事,就恨得牙根痒痒。   当初要是京城没人拖他后腿,他早就把安跶王都给推平了。   在那里想养多少只猎隼不行?   哪还需要去眼馋别人家的宝贝?   如果不能靠近偷听的话, 这次跟踪朱东宇相当没有任何意义。   唐晓慕想了个主意。   一行人悄步来到朱东宇所在的院外。   这院子从外面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屋内亮着灯,偶有脚步声传来, 想必是有人在院中巡逻。   唐晓慕瞧了眼屋顶上双目炯炯有神的猎隼, 接过青竹递来弓箭, 小声吩咐:“放鸽子。”   名为松林的暗卫立刻将怀中的信鸽抛入空中。   信鸽振翅而飞, 羽毛抖动间, 发出唰唰声响,成功引起猎隼的注意力。   猎隼锐利的目光在空中扫过,很快发现到不远处的鸽子, 展翅追来。   院中的守卫只当它是出门捕食,抬头看了眼,并未放在心上。   借着明亮的月光,唐晓慕搭起弓,瞄准如闪电般冲向信鸽的猎隼。   长箭飞出,正中猎隼。   信鸽逃出生天,猎隼则从空中直直落下。   暗卫迅速过去捡猎物。   季修睿则悄无声息地落在小院屋顶上,轻手轻脚地掀开瓦片,查看里面的情况。   屋内装饰简单,穿着黑色斗篷的朱东宇坐在桌边,正与对面一个身材魁梧的外族男人说话。   漠北局势复杂,除了有安跶人,还有归顺与依附大周的东夏、丹楼、青乌等部落。   这些部落居民的容貌都与大周人不同,反倒是安跶人相似。   因此,安跶人一眼就能认出大周人,大周人却无法光从外貌就判断对方究竟是安跶人,还是其余友好部落的居民。   这就给安跶人在漠北活动提供了一定便利。   季修睿到屋顶上的时候,屋内两人正好谈到什么喜事,哈哈大笑。   外族男人用略带口音的大周官话说:“这次多谢朱大人,等到事成,我必定在可汗和大哥面前为朱大人多多美言,让朱大人如沐春风。”   朱东宇没计较他乱用成语,殷切地笑了:“能为可汗和将军效力是下官的福气,只是您答应下官的东西……”   “你放心,不会少你的。只是现在唐元明负隅顽抗,珠宝运输不方便,所以才耽搁了。不过相信有了朱大人现在送来的这批粮草,我们马上能踏平北固城!哈哈哈……”   听到他的话,季修睿抬眼望向院中凉棚。   为了方便胡商囤货,每个院子里都有这样的棚子。这院子的凉棚下满满当当摆满了厚重的麻布包袱,甚至有些放不下,直接露天堆积在院中。   季修睿之前一直好奇安跶大军的粮草从何而来,没想到竟然是用大周的粮在养。   皇帝和太子要是知道他们费尽周折为幽州筹措来的粮草都进了安跶人的肚子,不知道会不会气死。   屋内朱东宇恭维了几句,谨慎提醒对方:“不过现在宣王夫妇就住在离将军不远的地方,这批粮草将军还是晚几天再运出去吧,免得被他们发现。”   男人名为阿方索,是安跶前线主帅阿尔杰农的弟弟。   听到朱东宇的话,阿方索比常人更加深陷的眼窝中露出笑意:“就是你今日在城门口喊王爷王妃的那两个人?”   朱东宇连连点头:“宣王妃唐晓慕是唐元明的女儿,他们来接唐元明父子的尸体回京,几天后就会走。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相信唐元明父子死了,不会再有人去支援北固城。”   阿方索早已经将北固城视作囊中之物,此刻更在意季修睿与唐晓慕,嗤笑道:“你们大周皇帝的儿子怎么一点都不强壮?看起来是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   “听闻宣王三年前中了奇毒,药石无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朱东宇心里也纳闷。   季修睿脸色不好,像是病了。可病人又怎么能长途跋涉,特地赶来漠北?   阿方索“嘁”了一声:“一脸短命相,肯定是真的。”   季修睿的心毫无波澜。   阿方索话锋一转,言语间带上了几分垂涎,“不过他身边的女人真漂亮。那就是唐元明的女儿?当真是名不虚传……”   他语调拉长,朱东宇察觉到阿方索的意图,低声提醒:“唐晓慕已经是宣王妃了,身边的侍卫身手很好……”   阿方索不以为意地打断他:“杀了就是。还有那个宣王,一起杀了。”   朱东宇脸色大变,连连摆手:“将军冷静!宣王殿下是陛下最疼爱的儿子,他若死在这里,陛下绝对会派人来详查。我好不容易才杀掉潜伏在幽州的锦衣卫,事成之前,我们不能再引人注意。”   “扫兴!”阿方索满脸不耐烦,想想还是不甘心,“唐晓慕可真是个销魂美人儿……听说不少人都背后称呼她漠北第一美人?不知道尝起来是个什么滋味……”   说到这儿,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唇。   季修睿眸色阴沉,修长的手指紧紧握住九仞乌黑的刀柄。   朱东宇怕阿方索被美色冲昏了头,真的去对唐晓慕下手,再次劝说:“将军要美人,什么样的没有?春风阁的姑娘们伺候人最是有一套……”   “嘁,一群庸脂俗粉。”阿方索之前感觉这些大周姑娘还不错,但见到唐晓慕之后,只觉得索然无味。   他摸着下巴,越想越忘不掉唐晓慕婀娜的身姿,“真想知道她衣服下面是什么模样。”   想到这儿,阿方索骤然大笑,“哈哈哈……正好今晚大哥要与唐元明决战,我要带这妞儿去北固城,当着唐元明的面干-她!看看这位唐大将军会是什么表情哈哈哈哈哈……”   季修睿紧紧握起的拳头发出“咔咔”声响,拔出九仞。   朱东宇头都大了:“不能动……”   话音未落,屋顶塌陷,季修睿犹如神祇从天而降。   “宣王殿下?”朱东宇惊呼,震惊到声音都变调。   阿方索认出季修睿,虽然心中意外,但满意地笑了,握住靠墙的流星锤便朝季修睿挥去:“来得正好,我现在就杀了你,去抢你的女人!”   “住口。”季修睿低斥,带着滔天怒火拔刀相迎。   安跶守卫们纷纷上前围攻,朱东宇趁机转身就跑,却不料他才走了两步,膝盖冷不丁被什么东西击中,疼得他摔倒在地。   朱东宇回头,看到自己脚边是一个碎裂的茶杯。   季修睿身处众人围攻之中,竟然还抽空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朱东宇被那个眼神看得浑身一颤。   季修睿不是莽撞之人,他若是主动攻击,肯定有他的理由。   一看院中打起来,唐晓慕毫不迟疑地带人上去配合:“一个不放!”   安跶守卫与王府侍卫纠缠在一处,朱东宇见两拨人打得难舍难分,再次想跑。   一柄银色长剑猝然横在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芊芊玉手握着银白色的剑柄,唐晓慕压着火气问:“朱大人,来都来了,何必急着走?”   “误会……都是误会……”朱东宇满脸堆笑,暗暗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刀。   宣王拖着病躯千里迢迢陪唐晓慕来漠北,足见对她极为爱护。只要他能劫持唐晓慕,就能顺利抽身。   然而短刀刚出鞘,朱东宇只看到眼前寒光一闪,腕间传来剧烈的疼痛,一道温热的血喷涌而出,溅湿了他的脖子。   在他抽刀的同时,唐晓慕竟拔出自己腰间的弯刀,割断了他的手筋!   朱东宇右手无力,短刀落地,被唐晓慕一脚踹翻在地。   长剑锋利的剑尖直逼咽喉,侍卫立刻将他擒住。   朱东宇意识到自己完了。   察觉到不远处的动静,阿方索朝唐晓慕望去。才堪堪瞥见一个身影,季修睿手中寒刃便直逼他眼睛。   九仞刀锋利的刀刃薄如蝉翼,却泛着寒光,距离阿方索不到半寸。   他险险躲过,意识到季修睿不让自己看唐晓慕,阿方索发出挑衅的笑声:“哈哈哈……你听到了啊?那这次我也要你看着你的女人被我……”   “闭嘴!”季修睿怒斥,攻势更猛。   阿方索被他打得连连后退,再无心情说这些荤-话,脸色逐渐凝重。   一对流星锤被他挥舞得发出咧咧风响,招招式式直奔季修睿面门。   若是被这流星锤击中,只需一下,头骨便能粉碎。   季修睿侧头闪过,沉重的流星锤打在他身后的墙上,只一下就将土墙打出一个窟窿。   无数粉尘被激起,飞入季修睿的眼中。   他下意识眯起眼,在迷离的视线中,看到阿方索手中的另一柄流星锤再次朝自己袭来。   季修睿抬脚踹在阿方索胸口。   阿方索连连后退,缓了口气,吐掉口中的血沫,再次朝季修睿攻去。   季修睿眸色发暗。   刚刚的一瞬间,内力竟无法顺利流转。   回光丸的药效竟提前失效了。   是回光丸名不副实?   还是他身体破败的厉害,连回光丸的药效也大打折扣?   形势紧急,季修睿来不及多想,握紧手中的九仞,再次迎上阿方索的攻击。   躲过阿方索的流星锤,季修睿强行调用内力,一掌拍在他胸口。   浑厚的内力袭来,阿方索吐出大口血,双手脱力松开流星锤,倒在地上。   侍卫立刻上前制住他。   季修睿气血翻涌,低头吐出一大口血。   松林担忧地走上前:“爷,您的身体……”   “我没事。”季修睿擦掉嘴角的血迹,黑色的衣衫与暗红色的血迹融为一体。   看到唐晓慕从不远处朝自己走来,季修睿沉声吩咐,“别让王妃知道。”   阿方索捂着胸口大笑:“你以为护得住她吗?等我大哥踏平北固城,马上就会来幽州!你们都得死!她也得……”   季修睿反手一刀,挑断了他的手筋,疼得阿方索再没力气说完下面的话。   “割舌挖眼,三条腿全废掉。”季修睿冷冷道。   松林第一次见王爷这么大火,连忙让人捂住阿方索的嘴拖走。   “殿下,一个都没跑掉。青竹他们正在给朱东宇搜身,希望能找到虎符。”唐晓慕简要跟季修睿报告情况,鼻子嗅了嗅,凑到季修睿面前,关切地问,“你受伤了吗?”   季修睿手掌抵着刀柄,九仞刀直直立在地上,支撑住了他的身子。   “没有。”他哑声说,伸手去擦唐晓慕脸上溅到的血,“你伤到没?”   “我没受伤。我闻到了你这里的血腥味。”唐晓慕疑惑地再次用力嗅了嗅。   季修睿放下自己沾有血迹的袖口:“你自己脸上沾了血。”   “和这个不一样的血。”唐晓慕狐疑地打量着他,踮起脚去闻季修睿。   娇俏的脸庞近在咫尺,微微收合的鼻翼之下,便是红润小巧的唇。   季修睿的心飘忽了一瞬。   他犹豫片刻,压着心间的忐忑,低下头去,在唐晓慕唇畔落下一个轻盈的吻。 第64章 审问 王爷今晚实在是太奇怪了   轻柔的吻一闪即逝, 季修睿浮动的眸光中,倒映出唐晓慕错愕的面容。   他僵着身子抬起头,有些不知所措。心脏砰砰直跳, 像是在等待审判的犯人。   周围一下子很安静, 刚刚看到这一幕的暗卫纷纷扭过头去背对他们, 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竭力假装自己不存在。   唐晓慕懵了一瞬, 回过神来,发出一道极轻却又娇-软的轻哼。   她像是想要生气,但害羞的情绪又冲淡了这股火气, 让她不知所措。   “你……我……我去看看他们找到虎符没……”唐晓慕涨红了脸, 几乎不敢抬头去看季修睿。直到找到这个借口, 她说完扭头就跑。   季修睿怔了片刻,露出一抹浅笑。   他冲动过后,已经在心里做好挨巴掌的准备,她居然没生气?   季修睿心情大好,跟着唐晓慕的脚步走去。走了两步, 又想起她娇羞的模样, 季修睿停在原地,抿了抿唇。   唇边似乎还残留着她的触感。   就这么简单的抿唇, 好似又吻了她一下。   季修睿轻笑出声, 取出回光丸服下。   他身后的暗卫们面面相觑, 彼此眼中都写满了惊悚和好奇。   王爷今晚实在是太奇怪了。   ……   朱东宇因为不肯交出虎符, 被带去一间房内搜身。   唐晓慕折返时, 青竹脸色不好道:“没搜到。”   正事重新压下来,让唐晓慕再没心思去想刚刚那个吻究竟是意外,还是蓄谋。   “你通敌之事人赃并获, 把虎符交出来,我保你家人不死。”唐晓慕冷着脸说。   朱东宇装傻:“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来这里见一个朋友,怎么就通敌了?他是东夏人,不是安跶人。”   “你怎么解释这满院子的粮草?”季修睿推门进去。   唐晓慕与他对视一眼,瞥见他微凉的唇,匆匆挪开眼神。   朱东宇一心保命,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这是他们自己买的,关我什么事?”   “幽州守军自己粮草还不够,这几个外族人能买到这么多粮食?漠北七城有规定,粮食等物不许私自交易。我知道你给他们写了批文,但入账的银子呢?”季修睿问。   这些粮食是白送的,当然没有进账的银子。   朱东宇楞了一下,很快又想到对策:“这事得问府中书吏,我堂堂幽州太守,难道还要亲自做账不成?”   季修睿声音平缓:“本王会派人去问。另外告诉你,刚刚你和他商讨今晚北固城决战之事,本王也听到了。”   唐晓慕震惊:“今晚就要打?”   季修睿颔首。   若非如此,他刚刚不会急着动手。   朱东宇慌忙对唐晓慕说:“唐大小姐,这里面有误会,我们从未说过这种话。你父兄的尸体就在太守府,你带他们回京吧。”   “少拿假的糊弄我!交出虎符!”唐晓慕面色着急。   如果安跶选择在今晚决战,那说明他们或许找到了破城之法。如果再找不到虎符,不能调到足够的兵力,北固城就危险了。   朱东宇一脸冤枉极了的表情:“那真的是你父兄!不信的话你去问聂庄。他是你爹带出来的,你总该信得过吧?”   唐晓慕:“聂叔已经来找过我,他说就是假的。”   朱东宇懊悔没早点杀了聂庄,咬死不认:“他肯定胡说,想劝你带着幽州大军去送死。我早就怀疑他有问题……”   唐晓慕打断他:“你别废话,就算聂叔不来找我,我也知道那两具尸体是假的。”   即使棺材中的两人体型与她父兄极为相似,盔甲款式一模一样,唐晓慕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不是她父兄。   那两幅尸体的盔甲虽然有做旧的痕迹,但唐元明父子长期上阵杀敌,有些血迹已经渗入盔甲里侧,洗不干净了。   他们的盔甲内侧有些地方会残留着非常淡的浅黄色痕迹,而棺材中的尸体完全没有。   除此以外,盔甲上的伤痕也不对。   朱东宇脸色发白,没想到唐晓慕竟然连这种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朱大人,本王劝你把虎符交出来。”季修睿道。   朱东宇回神,忽然笑了:“你们没有证据能证明我通敌。口说无凭啊,殿下。”   “你觉得父皇会信谁?”季修睿问。   “您是陛下的亲儿子,他当然信您。可陛下要是真的愿意救北固城,怎么会至今都不勒令漠北四城出兵救援?”朱东宇想清楚皇帝也希望唐元明死,觉得浑身舒畅,“唐大小姐,这些年恨你爹的,可不止我一人。”   唐晓慕压着火气,对他这样的态度感到心寒与难以理解:“我爹爹拿你当亲兄弟,你为什么这么对待他?”   “你爹的亲兄弟是唐国公,我一个太守怎么配得上?”朱东宇先是嘲讽,说着又觉得不服气,瞪着眼睛问唐晓慕,“凭什么都是一起当兵的兄弟,他能当将军,我就只能给他做副将?他在漠北做无冕之王,我就只能屈居他手下做一个太守?”   “幽州太守的位置你还不满足?你想要什么?”唐晓慕从未想到一个在唐元明面前素来俯首做小的人,背地里竟然是这副模样。   “我想要他的位置!”朱东宇大喊。   季修睿讥讽:“骠骑大将军的位置怎么配得上你?你这么能耐,该坐龙椅。”   这话朱东宇没敢应,继续发泄似的喊:“我拿着兵权不是为了拼命,是为了让自己做人上人!美人、美酒、大宅、珍馐,我也想要啊!我也想享受啊!可他呢?他说我不思进取,要我改掉!还要我像刚当兵时那般训练!凭什么?他自己做苦行僧,凭什么要我和他一样那么累?”   唐晓慕只觉得他恶心:“你现在就是个将士,拿军规要求你有错吗?如果不是你挥霍过度,做得过分的话,我爹不会插手你的私事。现在我不管你到底想要什么,先给我把虎符拿出来。要不然我就弄死你。”   朱东宇嗤了一声:“你们拿不到虎符,也救不了北固城。聂庄最多能调八千人,这些人面对城外的安跶大军,只是杯水车薪。我劝你们还是放了我,有我在,安跶暂时还不会动幽州,你们才安全。”   “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若没有唐元明在北固城牵制住安跶的兵力,你以为你能在幽州放肆?北固城一旦城破,安跶立刻就会踏平幽州。安跶屠城的风格,朱大人比本王清楚吧?”季修睿说。   “那他们也不会动我。”朱东宇迷之自信,“他们还要等我送粮呢。”   唐晓慕都被他气死了:“做你的春秋大梦吧!一旦北固城破,他们进入幽州,你就没了利用价值。他们要什么不能自己抢?你真以为他们看得起你?你在他们眼里就是叛主的狗。叛主的东西谁敢用?”   朱东宇一愣。   季修睿说:“就算他们不杀你,我们也能杀。区别在于他们或许会给你一个痛快,但你若不交出虎符,我可以让你慢慢死。”   他语气平静,只是最后三个字放慢了语速,让朱东宇的心间涌起一阵恶寒。   他忽然意识到这两人说的是真的。   一旦安跶铁骑进入幽州,他对他们就不再有利用价值。   安跶人一向冷血残忍、贪得无厌,这次能给他送几十箱珠宝着实不易。   他要是安跶人,他都舍不得这些珠宝,回头有机会肯定得拿回去。   而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正好可以将珠宝拿回。   朱东宇狠狠打了个寒颤。   “有烽火!”屋外忽然有人大喊。   唐晓慕立刻跑出去。   只见北方火光冲天,像是将漆黑的夜幕扯开了一条裂缝,露出狰狞的红色血肉。   那是北固城的方向。   据第一波暗卫和李奇的汇报,四个月前在幽州时常能看见北固城的烽火狼烟。   第一次看见烽火时,朱东宇派人救援,结果全军覆没。后来朱东宇坚持这是安跶诱敌之策,不许漠北四成回应。   甚至之前有将领坚持要派人查看,还被朱东宇以不听军令为由杀了。   后来烽火渐渐少了,朱东宇还宣扬是自己的坚守不出让安跶人吃瘪,停止再用这种方法诱敌。   烽火明明离得很远,却像是烧在唐晓慕的胸口,让她的心异常煎熬。   烽火狼烟停了这么久突然又出现,肯定是北固城情况危急,唐元明不得不再试一试。   唐晓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做最要紧的事:“殿下,我先去找聂叔点兵。”   季修睿吩咐人继续去太守府搜查虎符,同时看向朱东宇:“你说不说。”   朱东宇一想到自己左右都是个死字,身子发颤,没有说话。   “敲断他的指骨。”季修睿吩咐。   暗卫即刻上前。   屋内很快响起朱东宇凄厉的惨叫声。   没有唐晓慕在场,季修睿不需要再遮掩什么。   “朱大人别怕,松林跟锦衣卫学过,下手很有分寸,不会轻易把人弄死。不过,等会儿恐怕你会一心求死。”季修睿示意暗卫继续,自己则带着青竹去追唐晓慕。   ……   聂庄早就听到了这里的打斗声,如今又看到北固城的烽火,更是心急如焚。   唐晓慕简要跟他说明情况,聂庄咋舌:“这畜生果真通敌了!我杀了他!”   “聂叔,先救人要紧!”唐晓慕喊住他,告知自己的对策,“你先去校场点兵,最难搞的一万人留守幽州,其余人必须带去支援。另外派心腹去点幽州的烽火,让其余三城出兵救援。”   “好,我现在就去。我会另外再联系这段期间被朱东宇打压的将领,若是人多,或许没虎符也行。”聂庄是个实战派,说完便匆匆出门。   唐晓慕派了几个侍卫跟着他,方便为聂庄跑腿。   季修睿去看舆图,估测安跶大军此番的行军图。   等再次听到唐晓慕声音的时候,发现她已经穿上了轻甲。   他尚未来得及问唐晓慕这副打扮的缘由,松林焦急跑回小院:“爷,遭了,朱东宇说他早就把虎符毁了!” 第65章 一呼百应 我不希望你出事   季修睿诧异:“毁了?”   “那孙子说他在幽州多年, 自己可以不用虎符直接调兵,毁掉虎符是为了向安跶人表诚意,表示自己绝对不会派兵救援北固城。”松林面露愧色, “他说是用铁匠炉火融掉的。属下之前在他书房的确找到过一个铜疙瘩, 换算下来, 重量的确与虎符相似。”   唐晓慕要被气死了。   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   没有虎符,剩下两万人无法调动, 怎么去支援北固城?   若是见死不救,安跶随时都会打过来。唐元明带着十万军民都没能守住,幽州就更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这样下去早晚都得死。   唐晓慕一个头两个大, 思来想去决定再试一试:“他可能说谎, 你们继续审。若是有进展, 随时来报。”   松林应声离去。   唐晓慕又对季修睿说,“我得把这事告诉聂叔。时间不等人,必须尽快出兵。我先去校场,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我也去。”季修睿道。   唐晓慕面露担忧:“你的身子……”   “我这不好好的吗?”季修睿摊开双手,认她检查。   季修睿行动自如, 唐晓慕当然为他高兴。可隐隐的, 她又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你的身子怎么突然好了?”她问。   “一直都这样,只是之前发病时懒得动而已。”季修睿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   唐晓慕狐疑:“没骗我?”   “骗你干什么?”季修睿反问, “而且, 装病容易, 没病怎么装?”   唐晓慕一想也是, 认真嘱咐:“那你千万不要勉强。我虽然很想救爹爹他们, 但也不希望你出事。要是不舒服,你就早点休息。你帮我很多了,剩下的事我可以自己做。”   “好。”季修睿一口应下, 心底却涌起一阵凄凉。   他怕是要让唐晓慕失望了。   他不喜欢这样对唐晓慕撒谎的自己。   望着唐晓慕离去的背影,季修睿转身同样换了身轻甲,骑着追风追上去。   ……   漠北寒冷的夜色下,校场内灯火通明。三万将士严阵以待,只等虎符一到就能带军出发。   得知唐晓慕被拦在辕门外,聂庄连忙迎出去:“大小姐,虎符拿到了?”   唐晓慕瞧他身后跟着几个陌生的将领,面露难色,没有出声。   聂庄心知不妙,吩咐身后跟着的几人先回到校场,小声问:“朱东宇还不愿交出来?”   “他说毁掉了。”唐晓慕道。   “什么?!”聂庄震惊。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转念想起朱东宇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又觉得这也像是他做得出的事。   眼下没了虎符,除非是唐元明亲至,否则谁也不可能轻易调动剩余的两万兵马。   聂庄望着不远处逐渐暗下去的烽火,拧眉道:“时间紧急,要不我先带一万人走?”   “既然是救援就不能轻易把自己搭进去,最好是三万人一起去。”唐晓慕预估过这次兵力。   算上北固城内的人,如果聂庄带三万人偷袭,即使安跶有十五万大军,大周的赢面也不算小。   而且另外三城虽然被勒令不许支援北固城,但幽州有难,他们肯定会来支援。   到时候能让他们直接去救援北固城。   这样一来,大周的兵力能直接超过安跶,反杀不成问题。   唐晓慕与聂庄正商量着,刚刚离开的一名男子调转马头,来到两人身前:“军营重地,即使是王妃,也不能随便来吧?”   男子三十来岁,身子瘦弱,完全不像是训练有素的将士。   唐晓慕记得这人,是左将军李弘。   按照聂庄的说法,今日朱东宇在城门口介绍的那些人,都是朱东宇的党羽。   聂庄要出兵,这些人是最大的阻力。   聂庄冷斥:“宣王妃在北固城救治伤员的时候,你连军营大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呢!来这里装什么大尾巴狼?”   李弘被他怼了一回,不敢再说唐晓慕的不是,没好气地问聂庄:“你大晚上点兵三万到底想干什么?想造反么!”   “北固城烽火出现,你却不出兵支援,你想造反吗?”唐晓慕厉声反问。   李弘拉着脸说:“这是敌人的诱敌之策,去了就是送死!我们不能上当!”   “我有可靠密报,北固城没有沦陷,我父兄仍旧在城中带领军民苦苦支撑。现在就等幽州支援!”唐晓慕大声喊出来,她这话用内力扩散,确保校场中每一个人都能听到。   士兵们心中惊讶无比。   李弘立刻道:“宣王妃慎言!北固城早就没了!朱太守派人看过无数回!你别忘了你现在之所以来幽州,是为了带你父兄遗体回京!他们怎么可能还活着?”   “太守府的尸骨是假的,那不是我父兄!朱东宇通敌叛国,被王爷人赃并获。你与他是一伙的?那通敌之罪是不是也有你一份?”唐晓慕问。   李弘脸色铁青,厉声反驳:“信口雌黄!我敬你是宣王妃,又是唐大将军的女儿,不与你一般计较。你走吧!”   唐晓慕非但没有走,还骑着雷霆往校场里面走。   在场的将领不少,有些人她认识,有些人则从未见过。   唐晓慕环视众人,朗声道:“朱东宇将幽州大军的粮草送予安跶人,被王爷当场擒获,如今他已认罪!”   “宣王妃!你别胡说!”李弘大喊。   唐晓慕回头看他:“李将军,你若不是叛国贼,那就拿起你的武器,带着你的将士出城痛击城外的安跶大军!”   李弘噎了片刻,冷斥道:“我看通敌的是你才对!前段时间唐元明通敌叛国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不知道被你用什么手段洗白了……”   唐晓慕打断他:“我爹没通敌!那些信是假的!陛下已经亲口证明!你若没通敌,为什么要给朱东宇一个叛国贼辩解?”   因为李弘如今在幽州军中得到的一切都是靠朱东宇,一旦朱东宇倒台,他将一无所有。   李弘必须保朱东宇:“朱大人为国为民,你怎能这般诬陷?他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帮你找到了父兄的遗体!”   “我父兄没死!就是他害得我父兄如今被困北固城!”唐晓慕反驳。   李弘怒斥:“说话要有证据!”   话音才落,一阵马蹄声传来,季修睿带着侍卫骑马来到校场外。   聂庄示意守卫放人进来。   季修睿一马当先,冷冷扫了眼李弘:“你要的证据。”   他身后的侍卫将马背上的尸体拎起来,阿方索等人的面容立刻露在众人眼前。   李弘拧眉:“这是什么人?随便找个外族人的尸体,就能指控太守通敌吗?”   “你瞎吗?这是阿尔杰农的弟弟阿方索!他怎么会在这里?”聂庄是常年上战场的将军,对敌方将领还算熟悉他只知道朱东宇私通安跶人,没想到对方来的竟然是阿方索。   “朱东宇今晚见的就是这人。他们密谈的院子里,还有大批粮草。今晚安跶要与北固城决一死战,一旦北固城破,安跶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幽州。”季修睿的声音很冷,像是寒冰在心头化开,凉意刺骨。   李弘脸色发白,小声问:“朱大人呢?”   “你说呢?”季修睿反问。   李弘毛骨悚然。   主簿王修也是和朱东宇一根绳上的蚂蚱,掂量着说:“军令如山,我们只看虎符。”   “虎符被朱东宇毁了。”唐晓慕直接告诉他们。   聂庄方的几名将领脸色发白。   唐晓慕高声对所有人说:“北固城危在旦夕,若是此刻再不救援,幽州也会沦陷!朔州、阳城被屠,整座城池被付之一炬。朱东宇手握十三万大军,他若真是大周的热血男儿,就该想办法收复领土,为惨死的二十九万大周同胞报仇!怎么会闭门不出?”   “他怕陷阱就当缩头乌龟吗?躲起来就能避开安跶的人铁骑吗?躲不开的!安跶人从不手软!可朱东宇躲起来了!因为他通敌,他自信安跶人不会杀他!为了不让任何人去救援北固城,他连同安跶人编造出北固城已经城破人亡的假象、诬陷我父兄,甚至毁掉了虎符!他不仅想要北固城的十万军民死,也想幽州的十万军民死!”   “你们是漠北的将士,该知道安跶人的残暴!朔州和阳城怎么会丢的那么突然?因为朱东宇来幽州前,他就是朔州太守!是他亲自放安跶人进城,在自己被调任幽州后,让安跶人里应外合,一夜之间屠杀掉朔州七万军民!”   “朔州军营中的将士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死在安跶铁骑之下!如果现在不救援北固城,葬送掉北固城这支力量之后,安跶人的铁骑立马就会冲入幽州!直奔京城!你们自己、你们的妻儿亲友都会死去!你们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吗?”唐晓慕掷地有声地问。   “不能!”   聂庄带头呼应,三万将士们的回答响彻天际。   “那你们想死吗?”唐晓慕又问。   “不想!”   同样的回答,愈发大声。   唐晓慕举起手中的长剑:“那就拿起你们的武器,杀敌卫国!”   “是!”在聂庄等人的带领下,将士们齐齐举起手中武器,高声呼喊,“杀敌卫国!杀敌卫国!”   李弘没想到唐晓慕能一呼百应,黑着脸想要反驳。可他刚张口,眼前闪过一道寒光。   季修睿推开了九仞的刀鞘,银白色的刀刃折射出火光,像是随时会割断他的脖子。   对上季修睿冰冷的目光,李弘咽了咽口水,只能忍下所有不服,改口道:“杀敌卫国……”   剩余的王修等人也没想到唐晓慕竟然真的不靠虎符就能说动三万大军,不得不服唐元明在漠北的人心。   他们暗暗心惊的同时,在王府侍卫们随时会割断他们的喉咙的眼神下,都缄默无声。   聂庄大喜,与唐晓慕对视一眼,大手一挥:“出发!”   他骑马奔在前头,将士们整齐划一的脚步秩序井然地跟在后面,迅速朝北固城进发。 第66章 季修睿怎么又抱她 你以后不准抱我……   寂静的黑夜中, 出征的队伍犹如长龙,蔓延千里。   唐晓慕异常感激地对季修睿说:“殿下,这次多谢你了。你先回去吧, 我走了。”   她打马要走, 季修睿猛地拦住雷霆的缰绳, 不可思议地问:“你要去战场?”   唐晓慕点点头,试图把缰绳从他手里拿回来, 却不料季修睿握得极紧。   他修长的手指并在一起,火光中,几乎能看到皮肤下的森森白骨。   一路走来, 无论唐晓慕做什么决定, 季修睿都支持。可这次季修睿却严厉阻止:“不准去。”   唐晓慕与他一人揪着缰绳一端, 固执道:“殿下,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危,但我好不容易才说动三万将士,怎么能让他们去,而自己不去?”   “你又不是将士。”季修睿沉声道。   “可他们是去救我爹和哥哥, 我怎么能不去?”唐晓慕有理有据地反问。   “我陪你来漠北, 不是为了把你送上战场。北固城不止有你父兄,还有其余十万人。他们是去救这些人, 也是自救。”季修睿的脸色愈发难看。   唐晓慕没有怪他的意思, 耐心道:“我知道。殿下你一直都对我很好, 这些我都记得。但要三万人为我去拼命, 我自己却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 我做不到。”   “可你上战场又能干什么?”季修睿问。   “我能杀敌。”唐晓慕说。   “不行,太危险了。”季修睿用力一扯,缰绳就被拽到了他那边。   不久前他看到唐晓慕换上轻甲, 心中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可他不敢往这方面想,只能跟着一起换上轻甲。   没想到唐晓慕还真的是想上战场。   唐晓慕想将缰绳抢回来,季修睿抬手躲开,她扑了个空,撇嘴道:“殿下,你放心吧,我肯定会平安回来的。”   古来征战几人回?   战场上的事谁说得准?   这话季修睿不敢问出口,生怕一语成谶。   唐晓慕望着他深邃的眼眸,长叹一口气,认真道:“殿下,你就让我去吧。说实话,我见过的战役比你多。”   季修睿一怔。   唐晓慕望向北固城的方向,素来神采飞扬的脸上带上了几分悲戚:“我记得刚到漠北的第一天,还没安顿下来,安跶就来袭了。爹爹只能在南城门丢下我和哥哥,去北城门指挥战役。将军府之前都是爹爹一人独居,除了两队轮休的守卫,只有几个扫洒下人。我和哥哥躲开身边的下人后,就去了北城门。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战争。”   具体细节她不记得了,只记得是个非常惨烈的日子,她躲在哥哥身后,入眼的不是尸体就是鲜红的血。   这场战自然是唐元明赢了,可大周也死了不少人。   唐晓慕被吓得不轻,唐泽旭因为私自带妹妹上城楼,被唐元明打了三十军棍。   后来,唐晓慕渐渐明白这就是漠北的日常。   大部分战役都在城外的缓冲带里发生,像这样的攻城战不多。   但几年里总会发生几次。   最开始的时候,太后派在她身边的丫鬟婆子都不让她离开将军府,就怕唐晓慕出意外。   后来年纪大些,唐晓慕能自己做主后,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她会帮伤员包扎伤口,会去城中的慈孤院照看孩子,会组织没有生计的孤儿寡母做一些活计养活自己。   唐元明将她保护得很好,她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别人。   季修睿明白她的意思,可他怎么能让她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在城楼观战和在城下厮杀不一样。”季修睿说。   唐晓慕咬咬唇,低声道:“我杀过人……”   季修睿一愣。   唐晓慕低着头,声音更轻,“大概两年前吧,我和哥哥出城去勘察地貌,回去的路上遭到安跶人的突袭……”   她没说完,季修睿却懂了。   那样的情况下,她不杀人,就只能任由别人杀她。   当时的情况完全轮不到唐晓慕多想,一心只想保命。等到反应过来时,手上已经沾满了血。   唐元明怕这事传出去影响女儿婚配,勒令任何人不准外传,就连太后那边都瞒着。   父子俩人还担心她害怕,对她开导了很久。   可唐晓慕走出来得远比他们想象得快。   唐晓慕深吸一口气,有种底裤什么都被季修睿看清的无奈:“殿下,我不一定能杀很多敌人,但我能出一份力。只要不是多人围攻我一人,我能自保。你真的不用担心我。”   季修睿见她心意已决,沉默片刻,松开手中缰绳。   唐晓慕忙捡起来,策马要走,蓦然被季修睿抱入怀中。   她一怔,脸上迅速爬上绯色。   季修睿怎么又抱她?   她为什么要说“又”?   电光火石间,唐晓慕想起什么,立刻伸手护到自己脑后。   季修睿的手指点在她的指骨上,发出一声轻轻的闷响。   唐晓慕气鼓鼓地推开他:“你果然是想点我昏睡穴!”   季修睿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快,手指略有些尴尬地在空中曲起,想要做出自己没偷袭的假象。   “你以后不准抱我!”唐晓慕用力哼了他一下,拽起缰绳就骑着雷霆疾驰而出。   季修睿立刻追上去:“唐晓慕!”   唐晓慕不理他。   季修睿低斥追风:“快点!”   追风加速,勉强追上雷霆。   季修睿在马背上再次劝说唐晓慕:“你别闹了!回去!”   “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殿下,我若不去,我于心难安。”唐晓慕速度不减,雷霆甩了追风一马尾,跑得更快。   季修睿咬牙跟上。   唐晓慕跑出好长一段距离,见他还跟着,回头道:“殿下,你回去吧。”   “你在战场上,我于心就安吗?”季修睿问。   唐晓慕愣了愣,让雷霆放慢速度,与季修睿并行:“殿下,你帮我到这里仁至义尽。我不是不知足的人,你回去吧,战场危险。”   季修睿反问:“你也知道危险?怎么不拿这话劝劝你自己?”   “这不一样,我爹爹和哥哥在那里,战士们是我鼓动的,我必须得去。可你不一样,你完全可以不管这件事,但你帮我到这个地步,足够了。”唐晓慕说。   季修睿将自己的眼神从她身上挪开,望着北固城逐渐湮灭的烽火,眸色坚定道:“送佛送上西,来日若安跶大军直挥京城,我一样得上战场。不如现在就做个了解,免得夜长梦多。”   唐晓慕担忧道:“可你的身体……”   “我很好。”季修睿打断她,“就像这次来漠北,我们说也说服不了谁,现在也一样。”   他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唐晓慕,哪怕强行打晕她,唐晓慕醒来后也会生气。   他不想唐晓慕难过,也不想两人之间存在裂痕。   天涯海角都能陪她去,战场又何妨?   “谢谢……”唐晓慕的心里暖暖的,回头递给青竹一个保护好殿下的眼神。   “不单单是为了你。”季修睿说。顿了顿,他郑重叮嘱唐晓慕,“一会儿无论如何都得跟紧我。”   “嗯。”唐晓慕用力应声。   两人坐骑速度快,很快追上在最前面的聂庄。   聂庄震惊:“你们怎么来了?”   “杀敌。”季修睿回复得简洁明了。   聂庄急了,压低了声音说:“快回去!前面太危险了,万一有个好歹,我怎么跟……”   唐晓慕打断他:“聂叔你就别劝了,我和殿下能自保。一会儿有什么需要我们去做的,你只管吩咐。”   季修睿应声:“嗯,不用顾虑我们。”   这两人的身份摆在这里,聂庄也没法强行赶走他们,只能吩咐:“那你们一会儿千万小心,杀敌重要,自保能重要!”   “知道了,你放心吧。”唐晓慕连连应声。   沿着路往北走,逐渐能听到攻城传来的巨大声响。   聂庄面色凝重,回头高喝:“加快速度!”他为难地看了眼唐晓慕与季修睿,长叹一口气,策马冲锋。   唐晓慕与季修睿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中的担忧,又都默契地挪开眼神,追上聂庄。   随着不断靠近,火光冲天之下,杀声震天,数万军队将北固城团团围住。   安跶大军分为前后两股,前方大军靠近城池,正在不断攻城。高耸的攀云梯搭在城楼上,不断有安跶人往上爬,又不断有人从上面摔下。   城墙下的尸体堆积如山,巍峨的城楼之上,人头攒动,不断有人倒下,又立刻有人顶上。   而安跶大军的后部,则正在围剿一支约五千人左右的小队。   这支队伍灵活性极高,不深入安跶大军内部,就在边缘骚扰,能杀一个是一个。   唐晓慕站在高坡上看清小队的带头人,脸色大变:“哥哥?”   季修睿诧异:“他不是被困在城中吗?”   “我不知道,但的确是他。”唐晓慕去看聂庄。   聂庄握紧了腰间重刀,面色沉重道:“肯定是想了什么办法出来,但既然出来了不求援,而是在后面骚扰大军,想必北固城的情况比我们预料的还要遭。你们俩真的不回去吗?”   “不走。”唐晓慕严肃道。   “将军回头肯定得杀了我。”聂庄头都大了,但他知道唐晓慕脾气执拗,真犟起来,唐元明拿她都没办法。   聂庄自知劝不动,只能着重叮嘱,“保护好自己!”说完他带着大军从高坡上冲下,“全军出击!杀敌!”   “杀——”   将士们怒喝,犹如决堤之水,呼啸而出。   唐晓慕握紧手中长剑,紧跟其后。   “保护好王妃。”季修睿低声吩咐完暗卫,追上唐晓慕,再次叮嘱,“跟紧我!”   “知道!”唐晓慕大声应下。   她还得保护季修睿呢。 第67章 他就是想抱抱她 抱完还亲了   安跶在南城门的士兵约有六万人, 一眼望过去,除了高大的攻城器械,乌压压的全是人。   聂庄带领着幽州军犹如一根利箭, 刺入安跶大军, 打乱了他们的防守。   正在前线指挥攻城的安跶主帅阿尔杰农大惊:“哪里的援军?”   “看旗帜是幽州军的聂庄, 可幽州不是答应我们绝不会支援北固城吗?”他身旁的副将不解地问。   阿尔杰农顿了片刻,咬牙道:“答应不支援的是朱东宇, 不是聂庄。聂庄是唐元明的心腹,他既然带兵过来,幽州肯定出事了。你放只猎隼, 让阿方索早日回来。”   他说完, 看见副将的眼睛直直盯着聂庄, 拧眉问,“愣着干什么?”   副将指向聂庄,怔怔问:“那是不是小将军?”   光线昏暗,阿尔杰农认出聂庄后,便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这支军队上, 没有细看聂庄周围。   如今顺着副将手指的方向望去, 这才发现聂庄的马鞍上挂着一个人头,居然是他的弟弟阿方索!   阿尔杰农脸色大变:“这怎么回事?阿方索只是去拿粮草, 怎么会出事?”   副将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尔杰农胸腔间燃起熊熊烈火, 他将攻城指挥交给副将, 自己拔出重刀就朝聂庄冲去。   阿方索在被侍卫废去第三条腿的时候, 没挺住, 直接死了。   聂庄和阿尔杰农是老对手,他临行前还特地割掉了阿方索的头,打算给阿尔杰农一个“惊喜”。   以阿尔杰农护短的性子, 肯定会将怒火都撒在他头上。   因此,聂庄下一高坡就刻意和唐晓慕两人分开,免得他们遭自己连累。   唐晓慕和季修睿配合无间,她长剑杀敌,季修睿近刀护卫。王府侍卫们个个也都身手不凡,配合得当。   唐泽旭带着五千人的队伍虽然一开始只是在外围骚扰,但阿尔杰农很快指了两万人包围他们,将唐泽旭的队伍逼入安跶大军内部。   这样一来,哪怕唐泽旭小队再骁勇善战,也抵不过六万人的围攻。   聂庄给唐晓慕分配了两千人,唐晓慕靠着这两千和王府侍卫,与季修睿一道将安跶大军的包围撕开一道口子,冲唐泽旭大喊:“哥哥!”   唐泽旭震惊。   他一刀砍飞离自己最近的敌人,不可置信地去看唐晓慕:“你怎么来了!”说到最后已经没有疑惑,只剩下着急。   “来救你和爹爹!”唐晓慕全神贯注地杀敌,回答的时候都没工夫去看唐泽旭。   唐晓慕的加入的确让唐泽旭压力大减,否则他今晚恐怕得交代在这里。   可他千娇百宠的妹妹,怎么也上战场了?   唐泽旭心中五味杂陈,不敢大意,只能一边杀敌,一边试图往唐晓慕那里靠。   阿尔杰农冲锋到一半,发现安跶大军已经将唐泽旭团团围住,咬牙道:“先杀唐泽旭!”   那是唐元明的儿子,他也要割下唐元明儿子的脑袋!   “你想得美!”聂庄砍掉自己面前一人的脑袋,直奔阿尔杰农。   阿尔杰农与他对战,冷笑道:“就算你把幽州军全部带过来都没用!我这里有六万人,东西两侧城门处各有两万人,北城门还有十万,一共二十万大军,你以为你能赢?”   聂庄心惊。   对方的人数远超这么多,怪不得唐元明那么厉害的一个人,这次竟然被围困到连救援消息都发不出。   可输人不输阵,聂庄同样冷笑:“你弟弟死了。”   “我现在就杀你祭他!”阿尔杰农大怒。   聂庄与他打了几个来回,均是平手。   他们两人势均力敌,阿尔杰农耻笑:“你们大周没人了吗?怎么还有女子上战场?”   “要你管?”聂庄没好气的呛回去。   阿尔杰农捕捉到他眼中的紧张,回想起唐晓慕和唐元明父子相似的面容,恍然大悟:“她是唐元明的女儿?!”   “她不是!”聂庄反驳。   “她一定是哈哈哈哈……”阿尔杰农大笑,吩咐身旁亲卫,“活捉唐元明的女儿!杀了唐元明的儿子!”   聂庄立刻派人去截杀阿尔杰农派出的刺杀小队,同时诛心大喊:“你捉谁都没用,你弟弟死了!”   “你闭嘴!”阿尔杰农暴怒。   聂庄喊得更大声:“你弟弟死了!”   他身旁的将领都是与他在一起多年的兄弟,听见这话,配合地一起大喊:“你弟弟死了!阿方索死了!”   他们一喊,周围的大周将士纷纷跟着喊:“阿方索死了!”   “你弟弟死了!”   “死了!”   ……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阿尔杰农作为安跶这些年最出色的将领之一,这些话虽然能让他愤怒,但不至于让他丧失理智。   可在战场上,一点点情绪都有可能左右战局。   比如说他没注意到远处另外有军队奔涌而来。   ……   唐晓慕始终都跟唐泽旭的队伍在一起,这支小队的目的是撕裂安跶大军的后方防线,但阿尔杰农为了活捉唐晓慕,安跶大军移动之下,竟然再次将他们包围。   “这就是咱爹太出名的后果,每次我上战场,都追着我打!”唐泽旭一边杀敌,一边抽空跟唐晓慕说话。   他很想和唐晓慕分开,免得连累妹妹。可战场上处处是危险,他又担心分开后唐晓慕出事,只能带着她一起杀敌。   而且唐晓慕身旁那个脸色苍白的男子虽然下手稳准狠,也护着他妹妹,但男子身上杀意太重,唐泽旭总感觉怪怪的。   唐晓慕一剑刺破一名想偷袭季修睿的安跶士兵,没空搭理唐泽旭。   她身旁很少出声的季修睿蓦然道:“朝西走。”   唐晓慕抬眼望去,西方正有连绵火把蔓延而来。   城楼之上的战鼓声渐渐变了节奏,唐泽旭大喜:“朝西突围!”   西方来援军了!   唐晓慕也意识到这点,猜测应该是幽州点的烽火起了作用,其余三城过来支援。   三城援军从东西两侧而来,对安跶大军呈现夹攻之势。   原本对大周不利的战局瞬间被扭转。   阿尔杰农见势不妙,让人去调东西两城门的四万大军。   可来的却是唐元明。   “你那四万人,已经被我杀了。”唐元明挥刀迎上阿尔杰农,身后是他刚从北固城内带出来的一万精兵。   唐元明四十五岁,不像京中一些人大腹便便,他仍旧是一副结实壮硕的身材。只是如今胡子拉碴的,可见最近为了北固城的战事寝食难安。   这一场战打得极为艰辛,等到全部结束时,已经是第二天晚上。   唐元明一刀砍下了阿尔杰农的脑袋。   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天地,北固城外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周围依旧很吵,北风吹过旷野的呼啸声、士兵们的庆贺声,以及声旁季修睿剧烈的咳嗽声。   “你怎么样?”唐晓慕关切地问。   季修睿咽下口中鲜血,别过头去不让唐晓慕闻到自己口中的血腥味:“没事,呛到风而已。”   唐晓慕凑过去狐疑地望着他。   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像前天晚上接吻时那么近。   季修睿犹豫着要不要故技重施,蓦然听到有人声如洪雷地喊:“慕慕!”   认出这是谁的声音,季修睿的身子僵在原地。   唐晓慕欣喜地顺着声音望去:“爹爹!”   唐元明正与唐泽旭正朝她走来,唐晓慕喜笑颜开地下马跑过去,“爹爹!哥哥!”   唐元明满脸含笑地朝女儿走去,想抱抱女儿,又想起自己身上全是血,这双手还捡过阿尔杰农的脑袋,伸出的双手只能僵在空中。   唐晓慕却直接扑进了他怀里:“爹……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您和哥哥了……”   她一直都很勇敢,但在这一刻,知道自己安全了,见到了依赖的父兄,唐晓慕心底的害怕一点点涌出。   “没事了啊,爹在呢。”唐元明用手背上仅有的一块干净地方轻轻敲了敲唐晓慕的脑袋。   季修睿盯着那双搁在唐晓慕脑袋上的粗糙大手,沉着脸下马走过去,用力干咳两声。   唐泽旭冲他一笑,抱拳道:“还不知道这位义士怎么称呼?”   “这是宣王殿下。”唐晓慕连忙说。   唐元明父子大惊。   唐晓慕欢欢喜喜道,“这次多亏了殿下,我才能从京城来漠北搬救兵。”   唐元明父子对视一眼,哪怕心中都觉得这事过于诡异,眼下都忍住了,按着规矩给季修睿行礼:“此番多谢宣王殿下。”   这可是他老丈人。   季修睿在唐元明的腰弯下去前扶住他:“将军不必多礼,是本王该做的。”   唐元明心想殿下您可真会开玩笑,您该做的不是贪污军饷、在家养病、没事数钱玩吗?   唐晓慕看季修睿脸色愈发苍白,关切地说:“我带殿下先去休息吧。”   不管旧怨如何,这次季修睿亲自上战场的情谊,唐元明记下了。   他听说过季修睿身子不好,见他脸上毫无血色,料想厮杀了一天两夜,是该累了。   “慕慕好好照顾殿下。”唐元明礼貌性地客气了一句。   唐晓慕表示没问题,和季修睿依次上马,走入饱经战火的北固城。   战事报捷,北固城中的百姓欢欣鼓舞,都沉浸在喜悦之中。   唐晓慕将季修睿带去将军府,吩咐人给青竹等侍卫都安排好热水、饮食和住所,自己则带着季修睿去了她的闺房。   将军府早就收到她回来的消息,准备好了热水。   厮杀了一夜,身上都是黏稠的血和汗。血块干透之后,唐晓慕甚至觉得头发都黏在一起了。   季修睿知道她爱干净,示意唐晓慕先去洗。   等到净室传来入水声,季修睿才白着脸走到屋外的小院,在靠墙的绿地中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笔直的身躯渐渐弯下去,膝盖落地,又是吐出一大口鲜红的血。   将军府下人不多,没人看到这一幕,季修睿心间闪过庆幸。   他撑着墙站起身,用凉茶漱过口,想取出回光丸服下。   谁知却摸了个空。   季修睿脸色微变。   这瓶药他一直贴身收着,如今没了,难道是在战场上丢了?   只有这一个可能。   战场上人潮汹涌,那瓶药恐怕早就已经被踩成烂泥。   回光丸服用一次后,就得连续服用。一旦停药就会出现反噬,会让服药之人比之前更虚弱。   如今药没了,他会比自己预料的更快死去。   他要是死了,往后再遇上这种事,谁帮唐晓慕?   季修睿愣了片刻,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傻了。   同样的错误,唐元明不会犯两次,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季修睿听着净室内传来的泠泠水声,忽然觉得难受。   他可能不是太想离开唐晓慕。   一想到这儿,季修睿的心像是被挖掉了一大块。   他一向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想遏制这种趋势,却没成功,反而愈发难受。   正在这时,屋内传来唐晓慕轻快的声音:“殿下,我好啦,让人换了水你就去沐浴吧。”   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像是一双无形的手,将他拉出泥泞。   季修睿藏起心事,迈步进屋。   死就死吧,他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世上。   死前还能有唐晓慕陪着,挺好的。   将军府的下人手脚很快,没一会儿就给季修睿换了桶干净的热水。   等到他出来时,唐晓慕已经熏干头发,趴在床上睡着了。   与在京城时一样,她依旧睡在里侧,散落的黑发如瀑布般散开,铺在枕边。今晚可能是累得厉害,连翻身都没有,而是安安静静地睡在自己的被窝中。   季修睿吹了灯,轻手轻脚地在她身旁躺下。   酣睡中的唐晓慕似是察觉到身旁的动静,手不安分地从被窝里钻出来。   她身上很热,又是被厚重的被子捂出了一身汗。   季修睿犹豫片刻,往唐晓慕那里挪了些。   他静静望着头顶的幔帐,心脏不安地跳动着。   他知道自己这样不对,有诱骗的嫌疑,不是君子所为。   可……   他就是想抱抱她。   感受到他身上的凉意,唐晓慕好似在酷暑中找到一片树荫,惬意地翻身倒入他怀中。   季修睿露出一抹笑意,抬手抱住她。   冰凉的身子一点点被她的火热温暖,闻着她身上的幽香,季修睿想起自己时日无多,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   他死后,她会怎么样呢?   会嫁给别人吗?   那个人也会这样抱着她吗?   一想到这儿,季修睿心底涌起一阵无名怒火。   他不许别人碰她。   微弱的月光洒入屋内,依稀能看见唐晓慕美丽的容颜。   季修睿认真看了她好一会儿,有些心猿意马。   他低下头,压着心底的忐忑,在唐晓慕红润唇上,重重吻下。 第68章 放肆 老丈人提刀冲来了   不像之前的蜻蜓点水, 季修睿这次吻得很重,甚至久久不愿分开。   鼻尖萦绕着唐晓慕身上清雅的幽香,季修睿心底的贪恋不断侵蚀他。   他知道这样不对, 他只想放肆这么一次。   只想在死之前, 能离她更近一点。   或许是面前长期挡着一个人让唐晓慕呼吸不畅, 她发出不满的呓语声。   季修睿一惊,如触电般松开唐晓慕, 生怕将她惊醒。   唐晓慕在他怀中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环在自己腰身的小手消失,季修睿的心一下子空荡荡的。   但同时他也慢慢冷静下来。   季修睿收回自己环在唐晓慕腰间的手, 不齿自己刚刚乘人之危的行为。   唐晓慕信任他, 才会毫无防备地睡在他身旁。   他却……   季修睿紧紧闭上眼, 心烦意乱。   外面逐渐安静下去,季修睿的思绪却越发烦躁。   不知道过了多久,唐晓慕翻着翻着,又一次滚进他怀中。   季修睿犹豫片刻,僵着身子推开她。   不能再占她便宜了。   他怕吵醒唐晓慕, 动作幅度不大。可力度太轻, 又推不动唐晓慕。反复之下,反而将唐晓慕推醒了。   连夜奔波加上彻夜杀敌, 唐晓慕累极了。她睡得迷迷糊糊, 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只能眯一条缝。   见天还黑着, 她发出一道不满的慵懒音调, 含含糊糊地问:“你干嘛……”   季修睿不敢动了。   唐晓慕压根儿就没完全醒来,意识迷迷糊糊的,根本不清楚眼下是什么情况, 也没功夫去管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察觉到季修睿不再折腾,抱着他冰冰凉凉的身子再次入睡。   季修睿一动不动,直到很久以后,屋内传来唐晓慕极轻的呼吸声,确定她已经熟睡,季修睿才舒了口气。   他侧头看她。   黑暗中看不清唐晓慕的具体面容,只能勉强看到一个轮廓。   季修睿被唐晓慕压在身下的左手略有些僵硬,迟疑了好一会儿,他抬手再次抱住唐晓慕。   就让他在死前做一回小人吧。   季修睿的下巴抵在唐晓慕的额前,抱着她,季修睿心底的空冷一点点消失。   他闭上眼,慢慢入睡。   ……   漠北七城分别是北固城、朔州、阳城、幽州、廉州、靖州、金昌城,另外三城的援兵赶到之后,很快在唐元明的带领下击退了围困北固城东、西、南三处城楼的安跶大军。   之后唐元明整顿兵力,朝北城门的十万大军进发,彻底击溃安跶大军,解决了这次围困之祸。   剩余的安跶士兵丢盔弃甲向北而逃,唐元明兵力有限,且北固城眼下还是防守更重要,便没有再追击残兵。   不过这次安跶纠集了二十万大军,最后被杀得只剩下四五万人,短期之内不会再有能力进犯大周。   只不过战后也有一堆事要处理。   唐元明派人打扫战场、安排巡防,同时还得问问自己被困在北固城这段期间,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得知朱东宇叛变,唐元明沉默了很久。   北固城刚被围困的时候,唐元明发现安跶来了那么多人,自己却一点消息都没收到,就觉得其中有问题,第一时间就查身边是不是有细作或叛徒。   得亏唐元明反应快,提前抓了一批人,才没让朔州和阳城的悲剧在北固城重演。   可对方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唐元明几次突围都没成功。   他多次派人点燃烽火台,但一次都没人前来救援,唐元明甚至都做好了漠北其余六城均已沦陷的打算。   没想到是朱东宇通敌。   聂庄素来是个直肠子,见周围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粗着嗓子道:“将军,这次我们几个都给陛下上过密折,怀疑朱东宇有问题,要求出兵救援。但陛下不许,他听信朱东宇的说辞,坚持认为北固城的烽火是安跶的诱敌之策。”   唐泽旭听出他言语间的愤懑,心间涌起一个不好的猜测,去看父亲的脸色。   唐元明也是怔了下,随后看向桌上的帅印。   该来的终于来了。   帝王的猜忌最是难防。   “将军,我有话就直说了,陛下不至于通敌,但他对您肯定起了杀心。”聂庄说。   其余几人纷纷应和:“末将也这么认为。”   驻守廉州的将领恼怒道:“之前我见到北固城的烽火,想出兵支援。在城外遇上防守的安跶大军,与他们打了一仗。兵力不足没讨到好,只能先撤回。回头把这事写了密折告诉陛下,陛下勒令廉州守城不出,不然就断了我们的粮草。真是气死我了!”   皇帝的话自然不会那么直白,但回函上通篇就是这个意思。   廉州在漠北最西端,境内几乎没有能耕种的农作物,全靠朝廷拨粮。原本京城发往漠北的粮食就不足,朱东宇要将大量粮草献给安跶,给廉州的粮草就更少了。   若非如此,廉州的将领也不会被掣肘至此。   唐元明长叹口气,板着脸道:“这些话往后就别提了,先立下条规矩,往后无论哪城点烽火,必须派心腹去查看。朔州和阳城都是里应外合才没的,我在北固城也抓到不少细作,你们身边肯定也有,回去好好查一查。朱东宇这次害人不浅,回头我去处置。”   他吩咐完各项大事,才让将领们各自去休息。   等到外人都走了,唐泽旭神色凝重道:“父亲,陛下若是想对您不利,就算这次我们侥幸活下来,恐怕以后的路也难走。”   唐元明哼了一声:“难走也得走。眼下没了安跶这把刀,该寝食难安的是他了。走吧,回去歇会儿,我一会儿还得问问慕慕京城的事。”   “我也有话问妹妹。”唐泽旭总感觉这次季修睿会过来实在是太奇怪了,而且季修睿跟妹妹两人的关系,总让他觉得不对劲。   唐泽旭拿起两人放在桌上的头盔,跟着父亲一道回府。   战事一直打到后半夜,扫尾工作又不少,如今天都亮了。   聂庄等人忙着跟唐元明商议漠北之事,夸倒是没少夸唐晓慕和季修睿,但有件最重要的事忘记说了。   他们忘记告诉唐元明父子,唐晓慕已经成了宣王妃,还是像以往那样习惯性称呼她“大小姐”。   父子俩人打马回府,唐元明迈进将军府大门,这才想起多了个人:“宣王被安排在哪儿?”   前来迎接的管家脚步一顿,偷瞄着唐元明和唐泽旭两人的脸色,小声道:“大小姐把王爷安排在咱们自己府中……”   北固城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唐晓慕已经成婚,管家早就为这事急了一晚上。   唐元明迈步的动作慢了些,随后很快想通。   季修睿身份不同于常人,决不能让他出事。北固城虽然也有驿站,但眼下兵荒马乱的,住在将军府的确更安全一点。   “住哪个院子?”唐元明又问。   管家的声音有点抖:“小姐的院子……”   唐元明父子停下脚步,齐齐看向他,眼中是一样的震惊。   但很快,唐元明又想通了。   整个将军府就唐晓慕的院子环境最好,也最安全,他家慕慕人美心善、办事妥帖周全,肯定是为了好好照顾季修睿,才把自己的院子让给他。   老父亲这么自我安慰着,压下心底那点违和感,又问:“那小姐住哪里?”   “也在小姐自己房里……”管家的声音抖得更厉害。   谁都知道唐晓慕是被唐元明宠在心尖尖上的,外人如果在演武场上把唐泽旭打个鼻青脸肿,唐元明会夸对方一句“好身手”,但谁敢动唐晓慕半根头发丝,那就等着唐元明军棍伺候吧。   这次一个陌生男子登堂入室,还与他家小姐同床共寝,唐元明给他留个全尸都算仁慈。   唐元明面色铁青。   他就说季修睿与唐家非亲非故,从前也没少贪漠北的军饷,如今好端端的怎么会这般帮他。   原来是打他女儿的主意!   季修睿舍命相助,这份情谊唐元明牢记于心。将来季修睿若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只要不是作恶,唐元明肝脑涂地都没问题。   但决不许碰他女儿!   才来北固城第一天就这么明目张胆住进慕慕闺房,在京城那些日子,他家宝贝慕慕岂不是在季修睿那儿吃尽了苦头?   唐元明一想到这儿眼眶就红了,唰一下拔出腰间重刀,朝唐晓慕的院子冲去:“我杀了他!”   唐泽旭紧跟其后,紧紧握住手中的鬼头刀,目光凛冽。   谁也别想欺辱他妹妹!   父子俩人刚从用战场上下来,尚未卸甲,身上的银色铠甲染了血,一身煞气。   手中利刃沾满鲜血,阴森森的刀刃看得人胆寒。   “哐”一声响,唐元明一脚踹开唐晓慕的闺房。   “慕慕!”他声如洪雷,惊醒了床上的人。   看到床上果真躺着两个人,唐元明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握紧刀冲进去,“慕慕!起来!”   季修睿本就睡得不熟,唐元明走进小院时他就察觉到了。他从床上坐起,看到不远处握刀的唐家父子,心道不妙。   “唐将军……”季修睿刚要开口解释,就听见唐元明一声怒喝:“不行!”   季修睿:“……”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第69章 季修睿的炫耀 老父亲很担心   “干嘛啊……”唐晓慕困倦地坐起身, 她只穿着亵衣,季修睿在她起身时用被子盖住她的身子,只让她露出一个头。   唐晓慕困得眼睛眼皮都抬不起, 勉强睁开一条缝, 看到是杀气腾腾的唐元明与唐泽旭, 知道自己安全,才清醒的意识又消散。   她困倦地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 慵懒地靠在季修睿怀里,闭着眼有气无力地问:“爹……哥哥……你们来我房里干什么……”   唐元明看她这熟练的动作,眼眶更红了, 甚至连鼻子都觉得酸。   他家慕慕为了说服季修睿, 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季修睿, 放开我女儿!”唐元明握刀的手气得发抖,要不是刚刚在战场上季修睿曾与他们并肩杀敌,唐元明手中的刀已经落在他脖子上。   唐家人的眼睛都大,唐元明此刻怒目而视,一双眼睛瞪得好似铜铃, 宛如金刚怒目。   季修睿毫不怀疑他随时会一刀砍飞自己的脑袋。   无人能看见的被窝中, 季修睿环在唐晓慕身后的手心虚地松开。   连夜奔波加上在战场上的厮杀,依旧没让唐晓慕注意到事情的严重性。她这会儿只想睡觉, 季修睿冰冰凉凉的身子让她觉得舒畅, 抱着他似乎又要睡熟。   唐元明一看女儿脸都快贴季修睿怀里了, 更是大怒:“季修睿!”   才睡着的唐晓慕被唐元明这一声怒喝惊醒, 起床气上来, 凶巴巴地反问:“爹你干嘛!”   唐泽旭心疼无比:“慕慕,起来了。”   唐晓慕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强迫自己醒来。她怔怔望着不远处的父兄, 再看看身旁的季修睿,想起来个很重要的事。   她爹和哥哥还不知道她成婚了呢!   她突然也好心虚。   “爹……哥哥……”唐晓慕小声地喊,小被子紧紧裹在身上,眼珠子哒哒哒望着对面两人,更小声地说,“我和殿下成婚了……”   她有种跟人私奔,被父兄当场抓住的错觉。   唐元明一口气差点背过去。   他女儿该找一个合心意的丈夫,而不是为了救他,委屈求全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不行。”唐元明咬牙道,看在季修睿帮忙的份上,尽可能忍住自己的怒火,“宣王殿下,欠你的情谊我唐元明自己还,但我女儿不是交易的筹码。”   季修睿强烈怀疑他老丈人脑补了一出他逼良为娼、强抢民女、巧取豪夺的大戏。   他耐着性子解释:“将军误会了。”   “请你放过我女儿!”唐元明大声道。   唐晓慕无语地提醒亲爹:“这门婚事是先帝指婚,与殿下无关。”   唐元明和唐泽旭齐齐一愣。   先帝都死多少年了?   怎么会去管唐晓慕的婚事?   去了趟京城,慕慕这糊弄人的本事怎么不进反退?   父子俩对视一眼,都不信这话:“慕慕你别护着他,爹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唐泽旭附和:“对,你有话就说,爹爹和我都在。欠下的人请我们会自己还,不用牺牲你的婚事。”   爹爹和哥哥这么关心自己,唐晓慕感动极了:“你们真好。”   唐元明和唐泽旭的心更疼了。   他家慕慕一定受了天大的委屈!   眼看岳父和大舅兄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季修睿无奈补充:“这门婚事也是太后的意思。”   唐晓慕用力点头:“嗯嗯嗯,姑母做主。”   这次唐元明让女儿回京,本就是想让太后为她选一门好婚事。   可怎么就突然就成婚了?   还是嫁了宣王?   他都没亲眼看到女儿穿嫁衣、上花轿的模样!   太后是个靠谱的人,唐元明眼中的敌意少了些,谨慎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张安陷害您通敌,唐家所有人都被锦衣卫抓了。姑母为了救我出昭狱,订下了这门婚事。我和殿下九月就成婚了,这段时间以来,都是殿下在帮我。”唐晓慕挑最重要的说。   张安陷害导致唐家集体入狱这事,唐元明先前听聂庄他们提过。但时间有限,聂庄他们也只能挑重点说,唐元明只知道是唐晓慕证明了他的清白。   唐元明还以为是太后保住了唐晓慕,没让女儿进昭狱,没想到里头还有成婚一事。   看女儿说得情真意切,不像是被季修睿胁迫。而且还有太后掺和在这里,女儿不至于是被季修睿威逼,唐元明的火气小了些,叹息着问:“家里可好?”   “大家都还好,看在姑母和您过往的功劳上,锦衣卫对我们还算客气,没有动刑。”唐晓慕说。   唐元明微微颔首,眼底闪着被压制着的怒火。   唐晓慕答完话,困意上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爹你问完了吗?我好困啊……”   唐元明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睡吧。”   他拧眉看季修睿,犹豫片刻,不情不愿地抱拳道歉,“对不住了,殿下,是臣莽撞。”   “唐将军爱女心切,本王理解。”季修睿不咸不淡道。   唐元明看了眼哈欠连天的唐晓慕,心间那叫一个不舒服,气冲冲地走了   唐泽旭同样道过歉,转身离去。   房门重新被关上,唐晓慕钻回被子里,靠在枕头里迷迷糊糊地说:“殿下,你别生气哦,我爹和哥哥也是担心我。他们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我知道。”季修睿垂眼看她,伸手帮唐晓慕提起被子,把她露在外面的肩膀用被子盖好。   唐晓慕睡得迷迷糊糊,心想季修睿真好,回头她一定要把殿下的好都告诉爹爹和哥哥,争取他们也早日对季修睿改观。   小院内重新安静下去,唐元明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院子,松开手中重刀。   重刀落地,发出金石相撞的闷响。   唐元明懒得去管,怔怔在正屋前的台阶上坐下。   闷了半晌,他像是才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问儿子:“怎么突然就成婚了呢?”   “不是说了是为走出昭狱么?”唐泽旭在他身旁坐下,促狭地问,“您舍不得慕慕出嫁?”   唐元明久久没出声。   他望着漠北湛蓝的天,好一会儿,很是怀念地说:“我还记得她刚出生时候的模样,那么大一点点的孩子,怎么一眨眼都嫁人了?”   女儿刚出生的时候,粉雕玉琢的,唐元明都不敢抱,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下手重了,把女儿弄哭。   妻子去世后的一天下午,他也是这样坐在台阶上,怀中抱着才出生没几日的女儿,身旁跟着四岁的儿子,一家三口静默地望着天。   妻子临终前让他好好照顾两个孩子,但唐晓慕还没满月,唐元明便提着刀去了漠北。等到再次回京时,女儿已经六岁。   后来为了让女儿远离皇家纠纷,他又带着女儿来到漠北这等苦寒之地。   至于儿子,更别提了。   唐元明有心栽培唐泽旭,唐泽旭自己也争气,每次冲锋或有危险的任务,他都身先士卒。   每一次唐元明看着脸上镇定,其实心中一直都在唐泽旭担忧。   唐元明心里一直都觉得挺对不起亡妻与两个孩子。   唐泽旭见他没出声,宽慰道:“慕慕早晚是要嫁人的,您看开点。”   唐元明轻哼:“那得看嫁给谁。你姑母不是没想过让慕慕嫁皇子,可嫁入皇家有什么好的?受了委屈都只能忍着。你看看整个大周,只要她不嫁进皇家,有你姑母和咱们护着,谁敢给她气受?”   唐泽旭也挺舍不得的,气馁地叹了口气:“木已成舟,能怎么办?不过看妹妹还算高兴,宣王应该对她还不错吧。”   唐元明突然想起传闻季修睿病得都快死了,女儿嫁过去,难道年纪轻轻就要守寡?   “你看宣王像是病了的样子吗?”唐元明低声问。   唐泽旭仔细回想:“看他脸色不好,的确不同于常人。但杀敌时我就在他旁边,宣王内力浑厚、招式狠准快,绝对不像是传闻中那般缠绵病榻之人。”   “他难道一直都在装病?”唐元明着实觉得奇怪,“可若是装病便代表有目的,他会为了慕慕暴露这事吗?”   唐泽旭也不知道该什么说,只能道:“回头再仔细问问妹妹吧。”   刚刚当着季修睿的面,有些话也不好多问,只能先忍着。   唐元明点点头,脑海中闪过在女儿屋内看到的画面,又觉得不对劲:“他们俩怎么分两个被窝?”   唐泽旭不解:“这怎么啦?”   唐元明心想他跟他媳妇就没分过被窝。   犹豫片刻,唐元明压低了声音,异常尴尬地问:“你说他们圆房了吗?”   “这我哪儿知道?”唐泽旭一脸惊悚。   唐元明心里着急。   这么好的慕慕,季修睿竟然要跟她分被窝睡,季修睿是不是不行?   那岂不是耽误他家慕慕?   唐元明扶额,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开口去问女儿这事?   他侧头去看儿子。   唐泽旭还在琢磨怎么就不能分被窝睡。   唐元明的心更痛了。   儿子都二十一岁了,成天跟着他打仗,至今都没成婚,还是个没开窍的毛头小子。   要是夫人还在就好了……   唐元明长叹一口气,打算回头托太后去问问这事。   唐元明起身叮嘱儿子:“你早点去休息吧,过几日陛下可能要你回京,你早做准备。回京后去见一见你姑母,找机会跟她说说慕慕夫妻俩分被窝的事。”   唐泽旭点点头:“好。”   这个节骨眼上,漠北还离不开唐元明,皇帝不会这么快调他回京。但唐泽旭还没有那么不可或缺,回京能和唐老夫人等一起做人质。   父子俩总算能放松下来好好睡一觉,一直到晚上,将军府才再次热闹起来。   季修睿与唐家三口一起用膳,黑木小圆桌前,唐元明与季修睿坐在上首,唐泽旭和唐晓慕分别坐在两人身旁。   将军府的菜色一向很简单,今晚为了庆贺一家团圆、大败安跶,唐晓慕张罗了一桌酒菜。   唐元明在军中风餐露宿惯了,吃饭没那么多规矩。   唐泽旭见独独季修睿面前摆着一碗粥,不服气地问:“慕慕偏心啊,怎么我和爹爹都没有?”   唐晓慕不以为意道:“殿下不能吃太多油腻坚硬的膳食。你要是想喝粥,厨房还有,自己去盛。”   唐泽旭叹息:“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唐元明瞪了眼这个往自己心口上扎刀的不孝子,端起酒杯:“无论如何,这次多谢殿下。”   季修睿伸手去摸酒杯,唐晓慕先一步拿走,给他换了盏茶,小声叮嘱:“你不能喝酒。”   季修睿楞了一下,含笑端起:“将军客气了,将军独守北固城才是辛苦。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唐元明一点也不想喝。   尤其是季修睿这笑容里还带着几分炫耀。 第70章 舍不得 他突然好想吻她   气归气, 唐元明不至于让季修睿下不来台,端起酒杯与他轻轻碰了个杯,喝了季修睿敬的酒。   简单寒暄过后, 唐元明问起京城的详细情况。   唐晓慕仔仔细细地说着。   得知皇帝不愿意救援北固城, 唐晓慕和季修睿是私自来漠北的, 唐元明面色凝重:“你们回京之后,恐怕会被陛下责罚。”   季修睿不紧不慢道:“我有个主意, 将军不妨一听。”   唐元明示意他说。   “明日一早,将军可派人回京报信,沿途大喊‘大捷’, 让所有人都知道北固城还在, 是你和少将军守住了北固城。”季修睿说。   唐元明一下子明白他的意思。   一旦沿途就将唐元明的功劳宣扬开, 只要皇帝不想背负杀功臣的指责,短期内不仅不能对唐元明下手,还得重赏。   这样一来,唐国公府的爵位和家产也有希望恢复。   唐元明倒不是很担心自己,毕竟现在他手中有漠北十六万大军, 皇帝暂时不敢动他。   “你们俩怎么办?”唐元明问。   季修睿握着茶盏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此番离京, 就没再打算活着回去。往后唐晓慕若是长居漠北,他也想葬在这里陪着她。   离京前, 季修睿秘密留了封绝笔书。他死后, 管家会将遗书交与皇帝。   季修睿在信中将所有罪责全部揽下, 并说只是自己想死前去漠北看看, 与唐晓慕无关。   唐晓慕有唐元明父子护着, 还有他留下的侍卫等人,不会有事。   但这些话不能现在就说。   季修睿平静地拿出准备好的谎言:“我与王妃此番来漠北只是为给父兄收尸,但是在幽州意外发现朱东宇有问题, 顺藤摸瓜查下去,才发现北固城在等待救援。是我要求聂将军等人违抗圣命,出兵支援。”   唐泽旭蹙眉:“陛下会信吗?万一降罪怎么办?”   “我毕竟是皇子,不要紧。”季修睿示意他放心。   唐元明想起至今被圈禁的四皇子,担忧道:“陛下若是真的震怒,皇子的身份不一定有用。”   皇帝这人最爱面子,季修睿此番举动相当于是直接打脸,哪怕他是谢贵妃的儿子,恐怕也难幸免于难。   季修睿沉默片刻,低声道:“那就沿途报捷时,再加一句‘陛下圣明’,让外人以为我们是奉了密旨前来漠北。”   这样就把此番守住北固城的功劳分了皇帝一份。   唐泽旭一想到皇帝先前的冷漠就来气,不满地“啧”了一声。   唐元明比他看得开,到底还是女儿女婿的安危更重要,一锤定音:“就这样吧,吃完饭我就去写奏报。”   “对了,哥哥,北固城不是被围了吗?你当时怎么会在外面?”唐晓慕好奇地问。   “我们挖了条地道,直接通到北固城城郊。出来后,派人去其余几城求援,我另外带五千人骚扰安跶大军。”唐泽旭道。   唐晓慕意外,忙问:“那现在地道还在吗?”   “借着开战时候的动静炸了,这玩意儿不能留,万一被人发现,说不定被人连锅端。”唐泽旭看着对面坐在一起的唐晓慕和季修睿,忍不住别扭。   妹妹怎么就成婚了呢?   他都没喝到喜酒。   他本来还准备了一堆玩意儿,打算在妹妹成婚时用来难为下未来妹夫,结果全无用武之地。   唐泽旭好气。   季修睿只当没察觉到他眼底的不爽,但唐泽旭这番话令他不得不多想:“北固城的情况很糟吗?”   唐元明点点头,看向两人的目光柔和了些:“这次还好你们及时来了。若是晚几天,即使能大败安跶,北固城也元气大伤。”   “怎么了?”唐晓慕问。   唐泽旭叹了口气:“城中粮草即将告罄,我们当时做了最坏的打算,推测漠北六城全部沦陷,不会再有支援。若不想让北固城沦为人吃人的地狱,必须打开一道口子护送城中百姓出逃。一开始南城门安跶只安排了一万人,父亲的计划是:他佯装在北城门与阿尔杰农决战,我带人在这一万敌军身后撕开一道口子,再和出城的士兵一同与安跶厮杀,将城中百姓送出。”   计划远比不上变化,想到现实情况,唐泽旭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但没想到阿尔杰农竟然想偷袭南城门,调来了六万人,正好与我撞上。我这里只有五千人,没法再像之前那样与父亲前后夹击。还好你们来了,帮我们杀退了敌军。现在粮草到位,解决了燃眉之急。”   北固城的困局解除后,聂庄便从各处调派了一批粮食过来。唐晓慕出京前也买了不少粮食和药材,过两日就能送到。   “为什么不用地道安排百姓出逃?”唐晓慕问。   “百姓人太多,若是用地道的话,速度太慢。而且万一其中有细作向安跶报信,所有人都得死。”唐泽旭说。   原本按照他们的计划,城中百姓能全部出逃。谁知道阿尔杰农一改以往做派,竟然放弃连日进攻、且看起来很快就能被攻破的北城门,反而绕路去南城门,想从那里破城,正好与唐泽旭撞上。   唐泽旭先前还暗叹自己时运不济,但现在看来还是阿尔杰农更倒霉。   阿尔杰农连脑袋都搬家了。   不过哪怕唐元明的计划成功,救下了整城百姓,但他与唐泽旭父子俩肯定是凶多吉少。   唐晓慕认真地听完,觉得不对劲:“粮草不是能支撑八个月吗?现在才四个月,粮草怎么会没了?”   唐元明父子对视一眼,默默看向季修睿。   唐晓慕不明白这和季修睿有什么关系,催促父兄:“你们说呀。”   对面的父子俩再次去看季修睿。   季修睿神色坦然:“两位但说无妨。”   唐泽旭一副“这可是你让我说的”表情:“城中粮草原本是能支撑八月,但前些天检查时发现里面的一些粮食搀了沙,最多只能支撑到明日。”   季修睿神色不变。   唐晓慕却懂了。   季修睿执掌户部时,曾经给漠北发过全是沙的军粮,差点引起军中哗变。   如今他虽然不管事,但出现了同样的问题,唐元明父子会想到和他有关不足为奇。   但问题是这次季修睿舍命相助,又让他们无法像以往那样怀疑他。   唐元明父子很纠结。   唐晓慕猜到他们的心思,为季修睿作证:“这次绝对不是殿下。”   唐元明和唐泽旭都没出声,毕竟一直有传言说季修睿如今是退居幕后,实际还掌控着户部。   “真的,殿下现在都不管事了。而且这次来漠北借兵支援北固城,他出了好大力。”唐晓慕着急地说。   见女儿维护季修睿,唐元明无奈道:“知道了,我们又没说是殿下。殿下喝酒。”他冲季修睿露出一个勉强的笑。   想要辩解的话在季修睿嘴边转了一圈,又被他咽下。   算了,反正都快死了,没必要多说什么。   或许他坏一点,死了之后,也不会让唐晓慕那么难过。   季修睿端起茶杯,遥遥与唐元明敬了杯茶。   唐泽旭看他这漫不经心的模样,怪不是滋味的,试探性地问:“那这次的事,殿下知道多少?”   “一无所知。”季修睿说。   唐泽旭狐疑地看他。   唐晓慕不满地瞪回去:“送军粮过来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检查?上次那事发生后,不是说过每一袋都要检查的吗?”   “朱东宇检查的。”唐元明不大高兴,像是在跟自己生气。   朱东宇曾经也是跟他在战场上能互相交付后背的生死兄弟,要不是女儿亲手抓住这个奸细,唐元明都不敢相信这件事。   唐晓慕知道他心里难受,宽慰道:“爹爹,是他演得太好了,你别自责了。”   唐元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爹没事,不用担心。回头爹还得亲手把这个叛徒杀了。”   朱东宇现在被关在幽州,由王府侍卫亲自看管。   毒素发作蔓延至全身的疼痛隐隐袭来,季修睿一言不发地抿了口茶。   唐晓慕看他神色恹恹,关切地问:“殿下不舒服吗?”   疼痛令季修睿难以开口,他只能勉强应了一声:“嗯。”   “哥哥,快去请大夫。”唐晓慕忙说。   季修睿喊住起身往外走的唐泽旭:“不用了,我去休息会儿就好。”   唐元明狐疑地打量着他:“殿下还是让大夫来看看吧。”   “不用麻烦,睡一觉就好。”季修睿说得很慢,每说一个字就仿佛有一柄刀捅进胸口,疼得厉害。   但他没有表露出来。   他不想让唐晓慕担心。   可唐晓慕还是看出他与以往不同,放下筷子握住他的手臂:“那我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季修睿强撑着起身,没让唐晓慕扶自己,与唐元明父子告别过后,转身朝外走去。   腊月的夜黑得很早,漠北的风在院中呼啸,吹得廊下灯笼来回晃动。   唐晓慕让季修睿走在抄手游廊的里侧,自己走在外侧,为季修睿挡掉一些风:“明日开始咱们就在自己院子里用膳吧,不跑这么远去前院和爹爹他们一起吃了。”   季修睿知道她是为自己考虑,微微颔首。   跳跃的烛火下,季修睿的面色白得吓人。   察觉到她担忧的眼神,季修睿低声道:“真的没事,只是累了。”   可他明明睡到傍晚才起来。   唐晓慕不安地抓住他的手臂:“殿下,你如果不舒服的话,一定要跟我说实话。千万别强撑。”   从离开京城到现在,同样的话唐晓慕说过很多回,但季修睿每次都信誓旦旦地告诉她没事。   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唐晓慕知道季修睿是可以信任的人,也希望他真的没事。但今晚看他连晚膳都没怎么用,她实在是担心。   两人的脚步不知不觉停下来,季修睿对上她担忧的目光,双唇紧抿。   若他如实相告自己快死了,这丫头一定会自责带他来漠北。   可他来漠北是自愿的。   他不惧死,他只是有些舍不得唐晓慕。   季修睿带着薄茧的手轻抚上唐晓慕的脸,温热而细腻的触感,像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存在。   他突然好想吻她。 第71章 穿帮 天涯海角,我都陪你   季修睿的眼神明亮而澄澈, 唐晓慕慢慢红了脸颊,小声问:“殿下,怎么了?”   掌心逐渐传来她脸上烧红的温度, 季修睿回神, 不自然地松开她:“没事, 走吧。”   收回的双手在袖中慢慢捏成拳,好似这样就能留住她的温度。   唐晓慕想去扶他的手臂, 季修睿抬起另一只手,牵着唐晓慕的手。   他应该还能再撑两天,在此之前, 北固城的捷报应该能顺利到达京城。   季修睿在心间暗暗算着日子, 轻声问唐晓慕:“往后什么打算?”   “陛下应该会让我们回京吧?这回我们阳奉阴违, 他肯定气得不轻。”唐晓慕琢磨着怎么才能避免被皇帝记恨。   “若是不管他呢?你想留在漠北吗?”季修睿问。   唐晓慕的身子下意识往他那里靠紧了些,小声道:“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漠北,我只是不想跟家人分开。不过,殿下如果回京的话,我肯定随你一道回去。京城也有我的家人。”   季修睿沉默片刻, 低声问:“若我不想回去呢?”   唐晓慕微微意外, 随后璀然一笑:“那其他地方我也可以陪殿下去。”   他要去的是幽冥地府,怎么能拖累她?   季修睿没有说话。   唐晓慕踮起脚尖, 帮季修睿把领口松开的绳子系好:“殿下, 别想这么多了, 一会儿让大夫给你看看。这几日你都没吃药, 我不放心。”   “那些都只是寻常补药, 不吃也不打紧。”季修睿说。   自打出京城他就这么告诉唐晓慕,路上哪怕唐晓慕要求休整时给他熬药,季修睿都不同意。   如今安定下来, 唐晓慕不想再委屈他:“我傍晚在库房找出来了一些药材,等会儿给大夫瞧瞧,看看有没有能用上的。”   季修睿没再拒绝她的好意。   ……   前院,唐泽旭给自己添了碗饭,见唐元明眉头紧皱地盯着身旁的空位置,好奇地问:“爹,怎么了?”   唐元明示意他看向季修睿先前坐着的地方。   一碗肉沫粥一动没动,整顿饭他只喝了两口茶。   “是饭菜不合口味,还是殿下吃不下?”唐泽旭的神情也跟着担忧起来,“他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啊?”   “若是假病,战场都跟我们上过了,没必要现在再装。可要是真病……”唐元明面色凝重地看着那碗粥,“一点东西都吃不下,可不是好兆头。”   原本两家是死敌,季修睿若死,唐泽旭能放鞭炮庆祝。可现在季修睿成了他妹夫,还在最危难之时挺身相助,唐泽旭还是希望他好起来。   “他怎么就中了毒?”唐泽旭烦躁地问。   “参政时手段强硬,得罪人太多,估计是谁暗中报复。这些年他病着,很少出门,才没有遭到二次毒手。如今漠北一役大放光彩,恐怕外面不少人都会怀疑他先前是装病。不管他这病是真是假,现在他是慕慕的丈夫,又解了北固城的困局,咱们就得保他。你多派几个人保护他们,别出乱子。”唐元明郑重叮嘱。   唐泽旭应声:“我明白。”   唐元明担心季修睿的病情,从军中调了位军医过来,但季修睿没给诊脉,又让青竹原封不动把人送回去。   唐晓慕耐着性子跟季修睿商量:“那明天周太医到北固城,你一定得让他给你请一下平安脉。”   季修睿懒懒躺在床上,闭着眼轻声说:“不用了。”   唐晓慕板起脸:“不行,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脸色比纸还白?我真的很担心。”   “没事”两个字在嘴边转了一圈,季修睿意识到最近这话说得太多,又给忍住了,改口答应下来:“好,等周太医来。”   北固城被围困这么久,最缺的肯定就是粮食和药材。因此唐晓慕出发前,在京城买了不少。   她和季修睿轻装快行不方便带,就由铃兰带人运回漠北,同行的还有周太医。   如今算算日子,他们明日正好应该到北固城。   得知季修睿不肯看大夫,唐元明担心归担心,也拿他没办法。   谁让他这个女婿是皇子呢?   只有他的皇帝爹能命令他,其余人都没这资格。   唐元明连夜写完奏报,详细说明此番漠北异动,并在末尾加了一句“幸得吾皇庇佑,北固城已转危为安”。   唐泽旭看见了直笑:“陛下看见了估计恨不得把奏章砸您脸上。”   “不写这个,难道你要为父大骂陛下不愿支援?”唐元明反问。   “我哪敢?家书我写完了,您要看看吗?”唐泽旭问。   唐元明放下笔,接过儿子递来的信纸,认真看着。他又添了些唐泽旭忘记写的,明日派人一道送回京城。   第二天一早,北固城大捷的八百里急报便传开了。   热闹的街道上,几名背着令旗的士兵疾驰在马背上,同时口中大喊:“北固城大捷!唐大将军没死!北固城大捷!唐大将军没死!陛下圣明!”   前段时间唐元明通敌叛国、北固城沦陷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如今一听这话,消息立刻一传十、十传百。   北固城原本也有锦衣卫蛰伏,但他们的信鸽和唐元明的军鸽都在围城期间被安跶养的猎隼撕碎了,消息没法立刻传回京城。   以至于当北固城大捷的消息在漠北传开时,京城还对此一无所知。   这一天是皇帝的万寿节,照例晚上要大宴群臣。   太子借着这个机会,求皇帝把皇后放了出来。   寿宴上,皇后神采飞扬地坐在皇帝身旁,坐在下首的严贵妃脸拉得老长,频频委屈地看向太后。   太后只当没看见。   都帮她把人抓在手里了,她居然还不能把皇后弄死。   真是个没用的玩意儿。   现在太后没空管她,更担心唐晓慕私自出京去漠北的事被发现。   原本今年因为漠北三城沦陷的事,皇帝没打算再大办寿宴。   但昨日不知太子用什么理由说动了他,皇帝觉得毕竟是四十五岁的生辰,多少还是办一下比较好。   这样一来,唐晓慕与季修睿不在京的事就瞒不住了。   季修睿病重可以不出席寿宴,但唐晓慕必须来。   太后一收到消息就派人去漠北报信,但现在人还在路上。等唐晓慕收到消息,怕是皇帝降罪的圣旨也到了。   为了这事,太后急得一晚上没睡着。   她蹙着眉头坐在一侧,皇后笑盈盈地问:“母后不舒服吗?”   “只是昨晚没睡好。”太后心想她可不能被支开,不然在场连个帮她家慕慕说话的人都没有。   “儿媳前段时间也是睡不好,但印澄师太陪儿媳诵经一段时间后,已经好多了。母后不如也请她们去鸾凤台小住几日?”皇后关切地又说。   “不必了,哀家只是难得一次。”太后忙着琢磨一会儿怎么应付皇帝,没心情跟皇后客套。   皇后在凤仪宫关了这段日子,可算是想通了。太子说得对,就算真是冤鬼索命又如何?她如今活得好好的,冤鬼们拿她可没办法。   皇后几次说话,太后都没再搭茬。   两人身份摆在这里,皇后也不能给太后甩脸,不想自讨没趣便只能忍住。   她白了眼太后,心想一会儿等事情抖出来,看这老太婆怎么办。   开场歌舞结束,轮到各皇子献礼。   允王送了条金龙蟠日的摆件,通体都是真金打造,在灯火通明的云来殿内发出耀眼金光。   太子送了座云母屏风,上面绘由锦绣山河图。虽不如允王的贵气,但山河图大气恢弘,皇帝对此很满意。   魏王比不上两个哥哥,但送的礼物也不错,是一座琉璃珊瑚盆景。红珊瑚做得栩栩如生,好似真的一般。   宣王自打三年前病下,就再没送过寿礼,全以昏迷不醒糊弄过去。   皇帝牵挂他的病情,对此也没怪罪。   但今年季修睿成婚,府中有了王妃,不能再像以往那般随意。   太后暗中以他们的名义送了一份,是一幅古画。   皇帝看了大喜:“睿儿这是哪得来的?”   宣王府的下人只能将画送到宫门口,由宫中太监转呈。   太监代为回答:“回陛下,是殿下特地派人去江南花重金买下的。”   “不错,回头给朕挂起来。”皇帝吩咐道。   太监恭敬地应声。   皇后扫了眼殿内的空座位,故作惊讶地问:“宣王夫妇怎么都没来?宣王身子不好,难道王妃也病了?”   若是直接说唐晓慕病了,皇后下一句就是派太医诊治。   太后道:“慕慕自然是在照顾睿儿。”   “可陛下大寿,她这个做儿媳的,怎么也得替睿儿来拜寿吧?连面都不露一点,这算什么意思?”皇后板起脸问。   “许是睿儿如今离不开人。”太后说。   “王府那么多下人,还非得她在吗?”皇后扬声反问。   太后听她语气不对,蹙眉道:“若是慕慕现在站在这里,皇后是不是又该指责她疏于照顾睿儿了?”   皇后被噎住,一时没能反驳。   皇帝其实也不想见唐晓慕,看见她,总会让他想起北固城枉死的十万人。   能狠心放任他们去死是一回事,但被时时刻刻提醒这十万人是死于他的见死不救,就是另一回事了。   皇帝微恼地看了眼皇后,沉声道:“算了,就让睿儿在府中好好养病吧。”   “可臣妾听说宣王妃几日前带着宣王离京去漠北了。”皇后道。   皇帝诧异:“什么?”   皇后压着嘴角的笑意,假装担忧地说:“臣妾担心是有人传谣,特地派人去了一趟宣王府,谁知的确没找到宣王夫妇。如今王府管家就在殿外,陛下可以宣他前来对质。” 第72章 不世之功 杀鸡儆猴   太后的心一沉, 在皇帝开口前冷冷问皇后:“皇后这段日子不是在宫中静心诵经么?怎么还能知道外头的消息?”   太子起身向她施了一礼,恭敬道:“皇祖母恕罪,其实是孙儿发现的这事。孙儿找到些上好的补药, 想给七弟送去, 谁知却没见到七弟。且七弟妹和府中侍卫都不知所踪, 孙儿担心七弟夫妇出事,追查之下, 才发现他们去了漠北。母后也是牵挂七弟与七弟妹的安危,才会传宣王府管家前来。”   太后拧眉。   皇后母子有备而来,她如果继续遮掩, 只会让皇帝更加恼怒。   宣王府的管家名为荣喜, 比季修睿年长几岁, 是曾经在宫中服侍季修睿的太监。   季修睿出宫建府后,就把他一起带了出去。荣喜也不负所望,这些年将宣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荣喜被带进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皇帝沉着脸问:“睿儿去漠北了?”   荣喜低着头说:“殿下与王妃的确出去了,但具体去哪里奴才不知。”   “他们把府中侍卫全带走了, 你怎么会不知道去哪里?分明是故意隐瞒。陛下, 打他个一百大板,他就都知道了。”皇后明面上打的是荣喜, 实际想打的是宣王府的脸面。   太后凉凉道:“真是稀奇了, 什么时候主子出门还得跟奴才仔细交代?皇后宫里是这规矩么?”   她这么一嘲讽, 皇后不好再拿这事做文章, 只能道:“陛下, 依臣妾看,肯定是唐晓慕不信您的话,强拉睿儿去漠北。睿儿的身子怎么经得起她这般折腾?”   “睿儿自己若不愿, 谁能强行将他从王府中带走?更何况就算两人真去漠北又如何?大周有规定亲王不能离开京城吗?还是不许为人儿女的去接父兄灵柩回京?”太后又反问。   皇后说的每一句话几乎都被太后堵住了,她沉默片刻,咬死一点:“可睿儿的身子怎么经得起她折腾?唐晓慕分明是仗着有唐元明的军功护身,才敢这般胡作非为!”   太后一开始也没想到季修睿会亲自陪唐晓慕去漠北,强作镇定道:“皇后少拿军功说事,唐家为人臣子,保家卫国是本分,慕慕更不会仗着这些胡作为非。睿儿从小就有主见,他既然愿意出门,想必心中有数。”   皇帝被她们两人吵得脑仁疼,沉声问荣喜:“睿儿夫妇何时离京?”   “六日前。”荣喜说。   “怎么走的?”皇帝问。   “陛下恕罪,此事都是随行侍卫们在办,奴才不知。”荣喜说。   皇后怒骂:“没用的东西,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去照顾宣王的?”   荣喜低着头不敢出声。   皇帝的脸色阴沉地可怕。   他敢笃定季修睿与唐晓慕此番是去漠北了。   这两人竟敢如此阳奉阴违!   眼里还有他这个皇帝吗?   皇后仔细观察着皇帝脸色,见他面露不虞,压着嘴角的笑意说:“陛下,睿儿这孩子一向听话懂事,平素最得圣心。可自打成婚,他不好好在府中养病,反而是为了唐家之事多番奔走。这次去漠北,肯定也是被唐晓慕挑唆的。说不定还是她仗着自己是宣王妃,强行将睿儿掳去漠北。”   “皇后说得这么真情实感,好像自己真做过似的。看不出来啊。”太后嘲讽地睨她。   皇后被刺得如坐针毡,忙起身给皇帝行礼:“陛下,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只是合理推测。否则府中侍卫怎么会全不在?”   “自然是去保护睿儿夫妇的安全。侍卫不随行保护,放在家里当摆设么?”太后再次怼回去。   皇后被太后处处掣肘,太子施施然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父皇,这是儿臣在荣喜身上搜到的书信,看样子是七弟写给您的。”   小太监立马上前将书信呈给皇帝。   荣喜眼中闪过慌张。   白底红框的信封上写着“父皇亲启”四个极为漂亮的字,这是季修睿的笔迹,皇帝认识。   里面只有薄薄一页纸。   “父皇,自古离别多伤情,请原谅儿臣不孝,未当面跟您辞行。   儿臣自参政以来,结仇无数。自己学艺不精,没能避过当年的刺杀,落得如今一身病痛,儿臣无话可说。   儿臣自知时日无多,死前想去看看别处风景。听闻漠北风光与众不同,第一站便去漠北,顺便带王妃去祭拜父兄亡魂。   府中奴仆对此一无所知,王妃更是多加劝阻,一切都是儿臣一意孤行,请父皇切莫怪罪。   儿臣死后,不必王妃殉葬、也不必大办丧事,让儿臣安安静静葬在亡故之地便可,请父皇允准。   睿儿绝笔。”   一封绝笔书,写得简短而明了,像极了季修睿以往给皇帝上奏折的行文。   皇帝握着信的手微微颤抖。   不是伤心,而是气的。   季修睿竟然宁愿死也要陪唐晓慕去漠北,眼里还有他这个父皇吗?   皇帝恼怒地将信纸往桌上一拍,发出一声闷响。   殿内众人都吓了一大跳,连忙起身高呼“陛下息怒”。   端坐着的太后脸色也不大好,袖中的手微微收紧,抬眼去瞄信上的内容。   她一眼就看到“睿儿绝笔”四个字,不由得心一沉。   若是季修睿真的死了,皇帝痛失爱子之余,看到这封信,非但不会生气,反而会更加伤心,倍感悲凉。   可问题是现在季修睿还没死。   皇帝只会觉得这个儿子胳膊肘往外拐,宁可抛下他,也要站在唐家那一头。   怪不得此番连太子都出面了,可见是有把握戳中皇帝死穴。   太后眉头紧皱,琢磨该如何应对皇帝的雷霆之怒。   皇后屈膝跪在一边,心中狂喜。   她起身时也瞄到这是一封绝笔信。   绝笔信可不得死了才有用?   人若是还活着,那就是矫情。   皇后装出凄哀的神色:“陛下息怒,睿儿一向孝顺,想必如今是受了唐晓慕的蒙骗,才会这般叛逆。您派人去将他喊回来就是了,切莫动怒。”   自从睿儿娶了唐晓慕,这短短几个月给他惹了多少事?   唐元明父子两人都死了,留下个女儿还不安生,真是反了!   皇帝放在信上的手紧紧收起,将信纸捏在掌心抓成碎片。他胸口像是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恨不得把立刻就把季修睿抓回来,再将唐家全部打入昭狱。   他正要开口,殿外突然有人高呼:“陛下!大捷!漠北大捷!唐大将军没死!他守住了北固城!”   声音由远及近,说话之人像是正在飞速朝云来殿跑来。   他嗓门极大,这一番话殿中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大吃一惊。   太后大喜,立刻起身,欣喜地望着殿外:“谁在喊话?快传进来!”   唐元明有直奏天子之权,进来的是一名穿着铠甲的年轻小将,身后背着红色令箭,这是漠北八百里急报的标志。   一看他是唐元明的亲卫,太后喜上眉梢:“怎么回事?你刚刚说漠北大捷?”   小将单膝跪地,虽然从漠北风尘仆仆赶来,但面上喜悦不减:“正是。北固城被安跶二十万大军围困至前日,幸得宣王殿下与王妃带兵前来救援,才侥幸脱困。这是奏报,请陛下过目。”   他从贴身包裹中取出一封由火漆密封的奏折,小太监立刻端上去呈给皇帝。   皇帝去拿奏报的手微微颤抖。   唐元明竟活下来了?!   若他知道唐家此番遭难后生了二心,该如何处置?   唐元明若真的起兵造反,朝廷可还能压制?   一时间皇帝想了很多,手却已经本能地接过奏报,打开查看。   此番季修睿与唐晓慕立下这般功劳,所谓的私自出京根本就算不上大罪。   太子拧眉问来人:“宣王夫妇哪来的军队支援北固城?”   “王爷与王妃听信谣言,前往幽州接唐大将军与少将军的遗体回京。两位在幽州发现太守朱东宇形迹可疑,追踪之下发现朱东宇与安跶勾结,暗自将朝廷发往幽州的粮草送予围困北固城的安跶大军,并得知安跶意图与北固城决战的时机。王爷当机立断拿下朱东宇,说服幽州将领前往北固城支援。”   小将有条不紊地把经过简要说明,同时将手中一个四四方方的黑色木盒举起,“这是敌军主帅阿尔杰农的首级,由唐大将军亲手砍下,特命末将送予陛下。”   殿中响起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百官们窃窃私语,神色各异。   黑色的木盒上血迹已经干涸,因为天气寒冷,尚未腐烂发出臭味。考虑到在场还有女眷,小将并未将盒子打开。   可皇帝却在这一刻觉得脖子发凉,不由得想唐元明这一举动是否是杀鸡儆猴。   来日唐元明手中的重刀,是否也会落在他这个皇帝头上?   皇后久久未能回神,她不像皇帝与太子早就预料到北固城的真正情况,不可置信地问:“可唐元明不是死了吗?北固城没了啊!”   “此乃朱东宇与安跶勾结后放出的假消息,这三个多月大将军一直带着城中所有人殊死抗敌。”小将道。   皇后面色发白。   唐元明以一城之力牵制住了安跶二十万大军,保下了幽州以南的大周百姓与广阔疆土。   这样的不世之功,只要他后续不作死,就是皇帝都不能轻易动他。   更重要的是季修睿。   他原本就有皇帝的宠爱,如今还有唐元明这样的岳家,若是季修睿身子恢复,储君之位岂不是要换人了?   皇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如此,她就让太子娶唐晓慕了! 第73章 想亲她 这个人好得寸进尺哦   北固城之事着实令人震惊, 要不是如今的来人是唐元明的亲卫,京城恐怕没人会信这么离奇的事。   大臣们七嘴八舌地询问具体情况,小将一五一十把事情说明。   皇帝眉头紧锁, 望着奏报上一手漂亮的蝇头小楷沉默不语。   唐元明详细写了这次北固城被围困与朱东宇叛变之事, 奏报很长, 皇帝没心情去看,只觉得头疼。   太后含笑望着他, 等皇帝难受得差不多了,笑盈盈道:“还是皇帝圣明。在朝上与睿儿唱了一出双簧,让反贼以为朝廷真的不管漠北了。等到他们放松警惕, 再杀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皇帝脸上一阵黑一阵白。   他知道太后在给他递台阶, 但要是下了这个台阶, 他往后就没法再拿这事惩治抗旨的季修睿与唐晓慕。   可要是不下这个台阶,就相当于当众承认自己放弃了北固城与那十万人的性命。   这个错误甚至可能颠覆整个大周。   若是被史官记下这一笔,他可就遗臭万年了。   尽管心中再不情愿,皇帝只能接下这个台阶,露出尴尬的笑意:“是睿儿自己聪慧。”   太子愕然。   那天早朝时剑拔弩张成那样, 竟然是父皇和七弟在演戏?   怎么都不跟他这个储君通气?   众朝臣各个都跟个人精似的, 也不管这事究竟有没有皇帝授意,在乔太傅一声“陛下圣明”的呼喊下, 纷纷起身向皇帝行礼道贺:“陛下圣明!”   皇帝端坐在高位上, 脸上的笑意勉强而难看。   他当初就不该心软, 不该同意太后将唐晓慕嫁给季修睿。   他好好的儿子, 都被唐晓慕带坏成什么样了?   不管皇帝心里怎么想, 明面上唐晓慕和季修睿有那么大的功劳,必须重赏。   圣旨还在路上的时候,季修睿的身子已经一日不如一日。   可他仍旧强撑着, 不让唐晓慕看出半点蛛丝马迹。   战后事务一样繁杂,唐元明和唐泽旭修整一晚后,很快再次忙得不见身影。   季修睿的嗜睡加重,他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唐晓慕不在,他的心空荡荡的。   青竹照例守在院子里,见季修睿站在门口四下张望,青竹上前道:“王妃去刷马了。”   这是与坐骑培养感情的一种方式。   季修睿披上厚重的大氅,朝马厩走去。   唐晓慕换了一身粗麻短打的衣衫,头发高高盘起,用天青色的布头包住,挽着袖子,正在井边刷马。   前天晚上的战事太过激烈,把纯白色的雷霆都染成了黑红色,甚至散发出难闻的血腥味。   唐晓慕已经洗了好一会儿,雷霆大致恢复了原来的白净模样。院中排水的水槽中蓄着浅红色的脏水,飘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见到季修睿,她露出欢喜的笑:“你醒了呀,吃过午饭没?”   “不饿。”季修睿走到她身边,望着她因撩起袖子而裸-露在外的皓白手腕,蹙眉道,“让别人去洗吧。”   “没事,我很快就洗干净啦。等我洗完雷霆,帮你把追风也洗了。”唐晓慕动作熟练,一看以前就没少刷马。   “我自己来。”季修睿说着看向另一边的追风。   唐晓慕忙拦住他:“你坐着吧,我让厨房熬了粥,青竹你去拿一下。再让他们把药熬上。”   药方是唐晓慕出发前找周太医要的,是季修睿原先在京城时喝的那些。   青竹应声离去,唐晓慕让下人搬来张椅子,让季修睿坐在上面晒太阳:“你要是在屋子里呆得闷,就坐在这里吃点东西,看我刷马吧。我第一次洗追风,也不知道它乖不乖。”   季修睿睨了眼被绑在不远处的追风,瞧着它蠢蠢欲动的马蹄,淡淡道:“不乖我教训它。”   “嗯哪。”唐晓慕笑着应下,一边洗马一边与他聊天,“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季修睿原本下意识靠在椅背上,听见唐晓慕的话又强迫自己坐直身子,不想让她看出自己的真实状况。   重病之人最忌讳被人一再追问病情,季修睿的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唐晓慕见他兴致还不错,便没有再追问。   周太医最迟今晚就到,她到时候悄悄去问周太医就是。   她麻溜地把雷霆洗好,又去牵追风。   追风通体黑色,虽然不像雷霆那般一眼望过去就知道脏得不成样,但毛发打结,完全没有先前的油亮,一看就知道也是脏得不行。   今日没有刮风,但毕竟是严冬,天气寒冷。   唐晓慕让人烧了热水,兑了井中凉水,混在一起冲在追风身上。   黑红色的血水立刻从大黑马身上流下来。   季修睿对这样的陪伴感到莫名的满足。   他喝完一整碗粥,又服下药,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唐晓慕忙活。   季修睿杀敌多,追风身上的血污很重。唐晓慕费了大功夫,总算把追风洗干净,送到太阳底下去晒干。   “洗得又快又好,本王是不是该你给工钱?”季修睿玩笑似的问。   “殿下这次陪我来漠北,我都付不起殿下的工钱。只是洗了匹马,怎么敢跟殿下要银子?”唐晓慕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把撩起的袖子放下。即使穿着灰扑扑的粗麻衣衫,也无法掩藏住她艳丽的容颜。   季修睿假装玩笑道:“那要不以身相许?”   唐晓慕愣了愣,耳朵尖莫名发红。   她故作爽朗地说:“我已经嫁给殿下啦。”   季修睿的心又一次满足了。   唐晓慕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装模作样地去看在院中追逐的两匹马,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季修睿为什么一直都没主动跟她提和离的事?   先前唐晓慕还想着早点给季修睿心爱的姑娘腾位置,但自打得知对方已经成婚,她也不好意思再提和离的事。   如今季修睿帮了她这么大的忙,她若是再提和离,那和过河拆桥没两样。   可要是继续做宣王妃,她倒是无所谓,季修睿会不会嫌弃她?   唐晓慕忽然有点惆怅。   她悄悄回头去看季修睿,撞上季修睿的眸子,又像是做贼似的躲开。谁知扭头的幅度太大,反而让自己扭到了脖子,她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呼:“啊……”   “怎么了?”季修睿忙问。   唐晓慕捂着脖子,保持着刚刚的姿势,难受又尴尬地说:“扭到了……”   “别急着动,我给你按按。”季修睿伸手探向她的脖子,覆盖在唐晓慕的手上。   唐晓慕脸颊绯红,逃似的放下自己的手。   季修睿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按压她的脖子,女子火热而细腻的肌肤落入他的掌心,像是一团火,染红了他的耳朵。   季修睿仰起脖子,不想让唐晓慕看到自己的异样。谁知同样动作幅度太大,扭到了脖子。   唐晓慕只感觉到帮他按脖子的手僵了一瞬。   “怎么啦?”她缓缓抬头,看到季修睿的另一只手下意识捂住了脖子。   唐晓慕脱口而出,“你不会也扭到了吧?”   季修睿沉默片刻,想要低头又没法低,异常耻辱地轻轻“嗯”了一声。   唐晓慕噗嗤笑出了声。   季修睿垂眼偷觑她的神色,瞧见唐晓慕好看的桃花眼都笑得眯成了两道月牙,他耳尖的绯红直直往脸上爬。   “还是我给你按按吧。”唐晓慕缓了会儿,脖子已经恢复。她蹦跶一下站起身,按着季修睿的肩膀让他坐下,轻轻去按他的脖子,“是这里吗?”   柔软的小手按在脖颈间,像是捏在了他的心尖。季修睿身体紧绷,好半天才压着想要疯狂上扬的嘴角,惬意地轻轻吐出一个字:“嗯……”   唐晓慕帮他按了好一会儿,渐渐有点手酸。但季修睿没说听,她也不好主动停下,小声问:“殿下,好点了吗?”   按在颈边的力度逐渐小了许多,季修睿猜测她可能是手酸了,轻轻应了一声:“嗯。”   唐晓慕欢喜地松开他,用左手捏了捏发酸的右手。蓦然,她的手被季修睿握住。   男子微凉的手力度适中地轻轻捏着她的手,季修睿低着头,眉眼温柔而认真。   酥酥麻麻的感觉瞬间掌心蔓延到全身,染红了唐晓慕的脸颊。她有些不自在地抽回自己的手,磕绊道:“手不酸。”   季修睿挑眉:“那再给我按按脖子?”   这个人好得寸进尺哦。   唐晓慕悄悄瞪他。   谁知正好撞上季修睿含笑的眼眸,唐晓慕的眼神还没瞪下去,就看见季修睿歪头冲她露出白净的脖颈,一副等她按摩的样子。   唐晓慕犹豫片刻,小声道:“其实还是有点手酸的。”   季修睿轻轻笑了下,抬手握住她柔嫩的小手,双手捏在两边,再一次为她按摩。   素白的小手在季修睿的手掌间轻轻晃动,季修睿第一次发现唐晓慕的手竟然这样小巧。   他很难想象两天之前,这双看起来柔弱无骨的小手,竟也与他一道上阵杀敌。   “武功谁教的?”季修睿问。   “爹爹和哥哥。”唐晓慕脸上的仍旧萦绕着一层羞人的绯红,说话时的声音带着三分娇糯,勾人得很。   偏偏她自己没注意到,热心地跟季修睿分享自己童年的趣事,“不过学武功好累的哦,爹爹和哥哥怕我吃苦,没有强逼我学。我想学他们就教,我想偷懒了,他们也随我。”   得亏唐晓慕悟性高,在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情况下,还能学得比大多数人都要好。   她带着些许尾音的音调像是细密的羽毛,不断勾着季修睿的心。   季修睿忍不住抬头看她,莫名有种想将她拉入怀中用力亲吻的冲动。 第74章 母胎solo 殿下,我们是出生入死的……   这个念头一旦涌起, 就很难压下。   季修睿帮唐晓慕捏手的动作渐渐轻下去,想与她十指相扣,再去吻她。   他正要将这个想法付诸行动, 雷霆忽然一声嘶鸣, 吸引了唐晓慕的注意力。   追风原本还矜持地跟在雷霆身后, 想要向它展示自己的强壮。但雷霆正眼都没给它一个,追风忍了半天没忍住, 耐心耗尽,再次开撒蹄子去追雷霆。   雷霆正与它你来我往地在院子里追逐。   院子不大,旁边还晒着刚洗过的马鞍等物。唐晓慕怕它们俩把东西踩坏, 忙去阻止。   季修睿的手中一空, 看向追风的眼神恨不得宰了它。   在他死之前, 这小破马别想追到雷霆。   “青竹,”季修睿咬牙吩咐,“把追风牵去后院马厩。”   青竹找了条干净的缰绳给追风戴上,拉着不情不愿的大黑马走出小院。   追风发出凄厉的嘶鸣,好似被棒打鸳鸯的小可怜。   偏偏雷霆转身用屁股对着他, 嫌弃地甩了甩马尾。   唐晓慕抱着雷霆的脑袋, 见状忍不住笑出了声。   季修睿忽然觉得脸上无光,想给追风找回场子。   他别别扭扭地说:“其实追风也是万里挑一的好马。”那表情活像是一个老父亲在为不争气的儿子挽尊。   “我知道。但它好好玩哦, 一点都没有大黑马的高贵冷艳。”唐晓慕想起它憨憨的模样, 忍不住笑起来。   见她不嫌弃, 季修睿心底的石头慢慢落地。   两人在院中晒太阳, 院门口有个粗壮的男人探头探脑。   唐晓慕认出那是谁, 笑着问:“李奇,怎么了?”   他上次回京时受了伤,唐晓慕本想让他和另外三名暗卫一起在府中养伤。但三人坚持要回漠北报仇, 季修睿就把他们一起带上了。   李奇因为先前听信传言,差点对唐晓慕不理、破坏了她与季修睿的大婚,自打知道真相后,他心里一直都很过意不去。   如今哪怕唐晓慕并不怪他,但李奇心里还是特别不好意思。   见被发现,李奇有些不自然地走进去,讪讪道:“王爷,王妃。”   季修睿看出他有话要说:“什么事?”   李奇冲他们露出一个老实又尴尬的笑:“我想留在漠北军中,给唐大将军效力。”   这次能发现漠北有问题,李奇功不可没,唐晓慕自然没意见:“好呀。”   她这么爽快,李奇更不好意思了:“我想跟我哥哥分在一起。”   “那我晚上用膳时跟我爹爹说一声,你哥哥叫李力是吧?”唐晓慕问。   李奇连连点头。   季修睿打量着李奇,若有所思道:“你先前是打铁的,留下来是想杀敌,还是继续在军中做工匠?”   这自然是由李奇自己选择。   不过唐晓慕怕他不了解军中情况,为他分析了一下:“军中也很缺工匠,有时候熟练的工匠比士兵还难得。你之前有技艺,如果做工匠的话,上手更快一些。如果你想选择做士兵也可以,士兵上阵杀敌军功攒得快,但也危险。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是去做工匠也不是贪生怕死,只是发挥所长而已。”   李奇先前一心想当兵杀敌,没想这么多。但如今听唐晓慕这么一分析,觉得似乎去做工匠也不错。   他可听哥哥说过,唐家军里面不允许互相歧视,哪怕是伙夫也一样受人尊敬。   他去做工匠的话,还能更好的为唐家军做贡献。   几乎是一瞬间李奇就做好了决定:“我选做工匠。”   “成,我会跟我爹说的。”   今日阳光很好,送走李奇,唐晓慕找到盘核桃,坐在院中一边剥一边与季修睿闲聊。   日头西落,院中渐渐凉起来。唐晓慕担心季修睿的身子,招呼他回屋歇息。   季修睿身上没什么力气,强撑着圈椅扶手站起,慢吞吞往回走。   唐晓慕发现他走得比以往都慢,担忧地问:“殿下,不舒服吗?”   毒发时的疼痛断断续续地袭来,刚刚与唐晓慕说笑时还好,如今疼痛加倍地涌来,好似全身都有无数只虫子在啃噬,又像是有把锋利的刀刺入五脏六腑,在里面反复翻搅。   他习惯了,他没事。   季修睿哑声道:“没有。”   唐晓慕担忧地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   她不想总是追问这件事,搞得好像她一直在提醒季修睿他是个病人。   可是她很担心季修睿的身体,决心一会儿哪怕周太医没来,也得趁着季修睿睡觉时,偷偷为他请大夫诊脉。   意识到身旁的人安静下去,季修睿知道以她的聪慧肯定是察觉到什么。   他犹豫片刻,主动去牵唐晓慕的手,低声道:“真的不要紧。”   唐晓慕的手在他掌心缩了缩,没有躲开,而是用力握住他。她仰头认真地说:“出发前,你答应过我有任何不舒服都会跟我说。我一直都相信你,你也不能骗我。”   “没骗你。”季修睿说。   唐晓慕觉得他答这么快肯定是在骗她。   她下意识撅嘴。   季修睿低头吻了一下。   唐晓慕愣在原地。   她不可置信地望向季修睿。   柔软的触感传来,季修睿全身的疼痛都仿佛在这一刻消散了。   他压着心底的忐忑,温柔而专注地看着眼前之人。   唐晓慕涨红了脸,一时说话都结巴了:“你……你……干嘛……”   季修睿抿抿唇,低声道:“我想告诉你我没事。”   你没事干嘛要亲我?   唐晓慕想不明白,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中涌现出强烈的不解。   季修睿的嘴角微微上扬。   他与唐晓慕站得极近,能清晰闻到她身上勾人的幽香。这样淡雅的香气令他迷恋,有她陪着,全身的疼痛都仿佛减轻了许多。   季修睿忍不住再次低头,还想吻她。   唐晓慕回神,匆忙后退一步,与季修睿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她真是傻了。   怎么能出尔反尔?   答应了季修睿和离,她就一定得做到。   现在跟他亲亲像什么话?   唐晓慕义正言辞地告诉季修睿:“殿下,你放心,我不会食言的。”   季修睿一怔。   唐晓慕用更加坚定的语气说,“我们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谁想跟她做兄弟?   季修睿想反驳,唐晓慕继续向他保证,“我绝对不会跟你假戏真做、占你便宜的,你放心。”   虽然他明白唐晓慕是为他好,但……   现在占便宜的其实是他。   季修睿一言难尽地望着她。   唐晓慕端端正正地去扶他:“殿下,天气凉,我送你回屋。”   季修睿感觉唐晓慕扶自己的姿势像是扶一尊佛,无比庄重且肃穆,让他觉得再生一点旖旎的心思都是种亵-渎。   除了像陈素灵这样别有所图,或者是像赵武兰那样高不成低不就的,大部分贵女十五岁左右都会陆续出嫁。   即使有贵女因为个别原因没能成婚,亲事基本上都已经定下。   但像唐晓慕这样容貌、家世都是一等一的贵女,到十七岁还没有定亲的极少。   季修睿突然明白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的王妃,可能压根儿就没长这根筋。   心酸的同时,季修睿又莫名有点欣慰。   若非如此,这门婚事还不一定能便宜他。   两人回到小院,季修睿身上的疼痛愈发剧烈,仿佛全身的骨头都在这一刻断掉了。断裂的伤口化作锋利的刀刃,疯狂地扎在身体的每一寸血肉之中。   这样的疼痛许久不曾有过,季修睿不着痕迹地想用内力压下,可体内毒素影响了内息运转,他一调用内力,毒素与内力相冲反噬,季修睿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他再没站立的力气,笔直的身躯直直往下倒去。   唐晓慕急忙扶住他,神色焦急无比:“你怎么了?快来人去请大夫!”   季修睿苍白的唇上沾了血,艰难道:“没、没事……”   “你都吐血了,怎么可能没事?”唐晓慕心疼地低嗔,将季修睿扶回屋内,让他平躺在床上。   季修睿之前一直都跟她说没事,唐晓慕现在相当怀疑他在骗自己。   疼痛仿佛涨潮时的海水,一次比一次剧烈。季修睿全身冷汗淋漓,双眉紧皱,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半丝声响。   唐晓慕知道他不好受,去翻他们带来的行李:“你的药呢?”   “没带。”季修睿说。   唐晓慕错愕:“我不是让你带药的吗?”   季修睿不忍去看她担忧的眸子,闭上眼说:“那些药没用……”   “你以前不都这样治疗的吗?”唐晓慕不信邪,翻完第一个箱子,又去翻第二口箱子。   当初为赶时间,他们是轻装便行,每人随身携带的东西都不多。屋内两口箱子足够放下所有东西,唐晓慕一瓶药都没找到,不由得心一凉。   “别找了,过来陪陪我。”季修睿躺在床上,声音很轻,看起来极为虚弱。他的脸色比之前更白,唇上还没来得及擦干的血迹格外显眼,好似素白冬雪上的红梅。   “你撑住,大夫马上就到了。”唐晓慕走到床边握住他的手,眼底满是担忧与焦急。   季修睿一眨不眨地望着她,轻声说:“往后跟着你父兄留在漠北,别回京城。”   唐晓慕听他这像极了交代遗言的话语,连连摇头:“我还要陪着你游山玩水呢,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季修睿强忍痛苦的脸上蓦然露出三分笑。   死前能得她这一句话,他也满足了。   屋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风尘仆仆地周太医几乎是被青竹和松林一左一右架进来的。   唐晓慕连忙抓起季修睿的手让他诊脉。   周太医大惊失色:“殿下你用了回光丸?”   季修睿拧眉不语,胸腔内传来一股闷灼感。   他不希望唐晓慕担心,想将血咽下去。可翻滚出来的血实在是太多了,他来不及咽,张口吐出一大滩鲜红的血液。   季修睿咳得厉害,仿佛要将五脏肺腑都咳出来。   唐晓慕连忙帮他去拍背顺气,担忧催促:“快给殿下之劳。”   周太医急得团团转:“快给殿下再服一颗回光丸。”   唐晓慕与青竹同时看向对方,都希望对方拿出回光丸。   季修睿的咳嗽声渐渐平静下去,他一手抓着唐晓慕的胳膊,另一只手撑在床沿,哑声道:“药没了。”   周太医惊得眼珠子都几乎要瞪出来:“已经吃完了吗?可殿下离京前的脉象不像是服用过回光丸。”   季修睿知道这下再瞒不住唐晓慕,索性说了实话:“弄丢了。”   周太医愕然,随后满脸绝望。   唐晓慕心底涌起强烈的不安,压着声音中的忐忑说:“我这两天从库房找到了好多珍惜药材,再给殿下做一份回光丸成吗?”   季修睿擦掉嘴角的血迹,平静而缓慢地说:“来不及了。”   唐晓慕眼眶发红,她忍着哭腔说:“怎么会来不及呢?我现在就让人去买回光丸,我……”   “我要死了。”季修睿打断她,有些疲倦地靠在她怀中,慢慢闭上了眼,“让我休息会儿。”   唐晓慕的心在这一瞬像是被利刃刺中般疼痛,她的身子忍不住颤抖:“殿下你别死……我……”   季修睿想说什么,一张口,又是吐出一大摊血。   周太医不安道:“微臣有一法子,但从未在病患身上试过,不知道可不可行……”   季修睿几乎要将全身的血都吐出来了,命悬一线之际,唐晓慕顾不上多想,一口应下:“快试!”   “让殿下平躺在床上,臣来施针。”周太医拿出金针,用烛火消毒过后,扎在季修睿的要紧穴位处。   季修睿蓄满痛苦的双眸缓缓合上,眸底只剩下对唐晓慕的眷恋。   无边无际的黑暗袭来前,季修睿望着唐晓慕的面容,突然发现了第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第75章 不一样的感觉 她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情……   周太医暂且用金针稳定住季修睿的情况, 擦着额前的冷汗说:“这毒一旦发作,就无比迅猛,臣只能先护住殿下的心脉, 但没有解毒之法……”   “你刚刚说的回光丸有用吗?”唐晓慕问。   周太医长叹一口气:“回光丸的确是臣做的, 但这药名取自‘回光返照’四字, 王妃您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唐晓慕一窒。   怪不得前几日季修睿的身子仿佛恢复了,原来是这样。   “都怪我……”唐晓慕颓力跌坐在床边, 满是自责,“他本来可以不用来漠北的……”   眼泪从发热的眼眶中流下,唐晓慕低头去擦, 却怎么也擦不完。   季修睿曾叮嘱过青竹该如何应对眼下情况, 青竹心情沉重道:“殿下说这是他自己的决定, 与您无关,请您不要自责。漠北总得有人走一趟,他能走出京城看看别处的风景也很好……”   唐晓慕从前就觉得季修睿人好,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竟这般温柔。   她忍住难过的情绪,惴惴不安地问:“殿下还有多长时间?”   周太医把回光丸的特性详细解释了一遍, 唐晓慕手脚发凉。   季修睿是离京前服下的第一颗回光丸, 如今最多只剩下二十天的寿命。   周太医去配药,屋内其余人也纷纷退下。   唐晓慕怔怔地坐在床边, 抓着季修睿的手, 微微颤抖。   她在漠北这些年, 见过的死亡不少, 甚至也见过从小相熟的叔伯将领战场牺牲。   她也会伤心、也会难过, 可一想到季修睿即将去世,唐晓慕的心就好似被挖掉了一大块,痛得厉害。   她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   唐元明父子在军营忙得脚不沾地, 得知季修睿病重,忙骑马赶回将军府。   铃兰与周太医今日一起到的北固城,进来小声通报。   唐晓慕擦了擦眼睛,出去见唐元明。   见到她红肿的双眼,唐元明心疼地蹙眉:“怎么哭了?”   唐晓慕担忧地回头看向内屋。   关着门,唐元明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但见一向坚强的女儿都哭红了眼,忧心忡忡地问:“管家只说殿下病了,怎么病得这么严重?”   “殿下是为了帮我……”唐晓慕一想到这儿,又有些哽咽。她忍着眼泪,简要说清季修睿服下回光丸的经过。   唐元明父子面面相觑,都没想到季修睿能做到这个份上。   “裴大夫还没有半点踪迹,这可怎么办?”唐泽旭着急。   “多派些人去找,我让聂庄他们也腾点人手出去找。”唐元明说干就干,叮嘱了唐晓慕几句后,去书房给聂庄等人写信。   裴霜没找到,但皇帝的圣旨先一步到了。   前来传旨的是宗含。   幽州太守叛变,但锦衣卫一点消息都没有查到,他得亲自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况,传旨只是顺便。   简单的寒暄过后,宗含宣读圣旨。   圣旨上简要夸奖了唐元明父子在此番战役中的功劳,赏赐了不少东西。同时,皇帝以需要一人明确复述这场战役为由,点名让唐泽旭回京面圣。   但超出所有人意料的是,皇帝给唐元明封爵了。   唐元明被封为定北侯,唐泽旭为世子。   唐晓慕虽以成为宣王妃,但依旧被封为郡主,可以多拿一份俸禄。   宗含笑道:“恭喜将军,陛下登基以来,您是第一位封爵的人。”   唐元明明白封爵是皇帝想安抚自己,免得他为唐家受难与北固城被抛弃之事震怒。   唐元明不露声色的谢恩领旨。   宗含道:“陛下已经恢复唐国公府的爵位,当初抄没的家产如数奉还,想必不久后唐家的家书也该到了。”   这一点在唐元明的意料之中,跟宗含道了声谢。   宗含道:“陛下还有口谕给殿下和王妃,麻烦将军请两位出来接旨。”   “宣王殿下病重,无法前来接旨,恐怕只能让王妃单独接旨。”唐元明说。   “殿下病得严重吗?”宗含问。   唐元明微微颔首。   宗含拧眉说:“不瞒将军,陛下也很牵挂殿下的身子。下官离京前,陛下叮嘱下官一定要面见殿下。还请两位将军行个方便。”   唐元明父子对视一眼,猜测皇帝是对季修睿的病情起了疑心,怀疑他装病。   宗含虽然是锦衣卫,这些年为皇帝办事,手上也沾了不少血,但不是没有原则的人,在大是大非面前分得还算清楚。   唐元明与他有半师之谊,双方互给面子、互行方便:“宗大人请随我来。”   周太医施过金针后,季修睿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唐晓慕早上给他喂了药,但季修睿仍旧没有转醒的趋势。   宗含尽职尽责地上前查看季修睿的情况,甚至还亲自给他把脉。摸到季修睿气若游丝的脉搏,宗含脸色微变:“殿下的病情怎么会突然恶化得这么快?”   “殿下服用了回光丸。”唐晓慕低声说,她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像是才哭过。   宗含瞧着她发红的眼眸,推测季修睿的情况是真的不好,神色凝重道:“陛下口谕,让宣王夫妇即刻回京。”   唐晓慕忙说:“可是殿下目前须得卧床静养,不宜挪动。”   “陛下的意思是必须即刻回京,哪怕殿下病倒了,抬也得抬回京城。”宗含说。   看来皇帝对季修睿阳奉阴违的事相当生气。   此次皇帝没有派太监前来传旨,而是直接让宗含带锦衣卫过来,除了要他处理幽州锦衣卫之事,就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要将季修睿夫妇强行带回京城。   宗复语气强硬地复述过两遍“即刻回京”,在场的人都明白皇帝的意思是:哪怕季修睿今晚死了,尸首也得立刻抬回京城。   守在屋外的青竹杀意外露,抬手去拔手中长剑。   眼下不能跟锦衣卫起正面冲突,否则就是往皇帝手中送把柄。   唐晓慕朗声道:“宗大人说的是,我们即刻回京。宗大人难得来一趟漠北,想必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们就先不打扰了,您去忙。我们收拾好东西就走。”   “那下官留一队锦衣卫保护殿下与王妃,护送二位回京。”宗含说。   唐晓慕谢过他,将人请走。   青竹着急地走进来:“王妃,您真的要在这个时候带殿下回京?”   “只是先答应他们而已。殿下跟我说过,幽州的锦衣卫全死了,朱东宇还破解了锦衣卫传讯的方式,才能给京城传递漠北无事的假消息。光这件事就够宗含头疼一段时间,只要他离开北固城,就没法管我们。我们只要拖下去就行。”唐晓慕说。   青竹担忧:“可他还留下了一队锦衣卫做监视。”   “陛下是担心儿子才会让锦衣卫护送,又不是看守犯人,锦衣卫没必要过于为难我们,最多过来催促几句而已,敷衍着就是。”唐晓慕对这点还算放心,皇帝不至于这么快就跟季修睿撕破脸。   而且在京城的时候,宗含暗中帮过他们几次,唐晓慕推测他和季修睿有点私交。   宗含应该会如实将季修睿的情况告知皇帝,但凡皇帝对这个儿子还有点心,就不至于痛下杀手,强行让他回京。   因此他们拖延片刻也不要紧。   青竹见她自有主张,心中稍定。但瞥见床上昏迷不醒的季修睿,他又再一次担忧地蹙起眉。   虽然季修睿早就让他们做好了做好心理准备,但一想到主子时日无多,青竹心底还是忍不住难过。   正在这时,床上的人发出一声极轻的咳嗽声,唐晓慕连忙转身跑到他身边。   “殿下?”她轻柔地喊,语气中带着几分忐忑。   她怕声音太大吵到季修睿,又怕声音太轻,他听不见、不醒来。   季修睿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他睁开眼,看到唐晓慕姣好的容颜,季修睿的心微微一暖。   原来一睁眼就能看到她也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   “殿下,你感觉怎么样?”唐晓慕关切地问,同时示意青竹去请周太医。   金针只是护住了他的心脉,并不能解毒或减少他的痛苦。   即使昏迷着,季修睿也能感受到那种被虫蚁啃噬、被刀斧切割、被重锤猛击的疼痛。   他的身体之中像是有一颗会长出无数利刃的种子。   种子破土而出,生根发芽,汲取他体内的养分,长出锋利的利刃,顺着他的经脉划破全身,刺破他身体的每一寸骨骼与血肉,再在这些伤口上种下新的种子,重新生根发芽,复述前一次的痛苦。   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甚至一次比一次疼。   但是望着唐晓慕澄澈的眼眸,那些疼痛都好似不重要了。   “没什么感觉。”季修睿说。   唐晓慕细长的柳叶眉紧紧蹙起,抬手轻抚过他的前额,掌心一片湿润。   满头的冷汗,怎么会没感觉呢?   季修睿读出她眼底的心疼与担忧,蓦然像是被人剥掉了坚硬的外壳,再也装不出之前的云淡风轻。   他不想被唐晓慕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不想唐晓慕难过。   季修睿抬手,将唐晓慕紧紧抱在怀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制住体内不断翻涌的疼痛。   季修睿感受到唐晓慕的身子在他怀中微微颤抖,听到唐晓慕带着哭腔道歉:“对不起……殿下……都是为了帮我……才会你铤而走险服用回光丸……”   “和你没关系,我本来就快要死了。”因为疼痛,季修睿说话时没什么力气,声音很轻。他的头靠在唐晓慕的肩膀上,像是在与她呢喃,“我本就活不到今年除夕,回光丸还能让我行动自如,是我赚了。”   “可是……”   “没有可是。是我强跟你来漠北,别自责。”季修睿用力抱紧她,身上的疼痛加倍袭来,他下意识抓紧唐晓慕的手。   唐晓慕吸着鼻子说:“我让周太医配了副止疼的方子。”   第一次有人这般体贴,季修睿望着她红肿的双眼,忍着疼痛,嗓音嘶哑地重复:“不疼……一点也不疼……” 第76章 都听你的 单身狗受到了伤害   唐晓慕给季修睿喂了药, 药中有安眠的成分,能暂时压制季修睿体内的疼痛,很快便让季修睿又睡着了。   一连几天, 他都是这样, 连苏醒的时间都越来越少。   唐元明调来了军中最好的军医与周太医一道研究解药, 但仍旧毫无进展。   锦衣卫渐渐有些按捺不住,上门催促唐晓慕出发, 都被唐晓慕以“行李繁杂,尚未收拾妥当”搪塞过去。   他们得到的命令是护送,而不是强行将人带回京城, 也不好直接绑人, 只能等着。   唐泽旭担忧道:“宗大人离开将军府当日就给陛下写了急报, 如今四日过去,陛下还不松口让殿下在漠北养病,可见是铁了心要你们回去。再拖延下去不是办法,明天我就得回京,陛下没见到你们和我一起回去, 说不定还会派人来再‘请’。”   “再请就再请吧, 殿下现在这样,决不能轻易冒险。”唐晓慕愁眉不展。   周太医拿了新药方过来, 正好听见兄妹两人的谈话, 试探性道:“臣与几位军医倒是研究出个新方子, 虽不能根治殿下身上的奇毒, 但能让殿下身子稍稍恢复一些, 不至于这般虚弱。”   “那能延长他的寿数吗?”唐晓慕立刻问。   周太医为难地摇头。   “有进展就是好事,说不定明天就有新的突破了。”唐泽旭宽慰她,简单看了下药方后, 吩咐人去抓药。   正在这时,唐元明拿着一封信欢喜地走进来:“国公府的人找到裴霜了,现在正往回赶!”   唐晓慕大喜,连忙抢了他手中的信看。   唐家最开始派去南疆的人,跑遍了大半个南疆,总算在一个不起眼的寨子里找到了正在研究什么新奇药物的裴霜。   看在唐元明的面子上,裴霜同意跟他们走一趟,如今正在回京的路上,约摸六天后到京。   唐晓慕算了下时间,如果让裴霜直接来漠北,路上最快还得耽搁两天。这样八天时间就没了,季修睿最长只剩下十二天的寿命。   可实际上回光丸的反噬越来越严重,季修睿的情况每时每刻都在恶化,不一定等得起这八天时间。   她斟酌了好一会儿,神色凝重地问周太医:“你这药方能让殿下经受住车马劳顿吗?”   周太医猜到她的想法,实诚道:“若是路上行得稳当一些,问题不大。”   “回去的路最慢走个七天也到京城了,我跟妹妹一起走,想必路上也不敢有宵小作祟,应该稳当。”唐泽旭说。   他这次回京得带一支小队,路上即使有土匪流氓,看到唐家的军旗也都退避三舍。   “那现在就走,我去准备马车。青竹,通知锦衣卫。”唐晓慕把信还给唐元明,提起裙子回屋去抱被子,争取把马车垫得软乎些,免得颠到季修睿。   唐元明望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叹息道:“希望殿下能平安渡过这一劫。旭儿,你路上多注意些。”   “我明白。您写封信让国公府的人带裴大夫去烟霞镇的驿站与我们汇合吧,他们轻装便行快一些,第七日差不多能在那里遇上我们。”唐泽旭说。   烟霞镇是漠北去京城的必经之路,距离京城约有半日距离。早些与裴霜他们汇合,也能早些为季修睿诊治。   唐元明也是这意思,当下回书房去写信。   唐泽旭则直接去校场点了三百精兵,等唐晓慕准备好之后,直接出发回京。   ……   季修睿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他睡在柔软的被褥上,周遭微微晃动,耳边还能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他愣了愣,才意识到自己在马车上。   唐晓慕坐在靠进车帘的车厢处,正在查看手中医书。见他醒了,面露喜色:“殿下,感觉怎么样?”   疼痛缓解了不少,身体也比原来有力气了些。   季修睿撑着褥子坐起身。   唐晓慕忙放下书本去扶他,让季修睿靠在后软的靠枕上,并为他把被子盖好,以免再冻到。   “去哪里?”季修睿问。   “回京,找到裴神医了。”唐晓慕眼中闪着期待的光芒,从马车前端的小匣子中,取出一截用厚实棉被包裹着取出竹筒。   她摸了摸竹筒边沿,又打开闻了闻,确定还热着,递给季修睿,“我看还热着,你先尝一口,要是冷了,我让他们再去热热。”   竹筒盖子一打开,季修睿就知道里头装着他喝的药。   他接过来喝,唐晓慕补充道:“要是觉得冷,你尽管说,不用担心会让队伍停下来耽搁行程。我准备了一个小车,上面放着碳炉,能边走边熬药。”   季修睿知道她还记得自己先前赶路来漠北时不肯停下来熬药的事,心间暖暖的:“你怎么这么别出心裁?路上崎岖,也不怕药汁洒出来?”   “拿个大点的药罐,只熬半锅药,我们走得又慢,不会洒出来的。”唐晓慕示意他放心。   季修睿很快喝了药,他没什么睡意,靠在软枕上与唐晓慕聊天:“我这次又睡了多久?”   “快两天一夜了。”唐晓慕说。   季修睿算着时间:“是和你哥哥一起回京吗?”   唐晓慕点点头:“哥哥带了精兵,路上不会有事,再等个三天,我们就能见到裴神医,他一定会有办法救你。”   裴霜不会救他。   季修睿的嘴角动了动,看唐晓慕满怀期待,没忍心戳破她的希望。   “父皇什么态度?”季修睿问。上次他醒来时光顾着说病情的事,漏问了这一茬。   唐晓慕简要说完皇帝的两份圣旨,新奇道:“陛下居然给我爹封了定北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季修睿轻轻一笑:“你爹又不是担不起这个爵位。”   “可是你爹小气呀。”唐晓慕说完才意识到自己不该当着季修睿的面这么说他亲爹,尴尬地补充,“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是小气。”季修睿附和,莫名让唐晓慕有种说了同一个人坏话后,他们就是坚定同盟的错觉。   不过她是个实事求是的人,没有为了抹黑皇帝就故意忽视他大方的一面。   “陛下也给我们赏了不少东西,直接送去王府了,我们回京就能看到。”唐晓慕说。   挺好的,死前还能多为唐晓慕留点家产。   季修睿还算满意:“往后你再慢慢打理吧。”   唐晓慕只当他是寻常吩咐,一口应下。   “还回漠北吗?”季修睿蓦然问。   “不知道呀,应该先在京城住一段时间,等你好起来吧。殿下之前还答应带我去别的地方玩,可不能食言哦。”唐晓慕想起以后的生活,满怀憧憬。   季修睿望着她明亮的双眸,忽然没勇气再粉饰太平。   他垂下眼,久久没有出声。   车厢内过分的安静让唐晓慕感到不自在,她小声问:“你不喜欢京城吗?”   “还好。”季修睿淡淡地说。   他也没有特别喜欢的地方,当初想埋在漠北,也无非是这里能离唐晓慕更近一些。   唐晓慕若是要回京,那他也回去无妨。   “无论去哪里,都听你的。”季修睿说。   唐晓慕露出明媚的笑:“太后那里有好多游记,等你好了,咱们挑里面好玩的地方去。”   季修睿想他这个时候不该扫兴,配合地应下:“嗯。”   他与唐晓慕说了会儿话,唐泽旭得知他醒来,特地过来打了个招呼,关心下他的病情。   周太医趁着午间修整的时段,也过来请脉。看他脸色不好,季修睿直接没让他开口,便请周太医下车了。   唐元明带出来的兵士吃饭速度极快,不一会儿便熄灭营火,再次上路。   季修睿用了小半碗粥,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很快再次睡去。   他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再次醒来时,一行人已经到了烟霞镇。   靠近京城,烟霞镇的驿站也比别处气派些。季修睿在进镇前醒了过来,由唐晓慕扶着走入驿站。   驿站的小院中堆着一些还没来得及放去后院的柴火,一个身材黑壮的中年男人原本在搬柴,见到唐泽旭等人来,他停下手头的活计,跟驿丞等人一起低着头,恭敬地站在一处。   他身旁有个用浅紫色头巾包住头发的女人,年纪看起来比唐晓慕大一些,却一眼不眨地看向季修睿的背影。   季修睿神色恹恹,没有精力去关注周围的事。   唐晓慕隐隐感觉到什么,狐疑地扭过头去。   女人在她转头的一瞬间迅速低下头去,藏在围兜后的手却紧紧握成了拳。   “怎么了?”季修睿低声问。他比唐晓慕高,一低头就吻到了唐晓慕的耳朵。   微凉柔软的唇瓣一下子染红了唐晓慕的耳朵,她回头没发现什么异样,红着脸说:“没事,上楼吧。”   季修睿垂眸看着她害羞的模样,微微一笑。   唐泽旭落后两人一步,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忽然觉得自己内心有只狗在疯狂地汪汪叫。   他愣了片刻,不可思议地问青竹:“他们俩经常这样吗?”   青竹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第77章 护夫 谁也不能凶她丈夫   按照预定行程, 裴霜明日一早就能烟霞镇驿站为季修睿诊治。   一想到季修睿救治有望,唐晓慕今晚很高兴。她给季修睿喂了半碗粥和一碗药,看季修睿睡下, 才下楼和唐泽旭一起吃饭。   唐泽旭扒着饭, 忽然用力嗅了嗅, 一脸严肃地问唐晓慕:“妹妹,你是不是好几天没沐浴了?”   唐晓慕一惊, 连忙低头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这几日晚上虽然都住在驿站,但季修睿病着,唐晓慕没心情打理自己。她想着反正也没出汗, 只是简单的擦洗, 的确不像在府中时那样频繁沐浴。   难道她臭了吗?   唐晓慕左右胳膊都闻了个边, 没闻到自己身上有异味,苦着脸去看唐泽旭。   唐泽旭哈哈大笑:“我骗你的,你还真信了?”   唐晓慕气得差点把饭糊他脸上去:“哥哥才臭了呢!”   “我昨天才洗过。”唐泽旭没上当,顿了顿说,“不过你这几天总是跟殿下待在一起, 身上的确染了层药味。”   看唐晓慕又着急地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唐泽旭忙补充道,“不难闻, 很淡很淡的。”   可唐晓慕还是很介意。   人家姑娘都香喷喷的, 她一股中药味怎么行?   季修睿那么讨厌药, 要是被他闻到怎么办?   一想到这儿, 唐晓慕饭都没心思吃, 立马让人给她准备热水。   驿站的人动作麻利,唐晓慕上楼没多久,就有人敲门:“您要的热水来了。”是一道很年轻的女人声音。   唐晓慕想起进驿站时看到的那个女人, 开门一看,果然是她。   女人低着头,将脚边的一大桶热水拎进屋。   头巾挡住了她的面容,唐晓慕依稀看到她左边的脸颊好似有一块疤。   木桶不大,但搬这么一大桶水对一个纤弱女子来说还是有点吃力。   “我帮你吧。”唐晓慕看她怪不容易的,上前一步握住木桶,自己拎进屋。   这是驿站最好的一间房,净室与卧室是两个房间,中间没有门,但是用一道屏风遮挡了。   唐晓慕学过武,拎一桶水对她来说不是很吃力。可她走入净室,发现女子没跟进来,也没听到她离开的脚步声,心底蓦然涌起一阵不安。   进驿站时的那种感觉又来了。   电光火石间,唐晓慕想起躺在屏风后的季修睿,立刻冲出去。   女子抽出一柄柴刀,正朝季修睿头上砍去。   “住手!”唐晓慕怒斥,迅速上前拎住女子的肩膀将她丢出去。   女子摔在门口,发出一声闷响。   守在屋外的青竹听到动静,立刻进来,制住还想起身的女子。   唐晓慕见季修睿没事,悬着的心这才落地,怒气冲冲质问女子:“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行刺殿下?”   青竹掐住女子的腮颊,令她不得不张口。确定里面没有暗□□囊等东西,青竹才松手,让她答话。   女子怒骂:“季修睿他该死!他中毒了也是活该!真是老天有眼哈哈哈哈……”   女子笑得疯癫,头巾散开落地,露出她的面容。这人大概二十多岁,原本面容还算清秀,但左边脸颊上有一处烧伤,结了疤,留下茶碗大小的一道褐色伤痕。   “不许骂殿下!”唐晓慕怒斥,青竹立刻点了女子的哑穴。   唐泽旭听到动静赶上楼,得知季修睿没事,稍稍放心。   吩咐心腹将周围守住,唐泽旭冷着脸走过来,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子,莫名觉得眼熟:“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狠狠剜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季修睿,又气冲冲地瞪唐晓慕与唐泽旭,想要说话却不能。   唐晓慕示意青竹给她解解穴。   女子立刻道:“还以为唐家是清流,没想到也跟季修睿这种人同流合污!他就该毒发身亡!他……”   唐晓慕听不下去,再次让青竹点她哑穴。   唐泽旭拧眉道:“殿下这次舍命救下北固城十万人,从前那些流言蜚语,阁下还是别轻易听信。”   这段时间唐泽旭和唐元明抽空复盘过之前季修睿贪污军饷之事,父子两人一致认为季修睿如果真是这种贪得无厌的人,不会愿意陪唐晓慕来漠北。   贪污之事虽然传得有模有样,但毕竟他们一家三口远在漠北,管不到京城的事。   经此一役后,唐家父子对季修睿刮目相看,在没有确切证据证明季修睿贪污的情况下,他们都选择暂且不提这事。   女子虽然不能发声,但情绪极为激动,嘴巴动个不停,好似有无数话要说。   唐晓慕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杀季修睿这么好的人,冷着脸说:“你要是不再骂殿下,我就让青竹给你解穴。”   女子激动地动嘴,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没法出声,只能点点头。   唐晓慕示意青竹解穴。   女子咳了一声,刚想开口骂人,唐晓慕抢先道:“说正事!为何行刺?”   女子愤愤瞪了眼季修睿,恼声道:“他杀我全家,我为何不能杀他?”   “殿下什么时候杀过人全家?”唐晓慕觉得季修睿不是这种人,狐疑地去看青竹。   青竹也一脸懵逼。   倒是唐泽旭终于想起什么,不可思议地指着眼前的女人问:“你是薛七小姐?”   女子脸上的愤恨一僵,低头咬牙道:“没想到唐公子还记得我。”   “我也没想到真是你……”唐泽旭有些感慨,低声对唐晓慕说,“这是左相家的七小姐薛蓉,你还记得吗?”   他这么一提醒,唐晓慕费力从幼年的记忆中扒拉出这个人模糊的面容,勉勉强强和眼前的人对上。   左相夫人薛氏出生江南商贾之家,是个很会来事的人。   她知道京城的贵夫人们背后都看不起她的娘家背景,绞尽脑汁去讨好太后,用尽手段抬高自己的身价。   薛夫人每个月都会想尽办法去给太后请安,还时常带女儿们一起去,希望女儿能和唐晓慕一样被太后抱养在身边。   因而唐泽旭与唐晓慕都见过随母亲入宫的薛蓉。   得知对方身份,屋内三人都猜到薛蓉行刺的原因。   四年前季修睿还未中毒之时,与左相爆发大矛盾,最后将左相以谋逆之罪拿下。   左相被他亲手斩杀,近亲被株连,远亲则全部流放。   薛蓉如果是左相的女儿,怎么会还活着?   在唐晓慕的印象中,比她大几岁的薛蓉永远都是珠光宝气、满脸傲气的,与眼前村妇打扮的憔悴面容完全不同。   望着眼前有些陌生的人,她疑惑地问:“你是为了给丞相府的家人报仇?”   薛蓉眼中涌起熊熊烈火:“我爹被他构陷,全家除我之外无人幸免,难道我不该报仇吗?”   青竹冷斥:“你爹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你胡说!我爹是被他陷害的!”薛蓉怒极,想要起身又被青竹用剑鞘按下。   “我们爷从不陷害好人!”   唐晓慕整理着自己知道的信息:“我记得当年左相是因贪污罪下狱,后来在押送途中他逃走了,还集结了一批人手,准备对陛下不利,才会被殿下杀了。”   话音才落,薛蓉怒道:“我爹不可能贪污!他是清白的!更不可能对陛下不利!一切都是季修睿干的!是他要我爹当替死鬼!”   “本王做过的事,本王自己背,不需要替死鬼。”季修睿淡漠的声音蓦然响起,唐晓慕连忙回头去看他:“你怎么醒了?”   “吵。”季修睿拧眉吐出一个字,恹恹地去看跪在地上的人,很快又无甚兴趣地挪开眼神。   唐晓慕见他想起身,为他垫好软枕,盖好被子。   薛蓉的身子因为过于激动而微微颤抖:“你……你胡说……”   “薛镇为一己之私,操控多年科举,不该死吗?”季修睿问。   薛蓉不信:“不可能,我爹自己就是靠科考上来的寒门学子,比谁都清楚科考的重要性,怎么可能暗中操纵?”   季修睿咳了两声,唐晓慕忙给他倒了杯热茶。   季修睿捧着茶不太想说话,冲青竹微微抬了抬手指。   青竹会意,朗声对薛蓉说:“前江宁织造刑翔,大字不识,连自己的名字都看不懂,却能压过同乡考生。”   “这和我爹有什么关系?”薛蓉不满地问。   “他是你爹的得意门生。”青竹嘲讽地说,“还有前姑苏知府霍豪杰,交上来的考卷非常漂亮,但自己却完全不能解释里面的意思。因为这份卷子是他提前拿到了题目,找人代写后自己背下来的。而真正为他答题之人,是同届的另一名考生。霍豪杰考中之后还跟他炫耀,这位考生愤而报官。但审理官被收买,都没立案,最后考生被霍豪杰丢入河中淹死。”   薛蓉听过这事,发白的脸因为生气而泛红:“这是季修睿科举舞弊那一届的事,你们还算在我爹头上,这不是陷害是什么?”   “那是因为殿下一直在帮你爹背黑锅!”青竹没好气地说。   “这不可能!他为什么要给我爹背黑锅?是他自己收人贿赂!”薛蓉情绪过于激动,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唐晓慕却突然明白了,心疼地望了眼神色疲倦的季修睿,问薛蓉:“如果你爹真的是清清白白,你以为你家能用得起那么多蜀锦绸缎、珍珠玉石、金银宝器吗?”   薛蓉一愣。 第78章 季修睿是这个世界上 最最最最慷慨大方……   女孩子大多喜欢华贵精巧的首饰, 薛家姐妹不仅首饰多,而且还爱炫耀。   这让唐晓慕对薛家有钱的这一印象记得极深。   像唐国公府这样的勋贵世家,开国初便得到了大量分封, 之后多代富贵累积下来, 府中的确有钱。   可薛镇是寒门学子出生, 家境贫寒,即使官拜左相, 如果奉公守法的话,很难在那么短时间内累积出不亚于世家的财富。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从中捞钱。   当年皇帝为打压世家,重用寒门学子, 薛镇便是其中之一。   薛镇此人确有才干, 许多皇帝不愿出面的事都由他去做, 最后也算是顺风顺水地坐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相之位。   薛蓉的面色白了又白,很快找到理由反驳:“我外祖家行商,他们是盐商,靠这个赚了不少钱,补贴给我娘不少, 我们花得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   “那你外祖家是怎么拿到官府盐引的?”季修睿问。   薛蓉愣住, 这点她完全不知道。   唐泽旭倒是知情:“你外祖家是姓赵吧?他们家拿到盐引后,就把漠北的盐商都给收编了。但他们卖的盐一言难尽, 上面一层精盐, 下面的全是粗盐, 厨子买回来还得自己再磨。”   “或许是底下人办事不利?这能证明什么?”薛蓉问。   “精盐和粗盐的成本是不一样的。你如果觉得这没什么的话, 那我告诉你, 他们家贩盐时,私盐倒卖尤其严重。而且,不少高价的私盐都是精盐。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唐泽旭问。   薛蓉摇头。   “代表赵家有人在暗中克扣官盐, 将扣下的官盐充当私盐贩卖,获取暴利。而这些原本该进入国库的银子,都进了赵家私库。”唐晓慕说。   这件事发生时,她已经长大不少,对此有印象。   私盐贩子最猖狂的时候,唐元明还带人协助官府去收缴过几次。不少仓库里的私盐其实就是官盐,这也成为了赵家最后倒台的原因之一。   薛蓉不信,但身体微微颤抖,出卖了她心底的慌张:“这不可能……”   “你爹当时是左相,将盐引给赵家轻而易举。赵家这般胡作为非,但一直都没事,都是你爹在朝中力保。他们官商勾结,不知道整死了多少没后台的商贾。”青竹说。   薛蓉找不出理由反驳,只能提另一件事:“那科举舞弊有证据吗?我记得当时所有的证据都是指向你季修睿的!”   “证据都被你爹给毁了。”青竹没好气地说。   季修睿当年才十六岁,能在一群老狐狸中查到薛镇已着实不易。最后他棋差一着,薛镇提前一步毁掉了关键证据,还将舞弊的罪名栽赃到他身上。   季修睿一向不在乎外人的评价,加上他是皇子,这件事又只是捕风捉影,无人敢以此大做文章。   时间一长,也就淡了。   薛蓉渐渐有些支撑不住,挺拔的身子颓败地摔坐在地。她还是不服,擦掉眼泪问:“那这就要我全家都死吗?我娘、我姐姐何其无辜?”   “无辜?”季修睿略有些嘲讽地重复这两个字,“那些十年苦读,但被你爹因一己之私而落榜的考生就活该吗?被霍豪杰淹死在护城河的考生就死有余辜吗?”   薛蓉的身子颤抖得厉害,可她还是不甘:“那就要我们全家都死吗?株连九族?”   季修睿想起什么,疲倦地闭上眼,没有出声。   青竹冷冷道:“要不是我们爷救你,你早死了。”   “不可能,救我的人我认识!”薛蓉反驳。   “苍柏,你还不出来?”青竹朝屋顶喊。   屋外传来一道轻盈的落地声,不一会儿便走进来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   这是苍柏,专门负责宣王府的暗卫。   见到他,薛蓉愣在原地:“恩公?”   苍柏冷着脸说:“别这么还喊我,我只是奉命行事,真正救你的人是殿下。”   薛蓉愕然,不可置信地去看季修睿,百思不得其解:“为、为什么要救我?”   季修睿无精打采地靠在软枕上,淡淡道:“罪不至死罢了。”   薛镇贪赃枉法、徇私舞弊,罪无可赦,死了活该。   他的家人没有参与这些事,按照大周律法,一般收没家产后,家人都判流放。   可皇帝卸磨杀驴,为杀鸡儆猴,坚持要将灭薛家满门。   季修睿不愿沾染那么多鲜血,向皇帝求情。皇帝没同意,还暗中放走薛镇,伪造薛镇谋逆的证据。   季修睿一直到亲手砍下薛镇的脑袋,才知道自己上当。   他去找皇帝对质,爆发了父子俩人的第一次争吵。   季修睿一直以为哪怕母妃不喜他,至少父皇是真心爱护。但他直到这时才明白,皇帝之所以看重他,并非单单因为他们是父子。   皇帝只想季修睿成为他手中利刃,为他排除异己、为他过河拆桥、为他直面天下骂名,为他做这些他不方便出面的事。   若季修睿没有这般破釜沉舟的勇气与雷霆万钧的手段,皇帝对他也就像对四皇子那样,说弃就弃了。   薛蓉对此一无所知。   她想起惨死的家人,又是难受又是疯癫:“你要是真心想保我们一家,为什么不跟陛下求情?还将罪证送到御前?”   唐泽旭提醒她:“薛小姐,有件事你得搞清楚,你爹贪赃枉法成那样,他死得不冤。按照大周律法,家人最轻也得被判流放亦或是充当官奴。当初这案子是陛下亲自判的,你有不服去找陛下。殿下没有救你的义务。”   薛蓉哑然。   屋外传来吵闹声,唐泽旭蹙眉走出去,看到先前在门口搬柴的黑脸壮汉正跟守在楼梯口的将士起冲突。   “怎么了?”唐泽旭走过去问。   黑脸壮汉忙说:“这位将军,我媳妇刚刚上楼送水,这么久都没下来,我有点担心。”   唐泽旭诧异:“你是薛七的丈夫?”   壮汉一脸迷茫:“薛七是谁?”   唐泽旭猜到薛蓉可能用的化名,让壮汉在这里等等后,折返回季修睿的房间,询问薛蓉。   薛蓉面露惊慌:“这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他不知情,求你们别抓他!”   季修睿闭眼假寐,一副懒得管事的模样。   唐晓慕兄妹对视一眼,都没表态。   这让薛蓉更加慌张,努力帮外面的男人证明清白:“恩公将我送回江南祖籍后,我因被仇恨蒙蔽,暗自北上,想要为家人报仇。但是在烟霞镇外的山中遭遇劫匪,不仅恩公给的一百两安家费被抢走,人也差点被他们抢去。是他救了我,还帮我救治脚伤……”   “我骗他我是从漠北逃来的流民,他信了,还让我暂且住在他家。我是跟他成婚了,但他对我的身份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我的真名。他就是个砍柴的,平时因为总帮人干活,人缘不错,才能带着我在驿站打杂。你们放过他吧,求求你们了。”薛蓉眼中蓄起泪水,不断担忧地看向楼梯的方向,生怕男人出事,“殿下,是我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要杀要剐我认了,但求求你们放过他,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薛蓉一贯是薛家几个姐妹中最心高气傲的一个,从前也打着嫁皇子的念头。最后只是嫁给一个山野村夫,心中落差与难受,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   可唐晓慕看她这么担心那个男人,猜测这四年对方对她还不错。   她轻轻摇了摇季修睿的手,示意他表态。   季修睿撩起眼皮看了眼唐晓慕,将她的手捉住握在手中,淡淡道:“出去吧。”   薛蓉一愣。   季修睿这是什么意思?   去哪里?   唐晓慕与季修睿心有灵犀,见薛蓉还不明白,提醒她:“殿下放过你啦。不过你得保证以后不泄露身份、不再对他做任何不利的事才行。”   唐泽旭诧异季修睿的大度。   薛蓉整个人都傻了:“你们不杀我?”   “要死自己死外面去,我们殿下不喜欢血。”青竹还气她行刺之事,说话冷冰冰的。   薛蓉望着闭眼假寐的季修睿,忽然泣不成声:“对、对不起……”   她的哭声有些吵,让季修睿蹙起眉。   唐晓慕示意青竹将薛蓉带出去。   薛蓉避开青竹的手,擦着眼泪道:“我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了……薛家在京城城南芙蓉街三号有幢宅子,后花园墙角有口枯井,里面有一笔金银。”   众人不解地看向她。   薛蓉不是傻子,很多事情原先并不知情,但现在得知真相,稍加思考就都懂了。   近几届科考前后,父亲的确都会给她和姐姐们送不少好东西,那些想必就是考生们送来的贿赂。   而且她跟母亲学过管家,以父亲的俸禄,正常情况下薛家的确无法在短时间内积攒起那么多家产。   季修睿如果真的想要她的命,根本不用派人救她,也没必要编造这种谎言。   “我爹被抓前,将这笔金银的下落告知我娘,正好被我听见。我从前一直以为这笔钱是舅舅正经经商所得,但他原来是做绸缎生意的,改卖盐也的确是我爹成为左相之后。所以这笔钱很有可能是……”薛蓉顿了顿,所有人都明白她想是说这笔钱是赃款。   可考虑到对长辈的尊敬,她没有说出来,而是略过了继续说下面的话,“这笔钱原本就该归国库所有,你们拿回去吧。”   季修睿仍是闭着眼,没有反应。但他扣着唐晓慕手的拇指轻轻抚过她掌心,让唐晓慕知道他没睡着。   唐晓慕见他不想管这事,问薛蓉:“这四年你怎么不去取这笔银子?”   “我没有路引,进不去京城。而且,我拿到了又能怎么样?我一个女流之辈,根本守不住这笔钱,不过是被别的劫匪抢走罢了。”薛蓉面露苦涩,越想越觉得难堪,“更何况这笔钱本来就不属于我。”   “那你就不怕我们把钱昧下了,不交国库?”唐晓慕问。   “那是你们的事,我管不着。从今以后,世上就没薛蓉这个人了。”薛蓉面向季修睿,神色复杂,强忍着眼泪说,“殿下,我还是恨你将我爹送入牢狱。但……谢谢你高抬贵手,救我出来。也谢谢你愿意放过我和我夫君。”   她看季修睿仍旧是无甚反应,擦着眼泪走出去。   男人见她哭了,忙迎上来:“怎么哭了?谁欺负你?”   “没事,我不小心摔倒了。”薛蓉冲他笑笑,拉着男人下楼。   男人一步三回头,相当狐疑地打量着二楼的房间。   薛蓉则拉着他快走:“真的没事。骗你干什么?王妃可好了,还帮我拎水呢。”   唐泽旭倚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去,啧了一声,回头问唐晓慕:“你说这笔银子真的假的?”   唐晓慕不知道,摇了摇季修睿的手,期待他的回答。   季修睿说:“当初从左相府搜出来的东西的确和账目对不上,至少差了一百五十万两。是真是假派个人去看看就知道。”   一百五十万两!   唐泽旭眼睛都绿了。   他假意咳了两声,努力冲唐晓慕挤眉弄眼,装模作样地问:“若真有这笔钱该怎么办?这次我回京,是带着漠北军的账本来的,想找陛下要钱。这笔钱若是先上交国库,再拨去漠北的话,层层盘剥下来,到漠北能有个五十万两都算沿途官员大发慈悲。不如……”   “不如直接给你?”季修睿斜睨他一眼。   唐泽旭一脸正直:“我可没有这么说。”   季修睿收回眼神,看向唐晓慕,温声道:“若是真有这笔银子,就都给你。”   唐晓慕一惊:“给我一个人?”   “给了你,随你怎么花。”季修睿说。   唐晓慕心花怒放。   她保证以后再也不说季修睿是吝啬鬼!   季修睿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最最慷慨大方的人! 第79章 我不用他救 季修睿摸了摸唐晓慕气鼓鼓……   这些年唐元明镇守漠北, 朝廷给的军费远远不够。   为了让军队能够继续驻防,唐元明把自己的身家都给填了进去,其中还包括唐泽旭娶亲准备的聘礼和唐晓慕的嫁妆。   真要算起来, 唐元明垫进去的银子远不止一百五十万两。   唐晓慕如果拿到这笔钱, 自然要给唐元明。   烟霞镇离京城不远, 派人连夜去查看,第二日便有了回信。   薛蓉说得不错, 枯井下面有一间密室,里面摆满了数十口大箱子,每一箱都装满了金银珠宝。   暗卫匆匆数了数, 大约有两百万两现银, 珠宝价格则需另外估算。   唐泽旭面露喜色:“漠北被朱东宇搞得乌烟瘴气, 阳城和朔州重建也都需要银子,原本还担心陛下不肯拨军费,有了这笔意外之财,应该再能撑一段时间。”   季修睿在睡觉,唐晓慕在隔壁屋子小声跟唐泽旭说话:“这件事先别声张。咱们这次回京, 暗中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若是被人发现你私自将这么一大笔银子运去漠北, 指不定被人怎么揣测呢。我看殿下之所以把银子给我,而不是直接给你, 也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 这笔银子无论是我, 还是宣王府都不能动, 得让爹另外从漠北派一批眼生的人悄悄运回去。”唐泽旭这次都不打算写信, 而是让心腹直接回漠北去面见唐元明说明情况。   他办完事回来,见唐晓慕闷闷不乐地坐在屋内,好奇地问:“怎么了?”   “我觉得心寒。之前爹爹的奏报上就写了军费不足, 但陛下一分钱都没给。奏报上请求封赏的将领们也都没被赏,陛下反而单独下圣旨犒赏爹爹和你,有种想让我们家成为众矢之的的感觉。”唐晓慕撇嘴说。   唐泽旭欣慰妹妹长大了:“去趟京城果然长见识,妹妹能看懂这些鬼蜮伎俩了。陛下不封赏,咱们又不能按着他的头命令他,只能爹爹自己封、自己赏喽。”   这也就是说,皇帝赏给唐元明的东西,在唐家呆不了几天,又得送去别的将领府中。   唐晓慕嫌弃皇帝的小气。   唐泽旭若有所思地望向季修睿的房间,喃喃道:“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得先让殿下的身子好起来。”   只有季修睿好起来,他们才能用最少的伤亡拿下最有利的局面。   “对了,裴大夫怎么还不来?”唐晓慕担忧地开窗张望,看到不远处有眼熟的两人正打马而来,不由得大喜,“他们来了!”   裴霜是一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蓄着黑色短胡,一张国字脸看起来颇为严肃。   他由唐国公府的家仆护送,见到在驿站门口等待的唐晓慕兄妹,严肃的面容上露出一抹笑意。   “唐大小姐与少将军亲自出门相迎,我可真有面子。”裴霜下马,笑着走到两人身前。   “裴大夫。”唐泽旭与唐晓慕同时与他见礼,唐晓慕迫不及待地带着他往里走,“您快来看看病人。”   “成婚都不请我,现在看病倒是想起来我了。”裴霜故作严肃,但眼角含笑,脚步也没停,显然是在跟唐晓慕开玩笑。   “您要喝喜酒回头给您补上就是,我哥哥还没成婚呢,他大婚一定请您。您现在先来看看病人。”唐晓慕提着裙子快跑,很快将裴霜带入季修睿的房间。   见到床上的人,裴霜神色大变:“怎么是他?”他不可置信地看看季修睿,又看向唐晓慕,声音拔高,“你嫁给了宣王?”   唐晓慕迷茫地点头:“您不知道吗?”   裴霜还真不知道。   他先前呆的寨子与世隔绝,对外面的消息一无所知。   唐国公府的人找到他时,只说病人是他家姑爷,完全没提季修睿。   裴霜一开始还以为是唐雨灿的夫婿,他与唐家大房没什么交情,愿意走这一趟完全是看在唐元明的面子上,因此也没细问病人的身份。   直到离京前,他才知道是救治唐晓慕的丈夫。   得知对方危在旦夕,裴霜着急赶路,想着到地方就能知道唐晓慕嫁了谁,便也没多问对方的身份。   谁知竟是季修睿。   唐晓慕将季修睿的手从被子中拿出来,为他将被子掖好,回头想让裴霜诊脉,却发现裴霜原本已经抬起的手慢慢放下,神色复杂地望着季修睿,没有挪步。   唐泽旭察觉到不对劲,小声问:“裴大夫,怎么了?”   裴霜望着季修睿,连连摇头,低声道:“我不救他……”   唐晓慕急了:“为什么?是不是因为外面那些流言?那些都是假的,殿下人很好的。这次如果不是为了陪我回漠北救爹爹和北固城,他不会服用回光丸。你救救他吧。”   “和你们无关,我不会救他。”裴霜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痛苦的事,咬着牙冠重复这话,“我不救他……我不能救他……”   “裴大夫,医者父母心,这是妹妹的夫婿,你多少也看在她的份上救一救殿下吧。”唐泽旭着急道。   裴霜看向唐晓慕的眼神中满是愧疚:“丫头,这件事就算我对不起你,但我绝对不会救他。”   一直守在屋外的青竹忍不住冲进屋,压着怒气质问:“我家殿下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你要见死不救?”   裴霜原本脾气就不算好,对唐晓慕兄妹还算和气,一见青竹是宣王府的人,语气嫌恶道:“不救就是不救!你们管不着我!”   “不救就杀了你!”青竹拔剑上前。   唐泽旭生怕他冲动行事,立刻将人拦住。   唐晓慕求裴霜:“裴大夫,不救总得有个原因吧?殿下这次不仅救了北固城的十万人,还救了整个大周。如果不是他陪我去漠北,安跶人早就踏平幽州冲进大周疆土了。您也见识过安跶的残暴,光看这一点,难道不该救他吗?”   裴霜脸色发黑,死不松口。   季修睿听着周遭的声音缓缓睁眼,疲倦道:“不救就不救。”   唐晓慕忙走到他身边,帮他将手放回被子里,轻声道:“我再劝劝他。”   季修睿闭着眼靠在枕头上,轻轻摇了摇头,哑声道:“我不用他救。”   裴霜错愕地去看他:“你怎么知道?”   季修睿甚至不想抬眼看他,厌恶道:“出去。”   唐泽旭想用激将法,小声怂恿裴霜:“他都这么说你了,你不治好他,气他一回?”   裴霜冷哼一声,没有理他,冷着脸问季修睿:“你为什么这么说?”   季修睿没理他,厌烦地喊:“青竹。”   青竹知道他是要自己将裴霜赶出去,可眼下裴霜是唯一一个有希望救季修睿的人,他壮着胆子试图劝季修睿:“爷……”   “不听话的话,你也可以走了。”季修睿说。   青竹没办法,只能请裴霜出去。   裴霜冷哼一声,甩袖走人。   唐泽旭一头雾水,示意唐晓慕盯着季修睿这里,自己再去劝裴霜。   其余人离开,屋里只剩下唐晓慕和季修睿。   季修睿强撑起身子,唐晓慕扶着他在床头坐起,帮他垫好靠枕、盖好被子,等季修睿开口。   季修睿没解释,只是声音平和地说:“别管他了。你哥哥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明日我们就回京。”   唐晓慕垂着眼没出声,显然是不同意季修睿的话。   季修睿去抓她的手,发现她一贯温暖的手此刻却一片冰凉。   季修睿抓着她的手捂在自己温热的胸口。   唐晓慕怕让他受寒,把手抽回来,担忧地问:“殿下,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季修睿沉默片刻,低声道:“别问了。”   唐晓慕咬唇。   她一言不发地将季修睿的大氅取来给他盖好,将铃兰送来的肉末粥递到季修睿面前。   这次唐晓慕都不亲手喂他,可见是真的生气了。   季修睿端着碗闷头吃了几口,越吃越没味道,兴致缺缺地将碗放下。   唐晓慕认命似的把碗端起来,舀起一勺送到他唇边,冷冰冰地说:“张口。”   季修睿看了看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唐晓慕佯装凶恶地瞪他。   “别气了,我不是故意隐瞒。”季修睿抬手摸了摸唐晓慕气鼓鼓的脸颊。   他知道哪怕当时说出来,唐晓慕也不会听,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带他回京。   与其两人多生争执,不如就随她。或许在裴霜赶到前他就死了,也不用唐晓慕感到为难。   谁知在唐晓慕的悉心照料下,他竟能撑到现在。   季修睿自己都感到意外。   唐晓慕恍惚想起很久之前,季修睿的确也说过类似的话。   她当时只以为季修睿是担心裴霜脾气不好,才会不愿意救她。   裴霜欠着唐元明救命之恩,在漠北与唐晓慕和唐泽旭相处得不错,唐晓慕自信裴霜会救她夫君,便也没有追问。   但现在看来,一个不愿意救、一个不想被他救,裴霜和季修睿之间肯定有外人不知道的事。   裴霜曾经做过太医,七年前辞官归乡,后来就听说他各处游走,似乎是在寻找什么珍贵药草。   两人即使有交集也不过是裴霜做太医这段时间,可季修睿堂堂皇子,能跟一个太医有什么过不去的仇?   太医若是治错了病、下错了药,那就直接掉脑袋了,不至于让季修睿记恨这么久。   而且裴霜的态度也很奇怪。   唐晓慕思来想去不明白,她给季修睿喂完一整碗粥,迟疑地说:“你从来不强迫我回答什么问题,我也不想管你太多。但这件事关乎你的性命,我想自私一回。”她见季修睿没有生气,才敢继续问下去,“你和裴大夫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第80章 季修睿知足了 季修睿体内的毒是我炼的……   季修睿像是想起什么不快的事, 眉头紧蹙。好一会儿,他沉声道:“别问了。”   这是他第二次这么说。   唐晓慕看他脸色不好,只能不再追问这事, 低声道:“殿下, 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打算?”   如果拒绝裴霜救治, 那他只剩下死路一条。   这点季修睿比谁都清楚。   往常轻而易举就能说出的那句“死就死了”,此刻面对唐晓慕, 季修睿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知道唐晓慕担心他。   季修睿沉默了好一会儿,握着唐晓慕的手,低声说:“就这样吧, 我本来就只剩下这点寿数。”   “可你能活下来, 为什么要放弃呢?”唐晓慕不解。   季修睿倚在靠枕上, 神色恹恹,声音嘶哑而疲倦:“活着有什么好的?辛苦钻营几十年,最后还是得死。反正都是同样的结果,现在死也一样。”   唐晓慕忙否定他的想法:“不一样。这几十年的时光不是白活的,可以吃喝玩乐、也可以做很多有意义的事。就像这次殿下陪我去漠北, 救下了那么多人。如果这时你已经去世, 我又被困昭狱的话,那么多人的性命说不定都完了。”   “那就一起完吧。”季修睿说。   唐晓慕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和之前那个与她朝夕相伴的人完全不同。   她坐在床沿一眼不眨凝视他半天, 忽然起身去捏季修睿的脸。   季修睿诧异而迷茫地看她。   唐晓慕没用力, 季修睿并不疼, 只是觉得有人这样怪奇怪的。   他没有阻止唐晓慕, 困惑地问:“你干什么?”   “我看看你是不是暗中把真的殿下掉包了, 现在是个贴着人-皮-面-具的冒牌货。”唐晓慕气鼓鼓地说。   季修睿发出一道无奈的轻笑,握住唐晓慕的手说:“没被掉包。”   这三年他一直如此,只是遇上唐晓慕后有所改变。   如今也不过是重归原来的心境。   人间不值得。   死了最好。   一了百了。   和唐晓慕在一起的这几个月他很开心, 他知足了。   唐晓慕泄气地坐回原地,不甘心地问:“你要是觉得早晚都得死,不用救的话,为什么要陪我一起去救北固城呢?”   “你也说了,是陪你。”季修睿沉沉地说。   唐晓慕一愣:“我要是不去,你也不去吗?”   “我不知道。”季修睿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如果当初唐晓慕没嫁给他,或许他几个月前就死了。   唐晓慕半天没能唤起他的求生欲,难过极了。   她给季修睿喂了药,等他睡着,满脸不高兴地去找裴霜。   裴霜被安排在二楼的另一间上房中,唐泽旭嘴皮子都磨破了,愣是没能让他改变心意去救季修睿。   唐晓慕一来,唐泽旭就把她拉到一边,小声道:“这老头吃了秤砣铁了心,宁愿把这条命还给我们都不肯救人。真是绝了。”   唐晓慕不想惹季修睿难过,所以才不再三追问他与裴霜之间的矛盾。但面对裴霜,她可没有这层负担。   “裴大夫,你不救殿下,是不是因为当太医期间与他有什么争执?”唐晓慕问。   “没有。”裴霜冷冰冰地说,他背着手站在窗口,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唐晓慕过来前问过青竹,青竹也不清楚季修睿和裴霜之前的恩怨。而她之前跟太后提过找裴霜的事,太后也没提两人不和,想必知道的人不多。   “你之前给他看过病吗?”唐晓慕问。   “没有。”裴霜始终冷着脸,见唐晓慕沮丧的神色,有些于心不忍,缓和了语气说,“这件事我真的爱莫能助,你们另请高明吧。”   “那你先告诉我,你救得了他吗?”唐晓慕问。   裴霜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唐晓慕对他还算了解,裴霜一向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性子,无论能否救治都直言不讳。如今这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是有办法救,但不想救。   唐晓慕假装没察觉到这事,冷哼一声:“我看你根本就救不了,才推说不愿意救。怕砸了你裴大神医的招牌!”   裴霜嘁了一声,凉凉道:“激将法你哥哥刚用过,没用。你说破天我也不会救他。”   唐晓慕不气馁,继续用更冲的语气说:“激将法也得是对有能力救殿下的人才能使,你都不救他,对你用什么激将法?亏我以前还那么钦佩你,要不是姑母急着让我回京,我都同意做你徒弟了呢。”   裴霜没上当,一丝不苟道:“你现在拜我为师也来得及。”   唐晓慕面露喜色,正要说,裴霜先一步强调,“不过我绝不会教你救他的方法。”   唐晓慕脸上笑容消失,怒气冲冲道:“你就是没办法救他,才推说不会教我!你没用,所以你连太医都当不下去。你肯定是在宫中犯了错,才会被赶出来。”   “我出宫是为了……”裴霜说到一半,停下了,缓了语气说,“我跟你一小丫头啰嗦什么。”   “那你出宫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得了密旨,去为陛下寻找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唐晓慕胡乱猜测。   裴霜轻哼一声,觉得这事和季修睿的病情无关,告诉唐晓慕也不要紧:“我是为了找驻颜美容的草药。”   “您都一脸褶子了,就算找到也来不及了吧?”唐晓慕嘲讽。   裴霜脱口而出:“我又不是自己吃。”   唐晓慕和唐泽旭同时嗅到不寻常的意味:“那给谁?”   裴霜长长地叹了口气,面容悲戚,没有说话。   他素来高傲,第一次露出这样挫败的神情。   唐晓慕猜测这人对他一定很重要,继续说:“没找到就没找到吧,大不了让她和你一起慢慢变老呗。”   裴霜失落地摇头:“她不愿意变老。”   唐晓慕隐隐觉得自己抓到了裴霜的软肋,压下自己心底那点罪恶感,嫌弃道:“肯定是你医术不够,才会让她老得那么快。她现在一定是丑八怪了吧?”   一直淡定的裴霜突然大怒:“她不丑!”   唐晓慕见有戏,在心中道了个歉,用更响亮的声音吼回去:“她就是丑!你医术不行,救不了她!”   裴霜受了刺激,拍着桌子怒吼:“我救得了!我只是没赶上!我只是……”   唐晓慕打断他:“你救不了!你连殿下身上的毒都治不了,怎么可能救得了她!”   “季修睿体内的毒就是我炼的,我怎么可能……”裴霜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拍桌的手僵在空中,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   一同愣住的还有唐晓慕与唐泽旭。   季修睿中毒至今,没有一人能诊断出他中的究竟是哪种毒。   这居然是裴霜炼的?   唐晓慕怔了两息,连忙问:“那你是不是有解药?能不能给殿下?我求你了!”   裴霜回神,绝望地闭上眼,咬牙道:“我不救他。”   “裴霜!”唐晓慕急了,“这毒如果是你炼制,不管是不是你下-毒,你都可能被当做同党处决。毒杀皇子是死罪,要凌迟的!你把解药给我,以后不再伤害殿下,这件事我和哥哥就帮你保密行不行?”   “凌迟就凌迟,我没解药,我不救他。”裴霜固执得可怕。   唐晓慕不明白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只能换种方法:“那你知不知道是谁下的毒?”   裴霜紧咬牙关,没有出声。   唐晓慕要被气死了。   季修睿中毒应该不是裴霜的手笔。不然以裴霜的身份和手段,季修睿不可能三年前在路上遭人行刺时才中毒,而会在不知不觉就中毒身亡。   唐晓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找最有利季修睿的方向开口:“裴大夫,那我现在拜你为师,你教我做这种毒-药好不好?”   “教我做毒-药不算是救殿下。”唐晓慕理直气壮地补充。   只要拿到毒-药的配方,或许能让周太医他们研究出解药。   裴霜猜到她的目的,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唐泽旭试着递台阶:“裴大夫,您先前一直想收妹妹为徒,现在不正好吗?教她做毒-药,又不是教她救人,也不算违背你的原则,简直两全其美啊!我看现在就能教起来了,您要什么东西,我这就派人去采买。”   唐晓慕端起一杯茶跪在裴霜面前:“师父在上,徒儿给您敬茶。”   裴霜听着他们兄妹俩一唱一和,简直要气死了。   他望着那杯茶半天,袖中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还是没拿起来,重重地哼了一声,甩袖走人。   唐晓慕气得砸了茶杯。   唐泽旭扶她起来,叹息道:“咱们再劝劝。我看他挺挣扎的,或许还有转机。”   唐晓慕打算去找裴霜再试试,刚走出门,就看到青竹拎着裴霜的后颈,将他丢进了季修睿的房间。   兄妹俩连忙追上去。   屋内,季修睿被吵醒了,刚听完青竹的汇报。   得知他所中之毒是裴霜炼制,季修睿怔了片刻,慢慢意识到什么,忽然笑了。   “哈哈哈哈……”他笑得大声,笑得凄凉,笑得好似更加厌恶这讨厌的人世。   季修睿一贯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性子,唐晓慕第一次见他这样,一颗心生疼生疼。   季修睿的笑声让裴霜毛骨悚然,他仿佛又回到了七八年前被季修睿勒令滚出皇宫的时候。   当时的窘迫、愤怒与无能为力再一次袭来,裴霜紧紧握拳,冷声道:“别笑了!”   季修睿笑够了,一双凤眼讥讽地看他:“我以为你不愿意救我,是因为记恨我当初让你滚。没想到还有这层原因。这毒-药是你炼的,你给了她是不是?” 第81章 她为什么恨我 人是会变的   季修睿没点明这个“她”是谁, 但裴霜明白指的是谁。   他抿唇不语。   季修睿眼底的嘲讽更甚,“她究竟是多恨我,才会让你觉得她会给亲生儿子下-毒?”   唐晓慕三人震惊。   裴霜咬牙道:“这毒-药我只做过一份, 只交给了她一个人。不是她, 还会是谁?”   季修睿似是毒-发又疼了, 他捂着胸口去抓床上的靠枕,唐晓慕上前帮他垫好, 被季修睿握住了手。   从小季修睿就能感受到谢贵妃对自己的冷漠,不像皇后等人那么爱护自己的儿子。   小时候不懂,他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不如皇兄们, 才会遭到冷落。   他用心读书、拼命练功, 就是想让母妃高兴一些。   可母妃从没高兴过。   长大些后,季修睿渐渐明白无论他做什么,母妃都不会高兴。   一直到谢贵妃死,他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如今看裴霜这副样子,季修睿想问个明白:“她为什么那么恨我?我是她亲生的么?”   他看话本上写前朝后妃狸猫换太子的故事, 想起生母对自己的冷漠, 也曾怀疑过这个问题。   可是他与谢贵妃长得极像,两人站在一起, 一眼就能看出是亲生母子。   裴霜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痛苦的往事, 咬牙切齿道:“你当然是她亲生的, 是她和皇帝的亲生儿子!她为了生下你, 元气大伤, 身子久久没能调理好。若非如此,怎么会红颜薄命,那么年轻就死了?你就不该出生!”   唐泽旭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听下去了, 示意青竹一起出去。   两人一个守门,另一个则守在离房间稍远的地方,避免有人听见屋内的谈话。   唐晓慕将心比心地代入了下谢贵妃的角色:“她如果真的不想生的话,可以喝堕-胎-药,怎么会甘心怀胎十月?”   “自打知道她有孕,皇帝派了数十个人日夜看着她,她有机会堕-胎吗?”裴霜恼声反问。   唐晓慕觉得上一辈的事有点乱,但她管不了过去的事,心疼无辜遭难的季修睿:“那生都生了,为什么要恨殿下呢?殿下又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   “你不能选择父母,难道她就能选择不进宫吗?”这些事在裴霜心底压了太久,如今被提起,像是决堤一般。他好似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毫无遮掩地说,“皇帝强抢她入府,强-暴了她,让她有了孩子,她为什么不能恨?”   季修睿神色阴沉。   他面容像谢贵妃多一些,但也能看出皇帝的影子。   裴霜看着季修睿,就好似看到了皇帝,报复似的挖苦他,“没错,你就是那个因皇帝强-暴她而有的孩子。要是没有你,我还能带她离开。可就在我们要走的时候,你来了。”   裴霜发出凄凉的苦笑,“皇帝多高兴啊,为了让你顺利出生,特地在她的小院外周围多加了层层护卫。她出不去,只能被迫生下你。你知道她为什么恨你了吧?因为你就是她被强-暴的证据!是她一次次被皇帝□□的铁证!”   “你别说了!”唐晓慕打断裴霜,担忧地握住季修睿的手。   季修睿的双手紧紧握拳,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能保持冷静。   裴霜想起过往种种,还是不甘心,继续道,“你还觉得委屈是么?她才委屈!每一次看到你,她都会想起被皇帝强迫的日子,她当然恨你!她恨你们所有人!”   “你出去!”唐晓慕起身把裴霜往外赶。   裴霜没动,冷声问季修睿:“你还觉得她不会给你下-毒吗?”   唐晓慕没好气道:“她恨陛下该给陛下下-毒,算在孩子头上算什么?”   裴霜恨极,一双眼都红了:“这毒-药原本是狗皇帝准备的。我不知道我走后发生了什么,才导致她会给你下-毒。但季修睿,你不无辜。你的出生就是罪孽!”   “你做毒-药害人你还有理?”唐晓慕用力把裴霜往外拽,不想他再说出任何伤害季修睿的言语。   季修睿蓦然道:“她不会给我下-毒。”   裴霜不信:“怎么不可能?那你体内的毒是哪来的?不瞒你说,她去世后,我曾回过京城,在你中伏的郊外找到了一枚有毒的箭头。那的的确确就是我炼的毒。”   季修睿神色漠然:“她想做镇国太后,还指望我夺下储君之位,为什么要给我下-毒?”   裴霜:“不可能!她一向淡泊名利,对太后之位更是没有兴趣!”   季修睿中毒后,谢贵妃曾有一次亲自前往宣王府探望。   从小谢贵妃就对他不假辞色,这次亲自登门探病,让季修睿倍感意外。   管家宽慰他:“贵妃娘娘心中还是关心您的。”   季修睿却觉得她有别的目的。   谢贵妃是在皇帝早朝时独自来的,她一进屋便遣退了周遭仆从,冷声让季修睿从床上起来。   当时季修睿病得气若游丝,连说话都困难,更别提起身了。   他没动,谢贵妃便去拽他。   季修睿第一次知道看起纤弱无力的母妃能有那样大的力气,竟然硬生生将病重的他从床上拽落。   他摔倒在地,只能靠着床沿费力地倚坐在地上。   谢贵妃见他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悲从中来,怒斥道:“本宫辛辛苦苦养你十七年,现在正是立太子的关键时刻,你居然中毒?本宫养你有什么用!”   “季修睿,你给我站起来!你知不知道只要你站起来,你父皇就会把你立为太子!你给我站起来去争储君之位!封本宫做镇国太后!起来!”   她疯了似的拽着季修睿的领口想要他站起来,可他实在是一丁点力气都没有。   谢贵妃不知道试了多少次,可每一次季修睿都摔倒在地,没能站起。   望着毫无生气的季修睿,谢贵妃绝望地后退,失声痛哭:“季修睿……你这废物!本宫因为你,半条命都没了!你现在居然在这里躺死!那你怎么不现在就去死!你这没用的废物!早知你现在就会死,你一出生我就该掐死你!”   她抓起屋内的茶盏往地上砸,抓起靠墙的花瓶、抓起耳房的砚台、抓起一切能抓起的东西,全都砸了个粉碎。   碎裂声与咒骂声不绝于耳,季修睿也恨不得自己当时死掉就好了。   可讽刺的是,他病得连自我了断的力气都没有。   季修睿从过去这段不堪的记忆中回神,看向裴霜的眼神凉薄而嘲讽:“我不知道在你心中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这些话是她亲口对我说的。”   “这不可能!她最大的心愿就是逃离皇宫!”裴霜反驳。   唐晓慕对此表示怀疑:“就算当初怀孕了被严加看管不能逃,后来陛下放松了看管,为什么不逃?这些年她也不喜欢殿下,总不至于是因为舍不得孩子吧?”   裴霜没能出声。   唐晓慕又说,“你刚刚说你出宫是为了给人寻找驻颜美容的草药,也是为了谢贵妃吧?”   裴霜没出声,算是默认了。   唐晓慕说,“你看,她宁愿要草药,也不愿跟着你一起走,你真的确定自己了解她吗?”   裴霜不服地反驳:“我跟她青梅竹马,当然了解她!”   “可人是会变的。”唐晓慕不想去过多揣测一个已死之人,但季修睿和裴霜对谢贵妃的印象完全不同,说明两人之间肯定存在误差。   在这点上,她更愿意相信素来理智的季修睿。   裴霜却像是完全没有听进去,不断重复:“不可能!谁都会变,只有她不会变……”   季修睿似是被他唠叨得有些烦了,不悦地蹙起眉头,冷冷问:“你知道她怎么死的吗?”   “久病成疾……”   “那只是对外的托词。我中毒后无缘储君之位,她想做镇国太后,自然得再生一个儿子。”季修睿看着裴霜满脸不可置信,缓缓说出真相,“她听信了一个包生儿子的偏方,秘密服用后,血崩而亡。”   裴霜震惊。   唐晓慕也大吃一惊,但她很快从惊讶中回神,对裴霜说:“这么看来,谢贵妃不可能毒杀殿下。你把解药给我们吧。”   “我不用他救。”季修睿冷冷道。   裴霜知道他介意什么,沉默片刻,咬牙道:“我与她清清白白……”   “说这话前把你怀中的东西拿出来。”季修睿冷声打断他。   裴霜犹豫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方手指粗细的红色锦盒,里头用绸缎包裹着一只碎成两截的碧玉簪。   唐晓慕在司珍局的画册上见过这枚碧玉簪,旁边特有一行小字标注“陛下特许谢贵妃专用”。   望着手中的断簪,裴霜面露苦涩:“这是我捡的……”   当初十二岁的季修睿就是意外撞见这一幕,以为裴霜和谢贵妃有私情,才会让他滚出皇宫。   那时季修睿太过气愤,甚至都忘了跟他要回这枚断簪。   宫中后妃大多都盼着谢贵妃死,这事如果闹出来,哪怕两人真的清白,裴霜必然会死。   而谢贵妃一旦没了皇帝的偏爱,也只有死路一条。   正巧谢贵妃发现眼角有了细纹,为容貌担忧,裴霜便辞官归乡,承诺出宫为她寻找驻颜草药。   季修睿冷冷问:“从她闺房之中捡到的东西,不还给她,而是私自留存,合适么?”   “我与她从未越矩。”裴霜语气沉沉,似是坦荡,又似是后悔。   季修睿冷眼瞧着他手中的东西。   唐晓慕看出他想毁掉那枚断簪。   可最终季修睿闭眼倚在软枕上,似是想了好久,只冷冷吐出两个字:“出去。” 第82章 殿下有救了 唐晓慕为他操碎了心   裴霜离开, 屋内只剩下唐晓慕与季修睿。   她瞧着神色恹恹的季修睿,心不可遏制的疼。   唐晓慕试探性地宽慰道:“我看裴大夫说的很多话都带着主观臆断,或许真相不是他说的那样。”   不是这样, 又是哪样?   谢贵妃对他的恨意是真情实感的。   想起她, 季修睿的头又开始疼了。   过去的记忆一遍遍涌起, 整个皇宫中,最恨他的非谢贵妃莫属。   季修睿的剑眉紧紧蹙起, 沉声喊:“青竹。”   青竹推门进来:“爷。”   季修睿吩咐:“去一趟海宁。”   海宁是谢贵妃的老家,据说那年还未登基的皇帝微服巡游,正巧遇见父母双亡, 前去投奔舅舅一家, 却被舅母赶出来的谢贵妃。   皇帝于心不忍, 将她救下,随后互生情意,开启了谢贵妃长达数十年的荣宠。   这是季修睿先前知道的版本。   可如今他总是想起裴霜刚刚说过的话。   以皇帝的性子,做得出强抢之事。   青竹等了会儿没等到下文,不解地问:“去海宁干什么?”   季修睿张了张口, 忽然愣住。   他大概这两日间就要死了, 这点时间根本不够青竹赶到海宁。   谢贵妃一介孤女,知晓当年之事的人少之又少。即使青竹到了海宁, 也不一定能查到线索。   更何况就算青竹查到真相又如何?   季修睿那时都死了。   季修睿没再出声, 挥手示意青竹出去。   青竹一头雾水:“那属下还用去海宁吗?”说实话, 这个时候他不想离开季修睿身边。   季修睿没出声, 像是不想回应。   唐晓慕给青竹递了个眼色, 示意他不要再多嘴。   青竹茫然地退出屋子。   季修睿怔怔地靠在软枕上,似是有些无措。   “殿下,”唐晓慕轻轻唤了一声。   季修睿回神看向她, 握住她的手。唐晓慕身上的温暖传来,一点点驱散他自心底不断冒出的寒意。   “明日回京吧。”季修睿说。   唐晓慕蹙眉:“你的身体……”   “我吃得消。”季修睿握着她手掌的力度加重,停顿了会儿说,“我想去问问父皇真相。”   唐晓慕担忧:“这肯定会触怒陛下,万一降罪怎么办?”   “降罪就降罪吧,我一个将死之人,没什么好怕的。”季修睿冷冷道。   “可即使真如裴大夫所说,陛下也不会承认,你去了也是白去。”唐晓慕又说。   季修睿咬牙:“我总得问问才甘心。”   唐晓慕能体会他的心情,可实在觉得这一举动太过冒险:“真相不像裴大夫所说最好,但万一他说的都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办?”   若是这些年谢贵妃对他疼爱有加,这个选择唐晓慕能轻易帮季修睿做出,肯定会找皇帝报仇。   可问题是这些年谢贵妃恨不得他去死,反倒是皇帝对他照顾得更多一些。   生恩与养恩都带着罪孽。   季修睿垂眸,哑声道:“到时候看吧。”   或许他都不一定能活到真相水落石出的那天。   他眉眼间尽是痛苦与疲倦,丢开身后的靠枕躺下去。唐晓慕为他掖好被子,等季修睿呼吸均匀后,才悄步退出。   青竹还在屋外思索:“王妃,属下还用不用去海宁?”   唐晓慕想了想,带着他走到远一些的地方,小声说:“你让苍柏去海宁查一下谢贵妃进宫的始末。注意要秘密查访,别引起别人察觉。”   苍柏刚刚就在屋顶上守着季修睿,早就将屋内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安排好人继续暗中保护季修睿后,苍柏当天就秘密出发去海宁。   唐泽旭看唐晓慕午饭都没心思吃,让人给她煮了碗汤圆,端去给她:“吃点吧,吃完才有力气去继续想办法求裴大夫救人。”   唐晓慕闷闷吃了一个,越想越不是滋味:“哥,殿下那么抗拒裴大夫救他,我们非要他救,是不是太自私了?就算裴大夫松口愿意救人,殿下恢复后会不会觉得膈应?”   可她要是尊重季修睿的意愿,季修睿就死了。   唐晓慕能理解他此刻内心的痛苦,可她想陪季修睿一起走下去,而不是放任他去死。   唐泽旭叹息:“殿下要是与我们家毫无关联,他想死还是想活,我都随他。可殿下现在是你的夫婿,我厚着脸皮跟他攀个亲,作为亲人,我还是希望他好好活着。”   可糟糕的是唐晓慕刚刚设身处地地代入了下季修睿的身份,骨子里那么高傲的一个人,的确不会愿意向裴霜低头。   唐晓慕原本还想再劝劝季修睿,可看他实在是太痛苦了,再提起让裴霜救人都像是往他伤口上撒盐。   唐晓慕努力让自己吃完一碗汤圆,对唐泽旭说:“先去说服裴大夫吧,不然即使殿下低头也没用。”   唐泽旭小声跟唐晓慕说:“裴大夫从殿下那儿离开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内,我趁中午喊他用膳的时候过去打探了下,听他一直在长吁短叹,好像还哭过。”   唐晓慕意外:“他那么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唐泽旭说。   唐晓慕猜裴霜应该是在缅怀谢贵妃,决定趁这个时候去找他再说说。   她去敲裴霜的门,里面传来裴霜恼怒的声音:“不见客、不吃饭、别烦我。”   “我来讨债。”唐晓慕说。   唐晓慕的明艳活泼总是让裴霜想起谢贵妃,甚至裴霜有时候会想若谢贵妃没被强抢入宫,他们的女儿也该像唐晓慕这么大了。   在漠北那段时间,他是打心眼里拿唐晓慕当女儿看的。   如今也一样。   听到她的声音,裴霜压着火气去开门,绷着脸说:“谁欠你债了?”   “人命债。”唐晓慕一字一顿地说,绕开杵在门口的裴霜,和唐泽旭一前一后走进去,在桌边坐下。   这两人自带茶水,唐晓慕依次摆出三个茶盏,唐泽旭拎起手中茶壶,倒了三杯热茶,对裴霜做了个请的手势:“天这么冷,裴大夫坐下来喝杯茶。”   裴霜冷着脸关门,走到两人对面坐下:“你们要是想要我这条命的话,我现在就还给你们。”   “我爹手里的人命那么多,才不缺你这条。我是想跟你谈谈殿□□内的毒。”唐晓慕说。   裴霜的脸更冷了。   “我们刚刚已经分析过,不可能是谢贵妃给他下毒。但毒-药是你做的,究其根本,是你害了殿下。”唐晓慕知道这样有点强词夺理,但眼下情况紧急,为了救季修睿,她顾不上那么多。   裴霜抿唇不语。   见他没像之前那样反复强调不救季修睿,唐晓慕和唐泽旭都觉得有戏。   兄妹两人互看一眼,唐晓慕继续说:“若是谢贵妃还活着,你觉得她会让你救殿下吗?”   原先裴霜觉得她不会,但刚刚得知谢贵妃的死因,裴霜便知道她的选择和自己想的截然相反。   刚刚裴霜将自己关在房间中反思,甚至觉得是自己害死了谢贵妃。   如果他不做这药,季修睿不会中毒,谢贵妃也不至于为了再生一个儿子去抢皇位而死。   裴霜久久没出声,唐晓慕便知道答案了,进一步问:“如果谢贵妃让你救殿下,你救吗?”   裴霜内心当然不愿意救。   他一直都将季修睿视作罪孽。   可那是他心爱之人的要求……   他会救。   裴霜痛苦的闭上眼,好一会儿,咬牙道:“就算我愿意救他又怎么样?他可不要我救。”   唐晓慕能屈能伸,麻溜端起桌上的茶杯,端到裴霜面前,恭恭敬敬地喊:“师父请喝茶。”   裴霜神色一僵,望着她手中的茶杯,眼神挣扎。   唐晓慕甜甜地喊:“师父最疼慕慕了。”   裴霜:“……”   真是绝了。   他没好气地夺走茶杯,绷着脸说:“我不会救他。但你叫我一声师父,我这一身医术定然倾囊相授。”   这话就相当于会把季修睿所中之毒的药方拿出来,自然也包括解毒之法。   唐晓慕欣喜异常:“谢谢师父!您放心,您活着,我给您养老;您死了,我给您送终。”   裴霜故作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喝了唐晓慕的敬师茶,又瞥向唐泽旭,凉凉问:“你要不要学啊?”   唐泽旭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连忙也端起茶:“师父!”   裴霜同样一脸嫌弃地喝了他的敬师茶。   唐晓慕知道裴霜的性子,想要他救季修睿,不能主动等他开口。   于是,她从周太医那里要来了季修睿现在服用的药方,一脸好学地去找裴霜:“师父,徒儿这里有个药方跟您请教一下。”   裴霜哪能猜不出她的打算,只能装作不知情,接过药方仔细查看。   上面所用药物皆是珍品,这些年季修睿就是靠这些东西吊着一口气。   裴霜不屑地嘁了一声,凉凉道:“没见识,加了这么多好药材,却没个好药引,有什么用?”   唐晓慕掏出小本本,握着笔一脸求学好问的认真模样。   裴霜瞥了眼她,故作高深地说:“哪怕身子再虚弱的病人,也不能一味进补。进补之物若是不能发挥效用,那就是吃太上老君的金丹都没用。你给我记着,血云花、墨霜草都是促进效用的佼佼者,其中又以……”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唐晓慕一个初学者也听不懂,只能如数记下,并早早喊了周太医在隔壁屋子偷师。   等到一炷香后,裴霜结束课业,唐晓慕道过谢,立马去找周太医:“如何?”   周太医激动得满脸褶子都在抖:“裴大人不愧是当年的太医院首席,一番话令老臣豁然开朗!殿下有救了!” 第83章 亲了一下 季修睿:实际是好多下   季修睿再次醒来时, 已经是晚上戌时。   唐晓慕正挑灯苦读,她看得认真,季修睿又安静, 一直到季修睿轻轻咳了一声, 唐晓慕才发觉他醒了。   她放下书走到季修睿身边:“醒啦, 饿不饿?铃兰,把殿下的药和粥的拿过来。”   守在外间的铃兰应声。   季修睿看唐晓慕今日眼角上扬, 不像前两日那般忧心忡忡,猜是有什么好消息:“有什么喜事么?”   唐晓慕点点头,想把裴霜收自己为徒的事告诉季修睿。可话到嘴边, 想起季修睿的固执, 她又忍住了。   她的欲言又止让季修睿疑惑, “怎么了?”   “唔……”唐晓慕认真想了想,先为季修睿垫好了靠枕等物,才坐在床边迟疑地问,“殿下,若是能让你好起来, 你愿意吗?”   季修睿想起裴霜, 下意识蹙起眉头:“不愿意。”   他语气微冷,看见唐晓慕眼中的期待化作失落, 季修睿补充道, “这与你无关, 别难过。”   “我怎么可能不难过?你是我丈夫。”唐晓慕带着一点点小脾气。   她以前有脾气当场就撒了, 唯独面对季修睿的时候会收敛些。   季修睿察觉到她话语间的委屈, 心被唐晓慕那句“你是我丈夫”激得酥酥麻麻,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我不是想凶你。”   “你想让我守寡。”唐晓慕气呼呼地说。   季修睿怔了一下, 其实他想明日回京后就进宫去找皇帝求证。此举必定会惹怒皇帝,去之前,季修睿打算先跟唐晓慕和离。   但这事不能现在就说,否则唐晓慕不会同意他只身进宫送死。   季修睿没出声。   唐晓慕更气了,佯装凶恶地说,“我可告诉你,我不会给你守寡的。我一年都不会给你守!现在我爹爹和哥哥都战功赫赫,我自己也是有战功的,还有太后护着我,陛下也不能让我殉葬。你要是死了,我第一年就去找小白脸,养面首!还要养好多个!还要一个个带到他牌位前给你看!而且都是用你宣王府的银子养!”   她绞尽脑汁想出最恶毒的法子,希望季修睿能回心转意。   听着她软糯的声音,季修睿的心底一开始涌起的一丝丝醋意渐渐化作甜腻。   他知道唐晓慕是想他活下去。   可……   季修睿垂了眼,低低道:“想养就养吧。”   “你……”唐晓慕被气得站起身,她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指着季修睿半天才吐出一句,“这你也能忍?头顶阴山大草原了啊!”   “我都死了,那管得着活着的你?”季修睿豁达到让人生气。   唐晓慕真是服了他。   她站在那里气了半天,又只能单方面宣布和解,绷着脸重新坐下,难过地问:“那你就不能不死吗?”   “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季修睿声音平和,早在三年前他就有这觉悟了。   唐晓慕认真告诉他:“你现在能决定活不活。若是我学了医术,可以救你呢?”   周太医这样自小学医的佼佼者都束手无策,她就是把医书吃了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内能有办法救他,无非还是让裴霜出手。   十二岁的季修睿还未出宫建府,仍旧随谢贵妃住在揽月楼。他对皇帝与谢贵妃的往事一无所知,偶然发现裴霜对谢贵妃的心思后,对裴霜深恶痛绝。   他不知道两人发展到什么地步,也不想知道,只是勒令裴霜滚出皇宫、远离他母妃。   若非这次又见到裴霜,季修睿早就把这事烂在肚子里了。   换了平常,他绝对不会允许裴霜继续把那截断簪留在身上。可得知谢贵妃或许是被迫的,季修睿便生了恻隐。   但即使是这样,他也不愿向裴霜低头。   季修睿久久没出声,唐晓慕猜到他的答案,着急问:“你对这世间就没任何留恋了吗?”   季修睿下意识看向她。   他舍不得唐晓慕。   唐晓慕以为他无所留恋,更加着急,“我年纪轻轻就要当寡妇了。要被人家说三道四、要被人家指指点点,或许还要像薛蓉那样,手里的家产也会被人抢走。”   她其实不怕这些,她都有办法解决,可她怕季修睿死。   一想到以后要和他天人永隔,唐晓慕越想越伤心,忍不住红了眼眶,泛起泪光。   季修睿心里堵得厉害,忍不住抱住她:“别难过,我把青竹他们都留给你,谁议论你、谁欺负你,就让他们打回去。”   “光打有什么用?他们也会有英雄迟暮的一天,以后打不动了怎么办?”唐晓慕吸着鼻子问,“难道我去你坟前哭,你还能显灵帮我不成?”   季修睿沉默片刻,认真地说:“我尽量。”   唐晓慕简直要被他气死了,握紧的拳头想砸在季修睿身上,可顾虑到他的身子,又只能忍住,落下时的力度极为轻盈。   季修睿用仅剩的力气紧紧抱住她。   唐晓慕靠在他的胸前,倔强地擦掉眼泪,固执地抬头看他,小声问:“你能不能……为了我……选择活下来?”   怀中的女子哭得梨花带雨,水汪汪的桃花眼中好似蓄着一汪春水,倔强而忐忑地望着他。   季修睿苍白的唇紧抿成一条线。   唐晓慕认真打量着他的神色,琢磨季修睿一直以来对她照顾有加,这次又奋不顾身陪她去漠北,多少应该还是有点在意她的。   唐晓慕厚着脸皮小声说:“你要是死了,以后就是别人这样抱我了。”   话音才落,她感受到季修睿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   唐晓慕的脸紧紧贴在他结实胸-膛之上,泛起一阵绯红,低声嗫嚅,“但你要是活下来的话,那我就只能给你当宣王妃。殿下,你也说过,人早晚是要死的,那你急什么呢?咱们一起多玩几年不好吗?”   季修睿垂眼看她,觉得自己真是奇怪。   刚刚听唐晓慕说要养面首,他很快就能调整好心态,因为知道那是假的。   可一想到她或许真的会被人这样抱在怀中,季修睿就气得恨不得手撕了对方。   “殿下,活下来吧,我们一起玩。”唐晓慕用力抱住他,撒娇似的蹭他。   反正都不要脸了,她豁出去了。   酥痒的感觉不断从胸-口传来,仿佛不断轻抚他心间的羽毛被实质化。   季修睿的心底隐隐涌起一股躁动。   一想到她,他的确不甘心去死。   他低下头去,带着强烈的不甘与前所未有的占-有-欲,重重吻住唐晓慕。   不像之前几次意外都是蜻蜓点水,这次季修睿吻得极为用力,就好似他发现回光丸丢失那天晚上与唐晓慕的吻别一般。   唐晓慕怔在原地。   她想拒绝的手僵在空中半天,慢慢握成了拳,却仍旧没能狠心推开季修睿。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说话声。   铃兰推门进来:“王妃,殿下的药还要再热——”说到一半,她看到屋内两人拥吻的一幕,惊得差点原地跳起来,立刻捂住眼退出去,“奴婢什么都没看到!”   屋内两人也被吓了一大跳,季修睿的怀抱稍稍一松,唐晓慕像是只受惊地猫咪,窜起来退到床沿外,异常腼腆。   怀中空荡荡的感觉让季修睿感到不适,他屈屈手指,压下脸上诡异的红晕,尽可能让自己表现正常地放下刚刚抱着唐晓慕的手。   唐晓慕涨红了脸,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她羞赧地想转身逃跑,可一想到先前的事,又生生忍住脚步。   她斟酌再三,硬着头皮问季修睿:“那你治不治?”因为羞涩,她一开口,声音比刚刚还要娇-软三分。   怕季修睿不同意,唐晓慕努力递台阶,再三强调,“是我治,不是裴大夫治。”   她这样娇羞,反倒衬托出季修睿的坦荡来。   死了,就亲不到她了吧?   季修睿心底的不甘与渴-望不断扩大,甚至隐隐超过甘心去死的心。   唇边残留的温热与幽香让他留恋,季修睿抿唇片刻,忽而露出一抹淡笑。   或许是该听听媳妇的话。   季修睿压着心底的忐忑,做出慵懒随意的模样,靠在软枕上,含笑示意唐晓慕过去。   唐晓慕不明所以地走到床边。   季修睿向她伸出手,掌心向上。   唐晓慕疑惑地将手放上去,季修睿抓住她白皙的小手,用力一扯。   唐晓慕没站稳,就那么被他拉入怀中。   她下意识抱紧了他。   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唐晓慕匆忙想要起身,谁知季修睿在她耳边低声呢喃:“再亲一下就答应你。”   唐晓慕怔了片刻,鼓足勇气啄了下季修睿。   季修睿嘴角的笑意更甚。   他想活了。   看他笑了起来,唐晓慕的脸更红了,小声道:“我们说好了哦,你不能食言。”   “嗯。”季修睿语气轻快地答应她,与先前的死气沉沉全然不同。   唐晓慕常听人说小孩子变脸快,今儿个发现季修睿的变脸速度也不慢。   房门再次被敲响,青竹在外喊道:“王妃,王爷的药好了。”   唐晓慕趁机推开季修睿去拿药。   青竹看到她满脸通红,下意识多看了一眼,被唐晓慕狠狠一瞪,青竹忍笑离开。   他总算知道铃兰为什么非要他来送药了。   唐晓慕端着药走回季修睿身边:“殿下,先喝药吧。”   她想着季修睿这次不仅有力气抱她,还有求生欲,肯定能自己吃药,便直接将药碗端到他面前。   可季修睿没接。   唐晓慕任劳任怨地给他喂药,舀起一勺送到他唇边:“吃药啦。”   季修睿得寸进尺:“亲一下再说。”   唐晓慕:“……”   哪来的臭毛病? 第84章 奶凶奶凶 她像个心机深沉的坏姑娘……   唐晓慕恨不得放下碗起身走人, 但她好不容易才说服季修睿接受治疗,总不能功亏一篑。   踌躇片刻,她硬着头皮低下头去, 胡乱在季修睿脸颊上亲了一口。   唐晓慕觉得自己完蛋了, 居然亲口-玷-污了她和季修睿纯洁的兄弟情。   季修睿本是跟她开玩笑, 没想到唐晓慕真的亲了,不由得心花怒放。   他嘴角的笑意更深, 心底甚至涌出一个更过分的想法。   要是吃一口药就亲一下,那该多好?   他蠢蠢欲动。   唐晓慕脸颊绯红,因为要盯着季修睿喝药而不能离开, 只能假装凶他:“吃药。”   这样的凶狠中透着几分娇羞与幼稚。   季修睿微微张口。   唐晓慕给他喂了一勺, 小声哼哼:“自己吃。”   “没力气。”季修睿虚弱地说。   唐晓慕才不信。   季修睿看出她眼底的嫌弃, 觉得该适可而止了,乖乖接过碗自己喝药。   唐晓慕察觉到他喝药时几次三番望向自己,才平复些许的心湖又一次翻滚起来。周围好似有火在烤似的,再次将她的脸颊烫得通红。   一直到季修睿喝完药,唐晓慕借着送空碗的名义才跑出去。   季修睿望着她的背影笑而不语。   等到唐晓慕再次回来时, 手上端了刚刚热好的粥。   新配的药因为加大了病人对药性的吸收能力, 比寻常更快发挥出效力。季修睿喝了半碗粥,便觉得昏昏沉沉, 躺下不过几息便睡着了。   睡前, 季修睿叮嘱唐晓慕明日一定要回京。   唐晓慕若有所思地去找裴霜:“师父, 我有个朋友, 他喝了这个药方, 明天能从京城来烟霞镇吗?”   哪怕她把重要信息都颠到了,裴霜也知道她是想问季修睿的情况,一脸嫌弃。   唐晓慕煞有介事的补充:“这个朋友绝对不是我自己。”   裴霜更嫌弃了:“能。”   “谢谢师父。”唐晓慕问到答案, 心中稍松口气,“师父,你想用这种毒去害陛下,就不怕连累谢贵妃吗?”   提起谢贵妃,裴霜眼底浮现一抹温柔:“这毒原本是下在吃食里的,无色无味,每次一滴,每天一次。中毒之人的身体会越来越虚弱,却查不出缘由,渐渐缠绵病榻就死了,不会引人怀疑。”   唐晓慕想起季修睿毒发时的痛苦,蹙起眉头,“可殿下……”   “那是因为害他之人将药涂在了箭簇上,经由外伤流遍全身。改天带你去解剖几具尸体,你就知道人吃下去的东西,和身体里的血液流经的地方完全不同。这就是导致毒发表现完全不同的原因之一。”裴霜面露懊悔。   谢贵妃出事前,裴霜就知道季修睿中毒。   他因为恨皇帝,也恨季修睿,对此无动于衷,甚至觉得季修睿死了最好。   直到谢贵妃去世,他悲恸回京,却连前去吊唁的资格都没有。   裴霜失魂落魄地游荡在街头,无意间听见茶客议论起季修睿的病情。   当初季修睿在外办完事,回京路上在郊外遭遇伏击。   对方人多势众,且利用地形提前做了机关。季修睿人手不够,受伤不说,还中了对方的冷箭。   若非季修睿身手强悍,最后带人强闯出去,差一点就死在那片竹林中。   裴霜也不知道怎么了,奔去季修睿受伤的地方看了眼。   发现带毒的箭簇后,他一直以为是谢贵妃下的手,却忘记了谢贵妃知道毒-药的正确用法,即使她要害季修睿,也不该是用这种方式。   若是他一得知季修睿中毒就回京为他医治就好了,谢贵妃也不会死。   裴霜将自己从悲伤中抽离,冷声说:“那小子运气好,他中毒的箭簇上虽然有毒,但对方为了保证行刺成功,准备了好几根带毒的箭簇。这导致药效不够,加上他内力深厚,才能留下一条小命。”   “但相反的,这药原本是要在体内逐渐累积才能让人虚弱,他一次性经受那么多毒素,经脉与五脏六腑受不住,自然就更疼了。”裴霜说着一顿,叮嘱唐晓慕,“要是你们查到凶手的身份,务必告诉我。”   谢贵妃如果想做镇国太后,必定不会对皇帝手软,这瓶毒-药她一定会妥善保存。   那么偷走毒-药的人,相当于是间接害死她的凶手。   裴霜要报仇。   唐晓慕猜到他的心思,反正都是同一个人仇人,也不怕同盟多,一口应下,并问道:“您觉得谁会是凶手?”   “我要知道的话,还用得着问你?”裴霜冷哼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枚精巧的鼻烟壶,“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装着那瓶毒-药的瓷瓶和这个一样大小,白色打底,上面绘着一只仙鹤。”   驾鹤西去,图片与实物一致,满分好评。   如今知道了毒-药的来源,可以适当缩小范围搜查凶手。   唐晓慕将这一特点告诉青竹,让他安排人手去查,希望能早日出结果。   唐泽旭等着她交代完,才走过去问:“妹妹,殿下肯治了?”   唐晓慕点点头,怕吵到季修睿休息,和唐泽旭去了另一间屋子,告知他明日回京之事。   唐泽旭自然没意见,不过他很好奇,“你怎么说服殿下的?”   靠出卖色-相……   唐晓慕慢慢红了脸,在心里深深地唾弃自己。   唐泽旭不明所以:“你脸红什么?”   “屋里炭火烧得太旺。”唐晓慕胡乱编了个借口,捂住脸不让唐泽旭再看到自己通红的脸颊,严肃地转移话题,“哥哥,殿下有救的事暂时得保密。我打算明日一早将裴大夫先秘密送去宣王府。”   他们现在是以“宣王殿下身体抱恙,需要静卧休养”为由,在烟霞镇多停一天。   按照规矩,大军凯旋得提前向皇帝通禀,得到皇帝首肯后才能进京。唐泽旭此番回京虽没有带着漠北大军,但性质是一样的。   若明日回京,唐泽旭一大早就得让人先快马加鞭通禀皇帝。   唐晓慕也会同样派人回宣王府与国公府报信,通知府中做好准备。   她打算将裴霜伪装成王府侍卫,先一步进宣王府。即使有人暗中盯着他们,重点还是会观察她和季修睿,不会对报信的人多加关注。   唐泽旭道:“师父这几年在外面风餐露宿,老了许多。昨日来驿站之时,他因为风雪裹得严严实实,路上应该没被人认出来。就当他是国公府前来探望的家仆,明日从你的侍卫中调一人去冒充他,让他们俩回国公府去报信。”   唐晓慕深以为意。   反正他们一开始就是秘密寻找裴霜,除了自家人,没人知晓裴霜的下落。   两人又商量了一番会是谁害季修睿,没能商量出结果,唐晓慕失望而归。   屋内,季修睿仍旧睡着。   唐晓慕照旧想爬到床里侧去睡觉,但看着季修睿俊美无俦的面容,心脏忽然漏跳了一拍。   经历刚刚那事后,她好像不能再像以前那么坦荡地睡在季修睿身侧了。   现在的她,像个心机深沉的坏姑娘。   她站在床边犹豫片刻,确定季修睿睡得很熟,才吹灭烛火,轻手轻脚从床尾爬上,贴着墙躺下。   这一晚她的紧张程度,不亚于第一次睡在季修睿身旁时。   明明忙了一整天,唐晓慕已经困得不行,偏偏一想到旁边躺着季修睿,她就是睡不着。   裴霜当初一心想要皇帝死,没给这毒-药取名字,也没做解药。如今要给季修睿解毒,只能徐徐图之,一点点拔除他体内的毒素。   经过裴霜改良后的药方是对症下药,季修睿睡了两个时辰,感觉精神比之前好多了。   唐晓慕悉悉索索上床时,他便已经从沉睡中苏醒,稍稍恢复了一点意识。   想起不久前唐晓慕的羞赧,季修睿怕把她吓跑,便没有睁眼。   反正他也仍旧有些困,一会儿抱着唐晓慕能睡得更好。   谁知,他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唐晓慕像以往那样钻进他怀里。   听着身旁一丁点动静都没有,季修睿猜到唐晓慕还没睡。   他琢磨自己要不要问一下原因,又怕勾起唐晓慕的羞涩,让她更加睡不着。   季修睿的身体仍旧没有恢复,等了好一会儿,渐渐有些支撑不住,眼皮不断打架。   终于,在他即将熟睡之时,那道火热的身子又钻进他怀中。   唐晓慕没能熬过他,先一步睡着了。   季修睿苍白的唇边露出笑意,心满意足地抱着唐晓慕,再次入睡。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唐晓慕醒来时发现自己抱着季修睿,一张小脸通红通红。   她不敢动弹,小心翼翼去看季修睿。   季修睿仍旧睡着,安静地好似一只温顺的大狗。   唐晓慕的心底涌起一点点奇特的想法,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季修睿的脸上没有多少肉,冰冰凉凉的,像是夏日山间的小溪。   唐晓慕忍不住多揉了一下。   蓦然,季修睿白皙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红色。   唐晓慕大惊,立刻收回自己的手,做贼似的滚回自己的被窝,还用被子捂住脑袋。   她都没用力,季修睿的脸怎么就红了?   男人的皮肤也那么娇贵吗?   唐晓慕想不明白,用同样的力度揉了揉自己的脸。红没红她看不见,但她知道绝对不疼。   那应该是没吵醒季修睿吧?   想到这儿,唐晓慕胆子又大起来。季修睿的脸滑滑嫩嫩,怪好玩的。   她伸手再次想去捏季修睿的脸。   谁知唐晓慕的脑袋刚钻出被窝,就撞见季修睿正侧头望着自己。   而她罪恶的左手已经捂住季修睿微微发烫的脸颊。 第85章 装可怜 你又不是第一次摸我   床上的两人大眼瞪小眼, 对视片刻,唐晓慕心虚地收回手钻进被子里,不敢再看季修睿。   季修睿不自然地用手背挡住自己发红的脸颊, 也不知道唐晓慕有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明明两个人都醒了, 屋内却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甚至平时爱翻身的唐晓慕, 这会儿都跟个石头一样,躲在被窝中一动不动。   季修睿努力平复下自己翻滚的心海, 搜肠刮肚想要解决眼下的窘迫。   他抿抿唇,故作淡定地说:“怕什么?你又不是第一次摸我的脸。”   她什么时候摸过?   唐晓慕不服气地从被窝中钻出来:“今天绝对是第一次!”她撞见季修睿黑曜石般的眸子,慢慢红了脸, 也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心虚地一边往被子里钻, 一边小声为自己辩解,“我不是想摸你的脸……我就是想看看你发没发烧……”   “那你躲那么快干什么?”季修睿问。   因为她做贼心虚。   唐晓慕发现把自己坑了,绝望地在被子里捂住自己的脸。   沉默片刻,她决定跳过这个话题来捍卫自己的清白:“我今天真的是第一次,之前绝对没有摸过你的脸。”   她才不是那种趁着兄弟熟睡, 就偷偷占对方便宜的人。   季修睿挑眉:“上次吃糖葫芦的时候, 你没摸?”   那串糖葫芦酸得简直不配叫这个名字,唐晓慕印象深刻:“我那是怕你酸得腮帮子都动不了, 好心帮你揉揉而已。”   “揉就不是摸吗?”季修睿问, 那口气仿佛黄花大闺女被色狼占了大便宜似的。   唐晓慕:“……”   她就不该好心!   唐晓慕说不过季修睿, 哼了他一下, 再次钻进被窝中。   季修睿轻笑, 隔着被子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道:“起来吧。”   被窝中的人动了动,唐晓慕想起季修睿还在旁边, 而她的脸依旧是滚烫的,没好意思钻出去,瓮声瓮气地说:“你先起来吧。”   季修睿知道她害羞,含笑应下,起床洗漱。   睡了一晚,昨晚服下的药得到了充分的吸收,季修睿感觉不再像之前那样没有力气。虽然身子依旧很沉重,但至少他能自己站起身。   唐晓慕听着被窝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偷偷将被子撩起一条缝。   见季修睿穿衣的动做比前几日流畅许多,她心中大定,甚至忘了刚刚的羞涩:“殿下,我让人将你能恢复的消息封锁了,免得害你的人再动手。你觉得是谁害你呀?我昨晚让青竹顺着毒-药的来源去查了。”   季修睿语气嘲讽道:“宫里想我死的人可太多了。”   唐晓慕想起他和谢贵妃糟糕的母子关系,小声跟他商量:“殿下,此番回宫能不能先别问陛下当年之事?”   季修睿系腰带的动作微微一顿。   唐晓慕怕他不同意,从被窝中钻出去跑到他面前,仰着小脸认真地说,“殿下,来日方长。我已经让苍柏去海宁查这事,你如果现在就问陛下的话,他绝对不会承认有这事。那你到底信不信他呢?”   “去穿鞋。”季修睿盯着她光溜溜踩在地上的脚丫子。   “那你先答应我。”唐晓慕倔强道。   季修睿像抱小孩子似的抱起唐晓慕,将她拎回到床上。对上唐晓慕含羞的眸子,季修睿沉默片刻,妥协了:“我答应你,做好准备前不问。”   两人距离很近,季修睿没忍住,说完亲了下唐晓慕的唇。   唐晓慕红着脸低下头去,羞赧地又一次钻起被子里。   ……   先回京报信的人一早就走了,唐泽旭的队伍要护送季修睿的马车,行得慢一些。   裴霜走之前给唐晓慕留了口信,大概意思是季修睿今日如果吐血是正常现象,让她不要慌张。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一行人才到京城。   太子带着文武百官立在城门口迎接,这次回来的仅仅是唐泽旭,皇帝居然都给了这样的阵仗,可见在明面上做足了功夫。   唐泽旭年纪虽不大,但从小就跟在唐元明身边,也算得上见多识广。   他下马不卑不亢地与太子见礼,礼貌得体地与太子说了几句客套话。   寒暄过后,太子望向被护在中间的马车:“那是七弟夫妇吗?”   唐泽旭应声:“正是。宣王殿下正昏睡着,王妃在照顾。”   唐晓慕正掀起窗帘打量外面的情况,看到太子的目光望过来,跳下马车朝他走去。   “七弟妹,七弟情况如何?”太子关切地问。   “殿下还没醒,我们想先一步回王府,让殿下养病。”唐晓慕说。   太子面露难色:“父皇牵挂七弟得紧,让本宫接七弟直接入宫。”   “可他还昏迷着。”唐晓慕担忧地回头看向马车。   “本宫去看看七弟。”太子示意唐晓慕跟他一起走,小声说,“弟妹,不瞒你说,你们这次私自去漠北,父皇震怒。父皇给的命令是哪怕七弟昏迷,抬也得抬去章台殿,你明白了吗?”   太子原先还担心皇帝与季修睿唱双簧,暗中派人救援北固城。但得知皇帝这道命令后,太子就知道季修睿是抗旨,私自去漠北。   哪怕这次季修睿带着军功回来,皇帝也不会高兴。   唐晓慕心知没有转圜余地,认命似的点点头。   两人走到马车边,铃兰打起帘子,太子见季修睿面色苍白如纸,比之前更加憔悴,就知道他是真的快病得不行了。   马车比寻常马车宽敞,里面垫着厚厚的褥子与羊毛毯,季修睿睡在中间,一下子便显得拥挤起来。   这也算是唐晓慕的地方,太子没有进去,确认过季修睿的情况后,便示意铃兰放下帘子,拧眉问唐晓慕:“怎么病成这样?去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唐晓慕如实道:“出发之前,殿下瞒着我服用了回光丸。”   太子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脸色一变,痛心疾首:“他这不是拿自己的性命胡闹吗!”   唐晓慕低着头不出声。   太子看看她,又看看马车上藏青色的门帘,重重地叹了口气,“先回宫吧。”   漠北获胜的消息早就传开了,队伍入城,城中百姓夹道欢迎,不得不靠兵士拦在两侧,才能在热情的百姓中为唐泽旭的队伍开出一条空路。   唐泽旭坐在高头大马上,俊朗的外表引得围观女子连连欢呼。   “哇,那就是唐少将军吧?好俊俏!”   “听说少将军还没成婚,不知道哪家姑娘那么幸运能嫁给他!”   “旁边是太子吗?也俊朗非凡!”   “宣王殿下呢?他怎么不在?”   ……   冬日里鲜花难找,红梅最俏,时不时两侧就有年轻女子抓了一大把红梅花瓣往唐泽旭身上砸。   有些人站得远,花瓣飞不到唐泽旭身上,便直接将手中带有红梅的树枝往唐泽旭那儿丢去。   唐泽旭轻而易举地接住,回头冲那姑娘一笑,惹得姑娘羞红了脸。   太子容貌也不差,骑马行在唐泽旭身侧,同样被砸了满身的花瓣。   他听着百姓们的欢呼,笑着跟唐泽旭开玩笑:“前几日本宫去给皇祖母请安,她老人家还惦记着给你做媒。少将军可有心仪的姑娘了?”   唐泽旭笑着打哈哈。   季修睿被周遭的喧嚣声吵醒,渐渐意识到他们已经回到京城。   猜到自己是和大军一起进京,季修睿拧眉问:“父皇要我们一起进宫?”   “嗯呢,还是太子亲自来迎。”唐晓慕语气嫌弃,忽而听见外面有人喊“宣王殿下是大英雄”,不由得笑了,欢喜地跟季修睿报信,“你听,有人夸你呢!”   原本季修睿想把自己的战功都记到唐晓慕身上,将来即使他死了,唐晓慕有军功在身,别人也没法轻易动她。   可唐元明不同意,一五一十把两人的战功分开记清楚,还在沿途派人宣扬了季修睿和唐晓慕的功劳。   季修睿隐隐猜到他们的目的,只是苦于自己时日无多,帮不上忙,没有多说。   但现在他能活下来,是时候该好好考虑唐元明的计划了。   他想得出神,唐晓慕以为他是困了,从一个针线没缝严实的靠枕中扒拉出两撮棉花,团成耳塞递给季修睿:“你继续睡吧。”   眼下木已成舟,且所有人都在夸陛下圣明,皇帝骑虎难下,最多宣他入宫,背着所有人将季修睿臭骂一顿。   季修睿完全不怕,堵住耳朵又睡了,养精蓄锐。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皇宫,唐泽旭随太子去见皇帝,季修睿和唐晓慕则直接被安排去章台殿后殿的厢房中。   皇帝会先在前朝与朝臣一起为唐泽旭洗尘,办完这件事才会顾上季修睿。   在这期间,太医院的太医轮流给季修睿把脉问诊,一副势要看出季修睿装病的架势。   唐晓慕就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们头疼。   一直到亥时,皇帝才结束前朝之事,冷着脸回到章台殿。   所有太医都说季修睿用了回光丸,时日无多。   皇帝心中更加郁结。   这让他都没法再罚季修睿。   看到前来见礼的唐晓慕,皇帝的火气蹭一下又上来了:“你可真是厉害啊,睿儿病成那样,竟然都能撺掇他去漠北?”   唐晓慕还没出声,她身旁的床上传来一声轻咳。   “父皇,这与王妃无关,是儿臣自己的主意。”季修睿一脸虚弱地醒来,费力地支撑着床沿想要起身。   谁知他手上突然脱力,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厚实的被褥上,发出一声闷响。   季修睿一副马上要死的模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睡饱了,有的是精力跟皇帝装可怜。 第86章 夫妻同心 那就只能请他先去死了   皇帝听见季修睿重重摔在床上的声音, 紧紧蹙起眉头。他对季修睿并非一点感情都没有,但显然此刻愤怒比心疼多。   季修睿斜倾着上半身,趴在床上哑声道:“父皇, 儿臣有事单独向您禀告。”   皇帝示意随侍出去。   季修睿对唐晓慕说:“你也先去见太后吧。”   这是他和唐晓慕商量好的, 唐晓慕作势为难地看了眼皇帝。   皇帝仍旧恼她, 但他一向自视甚高,看不起女子, 便也不屑和唐晓慕多加理论,不耐烦地冲她挥手。   唐晓慕压着心底的雀跃,露出惴惴不安的模样, 告辞离开。   屋内只剩下父子两人, 皇帝扬着下巴冷眼打量季修睿:“躺着干什么?不是都能上阵杀敌了吗?杀了数万安跶兵, 你能耐得很啊?这么能耐,还给朕留什么绝笔书?”   季修睿只当听不出他言语中的嘲讽之意,垂眼恭谦地说:“儿臣那是服了回光丸。”   皇帝当然知道这事,他这么说只是想训斥季修睿,并非是真的要想一个解释。   “回光丸。”皇帝咬牙重复这三个字, 沉声问, “你早早备好这药干什么?”   “才中毒之时,儿臣心有不甘, 想着万一无法解毒, 也要和下-毒之人同归于尽。可惜一直没找到凶手, 这药便一直没用。”季修睿说。   皇帝想起他中毒之时的惨状, 心间怒火更盛:“知道自己的身子什么情况, 还敢去漠北?”   季修睿的脸色苍白而虚弱:“父皇,儿臣病了这么久,能感觉到自己死期将近。儿臣长在皇宫, 生在京城,之前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京郊围场。眼看自己时日无多,儿臣想去别处走走,为自己择一处埋骨之地。正好漠北有异样,因此先去了那里。”   “不是为了去给你岳父、舅兄收尸吗?”皇帝冷冷问。   “若尸体是真的,自然也要为他们收尸。”季修睿说。   他这样乖顺,反倒让皇帝觉得自己再发脾气都是不讲道理。   皇帝满腔怒火一时找不到发泄的地方。   季修睿虚弱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唐将军让儿臣向父皇代谢救命之恩。”   皇帝拧眉:“唐元明让你谢我?”   季修睿低低咳了两声,点了点头。   皇帝仿佛在这一瞬感受到了来自唐元明的嘲讽。   “唐元明父子并不知道朝中情况,儿臣告知他们儿臣是拿了父皇密旨前来漠北支援,先前在朝堂只是与父皇演戏,用于欺骗漠北的叛徒和安跶军。”季修睿说着头低得更低,“儿臣假传圣旨,请父皇降罪。”   皇帝意外:“他真的不知道?”   季修睿颔首:“除儿臣以外,无人知晓。”   皇帝心间最大的那块石头逐渐落地。   若是这样,他先前关押唐家众人也能说是为了保护他们。   毕竟唐晓慕大婚当天才出宣王府就遭到追杀,唐家众人若是没有被关进守卫森严的昭狱,说不定早就遭难了。   可唐元明会信这番说辞吗?   季修睿像是猜到了皇帝的心思,让他放心:“北固城被困多日,最后毕竟是儿臣带人前去解围。从结果来看,唐家没有任何损失,唐将军不会不信。”   “那唐晓慕呢?”皇帝问。   “王妃一开始只是想去幽州给父兄收尸,是儿臣坚持陪她去。事后发现幽州有异,带人救援北固城,她见到父兄高兴,也没怀疑儿臣的说辞。”季修睿说着一顿,“只是儿臣毕竟是假传圣旨,不敢大肆宣扬。”   若是没有季修睿假传圣旨这一遭,皇帝觉得自己已经被天下人骂臭了。   如今白得一个好名声,不仅避免唐元明与自己离心,还守住了大周国土,皇帝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一高兴,刚刚那些怒火就全消了。   皇帝怕季修睿往后更加胆大妄为,没有夸他,绷着嘴角说:“这次情况紧急、事出有因就算了,往后不许再假传圣旨。”   “儿臣明白。”   皇帝此番最气的是季修睿公然抗旨私自去漠北,但如今发现儿子跟自己还是一条心,他也舒了口气,问起季修睿的病情:“病多久了?”   “回光丸在守城时丢失,之后一直这样。”季修睿说完又虚弱地咳了两声。   “你也太胡来了,怎么就是不知道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皇帝此刻俨然化身为一个疼爱儿子的慈父。   季修睿脑海中却响起裴霜的话。   真相会是裴霜说的那样吗?   季修睿想问,可想起自己对唐晓慕的承诺,又忍住了。   ……   另一边,唐晓慕去见了太后。   与章台殿的肃穆不同,鸾凤台内欢乐极了。   太后听唐晓慕绘声绘色地讲起漠北发生的事,时而惊呼时而欢喜,还不忘给唐晓慕剥桔子。   好不容易说完,唐晓慕喝了一大口雪梨汤润喉。   太后感叹道:“还好这次你和睿儿去了,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此番睿儿救治有望,咱们唐家也快熬到头了。”   唐晓慕想起太后的最终目的,脸颊微微一红。   她怕被太后瞧出异样,先一步转移话题:“姑母,殿下有救的消息先不要泄露。最好能先查出来是谁要害他。”   太后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若有所思道:“能出动那般杀手的人,在京中肯定地位不凡。又与宫中有牵扯,不是当朝大臣,就该是宫里的几位主子。”   唐晓慕早就把宫中除了太后以外的所有人都列为嫌犯:“我想找个机会去趟谢贵妃的揽月楼,看看能否找到线索。”   “这不难,睿儿身子没好,哀家就以他需静养一夜为由,让他与你今晚住揽月楼。反正那儿还是老样子,你们住睿儿的房间就行。”太后说。   唐晓慕就知道太后给力,抱着她的胳膊试探性地问:“姑母,你还记得谢贵妃刚入宫时的情况吗?”   太后想也不想就说:“刚入宫时还是老样子呗,仗着皇帝宠爱,眼高于顶,谁也看不上。”   唐晓慕意识到自己问错了,重新问:“是她刚被陛下带回京的时候,那个时候陛下还没登基。”   “那哀家就不清楚了,只知道他从海宁带回来了个绝色美人,迷恋得很。皇后那时候还只是王妃,跑到宫中来找哀家告状。”太后想起自己还曾指点过当时可怜巴巴的皇后,就觉得不爽。   皇后这种人就该随便她作,作到皇帝把她休了才好。   “那您知道陛下和谢贵妃是怎么相遇的吗?”唐晓慕又问。   “英雄救美的老套路,谢贵妃父母双亡、投亲无门,被路过的皇帝救下,随后以身相许。宫里都知道这事。”太后啧了一声,“得亏她有张好脸,要不然皇帝那么铁石心肠的人能救她?”   如果太后都不知道当年的事,那除了皇帝,还有谁清楚?   皇后若是知道谢贵妃是被皇帝强抢来的,依照她的脾气,第一次找太后哭诉的时候就该说了吧?   可她没提这事,就代表也不知情。   唐晓慕冥思苦想。   太后吃了瓣橘子,见她皱眉沉思,好奇地问:“你怎么想起问她的事?”   “我就是好奇。”唐晓慕犹豫许久,窝到太后身边,跟她咬耳朵,“姑母,你说谢贵妃那么桀骜不驯,会不会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是心甘情愿跟着陛下的?”   太后一怔,想了半天,缓缓道:“是不是自愿我倒不清楚,但她平时的确总是一副谁都欠她的模样。人也作,挥霍无度。你去过揽月楼的话就该知道她是个奢靡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性如此。如果她不是自愿进宫,这般挥霍,也有可能故意报复皇帝。”   “可她想当镇国太后。”唐晓慕说。   太后露出了然的笑意:“这后宫哪个女人不想当镇国太后?就是外头那些男人,若有机会,也有大多把人会削尖了脑袋来抢太后之位。”   “可如果她不是自愿的话,会想当太后吗?”唐晓慕问。   “不管她是否自愿,她进了宫就没得选。做镇国太后,总比做个普通太妃要好。而且她先前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若是当不了太后,一旦没了皇帝护佑,她也活不久。不过皇帝那么迷恋她,说不定驾崩前会让她殉葬。”太后想起自己的遭遇,冷笑一声。   谁要她死,她就杀谁,哪怕是皇帝也一样。   唐晓慕小声说:“不是自愿进宫,那陛下死后,她直接离开不好吗?”   “人是会变的。她在宫中住了这么多年,或许早就磨灭了当年的意气,也或许被后宫的争权夺利同化了。”太后望着自己逐渐老去的手,扯出一抹苦笑,“哀家就是这么过来的。”   太后是先帝的继后,原本已经订好人家,但被先帝看中后,对方连夜退亲。   先帝比太后大了整整二十六岁,太后入宫时,先帝的好几位皇子都比她年长。   这事当初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想起过往的事,太后感慨万千:“哀家大婚前夜,曾约了人私奔。如今四十多年过去,哀家至今还记得那天晚上的一切。蝉声、蛙叫、小桥流水、垂柳绦绦……”   她的思绪逐渐飘远,像是真的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夏夜。   她等了整整一夜,最后约好的人没来,只等到父亲带人将她绑回。   唐晓慕第一次知道这事,泛起难以言说的心疼。她抓起太后的手,小声说:“姑母,如果您想出宫的话,我帮您。”   太后璀然一笑:“我都这把年纪了,出宫干什么?而且,如今我可是太后,我才是笑到最后的人,为什么要走?”   太后看向唐晓慕的目光中带着温柔,“慕慕,你还是太年轻,有些事还不懂。我也曾恨过父亲,但如今回想起来,知道他做得没错。当年即使我真的成功出逃,先帝不会放过唐家,也不会放过他们家。他不一定能顶住压力,若是回头拿我撒气怎么办?”   皇宫寂寥而可怕,太后设想过很多次假如她成功私奔后的生活。   一开始还都是欢喜的结局,可随着她不断在脑海中完善这个故事,各种问题就都暴露了。   她的声音带上自嘲的笑意,“孤男寡女私奔在外,都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银钱用完了怎么办?没有路引,被人抓住送官怎么办?哪怕先帝不怪罪,两人撑不住各自回家,面临的遭遇也完全不同。他回家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喜事,我回家却是败坏门风、自甘下贱的家门不幸。慕慕,这个世界对咱们女人并不和善。”   唐晓慕不喜欢这种结局,小声说:“若他真的待你好呢?”   “那我也有可能先不要他。”太后说。   可惜她嫁了皇帝,这个男人此生只能丧妻,不可能和离。   那就只能请他先去死了。 第87章 夜探揽月楼 忐忑地吻住她   太后很少跟唐晓慕提起以往的事, 今天正好说到谢贵妃是否自愿之时,她想到自己,就多说了两句。   见唐晓慕还为她难过着, 太后笑着戳了戳唐晓慕的脑袋:“好啦, 哀家这四十多年过得很好, 不用为哀家皱起眉头。现在还是想想你们的事吧。”   “要不我去找曾经伺候谢贵妃的宫人打探打探?”唐晓慕说。   太后摇头:“找不到的,谢贵妃死的时候, 皇帝让他们殉葬去下面伺候她了。”   唐晓慕一阵恶寒。   本朝不兴活人殉葬,哪怕是皇帝驾崩,都没有规矩要求后妃殉葬, 更不用说只是伺候的奴才。   可是皇帝却因为谢贵妃的死而殉了整个揽月楼的人。   太后也正是基于这一点, 才会推测若是有朝一日皇帝比谢贵妃先走, 以他那自私的性格,肯定会把谢贵妃一起带走。   而这个时候季修睿如果已经被立为太子,按照这孩子的性格肯定会保下母妃,谢贵妃才能躲过一劫。   当年的宫人无一幸免,即使有线索现在也查不到, 唐晓慕失望地叹了口气, 哪怕心中对揽月楼发憷也不得不走一趟。   不一会儿章台殿就传来消息,皇帝看季修睿神色不好, 也决定让他在宫中住一晚, 明日再走。   揽月楼名字中虽然带一个“楼”字, 但是其实相当于一座小型宫殿。   季修睿在一楼西侧有一个自己单独的小院, 与谢贵妃居住的正殿隔着两道院门。   唐晓慕对这里不熟, 要找线索的话,最好还是有季修睿带路。   很快就是子时,宫门落钥, 皇宫内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唐晓慕给季修睿喂了药,见他精神不错,将自己夜探揽月楼的计划说了。   季修睿也正有此意。   他喊来青竹守住他们居住的院子,自己则带着唐晓慕躲开守门的宫人,从小路绕到谢贵妃居住的正殿。   谢贵妃死后,至今皇帝仍旧思念她。   揽月楼不准熄灯,皇帝要在章台殿一眼就能看到灯火通明的揽月楼,好似谢贵妃还活着的时候。   这给唐晓慕和季修睿带来了极大的便利,两人不用再额外掌灯,减少了被发现的危险。   依照季修睿对自己母妃的了解,重要的物品谢贵妃都会保存在二楼的寝宫之内。   唐晓慕上次来并没有能进入寝宫,今日一见,发现奢靡二字都不足以形容殿中的奢华。   站在门口一眼望过去,双目所及之处的每一样物品,用料都极为珍贵。   纯金打造的梳妆台、象牙雕刻的小花瓶,墙上挂着的是名人字画,屋内摆着的是古董花瓶。   甚至墙壁上还挂着一幅沉香木打造的百子千孙图,上面还镶嵌着九颗夜明珠。   更不用提铺满整个寝宫的纯白小羊皮,以及摆满了整整两面墙的首饰盒。即使唐晓慕没打开这些首饰盒,也知道里面肯定都装满了谢贵妃的首饰,而这些首饰定然又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饶是唐晓慕从小在太后身边见惯了富贵,甫一见到这画面还是被惊了一下,忍不住悄悄跟季修睿感叹:“你母妃可真有钱。”顿了顿又补充,“你爹虽然小气又小心眼,但是对你母妃是真的大方。”   季修睿对屋中摆设习以为常,不甚在意地迈步进去。   看着他轻盈的脚步踩在纯白色的羊毛毯上,唐晓慕突然明白他为什么进来前要自己先脱鞋。   原来是怕他们在小羊皮上留下痕迹。   如今季修睿已经中毒,再来揽月楼肯定找不到毒-药。但毒-药不见谢贵妃应该会有所察觉,不知道是否会留下什么线索。   除此之外,两人此行的另一个目的是想看看谢贵妃到底是否自愿嫁给皇帝。   “我去翻首饰盒,你去看看有没有暗阁。”唐晓慕说。   季修睿微微颔首,修长的手指一寸寸比在墙上,仔细查看里面有没有中空的地方。   首饰盒数量级多,如唐晓慕所料,每一格里都装满了珍贵的首饰。   唐晓慕才找到一半,季修睿已经敲完了墙,正在谢贵妃的床边找暗阁。   蓦然,两人听到屋外传来声响。   “陛下您慢一些,当心台阶。哎哟,快扶着!”   皇帝来了!   唐晓慕与季修睿如临大敌,立马藏起自己来过的痕迹。   谢贵妃的寝宫位置非常尴尬,听动静皇帝已经在楼梯上,他们如果从正门出去势必会撞见皇帝,但如果从二楼的窗户离开,则会被楼下的守卫发现。   除了扫洒的宫人,皇帝平时不让任何人进入揽月楼。即使是季修睿,也只有给谢贵妃上香的时候能过来。   哪怕之前季修睿昏迷着的,也没能进入揽月楼的正殿,只去了自己的院子。   如今要是让皇帝发现他们俩半夜三更在谢贵妃的寝宫中,定然大怒,并怀疑两人的动机。   好不容易才让皇帝不再因为他们私自去漠北的事发怒,短期内绝对不能再惹到皇帝。   两人四下张望,寝宫中东西虽然多,但能藏人的地方却很少。   唐晓慕紧张地指了指床底,季修睿摇头。   屋外响起脚步声,眼看皇帝已经走到门口,季修睿拉起唐晓慕往床对面的窗口走去。   唐晓慕以为他是要跳窗离开,谁知季修睿拉着唐晓慕藏到束起的帷幔之中。   灿烂的红绸裹住两人的身影,皇帝进屋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照常和以往一样,直接躺到屋内的床上。   他偶尔也会来揽月楼独自住一晚,季修睿两人不幸正好遇上。   所有人都说皇帝对谢贵妃情根深种,甚至季修睿一度也这么觉得。   可裴霜说的那些话像是一根针扎在季修睿心里,他一定要弄个明白。   屋内传来皇帝沉重的叹息声,那个素来阴鸷的帝王,在这一刻露出了苍老。   唐晓慕与季修睿藏在帏幔中一动不敢动。   揽月楼正殿的房顶比别处高些,屋子也比其余宫殿更宽敞。因此屋内所用的帷幔非常宽大,而且还在帷幔顶端采用了木质的滑轮,可以左右滑动。   但即使是这样,被竖起来之后帷幔的中间也很小。   唐晓慕与季修睿的身子紧紧贴在一起,才能勉强保持帷幔的原样。   唐晓慕的后背紧紧贴在墙上,与季修睿脚尖抵着脚尖,她的脸贴在季修睿的胸口,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时胸膛起伏的微小变化。   季修睿为了尽可能不暴露,双手紧紧抱在唐晓慕身后,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等皇帝睡着后,他们就能离开。   忽然皇帝笑了一声:“阿漾,我们的孩子出息了。”   他唤的是谢贵妃的闺名。   虽然是夸赞之语,唐晓慕隐隐听出几分嘲讽的意味。   她还想再听下去,皇帝却没再说,而是吩咐人送酒菜进来。   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唐晓慕着急地去看季修睿。   季修睿脸色难看。   外面很快传来摆酒菜的声音,皇帝坐在小几前对影独酌,时不时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感叹。   唐晓慕唾弃他不好好利用这样的机会回忆他与谢贵妃的过往,要不然的话,她和季修睿也能多偷听点当年的事。   可是等了好久,皇帝就是喝酒喟叹,有意义的话却一个字都没有说。   唐晓慕对他相当失望,同时发现自己的手有点酸。   季修睿将她藏入绸缎中的动作非常迅速,唐晓慕的手先前没地方放,只能高高举起。   如今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太久,她的手有点举不动了。   可帷幔里就这么点地方,如果她想把手放下,势必会从里面将帷幔推出异样的形状,引得皇帝察觉。   可她实在是不想再举着了,手真的好酸。   唐晓慕的眼神不自然落在季修睿的肩膀上。   她把手在这里搭一下不要紧吧?   唐晓慕见季修睿蹙眉望着皇帝所在的方向,应该是全神贯注思地在考该怎么解决眼下的困境。   唐晓慕趁着他不注意,悄悄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纤柔的小手落在肩头,如羽毛般轻盈,却像是戳动了季修睿的心。   他错愕地回头。   唐晓慕见被发现,心虚地抬起手。可她的手刚抬起,季修睿便蹙起眉头。   不知怎么了,唐晓慕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立马又把手放了回去。   望着她忐忑紧张的小眼神,季修睿紧绷的唇稍稍勾起。   被他这样看着,唐晓慕莫名就红了脸。   烛火透过厚重的绸缎照亮两人的脸庞,狭小的空间中,艳丽的红绸映得这一方天地都带着一层喜庆的红色。   唐晓慕心想还好是这样,要不然季修睿就该发现她脸红了。   她不敢去看季修睿,低下头去。   季修睿的心间同时松一口气,庆幸唐晓慕没发现自己的紧张。   皇帝独自一人喝了不少酒,一直到贴身伺候的太监进来提醒:“陛下,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皇帝苦笑:“阿漾不在了,现在连个陪朕喝酒的人都没有。”   听起来两人关系还不错?   唐晓慕抬头去看季修睿,这人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显然对此并不奇怪。   “贵妃娘娘若在,也会劝您少喝些的。”太监尖着嗓子说。   皇帝笑着摇头:“她不会,她只会自己先去歇息。”酒杯似乎被碰倒了,皇帝也不甚在意,扶着太监的手起身,朝前走去。   听着脚步声不断靠近,唐晓慕的心紧张地提起。   皇帝越过两人藏身的地方,走到靠墙的首饰盒前,怔怔地望着:“后宫中所有女人的首饰加起来都没她多,你说她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太监不敢答话,低头不语。   皇帝也并非要他回答,只是想抒发心中郁结,“朕从前以为睿儿不像她那么倔,谁知母子两人一个脾气。朕对她不好吗?她要什么给什么,她怎么舍得丢下朕去死?”   还以为能听到什么大料的唐晓慕面露失望。   皇帝喝多了酒,脚步逐渐有些不稳,走路时忽地一个踉跄朝他们藏身的地方倒去。   红绸挡住了双边视线,季修睿察觉到背后传来一道轻微的力度,立马抱起唐晓慕的身子,往里藏得更深。   他的动作太过突然,唐晓慕差点发出惊呼声,还好忍住。   她被季修睿整个抱起,双脚离地,后背被季修睿的双臂环住,紧紧贴在墙上。   两人脸颊相贴,同时感受到那里传来的火热,也不知道是自己害羞,还是对方脸热。   皇帝仍旧在絮叨往事,唐晓慕想示意季修睿放下自己,却没想到头刚一动,季修睿也正好看向她。   两人的唇贴在一起。   季修睿愣了片刻,没有松开她,忐忑地吻住她。   唐晓慕怔在原地。 第88章 她生气了,她装的 季修睿怎么能亲她?……   季修睿不久前才服过药, 唇齿间带着淡淡的草药香,伴着温热的唇,混合成男子独有的气息,   唐晓慕从呆滞间回神, 想要挣脱, 手才稍稍一动,就被季修睿桎梏住。   男子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紧阖的双眸睁开,露出含情的双眸。   唐晓慕与他四目相对,原本就发红的脸颊更加滚烫, 一双桃花眼又凶又羞地瞪他, 示意他松开自己。   季修睿似是很无辜地转了一下眼珠子, 示意唐晓慕看向帘外。   红绸很厚,看不清帘外的情形,但声音听得很清晰。   太监石忠是皇帝的心腹,担忧地劝:“陛下,歇息吧。”   “朕没醉。”皇帝的声音很近, 仿佛就在旁边。   唐晓慕不敢再动弹, 生怕被发现。   季修睿含笑抱着她。   忽然,外面传来石忠尖锐的惊呼:“陛下小心!”   皇帝的身子毫无征兆地一头栽下, 所幸被石忠及时扶住, 才没让他摔倒在季修睿身上。   酒意逐渐上头, 皇帝未察觉到红绸后有人, 只觉得喉咙里传来一股腥甜, 一阵咳嗽过后,竟然发现自己捂嘴的掌心沾着一滩血。   眼红黏稠的血从掌心滴落在纯白的羊毛毯上,看得人心惊。   石忠脸色大变:“陛下……快传太医!”   守在门外的小太监立刻应声跑开,   “陛下,奴才扶您去坐下。”石忠担忧地扶着皇帝去床边坐下。   听着两人脚步声远去,季修睿松开唐晓慕,悄悄挑起红绸一角,看见纯白的羊毛毯上洒落一小团殷红色的血迹。   皇帝的身子一向很好,怎么会突然咯血?   季修睿与唐晓慕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出声,重新藏入红绸之中。   很快就有太医前来为皇帝诊脉,脉象一切正常,他露出疑惑的表情:“陛下真的吐血了?”   “这还能有假?”石忠将刚刚为皇帝擦手的帕子拿出来,上面殷红的血迹清晰可见。   在外行医,大夫说什么就是什么。可在宫中行医,主子的话比大夫管用。   太医拿着帕子闻了闻,皱眉沉思片刻,还是想不出缘由,思索着说:“许是陛下饮酒过度,身子一时承受不住,加上思念贵妃娘娘,才会吐血。臣给您开一副安神养生的房子,往后陛下能不喝酒还是别喝了。”   皇帝拧眉:“朕的身体真的没事?”   “脉象强健有力,不像有事。陛下有那里不舒服吗?”太医问。   皇帝沉着脸思索:“明显的不舒服也没有,只是贵妃去世后,朕时常会觉得胸闷。”   这之前就找太医诊治过,太医院多名太医的诊断都是“皇帝因谢贵妃去世悲伤过度,郁结于心,才会导致胸闷”。   如今太医也说了一样的话,并劝皇帝:“陛下,娘娘去世三年,您也该走出来了。”   皇帝长叹一口气,没再说什么,挥手示意他退下。   一直到皇帝喝了安神药睡下,揽月楼才再次安静下来。   皇帝睡觉不喜全黑,偌大的寝宫内在床榻便留了一盏昏黄的宫灯。   季修睿听他呼吸均匀,确定皇帝睡着,才牵着唐晓慕的手,小心翼翼从红绸后走出。   两人都练过功夫,脚步很轻,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皇帝睡得很熟,完全没注意到他们。   石忠守在门外,昏昏欲睡。他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脑后一疼,便失去了知觉。   季修睿接住他往下倒的身子,将石忠伪装成是自己睡着,带着唐晓慕避开更外一层的守夜宫人,迅速回到自己屋内。   青竹把两人的鞋放回床边,小声道:“没人来咱们院子里,但揽月楼好像出事了?”   “没出大事,不用管。”季修睿示意他退下,坐在床沿若有所思。   怕被人察觉,屋内没点灯。   唐晓慕强迫自己不去想刚刚那个吻,脱了外衫爬上床,闭眼睡觉。   她有点生气。   季修睿怎么能不经她同意就吻她呢?   但好一会儿没听见季修睿睡觉的动静,唐晓慕不解地睁开眼,见季修睿仍旧保持着之前的动作,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   唐晓慕忘了生气,坐起身小声问:“你怎么啦?”   季修睿思索着说:“我刚中毒的时候,也一直觉得胸闷。”   当时全身都疼,胸闷的症状反而并不令他多在意。一直到后来病情用各种珍贵药物稳住,疼痛稍微缓解,他才注意到胸闷得厉害。   唐晓慕知道他是在想皇帝吐血之事:“太医不是说陛下是因为思念过度,郁结于心么?我爹想我娘的时候,也经常也这样胸闷。”   “那他吐血吗?”季修睿问。   唐晓慕摇摇头,忽然意识到季修睿在想什么,惊讶道:“你怀疑……”她本来声音已经很轻了,但想到自己下面要说的是诛九族的大罪,唐晓慕生怕隔墙有耳,起身探到季修睿身边,与他咬耳朵,“你怀疑陛下中毒了?师父做的那个毒?”   温热的气息传来,染红了季修睿的耳朵。   他微微颔首:“嗯。”   唐晓慕想了想,对季修睿说:“师父既然能从偷袭你的箭头中验证上面的确是他做的毒,那这次陛下吐血后,他说不定能从吐出的血中验出有无中毒。我让青竹去把那块染血的羊毛毯带回去。”   这个想法与季修睿不谋而合。   太医来之前,就有宫人把染血的羊毛毯换掉了。这东西在揽月楼极多,随便拿一块就能替换掉。   季修睿告知青竹地点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青竹就办完事回来了。   唐晓慕让他直接把东西送去给裴霜,速度快的话,等到明日她和季修睿回府,裴霜就能告诉他们答案。   ……   第二日一早,唐泽旭进宫拜见太后。   昨日宫宴结束时已经很晚,唐泽旭是外男,不好再逗留在宫中,与太后匆匆聊过几句后就告辞离开。   今日才算是正式拜见。   瞧着他带来的大包小包,太后眉开眼笑:“咱们旭儿也长大了,都知道给姑母带礼物了。”   “都是些漠北的小玩意儿,给您看个新鲜。”唐泽旭笑道。   太后抱养唐晓慕的时候,曾想将唐泽旭一起养在身边。但后来考虑到唐泽旭毕竟是个男孩儿,万一有心人诬陷她想扶持唐家子弟谋反,那就得不偿失了。   太后不是个爱惹麻烦的人,思来想去就算了。   唐元明在漠北那些年,唐泽旭一直都养在唐老夫人跟前,时不时跟着老夫人进宫一起探望唐晓慕,与太后也很亲厚。   “漠北的情形昨日慕慕都跟哀家说了,苦了你们父子。”太后叹息一声,看向自己这个大侄子,越看越满意,“旭儿如今年少有为,也是个独当一面的小将军了。”   唐泽旭被夸得怪不好意思的。   太后招呼他吃东西,示意服侍的人都退下,意有所指地指了指院子里的一株枯树:“这棵红梅树不争气,哀家辛辛苦苦养了好些年,结果一朵梅花都没开过,还把四周的红梅都害死了。旭儿,你说该怎么办?”   太后一开口,唐泽旭便明白她想问什么,毫不犹豫地说:“害群之马,砍了就是。”   太后露出一抹笑意。   唐元明父子与她想的一样就好办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下眼神,又不着痕迹地谈起别的。   唐元明没有那么古板,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敢阵前夺帅。   若这个皇帝值得他效忠,那便效忠。若是不值得,换一个人坐这龙椅就是。   若是没有一人配得上这把龙椅,他自己坐也不是问题。   只不过那样得从漠北打回京城,唐元明不愿脚下国土血流成河,才踏踏实实在漠北做他的骠骑大将军。   季修睿的出现正好可以让他兵不血刃地换掉狗皇帝,唐元明自然要选最方便的路。   反正哪怕是他自己当皇帝,做不到长生不老,皇位将来还得子子孙孙传下去。   至于是传给儿子的儿子,还是传给女儿的女儿,反正身上都流着他唐家的血,唐元明都能接受。   太后与唐泽旭闲聊着,不知不觉就聊到他的婚事:“旭儿如今二十一,也该成婚了。可有心仪的姑娘?姑母给你赐婚。”   唐泽旭有点不好意思:“二十一也不算大吧,我不急着成婚。”   “知礼二十一岁的时候都当爹了,你不急,姑母和你祖母可都急着呢。说起来也怪你爹,就知道打仗,也不管管你和慕慕。要不是哀家,慕慕都要被他耽搁成老姑娘了。”太后佯装生气。   说到这事,唐泽旭好奇地问:“妹妹的婚事据说是先帝指婚,真的吗?”   太后噗嗤笑出声,小声问:“你觉得呢?”   唐泽旭摇摇头,他觉得不可能。   可要不是先帝指婚,当初接唐晓慕出昭狱的圣旨是哪来的?   唐泽旭想了半天,不可思议地问:“您假传圣旨?”他声音很轻很轻,只有太后能听见。   太后理直气壮:“谁说是假的?那可是先帝亲手给我的。”只不过上面最重要的内容空着,她仿照先帝笔迹填上去的赐婚罢了。   唐泽旭猜到几分内情,对姑母的崇拜之情又多了几分。   “不说慕慕了,还是想想你自己吧。哀家暗中帮你留意过几家姑娘,样貌、品性都不错,你抽空见见。要是有喜欢的,咱们早日定下来。”太后对这事可上心了。   唐泽旭一想到要成婚就有点不好意思:“太子昨日来接我的时候也在说这事,不过他比宣王还年长一岁,怎么还没成婚?”   提起这事,太后露出一道意味深长的笑:“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可就多了。你要想听,趁着慕慕没来,姑母就跟你说说。”   一听要避着唐晓慕,唐泽旭顿时来了精神。 第89章 线索 您可真损   唐晓慕随时都可能到, 太后挑要紧的先说:“睿儿中毒前,哀家就为慕慕看中了他。不出意外,他会被立为储君, 将来慕慕就是皇后。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睿儿出事后都说没救, 哀家不能把慕慕往火坑里推,就想退而求其次, 让慕慕做太子妃。太子这孩子虽不如睿儿那般能干,但也是个聪明人。慕慕嫁给他也不错,谁知皇后没同意。”   说到最后, 太后冷笑一声。   皇后倒也没敢直接拒绝太后, 只不过趁着太后没挑破这事, 她刚看出点苗头,就找了个由头,给太后推荐了京城的几家少年才俊,说是可以让太后为唐晓慕相看。   这么一来,太后哪还有不懂的?   她想唐晓慕做大周最尊贵的女人, 但绝不会让唐晓慕受委屈。皇后看不上唐晓慕, 她还看不上皇后呢。   就在太后斟酌着让唐晓慕自己回京看看能否相中太子再做决定的时候,皇后当机立断, 求皇帝给太子与乔依彤赐婚。   皇后母家人才平庸, 给不了太子太多助力。可乔太傅是帝师, 做帝师前桃李满天下, 朝中清流大半都跟着他。   若是娶了乔依彤, 太子就相当于有了大半清流相助,自然能坐稳太子之位。   这也是个极好的选择。   只不过皇帝的赐婚圣旨还没下来,乔依彤父母双双出事, 重孝在身,她没法再当太子妃。   然而放眼大周,能在家世上与乔依彤匹敌的唯有唐晓慕。   可当初唐元明拒了皇后的心意,让皇后记恨至今,她不甘心让唐晓慕成为太子妃。   好在当时太子与乔依彤都还年少,三年孝期都等得起,皇后便咬牙拖住了这门婚事。   唐泽旭咋舌:“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事?”   “这是宫中机密,皇帝本来也想让太子早些成婚,但太子不重女色,一心扑在政务上。皇帝看他出息,皇后又坚持要乔家女,便将婚事一拖再拖。等乔家姑娘出了孝期,皇帝就会下旨赐婚。不过,哀家看乔太傅不乐意把孙女嫁去东宫。”太后露出幸灾乐祸的笑。   她见过乔依彤几回,蛮喜欢这姑娘的,下意识打量了眼前的唐泽旭几眼,觉得这么好的姑娘,还是与自家侄子更相配。   唐泽旭没注意到她的眼神,好奇地问:“怎么不乐意?”   “乔太傅就这么一个孙女,将来他去世,没人能给乔依彤撑腰。若是太子对她好,那乔依彤一生无忧。若是太子移情别恋呢?一个没了权势的太子妃,哪怕将来成为皇后,还不是说废就废?与其让孙女沾上无处说理的皇家,不如嫁个身份差不多的,将来即使夫妻不和,乔依彤也能全身而退。”太后一一分析。   “可赐婚圣旨一旦下达,那就没办法了吧?”唐泽旭说。   “这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么?只要没动静,就当没这回事。反正哀家已经知会过乔太傅,只要他挑好孙女婿,哀家即刻就为乔依彤赐婚。”太后不一定非要帮乔家,但只要能怄到皇后,她就开心。   只要她赐婚的速度比皇帝快,哪怕圣旨到乔家了,也只能原样送回去。   官大一级压死人,她这个嫡母可不是白当的。   唐泽旭不得不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小声说:“您可真损。”   太后心情愉悦地吹了吹自己长长的护甲:“哀家是不忍心那么好的孩子往火坑里跳。”   两人正说着,唐晓慕来了。   见两人笑得开心,她好奇地问:“你们说什么呢?”   “说乔小姐的婚事。你认识吗?”唐泽旭简要把乔依彤的事说了。   唐晓慕惊讶:“乔小姐人挺好的,要嫁人的话,可得嫁个好夫婿才行。”   太后示意她看唐泽旭,唐晓慕会意,示意太后放心。   不就是让哥哥和乔依彤见一面嘛,包在她身上。   唐泽旭没看出两人的小动作,感叹道:“离开京城十一年,感觉什么都变了。今日来鸾凤台的时候,路过莲华宫,发现门口的宫道都长了不少野草。我记得从前来找妹妹的时候,莲华宫可热闹了。”   莲华宫是囚禁四皇子的地方。   太后轻声叹息:“如今除了送饭的太监,没人去那里。”   唐泽旭与四皇子说不上有交情,但幼年也见过几面。他好奇地问:“四皇子到底犯了什么错?陛下罚得这么重。”   “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身边放着通房宫女还不够,竟然把手伸到了揽月楼,对谢贵妃的贴身宫女下手。把人家肚子搞大了不算,皇后千秋宴上,光天白日竟将人杀了。”太后提起这事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她不是四皇子的亲祖母,但到底也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如今其余皇子一个个都长起来,即使有的没能干出一番事业,也活得逍遥自在,只有四皇子不人不鬼地被困在莲华宫。   在后宫奸-淫宫女是大罪,但如果皇帝或谢贵妃有心偏私,即使宫女怀孕,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宫女赏给皇子。   既然说到这里,太后顺便再给兄妹两人敲个响钟,让他们好好看清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事最让皇帝恼怒的两点:一、老四动了揽月楼的人。说好听点,皇帝是为了谢贵妃才这般生气。说难听点,皇帝指不定心里怎么想呢。老四今日能动谢贵妃的贴身宫女,明日是不是就能动谢贵妃?”   唐晓慕和唐泽旭同时露出一言难尽地表情。   兄弟如果变后爹,季修睿吃人的心都有了吧?   太后继续说,“其二,时机不巧,皇后千秋宴,朝臣携家眷前来赴宴。皇帝若是一味偏私,容易引起非议。自己与儿子之间,皇帝当然选自己。”   唐晓慕想不明白:“杀人不都要选月黑风高夜吗?四皇子为什么要选皇后千秋的时候?”   “据老四自己说,宫女是自愿与他苟-合,发现怀孕后来找他,想给他做妾室。但若这样,他势必得找谢贵妃要人。他害怕谢贵妃把这事告到皇帝面前,想找个两全的对策。宫女以为他不想管自己,上前纠缠。他一时着急就推了宫女一把。宫女撞在墙上,就那么死了。这事就发生在云来殿后殿备茶的偏殿,出了这事后,那里就被封了,换了个地方备茶。”   唐晓慕敏锐地发现一个问题:“四皇子这事是不是发现在殿下中毒前?”   太后算了下时间:“大概在他中毒前一个月吧。”   “一个月的时间里,两位皇子相继出事,这是不是太巧了些?”唐晓慕问。   四皇子虽不像季修睿与太子那般出色,但也不是庸才,有能力去争太子之位。   可他和季修睿相继倒下后,只剩下留恋青楼的允王、一心玩乐的魏王,以及勤恳办公的五皇子。   储君之位自然只能落在五皇子身上,也就是如今的太子。   太后与唐泽旭对视一眼,若有所思道:“巧是巧了点,但这怎么查呢?虽然是意外,但老四自己是承认杀人的。”   “之前我一直想不懂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落到外人手中。可如果谢贵妃的贴身宫女出问题,那就说得通了。或许是宫女机缘巧合下拿到了这份毒-药,毒-药因为她与四皇子这事落入凶手手中,对方才会布置一场针对宣王的杀局。”唐晓慕说。   唐泽旭觉得有道理,问太后:“那宫女的尸首怎么处置的?”   “谢贵妃嫌她秽-乱-宫闱不想管,哀家让人送出去埋了。”   “埋哪里了?”唐晓慕忙问。   “这哀家到不清楚。孙嬷嬷,你去查查。”太后吩咐完孙嬷嬷,疑惑地问唐晓慕,“你问这干什么?”   “我要开棺验尸。”   既然终于有线索了,无论有没有用,先查了再说。   太后吃了一惊,但没有阻止,只是嘱咐她动作隐蔽些,别叫人发现。   姑侄三人说了会儿话,唐晓慕因还要去接季修睿回府,便先告辞了。   唐泽旭与她一道离开,去揽月楼接季修睿。   季修睿刚服了药,正在用迟来的早膳。   唐晓慕把宫女和四皇子的事说了,季修睿用膳的动作微微一顿,若有所思地说:“出宫前,我去看看四哥。”   唐晓慕本也想找个机会问问四皇子具体情况,季修睿愿意走一趟,最好不过。   莲华宫离揽月楼不算远,抄近路走几步就到了。   只是莲华宫大门紧锁,连个看守都没有。   还好这会儿正是用膳的时候,前来送饭的太监见到门口站着的几人,吓了一大跳,忙跑过来行礼:“奴才见过宣王殿下、见过王妃、见过唐将军!”   季修睿低低咳了一声,哑声问:“我四哥呢?”   “四皇子在里头呢。”太监声音发颤。   “怎么就你一个人?”唐晓慕问。   “其他人都托关系调走了,奴才没有银子打点,只能留下来。”他说到一半觉得不妥,恭谦地改口道,“奴才在哪里办差都一样。”   四皇子如今被困在这里如同废人,宫人留下来也没有出头之日。各谋前程,人之常情。   季修睿淡淡吩咐:“开门。”   皇帝没有严令不许人探望,小太监压着双手的颤抖打开沉重的门锁,推开朱色木门。   木门发出吱呀声响,从前精致的莲华宫内一片荒芜。日光倾泻而下,照亮了满堂枯黄的杂草。   季修睿微微蹙眉,迈步进去。   莲华宫内处处透着一股陈旧的气息,院中杂草疯长、墙上青苔遍布,窗户破了也无人修补,甚至还有处偏殿坍了一角。   正殿的门开着,里面的烛台与炭盆都积着厚厚的一层灰,看起来像是很久没有用过。   小太监拎着食盒,低头弯腰,恭敬地对季修睿说:“四皇子通常都在这里,您请。”   季修睿跟着他绕过正殿,走入莲华宫后的一处小院子。   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斜倚在抄手游廊的美人靠上,右腿曲起,靠在掉漆的木柱上闭眼假寐。   这人神色憔悴,明明年纪不算大,却比季修睿还死气沉沉。略有些破败的猩红色大氅衬得他一张脸微微发青,像是已经死了三天的死人。   季修睿上前喊了一声“四哥。”   那人微微一怔,不可置信地睁开眼,错愕地看向季修睿:“七弟?”   “是我。”季修睿看看他,又看向后院半人高的发黄枯草,皱起眉头。   四皇子回神,嗤了一声,看向他身后的两人。   “四殿下。”唐泽旭与他见礼。   四皇子认出他,略有恍惚:“唐二。”   这是和唐家大房一起排的,唐知礼排第一,唐泽旭排第二。   四皇子见唐晓慕扶着季修睿的手,眉眼间又与太后、唐泽旭有点像,很快猜到她的身份:“这位就是我七弟妹了吧?”   送饭的小太监偶尔会跟他提一提外面的事。   “是我,四殿下慧眼如炬。”唐晓慕笑笑。   四皇子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发出一阵苦笑:“我要是慧眼如炬,如今也不会是这般田地。你们三人一起来找我有什么事?我如今废人一个,对你们没用。”   “只是想跟四哥叙叙旧。”季修睿倚着另一根木柱,与四皇子面对面坐下。   四皇子不信:“我在这儿关了三年,你现在才想起来找我叙旧?”   “你关了三年,我躺了三年。”季修睿说。   四皇子嗤笑:“你中毒在家,好歹衣食无忧,父皇心里一直惦记着你。我呢?恐怕外面的人早就没人记得我了吧?我在这里就跟死了一样,除了这个送饭的奴才,就只有这院子里的杂草为伴,连鸟和耗子都不愿意往我这儿跑!就连吃食……”   四皇子看着被小太监拎在手中的食盒,怒从心起,一脚踹翻。   食盒摔落在地,露出里面三个发硬的馒头与半碟咸菜。   季修睿神色微沉。   小太监蹭一下跪下,惊恐求饶:“不关奴才的事,是上面的公公们把四皇子的饭菜昧下了,不关奴才的事!这些还是奴才想办法从别处要来的!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他急得哭出声,重重地磕在地上,磕头声一道比一道洪亮。   “谁昧下的?”季修睿问。   小太监颤抖着说:“是管事刘公公……”   季修睿给唐泽旭递了个眼神。   唐泽旭会意,麻溜把滚出来的三个馒头装回去,一手拎起食盒,一手拎起小太监,带他出去:“陛下只是将四殿下禁足,你们竟敢如此轻慢?这些话留着跟太后去说吧。”   小太监腿都软了,几乎是被唐泽旭拖出去的。   四周安静下来,四皇子单手支头,打量着季修睿苍白的面容,又看看唐晓慕,眯起眼睛:“就我们了,有事直说,别打扰我坐牢。”   季修睿不跟他废话,直接问:“把三年前你失手杀翡翠的事再说一遍。”   翡翠就是那名死去宫女的名字。 第90章 色-欲熏心 他不愿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四皇子意外, 不解地看向季修睿:“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们觉得她死得蹊跷,想再查查。你确定她是你杀的吗?”唐晓慕问。   四皇子狐疑地打量着他们。   这两人没有理由帮自己,但如今他已经落得这般田地, 想杀他也不费吹灰之力, 他们也没必要再大费周章从这事入手。   四皇子仔细回忆过往, 确定自己没有和季修睿或唐晓慕结过死仇。   难道他们真是来帮自己的?   可他们的交情也不至于好到会时隔三年后来帮他翻案吧?   真有这个心的话,案发时季修睿怎么一声不吭?   各种念头在四皇子脑海中乱窜, 想信任他们,又怕再被他们坑了。   唐晓慕看他想得累,直言不讳:“我就直说了吧。你现在被关在这里什么都不说也没用, 不如告诉我们。万一真的能证明你的清白, 你也不用再过这种鬼日子。当然, 你要是真的杀人了,我们也爱莫能助。”   四皇子被坑怕了,谨慎地问:“我说你们就信吗?”   唐晓慕不咸不淡地说:“我觉得你最好说实话。如果撒谎,我们也一样帮不到你。”   “你们到底什么目的?”四皇子知道唐晓慕说得是实话,但他也肯定唐晓慕没说全。   “想顺路攒点阴德, 你不要就算了。”季修睿作势要起身。   这或许是他离开这个鬼地方的唯一机会, 四皇子咬牙喊住他:“我说。”   唐晓慕扶着季修睿重新坐下。   四皇子被困在这里三年,期间总是会不自觉想起这事。想得多了, 他也觉出点不对劲。   可身陷囹圄, 他连个喊冤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季修睿来问, 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三年前的除夕宫宴上, 我喝多了酒, 便想出去吹吹风。在御花园里遇上了翡翠。”   四皇子自幼在宫中长大,自然认识谢贵妃的贴身宫女。   谢贵妃不爱热闹,那晚的除夕宫宴没出席。翡翠乐得清闲, 去御花园内想摘几株红梅插瓶。   四皇子坐在石桥上休息时,看到她过去,便出言调戏了几句。   谁知翡翠并不像其她宫女那样羞愤躲开,反而半推半就走到了他身边,说愿意跟他。   四皇子看她姿色还不错,又被翡翠挑弄了会儿,在假山之中两人就成了好事。   想到这儿,四皇子懊悔不已:“是我嘴贱、色-欲熏心,这些我都认。可我绝对没有强迫她,她是自愿的。”   季修睿没有表态,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四皇子缓了口气,咬牙道:“后来就到了皇后千秋,千秋宴前几日,她悄悄找上我,说她怀孕了,孩子是我的,要我纳她为妾。我当时都快忘记这回事了,如今她说是就是吗?她那晚那么熟练,我怎么能确定孩子是我的?宫里又不是只有我一个男人,而且她还能拿着谢贵妃的令牌出宫,指不定外面是不是养着野男人,要我来做王八!”   “你把这些话都跟她说了?”唐晓慕问。   四皇子点点头。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眼神在唐晓慕和季修睿之前游走片刻,低声说:“如果她是我宫中的宫女,怀孕了我会认。娶正妻之前有了庶子,我最多就是被父皇责骂几句。可我真的信不过她。”   “你不认,她什么反应?”季修睿问。   四皇子冷哼:“还能什么反应?在我宫中又哭又闹,还说要闹到父皇那里。我告诉她,这事闹到谁那里都没有,只要没人当场抓住我和她苟合,这孩子就不可能算在我头上。我能全身而退,她秽乱宫闱,只有死路一条。她没办法,气冲冲地走了。走之前让我等着,说我早晚会答应的。”   “你就没想过孩子是你的吗?”唐晓慕问。   “想过,但我信不过她。她摆明了是想踩着我往上爬,我就非得给她当垫脚石吗?”四皇子越说越气,问季修睿,“她是你母妃的人,你该清楚她的性格。她如果是个踏实本分的人,纳她就纳了,我不是养不起,也不是怕被父皇骂。可我就是不喜欢这种被算计的感觉。”   季修睿没表态,仍旧问:“之后呢?”   “之后就是皇后千秋宴,五哥——”四皇子说着一顿,愤愤改口,“现在该称呼太子殿下。太子与我说,后殿有个宫女哭哭啼啼地说怀了我的孩子,想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求陛下和太后为她做主。他先把人拦住了,让我去看看。”   季修睿与唐晓慕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出声。   四皇子继续说,“我一听就猜是她。这事如果闹出来,丢脸的是整个皇家。哪怕孩子不是我的,父皇都不会放过我。我怕出事,就溜出宴会去后殿找她。她还是老一套说辞,要我承认这孩子、纳她为妾,不然就去前面揭发我。”   “我不想被她威胁,严令告诉她,这不可能,但看在我们有过一夜的份上,我可以找人给她准备一份堕-胎-药,另外给她找个由头去宫外静养一月。她不同意,我让她想两天再给我答案,之后就想走。她非要我给她一个交代,上来拽我。争执时,我甩开她,她撞在墙上,就死了。”   四皇子想起当时的情景,烦躁地捂住眼睛。   唐晓慕察觉到不对劲:“她死了,你什么反应?”   四皇子意识到自己少说了什么,补充道:“我当时以为她只是头撞了下,人没事,我就走了。谁知我刚走出去没多久,去拿茶水的小太监进屋就发现她死了。”   “你为什么会觉得她当时没事?”季修睿问。   “当时她撞在墙上后,人还是清醒的,就是有些疼,捂着头囔囔着让我别走。”四皇子说。   季修睿沉吟:“我记得当时她的致命伤是在脑后,你推她时,撞的也是脑后?”   四皇子点头:“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认罪。我当时心里火,加上讨厌她死缠烂打,手上没收力。”   “墙上那么多血,你就没怀疑她受了重伤?”季修睿问。   案发时他也在场,当时的情形记得很清楚。只不过当时四皇子认罪认得干脆,季修睿没想到其中还有内情。   四皇子一怔,仔细想了下,不是很确定地说:“我推她的时候,好像没血。我心里烦得很,这点没注意。”   与翡翠争执过后,四皇子便想按原路返回云来殿。但才走出后殿没多久,他就遇上了正好想出来走走的帝后与百官。   四皇子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融入队伍中,但就在这时小太监惊恐地从后殿跑出来,不断喊着“杀人了”,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同时也让众人发现了四皇子的存在。   随行的宗含立刻带人前去查看,发现了死去的翡翠,翡翠手中还捏着四皇子的玉佩。   就这样,四皇子成为了头号嫌疑人。   皇帝盛怒之下,翡翠的姐妹说出她怀孕之事。   四皇子辩解之时承认自己的确推过她,翡翠手中玉佩可能是两人刚刚争执时被她拽掉的。   那个时候,四皇子真的以为自己杀人了。   如今被关在这里,这件事时不时出现在他脑海中,四皇子已经从一开始的厌恶到逐渐习惯,甚至仔细推敲过其中的关窍。   “我当时推她的力度不轻,她也的确撞墙了,这是导致我最开始认罪的原因。但现在想想,我走后,或许还有别人进过那间屋子,趁机杀了她。”四皇子说。   “当时你被定罪的另一原因就是你和发现尸体的小太监是面对面擦肩而过,在你出来、小太监进去前,没人进过屋子。这是你们俩自己的口供。”季修睿说。   “可后殿有窗,我们走的是正门,万一有人翻窗呢?”四皇子反问。   季修睿不置可否。   唐晓慕打量着四皇子的神色,试探性地问:“你是不是有怀疑对象了?”   “我说了,你们信吗?”四皇子问。   “你先说来听听。”唐晓慕说。   四皇子迟疑片刻,沉声道:“我怀疑是太子。七弟,我出事的时候,正好是朝中在议储君人选之时。案发时,你、三哥、六弟都父皇身边,就太子不在场,他有作案时机和动机。而且,一开始也是他把我喊出会场的。”   如果是别的人喊他出去,哪怕知道是翡翠要闹,四皇子也不一定会管,觉得可能是翡翠骗他。   但太子与他是亲兄弟,总得卖太子一个面子。   “太子是千秋宴的负责人,他得到处巡查。但据他所说,他没遇上过翡翠,更没帮你们传过话。”季修睿说。   四皇子嘁了一声:“他说没见过,你们就都信了?我说没杀人,你们怎么不信?”   “你当时就认罪了,没说没杀人。”季修睿冷冷道。   四皇子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又是我嘴贱!我就不该心软,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她。我这三年越想越觉得是太子的手笔。我被关后,你也出事了。咱们俩都不行了,自然他最厉害。这不他成了太子?”   季修睿抿唇不语。   唐晓慕问:“那翡翠有跟你提过什么毒-药吗?” 第91章 她也勾引过你? 唐晓慕超级紧张……   四皇子摇头, 不解地问:“你们问这干什么?难道七弟的毒与翡翠有关?”   唐晓慕没法跟他说实话,敷衍道:“我们也不清楚,具体还在查。”   看他们不想说, 四皇子也不追问, 重新懒洋洋地靠在木柱上:“反正能说的我都说了, 你们要是真能证明我的清白,我感激不尽。”   唐晓慕与季修睿对视一眼, 确定双方的问题都问完了,与四皇子告辞后离开。   回府的马车上,唐晓慕小声问季修睿:“当时都说是四皇子强-暴宫女, 导致宫女怀孕, 但他却说是对方自愿的。这点你信吗?”   季修睿略有些吞吐:“或许这点上他说的是实话。”   唐晓慕觉得奇怪:“你不确定就不确定, 为什么要露出这样一幅表情?”看起来就好像做了坏事的是他一样。   季修睿欲言又止。   唐晓慕追问:“你说呗,我们战场一起上过、杀头死罪一起犯过,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用瞒我什么。”   季修睿迟疑片刻,很委婉地说:“翡翠的确是个势利的人, 也曾有过攀龙附凤的心思。”   唐晓慕以为他是看见过翡翠勾引别的皇子, 正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忽然觉得不对劲。   翡翠是谢贵妃的贴身宫女, 季修睿是谢贵妃的亲生儿子, 明显她去勾引季修睿更合理, 为什么会退而求其次, 和并不相熟的四皇子苟-合?   唐晓慕水灵灵的桃花眼瞪得老大, 不可思议地问:“她该不会以前勾引过你吧?”   季修睿的表情难看得像是吞了块抹布。   他没有否认,唐晓慕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心里莫名紧张:“那你怎么做的?”连声音都轻了。   季修睿的表情变得更难看了, 似乎是把吞下去的抹布又给吐出来了。   唐晓慕心中打鼓,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季修睿只能吐出四个字:“严词拒绝。”   唐晓慕相当怀疑:“你四哥都没挣扎一下就拜倒在人家的石榴裙下,你真的能拒绝?”   季修睿:“……”   今天就不该带唐晓慕一起去莲华宫。   “我发誓。”他无比坚决地说。   唐晓慕半信半疑:“怎么拒绝的?”   说实话,季修睿都不大记得当时的情形了。   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有段时间翡翠对他过分殷勤,甚至有次他去拜见谢贵妃,在外等候谢贵妃上妆时,翡翠给他上茶,想去拉他的手。   季修睿一贯反感别人碰自己,翡翠还没碰到他,就被季修睿躲开了。   “让她滚。”季修睿说。   唐晓慕忽然觉得浑身舒畅,好像自己也吐出了一大块抹布。   她美滋滋地重新靠回到软枕上,继续刚刚的推测:“那翡翠很有可能是在你这里碰钉子后,将目标放在四皇子身上?”   季修睿微微颔首:“这点我还是比较信四哥。翡翠是揽月楼的掌事大宫女,不是宫中没名没姓的小宫女,她如果不愿意,搬出揽月楼的名头也能吓住人。四哥不缺女人,他宫中自己的宫女也讲究个你情我愿。有几个不愿意跟他,二十五岁出宫时,他还给了笔银子。”   唐晓慕也觉得这点还算可信,毕竟当初四皇子连死罪都认了,没必要抵死不认奸-污之罪。   但裴霜做的毒-药究竟是怎么流出去的呢?   会是因为翡翠吗?   唐晓慕想不明白。   说话间,两人回到王府。   秋梨激动无比:“您二位终于回来了。”   “回来啦,我们没事,府中怎么样?”唐晓慕笑着问。   “府中一切也都好。奴婢给您和殿下准备了银耳羹,两位用一些吧。”秋梨道。   唐晓慕连连点头,觉得还是回家的感觉最好。   诶,她怎么这么快就把宣王府当家了?   瞧着身旁的季修睿,唐晓慕的脸颊莫名有些烫。   季修睿喝了半碗银耳羹,懒懒躺下睡了。   唐晓慕换了身衣服,悄悄问铃兰:“裴大夫安排下没有?”   铃兰点头:“安排在前院,保证不让王爷看见他。神医说您昨晚送去的东西他验出来了,让您回来就去一趟。”   唐晓慕立马去了。   裴霜住在前院西南角的院子里,才来没两天,院子里就被他摆满了草药与不知名的器具。   唐晓慕过去时,裴霜在捣药。屋内残留着一股刺鼻的气息,虽然很淡,但仍旧是熏得唐晓慕才进屋就连打两个喷嚏。   裴霜一脸嫌弃:“怎么这点味道就受不了了?”   唐晓慕揉了揉鼻子,乖巧地喊了声:“师父。”   裴霜哼了一声,但嘴角的笑意出卖了他此刻不错的心情。   让青竹送出的血样就在桌上,被裴霜剪成了好几份,如今只剩下一半。另外几分不知道被裴霜加了什么东西,成了紫色。   唐晓慕问:“陛下不会真的中毒了吧?”   裴霜笑着点头:“对,你怎么知道?”   “你笑得这么开心,一看就是仇人倒霉。是和殿下一样的毒吗?”唐晓慕问。   她一来就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裴霜也不装了,放声大笑:“没错,阿漾果然动手了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她恨狗皇帝!哈哈哈……”   唐晓慕忙示意他收敛些:“您含蓄点,我好不容易才逃了砍脑袋的大罪,不想再被定死罪。”   裴霜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高兴劲,他没再骂出声,但咧嘴笑得像个傻子。   唐晓慕从未见他这么高兴过:“陛下中-毒深吗?”   裴霜的笑意淡了几分:“不深,阿漾最多只下了半旬的量,便宜他了。”   半旬就是七天左右。   “这么浅的毒还能诊出来?”唐晓慕不可思议地问。   “这毒特殊,除非是像我现在这样慢慢解,否则就是喝下一滴,十年后我也一样能诊出来。”裴霜面色骄傲,但想起这事又感到遗憾,“可惜狗皇帝中-毒太浅,最多觉得胸闷,情绪激动时吐个血而已,没大用处。这瓶药在阿漾手里那么久,她为什么只下了几天的毒?”   “或许是下-毒下到一半,毒-药被人偷了?”唐晓慕觉得总是说毒-药容易引人怀疑,“师父,你给这毒起个名字吧。”   “我早就想好了,就叫它报应!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啊哈哈哈哈……狗皇帝中毒了哈哈哈……”   唐晓慕:“……您觉得‘声声慢’这个名字怎么样?”   这药在悄无声息中,就能慢慢把人-毒-死。   裴霜毫不在意:“随你。师父现在高兴,叫什么都成。”   唐晓慕算是看出来裴霜到底多恨皇帝了,从前当太医的时候他能忍住没弄死皇帝,靠得都是对谢贵妃的真爱。   “毒-药——就是你取名声声慢的这个,若是被盗,阿漾肯定会想办法联系我再做一份。但我没有收到她的讯息,肯定不是被偷。”裴霜说。   唐晓慕推算了下谢贵妃拿到声声慢的时间,若有所思道:“或许是因为当时储君之位还没定下,她想做镇国太后,总得等自己儿子被立为太子后再动手才最安全。所以下-毒几天后,她就停手了。”   裴霜虽然不愿意承认谢贵妃为权势疯狂,但想起她的死因,没再反驳。   那翡翠是不是就是趁这个时候偷了声声慢?   唐晓慕想着裴霜曾说要带她去解剖尸体,便将翡翠的事告诉了他,同时问:“师父,您会验尸吗?”   “这有什么难的?我这水平可比衙门的仵作高多了。你觉得翡翠死得蹊跷?”裴霜问。   唐晓慕点点头。   裴霜想也不想就说:“那我陪你去验尸。”   唐晓慕麻溜让人去备车。   太后办事麻利,唐晓慕出宫前就被告知了翡翠的埋骨之地。   她假意去唐家探望唐老夫人,溜达一圈后,和乔装过后的裴霜坐着唐家的马车出城,直奔墓地。   翡翠被埋在京郊的一处荒山中,办事的太监还算老实,乖乖按着太后的吩咐给翡翠买了副薄棺,还请人立了墓碑。   确认过碑文上的字后,唐晓慕示意侍卫动手挖坟。   随行的铃兰瘆得慌,小声跟唐晓慕说:“小姐,人家开棺验尸都要选阳光最烈的大中午,咱们这是不是晚了些?过会儿就要天黑了。”   “事急从权,咱们为她找凶手呢,她该比我们还急才是。没事的,你在漠北这么多年,北固城外死了那么多人,你见过鬼吗?”唐晓慕问。   铃兰忽然就淡定了。   她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没一会儿,侍卫们就把沾满泥土的棺材抬了出来。   唐泽旭在战场上见多了死人,拉着唐晓慕后退几步,避开了开棺时最难闻的一股味道。   唐晓慕用香帕捂住鼻子,裴霜准备好工具,示意两个徒弟看仔细,开始验尸。   三年过去,棺材中的尸体已经腐烂,只剩下一堆白骨。侍卫们抬棺时的动作很小心,棺中白骨还保持着原样。   裴霜敬职敬责地给众人讲解男女白骨的不同,随后才仔细去查看头骨:“丫头,你还真猜对了,她不是意外撞上墙才死的。”   唐晓慕眼前一亮:“怎么说?”   裴霜敲了敲白色的头盖骨:“这里有细微的裂痕,从额头处就有,一共五个小裂缝,看样子像是会武功的人用力捏住她的头盖骨,用力将她的头往后撞,才会导致她死亡。”   裴霜将头骨拿起来,指着顶骨后半部分说:“正常撞在墙上,人是这部分受伤。但她这一块骨头是完好的,即使撞上也只会让她觉得疼,但不会伤及性命。可你看她的枕骨,”   枕骨就在顶骨下面,是人的后脑勺那一块地方。   在裴霜举起这块头骨的时候,唐晓慕就注意到翡翠的枕骨碎成了好几块。   这才是翡翠的致命伤。   伤成这样,她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囔着让四皇子别走。   如果四皇子没说谎,那他的确是被陷害的。   可怎么才能证明他没说谎呢?   唐晓慕正想着,裴霜忽然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他掰开翡翠的下颌骨,从牙齿间取出一样东西。 第92章 中毒真相 山人自有妙计   那是一块半枚铜钱大小的白色暖玉, 造型是一把展开的折扇,上面刻着“见齐”两字。   唐泽旭脸色微变:“这是太子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唐晓慕好奇。   “我小时候见过,这块玉是太子生辰时陛下赏赐, ‘见齐’两个字取自‘见贤思齐’。他很喜欢, 一直戴着。”唐泽旭面色凝重。   这块玉现在既然从翡翠口中取出, 要么是她死后有人特地放入其中,要么是她死之前, 慌乱之中藏在嘴里。   可太子说翡翠死的那天,他从未见过翡翠,甚至都没帮四皇子和翡翠传过话。   唐晓慕找了个荷包将东西收起来, 吩咐青竹:“这副尸骨先不重新下葬, 搭个棚, 你找几个可靠的人看守。”   青竹明白她留着有用,朗声应下。   “你们过来看。”裴霜忽然说。   兄妹两人凑过去,裴霜指向翡翠的手指,除了小拇指外,她的另外四根手指指尖竟然微微发黑。   “这是腐烂还是中毒?”唐泽旭问。   “看样子像中毒, 我看看是不是声声慢。丫头, 把我药箱里紫黑色的那瓶药拿来。”裴霜吩咐。   唐晓慕照做,将药瓶递给裴霜。   里面是一瓶透明的液体, 盖子一打开, 就散发出一股极为刺鼻的味道, 正是不久前唐晓慕在裴霜院子里闻到的那股味道。   裴霜将瓶中液体倒在发黑的指骨上, 没一会儿, 黑色的地方竟然变成了紫色。   “看来是中毒了。”裴霜很肯定地说。   他把盖子合上,阻止这股刺鼻的气味继续蔓延,跟唐晓慕解释, “声声慢是剧-毒,内服外用都能致死,哪怕只是沾到一丁点,这些毒也能渗入骨头。既然你们推测毒-药是从翡翠手里流传出去的,那她很有可能在拿药或下-药的时候,不慎沾到了声声慢,才会在手指上留有痕迹。”   “可这样还是不能查出是谁下-毒。”唐泽旭愁眉苦脸,“慕慕,你打算怎么办?即使有这枚玉坠,太子也能说是丢失了,做不成铁证。”   唐晓慕却在这一瞬间想通了全部关窍,狡黠地冲他眨了下眼:“山人自有妙计。”   ……   唐晓慕回到宣王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季修睿刚醒来不久,正倚在床边皱着眉头喝药。   见到唐晓慕,他放下药碗,蹙着眉头说:“苦。”   唐晓慕听他语调怪可怜的,洗了手坐到他身边。   “良药苦口,忍一忍就过去啦。”她温声哄季修睿,重新端起药碗,一勺勺给他喂药。   苦涩的药汁似乎在这一瞬就成了甜的。   季修睿喝着药,唐晓慕简要将今日的情况说了。   季修睿换上外衫,在外间取了那枚玉坠仔细查看,皱眉道:“的确是太子的东西。但以他的谨慎,很可能早就找了枚一模一样的顶替,亦或是提前报了丢失。”   唐晓慕不急不缓地说:“那你先听一下我的推测。要是推测的方向没错,咱们再商议接下去的事。”   季修睿点点头。   唐晓慕推测:“我猜翡翠很有可能在机缘巧合下看到谢贵妃给皇帝下-药,才注意到这东西存在。身为贴身宫女,只要她有心,十有八-九能找到这东西的藏在哪里。这就解释了她为什么能拿到毒-药。”   季修睿仔细帮她甄别推测中有无漏洞,确定没有,才微微颔首,示意唐晓慕继续。   “翡翠一心想往上爬,肯定不知道这是毒-药,否则一定会借此揭发谢贵妃,从而在陛下那里获赏。四皇子说过,翡翠第一次去找他被拒后,曾放言让他等着,说他早晚会答应。翡翠一个宫女,能有什么把握说服四皇子?”唐晓慕问。   季修睿分析下去:“除非她手里有四哥的把柄,而且是不容他否认的铁证。但如果证据确凿,她当时就能说出来,不必拖延到皇后的千秋宴。但一直到千秋宴才动手,说明她的这个把握,必须在这天才能起效。”   唐晓慕点点头,接口道:“千秋宴与平时不同的地方,就在于这天宫宴,皇子与百官都在场。但翡翠如果是想当着百官的面逼迫四皇子认下她腹中胎儿,也不可能。她只是一个宫女,不可能她说孩子是谁的,就是谁的。四皇子或许会因此名声受损,但拿不出铁证,他就可以坚持自己冤枉。而且翡翠如果是这个打算,以她接连勾引你和四皇子的决心来看,是个豁得出去的女子,不会拖延到宴会快结束了还在后殿哭。”   季修睿继续点头,努力地小声捍卫自己的清白:“我都不记得她长相了。”   唐晓慕嗔了他一眼:“那你吃过她递来的东西吗?”   “没有。”季修睿回答得果断,速度快到唐晓慕觉得他在撒谎。   季修睿解释,“母妃不待见我,小时候除了三餐就不让我多吃,也不许我在她面前吃东西。有次被她发现我吃桌上糕点,被她打了一顿。时间一长,我就习惯了,从不吃那里的东西。”   大概是四五岁的时候,季修睿中午没吃饱,下午饿极了,看到桌上有糕点就去吃了。   谁知才吃一口,就被谢贵妃看到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做错了才会挨打,但长大后才发现谢贵妃的巴掌并不分对错。   讨厌一个人的时候,对方连呼吸都是错的。   季修睿已经不记得当时挨打的具体情形,但那种彷徨又害怕的感觉深深地刻在他的骨髓中。   哪怕很多年后,他按规矩去请安,宫女按规矩给他上茶,季修睿也从未喝过一口。   望着唐晓慕眼底浮现的心疼,季修睿勾了勾唇,不以为意道,“她那儿也没什么好吃的。”   谢贵妃是整个后宫最受宠的女人,她那里怎么会没有好吃的呢。   唐晓慕知道季修睿是在宽慰自己,不想再去揭他的伤疤,重新将话题拉回到翡翠的事上:“我请太后查过翡翠,翡翠没读过书,是个很迷信的人。不仅仅是迷信神佛,对一些旁门左道也很痴迷。她死后,宗大人带人去宫女所搜查,还查到她那里藏着不少厌胜之术的玩意儿。”   这事季修睿有印象。   宫中最忌讳出现这些东西,翡翠毕竟是谢贵妃的贴身宫女,皇帝担心有人会借机攻讦谢贵妃,怀疑实际是谢贵妃在宫中实行厌胜之术,便将此事遮掩了过去。   季修睿不明白唐晓慕提这些做什么:“这和她的死有关吗?”   唐晓慕点点头:“我做了个大胆的推测。宫中所有人都好奇谢贵妃为什么能圣宠不衰,纵然因为她长得漂亮,可宫中貌美女子那么多,谢贵妃还总是冷冰冰的,陛下为什么偏偏独宠她一人?”   季修睿也不知道答案。   唐晓慕并不在意原因到底是什么:“答案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事落在翡翠眼中,她会怎么想。她想勾引皇子往上爬,那就要想办法让皇子看上自己,最好是像陛下迷恋谢贵妃那样迷恋她。而这个时候,她正好看到谢贵妃在给陛下下-药,你说她会不会觉得陛下是被谢贵妃用药物控制,才会那么迷恋她?”   如果顺着这个思路推演下去,那就全说得通了。   谢贵妃为顺利成为镇国太后,下-毒几天后停手,打算等季修睿被立为储君后再继续下-毒。   翡翠为了能控制皇子,借机偷走谢贵妃藏起的毒-药,误以为这是能让中-药之人对下-药-人神魂颠倒的好东西。   季修睿从不在揽月楼正殿吃东西,翡翠找不到机会向他下手,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找别的皇子。   不管那夜是偶遇还是翡翠的算计,她都如愿与皇子有了夫妻之实。   但事后四皇子不愿负责,翡翠只能借千秋宴的时机,在四皇子的吃食中动手脚,意图借机让四皇子迷恋上自己。   如果成功,那最好不过。   如果失败,千秋宴上人那么多,谁也不知道是她做的手脚。   而且她肯定亲眼看过皇帝服下声声慢,皇帝都没出事,翡翠也不担心四皇子会因此中毒。   这就是翡翠当初有底气说出四皇子早晚会答应纳她为妾的底气。   可没想到她的这一举动被巡查的太子发现,声声慢很有可能是这个时候落入太子之手。   太子不可能听信翡翠片面之词,拿到声声慢后肯定会找人去验证。   声声慢的解药难做,少量服用也不易被人察觉,但那么一大瓶药在手里,是个大夫都能认出是剧-毒。   或许这个时候太子就猜出了谢贵妃的意图。   他若不提早为自己谋划,储君之位十有八-九会落在季修睿头上。   可他如果直接将声声慢送到御前,谢贵妃抵死不认,以皇帝对她的宠爱,哪怕有贴身宫女作证,也不定能扳倒她。   弑君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若是不能借此扳倒谢贵妃和季修睿,倒霉的就是他和皇后。   所以,太子想了个一箭双雕的计策。   先用翡翠干掉四皇子,验证了声声慢的毒性后,再用它对付季修睿。   剩余三位皇子之中,允王好色、魏王贪玩,只有他一人堪登太子之位。   事实也的确如此。   唐晓慕说完全部推测,季修睿面色如常,似乎对结果并不意外。   以他的聪慧,不可能没怀疑过太子。   “证据呢?”季修睿问。   唐晓慕摇摇头。   她没有证据,全是推测。   但……   唐晓慕凑到季修睿耳边,小声说:“殿下,我们可以诈一诈他。”   她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洒在季修睿颈边,像是轻盈的羽毛,勾起一阵心猿意马。 第93章 季修睿的脾气若上来 都得死   季修睿想去抱一抱她, 但想起自己刚刚的手碰过那枚从棺材里取出来的玉坠,又怕弄脏唐晓慕的衣服,只能忍住, 闷闷不乐地去洗手。   唐晓慕看他拿胰子在手上打了一遍又一边, 单纯以为季修睿爱干净, 继续说:“就是我这个诈法需要殿下进宫去找一趟四殿下。这事咱们不能出面,得他出面才行。”   他们得在暗处, 才能看清这案子的走向到底如何。   季修睿没意见:“明日天亮我就进宫,四哥想重获自由,不会拒绝。”   “不着急, 我让松林去做了个小玩意儿, 等那东西做好你再进宫。这两天咱们完善下计划, 你先听我说一遍,免得有错漏。”唐晓慕将计划事无巨细地告诉季修睿。   季修睿都不得不佩服唐晓慕。   七日后,唐晓慕定做的东西到手。给裴霜确认过没问题后,季修睿揣着它进宫去给皇帝请安。   这天是冬至,大雪在夜间悄无声息地盖住整个京城。一直到街上响起叫卖声、传来儿童玩雪的欢呼声, 这座古都才像是慢慢醒来。   皇帝仍旧气季修睿阳奉阴违去漠北, 但看着他病怏怏地还记得前来请安,心里火气消了大半, 问起他的身子。   季修睿敷衍地说还是老样子。   两人父慈子孝地聊了会儿, 皇帝话锋一转:“你前几日去看了老四?”   这事季修睿没想瞒皇帝, 半真半假地说:“儿臣以为自己快不行了, 想着临死前去见四哥最后一面。”   皇帝端着茶盏不出声, 显然是在等季修睿主动交代兄弟俩的谈话内容。   季修睿将早就与四皇子商量好的话说出来:“四哥在莲华宫中呆了三年,一直在想那日的情形。儿臣去之时,他同儿臣说他是冤枉的。”   皇帝拧眉:“冤枉?当时怎么不说?”   “当时四哥误以为自己真的杀人, 惊慌之下才会认罪。但这三年他反复推演,发现其中错误,想要证明清白。”季修睿说。   皇帝垂眼回想当时的情形,沉声问:“你去查了?”   季修睿摇摇头:“儿臣重病之躯,哪还查得了这事?四哥说他有个得用的人可去一查,只是他被困在莲华宫,无法联系对方,想让儿臣代为联系。”   “这人是谁?联系到了吗?”皇帝问。   “此人名为于广义,是四哥早年搭救过的一名书生,在勘验查案方面颇有一套。儿臣与四哥兄弟一场,斗胆为他跑了一趟。昨日于广义来信说已经查清缘由,四哥的确是冤枉的。但具体情况他不肯说,只愿告知您与四哥。”季修睿的声音很轻,透着一股无力与虚弱。   皇帝手中的茶盏落回盖碗中,瓷器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拧眉想了好久,冷声道:“既然是冤枉的,藏着掖着作甚?”   “儿臣不知。事关四哥的一生,儿臣斗胆请父皇重查此事。”季修睿说。   “这个于广义可信吗?”皇帝问。   “儿臣派人去查过,户籍底细都是干净的,这些年一直乡下的私塾教书,偶尔帮县衙破一些疑难杂案,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至于其他,儿臣不清楚。”季修睿没把话说满,一副完全不想卷进去的模样。   皇帝想了很久,沉声道:“宣他进宫,让老四也一起来。”   随侍在侧的石忠立刻应声。   他走到门口,皇帝又喊住他,“不,将于广义秘密带去莲华宫,朕亲自过去。”   如果翡翠不是四皇子杀的,那就是有人陷害皇子。此等大事,必须谨慎。   季修睿病弱地坐在一旁,似是连呼吸都困难。   皇帝眼底浮现几分失望:“你回去好好养病吧,这事就别管了。”   季修睿应声离去。   于广义最快明日才能进宫,今夜皇帝会派人去查他的底细。   的的确确有这么个人,他这几年也确实在乡下教书,但唯一不同的是他是季修睿的人,而不是四皇子的人。   这点皇帝查不出来。   第二日,于广义乔装成侍卫后,被人带入莲华宫。   皇帝没有露面,不动声色地站在院外,仔细听着一墙之隔的动静。   于广义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看起来铮铮铁骨,却在见到四皇子的一瞬间便极为熟稔地跪下去,激动万分地抓住四皇子的手,声泪俱下:“四殿下,草民终于又见到你了!”   四皇子:“……”   七弟的手下真会演。   四皇子知道皇帝的人可能就在暗中观察,殷切地扶起于广义,着急问:“元九,找到证据没?”   元九是于广义的字,他一开口就显出两人是好友。   于广义用力点头,感叹道:“老天有眼,草民幸不辱命,终于找到能证明殿下清白的铁证!属下开棺查验翡翠的尸体……”   于广义将裴霜验尸的经过稍加美化,大差不差地告诉四皇子,同时取出怀中物件,“这是从白骨口中取出的玉坠,不知殿下是否认识?”怕四皇子不注意,于广义贴心地提示,“上面还刻着‘见齐’两个字,是不是谁的名字?”   听见这两字,皇帝瞬间想起三年前四皇子曾说是太子传话喊他去见翡翠,眸色微沉。   四皇子早就跟季修睿通过气,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却还是露出第一次见到这玩意儿的表情,震惊道:“这真的是从翡翠口中取出来的?”   “正是,草民猜测是她死前藏入口中,想借此暗示凶手的身份。另外,翡翠的指骨发黑,是中毒的迹象。”于广义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四皇子的神色,疑惑地问,“殿下,您知道这玉坠是谁的吗?”   “当然。”四皇子咬牙,他已经气了一晚上,如今可算能发泄出来,冷声道,“我就说他当时为什么抵死不认传过话,原来他才是凶手!他算得可真准啊!”   于广义满脸困惑:“您说的是谁?”   就在四皇子想要指名道姓之时,皇帝从院外走进去。   四皇子大吃一惊:“父皇?”   于广义更是惊讶,被四皇子拉了一把,才回神,与他一道见礼。   “起来吧。”皇帝免了两人的礼,神色复杂地打量着后院的荒草,走到四皇子身边。   于广义一副忠心为主的模样:“陛下,四殿下是冤枉的,草民有证据!”他急切示意四皇子把手中的证据拿出来。   四皇子摊开手,一块粗麻布帕子上,静静躺着那枚扇形暖玉。   皇帝皱眉。   这是他送给太子的东西,他自然记得。   见他迟迟没出声,四皇子问:“父皇,你该认得这东西吧?”   他原本很气,可想起这三年不人不鬼的日子,所有的愤怒又全都化作委屈,“这是从翡翠的尸骨口中找到的证物,只有死前她才没机会把东西藏到别处,只能含在嘴里。”   四皇子再次跪下,举着手中证物一字一顿道:“父皇,儿臣是冤枉的。”   皇帝脸色阴沉。   跟着跪下的于广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声问:“这到底是谁的东西?”   跟在皇帝身侧的石忠忙给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问。   “把你知道的给朕说一遍。”皇帝吩咐。   于广义把刚刚的话又说了一遍。   皇帝见他语气真诚,且前后两边说得意思不差,但表述不同,确定他不是照着稿子在背,心中稍稍放心。   “你怎么知道翡翠的尸体埋在哪里?”皇帝问。   “草民求宣王殿下查的。”于广义毫不留情就把季修睿卖了。   皇帝不管后宫之事,皇后当时一心想看谢贵妃笑话,也没给翡翠收尸,最后是太后出面解决此事。   皇帝对此清楚,便也没怀疑,又问了些细节。   于广义一五一十全说了,只是困惑道:“草民可以确定翡翠死于头部撞击,但她中的毒着实奇怪,草民请教了几位大夫都不知道是什么。”   他说着取出另一块麻布,里头包着东西。   打开到一半,于广义谨慎道,“陛下,草民接下来要展示的是翡翠的一截指骨,怕冲撞了您。”   “没事,打开。”皇帝也想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于广义照做,暗灰色的粗麻布上一截泛黑的指骨阴森而诡异。   “你确定她不是死于中毒?”皇帝问。   “毒素只在她的右手手指尖,尚未蔓延到心脏,不可能致命。而且草民刮下指骨黑粉后,抓了几只田鼠喂食。田鼠极为痛苦,但并未马上死去。草民推测这些毒不致命,或者说量小,还不足以致命。”于广义说。   皇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用下巴指了指那截指骨,对石忠说:“让太医院的人去瞧瞧。”   石忠压着心底的害怕接过指骨。   皇帝让他和于广义同时出去,院中只剩下父子两人。   四皇子仍旧跪着,冲皇帝重重磕了个头:“请父皇给儿臣做主!”   皇帝叹了口气,扶起他:“起来说话。你觉得是太子陷害你?”   “正是。”   “单凭这玉坠说明不了什么,或许是太子不慎丢了,被她捡走。”皇帝说。   “那当初明明是他喊我出去见翡翠,后来为什么不认?”四皇子问。   皇帝沉默。   四皇子红了眼眶:“父皇,他陷害我。”   皇帝沉声道:“老四,说话得有证据。当初是你自己认罪,朕才定了你的罪。现在你又要翻案?光拿一个玉坠没用。说难听些,朕根本不能确定这玉坠是否真的是从翡翠的口中取出。若是你与睿儿合谋陷害太子呢?”   四皇子没想到皇帝会说这样的话,望着手中玉坠半晌,咬牙道:“七弟只是帮儿臣联系了于广义,儿臣先前也不知晓开棺之事。合谋谈不上,不过儿臣现在倒是对七弟所中之毒有了个猜测。”   皇帝不解,怎么突然扯上季修睿了?   四皇子直直地盯着皇帝:“若是七弟知道他所中之毒与太子有关,您说他会怎么办?”   皇帝神色骤变。   季修睿的脾气若上来,他可不管太不太子。   都得死。 第94章 自作聪明 被季修睿安排的明明白白……   “你这话什么意思?”皇帝的声音沉了下去, 带着不悦,“拿老七威胁朕?”   “父皇息怒,儿臣不敢。”四皇子冲皇帝磕头。   皇帝冷哼:“那就别扯上他。”   四皇子沉默片刻, 叹了口气:“不扯上他不行, 儿臣也是看到这枚玉坠后才想明白与七弟有关。”   皇帝眸色沉沉地去看玉坠。   当年他就怀疑过是太子陷害手足, 但四皇子自己认罪,这个猜想也就不了了之。   如今四皇子反口, 皇帝心底对太子的猜测又一次涌出。   可更换储君是国家大事,他既然定下这个儿子,就没打算轻易更换。   皇帝面无表情, 似乎并未听信四皇子的话。   但他没有当场驳斥, 四皇子就知道皇帝心中也有疑虑, 继续说:“父皇,儿臣承认与翡翠有苟且之事。翡翠时常出宫为谢贵妃置办物件,有次出宫,她遇见一游方郎中,从郎中手中买得两瓶毒-药。本想用于灭鼠, 但花前月下之时, 她曾说儿臣若对她始乱终弃,她便用这药毒-死儿臣, 她再殉情。”   四皇子一边说, 一边偷觑皇帝的脸色。   皇帝显然对儿子的荒唐□□感到不悦, 但为了毒-药的事还是耐着性子在听。   四皇子放了心, 继续说, “后来翡翠怀有身孕要儿臣负责,儿臣怀疑她另有相好,拿孩子讹我, 便没答应。她与儿臣争执时,曾取出一瓶毒-药给儿臣,算作警告,要儿臣在母后千秋宴之前给她答案。若儿臣还是不愿纳她为妾,那她就拼个鱼死网破。儿臣以为她胡说,没放在心上,谁知她就死在了千秋宴上。”   皇帝拧眉:“宫人进出都要检查有无夹带,她怎么能将毒-药堂而皇之带进宫?”   “药-瓶很小,她能贴身带着,或许借此骗过了查验侍卫。”四皇子说。   皇帝面色不虞,记下这事又问:“这和睿儿的毒有什么关系?”   “七弟是在翡翠死后才受伤中毒,而翡翠手中的另一瓶毒-药在她死后不翼而飞。依照翡翠的性子,她如果笃定主意与儿臣同归于尽,千秋宴那天她肯定随身带着毒-药。可她死后,身上并没有查到那瓶药,肯定被人拿走了。”四皇子说。   话说到这里,皇帝都明白了:“你想说太子杀了翡翠,拿到翡翠手中的毒-药后,又派人埋伏睿儿,令他中毒。”   “正是。”四皇子紧咬着唇,用疼痛压制自己心底的紧张,不让皇帝看出异样。   这些推测都是季修睿告诉他的,一旦有误,他这辈子都别想再翻案。   皇帝拧眉想了很久,沉声问:“证据呢?”   “当时翡翠给了儿臣一个用完的空药瓶,儿臣这儿闹耗子,就兑了水去药耗子。耗子死之前极为痛苦,像极了七弟中毒后所受的折磨。”四皇子说着补充道,“原本儿臣只知道七弟中毒,并不知详情。那日他来莲华宫,儿臣与他多聊了几句才知道这些。当时也没多想,毕竟儿臣也不通医术,还当中毒都那样。但今天看到这枚玉坠,陡然想通这一切。”   皇帝面色凝重地打量着他,似乎是在寻找他话语中的漏洞:“宫中有专人灭鼠,翡翠为什么要去宫外另买毒-药?”   “这儿臣就不知道了。”   揽月楼吃食多,谢贵妃又挥霍,时常闹耗子。宫中的灭鼠队去得再殷勤,也还是抵不过这些成窝生的耗子。   最后还是养了几只狸花猫,才遏制住鼠害。   这点皇帝比谁都清楚。   “翡翠是什么时候买的药?”皇帝问。   四皇子想了好一会儿才算出日子:“具体记不清了,好像是她死前那年的冬至前后,她跟儿臣提的这事。”   揽月楼养猫是那年除夕后,谢贵妃受不了漫天飞舞的猫毛,正月里请了好几趟太医,皇帝记得很清楚。   养猫之后,不必再用毒-药灭鼠,的确可能剩下一瓶毒-药。   “药瓶呢?”皇帝问。   “在儿臣房中,儿臣这就去取。”四皇子起身想回房,见皇帝跟在自己身后,知道他还是信不过自己,慢了一步,请皇帝走在前面。   季修睿来过后,四皇子这里的条件改善了些,终于不再是馒头咸菜,也有了炭火和蜡烛。   但阳光好的时候,他还是喜欢在外面晒晒太阳。   破旧的窗户刚被修葺好,崭新的木条与原本破败的窗框差别格外明显,看起来甚至有些滑稽。   屋内没有烧-炭,皇帝走进去便觉得凉意刺骨,下意识停下脚步。   四皇子只当没察觉到,疑惑地问:“父皇,怎么了?”   屋子里积着厚厚的一层灰,床上的棉被看起来是才换的,天青色的床幔却已经破旧,甚至失去了原样的颜色,发白发灰。   屋内仅有一个炭盆放在床边,炭盆上能清晰看到一个手印,似乎是才被挪过去。盆底堆积着浅浅一层碳灰,墙角处则还放着一堆银丝碳,看起来才送来不久。   这些改善一看就是季修睿上次来之后才有的。   介于四皇子目前还是犯人,季修睿也不能做得太过分,只能改善下他的基本生活。   皇帝一想到儿子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过了三年,心底一阵难受,拍了拍四皇子的肩,长叹一口气,没说什么。   四皇子却知道季修睿的建议起效了。   季修睿让他有机会的话,务必带皇帝在莲华宫看看,让皇帝多了解下他这三年过得有多惨。   可这一切必须特别自然,不能让皇帝察觉他是故意卖惨,否则不如不做。   这事难度太高,四皇子原本已经打算放弃,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皇帝竟真的如季修睿所想般跟着他去拿药瓶。   皇帝以为自己足够谨慎,却没想到依旧被季修睿安排得明明白白。   药瓶不大,白色打底,绘有仙鹤祥云,与裴霜给唐晓慕描述的毒-药-瓶分毫不差。这是唐晓慕找裴霜画出图样后,让松林去秘密仿造的。   药瓶倒在一个不起眼的墙角,看似是随意被丢在那里,墙角的灰尘中有着好几串老鼠脚印以及它们行走留下的拖痕。   四皇子拿起药瓶看了看,递给皇帝:“儿臣被耗子折磨得夜不能寐,才想起还有这么个玩意儿。里面原来还有一点残渣,儿臣兑水后倒在了馒头里。死老鼠已经让下人处理掉,毒-馒头放了几天馊了,儿臣怕不处理好容易出事,埋在后院。”   皇帝忌惮这东西有毒,没有接:“一会儿给石忠。”   四皇子应声,试探性地问:“那您相信儿臣说的话吗?”   皇帝拧眉,四下打量着屋内的情况,反问四皇子:“这些都不能构成铁证,你让朕怎么信你?”   他说着一顿,看向四皇子的眼神温和了三分,“朕知道你这三年过得不易,会吩咐下去把你这里好好修修。至于其他的……”皇帝沉吟,半晌没有说话。   四皇子看他还是不信自己,感到失望:“父皇,我真的没有杀人。”   “朕会派人去查。”   ……   太医们解不了季修睿的毒,但分辨是否同一种毒并不算难。   经多位太医查验,于广义提供的指骨、四皇子提供的药瓶,与季修睿体内之毒,确为同一种毒。   他们还抓来田鼠,当着皇帝的面喂了一勺兑水后的毒。田鼠死状极为凄惨,与季修睿毒发时的症状极为相似。   皇帝的脸一下子阴沉到极点。   先前他还以为这一切不过是四皇子急于出狱的洗白,如今却已经对他的推测信了大半。   云来殿那么大,为什么翡翠一个在揽月楼当值的宫女,非要去备茶的后殿等人?   那里人来人往,根本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除非是她打算在那里给四皇子下-毒。   翡翠身为谢贵妃的贴身宫女,如果要秘密出宫堕-胎,至少得请好几日假,一定会被谢贵妃发现。   谢贵妃对手下人一般,不一定愿意保她,孩子的事根本瞒不住,翡翠秽乱宫闱之罪是摘不掉的。   她自己死罪一条,的确有可能会拉上四皇子陪葬。   皇帝坐在书房之中,怔怔地望着眼前托盘中的黑色指骨、仙鹤药瓶与暖玉玉坠,沉思许久。   一直到夜深,石忠提醒他该就寝了,皇帝蓦然问:“你说老四被关、睿儿中毒,会是太子的手笔吗?”   冷不丁接到这么个天雷,石忠差点跪下:“奴……奴才不知……太子仁厚,不会做这种事吧……”   皇帝冷着脸睨他。   石忠低着头更加不敢出声。   皇帝知道他不敢说,眼神重新落在眼前的证物上。   储君若是只知仁厚,会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皇帝不需要太子手上干净,哪怕太子真的犯错,只要不涉及国之根本,他都可以容忍。   皇帝甚至可以容忍太子陷害四皇子。   但太子对付季修睿的局太狠了。   他手中握着那样的毒-药,若是有朝一日坐腻了储君之位,想换龙椅坐坐,这瓶毒-药会不会落入他这个皇帝口中?   皇帝想了又想,咬牙吩咐:“宣太子。” 第95章 赌命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太子在东宫接到传旨时, 神色微变。   这会儿宫门都已落钥,若无大事,皇帝不会宣他。   太子压下心底那丝不安, 笑着问:“石公公, 父皇宣我什么事?”   石忠露出为难的笑:“奴才不知, 太子殿下您去一趟就知道了。”   看他脸色不好,太子便猜到不会是好事, 甚至不会是国事,而是仅仅与他个人相关的某件大事。   “本宫去换件衣服。”太子说。   石忠忙拉住他:“陛下宣得急,您这件衣服挺好的, 不用换。”   石忠敢这样, 肯定是皇帝的意思。   太子只能跟着他去章台殿, 一路上都在想会是什么事。   最近他有点倒霉,手下人接二连三地出事,一会儿这个贪污被抓、一会儿那个徇私被告,难道皇帝是为了这些事训斥他?   可这也不至于深夜宣他入宫。   第二日早朝结束后训斥不也一样吗?   一直走到书房门外,太子陡然想起不久前季修睿去见过四皇子。   这两人从前关系一般, 季修睿怎么会突然去见他?   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不应该啊, 最近都没见宣王府有任何动静。   太子一边想着,一边跟着石忠进屋, 一抬头就看到皇帝阴沉发黑的脸色。   他心里咯噔一声, 忐忑行礼:“父皇深夜召儿臣前来, 所为何事?”   皇帝打量着他, 低头看向面前的证物, 沉默片刻,对他说:“把你的玉坠拿回去。”   石忠端起单独装有玉坠的小托盘,送到太子面前。   太子没有接, 一脸纯善:“父皇,儿臣的玉坠没有丢,这是哪来的?”   皇帝望着他不说话。   太子解释,“玉坠就在东宫,儿臣妥善收着,您若不信,儿臣这就派人去取。”   “去取。”皇帝吩咐。   石忠应声,将托盘放下后出门。   太子见皇帝这般慎重,知道他肯定不会单单为了丢玉之事。   这枚玉坠他早就发现丢了,所幸记得图案与样式,很快暗中找人定制了枚一模一样的,应该能骗过皇帝。   “父皇,您找儿臣是因为捡到了这枚玉吗?”太子假意问。   皇帝摇摇头,沉声道:“朕去见了老四,他同朕说他是冤枉的。”   太子神色一僵,装傻道:“可当初是四哥自己认罪。”   “他托人去查验了翡翠的尸骨,这枚玉坠就是从翡翠口中找到的。”皇帝说。   玉坠竟然是那个时候丢的?!   太子脸色大变:“这不可能!”   “这儿就我们父子两人,你与朕说实话,那日你到底有没有为老四和翡翠传过话?”皇帝问。   太子咬牙,低头沉思。   时隔三年,皇帝郑重其事地再次问他这事,肯定是有了确切证据。   抵死顽抗只会激怒皇帝,不如主动认错。   反正只是传个话,不是大罪。   “有。”太子低头。   皇帝恼怒:“那你当时为何说从未见过翡翠?”   “儿臣害怕……儿臣只是看她可怜,帮忙传个话。可四哥拼命要拉儿臣出来,儿臣担心被误认为是凶手,才说推没有。父皇恕罪。”太子跪下去,深深地磕了个头。   “你可知这是欺君!”皇帝恼恨。   三年前皇帝觉得太子就算真的在其中传话也没什么,可如今却觉得他连这都撒谎,指不定背后还瞒着更多事。   太子的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上,诚恳认错:“儿臣知错,请父皇饶命。儿臣当时真的是太害怕了。”   “你害怕什么?人是你杀的?”   “当然不是,儿臣没有杀人!”   “那睿儿的毒是你下的?”皇帝又问。   太子心神一颤,连连否认:“这更不可能!父皇,究竟是谁这般陷害儿臣?”   皇帝没回答,隔着帕子拿起桌上的药瓶:“那你认识这个吗?”   太子脸色大变。   这东西怎么会在皇帝手里?   哪怕心中再震惊,他也没有表露出来,装出困惑的神色:“这是什么?”   “这里头装着害你弟弟至今生不如死的毒-药!”皇帝想起这事就来火。   季修睿倒下后,很多事皇帝只能派太子去办。太子办是办完了,却远不如季修睿办得漂亮。   太子冷汗直流,紧咬牙关:“儿臣真的不认识这东西,父皇明鉴!”   皇帝狠狠剜了他一眼,不理会太子的辩解,继续说:“老四不愿纳翡翠为妾,翡翠心生恨意,想用这瓶毒-药与她同归于尽。你偶然发现,拿到了毒-药,把老四引出去与翡翠相见。老四走后,你杀掉翡翠陷害老四,又用这瓶毒-药埋伏睿儿。”   太子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稍显瘦弱的身躯微微发颤。   他牙齿打颤,抵死不认:“儿臣冤枉!儿臣只是帮翡翠传过话,请四哥过去见她,其余一概不知。更不可能给七弟设伏。儿臣若真要下-毒害七弟,难道还会找不到毒-药吗?为什么非要用一个小宫女的毒-药?而且翡翠是谢贵妃的贴身宫女,七弟中的毒如果出自揽月楼,谢贵妃会没有解药吗?儿臣那不是白忙活一场吗?”   “因为这种毒没有解药。”皇帝冷冷说。   太子一颤。   竟然被他猜对了。   “睿儿中毒至今,没有人能查出这是什么毒,也无人能解。这就是你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毒的原因。只要查不出毒-药来源,就查不到你身上。”皇帝的声音微微沙哑,语气愈发冰冷。   太子感觉有条毒蛇缠绕在自己的脖子上,冰冷而坚硬的蛇鳞令他毛骨悚然。   可残害手足的罪名他绝不能认。   “即使七弟体内的毒真与翡翠有关,那谢贵妃怎么会认不出他中了什么毒?”   皇帝不悦:“这与谢贵妃无关。她一个深宫女子,怎会识得毒-药?   “若不是谢贵妃,翡翠一个小宫女,又怎么会拿到这么诡谲的毒-药?”太子反问。   “翡翠出宫时采买时,偶然从一个游方郎中手中买得,原本打算用来灭鼠。”皇帝说。   太子没想到他们编得丝毫不漏,只恨自己不能点穿真相:“父皇,您信这话吗?一个游方郎中若是能配出这么诡异的毒-药,怎会声名不显?自打七弟中毒,您便张贴皇榜为他重金寻医。若真有这么个郎中,肯定早就来为七弟医治,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皇帝被问住了。   他也觉得这事诡异了些,但四皇子咬死就是游方郎中,再问就是不知道。   知情人翡翠更是死无对证,连派人去找这个游方郎中的机会都没有。   太子借机缓了口气,委屈道:“父皇,儿臣能体谅四哥想重获自由的心情,但他也不能踩着儿臣出来吧?儿臣当初不承认传话是有错,可这对事情结果又没影响。四哥紧追不放,丝毫不顾兄弟情义,着实令儿臣心寒。”   四两拨千斤,太子不仅想洗清自己的嫌疑,还想拉起道德大旗指责四皇子。   皇帝斜睨他一眼,似是才想起来这事:“翡翠的死因不是老四意外推到撞墙,而是有人掐着她的头颅用力撞墙而死。”   太子神色凛冽。   皇帝先前肯定是故意不说这事,就在这里等着他呢!   “这与儿臣何干?”太子反问。   “老四推测在他走后,有人潜入后殿杀害翡翠。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一点声音都没听到,翡翠就死了,证明凶手会武功。且翡翠头骨上的指印裂缝也证明了这一点。”皇帝说。   太子反驳:“或许这是四哥自己做的。”   “他不会武功,你会。”皇帝幽幽望着他。   太子一窒,随后说:“若要论武功,兄弟几人中,七弟的武功才最高的,您为什么不怀疑他?”   “睿儿几人自宴会开始后便没离席,只有你因为筹办千秋宴,不时离席巡查。案发时,也只有你姗姗来迟。”皇帝说。   太子冤枉极了:“父皇,来迟缘由儿臣已经解释过,是去御膳房巡查。儿臣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儿臣问心无愧。”   正在这时,书房的门被人敲响,石忠的声音从外响起:“陛下,奴才去东宫取来了太子殿下的玉坠。”   皇帝示意他进来,石忠将一枚一模一样的玉坠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扫了眼,没有接:“给太子看看,两枚玉坠到底哪枚是他的。”   石忠将两枚玉坠并排放到太子面前的地上,恭敬退下。   两枚玉坠从外形来看一模一样,左边这枚是从翡翠口中取出来的,只有光秃秃的一枚玉。右边这枚打着络子,是刚从东宫取来的。   白色的暖玉在跳跃的烛火中像是有了生命,但若是选错,那他的命就没了。   太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着右边的玉坠:“这枚是儿臣的。”   皇帝的声音极冷:“玉与金银不同,每一块玉的纹理、色泽,乃至雕刻手法都不同。朕赏你的玉坠是宫中司珍局所制,从原石到石料都记载得清清楚楚,司珍局的人一眼就能分辨。朕再给你一个机会,你好好想想哪块玉是你的。”   这哪里是选玉,分明是要他赌命。   若赌对了,他依旧是万人之上的太子。   可若错了,只有死路一条。 第96章 圈禁太子 储君的最佳人选   太子的后背被冷汗浸得湿透, 他听见皇帝派人去传司珍局的人,知道自己必须在司珍局的人来之前做好决定。   两块玉坠怎么看都是一模一样,太子不信司珍局能记载得那么清楚, 思来想去, 还是指着右边这块说:“父皇, 儿臣的玉坠从未丢过,肯定是这块。”   皇帝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淡淡道:“你确定就好。洗个手吧。”   石忠端来一碰清水,太子闻到一股极为刺鼻的味道,不由得皱起眉头。   石忠解释道:“这枚玉坠毕竟是从尸骨中取出来的, 水中加了药物, 洗起来干净些。”   太子觉得事有怪异, 可皇帝就在几步之外盯着他,他不敢有异议,只能压心中恶寒,打着胰子仔细将手反复洗了好几遍。   等待的过程似乎格外漫长,屋内只有滴漏轻盈的落水声, 像是血滴下的声音。   太子袖中双手紧握成拳, 指甲掐破掌心,不让自己表露出慌张。   不一会儿, 司珍局的人来了。   屋内的气氛让来人心感不妙, 尤其是太子还跪在地上, 更是诡异。   但在宫中做事最要紧的就是装聋作哑, 来人行了礼, 在皇帝的示意下辨别两枚玉坠。   他带来了当年制作玉坠的记录册,将两枚玉坠对着册子仔细对照,来回瞧了半天, 垂首恭谦地说:“回陛下,这枚玉坠应当是真的。”   他指的是从翡翠口中取出来的那枚。   太子脸色大变:“这不可能,你仔细看看!”   “回太子殿下,这枚打着络子的玉坠虽然与正品极为相似,但这块玉的纹理是横向的。而真品的纹理是竖向的,这点在册子中就有记载。”匠人一边说,一人把册子翻到对应页面,依次指给皇帝和太子看。   册子上写着“南疆暖白玉,玉质细腻,纹理竖向”,旁边还绘有玉料雕琢前后的图样。   匠人继续说:“而且这枚玉坠是小人亲手打造,上面的‘见齐’两字是小人亲手所刻。这枚仿品上的字迹不是小人的,这点可以找小人的其余雕刻品来对比。”   太子面色苍白,颓力跪倒在地。   屋内安静得可怕,让人觉得窒息。   太子怔怔地抬起头,看到皇帝阴鸷的面容,心猛地一跳,慌忙道:“父皇,这是有人陷害儿臣,一定是有人趁着儿臣不注意,私自调换了儿臣的玉坠!”   相比于残害手足,身为皇子的他弄丢御赐之物根本不值一提。   皇帝沉着脸不出声。   太子更加着急:“父皇,您信儿臣,儿臣不会做那种事!”   皇帝挥手示意旁人退下,屋内再次只剩下父子两人。   太子指天发誓,“父皇,儿臣自幼与四哥、七弟一起长大,绝不会害他们!”   皇帝愠怒:“铁证如山,你还敢狡辩?”   “儿臣冤枉!”太子重重地磕头,头骨落地发出的“咚咚”声响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响亮,很快他白皙的前额便渗出鲜血。   太子有些头晕,他强稳住身子,为自己喊冤,“父皇,儿臣对天发誓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四哥与七弟的事。”   皇帝冷眼看着他:“你知道翡翠的指骨为什么会是黑的吗?”   太子想起当时那一幕,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中毒了?”   “周太医给睿儿诊治多年,研制出一种药液,与这种毒混合后,会呈现出紫色。翡翠应该是在下毒时不慎碰到了残留在瓶身上的毒-液,才会导致她指骨变黑。”皇帝说得很慢,像是钝刀杀人,令人恐惧而痛苦。   太子想起刚刚洗手的那盆水,慌忙去看自己的手。   白净的双手之上,浮现出斑斑点点紫色小块,他一时竟不知道该震惊自己中毒,还是该惊慌如何解释。   太子身形微颤。   他见识过季修睿毒发时的生不如死,一想到自己也有可能如此,便觉得窒息。   皇帝在看到他手上浮现紫斑前也不愿意相信,可事实胜于雄辩,他心间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一脚将太子踹翻在地:“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太子被踹倒在地,回过神来,顾不上胸-口的疼痛,仓皇朝皇帝跪下:“父皇,儿臣若中毒,怎么会一点知觉都没有?更何况就算儿臣碰过这药也不定说明儿臣就是凶手,或许是有人趁儿臣不注意,将毒-药涂在了儿臣日常会碰的东西上。”   皇帝怒斥:“碰上湿漉漉的东西你会没有察觉吗?季云初,别跟朕装傻了!把你怎么陷害你四哥、怎么埋伏你七弟的,全都给朕老实交代!”   “儿臣冤枉!”太子抵死不认。   “要不要朕把你身边的人抓起来,一个个拷问?”皇帝冷声问。   太子一窒,随后咬牙道:“清者自清。”   “好一个清者自清。宗含,带人去把东宫围起来,所有人都带去昭狱仔细盘问!”皇帝吩咐。   立在门外的宗含应声。   太子面色惨白。   来这么一招,哪怕他手下人能管住嘴巴,他这个太子之位肯定是坐不稳了。   可他不能认。   太子咬紧牙关,前额抵地,一字一顿道:“儿臣冤枉,父皇明鉴。”   皇帝冷眼看着他,没有出声。   章台殿的灯亮了一夜,太子便跪了一夜。   终于在天快亮的时候,宗含带着一卷口供匆匆前来:“陛下,太子殿下的贴身小太监承认翡翠死的那天,殿下曾秘密回东宫换过衣服。衣角沾血,他们按吩咐烧掉了血衣。另有两名侍卫承认三年前,宣王殿下遇刺前半月,曾随太子殿下秘密探查宣王遇伏之地,定制机关奇巧。”   皇帝示意宗含把口供送到太子面前,冷声问:“你还有什么可说?”   太子望着染血的供状,面色嘲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是屈打成招。”   “臣奉圣明调查宣王殿下遇刺一事,当日拦住宣王的除了杀手,还有谷中精心设计的机关。臣曾请人估算过,做出这样巧妙的机关,至少需要五万两。臣斗胆去东宫查了账本。”宗含从袖中取出一本账册,“太子殿下能否告知在宣王遇刺前半月,东宫为何会有一笔用途不祥的七万两支出?”   皇帝接过看了眼,将账本摔在太子身上:“说。”   太子面如死灰,拿起账本看了眼,低声道:“儿臣不知,或许是手下人私自调用。”   “没你的授意,谁敢一次调用七万两?”皇帝怒问。   “儿臣不知。”   “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样样都对得上?”皇帝问。   “贼人蓄意陷害,儿臣防不胜防。”事到如今,太子猜到肯定是季修睿和四皇子联手设局。但哪怕铁证如山,他也不能认。   一旦认罪,他才彻底没法翻身。   而只要他不认罪,面上过得去,他就还有可能坐稳太子之位。   这些东西能否做证据全在皇帝一念之间,皇帝好面子,不会允许宫中出现手足相残的丑闻。   他寄予厚望的季修睿身中剧毒时日无多,四皇子心志不坚,认罪极快,都不是储君的最佳人选。   只有他季云初才是最合适的储君。   而且季云初给出的否认理由也不无道理,完全能做台阶。   太子抵死不认的态度让皇帝恼恨,章台殿的氛围像是泰山压顶般沉重,所有人都不敢出声。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吵闹声:“到底怎么回事?陛下昨日深夜宣太子所为何事?”   “奴才不知,娘娘请回……”石忠的话还没说完,皇后便闯了进来。   见到屋内跪着的儿子,皇后面色大变:“陛下,这是怎么了?”   “谁让你来的?”皇帝恼问。   “臣妾听说陛下深夜召见太子,心中担忧。”皇后见一贯沉稳的儿子此刻面色惨白,连头都磕破了,知道一定出了大事,忙跟着跪下,“太子还是个孩子,要是做错什么您训斥几句就算了,千万保重龙体……”   皇帝冷哼:“你倒是消息灵通。季云初陷害兄长、残害兄弟,训斥几句就行了?”   皇后面色大变,惊讶地去看太子。   太子再次磕头:“儿臣冤枉。”   皇后忙跟着求情:“陛下,一定是贼人陷害!太子敦厚,绝不会做这种事!”   “朕若没证据,会将他喊来问话吗?”皇帝剜了眼皇后。   皇后心神一颤,跪在地上的身子微微发颤。   她拼命想着对策,可实在是想不出,哭着哀求:“陛下,臣妾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太子是您看着长大的,一向敬重兄长、爱护弟弟,一定是遭人陷害!您要还他清白啊……”   皇帝冷冷甩开皇后抓住自己衣袖的手,皇后身形不稳朝后倒去,被太子扶住。   她还想去哀求皇帝,被太子拦住,示意她不要多说。   皇后仓皇而不安地望着他。   太子说:“父皇,儿臣不知是谁这般陷害,但请您想一想,若四哥与七弟都是儿臣害的,为何两人还能活到今日?儿臣就不知斩草除根吗?”   皇帝沉着脸去看他。   太子低着头,像极了当初被关入莲华宫的四皇子。   皇后的哭声与哀求像是隔得很远,皇帝听不进去,只是在这一瞬间,发现儿子长大,而他老了。   当年他就是这样踩着兄弟是尸骨登上皇位,在这一点上,皇帝能理解太子。   可他怕太子的刀同样落在自己头上。   “宗含,将太子送回东宫,你亲自守着。”皇帝吩咐。   这相当于是圈禁太子,是废太子的征兆。   皇后急了:“陛下,太子是冤枉的,您……”   “皇后禁足凤仪宫。”皇帝冷冷扫了眼他们母子,甩袖离开。 第97章 演戏 你就没怀疑过太子吗   早朝时, 一向勤勉的太子因病告假,许多嗅觉敏锐的人隐隐察觉到什么。   消息传到宣王府的时候,一觉睡到自然醒的宣王夫妇还在用早膳。   太子手上的紫斑证明他就是当初害季修睿中毒的幕后凶手, 唐晓慕气呼呼道:“可恨这些证据都还不足以让他偿命, 咱们还得再想想办法。”   季修睿神色如常, 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他慢条斯理地用小勺喝了口粥,淡淡道:“他不仅不会偿命, 说不定太子之位都不会丢。”   唐晓慕意外。   “父皇若铁了心要废太子,不会给他留任何面子。今日只对外说太子病了,十有八-九是还想留他。”季修睿说。   “陛下犹豫什么?他连害两位皇子, 难道陛下觉得这样心狠手辣的人更适合坐皇位?”唐晓慕说着一顿, 想起皇帝对北固城的见死不救, 小声道,“有这样歹毒的儿子,你爹是不是还挺自豪?”   “他估计也气着,但若废了季云初,选谁做太子?”季修睿问。   一句“你呀”差点脱口而出, 唐晓慕忍住了, 别别扭扭道:“选谁都好,陛下又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季修睿温柔的眸色宠溺地看了她一眼:“若季云初倒下, 你觉得父皇会选谁为新太子?”   唐晓慕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季修睿最棒, 露出不好意思地笑, 压低了声音凑到季修睿面前:“选你。”   季修睿的嘴角勾了勾, 同样压低了声音与唐晓慕头靠头, 小声说:“可是我病得快死了。”   “你马上就会好起来的。”唐晓慕严肃反驳,忽然意识到她知道季修睿有救,但皇帝不知情。   几位皇子中, 原本能与太子季云初一较高下的唯有季修睿与四皇子。   但四皇子心志不坚,看到翡翠的尸首就以为是自己误杀,光这点就足以让皇帝将他踢出储君人选。   这样一来只剩下季云初与季修睿。   而皇帝眼中的季修睿病重难愈,也担不起储君之责。   多番比较下来,反而季云初仍旧是最合适的太子人选。   毕竟除了暗害兄弟之外,季云初在国家大事上没有犯过打错。   ——和皇帝一起放弃漠北这事不算,这事是皇帝主谋。   唐晓慕想通这一点,咋舌道:“要不咱们把你有救的事告诉陛下?这样他是不是就能安心处置太子了?”   季修睿摇头:“不能说。父皇现在相信我与四哥是因为我快死了,一个将死之人,不会去争储君之位。而四哥又只是单纯地想走出莲华宫,我们俩都没有踩他的底线。可若是父皇知道我有望痊愈,他就会想是不是我故意设局陷害太子。我私自去漠北一事激怒了他,他是看在我重病的份上才没重罚。你父亲手里的十几万兵马已经让他寝食难安,我若好了,你说他还容得下我们吗?”   季修睿若康复,不管唐元明与他翁婿两人有无谋反之心,都相当于是手持利刃站在皇帝面前。   皇帝不可能容得下他。   唐晓慕感到心累:“陛下整天疑这疑那,他累不累啊?”   “他就这样。”季修睿吃着饭,忽然想到什么,若有所思道,“他这两日说不定会来府中。”   唐晓慕明白季修睿的意思,示意他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应对。只是他若真的不处置太子怎么办?”   “那我就自己动手。”季修睿淡漠的凤眸中闪过狠厉。   ……   一如季修睿所料,下午皇帝果真来了。   荣喜派人来通知唐晓慕时,唐晓慕正和铃兰一起折纸元宝。唐夫人的冥诞快到了,这些是唐晓慕给母亲准备的。   皇帝来得急,像是突袭般匆匆往里走,根本不给王府的人时间反应,似乎是想借此看清宣王府的真正面目。   唐晓慕脚边的一大笼纸元宝尚未来得及收起,皇帝便已经走到院中。   她连忙带人过去见礼。   皇帝随意扫了眼看起来比之前有些生气的院子:“谁种的花草?”   “是儿媳让人种的,想着殿下看着这些花花草草能够开心些。”唐晓慕说。   “睿儿不开心么?”皇帝问。   唐晓慕装出为难的模样,故意停顿了会儿说:“殿下能承受住毒发时的痛苦已着实不易,难有开心的时候。”   皇帝严肃的面容上闪过心疼与恼怒:“睿儿呢?”   “殿下在屋内睡着。”唐晓慕轻声说,像是有些难过。   皇帝朝屋内走去,路过走廊看到折好的纸元宝,皱起眉头:“准备这些作甚?”   要么家中有去世的亲人要祭拜,要么是即将有人去世,才会准备纸元宝。   唐晓慕本想说实话,但话到嘴边,她故意往屋内瞥了眼。   皇帝一惊,顾不上再听答案,匆忙进屋。   季修睿中午服药后便睡下了,药中有安眠成分,能减少他在中和药性时感受到的痛苦。   皇帝进屋看到他虚弱地躺在床上,脸上毫无血色,白得好似冬日寒冰,稍一碰触就会碎掉。   皇帝看了会儿,沉声问:“他什么时候能醒?”   “这谁也说不好,殿下有时候能连着睡几天几夜,有时候又因为毒发而疼得彻夜难眠。现在他睡着也算是好事,至少不会那么难受。”唐晓慕低头擦了擦有些痒的眼睑,像是在擦眼泪。   “朕带了太医来给他瞧瞧。”皇帝说。   石忠将立在门外的三位太医请进去为季修睿诊脉。   三人诊完脉,对视一眼,均是为难地摇了摇头。   皇帝这下便知道他们都没法子救季修睿,冷斥一声:“废物。”   太医惊慌失措地跪下去:“陛下恕罪。”   唐晓慕跪在床边,将季修睿露在外面的手臂放回被窝。在即将抽出自己的手之时,季修睿突然握住她的手。   唐晓慕一惊,不敢表露出来,轻轻摇动自己的手,示意季修睿松开。   季修睿双目紧闭,被窝下的手却不松开,甚至还与她十指相扣。   皇帝距离两人不到五步,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   唐晓慕暗自着急,看到皇帝训完太医,再次望向他们,而她的手仍旧被季修睿握着。   唐晓慕只能用身子挡住两人的动作,背过头去轻轻抖动肩膀,做出哭泣的模样。   皇帝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叹了口气,问太医:“能让睿儿醒来吗?朕有话想跟他说。”   几位太医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易做主,委婉道:“宣王殿下的病情一直都是周太医在看顾,具体情况他最清楚,陛下不如问问他。”   皇帝给石忠使了个眼色,立马就有人将周太医宣到跟前。   这个时候唐晓慕总算把自己的手从季修睿的掌中抽了出来,不动声色地对周太医点点头。   周太医会意,勉为其难道:“臣可施针试试,但殿下不一定能醒来。”   “那就试试吧。”皇帝的声音带着几分苍老,像是有些疲惫。   周太医将人都请出去,屋内只留下唐晓慕给他搭把手。   季修睿早就醒了,皇帝等人一走,他便睁开眼去看唐晓慕。   唐晓慕还记得他刚刚死活不松手的模样,暗暗瞪了他一眼。   季修睿一脸无辜。   周太医只当没看见这两人眉来眼去。   他装模作样将药箱里的东西搬出来捣鼓了一圈,发出些许动静,算着时间差不多后,他露出喜悦之情:“殿下醒了,您感觉怎么样?”   季修睿配合地轻轻咳了一声,没有说话。   唐晓慕帮他盖好被子,转身开门去请皇帝进来。   “父皇……”季修睿嗓音沙哑,他想起身行礼,皇帝抬手阻止:“你躺着吧,朕就是来看看你。”   季修睿不客气地重新躺下。   石忠搬了张椅子让皇帝坐在床边,唐晓慕看他有话单独跟季修睿说,识趣地带着旁人退下。   等外面的脚步声远去,皇帝打量这季修睿的神色,关切地问:“你现在感觉如何?”   季修睿神色淡淡,虚弱地说:“还是老样子罢了。”   这是实话,哪怕裴霜有办法救他,这三年间季修睿的身体被毒药侵蚀的厉害,解药只能中和掉他体内的毒药,无法在这么快的时间内就让他恢复强健。   皇帝犯愁,拧眉问季修睿:“你四哥被关了三年,想出来他是冤枉的。你在家躺了三年,有没有想出来谁是当年害你的人?”   季修睿听出皇帝言语间的试探之意,假装没听懂,面露苦涩:“儿臣若是知道,又怎么会甘心躺在这里?大概是儿臣前些年手段太强硬,得罪了人,才有如今的下场。”   皇帝仔细打量着他,见季修睿不像是说谎,若有所思地问:“那你有怀疑的人吗?”   “当年被儿臣办过的人都有可能,但他们死的死、废的废,这么一想,反而又不知道该去怀疑谁。”季修睿失落地说。   皇帝再次沉默。   父子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屋内安静得诡异,甚至在这平静之中浮现出一丝微妙。   像是他们谁都知道对方的真实意图,同时在装傻。   直到好一会儿之后,皇帝沉声问:“你就没怀疑过太子吗?” 第98章 那抱一个呀 抱就抱   季修睿错愕, 怔住的表情不像是装的。   他楞了大概三个呼吸,才不确定地问:“父皇,您的意思是太子……”   “不是, 朕就这么随口一问。”皇帝打断他,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么快就否认有掩耳盗铃的嫌疑, 尴尬补充道,“其实也怪你四哥。当年太子坚持否认帮他与翡翠传话, 老四记恨至今,甚至怀疑就是太子陷害他。”   “那是太子吗?”季修睿问。   皇帝的脸色更尴尬,继续粉饰太平:“朕若是知道真相, 还用得着来问你吗?你自己怎么想的?”   季修睿垂眸沉思片刻, 缓缓道:“四哥与儿臣相继倒下之后, 五哥就册封为太子。他成了最大的赢家,四哥会怀疑他不奇怪。”   他说到这里就没再继续说下去。   皇帝原本只是想试探一下季修睿的态度,但这孩子迟迟没表态,皇帝心里有些不踏实:“那你怀疑太子吗?”   季修睿犹豫了会儿说:“儿臣看证据。四哥这么说,可是查到什么证据了?”   皇帝不以为意地说:“只查到太子的确帮老四和翡翠传过话, 但这也证明不了什么。太子当时怕惹祸上身, 便没承认这事。翡翠的确是头骨撞墙而死。”   季修睿见皇帝迟迟不提他的事,忍不住问:“那怎么会扯上儿臣中毒一事?”   皇帝望着季修睿毫无生机的面容, 犹豫了会儿, 狠心道:“你们俩出事时间相近, 正好想起来, 朕就过来问一句。没证据能证明是太子害你, 你别多想。”   皇帝这番避重就轻的话便足见他的态度,季修睿猜到他的意图,懒得再陪他演下去。   季修睿露出疲惫的神色, 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皇帝不舍得拍了拍他的肩,怅然道:“你要是能好起来该多好。”   那您怕是睡不着了。   季修睿在心底如是说。   季修睿狭长的凤眼中凌厉被晦暗代替,他仰头望着皇帝,面上悲喜不明,轻声说:“儿臣尽量。”   皇帝慈爱而悲凉地仔细看他。   季修睿不喜欢他这种看死人的眼神,毫不掩饰眼底的厌倦:“父皇,儿臣累了。”   皇帝失落地长叹一声:“好好休息。”他像个寻常父亲一般在床边站了会儿,守着季修睿睡着,才拖着沉重的身躯朝屋外走去。   唐晓慕等人忙迎上去。   “好好照顾睿儿。”皇帝吩咐。   唐晓慕应声。   皇帝心事重重地走出宣王府,石忠看他心情不好,宽慰道:“陛下,殿下有王妃好生照料,还有太医守着,想必假以时日就能好起来。”   皇帝摇摇头。   他了解季修睿,这孩子一向要强,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不会允许自己露出虚弱的神色。   可今日季修睿却连遮掩的力气都没有。   这孩子当真是不行了。   皇帝站在宣王府的门口,回首看向王府巍峨门楣,长叹一口气,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   一直到守在门口的侍卫通报皇帝走了,唐晓慕才放下心,回房去跟装睡的季修睿说话。   季修睿恹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若有所思。   “快起来吧,该吃晚饭了。”唐晓慕伸手去拉他,季修睿像以往那样顺着她的力道起来后没有松手,反而是用力将唐晓慕往自己怀里一拉。   被他温暖的身子抱住,唐晓慕楞了一瞬,红着脸小声说:“松开我。”   季修睿抱得更紧,头埋在唐晓慕的脖颈间,低声说:“父皇放弃我了。”   唐晓慕一怔。   季修睿的声音很轻,语调没有多大变化,但唐晓慕却从中察觉到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切。   相比于谢贵妃,季修睿或许对皇帝更为亲近。哪怕皇帝只是需要他成为一柄刀,但至少不会折辱他。   可……   他被亲生父亲放弃了。   唐晓慕想要推开他的手僵在空中,顿了顿,伸手抱住他,轻拍季修睿的后背,用哄孩子似的的语气说:“要不我们告诉陛下你能好起来?谁都知道他最喜欢你,要是知道这事,不会放弃你的。”   季修睿埋在唐晓慕颈边的头摇了摇头。   别看皇帝今天说得冠冕堂皇,这完全是因为现在季修睿对他没有威胁。   一旦皇帝知道季修睿能好起来,那局势就完全不一样了。   纵观历朝历代,才能突出的年轻太子,没几个有好下场,不是死于手足相残,就是死于父子猜忌。   季修睿对皇帝的要求不高,只要皇帝愿意坦诚相告,如实告知他中毒一事可能是太子所为,哪怕皇帝再三强调证据不足,太子可能是被冤枉的,季修睿都愿意同样坦诚相待。   哪怕他和太子都死了,也还有四皇子。   虽不一定能做中兴之主,但四皇子做守成之君问题不大。   可皇帝非但没有告诉季修睿实情,反而再三帮太子遮掩,足够说明皇帝的态度。   为了保护太子,皇帝宁愿放弃他与四皇子。   唐晓慕轻轻拍着季修睿的后背,仔细思索接下来的事情:“杀太子并不算难,我带上好手埋伏应该能搞定。但我们与四皇子的交易是要救他出来,帮他洗清冤屈,现在陛下已经站到太子那一头,我们怎么才能救四皇子出来?”   季修睿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对外面喊:“青竹,多带几个人,去把翡翠的尸体秘密保存起来。”   青竹朗声应下。   唐晓慕一惊:“你怀疑陛下为了太子会派人去毁尸灭迹?”   季修睿微微颔首:“还得另外派人保护于广义保护。”   唐晓慕忙吩咐人去办,同时问:“那你四哥呢?”   季修睿想了想:“他那里问题不大,虎毒不食子,父皇暂时不会放他出来,也不至于为了太子就去杀他。我估计最多再关个两年,最后要么赦免他,要么随便找个替罪羊顶替他。”   这样唐晓慕就放心了。   说到四皇子,她还有些好奇:“你们兄弟几个十几岁的时候都陆续出宫建府,怎么四皇子还住在宫内?翡翠这事之前,也没听说他犯过什么大错,怎么还不封王?”   “他没封王倒不是因为犯错。四哥幼年体质弱,一直生病,生母丽妃便请大师为他批命。大师说四哥命格薄,受不住皇子福泽,及冠前都得在宫中养着,用天子龙气温养,晚一些再封爵。因此父皇特许四哥二十岁前住在莲华宫,如果没有翡翠这事,他那年及冠就该封王。”季修睿解释。   唐晓慕唏嘘:“说实话,你爹当人的时候还是挺好的。”问题就是皇帝经常不当人。   季修睿没有说话。   唐晓慕知道他心里还在为皇帝放弃自己一事难过,宽慰道,“算了,不想他,咱们不为不值得的人不开心,还是想想该怎么帮四皇子脱罪吧。只有他平安走出莲华宫,咱们才能放心去杀太子。”   季修睿靠在唐晓慕为他垫好的软枕上,若有所思地问:“你说太子现在在做什么?”   “听说他东宫的旧部都被抓去昭狱了,现在他被圈禁,一个人什么也干不了吧?说不定可怜兮兮地坐在台阶下数蚂蚁呢。”唐晓慕想起季云初做的好事就来气,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季修睿摇了摇头:“不,他现在不动声色,说不定已经有了谋划。你同太后说一声,这几日皇后与太子若是有什么举动,让她只当不知道。”   唐晓慕狐疑地盯着季修睿:“你想将计就计?你已经猜到太子有什么谋划了吗?”   季修睿微微颔首。   唐晓慕忙问:“他想干什么?陛下已经站在他那头,他可以躺赢了。”   “你不了解他,他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我推测……”季修睿收到一半停了下来,眼神落在唐晓慕身上,直勾勾地望着她。   唐晓慕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轻轻推了一下季修睿:“你说呀。”   季修睿抿抿唇:“你过来一点,我怕你听不清。”   唐晓慕一听就知道肯定是大事,神色凝重地凑过去,正要侧头附耳,季修睿忽然吻住了她。   唐晓慕一惊,立刻红着脸竖直身子,与季修睿保持距离。   她湿漉漉的桃花眼中满是震惊与羞赧,想要瞪季修睿,可是脸颊绯红,她又不想让季修睿看到自己害羞,下意识低下头去。可一低头,她又觉得这害羞得更明显,又想抬头去瞪季修睿。   季修睿看着她一会儿低头一会儿抬头的窘迫,眼底泛起笑意,起身握住唐晓慕的手,想要抱她。   唐晓慕推开他的手,严肃道:“说事情就说事情,你不要动手动脚。”她的声音暗含了几分娇嗔,非但没能镇住季修睿,反而让他更加大胆。   “这些事只能同我夫人说。”季修睿说。   唐晓慕对季修睿的话感到匪夷所思:“我不就是你夫人吗?”   “谁家夫人不让夫君抱的?”季修睿理直气壮地反问。   唐晓慕脸上才淡下去的绯色又一次翻涌上来,支吾着说:“谁不让你抱了?”   季修睿挑眉。   唐晓慕因为羞涩,下意识想低下头去。可眼神落下时,她觉得自己不该怂,鼓足勇气对上的季修睿的眼神。   季修睿含笑望着她,抬起双手,像是张开了怀抱在说:你不是说让抱么?那抱一个呀。 第99章 我醋我自己 我喜欢你,绝不和离……   唐晓慕觉得季修睿学坏了。   季修睿以前可是个正经人, 但自从上次她在烟霞镇牺牲色-相说服季修睿接受医治后,这个男人轻佻本性就都暴露了。   唐晓慕一点也不想助长这种纨绔子弟的嚣张气焰。   可……   她真的好想知道太子在谋划什么。   唐晓慕早就磨刀霍霍,想为季修睿报仇。   两相比较下, 看在对方是季修睿的份上, 唐晓慕一时竟然觉得抱一下也没有什么。   反正他们都抱过好多回了。   甚至亲都亲好多次了。   这么一想, 唐晓慕的脸更红了。   季修睿看着她红到甚至半透明的耳朵,又是困惑又是好笑:“你怎么了?”   “没、没事……”唐晓慕有些支吾, 心一横,用力抱了一下季修睿。她起身就想松开他,谁知季修睿却同样用力抱住她, 不让她离开自己。   唐晓慕的心怦怦直跳。   季修睿抱得很用力, 却不会伤到她, 低声在她耳边问:“害羞什么?”   唐晓慕侧头去看季修睿,她的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季修睿姣好的侧脸。发现他没脸红,唐晓慕不服地小声说:“又不是谁都像你这么厚脸皮。”   季修睿轻笑:“我抱我夫人,怎么就厚脸皮了?”   唐晓慕推不开他,放弃挣扎倒在季修睿怀中, 小声哼哼:“我想害羞就害羞。”   季修睿想起她在漠北刷马时与自己说的那般好兄弟言论, 知道她一向言而有信,如今还将他们刚成婚时的和离盟约放在心上。   这件事如果不跟她说清楚的话, 唐晓慕会一直以为她占自己便宜了吧?   季修睿抱着她, 低声问:“你是不是还想着和离的事?”   第一次听到季修睿说这个词, 唐晓慕左边胸膛突然空了一瞬, 怪难受的。   她怔怔地没有说话。   自从和季修睿成婚以来, 唐晓慕大部分时间都过得很开心。哪怕偶尔有不愉快,也都是别人带来的,季修睿还帮他处理这些不愉快。   季修睿是个很好的人, 如果和离的话,她就得离开他。   想到这儿,唐晓慕由衷地升起一股不舍。   好像给他当宣王妃也挺好的,可季修睿会愿意一直接受她吗?   想起这段时间季修睿对自己的亲亲抱抱,还舍命陪她去漠北,唐晓慕觉得他应当是愿意的。   可她毕竟是被太后强塞过来的,季修睿一惯不喜欢被人摆布,现在被迫娶她,季修睿心里会不会有一丝不甘?   唐晓慕害怕这一丝不甘将来会扩大成为两人之间不可逾越的天堑。   她下意识抓紧季修睿的衣服,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试探性地反问季修睿:“你不想和离的事吗?”   “不想。”季修睿回答得果断而迅速。   唐晓慕更懵了。   季修睿察觉到她的彷徨,抱着唐晓慕,声音更加温柔:“我们不和离好不好?”   房内很安静,连她和季修睿衣角厮磨的声音也没有,但唐晓慕耳边却像是有面鼓在轰轰作响。好半天,她才意识到这是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从季修睿的怀中抬起头,不是很确定地说:“那你不生气吗?”   季修睿不解:“我为何要生气?”   “我……我占了宣王妃的位置……其实你也该知道,当初太后将我嫁过来,就是为了唐家。”唐晓慕决定和季修睿说清楚,哪怕他喜欢的姑娘成婚了,季修睿也有可能喜欢上别的姑娘。如果她不占着宣王妃的位置,季修睿还能娶新的心上人做正妻。   “当初是形势所迫,我明白太后的心情。”季修睿说。   唐晓慕的心底隐隐有种说不清的欣喜,她也不明白这是种什么样的心情,有些忐忑地问:“那现在呢?”   “现在如果没有你,我早死了。”季修睿一手抱着她,一手握住唐晓慕的手。   他一向冰凉的手此刻竟然传来火热的温度。   “那你不和离,是因为我救了你,你想以身相许吗?”唐晓慕问。   季修睿轻笑:“算是吧。”   唐晓慕突然就没那么高兴了,抽回自己的手、推开季修睿说:“救你是我心甘情愿的,也是我们一开始就说好的。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不用再以身相许。我去看看晚膳准备好了没,你起来吧。”   季修睿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就生气了,望着唐晓慕离去的背影,季修睿的嘴张了张,蓦然道:“慕慕。”   唐晓慕身子一僵。   很多人都这么喊过她,但唯有季修睿喊出来的时候,让她觉得格外不同。   她红着耳朵尖回头,故意板着脸问:“干嘛?”   季修睿起身下床,走到唐晓慕身边。他比唐晓慕高了一个头,站在她面前却没有给她任何压迫之感。   季修睿握住她的手臂,柔声问:“以身相许还生气?”   唐晓慕撇嘴,带着唐家人惯有的骄傲:“你又不喜欢我。”   “怎么不喜欢?”季修睿冤枉极了。   唐晓慕才平复些许的心脏又一次狂跳不止,不可置信地望向季修睿。   季修睿的脸色也有些不自然,他抿抿唇,朗声道:“我喜欢你,才不和离。”   唐晓慕感觉自己疯狂跳动的心在这一瞬间腾飞上天,还在噼里啪啦不断冒小礼花。   水亮透丽的桃花眼中蒙上一层羞涩,唐晓慕面色绯红,高兴极了,莫名还有些傲娇。   她别别扭扭地说:“没听清。”   季修睿轻笑。   第一步迈出去后,后面就好多了。   他抱住唐晓慕,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在她耳边暧-昧而温柔的呢喃:“我说,我喜欢你,绝不和离。”   唐晓慕高兴地抿嘴直笑。   她忽然发现她也好喜欢季修睿的呢。   冷不丁的,唐晓慕想起季修睿还喜欢过别人,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季修睿虽然抱着她,但仗着自己个子高,低头便能看到唐晓慕的情绪。   他清晰看到唐晓慕露出欢喜的笑,但笑了没一会儿,唐晓慕想起什么,闷闷不乐地鼓起腮。   “怎么了?”季修睿问。   唐晓慕知道自己不该为季修睿曾经喜欢过别人这事而不高兴,谁让她来晚了呢?   可她就是心里膈应。   但眼下气氛不错,唐晓慕不想扫兴,倔强地说:“没事。”   话音才落,她感觉季修睿抱她的力度大了些许,似乎是她不说就不让她走。   季修睿这样霸道,唐晓慕不满又委屈:“明明是你的错,你还这么对我?”   季修睿以为是自己弄疼她了,忙松开怀抱。   唐晓慕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往外走。   走了两步,她越想越气,又折回到季修睿身边,抬头问他:“你以前喜欢的人是谁呀?”这个问题她有些难以启齿,以至于问的时候口齿含糊,好像只是发出了一段无意义的声响。   季修睿听完愣了片刻,凭借自己对唐晓慕的了解和过分聪明的脑子,才听出她到底想问什么。   意识到唐晓慕介怀这个,季修睿忍不住笑了:“你呀。”   唐晓慕气他张冠李戴,本来还不是太想知道对方是谁,但季修睿这么一说,她索性破罐破摔:“我是说以前,我们成婚前。就是寒衣节宫宴那晚,陈素灵送你药材,我接你回家的时候,你说你过你喜欢的姑娘成婚了。她谁呀?”   说完,唐晓慕怕季修睿觉得自己小心眼,别别扭扭地小声补充,“我不是要找她麻烦,就是想知道一下。要不然以后赴宴时见面,她知道我,我不知道她,那我多吃亏?”   唐晓慕这话既是告诉季修睿,也是告诉自己,努力想证明她不是睚眦必报的人,也不是想吃醋。   季修睿看她这明明不高兴还故作不在意的模样怪可爱的,拉着唐晓慕的手朝妆台走去。   唐晓慕不解:“你干嘛?”   “带你去见她。”季修睿说。   唐晓慕心底生出强烈的抵触感:“我不去。”她用力挣脱掉季修睿的手,郑重强调,“我才不巴巴赶着去见她呢,现在我是宣王妃,她除非当你庶母了,否则谁也轮不到我去拜见。”   “可她脾气跟你一样,非要见见你。”季修睿说。   唐晓慕原本只是心里扭捏,一听这话,顿感不妙。   季修睿居然还知道前心上人想见她?   他们什么时候联系的?   怎么联系的?   季修睿可一直都在她眼皮子底下!   唐晓慕要气死了,生气之余,还很委屈。   她全心全意照顾季修睿,季修睿怎么还背着她跟别的女人联系?   对方想见她,是不是季修睿跟对方说了什么有关她的事?   季修睿拿她当什么人了?   饶是唐晓慕素来坚强,一想到这事,她还是越想越委屈,甚至都不想再看见季修睿。   唐晓慕眼眶发红,用力踩了季修睿一脚,扭头跑出门:“我说不见就不见!”   季修睿见她眼眶发红就知道不妙,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脚上钻心的疼痛传来,就让他错失了拦住唐晓慕的最佳机会。   唐晓慕风一般的身影与进来送水的铃兰擦肩而过,铃兰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看到季修睿穿着亵衣就追了出去。   季修睿轻功好,在正院门口拦住唐晓慕。   唐晓慕气得都不想见他,甚至都不想再喜欢季修睿。   她胡乱拍打季修睿握住自己手腕的手,听见季修睿说:“她在这里。”   唐晓慕还没反应过来,季修睿的另一只手伸到她面前。   男子骨节分明的白皙素手中握着她的鎏金红宝石手持镜,镜中倒映出她错愕的面容。   季修睿的声音温柔而宠溺:“我从前喜欢的人在镜中,现在喜欢的人在眼前。” 第100章 腻歪 我也好喜欢你的   唐晓慕忽然就愣住了。   他竟然一直都是喜欢她的?   所以季修睿那天说“喜欢的姑娘成婚了”, 是指她成婚?   唐晓慕不明白,她和季修睿都没什么交情,季修睿怎么会以前就喜欢上她了呢?   她愣愣地看向季修睿。   季修睿一贯淡漠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别气了。”   唐晓慕的脸忽然就更红了。   她羞赧地低下头去, 心里甜滋滋的。   季修睿鞋都没穿, 光着脚就追了出来, 白皙的脚背上留着一个灰扑扑的脚印,是她出来前踩的。   唐晓慕当时气得厉害, 那一脚没收力,现在闹了个误会,她看见这道脚印更加不好意思。   “疼吗……”唐晓慕红着脸, 尴尬地问。   季修睿愣了下才意识到她是指自己的脚, 笑了笑:“不疼。”   唐晓慕觉得一定很疼, 她踩得挺用力的。   “我不是故意的。”唐晓慕想道歉,但这话一说出来感觉自己特别假,那一脚她就是故意踩的。   唐晓慕觉得道歉也没用,干脆把自己的脚伸到季修睿面前,特别义气地说:“那我也给你踩一脚吧, 踩完咱俩扯平。”   季修睿轻笑, 素白的脚掌轻轻印在唐晓慕淡粉的绣花鞋上,没用力便收了回去:“扯平了。”   唐晓慕知道季修睿故意让着自己, 要换了以前她一定会让季修睿真真正正地踩回来, 但现在她却感觉到了一种被宠着的欢喜。   唐晓慕忍不住偷偷笑了, 含笑望着季修睿:“那扯平啦。”   “嗯。”季修睿轻轻应声, 低头啄了下唐晓慕的脸。   唐晓慕脸颊绯红, 没有像以往那样躲开,而是害羞地支吾:“我……我扶你回去吧……外头冷,你还没穿鞋呢……”   她想去扶季修睿的手臂, 却被季修睿牵住手,与他一道回屋。   刚刚两个人出去的动静太大,把铃兰和青竹都给惊动了,生怕他们闹翻。   结果铃兰和青竹站在屋檐下看着唐晓慕和季修睿在不远处亲亲又抱抱,还说了特别腻的情话,纷纷偷笑。   一看季修睿与唐晓慕转身,铃兰与青竹立刻藏起来,假装自己不存在。   唐晓慕还羞着,没去看他们,进屋后吩咐铃兰再打盆热水给季修睿洗脚。   窗户纸被捅破,唐晓慕一想到真的有个男子喜欢自己,怪高兴的。   同时,她也有些疑惑,季修睿怎么会以前就喜欢她了呢?   一直到季修睿洗漱穿戴好,唐晓慕都没有想清楚,忍不住指着镜子里的自己问:“你什么时候喜欢她的呀?”   她原本声音就好听,这次因为娇羞,带上了几分娇糯,更是勾得季修睿的心酥酥痒痒。   季修睿伸手轻抚过她头上的芙蓉步摇:“这个时候吧。”   步摇流苏金片上的两个小人紧紧抱在一起,季修睿也紧紧抱住了唐晓慕。   唐晓慕感受着男子坚实的胸-膛,犹豫片刻,鼓足勇气回抱住他。   季修睿察觉到她的动作,眼底泛起笑意。   唐晓慕很喜欢季修睿送的这枚步摇,只要不骑马,她整日里都戴着。   半人高的梳妆镜上倒映出两人相拥的身影,唐晓慕歪着头,从镜中看到季修睿轻轻拨弄着步摇上的流苏金片。   望着金片上的两个小人,唐晓慕福至心灵,忽然就懂了。   她倍感意外:“我六岁那年把你从太液池里捞起来的时候,你就开始了?”   季修睿觉得喜欢得久一点,能更加证明自己的诚心,便点了点头:“嗯。”   唐晓慕震惊:“你那时不是才十岁吗?你十岁怎么就想着这些了?你不应该好好读书报效家国吗?”   季修睿:“……”   对不起,他错了,感情这事果然做不得假。   面对媳妇义正言辞的指责,季修睿默默改口:“只是那时开始就觉得你不错。后来你随你父亲去漠北,我去给太后请安时,偶尔会听到你的消息。那时太后问我有无心仪之人,我只是恰好想起你,才迟疑了一下。”   唐晓慕忽然还有点失望。   她知道自己这样患得患失不好,季修睿那个时候跟她不算熟,不喜欢她也是正常的。   可是自打知道季修睿喜欢自己,唐晓慕就有点贪心,想要季修睿多喜欢自己一点。   “那你那个时候不喜欢我,是吗?”她仰头望着季修睿,闷闷地问。   季修睿听出她语气间竭力隐藏的小失落,温声哄她:“那时也没有喜不喜欢这个概念。在我心里,十岁那年开始,你和别的姑娘就是不同的。”   唐晓慕又高兴了。   她的喜怒都摆在脸上,娇艳的容颜上露出明媚的笑,像是和煦春风里最美的花。   唐晓慕原本不懂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但季修睿这么一说,她慢慢懂了。   喜欢一个人,就像季修睿说的那样,他是他,和别的人不同。   在她心里,季修睿也是和旁人不同的。   季修睿对她坦白心意,她也该坦诚相待,这样才公平。   唐晓慕踮起脚尖,凑到季修睿耳边,轻轻地说:“其实……”   季修睿的双眸微微睁大,他心跳加速,好像已经猜到唐晓慕接下来要说什么。   唐晓慕有点紧张,简单的几个字愣是没能一口气说下来。她在心中给自己打气,稳着心绪说:“我应该也挺喜欢你的。”   季修睿露出爽朗的笑,更加用力地抱紧唐晓慕,侧头亲吻她的脸颊。   唐晓慕含羞看他,季修睿轻抚住她的脸,轻轻吻了下她的唇。   这次唐晓慕没有再拒绝,只是羞涩地垂下眼帘,不敢对上季修睿的眼睛。   见她不再拒绝,季修睿放下心,再一次吻上。   长长的吻缠绵而热烈,带着他的爱与火,在温馨的屋内开出旖旎的花。   ……   许久之后,季修睿抱着唐晓慕,轻声说:“慕慕,我会好起来。”   他会好起来、会护着她、会护着她想护着的人,会走上那条不会再让她受委屈的路。   唐晓慕靠在季修睿胸前,听着他胸膛里传来的心跳声,娇娇应了一声:“嗯。”   她会把他治好、会一直陪着他。   ……   ……   两人手拉手出去时,看到青竹正和周太医一起站在院中。   两人见过礼,周太医望着季修睿与唐晓慕扣在一起的手,欲言又止。   唐晓慕原本没在意这事,但周太医这眼神太过明显,让她有些不自在地松开了季修睿的手。   季修睿知她是不好意思,没有再去拉她的手,板着脸问周太医:“什么事?”   “臣来给殿下请脉。”周太医低着头说。   “本王好得很。”季修睿语气微冷。   虽然裴霜现在住在宣王府的前院,但唐晓慕没让他和季修睿见面,免得再生波澜。   请脉等事宜都是由周太医代劳,周太医想跟裴霜学习,也乐得有这个机会。   唐晓慕记挂修睿的身体,自然不会让他在这方面任性,忙将周太医请进屋。   季修睿不情不愿地进了屋,伸出手给周太医诊脉。   脉象平稳,周太医心中大定,舒了口气:“殿□□内的毒大致已经稳住,接下来只要适当服药,便能逐渐清除体内毒素。但这些毒素非常顽固,恐怕时间有点长。”   这些事裴霜早就交代过,季修睿与唐晓慕心里都清楚。   但周太医想说的其实是别的。   他看看季修睿,又看看唐晓慕。   如果是为自己性命考虑的话,这话他不该说。但他要是不说,最后如果真出了事,他也一样没命。   本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原则,周太医压低了声音说:“在殿下彻底解毒前,殿下与王妃还是不要的同房的好……”   唐晓慕脸颊一红。   被个外人提醒这些,季修睿的神色也有些不自然。   刚刚季修睿就穿着亵衣与唐晓慕在正院门口腻歪的时候,原本想过来请脉的周太医就在不远处,他也看到了两人亲昵。   原本周太医对季修睿是很放心的,一来这位殿下素来清心寡欲,二来这门婚事两人都是不情不愿,至今还分两个被窝。   可刚刚看到的那一幕打破了周太医的观念,他突然发现自己真是糊涂了。   殿下哪怕再清心寡欲,也还是个刚二十岁的年轻人,正是气血方刚的年纪。   身边放着王妃这么漂亮的大美人,先前中毒时或许力不从心,但现在随着体内毒素逐渐被清除,他的身体也在慢慢好起来,怎么可能再素的下去?   作为太医,他有必要提醒主子。   周太医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殿□□内的毒素有可能传给孩子,若是王妃怀孕,孩子绝对保不住。小产小则伤身,重则伤命。避子汤喝多了对身体也不好,所以……”   “知道了。”季修睿淡淡应声,分不清喜怒,好似又变成了之前那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宣王殿下。   周太医说完连忙告退,走出去时,感觉活着正好。   屋内,季修睿看向唐晓慕。   唐晓慕也正看向他,两人眼神相撞,唐晓慕很快又挪开眼神。   她才没有想和季修睿同房呢。   一点都不想。 第101章 老夫老妻(三合一) 真不愧是她喜欢的……   晚上睡觉时, 季修睿望着床上的两床被子,觉得其中一床被子特别碍眼。   他想让人把唐晓慕那床被子撤掉,或者撤掉他这床也行, 哪有夫妻成婚之后还分两个被窝睡觉的?   季修睿正这么想着, 看见唐晓慕洗漱完, 像往常一样从床尾爬进里侧的被窝,开开心心地躺下去, 好似完全没有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   季修睿沉默片刻,试探性地提醒:“你一个人睡不热吗?”   “不热呀。”唐晓慕想也不想就说。她见季修睿杵在床边不动,感到好奇:“你还不睡吗?”   季修睿往前一步走到床边, 伸手拎起自己那床被子, 有种想把被子丢出去的冲动。   唐晓慕看他拎着被子半天没动, 意识到什么,耳朵尖微红,用被子蒙住头,只露出一双眼睛,偷偷打量季修睿, 小声说:“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季修睿觉得一点都不好。   他没好意思说, 就是拎着被子不动弹。   “睡吧。”唐晓慕糯糯地催促。   季修睿觉得她应该猜到自己的心思了,但不久前周太医才叮嘱过两人, 他如果还有这心思, 会不会让唐晓慕觉得他是个色-中-饿-鬼?   他发誓他不是那种人。   季修睿闷闷不乐地吹灭蜡烛, 钻进自己的被窝。   黑暗中传来唐晓慕轻轻的声音:“殿下, 你身体还没好呢。”   “我知道。”季修睿说着有些尴尬, 怕唐晓慕误会,语气不自然地解释,“我没想那个……就是觉得……”   他本想说觉得有点冷, 这样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去抱唐晓慕。   但想到上次说冷之后,唐晓慕给她泡汤婆子,这次肯定也是一样的待遇,季修睿便忍住了。   唐晓慕虽然不明白季修睿在觉得什么,但也没好意思问,羞羞地说:“我明白的,你不是那种人。”   季修睿如果真的是那种人的话,这段时间以来有的是机会,她根本就不敢踏踏实实睡在他身旁。   在这方面,唐晓慕对季修睿还是很放心的。   但这一晚唐晓慕还是失眠了。   她总是想起季修睿白天说过的话,一想到他喜欢自己,唐晓慕便高兴。   一高兴,唐晓慕便睡不着了。   季修睿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她像往常一样踢开被子,往自己怀中钻,猜到这丫头肯定还没睡着。   他想了想,没有出声,而是悄悄伸出手,探进唐晓慕的被窝。   唐晓慕的手就放在身侧,冷不丁被一双微凉的手碰到,她惊了一下,随后意识到那是季修睿,心底泛起莫名的忐忑。   她偏头去看季修睿,可惜屋内太暗,唐晓慕什么也看不见。   季修睿的手扣住她的手,与她形成十指相扣的姿势。   唐晓慕一开始还以为他是不小心碰到的,这下才到季修睿肯定也没有睡着,轻声问:“你怎么还没睡着?”   季修睿略微窘迫,强作镇定地反问:“你不是也没睡着?”   “我在想事情呢。”唐晓慕原本只是拿着当借口,但忽然想起来正事,“你下午说要告诉我太子的打算,最后都没有说。太子到底会做什么呀?”   季修睿心间的旖旎忽然就没了,一言难尽地问:“……王妃,躺在我身边想别的男人真的合适吗?”   唐晓慕忍不住笑了:“你别胡说,我跟你说正经事呢。”   季修睿抿抿唇,故作正经道:“那你过来点,我告诉你。”   唐晓慕以为事关重大,不能让别人知道,她撑起上半身,将耳朵凑到季修睿那边,郑重道:“我过来了,你说吧。”   即使季修睿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也能感受到她落在自己额前的发丝与身上的幽香。   因为唐晓慕的动作,她的被窝中形成了一个不小的空间。季修睿留在她被窝中的手抬起抱住唐晓慕的同时,掀起她的被子,直接睡到了她的被窝中。   一向都是唐晓慕钻他的被窝,季修睿第一次钻进唐晓慕的被窝里,就感觉到女子身上的清香与温暖无比清晰。   唐晓慕娇软的身躯躺在他怀中一动也不敢动。   季修睿低头,在她额前落下一个吻。   唐晓慕有些局促,小声提醒:“周太医说了,不能同-房……”她的声音越说越轻,最后两个字轻到只有自己能听见。   季修睿装模作样地说:“……只是抱抱你。”   唐晓慕放了心,大着胆子调整了下自己的姿势,伸出双手也抱住季修睿的身子。   季修睿的体温仍旧比寻常人要凉一些,但唐晓慕体质热,抱着他微凉的身躯感到惬意。   季修睿呼吸间吐出的温热气息洒在她耳垂边,唐晓慕忽然想起出嫁前嬷嬷教过的话,忍不住想,他们这样抱着,季修睿会不会情-动?   太后怕唐晓慕姑娘家出嫁什么也不懂,让人教得很细。   唐晓慕敏锐地察觉到季修睿的呼吸比平时要粗重些许,想到他可能发生的变化,脸颊微红。   她犹豫片刻,害羞地问:“你会不会忍不住呀?”   季修睿很想说会,但他怕唐晓慕害怕,努力让自己忍住了,哑声说:“不会。”   哪怕当初嬷嬷教得再细致,唐晓慕毕竟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对这种事还是流于表面的了解。   季修睿从为骗过她,唐晓慕便也没有再怀疑,问起他正事:“那太子想干什么呀?”   还以为能跟她继续亲昵会儿的季修睿:“……”   他恨太子。   季修睿紧了紧抱着唐晓慕的怀抱,知道不能再放任自己沉浸在她的温情中,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他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我和四哥相继出事,从这点就可以看出他一贯喜欢先发制人,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此番父皇虽然想保他,但太子不会放心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   唐晓慕也读过一些史书,心底涌起一个不好的想法,不可思议地问:“你是说太子会提前夺-权?”   “嗯。”季修睿沉沉应了一声。   唐晓慕的心一沉。   如果四皇子没有揭发太子,那太子夺权后,季修睿和四皇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现在双方撕破脸皮,太子绝对不会留下季修睿和四皇子的性命。   唐晓慕仔细想着这件事的可行性,觉得风险太高:“可是太子现在被软禁在东宫,身边的人也都被调开了,他怎么夺权?”   “鸡蛋不会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他的人不仅仅只有东宫被抓的那些。现在的问题是,他到底会用何种方式夺权。”季修睿皱眉想着。   “太子手里有户部、吏部和刑部,这三个部门都是文官。他手里没有兵,很难夺权吧?”唐晓慕说。   “或许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季修睿的手轻轻划过唐晓慕的背,美人在怀,他其实很难集中注意力去想这些事。   可要是不去想这些事关身家性命的大事,他怕自己忍不住。   唐晓慕还在认认真真搞事业,一仔细做推算:“陛下一贯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他如果打定主意想保太子的话,很快就会用有动作。太子如果知道他愿意保自己,还会着急动手吗?”   “只要有机会太子就会动手,他这次差点连储君之位都丢了,这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太子不会让自己过得惴惴不安。”季修睿说着嘲讽一笑,“说实话,以父皇多疑的性格,如果我是太子,我也不能安心。”   与人对阵最忌讳的就是什么都是从好的方面看,唐晓慕做最坏的打算:“如果太子成功夺权,我们怎么办?”   “得在他夺权前就杀了他,不然他肯定是踩着我的尸首登基。”季修睿很肯定地说,“你哥这次从漠北带回来多少人?”   “三百精兵,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好手,个个都很能打。”唐晓慕说。   季修睿若有所思道:“这事得跟你哥通个气,让他早做准备。如果想扳倒太子,让四哥清清白白走出莲华宫,那就必须在太子活着的时候,就让父皇放弃他。只有这样,残害手足的罪名才能落在他头上。要是人死了,这罪名就没那么名正言顺了。”   唐晓慕会意:“我明天就去找哥哥,另外还得跟太后说一声。”   “嗯。”季修睿微微颔首。   唐晓慕察觉到他的脸颊轻轻蹭过自己的脸颊,觉得甜腻而满足:“要不然咱们把这件事闹大?毕竟事关两位皇子,朝中也不是人人都支持太子,或许被迫压力,陛下就不会再保太子了?”   “只怕太子会狗急跳墙。”季修睿说着笑了,“是个好主意,太子若不跳脚,咱们还不一定能废了他。”   唐晓慕听他语气轻快,就知道季修睿有了主意:“你想怎么办?”   季修睿刚要张口,房门突然有规律地被扣了三下,外头传来青竹的声音:“爷,松林回来了,有要紧事跟您说。”   “知道了。”季修睿应声,重新点了蜡烛。   唐晓慕趴在被窝里,水汪汪的桃花眼在烛火照耀下格外明亮。   季修睿披上外衫,忍不住低头吻了下她:“你睡吧,我出去看看,很快回来。”   这一吻,突然让唐晓慕有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季修睿去了外间,看到灰头土脸的松林,便猜到一二。   松林简要说明事由,一如季修睿所料:翡翠的尸骨遭人袭击,并且被毁掉了。   好在季修睿这边早有准备,被毁掉的尸骨是假的。真的尸骨仍旧被妥善保存着,只有少数人知晓这个消息。   但让松林不得不深夜前来禀告这个消息的原因是,前去破坏尸骨的人中有宗含。   虽然对方蒙着面,但松林就是宗含教出来的,从身形与武功路数上来看,对方就是宗含。   同样的,宗含也肯定认出了松林。   “万一让陛下知道咱们参与其中,会不会对您的计划有影响?”松林担忧地问。   “宗含不必管,于广义那里呢?”季修睿问。   “我们安排过去的死囚被杀,屋内被伪装成入室抢劫的样子。于广义本人没事,被我们保护起来了。”松林说。   季修睿微微颔首:“让于广义先等着,有他出场的时候。”   松林领命离去。   处理完这些事,季修睿回到屋内。   唐晓慕躺在被窝里,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男子身材高挑,即使只只是松松垮垮披着外衫,也依旧气度不凡。   真不愧是她喜欢的人。   唐晓慕欢喜地想。   季修睿看她忽然笑起来感到奇怪:“笑什么呢?”   唐晓慕觉得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抿唇含笑摇摇头:“松林急着报告什么事呀?”   刚刚松林以为她睡着了,说话的声音也很轻,以至于唐晓慕没能听见外头的对话。   季修睿简要说明情况,讥讽道:“父皇现在一心一意为太子铺路,恐怕想不到太子已经准备磨刀对付他了。父皇猜疑了一辈子,如今该猜疑时,他却选择了信任。”   唐晓慕琢磨着说:“我觉得倒不是陛下犯糊涂,而是他对自己太过自信。现在东宫的人都在昭狱,陛下肯定认为太子已经是笼中雀,翻不起浪。等过两年陛下身子不行,他再放太子出来理政,觉得太子肯定会对他感恩戴德。毕竟雷霆雨露均是君恩。”   最后一句话,唐晓慕说得极为嘲讽。   季修睿脱下外衫重新上床,他看了看自己仍旧放在外侧的湖绿色被褥,犹豫片刻,假装没看见,直接往唐晓慕的大红色鸳鸯被里钻。   唐晓慕看他孩子气的举动,忍不住咯咯直笑:“你的被子在那里,睡你自己的被子去。”   “不在。”季修睿说完,一脚把湖绿色的被褥踢下床,理直气壮地对唐晓慕说,“你看,现在这里就一床被子。”   唐晓慕含笑道:“地下还有一床呀,你可以睡地下。”   季修睿忽然觉得他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好在唐晓慕也没有逗他太久,看季修睿被噎住,她笑着把身子往里侧挪了,帮季修睿盖好被子。   季修睿暖暖的心一时间还有些荡漾。   他吹灭蜡烛,抱着唐晓慕钻入被窝中。   季修睿在外面站得有些久,身子发凉。感觉着唐晓慕火热的身躯,他有些不好意思,甚至懊悔地想重新滚回自己的被窝中。   倒是唐晓慕并不在意这一些,舒舒服服地窝在他怀里。   这反而让季修睿更不好意思,他支吾地说:“我身上太冷,要不然……”   “不冷呀,这样正好。”唐晓慕明白他的意思,伸手将季修睿抱得更紧,“我这好热呢。你身上凉一点,我身上热一点,咱们加在一起就正好呀。”   季修睿想起她从前因为贪凉就往自己被窝里钻,便也就释怀了。   他家王妃可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要是真觉得凉,早就提醒季修睿泡汤婆子了。   两个人抱在一起说了会儿话,唐晓慕逐渐有些撑不住,沉沉地睡去。   季修睿听着她逐渐匀称的呼吸声,在唐晓慕额前落下一个轻盈的吻,也逐渐进入梦乡。   季修睿病着不需要去早朝,但今日早朝时,太子仍旧称病缺席,而东宫被围的事情已经在昨日传遍整个京城。   朝臣人心惶惶,纷纷猜测东宫易主之事。   唐泽旭站在朝堂中,听着文官们互相指责推诿,觉得真没意思,还不如他在校场练兵来得有趣。   好不容易熬到早朝结束,唐泽旭琢磨太子这事还是多少得去宣王府问问消息。   京城繁华,沿街都是叫卖的店铺。   唐泽旭骑马路过桂花楼,想起唐晓慕小时候最喜欢吃这家的点心,便想打包一些给她带去。   他正在柜台前挑点心,掌柜轻轻喊了声:“唐小将军。”同时在柜台内侧悄悄放出一枚黑色令牌,那是锦衣卫的标识。   唐泽旭脸色不变,一五一十跟掌柜说好了自己要的糕点,才说道:“还有雅间吗?我等着你们给我做好了打包带走。”   掌柜就等他说这句话,连忙高声应下:“有,客官里面请!海棠阁伺候。”   唐泽旭被掌柜亲自送到二楼一间包厢门口,推门进去,宗含坐在里侧的小桌边喝茶。   房门被关上,屋内只有他和宗含,唐泽旭挑眉:“外头那么多大人都在找宗大人,没想到您竟然躲在这里偷闲,真是好兴致啊。”   “都说桂花楼的糕点好,其实这里的茶也不错,小将军也来一杯?”宗含一边说一边拿起空茶杯,为唐泽旭倒了一杯。   唐泽旭不客气地走过去抿了一口,又挑了块桂花糕往嘴里丢,含含糊糊地问:“宗大人找我有事?”   “咱们这不是偶遇吗?”宗含说。   唐泽旭知道他这话是要避嫌。   因为是锦衣卫围的东宫,昨日至今已经有无数官员前去找宗含打听消息。   但宗含给的答复始终是奉陛下旨意行事,其余一概不知。   “对,偶遇。”唐泽旭笑笑,吃完桂花糕又喝了口茶,感叹道,“宗大人这个时候来与我偶遇,是想把我架在火上烤吗?”   宗含不紧不慢地喝着茶:“只是偶遇了顺便和小将军一起喝个茶而已,小将军要去宣王府吗?”   “你有话就说,我不喜欢弯弯绕绕。”唐泽旭最讨厌跟他们这种人打交道,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非要你来我往个三四回。   宗含不以为意地说:“其实也无甚大事,只是想跟小将军说一声,太子殿下如今也在喝茶。”   眼下东宫的情况只有宗含最清楚,唐泽旭不解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若小将军是太子,如今该做什么?”宗含低声问。   唐泽旭拧眉。   太子如今相当于是被软禁,随时可能被废。若他不想被废,那必须有所行动。   可太子居然还在悠哉悠哉底喝茶?   唐泽旭不说对太子了若指掌,但他从小出入宫廷,和太子也算是半个玩伴,知道太子绝不是甘于等死之人。   如今太子这么淡然,难道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宗含细细打量着唐泽旭的表情,见他已经猜到其中内情,微微颔首。   “他哪来的底气?这次陛下究竟是为何动怒,才会让大人围了东宫?”唐泽旭问。   “下官只知道宣王殿下中-毒那年,东宫额外支出七万两,用途不明。小将军刚刚买了那么多糕点,应该是带给王妃的吧?我锦衣卫的手艺,王妃可还喜欢?”宗含顾左右而言他。   唐泽旭隐隐猜到这事可能和宣王府有关系,倒也不急着追问了:“桂花楼什么时候成你们锦衣卫的了?你这让我以后还怎么放心在这边吃糕点?”   “桂花楼二十年前就是锦衣卫的据点之一,王妃与小将军从小就来这边买糕点,能让贵人们喜欢,是下官的荣幸。”宗含一本正经地说。   唐泽旭咋舌:“……你们锦衣卫还真是多才多艺。”   “小将军谬赞。”   唐泽旭不能与宗含聊太久,糕点准备好之后,他便拎着东西去了宣王府。   如今有唐晓慕这层关系在,唐泽旭去宣王府不用避嫌,完全可以说是去走亲戚,探望妹妹。   今日阳光很好,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季修睿与唐晓慕坐在院中下棋,棋盘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黑白色的棋子,战况看起来格外胶着。   唐泽旭被管家直接带到去正院。   经过北固城一役,他与季修睿也算是熟识,没有那么多虚礼。三人简单的打过招呼,唐泽旭将糕点放在一旁,看两人下棋。   唐泽旭对季修睿的棋艺有所耳闻,季修睿十五岁时便打败了京中最有名的国手,无人能出其右。   唐晓慕只学了个皮毛,肯定不会是季修睿的对手。   唐泽旭不希望妹妹输得那么惨,有心想帮帮她,便坐在一旁仔细研究起棋局。   他本以为会是什么惊为天人的难局,谁知仔细一看,棋局上双方都是破绽百出,随随便便落一子都能灭对方一片棋。   而执子的两人,还在冥思苦想,似乎是真的被难住了。   这一瞬,让唐泽旭产生了他才是大周围棋第一人的错觉。   看唐晓慕思考得认真,唐泽旭忍不住提醒:“妹妹,下这里。”   唐晓慕瞪了他一眼:“哥哥你不要捣乱,我自己能下。”   她说完便落子,唐泽旭眼睁睁地看着唐晓慕把自己的活路堵成了死路,一言难尽地看着季修睿把棋盘上属于唐晓慕的白子一一拿掉。   唐泽旭恨铁不成钢:“慕慕啊,你几年没下围棋,连最基础的都忘记了吗?怎么能自寻死路呢?我刚刚给你指的那一点不好吗?”   唐晓慕摇头:“不好,那会吃掉殿下一大片黑子的。”   唐泽旭:“???”   围棋不就是这么下的吗?   唐泽旭惊悚地去看季修睿。   季修睿收掉棋盘上的白子,拿起黑子,想了半天,堵上了自己的最后一口气。   于是,唐泽旭再次眼睁睁地看着季修睿送出了自己的半壁江山。   唐泽旭觉得这个世界玄幻了,下围棋不是比谁吃的子多,而是比谁送的子多吗?   他忍不住问:“你们俩下的这是围棋吗?”   “是呀。”唐晓慕开开心心地收着季修睿给她送的黑子,自己落子时,又是哪里死得快往哪里下。   唐泽旭忍不住提醒:“慕慕,那里不能下,你下这里,听哥哥的。”   唐晓慕不高兴地瞪他:“哥哥,你懂不懂观棋不语真君子?”   唐泽旭:“……”   我那是阻止你去送死!   唐泽旭没有办法,只能去看季修睿。   谁知季修睿也是一样的套路,不停往前送人头。   到底是这两人不会下棋,还是他不会下棋?   唐泽旭陷入了深深地自我怀疑。   一直到好半天后,唐泽旭总算看出来了,唐晓慕与季修睿下的这不是围棋,这叫夫妻情-趣。   回去路上两人就够腻歪的了,没想到回到京城,关起门来两个人还要甜腻。   唐泽旭感觉受到了伤害,用力咳了两声:“我有正事跟你们说。我刚刚来的路上,宗含特地找过我。”   听到这句话,下棋的两人都抬头看向他:“宗大人找你干什么?”   “他说太子现在也在东宫喝茶。听他语气,太子好像一点也不为这次被软禁的事着急。你们这儿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消息?”唐泽旭问。   本来今天唐晓慕打算等唐泽旭下朝之后去一趟唐家,再跟他说这这事。现在唐泽旭既然来了,两人便一五一十把现在的情况全跟他说了。   唐泽旭诧异:“还真是太子给殿下下-毒啊?怪不得宗大人告诉我,殿下中-毒那一年,东宫额外支出了七万两不知去向的白银。”   唐晓慕心想太子可真是下了血本在杀人,小声说:“我们必须要把太子拉下来,不然太子肯定会收拾我们。”   唐泽旭深以为是地点头:“可宗含告诉我这事干什么?他不是陛下的心腹吗?难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季修睿嗤笑:“宗含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这次他围了东宫,又在昭狱拷问了东宫的人,太子想必已经对他恨之入骨。倘若将来太子登基,我、四哥、宗含都活不了。”   “他围东宫不是陛下的命令吗?这不能怪他吧?”唐泽旭说。   “但他可以选择是否把消息告诉陛下。宗含既然没有选择帮太子隐瞒,就已经站在了太子的对立面。他不方便直接来找我,只能借着你去买糕点的机会接近你。”季修睿说着打开一旁的油纸,取出一块桂花糕递给唐晓慕。   唐晓慕就着他的手吃了,露出甜甜的笑。   唐泽旭简直没眼看着这两人,直接捂住眼睛,眼不见为净。   季修睿给唐晓慕喂完桂花糕,对唐泽旭说:“你这次带回来的三百人在哪里?若是在京郊,想办法让他们乔装进城,潜伏下来。必要时刻咱们得用上这些人。”   唐泽旭表示没问题:“我下午就让他们进城。只是咱们什么时候才能确定太子会动手?”   “最快也得等他顺利走出东宫之后。现在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东宫,父皇的气也还没消,太子暂时不敢有异动。这也正好给了我们时间准备。”季修睿说。   唐泽旭若有所思道:“若是想废太子的话,还得联系一下朝中的其他大人。正好这次太子被囚是个很好的借口,我回去让大伯父走动一下,请他探探其余大人们的口风。”   季修睿微微颔首。   三人仔细商量了一回,在王府留唐泽旭吃过午饭,唐晓慕才送他离开。   季修睿服过药,昏昏沉沉地睡下。   快过年了,唐晓慕在府中准备过年的物件。   季修睿的生辰是除夕,也正好是他及冠的日子,她得为季修睿准备一份及冠礼。   唐晓慕拿着纸笔一样样写下过年需要的东西,管家荣喜求见。   府中大小事务都是荣喜在管,并且管得井井有条,唐晓慕对他印象还不错。   看他面色局促,唐晓慕好奇地问:“什么事难倒荣大管家了?”   荣喜露出为难的笑:“王妃就别取笑奴才了,奴才可真遇上了件难事。”他踌躇片刻,小声问,“殿下醒了吗?”   “才睡下,你若是要等他,可得等到傍晚了。事情要是着急,直接跟我说也行。”唐晓慕看他手里拿着单子,疑惑地多看了两眼。   荣喜低头看着手中的单子,迟疑道:“其实是东街喜铺的王老板来收银子。您与殿下成婚时,府里在那边采买了不少东西。本来您与殿下去漠北保家卫国,王老板说他已不想要这笔钱了,就算是送二位的贺礼。可他有个不争气的儿子,在赌坊败光了基业,现在人被扣在赌坊,急缺银子赎人,他才不得不上咱们府上来要钱。”   唐晓慕还当出了什么大事:“这钱本来就该给的,账目没问题的话,就把银子结给王老板吧。”   荣喜低着头说:“奴才对过账,数目是对的,一共五千五百两。”   “那就结给人家。”唐晓慕不明白他为难个什么劲。   荣喜愧疚地低下头去,连声音都细若蚊蚋:“可是府上没钱了……”   唐晓慕怀疑自己听错了:“没钱?”   荣喜的头低得恨不得埋进胸膛里:“只剩下王爷上个月刚发的俸禄,根本不够结给王老板。而且府里也还要开销……”   要不是这样,他才不会为这事来打扰季修睿养病。   唐晓慕狐疑地盯着他:“殿下十三岁出宫建府,名下产业无数。而且每年宫中都有赏赐,他也不是奢侈挥霍的人,府里怎么会没有银子?”   荣喜听出唐晓慕言语中的不悦,忙给她跪下:“王妃息怒,奴才所言句句属实,府里确实没那么多银子。您若不信,可以查账。”   “那银子呢?”唐晓慕问。   “奴才不知。”荣喜低着头。   唐晓慕蹙眉:“荣喜,殿下信任你,才将王府交给你打理。我也不是多事的人,殿下信你,我就也信你。但堂堂一个宣王府,少说也有上百万的产业,你管着账,现在跟我说不知道银子去哪了?”   荣喜连连磕头:“王妃饶命,奴才只知道殿下还没病倒前,曾经多次变卖名下产业、至于银子去哪儿了,奴才真的不知道。后来殿下病了,府里的银子大多都用于给殿下买药。这些账本上都有记载,奴才可以拿来给您查。”   季修睿傍晚就会醒,荣喜的话是真是假,唐晓慕一问便知。   她料荣喜说的都是真话,保险起见说:“先把账本拿来我看看。”   荣喜应声。   不一会儿,前院抬来几口大箱子,里头是自季修睿出宫建府后的账本。   唐晓慕先看了这几日的账本,支出都很正常,但账上居然只有区区一百两银子,着实让她大吃一惊。   难道之前是她误会季修睿了?   季修睿不是抠门,而是真的没钱?   “殿下之前取钱是什么时候?”唐晓慕问。   “从五年前开始,一直到殿下病倒后。”荣喜一边说,一边把相应的账本拿出来,翻到对应页面给唐晓慕看。   上面只记载了季修睿几次提钱的日期和金额,每次只给府中留下少量现银,其余都拿走了。   至于用途,账本上没写。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唐晓慕知道季修睿不是挥霍的人,他一次性取出这么多银子,肯定有他的道理。   唐晓慕长叹一口气,让荣喜把账本留下后,打算去开自己的私库,先把喜铺老板的五千五百两银子结掉。   唐晓慕正要回房去取钥匙,看到青竹站在门口欲言又止,心神一动:“有话就进来说。”   青竹是季修睿的贴身侍卫,有些事荣喜不知道,他或许知道。   青竹看了眼抱厦内的账本,冲唐晓慕露出讨好的笑,小声问:“您查账呢?”   “你觉得你家王爷的账还需要查吗?”唐晓慕幽幽地问。   青竹面色讪讪。   “银子去哪儿了?”唐晓慕问。   青竹迟疑地望向寝室。   见他这样,唐晓慕就知道青竹多少知情,凉凉道:“我还记得大婚第一天的时候,有人连追我八条街,就为了区区五百两银子。这仇我还记着呢。青竹,你说这笔账该怎么算?”   青竹硬着头皮说:“是殿下让我追的。”   “那府里的其余银子呢?”唐晓慕问。   青竹面色踌躇。   荣喜低声提醒:“殿下交代过,咱们府里王妃可以全权做主,你就说了吧。”   青竹心一横,咬牙道:“殿下都拿去填补军需了。”   唐晓慕一怔:“军需都是户部拨款,怎么要他贴钱?”说到一半,她想起同样倒贴钱的唐元明,错愕道,“户部没钱?”   青竹点点头,索性都说了:“殿下掌管户部后,发现国库空虚,根本拿不出银子支付军费。漠北的军费已经拖了很久,耽搁不起,他就先拿府里的银子垫上了。之后殿下陆续将名下产业卖掉,也是为了稳住漠北的将士。”   漠北的军饷一向发放困难,每次朝廷拨款,唐元明都得烧高香庆祝。   但仔细回想的话,的的确确是户部在季修睿手中的那两年里,漠北的境况比别的时候要好一些。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外面居然还疯传是季修睿贪污了漠北的军饷。   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传的谣言。   唐晓慕气得要死,狠狠在桌上拍了一拳。   青竹忙道:“您别生气,殿下库房里还有点好东西,不是穷得一无所有。”   荣喜拼命附和:“是是是,咱们殿下前途无量,千金散尽还复来!”   唐晓慕将账本一丢,叹息道:“我不是气这个。我是气他做了那么多,但竟然都没人记得他的好。还有人在外败坏他的名声,真是良心喂狗了!”   “咱们爷不在乎这个。”青竹说。   “我在乎。从京城发去漠北的军需,无论是军饷还是粮草,都被沿途官员层层盘剥。凭什么他们赚得盆满钵满,殿下就得赔了银子再赔名声?”唐晓慕越想越气,决定帮季修睿把这个名声赢回来,“你们俩去把殿下这些年垫进去的银子一五一十记清楚,做个账本给我。另外,除了喜铺的王老板,府里还欠着外头多少钱?”   荣喜每天都在愁这个,此刻简直倒背如流:“还有西街李掌柜一千二百两、陆掌柜二千三百两……”   这两个加起来就快四千两了,更别提他们大婚时按着亲王规格成婚,花销绝对不会低于五万两。   唐晓慕没空听荣喜一项项报,吩咐他:“你回头把这些单独写个条子给我。现在派人去告诉这些掌柜,让他们所有人都上门要来钱。”   荣喜诧异:“您现在要全部结清吗?”   “不,他们来要钱,你就告诉他们府里没钱,让他们把事情闹大。”唐晓慕说。   青竹担心:“这会不会损害王爷名誉?”   “殿下做了这么多,总该让人知道他的付出。这事闹出来,没脸的不是我们,是那些贪了银子的混账玩意儿。这些掌柜来要钱,不仅要告诉他们宣王府里没钱,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殿下之所以没钱,是因为他变卖家产,把银子都投入户部去做军需了。”唐晓慕说。   青竹明白唐晓慕的意思,朗声应下:“是!”   荣喜提醒:“以往掌柜们年前都会陆续来结账,但这次好多掌柜因为殿下舍命去漠北一事,由衷敬佩殿下,都来说不算咱们银子了。”   “不许他们不要,必须各个都来咱们府里闹。这些银子咱们不仅要还,还要还得轰轰烈烈!”唐晓慕这次不仅要把季修睿投进去的钱要回来,还要帮唐泽旭把漠北的军需拿到手。 第102章 及冠礼(三合一) 唐晓慕罪恶的双手……   吩咐完荣喜和青竹, 唐晓慕坐马车去唐国公府。要军饷这事她得跟唐泽旭通个气,兄妹俩一起闹起来效果才更好。   到了国公府,唐晓慕先去拜见唐老夫人。才走到门口, 她听见里头传来萧氏说什么分家的事。   丫鬟为唐晓慕打起帘子, 看到她来, 萧氏脸上闪过一道不自然。   唐老夫人坐在上首,满脸怒意。看到唐晓慕来了, 她才转怒为喜,招呼唐晓慕坐下:“慕慕来了。”   “祖母。”唐晓慕跟老夫人寒暄了两句,看坐在另一侧的萧氏几次欲言又止, 也不高兴跟她绕弯弯, 开门见山道, “我刚听见大伯母说分家,是指我们家吗?”   老夫人立刻瞪了眼萧氏,对唐晓慕说:“你别听她胡说。我还在呢,分什么家?”   唐晓慕冲老夫人笑笑,示意她不要着急:“我这次回漠北跟爹爹说了京中的事之后, 爹爹也想过分家。”   老夫人拧眉。   “这些年爹爹和哥哥一直都在漠北, 咱们家分不分实际都一样。爹爹主要难过的是这次他被困在北固城,遭小人陷害, 连累了家里。”唐晓慕说。   萧氏立刻附和:“对, 当初要是分了家, 咱们家也不至于跟着入狱。”   老夫人不满地剜了她一眼:“当初他们陷害的罪名是通敌叛国,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你以为分了家你就能逃过?大房和二房同气连枝,打断骨头连着筋。外人如果想对付元明,绝不会放过元海, 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   萧氏被驳得满脸通红,局促地坐在小杌子上,放在腿上的双手不断绞手帕,不服气又怯怯地小声说:“那至少分家后,二叔不会再来跟府里要钱。”   前几年漠北那边实在是没钱了,唐元明厚着脸皮跟家里要过几回钱去做军饷。   这些唐元明都单独做过账本,而且也跟家里说过,以后分家的话,这笔债会从二房所分的份额中扣除。   萧氏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老夫人就来气:“那是元明自己在用的吗?他那是为了漠北大军,为了大周!更何况他是我儿子,他就是用点家里的钱又怎么了?你和元海难道没用家里的钱吗?”   被老夫人当着唐晓慕一个小辈的面训斥,萧氏的脸有些挂不住:“那我们也没用那么多啊……”   唐晓慕不想把事情弄僵,对老夫人说:“既然大伯母有这个念头,干脆就直接分家吧。”   萧氏反驳:“我可没有逼着要分家。”   唐晓慕知道她是担心别人说她不孝   老夫人喜欢儿孙满堂的热闹,也不想分家:“慕慕,这些事你就别操心了。”   唐晓慕想了想,对老夫人说:“其实这些话我本来想过完年之后再跟您说的,但既然今天大伯母都提到了,那就索性全说了吧。爹爹的信里应该跟您提过分家的事,您就当是他的意思好了。”   萧氏面露喜色。   小儿子提分家,那这不孝的罪名可就落不到她头上了。   老夫人抿唇不语,唐元明与唐元海兄弟间的感情很好,他对家里一向放心,只在信里面提了一两句分家的事,以免以后他再被陷害的时候连累大房。   老夫人心中不乐意分家,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但唐晓慕说话做事一向都很有条理,听她语气郑重,老夫人便压着心底那一点不舒服,没有阻止唐晓慕说下去。   “分家的话,一是往后就算爹爹在被陷害,大房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也算是咱们双方互留一条退路。”唐晓慕说是这么说,但心里也明白,如果真的被株连,三代之内唐家大房与二房是分不开的。   “还有就是我哥哥的事。”唐晓慕说。   唐泽旭自小被老夫人抚养长大,祖孙俩的感情特别好。提到小孙子,老夫人面露不解:“旭儿怎么了?”   “哥哥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他现在是陛下亲封的世子,往后成婚,嫂嫂就是世子妃。我母亲去世的早,往后家中事宜自然都是由嫂嫂主持,如果还住在国公府的话,嫂嫂或许会不习惯。”唐晓慕说得委婉,但老夫人却明白了她的意思,恍然大悟。   萧氏只是唐泽旭的伯母,不是唐泽旭媳妇的正经婆婆。哪怕她能用长辈的架势压唐泽旭媳妇一头,也不能长期压着。   而给人做媳妇,与其要看别人脸色过日子,当然还是自己当家做主更舒服。   老夫人也是从儿媳妇熬过来的,知道上头有婆婆压着和没有婆婆压着完全是两回事。   唐泽旭这婚事一直是她的心事,如今小孙子是定北侯世子,将来孙媳妇入府肯定要管二房中馈,哪能让人家继续看伯母的脸色过日子?   而且若等她死后再分家,按照唐元明大大咧咧的性子,都不一定能从国公府分到多少东西。   老夫人对两个儿子是一碗水端平的,大儿子在跟前孝顺、小儿子在边疆保家卫国,手心手背都是肉,她都心疼,看不得两边任何人吃亏。   不如在她活着的时候,由她做主将家产分了的好。   老夫人想了又想,觉得这家今天还必须分了:“那就分吧。把元海、知礼和旭儿他们都叫来。再把账房叫来。”   萧氏忙应下,吩咐人去喊人。   国公府的家产不久前才归还,如今又是年底,萧氏才将账本理清楚了给老夫人过目过。   萧氏虽然小心眼,但管家是一把好手,账本做得清清楚楚,也从不屑做假账,这点老夫人对她很放心。   唐泽旭才从城外回来,风尘仆仆地赶过来,一听是要分家,也没意见,找了个小杌子坐下,摸了个梨吃。   反倒是唐元海诚惶诚恐:“娘,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分家?”   老夫人摆摆手:“不关你的事。我就想趁这两天账本刚理清楚,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做主把这家分了。”   唐元海和唐知礼都很怀疑地去看萧氏,可见萧氏这段时间也没少跟他们父子唠叨分家的事。   老夫人道:“这跟你媳妇也没多大关系。元明这次写信回来也提过分家的事,他主要是担心再连累你们。而且旭儿以后成婚,孙媳妇总得管家。让她早点上手也好,我还能教教。”   唐元海的脸色更差了:“娘的意思是,分家后要住去二弟家?”   老夫人轻笑:“元明在漠北,我就不可能出京,去他那儿住也不过是搬去定北侯府,就隔着几条街。你们不用担心我,我想住哪就住哪。”   唐晓慕道:“爹爹一直在漠北,往后祖母还是得劳大伯父多多照顾祖母。”   “这是我应该做的。”唐元海道。   老夫人见儿子差不多明白自己的意思了,便说出这次分家的大概章程:“我刚刚想了一下,公中的东西全都一分为二。前些年元明跟家里要了些钱,这些钱我替他还。”   唐晓慕忙阻止:“不用,这些钱我回头去要,祖母您不用管。”   老夫人拧眉,如果她不帮唐元明还这笔钱的话,二房这次分家根本就没法从国公府拿到多少钱。   唐元海对此也有所了解,忍不住问:“这么一大笔钱,你去找谁要?”   唐晓慕微微一笑:“陛下啊。”   众人一惊。   老夫人见她胸有成竹,便也没有多问。   反正她的私库还在,即使唐晓慕没跟陛下要到钱,她私下补贴二房就是。   毕竟这笔钱不是唐元明自己败掉的,她这个当娘的总不能让这孩子吃了苦,最后连点安家费都没有。   唐泽旭也没意见,反正在这一方面妹妹想得比他深远,听妹妹的就是。   老夫人不是爱拖沓的人,既然决定了分家,就在今天下午把大致章程都定了下来。   唐泽旭现在孤身一人,依照老夫人的意思是让他继续住在国公府,等成婚之后再搬去定北侯府就是。   唐泽旭这些年都在漠北,老夫人想多见见孙子,萧氏当然不能说什么,只能应下。   然而,老夫人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有点傻眼。   老夫人说:“我们从昭狱出来之后,慕慕送了几箱银子过来。这些银子都是我和大房在用,这笔钱是不是该还给她?”   那可是上万两银子!   萧氏心疼。   唐元海忙道:“这是当然的,明日从库房点了银子,我便派人送去宣王府。”   “也不急,我现在得穷一段时间。”唐晓慕笑眯眯地说。   老夫人是个公允的人,由她做主分家,唐晓慕和唐泽旭都很放心。   具体事宜就由老夫人和萧氏负责,唐晓慕则拉着唐泽旭去跟商量要军饷的事。   听完唐晓慕的计划,唐泽旭大吃一惊:“慕慕,你这是脸都不要了啊?”   唐晓慕哼哼:“这事闹出来,我们和殿下的脸上都贴着金呢。哥哥,这次你听我的,这帮混账玩意儿给脸不要脸,你和爹爹在前线卖命,他们在后面吸血吮髓,咱们不惯着他们!”   唐泽旭刚回京的时候,皇帝还愿意接见他。   后来唐泽旭跟皇帝要军需,非但一分钱都没要到,反而连面圣都难了。   除了早朝之外,唐晓慕再也见不到皇帝。   而且唐泽旭一旦在早朝上提军需之事,就会被户部和兵部的人接连指责漠北军开销巨大,唐元明贪得无厌。   一开始唐泽旭还真情实感地跟他们争辩,但后来他就渐渐听出苗头,这帮老奸巨猾的玩意儿哪里是觉得漠北军开销大,他们就是不想给钱。   唐泽旭想起那些人的嘴脸就来气,心一横,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   ……   ……   越是接近年底,众人便越是想要犯懒,无论什么事都想等过完年后再说。   但这几日街头巷尾却流传出宣王府欠钱不还的消息,而且加起来金额巨大,据说宣王已经无力偿还,在各处变卖私产。   有人觉得奇怪:“好端端的,宣王殿下怎么会欠那么多钱?”   “谁知道呢,听说东街喜铺王老板的五千多两还是王妃拿私房钱还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至于吧,堂堂宣王殿下,怎么会连五千两都没有?”   ……   消息就像是涨了翅膀,很快就传到了宫里去。皇帝皱起眉头,冷声问石忠:“睿儿会没钱吗?”   石忠笑得和煦:“殿下除了吃药,没有大的开支,应该不至于没钱吧。外头谣言多,或许只是年底各掌柜去王府结账,被人误会了而已。”   皇帝觉得也是。   皇子出宫建府都有规制,季修睿名下的产业也不少,他不可能没钱。   这么一想,皇帝便没再放在心上。   照例,除夕时季修睿得随皇帝一同去祭祖,但都知道他病重,宫中只是象征性地来问了一声。   得知季修睿不去后,前来询问的小太监说了几句吉祥话便走了。   但走之前,他看到前来要债的李掌柜哭着喊着被侍卫请出了宣王府。   走之前,李掌柜一手抱着算盘,一手举着账本,不甘心地大喊:“我还会回来的!”   那模样活像欠了他八百万两。   小太监也对这几日的欠债传闻有所耳闻,本来这次来就想问问真假,奈何宣王府的人一向嘴巴严,他什么都没问出来。   本以为会失望而归,没想到走之前还见到了这么一幕。都说眼见为实,小太监躲开宣王府的人后,忙追上李掌柜,笑眯眯地问:“掌柜的为何这般生气?”   李掌柜是季修睿的人,今儿个这一幕是特地演给宫里人看的。他心中暗笑唐晓慕料事如神,一边打量着小太监的服饰,装作不信任的模样:“您是宫里的人?”   “正是。您这是……”小太监要套话,并没有拿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反而很谦卑。   李掌柜长叹一口气,异常为难:“我是西街裁缝铺的,宣王府在我那儿订了全府的四季衣裳,但一直没结清钱款。这不要过年了,想着来收点帐,家里还等米下锅呢。”   “那要到钱了吗?”小太监问。   李掌柜伸出双臂,示意他看看灰头土脸的自己:“您看我这像是要到钱的样子吗?您是宫里的大人,能不能跟陛下说一下,让殿下把我们的钱还了?宣王府说没钱,可那是陛下的儿子,怎么会没钱呢?”   小太监也觉得奇怪,但给钱是不可能给钱的,他敷衍几句后,忙回宫报信去了。   皇帝大吃一惊:“睿儿还真没钱了?”   石忠将小太监的见闻一一告知,皇帝眉头紧皱,“不应该啊,他怎么会没钱?就算他这三年吃药,那也吃不了那么多啊……”   “要不派人去问问?”石忠提议。   皇帝想了想,觉得这事太过怪异:“你亲自去一趟,给朕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他一开始还觉得是以讹传讹,觉得过段时间谣言也就散了,谁会相信皇帝的亲儿子没钱?   可若季修睿真的没钱,那这些谣言就是在打皇家的脸了。   石忠立马去了宣王府。   季修睿装病不见客,唐晓慕取下身上首饰后,只戴着几根不起眼的小玉簪,穿得朴朴素素前去见客。   石忠是皇帝心腹,唐晓慕做足了模样:“石公公,殿下睡着,您有事跟我说就好。”   石忠一脸为难地说:“陛下这几日在宫中听得一些有关宣王殿下的传言,甚是关心,特派奴才前来问一问。殿下府中一切可好?”   “都好,劳陛下记挂。”唐晓慕笑得勉强。   石忠狐疑地盯着她,宣王妃穿着简朴得可不像是一切都好的模样。   他想了想,只能更直白的问:“那王府账上可还有银子?”   这话一出,唐晓慕脸上的笑意就僵住了。   石忠在宫中多年,察言观色的功夫极为熟练,一看唐晓慕这样,就知道王府的情况肯定不好,着急问:“敢问王妃那些传言可都是真的?”   唐晓慕低头不语,抬手轻轻抚过眼睛,只一下眼眶便红了,一副想说不敢说、想哭不敢哭的可怜模样。   石忠这下确定谣言是真的,不由得诧异:“那府上的银子都去哪了?”   唐晓慕摇头,特别委屈地说:“我也不知道,殿下不肯说。”   石忠着急:“诶呦,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要债的都打上门来了。您是不知道,陛下在宫中听见这消息还不信,但是外面的谣言越传越烈,陛下这才派奴才过来问一声。本想是求个安心,没想到是真的。这可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我本还有点体己钱,可以先帮王爷把各家掌柜的银子结了,但殿下不许,说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用我的嫁妆呢?”唐晓慕更委屈了,一副好心被人当做驴肝肺的难过。   又不是家族没落了,石忠当然也说不出让唐晓慕用自己嫁妆给宣王府填窟窿的话。   他担忧地问:“那殿下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   唐晓慕摇摇头:“殿下这几日醒来的时间不多,让我不要管这件事,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她一问三不知,石忠别无他法,只能回宫去复命。   皇帝人都傻了:“睿儿账上只剩下七十两银子?”   石忠是看了账本才回来的,至今都感到不可思议:“这银子还要留着过年,王妃已经在拿嫁妆填补过年银子了。”   “那睿儿的钱都去哪里了?”皇帝问。   石忠摇头:“奴才不知道,殿下没说。”   皇帝拧着眉头在屋内踱步,他怎么也想不通季修睿怎么会把府中用的只剩下这丁点银子。   季修睿如今病着,哪怕皇帝亲自过去也不一定能跟他说上话。   皇帝思来想去都不放心,吩咐石忠:“让睿儿这几日进宫一趟,给我把情况说清楚。他自己要是没法入宫,把情况告诉他媳妇,让他媳妇来说也一样。”   石忠应声离去。   宣王府收到消息的时候,季修睿正要药浴。   药浴的药方是裴霜另外配的,但和周太医给的方子一样,除了要将药材加入木桶中,也另外配了一个药包,捂在心口护住心脉。   季修睿先去净室泡药浴,唐晓慕看到被落在外间的护心药包,提醒他:“你药包忘记在外面了。”   净室内传来水声,季修睿说:“我已经入水了。”   唐晓慕总觉得他是在自己说完话之后才进得水。   “那你不要护心药包了吗?”唐晓慕问。   季修睿含笑道:“慕慕,帮我送一下。”   唐晓慕相当怀疑他是故意的。   她想起之前两次帮季修睿药浴时的场景,脸颊微红,娇糯糯地说:“你自己出来拿。”   “我都入水了。”季修睿一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样子。   唐晓慕哼哼:“你又不是站不起来。”   净室内沉默了一下,就在唐晓慕以为季修睿或许放弃这个念头的时候,听见里头又一次喊:“慕慕。”   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季修睿也没再说其他话语,却让唐晓慕的心莫名勾了起来。   这个男人简直有毒。   唐晓慕最终还是没能敌住季修睿,不情不愿地拿了药包,鼓着脸进去。   热气袅袅间,季修睿便倚在木桶边沿,含笑望着她。   这让唐晓慕想起刚与他成婚没多久的时候。   那天她也是这样进来给季修睿送药包,但当时两人的心情却与现在完全不同。   水声浮动间,季修睿抬起手,冲她做了个拥抱的姿势。   唐晓慕哼了一下,把药包丢到他身上:“自己敷。”   唐晓慕没用力,药包还没砸到季修睿身上便没入水中,发出“噗通”一声。   季修睿很快捞起来,有气无力地放在心口。   唐晓慕本想送个药包就走,看见他这个懒洋洋的样子,怕药包里面的药材不能充分发挥作用,提醒季修睿:“你用点力呀,这样敷了跟没敷有什么区别?”   “没力气。”季修睿有气无力地说。   唐晓慕怀疑他是装的,但犹豫了一下,居然还挺配合地走到季修睿身边,帮他捂住了药包。   季修睿露出满足的笑,示意她看向后面:“那儿有椅子,坐会儿。”   唐晓慕:“……”   她就说好端端的泡药浴,季修睿为什么非得让人再搬把椅子进来。   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唐晓慕瞪了他一眼,自以为很凶,落在季修睿眼中却觉得像是只张牙舞爪的小奶猫。   两人的小斗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唐晓慕坐了会儿,很快就忘记季修睿故意把她骗进来的事,跟季修睿说起正事:“陛下要你进宫说明情况,这毕竟是我的主意,还是我明日去跟他解释吧。”   季修睿摇摇头:“不急,后天就是除夕,我亲自进宫一趟。”   除夕宫中会有家宴,照例季修睿也是要参加的。   唐晓慕不想大过年的还去见到讨厌的人,也心疼季修睿拖着病躯特地跑一趟深宫:“要不我去吧?你在家里安心养病就是。”   季修睿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三分略带寒意的笑:“那天有好戏看,不去可惜了。”   一听这儿,唐晓慕来了精神:“什么好戏呀?”   季修睿微微把脸颊侧过来,睨着她不说话。   唐晓慕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宠修睿了,以至于这个人最近越来越得寸进尺。   上次在烟霞镇,为了让季修睿吃药,她已经主动亲过季修睿。这次唐晓慕不想这么轻易就屈服,倔强地说:“你不说就不说,反正除夕宫宴我也要去,到时候我就知道了。”   她不上当,季修睿蓦然起身,勾着唐晓慕的脖子深深在她唇边吻上。   唐晓慕脸颊绯红,但也没推开他,还趁机轻轻咬了季修睿一口,像是诱人的樱桃在风中轻轻摇摆。   季修睿发出极轻的笑,似乎挺愉悦的。   淡粉的舌轻轻舔舐过滚圆樱桃,唐晓慕微微错愕,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季修睿揽住腰肢。   唐晓慕只感觉到季修睿将她的身子往下一拽,一阵天旋地转,只听得哗啦水声,唐晓慕便与季修睿一起倒在了木桶之中。   热水瞬间裹住她的身子,季修睿紧紧抱着她,被热水泡热的滚烫身躯与她毫无缝隙的压在一起,她在这一瞬清晰看到这个男人眼中燃起异样的火光。   唐晓慕的心与身子同时酥麻。   季修睿的吻又一次落下,缠-绵-悱-恻。   唐晓慕的心飘飘忽忽,总觉得接下来会发生非常特别的事。   过了很久,季修睿才稍稍松开她。   唐晓慕得以喘-息,哑声道:“周太医说了……”   她才说了个开头,再一次被季修睿吻住,甚至比刚刚更为热烈,足见季修睿并不想听见这话。   唐晓慕的衣服漂浮在水中,季修睿觉得碍事,脱去她的外衫。   唐晓慕的理智回神,用力摇头,小声说:“不行不行……”   季修睿泛光的眸子逐渐恢复理智,一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脑袋,看到唐晓慕担忧的面容。   原来只是担心他,不是想要拒绝他。   “你的身子……”唐晓慕担忧。   “没事。”季修睿的声微微嘶-哑。   唐晓慕半信半疑。   季修睿低头,在她耳边呢喃:“慕慕,箭在弦上。”   唐晓慕娇艳的面容上露出几分懵懂。   季修睿示意她低头。   唐晓慕的脸骤然就红透了,只一眼便迅速抬头看向别处。   季修睿揽住她腰肢的手慢慢握住她的手:“只一下,好吗?”   唐晓慕还想说不行,被季修睿握住的手蓦然传来一阵火热,她整个人都傻了。   ……   季修睿这次的药浴泡得格外久,等到结束时,唐晓慕感觉自己脏了。   原来罪恶的只有左手,现在两只手都是罪恶之手。   她觉得自己被骗了,气呼呼地从木桶中起身,拖着湿漉漉的衣衫出去换衣服。   等到季修睿出来时,唐晓慕都不想跟他说话,坐在妆台边瞪了他一眼,就非常高贵冷艳地扭过头去。   她的头发还湿着,扭头时的幅度太大,甚至都把水珠甩到立刻季修睿脸上。   季修睿吩咐秋梨去煮碗姜汤,免得唐晓慕再像上次那样发烧,自己则走到唐晓慕身边,为她熏发。   唐晓慕怔了一瞬,抬头去看他。   梳妆镜中的季修睿只穿着亵衣,自己头发还湿着,却垂着眼,动作轻柔地为她熏发。   唐晓慕心里好像也没那么气了……   唔,她决定勉强原谅季修睿一点。   就一点点。   季修睿从镜中看到她微微变化的小表情,温声问:“还气呢?”   他一开口,唐晓慕又想起刚刚的事,脸颊微红。   但她不想被季修睿发现,很快又低下头去。   季修睿放开熏笼,轻轻吻了下唐晓慕的脸颊,柔声说:“别气了。”   “谁生气了?”唐晓慕哼哼,忽然想起自己又被季修睿骗了,弄了半天,季修睿还没把除夕夜的好戏内容告诉她。   “除夕宫宴到底怎么啦?”唐晓慕问。   季修睿勾了勾唇,低头在她耳边说出。   唐晓慕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睁大,忍不住笑了:“我也要去。”   季修睿欣然同意。   除夕前一天是小年,晚上季修睿睡得迷迷糊糊,察觉到怀中的唐晓慕悉悉索索地起身。   他以为是唐晓慕起夜,有心想为她点灯,却没想到唐晓慕没有像以往那样从床尾往外爬,而是摸出夜明珠后凑到他面前,像是借着夜明珠微弱的光芒在检查他睡没睡着。   季修睿见她鬼鬼祟祟不知道要做什么,合上微微张开的眼缝,装出睡熟的模样。   唐晓慕没发现他这一小动作,还以为自己没吵醒季修睿,放心大胆地握着夜明珠下床。   季修睿在她背后睁开眼,看到唐晓慕走到梳妆台边,从妆奁中取出什么东西。   听动静,那东西应该装在木匣中。   唐晓慕打开来检查了一番,确定无误后才一手握着夜明珠,一手抱着小木匣,重新回到床边。   季修睿微微蜷缩起身子,方便唐晓慕像以往那样从床尾爬进去。   可唐晓慕却没有上床,而是小心翼翼地把方方正正的檀木匣子放在他的枕边,与季修睿先前的糖罐子放在一起。   这样既能让季修睿醒来便看到,又不会让他在睡觉时不慎把东西打落床头。   季修睿忽然想起他上次给唐晓慕送步摇时的情景,也是这样趁着她没醒来时把东西放在她的枕边。   唐晓慕是给他准备了什么礼物吗?   季修睿忍不往那边瞟去,可是唐晓慕将夜明珠收起来之后,屋内重新回归黑暗,季修睿什么也看不见。   他满心好奇。   但鉴于唐晓慕送得这么有仪式感,季修睿还是决定尊重唐晓慕的意思,不让她发现自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然而抱着重新钻进他怀里的唐晓慕,季修睿却有些睡不着了。   他真的很想知道唐晓慕给他送了什么礼物。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中的人呼吸均匀,季修睿确定唐晓慕睡着,小心翼翼地从她枕下取出夜间用于临时照明的夜明珠,另一只手去够枕边的木匣子。   木匣子方方正正,上面镂刻着精致的花纹,光这木匣看起来就至少得要二十两银子。   光包装就这么贵重,季修睿对里面的东西更为好。   确定唐晓慕依旧睡着,季修睿小心翼翼地打开木匣,看到里面端端正正放着一枚男子发冠。   发冠用纯金打造,平素这样贵重的金器戴在男子身上,总会显出几分土气,但这枚发冠造型造型小巧玲珑,处处透着精致与贵气。   发冠上的花纹是麒麟映日,中间缀着一块拇指大小的深蓝色宝石,给发冠又增添了几分低沉内敛的气质。   季修睿忽然想起明日除夕正好是他的及冠之日,猜到唐晓慕的用意,心间暖暖的。   谢贵妃恨他,从未给他过过生辰,这是第一次有人惦记他的生辰。   季修睿也不想让唐晓慕失望,将东西放回原地之后,吻了下唐晓慕的唇,他心情愉悦地闭上眼,满怀期待的等着天明。   记挂着要给季修睿送及冠礼,唐晓慕第二天醒得很早。   季修睿惦记着要收礼,同样也睡得不沉,怀中的人稍一动弹,他便也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季修睿吻了下唐晓慕的唇。   外头传来扫雪的声响,可见时辰还早。   唐晓慕的脸颊红扑扑的,好奇地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呀?”   季修睿强迫自己不回头去看礼物所在,装作随意道:“今日除夕,早起过年。”   唐晓慕对此也没有怀疑,笑着对季修睿说:“不仅是过年,还是殿下的生辰呢。”她故意往后瞟了一眼,露出夸张的惊讶神色,对季修睿说,“我怎么觉得那边好像突然多了个东西呢?”   季修睿不解低头望去,看到糖罐旁边的小木匣,忍着心间不断冒出的甜腻,佯装惊讶:“这是什么?”   唐晓慕漂亮的桃花眼弯起来,压着心里的忐忑,装作漫不经心地说:“殿下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季修睿将东西取来打开,看到里面的发冠,像是第一次看见,露出意外的神色。   唐晓慕紧张地问:“喜欢吗?”   她第一次给男子送礼物,也不知道合不合季修睿的心意。   “嗯,很喜欢。”季修睿将发冠取出来,发现比他想象得还要重一些,可见用足了金子。   不过这个分量也很讨巧,戴在头上也并不会让人觉得累。   “祝殿下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唐晓慕笑盈盈地送上生辰祝福。   季修睿笑了笑:“多谢王妃。”   唐晓慕心情愉悦,拉着季修睿起床:“快起床吧,我给你束冠。我还让他们给你做了长寿面,要一口气吃完哦。”   季修睿一一应下,穿好衣服,被唐晓慕拉去她的梳妆台前坐下,亲自帮他束冠。   原本及冠礼要请客人来观礼,还要请长辈赐字。但季修睿懒得招呼宾客,而且对外宣称他还病得厉害,就没打算办及冠礼。   唐晓慕不想委屈季修睿,就决定自己在府里给他办一个小小的生辰宴,再送他一份礼物。   除了发冠,唐晓慕还给季修睿做了一身新衣裳。   这一身穿搭下来,今日的季修睿看起来格外精神。   宣王府中的欢快气氛一直持续到傍晚,季修睿换上亲王朝服,与唐晓慕一起坐上了进宫赴宴的马车。   唐晓慕知道今晚的宫宴有好戏看,肯定没功夫吃饭。赴宴前,她和季修睿两人在家里涮了个清汤火锅,吃得饱饱得才出门去。   除夕宫宴摆在云来殿,季修睿凭借着病人的特权,一直到云来殿门口才下马车。   众人都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来赴宴,忍不住望过来。   季修睿只当没看见,任由唐晓慕扶着往殿中走去。   云来殿台阶稍多,两人走得有些慢。   魏王从后面追上:“七弟七弟。”他轻声喊着,追上季修睿后冲唐晓慕笑笑,示意季修睿借一步说话。   兄弟两人走到无人的另一侧,魏王犹豫片刻,压低了声音问,“我听外头都在说你没钱了,真的假的?”   季修睿抿唇不语,一脸尴尬。   魏王见状就知道肯定是真的,怎么也想不明白,“你怎么会没钱呢?咱俩一起出宫建府,我那么败家都没花完银子呢,你怎么会没钱了?”   季修睿一言难尽。   魏王小心翼翼地撇了眼周围,原本还有心窥探他们这里的人纷纷挪开眼神。   魏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往季修睿袖中塞了一张银票,做贼似的说:“你嫂子管得紧,这一千两银子还是我这两天想方设法弄到手的,你先用着。不够的话,你想办法去跟父王说说吧。他最疼你了,肯定会给你钱的。”   季修睿心情复杂:“多谢。”   “你是不是被人把银子都骗走了呀?要是真的你就跟我说,我帮你把场子找回来。”魏王道。   季修睿沉默片刻,将袖中的银子塞好,真情实感道:“多谢六哥,我这里没事,不必为我担心。”   他这么说,魏王也就没再多问,只是叮嘱季修睿千万要小心小人。   一行人进殿落座,季修睿把刚收到的一千两银票塞给唐晓慕。   唐晓慕美滋滋地收好银票,抬头时看到太子站在台阶前,正与人谈笑风生,好似前几日的变故从未发生过。   魏王以为他们两人闭门不出,不知道外面的消息,低声告诉他们:“这次晚宴就是太子殿下负责的。”   魏王的语气中也带着几分纳闷,上次太子被囚东宫之事传得沸沸扬扬,眨眼皇帝又把他放出来了,还委以除夕宴这样的重任,谁都不明白皇帝到底在想什么。   季修睿却猜到什么,眼中露出讥讽之色。   上次四皇子出事的千秋宴就是太子负责的,这次皇帝派给太子类似的差事,不知道太子会不会再动手。   要是动手,那就好玩了。 第103章 夫唱妇随 唐晓慕:以后我养殿下   皇帝得知季修睿进宫, 原本还想宣他问一下这几日的谣言,但看开宴时间快到了,便打算宫宴之后再问问。   太子额上的伤口已经结痂, 似乎还用脂粉遮住了, 看不大出前几日他磕破的痕迹。   但相比于他的泰然自若, 才被放出来的皇后明显憔悴许多,人都瘦了一圈。   被禁足这几日, 皇后总算打听出来缘由,怎么想怎么觉得是季修睿与四皇子联手设计太子。   这两个祸害不死,皇后始终不放心。   而赴宴的朝臣们也各有计较, 暗中观察皇帝的神色, 企图从他脸上看出皇帝有无废太子的意图。   若是太子真的被废, 他们又该推举哪位皇子为储君?   不管众人如何各怀心思,都没有表现出来。   宫宴之上歌舞升平,直到刑部尚书雷书航姗姗来迟。   雷书航竭力想假装自己不存在,试图从侧门悄悄溜进殿中。   但在座的朝臣很多,总会被人瞧见。   有与雷书航不对付的大人看到这一幕, 朗声道:“雷大人可真是个大忙人, 陛下赐宴,竟也敢来得这般迟?”   雷书航急忙跟皇帝告罪:“陛下恕罪, 臣进宫路上有人拦轿喊冤, 臣停下来听了会儿案情, 这才耽搁了赴宴时机。”   雷书航在查案断狱这一块很有一套, 自他上任, 刑部积压多年的旧案都被破了不少。   他在民间声望不错,若是有人申冤无门,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雷书航。   这样的事显然也不是第一次了, 大过年的皇帝也不想多事,淡淡说了句:“爱卿辛苦了。”   皇后想起这几日愈演愈凶的谣言,睨了眼低头在给唐晓慕夹菜的季修睿,慈爱地问:“雷大人公务繁忙,不知道这几日是否在为宣王的事操心?”   来了。   季修睿和唐晓慕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心领神会的笑意。   两人抬头时,默契地露出迷茫的神色。   雷书航看了眼宣王夫妇所在的方向,欲言又止。   依照他刚正不阿的性子,若是与季修睿无关,当下便直说了。   如今这般,可见的确与宣王有关。   谣言既已传到宫中,京中消息灵通的大人们自然也都知晓,纷纷放下筷子,敛声屏息地望向季修睿与雷书航。   早就与唐晓慕通过气的太后酝酿好情绪,疑惑地问:“睿儿怎么了?”   “宫外不知哪起的传言,年底看见几家掌柜去宣王府结账,就瞎说七弟没钱了。这怎么可能呢?”魏王起身答话,努力捍卫季修睿的尊严。   “睿儿又不是那般挥霍无度的人,这怎么可能?”太后轻笑,不以为意。   季修睿与唐晓慕却同时露出羞愧的神色,仿佛在无声地表达自己辜负了太后的期望。   皇后不想让太后把这事遮掩过去,笑着说:“睿儿肯定不是浪费银子的人,但这些传言着实可恨。事关天家威严,还是解释清楚的好。睿儿,如今当着你父皇和皇祖母的面,本宫问你,宫外盛传你连各大店铺的银子都还不起,到底是真是假?”   季修睿迟迟没出声。   唐晓慕想要起身答话,被季修睿拦住。   他缓缓撑起身子,犹豫道:“不敢欺瞒父皇与皇祖母,儿臣……的确没钱。”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魏王只觉得自己白帮他遮掩了,恨铁不成钢地瞪他。   七弟,哥哥让你去跟父皇哭穷是私下去哭,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   允王第一个没忍住,不可思议地问:“你怎么会没钱了?”   季修睿沉默不语。   这几年国库空虚,皇帝曾发诏书缩减各宫开支。虽然成效不大,但多少朝中官员也都做了样子,没有出现奢靡之风。季修睿突然没钱,怎么也说不通。   皇帝拧眉问:“钱都去哪儿了?”   季修睿面露为难。   太子从中察觉到几分不安,并不想让季修睿说下去,主动给他递台阶:“七弟病后一直都在吃药,药材珍贵价格高,想必都花在这上面了。”   皇后知道太子一贯要做仁义表率,没听出儿子的弦外之音,对季修睿说:“睿儿但说无妨。陛下大度,便是你真的挥霍了家产,也不会怪罪。”   季修睿仍旧不是不想说的模样。   他这般吞吞吐吐,反而让皇帝多心,沉声道:“你且说说。”   唐晓慕推开季修睿拦住自己的手,委屈地说:“陛下,这些银子都不是殿下自己花的。”   皇后冷笑:“不是睿儿花的,难道都是你花的?”   “殿下五年前掌管户部,国库空虚,漠北军饷筹措无门,殿下便卖了自己的私产,折成现银送去漠北做军需。我也是今日出门前逼问府中侍卫才得知此事,还请陛下为殿下做主,澄清谣言。”唐晓慕红着眼眶跪下。   听完这话,所有人都惊讶不已。   大周自开国以来,有谁为国家做到过这个地步?   季修睿是第一人。   皇帝错愕:“此话当真?”   季修睿微微颔首。   皇后没想到会问出这么个结果,不服气地问:“既然是为国为民的善事,有什么不能说?非得这般藏着掖着?”   唐晓慕:“殿下是为了维护朝廷的颜面。若是让敌国知道大周国库空虚至此,他们肯定会穷追猛打。说不定原本忌惮大周强盛,而俯首称臣的其余部落也会有样学样,趁机举兵来犯。”   朝臣面面相觑,纷纷点头赞许。   皇帝也想起户部在季修睿手中那两年,虽然也经常嚷囔没钱,但最后季修睿总能筹措出银两,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样。   一时之间,他甚至觉得有点对不起这个儿子。   太子从众人欣赏敬佩的目光中察觉到危机感,温和地问:“七弟府上欠了各家掌柜多少银子?若是不嫌弃,为兄替你还了。”   唐晓慕大喜:“一共欠了九万九千两,大部分都是殿下这些年服用的珍贵药材,以及我们成婚时的花销。谢谢太子殿下慷慨解囊。”   这么多银子太子自然拿得出,但有点心疼。   皇后不舍得让亲儿子大出血,不满地质问唐晓慕:“本宫听闻你出嫁时,太后把半个私库都给了你做陪嫁,你手里的银子也不少,怎么还要外人接济?”   唐晓慕更委屈了:“不瞒母后,儿媳一开始也是这个想法,但殿下说男子汉大丈夫,说什么也不能用我的嫁妆。若是我用自己的体己银子去填补宣王府,他宁愿饿死。”   有朝臣忍不住夸赞:“宣王殿下真是有气节的好男儿。”   这下皇后脸上有点挂不住,整得好像她一个恶婆婆惦记儿媳嫁妆似的。   太后叹息:“睿儿真是个好孩子。皇帝,这些年大周风调雨顺,太子有德才兼备,想必在他的管理下,国库应当充盈。是不是能把睿儿垫付的银子还给他了?这孩子还得吃药呢。”   那是季修睿救命的银子。   户部说是说没钱,但这是针对整个大周的各项开支而言。若是要归还季修睿一人的垫付款,倒是不难。   皇帝琢磨着最近没有大项开支,也不想委屈自己儿子,便点了点头:“母后所言甚是。睿儿,过完年,你带着账本去一趟户部。”   季修睿应声:“多谢父皇。”   唐泽旭趁机出列,冲皇帝行礼:“陛下,宣王殿下为漠北筹措军费已经是三年前的事,这三年间,户部只往漠北发过两次军需,漠北长期处于拖欠军饷的状况,还请陛下也将过往军需发给漠北将士。”   一见他出列,皇帝就开始头疼。   除了要军需的时候,唐泽旭平时的存在感不高,皇帝还没习惯他从漠北回来,刚刚答应给季修睿还钱时,忘记了唐泽旭就在这里。   如今若是答应了还儿子钱,却不管漠北将士的话,难免会被人诟病。   可漠北的军需拖了太久,数额远超季修睿垫付的金额,一旦给了这笔钱,国库可就真的没钱了。   皇帝琢磨着该怎么敷衍唐泽旭。   太子轻轻笑了一声:“原来唐将军与我七弟说好了,今日是一同来找父皇要钱。”   如今两家是姻亲,联手的可能性很高。   皇帝看向唐泽旭的眼神瞬间变了。   唐泽旭只当没看出他眼中的戒备,笑着跟太子说:“臣也是刚刚才知道前几年的军需是宣王殿下变卖私产所得。不瞒殿下,为了支撑漠北军的开销,家父也早就将家中的产业卖了。此番若不是太后怜恤,臣家中连妹妹的嫁妆都拿不出。”   唐国公府是开国初由□□亲-封的一等公,家中产业无数,竟然这也都填进了漠北的军需?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漠北的情况竟然会这般艰难。   以往唐元明写奏折要钱的时候,早已把这些告知皇帝。但只要唐元明自己能筹到钱,朝中能省下一笔开支,皇帝就没再多管。   如今被唐泽旭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来,皇帝觉得脸上无关,甚至隐隐后悔没早点接了唐泽旭的账本,先将他安抚下来。   同样都是填了身家做军需,没道理只还季修睿的,却不管唐泽旭的。   皇帝拧眉道:“这些年你们在漠北也辛苦了。过完年,你也带着账本去户部。”   唐泽旭大喜:“多谢陛下。”   户部尚书闵钟急了:“陛下,漠北军开销极大,户部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那您能给多少是多少,我不挑。”唐泽旭笑眯眯地说。   头发花白的户部尚书恨不得一分钱都不给他。   太后幽幽叹息:“怎么户部老没钱?先帝在的时候就是这般,如今这么多年过去,怎么还是老样子?这几年没灾没祸的,收上来的税赋都去哪儿了?”   朝臣低头,无人应声。   太后看向皇帝。   皇帝也纳闷呢,沉声道:“是啊,银子都去哪儿了?”   户部尚书想反驳一句您花了不少,但没这胆子,只能低着头沉默不语。   唐晓慕好奇地低声问季修睿:“银子去哪儿了?”   季修睿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个“揽”字,又写了“贪”字。   唐晓慕恍然。   揽月楼那般富丽堂皇,肯定花了不少钱。再加这些年层层贪污,国库的银子就更少了。   殿中死一般的沉寂,太后见问不出来,对皇帝说:“看来该派个人去查查账了。闵钟,哀家问你,户部现在能拿出多少银子?”   闵钟擦着冷汗去瞄皇帝的脸色。   唐泽旭来跟皇帝要钱的时候,皇帝就找闵钟谈过,根本拿不出唐泽旭要的金额。   可唐泽旭不能改口降低金额,否则他们以为漠北还有转圜余地,更是一分钱都不会给他。   皇帝没表态,闵钟知道他这是要自己去正面刚,委婉道:“唐小将军一开口就要三千万两,户部哪有这么多钱?”   “其中一千万两是这三年的军需,另外两千万两是往年家父垫付的金额。每一笔银子都清楚记载在册。闽大人若有疑虑,随时可以查账。”唐泽旭条理清晰地说。   皇后冷笑:“一开口就是三千万两,你们唐家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吧?”   唐泽旭不卑不亢:“娘娘明鉴,这是漠北军的开销,不是唐家借机敛财。”   皇后不屑轻哼。   皇帝也皱起眉头。   现在国库总共才三千万两,这笔钱还得留着备用。开春后黄河若是决堤,这笔钱必须拿去赈灾、修堤。   漠北那边他只希望唐元明自己能想办法解决。   可这么多年过去,唐元明能想的办法都想了,甚至连利子钱都去借过。   现在漠北放利钱的那些混混,一看到类似唐家军的人来借钱,立马收拾包袱溜得远远的。   唐元明能保证还他们本钱,利息也会看着给一些,但不可能像他们放给别人那样九出十三归。   他们不敢去军营闹,只要唐元明能还钱,他们就烧高香了。   而且,他们在漠北久了,也都清楚若是唐元明保不住漠北,那他们也就完了。   如今唐元明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唐晓慕走的时候,他还派了批人秘密去找懂行的人去估算朱东宇的家产,打算用这些不义之财填补军需。   太子温和道:“现在国库没有这么多钱,唐小将军还是少要点吧。”   唐泽旭冲他笑笑:“殿下,三千万两是总账,如今户部就是能给臣一两银子,臣都感恩戴德。”   这话说得深明大义,但却让皇帝等人觉得像是有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偏偏他们还没法反驳。   季修睿说:“父皇,王妃出门前算过,儿臣大约给漠北送去了九百万多两。这笔钱儿臣就不找户部要了,算是捐了。”   这个数额再次震惊朝臣。   知道季修睿倾家荡产是一回事,如今被这么大的金额迎头砸下,他们更是对季修睿敬佩不已。   “那你往后怎么办?”魏王忙问。   季修睿看向唐晓慕。   唐晓慕握住他的手,深情款款而无比坚决地说:“以后我养殿下。”   皇帝感觉更丢脸了。   他还活着呢!   还是皇帝呢!   怎么能让儿子吃软饭?   开什么玩笑!   可他还没气完,就听见太后赞叹:“睿儿真是有心了。国家国家,有国才有家。哀家一个老婆子也没多少银子,就捐个十万两,聊表心意吧。”   皇帝诧异:“母后……”   太后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皇帝不必劝我。睿儿把全部身家都捐了,哀家这个做长辈的总不能坐视不管。国库空虚,那便需要君臣一心,早日度过难过。今日这十万两就算是哀家一点心意,希望早日国库充盈。”   她这么说,其余人自然也不好再劝,纷纷高呼太后大义。   唐晓慕道:“那我也捐五万两。”   魏王夫妇对视一眼,得到妻子首肯,魏王起身道:“父皇、皇祖母,儿臣与王妃也愿捐九万两。”   “多谢魏王与王妃。”唐泽旭道谢。   允王妃不着痕迹地用胳膊肘捅了捅允王,允王不情不愿地起身:“儿臣与王妃也愿捐九万两。”   他们两个是小辈,比太后少一万两,以示尊敬。但同样也不能少太多,不然会惹人耻笑。   太子知道自己今晚铁定得大出血,但不能不捐,维持着勉强的笑意起身道:“父皇,儿臣与皇祖母一样,捐十万两。”   他是储君,必须做表率。   皇帝原本还觉得有些难堪,但此刻看到儿子儿媳都这般深明大义,反而释然了。   “你们都是好孩子。”皇帝赞许地看过众人,又看向朝臣。   朝臣一听太后开口捐钱,就知道自己也得捐。   唐元海率先道:“二弟当初垫付的都是二房应得的产业,臣作为大哥,也不能脱他后腿。陛下,臣愿意捐二十万两。”   唐晓慕觉得萧氏得心疼哭。   乔太傅紧随其后:“臣捐五万两。”他是寒门出生,为人正直清廉,家中全部收入仅靠他的俸禄,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着实不易。   有他们带头,朝臣们陆陆续续出来捐钱。   唐泽旭一一谢过众人。   皇帝在这一刻倒是生出了几分勠力同心的感叹。   皇后见不得唐家好,白眼连连翻上天。   唐晓慕才不会放过她,体贴地提醒皇后:“母后,您眼皮不用这样跳,捐款是自愿的,不一定要您倾尽举宫之财。”   皇后:“……”   她就没打算捐。   可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唐晓慕的话看向她,就连太子都给皇后使了个眼色。   皇后无奈,只能露出僵硬的笑:“那本宫也捐五万两吧。”   “多谢皇后娘娘。”唐泽旭道谢。   季修睿说:“这笔钱既然是直接作为漠北军需,我看也不需要再麻烦户部。唐将军这几日也空着,直接由你亲自打理这笔钱吧。”   “好。”唐泽旭应声。   这下彻底打消了某些人趁机想要在中间捞钱的想法,皇帝对此也没意见,还听取乔太傅的意见,让唐泽旭记录下每人的捐款数额,贴出去公示。   也就是如今安跶大军被唐元明打得溃不成军,才敢这般明目张胆的集-资。若换了几个月前,这么做极有可能引起邻国轻视,进而来犯。   唐晓慕粗粗算了下,今日众人口头捐款的数额就高达百万两,能让漠北撑个小半年。   一桩事了,云来殿内重归太平。   唐泽旭默默算着过完年该找哪些大人要钱,又有哪些大人没给钱。   若真是个清官,唐泽旭也不会为难他们。可若中饱私囊却还一毛不拔,唐小将军就要去跟他讲讲道理了。   不得不说,妹妹这个方法不要脸归不要脸了些,但能要到银子就是好方法。   唐泽旭美滋滋地计算着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军需,无意间抬头,看到乔太傅身后的一名面容姣好的女子正望着他。   四目相对,女子脸颊微红,迅速低下头去。   开宴前,唐泽旭与乔太傅聊过几句,知道那是他的孙女乔依彤。   唐泽旭刚刚还无比清明的头脑,忽然有点糊。   他如野草般肆意生长的生命中,好似开出了第一朵柔软的花。   身段轻盈的舞者在池中翩翩起舞,唐晓慕吃着季修睿为她夹好的菜,远远瞧见唐泽旭在发呆,顺着他的目光就瞧见乔依彤的身影,忙示意季修睿去看。   季修睿微微一笑,低声问唐晓慕:“想当红娘?”   唐晓慕原先没想过谁会当自己嫂子,但这段时间跟乔依彤相处得很好,她哥哥也是极好的人,如果这两人能成,那就太好了。   “有点想。”她小声说。   “那你得快点了。”季修睿用茶水在桌上写了“太子”两字,看来他对皇后想为太子求娶乔依彤一事也有所耳闻。   唐晓慕微微颔首,正琢磨该怎么让两人见面相处,门口忽然闯进来一人,冲散了其中正在跳舞的人群。   舞娘们发出尖叫与惊呼,躲到两侧。   来人穿着衣衫染血,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他手中握着碎瓷片,锋利的瓷片划破手,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血。   殿内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纷纷站起身,戒备地盯着来人。   石忠没看清那人的模样,吓得大惊失色,扑倒皇帝面前高喊:“护驾!”   侍卫追着来人进入殿中,那人却朝着皇帝噗通一声跪下,高声呼喊:“父皇救命!”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而憔悴的面容。   看清那是谁的一瞬间,殿内接连发出惊呼声。   “四殿下?”   “怎么是他?”   “发生什么事了?”   ……   太子望着面前蒙头垢面的人,一道凉意从后背直蹿尾椎骨。   他知道季修睿与四皇子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有所动作。   四皇子这般,绝对是冲着他来的! 第104章 撕破脸 帮皇帝做选择   四皇子被围在中间, 侍卫们手中锋利的剑尖离他不到三寸,他却毫无惧色。   皇帝推开护在自己身前的石忠,拧眉打量着他, 满是不解:“怎么了?”   “父皇救我, 有人要害儿臣!”四皇子重重地冲皇帝磕头, 额头落地,发出“咚”的一声, 听着都觉得疼。   皇帝示意侍卫退下,迈步朝他走去。   “陛下小心。”皇后忙拦住他,示意皇帝去看四皇子手中锋利染血的碎瓷片。   皇帝脚步一顿。   四皇子意识到这事, 烦躁地将碎瓷片往边上一丢, 立刻被宗含踩在脚下。   “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先呆在莲华宫里么?事情还在查。”皇帝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包庇太子之事, 生怕四皇子是因为久久没被放出来才会闹这一出,先一步把话说了。   四皇子含恨道:“儿臣知道父皇不会丢下儿臣不管,但今日……今日……有人想儿臣死!”他声音微颤,无比恼怒,“晚膳送来后, 儿臣看有耗子, 想着大过年的放它们一条生路,还丢了块肉给它们吃。谁知……耗子吃完就死了!父皇, 有人给儿臣的膳食下毒!”   皇帝脸色骤变。   自打知道四皇子有可能是被陷害的后, 皇帝虽还没有将他放出来, 但暗中让人关照莲华宫, 将四皇子的吃穿用度重新恢复到了皇子标准。   可竟然有人给他下毒?   皇帝怔了片刻, 扭头去看太子。   只有太子有杀人动机。   太子察觉到身后有一道阴冷而探究的视线,他知道那是皇帝的眼神。   太子不敢回头,只一眼不眨地盯着四皇子。   他不至于蠢到现在就杀四皇子, 这出十有八-九是四皇子和季修睿自导自演。   问题是皇帝会信谁。   皇帝的眼神一闪即过,他没有让其余人瞧出自己的怀疑,沉声吩咐:“宗含,你带人去看看。”   宗含应声离去。   皇后察觉到四皇子不善的眼神,沉声道:“陛下勒令你在莲华宫反省,你怎么自己出来了?你这是抗旨!”   “儿臣不出来,在莲华宫等死吗?”四皇子冷声反问。   皇后拧眉,还要说什么,太后道:“老四说得也不错,皇后何必跟个孩子计较?你手上的伤怎么回事?”   “回皇祖母,孙儿发现饭菜有毒后便没吃,谁知对方还有留有后手,派了个眼生的太监来杀孙儿。孙儿是一路逃出来的。”   “诶呦,真是可怜。竟然敢在宫中公然杀人,真是反了。皇帝,这事一定得详查。”太后愠怒。   皇帝应声:“这是自然。”他顿了顿,看向四皇子,“你先去把伤口处理掉,再将案情告诉宗含。”   太子想起宗含搜查东宫之事便来火,这人或许不会故意陷害他,但绝对不会帮他。   四皇子这次摆明了有备而来,若是宗含仍旧想查季修睿中毒一事,那对东宫极为不利。   思索之下,太子道:“宗大人事务繁忙,不如还是将此事交与专管刑狱的大理寺吧。”   大理寺卿是他的人。   四皇子反驳:“专管刑狱的不仅有大理寺,还有刑部,太子殿下怎么不将这案子交由刑部?”   皇帝想将这案子交给宗含,最大的原因就是想大事化小化,小事化了。   没想到太子不放心宗含。   刑部尚书雷书航铁面无私,这案子若是交到他手里,恐怕不仅能查清现在下毒的人是谁,连当年四皇子被陷害、季修睿中毒之事都能查得清清楚楚。   而且雷舒航为人固执,一旦坐实了太子的罪名,就算皇帝想压都没法压。   大理寺卿得到太子暗示,起身想要揽下这门官司:“大理寺……”   四皇子看也不看他,跪在地上直直望着皇帝,朗声道:“父皇,儿臣不认太子殿下推荐的人选。”   皇后恼他不识相:“太子这是为你好。”   “儿臣怀疑这次是太子下毒。”四皇子高声打断她。   皇后惊恐地瞪大眼睛,厉喝道:“你别胡说!”   四皇子全然不惧地与她对视:“太子三年前能毒杀七弟,如今为什么不能杀我?我已经找到证据能证明我的清白,能证明当初是他杀了翡翠陷害我!”   满座震惊。   文武百官看看他,又看看太子,最后望向季修睿,全都瞠目。   皇帝想让四皇子别说话,可一想到这孩子无辜被关三年,对上这孩子坚韧的眼眸,他骤然心虚了。   季修睿低低咳了两声,迷茫地问:“四哥说是太子害我?”   “没错,七弟,这得多谢你帮我去联系于广义。他从翡翠的尸体口中取出了能证明太子身份的物件,从而能证明我的清白。至于你中毒之事,则是因为毒药原是翡翠的。太子杀害翡翠之后,从她那拿到了毒药。”四皇子说着一顿,疑惑地问皇帝,“父皇,这些您还没有告诉七弟吗?”   季修睿与四皇子同时望向皇帝,殿中的大臣们也纷纷望向皇帝。   皇帝想起自己的小心思,沉着脸说:“此事尚未查清,朕怎能乱说?老四,你先去处理伤口吧。”   四皇子推开想要扶他起身的小太监:“儿臣这伤不要紧,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若是不能将真凶绳之以法,再有人害儿臣怎么办?   皇帝咬牙不语。   季修睿出列问:“太子殿下,四哥所说……”   “假的!”太子在季修睿说完前就果断否认,他素来温润的面容变得阴沉,与季修睿相似的凤眼中闪着怒火,他沉声道,“本宫绝没有做过任何残害手足之事。四哥,本宫理解你想走出莲华宫的心情,但也不能这般污蔑本宫,挑拨本宫与七弟!”   “我所言句句属实!”四皇子不跪他,梗着脖子站起身,毫不畏惧地对上太子的视线。   这一刻兄弟两人撕破脸,还有个随时可能下场加入其中的季修睿,皇帝一心想为他们营造兄友弟恭的假象被撕破,露出里面恶臭的浓疮。   太子冷声问:“那证据呢?”   “我已交给父皇。”四皇子说。   众人的目光再次落到皇帝身上。   这就是在逼皇帝选择了。   是选太子,还是选四皇子与季修睿。   虽然数量上后者多一个,但这两人一个快死了,另一个心志不坚,都比不上城府深且身体强健的太子。   皇帝沉沉地盯着他们,没有开口。   无人敢催促,在场所有人都提着心紧张地等待着答案。   直到始终没出声的刑部尚书雷书航站出来说:“陛下,臣今晚进宫路上被人拦轿申冤,此人就是为四皇子喊冤。”   殿中响起朝臣惊呼与小声议论。   皇帝诧异而恼怒:“你怎么不早说!”   “此事事关皇家尊严,臣本想等宫宴结束后再求见陛下,但没想到四皇子突遭变故……”雷书航顿了顿,补充道,“伸冤人便是刚刚四皇子提到的于广义。”   皇帝震惊地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去看宗含所在的方向。   宗含不在,他剜了个空。   皇帝收回眼神,留守的锦衣卫立刻不着痕迹地溜出去,跟宗含通报此事。   殿中的气氛愈发凝固。   季修睿见皇帝这般,猜到他还想保太子,问四皇子:“四哥找到的是什么证据?”   “太子的玉坠。翡翠死前当做证物藏在口中,这次于广义开棺验尸才发现此事。三年前,太子口口声声说没帮我和翡翠传话,那为什么你的玉坠会在翡翠口中?别说是你不小心弄丢了被她捡到。若只是捡到,她不会藏在口中!”四皇子看向太子的眼神恨不得活剐了他。   皇后出言维护:“只是传个话又没什么,当时太子只是不想沾上这事。你自己行为不检,误杀宫女,你也认了。现在说自己冤枉,你心亏不亏?”   “我没杀人,我问心无愧。倒是太子殿下一箭双雕,将我与七弟都害了,好手段啊。”四皇子恨得咬牙切齿。   太子坦然自若地对上他的眼眸:“本宫也问心无愧。”   “我倒是有一法子能够证明太子与我中毒到底有无联系。”季修睿瞥了眼太子的手。   太子手上之前出现的紫色痕迹已经用特殊药水恢复正常,如今看不出什么。但只要他体内的毒素没有清理干净,一旦接触到之前的药水就会再次出现紫色。   太子察觉到他的目光,神色微凛。   季修睿在皇帝拒绝前,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法子说了出来,“我所中之毒非常顽固,一旦接触就无法根除。周太医为我医治多年,研制出一款药水,与我体内相同的毒接触后,会呈现紫色。太子殿下若与我中毒无关,可敢一试?”   换了之前,太子会认为季修睿诈他,或许会答应下来。可上次已经在皇帝的书房试过这一次,他的手如果真的变紫,再想解释就难了。   可要是不答应,所有人都会觉得他心虚。   思索片刻,太子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说:“药物千变万化,将人肤色变紫也不是难事,你说本宫接触过便本宫便一定接触过吗?”   “周太医将这方子与太医院的多位同仁都分享过,太医们皆可作证。”季修睿说。   正好有太医被宣来为四皇子医治,察觉到众人的目光,他垂首道:“确有此事。”   殿中暗流汹涌,太子这般推诿,让人心生疑窦。   皇帝迟迟没出声,叫人心生不安。   四皇子被囚三年,在外的朝臣们或许先前不知道他的境遇如何,可今日除夕之宴上见到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模样,就知四皇子这三年过得也极为凄惨。   回想三年前那位意气风发的四殿下,众人不免唏嘘。   至于季修睿就更别提了,三年前的宣王殿下是何等的不可一世,无人能出其右。   可他突然被害,毒发时的痛苦众人有目共睹。   朝中不少人都为此感到惋惜。   见皇帝迟迟不出声,有聪慧的朝臣猜到他的心思。   可太子若真是幕后凶手,现在能用这么恶毒的毒-药残害兄弟,将来也能将这样的手段放在朝臣身上。   想到这儿,朝臣无不心寒,纷纷打了个寒颤。   大臣们垂手站在殿中,偷偷交换眼神,谁也不敢做出头鸟。   皇帝若坚持将来让太子登基,此刻谁出声,谁第一个被清算。   而有心想进言的唐元海和唐泽旭等人,则因为要避嫌,只能先忍着。   在一片寂静中,一个苍老的声音格外响亮:“事关三位皇子,请陛下详查此事。”   第一个站出来的竟然是乔太傅。   皇帝意外。   乔太傅道:“陛下此事若不详查,三位殿下都有心结。不如查清楚了,清者自清。”   这自然是最好的方法,可与皇帝的心思背道而驰。   “陛下,殿下发病时的痛苦我亲眼所见,他被折磨了整整三年,请您一定要为他做主。”唐晓慕想起这三年日日夜夜遭受的痛苦,眼眶发红。   唐元海与唐泽旭接连附和:“请陛下详查此事。”   朝臣们陆续站出来,“请陛下详查”的声音接连在殿中响起。   太子脸色发白。   皇帝失望地看向他,沉声问:“你还要用药水再验一次吗?”   太子的心一沉,知道眼下皇帝若强行保他,反而会坐实他的罪名,只能咬牙道:“清者自清,儿臣手上的确用药水能验出来紫色,这或许是谁趁儿臣不注意,将毒-药涂在了儿臣惯用的物品之上。这是有人陷害儿臣,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四皇子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似是不屑,又像是嘲讽。   皇帝长叹一口气,沉声道:“那就查吧。”   他原本想让宗含去查,锦衣卫手上颠倒黑白的案子多了,也不差这一件。   可转念想到宗含明明跟他说于广义已经死了,今日于广义却还能拦轿申冤。在这件事查明前,皇帝不放心再用宗含。   他环视在场诸人,这事也不能交给太子举荐的大理寺卿,思来想去,反倒是一项公允的雷书航最为合适。   就是不知道于广义拿什么证据去申冤。   而且本该死了的于广义没死,那本该毁掉的翡翠尸骨被毁掉了吗?   皇帝想得入神,一时没收回眼神。   雷书航察觉到他目光,以为皇帝想询问于广义之事,如实道:“回禀陛下,于广义给微臣看了翡翠中毒的指骨,可请太医来检验其是否与宣王殿下所中之毒相同。另外于广义告知微臣,他原先入住的客栈遭贼人偷窃,他出门小解,回来时发现贼人反倒死了。他推测是陷害四皇子之人想杀他,于是便连夜跑了。”   皇后恼恨道:“就算翡翠手上的毒与宣王体内的毒相同,那关太子什么事?翡翠还是谢贵妃的贴身宫女,谢贵妃是宣王生母,难道她会害自己儿子?”   雷书航办案经验丰富,也遇上过难缠的家属,没有被皇后的节奏带着走,而是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翡翠的尸骨曾遭到不明人士的抢夺,所幸被毁掉的尸骨是于广义提前准备的赝品。真正的尸骨被妥善收藏起来,微臣来的路上已派人去检验,想必今晚就能出结果。”   皇帝脸色大变。   锦衣卫这群废物!   竟然一件差事都没有办好!   倒是太子意外地看了一眼皇帝,吃不准这是皇帝帮他毁尸灭迹,还是季修睿和四皇子自导自演。   四皇子虽然早就被季修睿告知此事,但此刻听雷书航又说了一遍,仍就心寒不已。   他不能把这份火气撒到皇帝头上,只能指着太子怒斥:“好你个季云初,你竟敢毁尸灭迹!你这是不打自招!”   太子怒喝:“我没有,你休要信口雌黄!”   他在皇帝面前找的借口虽不是无懈可击,但勉强也能用。若真的派人去毁尸灭迹,他就坐实了自己的罪名,他也不会做这种事。   四皇子反驳:“此事除了我与于广义,就只有你和父皇知情。不是你,难道是父皇?”   四皇子不敢当面内涵皇帝,但这样全然的信任,反倒让皇帝觉得更加对不起他。   太子深知不能让皇帝对四皇子产生愧疚之情:“谁知道是不是你和于广义自导自演。不然怎么就那么巧呢?有人要杀于广义,于广义没死。有人要毁翡翠的尸骨,翡翠的尸骨也没被破坏。不是你们自导自演哪会这么巧?”   顿了顿,他想起宗含,补充道,“又或者你说谎。此事除了你与于广义之外,还有别人知晓。本宫记得你说于广义是七弟为你找来的,七弟府中人才辈出,连兵部都不知道北固城还在,七弟的侍卫却能探查到这一消息。若是你们联手想伪造证据,也轻而易举。”   自打季修睿病重,皇帝好不容易放下他私自去北固城之事,太子这番话又戳动了皇帝心里的那根刺,叫他有些不舒服。   季修睿冷冷道:“太子不必急着把我拽进来。父皇,您那日来儿臣府中问儿臣是否怀疑过太子,儿臣现在可以告诉您答案了——儿臣怀疑就是太子下毒害我。”   全场哗然。   这话不仅公然与太子撕破脸皮,也直接毁到了皇帝与太子之间的平和假象。   皇帝脸都气白了。   他万万没想季修睿会当众把这事抛出来,他现在甚至都后悔当初跑去宣王府。   太子也因季修睿的话愣了片刻,最后幽暗的眸子中闪过了然与凄凉。   在父皇眼中,他始终比不上七弟。   若非七弟病重,父皇绝不会立他为太子。   可他不会输。   这种毒,药石无医,季修睿必死无疑。   一向沉默的太后终于出声:“皇帝,既然你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就让雷大人去查吧。总该查个水落石出,叫大家都清楚。不然,这兄弟三人以后还怎么处下去?”   皇帝看着面前的三个儿子,忽然有种众叛亲离的感觉。他捏了捏眉心,发现自己真的老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雷书航,你尽管查吧。”   现在季修睿既然已经怀疑上太子,以他的性子,哪怕他死了,也会拉太子陪葬。   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让雷书航证明太子的清白。   雷书航应声,迟疑地问:“此事涉及太子殿下,微臣……”   皇帝的眼神在兄弟三人上来回转了一圈,见季修睿与四皇子都不让步,冷冷道:“朕赐你天子剑,持剑如朕亲临。太子既涉及此案,先在东宫呆几日吧。”   雷书航谢恩。   太子不甘心地应声,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皇帝扫了眼在场众人,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皇后担忧地走到太子面前:“云初……”   太子回神,示意皇后安心:“不必担心我。”   “可……”皇后想骂季修睿与四皇子,但顾忌旁边都是人,只能用眼神朝他们所在的方向瞟了一眼。   “没事。”太子不仅宽慰了她,甚至还冲皇后露出了一道很浅的笑。   皇后的手微微一颤,突然意识到儿子可能另有计划。   她目送侍卫将太子送走,狠狠剜了眼还在场的季修睿与四皇子,扭头离开。   不少人都趁机与季修睿交谈,打探他的态度。   季修睿神色恹恹病,不想与他们多说。   唐晓慕以“殿下身体不适”为由,帮他全拒了。   好好的除夕,愣是过得这般剑拔弩张。   四皇子被安置在另外的宫殿中,吃食改由锦衣卫负责。而宗含一路追去莲华宫,的确看到一名陌生太监的尸体。   经查验,这名太监不是宫中记录在册的太监,而是私-阉混入宫中的杀手。   皇帝得知此事之事,脸色极差。   连他这皇宫都不安全了。   朝中对除夕宫宴之事众说纷纭,有人觉得太子是冤枉的,也有人觉得季修睿病成那样都要与太子撕破脸皮,八成真的是太子害了他。   正好过年各家走亲戚,宫宴上发生的事很快一传十十传百,传遍了整个京城,都在偷偷议论这事。   雷书航办事效率极高,领命追查此事后,年初五那日就给皇帝提交了结案陈词,认定是太子杀害翡翠、诬陷四皇子、并派人偷袭季修睿。   皇帝的脸色阴沉到极点。 第105章 宫变 自作自受   这个结果远超皇帝所料, 这五日间雷书航将所有的证据都看管得很严,皇帝甚至都找不到机会派人去再次摧毁证据。   宗含隐瞒了去毁掉翡翠尸骨时与人动手之事,并态度诚恳地跟皇帝请罪。   这事毕竟不光彩, 皇帝也不想让更多人知情, 看在宗含这些年也算勤勉的份上, 训斥一顿后便没再提。   因为还没有开印,皇帝先将雷书航查情案件一事压下。   但过完上元节之后, 正月十六就要开印,除夕时闹得那般大,如今朝臣肯定都在等一个解释。   若真的要废太子, 又该立谁为储君?   四皇子虽然能力不错, 但先前心智不坚, 轻易认罪,这次除夕夜上这么一闹,让皇帝脸上无光,皇帝不太想立他为储君。   季修睿病重不在考虑范围之内,那就只剩下允王与魏王。   允王贪财好色, 不是合适人选。   魏王倒是没什么大毛病, 就是贪玩了些。可这孩子从小除了在玩乐上独树一帜,其余都是表现平平, 皇帝不放心将江山交到他手上。   思来想去, 皇帝都还是更想保住太子。   这样的话就不能让雷书航公布眼前的调查结果, 皇帝不放心将他放回家, 连夜派锦衣卫将雷书航送到京郊别院。   名义上是保护, 实则是软禁,以免雷书航走漏消息。   皇帝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但还是都一一传到季修睿耳中。   青竹担忧道:“爷, 咱们要不要将雷大人救出来?万一陛下将雷大人杀了,那就没法指证太子了。”   “他若是真想杀雷书航,在宫中就杀了,不会大费周章送去京郊别院。而且,雷书航现在不能死。他若是死了,就坐实了太子真的有罪,在杀人灭口。”季修睿的脚在地上轻轻一踢,身下的秋千便来回晃动。   自打在漠北将军府见过唐晓慕的闺房后,季修睿便让人照着漠北的样式,在院中为唐晓慕搭了一个双人的秋千架。   此刻他负责摇秋千,唐晓慕坐在他身旁,只负责享受。   青竹原本还有些别扭,觉得自己不应该在王爷和王妃闲玩时打扰。   但最近大约是这样的场面看得多了,他竟有些麻木,非旦没走,反而还不解地问:“那陛下现在为什么将雷大人关起来?”   “他得在开印前找到证据证明太子无罪。既然没有证据,自然要趁这段时间伪造出证据来,”季修睿说着想起这几日查到的另外一个消息,露出一抹凉薄的笑,“就是不知道太子能不能懂他这份好心。”   唐晓慕摇摇头:“我看难。现在我们和他已经撕破脸皮,就是一个你死我活的关系。而且他们都以为你病重,怕你跟他们同归于尽,肯定会想办法先下手为强。”   青竹深以为是地点了点头:“王妃说的是。”   唐晓慕继续说:“我听太后说,这几日皇后去了趟东宫,母子两人秘谈了很久。之后皇后便一直乖乖待在自己的凤仪宫内,哪儿都没去。上次太子被训斥,我们刚放消息给皇后,她便急匆匆赶去章台殿。这次这么沉得住气,其中肯定有内情。”   但问题是皇后和太子在谋划什么?   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祸水东引,找个替罪羊,这样不仅能解决眼前三位皇子争锋相对的局面,还能保住皇家颜面。   季修睿吩咐府中暗卫严密监控东宫,但东宫始终没有动静。   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皇帝与民同乐,会登上宫墙城楼欣赏万家灯火,遥望京城繁华夜市。   按规矩除了当差的官员之外,朝中三品以上大臣都得随驾。   朝臣们虽然好奇雷书航的审案结果,但不会这么不长眼的在这样大喜的日子里找皇帝晦气,季修睿与唐晓慕便没去凑热闹。   然而宫中却风云骤变。   多日闭门不出的皇后,今日却去了章台殿。   皇帝仍旧为太子的事头疼着,见她来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皇后按规矩行了礼,打开兰琪手中的食盒,柔声说:“陛下,臣妾知您为太子之事烦心,今日是上元节,臣妾特地亲自下厨为你煮了碗元宵,希望早日解决眼下之事,天家和睦、阖家幸福。”   这话倒是说到了皇帝的心坎里,他这几日都没有好好吃过饭,如今闻着香气扑鼻的元宵倒的确有些饿了。   “难为你有心了。”皇帝接过皇后递来的汤圆,正想要吃,蓦然想起季修睿中毒一事,忽然停下了握着汤匙的手。   皇后困惑:“陛下,怎么了?”   皇帝顿了顿,冲她露出一抹温和的笑,盛了一枚元宵给她:“皇后这些年也辛苦了,你也吃点。”   元宵不大,每个才不过珍珠大小。   皇后望着青瓷调羹上的小元宵,怔了怔,露出受宠若惊地笑:“臣妾多谢陛下。”随后她毫不犹豫地将汤匙上的元宵一口吃下。   皇帝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她的脸色,闲聊似的问:“前几日你去看太子,太子如何?”   “接连被两位兄弟指责,太子心里难过得紧,但这孩子一向明事理,觉得哥哥弟弟可能是遭人蒙骗才会这一般,等雷大人查结果,证明他的清白就好了。”皇后语气失落。   皇帝微微颔首,也没有说什么。   太子这样坚韧的心境的确适合坐这把龙椅,就是当年害季修睿的手段太过毒辣了些,总是让皇帝觉得心寒。   他一边想着,一边见皇后始终面色如常,才端起碗中的元宵,一一吃了。   皇后紧张地捏紧手中帕子,试探性地说:“今日好歹是上元节,合家团圆的日子,陛下能否将太子放出东宫?与您一道上城楼赏灯?”   皇帝已经想好怎么为太子脱罪,既然要证明他的清白,那的确不适合再把太子关在东宫。   皇帝稍加思考便同意了,吩咐人去宣太子,正好趁着今日暗示下朝臣查案结果。   皇后大喜。   在等太子前来的时间里,皇后绞尽脑汁在跟皇帝说话。   皇帝只当她是想要为儿子说好话,也没有放在心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直到心口蓦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那疼痛几乎想要深深撕裂他的心脏,皇帝神色大变,痛得坐也坐不稳,直接摔落在地。   皇后大惊失色,连忙去扶他:“陛下,您怎么了?陛下?”   皇帝在倒下去的一瞬间,怀疑皇后送来的元宵有问题。   可随后又觉得不可能。   元宵皇后自己也吃了,她不是没事么?   而且皇后怎么敢明目张胆地给他下毒?   疼痛让皇帝无法冷静思考,甚至他渐渐发现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皇帝的心里涌出一阵恐慌,他想张口跟皇后说什么,可是却连说话都困难,愣是没能发出声音。   蓦然,皇帝听到一声惨叫。   雪白的窗纸上被鲜血溅出一树红梅,刚刚出门去宣太医的小太监竟然死在了门口。   皇帝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皇后面上的惊慌则慢慢消失,冲皇帝露出一抹温和的笑:“陛下,别担心,臣妾送您去休息。”   随着她的声音,门外走进来一群陌生宫人,将皇帝送回寝殿。   皇帝此刻哪能不明白是皇后做得手脚,他这一瞬恨不得杀了皇后,可是别说是抬手,他连说话都办不到。   皇帝只能用一双眼睛怨毒地盯着皇后,同时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怎么会中毒。   不一会儿,太子来了。   看着床上只有一双眼睛能动的皇帝,太子露出温和的笑,关切地问:“父皇,您感觉如何?”   皇帝气得眼睛通红,恨不得生吞了太子。   可是他动不了,只能瞪大了眼睛剜他。   因为偏瘫,口水从皇帝嘴角流出。石忠跪在他身侧,硬着头皮帮皇帝将口水擦去。   太子远远地站在床边,见状便知道皇帝体内的毒-素已经积累到一定程度,如今毒-发了。   “父皇您放心,您将儿臣立为太子,儿臣不会让您失望。您也不用担心四哥和七弟,儿臣很快就会送他们一道上路。”太子笑着说。   皇帝恨极,发出含糊不清的声响,似是想要辩解,又似是咒骂。   太子并不理会他,而是垂眼看向颤抖跪在床边的石忠:“石公公,您是父皇身边的老人,本宫不杀你,但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石忠一个寒颤,颤颤巍巍道:“奴、奴才……奴才会在殿中服侍陛下……不会乱说话……”   “陛下准备的遗诏呢?”皇后沉声问。   石忠一个激灵,下意识去看躺在床上的皇帝。   皇帝拧眉,拼命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告诉太子。   可石忠想起章台殿外惨死的那些人,实在是害怕。   他的身子止不住颤抖,想要将遗诏交出来换自己一条命,又怕自己将遗诏交出之后,对太子没了利用价值,直接会死。   就在他内心挣扎之时,太子凉凉道:“石公公,你若是将遗诏交出,本宫不杀你,许你继续在父皇身边服侍。你若是不交,本宫便一寸寸捏断你的骨头。”   说到最后,太子的声音已经没有任何温度,像是条蛰伏许久的毒蛇,终于露出尖锐的毒牙。   石忠颤了颤,咬牙道:“在床下的暗格中。”   “唔唔唔……”皇帝气急,拼命想要阻止,可身子只动了不到半寸,构不成半点威胁。   屋内只剩下他微弱而含糊的声响,皇帝眼睁睁的看着石忠将他提前写好的遗诏从暗格中取出,交给太子。   遗诏是在三年前就写好的,上面的内容还是由太子继位。   太子与皇后看完,母子俩对视一眼,露出欢喜的笑。   皇后压着心底的紧张与激动,对太子说:“云初,你去办事吧,这里有我。”   太子微微颔首,握着遗诏迅速出门。   皇帝拼命想要阻止,可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呜声。身体仿佛不再是自己的了,他恨这种任人鱼肉的感觉。   皇后目送太子离去,转过身来时,看向皇帝的眼神非常冷:“石公公,给陛下收拾一下。”   石忠在一旁抖得好像筛糠,听到皇后的话,他抬头望向皇帝,看到他再一次流出口水,连忙用帕子帮皇帝将口水擦干净。   皇后在床边坐下,帮皇帝掖好被角,望着皇帝这般狼狈的面容,她忽然就笑了:“陛下,臣妾一直不知道您喜欢谢贵妃什么。论样貌,臣妾或许是比不过她。可品性、家世,臣妾哪里不如她?为何您的眼中只有她,没有臣妾?”   皇帝怨恨的眼神连翻两个白眼,似乎是在说:你连谢贵妃的脚趾头都比不上。   皇后与他多年夫妻,对皇帝的一些小动作也有所了解,看见他这模样,便猜到皇帝心中所想,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在你心中她无人能比是不是?你爱惨了她,是不是觉得她也一定爱惨了你?可惜啊,她想你死。”   皇帝用眼神反驳。   皇后起身,打量着寝殿内的装饰。   哪怕她贵为皇后也无法在这里留宿,可谢贵妃却可以。   当年为了这事,皇后没少去太后的面前哭,也没少吃醋难过。可到了如今,她看着皇帝在这里任自己宰割,心里觉得无比爽快。   当年梦寐以求的地方,现在却能认自己作践,皇后突然觉得章台殿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想必陛下很好奇自己怎么会突然这副样子吧?夫妻一场,臣妾也不瞒你,臣妾给您做的那碗元宵中的确有毒。”皇后笑盈盈道。   皇帝诧异,随后想起皇后也吃了那碗元宵,感到不解。   皇后轻笑道:“这是一种慢性毒,只吃一颗汤圆不会有问题。但如果一次性大量服用的话,就会像您现在这样。”   皇帝恼恨地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动,看口型似是在骂“毒妇”。   看他现在这般无助,皇后非但不生气,反而异常痛快。   她在皇帝面前谨小慎微二十多年,却仍旧无法走进这个男人的心中,今日可算是扬眉吐气。   “您也别光顾着骂臣妾,这毒-药,谢漾早就给您下了。”皇后至今想起来都觉得痛快。   若非太子一向靠谱,皇后也不敢相信在宫中唯一依靠就是皇帝恩宠的谢贵妃,居然会给皇帝下毒。   可皇帝仍旧不信,甚至更加激动地用口型无声的咒骂皇后。   皇后一个字也听不见,对此全然不在意:“老四分析得不错,当年害季修睿中-毒的毒-药的确是太子从翡翠那边拿到的。可翡翠的毒-药却是从谢漾那里拿的,翡翠亲眼见过谢漾那个贱人将毒-药加在你的饮食中。陛下,您真心错付了啊哈哈哈哈……”   石忠恨不得自己聋了,他只想活命,一点也不想听这么多皇家辛秘。   可皇后此刻将他当成了透明人,该说什么说什么,“翡翠那蠢笨如猪的丫头还以为谢漾就是用这种药将你迷得神魂颠倒,她想嫁给老四,便偷了谢漾的药,趁着我过生辰,想要将这瓶药加在老四的茶水之中,妄图让老四如你迷恋贱人那般迷恋她。”   皇后越说越觉得可笑,“她这不是做梦吗?世上哪有这种能力控制人心神的药?云初听完翡翠的描述就觉不对劲,派人查了后,发现这是种慢性-毒-药,每日加在您的饮食中,时间一长,您不知不觉就死了。而到那个时候,她的儿子应该已经被您立为太子,能够顺利登基了吧?陛下,其实您该谢谢云初,若非他派人埋伏季修睿,您恐怕早就被姓谢的母子算计死了。”   皇帝并不相信皇后的话,还在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反驳皇后。   他对谢贵妃母子的信任超出皇后的预料,这让皇后感到不满:“都是都到这个时候了,我没有必要骗你,陛下为何不信?”   皇帝看穿皇后想要在他面前炫耀的心情,恼怒之中找回一丝理智,厌恶地闭上了眼睛,不再看她。   皇后絮絮叨叨说了半晌都没再见到皇帝有任何反应,成就感大受打击,不忿地去摇皇帝:“你别睡!你起来!你给我听下去!”   皇帝厌恶地瞟了一眼她,再次闭上眼睛。   皇后气恼地将他往地上一摔。   石忠看得胆战心惊,连忙将自己垫在身下,接住皇帝,战战兢兢地求情:“娘娘息怒,太子殿下留着陛下还有用,您息怒,千万保重凤体……”   与此同时,太子已带人来到太和门外。   原本随驾的朝臣都等候在城楼之下,听闻要去太和门,都是一头雾水。   唐泽旭常年征战沙场,这一刻心底无端发毛。   他站在原地片刻,拉住催促他去太和门的唐元海,低声问:“伯父,陛下往年可会在这个时候将人喊去太和门?”   唐元海摇摇头:“这是第一次。”   唐泽旭自幼跟随在唐元明身边,养成了在任何地方都先要观察周围地形的习惯,避免中伏。   上次进宫之时,他便发现太和门与玄武门中间是一座瓮城,将两边城门一关,城中所有人就成了瓮中之鳖。   陛下特地将人喊去那边,若真是陛下那问题倒不大,可若是有人假传圣旨呢?   太子会夺权的猜测涌上心头,唐泽旭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想趁机出宫。   可他才走了一步,兵部尚书郭放从他身后挤过来,笑着问:“少将军要去哪里?”   郭放身后跟着四五个身材强健的侍卫,将唐家三人围住,拦住了他们出宫的道路。   若先前还只是直觉要出事的话,现在郭放这一举动,摆明是宫中真的出事了,不许他出宫去报信。   唐泽旭握紧拳头。   以他的身手掀翻这几个人不在话下,可他若走了,不会武功的唐元海与唐知礼怎么办?   更别提还在深宫中的太后。   唐元海为官多年,看出郭放的意图,一把拉住随时会暴起的唐泽旭,笑眯眯道:“这孩子才回京,宫门这么多,他都不知道哪座才是太和门。旭儿,跟伯父走。”   唐元海用力去掐唐泽旭的胳膊,提醒他隐忍。   唐知礼默契地跟郭放交谈:“郭大人身边这几位年轻人是谁?下官怎么没见过?”   郭放见唐泽旭似是没有发现异样,笑着与唐知礼交谈:“是宫中负责这次上元宴的侍卫,老夫见他们身手不凡,就与他们多聊了几句。不妨事,不妨事。两位唐大人、少将军,里面请。”   “里面请。”唐元海笑呵呵地与郭放等人一起朝太和门走去。   郭放与他身后的侍卫将唐家三人围在中间,唐元海给唐知礼使了个眼色,父子俩慢吞吞地走在后面,压住前行的速度。   唐元海与郭放交谈,唐知礼则去和临近的两名侍卫搭话。   突然,唐元海将唐泽旭猛地往外一推。   唐泽旭还没有站稳身子就在一瞬间明白唐元海的意思,运起轻功朝宫外跑去。   郭放脸色大变:“关宫门!”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侍卫立刻朝唐泽旭追去。   唐元海一把拉住郭放:“旭儿出恭,郭大人不必着急。”   郭放是武将,唐元海一个文臣拉不住,唐知礼便从另一边一起拉住郭放,阻止他去追人:“郭大人您慢些走,小心脚下。”   刚刚唐元海三人温顺朝太和门走去的动作让侍卫们放松了警惕,这几人武功又不如唐泽旭,眨眼就被唐泽旭拉出一段距离。   郭放好不容易挣脱掉唐家父子,却只能看到唐泽旭矫健的身影好似游龙般躲开守门侍卫的攻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郭放怒极。   唐元海仗着没撕破脸,笑呵呵地说:“这孩子真是的,解个手还往宫外跑,怕是不知道不远处就有恭房。郭大人,别跟小孩子一般计较。走走走,今晚我们俩可得多喝几杯。”   唐泽旭这一跑,郭放根本就没心情再跟唐元海虚与委蛇,冷哼着推开唐元海,怒气冲冲地朝宫门口走去,吩咐追人。   唐家父子是文臣,只留了两个侍卫看守。   唐知礼忐忑地走到父亲身边,低声问:“爹,怎么办?”   看着被缓缓合上的沉重宫门,唐元海担忧地叹了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   如今把唐泽旭送出去,希望这孩子能及时通知宣王府和国公府,让府中女眷出城避难,早日来救他们。   因为唐泽旭的警觉,他们三人走在最后面。走在前面的大人听到后面传来争执声,原本没放在心上,但看到几扇宫门逐一关上,顿感不妙。   有人想退回来,可被人拦住。   唐元海父子也被迫走到太和门前。   正如唐泽旭所料,众人进入瓮城之后,前后两扇城门一关,所有人都出不去了。   太子站在太和门前,听见心腹禀报唐泽旭跑了,并未放在心上。   跑都跑了还能怎样?   唐泽旭去宣王府报信的路上,就该见到季修睿的尸体。   只要唐家识趣,跟季修睿划清界限,他可以放他们一条生路。 第106章 我愿封她为后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朝臣们三五成群地走到太子面前按品阶站好, 太子冲身旁的太后微微一笑:“一会儿还得劳烦皇祖母为孙儿说明情况。”   太后的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冷笑:“哀家为何要帮你?”   “只要您帮孙儿,往后您还是尊贵的太皇太后,唐家也依旧是京中第一世家。”太子说。   太后嗤笑:“哀家的慕慕现在是宣王妃, 你想夺权, 肯定不会放过宣王, 哀家没道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太子瞥了眼正缓步朝他们走来的唐元海与唐知礼,淡淡道:“那是我与七弟的事, 只要唐家明事理,弃暗投明,孙儿不会计较。”   “那慕慕呢?”太后问。   如果唐晓慕没有嫁给季修睿, 她这个太后与唐家都没有站队, 不会因此受牵连。   可现在唐晓慕嫁给了季修睿, 唐家就只剩下一条路可以选。   太子想起唐晓慕与季修睿的亲昵,微微蹙眉。   沉默片刻,他朗声说:“我也可以放过她。”   太后狐疑地望向太子。   太子道:“今日之事,说到底也是我与七弟的争端。祸不及妻儿,只要她不胡来, 我不会为难她。您想让她嫁得好, 只要唐家愿意助我,我愿封她为后。”   太后错愕, 随后了然。   季修睿只有死路一条, 但如果杀了唐晓慕, 会激怒远在边疆的唐元明。   唐元明手握数十万大军, 若是挥军南下, 季云初这皇位肯定坐不稳。与其为自己多树一名强敌,倒不如画干戈为玉帛,直接娶了唐晓慕, 两家结为姻亲。   “我家慕慕性子要强,万一她不愿意嫁你呢?”太后反问。   “她想嫁我手下任何一人都可以。哪怕她心里放不下七弟,想为七弟守节,我也一样厚待她。”太子的意思很清楚,只要唐家识相。   凭心而论,太子给出的条件还可以,但太后信不过他。   她不是太子的亲祖母,且皇后与她不对付,将来一旦太子登基,她就不得不在讨皇后手下讨生活。   皇后不会给她好脸色,而太子也不一定真的能容下唐家。   四周都是太子的人,太后不想这么快和他撕破脸皮,暂时没有表态。   很快朝臣们便在太和门前站成队列,众人心中不安,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魏王与允王对视一眼,壮着胆子问:“五哥,父皇呢?”   “父皇身体不适,不能参加今年的上元宴。”太子说着瞥了太后一眼。   太后被人强行从鸾凤台请过来的时候,已经去章台殿看过皇帝。皇帝那模样的确是不中用了,她得另外想办法。   “哀家刚刚去章台殿看过,皇帝中风,病得厉害,往后怕是不能再处理政务。”太后说。   朝臣惊呼:“什么?陛下病了?好端端的怎么会中风?”   “什么时候病的?”   “若是陛下不能理政,那国事由谁处理?”   一说到这儿,所有人都沉默了,低着头窃窃私语。   右相陈登站出来说:“既然已经册立太子,自然是由太子监国,处理政务。”   若是除夕之时没有发生四皇子那番指责,所有人对此都没异议。可若真如四皇子所言,太子是个阴险小人,那朝臣不得不怀疑太子是否真有资格监国。   陈登是太子的外祖父,自然说什么都要支持太子。   他知道同僚们的顾虑,朗声道:“四皇子的指责是子虚乌有,雷大人至今没有拿出证据,说明太子是清白的。陛下既然没有废太子,那我们便只有以太子为尊。诸位大人切莫被小人蛊惑,枉顾了国家正统!”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   魏王忍不住问:“那我能去看一下父皇吗?”   他刚说完,站在他身侧的允王便轻轻拉了他一把,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每次政权更替都血雨腥风,他们俩身份敏感,哪怕没有夺嫡之心,在这个时候贸然开口,也容易引起太子猜忌。   太子冲魏王温和一笑:“当然可以,还有哪位大人不放心的话,也可以随本宫去章台殿见父皇。”   唐元海犹豫片刻,示意唐知礼等在原地后,站出来说:“臣也去。”   太子微微颔首。   乔太傅也站出来:“老臣也去。”   太子同样同意。   陆陆续续站出来几位大人都是朝廷要员,其中有像乔太傅这样真心关心皇帝身体的,也有唐元海这样去打探情况的,还有几名是太子心腹,过去帮太子造势。   允王惜命,不知祸福如何,站在原地没动。   太子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三哥也一起去吧。”   允王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是不是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朗声应下:“是。”   一行人快步朝章台殿走去。   唐元海几次想找太后打探情况,可是太后身边都是太子的人,他找不到机会靠近。   唐元海只能压住心底的疑虑,小心观察周围情况,寻找逃脱之机。   章台殿内,皇后早就收到了消息,装出一副悲切的模样,坐在床前低低哭泣。但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她嘴角上扬,心情非常不错。   太后还没走进寝殿就听到里面传来女人的呜咽声,面色嘲讽地走进去。   众人紧随其后,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皇帝,纷纷跪下,痛心疾首:“陛下!”   皇帝不想看到皇后,原本正在闭眼假寐。如今听到朝臣的声音,他立刻睁开眼,拼命想要给他们暗示。   “唔唔唔……”皇帝怒目圆瞪,发出没有意义的声响,拼命挣扎着想要从床上起身。可他的身子只能动一点点幅度,完全没有作用。   乔太傅在最前面,见状痛心不已,红着眼眶走到皇帝身边,抓住皇帝的手,心疼地问:“陛下想说什么?”   “唔唔……唔……”皇帝拼命想要说话,可他的嘴巴不受自己的控制,完全没有办法表达自己的意思,只能退而求其次,用眼神瞪皇后,给乔太傅送暗示。   皇后早有准备,擦着眼泪说:“陛下说辛苦各位大人走这一趟,往后太子监国,还请诸位大人尽心辅佐。”   这根本就不是皇帝想表达的意思,皇帝发出高亢的“唔唔”声表达不满。   皇后全然不在意,继续按着自己的论调胡说:“陛下知道,各位大人或许因为除夕之时四皇子与宣王对太子的指责心有疑虑,但太子确实是冤枉的。雷大人已经查出结果,等开印后他便会将真相公之于众,诸位大人尽可以放心。”   魏王本想问一句真相到底是什么,但他从刚刚开口之后允王便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饶是魏王一贯对这些事不上心,此刻也后知后觉意识到现在的情况恐怕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不敢再多嘴。   皇帝几次想表达自己的意思,都被皇后扭曲了。他没有办法,急得要命,却因为中风偏瘫连着急都没有办法表达出来。   看见站在旁边的允王与魏王,皇帝面露担忧。   今晚过后,季修睿与四皇子是死定了,但允王与魏王两人从未参与其中,不知道太子能不能放过他这两个兄弟。   察觉到皇帝的目光,魏王吸了吸鼻子:“父皇……”   “啊…… ”皇帝直直地盯着他,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表达不出。   魏王跪在他床前,握住他的手哭着说:“父皇您别着急,我在宫外也见过别人中风,不少人都能治好,儿臣一定会为您寻找最好的大夫。”   这话差点把允王给吓死,他立刻跪在身侧,暗中狠狠掐了魏王一把,不想这个蠢弟弟再乱说话,引起太子与皇后的猜忌。   魏王直到被掐了一把,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彷徨地看向允王。   允王不看他,将话头接过来,免得弟弟再说错话:“父皇您放心,太子仁厚,能治理好国家的。您好好养病就是。”   皇帝苍老的眼窝中流出泪来。   他异常后悔当初没早点废掉太子,害自己落到今天这般地步。   眼前的这两个孩子哪怕没有旷世之才,可都是好孩子,把江山交给他们谁不行?   他为什么非要认定季云初那个狼子野心的畜生!   皇后看到皇帝流泪,面露不耐烦。   她不敢表露出来,以为皇帝着想为由,对众人说:“陛下也累了,各位大人跪安吧。”   皇帝一点也不想和这个恶毒的女人独处,着急地发出“唔唔”声响。   也就是这个时候皇帝看到了被陈登故意挤在最外侧的唐元海,在这一瞬间他像是看到了希望,拼命向唐元海使眼色。   如今唐家与季修睿绑在一条船上,太后身陷囹圄没办法帮他,皇帝只能将希望放在唐元海身上。   唐元海周围都是太子的人,他几次想到前面去都没能成功,此刻收到皇帝的眼神立刻稍稍点头以作回应。   皇帝打量了眼周围的人,太子这边的人都密切观察着他,但因为他不能说话,一直都在动眼睛,反倒让他们放松了警惕。   趁陈登等人放松注意力,皇帝瞄了眼寝殿靠墙的一副山水画。   这是一幅万里江山图,泼墨山水豪情万丈,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可唐元海不敢忽视这一丁点提示。   他不着痕迹挪到画前,认真仔细地检查着这幅画,都没发现异样。   皇帝见他看懂了自己的提示,一眼不眨地盯着床柱。   唐元海想了想,望向画轴。   皇帝见他懂了,再次发出唔唔声响,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唐元海趁机检查画轴,发现画轴下方可以拆卸。他将下面的小圆木块拆下来,里面掉出来一块明黄色的布块。   唐元海大喜,立刻就要捡起来,却没想到眼前出现一道明黄色衣袍,太子先一步将东西拿了过去。   这是一封尚未来得及公布的圣旨。   看到里面的内容,太子的脸色一下子沉下去,眸色阴沉地看向唐元海。   唐元海暗恼自己不小心,低头时瞥了眼圣旨上的内容,居然是将季修睿立为太子。   他只当自己没看见,低着头说:“臣也是不小心发现的,正要交于太子殿下。”   太子挑眉:“真的?为什么要交给我?看到上面写的什么了?”   唐元海自然没有上当:“没有,臣只是觉得既然是还未公布的圣旨,那自然该交由太子殿下定夺。”   太子轻呵一声,用警告的眼神瞥了一眼唐元海,没有再说话,直接将圣旨有字的一面朝下,丢入碳盆中烧掉。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这一举动,但太子没有任何遮掩,足见他完全不怕这里有人反对。   乔太夫有心想出声,但想起乔依彤,想起守候在殿外肃穆的陌生禁卫军,生生忍下这口气。   太子将圣旨烧完,挑衅地瞥了眼床上的皇帝。   皇帝绝望地闭上眼,   皇后露出满足的笑意,伪善地冲众人说:“陛下累了,诸位大人请吧。”   太后往旁边的玫瑰椅上一坐,懒懒道:“哀家累了,就在这里陪皇帝吧。”   皇后与太子对视一眼,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太后,又涉及到唐家,太子不敢轻易动她。   反正章台殿也在他的监视之下,太子便没有拒绝:“那皇祖母好好休息。”   太后微微颔首,给唐元海递了个保重的眼神。   太子率先出去,众人不敢有异议,只能跟着他往外走。   皇帝这个样子眼看是不行了,接下来哪怕太子没有登基也相当于是无冕之君,朝堂势力势必会有一番大清洗。   ……   ……   另一边,唐泽旭逃出宫门后,吩咐守在门口的家仆回国公府报信,让家中女眷连夜出城去漠北,自己则夺了绑在宫门前的马便直奔宣王府。   上元佳节,京中夜市热闹非凡,到处都是结伴出游的百姓。   唐泽旭策马疾驰,还得小心避开人群,速度生生被拖慢许多。   身后的侍卫追上来与他打在一处,玩耍的人群被惊散,唐泽旭抽出马鞍处的鬼头刀,直接砍飞一人的脑袋。   鲜血溅了他一脸,唐泽旭毫不在意,反手又是劈碎一人头颅。   不像季修睿等人杀人直逼要害,唐泽旭在漠北学的功夫大开大合,刀刀致命,一招一式都是军中将士用性命体悟出来。   躲在周围的游人见到他犹如嗜血恶鬼的模样,接连发出恐惧的尖叫。有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父母怕他引来杀身之祸,立刻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哭喊出声。   有人借着花灯的光芒看清唐泽旭的面容,不可置信地惊呼:“唐少将军?”   唐泽旭抹了把脸上的血,将最后一人拦腰砍断,留下一句“今晚有逆贼反叛,所有人回家去”,便翻身上马,继续朝宣王府赶去。   他在漠北的卓越战功让百姓信服,如今杀的也只是追杀他的人,没有滥杀无辜,百姓们面面相觑,纷纷选择相信他的话,快步回家。   人都有从众心理,即使有些人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看前面的人纷纷躲开,便也跟着躲到路边。   这样一来,唐泽旭前行的道路终于空旷了些。   月色下,马蹄声格外响亮。   距离宣王府上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唐泽旭听到前方传来打斗声,立刻握刀下马,贴着墙悄步往前走去。   灯光昏暗的小巷中,印有宣王府徽记的马车停在中央,马已经死了,马车摔落在地,四分五裂。   两拨人在巷中打得难舍难分,唐晓慕与季修睿就被围在正中,正与人缠斗。   唐泽旭握紧刀冲进去,很快与宣王府的人一起将杀手剿灭。   最后一名杀手倒地,季修睿关切地回头去问唐晓慕:“没事吧?”   唐晓慕摇摇头:“我没事,你有没有受伤?这个时候动用内力会不会对你的病情有影响?哥哥你受伤?”   “没事。”季修睿握住她的手,看向脸上染血的唐泽旭,“宫里出事了?”   “我没事,别人的血。”唐泽旭简要说明经过,与季修睿商议,“我带回来的三百人就埋伏在皇宫周围,我出宫时已经派人去集结。宫中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但伯父、大哥和太后都在他们手上,必须想想办法。”   一柱香前,季修睿和唐晓慕在宣王府突然收到皇帝旨意,让他们进宫赴宴。   两人一开始都没怀疑,但走到路上越想越觉得不对,提前做了准备,才免于再次中伏。   如今听唐泽旭这么一说,季修睿立刻道:“趁着如今还没封城,慕慕,你马上回漠北。”   “我要陪着你。”唐晓慕摇头。   唐泽旭低斥:“别胡闹,祖母等人已经出城,你也马上给我回去。”   “可你们……”   季修睿打断她:“太子不会放过我,我今晚若跟你们一起走,第二天天亮,我就是乱臣贼子。事情一定得在今晚就解决,我必须立刻进宫。”   “可太子的主力都在宫中。”唐晓慕不同意。   “我的主力也在宫中。别担心。”季修睿轻抚过她的脸,不舍地搭在她肩头,扭头问唐泽旭,“你若不掺和这件事,看在你父亲的份上,太子或许会放唐家一马。”   “这也只是有可能而已。陛下不放心我父亲,难道太子就会放心?自打你与慕慕结为夫妻,我们唐家就别想从这件事中全身而退。”唐泽旭再次催促唐晓慕,“你现在立刻从北门出去,也不要等祖母等人,直接回漠北去找父亲。等京中局势稳定后,我们会派人去接你。”   “青竹,保护王妃去漠北。”季修睿吩咐。   这两人是铁了心不让自己掺和,唐晓慕不想给他们添乱,也不行再浪费时间,只能忍着担忧同意:“那你们一定要都平平安安的。”   “嗯。”季修睿用力抱了她一下,唐晓慕回以拥抱,两人才分开。   青竹是所有侍卫中武功最好的,唐晓慕回漠北相对安全些,就没有带他,而是另外挑了两个侍卫。   她一走,唐泽旭立刻跟季修睿谈起正事:“现在宫门紧闭,虽然也能强攻,但耗费时间较长,且容易折损人手。你有办法从别的地方进宫吗?”   “我已经派人去通知宗含,锦衣卫在宫中应该能为我们开一扇门。”季修睿说。   “那我先去集结人手。”唐泽旭上马,迅速朝皇宫的方向跑去。   唐泽旭带回来的三百人都以普通百姓的身份潜伏在皇宫周围,收到消息之后很快便在一座大宅中集结待命。   季修睿将人带到皇宫附近,与季修睿接头之后,一行人朝皇宫的后门走去。   太子在正前门布置了大量的兵力,锦衣卫无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开门。倒是皇宫后门因为距离章台殿较远,太子手上人手不够,留有破绽。   锦衣卫将留守在那边的侍卫逐一杀掉后,将季修睿等人放入皇宫。   “陛下突然中风偏瘫,现在不能动也说不了话,我怀疑是太子下毒。”宗含一见章台殿见血就知不妙,带自己的人躲了起来,同时暗中联系季修睿。   他简要跟季修睿说明宫中具体情况,担忧道,“现在太子拿着陛下的诏书监国,派人宣您入宫。”   季修睿若没有入宫,那他就是逆贼。   太子在路上布下重重杀手,就是为了让他成为逆贼。   季修睿冷嗤一声,握紧手中的九仞刀,吩咐唐泽旭:“太子的主力应该正门到章台殿这里。我带人正面迎敌,你带人从侧面包抄,务必要将城楼上的弓-箭-手全部杀掉。”   唐泽旭点头。   季修睿又吩咐宗含,“锦衣卫熟悉宫中路线,等我们这里打起来后,你趁乱去章台殿将太后与陛下救出。皇后若是能生擒就生擒,若是不能,死了也无妨。”   双方确定好细节,便兵分两路。   而太和门前已经乱作一团,一开始有些人听信太子的解释后没有多想,但当他们发现自州城楼上都是弓箭手之后,气氛就不对劲了。   御史台的王大人质疑太子将他们囚于此处的用心。   陈登反驳:“陛下病重,太子监国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这话让众人一噎,谁也没有想法反驳之语。   倒是一个年轻人走出来问:“陛下真的是病重吗?还是有别的情况?”   这是刑部侍郎宁泰,“雷大人奉命调查除夕夜太子被指责一事,初五入宫向陛下复命后便再也没见过他,敢问是怎么回事?”   陈登心中咯噔一声:“雷书航这不见了,你该去问他的家人,来问我们做什么?”   “若雷大人当时携带有太子陷害兄长,毒-杀宣王的证据呢?”宁泰厉声质问。   陈登怒喝:“一派胡言!妖言惑众,杀了他!”   话音才落,他身旁的侍卫手起刀落,宁泰便倒在了众人面前。   一贯以仁义待人的太子殿下神色如常,站在白玉阶的最高处,对眼前的血溅三尺毫无触动。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帝王之道,自古如此。 第107章 想见唐晓慕 立宣王为太子   宁泰的死令众人心惊不已, 王御史不可置信的望着地上了无生气的年轻人,心中惊涛骇浪。   他发白的胡子抖了抖,握拳怒问:“宁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听信谣言, 你也想死吗?”陈登恼声质问。   王御史此生最恨别人威胁自己, 反斥陈登:“丞相大人少拿死不死的挂在嘴边, 我等不过是实事求是,问个真相。”   宁泰的死让众人心中都有了偏颇, 只是并非人人都能像王御史这般有勇气站出来。   王御史睨了陈登一眼,朗声向高阶上的人询问,“太子究竟有无残害手足?”   “本宫做过如何?没做过又如何?”太子凉凉问。   哪怕被数把利剑包围, 王御史丝毫不畏:“太子殿下若是清白的, 陛下病重, 我等自然奉太子殿下为主。可宁泰所言若属实,太子殿下觉得您堪登大位吗?”   太子的神色冷下去。   陈登怒斥:“不奉太子为主,你难道还想自立为王?”   “老臣不敢!”王御史高声反驳,“臣只求一个真相!”   “请太子殿下告知雷大人下落。”   “宁大人罪不至死,请太子殿下将殿前行凶的陈登拿下!”   ……   陆续有朝臣站出来, 即使知道自己今天这番话说完必死无疑, 但他们仍旧不愿看见陈登之流颠倒黑白、祸乱朝堂。   太子静静打量着眼前这些人。   反对的大多数是文官,武将大多留守在边疆, 留在京中的除了唐泽旭, 有两人已经站到他这里。   其余武将都是纯臣, 不会站队, 不足为虑。   太子对这些人的反对浑不在意:“本宫确实不知雷大人的下落。宁泰污蔑本宫, 死有余辜。诸位大人若是不认本宫,那就自便吧。”   所谓自便,便是任由他们找死。   今日太和门前必定要流血, 只要是反对他的人,死一个还是死一群,对他来说都没有差别。   王御史被他这态度气得不轻,抬手怒斥:“太子殿下……您这是……”他本想问太子这般是否本性暴露,但想到还在章台殿的皇帝,王御史的心底骤然涌起一个不好的猜测,“陛下究竟是突发意外,还是有人谋害?”   “意外。”太子的声音愈发冷,语气间已经带上几分不耐烦,看了陈登一眼。   陈登会意,抬手一指王御史。   侍卫挥剑,就见王御史死不瞑目地倒在了白玉阶上。   太子眼皮都没有抬,居高临下地望着阶下的众人,对唐元海说:“唐大人,本宫对你唐家可真算是仁至义尽,一会儿唐泽旭来,你可得劝住他。”   唐元海心想还不是因为唐元明手里有兵。   他琢磨是再跟太子周旋会儿,还是直接表态,忽然听得有人高喊“敌袭”。   一时间周围杀声四起,遍地都是兵器交锋与活人倒地的声响。   城墙上不断有□□手滚落,陌生的将士从四面八方杀进来,将两侧紧闭的宫门冲开,直逼太和门前。   为首的正是季修睿与唐泽旭。   唐元海大喜。   太子让人盯住唐元海,陈登想去抓唐知礼。   唐知礼原本就站得靠后,一看见唐泽旭带人冲锋闯进来,他便直接朝唐泽旭跑去,在陈登反应过来前就已经到了安全地带。   季修睿这边的人虽然比太子手中的人少,但唐泽旭带来的三百精兵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手,太子根本就占不到人数上的优势,反而被打得节节败退。   眼看季修睿握刀朝自己走来,太子身旁的心腹立刻提刀抵在唐元海脖子前,冲唐泽旭怒喝:“唐泽旭!你犯上作乱,胆敢再上前一步,我就叫唐元海不得好死!”   唐泽旭杀敌的动作停也没停,好似全然没听到。   很早的时候,唐元明就教过他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哪怕有朝一日唐元明被生擒,唐泽旭也不能受威胁,该做的应该是一箭杀了他。   太子没想到唐泽旭的心智能坚定到这个地步,眼看季修睿解决了大半人马,带着人朝自己走来,太子厉喝:“季修睿,你带人强闯皇宫,是想逼宫吗?”   季修睿脚步不停,凌厉的凤眼冷冷看着他:“本王清君侧。”   “父皇病重,本就该由本宫监国,有你什么事?你现在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本宫还能考虑赦免你与唐泽旭。”太子心生不安。   他料想过唐泽旭的三百人会帮季修睿,但他的线报一直都说这三百人驻扎在城外,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能集结入宫。   而且,这三百人的战力远超他想象。   可如今他已退无可退,望着步步紧逼的季修睿,太子厉声质问:“季修睿,你就不为太后与唐元海考虑么?你的王妃与太后亲如母女,她若知道太后因你而死,唐家还会与你一条心吗?还有唐元海,他……”   “臣不畏死!”唐元海蓦然道。   太子一惊。   唐元海高喊出声:“陛下已立宣王为新太子!”说完,不等太子反驳,唐元海竟然从袖中袖中抽出一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   顿时他的小腹血流如涌,身后擒住他的人也被他这一举动惊到,下意识松开唐元海。   唐元海摔倒在,合上了眼,一动不动。   不远处的唐知礼看到这一幕,眼皮猛跳,愣了下才喊起来:“爹——”   还在杀敌的唐泽旭咬牙红了眼眶,砍飞眼前一人,手上动作却仍旧没停。   他见过太多死亡,亲人离去纵然悲伤,却无法阻止他的脚步。   他若此刻停手,那他们才是真的完了。   “杀!”季修睿挥刀上前,刚刚片刻的喘息让他体内晦涩的内力稍有好转,今夜必须活捉太子。   太子没想到唐元海竟然藏着杀招,顾不上他倒在地上的尸体,眼看自己的人不是季修睿的对手,当机立断:“撤!”   一大群人护送着太子朝章台殿的方向而去。   陈登也想跑,但他的侍卫被唐泽旭杀了后,陈登一介文官,很快就被其余大人制服在地。   而这时,倒在地上的唐元海却坐了起来。   正要追人的唐泽旭一惊:“伯父?!”   唐元海冲他笑笑,摇了摇手上沾血的匕首。   这是一把伸缩匕首,未开封的刀刃碰到阻力便会退回刀柄之中,同时压碎内侧血囊,造成流血假象。   今日上元节夜市繁华,唐元海路过时看见有小贩在卖,觉得有趣便买了一把,想回家去逗孙子,没想到竟在这个时候帮到了自己。   “一点小玩意儿,不用在意。去做你的事。太后在章台殿,务必救她。”唐元海示意唐泽旭不必在意。   “好!”唐泽旭大声应下,立马带人去追太子。   唐知礼扶着唐元海起身。   唐元海高声对众人说:“先前我随太子去章台殿,在陛下的暗示下取得一份尚未颁布的诏书,诏书上已钦定宣王殿下为太子!”   同去的乔太傅立刻问:“你是说被太子烧掉的那一份吗?”   “正是。”唐元海看向因为毒-发而不得不暂且停在原地调息的季修睿,率先跪下,“臣唐元海,见过太子殿下!”   季修睿微微诧异。   朝中原本就倾向季修睿的人大喜,纷纷跟随:“臣拜见太子殿下!”   乔太傅等人虽然不知道那封诏书上到底写了什么,但看太子的反应就知道肯定是对他极为不利的内容,否则他也不会着急烧掉。   太子当着众人的面都这般狠辣,确实不是明君。   乔太傅跟着跪了下去:“见过太子殿下!”   魏王懵懵地站在原地,早就在太子杀人的时候,他就傻了。   他从未见过那么可怕的五哥。   直到允王用手肘捅了他一下,魏王才回神,着急地问:“那父皇到底是自己病下的,还是太子……我是说五哥……”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等太医看过之后再说吧。”季修睿扫了眼其余还有些没认他为太子的人,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漠,“此间事宜由唐大人负责,其余人随我去捉拿逆贼。”   季修睿留下了一队侍卫给唐元海,自己则带着其余人飞速追向太子离开的方向。   允王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感到纳闷:七弟这身体到底好没好?   ……   章台殿内,太后听着外面想起喊杀声,微微一笑。   按照唐泽旭的性子,肯定会跟着一起来看皇帝的情况。他当时没来,太后便猜到这孩子机警,可能已经逃出皇宫,定能想办法来救她。   如今一听外面的动静,太后便知救兵来了。   殿中除了不能动的皇帝与不敢动的石忠,其余都是皇后的人。若是外面的救兵冲进来,皇后能在被擒之前先杀他们灭口。   太后可没兴趣给皇帝陪葬。   她从玫瑰椅上站起身。   自打外面乱起来,皇后的神经就一直高度紧绷。一看太后有所动作,她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问道:“你要干什么?”   “更衣。”太后看也不看她一眼,嫌恶地往净室走去。   净室有且只有一个出口,里面只有两扇狭窄的高窗,只能供猫咪通过。   皇后纳闷太后怎么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出恭,但如今她更担心外面的局势,没心思去多想。   她让人盯着净室门口,以免太后不小心溜了,便没再把太后的这一举动放在心上。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太后都没有出来。   皇后身边的兰琪感到不对劲,进去瞧了瞧,净室里竟然没有太后的身影,反倒是两扇狭小的高窗开了一扇,窗户下还放着一张小杌子。   皇后震惊:“她能从那么狭窄的窗里面爬出去吗?”   兰琪思索着说:“奴婢听闻有些人从小练缩骨功,一个成年人能缩进一个小酒坛之中,会不会太后也练过?”   “她是唐国公府的嫡女,不是街边卖艺的混混,怎么会这种三教九流的功夫!”皇后怒斥,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可能,“给本宫找!她肯定还在这里!”   宫人应声,四下寻找。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侍卫的声音:“娘娘,锦衣卫来了!咱们的人要顶不住了!”   皇后这下顾不上再找太后,连忙跑出去问:“太子呢?”   “太子殿下与大人们还在太和门前。”侍卫不清楚那里的情况,着急道,“娘娘,咱们先走吧!”   皇后瞥了眼在床上露出笑意的皇帝,咬牙道:“把他带上!”   侍卫立刻背起皇帝,一群人护着皇后离开章台殿。   就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宗含冲了进去。   他派人去通知季修睿,同时自己追上去。   太子考虑过失败的情况,提前规划过逃跑路线。皇后与他在路上汇合,彼此脸色都很难看。   “云初,怎么会失败了?”皇后不可置信地问。   “季修睿与唐泽旭带兵来了,我们先走。”太子看了眼被侍卫背在身上的皇帝,略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他带上。   他们选的撤退路线是走荒芜的冷宫,却还是被唐泽旭追上了。   而且,他甚至绕路去了他们前面,挡住了他们出宫的道路。   “殿下与娘娘去哪儿呀?”唐泽旭握着刀问。   他浑身染血,像是刚从浴血的地狱中爬出。   皇后不敢相信这与之前那个素净的少年是同一人。   她听着唐泽旭森然的话语,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太子不怕他,只是觉得奇怪:“你怎么会到我们前面去?”   唐泽旭咧嘴一笑,被血染红的面容之下,一口白牙格外显眼:“我进宫的路上,回想了一下小时候在太后那儿见过的宫廷舆图。思来想去,这条路撤退最方便,就爬墙过来看看,没想到还真被我赌对了。”   太子觉得不可思议:“只是看了眼舆图?”   唐泽旭身旁的年轻小将也同样浑身是血,笑着冲太子答话:“太子殿下不必惊慌,我们小将军在大漠里迷路七天七夜还能找到敌军主力,追踪您不在话下。”   这事太子当然记得,唐泽旭也正是因此而一战成名。   当时太子怀疑这可能是唐元明为儿子铺路而编造的功绩,如今见识到唐泽旭非凡的军事能力,即使双方身份敌对,太子也不得不对他感到敬佩。   “您还是束手就擒吧,大家都是大周子民,我不想自己人打自己人。”唐泽旭迈步上前。   太子冷笑:“那你为何不束手就擒?我难道就想自相残杀了吗?”   “你今日若不发动宫变,哪会有如今的局面?”唐泽旭反问。   太子不想跟他纠结这一些,直奔重点:“说到底你不就是想保季修睿吗?季修睿能给你的,我一样能给!”   “他当初能拼死陪我妹妹去漠北,你呢?”唐泽旭反问。   太子语塞片刻,指着身后的皇帝说:“当初是他对你们父子见死不救,这笔账你跟我算没用。”   “我也没打算算这笔账。”唐泽旭身旁跑来一人与他耳语几句,唐泽旭皱起眉头,“太后呢?”   皇后生怕他把这笔账算不在自己头上,立刻喊:“我们也不知道她的下落。太后说要更衣,但去了净室人就不见了。”   太后一向是有主意的人,如今这般对峙,他们显然留着太后的性命更有用。   唐泽旭推断皇后,低声吩咐身旁的人:“你让伯父去章台殿的净室找找。”   手下应声离去。   太子见他铁了心要跟季修睿坐一条船,咬牙道:“唐泽旭,本宫才是皇室正统,是陛下亲封的太子。你唐家满门忠烈,你确定要保季修睿一个乱臣贼子?”   “我乱臣贼子?”季修睿嗤笑的声音从太子身后传来,他单手持刀,缓缓朝太子走来。   寂静的宫道中只剩下他沉稳的脚步声。   太子被前后包围,心神微颤。   可他很快就稳住心绪,厉声道:“你若不是乱臣贼子,怎会带兵杀入皇宫?别忘了,父皇没废太子,我便还是储君!”   “你挟持陛下,我进宫勤王。”季修睿冷冷道,脚步不停,正一步步朝他们走去。   皇后心底害怕,可她知道没有退路,慌忙之下拔下头上金簪,将锋利的一端对向皇帝咽喉,冲季修睿怒斥:“你别过来!不然我就杀了他!”   “杀了他,你们还有活路吗?”季修睿问。   皇后动作一僵。   一路厮杀,跟随太子退到这里的人不多了。而季修睿那边将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今日他们恐怕插翅难飞。   太子心底忽地生出一股无力感。   没想到他机关算尽,最后却还是低估了季修睿的能力。   望着此刻面色苍白却能握刀杀敌的季修睿,太子感到疑惑:“你到底有没有中毒?”   “中了。”季修睿说。   “那现在毒解了?”太子狐疑地问。   “没有。”   皇帝眼中才亮起的光芒一下子暗淡。   太子想不明白:“太医都说你活不过一个月,为何你现在还能提刀?”   “再不提刀,我就要死了。”季修睿说话间已经走到距离太子一丈开外的距离。   太子讨厌这样的压迫感:“所以你病得其实根本就没有外界传言的那么严重?你扮猪吃老虎?”   “不,我病得一直都很重,只是否极泰来,近日才好些。”季修睿实话实说。   太子知自己今日得死在这里,认命地闭上眼。睁开眼时,他已经做好决定:“都说兄弟几个里你武功最高,我一直都想领教一下。今日不如就来比一场?谁输,谁死。”   “好。”季修睿应下。   皇后担忧:“云初……”   太子歉疚地看了她一眼,哑声道:“母后,看来只能到这里了。”   皇后留下惊恐的眼泪。   太子看向季修睿:“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瞒的,四哥推算得不错,当年埋伏你的人的确是我,毒-药的来源确实是翡翠,可翡翠却是从你母妃那里拿到的毒-药。”   季修睿神色不变:“你哪儿那么多废话?”   “今日我死在你刀下无话可说,但所有的事都是我一人做的,与我母后无关,能不能放过她?”季云初问。   季修睿没兴趣为难妇孺,抬刀指向太子:“握剑。”   太子拔剑,直奔季修睿而去。   两人过了数十招,季修睿一刀割断太子咽喉。   太子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   “云初——”皇后惊呼着扑上去,抱住太子的尸体,嚎啕大哭,“云初你醒醒!你醒醒!母后在这里……”   季修睿没空去看她,捂住胸口,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唐泽旭急忙走过去:“我就说你少动手,让我来。你要是出事了,我可怎么跟慕慕交代?”   “无妨。”季修睿擦掉嘴角血迹,从随身携带的小药瓶中取出一枚药丸服下。他看了眼茫然停在原地的太子余党,淡淡道,“剩下你处理。”   唐泽旭应声,握刀站在最前端,问出开战前一贯的话语:“降,还是死?”   “云初别怕……母后来陪你……”皇后流泪满面,憎恶而厌恨地瞪了眼季修睿,握紧手中金簪,刺入自己的咽喉。   侍卫们见状,毫不犹豫地提剑自杀。   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在自己面前消失,唐泽旭叹了口气,吩咐人上前去把倒在地上的皇帝扶起。   季修睿面色难看地倚在宫墙边,歇息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往回走。   接下来便是善后。   皇后出逃时虽然没有带上石忠,但也没有杀他,石忠留了条性命,直到唐元海带人回来找太后。   章台殿的净室中有一个可供一人躲藏的暗门,这是先帝在世时告诉太后的。太后当时怕皇后与自己同归于尽,就借着更衣的借口躲了进去。   锦衣卫前来找人时,太后不知对方立场如何,不敢轻易出来。一直到听见唐元海的声音,太后才放心,施施然走出暗门。   陈登等为虎作伥之人早就被拿下,宁泰虽然中了一剑,但没伤到要害,抢救及时保住了一条小命。   王御史年事已高,没挺住,当场就死了。   宗含派人将送去京郊的雷书航请回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公布太子残害手足的证据。而且因为宗含反应足够快,躲起来之时顺便带上了四皇子,总算让他沉冤得雪。   皇帝那封立季修睿为太子的诏书是季修睿中毒前写的,事后季修睿中毒,皇帝无法再将他立为太子,也不舍得毁掉这封诏书,便封存了起来。   石忠对此知情,但避重就轻,对所有人说:“唐大人所言句句属实,陛下的确已立宣王殿下为新的太子。”   太子已死,他的党羽也没了指望,即使当时没有被抓,如今也不敢再兴风作浪,只得认下这一结果。   唐元海与太后以雷霆手段稳住了宫中局势,而季修睿在修整过后,立刻去追唐晓慕。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想要告诉她一切都结束了。 第108章 尾声一 季修睿轻轻吻了下她的唇   城郊, 一辆马车疾驰在官道上,侍卫们都乔装成商贩,一行人急匆匆朝漠北驶去。   唐晓慕速度快, 虽然比唐老夫人等晚出城, 但不久后就在官道上追上了他们。   女眷们带着五岁的敬哥儿坐在马车中, 随着坎坷的车道来回晃悠。   萧氏知道眼下情况紧急,顾不上抱怨。她眉头紧皱, 担忧地问:“这都一天一夜了,也不知道公爷和知礼如何?”   “只要元明还在漠北,他们应该不会有事。”老夫人沉声说。   唐元海和唐知礼是文臣, 还有退步的余地。可唐泽旭显然是要带兵勤王, 万一失败, 那就是谋逆大罪。   唐知礼的妻子顾氏面容温婉,抱着女儿唐雨灿叹了口气,没有出声。   唐晓慕坐在另一侧,抱着同样在睡觉的敬哥儿,为季修睿担忧。   若昨夜输了, 太子或许会留唐泽旭一命, 用他来牵制唐元明。   可季修睿只有死路一条。   她不敢多想,不知道第几次在心里告诉自己季修睿那么厉害, 此番还有哥哥和宗含相助, 绝对不会输。   正在这时, 外面传来侍卫的声音:“王妃, 有人正朝我们这里追来, 得加速了!”   唐晓慕将敬哥儿递给顾氏,探出马车回头查看。   远远的,她看见官道上有一队人骑马疾驰而来, 看样子训练有素,绝对不是普通人。   距离尚远,她看不清那些人的面容,勉强能看见那些人各个都带着武器。   这可不是好兆头。   唐晓慕回到马车中,唐老夫人忙问:“是追兵吗?”   “看不清是谁,先跑了再说。”唐晓慕道。   老夫人深以为是地点了点头。   唐晓慕下意识握紧手中的长剑。   马车原本就很快,此刻追兵就在后面,车夫更是死命地赶车。   前行速度加快,马车内更加颠簸,把酣睡的敬哥儿吵醒,吓得哇哇大哭。   顾氏手忙脚乱地去哄他,生怕孩子的哭声将追兵引得更快。   唐晓慕不安地再次从车窗中望出去。   马车的速度比骑马要慢些,短短片刻间,对方就与他们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唐晓慕越看越觉得后面骑马冲在最前面的人眼熟,但因为距离不算近,她只能勉强看个轮廓。   会是季修睿吗?   可如果是他赢了的话,不用这么着急来追她吧?   ——虽然她也很想季修睿就是。   生死攸关,唐晓慕不敢轻易说出自己的猜测,想要再观察会儿,仔细看清对方的脸。   老夫人担心她这样出意外,担忧道:“慕慕,你先坐好,别摔下去。”   唐晓慕收回身子,思索着说:“我看里面一人挺像殿下的。”   她口中的“殿下”自然是指季修睿。   车厢中的人大喜,就连晕车的唐雨灿都精神了:“那有爹和祖父吗?”   唐晓慕摇摇头:“没看见伯父和大哥。太远了,我看不清他们的脸。”   唐晓慕不放心,再次探出头去。   敬哥儿的哭声停下来,见状也想学她去扒车窗,被顾氏拦下严肃教育。   这一会会儿的功夫,对方与唐晓慕的距离又拉进许多。   她终于看清对方的脸,不由得大喜:“是殿下!真的是殿下!快停下!”   众人大喜,纷纷放慢速度,停下马匹。   刚刚通报有追兵的侍卫这下也终于看清对方的脸,面色尴尬:“还真是殿下……王妃,属下错了。”   “没事,回去一样有赏。”唐晓慕高兴极了,跳下马车抢了侍卫的马便朝季修睿奔去。   黄沙在马蹄下四散而飞,季修睿望着朝自己策马而来的女子,面露喜色。   马车停下的时候,他就猜到唐晓慕该看到他了。   追风已经竭尽全力在奔跑,可季修睿还是想它跑得快更快一些,让他更早些与唐晓慕相聚。   终于,两道疾驰的人影在树荫下相见,唐晓慕看着全须全尾的季修睿,眼眶发红:“殿下!”   她身下的马渐渐放慢速度,与季修睿擦身而过时,唐晓慕纵身一跃,被季修睿抱入怀中,坐在了他的马背上。   两人紧紧相拥,季修睿身后的侍卫纷纷识趣地四下张望,不去打扰他们。   季修睿轻轻吻过唐晓慕的耳垂。   唐晓慕担忧地问:“我哥哥他们呢?太后、伯父和大哥还好吗?”   “都没事,我们赢了。”季修睿与她额抵着额,说话时没忍住,又轻轻吻了下她的唇。   唐晓慕如释重负,也欢喜地亲了口季修睿:“那我们是不是能回京了?”   季修睿微微颔首。   唐晓慕觉得奇怪:“你怎么这么早就来接我了?昨晚的事情什么时候结束的?”   就算骑马比坐马车快,但要追上他们,也至少得追了一天。   “天亮时结束的。”怕沿途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拖累行程,季修睿只来得及换掉染血的衣衫。他一天一夜没合眼,虽然面色疲倦,但见到唐晓慕的欢喜让季修睿格外精神。   唐晓慕一算时间就知道季修睿肯定胡来了,轻嗔他:“你怎么都不休息会儿?身子吃不消怎么办?”   “吃得消。”季修睿又亲了她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劫后余生比之前漠北大捷还要让他高兴。   难道是因为可以明目张胆亲她的缘故?   想到这儿,季修睿又亲了下唐晓慕。   唐晓慕渐渐从喜悦中冷静下来,想起四周都是人,红着脸瞪他:“我要去接祖母他们。”   她从马背上跳下去,季修睿跟着下马,牵住她的手。   唐晓慕没舍得挥开,拉着季修睿往前走:“往前再走半个时辰有个城镇。天快黑了,咱们今晚先在那里修整一下,明日再回京吧?”   季修睿自然没意见。   路上,季修睿跟唐晓慕说了昨夜的经过。   得知唐元海用伸缩匕首诈死,唐晓慕心中伯父素来庄重的形象大打折扣:“没看出来他是这样的唐国公。”   唐老夫人刚刚因为紧张,没察觉到异样。现在得知亲人都没事,老人家放松下来,只觉得被马车颠得浑身都疼,一副老骨头都好似要散架了,此刻说什么都要停下来歇会儿。   反正距离修整地不远,众人便停下来修整,也让马匹休息休息。   唐晓慕先前担心得寝食难安,一整天都没吃过什么,此刻才发现自己口干舌燥。   季修睿让人去取他的水囊。   侍卫很快拿过来:“王妃,水囊。”   话音才落,青竹纠正:“现在该喊太子妃啦。”   唐晓慕意外。   侍卫开心地改口:“太子妃,王……太子的水囊来了。”   唐晓慕接过,示意他们退下,小声问季修睿:“你现在是太子啦?”   季修睿面不改色:“他们求我当的。”   唐晓慕哈哈大笑,抱着水囊喝水,开心地倒在季修睿肩头。   真呀真开心。   季修睿低头看着她明媚的笑容,弯起嘴角,从身后揽住她的腰,将她拥入怀中。   唐老夫人歇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和萧氏、顾氏对了个眼神,都心照不宣地抿唇忍笑。   ……   派侍卫先一步去包下城中最好的客栈,唐晓慕等人到的时候,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连日奔波,众人都累得不行。一行人洗漱过后,吃了饭便各自回房去歇息。   季修睿因为处理了些事情,晚一步回房。他回去时,看到唐晓慕已经乖乖躺在里侧睡熟了。   季修睿轻手轻脚地脱掉外衫,躺到她身侧,低头吻了下她,抱着唐晓慕安然入眠。   一夜好梦。   老夫人年纪大了,受不住长途奔波。唐雨灿晕车,也不能赶快车。   双方商量下来,唐晓慕与季修睿先一步回京处理余下事宜,老夫人则带着唐家女眷慢慢回京。   回去的路上,唐晓慕担心季修睿的身体,也有意放慢速度。   好在裴霜虽然脾气差了些,但医术是一等一的好。季修睿的身子经过这段时间修养,已经恢复得不错。   唐晓慕还很有先见之明地让周太医制作了类似于回光丸的药丸,可以让季修睿的身体暂且恢复如常。   但副作用不会像回光丸那么大,最多就是服药之后会非常累,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回京后,季修睿便回宣王府睡了两天。   期间,朝中政务均有唐元海处理,军务则抓了唐泽旭做壮丁。   兵部尚书郭放在那晚被唐泽旭杀了,也就是那时青竹认出郭放身边的侍卫与唐晓慕大婚之时追杀她的杀手身手极为相似。   宗含凭借自己多年抄家的经验,在郭放宅邸查到了他通敌叛国的罪证。当初也正是郭放将沈梅送给张安,指使张安诬陷唐元明。   唐泽旭为此愤愤不平了好久:“死得那么痛快真是便宜他了。我就说怎么有时候兵部的命令都奇奇怪怪的,就跟脑子被僵尸吃掉了一样,原来这孙子早就投敌了。”   郭放身为兵部尚书,扎根兵部多年,不知道除他以外还有无其余人被收买,得一一排查,这又是件麻烦的大差事。   当季修睿在处理这些的时候,唐晓慕找上了裴霜:“师父父,能不能帮慕慕一个忙呀。”   裴霜吃着她亲手做的枣泥糕,心想还是小徒弟乖,不仅好学,还隔三差五就给他送吃的。   不像大徒弟唐泽旭,学医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门心思就知道练兵,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裴霜喝了口唐晓慕亲手沏的普洱,心情愉悦:“说。”   唐晓慕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能不能麻烦您进宫去为陛下诊治呀?”   裴霜一口茶差点呛死自己,手上的枣泥糕瞬间就不香了。   他听得出唐晓慕那语气是真心希望他救皇帝!   裴霜竖起眉头瞪她。   唐晓慕忙解释:“我不用你把他全治好,让他能开口说话就行。他中的就是‘声声慢’,按照您说的,现在应该是到中后期中风偏瘫阶段了。”   “不救。”裴霜没好气地剜了眼她,扭头不看唐晓慕。   唐晓慕知道他恨皇帝,端起茶杯让裴霜息怒:“您消消气,气大伤身,我是您徒弟,不会跟你作对的。我不过是想求一个明白。你说谢贵妃是被抢入宫,我们家殿下他……”   事情没确定前,唐晓慕不想提及裴霜说的强迫等字眼,便含糊了过去,反正裴霜也懂她的意思,“为人子女,总归想求个明白。你让陛下能说话,让我们家殿下亲口问问他成不成?”   因为谢贵妃之事,裴霜一直都不喜欢季修睿。但有件事唐晓慕没说错,无论皇帝犯下什么错,季修睿是无辜的。   这孩子很好,哪怕谢贵妃这些年从未善待他,他也没有想过报复谢贵妃。甚至在谢贵妃去世时,季修睿拖着病躯强行出府,按规矩为她守灵三天三夜。   之后季修睿病情恶化,便再也没踏出宣王府的大门。   直到与唐晓慕成婚。   裴霜仍旧不喜欢季修睿,但看在唐晓慕的份上,勉为其难道:“我可以去治皇帝,但我也要杀他。”   “若不是陛下强抢,你也要杀吗?”唐晓慕小声问。   “他对北固城见死不救,难道不该死吗?”裴霜沉声反问。   唐晓慕对此倒是没意见。   得亏季修睿愿意陪她去漠北,不然她要是嫁给了别人,还不知道会遇上什么,说不定根本来不及去救援北固城。   “那你杀他的话,得等我们这边都搞定之后才能动手。”唐晓慕说。   裴霜点头。   “你不能做得太明显,得让他看起来像是自然死亡。”唐晓慕又说。怕裴霜不同意,她刻意强调,“我和殿下一路走到现在不容易,不想再多惹麻烦,咱们互相理解一下行不行?”   裴霜端着茶,考虑半天才梗着脖子答应了:“行。”   “谢谢师父,师父最好了!”唐晓慕开开心心道完谢,着手让人去准备送裴霜入宫。   裴霜原本就是太医,要进宫不难,问题是该让谁出头重新举荐裴霜。   这个人必须和宣王府无关。   唐元海推荐魏王:“那日我们一起去看陛下,魏王哭得很伤心。如今魏王也一直在寻找名医,若是有裴霜的消息,他自会找上门。”   宫变解决后,皇帝被送回章台殿。唐元海带着乔太傅等人重新去找过皇帝,询问他是否将季修睿立为太子。   皇帝虽不能说话,但意识清晰,能用眨眼表示肯定或否定的意思。   季修睿被立为储君的消息当天就由乔太傅代为拟旨,昭告天下。   季修睿不想搬去东宫,便以养病为由,仍旧住在宣王府。   荣喜挑了个黄道吉日,将门口写有“宣王府”三字的牌匾换成了“太子府”。   季修睿身子好些后去见过皇帝,父子俩一个有口难言,另一个素来寡言,寝殿内的气氛很尴尬。季修睿略坐会儿,便以身体不适告辞了。   他其实很想问有关谢贵妃入宫一事,但皇帝这样根本问不出答案,季修睿只能忍住。   皇帝如今是允王与魏王在照顾,季修睿也完全没有想插手的意思。   四皇子沉冤得雪,被封为康王,搬去了早就准备好的王府。他被关得太久,一出来便去玩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王府下人去酒楼将酩酊大醉的他送回府。   季修睿得知后愣了片刻。   四皇子之前从不碰酒,如今却有一种趁年华正好,挥霍青春的肆意。   被关了三年,他看穿了。   人生在世,及时行乐。   如今皇帝虽没死,但局势均在季修睿的控制下。   京中不少人都以为季修睿此番必定会进行大清洗,但谁知他仍旧是老样子,很少出门,甚至都很少叫大臣去议事。   若非唐元海和乔太傅等人不放心,非要季修睿担起储君之责,季修睿甚至连政务都不想处理。   如今,他每日处理的事情也不多,只挑一些最重要的先处置,其余的都交给唐元海等人处理。   养那么多大臣,不就是让他们干活的么?   唐晓慕觉得还是尽快将皇帝治好,这样还能让皇帝继续干活。   于是他们这边一准备好,唐晓慕就麻溜把裴霜打包送去魏王府。   魏王早就在派人寻访裴霜,一听说他回京,喜出望外,立马将人带去章台殿。   进点前,裴霜连服三颗清心丸,才让自己冷静下来,没有当场就杀了皇帝。   他先前当太医时,其实很少为皇帝诊治。甚至为了控制自己的情绪,裴霜都尽可能避开皇帝。   当年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帝王,如今却成了瘫痪在床的废物,裴霜的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痛快。   高兴。   真是高兴。   裴霜想笑,可他忍住了。   他拼命压住想要上扬的嘴角,按着规矩行礼,为皇帝诊脉。   如果是按照他先前的计划,皇帝病到眼下这个程度后,再服药半年就该死了。   但若不再服药,以皇帝的身体,说不定还能撑上好几年。   一想到这儿,裴霜觉得与其让皇帝痛快去死,不如让他就这么生不如死的瘫在床上。   这才是对这个刚愎自用的帝王最好的惩罚。   看在唐晓慕的份上,裴霜没有藏私,请脉之后便给皇帝诊治。一个月后,皇帝便能含含糊糊说话了。   与此同时,魏王还将裴霜介绍了季修睿,请他医治季修睿。   双方假模假样走了个过场,只是为了让外界怀疑季修睿病重不治的人安心。   两人心底都有隔阂,如今季修睿还是经周太医的手在医治,裴霜偶尔回答周太医或唐晓慕的问题。   今日给季修睿诊脉,裴霜发现他恢复得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好,不免有些感慨。   唐晓慕送裴霜出去的时候,魏王小声跟季修睿商量:“七弟,你现在应该不缺银子了吧?能不能把我的一千两还我?”他怕季修睿觉得他小气,略带窘迫地说,“我不是抠门,就是急着用钱。我媳妇把我的私房钱都收走了,只剩下存在你这里的一千两。”   季修睿最近的治疗正好进入到下一阶段,这一阶段中,季修睿一天能睡十个时辰。   他倚在床头,刚刚强撑着让裴霜诊脉已经很不错了,如今又有些昏昏欲睡。   魏王对此不知情,狐疑地盯着季修睿:“你不还钱也不用装睡吧?我媳妇下个月过生辰,我看中了一副头面想送她,等着用银子呢。”   季修睿没听清其余的话,听见“送媳妇”的关键字眼,强趁着睁开眼,低声说:“帮我也买一副。”   魏王一口应下:“没问题,你把银子给我,一千两一副。”   季修睿睡着了。   魏王:“……”   他好想拎着季修睿的领子把他喊起来。   可他不敢。   正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唐晓慕的笑声:“本来就要把银子还你的,前段时间事情多,一忙就给忘了。你等着,我给你拿。”   唐晓慕很快从妆奁里取出一千两的银票给魏王,她进门时就听到魏王说一千两,没听到前面的话。   魏王还有些不好意思:“不用不用,这是我跟七弟之间的事,怎么能用你的钱?”   “你就收着吧,这张银票还是你那天给殿下的那张。”唐晓慕把银子塞给魏王,又给魏王妃和小郡主准备了礼物,才送魏王离开。   随着季修睿升为太子,各府前来送礼的人也很多。   唐晓慕本不想收,但后来想想为什么不收呢?   户部总共就三千万两存银,根本不够用。   季修睿给漠北垫付的军需并没有去跟户部要,现在宣王府还是一样很穷。   反倒是这些送礼的大人,一出手就是价值上万两的好东西,各个都比季修睿有钱。   不过唐晓慕收礼也看具体情况,若是拿着银子上门求他们办事,直接就给拒了。若只是逢年过节送个礼,那则酌情收下。   随着皇帝能开口说话,唐晓慕便将一些原本要季修睿处理的政务都丢给皇帝了。   就算皇帝现在依旧不能动弹、不能写字,但可以口述,让别人代写,总比让季修睿在治病的要紧关头劳心劳力的好。   皇帝还当季修睿敬重自己、不贪恋权势,着实高兴。   唐晓慕头一次见有人当工具还当得这么开心,不免怀疑皇帝是不是被药傻了。   他难道没发现自己如今被架空了,根本没有半点权势吗? 第109章 尾声二 唐晓慕罢工   冬去春来, 冰雪消融,季修睿的身子一点点好起来,渐渐停了药。   他的精气神一日好过一日, 原本总是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容, 终于变得神采奕奕。   季修睿内里的风华, 也在这一刻尽显无疑。   当年在漠北时,唐晓慕就曾听说过季修睿的俊美。   与他成婚这么久, 她一直都知晓季修睿是个极好看的人,却直到这一刻,见到容光焕发的季修睿, 她才知道传到漠北的那些言语远不足以形容季修睿。   他应该是这世上最俊美的人。   暖春三月, 正院中移植过来的花花草草长得正茂盛, 一派生机勃勃。   季修睿在院中跟青竹交代了些事,回头时,就看到唐晓慕坐在秋千上出神地望着他。   “怎么了?”季修睿问。   唐晓慕原本横坐在双人秋千上,季修睿走过去抬起她的脚,腾出一小块地方让自己坐下, 同时让唐晓慕的脚搁在自己腿上, 再细心用裙子帮她把脚藏好。   唐晓慕将手中的账本往旁边的小几上一放,靠在季修睿身上, 娇糯糯地说:“殿下长得太帅气, 就多看了几眼。”   季修睿微微一笑, 低头吻了下她的脸颊:“你也漂亮。”   夸唐晓慕漂亮的人很多, 甚至每次都能辞藻华丽、天花乱坠地夸许久。但只有季修睿才能这样简简单单一句话, 就直接夸进唐晓慕的心坎里。   季修睿揽住她的背,唐晓慕抱住他,靠在他肩头小声抱怨:“你最近好忙哦。”   自打季修睿的身体好起来, 唐元海就没再让他闲着,成箱成箱的奏折送过来。   季修睿的生活再一次像中毒前那般忙碌,最忙的时候,唐晓慕晚上都要睡了,他还没回来。   “最近事情有点多,我尽量多腾出点时间来陪你。”季修睿也知道自己最近呆在府中的时间少了,正在努力平衡两者之间的关系。   看他认错态度良好,唐晓慕勉为其难地原谅了他,告诉季修睿:“宫里来了消息,让你抽空去见陛下一面。”   现在皇帝身边除了石忠,其余都是季修睿的人。若是真有要事,那些人会通知季修睿。   如今一点动静都没有,皇帝喊他去无非也是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季修睿才反省完陪唐晓慕的时间少了,难得空下来,才不会这个时候丢下唐晓慕去见皇帝:“明日再说吧。”   唐晓慕之前曾与季修睿一道进宫见过皇帝,皇帝还是不怎么待见她。   唐晓慕懒得去自讨没趣,往后再进宫去见太后,也不往章台殿去,就当皇帝已经死了。   “陛下找你什么事啊?”唐晓慕问。   “谁知道他。”季修睿如今总是会想起裴霜说的话,很多次他都想当着皇帝的面问出来。   可他实在是太了解自己这个父皇了,季云初当初抵死否认给他下毒,这份不见棺材不掉泪就是遗传自皇帝。   若是他没有证据贸然开口询问,皇帝非但不会承认,还会倒打一耙,将他训斥一通。   尤其是如今皇帝的身家性命都在季修睿手里,皇帝就更不可能承认当初是他强-抢谢贵妃入宫。   可话说回来,裴霜也只是一面之词,皇帝抵死不认也可能是因为真没做过那种事,季修睿不想冤枉他。   因此,只有看证据。   可苍柏去了海宁那么久,竟然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查到。   季修睿想起这事就烦躁。   唐晓慕白净柔软的小手抵在他眉心,将他紧皱的眉头温柔地推开:“又在想什么烦心事?”   季修睿顿了顿说:“母妃的事。”   唐晓慕了然,宽慰道:“别着急,再等等。现在各处情形都稳定下来了,下个月苍柏要是还不送消息回来,咱们再派人去海宁看看。”   季修睿微微颔首,将自己的下巴抵在唐晓慕额前。   两人都爱清净,除了必要时候,身边都不需要人服侍。尤其是两人最近越发腻歪,季修睿与唐晓慕在一起时,下人都很有眼力劲地不往上凑。   院中只有他们两人,季修睿帮唐晓慕摘掉头顶飞落的淡粉花瓣,忍不住吻了下她的额。   女子身上的幽香萦绕在鼻尖,勾得季修睿心猿意马。他的吻不断下滑,吻上唐晓慕的唇。   唐晓慕腼腆的躲开,担忧地扫视四周。   “没人。”季修睿轻声说,再次吻住她。   唐晓慕才放松的心神又一次随着他的吻紧绷起来。   前段时间季修睿一直在修养,两人即使接吻也都是一触及分,从未像今天这般……   唐晓慕渐渐察觉到季修睿的变化,稍稍抬起自己搁在他腿上的脚。   季修睿抱着她,与她耳鬓厮磨,含着她的耳垂,哑声问:“可以吗?”   唐晓慕知道他是指什么。   她的身子僵了一瞬,想同意的,却想起一个无奈的现实。   “我……”唐晓慕有些为难,低声说,“我那个来了……”   季修睿想起她月事来了,心拔凉拔凉。   唐晓慕抬头小心翼翼地去看他的脸色,季修睿下颌紧绷,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她小声问:“你很想要吗?”   想……   但……   季修睿犹豫片刻,哑声说:“没事,再等等也一样。”   这么久都等过来了,这不差这几天的功夫。   唐晓慕突然还有点心疼他。   ……   第二日早朝结束,季修睿本打算去和唐元海再仔细商量下修补黄河河堤一事。   走到门口,一个小太监喊住他:“殿下,陛下请您去一趟。”   如今皇帝瘫痪在床,早朝由季修睿主持,这小太监肯定是奉命在这里专门等他。   陈登死后,左右丞相之位都空缺,季修睿养病期间又需要一人处理政务,便提了唐元海为左相。   短短一年之间,唐元海从工部侍郎升为当朝丞相,连升三级不说,中间还进了趟昭狱,着实令人敬佩。   见皇帝有话与季修睿说,唐元海也没横生枝节,笑呵呵道:“那臣先去把具体事宜再与同僚们商议,之后给殿下答复。”   季修睿微微颔首,迈步朝章台殿走去。   原本点着龙涎香的章台殿此刻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季修睿进屋时被扑面而来的药味刺得几乎不能呼吸,不禁让他怀疑自己当初病着的时候,屋子里是否也这样难闻。   “天好的时候,把窗都打开通风。”季修睿吩咐完宫人,忍着不适走进屋去   皇帝躺在床上,刚由石忠喂完药。见到季修睿来,他还算高兴,含糊地说:“来了啊。”   “儿臣见过父皇。”季修睿与他见礼。   “免了。”皇帝说话并不利索,像是嘴里含着东西。但见自己沦落至此,季修睿对他还一如既往地尊重,又很高兴。   石忠帮皇帝将嘴角残留的药汁擦掉,端着药碗离开。   宫人为季修睿搬来一张玫瑰椅,也很快退下。   屋内只剩下父子两人。   横亘在季修睿心头的疑问再一次蠢蠢欲动。   他袖中的手机握成拳,让自己忍住询问的冲动。   皇帝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先一步开口:“听说你提唐元海做了左相?”   本朝以左为尊,唐元海如今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先前皇帝也找季修睿说过这事,但那时唐元海只是代丞相,季修睿敷衍皇帝之后会再择贤能,皇帝便也没再多问。   然而季修睿病好之后,觉得唐元海这段时间做得不错,直接正式委任他为左相。   皇帝一听到这消息,当下就躺不住了。   他略有些费力地开口:“睿儿,唐家有一个唐元明就够让朕头疼的了,你怎么还真让唐元海做了左相?这样岂不是将整个大周都交到了唐家手里?”   “不选他,也会有别人来做左相。不是唐元明带兵,也会是别人驻守漠北。父皇,总会有人在他们的位置上。现在他们俩都做得不错,没必要因为他们是兄弟就刻意打压。”季修睿说。   皇帝着急:“你懂什么?若是他们两个安分为臣还好,若是他们有了反心,唐家如今有兵有权,随时都能反了你。”   季修睿沉默片刻,看着皇帝浑浊而不满的眼睛,淡淡道:“反就反了吧。”   皇帝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儿臣说,反就反了,随他们去。”季修睿靠在玫瑰椅上班,眼皮都没抬一下。   皇帝差点一口血气死,要不是全身瘫痪,他早就一巴掌扇季修睿脸上去了。   “你胡说什么!”皇帝怒斥,“我们季家的江山,怎能拱手相让?你与季云初斗得那般艰难,难道就是为他人做嫁衣吗?”   季修睿不咸不淡地开口:“唐元海这些年虽然一直都只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工部侍郎,但儿臣查过他过往政-绩,他经手的工程是工部所有工程中贪污最少的。而且,工程质量也是最好的。光这点,试问大周几个人比得上他?”   皇帝还处在季修睿那句“反就反了”的恼怒中,没有回答。   季修睿也不需要他的答复,继续说,“唐元海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往上升的机会,但很多次他都把机会让给了年轻后辈。您说他为什么这样做?”   “朕只知道唐家如今就是头猛虎,随时都能将我们父子咬死!”皇帝没好气地说。   季修睿没理会他的恼怒,自己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唐元海知道避嫌,知道自己不缺这个升迁。他妹妹是当朝太后、弟弟手握兵权,儿子在翰林院,亲家是封疆大吏,唐家已经够显赫的了,他身为唐家家主、世袭的唐国公,没必要再往这烈火烹油中添一把柴。这说明他不是个执着权势的人。”   季修睿的语气始终很平静,但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带上了一丝讥讽,“或者也可以说他是为了尽可能不让您忌惮唐家,才这般谨小慎微。”   皇帝冷哼:“他既有这样的心智,就更得提防。而且唐家还有唐元明这个心腹大患。他若没有二心,为何朕多次调他回京,他都找理由拒了?”   “把唐元明调回京城,那派谁驻守漠北?见利忘义的朱东宇?还是通敌叛国的郭放?亦或是贪生怕死的赵利?”季修睿反问。   皇帝全然不觉得自己错了:“唐元明若真是一心为国,就该早日为大周培养好能为朕驻守漠北的接班人,而不是自己牢牢把住兵权不放。”   “他培养出来了。上元节那晚,您也应该看到了唐泽旭的军事才能。”季修睿说。   皇帝现在一想到唐家人出色就来气:“他培养自己儿子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他就是想在漠北称王!”   “千兵易得,良将难寻。唐泽旭既然有这方面的天赋,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要尽心培养。”季修睿其实完全不用跟皇帝说这些,但看在父子一场的份上,他愿意多说几句,“父皇,儿臣去过漠北,见过唐泽旭在前带头冲锋的场面。他们父子是真心护国,您还是不要再恶意揣测他们了。”   皇帝冷哼一声,沉默片刻,冷声道:“你这么信任唐家,是因为你媳妇吧?”   季修睿没出声,他不否认其中有唐晓慕的缘故。   退一万步说,即使唐家真的叛变,至少唐晓慕还能活得很好。   而他若是没有唐晓慕,死就死了。   季修睿真的不在乎。   皇帝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他一眼,冷声说:“朕当初只当太后是想给她寻条出路,朕怕你孤孤单单死了,觉得有个王妃陪你,黄泉路上还有个伴儿。谁知唐晓慕那般了得,竟将你哄得团团转。睿儿,朕实话跟你说了吧,当初先帝赐婚的圣旨是假的。”   季修睿知道这事,但从未放在心上。   皇帝以为他不知情,继续说,“太后也不知道从哪里弄到的假圣旨,朕懒得跟她计较,想着放个女孩儿出来不足为虑,便答应了这门婚事。万万没想到放出来了个祸害……”   季修睿原本就不爱与人争论,皇帝瘫痪之后,哪怕有些话季修睿并不同意,也懒得跟皇帝争辩。   可一听他说唐晓慕不好,季修睿立刻变脸,沉声打断他:“慕慕很好。”   皇帝不满地剜他。   季修睿耐心尽失,绷着脸站起身:“儿臣改日再来看您。”   “朕还没说完!”皇帝恼怒,可季修睿像是完全没听到这话,直接走了出去。   皇帝恨极,可他也知道自己如今没有与季修睿抗衡的能力,只能愤愤停下话头,不甘心地躺在床上。   石忠等候在门口,送季修睿离开后才回到屋内,温声劝皇帝:“陛下,殿下还年轻,太子妃是陪着他大风大浪走过来的,他念情是正常的。您别生气,喝些水润润嗓子。”   石忠给皇帝喂了小半碗水,皇帝忽然想到什么,吩咐石忠:“睿儿最近的差事办得不错,你去朕的库房给他挑些好东西。另外,再去教坊司挑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要会来事的那种,一并送去。”   石忠脸色大变:“陛下,这恐怕不妥……”   皇帝瞪他:“不妥什么?他母妃去得早,如今宫中是太后做主,朝中又是唐家说了算,朕再不为睿儿考虑,还有谁会为他考虑?难道要睿儿做唐家手中的傀儡吗?还不快去!”   “是……”石忠缩着脖子应了一声,为皇帝盖好被子才小布出去。   这消息很快就送到了季修睿手中,章台殿的人办事尽心,传讯的条子上不仅写了皇帝要给赏赐,还把每件赏赐之物都列得清清楚楚。   皇帝大概是怕季修睿抛弃自己,隔三差五就会赏些东西,凸显自己还有用。   季修睿对此见怪不怪,对这些赏赐并未放在心上,扫了眼前面就让人把纸条烧了。   这些东西送去后唐晓慕自然会为他妥善料理,不需要季修睿格外费心。   他太忙了,没有时间浪费在这种小事上。   也就是这样,季修睿漏掉了写在最后面的“教坊司女孩两名”。   开春后,原本朝中担忧的黄河决堤没有发生,让人松了口气。但几处河堤不稳,必须在夏日暴雨来临前修缮完毕,不然还有决堤的危险。   季修睿与工部、户部的人多番商议,才最后确定了一个最佳修堤方案。   确定下这事,他又得出城一趟。   马上就是春耕,大周有习俗,每年这个时候,皇帝都要亲自下田扶犁农耕,祈求今年是个丰收大年。   如今皇帝下不来床,这些自然都由季修睿代劳。   虽然只需要做做样子,但一整套仪式下来也要不少时间。   季修睿换上粗布麻衣,唐泽旭笑着打趣:“人家常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殿下就是穿上这身粗布短打,也不像是普通农户。”   除了季修睿,还有不少大臣也是同样打打扮。   唐泽旭常年练武,身材健硕,哪怕穿着粗布衣衫,也昂首挺立,在一众或佝偻或肥硕的朝臣之中格外显眼。   得亏唐泽旭长得不错,不像是坏人。   若是换上宗含那张凶神恶煞的刀疤脸,他这模样不像是良家农户,像是出来打秋风的山匪。   “你也不像。”季修睿打趣道。   “殿下,吉时到了。”钦天监的大人前来提醒,这是前几日就算好的,耽误不得。   季修睿迈步走出营帐。   与此同时,皇帝的赏赐也到了太子府。   唐晓慕刚把前来做客的允王妃送走,同时隐晦地告诉她当初皇后送的送子观音可能有问题。   允王妃是聪明人,如今皇后已死,唐晓慕没必要故意挑事,当下就懂了,表示自己会回去看看。   送走允王妃,唐晓慕还在正厅中喝茶,听见赏赐来了,便想着直接处理了再回正院:“送进来吧。”   太监们与往常一样抬着箱笼鱼贯而入,唐晓慕懒懒扫视礼单,在脑海中考虑该如何安置这批赏赐。   蓦然,她听见一串女人的轻笑。   唐晓慕抬眼,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看见两个巧笑盼兮的年轻姑娘笑盈盈地走进屋,冲她屈膝行礼:“奴家见过太子妃。”   才开春不久,就是唐晓慕这样体热的,如今都穿着春装,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就怕倒春寒冻病了,这两名女子却穿着夏装,凸显出婀娜身段。   两人是教坊司中数一数二的美人儿,原先就由坊中官员请专人调教好了,用以进献给上头贵人。   两人自认才貌不凡,得知被送去服侍季修睿,更是欣喜若狂。   但进门时看到坐在正厅内垂眼审视礼单的唐晓慕,两人心间还是矮了一截。   她们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   但想到自己是皇帝御赐,就算太子妃也不能拿她们怎么样,这两人又忍住心底的退却之意,冲唐晓慕盈盈一笑。   前来送礼的小太监瑟瑟发抖,站在一旁弯腰垂首,不敢去看唐晓慕的脸色,声音颤颤地说:“这两位是……是陛下……送来服侍……服侍太子殿下的……”   唐晓慕怔了片刻,垂眸去看手上的礼单。礼单的最后,果然写着“教坊司女孩两名”。   她自然明白皇帝送来的这两人不是普通的粗使丫鬟,而是专门在房中服侍的。   唐晓慕感觉像是有块大石头压在胸口,闷得厉害。   唐家从老太爷那一辈开始,就只有正妻,没有妾室。唐元海、唐元明、唐知礼都是如此。   唐元明丧妻后没再娶,唐晓慕从未亲眼见过妻妾相争的场面,以至于她从未真切想过自己成婚后,丈夫也会纳妾。   和季修睿成婚这么久,她一直以为他们此后的生活只有彼此。   但这时送来的两人,却犹如一盆冰水迎面浇下。   唐晓慕握着礼单没有出声,她不想露怯,挑眉望着眼前的两名姑娘。   她自认比这两人都出色,但心底还是涌出一丝忐忑,生怕季修睿还是会选择她们。   哪怕她还是稳稳当当的正妻,但季修睿有了别人,她也会不高兴的。   唐晓慕抿唇不语,厅中无人再敢出声,安静得针落可闻。   被送来的两名女子被她看得浑身不自然,其中样貌更好的女子较为大胆,受不了这氛围,琢磨自己怎么说也是陛下御赐,唐晓慕应该不敢拿他们怎么样,鼓足勇气道:“奴家姐妹往后与太子妃一道服侍太子殿下,还请太子妃多多照拂。”   唐晓慕原本还只恼皇帝,一听这话,直接气笑了:“与我一道?”   她的笑声很轻,带着女子特有的娇软,却让厅中所有人心神一颤。   铃兰早就为唐晓慕憋了一肚子火,这两人若是安分守己就算了,结果上门第一天就想踩唐晓慕的脸,怒斥道:“谁跟你们一道?我家小姐也是你们能比的?”   见她只是个丫鬟,刚刚出言的女子自认为身份比她高些,阴阳怪气地轻声说:“这位姐姐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们可是陛下赏赐。”   看似是服软了,实则还挺傲。   “我家小姐还是先帝指婚呢!”铃兰没好气地反驳。   对面的女子没话说了。   唐晓慕站起身来,前来送礼的小太监腿一软,直接给跪下了。   他就说平时往太子府送礼是个抢都抢不来的肥差,怎么今日谁也不想来,落到了他头上。   原来是给太子妃送火气来了。   小太监深知如今谁才是真正的主子,急得都快哭了:“您息怒……您要是不喜欢……奴才这就将人送回去……”   “又不是送给我的,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唐晓慕悠悠反问,似是还含着三分笑意,的确不像是生气。   但厅中之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家太子妃素来直爽,从不会用这样慢悠悠的语气说话。   小太监为难地悄悄抬头偷瞄她的脸色,琢磨自己到底要不要将人带回教坊司。   刚刚说话的女子空有美貌,虽然察觉到厅中气氛僵硬,但怎么看唐晓慕都不像是生气了,生怕她把自己送回教坊司,讨好地说:“奴家听说按辈分排的话,您还是太子的小姑姑,肯定不会跟奴家这些晚辈计较……”   “你知道的可真多。”唐晓慕凉凉打断她。   季云初当初说这话只是为了打趣季修睿,眼前这人提这事,那是嫌她老吧?   女子身旁的同伴见立刻拉着她跪下认错:“太子妃息怒,红萍她不是故意冲撞您,她没有恶意。奴婢二人但凭太子妃处置,能在府中做一粗使丫鬟便已经是奴婢二人前世修来的福气。”   红萍不服想要反驳,被同伴拉住手,只能忍住还想说的话。   唐晓慕懒得跟她们啰嗦,将礼单往地上轻轻一丢,转身往回走:“既然是送给殿下的,那就等殿下回来处置。”   她给季修睿精打细算地管理庶务、想方设法开源节流、充盈府库,现在还得帮他安置妾室?   季修睿拿她当算盘呢?   想怎么拨弄怎么拨弄?   真当她没脾气的吗?   她不干了。   太子府这点破事谁爱管谁管,反正她不管。   唐晓慕自始至终都没有表露出明显的怒意,但所有人都知道她不高兴。   回正院的路上,唐晓慕越想越委屈,狠狠踹了脚院中的秋千。   铃兰宽慰道:“这应该是陛下自作主张送来的,为的就是离间您与殿下。殿下应该不知情,您可不能上当,别跟殿下生气。”   章台殿里里外外都是季修睿的耳目,就连皇帝今日喝了几杯水、是井水还是河水都记得清清楚楚,怎么会连往他房里送人都不知道?   一想到这可能是季修睿默许的,唐晓慕更难受了。   他明明不是那种人,怎么能这样?   唐晓慕气呼呼地把自己关进屋,气得连晚饭都没吃。   春耕仪式结束后,季修睿想了解附近情形,便在唐泽旭等人的陪同下骑马在周围溜达了几圈,观察地形。   等府中的消息传到季修睿耳中时,天已经黑了。   原本季修睿还约了吏部和刑部的人谈事,一听侍卫传话便知不妙,二话不说赶回府中。 第110章 尾声三 他决不允许唐晓慕忘记他   管家荣喜心惊胆战地等候在门口, 他这几日偶感风寒,今日便告假一天,谁知就出了这样大的事。   要是他当值, 哪能直接让人把教坊司的人送进门?   荣喜看到面无表情的季修睿, 着急迎上去:“殿下, 奴才……”   “太子妃呢?”季修睿完全不想听他废话,直接打断荣喜。   “在正院, 教坊司的……”   “送出去!”季修睿低斥,还剜了眼荣喜。他步伐极快,几乎是小跑着朝正院走去, 荣喜追都追不上。   先前来送礼的小太监与教坊司的两人依旧等候在正厅, 季修睿路过时连正眼都没给一个。   正院中大门紧闭, 铃兰与秋梨都守在门外。   她们俩有心想劝唐晓慕,但唐晓慕不想听见她们说话,两人无奈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想不出办法。谢谢你   直到季修睿回来。   平时总是喜气洋洋的正院,今日格外沉闷。   季修睿一走进去, 步伐便慢了下去。   铃兰见到他, 忙上前行礼,小声说:“殿下, 您快去哄哄太子妃吧。”   季修睿心头一跳:“她生气了?”   铃兰点头。   秋梨担忧极了:“生好大气呢。”   季修睿忽然有点心虚, 毕竟是他粗心没看到礼单上的内容, 不然不会发生这种事。   他示意两人退下, 抬手推门, 却没想到门从里面栓上了。   这是不让他进屋了?   季修睿顿感头疼,站在屋外试探性地喊:“慕慕?我回来了。”   唐晓慕穿着淡粉色的亵衣坐在床上,闻言看了眼门口, 犹豫了下,并不理会季修睿。   卧室里的几口衣柜门大开,屋内散落着凌乱的夏衣。   唐晓慕回房后总是忍不住想起今日教坊司的两名女子,心里渐渐涌起一丝不服。   她哪哪儿都比她们好,她也能穿薄薄的夏装,保证比她们俩还漂亮、比她们还能勾人。   沐浴过后,唐晓慕便将夏装都找出来,一一试穿。   可穿着穿着她又跟自己生气起来。   她才不需要以色侍人呢。   季修睿这种花心大萝卜,不配看见她穿美美的夏装。   一气之下,唐晓慕翻找出来的夏装也没高兴再让人收起来,直接就丢在床上,堆成了座小山。   “慕慕,开门好不好?”季修睿好脾气地又问。   唐晓慕气呼呼地说:“睡着了。”   季修睿:“……”   当他傻吗?   可听唐晓慕语气不好,季修睿也没敢拆穿她,只能配合地说:“那你睡吧。”   这下轮到唐晓慕愣住了。   季修睿就不知道再哄哄她吗?   他难道还真的看上了那两个教坊司的女人?   季修睿是瞎吗?   唐晓慕恨不得开门去跟季修睿对质,可身子刚从床上竖起,她又忍住了。   季修睿要是真有这样的心思,就算她拦得住这次,那还有下次呢。   真要把季修睿折腾烦了,他偷偷养个外室,那她更没办法。   唐晓慕气呼呼地踹了脚边的衣服山一脚。   “衣服做错什么了?拿它们撒气?”清越的男声蓦然响起,语气中还带着几分无奈与宠溺。   唐晓慕一惊,起身看到季修睿翻窗进屋,温柔地看她,“别生气了。”   “谁生气了?”唐晓慕翻了个白眼,扭过脸去不看他。   季修睿将窗户合上,绕开地上散落的几件夏装,走到床边坐下:“这事是我疏忽,已经让人把她们送出去。你别生气。”   唐晓慕信了大半,但还是觉得不够痛快,阴阳怪气地问:“往殿下房里塞人这么大的事,太子爷居然不知情?”   “我看是赏赐,只当和前几次一样都是些死物,没放在心上,漏掉了这两人。”季修睿见唐晓慕好像没那么生气了,吻了下她的脸颊,“不气了好不好?”   听完解释,唐晓慕其实不怎么气了。但她觉得自己生了一下午的气,都快哭了,要是就这么轻易被季修睿哄好,有点亏。   于是她鼓着腮、端着架子,强行不让自己放松下来。   季修睿态度良好的继续认错:“得知此事后,我立马就赶回来看你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这让唐晓慕有些心动。   “真的吗?”她本想装得凶一点,但一开口,又想起那两个女人,唐晓慕便有些忐忑。   “嗯。”顿了顿,季修睿似是觉得这样还不够,握着唐晓慕的手柔声道,“除了你,我以后不会再有别人的。”   唐晓慕心花怒放,瞬间强装生气的脸有些绷不住,想开心地笑,又想再绷一会儿,生怕被季修睿发现原来她是那么好哄的人。   唐晓慕悄悄抬眼偷觑季修睿。   季修睿看着她微微弯起的唇角,就知道她没那么生气了,将唐晓慕拥入怀中,低头吻她。   唐晓慕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季修睿的怀抱,任由他吻住。   好一会儿后,唐晓慕红着脸倚在季修睿肩头,小声嫌弃:“你都没沐浴……身上都是土……”   季修睿微微窘迫,他今日一下午都在乡间骑马,身上有尘土是正常的。   “我现在就去。”季修睿放开唐晓慕,起身去净室。   唐晓慕的脸红扑扑的,望着床上堆成小山的衣服,有些不好意思。   趁着季修睿不在,她赶忙把这些衣服藏起来,生怕往后季修睿拿这事嘲笑她。   季修睿出来时,唐晓慕匆匆忙忙把最后一件衣服塞进衣柜中。   他刚刚就觉得奇怪,但忙着哄媳妇没顾得上,如今忍不住问:“还有几月才入夏,你这么早就把夏装拿出来干什么?”   唐晓慕脸颊一红,不愿承认自己这个类似争风吃醋的行为:“我就随便看看。”   季修睿想起谢贵妃有时候也爱把自己的衣服首饰都一一拿出来端详,以为这可能是女子的爱好,便也没多管。   两人说开后,床上就一直只有一床被子。   但今日唐晓慕生气,找衣服的时候,顺带把先前收起来的那床被子也拿出来了,严肃表达自己的愤怒,以及和要季修睿分被窝睡的决心。   季修睿趁着唐晓慕被哄好,赶忙把被子塞回箱柜中。结果一开柜门,看到里面胡乱堆积着唐晓慕刚塞进去的夏装,一时竟没忍心把自己的被褥丢进去。   他不解地去看唐晓慕。   他印象中的唐晓慕可受不了这么乱糟糟的衣柜。   唐晓慕有些不好意思,含糊道:“明天铃兰会收拾的。”她才不会承认自己因为藏得太急,以至于没时间去叠衣服呢。   季修睿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眼下把自己手中的被子藏起来更重要,他便也没多问,另外开了个柜子后,火速把被褥丢进去。   唐晓慕回到床上,发现先前衣服被她丢得太乱,还落下件轻薄的内衫没收起来。   她不好意思地藏起来,一抬头就发现这一幕被季修睿全看见了。   唐晓慕有点窘迫。   季修睿若有所思道:“你心里要是有事的话,就跟我说说吧。”   唐晓慕一直都是个爽快人,平时不会这样。   见瞒不过他,唐晓慕抱着被子小声问:“你觉得我和她们谁好看呀?”   “你好看。”季修睿回答得毫不迟疑。   唐晓慕不大高兴:“你还说立马就回来看我,结果是先看过她们的?”   季修睿一愣:“谁?”   “你爹送的人!”唐晓慕气鼓鼓地把手从季修睿掌中收回去,用薄被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像是要和季修睿划清界限。   季修睿冤死了:“我没看她们。”他连那两人长得是方是圆都不知道。   唐晓慕不信:“那你怎么知道我比她们好看?”   季修睿没想到这样回答还会错,轻轻笑了下,温声道:“在我眼里你最好看,不用看别人也知道。”   唐晓慕忽然又有点高兴了。   她低头偷偷地笑,水灵灵的桃花眼时不时抬起偷觑季修睿。   季修睿从另一侧钻进被子里,从里面抱住唐晓慕:“别气了,对我有点信心,也对你自己有点信心。我是有多想不开,才会放弃你去找别人?”   唐晓慕怪高兴的,但大周自开国以来,历代皇帝与皇子都有侧妃,她还是有点害怕:“你以后真的不会有别人吗?”   “不会。”   唐晓慕的高兴又多了些,她靠在季修睿怀里,仰着头还想得到更肯定的答案:“以后不会有侧妃,将来也不会其余妾室吗?”   “都不会,只你一个。”季修睿抱着唐晓慕,在她唇边深深落下一吻。   唐晓慕心间高兴得冒泡,甚至因为这一刻季修睿的温柔与放纵,她贪心的想要更多:“那要是大臣们以后劝你纳妃、给你送女人怎么办?”   “谁送谁死。”季修睿说。   唐晓慕高兴极了,勾着季修睿的脖子问:“那万一你抵制不住诱惑呢?”   季修睿用自己的鼻尖蹭了下唐晓慕的:“刚说过要对我们自己有信心,怎么这么快就忘了?有你一个足够了。”   唐晓慕高兴地偷笑出声,啄了下季修睿。   季修睿回吻住她,指尖无意间划过唐晓慕身下的被褥,季修睿微微一怔。   唐晓慕来月事时会在身下垫一块小褥子,防止晚上弄脏被褥。   但现在这块小褥子不见了……   季修睿意识到什么,忽然有些紧张与期待。   “月事结束了?”他哑声问。   唐晓慕红着脸,轻轻嗫嚅一声:“嗯……”   “那……可以吗?”季修睿忐忑地问。   唐晓慕的心一阵狂跳,她知道差不多该答应季修睿了,可话到嘴边,她有些羞涩。   紧张之余,唐晓慕又想起那两个教坊司的女人,口是心非道:“我可是你小姑姑呢,你要对长辈尊敬一点。”   她声音糯糯的,语气带着几分傲娇与女子特有的娇柔,听得季修睿一阵心痒。   只是名义上的小姑姑怕什么?   季修睿凑到唐晓慕耳边,轻轻唤了声:“小姑姑。”   唐晓慕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要被酥掉了,红着脸去推季修睿。   季修睿没让她推开自己,抱住唐晓慕,又在她耳边轻轻喊了一声:“小姑姑。”   “不要叫了……”唐晓慕羞涩极了,脸与耳朵涨得通红。   季修睿含笑吻住她,抱着唐晓慕躺下。   □□好。   ……   第二日清晨,季修睿得早起去早朝。   他感受着怀中的温香软玉,忽然觉得是该搬去东宫了。这样路上时间少一些,他也能多陪陪唐晓慕。   唐晓慕昨晚被折腾得厉害,睡得正香。   季修睿吻了下她的脸颊,小心翼翼将被她压在身下的手臂抽出来。   唐晓慕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出含糊地声响:“唔……”   “天还早,你再睡会儿。”季修睿温声哄她,吻了下唐晓慕的额头,帮她盖好被子。   唐晓慕实在是困得厉害,睡眼朦胧间听到这么一句,又踏踏实实闭眼继续睡了。   自打季修睿开始早朝,她除了一开始几天陪他早起外,之后几天全是季修睿走了她还睡着。   反正季修睿宠她,唐晓慕也不会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更别提昨晚两人折腾得很晚才睡,这会儿唐晓慕更是闭上眼就又睡着了。   季修睿轻手轻脚地换上朝服,洗漱好出去。   用早膳时,青竹小声问:“殿下,教坊司的两名姑娘被荣喜送去客栈了。昨日陛下送来的东西都还在厅中,公公们也都还没走,该怎么处置?”   季修睿原本心情大好,一听到这事,皱起眉头。   皇帝给他送两个女人过来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想离间他与唐晓慕,或者最好是让他冷落唐晓慕。   得亏唐晓慕是讲道理的人,不然要是真的闹起来,这事还指不定怎么收场呢。   “全部送回去。”季修睿冷冷道。   青竹应声。   将东西送回宫的时间正好与早朝时间相同,不少大臣都看见了这一幕。   众人稍一打听便知缘由,一时不知道该敬佩季修睿的从一而终,还是该可怜他年纪轻轻就家有悍妻。   唐泽旭原本得知皇帝给季修睿送女人还是很气的,但一看季修睿如此有觉悟,不仅连夜把人丢出府,还特别有骨气地连其余赏赐都退了,唐泽旭对这位妹夫相当满意。   两人到宫门口的时间差不多,以唐泽旭对自己妹妹的了解,唐晓慕昨日肯定给季修睿甩脸色了,他决定去安慰一下妹夫。   然而一见面,唐泽旭却发现季修睿容光焕发,完全不像是才为纳妾一事争执过的模样。   唐泽旭试探性地问:“殿下,昨日睡得可好?”   想起昨晚,季修睿努力忍住想要弯起的嘴角,含糊而矜持地说:“还好。”   唐泽旭以为他在粉饰太平,同情地问:“慕慕是不是因为教坊司歌姬之事生气了?”   季修睿微微颔首。   “她不许你进房?”唐泽旭又问。   季修睿瞥了眼他,唐泽旭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唐泽旭哈哈一笑:“她生气的时候就这样。”   季修睿要不是皇室子弟,那成婚前唐泽旭就会警告他以后不许纳妾、只许对他妹妹一个人好。   但季修睿如今是储君,有些话唐泽旭不能说的那么明显,只能含蓄地提醒他:“殿下,我妹妹这个人吧,大部分时间都是很大方的。但要是碰上她特别珍视的东西,她就特别小气。她小时候有一只水晶兔子,特别宝贝,太后都不给碰一下的那种。我那时候爱逗她,仗着自己身手好,就把她的宝贝兔子给拿过去抛了几下。结果你猜怎么着?”   季修睿尘封的记忆被唤醒,隐约记得那是唐晓慕养的活兔子死掉后,司制局为了讨好她,特地送了只水晶兔。   那时候唐晓慕可高兴了,小小的一个人,整天抱着水晶兔跑来跑去,还给水晶兔做了特别漂亮的小衣服,都是她亲手缝的。   季修睿想起当时的情形就觉得有趣:“后来怎么着?”   “她找侍卫从我那里抢回去,当场就砸了。”唐泽旭至今想起当时的画面都心有戚戚,“我从来没见我妹妹那么凶过。关键是她砸完还哭,哭得特别伤心。明明特别舍不得,但因为兔子被我拿过去玩了,她就不要了。”   自打这以后,唐泽旭再也没敢惹过唐晓慕。   季修睿怔了片刻,终于明白为何后来再也没见唐晓慕抱着水晶兔子出来玩过。   那得是多大的决心才能把那么宝贝的水晶兔给砸了。   唐泽旭小心翼翼地观察季修睿的神色,不确定他有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继续说,“后来为了哄她,我去买了好多一模一样的水晶兔,她看都不要看见。后来我就明白了,平时她什么都分给我玩,送我东西也特别大方,那是因为我们是兄妹。但当时她特别喜欢那只水晶兔,再三跟我强调过不许我碰,我不仅碰了,还抛来抛去逗她玩,性质特别恶劣。要不是看在我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我跟她的兄妹情差点到此为止。”   季修睿脑海中却浮现出小小的唐晓慕哭得打嗝的模样。   “殿下,慕慕现在也特别喜欢你。”唐泽旭说。   季修睿微微一笑:“我知道。”   他现在就是唐晓慕的水晶兔,他胆敢让别的女人碰他一下,唐晓慕当场就能把他和那女人的骨灰都扬掉。   “我不会让她失望的。”季修睿往前走了两步,忽然脚步一顿,严肃地问唐泽旭,“她那只水晶兔谁都不许碰吗?”   唐泽旭点点头:“睡觉都抱着。”   季修睿心情愉悦道:“她让我摸过兔子耳朵。”   唐泽旭懵了:“什么?”   季修睿笑而不语,脚步轻快地朝正殿走去。   那年唐晓慕大概五岁,懵懵懂懂地把水晶兔当真兔子养,每日都带水晶兔去御花园的草地上玩,美其名曰给兔子喂草。   有次季修睿正好路过,好奇多看了两眼。   唐晓慕开开心心地把水晶兔抱起来跟他说话,最后还给他摸了兔子耳朵。   当时两人说了什么季修睿已经不记得了,但季修睿记得那时与唐晓慕说话时的轻松氛围。   只是简简单单地聊几句,不需要担心自己是否会说错话,也不需要担心突然被抽问课业,更不需要琢磨对方话语中是否有什么陷阱。   压抑的皇宫中,那是他难得的惬意时光。   早朝结束后,季修睿忙里偷闲,去了趟琉璃厂。   他回府时唐晓慕刚用过午膳,她把衣服穿得更严实了些,才能挡住脖子上的痕迹。   看到铃兰将占有落红的床单换掉时,唐晓慕怪不好意思的,红着脸走了出去。   她今日懒懒地不想动弹,便坐在院中的秋千上看书。   裴霜给了她很多医书,唐晓慕抽空便会看一些,能学一点是一点。   但今日她总是出神,总是会想起昨晚的事。   唐晓慕努力让自己不去想,但看到季修睿回府,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又涌上来了。   她用医术遮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含羞望着季修睿。   季修睿低头在她额前落下一吻,坐在她身旁,从身后拿出一个锦盒:“给你。”   “什么呀?”唐晓慕好奇地打开,看到里面是一个两个拳头大小的水晶兔,欢喜地弯起眼睛,“好可爱哦。”   季修睿见她没有嫌弃,舒了口气。   唐晓慕对着阳光端详手中的水晶兔,好奇地问:“怎么会想到给我送这个?”   “路上正好看见的。”季修睿说。   唐晓慕把水晶兔翻来覆去看,若有所思道:“我以前好像也有一个,不知道去哪里了。”   季修睿面露意外:“不知道去哪里了?”   “我记不清了,好像是有吧。”唐晓慕实在是想不起来了,保险起见补充道,“也可能没有。”   季修睿忽然有点心疼大舅子。   不知道唐泽旭知道这事会是什么表情。   不过……   这是不是说明再喜欢的东西,一旦让她伤了心,就连存在于她记忆中的资格都没有?   想到这儿,季修睿紧紧抱住唐晓慕。   他决不允许唐晓慕忘记他。   唐晓慕对水晶兔的喜爱至今没有消失,只不过不会再像小时候那么幼稚得谁也不让碰。   但神奇的是,她这次玩着滑溜的兔子耳朵,竟然说出了跟十多年前同样的话:“这个好滑哦,你也摸摸。”   季修睿修长的手指顺着她指的方向轻轻划过兔子耳朵,时隔多年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当时没有察觉,如今却开出香甜的花,滴落甜腻的蜜。   两人正腻歪着,铃兰干咳两声走了进来:“殿下,苍柏回来了。”   坐在秋千上的两人神色微变。   唐晓慕端坐好,季修睿沉声吩咐:“让他进来。”   苍柏去了趟江宁,神色憔悴了些。他看样子是才回府,风尘仆仆地走进来行礼:“爷……”   季修睿打断他:“废话少说,查到什么没有?”   苍柏微微颔首。   这是季修睿的隐私,唐晓慕想带着铃兰离开,却没想到季修睿却拉住了她的手。   看苍柏神色凝重,答案恐怕并不乐观。   从前孤身一人也就罢了,如今既然有了心心相印之人,季修睿想有人陪着。   唐晓慕明白他的心意,示意铃兰退下后,重新坐到季修睿身边。   苍柏偷觑了眼主子的神色,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开口。 第111章 尾声四 他必须弄个明白   海宁地处江浙地带, 是江南最为繁华的城镇之一,辖下除了海宁城,还有周遭的几个县和村子。   苍柏手中的线索不多, 查证起来非常困难。   裴霜与谢贵妃算是青梅竹马, 但他十一岁就跟着师父到处游历治病, 对自己离开后谢贵妃在村中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直到有一次他在京城为贵人看病,在王府重遇谢贵妃, 才知道当年皇帝强-抢一事。   这次苍柏去海宁前,唐晓慕找裴霜要了谢贵妃祖籍的具体地址。   村子里的人虽然记得有过一家姓谢的人家,但二十多年过去, 许多人早就忘了是怎么回事。   苍柏费了很大的力气, 才勉强找到几个上了年纪的人问到些信息。   谢贵妃的父亲是村中唯一的秀才, 平时在村中教书,一家人日子过得不算富裕,但也不至于落魄。   然而有一年突降暴雨,谢父下学回家时不幸坠河身亡。   家中唯一的支柱倒下,母女俩的生活就变艰难起来。   谢母郁郁寡欢, 丈夫去世后, 她便病倒,没过多久也撒手人寰, 只留下独女谢漾, 也就是后来的谢贵妃。   谢父原本只是一个屡试不第的穷酸秀才, 父母早亡, 亲戚看不起他, 并不与他往来。   谢母是外嫁而来,娘家亲戚隔得远,甚至连谢父死的时候都没来吊唁, 恐怕至今都不知道谢父已死。   在没有亲人帮扶的情况下,出落得如神仙般漂亮的谢漾便成了人人觊觎的肥肉。   谢漾的伯父甚至一度想将她卖给当地一名七八十岁的员外,去当老员外的十七姨太。   好在当时村里的里正还算公道,帮着谢漾一些,才没让她遭人欺辱。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一次谢伯父被里正带人赶走后,放下狠话,扬言下月初八就让员外家抬着轿子来接谢漾去当小妾。   谢漾心高气傲,平时就是村中追捧的对象,哪受得了这股气?   可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又哪对抗得了地头蛇员外?   隔壁邻居大娘不忍心看她落入员外毒手,便让谢漾逃出去,最好是投奔个远一点又可靠的亲戚。   谢漾思来想去,决定去投奔海宁城中的舅舅。   据谢漾所说,她舅舅在城中做生意发了笔小财,应该不至于像伯父这样为了区区十两银子就把她卖给一个糟老头子做妾。   眼看初八也没有多少时间,谢漾收拾好行李当天晚上就逃了。   自此村子里的人再也没有见过谢漾,也不知道她离开村子之后又遇上了什么事。   苍柏在村中找了多人求证当年之事,确定消息没错后,才敢去海宁城。   但海宁城极大,根本不像之前只有百来户人家的小村落,苍柏连谢漾的舅舅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一家家打听。   这导致他花费了那么久才找到有用的消息。   功夫不负有心人,苍柏在一处酒楼歇脚吃饭时,看到一个跑堂的少年眉眼间与季修睿有几分相似。   苍柏心中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问了少年的身世。   少年不过十二岁,但戒备心很重,没有跟他说实话。   苍柏毕竟是暗卫首领,稍微费了点功夫,就从少年那边把话问得干干净净。   少年名为郑长生,原是这家酒楼的少东家,但他爷爷生病之后,家中经营不善,才将酒楼卖给了现任老板,而他则在这里跑堂补贴家用。   苍柏去见了少年的爷爷郑标,试探性跟他打听当年有无亲戚过来投奔一事。   本来苍柏以为会费一番功夫,但没有想到话匣子才打开没多久,郑标便拿了张女子的画像,问苍柏有没有见过他外甥女。   而画像上的人,赫然就是年轻时的谢贵妃。   原来当初谢漾顺利逃到海宁,投奔了舅舅一家。   郑标一家只有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名为郑光辉,也就是少年郑长生的父亲。   这位郑少爷仗着家里有座酒楼,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却无一技之长,离开了家里连养活自己都困难。   郑标曾想培养儿子当接班人,接手自家酒楼,但是郑光辉根本不将这事放在心上,任由底下人胡闹,差点让内鬼把酒楼搬空。   也就是这个时候,酒楼走上了下坡路。   但这也并非没有办法补救,郑标将儿子打了一顿,自己重新接管酒楼,慢慢酒楼的生意就又有了起色。   谢漾是这个时候投奔而去的。   儿子不成器,这个外甥女却长得漂亮、人又乖巧,郑标夫妇很喜欢谢漾,二话不说就收留了她。   夫妻俩当时还有点小心思,儿子郑光辉早就到了婚配年纪,但因为恶名在外,城中闺秀没有一人愿意嫁他。   郑标夫妻都为此愁死了。   如今外甥女家中虽然没了至亲,但几日相处下来,郑标发现她在管事上很有一套,许多事情一点就通,比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厉害多了。   若是能将外甥女许给自家儿子,将来酒楼这份产业也就能直接交到谢漾手中,不至于被别人夺了去。   郑标夫妇一拍即合,而且郑光辉对谢漾也有意思,一家人便想着等八月十五中秋那一日跟谢漾说这事。   这样一来,往后谢漾能有个依靠,而郑家的酒楼也不至于全被郑光辉败掉。   然而中秋那晚谢漾出门赏月后便再也没回去。   郑家人怀疑过她是不是因为不想嫁给郑光辉,而借此机会跑了。   可谢漾的随身衣物都在,她这几个月攒下的银子也一分没有少,甚至连爹娘遗物都好好放着,不像是逃跑,更像是突发意外、无故失踪。   谢漾长得那般漂亮,若是被人贩子拐了去,后果不堪设想。   郑家三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第二天一早便去衙门报官,可始终没有找到谢漾的下落。   这些年郑标也从未放弃寻找过谢漾,甚至他还跟着儿子去青楼一家家辨认其中的姑娘,怕找不到谢漾,更怕找到谢漾就在里面。   苍柏说到这里偷觑了季修睿的脸色。   季修睿始终绷着脸,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情绪。   同一件事不同的人说出来会有不同的效果,保险起见,唐晓慕问:“你确定郑标一家对这个外甥女真的很好吗?”   “听完郑标一家的话之后,属下去找酒楼附近的邻居都打听了一下。郑标一家的话应该不是假的,他们当初的确想培养谢……”苍柏不敢直呼谢贵妃,跟着唐晓慕称呼,“他们的确想培养这位外甥女当酒楼的接班人,江南那边民风较为开放,也有女子出来抛头露面做生意。当时她是酒楼有名的美人招牌,不少人都对她有印象,失踪一事也闹得很大。”   唐晓慕扭头去看季修睿。   季修睿仍旧是刚刚的表情,单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线,眸色漆黑如夜,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皇帝未登基前出巡江南的确是中秋节前后,宫中的传闻一直都是谢贵妃因不被亲人接纳,走投无路,自寻死路之时被皇帝救下,才成全了一段佳话。   若当初谢贵妃不是自寻死路,那她即使嫁与皇帝也多少该跟舅舅一家说一声。   “她当时像是会自寻短见的人吗?”唐晓慕问。   苍柏走之前唐晓慕给他拎过重点,没落下这个问题:“根据属下收集到的消息推测,应该不像是自寻短见的人。属下还找到了娘娘年轻时的一名好友,对方说娘娘原本跟她约好中秋后一起去灵隐寺上香求姻缘,想要一个如意郎君。”   苍柏说着说着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谢漾,只能喊出“娘娘”二字。   好友当时还打趣谢漾要不就直接嫁给她表哥郑光辉,但谢漾看不上郑光辉。   谢漾对舅舅舅母的打算应该知道一些,但她觉得这两人应该不会强-迫自己嫁给郑光辉。她想早日找到位如意郎君,这样就能摆脱现在寄人篱下的境遇。   这些都是谢漾对好友亲口所述,要不是苍柏砸了银子下去,这位好友至今都不会开口。   谢漾曾经差点被自己的亲大伯卖掉,但即使是这样她都仍愿意相信舅舅一家不会强-迫她嫁给表哥,那就说明郑标一家对她是真的还不错。   她如果不是被强-迫,没有理由一声不吭地消失。   苍柏观察着季修睿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属下还去查了当地官府的卷宗,其中并没有郑家报官的证据。”   季修睿眼中涌起一道亮光。   郑家说谎了?   可他了解苍柏,如果真是这样,苍柏不会将这些废话告诉他。   “有话就说。”季修睿冷冷道。   苍柏应声:“属下辗转找到当年负责卷宗的典吏,据他所说郑家当初隔三差五来衙门问动静,不少衙役都去找过人,但都没找到。后来一直找不到人,县太爷推测人可能是死了,最后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但他记得当初的的确确做了卷宗,现在卷宗没有,很可能是被人偷偷毁掉的。”   唐晓慕的心跟着沉了三分。   县衙之中除了人命,就属这些卷宗最重要。可现在其他都好好的,偏偏这案子的卷宗没了,不得不让人多想。   若非苍柏运气好,恰好遇上跑堂的郑长生,恐怕一点线索都查不到。   季修睿沉默了好一会儿,哑声问:“当年的县太爷是谁?”   “现任礼部侍郎尚志。”苍柏说。   尚志是季云初的人,礼部不像兵部、户部能直接掌控朝局,季云初逼宫失败后,尚志因为手中实权不大,反而躲过一劫,如今每日惶惶度日,就怕被季修睿清算。   季修睿很快做好决定:“让他来。”   苍柏应声。   “郑家现在还有什么人?”季修睿问。   “只剩下郑标与郑长生爷孙俩。娘娘失踪后几年,郑家夫妇为儿子另外娶了个媳妇。酒楼转手后他们本拿到笔银子,郑光辉想扬眉吐气,偷了这笔钱出去做生意,结果被人骗了。他们夫妇俩上门去理论去,与人一言不合打起来,最后被对方捅死。犯人已经被处决,但银子被挥霍掉,无法追回。”   季修睿拧眉不语。   苍柏壮着胆子说:“属下回京前给他们留了笔银子,送郑长生去镇上私塾念书了。”   他不能轻易暴露季修睿的身份,这是苍柏唯一能做的。   季修睿微微颔首。   苍柏说完一切,唐晓慕让他先去休息。   季修睿笔直的身躯慢慢倒下,疲倦地靠在椅背,沉着脸一言不发。   谢贵妃十有八-九是被强-迫的,否则当初怎么也该跟郑家说一声。而且若不是被强-迫,她那么受宠,为何要跟裴霜说自己是被强-迫的?   唐晓慕心疼地抱住季修睿:“殿下,别难过,这不是你的错。”   季修睿抱紧她,非常用力,像是溺水之人抱住了渺茫大海上的唯一一根浮木。   他早该有预感的。   同样都是生孩子亏空身子,祥嫔对魏王就多加疼爱,谢贵妃对他却不假辞色。   他那时还单纯以为谢贵妃只是因此才讨厌他。   季修睿为这事伤心过、疑惑过,甚至想过自己或许不是谢贵妃亲生,可偏偏没想到这一点。   谢贵妃是被皇帝强-迫的。   他是她被强-迫的证据。   所以她那么恨他、那么厌恶他,最后却又偏偏因为四面环敌而不得不依靠他。   季修睿脸色发白,抱着唐晓慕的手微微发颤。   唐晓慕愈发心疼与难过:“殿下,都过去了,这不是你的错。”   季修睿深深地闭上眼,将头埋在唐晓慕的肩窝中,像是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   礼部侍郎尚志得知季修睿有请的时候,抖了三抖,颤巍巍地问:“殿下找老臣所谓何事?”   “属下只负责传话,其余一概不知。”侍卫做了个请的手势,显然尚志要是敢说不去,他们就会直接绑了他走。   尚志胆战心惊地去了太子府,在正厅等候的时候,他害怕极了,发白的胡子抖得好似风中的树叶。   然而一直等到天黑,他都没见到季修睿。   无论他怎么询问,伺候的下人一概都说不知道。   尚志愈发不安。   他就像一个即将行刑的死刑犯,但不知道头上的刀何时会落下。   一直到亥时,他才见到面若冰霜的季修睿。   尚志腿一软,直接跪下了:“臣见过太子殿下。”   季修睿扫了眼他,在上首坐下:“起来回话。”他平素为人便冷漠,但今日尚志觉得季修睿更加恐怖。   尚志试着站起来,但腿一软又给跪下了。   他索性道:“臣跪着回答就是。”   季修睿垂眸,沉默片刻后问:“二十年前你任海宁县令,辖下有少女失踪一事可有印象?”   尚志还以为他要清算季云初一事,听到这话愣了下,打量着季修睿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却有此事,但最后人没找到,臣也没有办法。”   季修睿沉声:“我还没有说失踪的是谁,你就知道我指的是哪个案子?”   尚志一惊,缩着脖子问:“那殿下指的是哪桩失踪案?”   季修睿望着他不说话。   尚志听到少女失踪一案,便想起自己曾经被上头额外关注过的那个案子。   因此季修睿一问,尚志没有多想就答了,却忘了他任期中接到的失踪案肯定不止这一个。   如今看季修睿的神色,尚志知道自己要是不能把这事妥善解决,怕是今晚就得跟陈登等人去昭狱做伴。   他当初拥立季云初也不过是因为季云初是储君,登基之后,他能有个拥立之功。   如今季云初已死,尚志早就想跳船,可一直没找到机会。   现在季修睿突然召见他询问一件二十多年前的旧案,这事尚志除了没有追查下去,不算犯大错。而且这是上头不让追查,不是他真的放任不管。   权衡之下,尚志索性就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老臣任上的少女失踪案有两三件,但其中最让臣记忆犹新的一件是郑家酒楼的外甥女失踪一案。”   季修睿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尚志见他没有打断自己,继续说,“失踪少女名为谢漾,年方十七,是郑家酒楼郑标的外甥女,于元庆三十二年中秋失踪。接到家属报案之后,臣立刻就派衙役多方寻找,但一无所获。后来……”   他说到重点放轻了语气,偷瞄季修睿,确定他没有任何不悦的情绪,尚志才敢继续说下去,“后来老臣接到通知,该名女子是敌国细作,此事事关国家边陲安全,勒令老臣不要再查下去。”   季修睿已经有了一个猜测,他的指甲深深嵌进肉里,才能让自己保持冷静:“谁通知的你?”   “来者手持宁王府的令牌,也就是……当今陛下……”尚志小声说。   季修睿绝望地闭上眼。   先帝好色,太后入宫前宫中也有不少民间美女。哪怕当时身为宁王的皇帝要纳民女谢漾为妾,先帝上梁不正,也不会对此多说什么。   可皇帝却勒令当地县令不准再查此事。   这不是不打自招是什么?   “你知道谢漾是谁吗?”季修睿咬牙问。   宫外几乎没人知道谢贵妃的真名,尚志摇了摇头:“臣不知。”说完这句话,他心中猛地涌起一个猜测,却不敢抬头向季修睿求证。   季修睿的生母谢贵妃与这名失踪的谢漾,所有信息都对得上……   难道陛下这样做是为了抹除谢贵妃的信息?   尚志疑惑地想,却不敢表露出来。   “还有其他么?”季修睿问。   尚志仔细想了下,摇摇头:“没了。臣接到通知之后便按照命令毁掉了该案卷宗,此后再也没追查。郑家人并不知道外甥女是细作,郑家是无辜的,臣也没有牵连他们。此事只有臣一人知晓,殿下尽可以放心。”   季修睿睨了他一眼,抿唇不语。   尚志在这样的死寂中激出一身冷汗,里衣浸得湿透。   他不确定季修睿会不会放过自己,季修睿如果真的要灭口,他对此事始终守口如瓶,希望季修睿能放过家他的家人。   许久之后,季修睿冷冷道:“退下吧。”他的语气间似乎带着疲倦与抵触。   尚志如蒙大赦,连忙谢恩离开。   他走到门口,季修睿蓦然喊住他,“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有数吗?”声音比之前更冷了三分。   尚志连连点头:“臣明白!臣什么也不知道!”   季修睿懒得再看他。   唐晓慕不放心季修睿,其实一直就在正厅后站着。   等到尚志离去,她提着裙子走到季修睿身边:“殿下,尚志可能猜到失踪的谢漾就是谢贵妃,但他应该不知道谢贵妃是被强-抢入宫。”   “我知道。”季修睿单手撑着眉骨,烦躁地闭上眼,神色间满是挣扎与痛苦。   哪怕他心中一直有种不祥的预感,在苍柏回来之前,季修睿还是一直在心中暗暗希望裴霜说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宁愿谢贵妃只是无缘无故地恨他,而不是因为曾经在疼爱他的父皇那里受到了那样的侵-犯。   季修睿实在是气恼皇帝的举动:“他就非得强-抢么?她是个人,不是物件。”   即使是物件,也没有强夺之理。   可季修睿了解皇帝。   这个人自私又冷漠,残酷又绝情,心中从来都只有自己,全然不能与别人共情。   既然是他想要的,无论是皇位还是女人,他都会不择手段去得到。   “陛下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听反对意见的人,你看这些年没人压着,他在皇位上都做了什么?”唐晓慕说着意识到这样贬低季修睿他爹,可能会让季修睿伤心。   她想了想,决定安慰一下季修睿,“但强-抢一事也是我们的推测,没有铁证。郑家不会当着外人的面承认自己曾虐待过投奔而来的外甥女,尚志也肯定会找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说。也可能不是强-抢,而是谢贵妃想跟郑家断绝关系,才让陛下抹掉了自己过去的信息?”   季修睿蓦然起身:“我入宫一趟。”   唐晓慕一惊:“你要去找陛下对质吗?”   “嗯。”季修睿大步离去。   今晚他必须弄个明白。 第112章 尾声五 当年的真相   皇帝见了棺材都不一定落泪, 季修睿并没有直接去找他对质,而是先将石忠请到章台殿偏殿问话。   季修睿掌政以来从未越矩,更不会在宫门落钥之后再入宫。石忠刚被叫过去便后背发凉, 觉得肯定是又出事了。   他这段时间都在章台殿伺候皇帝, 唯一可能得罪季修睿的只可能是送教坊司女子一事。   一见到季修睿, 石忠就给跪下了:“殿下饶命,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也是希望您能早日开枝散叶、子嗣昌盛……”   偌大的偏殿中只点了两三根烛火, 光线昏暗异常。   季修睿坐在上首冷冷瞧着他,嗓音低沉得可怕:“他让你送,你就送?”   石忠绝望地闭眼:“奴才只是一个奴才……那两人原本只是教坊司的歌姬, 您操劳政务辛苦, 闲暇时间看看歌舞休息一下也是好的……”   最要紧的是他知道章台殿的风吹草动都有人报给季修睿, 他一直拖到傍晚才派人把赏赐送过去,就是因为一直没接到季修睿不要塞人的消息。   不然的话,他敢送人过去吗?   可这话不能说,石忠只能自认倒霉,拼命想为自己开脱。   “你跟着父皇多久了?”季修睿问。   这像是要卸磨杀驴的前奏, 石忠琢磨着表现下自己的劳苦功高, 求个免死:“陛下还是皇子时,奴才便伺候在身旁……”   季修睿话锋一转:“元庆三十二年父皇下江南时, 你跟去没有?”   皇帝此生只去过江南一次, 也就是那时从江南带回了谢贵妃。   石忠的身子一颤, 隐隐猜到季修睿找自己的原因, 可又觉得不可能。   谢贵妃不可能把这种事告诉季修睿。   他不敢抬头去看季修睿的神色, 颤抖着声音说:“奴才有幸随行。”   季修睿的唇动了动,才发出声音:“把父皇遇上我母妃的事再说一次。”   石忠一惊,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实话。   这件事的真相是桩绝对的丑闻, 若是说出来,他不一定有活路。   石忠决定装傻:“贵妃娘娘当时父母双亡,前去海宁城投奔做生意的舅舅。谁知舅舅、舅母嫌她多事,将人赶了出去。娘娘走投无路便想跳河自尽,幸得陛下相救。两位一见钟情,娘娘就随陛下一道回京了。”   季修睿剑眉紧蹙,却还是耐着性子等他说完。   唐晓慕不放心他一人入宫,把知晓内情的苍柏派过来随行。   此刻苍柏观察着季修睿的脸色,猜到他肯定不想听见这番假话,怒斥石忠:“殿下若是没有真凭实据,会贸然把你喊来回话吗?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不说实话,我一刀废了你!”   石忠一颤,连连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才只是个奴才,奴才……”   “实话。”季修睿不耐烦地打断他。   石忠看着宫中各位主子长大,对几位皇子的性格也算了解。   诸位皇子中,魏王最随和,宣王却可靠。   季修睿是个讲道理的人,不会无故去为难旁人,但他若想办成一件事,谁也挡不住他。   此刻他的身家性命都在季修睿手中,石忠不敢再糊弄过去,只能颤抖着道:“娘娘一开始……不是自愿入宫……”   季修睿袖中的拳头握得更紧,因身体康复而红润的脸色此刻再次苍白如纸。   苍柏深知季修睿的性子,吩咐石忠:“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不许有任何隐瞒。”   石忠见季修睿听见前面的话都没有太大反应,猜到季修睿肯定早就知道这事。他若再隐瞒下去,也是自讨苦头,便认命般全说了。   “娘娘与陛下是在那一年中秋灯会相遇,陛下对娘娘一见倾心。娘娘当时并不知道陛下的真正身份,只以为他是北方过去的一名小生意人。得知陛下家中已有正妻之后,娘娘不愿做妾,当晚便想与陛下一刀两断,但……”石忠说到这里,偷觑了眼季修睿的脸色。   昏暗的烛火中,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却分外觉得胆寒,“但陛下不许,于是便将娘娘带去了当时下榻的院子……再后来,娘娘就跟着陛下回京了……”   当着季修睿的面,有些话石忠实在是难以启齿,只能这般含糊过去。以季修睿的聪慧,石忠知道他只要听个开头,便能猜到事情的全貌。   石忠不再出声,屋内安静得可怕。   季修睿立在殿中,晃动的烛火打在他脸上,俊秀的面容冷俊而凌冽。   随侍在侧的苍柏和跪着的石忠都下意识放轻呼吸,就怕这个时候惹得季修睿不快。   像是过了一整个甲子那么久,季修睿才冷冷开口:“他强-暴了她?”   每一个字都咬牙切齿,虽然是问句,但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石忠低着头不敢答话。   他的沉默印证了季修睿的话。   “还有谁知道这事?”因为过于气愤,季修睿的嗓音有些沙哑。   石忠牙齿打颤:“先前还有几名心腹知道,但上元节宫变之时,他们都死了,如今只剩下陛下与奴才……”   季修睿垂眼睨他:“若是我今日不问,你打算把这件事带到棺材里去吗?”   石忠全身打颤,不断用力磕头:“殿下饶命……这都是陛下的意思……奴才劝不住……奴才当初真的劝过陛下……”   季修睿一脚踹开他,压着满腔怒火朝皇帝歇息的寝殿走去。   即使大门紧闭,走廊中依旧传来浓郁的药味,季修睿隔着门听到皇帝接连不断的咳嗽声,剑眉拧得更深。   “睿儿喊石忠过去什么事?”皇帝苍老的声音问。   顶替石忠喂药的小太监答:“奴才不知。”   “废物,药喂不好,连这点事也不知道。”皇帝低斥一句,但语气与起他之前生龙活虎时训人的模样截然不同,甚至称得上温柔。   大约是皇帝也知道自己如今过得舒不舒心,除了要看季修睿的脸色,还得这群奴才手下留不留情,也就没了当初的心高气傲。   季修睿在门口踌躇片刻,握紧拳推门进去。   小太监正跪在床边喂药,平时这些都是石忠在做,小太监不太会近身伺候人,总是有药汁顺着皇帝的嘴角流出,惹得皇帝不快。   小太监手忙脚乱地拿了帕子擦掉皇帝嘴角的药汁。   这时,皇帝看见走进来的季修睿,面露喜色:“睿儿,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小太监没当好差,害怕地向季修睿行礼。   季修睿示意他出去。   从上元节宫变到现在,也不过短短几个月,皇帝却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大半头发竟然都白了。   季修睿还记得从前意气风发的皇帝,也记得皇帝与谢贵妃相处时对谢贵妃的宠爱。   可为什么他们会是那样的开端?   在确认这事的时候,季修睿甚至一度觉得自己恶心。   季修睿迟迟没说话,皇帝心里涌起一股不安。   上元节宫变刚结束的时候,皇帝也曾害怕季修睿会像季云初那样杀他继位,亦或者挟天子以令诸侯,但季修睿都没有。   季修睿仍旧将他当皇帝供着,还请太医给他医治,不曾阻止任何人与他会面。   除了逐渐将朝政掌握在自己手中,季修睿对他态度一如从前。   朝政之事皇帝已无能为力,如今只想自己早日好起来,便也由着季修睿去了。   皇帝以为这样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   可今日他却心生不安。   皇帝自问这些年对得起季修睿,唯一心亏的就是过年前他曾为了季云初那个逆子而放弃季修睿。   可这也不能怪他,谁让当时季修睿病得快死了?   而且季修睿若要跟他清算这事,上元节后就该动手,不会拖到现在。   总不能因为教坊司那两个女人的事跟他生气吧?   皇帝想来想去,最近只有这一件事可能得罪季修睿,皱眉问:“你为了教坊司那两个女人在跟父皇生气?”   “没有。”季修睿低声说。   他迈步走到皇帝床边坐下,拿起小太监放在一旁的药碗,拿着调羹轻轻搅拌两下,舀起一勺送到皇帝嘴边。   皇帝没想到他会亲自给自己喂药,心中意外的同时感到欣慰。   刚刚那阵不安应该是他多想了,睿儿还是几个孩子里最孝顺的好孩子。   皇帝吃了药,暗自打量季修睿的神色。   季修睿垂着眼,并没有与皇帝对视,只是看着自己手中的药碗,又给皇帝喂了一勺。   皇帝看儿子还是不大高兴的样子,琢磨昨晚他将教坊司的人送过去,肯定会让唐晓慕生气。   唐家的丫头胆子大,没准还给睿儿脸色看了,儿子心里不舒服,或许怪他多管闲事。   如今季修睿大权在握,皇帝生死不过他一念之间,皇帝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得罪儿子,语重心长道:“睿儿,朕也是为你好。你们成婚这么久,她至今连个孩子都没有。你看看你两个哥哥,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你将来要继承皇位,若是没有子嗣,皇位传与谁?”   唐晓慕没怀孕纯粹是因为他们先前没同房,季修睿不想在这上面跟皇帝浪费口舌,淡淡道:“我院中之事,不必父皇关心。”   虽然平素季修睿说话便是这般,但皇帝今日明显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出几分冷意。   皇帝想了想,决定还是先顺着季修睿:“好,朕往后不管这事。”   季修睿垂眼又给他喂了一勺药。   皇帝感叹道:“还是睿儿贴心,刚刚那个小太监太不像话,连药也喂不像。”   季修睿沉默不语。   皇帝几次开口都没能让季修睿接茬,心中压下去的那股不安再次涌出,试探性地问:“睿儿,你这会儿入宫,真的没事吗?”   季修睿喂药的动作顿了片刻,垂眼道:“有。”   能让他这会儿进宫面圣的肯定是大事,皇帝对自己还能发挥作用很高兴:“你说。”   季修睿唇色发白,好一会儿才哑声问:“母妃是自愿跟您的吗?”   皇帝惊愕。   睿儿怎么会问这个?   当年的过往在皇帝脑海中飞速闪过,他斩钉截铁道:“她当然是自愿的!”   季修睿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继续给皇帝喂药:“我派人去了趟海宁,找到了母妃的舅舅一家。”   皇帝错愕。   可很快他就回过神来,谢漾舅舅一家不可能知道真相。   “你派人去找他们干什么?是谁对你说那些混账话?朕与你母妃夫妻恩爱,她怎么会不是自愿的?”皇帝说到这里甚至有些恼火,像极了有人在冤枉他。   季修睿将盛有药汁的汤匙送到皇帝唇边,皇帝没吃。   季修睿收回手,默了片刻,低声道:“母妃亲口说的。”   皇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半晌才磕磕绊绊地问:“她……她真的这么说?”   季修睿的声音毫无感情:“元庆三十二年中秋,您将她掳走……”   “够了!”皇帝厉声打断他,咬牙道,“你母妃平素便有些疯癫,她的话不能信!”   “若她是自愿,为何从未有母族出现?”季修睿问。   “她一介孤女,父母双亡,亲戚又各个都是白眼狼,你母妃不愿见这些人,自然就没了母族。”皇帝试图将这场对话的主动权夺过去,“睿儿,你母妃没有母族帮衬不要紧,朕一样疼你们母子。如今你已是镇国太子,你母妃泉下有知,也该欣慰了。”   季修睿却觉得以谢贵妃的性子,若知道他在她死后顺利登基,怕是会气得化作厉鬼。   季修睿没让皇帝转移话题,又给他喂了药,声音毫无波澜地问:“这些年母妃一直都恨我,您知道为什么吗?”   皇帝疑惑:“她怎么可能恨你呢?她为了生下你,身子亏空以至于后来无法再有身孕。她曾亲口跟朕说过,你就是她的一切。”   皇帝面容真挚,不似作伪。   季修睿却只觉得荒谬。   当着皇帝的面,谢贵妃的确从未对他表露出半分恨意,但这一切都是假的。   “因为我是她被你强-暴的证据。”季修睿缓缓道。   “一派胡言!”皇帝脸色铁青,瞪大了眼睛剜季修睿,“睿儿,你一向孝顺,怎么能说出这种混账话?到底是哪个混账胡说八道?挑拨我们父子关系!”   他不信是谢贵妃说的,倘若真是她,上元节后季修睿一掌权就会跟他清算此事。   一定是这几日才发生的变故,导致季修睿连夜进宫找他对质。   季修睿并不回答皇帝,继续说:“母妃舅舅姓郑,郑家对她很好,甚至一度想将自家酒楼交与她打理。但你强-抢她回京,郑家直至现在都还在寻找她的踪迹。”   皇帝当年派人去查过郑家,甚至动过灭口的心思。但最后看在他们一家对谢贵妃还不错的份上,皇帝放过了他们。   反正天南地北的住着,郑家几口人就是死绝了都不可能知道谢贵妃成了他的人。   季修睿说出郑家,皇帝的心便凉了,忍不住怀疑难道真是谢贵妃告诉他的?   但思想来去,皇帝还是不想得罪季修睿,缓和了语气说:“睿儿,朕与你母妃的性子你清楚,你觉得我们俩谁会说谎?朕与你母妃相识时便已经是亲王,她一介孤女,怎么会不肯跟朕?朕没必要强抢。”   “因为她想当正妻,而您当时已有正妻。”季修睿一语中的,皇帝骇然。   直到这个时候,皇帝终于想起刚刚被喊走的石忠,惊呼道:“你把石忠喊去问这些是不是?”   “是。”季修睿爽快承认。   皇帝恼恨:“这狗奴才!朕当初就该杀了他!不然哪有他今日嚼舌根的份!”   愤怒到极点后,季修睿反而出奇的冷静。他甚至还记得给皇帝喂药:“铁证如山,父皇,您认了吧。”   皇帝听着他平缓的语气,心底涌出一股凉意。   他想起宫变那晚皇后说谢贵妃早就给他下过毒。   先前皇帝一直以为是皇后为了折辱他,故意编造这事。   可如果谢贵妃真的恨毒了他,未免做不出这种事。   他认识谢贵妃时,她便是心比天高的女子。   刚开始的时候,她也曾反抗、也曾咒骂,但慢慢的她发现自己逃不出去,而他成为了她唯一的依靠后,她便服软了。   皇帝一直以为她是想通了。   毕竟如意郎君哪那么好找,即使嫁个寒门学子做正妻,谢漾还得为每日三餐愁苦。   不如做他的宠妾,衣食不愁,就是宫中的赏赐,他也都先紧着谢漾。   更别提他登基之后谢漾被封贵妃,虽然名义上位分比皇后矮一截,但盛宠之下,就是皇后见了她都得退让三分。   皇帝一直以为谢漾后来想通后是真心跟他的。   可她竟然一直都恨他?   还恨他们的儿子?   皇帝不可思议地望着季修睿。   裴霜为了折磨皇帝,开的药又苦又多,一大碗药才喝了一点点。   季修睿哪怕在等皇帝的答案,还是不忘给他喂药。   他机械地做着这件事,像是只有这样,才能平复下不断翻滚的心绪。   皇帝刚刚还觉得他孝顺,此刻想起谢贵妃下毒一事,却对季修睿的举动汗毛林立。   他和季修睿中的是同一种毒,现在季修睿痊愈、他却缠绵病榻,裴霜说是因为他年纪大了,且中毒方式与季修睿不同,才会这样。   先前皇帝也怀疑过这个说法,但裴霜是魏王带来的,魏王这孩子没有坏心,也不与季修睿勾结,没必要故意帮着季修睿害他。   加上先前多位太医和大夫都束手无策,皇帝只能听信裴霜所言。   可……   若是季修睿故意不让他好起来呢?   察觉到送到唇边的汤匙,皇帝紧紧闭上嘴,含糊道:“朕不喝。”   季修睿收回汤匙。   皇帝咬牙问:“宫变那晚,那贱人曾与朕说你母妃给朕下过毒,你可知道这事?”   他抱着一丁点希望,只要季修睿说没有,他就信。   季修睿神色平静道:“知道。”   皇帝惊恐地瞪大眼睛,厉声质问:“她真的想我死?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密谋的?”   季修睿沉默片刻,放下汤匙道:“父皇,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你告诉我强-抢之事,我告诉你下-毒真相。”   皇帝狠狠瞪他。   他怎么可能自揭短处?   可一想到自己那么宠谢漾,都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她却想要自己死,皇帝又实在是不甘心。   季修睿此番深夜进宫寻他,还找了石忠问话,可见是铁了心要处理这事。   这孩子从小就有主见,哪怕他抵死不认,最后也不过是同样下场。   皇帝想了又想,同意了他的提议:“好。”   “你先说。”季修睿道。   皇帝拧眉,知道季修睿这是在看他的诚意。   倘若他再说谎,那季修睿也不会跟他说实话。   相反,他已落得这般田地,季修睿没必要恶意欺骗他。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当年他身体还好的时候,哪轮得到这些逆子爬到他头上耀武扬威!   皇帝不满地剜了眼季修睿,呼吸粗重地缓了口气,冷冷道:“你如果非觉得是朕强-抢,那就是吧。”   季修睿忍住自己想捏碎手中药碗的冲动。   他希望皇帝说实话的同时,更希望那是一个误会。   许久之后,季修睿问:“您承认了?”声音比他想象中的平静,但紧绷着的神色出卖了季修睿真实的心绪。   皇帝皱着眉头闭上眼,没有否认,自顾自道:“除了这件事,朕这些年够对得起她的。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最好的,别说是皇后,就连太后宫中都比不上她。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竟敢朕下毒?”   季修睿再三确认都没能否定掉这个恶心的真相,黑冷的眸中没有一丝光彩。   “她为何要给朕下毒?”皇帝恼声催促。   季修睿哑声反问:“你要是被人强-暴,你什么反应?”   “可朕对得起她!”皇帝不服地反驳。   “她最多只给你下了半旬之毒,后来就没继续,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事。有些事既然一开始就是错的,那就不该去做。”季修睿的头脑有些空,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鬼使神差地给皇帝喂药。   皇帝脸色发白,避之不及:“拿走,朕不喝!”   季修睿回神,见皇帝这反应,猜到他是疑心病又犯了。   季修睿起身将碗中药汁倒入窗边的盆栽中:“这药没毒,的确是给您调养身子的。您既然不想喝,那就不喝。这二十年的生养之恩,儿臣牢记于心。儿臣不会弑父,您踏实活着。”   赭石色的药汁倒光,季修睿手一抬,青瓷碗从他素白的手中滑落,摔得粉碎。   皇帝被吓了一跳,回神时只看到季修睿笔直离去的背影。   满地的碎瓷片,像是他们之间再无可能修复的父子关系。   皇帝手脚冰凉。   季修睿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他,不杀他肯定是因为有更折磨人的法子等着他。 第113章 终章 他们的未来,还很长很长。……   皇帝想起裴霜叮嘱过一碗药都不能少, 必须按时按量喝下去,否则会加剧他的瘫痪。   皇帝慌了:“来人!快来人!”   然而殿中没有一人回应。   皇帝突然意识到季修睿走前那一句“不会弑父”是什么意思。   季修睿这天晚上没有回府。   从章台殿出来,苍柏跟丢了人。他怕季修睿出事, 连忙让人去通知唐晓慕。   青竹担忧极了:“属下这就派人去找。”   唐晓慕拦住他:“别。殿下现在是太子, 一举一动都牵扯着群臣的注意, 若是我们现在派人去寻找,肯定有人以为出事了。先不忙派人, 你跟我说说殿下常去的地方。”   唐晓慕嫁给季修睿时他便病着不能出门,后来即使身体好了能够出门,季修睿也不过是去处理政务。   事情一结束, 季修睿就乖乖回家陪她, 以至于唐晓慕现在都不知道季修睿平素不忙时爱去哪些地方。   反倒是时时常跟着他的青竹, 应该对这些更了解。   谁知青竹也是一头雾水:“殿下平素除了出门办公就是在家休息,也没见他常去什么地方。”   这下唐晓慕倒是有些头疼。   她仔细把今天的事理了一遍,带入季修睿的角度想了又想,琢磨着说:“我们悄悄进宫一趟。”   宫门守卫没有看到季修睿出去,但以季修睿的武功完全可以避开他们出入皇宫, 因此苍柏才担心季修睿的下落。   唐晓慕思来想去都觉得发生这样的事后, 季修睿现在最可能还在宫中。   宫中守卫早就换成了季修睿的心腹,唐晓慕拿着令牌悄悄入宫, 去了揽月楼。   上元节宫变之后, 后宫大权重新回到太后手中。反正皇帝也病着看不到揽月楼的高台楼阁, 太后便撤了揽月楼的烛火, 省下一笔没必要的开支。   如今望着面前黑黢黢的高楼, 唐晓慕提着裙子走进去。   铃兰跟在她身侧,提了一盏琉璃灯。   揽月楼平时点着灯时金碧辉煌,可如今没有烛火, 只有这一盏琉璃小灯,倒还显得有些阴森。   铃兰小声问:“殿下真的会在这里吗?”   “嗯。”唐晓慕有种强烈的直觉,她扶着栏杆上楼,看到二楼供奉着谢贵妃灵位的房间门开着,就知道猜对了。   屋内没有点灯,柔和的月光从窗外洒下,勾勒出季修睿颀长的身影。   他笔直地站在灵位前,神色复杂地望着供案上的灵位。   “殿下。”唐晓慕轻轻喊了一声。   季修睿回神,面色错愕:“你怎么来了?”   “苍柏担心您出事,我来看看。”唐晓慕接过铃兰手中的琉璃灯,走到季修睿身边,牵住他的手。   季修睿的手比他生病时还要凉。   他用力回握住唐晓慕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猜的。问清楚了?”唐晓慕问。   “嗯。”季修睿轻轻应了一声,眼神再次落回到谢贵妃的灵位上。   唐晓慕知道他心里肯定不好受,温声宽慰:“那不是你的错,你别自责。这些年你够对得起她了。”   如果季修睿有心报复谢贵妃的话,以他的能力和心计,谢贵妃根本就不可能安然活到三年前。   但季修睿从未起过报复心,甚至都没去找皇帝告过一次状。   季修睿望着灵位不出声。   唐晓慕知道他内心的纠葛,毕竟这些年一直都是皇帝对他更好,而季修睿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   唐晓慕让自己靠在季修睿肩头,开导他:“其实前些年你帮陛下办了那么多事,脏活累活都是你干,最后好处都给了陛下,你还替陛下背着骂名,你也对够得起陛下了。殿下,别太为难自己。无论你帮不帮她报仇,她都不会对你改观。你跟着自己的心走就是了。”   真要将这笔债从头到尾理清楚的话,皇帝和谢贵妃都有错,而究其根本,皇帝是罪魁祸首。   如今谢贵妃已死,人死债消,只剩下皇帝了。   季修睿缓缓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他声音嘶哑,心里也不好受,但语气坚决,可见已经做好了决定。   唐晓慕握紧他的手,温声说:“殿下,无论你怎么做,我都支持你。你不欠他们任何人,你也无需背负任何罪孽。你就是你,不是别人手中的刀,更不是别人的出气包。你干干净净地来这个世界上,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季修睿紧紧闭上了眼。   ……   烛火摇曳的章台殿安静得好似一座陵墓,石忠生怕季修睿折返寻仇,他知道季修睿的手段,心底发寒,索性一根白绫吊死了自己。   他跟季修睿说自己劝过皇帝,可那是会触怒皇帝的事,他怎么敢劝?   当初皇帝强抢谢漾,他非但没劝,还只能帮忙。   季修睿换了个心腹过去,除这名心腹以外,章台殿其余伺候的人则换成了一群口不能言、耳不能听的聋哑。   因为少了一碗药,皇帝当天晚上便觉得嗓子沙哑、没到第二天清晨,皇帝就恢复了之前口不能言的状态。   心腹只负责敷衍允王与魏王,平时并不会走到皇帝跟前,只是偶尔去看一看情况。   皇帝的起居由殿中的其余聋哑奴仆照顾,如今主子说不了话,奴才也说不了话,全靠双方眼神交流,意会对方的意思。   季修睿没有特地关照过他们如何“照顾”皇帝,但这群人除了聋哑之外,人并不傻。   皇帝如今的状况,至少得派一个能说话的人伺候他,才能跟皇帝沟通,了解皇帝的意思。   可季修睿派他们这群聋哑人过去,摆明了就是不想让皇帝好受。   因此这些人伺候皇帝的时候并不像石忠那样毕恭毕敬,只承着季修睿的那句交代——别让人死了就成。   魏王为皇帝请了裴霜前去医治,裴霜只说皇帝病情加重,他也没有办法。   皇帝望着魏王直流泪,希望他能救自己离开。   然而魏王只当皇帝是因为自己不能再说话而伤心,半天没有理会皇帝的意思,宽慰皇帝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离开的时候,皇帝绝望极了。   而季修睿从此以后再也没去见过皇帝。   谢贵妃的灵位也在不久之后搬出揽月楼,裴霜用师父的身份去给唐晓慕施压,让他带走了谢贵妃的灵位,送去庙里供奉。   裴霜甚至还想带走谢贵妃的尸骨。   谢贵妃死后,皇帝便将她送进了帝陵,准备百年之后与她合葬。   这件事唐晓慕不敢私自做主,前去行询问季修睿的意思。   原本他们并不知道谢贵妃是被强-迫的,能与皇帝合葬对妃嫔来说是种荣耀。可如今知道了真相,即使不知道人死后是否有灵,但总归能做一步是一步。   唐晓慕本以为季修睿不会同意让裴霜带走谢贵妃的尸骨,但至少会考虑另外为谢贵妃择一处长眠之地。   然而唐晓慕只猜中了前半部分。   季修睿不允许裴霜带谢贵妃的尸骨离开,也不为她另择陵墓,就让谢贵妃安安静静地继续躺在帝陵之中,等待将来皇帝与她合葬。   “她既然要做镇国太后,就不会允许自己的尸身流落在外。你让裴霜死了这条心。”季修睿不了解刚被入京的谢贵妃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但他清楚自己母妃死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贵妃一辈子心高气傲,唯一一次受挫恐怕就是被皇帝强-抢。   之后她或许郁闷过、挫折过,但她最后是想要当镇国太后、想要做大周最尊贵的女人,她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尸骨离开帝陵。   唐晓慕觉得这样怪没意思的:“她又不喜欢陛下,干嘛还想死后和他葬在一起?”   “她喜欢的是权势。”季修睿淡淡道。   唐晓慕看他脸色不好,便也没再多说。   她回去仔细跟裴霜分析了一遍,虽然裴霜依旧坚持谢贵妃不是贪慕权势之人,也选择性遗忘谢贵妃的死因是因为在想生一个皇子去争皇位,但勉强答应下唐晓慕不会去私盗帝陵。   日子一天天过,眨眼季修睿身为太子监国已满一年。   这一年间皇帝过得生不如死,哪怕心中有怨气,因为不能说话而发不出来,只能越积越深。   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老下去,短短一年时间,皇帝的头发就全白了,他眼窝深陷,全身骨瘦如柴,终于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深夜,孤独地死在床上。   死之前,充满怨恨的皇帝终于想到一个问题,难道当初强抢谢漾真的是他做错了吗?   不,他没有错。   若是没有他,谢漾这些年哪来的锦衣玉食?   季修睿这逆子又哪能荣登皇位?   他没有错!   皇帝越想越气,发出含糊不清的呼号声。   他想跟季修睿争辩、想砍了他的脑袋,可无论他发出什么声,殿中的聋哑奴仆都听不到,也没有人来他身前看一眼。   皇帝瞪大眼睛,死不瞑目地倒在床上断了气。   雪下了一夜,直到清晨下人去服侍皇帝用膳,才发现他已经死了。   季修睿派去的心腹总管立刻封锁消息,派人通知季修睿。   这一日正好是休沐,消息传到太子府之时,季修睿与唐晓慕刚用完早膳。两人得了消息,立刻通知相关人员,同时更衣入宫。   尽管季修睿已经掌政近两年,但政权更迭还是得不谨慎。   确定将京中局势稳定下来后,季修睿才颁布皇帝的死讯。   皇帝不是个节约的人,前些年为了给谢贵妃修建揽月楼,耗光了国库银两。   季修睿接手的不仅仅是一个空荡荡的国库,还有数千项需要国库掏钱的政策。   这两年季修睿主张新政,总算为国库攒到些钱,但比起大周的开销还是杯水车薪。   因此国丧一切从简,也算是为皇帝最后攒点好名声。   大臣们讨论了一群,最后为皇帝定下谥号庆隆。   国丧由太常寺主持,但季修睿身为储君,要忙的事情也依旧不少。等到一切都结束时,已经临近开春。   季修睿的登基大典就定在三月十六。   当初与唐晓慕成婚之时,季修睿还病着,婚礼只有唐晓慕一人走了流程。   季修睿本想给唐晓慕补办一个盛大的婚礼,谁知竟然被唐晓慕拒绝了:“成婚就是瞎折腾,我天没亮就起床就开始洗漱打扮,你不知道开脸的时候有多疼,我才不要再受一次罪呢。”   唐晓慕至今想起这事都觉得脸疼,下意识用双手捂住脸颊。   季修睿被她的话噎了一下,狐疑地问:“有这么夸张吗?”   “特别疼,我还饿了一整天的肚子,就出门前喝了一点点糖水。”唐晓慕甚至怀疑自己当初没能打败杀手,不仅是因为手中没兵器,还是因为肚子饿。   季修睿想起她成婚那日的举动,心疼地握住她的手:“辛苦你了。”   被他这么一说,唐晓慕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眨着漂亮的桃花眼说:“不过你都没有经历过大婚诶。你要是想要的话,那我陪你再办一个也行呀。”   季修睿摇了摇头,如今登基大典在前,他们的婚礼肯定得往后再挑好日子,这样就得用帝后成婚的规格。   可皇帝成婚不用亲自上门迎亲,季修睿只需要在宫中等着迎亲使将唐晓慕送来,这样与他上次在王府成婚并没有多大区别,折腾的还是唐晓慕。   “算了,不折腾你,反正我们已经成婚。”季修睿吻了下唐晓慕的唇。   唐晓慕觉得也是。   登基大典之后,唐晓慕的封后大典选在五月初八。   唐元明本打算回来观礼,但安跶去年遭了雪灾,国中牛羊冻死无数,又来骚扰边境,唐元明要镇守漠北,只能送了些贺礼回来。   唐晓慕都惊了。   她那个穷得一身衣服都要穿好几年的爹爹,怎么还有钱给她送贺礼?   自打收到唐元明的信,唐晓慕就伸长了脖子盼唐元明的贺礼。   唐晓慕相当怀疑是他爹在漠北又发现了几个贪官,用从贪官家里抄来的赃物凑出来了一份的贺礼。   盼星星盼月亮,大概等了一个月,她总算收到唐元明的贺礼。   这次除了给唐晓慕兄妹的礼物,太后、唐老夫人唐家大房都有东西。   好几口沉甸甸的大箱子,唐元明派了五百精兵护送,除了漠北常见的野兽皮毛,里头居然堆码整齐的一块块金砖。   唐晓慕人都傻了。   她爹发达了吗?   怎么突然这么豪爽?   她不可置信地围着箱子绕了三圈,再三确定这的确是金子,不可置信地问:“我爹哪来这么大的金子?”   铃兰惊悚地摇头。   她在漠北跟着唐晓慕时见过将军府的账册,府中余银与两年前的宣王府有的一拼,都是穷得要命,不可能有这么多金子。   还是季修睿下朝回来后给唐晓慕解释了缘由:“你爹在漠北发现一座金矿。”   唐晓慕眼睛都值了:“一整座金矿?”   季修睿颔首。   唐晓慕:“!!!”   以后她是家里有矿的人!   还是金矿!   唐晓慕激动极了:“这就是诗仙说的‘千金散尽还复来’吗?!”   季修睿笑着应声。   唐晓慕开心地抱住他:“金矿在哪里?怎么现在才发现?要是早几年发现,我爹也不用被处处被掣肘。”   季修睿打开手上的舆图,将地方指给唐晓慕看:“在这里,距离北固城大约一百里。其实现在发现也好,要是早两年发现,这座金矿早就被人抢占了去,哪轮得到你爹去开采?”   唐晓慕一想也是。   她高兴极了:“我爹怎么一直都没跟我说?”   “先前怕走漏消息,他就没上报。等到把矿区布防布置妥当后,才敢放心大胆的开采。不过布防时被安跶发现端倪,安跶这次除了想过来抢粮食,就是想抢这座金矿。”   “不要脸,这帮废物就知道抢。”唐晓慕想起来就来气。   唐元明不是穷兵黩武之人,他心疼士兵伤亡,不想总是打仗,曾经提出与安跶进行贸易。   安跶提供牛羊与乳制品,大周提供粮食布匹,双方各取所需、互通有无,以公平贸易解决物资短缺。   周围好几个部落都是唐元明这样用武力镇压后,再用诚心谈下来的。   但安跶蛮横惯了,非要多占三分利,这样大周得不到半点利润,相当于大周百姓辛辛苦苦一辈子,结果是为安跶无私奉献。   唐元明怎么可能答应?   “现在这座金矿归谁呀?”唐晓慕眨着眼睛问。   “你爹上缴国库了。”   唐晓慕还有点失望呢,她爹、她哥、她丈夫为国为民一辈子,她却连当一个快乐小富婆的梦想都不能实现。   季修睿看穿她的心思,笑着道:“这毕竟是你爹发现的,还得他守着,国库取一半,剩下的五成里,他给你两成,你哥哥三成。”   唐晓慕高兴得嘿嘿直笑。   她真的有钱了!   虽然哥哥比她多拿一成,但根据她对自己爹的了解,属于她这份唐元明绝对不会动,但属于唐泽旭那份,爹爹死之前是父子共同财产,真要算起来的话,唐泽旭才拿到一成五,还是她赚了。   这一天唐晓慕走路都是飘的,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飘飘欲仙”。   今天她是大周最快乐的女子!   金矿的事没有宣扬,但漠北军的军备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更新换代。   而京中也在忙碌另外的事。   季修睿登基后,他们就会从太子府搬入宫中。   本朝皇帝的寝殿一向都是位于前朝中轴线的章台殿,季修睿刚登基,懒得跟那群迂腐的老臣争辩,就也没挪地方。   反正皇帝先前住的是东殿,他住西殿就是。   倒是唐晓慕要选个合适的宫殿,往后她与季修睿一道住在那里。   本朝皇后历代都居凤仪宫,但如果皇后要选别的地方,爱管闲事的朝臣们也不至于多说什么。   鉴于陈皇后的关系,唐晓慕不太想住凤仪宫。   季修睿倒是觉得她住揽月楼不错,这是皇帝为谢贵妃专门建造的,样样都比宫中其余宫殿好。   但唐晓慕考虑到季修睿在这里没有愉快的记忆,也没有选揽月楼。   除此以外,后宫最好的地方就是太后居住的鸾凤台,这是先帝专门为太后建造的。   太后倒是不介意给唐晓慕挪地方,但唐晓慕哪好意思去抢。   思来想去,唐晓慕选择了距离前朝不远的栖梧宫,这样即使季修睿每天从后宫、前朝来回,路上也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栖梧宫地方不小,从前一直空着,稍加修葺便能住人。   宫人知道这是未来皇后的居所,都不用太后发话,没有一人敢懈怠,竟然还比原定工期早了七日完工。   唐晓慕去看了一番,还算满意,便回来开始收拾太子府的物件,打包搬去栖梧宫。   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时,已经是六月。   魏王当初给魏王妃送生辰贺礼的时候,季修睿让他也给自己带了一副头面。   魏王的钱都是魏王妃在管着,看在是借给季修睿的份上,魏王妃另外支了一千两,让魏王帮季修睿先订下头面。   头面早就送给唐晓慕了,但季修睿当时才监国没多久,事情太多,竟然把还钱的事给忘了。   时隔一年,他才把这一千两银子还给魏王。   魏王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没想到七弟虽然贵为天子,居然比他还穷!   一千两银子的私房钱,他好歹只需要攒半年,七弟居然攒了足足一年!   狠还是七弟妹狠。   季修睿并不知道魏王想着什么,就是觉得自己差点忘了还钱有些不好意思,给魏王派了个肥差,补偿他一下。   夏蝉热闹地叫着,而唐晓慕终于换上了美美的夏装,乐呵呵地在宫中享用冰鉴。   季修睿掌政后没有以雷霆之势清算朝中旧臣,而是以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自己一边养病,一边慢慢替换一下那些或德不配位、或尸位素餐的官员。   如此近两年的时间,此番他登基,一些新政推行起来还算顺利。   政策顺利推行,国库丰盈计划也一件件推上日程,朝臣们渐渐就有了空余的心思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今日早朝时就有大臣提议季修睿选秀:“陛下登基以来,唯有皇后娘娘一人。为皇家子嗣绵延,老臣以为应当选秀,广纳适龄女子入宫,为皇家开枝散叶。”   季修睿坐在龙椅上,原本正在看辽东刚送来的奏报。他一心两用惯了,这样不影响早朝,也能节省出不少时间。   如今一听这话,季修睿沉着脸抬起头,望向人群出声之人。   自从季修睿被立为太子,各家或多或少都动过要往他身边塞女人的心思。   但上次皇帝所赐的两名教坊司女子都被季修睿当着所有人的面送回之后,众人便歇了各自的小心思。   当时众人推测季修睿或许是因为还要仰仗唐家登基才这般惧内,如今他已贵为天子,皇帝三宫六院再正常不过,唐家难道还能再拦?   提议选秀的老臣说完这话,还故意瞄了眼站在最前面的唐元海与唐泽旭。   唐元海神色微沉,忍着没发作。   唐泽旭暗自磨牙。   他娘的,他还真不好当面拦。   家中有适龄女子的官员不少,一听见有人带头,而唐元海与唐泽旭都没有反驳,也有人壮着胆子站出来附和:“吴大人所言甚是,陛下春秋鼎盛,至今却仍无子嗣……”   话音未落,季修睿将手中看到一半的奏章合起,看似随意地往地上一丢。   殿中气氛顿时凝滞,唐元海立刻跪下高呼:“陛下息怒!”   群臣蒙了。   送女人这么好的事,陛下也能生气?   殿内呼啦啦地跪了一群人,季修睿淡漠的凤眼扫向刚刚出声之人,波澜不惊地喊:“吴大人。”   吴大人忽然有点怕,颤巍巍地应了一声:“老臣在。”   “朕这有份参你宠妾灭妻的折子。你提议选秀,是不是也盼着朕宠妾灭妻?”季修睿问。   他的语气始终很平静,但却像平湖落惊雷,吓得吴大人一个哆嗦:“臣惶恐,陛下息怒,臣绝不是这个意思!”   季修睿给随侍在侧的荣喜递了个眼神。   荣喜会意地捡起被丢在地上的奏章,朗声念起:“礼部尚书吴道远,恬不知耻,家中妻妾无数尚不知足,于本月初二又迎娶一妙龄女子,年方二八。吴道远平素一贯纵容宠妾欺辱正妻,本月初五正妻不堪折辱,投缳自尽……”   荣喜每念一个字,吴道远的脸色就白一分。   等念到吴夫人投缳自尽之时,吴道远再也撑不住,惊慌喊道:“没死!她没死!”   “吴大人是非得吴夫人死了,才觉得不冤吗?”唐泽旭凉凉问。   “当然不是,将军言重了。陛下,这是误会,臣家中妻妾是有龃龉,但没这么严重。陛下明鉴。”吴道远冷汗直流。   后宅之事他已勒令封口,绝不会外泄,怎么会有人参他?   “误会?”季修睿挑眉,“让吴大人看看是谁写的折子。”   荣喜上前将奏折递给吴道远。   吴道远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眼皮猛地一跳,迅速翻到写有上书人姓名处,看到上面的名字,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   站在最末侧的一名年轻人低着头站出来,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道:“陛下,臣所言句句属实!请陛下为家母做主!”   这次参吴道远宠妾灭妻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嫡子。   把亲儿子气到写折子参他,可见吴道远在家中做得有多过分。   吴道远气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指着儿子的手直抖:“你……你……逆子!你怎能这般构陷为父!”   他狠狠剜了眼儿子,扭头对季修睿道,“陛下,前几日臣在家中管教这逆子时下手重了些,逆子怀恨在心才这般胡言!陛下圣明,臣是冤枉的!”   “那你打过吴夫人没有?”季修睿问。   吴道远心头一颤,掂量着说:“前几日不小心推过她……”   小吴大人反问:“推得她全身都是伤?”   “你闭嘴!”吴道远低斥。   季修睿悠悠问:“吴大人劝朕与你一样纳妾,往后是不是还得劝朕打皇后?最后也把皇后逼死才好?”   “臣不敢!”吴道远一听这话差点吓死,声音高到破音。   季修睿冷哼:“朕瞧你没什么不敢的。雷大人,这案子你亲审。”   雷书航应声:“臣遵旨。”   吴道远惊慌急了:“陛下,臣冤枉!”   唐元海呵斥:“冤不冤枉,雷大人自会查清。你冲陛下囔囔什么?还想御前失仪吗?”   吴道远剩下的话硬生生被堵在口中。   季修睿又看向刚刚附和吴道远的人。   吴道远的小女儿今年及笄,正好能送入宫中。附和他的人也一样,也想自己女儿入宫做宠妃。   毕竟现在后宫只有皇后一人,这个时候女儿入宫能得宠的机会很高。将来即使熬年份,逢年过节跟着进进位分,地位也不会低。   可现在他不敢想了。   刚刚附和吴道远的大臣刚察觉到季修睿的眼神,立马改口:“陛下与皇后娘娘少年夫妻,伉俪情深、感情深厚,实乃我大周夫妇典范!臣敬佩不已!”   唐泽旭不厚道地笑了:“张大人刚刚不是觉得吴大人所言甚是,想给陛下选秀吗?”   张大人低着头愈发恭谦:“这是陛下的家事,自然由陛下自行决定,臣不敢妄言。”   只要他自己打脸的速度足够快、力度足够狠,别人就打不到他。   季修睿神色平淡道:“张大人看来被光禄寺的油烟熏得脑子糊涂了,太仆寺正好缺个寺丞,就你过去吧。那儿的马聪明,你多跟着学学。”   张大人原本是从四品的光禄寺少卿,一下子成了太仆寺养马的从六品四丞。   连降两级被打发去养马不算,还被季修睿这般嘲讽,张大人想死的人都有了。   他怎么就那么嘴快,非得附和吴道远呢?   张大人懊悔极了,可偏偏只能压着心底的不甘与惶恐,道一句“谢主隆恩”。   ……   唐晓慕对前朝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见季修睿回来,开心地迎上去:“一路过来热坏了吧?我算着你快回来了,刚让人把井里的西瓜捞起来切好,快来吃点。”   季修睿将繁重的朝服脱下,咬住唐晓慕递来的一小片西瓜,亲了她一下。   唐晓慕咯咯笑了,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把西瓜汁都蹭我脸上啦。”   “那我也给你蹭一下?”季修睿把自己的脸颊凑过去。   他们两人平素都不需要服侍,秋梨进来送了西瓜就跑,殿中没有外人,唐晓慕红着脸颊,踮起脚尖亲了季修睿一下。   季修睿抱住她,用力地吻住。   唐晓慕挣扎了两下没能挣脱,觉得季修睿有点奇怪。   虽然他们以往也没少在白天亲昵,但他刚下朝就这么缠绵的吻,还是第一次。   唐晓慕以为他早朝时受欺负了,由着季修睿吻她。   好一阵悱恻后,唐晓慕抱着季修睿,靠在他胸口低声问:“怎么啦?是不是有大臣跟你对着干?”   “没有,只是有点想你。”季修睿闻着她身上的幽香,心底的惬意一点点扩散。   他的慕慕这么好,他怎么可能还会要别人?   季修睿不说,唐晓慕也不好多问,琢磨回头派人去问问。   然而并不需要她刻意派人去打听,消息就自动送上了门。   听完经过,唐晓慕特地派人去慰问了下吴夫人。   据铃兰回来说,吴夫人被打得浑身是伤,脖子上还有自尽时留下的勒痕。要不是婢女发现得早,及时将人救下,她可真就死了。   除此之外,吴夫人的嫁妆先前一直是婆婆在把持。婆婆去世后,嫁妆非但没还给她,竟然分给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吴夫人生性软弱,手里没银子,一切都只能仰仗丈夫,这些年过得都很艰难。   那位小吴大人先前嫌弃父亲后院女人多,乌烟瘴气的,不爱多去。如今得知母亲的遭遇,气得当天晚上就写了折子参他,正好今日早朝时被季修睿看到。   唐晓慕听完唏嘘极了,郑重地嘱咐铃兰和秋梨:“所以女人一定得有钱。你们俩以后若是出嫁,绝对不能把嫁妆交给对方打理。”   秋梨红着脸小声嗫嚅:“奴婢要一辈子伺候皇后娘娘呢。”   铃兰在旁边轻笑。她跟着唐晓慕时间长,知道唐晓慕的性子,也不在乎她说这些。   倒是唐晓慕说到这里又想起别的事,从妆奁出中取出一份文书,交给秋梨:“这个是你的卖身契,本来早就想给你了,但这段时间事情多,我给忙忘了,才想起来。”   秋梨一惊,吓得赶忙跪下:“娘娘您不要赶奴婢走!”   唐晓慕忙扶起她:“别怕呀,只是先把卖身契还给你。往后你想继续呆在宫里也可以,要是想出宫了,跟我说一声就行。就是想嫁人也行,我给你出嫁妆。”   现在她超有钱的!   秋梨面露欢喜,甚至还有些不安。   铃兰笑道:“你就拿着吧,娘娘就是这样的人。”   这些年她与唐晓慕虽然名义上是主仆,实则也算半个姐妹,唐晓慕从未亏待过她。   “就是,拿着。”唐晓慕把卖身契塞进秋梨手中。   秋梨的手微微发颤,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成自由身:“谢谢您!”   唐晓慕示意她不必在意,又派人去雷书航那里盯着吴道远一案的进度。   雷书航一贯雷厉风行,不出三日便结案了。   小吴大人奏折上的内容件件属实,吴道远被罢官,按律入狱,他这些姬妾一听这事,连夜卷了钱财都逃了。   季修睿给写折子的小吴大人安排了个外放的差事,让他带着生母吴夫人去外地就任,也能暂且躲开京中风波。   这事过后,众人都知道季修睿独宠唐晓慕一人,好长一段时间都没人再跟敢替选秀之事。   但好几年过去,唐晓慕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渐渐又有人心思活泛了。   毕竟季修睿可是有皇位要继承的,两人成婚几年都没子嗣,好不容易抢来的皇位,难道还要便宜别人?   这次他们不敢再像上次那样当面撺掇季修睿,而是假借请季修睿游湖的名义,想借机往他身旁塞人。   这几日春光灿烂,唐晓慕正好也在宫中呆腻了,季修睿便带着她一起过去。   看着帝后有说有笑地携手而来,做东的李大人脸上的笑意渐渐有些挂不住。   可到底是多年的老狐狸,晃神过后,很快笑意盈盈地迎上去:“没想到娘娘也来了。”   唐晓慕一开始并没有对自己几年没怀孕之事有多大感觉,但太后——现在该称呼为太皇太后,对这些很敏感。   唐晓慕成为皇后的第二年,太皇太后见她肚子还没动静,就找她问过很多次话。   但这也不是唐晓慕能决定的。   她和季修睿的身体都很正常,两人行房也很频繁,但就是没有孩子。   一开始唐晓慕仍旧不觉得是大事,反正她和季修睿都还年轻,就是当了三年皇后,她现在也才二十岁,孩子肯定会有的。   但渐渐的,看魏王和魏王妃都有二胎了,允王府里也陆续添了两名庶子和一名庶女,唐晓慕慢慢有了危机感。   而且,三年过去,她也逐渐察觉到那些人又想往季修睿身边塞人的意图。   有次季修睿带人去巡视京郊的耕田,竟然在河边看到有贵女嬉戏玩耍,故意制造偶遇机会。   虽然季修睿眼神都没给对方一个,安排这事的大臣也被唐元海暗暗排挤了一把,但唐晓慕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她不喜欢这种丈夫被那么多人惦记的感觉。   这次唐晓慕原本只是单纯想出来玩,但见到官员脸上的笑意变化,她隐隐猜到什么,又望了眼随驾之人。   虽然是微服出巡,伴驾之人不多,但唐晓慕敏锐地发现在场之人大多都是与唐家不睦的大臣。   这些不睦倒不至于恶意陷害,大多算是与唐家政见相左,隔三差五参唐家一本,伤不了唐家筋骨。   季修睿也看出来了,停下脚步低声问:“要不不带他们,就我们自己去玩?”   唐晓慕摇摇头:“不,就带他们一起。”   她倒要看看这群人今日又想往季修睿身边塞什么人!   媳妇有令,季修睿自然遵从。   上次从京郊回去,他忙着派人丈量耕田、重制鱼鳞册,倒是忘记去处置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了。   今日正好再敲打一番,免得这帮人再乱动心思。   两人携手走上游船甲板,唐晓慕从小在北方长大,还没坐过船,有些新奇地感受着水波带来的摇晃。   季修睿看她喜欢,笑着说:“过两年带你去江南,听说那边更好玩。”   “好呀。”唐晓慕欢喜应下,看见船舱内侧有人影晃动,似是名女子,好奇地望过去。   主事官员连忙说:“那是船上的琴师。娘娘身份尊贵,不必去见。”   他不说还好,一说唐晓慕反而更想见了:“让她出来。”   李大人面露难色:“只是名小小琴师……”   “听不懂皇后的话么?”季修睿冷冷问。   李大人立刻告罪,走进船舱去喊人。   他肥胖的身躯堵住了舱门,压着嗓子在跟躲在船舱死角中的女子说着什么。   唐晓慕看不清女子的模样,但猜到女子不愿出来相见。   她小声跟季修睿说:“看来我坏你好事了。要是只有你一人前来,她估计早就出来了。”   季修睿正打量着湖边景色,闻言哂然:“何必跟陌生人置气。”   “我没生气,我就想看看谁跟我眼光一样好,也喜欢上你了。”唐晓慕糯糯地说。   季修睿的唇角勾了勾:“有你一个就够了。”   唐晓慕喜欢的是他这个人,她们喜欢的却是他年轻帝王的身份。   唐晓慕腼腆地笑了笑。   一直到开船,女子总算扭捏地从船舱中走了出来,给两人行礼:“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她始终低着头,不敢叫人看清自己的脸。   唐晓慕打量着她身上昂贵的绸缎、头上精致的首饰,以及那双保养得极好的手,笑着问:“你是哪儿的琴师?”   女子咬唇不语,似是相当难堪。   李大人立刻说:“是安乐坊的琴师。”   唐晓慕挑眉,安乐坊是民间一个有名的乐坊,京中不少达官贵人都爱去。   “抬起头来。”唐晓慕吩咐。   女子惴惴不安地抬头。   唐晓慕笑了:“李大人,这姑娘跟你这么像,别是你的私生女吧?”   李大人慌了:“娘娘玩笑了。”   唐晓慕脸色发冷:“谁跟你玩笑?你当我瞎吗?去年魏王郡主的抓周宴上我还见过她,你今天跟我说她是安乐坊的琴师?李大人,你把自己亲女儿卖去安乐坊了?”   李大人扑通一声跪下,脸色发白,没想到唐晓慕居然记得自己女儿:“娘娘恕罪……是小女……是小女胡闹……得知微臣今日游船……她从未坐过船,才悄悄跟上来,躲在了船上……臣真的以为是安乐坊的乐师!”   “是你瞎还是我们傻?你刚刚在里面跟她谈了那么久,都没发现那是你女儿?”季修睿冷冷问。   李大人冷汗直流。   他原本的打算是想等季修睿游湖尽兴之后,让女儿抚琴一曲,聊慰君心。万一女儿承宠,今日就能跟陛下入宫,那最好不过。   即使事情不成,只是抚琴一曲,他不提这是自己女儿,也没人会知道这事。   谁知唐晓慕跟来不算,竟然还发现了躲在舱内的人。   李大人这会儿全身都在抖,他可不想被唐元海发配去边远地方做芝麻小官。   正在这个时候,李小姐咬牙道:“陛下、娘娘息怒,是臣女胡闹……刚刚怕连累父亲,已经与父亲断绝父女关系,父亲才会称臣女是安乐坊的乐师……所有罪责臣女一人承担,请陛下、娘娘不要责怪父亲!”   她知道只有先保住父亲和家族,才能保住自己。   唐晓慕没想到她有勇气认下全部罪责,倒是对这位李小姐刮目相看。   她之所以会对这位李小姐有印象,是因为上次去魏王府赴宴之时,偶然听见李小姐与另一位贵女起口角。   李小姐嘲讽那位贵女穿着前年的旧衣服,嘲笑她生母出生低微、忝居正妻之位也没用,只能让她出来丢人现眼。   贵女反击李小姐人丑穿什么都没用,还举例说皇后娘娘穿得也是去年参加允王世子周岁宴时的旧衣服,但皇后长得漂亮,谁会在乎衣服旧不旧。   李小姐被气得哑口无言,气冲冲地跑了。   一墙之隔的唐晓慕没想到出来遛弯还能听见有人夸自己,偷偷笑了。   望着跪在面前的父女俩,唐晓慕问季修睿:“陛下说呢?”   季修睿冷眼瞧着跪在地上的李大人:“你既然这么想去安乐坊,那不如就直接入了贱籍,去做乐师。”   李大人浑身颤抖:“陛下饶命……”   话还没说完,青竹便非常有眼力劲地将人拉走。   船舱重新安静下来,季修睿吩咐开船,牵着唐晓慕的手进去:“别为不相干的人坏了兴致。”   “嗯哪。”唐晓慕也不想给自己添堵,不去多想这些。   反正只要季修睿能把持住,她就不会遇上这些糟心事。   相反的,要是季修睿真起了偷腥的念头,她怎么防也防不住。   船舱被精心布置过,室内燃着甜腻的香,靠窗摆着软塌,另一侧则摆着一架古琴,刚刚唐晓慕就是在这里见到了李小姐的身影。   她将屋子打量了一圈,忽然看见绕过正对舱门的屏风,后面还有一间内舱,里头居然摆着床榻等物,甚至连净室都有。   一想到这是用来干什么的,唐晓慕的心情顿时就不好了。   季修睿给她倒了杯茶递过去,看到唐晓慕脸色不好,顺着她的眼神望进去,面色发黑。   “人都走了,别生气。我们去换条船。”季修睿牵着唐晓慕的手往外走。   唐晓慕委委屈屈地说:“我都不想游湖了。”   “那咱们就上岸。这几日春光正好,我陪你去别处走走。”季修睿说。   唐晓慕点点头,透过窗户看到船已经离岸有一段距离,又有点委屈:“都开船了……”   “让他们回去就是。”季修睿说着一顿,低头哄着她说,“要不我抱你上岸?”   唐晓慕见识过季修睿的轻功,还有点心动。可大庭广众下,她又有点不好意思。   季修睿看着她亮闪闪的眸子,却又欲言又止,知道她的顾虑,笑道:“正好让那帮人歇了再塞人的心思。”   唐晓慕觉得他说得很对。   她开心地抱住季修睿,忽然身下腾空,季修睿竟然都没等去甲板上,而是直接抱起唐晓慕就从宽大窗户中窜出去,一个水上漂就回到了岸上,手牵手往林子里走去。   随行人员震惊,青竹立刻带着侍卫们追上去。   随着陛下和娘娘秀恩爱的技术不断提高,这护卫的差事越来越不是人当的了!   两人在宫外玩了一整天才回去,其余朝臣得知李大人被贬为贱籍的事,慢慢回过味来,好像还真不是陛下惧内,而是真没纳妃的意思。   虽然可惜,但牛不喝水都不能强按头,更何况季修睿是条随是能颠覆他们身家性命的龙。   众人只能不情不愿地歇了往季修睿身边送人的心思。   然而两年过去,唐晓慕仍旧没有怀孕。   这下就连远在漠北的唐元明都有些坐不住,连番写信回京询问缘由。   唐晓慕在这样的催促下,也有些不安。   这天晚上,她与季修睿欢-爱过后,小心翼翼地蜷缩在他怀中,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有点愁。   她平时很容易入睡,季修睿听着她长吁短叹,合上的眼帘重新抬起:“怎么了?”   唐晓慕鼓腮,看看他,没有说话。   季修睿从未催促过她要孩子,甚至有时候太皇太后催得紧了,季修睿还会宽慰唐晓慕,让太皇太后别给她压力。   可万一他心里也想要个孩子呢?   唐晓慕小声问:“陛下想要孩子吗?”   季修睿的手从她腰间移至小腹:“有就养,没有就算了。皇祖母又跟你说这事?”   “嗯……”唐晓慕知道姑母是为她好。   只要她一日没有子嗣,朝臣们就有借口让季修睿选妃。   如今唐家根基稳固倒还好,有朝一日若唐家败落,她这个皇后之位都危险。   太皇太后从不信帝王的恩宠能一生一世,如今唐晓慕年轻貌美、唐家势大,季修睿肯定宠着她。   但将来呢?   岁月如梭,唐晓慕也会有老去的那一日,而宫外永远有明艳活泼的年轻女人对她的后位虎视眈眈。   而且,唐晓慕自己也有点想要孩子。   她这几日看着魏王妃的一双儿女,有点羡慕。   就连比她晚成婚的唐泽旭和乔依彤都有了动静,只不过如今月份还小,知道的人不多罢了。   季修睿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宽慰道:“明日我去跟皇祖母说说,让她别给你压力。我们已经很努力了,是孩子自己不来,你别多想。”   唐晓慕忍不住多想,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   “陛下……”她知道季修睿宠她,但问出这话时还是有点害怕,“要是……我是说如果……只是个假设……”   季修睿猜到她的想法,替她说了:“要是我们一直没有孩子?”   唐晓慕觉得这话怪刺耳的,不高兴地点了点头。   季修睿语气平常:“没有就没有。”   唐晓慕怀疑自己听错了,诧异望着他。   季修睿紧了紧抱着她的怀抱,温声道:“如今我们没有孩子,不也过得很好吗?将来若是有孩子,那就有了。若是一直没有孩子,对我们的生活也没什么影响。”   确定自己没理解错季修睿的意思,唐晓慕惊了:“可你们家有皇位要继承啊。”   “没有孩子又不影响我坐皇位,大不了将来从宗族里挑一个聪明孩子继位就是。反正三哥、四哥和六哥都有子嗣,都不用过继给我们,只要等我一走,宗亲和朝臣们有的是办法立新君,你不用着急。到时候你如果走得晚,一样是太后。”季修睿说这话的语气平静得就好像在跟唐晓慕讨论晚上的饭菜是否精致可口。   唐晓慕觉得他说得还真有道理。   “可那群顽固的老臣们会同意吗?”唐晓慕问。   季修睿示意她安心:“不同意也只能同意。难道等我走后,他们还能变出个孩子?皇室血脉都记录在册,与其立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为帝,他们肯定更愿意找亲王府中血缘清晰的季家子嗣。”   “那你甘心把辛苦抢来的皇位给别人家的孩子吗?”唐晓慕小声问。   季修睿看得比谁都开:“抢皇位是为了咱们自己,将来若是有孩子,那就给他。若是没有,就算了。强求那么多没用。”   唐晓慕被他这么一开导,倒也释然了。   时间不知不觉又过了两年,唐晓慕都二十四岁了,仍旧没有孩子。   瞧着唐泽旭与乔依彤的孩子都会咿咿呀呀管她喊姑姑了,可把唐晓慕羡慕坏了。   但最最最最可气的雷霆竟然生小马了。   追风经过不懈努力之后,总算追到了雷霆。   得知雷霆怀孕的时候,唐晓慕人都是傻的。   这年头除了她,是不是谁都能怀孕?   但人傻之后,她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你说雷霆生的小马会是什么颜色?”   追风和雷霆一黑一白,季修睿琢磨着说:“都有可能。”   “会不会是灰的?爹妈的颜色混色一下,就是小灰马。或者是身上一条黑一条白的小马?”   季修睿想象了下黑白条纹相间的小马,笑了笑:“那可以当异兽珍藏起来了。”   唐晓慕如今已经知道雷霆是季修睿送给她的及笄礼,悲伤地想着虽然她没有孩子,但她可以把他们马儿的孩子当孩子养。   这天季修睿去早朝时,唐晓慕一听说雷霆生了,立马就赶去查看。   雷霆生了匹小黑马,是顺产,没遭多大罪。   唐晓慕到的时候,小黑马正在父母的引导下试图从地上站起来。小家伙细胳膊细腿,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朝唐晓慕走去。   唐晓慕碰了碰它温热柔软的小脑袋,心里有点酸。   她居然嫉妒一头马。   哼,她不嫉妒。   在季修睿的开导下,唐晓慕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为孩子的事忧心过了。   季修睿说得对,没孩子就没孩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她是皇后,除了家里长辈没人敢当面跟她说这事。   只要她足够坚强,这事就伤不到她。   但唐晓慕有点小小的羡慕。   这点羡慕在雷霆一家三口轮流来蹭她掌心的时候扩大到了极致。   唐晓慕一个没忍住,竟然哭了。   她觉得特别丢脸,想擦掉眼泪,可眼泪好多,竟然擦不完。   这可把秋梨吓坏了:“娘娘您怎么了?是不是被吓到了?还是怎么了?”   “没事……我没事……”唐晓慕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多愁善感到这个地步。   季修睿下朝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忙跑过来:“慕慕,怎么了?”   唐晓慕想说没事,想忍住眼泪,可她忍不住,而且竟然越哭越伤心,还轻轻打了个哭嗝。   季修睿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问秋梨:“到底怎么回事?”   秋梨一脸懵逼:“奴婢不知道,娘娘来看小马……”   她简要把经过说了一遍,季修睿慢慢猜到什么,示意众人退下,捧着唐晓慕的脸颊温声问她:“是不是因为孩子的事?”   唐晓慕觉得有一点是,但不全是。   于是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季修睿以为后面的摇头是她为了面子的否认,与唐晓慕抵额,温声宽慰:“别想那么多,你如果真的想要个孩子的话,咱们过继一个也行。”   唐晓慕用力摇头。   若是普通人家就算了,但皇家过继容易出大问题。   万一她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兄弟两人容易比亲兄弟生嫌隙。   就算她和季修睿往后没有亲生孩子,皇位若给他们过继来的孩子,其余亲王子嗣不服怎么办?   唐晓慕不想惹起动乱,哽咽着说:“不要……”   没有孩子也挺好,就像太皇太后,亲生孩子早夭后,如今她一样过得很好。   季修睿温柔地帮她擦掉眼泪:“别多想了。”   唐晓慕点点头,她明白的,可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竟然一个哽咽没缓过来,哭晕了过去。   “慕慕!”这可把季修睿吓坏了,立马抱起她,派人宣太医。   ……   等到唐晓慕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栖梧宫自己的寝宫之中。   她看到不仅是季修睿在她身侧,太皇太后也来了,他们还都笑着,有些奇怪。   “怎么啦?”她坐起身。   太皇太后连忙扶住她:“慢些。”   唐晓慕琢磨着自己没受伤,不需要这么小心。   难道她得了不治之症?   她担忧地去看季修睿。   季修睿冲她一笑,握住唐晓慕的手说:“你怀孕了。”   唐晓慕一愣。   太皇太后宠溺地轻轻戳了戳她的脑袋:“都两个月了,你怎么都不注意些?这次要不是给你请太医,你是不是得等肚子大了才知道自己有喜?”   唐晓慕人都是傻的。   她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先前什么感觉都没有,但刚刚听他们这么一说,她骤然觉得肚子有点重,好像里面真的有什么。   太皇太后异常感叹:“睿儿说你刚刚哭得厉害,还以为你碰上了什么伤心事。怀孕时候人就是容易多愁善感些,往后开心些,别老是哭,对眼睛不好。”   唐晓慕乖巧地应下,想起自己刚刚哭得像个傻子,还有些不好意思。   可随后她意识到不对劲,失落地从季修睿手中抽回手,抱着被子说:“肯定是误诊……我上个月才来过月事呢……”   她记得很清楚,还把裤子弄脏了。   是不是有人拿这个陷害她呀?   她可绝对没有想假孕争宠!   唐晓慕脑海中闪过各种话本子里出现过的宫斗剧情。   太皇太后早就找铃兰问过情况,听见这话,轻轻瞪唐晓慕:“你还好意思说?那是胎像不稳见血了,不是月事。得亏你平时身子好,不然这一胎都不一定保得住。”   自打多番确认她和季修睿身体都没问题后,唐晓慕嫌麻烦,就没让太医再像以往那样请平安脉,而是一月一次就够了。   上次请脉的时候可能是月份太小了没发现,本来明日才是请平安脉的日子,没想到她提前一天晕了。   唐晓慕错愕之余,心里涌起一股后怕:“那孩子现在不要紧吧?”   “接下来好好养着就行。”季修睿再次握住她的手,他也没想到孩子来得这么突然。   “嗯嗯嗯。”唐晓慕用力点头,诧异的小脸上绽出笑意。   有点期待呀。   如今月份小还不宜公开,除了自己宫里的人,就只给唐元明写了封信,免得他远在漠北还担心唐晓慕因为这事被人针对。   唐元明一收到信就高兴极了,立马让人去给他的小外孙或小外孙女准备礼物。   唐泽旭倒是也知道这事,让乔依彤进宫跟唐晓慕说了些怀孕期间需要注意的事。   唐晓慕认真听着,还拿小本子记了下来。   宫里被太皇太后和唐晓慕收拾得犹如铁桶一般,半点消息都没有传出去。   知道这事的唐家人口风又很紧,谁也没有往外传,以至于唐晓慕怀胎快九个月了,宫外仍旧不知道她有喜。   这天又有不长眼的朝臣提议选秀。   这次他们还理直气壮,皇后娘娘七年未孕,就算按着七出之条都能休了,更何况如今只是纳个妃。   季修睿压着嘴角的弧度,语气平淡地告诉他:“皇后下个月就要生了。”   大臣们蒙了。   什么?   皇后怀孕了?   唐泽旭故作惊讶:“你们不知道吗?”   大臣一脸懵逼。   懵逼之余,看着唐泽旭扬起的笑意,他们甚至觉得这说不定是他们故意瞒着不说,就等着今日打脸。   只剩下一个月就生孩子了,这个时候让人纳妃不厚道,众人便忍住了剩下的话。   反正说不定生个公主,过两年要是没皇子,一样得选秀。   想塞人入宫的朝臣们想得很好,谁知唐晓慕生了对龙凤胎。   季修睿第二天就把册封太子的诏书颁布了。   朝臣们:“……”   算你狠。   裴霜知道季修睿不喜自己,皇帝死后,他就带着谢贵妃的灵位离开了京城,去漠北帮唐元明治疗军中伤员。   这次得知唐晓慕有孕,且这一胎不大安稳,唐元明不放心,便跟他商量了一下。   裴霜二话不说就收拾东西回京。   当初裴霜离开京城的时候,唐晓慕留了一手,没有准许他的请辞要求,只当裴霜是暂时下放到唐元明军中。   如今裴霜回来,他一样还是太医。   看在唐晓慕的份上,季修睿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裴霜也不太想见季修睿,每次都趁季修睿去早朝时,才来给唐晓慕诊脉。   只不过刚回京第一次给唐晓慕诊脉的时候,裴霜把唐晓慕好好教训了一通:“我把行医手札都留给了你,你怎么没好好读?自己肚子里有几个,你都诊不出吗?”   唐晓慕惊了:“还真是孪生胎?”   先前得知怀孕之后,唐晓慕给自己切过脉。   她也觉得这像是双胞胎,可是她没有行医经验,不敢确认自己的推测。   唐晓慕找太医询问,太医也不能确定。   因此在瓜熟蒂落前,唐晓慕想着还是不要声张得好,免得到时候空欢喜一场。   如今裴霜一来就点明这一点,唐晓慕就知道她感觉得没错!   她果然是个行医天才!   裴霜见她这反应,知道唐晓慕没让自己失望,眼中露出欢喜与欣慰:“是对双生子,这可比单胎更要注意。怀孕期间可有的你受呢,好好养着吧。我先去给你开一副安胎药。”   裴霜先前看过太医给唐晓慕开的药方,感觉用药量还是大了些。   将来若是要平安生产,不能将胎儿养得过大,否则容易难产。这些必须在养胎期间就妥善安排起来,否则将来后悔就完了。   但唐晓慕怀孕之后胃口大开,甚至觉得自己肚子里揣着两个崽,心理上也比平时贪吃了些。   原先季修睿就不拘着她吃什么,如今觉得她怀孕不易,一个人要吃两个人的量,更是任由唐晓慕。   但听说难产一事后,季修睿就变了,每日定量给唐晓慕提供饭食,吩咐所有人都得盯着唐晓慕,不准她贪吃。   唐晓慕一度抱着肚子觉得自己是来坐牢的。   于是为了安抚她,季修睿也按照对她的要求严格要求自己。有他陪着,唐晓慕心里甜滋滋的。   一直到两个孩子平安生产,众人才纷纷松了口气。   唐晓慕对儿子会被封为太子并不意外,甚至孩子出生前唐晓慕还一度担心要是肚子里两个都是男孩,那该立谁为太子?   好在龙凤胎完美解决了她的担忧。   如今唐晓慕每日的生活除了之前的吃吃喝喝,就多了逗孩子一项。   身为一个负责任的母亲,唐晓慕深切觉得她应当亲自带孩子。   于是她力排众议,非要两个孩子跟自己睡。   无论太皇太后怎么劝,唐晓慕都觉得自己能够胜任这一项伟大的天职。   太皇太后临走前只能递给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然后,当天晚上这两个孩子差点没把唐晓慕和季修睿折磨疯。   三更还没到,唐晓慕就心力憔悴地让人把孩子抱回乳娘那里,觉得自己不伟大也挺好的。   太皇太后得知后没少笑话她:“我就跟你说孩子难带吧?你还不信,非觉得是小事一桩。别人家带一个孩子就够痛苦的,更何况你一下带俩。慕慕,不是姑母笑话你,小孩子难带着呢。得亏咱们出生在这样的人家,能请乳娘照顾。要是穷苦人家,母亲白天劳作,晚上还要带孩子,那才是真叫累。”   唐晓慕深以为是。   孩子一天天的长大,从先前的总是睡觉,到慢慢醒来的时间越来越长,到现在总算是能够靠墙坐立在床上,看得叫人欢喜。   但唐晓慕慢慢担忧起来。   这对双生子先出生的是哥哥,后出生的是妹妹。   但就现在的表现而言,妹妹好像比哥哥更聪明一点。   妹妹现在已经能够靠墙坐立,可是哥哥还是坐不稳。   唐晓慕渐渐有点担心。   这天晚上唐晓慕把两个孩子哄睡着,便抱膝坐在两个孩子脚边,静静地看着他们。   唐晓慕看得出神,季修睿处理完政务回来她都没有察觉。   直到季修睿从身后抱住了她,唐晓慕才回神。   季修睿看了看两个并排酣睡着的孩子,吻了一下唐晓慕的脸颊,轻声问:“在想什么?”   唐晓慕抓着女儿的小手,担忧地去看儿子,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特别小声地问季修睿:“驹驹将来要是笨笨的,还能当太子吗?”   驹驹是太子的乳名,因为唐晓慕发现有喜的时候,正好是雷霆生下小马驹。   季修睿的眼神随着她的话转移到儿子身上,不假思索道:“诏书已下,他只要不犯大错,就能坐稳太子之位。”   唐晓慕越想越担忧:“唔……他如果犯了大错,或者是一直笨笨的呢?就很笨笨的那种……”   季修睿倒是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但唐晓慕既然问了,他便仔细略微想了想:“那就换崽崽当。”   崽崽是小公主的乳名。   唐晓慕惊了:“你要给大周整一个女帝吗?”   “嗯哼。”季修睿用眼神反问她“不可以吗?”。   唐晓慕当然觉得可以,可……   “要是崽崽也笨笨的怎么办?”她又担忧起来。   季修睿失笑:“你就不能乐观点吗?想象一下他们都很聪明?”   “可是驹驹现在都不能靠墙坐稳身子诶……我真的好担心哦……我们可不像你爹那时候有好几个儿子可以选。”唐晓慕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朝臣都要催促皇帝多生几个儿子,感情是为了尽可能挑个出色点的储君?   “小孩子生长有快有慢,或许他是厚积薄发。”季修睿揉了揉驹驹头顶柔软的胎发。   唐晓慕之前也这么安慰自己,可谁让女儿太出色,把儿子衬托得更加笨笨的。   老母亲忧心忡忡:“我还是希望两个孩子都聪明些。现在驹驹是太子的诏书已经颁布,要是单纯因为他不够聪明就废了他,那也太伤孩子心了吧?可如果他将来一直资质平平,那怎么办?”   “做一个无功无过的皇帝也挺好。”季修睿说。   “那万一有厉害的奸臣操控了他,或者是有人谋反怎么办?笨笨的驹驹不一定应付得了。”唐晓慕担忧极了,她的脑海中自动播放从前那些朝代亡国的各种故事,就怕应验在驹驹身上。   季修睿看她想得那么深远,陪着唐晓慕构思了一下将来。   孩子要是太笨,那是有点头疼。   好一会儿后,季修睿说:“那我现在就该为他筹备套可靠的辅佐大臣,将来他做不了的决定就让这些人去做。咱们把孩子好好教,贵在人品,只要他不坏,哪怕亡国之时,也会有人救他走。咱们再好好教他武功,纵使他笨,只要足够勤勉,武功也不会太低,多少增加点自保筹码。”   季修睿一五一十地说着,甚至连亡国之后驹驹该往哪里逃都想好了。   唐晓慕一言难尽地望着他。   这可真是……亲爹。   她忽然还有点心疼儿子。   “驹驹不会那么没出息整亡国的。”唐晓慕小声哼哼着反驳,抱着儿子软乎乎地小身子严肃地强调,“驹驹一定很聪明的!他一定马上就能跟妹妹一样稳稳当当坐直身子。”   “嗯。”季修睿轻轻应声,抱起崽崽,将两个孩子的身子往里侧挪了些,自己则拥着唐晓慕在外侧躺下。   季修睿环住唐晓慕的腰肢,低声道:“慕慕,别担心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办法的。”   唐晓慕看着眼前两个玉雪可爱的孩子,轻轻应了一声:“嗯。”   驹驹倒是没让唐晓慕太过失望,两天后,的确能够坐直身子了。   这让老母亲松了口气。   只不过成长过程中,驹驹总是比妹妹慢一拍,又每每让唐晓慕担忧。   两个孩子同吃同住,一晃眼五年过去,到了该分房的时候。   唐晓慕让人把栖梧宫的东西两侧偏殿收拾出来,分别给两个孩子居住。   她带着人在偏殿添置东西,两个睡在唐晓慕床上的小家伙午睡醒来,发现竟然没人看着自己,高兴极了。   崽崽兴奋地跑到妆奁边,踮着脚尖好奇地打量着里头的东西。   她抓起一只金簪看了看,又拿起一盒胭脂闻了闻,觉得味道不错,伸出小舌头还想尝尝。   好在被哥哥即使制止:“不能吃。”小太子奶声奶气地伸出小手手拦在崽崽面前。   崽崽虽然调皮,但还算听哥哥的话。   她失望地放下胭脂盒,无意间看到妆奁中的一枚玉镯,露出笑意,学着唐晓慕的样子把玉镯戴在自己手上:“哥哥你看。”   驹驹不置可否,转身想出去。   崽崽高兴地甩手,但她胳膊细,手一甩,镯子就从手中滑落,“哒”一声脆响,摔在地上碎成两半。   崽崽懵了。   刚要出去的驹驹好奇地回头,也看到了摔在地上的两截断玉。   两个小家伙面面相觑。   正在这时,唐晓慕回来了。   她看到两个孩子醒来很高兴:“什么时候醒的呀?”   崽崽心虚,蹭一下从妆奁前跑开,躲到驹驹身后。   这是她闯祸时被发现后的第一反应。   唐晓慕的眼神在他们俩身上停留片刻,慢慢挪向别处,很快就看到地毯上的两截断玉,眉头一挑:“谁摔的?”   崽崽低着头,往哥哥身后躲得更好了,就差在脑袋上贴张写着“你看不见我”的纸条。   唐晓慕哪能不知道是她,但还是故意问:“到底是谁?”   驹驹看看她,又看看妹妹,板着小脸严肃地说:“是妹妹不小心摔碎的。”   崽崽委屈地撅起嘴,眼眶都红了,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驹驹又说,“但是我可以替妹妹受罚。”   小表情老认真了,跟季修睿早朝似的。   唐晓慕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蹲下身与他平视:“那驹驹说该怎么罚呢?”   崽崽躲在哥哥身后,缩着脖子小声跟唐晓慕商量:“母后,不要罚好不好?”   驹驹认真地说:“赔母后一个新镯子,以后不让妹妹再乱动母后的镯子。”   “那你怎么赔?”唐晓慕问。   驹驹一本正经地说:“我可以和铃兰一样挣月钱,一个月五银子,明年就可以攒够银子给母后买新镯子。”   唐晓慕噗嗤笑了。   前几日铃兰出宫玩时买了个新镯子,唐晓慕觉得好看就和她多说了几句,没想到会被在一旁玩耍的驹驹听进去。   崽崽犹豫了下,握着小拳头鼓足勇气说:“我……我可以和哥哥一起挣银子!”   这俩孩子还不知道自己私库中有的是钱。   唐晓慕笑得更加开心,一人亲了一口:“不用赔啦,以后小心些就是。”   她捡起地上两截断玉,这是季修睿不久前送给她的,唐晓慕还蛮喜欢的,如今断了有点可惜。   她没舍得丢,想要收起来放好,留作纪念。   驹驹伸长了脖子问:“母后,这个可以给我吗?”   “你要这个干什么?”唐晓慕疑惑。   驹驹望着玉镯不说话,与唐晓慕如出一辙的桃花眼中写满了渴望,看得唐晓慕心都要化了。   “好,给你。”唐晓慕用帕子将断玉包好,才交给驹驹。   驹驹宝贝似的放进自己的荷包里。   唐晓慕只当是小孩子好奇,并未放在心上。几日后,她却发现妆奁上多了一枚金镶玉的镯子。   手镯大部分地方都是玉质,但中间有两段地方用金子包裹,像是用金子将两截断玉补成了一个手镯。   唐晓慕一下子就想起自己前几日被崽崽打碎的镯子。   正想着,她看到门口探头探脑的两个小家伙,心神一动:“诶呀,这个镯子怎么又断了呀?”   崽崽惊了,慌忙跑进来:“不是我,刚刚还是好的。”   驹驹很担心地往妆奁看去。   唐晓慕噗嗤笑了:“哦,原来是母后看错了呀。这个是哪个小可爱送给母后的呀?”   崽崽高兴极了,迫不及地地说:“是哥哥,哥哥让司制局的人用金子把玉镯补好了!”   唐晓慕好奇地问:“怎么想到去让司制局的人补?”   “金子可以被打造成各式各样的首饰,而且断了也能重铸,我就想试一试能不能补。”驹驹水汪汪的眸子里闪着惊喜。   唐晓慕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然就已经想到这个,突然觉得自己先前的担忧完全是庸人自扰。   她儿子超聪明的!   唐晓慕高兴极了,戴上补好的玉镯,开开心心去找季修睿。   季修睿刚与朝臣议完事,平时唐晓慕不来这边打扰他,难得来一次,季修睿还以为出事了:“怎么了?”   唐晓慕幼稚地冲他摇自己手上的玉镯:“好看吗?”   季修睿握住她的手,揽着唐晓慕的腰,将她抱到自己腿上:“好看,买新镯子了?”他说着语速放慢,隐隐觉得这镯子眼熟。   “是驹驹补得哦。”唐晓慕简要把情况说了一边,越说越自豪,“驹驹超级聪明的!”   季修睿莞尔:“还有件喜事,你爹快回来了。”   唐晓慕眼前一亮:“仗打完了?”   季修睿颔首,从奏折堆成小山的书案上拿起一份被单独放开的奏章递给唐晓慕:“安跶王都已经被推平。”   两年前,安跶卷土重来,再次集结兵力攻打漠北。   但如今的漠北与当初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随着季修睿大力推行新政,各地广开荒地,粮食收成上去,漠北将士不用再为粮食发愁,战斗力比之前更为强悍。   除此以外,唐元明现在手里有座金矿,不仅有钱购置最好的军备,还能研发新的战术,可比之前被动挨打好多了。   这几年季修睿稳居京城,唐元明镇守漠北,真真正正做到了君臣两不疑。   唐元明在外打仗完全没有后顾之忧,更不在需要为军需担心,才能那么顺利推平安跶王都。   奏报下方还有封家书,是给唐晓慕的。   信里简单问候了下唐晓慕和两个孩子,唐元明表示回来的时候不仅要给他们带礼物,还要把在安跶王都训养好猎隼带回来给两个孩子。   季修睿登基后一年,唐泽旭重回漠北。但走之前,他与乔依彤将婚事定了下来。   等到国丧结束,双方完婚,唐泽旭倒是在京城又呆了两年。后来漠北又起战事,唐泽旭再次奔赴漠北。   战事紧张,唐泽旭已经两年没回京,这次也会一起回来。   往后边疆若无战事,他应该不用再和乔依彤这样两地分居。   去年乔太傅寿终正寝,乔依彤在京中已无牵挂,往后也能带着孩子和唐泽旭一起去漠北。   “如今安跶被灭,北方总算是稳定了。慕慕,你说该怎么封赏你爹才好?”季修睿环着唐晓慕的腰问。   “怎么都好呀。”唐晓慕沉浸在即将一家团圆的喜悦中,高兴得尾音上扬。   “给你爹封个王怎么样?”季修睿问。   唐晓慕诧异。   季修睿这也太大气了吧?   “异姓王吗?”唐晓慕问。   季修睿颔首:“你爹担得起。”   唐晓慕自然知道唐元明担得起,但担心别的:“朝臣们会不会有意见?”   “一群打不了安跶只能内斗的玩意儿罢了。”季修睿不屑一顾,示意唐晓慕尽管放心。   季修睿是个很好相处的帝王,只要把差事办完、办漂亮了,他不会故意去用什么帝王权术打压任何人。   ——当然,前提是不能提让他纳妃之事。   同时季修睿也有铁腕的一面,比如说推行新政,即使朝中大半官员都反对,季修睿愣是带着自己的亲信将新政推开了,并且如今成效越来越好。   而那些反对的人,或贬或入狱,唐晓慕处理起来时一个都不手软。   甚至有段时间官位空缺,留下的人一个人要干两三份活。   这种局面下,那些反对派觉得季修睿肯定会低头。   一个再厉害的帝王,也得要臣子干活。   如今没人能干活,季修睿难不成还就会□□术吗?   谁知季修睿直接让翰林院的人填补空缺,并在那一年开恩科,广纳天下贤能,完全不怕没人干活。   大周数万万人,多的是有识之士。   他们不想在他手下做官,有的是人想。   这样的氛围下,反对派们渐渐知道自己没法跟季修睿叫板,只能屈服。   如今给唐元明封王,即使有人发对,也无法影响什么。   唐元明被封为定北王,是大周自开国以来唯一一个异姓王。   这事很快成为街头巷尾的热议。   有人觉得唐元明是因为有个皇后女儿才能被封王,结果刚开口就被人怼了回去:“唐大将军明明是靠着自己的战功封王,你有空在这里叨叨,当初漠北战场怎么没你的身影?”   那人灰溜溜地逃了。   唐元明凯旋那一日,季修睿带着季修睿与两个孩子出城迎接。   看着七年没见的父亲,唐晓慕感动得几乎要哭。   唐元明眼眶微红,笑着说:“都是当娘的人哭,别哭。”   唐晓慕点点头,努力忍住眼泪。   父女俩寒暄完,唐元明又欢喜地去看被季修睿带来的两个小孩子。   兄妹俩不怕生,仰着脖子看唐元明,对他和他身后的军队好奇极了。   “公主?太子?”唐元明放轻了声音喊,像是怕吓到两个孩子。   “这是外祖父。”唐晓慕轻声提醒。   “外祖父好。”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喊。   唐元明忽然就想起二十多年前他回京第一次见唐晓慕时的情景。   一点点的女儿梳着两个小揪揪,奔在御花园里与他撞了个满怀,欢喜地囔囔她要去见爹爹,却全然不知爹爹就站在她面前。   “都好,都好。”唐元明揉了揉两个孩子的小脑袋,从怀中取出两枚一模一样的狼牙,“这是只头狼的獠牙,漠北那边有些部落觉得能护佑平安,给你们。”   两个孩子很乖,齐齐看向唐晓慕。等到唐晓慕点头,两人才开开心心地接过狼牙,挂在自己的脖子里。   另一边,唐泽旭也在与乔依彤说悄悄话。   乔依彤脸颊红红的,不知道唐泽旭跟她说了什么。   两人身旁跟着个略大一些的孩子,手里也有一枚狼牙,正对着阳光打量。   “爹,你这是打了多少群狼啊?”唐晓慕忍不住问。   “有几次狼群袭击村庄,我带人去灭了,就把獠牙留下了。还有猎隼呢。”唐元明取出两枚哨子,分别递给两个孩子,唐泽旭也给自己儿子养了只。   崽崽一向胆子大,当下就用力一吹。   清亮的鸟鸣划过天际,一只猎隼从空中滑翔而来,稳稳当当落在唐元明胳膊的护甲之上。   两个孩子同时瞪大了眼睛,新奇极了。   秋高气爽,一群人寒暄完,与凯旋而归的将士们浩浩荡荡地踏入京城。   季修睿举办了盛大的庆功宴,整个京城都沉浸在这份喜悦中。   回京后一个月,唐泽旭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戚轩。   两人寒暄几句,戚轩见唐泽旭来的方向是后宫,缓缓开口:“去探望太皇太后和皇后了?”   唐泽旭点点头。   他知道戚轩对唐晓慕的心意,先前也以为唐晓慕会嫁给戚轩,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一直到唐晓慕封后,戚轩都没成婚,唐泽旭还去劝过他。   戚轩当时只是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唐晓慕顺利生下两个孩子后,戚轩像是死心了,终于才成婚。   戚夫人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也不敢给儿媳脸色看,怕戚轩一怒之下带着儿媳去求了外放,离得她远远的。   唐泽旭不知道戚轩如今心里是怎么想的,也不敢多提唐晓慕,试着转移话题:“听依彤说你媳妇也快生了?”   戚轩的妻子并非京中贵女,而是乔家的一个远方亲戚。其父也是考上进士的寒门士子之一,只不过能力平平,只在京中做了个没有实权的小官。   戚轩微微颔首:“要不是父亲摔伤了腿,这次进京述职我本不想来。”   “戚大人要紧吗?”唐泽旭问。   “不要紧,就是年纪大了,恢复得慢些。好在现在凉州也没大事,他能安心养病,几个月就能好起来。”戚轩示意他放心。   “那早点回去陪你父亲和媳妇吧。”唐泽旭说。   戚轩点点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今日才进京就前来述职,就是想早点回去。”顿了顿,戚轩见唐泽旭眼底的担忧,冲他一笑,“我放下了。”   唐泽旭怪心虚的。   戚轩望向他身后檐牙高啄的巍峨宫殿,笑了笑:“从前我以为一辈子也放不下她,可这些年听着她成婚生子的消息,我知道我什么也做不了。既然帮不了她、给不了她比现在更好的生活,我又有什么资格强求她?她没有我,能飞得更高。而我放下她,也能走得轻松些。”   “我的妻子很好。我真的放下了。”戚轩说。   唐泽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只能拍了拍他的肩:“放下就好。”   季修睿见到戚轩述职时下意识皱起眉头,他可还记得戚轩对唐晓慕的那点心思。   戚轩只当没看见他眼底的不悦,上前行礼,说明来意。   季修睿收起自己的小情绪,打开他呈上来的凉州奏报。   两人一丝不苟地谈完公事,戚轩主动道:“陛下,若是没有其他要事,拙荆即将临盆,臣想明日一早就赶回凉州。”   凉州这次没什么大事非得留下戚轩详谈,只不过是因为除他以外没有更合适的人能代替戚大人进京述职,戚轩才不得不跑这一趟。   季修睿经历过唐晓慕生子的时刻,很能理解戚轩的心情,二话不说就准了。   反正他也不想戚轩在京城多留。   想起两个孩子今日启蒙,季修睿将要紧的政务处理掉后,去学堂看看情况。   唐晓慕先前自己教过两个孩子一些,但接下来的课程最好还是请大儒来教比较好。   学堂是宫内单设的,只有兄妹两人。   两个孩子年纪还太小,等启蒙过后,再大一些,就送去太学与其余孩子一道读书。   季修睿过去的时候,唐晓慕就躲在窗外偷看两个孩子上课,她那表情比两个孩子还要紧张。   季修睿不禁莞尔,悄步走到她身边。   唐晓慕悄悄指了指里面的崽崽,一言难尽地捂住脸。   崽崽背对着他们,正兴致勃勃地在纸上画小乌龟。   倒是驹驹听得认真,有不懂的地方还会及时提问。   季修睿拉着唐晓慕的手离开,等走出学堂,唐晓慕担忧地说:“崽崽这么不学无术可怎么办?”   她之前就发现了崽崽不认真听课,出言提醒崽崽,还被崽崽埋怨母后影响她听课。   刚刚要不是季修睿及时把她拉走,唐晓慕又要进去跟崽崽讲道理了。   “没事的,我看她都会了。”季修睿说。   “你怎么知道?”唐晓慕不解。   “她画小乌龟的时候,一直在听太傅念书。有时候驹驹提问,她还会停下来去看他们,耳朵是听着的。”季修睿说。   唐晓慕感到不可思议:“你想说她也在一心两用?”   季修睿颔首:“而且,你不觉得她的小乌龟画得栩栩如生吗?”   唐泽旭这几日送了几只小乌龟给兄妹俩,用透明琉璃小缸装着,崽崽喜欢得睡觉都想抱着。   唐晓慕回想起这一幕,倒是觉得崽崽还真聪明,毕竟先前还没人教过她绘画。   唐晓慕欣慰的同时又担忧起来:“那驹驹听得那么认真……”   季修睿知道她担忧什么:“他也很聪明,问问题不是因为听不懂,而是想得深。他问得问题都切入要害了。他们兄妹俩只是性格不同,都是聪明孩子。”   他将唐晓慕拥入怀中,轻轻吻了下她的唇,“慕慕,儿孙自有儿孙福,别想太多了。”   宫人原本就远远的跟在后面,一见这一幕,立刻转身走开。   唐晓慕红着脸回抱住他,吻了下季修睿的脸颊,牵着他往回走。   是啊,想那么多干什么呢?   无论聪不聪明都是她与季修睿的孩子。   孩子的资质无法改变,但他们可以慢慢教,可以去发现孩子身上不同的闪光点。   驹驹沉稳、崽崽活泼,像是缩小版的季修睿与她。   唐晓慕释然了,拉着季修睿的手走得更快了些,狡黠地说:“我们偷偷出宫去玩吧。”   没了孩子缠在身边,这可是难得的自由时间。   季修睿欣然答应。   淡粉桃花漫天飞舞,两人十指相扣的身影逐渐远去。   他们的未来,还很长很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