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嫁给病娇厂公》 作者:怡米   文案:   一朝宫变,沈络欢成了不受宠的公主,落在提督太监顾钰的手中。   顾钰阴狠无情,却对沈络欢有些不同。   在顾钰那里,沈络欢发现了被囚禁的太子,她红着眼睛扑进太子怀中,“皇兄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太子搂住她的纤腰,细细摩挲,“能救社稷的人只有顾钰,你要对他好一些。”   为了皇兄,沈络欢开始巴结顾钰。顾钰却得寸进尺,差点把她变成对食。   不久后,顾钰要扶沈络欢登基。   沈络欢哭唧唧道:“皇位是皇兄的。”   顾钰掐着她的下巴,似笑非笑:“乖,听为兄的话。”   沈络欢方知,太子是顾钰假扮的。   *   家族遭人血洗,顾钰忍辱负重入宫为宦,幸与太子相识。   太子病逝前,曾托他照顾沈络欢,并助其登基。可小公主对他满眼仇视,根本不信他。   思来想去,顾钰扮作太子,一点点攻克了小公主的心防,却也随之沦陷。   顾钰年少受苦,病娇猖狂,看上什么都会不择手段,包括肤白貌美的小公主。   沈络欢被他压在屏宝座上,娇呵道:“你敢动本宫,本宫杀了你。”   顾钰堵住她的唇,“动手吧。”   果敢小公主vs病娇大太监   阅读指南:   1.全文架空,私设多,毋考究。   2.男主假太监。双洁,he。   3.封面人设画师:如梦令—季茂。   一句话简介:他捧起了月光   立意:无论何时,都要坚持不懈,不断努力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甜文   主角:沈络欢,顾钰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奸臣顾钰   夜晚的暖阁有些干燥,宫女兰儿推开小半扇窗棂,任北风吹入,吹拂起火齐珠帘。兰儿怕主子受凉,让人将云母屏风抬到窗棂前,遮挡了呼啸的北风。   内殿里,烟煴缭绕,沉香浓郁。沈络欢从梦里惊醒,香汗淋漓,秾丽的面容浮现一丝赧色,她又做了羞耻的梦。   梦里的男人匐在她身上,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目光幽深,灼烧着她的肌肤……   沈络欢靠在拔步床上,暗恼自己为何频频梦见那个人,还与之在梦里行了荒唐事。   室内静谧无声,唯有漏刻发出的嘀嗒声。怔忡过后,她松开攥皱的衾褥,捂住滚烫的双颊。   蝶纹帷幔外,一只黑猫窜了进来,勾着肉爪,“喵”了一声。   都说黑猫通灵性,沈络欢被它那双放光的猫眼盯得别扭,就好像猫咪已经知道了她与男人在梦中敦伦,还是一个不能称为男人的死太监!   将黑猫推出帷幔,沈络欢钻回被窝,歪头闭上眼,试图续上梦,也好在梦里将那个太监狠狠鞭挞。   倏然,殿外传来骚动,扰人睡梦。沈络欢披上罗纹牡丹锦缎褙衫,趿上金丝绣鞋走出内殿,吩咐守夜的兰儿道:“去打听打听怎么回事。”   兰儿从外面回来,神色焦灼,“禀公主,东北传来战报,鞑靼勾结瓦剌,向奴尔干发起猛攻,奴尔干守军败北,恐要失守了!”   奴尔干位于大楚皇朝东北部,紧邻九边重镇中兵力最强的辽东镇。奴尔干出事,辽东镇为何没有提前发来战报?   沈络欢怔愣,那个与自己在梦里行风月之事的死太监,正是手握二十六万大军的辽东都指挥使顾钰。   敌犯边境,他为何不出兵增援?   因战事紧急,不消片刻,紫禁城内灯火通明,朝臣们匆匆忙忙赶来皇宫议政。有人提议天子派遣钦差前往辽东,责令顾钰立即出兵。   天子犹豫不决,于卯时接到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密函。   执笔人,顾钰。   信笺上,顾钰寥寥数笔,解释了辽东军的情况。大意就是,可以出兵增援,但粮草不够,需要朝廷补给。信的末尾,还附加了一个条件,要求天子将嘉宁公主沈络欢送去辽阳城做上宾。   所谓上宾,不过是给人质冠以一个好听的头衔罢了。   古往今来,将帅一旦掌兵,就会成为天子的眼中钉。九大总兵中,顾钰身为实力最强的“藩王”,在出兵前向朝廷索要人质,多半是为了自保。   天子愠怒,于金銮殿上大骂顾钰是奸臣。   沈络欢是先帝最疼爱的女儿,乃正宫娘娘所出,是大楚唯一的公主,于情于理,都不能将她送去为质,可战事告急,在天子心里,牺牲一个同父异母的皇妹,换来东北十年太平,也无可厚非。   半晌,天子让人将沈络欢请去御书房。朝臣们相互对视,心知天子向顾钰妥协了。   很快,御前侍卫将天子口谕传到了公主寝宫,宫人们惊慌无措,有的甚至当场抹起眼泪。众所周知,顾钰是大楚第一铁骑悍威军的都督,为人阴鸷,手段狠辣。公主弱柳扶风,哪里受得了那人的摧残。   短暂的错愕后,沈络欢闭上眼,昨夜梦境荒唐,今日竟成了真,唯一的区别是,顾钰挟她为人质,而非对食……她放下怀里的黑猫,走向暖阁,“兰儿,更衣。”   御书房内,沈络欢身着繁缛宫装,端坐在汉白玉棋桌前,陪天子行棋至收官,胜负已见分晓,她停止行棋,歪头道:“臣妹累了。”   天子揉揉她的发鬟, “欢儿又让着朕了,等到了辽阳,若有机会与顾钰对弈,莫要手软。”   棋桌的一侧,挂着一幅铁甲腾骧图,图中冲在最前面的将领就是顾钰,这是大楚近十年内最负盛名的一场战役,大败鞑靼三十万铁骑,也使顾钰一战成名,成为大楚的战神。   这样一个铁血悍将,是她能攻克的?沈络欢将手中黑子丢回棋笥,“臣妹领旨。”   天子温声道:“朕已差户部衙署连夜筹粮一千石、筹辎三百万两,明日由你带队运往辽阳城。顾钰看到物资,不会为难你的。朕以国祚起誓,会尽快接你回宫。”   也只有眼前这位篡位的君主敢以国祚起誓,许下一个无法兑现的诺言。“虚伪”二字,被深深刻在这位君主的骨子里。沈络欢垂着眼,嘴唇扯出一抹讥诮的弧度。   先帝在世时,曾对她的太子哥哥说过,沈槿此人虚伪狡诈,不可重用。先帝目光长远,怎会中途变卦将皇位传给沈槿?沈络欢一直没接受这个事实,却也无可奈何。   没了闲聊的心思,她起身裣衽一礼,“若没旁的事,臣妹先告退了,明日一早,还要去崇福寺为百姓祈福。”   天子送她到门口,拍拍她手臂,“此去辽阳城,关乎社稷江山,若与顾钰发生分歧,欢儿尽量多担待,不可意气用事。”   看着天子唇畔的笑,沈络欢低头应了一声“是”,转身走出殿门时,俏丽的面容凝了一层霜,单薄的背影在冷风中伶俜孤单。   *   正值小寒时节,晨早雾气蒙蒙,崇福寺内传来悠扬钟声,破长夜之沉寂,警放纵,普修持。   沈络欢身着曲裾大袖衫,头戴三纱幂篱,由小和尚领着去往佛堂。   取下幂篱,沈络欢双手合十,跪于蒲团上,向佛祖虔诚祈祷,祈祷边患平定,国泰民安。   少女年芳十五,娇艳动人,本该无忧无虑,可眉间蕴着浓浓愁绪。   “佛祖慈悲,佑我大楚边境太平,百姓无忧,小女愿赶赴辽东为质,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皎阳在天际划开一道裂痕,万丈晨光倾洒人间,使人们有了片刻安宁。沈络欢走出崇福寺,望着东北方向,眸光幽深。   近身侍卫赵修牵着车马走来,单膝跪地,“请公主启程。”   随着赵修跪地,等候在寺外的官员们随之跪地,“臣等在朝中翘首以盼,盼公主早日归来!天佑大楚,天佑苍生!”   沈络欢登上车廊,迎风而立,睥睨众臣,他们中的一些人,对曾经的二皇子、如今的天子沈槿俯首称臣,也会心有不甘吧。   先帝升遐,本该由太子继承皇位,却被沈槿捷足先登。沈槿登基后,太子下落不明,皇族男丁相继病逝,试问,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此去辽东,沈络欢存了私心,沈槿与顾钰沆瀣一气,又握着彼此的把柄,若能从顾钰那里下手,说不定能拿到沈槿篡改传位诏书的罪证。   马车上,沈络欢捏捏侧额,发出一声幽叹。   *   人马行了一整月,赶在年关结束前,穿过了风雪肆虐的蓟州。   执笔太监孙启昇翘着兰花指,指着关卡上的匾额,道:“禀公主,这里就是素有天下第一关之称的山海关了。”   视线内白茫一片,寒风刮得脸疼,沈络欢披上兔绒小氅,跳下马车,回望来时路。   将士们头戴兜鍪,双颊红皴,像极了年画娃娃。沈络欢有点想笑,又没甚心情,偏头吩咐赵修:“去把桃花面脂取出来,分给将士们。”   赵修摇摇头,“卑职等皮糙肉厚,不用那玩意......”   被小公主瞪了一眼,赵修只好襟口,默默爬进车厢,取出桃花膏分发给众人。   孙启昇好奇道:“咱们才被吹了一个月,就变成这副德行,想他辽东军,常年浸在冷风中,会是什么模样?”   不会一个个长得跟红屁股猴儿似的吧?孙启昇从袖管里掏出纸笔,勾勾画画,呈到沈络欢面前,“公主请过目。”   看着画纸上脸颊红皴的顾钰,沈络欢嘴角一抽,“胡闹。”   孙启昇不知死活地嘲笑道:“他常年领兵打仗,风吹日晒,好看不到哪里去。”   顾钰离宫前,是幽州第一美男子,再不济,也不会变成猴屁股脸吧。   沈络欢更无法容忍自己的荒唐梦境,“我要不要......”   没等她讲完,孙启昇立马打断她,挤眉弄眼道:“公主不可,现在出逃,会让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我不是这个意思。”   孙启昇表忠心道:“公主放心,若顾钰对公主起了龌.龊心思,奴才就算豁出贱命,也会保公主周全。”   孙启昇虽是宦官,但和赵修一样,很早就被先帝安排在沈络欢身边。二人的职责就是保护公主,即便升了职,也没有变过初心。   沈络欢靠在车壁上,绝美的脸蛋浮现一丝不屑,“他是太监。”   能耐她何?   孙启昇不自然地抱拳咳了下,“公主,奴才也是太监。”   沈络欢鼓起香腮,“你与他不一样,你是一个没有欲.望的太监。”   谁会没有欲.望呢?小公主终究还是稚嫩了些。   孙启昇笑眯眯掏出一个小本子,摊开呈到沈络欢面前,“公主请看,宦官是如何享用对食的。”   小本子上,一男一女姿势怪异,跟之前偷看的避火图区别不大,唯一的区别就是......   沈络欢脸色爆红,双手捂住眼睛,“拿走、拿走。”   目的达成,孙启昇装模作样掴了自己一巴掌,“奴才僭越了,该打。”   沈络欢跺跺脚,不禁为自己担忧起来,砧板之鱼,任人宰割,若顾钰也这样对她,该如何是好?懊恼之余,又想起那个荒唐的梦,暗嗔一句“臭蛋”。 第2章 顾钰不现身,本宫不进城。……   山海关枕山襟海,地势险要,是连接关内关外的重要关卡。   驻守在山海关的千户早已备好仪仗,迎接沈络欢一行人,“公主和诸位将士舟车劳顿,还请移步千户府歇息。”   战事告急,沈络欢不想耽搁,扬扬下巴,“车队就在原地歇息,你们将饭菜送来即可。”   哪有金枝不娇贵,千户以为沈络欢只是客气客气,劝了许久,见她不为所动,才差人去取饭菜。   俄尔,沈络欢盯着碗里的水豆腐,吸溜一口,醇香入味,回味清甜,不自觉眯了眯漂亮的眸子。因为这碗水豆腐,她吃出了一种亲切感,看着前方的路,不再那么怕了。   用膳后,沈络欢询问道:“边境战乱,你这里可曾收纳过躲避战火的流民?”   千户摇头,“未曾。”   沈络欢不禁疑惑,一路走来,未见逃兵不说,连流民也无,难道这些人途径辽东时,被顾钰扣下了?若是猜测属实,那顾钰这个人当真是冷血无情。沈络欢对顾钰又多了几分厌恶。   车队继续前行,出生在京城的沈络欢才真正领教到东北的严寒。车厢内,她身披三件毛绒锁边氅衣,捧着手炉,脚踩汤婆子,还是驱散不了寒冷。   侍女兰儿铲了铲火盆里的炭火,哭丧道:“公主,等到了辽阳城,是不是没有椒房可以住?”   别说公主养尊处优,就是宫女都很娇气,兰儿一直跟在沈络欢身边,没怎么受过苦。   沈络欢笑笑,身体后倾靠在车壁上,“还椒房呢,能有地龙都不错了。”   “总兵府总会有吧?”   沈络欢斜睨她一眼,“本宫不住总兵府。”   兰儿发愁,不住总兵府,就要去住军营,可朝廷三年未给九边发放粮饷,九边的将士全靠自给自足,可以想象,军营的条件有多差。兰儿抱住沈络欢的腿,“公主,要是顾大都督请您进府,您就进吧,何苦为难自个儿呢?”   听得这话,沈络欢冷了脸,踢踢小腿,“起开,懒得理你。”   梦里顾钰都对她这样那样了,她哪敢羊入虎口,住进顾钰的府邸。虽说那些荒唐事只发生在梦里,但她的梦一向很准,顾钰对她必有所图。   想到此,沈络欢不禁想起十年前,顾钰还是太傅之子那会儿……   一次宫宴,顾太傅带着十一岁的顾钰赴宴,推杯换盏间,笑侃:“陛下有意将嘉宁公主许配给犬子,你们羡慕吗?”   氛围尚好,众人戏谑起哄,刚好被先帝听见,先帝笑骂一句,指了指顾钰,对她说道:“欢儿,来认识一下你的情哥哥。”   她清楚记得,那个少年腼腆一笑,如春雨初霁的霓虹。   十一岁的顾钰尚且稚嫩,眉眼温和,哪像现在,心理扭曲,恶贯满盈。境遇真的会改变一个人,自家门遭人血洗,他再也回不到当年。内庭的日子昏暗无光,必须竖起浑身的刺,去抵御外界的嘲讽和伤害。   沈络欢甩甩头,将对顾钰的同情抛到脑后,他就是个杀千刀的宦官,没什么值得同情的。   *   又半月,车队穿过宁远、广宁等地,还是未见逃兵和流民,沈络欢心里愈发不安,而比她更不安的是兰儿。兰儿在后宫长大,没怎么见过世面,一听辽东大都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宦官,连做梦都会尖叫。   是以,在车队经过鞍山驿堡时,兰儿携着细软逃跑了。   沈络欢:“......”   没了贴身侍女,沈络欢来了火气,“孙启昇。”   “奴才在呢!”孙启昇赶忙跑过来,见小公主闷声不讲话,试问道,“公主想出恭?”   沈络欢瞪他一眼。   孙启昇知道公主是因为兰儿恼火,说来,车队里谁都可以跑,唯有公主不可以,她所代表的是皇族的颜面。   “要不,奴才让您咬一口,发泄一下?”孙启昇撸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腕。   沈络欢拍开他的手,红着眼眶道:“本宫才没那么脆弱。”   孙启昇弯唇,年轻的面容浮现一抹笑意,“咱们公主宽容大度,不与兰儿那贱人一般见识,兰儿有您这样的主子,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可惜她不惜福,以后必定吃苦头。”   不是孙启昇嘴毒,而是明白一个道理,宫里的嫩芽没了润雨滋养,很快就会干枯。   沈络欢就着他递来的锦帕,擤了一下鼻子,因天气寒冷,挺翘的鼻尖泛起淡淡的红,“老孙,你觉不觉得我们中计了。”   “这话怎么讲?”   沈络欢回忆起途中所见,素手轻拍膝头,“或许,鞑靼和瓦剌根本没有动作,是顾钰故意放的假消息。”   孙启昇不是没有这种猜测,但弄不懂顾钰的目的,单纯只是为了索要粮饷和人质吗?不怕激怒皇家,引来杀身之祸吗?   沈络欢自然也是这么忖度的,才没有停止前行,可愈接近辽阳,愈不淡定,种种迹象表明,她被顾钰坑了的可能性很大。   如果战乱是顾钰刻意制造的假象,那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想要得到她。   想到此种可能,沈络欢不寒而栗,腾地站起身,“不行,咱们不能进城。”   孙启昇拍了一下大腿,“诶呦公主,咱人都到了顾钰的地盘,说不进城,会不会......?”   恰有冽风吹来,沈络欢浑身哆嗦,拢好氅衣转身就走,脆而甜的嗓音响在黑漆漆的夜色中,“众将听令,即刻启程回朝!”   众人惊讶不已,只见小公主提着裙裾,小鹿一样跃上马车,狠狠拍了一下赵修的兜鍪,“快驾车,二愣子。”   与旁人的反应不同,赵修扶正兜鍪,拿起马鞭立即驾车。在他的意识里,公主是天,不可违抗。   眼看着公主车驾起行,其余人即便心里打鼓,也不得不跟着离开。队伍浩浩荡荡,于夜色中梭行。   沈络欢挑开窗帷,探头看着辽阳城方向,心中疑团重重,这座千年古城,因顾钰的存在变得神秘阴森。   倏地,一支响箭划过,“砰”地一声炸开在墨空中。   马匹受惊,扬起前蹄,发出嘶鸣声。侍卫们忙着安抚马匹,没有注意到隐藏于灌木丛中的一道道黑影。   可沈络欢注意到了,一瞬间心提到嗓子眼,催促赵修道:“快,再快点。”   赵修同样注意到了埋伏,刚毅的面容泛起肃杀,握着缰绳的手慢慢收紧,发出指骨的咯吱声。   “嗖!”   “嗖嗖!”   几支响箭自灌木丛射出,在高空中绽放。有行军经验的人都知道,这是对方在给同伴释放暗号。   沈络欢数了数响箭的数量,一十七支,而她的队伍刚好一百七十人。   看更多好文关注vx工种号:小 绵 推 文   就在此时,灌木丛中的黑影点亮火把,如排兵布阵,将车队团团围住。   火光点亮夜色,沈络欢瞧见身着环锁铠的卫兵们堵在路口,一字排开,面无表情。   他们就是铁血战甲、所向披靡的悍威军?   传闻顾钰的母亲李氏是名将李霁的后人,而悍威军的指挥使正是李霁。顾钰为延续悍威军的军魂,将由他直接统领的队伍命名为悍威军。   不过也有人说,顾钰效仿刘皇叔,以母亲是李霁的后人为噱头,行了沽名钓誉之事。可纵使众说纷纭,顾钰的这支军队已然成为大楚最为强悍的精锐,威震四方。   犹如步入瓮城,沈络欢无处可躲,索性缄默不语,等对方先开口。   环锁将领单膝跪地,隆重地行了君臣礼,“悍威军都督同知方劲一,携众将士参见嘉宁公主!”   众人齐齐跪地,气势磅礴,“卑职等参见嘉宁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车厢里,沈络欢郁闷至极,依然闭眼不讲话。   孙启昇和赵修拿捏不准公主的心思,对视一眼,赵修隔帘问道:“公主是否要接见他们?”   沈络欢闭眼问道:“老赵,若是硬闯,你有几分把握?”   赵修英武异常,若是单打独斗未必会输,加之护主心切,坚定道:“若是弃卒保车,卑职可以带公主离开。”   至于车队,只能舍弃。   孙启昇也道:“公主猜测的没错,顾钰在此设下眼线,乃反常之举,其必有妖。眼下,我等先护送公主离开。”   自古败北,要么狡兔三窟,东山再起,要么穷途末路,任人宰割,沈络欢此刻的感受是后者。这里为辽东地界,山路崎岖绵延,水路波涛汹涌,官道追兵已至,她能躲去哪里?   见公主迟迟没有开口,都督同知方劲一请示道:“我等奉大都督之命,恭迎公主入城,请公主下令掉转车队方向,即刻进城。”   沈络欢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隔帘问道:“朝廷的车队到此,顾钰不亲自迎接,本宫想知道,他人在做甚?”   方劲一愣了一下,道:“大都督在随军实训操练。”   “大晚上?”   “是。”   沈络欢抿唇,他们当她是傻子吗?有操练的精力,为何不带兵出征,击退外敌?   她挑开车帷,拿出金枝玉叶的威严,淡声道:“去给本宫带个话儿,就说顾钰不现身,本宫不进城。” 第3章 男主出场   夜深阒静,错落有致的总兵府内,丹楹刻桷、雕栾镂楶,一人立于画栋廊道内,观赏着覆雪的花园,颇有闲情。   男子一袭绛色暗纹缁衣,衬得肤色冷白。墨发半绾,以一根琼玉发簪固定,慵懒中透着精致。琥珀眼眸炯然犀利,表情寡淡到极致,整个人出尘清隽,又裹挟着一丝来自凡尘的妖冶。   方劲一阔步走进缃璧阁,“大都督,嘉宁公主的车队已达城外,要求大都督亲自迎接,否则拒不入城。卑职办事不利,请大都督责罚。”   随着顾钰转过身来,腰封上系着的香盂鎏金镂空金囊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手里的鸡心核桃被他丢进碧玺鱼池里,溅起一泓水花。   顾钰质感开腔,难辨情绪,“人都到了辽东,你绑不进来,属实该罚。”   这的确是顾钰能办出来的事,方劲一却觉得不妥,拱手道:“怎么说,嘉宁公主也是天之娇女,蛮横手段不适宜用在她的身上,还请大都督三思。”   顾钰一笑,如黑夜中锁定猎物的鹰隼,“这么说来,本督要去亲自迎接了。”   *   浩渺天际,一颗流星坠下云端,映入沈络欢漆黑的眸中。少顷,南城门再次开启,一路人马燃着火把徐徐靠近。   沈络欢撂下车帷,坐在长椅上屏住呼吸,试图按捺怦怦乱跳的心脏。   那个人来了。   千年古城从来不是长林丰草之所,这里血雨腥风,稍有不慎,就会被对手吞噬。在沈络欢的印象里,顾钰是命运多舛的太傅之子,是坐镇司礼监的提督太监,而今,他跨坐战马,猎猎生风,已然蜕变成手握雄兵的一方霸主。   曾经的他诡计多端,善于借刀杀人,而今的他手握雁翎,冲锋陷阵,砍杀敌人。不得不说,在百姓心中,顾钰并非恶徒,而是最受信任的大将军。   骏马抵达车驾前,独属于顾钰的幽冥声音随之传来,“臣顾钰,恭迎公主殿下。”   礼节不错,可惜,他连马背都没下。孙启昇带着埋怨,质问道:“公主代天子巡视辽东,尔等是不是该下马跪安?”   四目相对,顾钰毫无愧意,“不才,顾某身披先帝御赐锁甲,不便给任何人请安。”   同是宦官出身,孙启昇小调一哼,“顾大总管,别来无恙。”   在内廷任职时,顾钰是司礼监的掌舵者,孙启昇屈居第三,两人时常打交道。   顾钰手握缰绳,身体稍稍前倾,像是刚刚认出孙启昇一般,“如今,能否称孙兄一声提督大总管?”   孙启昇拉下脸,顾钰这话明显是在挖苦他没有得到朝廷的提拔,永远是个万年老三。他收起恼意,笑眯眯道:“咱家比不得顾大总管左右逢源,无力胜任提督一职,惭愧惭愧。”   “知道便好。”顾钰轻藐道,“注意身份。”   孙启昇气得差点呕血,顾钰此人,毒舌腹黑,阴损至极!   顾钰将视线落在厚厚的车帷上,语调慵懒,“臣可否有幸面见天颜?”   车厢内,沈络欢鼓鼓香腮,恨不得砍了他,“本宫倦了,想尽快歇息,由你开路吧。”   众人以为,小公主服软了,顾钰不会再为难,谁知......   顾钰长腿一跨,翻下马背,腰挎雁翎走了过来,冷白修长的右手握住了刀柄。   赵修见之,拔刀相向,“公主辇舆,闲杂人等勿近!”   孙启昇翘起兰花指,指着顾钰,“大胆阉宦,胆敢触犯皇家威严,来人...呃!!!”   没等他讲完,顾钰猛地抬手,扼住他脖颈,利用身高优势,将人提了起来。   被锁咽喉,孙启昇呼吸不顺,蹬了蹬腿,“大...大...胆...”   顾钰撩下眼皮,淡漠地看着瘪红脸的孙启昇,“本督说了,注意身份。”   “顾钰,你才要注意身份。”一道柔声传来,宛如琪花瑶草中叮咚的泉水声。沈络欢挑开车帷,愠怒道,“放开他。”   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女子雍容华贵,又不失灵动清丽,一张小脸娇美动人,只是年纪尚小,举手投足间带着娇憨。   而在沈络欢眼里,顾钰犹如妖邪,见他盯着自己,恨不能把他眼珠子抠出来,但身在他的地盘,终究底气不足,“还不放手?”   顾钰看着这个怂唧唧又带着小傲娇的公主,淡淡颔首,手劲一松,孙启昇像断了线的风筝摔在雪地上。   “咳咳咳——”孙启昇捂住脖子咳嗽,心里骂咧咧,顾钰是要掐死他啊。可没等他缓释过疼痛,肚子突然一疼。   顾钰踩着他走向沈络欢。   侍卫们眼含戒备,心里却知,面对凶狠异常的悍威军,他们根本不是对手。   赵修用刀指着顾钰下颚,冷声道:“站住。”   顾钰两指一夹,夹住锋利刀片,“你是宣府镇前总兵赵屹的遗孤?”   “是老子。”   出乎所有人意料,顾钰静默一晌,很给面子地退后一步,没有再为难,“众将听令,为嘉宁公主开路。”   队伍整齐划一,浩浩荡荡朝城门行进。   沈络欢没有撂下车帷,而是抬头凝望着古老的辽阳城。不知为何,提及关外辽东,很多人会把它与贫瘠联系在一起,可一路走来,沈络欢领略了辽东的地大物博、兵强马壮。自古以来,辽阳城是兵家必争之地,这里埋葬了太多将士的骸骨,呼啸的北风中,髣髴夹杂着骁魂的吼声。   天明时分,车队途径太子河畔,沈络欢从混沌中醒来,挑帘看去,被连成片的白色雾凇震撼住了,悬挂枝桠的冰柱,经日光一照璀璨耀目。   沈络欢弯腰走出车厢,站在车廊上眺望雾凇之外的一片帐篷,问道:“为何在这里驻兵?”   骑马在侧的方劲一解释道:“这里是操练营地,空闲时只有巡逻兵。”   这地方好,沈络欢美眸一转,叫停车队。   队伍前面的顾钰拉转缰绳,回眸看向站在车廊上的小公主,“公主何意?”   沈络欢指了指帐篷的方向,“本宫没见过雾凇盛景,想在这里住上几日。”   一个金枝玉叶能受得了营地的艰苦?换作其他总兵,必定好言相劝,可顾钰只是点了点头,“公主喜欢便好。”   旋即,队伍移至操练营地。   辽东寒冷,不同于南方以粗布做帐篷,北方的帐篷多以牛皮缝制,外涂桐油保温防雨。   方劲一让人从总兵府抬来起居用具,不消两个时辰,一顶普普通通的帐篷就变成了公主的“寝殿”。   帐篷内摆设着浴桶、椸架、燕几、罗汉榻、拔步床、多扇屏折,全是黄花梨材质。   得知公主的婢女跑了,方劲一还特意从总兵府调来一个烧火的妇人。   沈络欢虽不矫情,但自幼含着金汤勺出生,嫌妇人笨手笨脚,遣了出去,“孙启昇。”   听见公主召唤,帐外的孙启昇掐腰看着顾钰,“公主传咱家。”   顾钰长腿交叠,双手随意搭在膝头,“嘉宁公主不懂避嫌,你们做下人的也不懂?”   孙启昇哼笑,“咱家时刻谨记自己是下人、是宦官,宦官服侍女主子无可厚非,不像某些人,得了权,忘了本。”   任谁都听得出,孙启晟是在挖苦顾钰,一旁的副官怒目拔刀,被顾钰按回刀鞘。   男子唇角一翘,潋滟无双,眉宇间的阴鸷被笑意遮掩,瞧不出愠色。他起身,将手里的马鞭扔给副官,转身掀开帐帘。   “你作甚?”孙启昇急忙去拦,可手还没碰到顾钰,就被一旁的副官拦下。   他凶,副官比他还凶。   顾钰回道:“做不忘本的事。”   帐篷内,小公主躺在塌上,裹得像个肉粽,顾钰淡声道:“这里寒冷,沐浴有助于活络气血,公主还是泡一泡吧。”   听见他的声音,沈络欢猛地坐起身,发钗歪斜,云鬓如瀑,绺辫垂在胸前,凌乱而撩人。   小公主白着一张脸,指了指帐篷口,“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顾钰勾唇,“臣来服侍公主沐浴更衣。”   什么?   服侍她沐浴更衣?   沈络欢差点炸毛,“本…本宫用你服侍么?滚出去。”   顾钰站在屏折前,“公主不沐浴,总要沐足吧,否则夜里会冻脚。”   他拍拍手,烧火的妇人端来水盆,盆沿搭着一条帨帕。将水盆摆在榻前,妇人恭敬地退了出去。   沈络欢瞪着走过来的男子,刚要责骂,男子已经坐在杌子上,挽起了衣袖,还非常体贴地试了试水温,而后抬起眼帘,“可以了,公主请。”   沈络欢疑惑,眼前的男子看起来很正常,可关于他的作为被民间传得极为夸张。   有传言称,他曾经屠了一座城,每到夜里,孤魂野鬼就会找人索命,城中至今无人敢居住。   见小公主不从,顾钰忽然握住她的脚踝,“失礼了。”   “你......”没等沈络欢反应,脚上的足袋就被对方剥了去。   莹白的小脚形如元宝,脚趾圆润饱满,可爱得紧。顾钰睇着女人的脚,久久没有动作。   “放肆!”   沈络欢蹬了一下腿,顾钰才慢条斯理地去抓她的另一只脚。 第4章 你究竟有何目的?   直到一对莲足浸入水里,沈络欢才消停,不得不说,泡脚很舒服,而顾钰的按摩手法...也不错。   姑且当他是个不健全的太监吧。沈络欢尽量放松心态,任他的手指在脚底摩挲,想起他假传战事,故意问道:“本宫已到辽东,按照约定,你何时发兵增援奴儿干?”   “出兵平定祸乱前,臣必须确认一件事。”   “何事?”   ”公主值不值得我大费周章。”顾钰狠狠按了一下她脚底的穴位,引得少女娇呼。   沈络欢气不过他欺负自己,用另一只脚扑棱水花,弄湿了他的前襟。见他脸色不好,歪头笑道:“本宫刚刚腿抽筋,顾公公别往心里去。”   顾钰蓦地起身,如一头矫健猎豹,突然将她压在榻上,而她的一条腿被他折在引枕上。   胸口相贴,沈络欢脸颊滚烫,“放肆!”   胸前鼓鼓的两团让顾钰短暂愣住,这个像小白兔一样的公主,转眼几年就发育了。   顾钰低眸看着沈络欢,勾唇道:“冠帔盛饰,身娇体柔,公主长大了。”   听说卫兵久不归家,最爱讲荤话解馋,顾钰常年在军营,固然染了军痞之气。   沈络欢被压得上不来气,连脖子都红了,情急之下,拔下发钗狠狠刺向他。   顾钰扣住她细腕,轻轻一捏,迫使她松开手,发钗落在裘被上,与此同时,顾钰站起身,掏出罗帕擦拭手指,“应变力和攻击力太差。”   沈络欢大腿差点抽筋,坐起身瞪着他。   “一只发怒的兔子在面对猎手时只会色厉内荏,有何用?”顾钰将罗帕丢进水盆里,“自己擦脚。”   说完,转身离开,可没走两步,后背忽然被什么东西顶住了,他陡然停下脚步,琥珀眸子泛起幽光。   背后的沈络欢手持火铳,铳口抵在他背部,问道:“谁是兔子?”   顾钰缄默,周身散发着矜冷。   火铳是从宫里带出来的,以备不时之需,这会儿倒是用上了。将火铳怼进几分,沈络欢要求道:“举手。”   顾钰没回头,却也知道后背上的东西是火铳,“臣这辈子,被三个人拿火铳威胁过,一个是骠骑大将军郑风,一个是禁军统领张铭。公主可知,他们是何下场?”   先帝在位时,郑风和张铭功高盖主,不可一世。后来,一个做了逃兵,被初入战场的顾钰打爆头,一个当街调戏民女,被回京复命的顾钰砍断腿……难怪顾钰做得那么绝,原来与他们俩有过节。   沈络欢歪头,“我想知道第三个人的下场。”   顾钰低低吟笑,连带着篷内的气氛都变得压抑了,“公主觉得呢?”   沈络欢知道他指的第三人是自己,故意说道:“寿终正寝。”   “但愿如公主所言。”   他还挺配合,却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沈络欢娇哼一声,用铳口狠狠怼了他一下,“现在,本宫问一句,你答一句,若不老实,本宫崩了你。”   顾钰唇角衔笑,笑意阴鸷。   沈络欢问道:“奴儿干都司的战报,是你胡编的?”   “不是。”   “那这一路上,为何不见逃兵和流民?”   “收容在辽阳城了。”   沈络欢才不信他,“辽阳布政使司能承受那么大的额外开支?”   顾钰像听了什么笑话,冷声道:“公主问话前,先动动脑子。若非城中接纳了大批流民,我会向朝廷索要粮饷?”   被训责得哑然,但气势上不能输,沈络欢问道:“那你为何不在密函中直言,却说是补给军资?”   顾钰反问道:“天子会在乎流民?”   显然不会,沈槿继位后,各地□□不断,为加强内廷实力,沈槿将库银用在了禁军身上,怎么可能再拿出钱两救济百姓。   沈络欢又问:“那你为何骗本宫过来?”   听见这个问题,顾钰双肩轻微耸动,“我帮公主逃出金丝笼,公主不该感谢我?”   沈络欢沉默,沈槿确实把她当成了没有攻击性的金丝雀,恣意宠爱,又不屑一顾。若一直生活在皇城,指不定哪天就被沈槿当做筹码送人了。可她还是想不通,顾钰为何要将她骗来这里。   像是猜到她的疑惑,顾钰道:“臣受故人之托,保护公主,历练公主,让公主可以独挡一面。”   男子徐徐陈述着一件不太能令人信服的事情。   沈络欢一愣,“受谁之托?”   “等公主达到臣的要求,臣自会告知。”顾钰侧眸,看向娇小的少女,“希望公主不是扶不起的阿斗。”   沈络欢说出心中所想,“鬼话连篇。”   顾钰腰杆笔直,“信不信,不由你,你只需尽快让自己强大起来。”   沈络欢没理,一连抛出两个问题,“你到底出没出兵?现在战况如何?”   顾钰斜眸,“只能说,没有辽东军击退不了的敌人。”   口气不小,但莫名让人心安。可就在沈络欢稍微放松警惕时,顾钰倏地转身,以手肘击向她的右手腕,力道很大——   火铳脱手,向上飞去,旋转而下时,被顾钰稳稳接在手里,手腕一转,直指沈络欢的眉心,拇指一动上了膛。   从少女手里夺下的火铳类似三眼铳的外形,但更为短小,可以上膛,威力也比三眼铳大得多。   将铳口抵在少女眉心,顾钰逼着她向后退,“公主想尝尝脑浆喷涌的滋味吗?”   他眉眼精致,若换上一身白衣,很像从山水画里走出来的白面书生,可他心狠手辣,从不吃亏,态度倨傲,给他的清隽徒增了一笔暗黑。   小腿抵上榻沿,退无可退,沈络欢噗通坐在榻上,仰头看着男人,灵动的大眼睛带了几许不确定,这厮报复心极强,谁知道会不会动真格。   顾钰伸出左手,扣住她肩膀,温柔笑问:“怎么不回答?”   沈络欢忽然觉得他不太正常,哪有猎人对猎物这么温柔的?笑得她泛起鸡皮疙瘩。这厮不会喜欢看血腥的场景吧?   “谁会希望自己头破血流?”沈络欢不怕死地挣了挣,“你松开我...啊...”   随着她的挣扎,顾钰身体前倾,再次把她压在榻上,单膝跪在榻沿,铳口垂直向下。   男子胸膛坚硬,沈络欢浑身都在抗拒,气得口无遮拦,“顾钰,注意自己的身份,你只是沈槿养的一条狗...唔唔...”   冰凉的铳口堵住了少女的樱唇。   沈络欢不可置信地看着怼进自己嘴巴里的火铳,贝齿被硌得生疼,“唔唔唔......”   铁锈味充斥在口腔里,沈络欢有点反胃,再不敢使劲挣扎。   看她消停了,顾钰悠哉地执起她一绺长发,缠绕在指尖,“公主配合一点,咱们也好办事,如若不然,你那一百七十名侍卫,可就有来无回了。”   沈络欢气得大喘气,柔软的两团上下起伏。   顾钰感到一丝异样,蹙了蹙眉,稍微抬高上半身,“如何?”   “唔!”   顾钰掐住她的下巴,把火铳取了出来,卸了弹丸撇在一旁,“从今天起,公主每次不听话,臣就杀你一个侍卫。”   沈络欢费力推开他,坐起身狠狠抹嘴,因刚刚的推搡,领口的盘扣不知崩去了哪里,露出一对漂亮的锁骨。   绝色秾丽,含苞待拆。   不同于正人君子,顾钰就站在原地打量着她,丝毫没有避嫌的自觉。   沈络欢扯过裘被裹住自己,眼眶渐渐红了,像个随时要跟敌人玉石俱焚的小兽。可顾钰从来不是怜香惜玉的人,整理好衣襟后,慢条斯理道:“明日卯时四刻开始晨训,不准赖床。”   “你究竟有何目的?”   “说过了,受人之托。”   沈络欢放弃沟通,在顾钰这里,根本探不出虚实。   *   正如顾钰所言,夜里寒凉,沈络欢卷缩一团,听着帐外风饕沙哮的声音,久久无法入睡。   赵修和孙启昇被顾钰控住了自由,没办法过来保护她,她如一叶扁舟,飘浮在太子河面,逶迤而下,望不到尽头。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顾钰软禁,虽不知顾钰的真实目的,但也知此行凶险异常,或许真的有来无回。浓郁夜色中,娇贵的小公主发出了一声叹息。   *   东方破晓,天寒地冻,帐内煤炭燃烧罄尽。沈络欢瑟缩在被窝里,没有一点儿要起床的意思。在宫闱时,沈槿根本不管她,爱睡到什么时辰就睡到什么时辰,是以,没有早起的习惯。   帐外传来声响,“公主,起用早膳了。”   听见“膳”字,沈络欢舔舔嘴,翻身继续睡,云鬓散落枕上,慵懒到无骨。   账外,烧火妇人见喊不醒她,兀自走进来,带着一身寒气,“公主,大都督已在账外等候多时,您还是赶快洗漱用膳吧。”   回答她的是一阵静谧。妇人无奈,走到屏折后烧水。   卯时五刻,沈络欢还是没有起来。卯时七刻,卫兵列队完成,方劲一开始点卯,很快传来将士们的报数声。   点卯后,方劲一向顾钰请示,顾钰略一抬手,将士们走出大营,沿着太子河畔晨跑。   顾钰看向冉冉旭日,脸色差到极致。   帐内,沈络欢浸在梦乡,梦里的太子哥哥在温柔地冲她笑。她弯弯唇,梦呓道:“皇兄......”   倏地,寒凉袭来,冻得她瑟瑟发抖,梦境骤然碎裂,睁开眼,一张雌雄莫辨的俊脸映入眼帘,吓得她当即清醒,随即怒火中烧。   顾钰掀了她的被子! 第5章 你藏我画像了?   裘被下,少女身姿曼妙,粉雕玉琢,柔弱之态映入男人冷寂的眼中。   顾钰握住她手臂,将人提溜起来,“公主睡得倒是安稳。”   沈络欢反应过来,赤脚站在毡毯上挣扎,慌乱中,嫩白的脚丫踩上了男人的锦靴。   顾钰的视线在她脚上停留几息,而后将她提溜到屏折后,让妇人倒水。等水满半盆,直接将她的脑袋按进盆里。   沈络欢气得心肝脾胃都在颤抖,奈何力气不敌对方,只能任其作为,像只无助的小旱鸭。   洗漱后,顾钰将人扔在榻上,“再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更衣用膳,一炷香后,孙启昇人头落地。”   沈络欢愤懑地瞪着他,可身体认了怂,拿起妇人为她准备的夹袄棉裙,忿忿道:“出去。”   顾钰转身走出帐篷,让人把孙启昇绑在树杈上,看样子不像在说笑。   伴着孙启昇骂骂咧咧的声音,顾钰点燃了磐石上的香炉,无芯线香燃烧得很快,不消一刻就殆尽成灰,与此同时,沈络欢急匆匆走出帐篷,发鬟上的朱钗还是歪的,“收拾好了,你...你放人。”   看着被威胁的公主,树上的孙启昇湿了眼眶,嘴上骂道:“顾钰你个杀千刀的,咱家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一般人不会跟宦官逞口舌之快,但顾钰从来不是一般人,拔出副官腰间佩刀,抛掷而出,刀尖泛起寒光,晃了孙启昇的眼。   “哐!”   麻绳被刀刃斩断,孙启昇哐当落在地上,吃了一嘴的土。   “呸。”孙启昇爬起来,一瘸一拐跑到沈络欢身边,心疼道:“诶呦小主子,这是遭了哪门子的罪?!”   换做平时,主仆俩可能哭成一团了,可这会儿“刀”架在脖子上,沈络欢哭不出来。   顾钰瞥她一眼,“公主下次再赖床,本督绝不留情。”   连自称都换了,狼子野心开始显现了?沈络欢心中冷笑,扭头看向一旁,“说吧,怎么实训?”   顾钰拍拍手,另一个帐篷中走出三名年轻女子,三人相貌几乎一样。顾钰介绍道:“她们三姐妹是大乔、二乔、小乔,负责提升你的体能、常识、应变。”   一听这话,沈络欢莫名来火,要说帮她提升体能和应变,她暂且能忍,常识??身为皇家公主,怎么可能没有常识!   少顷,二乔在长几上摆满五颜六色的谷物。   看着各类谷物,沈络欢一个头两个大。   二乔扒拉扒拉谷物,问道:“请公主说出它们是何物。”   沈络欢非常有底气地回道:“本宫一样都不认识!”   众人憋笑,二乔抚掌道:“公主不亏是皇族,不认识还这么有底气。”   沈络欢翻个白眼,“你以为你很风趣?”   二乔耸耸肩,摆明了瞧不起这位金枝儿。   被彻底鄙视的沈络欢抿抿唇,“那你告诉本宫,这些都是什么?”   “从左至右依次是戎菽、糜子、大麦、水稻、薏仁。”二乔抓了一把戎菽,“这是东北特产,榨汁浓郁,午膳公主可以尝尝。”   未进早膳的沈络欢又疲又馑,看着颗粒饱满的戎菽,咽了下嗓子,忽然想念热气腾腾的水豆腐了。   一旁的大乔盯着小公主的杨柳腰,下意识量了量自己的腰围,啧啧两声,“宫里来的女人弱不禁风,跟弱鸡似的。”   三妹小乔接话道:“可大都督喜欢。”   大乔搓搓下巴,“你咋知道?”   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小乔掩手道:“听方劲一说,大都督在寝房内私藏了嘉宁公主的画像。”   她们的窃窃私语让沈络欢尽数听了去,娇美的脸蛋泛起厌恶,顾钰胆敢私藏她的画像,恶不恶心?   触及小公主厌恶的目光,顾钰并不知她怎么忽然变了脸色,淡淡道:“你今日随二乔识别五谷,明早这个时辰,我来验收成果,少认一样,本督砍掉孙启昇一根手指,自己看着办。”   说罢,转身离开。   顾钰一走,大乔上前一步,“明日一早,公主随我去太子河畔晨跑。”   “......”   大乔大喇喇地拍了一下沈络欢的左肩,没注意力道,差点拍倒小公主,心里更为腹诽,瘦啦吧唧,弱柳扶风,大都督怎会看上她?   看着性格迥异的三姐妹,沈络欢嘀咕道:“总兵府不是有女人么,为何派个老婆婆过来?”   大乔哼道:“总兵府的女人里,除了阿婆,全是将士,让我们过来照料公主是不是大材小用了?”   “......”   对方虽然盛气凌人,沈络欢却觉得女子痞一点不是坏事,至少在外面不会受欺负。   *   军中伙食多以粗粮为主,顾钰也没有给沈络欢开小灶,将士们吃什么,就给她吃什么。   沈络欢饥肠辘辘,夹起平时碰都不会碰的玉米菜团子,小口咀嚼起来。   大乔看着优雅用膳的公主殿下,露出鄙夷,这是分桌而食,可以不急不慌,要是搁在总兵府,大家伙围坐一起,不大快朵颐,是会吃不饱的。她指着圆桌上的一盘焖子肉,“公主尝尝。”   沈络欢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肉片,送进口中。肉片的肥腻搭配小料的爽口,很是美味,也可能是饿坏了。   大乔凑近小公主,对比一下肤色,托腮道:“公主天生这么白?”   白嫩嫩的跟削了尖的笋一样。   沈络欢不讲话,大乔就在一旁叨叨个没完,军中好不容易来个小娇娇,想把她揣进兜里当宠物,“公主怎么不讲话?饭不合胃口?”   三妹小乔推了她一把,“食不言。”   大乔一拍脑门,“忘了忘了,宫里规矩多。”   沈络欢吃完一个菜团,抿汤漱口,吐在铜盂里,又掏出帕子擦嘴……这些原本再正常不过的行为,在大乔看来就是矫情。大乔性情粗野,藏不住话:“这么端着不累吗?”   沈络欢看向她,正色道:“有损我的工夫,不如去战场上一展拳脚。”   大乔嗤道:“你以为我不想,是大都督不让我去。”   沈络欢抓住重点,“这么说,顾钰已经派兵了?”   “早就去...了啊。”忽然意识到不对,大乔拍案而起,“你诈我!”   沈络欢哼一下,看来不是顾钰没有增援,而是刻意封锁了前线的消息。   自知犯了错的大乔磨磨牙,恨不能拧断沈络欢的头。这下好了,回去肯定挨罚。   后半晌,沈络欢被大乔刁难得差点炸毛,等回到帐篷,整个人无力地倒在榻上,连手指头都不愿动一下。   孙启昇端着从宫里带来的燕窝走进来,蹲在榻边,“公主,趁热喝。”   见到燕窝,沈络欢勉强爬起来,盘腿坐在榻上,捧着瓷盅,“老孙,你与顾钰共事多年,可知他有无把柄或禁忌?”   蹲麻了腿,孙启昇索性坐在脚踏上,“顾钰心思缜密,做事不留把柄,奴才没抓住过他的小辫子。不过他有世仇,或许是他最大的禁忌吧。”   时至今日,大理寺也未调查出当年血洗顾氏一族的凶手到底是谁。   十年前,顾氏一族惨遭灭门,在那场仇杀中,顾太傅将昏迷的顾钰紧紧护在怀里,顾钰才幸免于难。也是从那时起,清朗润泽的少年逐渐黑化,成了先帝的利刃,可他付出的惨重代价,无人能感同身受。   谁也说不清在那十年里,顾钰是如何从一个无名小卒升为提督太监的,以及是如何拿下辽东兵权的。他的经历太过诡异,也太过传奇。   夜如泼墨的辽东寒风凛冽,沈络欢手持烛台正在研究羊皮舆图。顾钰挑帘走进来,见她安安静静坐在烛火中,挑起剑眉,“谁给你的?”   又直呼她,沈络欢抬眸,“顾钰,你太狂妄了。”   顾钰扯过舆图,眼皮上下一动,“路线有误,没有研究价值。”   撇了舆图,他将一只圆滚滚的小家伙扔进她怀里,没等沈络欢反应过来,小家伙滴溜溜地爬上她肩头,又跳到顾钰手臂上。   刺猬......   沈络欢嘴角一抽。   顾钰摊开手掌,小刺猬哼哧哼哧爬到他手上,他解释道:“附近捡的,给你了。”   刺猬在男人手里还算乖巧,伸展四肢,露出白白的肚子。   沈络欢伸出手指,想戳一戳它的小肚腩,岂料刺猬立马缩成球状,竖起了刺。   食指指腹渗出一滴血珠,沈络欢含在嘴里,哀怨地瞧了刺猬一眼。   见她不喜欢,顾钰把刺猬一丢,刺猬滴溜溜爬走了。扯过长椅,顾钰坐在一旁,不顾沈络欢的抗拒,将她含在嘴里的指尖扯到自己面前,硬生生挤出一滴血,涂抹在腰间的羊脂玉佩上,勾唇道:“血养玉。”   沈络欢头皮发麻,怀疑他心理有病,嗜血成狂。被这样一个变态惦记着,浑身不舒服,“你藏我画像作甚?”   顾钰一怔,从容回道:“故人所赠。”   沈络欢压根不信,“你倒说说,故人是谁。”   “等公主达到我的要求,我自会相告。”顾钰摩挲腰间玉佩,那滴处子血被均匀涂抹在佩身之上,“说来,这位故人希望我能够照顾公主的余生。”   他顿住,含笑看着沈络欢,又道:“还希望我与公主喜结良缘。”   沈络欢更加确定他心理有病,讥诮道:“本宫是金枝玉叶,岂会嫁给一个阉人。”   顾钰不怒反笑,“前朝被金人攻破时,多少王孙公主沦为奴隶玩.物,那时候,最不值钱的就是金枝玉叶。公主不必以金枝玉叶自居,当心天子送你去和亲。”   “所以,我要感谢你了?”   顾钰忽然掐住她的下巴,“公主需记得,身为天之娇女,该有‘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①’的胆识和气魄。外敌来犯时,不做只会乱叫的金丝雀,要做就做巾帼红颜。”   他松开她,淡道:“这句话,亦是故人的嘱托,希望公主记在心上。夜深了,早些歇息。”   沈络欢品着这句话,竟从他的眼中看出几分深藏的悲伤,何人会令他悲伤? 第6章 不好了,公主被人劫持了!……   深夜,沈络欢睡得并不踏实,她梦见鞑靼的铁骑踏碎了奴儿干的防线,直逼辽东镇而来。顾钰战死沙场,鞑靼人踏着他的尸骨一路南下,抵达幽云十六州,沈槿弃城逃跑,将都城牵至汴京,作为军事要地的幽云十六州再次失守。   鞑靼乘胜追击,将沈槿逼退至临安,宫妃侍女被糟践,亭台画栋被踏平,沈槿哭着求她去给鞑靼王子做小。   沈络欢从噩梦中惊醒,满头是汗,她双臂环膝,清瞳蒙了一层雾气。以她对沈槿的了解,若有一日,鞑靼铁骑真的踏入中原,沈槿是保不住幽云十六州的。而大楚一旦失去幽云十六州,社稷国祚危矣。   她攥紧衾褥,告诫自己,即便赔了性命,也不能让大楚重蹈前朝覆辙。   东方鱼肚白,微弱晨曦透云而出,普照秀丽山河,驱散了心头的阴霾。   一大早,大乔扛着镗,站在顾钰身后,一副随时要砍掉孙启昇手指的架势。   顾钰敲敲长几上散放的谷物,“公主说说吧。”   沈络欢双手抱臂,一一道出它们是何物,末了,扬起下巴,恰有一抹晨光嵌入眼尾,璀璨晶莹,少女哼问:“过关了吧?”   被五花大绑的孙启昇差点大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公主竟然认识谷物了。   顾钰漠着脸转身,拍拍孙启昇的脑袋,“你主子对你不错。”   身体被绑,不妨碍牙尖嘴利,孙启昇龇牙道:“那也是你主子!”   顾钰睥睨他一眼,森森冷意萦绕周身,绛色缁袖下,冷白修长的食指点了点他的心口,对大乔道:“往这里捅。”   大乔蹭蹭鼻头,举起长镗作势要捅。   “啊啊啊!”孙启昇差点吓尿了。   大乔哈哈大笑,“胆小鬼!”   说罢,走向沈络欢,“走吧公主,晨跑去。”   辰时一刻,万里无云,一只雄鹰翱翔在天际。太子河潺潺不息,滋润生灵,是东北最负盛名的河流之一,古称衍水、大梁河,后为纪念燕太子丹,更名为太子河。   两人跑在队列后头,起初,沈络欢还能勉强跟上,可跑上一里地后体力明显不支,只好停下来休息。   河畔雾凇悬枝,一眼望去玉琢银装。   大乔拉她起身,“跑完不能静坐,要到处走走。”   两人沿着河畔漫步,大乔一直在吹牛皮,沈络欢忍不住道:“你谦虚点。”   大乔拍拍胸脯,继续吹牛,“等有机会,我一定打得鞑靼王子满地找牙。”   “那边战况如何了?”   “稳住了。”大乔特骄傲,“辽东军名声响亮,令敌军闻风丧胆,哪还敢造次。”   沈络欢心里宽慰,平心而论,顾钰的确有将帅之才,不枉费先帝的栽培。   两人离开时,没有察觉到河面竖起的芦苇杆,仔细看会发现,它们在细软的水草中格格不入......   等脚步声远去,隐匿在河中的鞑靼人冒出水面,几人没有讲话,以手势为暗号,悄悄淌到岸边。   他们是鞑靼王子麾下的将领,乔装成大楚流民混进辽阳城,打算等鞑靼王子兵临辽东时,与其里应外合,可辽东军太过勇猛,连连击退他们的军队,使他们无机可乘。昨日,他们接到王子口信,命令他们夜袭总兵府,刺杀辽东军主帅顾钰。   一经侦查,还额外得知了大楚嘉宁公主已来到辽阳。几人合计着,总兵府守卫森严,夜袭多半会失败,不如退而求其次,掳走嘉宁公主,以其做要挟,逼大楚皇帝和顾钰妥协。   *   回到帐篷,沈络欢发现帐内增了一个兵器架,上面放置着许多冷兵器。   大乔解释道:“大都督给公主一天时间来识别这些兵器,做不到的话,照砍孙启昇。”   沈络欢磨磨牙,大乔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一遍学不会就要挨她的骂,自小在温声细语中长大的少女实在受不了大乔的破锣嗓子,遂道:“我跟你做笔交易吧。”   “啥?”   “你教我时耐心一些,作为交换,我教你琴棋书画如何?”   听闻嘉宁公主书法一绝,千金难求,大乔点点头,“成。”   稍许,帐篷内还是传来了大乔的河东狮吼,“怎么还记不住?几遍了?!!!”   沈络欢捂住耳朵,“矛、锏、镗、戟、叉,我记住了啊。”   “是槊、勾、锤、钺、钯,全记混了!!!”   一排排冷兵器外观很像,加之名字难记,沈络欢头脑发胀。为了孙启晟的身家性命,又不得不捧着兵器谱仔细翻看,直到午夜寒鸦啼,才躺回被窝。   桌上燃着烛盏,如豆火光突突跳动,映出少女躺在榻上的轮廓。   自从来到辽东,沈络欢每晚都与孤灯为伴,甚是无聊。刚刚用脑过度,这会儿异常清醒,无法入眠,无奈之下,她趴在榻上重新翻开兵器谱。今夜顾钰没有过来施压,大抵是回了总兵府,她窃喜,希望他以后都别过来。   蓦地,灯火乍抖,陡然熄灭,帐内陷入漆黑。   沈络欢吓了一跳,紧接着,外面传来砰砰两声,像是重物摔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孙启昇?”   账外无人应答。   沈络欢爬起来,摸黑走到桌前,想要点亮烛台,倏然,背脊一凉,感觉有一道劲风刮过耳边,卷起一缕碎发。   即便再温吞的人,在遭遇威胁时,也会本能防御。沈络欢抓起烛台,向身后砸去。   “呃......”   一道闷哼响起,随即咒骂了一句,伸手扑了过来。   沈络欢撒腿就跑,“来人,有刺......”   后腰忽然被抵上一把尖利的匕首,沈络欢呼救的话哽在喉咙。   夜袭者抬起手,砍向她脖颈,少女轰然倒地。   夜袭者扛起她,掀开帐帘,与把风的同伙避开巡逻的卫兵,趁着夜色逃走,逃走时还不小心踩到了孙启昇的左手。   倒地昏迷的孙启昇皱皱眉,醒了过来,模糊的视线中,捕捉到了小公主的身影。他激灵一下,弹跳起来,朝那个方向追去,跑丢了鞋子也浑然未觉,“不好了,公主被人劫持了!!!”   一经呼喊,却只有寥寥卫兵涌出帐篷,点燃火把,朝夜袭者的方向追去。   鞑靼将领魁梧矫健,窜入马厩,将沈络欢扔在马背上。他们乱中有序,五人挡住追兵,其余三人带着沈络欢冲出校场,沿着太子河畔狂奔。   卫兵追至一片竹林,眼看着鞑靼将领抱住事先压弯的黄槽竹,利用竹竿的韧性,飞弹向城楼上方。   众人恍然,他们利用投石机原理,试图“飞”出辽阳城。众人不禁为小公主捏了把汗,待会儿摔在地上会不会受伤?   “嗖!”   “嗖嗖!”   一个个肉团被黄槽竹甩向天际,哐哐哐地砸在城外,早已潜伏在城外的鞑靼士兵扶起将领们,一同朝西北方向奔走。   而令鞑靼将领匪夷所思的是,从他们混入城中,再到挟持人质逃出生天,一切太过顺利,作战经验告诉他们,其中可能有诈......   果不其然,原本黑漆的郊野,突然亮如白昼,潜在灌木丛中的静塞军大批涌出,包围了他们百十余人。   见势不妙,鞑靼将领放下沈络欢,扼住她脖颈,“别动,再动我就杀了她!”   呼吸受阻,沈络欢费力睁开眼,视线还有些不清晰。   这时,方劲一从暗处走来,手持长戟,威喝道:“放开我朝公主,尔等速速受降!”   裹挟沈络欢的鞑靼将领冷声道:“汝之小儿,不配与本将军对话,让顾钰过来。”   方劲一哼道:“你也配?”   鞑靼将领一发狠,扼紧沈络欢的脖颈,作势要掐死她,“顾钰不现身,本将军与你们的公主共赴黄泉!”   “慢着!”方劲一磨磨牙,转身去城楼上请示顾钰。   少顷,顾钰跨马而来,不紧不慢的姿态像是根本没把沈络欢的性命放在心上。   绛缁衣裾随风扬起,露出一双跨在马背上的长腿。男子美如冠玉,颀长如鹤,哪里像是征战沙场的铁血主帅,更像是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杀人于无形的文臣。   大楚顾钰,如雷贯耳,可鞑靼人怎么也没想到,顾钰生得如此清俊阴柔,如盘旋在墨夜的隼,令人毛骨悚然。   鞑靼将领不是五岁孩子,怎地不知这一切都是顾钰布好的局,只等他们全部现身,再一网打尽。鞑靼将领问道:“来者可是辽东都司主帅顾钰?”   顾钰懒懒掀唇,“知道还问。”   鞑靼将领又问:“顾帅怎知吾等会在今日夜袭?”   顾钰瞥了一眼狼狈的沈络欢,以指骨敲了敲马鞍,答道:“鞑靼王子的书信被本督拦截下了。”   众鞑靼将士惊诧不已,所以说,信函送至他们手上时,已经被顾钰拆开了。   顾钰勾唇,“你还想问,本督为何知道,你们会转移目标,劫持嘉宁公主?”   鞑靼将士静默,等着后文。   顾钰摩挲佩刀刀柄,“因为你们之中,有本督的细作。”   一句话,激起鞑靼将士内部千层浪,他们相互猜忌,不知谁会是那个叛徒…… 第7章 沽(顾)名钓誉(钰)!……   谁会是那个叛徒?   就在鞑靼将士相互猜忌时,沈络欢睢盱着马背上的顾钰,攥紧粉拳,顾钰拿她做饵,实在可恶!   接收到小公主投来的仇视目光,顾钰扬起剑眉,抬手点了点自己的琼玉簪,又将手掌向下压去。   沈络欢会意,磨磨后牙槽,趁裹挟自己的鞑靼将领不备,突然拔出凤头钗,刺向他手背。   “呃!”鞑靼将领吃痛,松开了她。   沈络欢立即蹲下,用双臂环住自己,只听“砰”的一声铳响,身后的人发出哀嚎。   接近着,一声声铳响响彻深夜,逼得鞑靼将士无暇他顾,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后退,他们甚至以为自己遇见了神机营。   神机营,一直是鞑靼乃至瓦剌最为恐惧的存在。   方劲一带头冲向他们,将他们一一按在地上。   沈络欢听见身后有人倒地的声音,知道此刻是逃跑的最佳时机,可面对顾钰,她踟躇了,这厮今日用她做饵,明日指不定怎么出卖她。可就在她犹豫之时,视线中出现一双黑色皂靴......   她抬头,见顾钰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火光映亮他的瞳眸,深邃而无情。   顾钰弯腰,提溜起她,刚要转身,被她一把推开。   夜风吹起他们的衣衫,缭乱他们的青丝。沈络欢抬起脚,踢在顾钰左腿上,掉头就跑,被顾钰揽住腰身。   “你放开我!”沈络欢转身掴出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男人的侧脸上,用尽力气,打偏了男人的脸。   有眼尖的悍威军瞧见这一幕,差点惊掉下巴,心道公主胆子忒大了。   被冷不丁甩了一巴掌,顾钰用舌尖顶顶腮肉,轻哂一声,弯腰勒住她的腰,将人扛上肩头,大步走向坐骑。   脑袋朝下,沈络欢心气未消,撑起上半身,拔下顾钰鬓上簪,狠狠刺进他后背。   顾钰闷哼一身,手背青筋暴起,毫不温柔地将娇娇人儿甩上马背,翻身上马,牵起缰绳向城门方向而去。   沈络欢几次想要起身,被顾钰按住后背,趴在了马背上。   顾钰真的动了怒,刻意加重马匹颠簸,差点颠吐小公主。   回到营地,顾钰将人扯下马背,夹在腋下,一路带回帐篷。   此时的孙启昇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见到小公主回来了,立马迎了上去,被顾钰一脚踢倒。孙启昇爬起来抱住顾钰的腿,“公主可有受伤?”   这时,他才发现,受伤的人是顾钰,只见顾钰背上还插着一支发簪。   顾钰斜睨一眼,再次踢开他,大步走进帐内,将沈络欢丢在纯白毡毯上。   沈络欢臀部一痛,气鼓鼓坐在地上瞪他,“顾钰,你拿本宫当诱饵,简直大逆不道。”   少女嗓音娇软,哽咽着控诉,我见犹怜。   后背钻心的疼,顾钰没跟她一般见识,从屏折后面取出药箱,扔在她脚边,“给我上药。”   “凭什么?”沈络欢赌气似的踢开药箱,散落一地瓶瓶罐罐。   顾钰蹲在地上,狠狠掐住她下巴,目光恣睢瘆人,“来人。”   账外有人应道:“卑职在。”   “将赵修和孙启昇扔进油锅。”   一听这话,沈络欢瞪圆美目,“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顾钰脸色煞白,衬得薄唇潋滟红冶。   沈络欢气得天灵盖直颤,闭了闭眼,气息转弱,“你转过去。”   看她服软,顾钰没有再下命令,转身坐在毡毯上,曲起右腿。   在他身后,沈络欢努努鼻子,恨不得拍碎他的头,“我要怎么做?”   顾钰眉骨突突地跳,“简单处理伤口,你也不会?”   沈络欢回嘴道:“不会又怎样?”   “废物点心。”   话音刚落,沈络欢直接拔出了他背上的发簪。   伤口坼裂般疼痛,顾钰额头泛起薄汗,回城前因为赌气,没有及时处理伤口,这会儿简直遭罪。   看见血,沈络欢拢起眉头,“哪个是金疮药?”   “青色罐的。”   沈络欢拿起药罐,另一只手伸向他衣领,突然停下,“我...我去找周婆婆给你上药。”   “坐下!”   沈络欢扁扁嘴,“那你自己脱。”   顾钰解开腰封,丢在一旁,又扒开前襟,露出染血的霜白里衣,里衣粘连伤口,一扯就疼,“你来。”   男子身量高,沈络欢不得不跪坐起来,忍着对血的不适,轻轻拨开他里衣的领子,软若无骨的小手无意中触碰到他冰凉的肌肤。   顾钰眸光微动,没说什么。   看着自己的“杰作”,沈络欢突然有点心虚,又觉得是他咎由自取,哼一声,扯开他大半边里衣。   男子健硕的体魄呈现眼前,沈络欢立马捂住眼睛,绝丽的小脸泛起红晕,不是羞涩,是单纯的不敢直视。别看顾钰看着清瘦,衣衫之下骨骼精奇,肌肉紧实,难掩阳刚。   半晌没有动作,顾钰失去耐心,“又怎么了?”   为了不在他面前示弱,沈络欢垂下手,“没怎么,你忍着点。”   她出于好心的一句话语,却换来男人“嗤”的一声,似乎对伤势不屑一顾。   看着狰狞的伤口,沈络欢用指尖戳了下淤肿的地方,“淤血了,可能会化脓。”   顾钰并不诧异,“挑破,吸出淤血。”   怎么吸?要她亲自吸?沈络欢往旁边挪了挪,没好气道:“不会。”   美得他!   “赵修和孙启昇的性命攥在你手中,你考虑清楚。”顾钰一手抵在膝上,另一只手在毡毯上随意画圈。   只会拿这个威胁她,沈络欢忿忿道:“卑鄙。”   顾钰气笑了,“是谁在我背后捅的冷刀子?论卑鄙,我比不得公主。”   沈络欢闭眼深呼吸,尽量让自己保持优雅,“那你可别喊疼。”   她取来烛台,将簪尖在焰火上炙烤,抖着手挑破淤肿,伤口流露深红色血液,她皱皱眉头,不情不愿靠了过去。   顾钰垂着一只手,凝睇毡毯的白绒,眸光无波,倏尔,背上传来一抹温软触感,柔柔糯糯、濡濡湿湿,在一点点吸吮他的肌肤。   纤长的睫羽一颤,他看向帐篷上两人的投影……女子俯身贴在男子背上,挺翘的臀部曲线优美......   顾钰无意识地向前倾身,躲开了身后的女子。   沈络欢吐出一口血水,舔了舔嘴,“恶心死了。”   她忍不住低咳两声,抬起头,没好气道:“你别动,没弄完。”   少女再次贴上来时,顾钰突然背脊僵直,流畅的肌肉线条绷紧,“你快点。”   他还嫌上了,怎么不考虑一下她的感受?沈络欢鼓鼓香腮,双手撑在他肩头,再次俯低身子,由于两人距离拉长,这一次,她伸展的曲线更为优美挺翘。   看着帐上的投影,顾钰捏了捏眉骨,俊逸的面庞露出少见的赧色。   吸吮完,沈络欢忍着口腔里的腥甜,将金疮药涂抹在伤口上,旋即起身跑到水盂前,漱了好几次嘴,俏丽的背影被灯火镀了一层暖光。   顾钰自己缠好伤口,用牙齿咬断布条,“过来,打结。”   沈络欢掐腰转身,“顾钰,本宫才是君,你是奴才。”   “过来。”   “......”沈络欢气嘟嘟走过去,蹲在他面前,噘嘴给他打了一个丑不拉几的结。   娇小的少女即便狼狈,浑身也香喷喷的,髣髴世间污浊与她无关。   顾钰拢好衣襟,淡声交代道:“明早卯时,照常晨练。”   沈络欢嘀咕道:“是不是人?”   顾钰冷笑着拍拍她粉嫩嫩的脸蛋,“我还真是高估了公主的应变力,可以说,公主毫无应变力可言。”   男人手掌粗粝,指腹带茧,磨得沈络欢不舒服,她侧开脸,问道:“要如何处理那些刺客?”   “他们是鞑靼人。”顾钰站起身,拍拍褶皱衣裾,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寻个机会,拿他们与鞑靼首领做人质交换。”   像是听见了什么大秘密,沈络欢凑上前,“换谁?”   顾钰低头看她,“显钧伯世子。”   显钧伯年事已高,爵位本该由长子世袭,却因长子抢了鞑靼王子看上的名妓,被鞑靼王子一并掳走,沈槿不想因为一个世家公子与鞑靼交恶,便没有出兵营救。   沈络欢对显钧伯世子没甚印象,却对显钧伯印象颇深,一个不恋权势、退居田园的小老头。先帝念其一身功勋,又曾是太子少师,故而任命其为辽东镇监军,赐伯爵府养老。   所谓监军,即是天子的眼线,负责监督地方总兵。   沈络欢蹙起秀眉,照理说,她来到辽东,显钧伯应该过来探望才是,为何久久没有现身?她看向顾钰,问道:“是你在阻止老先生与我相见,对不对?”   “哪里话?”顾钰慵懒地倚在桌边,脸色因伤口发炎变得苍白无血色,“公主何时想见,我来安排。”   沈络欢抬手,指向他鼻子,“说好了,不准反悔。”   顾钰弹开她的手,走向帐门口,“看心情。”   “......”   她就知道!   沈络欢追上去,跳起来,狠狠践踏他的影子,发泄心中不满。   臭混球。   死太监。   沽(顾)名钓誉(钰)!   走到门口的顾钰忽然回头,眼见小公主抬起一只脚欲要落下,俊眉一挑,“放下。”   沈络欢握着粉拳,怂唧唧地落下脚,“顾钰,你这么对本宫,早晚会后悔的。”   “但愿如公主所愿。”顾钰笑,上下打量她,“但你有哪一点,会让我后悔?” 第8章 你靠得太近了。   晨曦天,霜雪寒。沈络欢刚刚从衾褥里爬起来,就听见账外传来了凌乱的马蹄声。   有客来了?   半晌,她坐在铜镜前梳妆,发现脖子上多了一圈掐痕,是昨晚被鞑靼将领掐出来的。一想到顾钰拿她做饵,就莫名火大。   大乔扛着长镗走进来,“大都督有客,稍晚再过来,由我来测试公主昨日的功课。”   沈络欢扭过腰,不满道:“昨晚我被人劫持,险些丧命,你有没有人性?”   小公主摆明要耍赖,肯定是没记住兵器谱上的分类。大乔嘲笑了一会儿,正色道:“那些在沙场上煎熬数月的将士,在败北后,也能以此为借口逃过责罚吗?”   沈络欢哼一声,指着兵器架,“从左往右依次是,钺、锏、勾、槊、矛、镗、钯、戟、锤、叉。”   大乔一愣,这不是全记住了,“行啊公主,当年光记这些,我就花了整整十日。”   沈络欢扬起下巴,“咱们能一样?我多聪明。”   大乔气笑了,合计着自己的夸赞换来了对方的鄙视,“成,今日起,我来教你骑马。”   一听这个,沈络欢来了兴趣,先帝在位时,送给过她一匹小良驹,骑起来特威风,“我们要去马场吗?”   “不必,大都督给你选好了。”大乔向外指了指,“去认识一下新朋友。”   走出帐篷,沈络欢见不远处拴着一匹小白马,自顾自玩得欢快,乳色鬃毛在风中飘荡。   沈络欢一眼就看中了,快步走过去,“它叫什么名儿?”   大乔扛着长镗,眼含逗弄,“没起呢,公主给赐个名儿吧。”   “叫它绝尘吧。”沈络欢试着伸出手,抚摸它的鬃毛。   小白马突然“噗噗”两声,原地癫跳起来,吓得少女花容失色。见少女被自己吓到,小白马跳得更欢脱了。   沈络欢不傻,瞬间明白过来,顾钰只是给她选了一匹矮马,马匹的性子却异常刚烈。   烈马,不是谁都能驾驭的。   “绝尘听话。”沈络欢拍拍它的马头,颇为耐心,动作也很熟练。   大乔不禁怔忪,看起来,这位金枝儿在训马上有两下子。   没一会儿,沈络欢就安抚好了小白马,脚踩马磴,翻上马鞍,动作干净利索。日光之下,少女扬起下巴,髣髴骄傲的雀鸟,透着一股鲜活劲儿。   大乔啧啧两声,“这样多好啊。”   岂料,话音刚落,小白马突然尥起蹶子,癫狂程度不亚于野马。   沈络欢抱住马脖子,紧紧闭上双眼。   状况太过突然,不在大乔的掌控中,眼看着小公主就要被甩出去,大乔伸出手去接。   陡然,一道人影抢先一步,几个健步跃上马背,落在沈络欢身后,由于颠簸,那道人影俯身压在沈络欢身上,夺过缰绳,调整了角度,用力一拉。   小白马安静了。   沈络欢被马鞍硌得下巴疼,坐起身时又磕到了身后之人的下巴。   顾钰蹙了蹙眉,随她一起坐起来,因刚刚的剧烈动作,背上伤口坼裂,血水从后襟透出,可他没有要上药的意思,双臂圈紧娇娇人儿,解释道:“它不认识你,才会凶你。”   沈络欢惊魂未定,加之下巴疼,心里委屈,闷声道:“都怪你。”   给她选了一匹野马。   顾钰没讲话,与她共乘一匹马,绕着校场转了一圈。有顾钰在,小白马很听话,指哪儿打哪儿。   沈络欢揉着下巴,揪了小白马一撮浮毛,叫你欺负人。情绪稳定下来,才觉得不妥,感觉后背靠在一块坚硬的石壁上,她扭扭腰身,侧眸道:“你靠得太近了。”   顾钰向后靠去,可小白马一颠,两人又严丝合缝贴在一起。   沈络欢推他,“你下去。”   “你自己能行?”   “我能。”   “逞什么能。”顾钰用一只大手扣住她两只小手,双腿一夹马腹,“驾。”   小白马哒哒跑起来,健步如飞。沈络欢感受到夹杂雪沫的寒风刮过耳畔,冻得耳朵通红。身体本能寻找热源,整个人快要缩进男人的大氅里了。   顾钰低眸看她一眼,怀里的少女娇娇软软、粉粉嫩嫩,应了那句“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之后,顾钰带她绕了三圈,翻身下马,“自己来。”   沈络欢牵过缰绳,拍拍小白马的头,“你敢把我甩出去,我剃了你的马毛。”   “噗——”小白马听不懂她的话,昂首挺胸地迈开步子。   顾钰看了一会儿,转身走进帐篷。须臾,沈络欢也进了帐篷,见他坐在榻上,没有要走的意思,没好气道:“我要午休了。”   “上药。”   又上药?当她是小婢女吗?沈络欢走近,刚要呛他,发现他的伤口渗血了,“刚刚弄的?”   顾钰不回答,闭眼等她伺候。这一次连衣带都懒得解了。   沈络欢暗暗说服自己,今日是他帮了自己,做人不能恩将仇报,“你站起来。”   顾钰起身,高大的身影笼罩住她,懒懒展开双臂。   沈络欢走到他身后,试图解开腰封,可从未为男子宽过衣的少女怎知如何解开腰封,手忙脚乱中,寻到了里侧的玉扣。   “啪嗒。”   玉扣松落,她撇开腰封,走到他面前,许是不情愿,睢了他一眼,才踮起脚去扒他衣襟。   顾钰闭眼道:“系带在腰侧。”   沈络欢闹个大红脸,“你自己来。”   顾钰没有为难,解开系带,低头睨着她。沈络欢抬头时,与他深邃的瞳眸相撞,男人面容精致,比她见过的任何男子都要好看。沈络欢在心里道了句“死太监”,再次踮起脚,扒开他一侧衣襟。   上药时,顾钰没有坐下,沈络欢只能踩在塌上,弯腰替他处理伤口。   清浅呼吸袭上皮肤,顾钰有些怔愣,却也没有表现出异常。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很快换好药,像是如释重负,沈络欢吐口气,坐在榻上收拾药箱,“药换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顾钰掸掸衣袖,道:“稍晚,显钧伯父女会来请安。”   沈络欢眼眸一亮,“真的?”   显钧伯做太子少师那些年,没少给她买糖人,逗她开心,她还挺想念那个小老头的。   少女无意间流露的笑靥烂漫美好,顾钰略一点头,转身离开。   后半晌,沈络欢换了一身鹅黄色缘裙,腰系水蓝色长绸,腰肢被勾勒的盈盈一握。梳妆过后,她站在铜镜前欣赏自己的盛世美颜,问向身侧的孙启昇,“你说,本宫要不要在眉间点颗朱砂?”   “公主已经够美了,别再艳杀四方了。”孙启昇为她披上白绒斗篷,又递出一个鎏金暖炉,看着终于露出笑容的公主殿下,也跟着笑起来。   沈洛欢揣好暖炉,小蝴蝶似的跑出帐篷,守在木栅栏前。当瞧见一路人马缓缓靠近时,心潮澎湃。   显钧伯从马车里走出来,身后跟着一名花季女子。女子是他的嫡长女,名曰宁若冰。   大老远,显钧伯就看见了伫立在栅栏前的娇女,拉着女儿加快脚步,笑呵呵道:“若冰啊,快来给嘉宁公主见礼。”   宁若冰上前,裣衽一礼,“参见嘉宁公主。”   沈络欢对她有些印象,笑着扶助她,“宁姐姐见外了。”   显钧伯固执地行了一个大礼,笑着感慨,“一晃十年没见,公主都变成大姑娘了。”   沈络欢弯弯嘴角,“先生身子骨可好?”   “好着呢,待公主荣耀回朝,老臣还要亲自护送呢。”   沈络欢心中苦闷,已来到顾钰的掌中,哪是那么容易离开的。   聊了半晌,沈络欢迎引着他们走进帐篷。显钧伯打量一圈,“公主怎么不住进总兵府?”   沈络欢直白道:“那里有顾钰,我不想看见他。”   显钧伯愣了一下,欲言又止。   宁若冰接话道:“父亲,顾大都督事务繁忙,恐是照料不好公主,不如咱们将公主接回府中如何?”   “回头为父跟顾钰提一下。”显钧伯想起另一件事,问向沈络欢,“昨日可有受惊?”   “还好。”   显钧伯欣慰道:“没事就好,老臣还是尽快跟顾钰商量,把公主接去寒舍住吧。”   沈络欢当然愿意住进老先生的府宅,可不知为何,她隐约觉出,显钧伯父女对顾钰并没敌意,甚至在言语间还有称赞之意。   可皇家公主被地方总兵软禁是一件极不光彩的事,身为臣子,显钧伯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愤懑,也未提过要助她离开,其中奥义,不得解释。   送走显钧伯父女,沈络欢又被大乔逼着背了一个时辰的兵法,才有气无力地躺回榻上。   小乔端着果盘走进来,“公主,来尝尝刚刚运来的冬果。”   圆滚滚的红色果子吸引了沈络欢的兴趣,她爬起来,伸手拿了一个,“这是什么?”   “林檎,我们这儿叫它沙果。”   沈络欢不喜欢吃一整个果子,左右看看,想将它切成小块。   小乔看出她心中所想,笑道:“公主不妨试试啃沙果。”   沈络欢张开樱桃口,咔嚓咬了一口,沙沙的口感伴着甜汁,别提多可口了。   小乔抬手,温柔揉起沈络欢的头。   沈络欢皱了皱眉,没有多想。陡然,小乔手腕一转,指尖多出一根银针,划过沈络欢眼尾,停在她瞳孔前。   沈络欢倒吸口凉气,眼睛不敢眨巴一下,完全没想到小乔会偷袭她。   “正如大都督所言,公主毫无应变力。”小乔收回银针,柔柔笑开,“与不熟的人,还是多留一份戒心为好。”   说完,福福身子,转身离开。   手里的沙果忽然不甜了,沈络欢扁扁嘴,用被子捂住自己,这段时间积压的委屈一下子涌了出来,却又怕人瞧见,有损公主之威,只能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   先帝驾崩前,她如云端娇花,从不烦恼人间疾苦,如今世态炎凉,人心难辨,寸步难行。 第9章 大都督心疼公主了。   顾钰掀开帐帘时,见软塌上鼓起一个“山包”,“山包”呜呜咽咽,哭得肝肠寸断。顾钰站在门口,久久没有走进去。   对沈络欢最初的印象还停留在十一岁那年,在御花园里遇见她的情形。小丫头梳着垂挂髻,身穿半袖褙子,胸前挂着一对银鱼,站在槐树下,指挥宫女给她够树上的风筝。   被众星拱月的小公主,哪像现在这般狼狈。   放下帐帘,顾钰走了进去。   听见脚步声,沈络欢立马憋住哭声,缩成一团,“是谁?”   顾钰没回答,扯过绣墩坐在榻前,随意搭起长腿,“公主真能耐啊,躲在被子里哭鼻子。”   俗话说,看破不说破,可顾钰连一丁点儿面子也不给她留,沈络欢闭闭眼,从被子里露出脑袋,“滚出去。”   烛光下,少女眼眶通红,瞳眸却如雨水洗涤过般清澈,委屈巴巴的模样实在可怜。   顾钰丢给她一袋饴糖,“甜甜舌头。”   沈络欢抓起袋子,丢在他胸前,“收起你的虚伪。”   来到这里没有多久,却受尽欺负,公主之威荡然无存,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因眼前这个人。   饴糖散了一地,顾钰也不恼,似乎心情不错,见她难过,还主动关心道:“水土不服?”   你才水土不服!   沈络欢白着小脸控诉:“身为宦官,暗算皇族,其罪当诛。不仅如此,你还刻意欺我辱我,设计害我,还霸占我的侍卫,你这个杀千刀的死太监,早晚会暴毙街头。”   可她的控诉,只换来男子的哂笑,笑声如刀子,刺穿她的心。   顾钰淡淡道:“我念公主年纪小,不与计较,但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倘若你一再口无遮拦、任性妄为,我会将你送回宫去,到那时,你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沈络欢哼道:“那你倒是说说,为何在意我的生死?别再说是受人之托,我不信。”   “信不信不由你。”顾钰没打算再扯皮,起身准备离开,“明日准你不用起早,晌午随我去一趟魁星楼。”   “我早不早起,用你首肯?”沈络欢心情差到极点,不想再忍他,抓起引枕砸向他后背伤口。   “砰!”   引枕落在地上,顾钰停下脚步,挺拔的身姿纹丝不动。   沈络欢解气了,想要躺回被窝睡大觉,却被男人拎着胳膊提了起来。   顾钰踩上矮榻,将她抵在围子上,高大的身躯倾覆而下,“挑衅我?”   袒胸衣领本就宽大,被他这么一压,春光外泄,沈络欢抬手捂住胸前的白皙,忿忿道:“你想弑君吗?”   顾钰自腰后拔出火铳,抵在她侧额,言语不再客气,“弑一个草包公主,有何不敢?”   沈络欢身心受创,强忍酸涩,红着眼眶道:“那你杀了我啊。”   少女唇红齿白,体态婀娜,玉体沁香,哭相中透着浑然不觉的妩媚,像雨打的娇花,玲珑剔透,又不堪一击,偏偏能引人邪念,想要采撷摧残。   顾钰忽觉燥热,喉咙无意识地上下滚动,他将火铳下移,抵在她脖颈动脉上,哑声道:“乖乖听话,否则,我会让你痛不欲生。”   沈络欢凝睇他的双眼,“我现在已是痛不欲生。”   顾钰低低吟笑,“那是公主没体会过人间炼狱,真想体会,臣会帮你。”   他忽然松开她,看着她滑倒在榻上。   走出帐篷,顾钰吸了一口凉气,抚平体内燥热,掌心还残留着那截腰肢的柔软触感。   候在账外的小乔娉婷走来,跪地道:“大都督,卑职让公主难堪了。”   顾钰凝着远处天际,情绪不明,“火候不到,要懂得循序渐进,别再有下次。”   “诺。”   待顾钰离开,大乔从暗处走出来,扶起小乔,两人望着顾钰远去的方向,齐齐叹口气。   大乔啧道:“这差事可真难办,既要拔苗助长,又要考虑幼苗的脸面,大都督不是为难咱们嘛。”   小乔掩嘴笑,“好了,大都督不是为难咱们,是心疼公主了。”   像是听见什么笑话,大乔撇嘴,“大都督也会心疼人?”   在她印象中,顾钰从来都是铁血钢驱,如一个行走在黑夜中的狂徒,没有软肋,没有柔情。若说他毫无情感,也并非如此,她曾目睹过他为一个人大动干戈。   次日一早,帐篷外响起孙启昇的声音:“我说老赵,你瘦了,是不是顾钰那厮折磨你了?”   随之,传来赵修浑厚的嗓音:“何止折磨,那厮简直不是人。”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也不避嫌,一同数落着顾钰的不是。   听见赵修的声音,沈络欢趿拉上鞋,“老赵。”   公主召唤,赵修先在帘外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才掀开帘子,单膝跪地,“卑职在。”   几日不见,这人一身铠甲,肤色更为黝黑,也精壮了不少。沈络欢颠颠走过去,绕着他转了一圈,“顾钰让你回来了?快平身。”   顾大魔头会那么好心?   赵修站起身,任凭公主打量,挠了挠头,“顾钰说公主想我了,让我回来点个卯。”   只是点个卯……沈络欢小脸一沉,“你走吧。”   赵修赶紧摆手,“不是公主想的那样,卑职誓死效忠公主。”   沈络欢抱臂,并不领情。   为了让公主开心,赵修左右看看,小声道:“顾钰有意栽培卑职,卑职就顺水推舟,假意服从,在获取他的信任后,可以为公主搜集他与天子的书信往来,说不定能找到天子篡改传位诏书的罪证。”   这话倒是取悦了沈络欢,沈络欢拉着他走到帐外,大声道:“以汝之才干,将来必能功成名就,留在本宫身边委实屈才,君子有成人之美,本宫愿意把汝送到大都督身边历练,希望汝能发挥所长,大展拳脚。”   赵修嘴角一抽,抱拳道:“谢公主,卑职定不辱厚望!”   骄阳冉冉,璀璨无边。迎着日光眺望天边,沈络欢眯起眼眸,如今的她可谓能屈能伸,昨夜哭得肝肠寸断,今早又重拾信心,筑起坚硬甲胄,对抗寒风冷刀,这或许就是一种成长吧。 第10章 怎么总是不乖?   晌午时分,茸茸飞雪,岁暮天寒,积雪被车轮碾过,凝结成冰。   虽万般不情愿,但人在屋檐下,终是要认怂,何况,沈络欢自认能屈能伸。她随顾钰坐上马车,朝一处城门而去。   马车停下后,沈络欢挑起帘子,仰望城墙东南角的魁星楼,魁星楼内供奉的是主文运的文曲星。   沈络欢不解,看向坐在对面的顾钰,“带我来这里作何?”   “二月科举会试,会有很多考生虔诚来拜,希望金榜题名,公主可以与他们探讨一下学问。”   “能够参加会试的,除了监生,就是举人,都是飞鸾翔凤的才子,我能与他们探讨?”   说请教还差不多。   顾钰靠在车壁上,一条长腿抵在她的座椅上,将她圈在角落,“公主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沈络欢白他一眼,“说来,你当初就是国子监监生,若非家道中落,也能参加会试,你觉得自己能进殿试吗?”   “稳拿一甲。”顾钰懒懒一笑,深邃的眼中雾气缭绕,叫人窥探不出情绪,“发挥好了,蟾宫折桂。”   “大言不惭。”   殿试分三甲,进士及第、进士出身、同进士出身。一甲三人,不必再经“点翰林”的测考,由吏部直接授予翰林院修撰、编修之职,风光无限,光耀门楣。   在沈络欢的印象里,少年顾钰学识很高,深得先帝赏识,但不至于蟾宫折桂吧。   吹牛皮。   面对小公主的鄙夷,顾钰并不在意,“再不济,也比公主学识高。”   沈络欢哼道:“五十步笑百步。”   两人刚下马车,就见络绎不绝的学子跪拜在魁星楼内外。沈络欢避开顾钰,双手合十,跪在角落,祈愿自己能比顾钰聪明。   离开时,耳畔响起一道女声:“公主?”   沈络欢刚迈上车廊,扭头时差点后仰,幸被顾钰以手掌撑住后腰。沈络欢刚要道谢,发觉男人的手没有立即抽回,羞怒道:“放开。”   顾钰垂下手臂,摩挲了一下手指。   沈络欢看向盈盈走来的宁若冰,有点惊讶,跳下马车,“宁姐姐怎么在这儿?”   宁若冰裣衽一礼,“我带丫鬟外出采集寒露,刚刚回城。”   随即看向顾钰,柔声道:“大都督。”   顾钰淡淡颔首,率先坐进车厢。   沈络欢没在意,却发现宁若冰身后的丫鬟撇了撇嘴。这就稀奇了,主子没在意顾钰的没礼貌,丫鬟倒是介意上了?   宁若冰握住沈络欢的手,“公主下次想去哪里,就差人知会我,我陪公主去。”   沈络欢点点头,“有劳宁姐姐。”   坐回马车,沈络欢开始寻思那个丫鬟耐人寻味的表情,而后意味深长地看了顾钰一眼。   顾钰没理会,“一会儿随我回趟总兵府。”   “又作甚?”   “给天子挑选皇冠上的东珠。”   辽阳盛产松子、人参、东珠,属东珠最为贵重。   沈络欢挖苦道:“顾钰,你可真会投其所好。”   顾钰懒得解释,自他上任以来,已三令五申,禁止贩卖东珠,这批东珠是在铲除河匪时所得。   沈络欢问道:“是不是天子喜欢什么,你都会进献?”   “你想说什么?”   “天子喜欢你,你把自己...唔唔...”奚落的话还未讲完,下巴就被顾钰狠狠钳制了。   顾钰抬高她的脸,迫使她张开嘴,另一只手伸进她嘴里,“这张小嘴再叭叭,当心我扯断你的舌头。”   可滑腻的香舌缠绕指尖,顾钰心头一晃,眸色加深几许。   “唔唔唔......”沈络欢尝到他指尖的咸味,气得直跺脚。   车厢内滋生暧昧,顾钰呼吸加重,怕她察觉到,一把将她推开。   “哐当。”   头砸在侧壁上,沈络欢眼冒金星,抬手捂住磕疼的地方,“流血了......”   刚刚根本没有用力推她,怎么可能流血?顾钰靠过去,“我看看。”   沈络欢眼疾手快,狠狠推他一下,以牙还牙。岂料,顾钰在后仰时,猛地拽住她手臂,两人一同倒向车底。   顾钰后背着地,接近着,喉结一湿,一抹温热袭了上来。他颤下眼皮,看着小公主从他怀里爬起来,狠狠抹嘴。   顾钰坐起身,双手撑在身后,咽了一下嗓子,被吻过的喉结炙热滚烫。   车厢内陷入暧昧,连吹进来的寒风都变得撩人心弦。沈络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原来公主喜欢偷袭。”顾钰嗤笑一声,起身坐在她对面。   知道他在调侃自己,沈络欢窝在犄角,闭眼不讲话。一路僵持,挨到了总兵府。   总兵府是一座三进四合院,彩枋飞椽,雕梁画栋,又不失庄严威武。庭院内种植了许多形如草菇的树木,郁郁葱葱,白雪覆绿枝,别有一番意境。   走过一条由积玉堆砌的小桥,两人来到顾钰的公廨。顾钰取出钥匙串,带着沈络欢去往后院的书房。   书案上的文房四宝皆为上品,光是一个歙砚就可遇不可求。   沈络欢不想再与顾钰有任何接触,比划一下,扬起下巴。   顾钰淡道:“哑巴了?”   沈络欢指指自己鬟上的珍珠坠子,再次扬扬下巴。   顾钰拍拍手,副官捧着一个黄花梨木匣进来,放在书案上,躬身退了出去。   “你挑吧。”顾钰放下钥匙串,走向屏折后面,似乎并不想为这事儿费心。   中堂安静了,沈络欢拿起钥匙串,试了许久才打开木匣。琳琅满目的珠宝堆里,几颗硕大的东珠被摆在最上面,珠体饱满,色泽上乘。   沈络欢故意挑了一颗最小的,之后合上木匣,走到屏折后准备交差,却发现顾钰睡着了。   男人侧躺在矮脚榻上,只在腰上盖了毯子,看起来睡得很沉。沈络欢慢慢靠近,拔下珍珠簪,想要刺穿他的喉咙,可簪尖还未触碰到他,就胆儿怂了。她努努鼻子走出屏折,掐腰站在中堂内。   俄尔,拿起钥匙串走向一排博古架,捻手捻脚地翻箱倒柜,试图找到顾钰与沈槿的书信。   书案上的漏刻嘀嗒嘀嗒,比她的心跳慢得多。倏然,她看见最下面的抽屉里放着一本印有祥云瑞鹤图案的折子。   是圣旨!   沈络欢心提到嗓子眼,颤着手取出,摊开一看,瞪大美目。   圣旨上,先帝御笔亲提,传皇位于太子沈镯……可沈镯至今下落不明。   沈络欢牙齿打颤,泪水夺眶而出,好在理智尚存,她悄悄放回圣旨,锁好抽屉,将钥匙串放在木匣旁。本以为做得滴水不漏,却忽然听到了鸟叫——   “喔喔喔...女人,小偷,喔喔喔...女人,小偷...”   沈络欢转眸看去,见落地罩上悬着一个环架,上面立着一只金丝雀和一只巴哥。而发出声音的正是那只灰背巴哥。   沈络欢掏出东珠砸向它,巴哥扑棱翅膀,却因跗跖上系着锁链避无可避。   东珠砸在头上,巴哥两眼一翻栽倒下去,头朝下悬在环架上,扑棱翅膀。   “喔喔喔...女人,小偷...”   沈络欢走过去,伸手抓住它,屏折后的顾钰徐徐走出来,“别动小灰。”   背对着男人,沈络欢强作镇定,扶正巴哥,“怕它吵到你,不识好人心,不动就不动。”   她捡起地上的东珠,走到男人面前,“我选好了,可以回去了吧。”   顾钰淡淡眨眼,抬手摩挲木匣上的铜锁,“公主刚刚开了几把锁?”   “......就一把。”   “是吗?”顾钰笑笑,朝她走近一步。   沈络欢向后退,眼含戒备。顾钰没有停下,将她一步步逼向屏折。   后背抵在屏折上,沈络欢向一旁闪身,作势要跑,“我先回去了。”   可腰间一紧,男人单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到屏折后面,另一只手扭转角几上的花瓶,屏折一瞬间变成一堵屏风墙,挡住了外面的光线。   沈络欢推开他,想要去拧花瓶,可不小心摔倒在地。   顾钰坐回矮脚榻,姿态慵懒,“只是随意试探一下公主,公主就上钩了,这般城府,果然没让我失望。”   知道他在挖苦自己,沈络欢站起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顾钰不疾不徐道:“偷了什么,交出来。”   “谁稀罕你的东西。”沈络欢靠在屏风上,尽量让自己不露怯。也许他刚刚真的睡着了,并没发现她偷看了传位诏书,只是在用计诈她。况且,她的确什么也没拿,没必要心虚。   “不交出来也可以,”顾钰勾唇,姿态散漫,潋滟妖冶,“那就搜身。”   搜身?   别说是金枝玉叶,就是小家碧玉也不可能同意这样无理的要求,沈络欢当即怒目,“你敢?!”   塌上的男子慵懒恣意,耐人寻味地问:“我有什么不敢的?”   他站起来,慢慢走过去,高大的身影笼罩住了娇小的姑娘,开腔低哑:“转过去。”   避无可避,沈络欢放慢呼吸,向一旁挪动,“男女授受不亲,你休得放肆。”   顾钰抬手,掐住她的脸蛋,轻轻摩挲,指腹下的肌肤细若凝脂,似能掐出水来。他弯腰靠近她的脸,距离一瞬间拉近。   “怎么总是不乖?”男子似乎叹了口气,指尖下滑,食指抚过少女滑腻的雪颈,能清晰感受到那乱跳的动脉。   沈络欢推他,被他桎梏住双手,身体亦是被他扳了过去,贴在屏风上。   顾钰右手撑在屏风上,左手落在她腰际,轻声道:“再不说,臣就不客气了。”   明明语气缱绻,却叫她不寒而栗。沈络欢扭头道:“顾钰,你敢动我,天子不会放过你。”   这个时候知道拿沈槿做挡箭牌了,顾钰轻笑,“臣想动的人,谁也阻止不了。” 第11章 喜欢她的脚?   书房内静谧无声,唯有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而女子的呼吸声更重一些。   顾钰揽住沈络欢的细腰,迫使她紧紧贴在自己的腰腹上,呈现绝对的桎梏。怀里的“小兽”发了脾气,用尽力气挣扎,未施粉黛的俏脸瘪得通红,漂亮的朝云近香髻散落,三千青丝垂在腰际,划过他的指尖。   “顾钰,”沈络欢趴在屏风上,扭头怒瞪他,“真当自己是辽东的霸王了,胆敢一而再再而三的侮辱本宫,在你眼里,皇族到底算什么?!”   女子七分薄怒、三分委屈,不自觉红了眼眶,楚楚可怜又楚楚动人。她真的长大了,螓首蛾眉,齿如瓠犀,肌肤胜雪,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顾钰从不自诩正人君子,但也没对谁产生过邪念,可有那么一瞬,一种念想自远方飘来,隐隐作祟,被他生生压了下去。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还不至于乱了他的心智。   顾钰顿了顿,反问道:“那公主说说,臣该如何对待皇族?马首是瞻、鞠躬尽瘁?”   脖子扭得生疼,沈络欢深吸口气,试着调整情绪,保持理智,“难道不该?”   顾钰收回撑在屏风上的手,转而捧起她的脸,薄唇微微翘起,“倘若臣是一把刀,那明君就是永恒的磨刀石,可惜,如今的天子磨不动臣这把刀了。刀钝了,何以马首是瞻、鞠躬尽瘁?”   凝着男子深邃的瞳眸,沈络欢拧了拧秀眉。他讲的道理,她自然懂,可他的立场始终不明,叫她如何能认认真真听下去。   “你先放开我。”绺辫窝进颈间,有点痒,沈络欢不自觉扭了扭身子,只听身后的男子发出一声轻微的异声。   那道声音自喉咙深处发出,沙沙哑哑,转移了沈络欢的注意力,否则,她一定会察觉出男子衣摆的变化。   身体靠得太近,有些本能的反应遮也遮不住。顾钰双手扣住她的腰,稍稍向后退开,俊朗的面容浮现一抹不自然,但他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自己脱还是要我帮?”   脱?   漂亮的眸子轻轻颤动,沈络欢以为自己听差了,可反过来一想,有什么事是这个不要脸的家伙做不出来的?   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沈络欢磨牙道:“我以自己的性命担保,我没有拿你书房里的任何东西,满意了吗?”   顾钰不为所动,双手有了动作,绕着她的腰一点点搜索着。少女的腰极细,两只大手一掐,几乎能够完全拢住,搜起来并不费时,可顾钰像是故意在折磨人,动作又重又缓。   柔软的腰肢从未被人这么碰过,沈络欢咬紧朱唇,生怕自己发出不该发出的声音,也因他的触碰,心里多了一份委屈,还伴着一丝小别扭。   她今日穿了一身袒胸百褶裙,裙裾全靠腰带上的蝴蝶结固定,稍一用力就会脱落。   顾钰的手指勾住蝴蝶结的一角,大有要拽动的趋势。   沈络欢心下一惊,紧紧攥住,上半身不自觉下弯,呈现自我保护的姿态。   随着她的动作,顾钰低头看去,那截不盈一握的腰肢被勒得更为纤细,曲线也更为挺翘。   小东西,倒是哪哪都发育了。   顾钰松开她的腰,转而扣住她的双肩,将她的背脊板直,右手来到袒衣上,从半袖探了进去,隔着窄袖里衣慢慢搜索。   沈络欢被他的搜身方法折磨的浑身难受,连带着呼吸都不顺畅了,雪白的肌肤泛起鸡皮疙瘩,想骂他放肆,又没有力气。   男子的大手在袒衣里探索了一晌,并未触碰几下便收了回来,语调有些轻谩,“没搜到。”   “本就没有。”沈络欢小脸红白交织,真后悔刚刚没有趁他睡着,刺破他的喉咙,对这种人就不该留有善意。   顾钰将她扳转过来,仔细打量的同时,大手顺着她的后颈慢慢向下,隔着衣衫描摹她的脊椎骨。   沈络欢忽然抬起双手,抵住他胸膛,用力向外推,“我脊椎上能有什么,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换来的却是男子的谩笑。   顾钰扣住她的后腰,将她贴近自己,低头盯着她头顶的发旋,眼中流露出自己都未察觉的兴味。   沈络欢费力抬头,被他的目光吓了一跳。对方毫不掩饰的打量,像是一种逗弄,凌迟着心智,她似乎意识到什么,握紧粉拳,狠狠砸向他胸口,“你...是不是觊觎我很久了?!”   拳头落在心口上方,犹如一记闷雷炸开在墨空,生疼生疼的,顾钰剑眉紧蹙,嗤笑一声,“觊觎你?”   “不然呢?”   若非如此,怎会大费周章引她离开幽州,来到辽阳城?又怎会诱她走进总兵府的书房,将她关在这里?   一个手握二十六万兵权的大将军,会花费精力来栽培或是戏谑一个...草包公主?虽然不想承认自己的能力很差劲,可事实就是事实,美化不了。   若是这一切成立,那顾钰究竟存了何种目的,才会千方百计将她拴在身边,时不时逗.弄一番?   再联系起那个荒唐的梦境,沈络欢忽觉头皮发麻,身体止不住地发寒。   顾钰真的觊觎她......   她知道自己容色出众,也知道不少世家公子在等着她长大,爱慕也好,心怀不轨也罢,至少那些人都是正常的人,可眼前这个男子是个太监啊,太监也会有七情六欲?   想到此,沈络欢打了个寒颤,他今日诱她来此,到底想作甚?   顾钰居高临下欣赏着少女脸上的表情变化,琥珀色瞳眸晦暗不明,“还是没有搜到。”   沈络欢瞪着他,跟瞪着仇人似的,“说了没有拿,就是没有拿。”   顾钰视线向下,顺着她的裙裾,看向她秀着祥云的筒靴,“藏鞋里了?”   不依不饶了?沈络欢气得想跺脚,此刻她只想逃离这间逼仄的密室,远离这个危险的阉人。若是可以,她宁愿生活在沈槿身边,也好过被一个阉人羞辱。   顾钰彻底松开她,后退半步,“脱鞋。”   这么无礼的要求,也就这个死太监能提得出来。沈络欢闭闭眼,知道避无可避,索性蹬掉筒靴,踩着足袜站在冰凉的地上。   没想到她会乖乖听话,顾钰反而踟躇片刻,“坐榻上去。”   沈络欢走到榻前,赌气坐下,力道没掌握好,硌了一下臀部,疼得直冒眼泪花。   顾钰走过去,撩袍蹲在她面前,食指一勾,勾住她左侧脚踝,不紧不慢地捧起那只脚,撩着眼皮,脱去她的足袜,细细打量。   嫩白的小脚宛如最上等的羊脂玉,脚趾饱满可爱,泛着莹润的色泽。   由于紧张,那五根脚趾在男人的手掌里蜷缩了几下。   不知是不是错觉,沈络欢察觉到男人的手僵了一下。她咽下嗓子,试着缩回脚,却被男人牢牢握在掌心。   顾钰睇着那只脚,目光有了些许变化,旋即,脱去她另一只足袜,将女子的一对脚丫捧在手里,像在欣赏稀缺的传世之宝。   这个变态阉人不会有什么癖好吧?沈络欢忍着恶心,蹬了蹬腿,“看够了么?”   顾钰没有回答,倏尔将她的脚拢进宽大的衣袂,潋滟的唇泛起弧度,语气令人琢磨不透,“公主的玉足,有几人瞧过?”   女子的脚,怎会随便给别人瞧?沈络欢皱起眉,满是嫌弃,这人有毛病。   顾钰笑问:“孙启昇见过吗?”   看着他阴森森的笑,沈络欢下意识抓了抓身下的白绒毯,“哪个宦官会像你一样不守规矩?”   “没瞧过最好。”顾钰摩挲着她的脚丫,眼中笑意不减,“若是瞧了,保不齐他的眼珠子就要留在辽阳城了。”   心中疑团重重,沈络欢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吸引了顾钰,可眼下的情形,让她产生了一种猜测,“顾钰,你喜欢看别人的脚?”   顾钰一愣,没有嗤之以鼻,也没有正面回答。   沈络欢心里有了答案,这家伙有恋足癖,他还能再恶心点儿吗?   袖管中的小脚并不安分,顾钰像安抚幼猫一样揉了揉那对脚丫,“别动。”   沈络欢头皮发麻,恨不能一脚踹翻他,不过反过来想想,她的脚不安全,她的人反而安全了,也未尝不是件值得欣慰的事。她极力说服自己,忍一时风平浪静,不能冲动,他总不至于砍掉她的脚吧,就当被狗舔了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后,沈络欢干脆后仰靠在榻上,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姿态。   她的反应大大超出顾钰的预料,还以为她会像刚刚那样奋力挣扎。顾钰起身坐在榻边,将她的脚放在腿上,拨弄着她的脚趾,“臣想刻个字。”   没等沈络欢反应过来,顾钰取过炕几上的狼毫,在她的左脚脚背上,迅速写下一个“钰”字。   这个举动彻底激怒了沈络欢,“你疯了?”   往她脚背上刻字,是把她当成所有物了吗?   对上少女愤怒的眸子,顾钰俯身,咬了一下她的脚趾...... 第12章 沈络欢:求你放过我……   矮脚榻上,沈络欢惊悚地看着咬她脚趾的男人,思绪慢了一晌,待反应过来时,圆润的脚趾上赫然多了两排牙印。   疯子,疯子!   沈络欢炸毛了,缩回脚跪坐起来,拿起一旁的软枕使劲往他身上招呼,软枕带起的风拂过男人俊逸的面庞。   顾钰一手夺过软枕,另一只手扣住她的两只手腕,将她揽进怀里。沈络欢能清晰看见他根根分明又浓密纤长的睫羽,那双深邃瞳眸敛着情绪,整个人的气场如浓密乌云中透出的几缕薄光,亦亲近,亦难以亲近。   可谁又想亲近他呢?沈络欢奋力挣扎,像哭红了眼的兔儿,无助又充满抵御。   姑娘家柔软的身子在怀中扭捏,激起了欲念的种子,破土的一瞬间,顾钰忽然理解那些重欲之人的心理了。暗香沉浮十余载,时常目睹歌伶舞姬、物欲横流的奢华,可从未像此刻这般勾魂儿,顾钰低斥:“别再动了!”   被冷不丁这么一吼,沈络欢有点怔忪,懵楞地看着他,像只被吼懵的小猫,柔弱之态引人想要采撷,男人许久不曾激起的征服欲在这一刻开了闸门。   顾钰忽然扣住她的后脑勺,凝视她红润的樱桃唇,忽觉喉咙干涩,几乎出于本能地埋下头去,去捕捉那两片软肉。   意识到他的举动,沈络欢缩了一下脖子,扭头躲避,可后腰被他箍着,根本逃不开。   薄唇带着些许温度,落在了她的脸蛋上,顾钰撩下眼帘,像嘬吮杏仁膏一样,一点点嘬着她的脸颊。   沈络欢吓得打起奶嗝,想起他刚刚咬了自己的脚趾,只觉得恶心又变态,不知怎地,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当年那个腼腆的少年郎君,哪里像现在这般充满掠夺性。   “顾钰...”好汉不吃眼前亏,自知硬着来会更吃亏的小公主服了软,打着嗝道:“听闻辽东出美人,你喜欢谁,我帮你牵线搭桥...求求你别这样对我...”   顾钰的唇停在了她的唇角,只差一点点就能一亲芳泽,他停下来,稍稍松开她,“帮我牵线搭桥?”   “嗯。”沈络欢忍着眼眶的酸涩,有些委曲求全地点点头,“我帮你,我一定帮你。”   男人笑,笑意不达眼底,贴近她耳畔,“公主不是说,我觊觎你已久。”   字字如铁钉,扎进沈络欢的心中,即便经历了先帝、先后相继离世、沈槿登基为帝、太子皇兄下落不明的种种悲痛,也没有此刻这般绝望。她在男人怀里拼命摇头,再也憋不住哭意:“我不想委身给阉人,我不想,不想......”   总归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在绝望时,将心里的委屈和腹诽尽数吐露出来,不留任何余地,也没想过这么说,可能会更加激怒对方。   听得她的哭述,顾钰垂下的瞳眸里不知蕴着怎样的情绪,抬起手,替她整理凌乱的长发,偏头看着她莹白的耳朵,眼眸愈发深邃,“别哭了,好好说话。”   少女睫毛上嵌着泪珠,一双杏仁眼哭得红肿,看上去好不狼狈,偏又动人心弦。   自家族被灭,顾钰早已不是会对猎物产生同情心的善人,他想要得到的人事物,没有一样不能弄到手,包括眼前这个小东西。   修长的手指勾起女人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四目相对的一瞬,顾钰将她推倒在榻上,倾覆而下。   面对男人的攻势,沈络欢吓得花容失色,躲避时不小心跌下了榻,被男人揽住后腰拽了起来。   纤弱的身子跌在男人胸膛,沈络欢忽然瞥见炕几上摆放的紫蓝色琉璃瓶,想都没想,一把抡起,砸向男人的头......   *   雪虐风饕、滴水成冰,大雪已经覆盖了地上的车辙,寻摸不到原来的痕迹。沈络欢揪着襟口,披散着长发,跑进满是枯枝细桠的树林,直到再也听不见身后追逐的声音,才堪堪停下脚步,白汽自口中呵出,素净的小脸惨白。   寻到一颗粗壮的大树,她靠在上面歇乏,因为刚刚的疾步奔跑,双腿控制不住地打颤。她甩掉了顾钰的扈从,独自一人在冰雪天里发愣,单薄的衣衫抵挡不了凛冽的寒风,可心中那团怒火怎么也消不去。   两刻钟前,顾钰将她按在了榻上......   想起刚刚的场景,沈络欢浑身发抖,若非在慌乱中抓起炕几上的琉璃瓶,狠狠砸中他额头,这会儿指不定要遭受怎样的摧残,同时,也让她意识到,宦官在欲.望面前,亦是有所求的。   身心皆疲,她慢慢下滑坐在地上,想起顾钰匐在她身上的模样,大有要破欲的趋势,心有余悸。   为何是她?   身为一方总兵,手握实权,功高盖主,想要什么样的绝色美人没有,为何偏偏要她?   这不禁让她想起十年前那个冬夜……   满身伤痕的顾钰站在东宫前,想要跟随她的太子哥哥,任凭司礼监的老太监如何打骂,都没有吓退他。   那天,太子沈镯手捧鎏金手炉,站在高高的玉阶上,问顾钰为何偏偏想要跟着他?   少年背脊挺直,目光坚定,简单而有力的回答道:“为了报恩。”   那晚,五岁的沈络欢就趴在沈镯背上,探头看着玉阶下的少年。   她不知少年要报怎样的恩情,只记得,老太监啐了一句“痴心妄想”,便将他推入带着冰碴的池中。   她记得太子哥哥没有立即去救,而是看着少年慢慢溺在水里,她急得直哼唧,跳下哥哥的背,慌不择路地来到池边,却不小心打了滑,一脚踩进池里。一旁的宫人连忙拽住她,与此同时,池里的少年握住了她的一只脚丫。   思及此,沈络欢拧起眉头,莫不是当时因为滑入池中刚好救了他,他才痴迷她的脚,进而强求她?   越想越觉得诡异,沈络欢双手环膝缩成一团,脑海中又浮现出九年前的场景。那日,她捧着糖果途径司礼监时,瞧见几个宦官揪着顾钰的头发,逼他吃碗里的馊饭,顾钰不从,被他们拳打脚踢。   她气嘟嘟走过去,赏了每人一脚。   那时候,谁敢惹怒娇贵的小公主?几人连忙跪地赔不是,每个人都有着至少两副面孔。   她走到倒地的少年面前,将手里的糖果塞进他嘴里,“你别哭啦。”   少年坐起身,吐出一口血水,连带着吐出了那颗糖果,“没哭。”   他站起身,颤颤巍巍走进司礼监的房舍。   也许从那时起,那个腼腆的少年已经“死”了,留下的空壳里,进驻了满腹算计的恶灵。   沈络欢叹口气,下巴抵在膝头,再不想回到那人身边。   陡然,身后传来踩雪的声音,她觳觫一下,扭头看去,见一男子腰挎雁翎刀出现在视线里。   男子器宇轩昂,身形健壮,身着褐色长袍,肩披墨色大氅。乍一看,会以为他是猎人,可见他腰间悬挂着雁翎刀,绝非是猎人那么简单。   “你是......”   两人异口同声。   沈络欢缓缓站起身,带着戒备后退一步,转身想要离开。   “慢着。”男子叫住她,浑厚的嗓音有点沙哑,“小丫头,总兵府怎么走?”   问路还真打听对了人,可惜沈络欢此时最不想提及的就是总兵府,随手一指,“那边。”   男子快速打量她一眼,偏头呵口气,解下大氅丢给她,“穿上。”   沈络欢接住,随即丢还给他,扭头就走。   见她不领情,男子嗤一声,这么冷的天,一个姑娘家只着了一件单薄的裙装,不怕冻坏了身子骨?   男子没打算去纠缠,抬步走向沈络欢所指的方向,一个背离总兵府的方向......   总兵府,公廨。   副官为顾钰上了药,小幅度地瞥了一眼男子额头的伤,闷声退了出去。   顾钰靠在太师椅上,双手随意搭在扶手上,闭目凝思,英俊的面容看不出情绪。   稍许,大乔急匆匆跑进来,磕磕巴巴道:“禀大都督,追...追丢了。”   太师椅上的男人睁开眼,不咸不淡地凝着她。   头顶似被锤子砸了一下,大乔躬身道:“卑职们还在搜寻公主的下落。”   公廨陷入静默,大乔咽下口水,很是拘谨,平日里咋咋呼呼的性子,也就在顾钰面前懂得收敛。   顾钰起身,淡淡道:“抓回来直接带去地牢。”   沈络欢挺能耐的,给了她开溜的机会,她倒是抓得住!   大乔迟疑一晌,紧随其后,“公主贵为金枝玉叶,受不得那种苦,还请大都督息怒。”   眼下,全总兵府的人都知道,公主偷袭了大都督,却不知为何要偷袭,只以为两人出了意见分歧,公主没忍住,动了手。可凭大都督的身手,怎会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偷袭?   嗯,一定是大都督让着公主了,也因此生了一肚子闷气,想要把公主绑回来教训一顿。   大乔脑补着之前发生的事情,言语间还是站在了沈络欢那边。   顾钰走出公廨,吸了一口凉气,今日是他过火了,吓到了“兔子”,使两人的关系变得更为紧张。他抿抿唇,深知自己去哄是不可能的,只能另辟蹊径。 第13章 皇兄,我终于找到你了!……   穿过覆雪的树林,沈络欢来到太子河畔。这里离营地很远,她却只着了一件袒领裙衫,若是走上半个时辰说不定会冻成冰雕。   沈络欢走到河面上,蹲下来盯着冰面下的鲢鱼,有点艳羡,很想与之交换身份,那就不用再承受忧愁和伤害了。   倏然,冰面下出现一条鲳鱼,一口咬掉了鲢鱼的鱼尾,场面血腥,难以直视。   沈络欢吓得捂住眼睛,又忍不住撑开指缝去看,一条弱小的鲢鱼被鲳鱼咬得片甲不留,只余一团血水,这境遇与她有些相像。   谁都逃不过弱肉强食的规律。她忽然不羡慕水里的游鱼了。   整理好情绪,然后慢吞吞走向岸边,见一人一马从眼前跃过。马背上的男子正是刚刚在林子中遇见的陌生人。   想起自己故意指错路,沈络欢有点心虚,费力地唤道:“等等!”   那人扯住缰绳,停下马匹,扭头看向她,愣了一下,“又是你。”   男子跨坐的马匹黝亮乌黑,一看就是纯正血统的大宛良驹。沈络欢走过去,白皙的手指碰了碰黑亮的鬃毛,“这匹马不错,能捎我一程吗?”   男子嗤一声,上下打量她,少女身姿曼妙,容貌秾艳,长发被风吹得凌乱,莫名撩人,但年纪尚小,看起来很是单纯,但这荒郊野岭,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假装清纯呢。   “小鬼,你想讹我?”   天气干冷,沈络欢冻得牙齿打颤,“我讹你干嘛?”   男子稍稍仰头,呵笑一声,“那就要问你自己了,大冬天穿成这样,不是被别人拐了就是想拐别人。”   要不是天气太冷,沈络欢非要跟他理论一番,这会儿体力透支,再磨叽下去恐有性命之忧,她踮脚抱住马脖子,“我不管,你就要送我一程。”   晚霞透过枝桠照在少女的背上,为她镀了一层光晕,乌黑的长发垂在腰间,美得像从画中来。   男子收回投在她身上的目光,自喃一句:“遇见妖精了?”   “......”   他指指河面,“你不会是河里的鲤鱼精吧?”   沈络欢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是啊,你到底送不送?不送我就回河里了。”   闻言,男子俊朗的面容上浮现一抹笑,朝她抬抬下巴,“你要不介意与我共乘一匹马,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介意的。”   他递出骨节分明的大手,“上来。”   沈络欢不想再在冰天雪地里挨冻,见他伸出手,犹豫一下,递出了冰凉的小手。   男子向上一拽,将她拽至身前,双臂环住她娇小的身躯,“坐好了。”   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环住,沈络欢大气不敢喘匀,僵着身子点点头。   随着一声“驾”,黑色大宛马健步如飞,驰骋在满是雾凇的长道上。寒风拂过衣摆,撩起男子黑色的大氅,一把刻有神机营标志的火铳插在他的革带上。   男子略一低头,盯着沈络欢的侧脸,“你要去哪儿啊?”   沈络欢指了指前方,“前边不远处有个辽东军的营地,送我去那里。”   一听辽东军营,男子有些诧异,“你是教司坊送来的...军妓?”   听闻辽东大都督顾钰一向军规森严,怎会让妓子去搅浑水?   沈络欢瞠了一下眸,忿忿道:“你才是军妓。”   你全家都是军妓。   小公主明显动了愠怒,用力夹了一下马腹,大宛马嘶鸣一声,更为用力地狂奔。   抵达军营的木栅栏前,沈络欢看都没看身后的男子,跨过一条腿准备跳下去,被男人按住头顶。   沈络欢愠气未消,没好气地问:“你要怎样?”   男子按着她的头顶,淡淡眨眼,“想过河拆桥?”   沈络欢扯开他的手,扭头道:“对,我没叫人杀你,已是对你的恩慈。”   “......”   还从未有人敢用这么横的语气与他讲话,男子用舌尖顶顶腮肉,目光流露鄙夷,“告诉爷你的名字。”   这时,军营的巡逻兵瞧见公主被一陌生男子“裹挟”,立马跑过来,竖起手里的长刀,警告道:“放了公主,赶快束手就擒!”   区区三五个兵,男子根本没有放在眼里,但他们对怀中姑娘的称呼,让男子有了反应,歪头问道:“你就是嘉宁公主?”   说话间,男子眉眼含笑,并未因刚刚的言语冒失感到惭愧。   沈络欢鼻端一哼,推开他跳下马匹,气嘟嘟走进木栅栏。   被凉在一旁的巡逻兵面面相觑,没搞懂公主和这名男子的关系。可就在他们准备将男子拿下时,男子从袖管里掏出一枚官凭,在几人面前晃了晃,“孙儿们,爷爷没空陪你们玩,告辞。”   说罢,拉转缰绳,一人一马融入夕阳中。而那几个巡逻兵呆立如鸡,没有追上去。   他们刚刚看见的是车骑将军的虎符......   大楚只有两个车骑将军,一个与前太子沈镯一同消失了,至今下落不明,另一个则是神机营提督内臣徐辞野。   他会是其中的谁呢?   帐篷前,孙启昇眼见小公主狼狈地走来,颠着幞头跑上前,“诶呦小主子,顾钰那厮是不是欺负你了?”   沈络欢绕开他,走进帐篷,闷声坐在白绒毡毯上。   孙启昇跪坐在一旁,双手撑在毡毯上,扭着上半身看她,“公主哭了?”   这里只有孙启昇跟自己亲近,沈络欢没再敛着情绪,唇角下压,“老孙,我讨厌这里。”   这肝肠寸断的哭泣,着实吓坏了孙启昇,孙启昇急得直磨牙,“是不是顾钰不规矩了?”   提到伤心处,沈络欢蜷缩成一团。   孙启昇猛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外走,陡然迸发的寒气比寒冬还凛冽。等沈络欢反应过来时,他人已经离开了。   怕他惹出事端,沈络欢走出帐门去寻人,可刚走出帐篷,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黑影,紧接着脖颈一疼,整个人向后仰去......   晚霞被云层遮蔽,一场小雪将至。   *   阴暗的地牢石缝里渗出雪水,滴落在脸上冰凉凉的,沈络欢皱皱秀眉,悠悠转醒,入目的是泛着青苔的石壁,和自己投在石壁上的影子。   她昂胸坐起,环顾四周,不自觉抓紧身下的草垫,她不傻,知道自己被人绑架了,可身在营地,谁会有胆量绑架她,还能悄然将她带走?   答案不言而喻。   她站起身,却因身体无力又跌回草垫,眼前有些眩晕,像是受到了药物控制,心思百转之际,隔壁的牢房里忽然传来锁链的碰撞声,还伴着痛苦的□□。   寻声望去,透过两根牢柱的空隙,沈络欢看见隔壁的草垫上躺着一名男子,背对着她,看上去很痛苦。男子背影有些熟悉,却又识不得。   正当她想要扭过身子坐正时,目光捕捉到男子的衣衫,衣衫的颜色很是特别,是民间乃至宫中都不常见的槟金色,也是太子沈镯最喜爱的颜色。   沈络欢定眸看去,心脏不可抑制地跳动起来,纤细的十指扣紧牢柱,颤颤巍巍地开口,细若蚊蚋:“皇兄?”   无人应答。   “皇兄......”   “哥哥?”   对方没有任何反应,沈络欢一遍一遍、小心翼翼地唤着。   隔壁草垫上,顾钰乔扮成沈镯,缓缓睁开琥珀眸子,眸光晦涩难辨,听着少女软糯的声音,冷寂的心忽然多了一丝涩然,旋即被他压了下去。   少顷,他听见隔壁传来娇呵声——   “你们胆敢囚禁本宫,想过后果吗?赶快开门,放本宫出去!”   紧接着,是狱卒赔笑的声音:“公主息怒,小的也是按上面的吩咐办事,迫不得已啊。”   沈络欢不甘示弱,拿出公主之威,“再不开门,我硬闯了,但你记住,本宫伤了一分,你会百倍偿之。”   狱卒急得拍大腿,“别别,有话好好说。”   “开门!”   顾钰听见锁开的声音,随即,自己的牢房外传来声响,想必是沈络欢夺了狱卒的钥匙串,开了他的锁。   小娇蛮还挺无畏的。   戏要演足,顾钰捂住胸口,咳嗽两声,意料之中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   沈络欢跑到矮床前,急不可待地去摇晃他的肩膀,“皇兄...皇兄...”   “咳咳咳——”   男子剧烈咳嗽起来,手捂胸口窝在草垫上,脆弱的像纸糊的风筝。   借着牢中黯淡的灯火,沈络欢瞧清了男子的侧脸,一抹惊喜从眸中流出。眼前这个羸弱的男子当真是自己失踪已久的太子皇兄!   她找到亲哥哥了!   喜悦难以言表,沈络欢跪在床前,抖着唇瓣道:“皇兄,我是欢儿,你看看我......”   像是终于清醒过来,床上的男子缓缓转过头,苍白的面庞流露一抹诧异,但也仅仅是诧异,没有像她这么惊喜。   沈络欢心想一定是皇兄被囚多日,反应有些迟钝了。   “欢儿,怎么是你?”男子终于开口,垂下的睫羽掩盖了眸中的精明。   见皇兄认出自己,沈络欢喜不自胜,按捺着激动点头道:“是我,是欢儿。”   才刚刚重逢,她没心情将那些糟心事讲予他听,也不想让他担忧。   沈(顾)镯(钰)捂着胸口坐起身,颤巍着伸出手,抚上她扬起的脸蛋,阴鸷的目光被缱绻掩饰,“真的是你吗,我的欢儿?”   重逢之喜占据心头,沈络欢顾不得其他,一头扎进男人怀中,双手环住他脖颈,喜极而泣道:“皇兄,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14章 皇妹要对顾钰好一点儿。……   因沈络欢的冲劲儿,男人闷哼一声。沈络欢赶忙跪坐起来,担忧地问:“皇兄哪里不舒服?”   男人单肘抵在草垫上,呼吸粗噶,额头沁出薄汗,表现得很痛苦,如被困住的凶灵,几欲破茧,却又被封其中。   焦急之中,沈络欢扶住他肩头,恨不能替他承受痛苦,“我去叫侍医。”   男人拽住她手臂,手腕一转,把人拽至跟前,“别去,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我没事。”   身体没有着力点,沈络欢跌进男人怀里,脸蛋埋在对方胸膛,磕疼了鼻尖,“唔......”   小公主皱着黛眉,一脸痛苦地昂起头,一双大眼睛蓄满盈盈秋水。   顾钰低眸看着怀里的小东西,大手不自觉揽上她的纤腰,沿着尾椎向上,停在她的后颈处,“疼了?”   “嗯。”后颈有点酥麻,沈络欢缩缩脖子,眼泪汪汪地盯着男人的下颚,“皇兄,你怎么不长胡子?”   被囚多时,下巴怎会如此干净?   顾钰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怔到,半晌,握住她的手,让她抚摸自己的下巴,“有胡茬。”   男人下巴光洁如玉,不细摸根本摸不出胡茬。沈络欢颤下指尖,觉得这个举动太过亲昵,木讷道:“哦...哦...”   姑娘的手指细如葱根,划过下巴时,触感冰冰凉凉,顾钰揉捏着那只柔荑,放在自己胸口上,开腔晦涩,“帮为兄揉揉。”   早已过了男女不设防的年纪,即便是久别重逢,沈络欢也做不到与兄长亲密无间,她别扭地抽抽手,“我不会......”   “不会可以学。”顾钰耐心十足,带着她的手在胸口打圈,与他的手比起来,这只小手太过柔软,似能抚平心口的旧伤。   牢房里静悄悄的,唯有雪水滴落石壁发生的空灵声,以及男人略有凌乱的呼吸声。   沈络欢感觉皇兄有些不正常,心想定是被顾钰折磨所致,潜意识里对顾钰更加不满,她抽回手,问道:“皇兄,能跟我讲讲你失踪以后的事吗?你都经历了什么?为何会落在顾钰手上?”   手心一空,顾钰抓起她欲背过身后的手,攥在掌心,“欢儿,为兄接下来的话,你要认真听着,务必要牢记在心。”   顾钰这人,想要同他人讲道理,无需耳提面命,一个眼神就能牢牢锁住对方的视线。沈络欢凝着他浅色的瞳仁,点了点头,奶乖奶乖的。   顾钰捏捏她的耳垂,又捏捏她的脸蛋,心里有些惭愧,但也止步于惭愧。   “沈槿篡位,皇子病故,奸臣当道,国祚动荡,外敌入侵,这些烫手山芋,是需要我们兄妹来承担的,可我们势单力薄,如同蝼蚁,需要强大的背后支撑才能与沈槿抗衡。”   对于这些,沈络欢如何不知,她“嗯”了一声,“皇兄是如何打算的,我都配合你。”   顾钰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弧度,“九边重镇里,顾钰最值得信任,能救社稷的人也只有他,欢儿要对他好一点,拉拢拉拢感情。顾钰这人吃软不吃硬,切不可与他对着干。”   闻言,沈络欢微微张开樱桃口,舌桥不下,漂亮的杏仁眼蓄满疑惑。   顾钰以指骨触碰她的下颌轮廓,不疾不徐叙述着陈年旧事......   先帝驾崩那晚,沈镯急火攻心,引发旧疾,被宫人抬回东宫养病,登基一事被耽搁。此期间,二皇子沈槿利用外祖父、禁军总指挥使薛景的势力,控制了内廷,兀自伪造了传位诏书,并在薛景的簇拥下,登基为帝。薛景劝沈槿除掉沈镯,以绝后患,沈槿却另有思量,自己这个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此时杀掉沈镯恐会引起朝臣的猜忌,是以,他命人将沈镯关在了薛景府中。   沈镯之所以能够逃出来,并来到辽阳寻求顾钰帮忙,全赖他的生母、先皇后殷氏,若非殷氏以命相护,沈镯是无法携着真正的传位诏书离开京城的。得知殷氏放走沈镯,沈槿勃然大怒,一条白绫赐死了她。   而那时,年仅十二岁的沈络欢,被沈槿禁锢在金丝笼中,对此事毫不知情。殷氏被害后,沈槿对外放出消息,说殷氏因思念先帝成疾,一时想不开,自缢而亡。   这也是沈络欢不信任沈槿的原因,自己的母后经历过朝野动荡、荣华沉浮,内心已是坚韧强大,怎会自寻短见?   *   烟岚云岫、寒木结霜,天地间雾气弥漫。沈络欢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地牢,被飞檐上悬挂的红灯笼晃了一下眼。一排排灯笼点缀威严的总兵府,散发着红艳淡光,照亮了夜晚。   暮色暗沉,各户的烟囱燃起炊烟,壮汉们扛着耙回到家里,一家人欢声笑语,与偶有传来的寒鸦叫极不协调。   也许,后者是送给失意者的悲歌。   沈络欢搓搓手臂,想起皇兄的叮嘱,没有将事情闹大。她走向顾钰的公廨,稍一打听才知顾钰外出了。   今夜思绪凌乱,她不想将烦心事留到明日,便扯过一把圈椅静坐其上,懒洋洋地盯着被暮色笼罩的步步锦支摘窗。   这时,门口传来总兵府师爷与副官的交谈声——   “听闻车骑将军徐辞野奉旨前来辽阳,将以钦差的身份责令大都督立即出兵增援奴儿干,可此人为何迟迟没有抵达?”   “我也在纳闷,南边的哨兵也未见到朝廷的车队,照理说,徐辞野不可能独自前来。”   “那倒未必,听说徐辞野此人特立独行,善出奇兵,这次由他携旨前来,指不定要给大都督下怎样的圈套。”   可就在两人谈论得热火朝天时,一名巡逻兵急匆匆赶来,将虎符的事情禀告给了二人。   公廨内,沈络欢坐起身,心下有些诧异,虽未亲眼见过徐辞野,但对他的名讳早已如雷贯耳。他生在兵器世家,父亲曾是统领三千营的大将军,与先帝情同手足,领兵数次击退鞑靼和瓦剌的军队,战功赫赫,却在一场战役中身中敌军埋伏,战死沙场。先帝为表彰其功勋,授予其长子徐辞野一等侯爵,封车骑将军。   京城人都说,哪怕徐辞野吃老本,什么也不做,这辈子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谁也没想到,徐辞野会成为神机营的提督内臣。在他的严苛下,神机营迅速成为朝廷的神将部队,令敌军闻风丧胆。   若说顾钰是九边重镇的门面,那徐辞野就是神机营的门面。沙场上,擂鼓阵阵,炮火轰鸣,两个年轻人撑起了大楚皇朝的屋脊。   而令沈络欢怎么也没想到的是,那个被她误导了方向的男子,此刻正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右手牵马,左手攥着一张羊皮舆图,俯瞰山涧溪流。   诺大的郊野,他像一匹迷路的狼。   起伏山峦中,男子低呵道:“小鬼,让我抓到你,你就死定了。”   管她是不是公主,敢戏耍他,照样挨手板。   总兵府,内院卧房。   顾钰站在铜镜前,一边整理衣袍,一边听师爷讲着关于徐辞野的踪迹,脸上浮现出一抹深意,“他一个人来的?”   “看样子是的。”师爷斟酌片刻,偷偷瞧了主子一眼,“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顾钰拿起椸架上的腰封,反手扣上玉钩。   师爷走近半步,“听底下人说,今儿傍晚,是徐辞野送公主回的军营。”   想起沈络欢今日从总兵府逃出去的情景,顾钰淡淡掀动眼帘,“如何送的?”   师爷小声道:“同乘一匹马。”   说完,没敢看主子的神情,躬身退到一旁。   顾钰反应迟了半拍,随后慢条斯理地穿上鹤氅,冰冷的气质被一身玄色锦袍衬托得更为冷冽,也更显檀栾挺拔。   师爷递出茶盏,试问道:“刚刚孙启昇过来闹事,门侍怕他扰了爷的清净,将他哄走了。”   顾钰接过茶,浅抿一口,茶汽氤氲眉间,分辨不出情绪,压根没把孙启昇放在心上,“将公主请过来。”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总归不好,师爷上了年纪,觉得不妥,但又不敢劝阻。   穿过垂莲柱彩漆游廊,沈络欢来到顾钰的卧房前,吸了一口夜里的凉气,缓缓吐出,抬手叩动房门。   房门没上栓,一推便开,沈络欢捏着绣帕,迈进门槛。四四方方的客堂内,胡桃木打造的桌椅别具一格,犄角的花几上摆着几盆在东北不常见的虎刺梅。   沈络欢左右看看,见右侧落地罩内灯影拂动,心知顾钰就在里面。两人谁也没有率先开口,安谧中暗含着较量,最后还是沈络欢走了进去。   腊梅屏风前,顾钰手执书卷,靠坐在摇椅上,一旁的红泥小火炉上摆着铜釜,釜中泉水刚好沸腾,呼呼冒着热气。   听见细碎脚步声,顾钰没抬眼,目光锁在书卷上,精致的面容安静如斯。   看着仰躺的男人,沈络欢有些紧张,即便再讨厌他,也不能置皇兄不管,既然皇兄认定他有能力力挽狂澜,她就必须过来缓和两人之间糟糕的关系。   心理上做到了说服,沈络欢捏着指甲盖,慢吞吞走过去,见他还是不理自己,硬着头皮蹲在摇椅旁,没话找话道:“你在看什么书?”   顾钰没搭理她,自顾自看得认真。   沈络欢抬起手指,点了点书上的文字,“这个字,我不认识。”   这次,顾钰转眸看向她,灯火下,女子卸去防备的外壳,如破壳的雏鸟,透着一股娇软劲儿,看起来很好拿捏。   男人性感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 第15章 我不会嫁给你。   沈络欢用粉白的指尖在书页上点了点,歪头等着男人回答。   “哪个字?”顾钰淡淡开腔。   沈络欢又点了点那个字,“这个。”   顾钰答道:“灪yu,高峻之意。”   沈络欢似懂非懂,“那这个呢?”   顾钰合上书卷,不咸不淡地看着她,明明没甚情绪,却叫人有种无形的压迫感。沈络欢摸摸鼻尖,不常服软的她向现实低了头,“怎么不看了?”   “公主想看就拿去,多学学字,免得以后闹出笑话。”顾钰将书卷放在她左肩上,书卷顺势滑入她怀里。   沈络欢捧着一本毫不感兴趣的书,在心里哼哼,这些字她从小就认识,之所以装作不认识,是在抬举他好不好!   卧房内窗门紧闭,塔香的味道浓郁扑鼻,沈络欢晃晃手里的绣帕,“我能开窗吗?”   顾钰拿起一旁的茶盏,饮啜一口,“夜深了,回去吧。”   身为局外人,或许能一眼看出男人的欲擒故纵,可沈络欢身在其中,只会一点点走入他精心布罗的网。   推开支摘窗,沈络欢双手撑在窗框上,舒了一口气,与顾钰待在一起,真是哪哪都不舒坦啊。蓦地,余光瞥见窗下的棋桌,玉质棋子置于其上,看着像一盘未见分晓的棋局。   琢磨了一会儿,她从棋笥里捻起一颗黑子,刚要落在棋盘上,身后传来一声厉呵——   “别动棋局!”   小公主手一抖,棋子滑落指尖,“啪”的一声炸裂在脚边。   气氛瞬间凝滞,沈络欢手足无措地抹抹手心,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我不是故意的。”   顾钰走过来,看着桌上的棋局,冷峻的面容泛起一瞬即逝的忧伤。他看向懵愣的姑娘,沉了沉气,“吓到了?”   “嗯!”沈络欢闷声道,怒气被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压了下去,若非皇兄受制于他,她怎会忍气吞声受他的气!   顾钰也知自己有些过激了,但也抹不开脸跟她道歉,“夜深了,你该走了。”   这一次没有欲擒故纵,而是逐客。   沈络欢脚步未动,“我有事想问你。”   知她想问什么,顾钰坐回摇椅,掸了掸衣袖,“问。”   “今日,你派人敲晕我,是为了安排我与皇兄见面吗?”   顾钰没回答。   沈络欢走过去,蹲在摇椅一侧,尽量放低身段,“你一直在照顾皇兄,还替皇兄把我从沈槿的手上接了过来,护我们周全?”   男人没回答,静静看着她,直到把姑娘家看得红了脸,才收回视线,“更正一点,将你接来辽阳,并不是看在你皇兄的面子上。”   “那是?”   “为我自己。”   “......”   顾钰忽而一笑,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公主还记得我们之间的婚约吗?”   先帝在位时,曾与顾太傅商量过儿女家的婚事,却因顾府惨遭灭门而中断。后来,顾钰进宫做了阉宦,先帝再没提过此事。确切的讲,两人之间并无婚约束缚。   没想到此刻他会提起这事儿,沈络欢下意识后退,后脚跟踩到裙裾,差点跌坐在地上,“你是...阉人,如何成亲?”   这是她能拒绝他的唯一理由。   顾钰目光投过来,落在她娇美的脸上,抬手按住她跳动的颈脉,“我若不是呢?”   怎么可能......   沈络欢摇头道:“不管是不是,我都不会嫁给你,我不喜欢你。”   话落,周遭的气氛变得更为压抑。   顾钰轻轻哂笑,按了一下她的动脉,指尖向下,来到她袒领领口的纽绊上,“刚好,我也不喜欢公主。”   沈络欢却如获大赦,长长吐出一口气,弯起杏仁眼,“那就好,那就好。”   男人的目光有些阴鸷,食指陡然勾住她的纽绊,用力一扯,伴随着姑娘的惊呼,一颗盘扣被崩开,露出大红诃子的一角,诃子以金丝系带挂于脖颈上。   女子最为隐秘的私物被窥探,任谁能心平气和?沈络欢揪住衣领,娇恼地掴出一巴掌,被男人攥住手腕。   男人力气很大,沈络欢呜咽一声,卸了手臂的气力,又抬起另一只手掴向他。   “不是来服软的?”顾钰捏住她两只手腕,面色不悦地问。   沈络欢反应过来,又气又羞又烦闷,想起皇兄说他吃软不吃硬,瞬间软了脾气,红着眼眶质问道:“你怎么可以三番五次占我便宜?我还要嫁人。”   顾钰松开她,坐起身,由于躺椅太矮,一双长腿无处安放,索性曲膝敞开,将她圈住。   对方的气场一瞬间笼罩住全身,沈络欢觉得难堪,加之蹲麻了腿,扶着摇椅的扶手站起身,眼前有些眩晕,没站稳向前扑去,纤细的身子扑进了男人臂弯。   顾钰揽住她的腰,将人按坐在地上,不准她起来。屋里燃着地龙,铺着猩红毡毯的地面比炕头还暖和,坐在上面不至于着凉。   沈络欢被他按着后颈,直不起腰身,不得不趴在他的大腿上。两人举止亲昵,像极了新婚夫妇。   炉中的橄榄碳燃烧殆尽,铜釜中的泉水停止了沸腾,顾钰舀起一勺,倒在紫砂壶里,不紧不慢道:“公主这辈子别想着嫁人了。”   沈络欢心里咯噔一下,看向他的下颚,“你说什么?”   深色茶汤斟入紫砂盏中,一片茶叶浮于茶汤上旋舞,慢慢沉底。比起沈络欢的焦躁,顾钰的心如同氤氲茶汤,淡定从容得多,也或许是因为掐住别人命脉与被掐住命脉的区别。   吹凉茶汤,顾钰将茶盏抵在女子唇畔,“哭了一下午,润润喉咙。”   这话让沈络欢想起了他在密室中对她的所作所为,身体觳觫起来,“顾钰,你不让我嫁人,是认真的吗?”   顾钰淡淡一笑,清雅而病态,“先喝口茶。”   沈络欢吮了一口茶汤,清香的茶汤熨烫了舌尖,她舔舔嘴唇,仰头看他。   红润的唇瓣上还残留着水泽,在灯火下泛着柔光,顾钰眼眸愈发深邃,将拇指按在她的下唇上。   “唔......”   从未被冒犯的朱唇上传来粗粝的触感,沈络欢本能地向后躲,被男人扣住后脑勺,瞬间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顾钰长身倾下,慢慢靠过来,目光如隼,锁着微张的樱唇。那会儿没尝到滋味,这会儿有些心痒。   沈络欢哪里想到这个阉宦会如此重欲,动不动就占她便宜,情急之下,抬手拔掉他的发簪,抵在他的喉咙上,可终归底气不足,握簪的手又凉又抖。   姑娘用的力气不小,好在簪尖并不锋利,顾钰顿住俯身的动作,以食指拨开发簪,回答起她刚刚的问题,“是。”   她不许嫁人。   沈络欢垂下握着发簪的手,心里因惧怕他,消瘦的身体摇摇欲坠,“为何偏要强迫我?”   顾钰继续摩挲她的唇瓣,指腹下的软糯比任何食物都要丝滑柔腻,叫人上瘾。他徐徐回答着她的问题:“人前背后,很多人骂臣是丧家之犬,公主可知,丧家之犬最护食吗?”   他目光阴郁,透着一股偏执,令沈络欢浑身打颤,心里反复琢磨着他话中的含义,难道,就因为他们之间差点有了婚约,他就执拗地认为,她是他的所有物?   这未免太过荒唐。   沈络欢颦蹙,试图跟他讲道理,但对上他深鸷的眸子,那些道理卡在了嗓子眼讲不出来。在她心里,他如顽石,讲不通道理。   可沈络欢不知道的是,往往身处黑暗的人,才最渴望暖阳。曾经的顾钰身陷泥潭,仰视着差点与自己有了婚约的小公主。那种仰视是被迫的、无奈的、心酸的,那种心理落差是封喉的、舔血的、窒息的。谁能知道,为了重新站起来,他付出过多少,沙场上的厮杀、朝野中的斗角、深夜里的寂寥,一点点铸起冰冷的铠甲和心防。   若问他真正想抓牢沈络欢的缘由,他也回答不上来,但跌落云端的人,往往性情偏执。沈络欢是他在内廷时若即若离的暖光,曾经触碰不到,现在不想松手。   顾钰拢好女子散落的长发,以丝绸锦帕系了一个结,垂在她的后脑勺上。束发的小公主看起来温婉可人,像天然去雕饰的璞玉,美得清丽出尘。顾钰贴在她耳畔,用气音道:“今晚留下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沈络欢眸光渐渐湮灭,心头划过一抹酸涩,即便为了皇兄,也断不能委身给一个阉宦。她推开他,板着小脸道:“做梦。”   顾钰笑,笑不达眼底,没有出言威胁,也没有使用强硬的手段,而是温柔地捋着她额前碎发,“话别说满。”   他拍拍她的头,“我让人送你回去,想好了随时来找我。”   沈络欢气得胸口疼,呛人的话脱口而出:“顾钰,你别忘了自己是宦官,宦官娶妻就是在糟践人。”   顾钰被她严肃的表情逗笑,笑声醇厚低沉,眼尾的弧度摄人心魄。他忽然抓住她的左手,来到自己的腰封处,“那公主来试试臣的虚实。” 第16章 你很了解顾钰?   卧房内,沈络欢刚碰到顾钰的腰封,指尖像熨烫了炉火般快速收回,“我要回去了。”   顾钰仰靠在摇椅上,看着她像兔子一样逃走,自己的耳尖却泛起了可疑的红。   顺着抄手游廊,沈络欢提着裙裾跑出垂花门,娇俏的身影如夜色中的闪蝶,吸引了府中将士的注意。   紧随其后的,是总兵府年迈的师爷,“公主等等,我差人送您回去!”   沈络欢被吓得不轻,脚步不受控制,一溜烟跑出府门。   师爷气喘吁吁跑到门口,狠狠拍了一下门侍的头,“刚瞧见公主,怎么不拦截?!”   门侍挠挠头,“大都督之前不是下令,公主可自由进出总兵府么?”   师爷哑然,早在沈络欢携着辎重前来的途中,大都督就已下令,辽东全体将士要礼遇这位金枝儿,还下令不限制金枝儿的自由。   可三更半夜,也不能让人到处乱跑,万一出了事还得了?   师爷焦急道:“还不快去追!”   门侍扶正兜鍪,健步追了出去。   浓郁夜色中,沈络欢慌不择路地拐进巷子里,黑夜遮蔽了她的行踪,躲开了“追兵”。   她靠在矮墙上,听着寒鸦啼叫,极为难过。刚刚在卧房内,顾钰让她去碰那支起的下摆,虽不知那是什么,但潜意识里感受到了危险。她深深意识到,要想保住周全,还是远离顾钰为好,可皇兄还在他手上,还要依仗他的势力......   烦躁感涌上心头,沈络欢靠着冰冷的墙壁仰起头,对着皎月发出一声愁叹。   倏然,巷尾传来一道清朗的男音——   “敢问总兵府怎么走?”   这道声音有些熟悉,沈络欢侧眸看去,只见银缕月色中,身姿颀长的男子慢慢走来,步履懒散,整个人透着一股不羁。   待男子走近,两人看清彼此后,同时露出了异色。   沈络欢转身就走,秀气的莲步变成了焦急的小跑,心道真是见了鬼了,大半夜遇见冤家。   “站在!”男子跨出大步,一把揪住她的手臂,用力往跟前一带,软乎乎的娇躯直直撞入怀里。   沈络欢眼冒金星,抬头看向他,露出迷茫的神情,用力推开他,“登徒子。”   说完就跑,生怕再被抓住。   男子被她的举动气笑了,上前两步,再次伸出手,这一次没有抓住她的胳膊,而是无意中扯开了她束发的丝绸锦帕。   小姑娘回眸时,扬起的三千青丝遮挡了眼尾,凌乱而娇媚。   男子攥着那方锦帕,怔愣一晌,卧蚕眼含笑道:“殿下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把末将给忘了。”   末将?   沈络欢戒备地看着他,想起他两次询问总兵府,不禁有些好奇他的身份,但夜深人静,多少有些打怵,可越打怵,越要摆出一副威严?璍的姿态,“报上名来。”   男子掏出虎符,丢到她怀里,“殿下过目。”   沈络欢拿起虎符,仔细辨认后,惊讶地张了张小嘴,“你就是徐辞野?”   今儿后半晌,整个辽阳卫兵都在寻找这位车骑将军徐辞野!   徐辞野抱臂靠在墙上,扬扬下巴,“该殿下回答我了,这么晚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身为皇家公主,怎能让人看出自己的落魄?沈络欢以捋发为掩饰,回避了这个问题,向他伸出嫩白的小手,“还我。”   “还什么?”   “锦帕。”   徐辞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攥着姑娘家的帕子,可仔细一看,不觉挑起眉宇,锦帕的样式哪里是姑娘家乐意用的丝绢纱帕,分明是男子经常用的汗帕。   男人的面容浮现一抹调侃,“定情信物啊?”   沈络欢登时来了火气,靠近一步伸手去抢,“要你管。”   徐辞野抬起手臂,将锦帕丢在矮墙的墙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对娇小的姑娘而言,矮墙有点儿高,沈络欢踮脚够不到,扭头气哼哼道:“本宫以嘉宁公主的身份,命令你向我道歉。”   被冷不丁一命令,徐辞野愣了一下,旋即勾起一抹笑,“殿下讲些道理,只准你戏耍末将,末将就不能以牙还牙?”   “我戏耍你什么了?”沈络欢为自己辩解道,“我也不认识路。”   徐辞野嗤笑一声,“不认识就说不认识,怎可随意乱指?”   知道他因此走了多少冤枉路吗?!   那会儿心情差到极点,的确有些任性,这会儿开始心虚,沈络欢扁扁嘴,“是我不对。”   虽在神机营任职,但徐辞野很少接触到内廷的人,更别说皇室唯一的公主。想象中的嘉宁公主雍容端庄,如高岭之花,不予人间春色。可眼前的小公主低着头,一副虚心认错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像个邻家小妹妹。   徐辞野给人的感觉,不似顾钰那般睚眦必报,相反,他丰神俊朗,五官不似顾钰精致,却胜在柔和,自带一种亲切感,而他本人也确实很随和,对方既然认了错,他也就不再追究。   “成,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就原谅殿下这一回。”   “......”   沈络欢蓦地抬头,撞入男子揶揄的眼眸,四目相对,静默了一息,沈络欢别开脸,“你是钦差,奉旨前来责令顾钰出兵?”   徐辞野耸耸肩,“本来是,但现在不是了。”   “此话怎讲?”   “末将一路走来,并未见到逃兵和流民,辽东的百姓也未见异样,想必顾钰已经出兵了。”   沈络欢从他手里悄然抽回锦帕,反手系好长发,问道:“你为何不认为是顾钰在假传战事?”   徐辞野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颇为认真道:“一方提督,怎会拿江山社稷开玩笑。”   沈络欢又问:“若是奸臣呢?”   小公主仰着被月华笼罩的俏脸,问着关于人心的问题,一双杏仁眼写满认真,似乎非让他给个答案。   可既是关于人心,怎会有一致的答案,徐辞野笑笑,“末将答不出,但可以肯定,顾钰不是大奸大恶之徒。”   “你很了解他?”   “不熟。”   “......”   寒风瑟瑟,别说一个娇女,就是糙汉都觉得冷,徐辞野脱下大氅,不由分说地披在沈络欢肩头,“这里风大,公主先随我回显钧伯府吧。”   显钧伯是朝廷封的辽东监军,与徐辞野在立场上一致,徐辞野选择借宿在显钧伯府,无可厚非,只是...显钧伯对顾钰的态度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沈络欢拢了拢带着男人体温的大氅,提醒道:“我是顾钰的囚犯,你带我离开,会惹怒他的。”   囚犯......   徐辞野略一思忖,怎会分析不清沈络欢如今的处境,只是,他也不能猜透顾钰将一个皇家公主捆绑在身边的真正目的,但其中必有妖,“殿下是君,顾钰和末将皆是臣,本该指哪儿打哪儿,哪有囚禁一说。殿下只需告诉末将,愿意回军营吗?”   沈络欢怔忪了下,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你在向我表明忠心?”   她问的时候都觉得不可能,神机营的提督内臣,权势不输边关总兵,桀骜是刻进他的骨子里的,怎会对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俯首称臣。   “殿下接受吗?”徐辞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并非在向她表忠心,而是看她可怜儿,动了恻隐之心。可小公主看着骄傲,怎会接受他的怜悯。   这话听着舒服,疲惫了一天的小公主在潜意识里也想找棵避风的大树,而且,她也很想跟显钧伯谈谈,“行,我接受了。”   徐辞野淡淡笑开,抬手吹了一记响亮的口哨。   少顷,那匹通体黑亮的大宛马迈着优雅的步子靠了过来,俯低马头,任徐辞野轻抚鬃毛。   徐辞野指指马背,“殿下请?”   沈络欢深吸口气,走过去,登上马磴,翻上马背,牢牢抓住马鞍。   “坐稳了。”徐辞野牵起缰绳,并没有与她同乘一匹,而是当起了牵马的人。   之后,两人没再讲话,一同行进在浩渺夜空下,皎月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两人一马融入在墨夜中。   显钧伯府灯火通明,家眷们将沈络欢团团围住,嘘寒问暖。沈络欢这才知道,显钧伯儿女成群,只是,长子还在鞑靼王子的手里,老人家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吧。   显钧伯的儿女中,属宁若冰最能张罗事,沈络欢和徐辞野在府中的一切用度,都将由她来操持。   客堂内,宁若冰递上一个手炉,“公主捂捂手。”   “多谢。”沈络欢接过手炉,捧在掌心,看向一旁的显钧伯,心道即便与顾钰闹得再僵,也不能凭空消失,到头来挨收拾的还是自己。   “麻烦您老派人去给顾钰送个信儿,就说我今晚偶然路过贵府,实在疲惫,便进来借宿了。”   显钧伯笑笑,“这些事交由老夫去办,公主安心住下。”   沈络欢稍微宽心,由于时辰已晚,显钧伯让仆人先送沈络欢去往客房休息。   四更时分,顾钰收到显钧伯府的帖子,可帖子的落款,附上的是徐辞野的名字。   顾钰两指夹着帖子,放在烛台上燃烧,冷寂的眼眸泛起晦涩的流光。 第17章 两个男人的较量   帖子在烛台上燃烧成烬,顾钰弹了弹指尖,吩咐师爷道:“备马。”   师爷看一眼外面的天色,躬身道:“这个时辰,伯府的人恐都安寝了,主子不妨明日再去。”   顾钰冷哂,那徐辞野选择下榻在显钧伯府,不就是在摆下马威么,这个面子,给他也罢,只不过,他擅自带走沈络欢,这笔账还要好好算一算。   顾钰披上狐裘大氅,接过师爷递过来的马鞭,跨步走出门槛,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眸道:“去把公主的小白马牵过来。”   师爷和马夫对视一眼,不懂主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夜阑星稀,一路骑兵举着火把来到显钧伯府门前,阵仗之大,不仅惊动了家主,还惊动了布政司的官员。   显钧伯哪想到顾钰会大半夜造访,披上褂子匆匆跑来府门前,紧随其后的还有府中的几位公子。   顾钰跨坐一匹罕见毛色的青骢马,面无表情地看着匆忙赶来的人们,神情比夜色还要冷冽。   显钧伯言笑晏晏地走上前,“大都督造访,令寒舍蓬荜生辉,快请。”   众人以为顾钰会给显钧伯几分面子,至少表面过得去,可谁知,顾钰坐在马背上纹丝不动,将质问和施压拿捏得极为巧妙。   显钧伯面上挂不住,抱拳咳了下,“大都督?”   顾钰这才看向他,一双深眸含着审视,“公主呢?”   他没去打听徐辞野的下落,张口就问沈络欢在哪。这让显钧伯有些诧异,面上还维持着客套的笑,“公主已经歇下了,大都督想见公主,还是等到明日一早吧。”   “伯爷别忘了,公主奉旨前来辽东,是本督的座上客,哪有住在别人府上的道理?”   顾钰脸色已经很差了,再僵持下去恐怕谁的脸面也挂不住。显钧伯捋捋胡须,比划个“请”的手势,“一家人怎地忽然生分了?大都督快随我进府喝杯热茶,凡事都有的商量。”   对方给了台阶下,一般人可能就妥协了,但顾钰没有丝毫动容,“徐将军呢?本督都亲自来为他接风了,他怎么不现身?”   显钧伯为难地看向门口,随后笑道:“徐将军长途跋涉,一到府中就睡下了,大都督着急见他,老夫这就差人去请。”   “不必了。”   一道清朗男声传来。   众人寻声看去,见徐辞野双手抱臂靠在门柱上,比起显钧伯的小心翼翼,大喇喇的像个没事人似的。   顾钰转眸,看向站在石阶上倾斜身体的年轻男子,目光一凝。上次与徐辞野见面,还要追溯到三年前的秋日,先帝最后一次调遣神机营的将领前来辽阳,为悍威军配备三眼铳和鸟铳的场景,而领头的将领正是徐辞野。   那个秋日,银杏叶黄,铺了十里长街,经日光一照,金灿灿的璀璨耀目。两人站在草垛前,比试了木仓法。   门柱前,徐辞野同样看着马背上的顾钰,轻轻一笑,耸动肩膀,“顾大都督别来无恙。”   顾钰还是那副冰凉凉的面孔,并没有因为他是钦差就和颜悦色,“徐将军一个人来的?”   徐辞野左右看看,语调懒散,“是啊,本将军一个人竟牵动了辽东这么多将士,是不是太过兴师动众了?”   “将军自谦了,辽东将士对将军敬佩不已,都想来目睹将军的风采,若非本督拦着,一个卫都不止。”   两人同是阴阳怪气,却又叫外人挑不出毛病。   顾钰忽然一笑,意味深长道:“将军敢一个人前来,想必是做了精细的地形图,那这一路上可有迷路?”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个秘密,原来,这位意气风发的神机营提督在野外分不清方向。   明明是挖苦人的话,却让顾钰诠释出一丝关心的意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旧交。   徐辞野笑着摇摇头,摆出一副不跟小心眼的人一般见识的姿态,大度道:“当年不就是差点赢了大都督一局,大都督怎么还记仇,借机挖人短处呢?今儿本将军在此替大都督澄清谣言,当年我俩的比试,因本将军伤了手指而中断,至今未分伯仲,大家不要再以讹传讹。”   顾钰淡淡道:“原来,将军当初是伤了手指,本督一直以为将军是怕输得太难看,主动认输的。”   众人腹诽,这两人的好胜心不是一般的强。   作为家主,显钧伯心里叫苦,笑呵呵站在他们之间,“两位将军都是我大楚的好男儿,比试这种事偶然性太大,一两次的胜负作不得数,改日老夫设局,请两位前来切磋如何?”   两人都不接话,他尴尬地继续道:“天色已晚,咱们别在外面扰民了,还是随老夫进府一叙。”   这一次,顾钰没有拂了他的面子,长腿跨过马鞍,跳下马匹,大步走向府门。与徐辞野擦肩时,只赏了对方凉凉一眼。   徐辞野也不气,懒懒地跟了进去。   随着伯府大门紧闭,深夜归于平静。   雅致熏香的客堂内,只有显钧伯在侃侃而谈。   顾钰手捧盖碗,刮拂茶面,眉宇间渐渐有了不耐之色。对面的徐辞野倒是优哉游哉,与显钧伯品鉴起碗里的茶。   稍许,宁若冰身着一身雪白长裙款款走来,对顾钰裣衽一礼,“大都督。”   声音柔和。   顾钰略一颔首,没有要寒暄的意思。   宁若冰站到父亲身边,安安静静的极守规矩。   知道顾钰此来,一是为了与徐辞野打个照面,二是为了接回公主,显钧伯用商量的语气道:“公主金贵,住在军营实属不妥,不如在寒舍暂时住下,等大都督寻到合适的宅子再将人接走?”   顾钰放下盖碗,“公主以后会住在总兵府。”   显钧伯面露疑惑,“这......”   “您老有何异议?”顾钰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显钧伯垂下眼,“既然大都督已经做好安排,明儿老夫亲自送公主过去。”   两人的交流尽数落在徐辞野的眼里,使他更加琢磨不透显钧伯的立场,这个老头子到底是有心向着顾钰,还是在与顾钰虚与委蛇?   若是后者,这几年,内阁为何没有收到过一封关于显钧伯弹劾顾钰的奏折? 第18章 本督的人,也是你能觊觎……   酣甜梦境中,沈络欢踩着祥云来到紫禁城,俯瞰监内数千太监的起居,发现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窝在廊檐下,浑身是伤。两个老太监走到少年面前,揪起他的衣襟,掴出十来个巴掌,附带着啐了一句“小杂种”。   两人走后,少年弯腰拾起地上被踩扁的糖果,揣进袖管里,一瘸一拐地走进房舍。   沈络欢惊讶地发现,那个少年是八年前的顾钰,而他捡起的糖果,正是自己在游园时,随手“施舍”给他的。   那时的顾钰瘦弱无助,被欺负了也只能忍下委屈,看着很是可怜。或许那几颗被踩扁的糖果并非糖果,而是治愈心伤的良药吧。   沈络欢哽咽一声,翻了个身,枕着手臂继续睡。蓦地,床边传来一声“噗”的长音,惊吓到了梦中的人儿。   睁开睡眼的一瞬,一匹长脸的白马映入眼帘,吓得沈络欢浑身发抖,瞌睡虫一下跑光。从被子里坐起来,瞠目看着闯入卧房的小白马。   小白马见她醒了,原地转了一圈,“噗噗”两声,作势要扬起蹄子。   见状,沈络欢赤脚下地,慌张地跑向落地罩外,“来人!”   门前的两名婢女被辽东军拿刀架着脖子,一动不动,生怕刀刃划破喉咙,只能袖手旁观。   沈络欢跑到门前,使劲儿拍门,“开门!”   身后的小白马哒哒走过来,由于体型太大,撞倒了花几上的盆栽。   沈络欢猜到小白马凭空出现是受何人“指使”,心里对那人的同情烟消云散,拍门声也愈发的大,“再不开门,本宫生气了。”   “咯吱。”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沈络欢下意识后退,避开敞开的门扉,可还没等她看清外面的情景,一抹颀长身影倏然逼近,反脚一勾,带上了门板。   沈络欢被那人拥着后退数步,后臀抵在客堂的圆桌上。   “你放开我!”略有些熟悉的沉香味扑入鼻端,沈络欢拼命拳打脚踢,发泄心中的暴躁。   顾钰掐住她的腰,将人抱坐到桌子上,大手直接探入袒领,冰凉的指尖引得女儿家打颤。   “你干嘛?”沈络欢隔着上襦按住他的手,惊慌无措地问道。   可这么一按,直接将男人的手严丝合缝地贴在自己的锁骨上,那种尴尬从脚底沿着脊椎骨蔓延至头皮,一张俏脸红得通透。   顾钰眸光微变,蜷起五指时,在她娇嫩的肌肤上留下重重的红痕,眼看着小公主咬住唇皱起秀眉。   顾钰捻了捻她脖颈上大红诃子的系带,淡声道:“公主真有本事,一个时辰不见,就背着我坐上了徐辞野的马,怎么,喜欢他这种糙汉?”   那只大手在锁骨上作乱,扰乱了思维,沈络欢推搡道:“是啊,我就是喜欢徐将军,喜欢有血有肉的真男人,不像你冷血无情、不人不鬼,连男人都称不上。”   闻言,气氛瞬间凝结成冰。顾钰静默一息,不怒反笑,一把扯断了她的金丝系带,耳畔传来女子的惊呼。   沈络欢捂住摇摇欲坠的绸缎诃子,踢了踢小腿,秀气的脚丫狠狠蹬在男人的腿上。   顾钰纹丝不动地看着她,眉宇间氤氲着叫人胆寒的薄怒。他掐住她的下巴,用力向上一抬,“喜欢徐辞野?”   “......对!”   “你们何时认识的?”   沈络欢破罐子破摔,“在你之前。”   “很好。”   阴森森的冷笑溢出唇畔,令沈络欢毛骨悚然,刚要开口喊人,就被对方捂住嘴,按在了桌面上。   顾钰倾覆而下,一手捂着她的嘴,另一只手撕扯她的衣襟,袒领襦衣凌乱不堪。   “唔唔唔......”沈络欢吓白了脸,不停地用手推他,可男子岿然如山,根本撼动不了半分。冷意蔓延至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沈络欢紧紧闭着眼,不敢看他逐渐猩红的眼眸。   男人带着惩罚的吻,落在了袒领的上方,锁骨之下。   “顾...钰...”哭音从对方的指缝里挤出,带着委屈和妥协,“别...别这样,我错了…”   求饶没有换来男人的怜悯,相反,那娇滴滴的声音助涨了掠夺的气焰。可人在外宅,终归还有理智,顾钰狠狠咬了一口她的左侧锁骨,抬头看她被泪打湿的小脸,气息浓重,“哪里错了?”   月匈前的潮气令哭懵的小公主打了一个激灵,连带着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冷得直哆嗦,“唔唔......”   顾钰慢慢松开手,凝睇她殷红的樱唇,“说话。”   沈络欢抽泣一声,打起奶嗝,“我不该坐别人的马匹。”   奶嗝振荡起美好的曲线,顾钰眼眸深了深,抬手抚摸她红扑扑的脸蛋,“还有呢?”   沈络欢不走心地认怂道:“我不该不打招呼就住进别人的宅子,顾钰,我错了,我不会再气你,求你放过我,呜呜呜......”   小公主用手背挡住眼睛,呜呜哭起来,怂得毫不掩饰,幸好脸上未施粉黛,否则非哭成大花脸不可。   顾钰侧过头,深吸口凉气,揽着她的后背将人扶起来,用指尖揩去她眼尾的眼泪,放在唇畔舔了一下。   眼泪湿咸,是很久都没有尝过的味道。   “别哭了,”顾钰漠着脸,一点点擦去她脸上的泪,将她抱下来,执起桌子上的茶壶,斟出一杯凉透的茶,背对她问道,“渴吗?”   沈络欢脚步虚软,眼前犯晕,很不好受,听见男人的问话,本能的“嗯”了一声,反应过来时,恨不能一刀捅进他的心脏。   顾钰转过身,将茶盏抵在她唇边,“喝吧。”   “凉。”沈络欢别开头,一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倔强模样,又不再给他好脸色。   顾钰也不恼,听她说茶凉,微微勾唇,“凉吗?”   “你自己试试。”沈络欢瞪他一眼,敢怒不敢言的小模样,很像受了委屈想要伺机报复的猫崽。   顾钰点点头,仰头含住盏中茶,少顷,在女子惊诧的目光下,俯身下去,直逼她的唇畔。   沈络欢“啊”一声,抬手推开他的脸,戒备地看着他。经这么一吓,反倒不打嗝了。   顾钰咽下那口茶汤,凸起的喉结很明显地滚动了下,“凉的不喝,温热的也不喝,公主到底想喝什么?”   这人脸皮厚到这种程度?沈络欢颤着拳头低斥道:“你够了。”   再逗弄下去,恐怕要香消玉殒了,顾钰罕见的发了善心,脱下带着体温的狐裘大氅,拢住娇小的姑娘,又给她套上了筒靴,“乖,跟我回去。”   那语气就跟哄小媳妇似的,听得沈络欢头皮发麻。   这时,门外传来显钧伯担忧的声音,“公主,大都督?”   顾钰为沈络欢带上氅帽,遮住了姑娘的脸蛋,带着她走到门边,拉开门扉。   显钧伯忙走上前,上下打量被氅衣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公主,“公主可有恙?”   沈络欢忍着气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显钧伯捋捋胡须,没再说下去。   顾钰淡淡颔首,也不避讳,揽着沈络欢的肩膀大步走向月亮门。   西厢檐廊前,徐辞野靠在廊柱上,目光落在顾钰的手上,微微拧眉,总感觉那只手有点碍眼。身侧的宁若冰唤了一声“徐将军”,拉回了他的思绪,“宁小姐有事?”   宁若冰柔和道:“徐将军的房舍有些潮湿,不如搬去公主住的屋子,那里面有地龙。”   徐辞野撩了撩眼皮,“这不合适。”   宁若冰笑道:“公主已走,没什么不合适的。”   徐辞野耸下肩,脚步懒散地走向自己的房舍。陡然,那间屋子里走出一匹小白马,吸引了徐辞野的注意。   显钧伯惊讶:“哪里来的马?”   门前的两名婢女低头不敢接话,怕家主责怪她们胆小不尽责,将马匹放进屋子。   像是意识到被主人遗忘,小白马不安地原地转圈,不停发出嘶鸣声。   府中仆人包围住它,想要将它制服。   是不是烈马,徐辞野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匹通体纯白的矮马虽然认了主,但性子极烈,若是今日找不到主人,怕是要暴毙而亡了。   “咻!”   他吹出一记口哨,小白马扭头看他,随即又不安地原地嘶鸣。   徐辞野拨开人群,拽住缰绳,在小白马的抵抗中,踩住马磴,翻上马背,动作利落,几个回合就将小白马压制住了。   小白马安静后,徐辞野拍拍马头,“别怕,带你去找你的主人。”   云层被朝霞染红,黯淡的世间渐渐清亮,晨风徐徐,撩起男子垂膝的衣摆。   天明了。   小白马虽然个头小,但奔跑的速度如飞燕,没一会儿就追上了前方的人马。   徐辞野望着黑压压的悍威军,其间有一抹娇俏身影,此时正坐在青葱马上,与顾钰同乘一匹。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抬手吹了一记响亮的口哨,“咻!”   前方的马匹们忽然乱了阵脚,将士们赶忙安抚马匹,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   徐辞野驱马奔到队伍前面,挡在了顾钰面前。   天地间忽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迷了众人的眼睛,只有顾钰和徐辞野保持着对视,谁也没有被风沙影响。   徐辞野看向顾钰背后的小公主,试探地问道:“小殿下,过来认一认,是不是你的马匹?”   沈络欢探出头,眯着眼睛刚要开口,被顾钰捏了一下腿,沈络欢恨得牙痒痒,闭眼不讲话。   顾钰看着适才出了风头的徐辞野,眸中泛起不屑,抬起手放在唇边,还给对方一记口哨。   听见口哨声,小白马随即狂躁起来,尥起蹶子想要甩掉马背上的人。   徐辞野咬牙拉紧缰绳,手背青筋暴起,费力降住了小白马,可小白马刚消停,眼前突然闪现一抹刀光,待反应过来时,顾钰已经跃上小白马,坐在他身后,将雁翎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徐辞野,本督的人,也是你能觊觎的?” 第19章 对她志在必得   脖颈上陡然多出一把刀,锋利的刀刃带来冰凉的触感,仿若一下子勒住了命脉。若换做寻常人可能会吓破胆子,可徐辞野毕竟身经百战,几乎是下意识地抽出火铳,抵在了顾钰的侧腰上。   顾钰将刀刃推进半寸,划破他的皮肤,“没上膛,如何伤我?”   对方刚要上膛,被顾钰用另一只手扣住手腕。   脖颈渗出血珠,顺着刀刃流淌在马背上,徐辞野无所谓地笑笑,都不知自己哪里惹到了这个修罗。   “死也要死个明白,大都督倒是说说,我觊觎你身边的哪个人了?”   顾钰见他坦荡从容,心下有些怀疑沈络欢那会儿讲的话,若徐辞野真的爱慕沈络欢,以他的为人,怎会让沈络欢来到辽阳,孤身试险呢。   □□的小白马经受不住两个男子的重量,开始不安地蹭着前蹄,顾钰这才收回刀,跨下马匹走回队伍,“小白。”   小白马听见主人的呼唤,尥起蹶子,将徐辞野甩了下去。   徐辞野顺势跳到枯草地上,戏谑地拍拍马面,“小没良心。”   小白马“噗”一声,围着他转了一圈,然后哒哒走远。   顾钰坐回马背上,斜睨身后的小姑娘,“下次再丢弃自己的马,要你哭到天亮。”   沈络欢有点懵,没理解他话中的含义。   队伍继续前行,沈络欢摘掉氅帽,看向站在路边的徐辞野,有些过意不去,嘎巴嘴道:“保重。”   马蹄声阵阵,也不知路边的男子听见这句“保重”了么。   待人马回到总兵府,顾钰直接将沈络欢抱下马背,打横抱进内院。将士们互相对视,不懂大都督为何对公主这般...好。他们还记得不久前的雪崩,大都督带队前去救援被雪埋住的百姓,当从雪堆里挖出奄奄一息的宁若冰时,大都督可是看都没有多看,便吩咐身边的副官将人扛走。   内院廊檐下,沈络欢挣扎着跳到地上,退后一步,“我自己能走。”   顾钰瞥她一眼,大步走进正房,“跟上。”   沈络欢握握拳头,不情不愿地跟了进去,“我要见皇兄。”   一夜未眠,前半晌还要忙于公事,顾钰没精力假扮太子,“今晚上。”   沈络欢可不认为他是出于好心,大晚上逗留在总兵府,于自己而言准没好事,兴许还要受到他的骚扰,“我就要现在见。”   顾钰走到面盆架前,倒出热水,“过来。”   沈络欢走过去,被他捏住两只小手,按进水盆里,两人洗了一次手部的鸳鸯浴。   经香胰子一搓一揉,嫩白的小手浸染上皂角的清香。顾钰扯过帨巾,擦拭她手上的水珠。   沈络欢被他搞得一头雾水,弄不懂他为何时而狂躁,时而温柔。   净手后,顾钰吩咐仆人上菜。总兵府的早膳清汤寡水,除了稀粥就是馒头,外加几碟小菜,一点儿也没比营地丰盛。   两人坐在客堂内用膳,互不搭理。   沈络欢夹起腌制的萝卜条,搅合在白粥里,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我吃好了,能回去吗?”   “今晚住这。”   “...嗯?”   顾钰转眸看她,不给她装傻充愣的余地,“以后我住哪儿,你就住哪儿。”   沈络欢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气嘟嘟道:“我不住。”   顾钰抬手揩掉她嘴角的米粒,以尾指刮了一下她的下巴,“乖,别让我生气。”   沈欢络刚要反驳,竟见他将米粒送进嘴里,动作再自然不过,好像只是单纯的不想浪费粮食。   脸蛋不可抑制的泛起薄红,沈络欢低头拧着桌布,气得想撂挑子。   用膳后,顾钰拍拍她的后脑勺,“我有事要处理,你若无趣,就让大乔带你练武。我让人从蓟州总兵那里寻了一把短刀,很适合你。”   沈络欢娇气着呢,怎么可能没事找事去练武,还要听他安排,“我不想练武。”   “练习速记?”   “......”   沈络欢往榻上一歪,拢着大氅不再搭理他。   顾钰走到屏风后,换了一身劲黑戎装,拎着换下的衣衫走到榻前,随意丢在她身上,“什么也不想做,就去洗衣裳吧。”   一听这话,小公主来了火气,扯下氅帽,将衣衫丢在地上,“我又不是你的老妈子。”   话落,一抹暗影压了下来,遮蔽了光亮。   顾钰栖身而上,压着她软软的娇躯,勾唇道:“不做老妈子,做我婆娘。”   沉香气息逼来,沈络欢立马捂住他的嘴,大气不敢喘,生怕被偷袭,“粗鄙。”   男人长眸凝笑,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她的掌心。   掌心碰到湿濡柔软的东西,沈络欢赶忙松开手,放到榻上蹭了蹭,表现的极为反感。   顾钰盯着她水润的樱桃口,忍下了那股子冲动。要不是有要事在身,可能就不忍了。他对她志在必得,不容有半分差池。   男人起身捡起地上的衣衫,放在围子上,沙哑道:“等我回来。”   沈络欢哪知他心中所想,对他的背影拳打脚踢,气不过,还扯下围子上的衣衫,狠狠踩了几脚,“臭狗蛋,臭阉人,臭混球。”   解气后,她掐腰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发现廊道一角放着一对闲置的高跷,登时有了坏主意。   回到正房,她走到壁柜前,翻出一套顾钰的衣衫,揉成团走到屏风后,窸窸窣窣地换上,可哪知男人的衣衫太大,一件上襦就遮盖了臀部。   将衣带勒紧,又挽起袖口裤腿,才勉勉强强捯饬好自己。她走到铜镜前,细细打量,为自己挽起公子哥的发髻。   一瞬间,一个肤白俊俏的小公子呈现在铜镜里。   踩高跷,又称跷技、踏桥,是一种民俗,她小时候时常踩着高跷在御花园玩耍,有一次还差点跌在路过的顾钰身上。   绑好高跷,她放下裤腿,罩上氅帽,扶着围子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出门口,顺着游廊来到地牢前。   大老远,看守的卫兵还以为大都督摔坏了腰,需要扶腰走路呢。   沈络欢来到两人面前,故意沉着嗓子“嗯嗯”两声,意思是自己要进去。   卫兵看出端倪,对视一眼,却还是放行了,末了还不忘提醒一句:“您慢点。”   “嗯!”沈络欢绷着小腿,晃晃悠悠走进地牢,轻车熟路地来到“太子”的牢房。   牢房内横躺着一个人,因光线黯淡,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身形。   沈络欢有点纳闷,今日为何只燃了一个壁灯?   “皇兄,欢儿来看你了,你感觉如何,可还咳嗽?”隔着牢门,她轻声问道。   背对牢门横躺在床上的人向后摆摆手,示意一切都好。   沈络欢稍微宽心,只听床上的人低声道:“欢儿可有听为兄的话,对顾钰好一点儿?”   沈络欢心虚地摸摸鼻尖,“欢儿讨厌他。”   床上的人似乎偷笑了下,又咳了咳嗓子,“欢儿需记得,只有顾钰才能解救我们兄妹,你要尽量顺着他。”   “嗯,”沈络欢瓮声瓮气地嘟囔,“皇兄上次已经说过了,我记着呢,皇兄的话,我都记着呢。”   “可你没有照办。”   “...我尽量。”   “好,总兵府眼线众多,欢儿快离开吧。”   沈络欢抓着木柱,用力地点点头,“皇兄要是觉得不舒服,千万别忍着,要及时就医。”   “好。”   听到脚步声远去,床上的人缓缓坐起身,盘腿靠在墙壁上,微仰着头,嘴里叼着一根草。   这人不是大乔,还是谁?   走出地牢,沈络欢快速回到正房,坐在榻上,脱去高跷,揉了揉脚丫。   闲来无事,她走到书架前,从兵法中抽出一本药典,坐在书案前随意翻看,一味草药吸引了她的注意。   此药咀嚼后可引人酣睡,又不危及身体......   华灯初上,顾钰从军营回来,见稍间内燃着一盏灯,心中微动,一晃已有十年没人等他回府了。   他走进屋子,见稍间阖着隔扇,一看就知道里面的人并不是在等他,心下有些自嘲,抬手叩门,“我进去了。”   屋里没有回应的声音,他拉开隔扇,慢慢走了进去,见圆桌上摆满酒菜,不知那个小东西在打什么算盘。   听见动静,沈络欢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罕见地打起招呼,“你回来了。”   顾钰剑眉一挑,顺着她的话道:“嗯,提早回来了。”   往日不忙到二更时分,他是不会回到内院的。   沈络欢指指水盆,“去净手,然后用膳?”   “好。”   男人卸去繁重的公务,回归夜晚的生活,看起来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两人围坐在圆桌前,沈络欢为他布菜,“我让厨役烧了几样你爱吃的菜,快尝尝味道。”   对于她忽然的热情,顾钰存了戒心,夹起一块糖醋鱼放在她碗里,“为我操劳一天,也累了吧,吃块肉补补身子。”   沈络欢心里一哼,夹起鱼肉送进口中,还耀武扬威地扬扬下巴,“你这人戒心真重。”   话落,手腕一紧,整个人被顾钰拽到跟前。   顾钰带着审视,笑问道:“怎么忽然对我这么好?”   沈络欢忍着反感,问道:“那你高兴吗?”   顾钰掐住她的腰窝,重重摩挲,“比起高兴,我更想尽兴,公主能满足吗?” 第20章 你是我的。   只想尽兴?   对上男人暗示的眼眸,沈络欢那双杏仁眼毫无邪念,显然是没有听懂另一层含义。   对于她的反应,顾钰不但没有冷脸,还捏了捏她的鼻尖,目光在她身上游走,带着强烈的占有欲。   沈络欢今夜穿得特别严实,立领襦衣,外搭古朴的粗布褙子,看起来很像大乔的装扮,略一细思就知她是在防备谁。   顾钰淡淡一笑,浅色的眸子似蓄了万千星辰,璀璨潋滟,“明儿我让成衣匠来给你量下尺寸,定做几套衣裙。”   腰窝被一双大手蹂|躏,沈络欢忍着痒扭动,试图脱离他的桎梏,“哦。”   见她乖巧,顾钰放开她,执起筷箸,“一起用吧。”   沈络欢坐回绣墩,双手托腮,目光紧紧锁着桌上的松子鱼,心跳如鼓,“我吃过了。”   顾钰伸出筷箸,夹了一块松子鱼肉,送入口中,酥脆酸甜很下饭。   看着男人吃了整整一晚米饭,沈络欢暗自舒口气,底气也足了许多,“我叫人来收拾碗筷,你去沐浴休息吧。”   她估量着,等他泡浴时就该犯困了。   仆人端来一桶浴汤,沈络欢迈着小碎步走到门口,“我去客房了。”   “站住。”顾钰走出屏风,来到她面前,“今晚住这。”   沈络欢看着他冷白的肤色,立马捂住脸,“你...系好扣子。”   室内虽燃着地龙,但他不至于敞着怀吧。   蓦地,顾钰扣住她的肩膀将人扳转过来,面朝自己,用诱哄的语气道:“又不是不让你看,偷看算怎么回事?”   沈络欢俏脸一烫,还保持着捂脸的姿势,“谁看你了?你别胡诌。”   顾钰浅浅勾唇,轻轻掰开她的手指。   手指被分开,很难不窥见春色,男子宽肩窄腰,体格健硕,凹凸的腹肌延伸至亵裤裤腰里,遮蔽了叫人脸红心跳的禁忌。   沈络欢整个人都不好了,抖着身子要逃开,被顾钰按在门板上。   顾钰跨出半步,膝盖抵在她乱蹬的小腿上,栖身靠近,“公主忘了今早我说过的话了?”   他说什么了?   沈络欢哆哆嗦嗦地哼唧一声,“顾钰,你别仗着人多就欺负我。”   顾钰笑,微微张开嘴,忽然含住她右侧耳垂。   随着这个动作,两人齐齐乱了心跳,只不过女儿家表现的更明显,如落入陷阱的麋鹿,到处乱跑,被猎人勒住要害动弹不得。   顾钰用舌尖刮蹭她软软的耳垂,那滋味比喝得烈酒还要上头,没一会儿就呼吸粗噶,乱了分寸。   沈络欢感觉后背和门板之间挤进一只大手,游走在肩胛骨的位置,之后勾住她的后褙领,用力一拽。   沈络欢惊叫一声,紧紧靠着门板,“你放肆……”   呵斥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顾钰吮她耳垂上了瘾,无视她的抗拒,将她的手按在胸膛上。   掌心之下,男人心跳如雷,远没有外表看着那么淡定。   沈络欢双手握拳,以指关节狠狠戳他心口,听得一声闷哼,耳垂的湿濡随之消失。   顾钰微微躬身,单手捂住心口,嗤笑了声,磨着后牙槽道:“你可真敢下手啊。”   “你再碰我,我就...啊....”   沈络欢哭丧着推他,旋即,双脚离地,整个人被抱了起来。   有力的小臂暴起青筋,顾钰单手环住她的臀,大步走向屏风后。   沈络欢心肝皆颤抖,对他不停的拳打脚踢,心里后悔没有在菜里多加一点草药。   顾钰将她放在桶前,捧起她的脸,俯身而下,这一次没再手下留情,精准地攥住那两片娇嫩的唇瓣。   唇瓣相贴的一瞬,男人蓦地掀起眼帘,从唇畔漾开的丝滑蔓延至四肢百骸。   女儿家的唇竟这般香甜软糯。   唇瓣被厮磨,崩溃感占据心头,沈络欢吓得涌出泪水,哽咽着求他放手,可男人被欲念左右,根本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顾钰单手扣住她的后颈,唇与唇之间再无缝隙。   沈络欢紧紧抿着唇,做着无力地挣扎,可男人并没有进一步攻陷,只是沿着她的唇形吸吮,她甚至听见了“啧啧”的声音。   身体忽然有了某种说不出的异样感,双脚也不争气的酥软了,她背靠浴桶,指尖挠着桶壁,试图纾解这种怪异的感觉。   直到呼吸不顺,顾钰才松开她的唇,喘着粗气与她额头抵额头,餍足地笑了笑,“甜的。”   委屈感和羞耻感交织袭上心头,沈络欢狠狠瞪着他,眼泪顺着眼尾不停的流,唇瓣被吮得通红,有种娇花被风雪摧残的残破美。   顾钰自认无坚不摧,能够抵御外界的一切腥风和暗箭,但这一刻却在女子的眼中看到了能够燎原的仇火,灼烧他的心。   他受不得这样的目光,受不得她的疏离。   大手覆上她的双眼,敛着浓重的欲,认真道:“你是我的。”   屋里静谧,无人应答。   顾钰忽觉眼前一晃,被水汽一蒸,更为头晕,高大的身躯向后退了一步,拧了拧剑眉。   沈络欢看着他,只恨那药效来得太迟。她的初吻被一个阉宦夺了去,简直是奇耻大辱。心中的愤恨达到顶端,再顾不得其他,拔下发簪刺向他的心口,这一次无衣物遮挡,足以取他性命。   混沌间,感到杀气袭来,身经百战的男人一把捏住她的手腕,逼她松开了握簪的手。   沈络欢手腕剧疼,疼得缩起身子蹲在地上。   若是换成其他人偷袭,这会儿很可能一命呜呼了。他忍着头晕蹲在地上,看着楚楚可怜的小姑娘,忽然感到无措,不知该如何哄她。冷硬的心第一次变得柔软,他抬手,顺着她散落的长发轻抚,“是我着急了,欢欢别哭。”   沈络欢哭得不能自已,一把推开他,起身跑了出去。   因中了药,顾钰身体乏力,顺势坐在地上,捏捏眉心,“来人。”   门外无人应答。   顾钰有些烦躁,“来人!”   执勤的卫兵听见传唤,立马跑进堂屋,左右瞧了瞧,见左侧稍间有灯光,小跑过去,“大都督有何吩咐?”   可刚进隔扇,就见大都督坐在地上,顿时有些懵。   顾钰蹙眉道:“别让公主乱跑,送她去客房。”   “...诺。”   屋里再次陷入宁谧,顾钰起身去往面盆架前,掬一把凉水打在脸上,水珠顺着优美的下颚滴落在衣襟上。   经历过被人一次次推进淤泥,早已练就了冷硬心肠。对待对手,从未手软过,对待猎物,从未心慈过,可对她怎么也狠不起来。   唇上的美好触感犹在,他用指腹刮了刮,刚刚湮灭的悸动再次袭来。   沐浴后,顾钰坐在窗下的棋桌前,看着棋局凝思。倏然,窗前传来“嗒嗒嗒”的声音。推开支摘窗,见一只信鸽落在窗台上,跗跖上系着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一行秀气的正楷——   “明早抵达西郊,阿钰,好久不见,你会来接我吗?”   素笺上还附了一朵腊梅。   顾钰沉吟片刻,有些恍然,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此人的来信。   犹记得当年告别的场景,一晃过了五年,他们都有了各自的生活……   客院卧房内,沈络欢窝在拔步床上生着闷气,又委屈又烦闷,心里把顾钰骂了一百八十遍,心想着如何带着太子皇兄逃走,去投奔其他总兵,可转念一想,哪个总兵值得信任呢?也许还不如顾钰。   这么想着,直到天蒙蒙亮才有了睡意。梦境断断续续,睡得极为不踏实。   辰时一刻,屋外传来小白马的嘶鸣声,沈络欢惊醒,本不想去管,可小白马吵得厉害。她趿拉上鞋子推开窗,见小白马正围着庭院的老树转圈,若不是有缰绳拴着,怕是早就撒蹄子跑了。   沈络欢回屋穿戴好,披着兔毛斗篷走出来,抚抚马面,“你怎么了?”   小白马用力拽着缰绳,意图十分明显,它想出去。   看它焦躁的不行,沈络欢解开缰绳,想起顾钰的警告,不准置马匹不顾,于是她跨坐到马背上,“你要去哪儿?”   不由分说,小白马驮着她来到后院门前,却被守卫拦下。   虽然不知道小白马意欲何为,但被顾钰的兵拦下,沈络欢心里很不爽利,扬起下巴道:“这里太闷了,本宫要出去散散心,你敢拦截?”   顾钰之前有令,不准限制嘉宁公主的自由,守卫一边开门,一边赔笑道:“最近不太平,小的让侍卫陪公主出去转转?”   沈络欢没搭理他,驱马离开。朝阳冉冉,一人一马飞奔在冒了新绿的草地上。   一刻钟后,小白马停在西城门前。透过敞开的城门,沈络欢瞧见了顾钰的身影,刚要拧眉,又瞧见迎面驶来一辆马车,马车的四角悬挂风铃,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沈络欢躲在城门边,眼瞧着马车上步下一名年轻女子,女子婉约貌美,嘴角带笑,看着有些眼熟,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正当她思索着女子的身份时,那女子忽然提裙小跑,一头扑进顾钰的怀里。 第21章 吃醋了?   被晨曦包裹的城楼外,一对男女相对而立,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沈络欢歪头盯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刚要牵着小白马离开,谁知小白马挣脱开缰绳,哒哒地奔向城外。   “诶......”   沈络欢追出两步,停了下来,掐腰娇哼一声,烈马认主,说不定顾钰曾将这匹马送给过那个女子,被那女子拒收后,才转送给她。   她才不要别人剩下的。想到此,小公主转身就走。   城楼外,顾钰听见马鸣声,垂着的双手慢慢抬起,推开了女子。转身之际,被一抹绒白遮挡了视线。   小白马停在他面前,扬了扬长长的脖子,随即又靠向那名女子。   女子认出这匹马是自己捡到的小马驹,展颜一笑,“一转眼,它都长这么大了,你把它养的很好。”   顾钰没有接话,目光锁着门洞之内,那抹一闪而逝的倩影。   “阿钰,”女子指了指自己的马车,“细软有些多,麻烦了。”   说完,牵着马走向门洞,飘逸的身影和绝美的脸蛋不知吸引了多少男子侧目。   进出城门需要朝廷下发的路引,守城卫兵拦下她,女子柔柔一笑,拿出写着自己名字的路引。   唐荟。   卫兵看看路引,又看看女子,再看向端坐在马车上的大都督,终于反应过来,躬身抱拳道:“卑职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唐姑娘恕罪!”   悍威军中谁人不知,蓟州的唐姑娘是大都督恩人的义女。   当年年仅十七、锋芒初现的顾钰,被内廷的掌印太监排挤出司礼监,又在蓟州一带遭遇刺杀,幸得蓟州总兵出手相救,带回了军中。   在顾钰消失的两年里,宫中无人知晓他的下落。除了沈槿,也没人在意他是否安好。   而在顾钰消失的第二年年末,掌印太监奉旨前往蓟州办事,途中被一路人马拦了去路,为首的人正是顾钰。   两伙人大打出手时,掌印太监调转马头准备逃走,被顾钰以□□挑开发髻,他的脊梁骨也被顾钰一脚踩碎。   此举激怒了掌印太监在朝中的两位好友,一位是骠骑大将军郑风,另一位是禁军统领张铭。   可涅槃归来的顾钰早已不是当年的青涩少年,他的背后有了蓟州总兵的扶持,无人再敢小视。而那位神秘的蓟州总兵,是叫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可顾钰后来的种种表现,比蓟州总兵有过之而无不及。   蓟州总兵已过了不惑之年,仍未娶妻生子,身边只有一个从小带大的义女,正是这位唐荟姑娘。   卫兵哪敢怠慢,赶忙放行,“唐姑娘请。”   唐荟翘起红唇,“小哥长得挺俊俏。”   “......”   被姑娘家当街调戏,卫兵吓得一抖,“唐姑娘说笑了。”   唐荟掩唇笑了笑,扭头对顾钰道:“阿钰,你带的兵真腼腆。”   女子笑靥如花,温婉动人,可眼角眉梢含着戏谑,看上去多了几分世故和老辣,也是,蓟州总兵的义女怎会像一朵不堪风雪的娇花。   许是嫌顾钰驾车慢,唐荟跨上小白马,拉转缰绳,“阿钰,我先进城溜达一圈,领略一下千古名城的风采。”   说罢,一夹马腹,一骑绝尘,沿途不知扬翻了多少摊位。   沿途,顾钰顺道收了一回烂摊子,给了商贩们一些补偿,从始至终,那双冷冽的眸中未掀起丝毫波澜。   回到总兵府,顾钰去往客院,见沈络欢正与大乔切磋拳脚,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小公主拳法生疏,一直被大乔压制,皱着眉不服输的样子叫人好笑。   顾钰抱臂靠在月亮门上,面对院中的两人,目光只落在其中一人身上。   大乔扼住小公主袭来的拳,向下一掰,只听小公主闷哼一声。   大乔刚要奚落,却见小公主身后闪现一人,抬起小公主的左手,扫向她的脸。   大乔向后躲闪,那人揽住小公主的腰,将人抡起,公主的双腿“幻化”为银鞭,劈了过来,带起劲风,翻起衣裾。   “砰!”   大乔挨了一脚,连连后退,差点坐在地上,稳住身形后,气得直跺脚,“大都督,你耍赖!”   适才,分明是顾钰抱着沈络欢使出了那一脚。   面对大乔的控诉,顾钰放下沈络欢,刚要开口,脚背一痛。   小公主狠狠踩了他一脚,面带疏离地拉开距离,一点儿也不领情。   这一脚可让大乔解了气。   沈络欢越过两人,迈着秀气的莲步走向卧房。   对于小公主的反应,大乔挠挠头,“大都督惹公主不高兴了?”   顾钰冷冷瞥她一眼,大乔噤声,笑嘻嘻跑开。   顾钰盯着紧闭的门扉,唇角的弧度渐渐绷直,走过去叩了叩门,“开门。”   卧房内,沈络欢将门上了栓,又背靠门板做支撑,生怕门外的人破门而入,打破她的宁静。   叩了半晌,门扉毫无动静,顾钰收回手,“今早出去了?”   不出所料,无人应答。   顾钰又道:“不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我可以解释。”   屋里依然安静。   顾钰有些自嘲地道:“不听解释也行,出来用膳吧,厨役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小排。”   屋里还是没有动静,顾钰知道她在门后,淡淡摇头,“我先走了,记得用膳。”   沈络欢侧耳贴在门板上,等脚步声渐远,才拉开门,径自去往膳堂。   总兵府内没有丫鬟,又不能使唤男丁,是以,凡事都要亲力亲为。   等进了膳堂,沈络欢发现里面坐着一个年轻女子,正是晨早见到的那个人。   唐荟坐在桌前,单手托腮,与厨役探讨着糖醋小排的做法,听见门口传来动静,转头看去,微微挑起眉梢,“你是......”   总兵府竟然有女人,还是年轻貌美的女人!   唐荟脸上露出一抹深意,等着沈络欢回答。   沈络欢没回答,坐在她对面,盯着铁锅里的排骨。   铁锅里响起吱吱的爆油声,很快,饭香溢满整间屋子,勾起了人们肚子里的馋虫。   唐荟托腮看着对面的女子,直到把对面的人盯毛了,才勾起红唇,“快说,你是哪里冒出来的?”   沈络欢瞥向她,“京城来的。”   没等唐荟反应,厨役端着饭菜走来,笑着给唐荟介绍:“这位可是大都督的贵客,唐姑娘还要行礼才是。”   唐荟弯起眼眸,“你倒是说啊。”   厨役放下碗筷,恭敬道:“这位贵人乃是嘉宁公主本尊。”   唐荟愣了一下,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娇美清纯的小丫头就是被困在深宫的嘉宁公主。她站起身,大大方方作了一个揖,“臣女唐荟参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对方示了好,沈络欢也没想摆架子,何况,如今的她哪里有架子可摆,“坐吧。”   唐荟敲了敲手指,好笑地问:“公主不问问臣女是谁?”   比起知道她是谁,沈络欢更想知道她是不是顾钰的相好,以及告诫她离顾钰这个花心大萝卜远一点儿。   这时,顾钰走进膳堂。   一见到他,沈络欢立马起身准备离开,却被顾钰扣住手腕。   沈络欢冷眼看他,“松开。”   出乎意料,顾钰很好说话地松开手,“我让厨役给你熬了骨汤,一会儿喝些。”   沈络欢没有领情,冷着小脸离开。   看着拂动的门帘,顾钰没了食欲,吩咐厨役将他的饭菜端去书房。   被晾在一旁的唐荟伸脚拦住他,“阿钰,你跟嘉宁公主......”   顾钰迈过她的脚,走向门口。   唐荟咬了咬筷头,没有在意他的疏冷,他一直是这样,对谁也热络不起来,同时,谁也捂不热他。   用膳后,师爷请她去往客房歇息。   路过沈络欢的客院时,唐荟瞥见那道倩影,问向师爷:“怎么感觉嘉宁公主很讨厌大都督呢?”   谁敢嚼顾钰的舌根,师爷捋捋胡子,笑眯眯道:“公主是被大都督要挟来的,心里存了气儿,才会这样。”   这些年,唐荟游历四海,很少打听朝堂的事,听师爷解释完,略有所思地看向那道倩影。   夜如泼墨,沈络欢趁黑想去寻找赵修,想要与他商量如何带走太子,可刚走出客院就被顾钰堵在廊道下。檐下灯笼的光晕里,男子身着一身胜雪白衣,墨发半挽,与平时的高冷比起来多了一些温雅的气质。   “要去哪里?”他问时,向前走了一步,将沈络欢逼至鹅颈椅前。   有了上次的经历,沈络欢对他很是防备,边后退边握紧粉拳,“本宫想去哪里需要跟你知会?”   顾钰跨前一步,俯下身,手撑围栏,将少女逼坐在鹅颈椅上,“你对这里不熟,我怕你走丢。”   距离拉近,沈络欢别开脸,看向廊外一排排翠绿色的圆柏,冷嘲道:“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的相好,别把心思用在其他人身上。身为宦官,有人愿意做你的对食已经不错了,你到处沾花惹草,对得起唐姑娘吗?”   听她讲完一连串的话,顾钰蹙起剑眉,再次俯身,靠近她的耳畔,“你是嫉妒了,还是在这说梦话呢?” 第22章 大都督,唐姑娘有了身孕……   嫉妒?   面对男人的质问,沈络欢眨了眨眼,“谁嫉妒了?”   顾钰捏捏她的耳垂,嗓音低醇,“还能有谁?”   男人眸光燎火,气氛陷入暧昧,沈络欢感觉后脖颈都烧了起来,抬手拍开他的手,“你别碰我。”   “那你说说,真没嫉妒?”   沈络欢冷笑一声,对上那双幽深的长眸,“顾钰,你脸好大。”   顾钰顺势坐在她身侧,单肘杵在围栏上,将她困于身体和廊柱之间,只余一点点地方,“为了如花美眷,脸大一点又何妨?”   这话令沈络欢头皮发麻,心道眼前这人真是大魔头顾钰?   月色正浓,一泓银光投射下来,爬上女子的侧脸,映亮了她莹白的耳朵,顾钰盯着看了会儿,不自觉地靠了过去,在猎物想跑时,揽住她的腰肢,将人带坐在腿上。   臀部挨到他的大腿,沈络欢激灵一下,惊慌失措地看看周围,奋力挣扎起来,“你疯了,这是外面!”   顾钰挨近她耳畔,“屋里也没见你老实。”   沈络欢忍无可忍,瘪红了一张小脸,“顾钰,你简直丧心病狂。”   一个宦官不顾她人名节,如此重欲,不是丧心病狂是什么?   小猎物挣扎得厉害,不给抱,顾钰轻笑一声,勾起她的双腿腿弯,将人打横抱起,走向自己的卧房。   男女力量悬殊,沈络欢怎么蹬腿也挣不开他的钳制。   正房前,顾钰踢开房门,侧眸看向守卫,“退下。”   看着大都督怀里的公主,守卫有点木讷,“...诺。”   顾钰走进客堂,反脚带上门,大步走向东卧的软塌,将人扔在上面。   噗通一下,沈络欢趴在软垫上,磕疼了鼻子,她坐起身揉了揉,目含厌弃,可她越这样,越会激起偏执之人的征服欲。   顾钰不比常人有着一颗慈善的心,他冷鸷狠辣,不择手段,从不会对猎物手软,除了那次的夺吻。   看着那对套着筒靴的小脚踩在白绒毯上,顾钰撩袍蹲下来,抓住她乱蹬的脚,扯下靴子,丢出很远,对少女的目光愈发直白。   沈络欢心提到嗓子眼,缩在一脚,双臂抱膝,再一次认了怂,脑海里不断回响着皇兄的话——   “顾钰吃软不吃硬。”   沈络欢咽下嗓子,抖着手扯了扯顾钰的衣袂,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猎人心软。   可顾钰哪里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过她,“欢欢,你可能不了解我的脾气。”   沈络欢才不想去了解他的脾气秉性,也没兴趣了解,但嘴上服了软,“那你跟我说说?”   问话时,她不动声色地向榻边挪动,尽量做到让对方没有察觉。   顾钰无视她的小动作,背靠围子,抬起长腿搭在榻沿,毁掉了她欲逃离的意图。   沈络欢红唇紧绷,僵着小脸瞪她,无意识地鼓起香腮,像只受了气无处发泄的小鱼。   可她愤怒的样子,只换来了男人的轻轻奚笑,似乎无论她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她已走进他精心布罗的网,再难逃离。   知道自己弱小无助,沈络欢抖着胆子跪坐起来,使出自尊心以外的最后一丝讨好的本事,双手合十,软绵绵道:“顾大都督,你大人不记小孩过,别为难我了。”   顾钰被她忽然的讨好齁了一下,蹙了蹙眉宇,“小孩?”   “嗯。”沈络欢比划一个数字,“我们差好多岁数,我是你后辈。”   顾钰油盐不进,抬手为她捋好散落的一绺发,别至耳后,又顺着她的耳廓辗转,像在抚摸旷世绝品,“你要是再乖一点,说不定我会依你。”   他说话时,眉眼含笑,看起来心情不错。   沈络欢磨磨牙,小幅度凑过去,小拳头一下下落在他的肩头,“我给你捶背。”   她能做到这份儿上,换一般人可能会受宠若惊,但顾钰还是不为所动,享受她乖巧讨好的同时,大手沿着她的侧腰向下。   沈络欢哐当坐在榻上,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脑海里只有四个字:斯文败类。   可没等她缓释过刚刚的惊吓,顾钰忽然转身,单膝跪榻,将她困于两臂之间。   距离瞬间拉近,沈络欢本能地捂住嘴,大气不敢喘。   顾钰强行拉开她的手,扣住她的后颈,将人拉得更近,“我感受不到你的诚心。”   沈络欢气得想踹飞他,“你禁锢我自由,还让我对你诚心,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许是已经习惯了他的强势,小公主有些无力地别过脸。   顾钰摩挲着她的后颈,“我若想禁锢你,就不是现在这种情况了,乖,别惹我生气,我这人没什么耐心。”   后颈痒,沈络欢蜷缩几下脚趾,没有搭理他。   这个小动作落进顾钰的眼中,顾钰直接扯掉了她的一只足袜,丢在地上。   “你......”沈络欢气得想咬他,“无耻。”   顾钰松开她的后颈,捧起她的脚把玩,姑娘家的脚秀气圆润,顾钰有些爱不释手。   又这样......   沈络欢蹬了蹬腿,负气地咬住唇,任他为所欲为,喜欢她的脚总比喜欢她来得好。   感受到她软了身子,顾钰瞥眸看去,见她咬白了下唇,匐身过去,将她压在榻上,掐住她的脸颊,“松开,快出血了。”   沈络欢咬着不放,就是跟他对着干。   男人妖冶的面庞浮现一抹哂笑,压着她娇软的身子道:“我肆血如命。”   那阴森森的笑吓得沈络欢赶紧松开了唇,生怕他吸干她的血,可刚一松开,男人的唇倏然而至,含住了被咬出牙印的下唇。   湿濡的触感袭来,带着清冽的气息,沈络欢“唔唔”两声,抬手推他,却如蚍蜉撼树。   顾钰扣住她两只手腕,举过头顶,加深了亲吻。   沈络欢左右扭头,双腿并用,试图挣开这陌生的触碰,于慌乱中不知踹到了什么,只听男人闷哼一声,松开了她。   得了空隙,沈络欢爬起来,顾不得唇上的水泽,光着脚丫跳下榻,头也不回地跑开。   顾钰忍着痛苦,跨下榻,三步并作两步,将人捞回榻上。   沈络欢蹬他小腹,“别碰我!”   喊的时候,嗓音都带着颤音,有点歇斯底里。   顾钰捂住她的嘴,缓释着痛苦,眉宇间染了薄愠,“再叫,我对你不客气了!”   还能如何不客气?   沈络欢抬手就是一巴掌,结结实实掴在男人俊美的脸上。   顾钰被打得一愣,顶了顶腮肉,忽然抓住她一侧衣襟,向下一扯,女子柔白的肩头赫然暴露在男人的视线中。   沈络欢赶忙扯住衣襟,低斥道:“疯子,你这个疯子!”   声音从男人的指缝流出,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   顾钰忍着怒气,捧起她的脸,逼她与自己对视,“我说过,别惹我生气,你怎么总是听不进去,嗯?!”   他的声音有些凶,似乎不懂温柔为何物,对她好时出于本能,对她凶时也很是随心,正如唐荟对他的了解,谁能焐热一块凉玉,而凉玉又怎会焐热他人?   小公主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忍着委屈回呛道:“我就惹你,你有本事杀了我!”   这话让男人更为烦躁,狠狠掐住她脖子,“杀你之前,我也要先得到你。”   说着,再次将她按在榻上,俯身亲吻她的一侧肩头。   那细腻的肌肤似能掐出水,带着一股清香,激得他有了那种反应。   沈络欢被他突如其来的粗鲁吓到,双手捏成拳头,捶打在他的后背上。   委屈和惊吓一并袭上心头,哭声渐起,呜呜咽咽带着倔强的不服软。   可能是细微的“猫哭”起了作用,顾钰陡然松开她,翻躺在一侧,胸膛上下起伏。   肩头一凉,沈络欢掖住衣襟,歪歪扭扭地靠在角落,缩成一团。   “叩叩叩。”   门外有人敲门,紧接着传来副官的声音,“大都督,唐姑娘忽然干呕,说自己可能怀了身孕,请大都督过去帮忙做主。”   消息太过震撼,屋里的两人皆是一愣,顾钰反应过来,冷声道:“胃不好受,让她自己去找大夫。告诉她,再胡说八道,割掉她的舌头。”   门外副官擦擦额头,感觉事情很是难办。   此时,唐荟倚在廊柱上,啃着苹果,用目光戳着副官的脊梁骨。   副官转过身,摊手道:“姑娘也听见大都督说得了,就别为难我了。”   唐荟咔嚓咬了一口苹果,“你不敲门,我亲自来。”   “别别。”副官露出一抹心虚的笑,“姑娘要是这么敲门,明儿谁都知道公主在大都督的房里了。”   “一边去。”唐荟嗔了一眼,就差撸袖子了,看着温婉的人儿一旦动起手来,气场一点不输男儿,更何况,唐荟从来不是温婉的人。   她指了指门扉,质问道,“你跟我说实话,顾钰是不是有心废掉皇帝,拥公主登基?”   副官恨不能捂住她的嘴,“这话哪能乱讲,是要杀头的。”   唐荟沉声道:“若公主日后登基为帝,顾钰才会被万箭穿心!”   “咯吱。”   随着唐荟转身面朝门扉,里面的人刚好将门扉拉开。   四目相对,顾钰淡淡道:“跟我来。”   唐荟吃完手里的苹果,随顾钰去往公廨。   她刚刚的声音不小,屋里的沈络欢蹙起秀眉,可那点儿疑惑被灌入的冷风吹散了...... 第23章 欢欢不怕。   客院腊梅已谢,迎春吐蕊,唐荟和顾钰站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对视着。   听完顾钰的话,唐荟抱臂道:“所以,你是在报太子当年的知遇之恩?”   在顾钰落魄的几年里,遇见了两位贵人,一个是沈槿,一个是蓟州总兵唐封。他们中,一个将顾钰从泥潭中拉出,一个给了顾钰权力,他们是顾钰不会辜负的友人。   没得到顾钰的回答,唐荟又问:“可你瞒着公主关于太子的死讯,意欲何为?不怕公主埋怨你?”   “无需你操心。”   “我是担心你。”   顾钰并不领情,“在辽阳办完事,立即打道回府,唐帅还等着给你议亲。”   唐荟拦住他的脚步,“阿钰,我知道你对过往有执念,放不下,但人要向前看,你不能总是原地踏步。”   顾钰低眸,淡淡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我的执念与我要做的事有何关系?”   那些歇斯的、悲痛的、无奈的、封存的过往,是顾钰心中永远去不掉的疤,谁敢触碰,必会付出代价。   唐荟不是喜欢管闲事的人,可关系到顾钰,她就是忍不住想管,“你其实是恨先帝的对吗?”   顾钰倏地看向她,目光如炬。   男人的目光太过犀利,唐荟有些胆寒,可还是硬着头皮道:“你恨先帝没有替顾氏翻案。”   “够了!”   “你就是恨先帝对自己的帝师不上心,却受恩于太子,不得不照顾他的皇妹,可你从来不是能与人相处的,不知该如何照顾公主,见公主不服管,就想着征服!”   “唐荟,收起你对我的猜测。”顾钰面色已经很难看了,“事情远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知从哪里燃起的脾气,唐荟据理力争道:“那你倒是说说,你是喜欢上公主了吗?”   若非如此,一切都讲不通。   顾钰拧眉,“我喜欢谁,与你何干?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说罢,绕开她,大步走向月亮门。   被凉在一旁的唐荟望着他的背影,握握衣袂下的拳头,这个背负血海深仇的人,是块凉玉,既是凉玉,怎么可能喜欢上谁......   顾钰回到卧房时,屋里早已没有了沈络欢的身影。支摘窗大开,说明人是从窗子跑出去的。看着地上散落的足袜,顾钰捡起来放在塌上,转身走进西卧,拧动玄关。墙壁缓缓打开,露出通往地牢的暗道。   地牢内,大乔正在跟狱卒摇骰子,见顾钰进来,立马收起来,“大都督。”   顾钰看向狱卒,“有酒吗?”   狱卒挠头,被一旁的大乔推了推,反应过来,赶忙去取酒。   大乔拉开长凳,用袖子擦了擦,笑嘿嘿道:“大都督快坐。”   狱卒拎来一小坛酒,被大乔瞪了一眼,“这么没眼力见呢,大都督想找人喝酒,快去取碗。”   “...小的这就去。”   狱卒取来三个粗瓷碗,摆在桌上,为顾钰和大乔斟酒。   顾钰敲敲桌面,“一起吧。”   狱卒受宠若惊,以前只听说大都督会和手底下的兵喝酒,哪曾想自己也有这份殊荣。   碗与碗碰在一起,溅出清冽酒水,顾钰仰头饮酒,性感的喉结上下起伏。他放下碗,问向狱卒:“成家了吗?”   狱卒摇头,“小人家穷,看上的姑娘不愿意嫁进来,愿意嫁进来的姑娘,小人又看不上。”   “这么说,”顾钰为二人斟酒,轻笑道,“就是有心上人了。”   酒意还未上头,狱卒就先红了脸,“有,有的。”   一旁的大乔抹把嘴,笑道:“他看上醉香楼的翠玉姑娘了,人家翠玉姑娘是花魁,老鸨哪舍得啊。”   顾钰问道:“银子没到位,还是你在一厢情愿?”   狱卒有点脸薄,“银子...没到位。”   顾钰与他碰碗。大乔看出顾钰的意思,用脚踢了踢狱卒,“你快跟我们说说,你是如何虏获翠玉姑娘芳心的。”   没人会同他一个大老爷们聊心事,今儿正好赶上,他既甜蜜又涩然地道:“翠玉出身青楼,见惯了世态炎凉、人面兽心,内心缺乏安全感,我...我就使劲儿对她好,让她信任我,依赖我,遇见麻烦第一个来找我。”   顾钰略一思忖,又给他们斟满酒。三人喝了一整坛,大乔抱着酒坛子,大着舌头道:“大都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公主出身皇族,会比任何人都缺乏安全感和信任感,你若喜欢她,应该顺着她,别动不动就欺负她。”   “......”顾钰用指关节敲了一下空空的酒坛,“你醉了。”   “嗯!”大乔蹭下鼻头,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顾钰推推她,忽然听见门口传来沈络欢的声音,想她是进来探望“皇兄”的。   男人眼眸微动,跟狱卒示意了下,起身走向牢房。   地牢外,沈络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说动守卫放行,直到满身酒气的狱卒跑出来请她进去。   沈络欢冲守卫哼了哼,气嘟嘟走了进去,当靠近牢房时,闻到一股很重的酒味,又瞧见大乔趴在桌子上,蹙眉道:“你们饮酒了?”   狱卒瞟了一眼牢房,心虚道:“就跟大乔喝了点。”   沈络欢推了推大乔的肩膀,“别在这睡,容易着凉,回屋去。”   “唔......”大乔抬起头,见小公主站在面前,摇摇晃晃站起来,“公主!”   一开口,满嘴的酒气。   沈络欢推开她的脸,“一个姑娘家,喝这么多干嘛?”   “小半坛而已。”大乔搂住她,将身体一半的重力倾斜在她身上,“你是不是来看太子的,我带你去。”   沈络欢身形摇晃,费力扶住她,两人一同走向牢房。   狱卒打开锁链时,大乔将小公主往里一推,醉醺醺道:“大都督为了公主可真是煞费苦心,以前我不信他会喜欢谁,现在信了。”   “醉了醉了,我扶你回去。”狱卒怕她说漏嘴,赶紧将人扯走。   沈络欢拧眉看着他们,一个个奇奇怪怪的。她转身,正对上“太子”幽深的双眼。   昏暗地牢里,男人靠坐在床上,一双长腿无处安放,耷拉在床沿,苍白的面容透着病态。   沈络欢颠颠走过去,“皇兄,你怎么样?”   “没事,欢儿怎么过来了?”顾钰拍拍身侧,“坐吧。”   沈络欢坐在一侧,关切地问:“咳嗽好些了吗?”   “好多了。”借着灯火,顾钰看清她红肿的双眼,明知故问道,“怎么哭了?”   兄长语气温柔,让她回忆起小时候,每次哭鼻子都有人哄的日子,那时的她天真烂漫,不知忧愁和恐惧为何物。   “皇兄......”沈络欢扁扁嘴,“我不想去巴结顾钰,他太坏了。”   小公主含着委屈,靠在“兄长”肩头,寻找依靠,“他欺负欢儿。”   始作俑者闭上眼,往后靠去,想起狱卒和大乔的叮嘱——在女子缺乏安全感时,要凡事顺着她。   “跟为兄说说,他哪里讨厌。”   沈络欢掰手指头细数顾钰的不是,“他不守臣子之礼、恃强凌弱、霸道专横、好色贪欲。”   顾钰看向她,“好色?”   沈络欢不想跟人提起自己被顾钰压在榻上欺负的事,只轻轻的“嗯”了一声。   “顾钰洁身自好、不近女色,怎会好色?”   “皇兄,你不要被他的外表骗了,他就是好色。”   顾钰要被她气死了,捏捏她的脸蛋,“他不好色,可能只是好一个人的色。”   “......”   那完了。   沈络欢哭唧唧地晃了晃他的手臂,“皇兄,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们可以去投靠蓟州总兵,让他主持公道。”   说起来,九边重镇中,顾钰实力居第一,蓟州总兵是当之无愧的第二,沈络欢之所以选中蓟州总兵,一来是因为他的兵力,二来是因为信任。   顾钰揽住她的肩膀,将人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   怀里的姑娘身体冷颤,想来是那会儿被他的粗鲁吓到了,有那么一瞬,他心里生出了别扭的情绪。   靠在兄长宽厚的怀里,沈络欢闭上眼,没有再规劝。在她心里,建议是建议,可大局还是该由兄长掌舵,她不能拉后腿,若兄长执意留在这里,她也只好忍着了。   顾钰一下下抚着她的后背,放轻语气,“咱们留在这里,顾钰会兑现当年的承诺。”   太子临终前,他曾许下誓言,此生效忠沈络欢。   可事情偏离了航道,他对她多了一份占有欲,效忠变成了征服。而且,通过接触,他已经无法坚持当年的承诺了。   沈络欢性格娇软,太过稚嫩,哪里承受得住朝野的沉浮和暗箭。   静谧的深夜,两人没有再讨论投奔的问题,只是静静的相伴着彼此。   顾钰尽量扮演着另一重身份,守护这个脆弱又倔强的小公主。   直到沈络欢在怀里沉沉睡去,顾钰才弯腰脱掉她的筒靴,摸了摸她丢了足袜的玉足,冰冰凉凉的。   男人叹息一声,为她捂热双足。   睡梦中的沈络欢梦呓道:“皇兄,我怕......”   顾钰的心像被蛰了一下,生疼生疼的,他俯身揉揉她的头,叹息道:“不怕,安心睡吧。”   我会替太子护你此生周全。 第24章 握住顾钰的手(含入v公……   晨曦映窗,沈络欢从睡梦里醒来,有点不知今夕何夕,等反应过来时,猛地坐起。   她不是应该在地牢里吗?怎么躺在客房里?   “公主醒了。”   一道尖利的嗓音响在耳畔,拉回了她的思绪,瞥眸看去,见孙启昇和赵修站在床前,一高一矮,一瘦一壮,乍一看,像是回到了多年前,母后将他们领到跟前的场景。从那时起,她的身边多了两个跟班,两人拌着嘴,陪她走过日日夜夜。   “老孙、老赵,你们怎么来了?”   “诶呦,公主这是怎么了?”孙启昇赶忙掏出锦帕,替小主子擦泪。边擦边感慨,自从来到辽东,活泼的小主子总是两眼含泪,忍气吞声。世态炎凉,可是为难死了他的小主子。   赵修也怕小主子掉眼泪,膀大腰圆的男人急得直挠头,“顾钰不让卑职随军操练了,以后卑职就跟在公主身后,听公主调遣。”   顾钰让他在前程和忠心之间做选择,他想都没想就选了后者。用军中将领的话说,他就是个不识抬举的,可在他看来,再不识抬举,也好过背叛,更何况他的小主子需要他。   沈络欢哽咽着点点头,拉住两人的衣袖,将太子尚在人间的事情告诉给了他们。   两人惊讶无比,都想去叩见太子,被沈络欢拦下,劝道:“为了皇兄的安危,咱们不能轻举妄动。”   两人点点头,孙启昇道:“当务之急,是先确认顾钰的忠心程度。”   “皇兄很信任他。”沈络欢长长地叹口气,“那我也选择信任他。”   不管他们之间的纠葛如何,从大局上,她选择与他同行。   *   梳洗后,沈络欢走出客房,径自去往膳堂。清早下了很大的雾,打蔫了刚刚吐蕊的迎春。   膳堂内只有唐荟在用膳,见沈络欢走进来,福福身子,“公主殿下。”   “早。”沈络欢坐在她对面,不热络也不冷场。   厨役端上饭菜,报了菜名,笑道:“大都督特意交代小的,给公主添了几道补气血的药膳,公主尝尝合不合胃口。”   特意给她准备的?还当着唐荟的面讲出来?   沈络欢心里有点莫名,不想接受这份特殊待遇,又不好意思拂了厨役辛苦准备的药膳。   一旁的唐荟搅着碗里的粥,打趣道:“大都督可有给我准备什么?”   厨役笑笑,拿起托盘,“小的没接到吩咐,唐姑娘想吃什么。告诉我一声就行。。”   唐荟耸耸肩,也不生气,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络欢一眼,屋里除了厨役,只余她们二人,厨役又是顾钰的心腹,故而,唐荟没有避讳,直截了当道:“公主与阿钰日久生情了?”   这话直接让沈络欢呛了,她捂嘴咳嗽几声,略有不满地瞥了对面女子一眼,“乱嚼本宫舌根,小心本宫治你大不敬之罪。”   这公主的气势拿捏得不错。   唐荟浅浅勾唇,喝完碗里的粥,起身道:“公主若真以皇族自居,那用膳后,能随我去一趟客房吗?”   “作甚?”沈络欢问道。   “去了就知道了。”   闲着也是闲着,沈络欢点点头,安静用完膳食,与唐荟去了另一间客房。   客房内,唐荟拿出包袱放在书案上,慢条斯理拆着系扣。   沈络欢抱臂靠在窗前,猜不出对方的意图,“好了吗?”   “马上。”唐荟抬头,对上小公主那双纯净的大眼睛,拆包袱的动作滞了一下,“公主不问问我要让你看什么吗?”   “故弄玄虚。”与顾钰接触多了,沈络欢染了他的犀利,与城府深的人打交道,话都不带客气的。   唐荟撇撇嘴,从包袱里抽出一摞信函,“公主自己看吧,义父本来是让我将这些信拿给阿钰,可如今看来,先拿给公主过目更为稳妥。”   沈络欢走过去,斜睨一眼桌上的信函,又看向提步离开的唐荟,眉头不可抑制地皱了起来,纤细的手指捻起第一封信。   是一封蓟州总兵写给顾钰的手书。   展信佳,见字如晤:   与君一别,已过两载,甚是想念,也望君不忘当年约定,护嘉宁小殿下周全。吾亦信守约定,集齐沈槿残害皇族手足的实证,如今证据确凿,我们有了出师的理由,吾会尽快集结各路人马,一同攻城,取沈槿性命,拥小殿下登基,还山河一片锦绣!谨启。   阅毕,沈络欢伸出手,颤颤巍巍捻起第二封信,拆开信的同时,心口坼裂般疼痛。   桌上的每一封信,都是关于一个皇子的猝死真相,虽是事实,却字字诛心。   阅毕,沈络欢靠在书案上,呼吸困难,手捂胸口缓释陡然上涌的痛苦情绪。   沈槿,沈槿!!!   晌午时分,顾钰身在军中,等着看卫兵的功夫,大乔匆匆赶来,“大都督,不好了,出大事了!”   顾钰斥责:“冷静些!”   大乔跪地道:“大都督,公主...公主吐血了!”   话落,顾钰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向门口,“边走边说!”   大乔跟着他身后,将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遍。   沈络欢是因为看完那些信,得知了手足是如何被害之后,急火攻心所至,侍医已施了针,但大乔等人还是不放心。   两人分跨坐骑,扬鞭奔向总兵府。   待进了垂花门,大乔已经骂了唐荟十七八遍了。   唐荟守在沈络欢的房门外,见顾钰和大乔走来,脸色沉重地走过去,“阿钰......”   顾钰冷冷瞥她一眼,警告道:“擅作主张,没有下次!”   说罢,越过她,满身寒气地走进屋子。   唐荟被他的疏离和冷漠蛰了一下,呆呆地望着一开一翕的门扉。   卧房内,顾钰疾步走到床前,见沈络欢睁着眼睛,目不斜视地望着承尘,心里被狠狠刺了一下。他坐在床边,试着去握她的手,轻声道:“我回来了。”   沈络欢动了动手指,这一次,没有嫌弃地挣开,而是虚虚地回握住他。   此举出乎顾钰的意料,但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他俯低身子,问道:“可有发热?”   沈络欢目不转睛地摇摇头。   顾钰心口闷闷的,用另一只捂住她的眼睛,“别一直盯着某处,伤眼。”   女子眨眼时,纤长的睫毛刮过掌心,带着潮湿。   或许,迟来的悲伤更为剜心,毕竟,兄弟手足出事时,她是被完全蒙在鼓里,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顾钰松开手,揉揉她的头,“事已至此,咱们只能接受,对吗?”   沈络欢气弱无力地“嗯”了一声,“顾钰。”   “我在。”   “扶我起来。”   顾钰将手穿过她的后背,将人揽坐起来。   沈络欢靠在床围上,面色苍白,目光空洞,失了初来乍到的鲜活气儿。   “欢欢。”顾钰圈住她的肩,让她靠在怀里,叹息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我都要拿性命做保,护你周全,护大楚太平。”   男人的怀抱干燥温暖,沈络欢忽然生出一股依赖,像是浮萍找到了暂靠的港湾,“顾钰,我有件事想求你。”   “好。”   “你不问问是什么事?”沈络欢抬起眼帘,看向他光洁的下巴,这个男人心眼小、爱计较,何时这么好说话了?   顾钰拍拍她的后脑勺,“能办到的,我都会帮你。”   办不到的,抵死也会办到。   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沈络欢调整下坐姿,将脸贴在他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顾钰,我要你亲自挂帅,兵临皇城城下,逼沈槿让位,再取他项上人头,以祭皇族冤魂。”   顾钰默了默,没有立即应下。   沈络欢揪住他胸前衣料,低低的笑,带着痛意,问道:“办不到吗?”   人心善变,他还会信守当年的约定吗?   “那这样,你我各退一步,借我十万大军,无论结果如何,你对我和皇兄也算仁至义尽了。”   顾钰愣了下,蹙起剑眉,“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莫不是烧糊涂了?”   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秀,如何领兵?简直胡闹。   沈络欢犟道:“我没有发热,我很清醒。”   既然他不敢带兵,皇兄又身体有疾,只能由她带兵去往蓟州了。   顾钰稍微推开她,直视她的双眼,“那你告诉我,你做好登基为女帝的准备了吗?”   信里交代得明明白白,踢掉沈槿,拥她登基,可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明明太子皇兄尚在,蓟州总兵和顾钰为何要拥她登基。   沈络欢摇摇头,“还有皇兄在。”   顾钰闭闭眼,很想告诉她,太子那束光已经湮灭,也是她唯一的依靠已经离开人世了,如今的皇室,只剩她一人了,无论她有无能力,都要担起那份沉重的责任。   可这样一个脆弱的姑娘,还能接二连三接受亲人离世的打击吗?   此时,他更加不能将真相相告。   日晖斜照,一道道光束透过窗缝照在身上,带着春的暖意,沈络欢忽然握住他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脸上,颤着唇道:“那...我拿自己做交换,向你借兵呢?” 第25章 甜的【红包+抽奖】   掌心下肤若凝脂, 如最上等的羊脂玉触手温凉。对于她忽然提出的交换条件,顾钰有些怔忪,碰了碰她的眼尾, “用你交换十万兵权?”   沈络欢颤下眼睫, “行吗?”   “你可知,沈槿坐拥三十万禁军, 皇城易守不易攻,而且,即便你出师有名, 九镇中其余总兵也未必会帮你。”   对于这点, 沈络欢何尝不知, 可放任沈槿窃取江山,就是明智的选择吗?   顾钰又问:“你考虑过黎民百姓吗?考虑过关卡防御吗?”   内乱一起,祸国殃民。关卡调兵, 敌军犯境。   这些诸多因素,都是镇守一方的总兵需要考量的,何况顾钰镇守之地, 是千百年来兵家的必争之地,一旦鞑靼突破奴儿干的防线, 直逼辽东薄弱环节,整个东北恐要失守, 到那时,内忧外患,朝野动荡,奸雄辈出,哪里是沈络欢的一句“恨沈槿”就能弥补的。   她将成为大楚皇朝的罪人。   顾钰轻轻拥住她,大手搭在她的纤腰上, 一下下安抚激动的姑娘,“我们从长计议,好吗?”   沈络欢埋头在他怀里,褪去刻意筑起的外壳,脆弱得如同菟丝花,“你会无条件地帮我吗?”   顾钰有些好笑,拨弄一下她鬓上的珠花,“天下还有无条件的救助吗?”   “有。”沈络欢拱了拱脑袋,稚气地回嘴。   顾钰失笑,“行,你说有就有,待时机成熟,我助你取下沈槿项上人头。”   “是我和皇兄。”   顾钰眼中浮现一抹复杂,一闪而逝,“嗯,助你们兄妹。”   这一刻,沈络欢从顾钰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归属感,那种飘浮无依、无处落地的恐惧转化为种子,种进心田,待春雨将至,干涸退去,心芽萌发。   侍医送来汤药时,沈络欢正蜷缩在顾钰怀里浅眠,像个窝在父亲怀里的婴孩。   “大都督,”侍医小声道,“药要趁热喝,还是叫醒公主吧。”   顾钰示意她放下药,“出去吧。”   侍医为两人带上隔扇,刚走出房门,就被唐荟拦下。   唐荟问道:“公主如何了?”   侍医回道:“急火攻心,需要静养,好在公主年轻,恢复得快,唐姑娘无需担心。”   侍医声音娇甜,语气轻柔,不像寻常男子能发出的声音,唐荟不免仔细打量,蹙起眉尖,“你是女子?”   眼前的小医者十六七岁,个头不高,白白净净,一双眼睛清透雪亮,怎么看怎么像个姑娘家。   侍医左右看看,竖起食指,“嘘。”   唐荟呵斥道:“偷跑进来的?”   总兵府里就那么几个军医,只要稍作打听就能查个清楚,这个黄毛丫头倒不至于是滥竽充数,但一定事有蹊跷,肯定与顾钰有关。   侍医双手合十,像小猫一样作揖,“唐姑娘好眼力,我确实是女儿身,但我不是偷跑进来的。”   “那你是哪里冒出来的?”   “我是显钧伯府最小的庶出女,名叫宁若浅,早在一年前就在军中为女将看诊了。”   唐荟上下打量她,感觉这姑娘像个涉世未深的小毛驴,迷迷糊糊的,“那你心虚个什么劲儿?”   宁若浅笑眯眯道:“除了大都督,府中没人知道我是女子。”   “你当府里人傻?”唐荟嗤一声,揪住她耳朵,“是大都督下了命令,不准府里人为难你吧。”   像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宁若浅拨弄开她的手,打个响指,“我怎么没想到!”   她在心里更感谢顾钰了,若非有顾钰提点,她永远是个不能走出二门的庶女,受尽嫡姐白眼。也是机缘巧合,让顾钰见到了她救人的场景,才答应了她做军医的请求。   既然不是偷溜进来的,唐荟也懒得搭理,“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对公主尽点心。”   “好嘞。”宁若浅揉着耳朵跑远,刚走进药室,就收到宁若冰的口信,让她赶快回府一趟。   此时的显钧伯府乱成了一锅粥,显钧伯突发心疾,卧床不起。   不仅是宁若浅,就连顾钰和徐辞野也赶来了显钧伯的床前。   病来如山倒,显钧伯像瞬间苍老了十载,有气无力地握住顾钰的手,叮嘱他要效忠朝廷,“老夫从政数十年,得到先帝提拔,享受朝廷俸禄,却没有替先帝护好江山,老夫惭愧,无颜去见先帝,还望大都督迎难而上,还大楚一个太平盛世!”   病重之人切忌激动,顾钰拍拍他的手背,安抚他的情绪。   显钧伯忍着心口传来的不适,看向一旁的徐辞野,“老夫知道,朝廷派徐将军前来,是有意取代我继续监视辽东军。”   徐辞野静静看着他,没有反驳。   显钧伯问道:“看在老夫即将归西,徐将军可否告知,你为何一人前来辽阳城?”   屋里除了他二人,只余顾钰。如今看来,显钧伯是向着顾钰的,甚至不惜与朝廷作对。徐辞野坐在床边,握住老人家的另一只手,自嘲地笑笑,“您觉得我一个人前来,是为何呢?”   “老夫猜不出你们年轻人的想法。”   “那您也无需担心我的存在。”徐辞野握紧他长了老年斑的手,看看他,又看看顾钰,“我不是来与你们为敌的。”   这话虽未完全挑明立场,但也足够清晰了。   顾钰看向他,深邃的眼眸泛起审视,意味深长道:“这么说,徐将军在我和皇帝之间,更倾向于护着我了?”   徐辞野挑眉,“本将军听不懂大都督的意思。”   顾钰没再问下去,聪明人一点就透,不必刨根问底。这些年,顾钰与朝中的人交往不多,与徐辞野更是没有交集,但徐辞野的背后是整个神机营,犹如一个杀伤力极强的精锐部队,绝不可小觑。神机营一直是神袛般的存在,是禁军的坚固后盾,顶得上百万雄兵,这也是沈槿愿意给神机营花费粮饷的原因。可沈槿肯定想不到,他着重培养的神机营提督,却与他背离了心。   徐辞野或许与自己一样,从未与沈槿拧在过一起。   顾钰收回思绪,看向躺在床上的老人,“您老安心养病,外面的事交给我,放心。”   这人很少对自己说软话,显钧伯费力地点点头,“还有一事,请大都督帮忙记挂。”   顾钰知道他要说什么,宽慰道:“我会尽快从鞑靼王子手里要回世子。”   “好,”显钧伯闭上眼,嘴里念叨着,“那就好。”   等老人睡下,顾钰和徐辞野走出屋子,静静走在抄手游廊上,谁也没有先开口。伯府的廊外种植了许多蝴蝶花,听说是显钧伯世子最喜欢的花卉,想是老人家太过思念儿子,才叫花匠种满了一整个园子。   顾钰和徐辞野经历相似,年少丧父,都对父亲有着很深的怀念,都能体会显钧伯的心情。徐辞野停在一簇蝴蝶花旁,开口道:“大都督还是尽快从鞑靼将人要回来,看样子,老人家熬不过下个月了。”   行将就木,非人力可挽留,能不留下遗憾最好,而老人家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见到儿子平安归来。   虽然显钧伯世子生性顽劣,沾花惹草,可血浓于水,身为父亲,怎会舍得儿子在外面受辱。顾钰懂这种心情,又在能力范围内,也就不可能袖手旁观。   廊到尽头,宁若冰迈着莲步走来,脸蛋煞白,下眼睫青黛一片,看起来像是偷偷哭过,“大都督,徐将军,我爹怎么样了?”   徐辞野叹口气,道:“伯爷年纪大了,又对世子思念过深,心疾加心病,还是要府里多费些心思。”   宁若冰身体颤抖,走到廊柱前捂住脸,消化着悲伤,“爹爹是家里的顶梁柱,有爹爹在,伯府一切太平,若爹爹驾鹤西去,我真怕府中...再无安宁。”   在辽阳,无人不知显钧伯府内人事关系复杂,时常闹出家丑,宁若冰的担忧不无道理。   可顾钰像是没有听出她的弦外音,只道了声“珍重”,就提步离开了。   面对这般绝情的男人,宁若冰掩在绣帕下的手慢慢收紧。   顾钰离开后,徐辞野也不好多留,回了客院。   从两人这里没得到温存,宁若冰冷下脸,朝正房走去,刚进屋,就见自己的庶妹蹲在父亲床前默默抹眼泪。   演给谁看呢?   宁若冰走过去,提溜起宁若浅,“父亲还没怎样呢,哭丧什么。”   宁若浅扯开她的手,“我难过,哭都不行吗?”   “要哭回屋哭去,别在这装孝顺。”   从小被嫡出的姐姐排挤欺负,宁若浅早习惯对方表里不一的做派了,努着鼻子哼一声,弯腰摸摸父亲的手,转身离开。   等庶妹离开,宁若冰遣退下人,坐在床边,“爹爹。”   显钧伯皱眉睁开眼,虚弱地问:“冰儿有事?”   宁若冰俯身,小声道:“爹爹,您可有什么话要叮嘱女儿?”   “冰儿想说什么?”   宁若冰趴在老人床边,梨花带雨,“这些年,咱们一直受大都督照顾,可女儿知道,大都督是看在爹爹的面子才照顾咱们的,若爹爹...有个三长两短,女儿该怎么办?”   显钧伯完全没有想到嫡女会有这种想法,“冰儿放心,大都督还会照顾你们的。”   “人走茶凉,他不会的。”宁若冰握住父亲的手,“这些年,爹爹手里一定握有大都督的不少把柄,还请爹爹相信女儿,将把柄交给我保管。”   显钧伯拧起浓眉,不太相信女儿是怀了想威胁顾钰的心思,更相信女儿是为了自保和保住家族。他思量片刻,从衣襟里取出一把钥匙,“答应为父,若非迫不得已,不要给大都督制造麻烦。”   宁若冰乖顺道:“爹爹放心。”   从父亲手里拿到钥匙,宁若冰独自去往书房,取出一些陈年的密函,放在金银细软里,当晚就离开了辽阳,奔赴京城。她合计好了,若是常年威胁顾钰掏银子养她,又不至于被顾钰抓到,京城最为安全。   父亲病弱,嫡兄将归,府中哪里还有她的一席之地,况且,嫡兄是个不着调的败家子,心狠手辣,说不定为了利益,会将自己送给哪个权贵,到那时,哭都没处哭去。她自认是个聪明人,树倒猢狲散,没必要内疚。最重要的一点,天子对父亲已存了诸多不满,若不然也不会派徐辞野前来监军。得不到皇室信任,这样的家族必衰败,留下来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   是以,她带着几名家丁连夜离开辽东,可人马刚步入蓟州,就被守城卫兵拦下了,因她的细软里有一把三眼铳。   寻常百姓的行李里怎会有这个。   三眼铳被卫兵呈给了上头,很快,被送至蓟州总兵唐封的手里。   伏虎图前,唐封一手捧茶,一手把玩着三眼铳,扫了一眼跪在堂屋里的一众人,目光落在宁若冰身上,“哪里弄来的?”   宁若冰见识过顾钰的矜贵清冷、徐辞野的清朗随和,却从未见过唐封这样的男子。   不惑年纪,一身白袍,优雅端方,不怒自威,似乎是天生的王者,站在云端睥睨世间,看淡一切又心系天下。   威严森然的客堂内,卫兵个个严肃,容不得谁卖乖讨巧。宁若冰吓得胆儿颤,即便见过大场面,还是被对方的气场震慑住,嗫嚅道:“大人英明,小女子也不知包袱里怎会凭空多出这个,想是被人陷害。”   本是偷了父亲珍藏的火铳做防身之用,哪曾想蓟州关卡那般森严。   这时,副官从她的细软里搜出一摞密函,呈给唐封,“唐帅请过目。”   唐封放下茶盏和火铳,抖开一封密函,一目十行,忽然勾唇一笑,深棕色的眼眸凝着点点碎光,“辽阳城来的?”   “是...是。”   唐封快速看完全部密函,“认识顾钰?”   宁若冰抖成筛子,“辽阳百姓谁不认识顾大都督。”   “在打马虎眼?寻常百姓会握有一方总兵的把柄?”男人眉角眼梢带着戏谑,但这份戏谑与温和无关,“拖下去。”   明明看着那么优雅温和的人,但行事作风比顾钰还狠。   宁若冰哪里受过刑,吓得花容失色,爬过去抱住男人的腿,“大人明察,我是辽阳显钧伯的嫡长女,此番离家,是为了寻访名医,治疗父亲的心疾,真的不知包袱里为何会有火铳和密函,请大人做主,小女子冤枉!”   十七八的姑娘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却打动不了身经百战的男人。唐封踢开她的手,靠坐在玫瑰椅上,一身白袍不见半分褶皱,“送去辽阳。”   “诺!”   卫兵上前,将宁府一众人带了下去。   唐封捏着那封写有顾钰是假阉宦的密函,轻轻一哂,看向副官,“派人将这些密函送去辽东总兵府,让顾钰看着办。”   副官接过密函,退了出去。   唐封饮完盏中茶,起身走出屋外,日光拢在周身,映亮了胜雪白衣。说起来,这件袍子还是前些日子,顾钰差人送来的,说是孝敬他的。收到袍子时,唐封笑骂了一句“臭小子”,可次日就换上了。   男人虽过四旬,但俊美如俦,眉宇间带着岁月的风清和优雅。   *   顾钰收到蓟州的密函时,辽东的冰雪已经融化,城中花团锦簇、大地回春,街头开满粉白色的桃花。   看完密函,顾钰一一折好,放进木匣里,并没有因此动怒,若因人心难测就大动肝火,怕是会被气炸。在他看来,一个人无论好坏,都有自私的一面,不是他妇人之仁,而是习惯了勾心斗角。   只是,有些帐还是要清算的......   他起身,吩咐车夫备马。   伯府大堂内,宁若冰等人跪在顾钰脚边,说着告饶的话。   顾钰长腿交叠,摩挲着手中盖碗,未置一言,却冷煞的令人窒息。   宁若冰那么贵气的名媛,在他面前不值一文,要不是显钧伯以命相救,怕是早被扔进哪个万恶的窟窿里了。   一旁坐在轮椅上的显钧伯好话说尽,却换不来顾钰的一丝同情。   顾钰放下盖碗,淡淡道:“将伯爷送回里屋。”   卫兵依照顾钰的吩咐,将显钧伯推走。   父亲一离开,宁若冰更是没了依靠,不停地给顾钰磕头,乞求他的谅解,“大都督也知我长兄为人,小女子是为了自保,才携着仆人离开,没有半分想要谋害大都督的心思。”   “行了。”顾钰懒得跟她废话,用靴尖勾起她的下巴,凝视一眼,落下脚,“来人,刮了她的脸。”   他是可以理解宁若冰和显钧伯的行为,但他睚眦必报的名声也不是谣言,伤他者,一律诛心。   女子爱美,尤其像宁若冰这样的美人,哪里受得了毁容,那他就好好诛她的心。   宁若冰惊恐地看向他,脸色煞白。   当顾钰身后的副官拔出佩刀时,宁若冰受了刺激,两眼一翻倒在地上。   一旁的师爷推了副官一下,“拖出去,别污了大都督的眼。”   副官点点头,拖着宁若冰去往外面。过了一会儿,屋里跪着的人听得一声尖叫,回荡在游廊里,在夜色中尤为瘆人。   可尖叫声只持续了一会儿,就被打斗声中断。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只有顾钰慢悠悠品着茶。   很快,门口传来脚步声,众人看去,见徐辞野握着副官的刀走进来,抛掷在地上,“姑娘家毁了容还怎么活?你不如一刀杀了她。”   刀刃上未见血,说明副官没有得手。   顾钰笑,笑不达眼底,“怎么,心疼了?”   “心疼个屁,老子是觉得没必要刮她的脸。”   “那你给谋划一下,要怎样才能解我的心头火。”   徐辞野坐在一侧,“你一个权臣,跟心机女置什么气?不怕失了该有的风度?”   顾钰刮刮茶面,不咸不淡道:“不毁她也行,徐将军要替我制作几枚盏口将军。”   盏口将军是神机营最具威力的兵器,只有禁军可以配备,正常情况下,徐辞野是不可能答应的,可面对顾钰提出的要求时,徐辞野沉默了。   卫兵们拿不准徐辞野的心思,顾钰却勾了勾唇,起身拍拍徐辞野肩头,“成交,三日内把图纸拿给我。”   徐辞野掸掸肩头,有点认命地扯扯嘴角。   顾钰带人走后,宁若冰颤颤巍巍走进来,“多谢徐将军,小女子感激不尽。”   “不必。”徐辞野面染寒霜,起身离开。   他不是在替宁若冰求情,而是完完全全看在显钧伯的面子上,叨扰了人家那么久,也该做点什么。不过,人情归人情,与制作盏口将军无关。   *   深夜,沈络欢坐在铜镜前梳头发,门外忽然传来大乔的声音,“公主开门,我给你选了几个丫鬟,公主看看哪个合眼缘。”   小公主起身拉开门,大乔笑嘻嘻侧身,给身后五名婢女腾出位置,“公主选一个留下伺候?”   见小公主没开口,大乔朝五人扬扬下巴,“你们依次介绍一下自己的情况。”   前面几个婢女讲完各自的情况后,最后那个婢女低头道:“我叫宁......”   大乔打断她,“在公主面前,要自称奴婢。”   婢女笑笑,“奴婢叫宁若浅,是......”   大乔又打断她,“你是谁?”   宁若浅抬起头,弯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沈络欢,“是我,宁若浅。”   在这座宅子里,除了三乔姐妹和烧火的妇人,只有宁若浅与自己有些交集,也曾听她讲过宁府的杂乱关系。沈络欢挑眉问道:“好好的伯府小姐不当,来我这儿当婢女,不觉得亏?”   宁若浅凑上前,“公主,你收了我吧,我不想回府看宁若冰发疯。”   “......”   宁若浅掖住沈络欢的衣袂,小幅度晃晃,“我很听话的,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不会给公主添麻烦的。”   “那你可以留在军中继续做军医,也好过留在我身边做婢女吧。”   “军中男子多,我看腻了。”   “......”沈络欢捏下眉心,看了一眼天色,“你先留下,改日再议吧。”   宁若浅小猫似的蹭蹭她肩头,水灵的大眼睛溢出流光。   翌日晌午,顾钰从军营回来,迎面遇见大乔,大乔抱拳道:“大都督,公主今日随卑职练了半个时辰的拳法,刚刚由二乔陪着去花园散心了。”   春阳璀璨,鸟语花香,是个休闲的好日子,可总兵府的人哪有那个闲工夫,尤其是顾钰,已经一连忙了半月不得歇,今日正好得空,忽然起了踏青的兴致。   稍许,沈络欢散步回来,就被大乔拽上马车。   大乔把人往车厢里一推,拿起马鞭,“公主辛劳多日,今儿日光正暖,我带你外出游玩去。”   沈络欢没有那个心思,扯了扯大乔的后衣领,“咱们回去,我还没研究明白你借我的兵书呢。”   近些日子的小公主可谓发愤图强,每日不点灯熬夜到三更,不上床睡觉,这么一段时日下来,整个人清瘦了不少。   大乔“啧”一声,揉揉她的头,“咱们清闲半日,不耽误什么,坐稳了!”   说不过大乔,沈络欢靠在门框上,拨弄着大乔的碎头发,“芳龄几许了?”   大乔目不斜视,笑呵呵道:“二十一了,早过了嫁人的年纪。”   沈络欢笑嗔,“我问你嫁人的事了?”   “公主问不问,也是这个情况。”大乔甩下马鞭,加速行进,“等我陪公主回了皇城,公主替我说门亲事吧。”   皇城的俊公子何其多,大乔想想都心花怒放。   沈络欢被她逗笑,“成,等回了皇城,我给你说一门将军府的婚事如何?”   “行啊!”大乔认真道,“那将军府的公子得是个文武双全的才子。”   “没问题!”   “多谢公主!”   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马车很快驶过万千花海,停靠在一条蜿蜒的溪流旁。   大乔扶沈络欢下了马车,两人沿着山涧踏青。大乔折取一朵桃花,别在沈络欢的耳旁,“公主真好看。”   自从来到辽阳,沈络欢很久没有捯饬自己了,女子爱美是天性,加之今日心情不错,小公主别着桃花跑到溪水旁,通过水面凝睇自己。   微风徐徐,吹落桃花,粉白色的花瓣嵌在半空中,映入沈络欢漆黑的杏眼。   日光微暖,花野烂漫,春色无边,人的心境也随之敞亮。   大乔脱了靴子,淌进溪水里捞鱼,“咱们一会儿熬鱼汤。”   沈络欢蹲在一旁,看着恣意的女汉子,心生向往,也脱掉靴袜,卷起裤脚,淌进水里,“有网兜吗?”   大乔徒手捞起一条鱼,扔进背篓里,“马车后面有,我不用那玩意儿,公主自己去取。”   沈络欢走到马车后面,拿出网兜,脚步轻快地返回溪水里,开始认真捞鱼,完全没注意到走过来的男人。   等她捞到一网兜的鱼,高兴地直起腰时,才发现顾钰正抱臂站在溪畔。她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时,埋怨地瞪了大乔一眼。   又骗她。   大乔装作没事儿人,“公主快看,这里有一条鲶鱼!”   沈络欢掬一把水,泼在她身上,气哼哼地往溪边走,等走到溪边,却发觉自己光着脚,不适宜露给外男看。   顾钰不紧不慢拾起她的靴袜,“臣给公主穿上?”   无耻。   沈络欢在心里骂他,指了指马车方向,“你去那边。”   顾钰没为难她,将靴袜放在一边,转身去往马车。   沈络欢赶忙擦干脚丫,套上靴袜,生怕他偷看。   自打上次跟他借兵不成,两人许久没有单独相处,今儿即便有大乔在,还是会觉得别扭,可大乔像是没看出她的窘迫,非拉着她跟男人一块烤鱼。   青青草地上铺了一块粗布,上面摆了不少小吃和蔬果,大乔忙得不亦乐乎。   为了缓解尴尬,沈络欢只负责闷头吃,一句话也不想说。   顾钰拒绝了大乔递过来的烤鱼,靠坐在树干前,修长的手指敲打在膝头。   忙活完手里的烤鱼,大乔盘腿坐在一旁,比起他们二人,有点吃没吃相,“大都督,公主说要给卑职介绍京城的公子哥。”   顾钰慵懒地眯了一下琥珀眸子,目光紧紧锁在低头吃鱼的小公主身上,“你家公主连自己的姻缘还没解决,怎么帮你?不怕被乱点鸳鸯谱?”   这是在置疑她的媒人潜力?沈络欢不动声色地哼了一声,看向大乔,“你放心,等回京,我一定给你说一门称心如意的婚事。”   “我喜欢文武双全的小白脸。”大乔直言不讳。   “......成,我替你寻摸。”   大乔笑着扬扬下巴,“公主真好。”   听着小女儿家的交谈,顾钰微微仰头阖上眼,嘴角衔着一丝淡笑。   傍晚,夕阳笼罩整个山涧,为万物镀上一层霞色。大乔收拾好东西,打个哈欠,“不行,今日太累了,我要先眯一会儿。”   沈络欢拽住她,“我跟你一起。”   “不行,公主不能打扰我休息,我一会儿还要驾车。”大乔扛起铺盖,大步走向马车,留下一脸纠结的小公主。   沈络欢跺跺脚,追了上去,鬟上的珍珠坠子一跳一跳,跳进了男人的心里。   顾钰伸手,拽住她手腕,“缠了大乔一天,别打扰她清净。”   被突然拽住手腕,沈络欢身形不稳,跌入男人怀里,抬眸时,与男人迷人的眸子对上,脸蛋一下子红个通透。   顾钰半扣着她的手腕,朝大乔相反的方向走,“陪我在附近转转。”   他虽没用多大力气,可那股巧劲儿足以扼住对方。   沈络欢扯他的手,“松开。”   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顾钰松开她,见她要跑,一把搂住她的肩,将人带进怀里,“乖。”   沈络欢挣了挣,没挣开,急得头皮发麻。自从上次跟他借兵,许诺将自己送给她,她就再也无法直视这个男人。   虽然他没答应,可话已经说出口,总感觉别扭,难以与之单独相处。   两人沿着溪畔静静走着,残阳如血,染红缤纷春日。   行至一处山坡前,顾钰问道,“累吗?”   沈络欢点头如捣蒜,“好累啊,咱们回去吧。”   顾钰握住她的手,与之十指相扣,“带你去泡温泉。”   “......”   沈络欢张开小嘴,惊讶道:“哪有温泉?”   问完话觉得不对,说得好像她想去泡温泉一样。   男人浅浅勾唇,半拽半搂地将人带到山脊上。山的背风面有一处冒着热气的温泉池,池边种着叫不上名字的花卉,颜色鲜艳,吓退了很多意欲靠近的小动物。   看着热气腾腾的温泉,沈络欢双腿一软,转身就要跑,“你泡吧,我给你把风。”   可为时已晚,细细的腰身被一条有力的手臂缠住,整个人腾空而起,华丽的裙裾在半空划过一条优美的波浪线。   眼前场景旋转,沈络欢下意识搂住男人的脖子寻求身体的支撑。   男人身上清冽的气息被周围的花香冲淡,沈络欢脑子晕乎乎的,蹬了蹬小腿,“你放我下来。”   顾钰斜睨一眼臂弯的姑娘,忽然用力,将人斜抛向半空,伴着一阵娇呼,池面溅起很大的水花。   身体坠入汤池中,向上浮起,破水而出的一刹那,沈络欢大口呼吸,手掌向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湿漉漉地看向池边的男人。   顾钰居高临下看着她,暮光已至,为他蒙了一层朦胧,春风撩起他的宽袍,又为他添了一丝飘逸。   隐居山间,遗世独立,大抵说得就是这般气度的人。可沈络欢哪里有心思欣赏,温泉熨烫着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泛起了可疑的粉。   她杵在池子里,双手环胸,气得直哆嗦,这根本就是一场蓄谋,可眼下最气人的是,她没有干燥的衣裳,没办法离开。   顾钰撩袍坐在紫色花丛里,指尖捻着一根狼尾草,闲闲地问:“要帮忙吗?”   沈络欢别过脸,一副不想交流的姿态。   顾钰也不急,静静坐在那,欣赏美人半出浴的模样。   几片花瓣落在肩头,被风吹入温泉。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沈络欢忍着火气,淌到池边,扯了扯他的衣裾,“别闹了,我想回去。”   看着小鹿一样无助的姑娘,顾钰眼眸如隼,伸手碰了碰她的唇,仅一下,姑娘就躲开了,可那一下,让他的指尖尝到了甜头。嘴比大脑先行一步,说出了一句撩骚的话:“你亲顾哥哥一下,顾哥哥就带你走。”   沈络欢:“!!!”   话说出口,顾钰也有些挂不住脸,但强大的气场让他看上去还算从容,既然已经说出了口,也就不再端着了,“如何?”   男人眉眼带笑,三分戏谑七分认真,压低嗓音再次问道:“行吗,欢欢?”   那声“欢欢”差点把沈络欢叫没了。   沈络欢瞪着他,就见顾钰开始慢条斯理地解扣子。   他不会是想鸳鸯浴吧?   这个厚颜无耻之徒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沈络欢赶忙摆手,“你别过来。”   顾钰忍着笑意,解开最后一颗盘扣,“想什么呢?”   他脱下鹤氅,放在一边,“想跟哥哥共浴,哥哥可不同意。荒郊野外,指不定谁吃亏。”   “......”   听听这是什么话!   沈络欢瞥了一眼池边,猛地扑过去,去抢那件鹤氅,被顾钰一把扣住手腕,按在泥土上。   娇嫩的肌肤被泥土弄脏,沈络欢哼唧一声,抬起头,正对上男人投来的视线。   顾钰伸出另一只手,指尖按着她被按住的手臂向上,来到她的耳根处打圈,哑声道:“再不亲,哥哥走了。”   沈络欢气得在水里直跺脚,忽然后颈一紧,身体向前倾去。   顾钰扣住她的后劲,将人拉近,俯身吻了上去。   皎月在天边初现影像,晚霞还未完全褪去,池边的两人唇贴着唇,如饮水的猎豹与水里的游鱼碰了嘴,一触即分。   沈络欢缩进水里,使劲儿抹嘴,小脸僵得不行,剧烈的心跳漾起水中涟漪。   黄昏掩饰了男人耳边的殷红,顾钰勾起地上的鹤氅,道:“过来,不逗你了,咱们回去。”   亲都亲了,现在做好人给谁看呢?可一直呆在水里也不是办法。   沈络欢忍着怦怦的心跳走过去,被男人夹着咯吱窝拎出水面。   男人臂力极大,轻轻松松将她悬于水面上方,目光梭巡在她玲珑有致的娇躯上。粉色衣衫紧紧贴在身上,风光无限。   像是被挂在架子上任人观赏,沈络欢羞耻至极,抬腿狠狠踢向他的小腹。   为了支撑她,顾钰没有腾出手,腹部结结实实挨了一脚,生疼生疼的。   小家伙欠收拾!   顾钰把她紧紧抱入怀中,低头去寻她的唇。   沈络欢脚不沾地,失去自主,被男人按在怀里狠亲,唇上很疼,非常疼,疼得她嘤.咛不止,声声勾魂。   顾钰被她勾得失了分寸,将她抵在池边的树干上,试着去撬她紧闭的牙关。   “唔唔唔......”沈络欢呼吸失了规律,不停扭头躲避,想要逃离那火热的唇齿。   撬不开她的唇,顾钰也不着急,用整齐的牙齿轻磨她的唇瓣,一下下,磨人得很。   沈络欢从未跟人有过这般亲昵接触,却也看过风月话本,亲嘴绝不是这么亲的,亲得她嘴疼。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她狠狠推开压着自己的男人,喘着大气平复呼吸,目光带火。   顾钰后退两步,双臂扬起两道弧线,像是故意让她推开。站稳后,眼含兴致地看着她。   衣衫尽湿,沈络欢双手环胸,蹲在地上,狼狈又柔美,心里不停骂着他。   顾钰拂了拂胸口褶皱的衣衫,拿起扔在地上的鹤氅,蹲在她面前,“穿上吧。”   一开口,嗓音比刚刚还哑。   沈络欢闷声不讲话,红白交织的小脸鲜活动人。   顾钰挑眉道:“听话,快穿上,别着凉。”   “惺惺作态。”沈络欢小声嘀咕,小手不停绞弄着地上的青草。   顾钰抬手,抚上她的脸蛋,用拇指揩了一下她的睫毛,慵懒地笑道:“不穿也行,亲到你听话为止。” 第26章 哥哥一点也不疼。   从温泉回来, 沈络欢头也不回地小跑回屋,与端盆出去的宁若浅撞在一块。   哐当一声,水盆落在地上。   “唔...公主, ”宁若浅捂住额头后退两步, “撞疼你没?”   沈络欢一手捂着自己额头,一手去掰她的手, “我看看。”   “我没事。”宁若浅端起水盆,笑道,“我去给公主挤些牛乳泡浴。”   两人年纪相仿, 都是清瘦的身段, 沈络欢握握她纤细的手腕, “你端的动吗?”   怕公主嫌自己没用,宁若浅笑着跑开,“我可有力气了。”   瘦弱的身影回旋在长长的游廊里, 伴着咯咯的笑声。   沈络欢弯弯唇,自己倒是白捡了一个爱笑的姑娘。   回到寝房,她坐在铜镜前打量自己, 娇靥雪肌、云鬓乌黑,肌肤如夏桃般娇粉, 像被人精心浇灌出来的牡丹。   沈络欢捂住双颊,目光不自觉落在红润的唇上, 想到那人用牙齿厮磨自己,就心跳如鼓,坐都坐不住,只好打开抽屉,取出金丝绣花团扇,不停地为自己扇风。   宁若浅端着盛有牛乳的水盆进来时, 正瞧见小公主摇着扇子。   “公主很热?”宁若浅放好水盆,“要不要吃点红糖冰粉?”   “不用了。”沈络欢撸起袖子,“若浅,你来给我把把脉。”   无缘无故怎么想起把脉了?宁若浅扯过绣墩坐在妆台前,指腹搭在那截皓腕上。   稍许,她收回手,笑道:“公主只是体虚,稍作调理就能恢复,不必太过担心。”   沈络欢刚要开口,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不小的争吵声,没一会儿,大乔啃着苹果走进来,一脸寒气。   “怎么了这是?”沈络欢落下衣袖,揶揄地问道。   虽然心里对大乔有气,但还是忍不住关心她。   大乔也扯了一个绣墩过来,坐在两人之间,开始数落唐荟的不是,“你们快来评评理,唐姑娘在辽阳的事情已经办完,却赖着不走,是不是说不过去?”   她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小模样。   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沈络欢白她一眼,“人家愿意赖着就赖着呗,总兵府又不缺她的一份口粮。”   看得出,唐荟对顾钰有一种朦朦胧胧、不敢道明的感情,沈络欢恨不得帮帮她,可感情之事不该由外人插手,沈络欢不想做讨嫌的人,但从心底而言,是希望两人情投意合的,这样顾钰就不好再缠着她了。   这种心理若是让顾钰知道,不知要引起多大的怒火。   大乔咬口苹果,吐字不清道:“公主打算何时嫁给大都督?我也好早点把唐姑娘打发走。”   “......”   “公主可知,悍威军的几位主将连婚房都为你们准备好了,就在总兵府后面,改天我带你去看看。”   “......”   沈络欢瞠目,小脸刷一下红了,“休要胡说。”   谁要嫁给那个阉宦啊!   大乔在唐荟那里受了气,这会儿说话有些酸,“听说过几日,蓟州总兵会过来一趟,专程拜见公主,到时候,就是绑,我也要把唐姑娘绑上她义父的马车,让她哪儿来回哪儿去。”   蓟州总兵要来?   沈络欢的脑海里浮现出十三年前的场景。男子温厚优雅,来到她面前,作揖道:“臣唐封,参见公主殿下。”   那是沈络欢第一次见到唐封,却对这个人印象很深。她记得唐封有个未婚妻子,家住京城,病故在那年的寒冬。自那以后,唐封再未回过京城,也再未议过亲。   是怎样的一种深情,可以用怀念对抗孤单呢?   京城,紫禁城。   批阅完奏折,沈槿由宫人簇拥着去往寝宫,路过东宫时,他负手停了下来,回想起四年前的今日,那日,他在沈镯的药膳里动了手脚,导致沈镯久病不愈成了废人。   沉吟声溢出唇齿,英俊的面容泛起一丝寂寥,沈槿吩咐身侧的御前太监道:“明日让工部尚书来一趟东宫,看看能不能修缮一下里面的屋舍,把里面的老物件都扔了吧。”   御前太监应下:“诺。”   沈槿问道:“徐辞野可有送回什么消息?”   “回陛下,未曾。”   沈槿冷目,徐辞野是自己看重的臣子之一,却与自己虚与委蛇,暗度陈仓,这种被背叛的滋味真他娘难受。   走进寝宫时,外殿跪着一名黑衣人,沈槿越过他坐在屏宝座上,“你的人抵达辽阳了?”   黑衣人低头道:“秉陛下,卑职已收到辽阳城那边送来的信件,信中提到,他们已经潜入城中,会等待时机,见机行事。”   “潜入?”沈槿念着这两个字,笑意幽幽,“整个大楚都是朕的,为何用‘潜入’一词?”   黑衣人埋首更低,“卑职该死。”   “割了舌头。”沈槿轻描淡写道。   黑衣人是沈槿的死士,不会违背沈槿的任何命令,是以,不假思索地挥起了刚刀。血淋淋的场面让宫人们战战兢兢,他们的天子总是以最温柔的言语下着最狠绝的命令。   不留余地。   *   夜里忽然变天,雨打枝头,不知抖落了多少桃花,花瓣落于树根旁,做了春泥。   电闪雷鸣,映亮了黑漆漆的室内,沈络欢被打扰了睡意。   “若浅。”沈络欢蜷缩起来,双手捂着耳朵,唤着自己的小婢女。   宁若浅裹着毯子跑进来,也是一副害怕的样子。两个小姑娘心照不宣,一个掀开被子,一个顺势钻了进去。   两人抱在一起,说着小话儿。   宁若浅小声道:“公主,你也害怕雷电呀?”   沈络欢点点头,“怕得要死。”   宁若浅抱紧她,“那我陪着你。”   没一会儿,大乔穿着蓑衣进来,见床上鼓着两个面团团,笑着解开蓑衣,“大都督怕公主害怕,让我过来守夜,你们让个地儿,我也要躺进去。”   宁若浅从被窝里探出脑袋,“床太小了,容不下你。”   “我不管。”大乔把她往里一推,笑嘻嘻躺在边上,惹得里侧的两个姑娘直呼没地方躺。   三人闹作一团,咯咯的笑声传到窗外,与雷声交织。   唐荟撑着伞从窗边路过,眉眼凝着暗光,同样是怕打雷,顾钰为何只想到公主殿下?   雨夜很冷,惹得浑身哆嗦,她叹口气,迈进泥溅的院落中。   书房内灯火通明,顾钰与方劲一交代完事,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气,“今晚住这儿吧。”   方劲一拿起伞,扭头笑道:“这点雨还能难住末将?”   顾钰也没多留,“路上注意安全,与唐帅接洽后不着急回来。还有,最近山路不太平,切莫疲累驾马。”   “明白。”   方劲一带着密函离开后,顾钰吹灭周遭的灯火,只留一盏小灯。他靠坐在摇椅上假寐,略一转眸,就见唐荟湿着头发走进来。   “淋雨作甚?”   唐荟放下伞,搓了搓手臂,故作轻松道:“我喜欢淋雨,有热水吗?我想沏茶。”   顾钰指了指博古架的方向,“自己去取。”   唐荟撇撇嘴,坐在他身边,“要是公主想喝茶,你也让她自己去取?我是客,不该由你招待吗?”   谁人不知顾钰的脾气,可唐荟非要迎难而上,就是想激他,也是仗着多年的情意,知道顾钰不会恩将仇报。   她这人散漫惯了,凡事不强求,可对顾钰就是撒不开手。好比心口的朱砂,惊艳了年少的岁月。   香茗飘出水汽,唐荟捧着茶,眯起细长的眼,“阿钰,你想娶公主吗?”   问这话时,心里涩涩的,但还是问出了口。   顾钰坐起身,“你慢慢喝。”   “阿钰!”唐荟忽然笑了下,“你要拥她登基,就不能跟她在一起。”   女帝怎么可能只有一个皇夫,而顾钰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容忍旁人来抢他的女人。   顾钰走到门口,侧眸看向她,上挑的眼尾勾勒出凌厉的弧度,“我与公主之间,无需你多管闲事,管好自己。”   言罢,大步离开。   雷雨交加,顾钰接过师爷递来的油伞,走进雨幕,眸光在雷雨中愈发的炯亮。   翌日一早,沈络欢从锦衾里爬起来,床上的两人早已不见了身影,她揉揉眼睛,起身推开窗子,吸了一口雨后空气,余光瞥见坐在鹅颈椅上背对客房的男人。   他...怎会在这里?   清早鸟语花香,紫色蔷薇堆砌的花丛前,顾钰正在投喂鸽子,清隽的背影如诗如画。   沈络欢走到屏风后洗漱,走出房门时,见顾钰还在投喂鸽子,俏脸一僵,一大早就来打扰她,有那么闲吗?   她走过去,站在男人身后,“找我?”   顾钰没有回头,继续喂着脚边的鸽子,一身白袍将他衬得温泽儒雅。他其实很适合浅色,有种遗世独立的风雅,可他偏偏爱穿深色,给人一种压迫感。   “看够了吗?”面前的男人忽然问道。   沈络欢别开脸,看向那群鸽子,“你很闲,不用去军营?”   “浮生偷得半日闲,公主也要管?”   这人就不会好好讲话,沈络欢哼一身,“你要没事,我去用膳了。”   “我让厨役把饭菜端来你的屋,”顾钰转头看她,“一起用吧。”   他又擅作主张!怎么这样,她不想跟他同一屋檐下!   沈络欢努努鼻子,冲他的后脑勺虚晃几下。   饭菜很快被送来,客堂内只有他二人在静静用膳,微风徐徐入窗来,吹起窗框上悬挂的风铃。   顾钰给沈络欢盛了一小碗燕窝粥,“别光顾着吃菜,吃点主食。”   沈络欢本来也没有只吃菜的坏习惯,却偏要跟他对着干,“我不爱喝粥。”   桌子中间摆着开了一半壳的板栗,顾钰拨开几个,放在她的碟子里,“沾蜂蜜吃。”   甜糯的板栗谁不喜欢,可沈络欢故意露出嫌弃的表情,“噎得慌,我不想吃,要吃你自己吃。”   顾钰单手撑着侧额,笑看向她,“这么挑食吗?”   那满眼的审视更像是宠溺,落在姑娘漂亮的眸子上。   沈络欢低头吃花生时,忽觉眼睫一痒,略一眨眼时,纤长的睫毛拂过男人的薄唇。   顾钰倾身吻去,吻住她的左眼眼帘上。   嘴巴里的花生米都忘记咀嚼,沈络欢垂着眼,不敢轻举妄动,耳边传来男人的轻笑,带着一丝丝欢愉。   顾钰抚上她的后颈,柔声道:“挑食也没关系,养得起你。”   声线清悦,偏又带着魅惑。   他蹭动她的后颈,大手向下,揽住她的后背,另一只手抵在她的椅背上,将她整个圈住。   沈络欢大气不敢喘,胡言乱语道:“我要吃...板栗。”   “这会儿想吃板栗了?”顾钰用唇刮着她的耳垂,重重舔了一下,从舌尖都能感受到小公主的轻颤。   “顾钰,”沈络欢向后靠,避开他灼热的呼吸,“不可以......”   或许是因为上次借兵的事情所致,她拒绝他的语气越来越没有底气。   察觉到她态度的软化,顾钰更加肆意地揽住她,唇齿轻咬她的鼻尖,呼吸也愈发短促,“不可以什么,嗯?”   沈络欢被他搅得思绪混乱,双手抵在他胸口,“不可以再亲我,我不喜欢。”   说话时,连头都没有抬,不仅失了底气,连拒绝的勇气都不知丢去了哪里。   顾钰手臂一用力,将她抱坐在腿上,抚上她的面颊,问道:“说话怎么还含糊了?”   说着,掐开她的嘴,仔细一看,眼底满是笑意,“吐出来。”   沈络欢用舌尖卷出花生粒,吐在男人掌心。   顾钰撇了花生粒,大腿用力颠了她一下,颠得小公主失去平衡,跌在他怀里。   “投怀送抱?”顾钰扣住她肩膀,将人扶起来,淡笑道,“哥哥接受了。”   “......”   还投怀送抱,不打爆他的头都不错了。   被逗弄得欲哭无泪,沈络欢推搡道:“放开我,我要吃早膳。”   顾钰搂紧她的腰,任凭她用粉拳捶打着肩头,力气小的可以忽视。没一会儿,他抓住她的手,“别打了,哥哥都不疼。”   沈络欢倒抽口气,一张娇靥红的能滴血,这人怎会这般无耻? 第27章 顾钰:你关心过我吗?……   气温骤降, 山路生起晨雾,方劲一携着唐封的口信,正快马加鞭返回总兵府复命。   倏然, 一声尖利的巨响响彻山间, 惊扰了马匹,马匹扬起前蹄, 将马背上的主人甩了下去。   方劲一在草地上滚了两圈,后背撞在树桩上,闷哼一声, 刚要站起身, 忽觉四周不对, 待拔出钢刀时,灌木丛里闪现一批黑衣人,将他团团围住......   顾钰收到绑架信时, 砰一下捏碎了手里的瓷盏。   方劲一官居都督同知,勇猛异常,作战经验丰富, 寻常的山匪绝非他的对手,而且, 他此番秘密出行,怎么会这般巧合就遇见了山匪?   绑架信中, 山匪要求顾钰亲自带着赎金前去。   悍威军又哪里受过这般羞辱,众将士在帅帐里摩拳擦掌,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   晌午时分,师爷匆匆跑进帅帐,将方劲一的指甲盖呈到众人面前,血淋淋的指甲盖直接刺激到了众人, 纷纷请求前去救援,以及歼灭新涌起的匪患。   可山匪也放言,若悍威军敢轻举妄动,他们立即杀了方劲一陪葬。   方劲一是除了顾钰以外,悍威军的最高将领,威信极高,军功赫赫,顾钰不可能轻易让他殒命。   “备马,等随我前去会一会那群龟孙。”顾钰披上锁子甲,手握雁翎走出帅帐。   一行百余人来到山匪指定的地点,山匪的头目让顾钰带着银两只身上山,顾钰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地形,以及山匪藏匿的方位,冷峻的眼慢慢泛起审视,这群人哪里是勒索钱财的山匪,分明是擅长排兵布阵的高手。   其中有诈。   众人也意识到不对,他们被山匪引入了阵法中,依稀可听见锁链和刀刃的摩挲上。   山脊滚下巨石,尘土飞扬。   顾钰驱马避开,闭上眼,顺着风的声音判断阵法的突破口。   蓦地,他抽出雁翎刀,甩向那个方向,“冲出去!”   众人整齐划一,毫不怀疑主帅的判断,义无反顾冲向那个方向。   悍威军之勇猛绝非虚传,不消片刻就强攻出一条路,逼得对手不得不现身,两伙人于山道上大打出手。   顾钰瞄到树杈上站着一个挥舞手势暗号的黑衣人,长指于箭筒中勾出一支白羽,张弓搭箭,射向那人。   “嗖!”   箭羽逆风突围,直击那人胸口。   那人坠下树杈。   就在这时,山脊上出现异动,领头的男人架着浑身是伤的方劲一出现在悍威军的视线中。   “速速放下兵器,否则老子现在就杀了你们的副帅!”   顾钰仰面看去,潋滟的眼眸泛起肃杀。捍威军们扯住缰绳,纷纷看向山脊之上,每个人都握紧了拳头。   对方于山脊占据有利位置,本想困兽,却能力不足。   对方首领当场划破方劲一的手臂,鲜血染红衣衫,滴淌在青青草地上,“再不放下兵器,就等着收尸吧。”   捍威军纹丝不动,心照不宣地等待着顾钰的命令,这些作战丰富的老将,即便心里对同袍担忧,也不会因为对方的威胁就乱了阵脚。   方劲一费力地睁开眼,缓缓抬手朝顾钰比划着暗语,似在传达自己完成了秘密任务,他咧嘴笑笑,“兄弟们,愣着作甚,杀了他们!”   随着一声嘶吼,对方用刀穿透了方劲一的后背。   方劲一如折断线的风筝,摇摇坠倒在山脊上,身体顺着山坡滚下。   顾钰眼眸一瞠,额头暴起青筋,“全面击杀!!!”   空寂的郊外,响起了阵阵厮杀声。   与此同时,总兵府内潜入了一批黑衣人,与府中卫兵拳脚相加。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调虎离山之计,所有的黑衣人均是沈槿精心培育的死士,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杀掉顾钰和烧掉这座象征军魂的总兵府。   也是沈槿对顾钰多年不忠的报复,宣告着,他们君臣已破镜难圆。   大火燎起浓烟,大乔拽着沈络欢和宁若浅前往暗道,狡兔三窟,这条被秘密修建的暗道可直通悍威军大营。   沈络欢挣开大乔的手,“太子要跟我们一起走才行!”   大乔拽住她,“师爷已经将太子殿下带去大营了。”   沈络欢焦急地道:“真的?这个时候,你不能骗我!”   “我骗你干嘛?难道公主有太子重要?”   想想也是,悍威军不护谁,也不会不护皇兄。   宁若浅小跑在大乔身后,余光忽然瞥见一道暗影,“啊,小心!”   她下意识推开两人,眼见着刺客的刚刀劈向自己,可眼前忽然冒出一抹身影,用力地抱住她,背对刺客的刚刀。   她和大乔同时惊呼出声:“公主!”   “砰!”   一声巨响炸开在廊道内,刺客轰然倒地。   三人看向巨响发出的方向,见徐辞野手持火铳站在那里,铳口还冒着白烟。   “徐将军!”沈络欢拉着两人奔向他。   徐辞野收好火铳,抱拳道了声“失礼”,在沈络欢的惊诧中,一把扛起她,问向大乔:“可有密道?”   为军者,深谙留后路的奥义,徐辞野相信总兵府绝不仅有一条密道,而这些密道,也绝非通往一个方向。   “有!”   “带路!”   三人随着大乔奔走,他们的身后,大火开始泛起黑烟,再不离开,怕是要呛死在这里了。   残阳如血,晕染了天边的云彩,郊野上横尸遍野,顾钰坐在磐石上,静静凝着京城方向。   副官走过来,轻声道:“大都督,咱们回城吗?”   顾钰敛起情绪,看了一眼满脸血污的将士们,“可有人受伤?”   副官回道:“有十四人受了轻伤,不碍事,那群龟孙怎么可能伤得了咱们。”   “好。”顾钰看向被活捉的几个“山匪”,目冷寒光,“看起来,他们签了死契,带回去的路上多加注意,要留住活口。”   “诺!”   顾钰站起身,“副帅......”   本想吩咐副官将方劲一的尸首运回军营,可话刚出口,就心痛难耐,他捏下眉骨,缓缓提步,走到驮着方劲一尸首的战马前,脱去锁子甲,只余一件染了血的白袍,握了握方劲一的手。他牵住缰绳,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自己的得力干将牵马。   将士们不忍看到这一幕,低头掩去夺眶的泪水。   当人马抵达城门时,守城卫兵狂奔过来,“启禀大都督,总兵府遭遇偷袭,走水了,兄弟们还在灭火中!”   一听这个消息,顾钰一把揪住卫兵衣领,“公主呢?”   “公主无恙,被徐将军和大乔送去了军营。”   顾钰舒口气,磨了磨后牙槽,让副官将方劲一的尸首送去军营,自己带着一小路人马赶回总兵府。   总兵府里藏着很多机密要件,这场大火不知会被毁了多少,顾钰赶到时,火势已经转小。他握紧衣袂下的拳头,周身迸发窒冷寒气。   捍威军中一定出了细作,才会与刺客里应外合,杀他个措手不及,而方劲一的行踪,也必定是细作透露的。   军营中,沈络欢穿梭在人群中,寻找着太子,可怎么也没见到人影。   大乔跟在她身后,有点于心不忍。   一旁的徐辞野眯眸,“这么说,那位贵人尚在人世?”   大乔摸摸鼻尖,“机密之事,徐将军还是去问大都督吧。”   徐辞野打量着她,“你在诓骗我们吧。”   大乔挡不住徐辞野的审视,加快脚步跟上沈络欢,“我说公主,咱歇歇吧,大都督不可能让太子殿下暴露在外,等大都督回来,你问他就是,咱别白费力气找人了。”   这时,副官等人带着方劲一的尸首回来,整个军中炸开了锅。大乔哭着跑过去,与一众人跪在战马之下。   看着这一幕,沈络欢心如刀割,这便是现实的残酷,世事的难料。   顾钰回来时,师爷和副官已经商量好将方劲一葬在哪里,只等顾钰点头。   顾钰询问了一些事宜,疲惫道:“去办吧。”   两人退出帐篷,其余人见他情绪低落,也默默退了出去。   诺达的帅帐冷清异常,顾钰仰靠在太师椅上,目光空洞。   俄尔,沈络欢走了进来,见他衣襟染血,心跳乱了节拍,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问。她走过去,直截了当:“皇兄在哪?”   这个时候,顾钰没有心思伪装太子,“你先出去。”   沈络欢拧眉,“我问你皇兄在哪儿?”   语气多少有些咄咄逼人,顾钰闭闭眼,“晚些我让人带你去见。”   “我现在就要知道。”   “现在没人有精力陪你去。”   “我可以自己去。”   顾钰脸上已经浮现出不耐,“你自己找不到地方。”   沈络欢坚持道:“你先告诉我,我让徐辞野陪我去。”   这话好比火上浇油,顾钰冷声道:“身为公主,不去体恤将士,反而在这里添乱,你心里过意得去?”   被冷不丁教训一顿,沈络欢有点懵,“皇兄比我的命还重要,我向你打听他的下落,你凶什么凶?”   顾钰扯了一下染血的衣襟,反问道:“那我的命呢,你关心过吗?”   沈络欢被问住了,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看她淡漠的样子,顾钰自嘲地笑笑,对她,就不该抱有妄想。 第28章 别跟我置气了行吗?   沈络欢从帅帐走出来时, 心里闷闷的,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就是很难受。   不远处, 徐辞野走过来, “打听到贵人的下落了吗?”   被光影笼罩的男人此刻看起来有些邋遢,却又不失俊美, 褐色衣衫随风轻拂,给人一种柔和好相处的感觉。可这种感觉,沈络欢从未在顾钰身上感受到过, 两人的性格和做事风格完全不同。   小公主闷头不回答, 徐辞野走上前, 低头看她的发旋,“怎么了这是?”   男人声音清浅,透着一股包容。   沈络欢摇摇头, “顾钰太忙了,没精力带我去见皇兄。”   “忙也要知轻知重吧。”   沈镯的生死关系大楚国祚,徐辞野也很想立即见到他, 以解心头之惑。   见他作势要进去,沈络欢拉住他, 由于对方力气大,一拉一搡, 差点跌倒,可身子还是撞在男人的胸膛上。   徐辞野扶住她双肩,“没事吧?”   沈络欢捂住额头,“唔,没事,咱们别去打扰顾钰, 他心情不好。”   这种心情,徐辞野当然能理解,可眼下形式紧迫,若沈镯真的尚在人间,一切都不一样了。   各怀心思的两人对望一瞬,仅仅的一瞬,却落入了帐帘前的男人眼里。   阴暗的光线中,顾钰握下拳头,转身走进帐篷。   总兵府被烧毁,附近的能工巧匠们纷纷赶来,连夜商量图纸,这期间,顾钰等人都是住在军营的,沈络欢的帐篷就搭在顾钰的帅帐旁,可两人毫无交流。   晨曦微盎,炊烟袅袅,宁若浅端着饭菜回到帐篷,“公主,用膳了。”   沈洛欢坐到桌前,别扭地问道:“有人给顾钰送餐吗?”   宁若浅点点头,“当然了,将士们抢着给大都督送呢,公主是担心大都督上火吃不下饭菜吗?”   担心他?   沈络欢连忙否认:“我是怕他病了,动摇军心。”   “哦。”   宁若浅捧起碗开始喝粥,可沈络欢毫无食欲,“你说,皇兄现在在哪儿呢?”   她和徐辞野找遍了军中,也没见到太子的影踪,莫非军营里也有密室?   想到这点,沈络欢心里稍宽。   用膳后,她又在军中转悠,寻找着太子,坚持的模样让一旁的大乔感到自责。   大乔走到帅案前,“大都督,咱们这样欺骗公主,等公主知道真相,会不会记恨咱们?”   顾钰书写的动作一顿,放下笔,“你带她去附近散散心。”   大乔知道他们正在闹别扭,眼珠子一转,“最该散心的是您,还是您和公主去散心吧。”   说完,怕顾钰责怪,一溜烟跑没了身影。   这些日子,整个军营都很凝重,也该适当放松一下,顾钰靠在椅背上捏着额骨,“来人。”   副官走进来,“大都督有何吩咐?”   “去请公主过来。”   副官面露复杂,磕磕巴巴道:“那个...公主和徐将军出去了。”   闻言,男人只是幽幽一笑,拿起笔继续批阅公牍了。   军营外的小溪旁,徐辞野收获不小,带着沈络欢和宁若浅来到水桶前,桶里放了很多石头和水草。   两个姑娘扒着桶沿,好奇地询问着徐辞野,“这是什么鱼?”   徐辞野席地而坐,“这是泥鳅。”   “这就是泥鳅!”宁若浅瞪大眼睛,拿手戳了戳水里的泥鳅,谁知泥鳅几个翻身,搅动水花,吓懵了两个姑娘。   沈络欢噗通坐在地上,眼看着泥鳅跃出水桶,落在脚边。   “徐辞野,快把它拿走!”   徐辞野抓住泥鳅,可泥鳅滑不溜丢地,轻易从他手里逃窜开了。   沈络欢拉着宁若浅跑开,一副怕怕的模样。   徐辞野抓住泥鳅,放进桶里,看着这样的小公主,有些无奈,这样软萌的性子如何经受日后的大风大浪,心里忽然有些心疼这个姑娘。   三人回到军营时,正赶上厨役在做午膳,徐辞野拎着桶走过去,“加道菜,干煸泥鳅。”   厨役接过,“徐将军是徒手抓的?”   “嗯。”   厨役竖起大拇指。   刚巧这时,顾钰和负责修缮总兵府的主墨师傅们路过,见厨役对徐辞野竖起拇指,觉得有些碍眼,但面上不显。   用膳时,大乔故意让人将大圆桌搬进帅帐,还请了沈络欢过来。   沈络欢找不到皇兄,心里着急,想着放软语气求求顾钰,便跟着大乔过去了,谁曾想,帅帐里还坐着两人,一个是不请自来的唐荟,一个是正在和顾钰研究兵器图谱的徐辞野。   互视几眼,几人都觉得别扭,活跃气氛的任务落在了大乔肩上,不得已,大乔只能张罗着几人入桌用膳。   顾钰面色淡淡地越过徐辞野,走向食桌,而沈络欢就站在食桌旁,眼见着他走向自己。   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对于这种反应,沈络欢捏了捏裙裾,总感觉自己有些不正常,为何看到他会心跳加速?   就因为前几天没有关心他,潜意识里自责了?   可顾钰像是把她当空气,径自坐在了她对面。   徐辞野和唐荟分别坐在另外两侧。   不喜自己的心理反应,沈络欢气嘟嘟坐在长凳上,拉了一把大乔,“挨着我坐。”   大乔笑呵呵道:“我就不坐了。”   “坐。”为了不让自己尴尬,沈络欢揪着大乔的衣袖不放。   无奈之下,大乔坐在她身侧,感受着来自少女的闷火。   顾钰没有理会对面的情绪,兀自夹菜,一言不发。   沈络欢也伸出筷子,不巧,与顾钰的筷子碰在一起,她抬眸看向他,却见他默默收回筷子,去夹别的菜。   男人的态度很明显,是不想搭理人,沈络欢心里愈发难受,夹起一筷子麻婆豆腐送进嘴里,没曾想被辣椒呛得直咳嗽。   一旁的徐辞野赶忙递上水,“殿下慢点。”   沈络欢抚抚胸口,道了声“谢”。   另一侧的唐荟微微挑眉,像是看出端倪,拿起公筷,给顾钰夹了一筷子麻婆豆腐,“我记得,阿钰最喜欢这道菜。”   看着她夹过来的麻婆豆腐,顾钰拧下眉头,却没有拒绝。   见到这一幕,沈络欢鼓了鼓腮,闷头吃起白米饭,再没伸出过筷子,仔细看会发现,少女的嘴噘得特别高。   桌子上摆着一道干煸泥鳅,唐荟问道:“这是什么菜?”   大乔扒拉扒拉,嗤道:“唐姑娘不是走南闯北,见识渊博么,怎么连这个都不认识,这是泥鳅。”   唐荟眼有暗芒,面上维持着笑,“那我可要尝尝。”   大乔用手护住,故意道:“这是大都督特意给公主加的菜,得先让公主尝。”   搞不懂姑娘之间的争风吃醋,徐辞野摇着头夹起手边的菜,也没说泥鳅是自己抓的。   惹得唐荟面上挂不住,大乔心里暗爽,给沈络欢夹了一筷子泥鳅,“公主快尝尝大都督为你备的菜。”   沈络欢刚要赌气说“不吃”,对面的顾钰淡淡道:“不是我准备的。”   这话一瞬间让气氛变得尴尬,大乔握筷的手僵了一下,沈络欢直接拉下脸,收了那一筷子泥鳅,“谢谢徐将军。”   徐辞野:“......”   他能不参与吗?   唐荟勾起红唇,看向大乔,闲闲地道:“我就说,阿钰怎么会去管这些琐事。”   大乔皮笑肉不笑,心道大都督太不给面子了。   一顿饭吃的不欢而散,沈络欢独自走到栅栏前透气,余光总能瞥见顾钰忙碌的身影。他是真的忙,忙着修缮总兵府,忙着安抚城中百姓,忙着审问刺客,忙着抓出细作,哪里有耐心搭理她的小情绪。   可明明他抱着她耍无赖时,是那样的耐心十足,果然,男人说的话不能当真!   沈络欢负气地踢踢木桩,脚尖一疼,倒吸口凉气蹲下身。   呜呜呜——   好疼啊。   正当她处于脚痛和心痛的双重折磨时,视线中忽然多出一双黑色皂靴,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温厚的声音:“这是谁家的小姑娘,怎么跑来军营重地了?”   沈络欢闻声抬头,艳阳和细风交映的春日,男子一身朴素衣衫,手持折扇,正一下下敲打在掌心,见小姑娘抬起头,俊颜一凝,“嘉宁公主?”   男子身后跟着齐刷刷的扈从,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高手,沈络欢没认出他们的身份,生怕他们是刺客,立马站起身指着前方,“你们看那里有什么?”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沈络欢趁机就跑,“来人啊。”   男子扭回头,望着小兔儿一般逃窜的公主,微微弯下眼角。   经沈络欢这么一闹,营中的将士全都看了过来,有人喊道:“愣着作甚?保护公主!”   将士们亮出兵器,直指那群人。   顾钰和徐辞野听见动静,从帅帐中走出来,眼见着小公主急匆匆跑过来,两人下意识伸出手,微妙的较量在彼此间荡开。   刚刚受了惊,沈络欢脑子空空的,想都没想一头扑进顾钰怀里。   顾钰稳稳接住她,向后退了小半步,后背抵在帐篷上。   沈络欢从男人怀里抬起头,一刹那陷入了男人深邃的眼里,反应过来时,脸蛋一臊,挣扎着要退开。   小公主柔软的身子似能抚平心里的毛躁,滋润干涸的土壤,顾钰没有松开人,而是将她搂得更紧。   “松开......”周围全是人,沈络欢不敢大声抗拒,可委屈的情绪不分场合地涌了上来,细软的腰肢在男人的手掌里来回蹭动。   抱住了跟自己置气多日的人儿,顾钰哪能轻易松开,也忽然发现,自己的气性变得小了,只要一个无意识的投怀送抱就能安抚。   他搂紧她的腰,将人按在怀里,附耳道:“有刺客,别动。”   一听有刺客,沈络欢真的不敢动了。一旁的徐辞野缓缓垂下手臂,心里有点空,不过很快调整过来,大步走向那群来客。   其余将士见到对方的头目亮出腰牌,也纷纷拥了过去。   “唐大都督!”   “唐帅,可把你盼来了!”   众人先后开口,眼中含着欣喜。   帐篷前,沈络欢听得众人对素衣男子的称呼,怔愣了一下,“唐封?”   “是他。”顾钰低头看着她。   沈络欢转眸对上男人的视线,脸蛋刷一下红了,“放开我。”   周围的人都被唐封等人吸引了视线,没人注意到他们,顾钰俯身逼近她的脸,语调低沉:“还跟我置气?”   沉香气息扑鼻,沈络欢别开脸,小手抵在他胸口,重重的“嗯”了一声,“谁让你不理人。”   顾钰心里叹息,掐住她的腰窝,惩罚似的揉捏了两下,“到底是谁先甩脸子的?”   他的声音越压越低,带着致命的诱惑。   沈络欢嘟嘴瞪向他,脸上写满对他的控诉,委屈巴巴的小模样惹人怜爱。   顾钰低头亲了一下她的侧脸,嗓音暗哑道:“我的错,咱不生气了行吗?”   脸颊一湿,沈络欢恼羞成怒道:“你又偷亲...唔唔...”   话音未落,她被男人揽住后背带进帅帐里,封住了唇齿。   帐帘垂下,视线昏暗,男人粗噶的呼吸响在耳畔,沈络欢缩下脖子,“顾钰...唔唔...”   被小家伙气得不轻,顾钰这会儿只想从她身上榨回来,于是将人压在内侧帐篷上恣意亲吻。   女儿家的唇分外香甜,加之外面的热闹与帐内的暧昧形成的对比,击溃了他的理智,心地蔓延的刺激感占据了心头,此刻只想与她沉沦。   唇齿抵不住对方的攻势,沈络欢感觉嘴唇很疼,再也撑不住,呜咽一声松开了牙关。   顾钰蓦地睁开双眼,眸光摄人般炯亮,抵着她的唇齿,勾出了那香软的舌头,试探着吮进自己的嘴里。   沈络欢双腿发酸,一双小手无助地攀着他的后颈,耳畔是一帐之隔的欢呼声,想是唐封正被人簇拥着走向帅帐,若是让众人瞧见他二人的缠绵,公主的脸面还往哪儿搁?   “放...顾钰...唔唔...”她不停捶打他的肩头,“别......”   可男人纠缠的厉害,根本不给她反抗的机会,缠着她的舌尖起舞。 第29章 娇憨   账外脚步声愈来愈近, 沈络欢像做贼一样缩进顾钰怀里,好像这样就能隐蔽行踪。   顾钰揩了下她水润的朱唇,没忍住, 又俯身啄了一下, “乖,躲到屏风后面去。”   沈络欢抹下嘴, 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慌忙地躲进屏风。   一帘之外,副官恭敬道:“大都督, 唐帅到了。”   顾钰深吸口气, 缓缓吐出, 调均了体内的躁动,抬手挑开帘子,与春风里的男人遥遥相望。   当年落魄无去处, 幸好春风解他难,那份恩情,永生难忘。顾钰走上前, 罕见地伏低,躬身行礼:“学生这厢有礼了。”   威风赫赫的将军, 转瞬带着书卷气,却毫无违和感。   唐封挑高眉头, 拍了拍他肩膀,“你小子都不去城外迎我,害我亮了七次身份才得以靠近军营,好意思吗?快跟我说说,刚刚干什么去了?”   顾钰面不改色道:“公主有些闹人,我在哄孩子。”   众人:“......”   一旁的徐辞野面色有点难看, 但也没说什么。   唐封看向徐辞野,淡笑道:“徐将军别来无恙。”   对徐辞野而言,唐封是前辈,是标榜,是心中的大将军,他躬身抱拳:“当年陷入绝境,曾受唐帅提点,这份情义,晚辈铭记在心,没齿难忘。”   唐封笑笑,“多久的事了,徐将军还记着啊,真要不敢忘,今晚陪我喝上一壶。”   徐辞野朗笑,“荣幸之至。”   顾钰瞥了他一眼,淡声道:“本督这里可没有给徐将军准备酒水。”   徐辞野哼道:“自备。”   众人嘻嘻哈哈,迎着贵客入了帅帐。   唐封环顾一圈,“嘉宁公主呢?”   屏风内,沈络欢整理好仪容,确认没有失态,才端庄地走出来,出现在众人面前。   昏暗的视野里,小公主亭亭玉立、乖巧可爱,引得唐封轻笑。他走过去,距离不远不近道:“臣唐封,参见公主殿下。”   语气温厚,气度儒雅,亦如当年。   沈络欢回礼:“唐将军。”   对于这样温柔的悍将,沈络欢从心底生出亲切感,嘴角挂着小小的庆幸。   唐封从衣管里掏出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双手奉上,“这是臣的一点儿见面礼,望公主笑纳。”   男人纹路清晰的手掌里,瘫放着一枚青玉质地的印章,沈络欢眨巴两下大眼睛,不懂他是何意。   深闺中的公主不懂,将士们却惊讶地合不住嘴,连顾钰都有些诧异地看向唐封的侧脸。   唐封面容平静,刻意掩去了眼中的犀利,温和道:“公主?”   沈络欢偷瞄了顾钰一眼,见顾钰跟她点头,才伸手接过印章,为了不露怯,小公主没有立即问他这是什么,只小心翼翼收进香囊,道了声“谢”。   唐封弯唇,也没有过多解释,只叮嘱她要妥善保管。   站在门口的唐荟却僵了脸,那可是义父的调兵符!这么说来,义父与顾钰一样,早将沈络欢当初了新君来培养?只不过顾钰在明,义父在暗?   心里涌出不知名的酸楚,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草包公主哪里值得他们倾尽所有?   唐荟甩开帘子,大步走了出去,与迎面走来的宁若浅撞个满怀。   宁若浅身形娇小,哐当坐在地上,仰面看着怒气冲冲的女子。   唐荟懒得虚与委蛇,绕开她直接走了。   宁若浅揉揉手掌,刚要自己站起来,面前突然多出一只大手。   清浅的日光中,男人弯腰递出手,和颜悦色道:“小姑娘没事吧?小女莽撞,失礼了。”   宁若浅怔怔看着眼前的成熟男子,脑子一下子不会转弯了。   唐封以为她摔疼了,失笑一声,直接将她扶起。   沈络欢和大乔走过来,关切地问:“可有摔伤?”   宁若浅摇头如拨浪鼓,又看向唐封,“我没事儿,叔叔。”   唐封眉梢一弄,颔首道:“没事儿就好。”   一个小插曲后,顾钰、唐封和徐辞野三人在帐篷内密谋了许久,期间不准任何人进出帐篷。   闲来无事,沈络欢拉着宁若浅和大乔在附近遛弯,三人叽叽咕咕,多是大乔在调侃。   溪流的角落,三人瞥见躲在树干后头的唐荟,本想扭头走,却被脚边的青虫吓了一跳。   听见声音,唐荟扭头看向她们,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大乔撇撇嘴,搂住沈络欢和宁若浅,“这种人,咱们就不能搭理,越搭理越来劲儿,让她自个儿服软。”   沈络欢也不想与唐荟有正面冲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她是唐封的义女,看在唐封的面子,也不能与她撕破脸。   “站住!”   唐荟叫住她们。   三人回头,看着唐荟走过来。   大乔挡在两人面前,抱臂道:“你有事?”   唐荟推开她,正面对上沈络欢,“公主知道我义父送你的大礼是什么吗?”   沈络欢抓住腰间香囊,扬起下巴,“我待会儿去问顾钰就知道了。”   一听这话,唐荟满眼嘲讽,“遇见事情只会求助他人,公主真不愧是笼中鸟。”   唐荟的身量在女子中算极高的,又自幼生长在军营,气场上更胜一筹。   对方盛气凌人,沈络欢也不甘示弱,她越介意什么,自己就越往那里戳,“是啊,谁让我是公主呢。”   唐荟冷笑,“对,那公主就珍惜好自己的身份,别等到哪天成了阶下囚,对人摇尾乞怜。”   “你够了啊!”大乔推她肩膀,“公主是君,连唐帅都要礼让七分,你算老几,敢这么讲话?”   大乔糙惯了,力道没控制住,将唐荟重重推到在地。唐荟捂住后背,疼得脸色发白。   三人大眼瞪小眼,这算不算碰瓷?   两炷香过后,军医为唐荟检查完伤势,叮嘱了一些事宜,唐封面色淡淡地凝着床榻上的义女。   帐中没有旁人,唐荟坐起身,“义父为何这般看我?”   唐封没有责怪,只是为她倒了杯茶,温笑道:“为父让你多加练武,你不听,瞧瞧今日,若依为父所言,乔家大姑娘能伤到你?”   自小,就算再任性,唐荟也没有挨过义父的责怪,义父从来都是温和宽厚的,可唐荟从未在他身上感受到过父爱,也许是因为自己太过脱缰,不服管,也许是因为义父打心里没把自己当女儿,只是受了战死的同袍所托,不得不拉扯她长大吧。   想到此,唐荟心里泛起失落。   唐封拍拍她肩头,“休息吧,晚膳时我让人将餐食送过来。”   可他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唐荟的笑问:“爹爹,若有一天我和公主同时遇险,你先救谁?”   听似幼稚的问题,唐封却认真思考起来,侧眸瞥了她一眼,“救对的人。”   说罢,撩开帘子离开。   唐荟攥紧锦被,闭眼平息妒火。   *   因大乔冲撞了唐荟,沈络欢怕大乔被责罚,于是捧着溪边捡到的石头子走进帅帐,借机巴结。   此时,顾钰正站在水盆架前净手,男人身形颀长,优美如豹,光一个背影都令人移不开眼,沈络欢咳嗽两声,自寻借口道:“我帐篷内没有热水了。”   顾钰看向她,面色淡淡的,“我这里也没有。”   沈络欢皱皱鼻子,果然,男人只有在占便宜时才会温言细语。她气哼哼走上前,把石头子放在帅案上,“那你给我钻木取火。”   顾钰靠在凭几上,看着案面上形状各异的石头子,慵懒开腔:“过来。”   沈络欢激灵一下,被这声“过来”叫得头皮发麻,扭捏地道:“我要用热水。”   还挺执着。   顾钰拿起石头子,在手心颠了颠,“大乔和热水,你选一个。”   沈络欢跺脚,“我选大乔!”   “那过来。”顾钰眉眼透着恣意,拍拍自己的大腿,“坐,凡事好商量。”   少女小脸一垮,更为扭捏,“你真无礼。”   “那没得商量。”顾钰用石头子在帅案上划了几道,闲闲地道:“大乔故意伤人,依军规......”   “唐荟那是碰瓷。”沈络欢颠颠走过来,小脸气得煞白,“大乔就轻轻推了她一下,她自己摔在地上,怪谁呢?”   说来也怪,唐荟为何要假装柔软?总兵府长大的姑娘,不是该最讨厌弱柳扶风的菟丝草吗?   顾钰冷静问道:“大乔为何推她?”   沈络欢将事情叙述一遍,强调道:“我没添油加醋,你要信我。”   那娇憨的小模样,就好像只要他说不信,她会立马甩脸子。顾钰揽住她的腰,拍了拍柔软的腰窝,“坐下,咱们慢慢谈。”   沈络欢僵着不动,“谁要坐你...腿上。”   “我说让你坐腿上了?”顾钰有点无辜地笑笑,浅色的瞳眸熠熠潋滟,“你怎么竟歪曲我的意思?还是说,你其实是想坐的?”   黑的都能被他说成白的!沈络欢捂住他的嘴,愠怒道:“再胡说八道,我割了你的舌头。”   在大楚皇朝,谁敢讲出这般大言不惭的话?传出去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顾钰低笑,手上一用劲儿,把人按在腿上,附耳道:“那还怎么吻你?” 第30章 唐封   顾钰的嗓音不似军人的粗犷, 刻意压低声线时低醇悠扬,叫人听得脸红耳赤。沈络欢不禁在想,阉宦还有这种声线?她见过的阉宦哪个不是嗓音尖细啊。   故而, 小公主很认真地捧起顾钰的脸, 仔细打量,杏眸带着探索。   被姑娘家捧起脸, 顾钰有点不适,但也没阻止她,毕竟她愿意亲近自己就是好的开端, “在看什么?”   沈络欢伸手碰了碰他的脖子, 惊讶道:“你怎么有喉结?”   太监也会有喉结吗?她以前怎么没注意过?孙启昇有吗?   小公主一头雾水, 不自觉地碰来碰去,眼里满是认真。   但她的无意识,属实折磨人, 顾钰扼住她手,眸光深幽,嗓音哑得不行, “记住,除我以外, 你不准碰任何人的喉结。”   喉结硬硬的,沈络欢玩上了瘾, 脸上带着些许淘气,“你管我?”   她纯粹是带着玩心,殊不知坐着的男人早已被撩得耐心尽失。   后腰被一只修长的手按住,软软的身子贴向了硬邦邦的胸膛,沈络欢反应过来,抵住他前胸, “你又胡来。”   “是谁在胡来?”顾钰揉着她的腰,力道愈发的重,带着浓烈的占有欲,“你刚刚在作甚?”   沈络欢扭动腰肢,目光飘荡,心虚地顶嘴:“你一个大男人,让我碰下怎么了?”   “调戏我?”顾钰勾唇,扣住她的后脑勺,尾指一下下刮蹭她的后颈。   后颈的肌肤痒痒的,像有细沙拂过,沈络欢向前躲,顾钰却忽然前倾,唇与唇仅隔一个拇指的厚度。   男人气息灼热,“调戏哥哥也行,哥哥同意了。”   再次被他的厚颜无耻惊到,沈络欢用双手拍他的脸,忿忿道:“住嘴。”   这一下力气不小,顾钰报复似地挠了挠她的腰,谁知这姑娘疯狂扭动起来。   怕痒啊。   男人低笑,举起她的胳膊,挠她的咯吱窝。   沈络欢欲哭无泪,发出咯咯的声音,带着一丝讨饶:“我错了...我错了...顾大都督...”   可讨饶并没有换来男人的收手,顾钰将她按在帅案上,匐身而下,一边挠她痒痒,一边啄吻她的脸蛋,“叫声顾哥哥听听。”   沈络欢挣扎起来,俏脸憋得通红,心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小鹿,不停地乱撞。   少女的憨态让征战沙场的大将溃不成军,顾钰桎梏住她,凝睇着她的双眼,一点点靠近她的唇。   这一次没有强势的掠夺,而是给足她可以推开他的时间。   沈络欢仰面看着慢慢靠近的男人,可以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那萦绕鼻端的沉香沉迷了她的思绪,以致于唇齿相依时,也没有推开他。   男人的唇很凉,转而变得炙热,灼烤她的娇唇,吞没她的理智。   顾钰稍微抬高身体,抚摸她红肿的唇瓣,诱哄道:“叫哥哥。”   小公主忽然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他,呆愣地坐起来,眼里尽是挣扎。   看得出,她还未从心底接受他们的亲昵,或者说,她根本不想接受,顾钰淡淡一笑,似叹似无奈:“叫声哥哥这么难吗?”   沈络欢张嘴作势要咬他手指,凶憨的小模样逗笑了顾钰,顾钰任她叨了一口。   尝到咸味,沈络欢舔下嘴唇,“你怎么不躲?”   “满足你这只小狗巴。”顾钰揉揉她的头,眼里流淌着不自知的宠溺。   沈络欢懵愣地看着他眼底的笑,心里的小鹿愈发乱撞。   账外,唐封靠在门口,挑眉问向守卫,“顾大都督不方便?”   守卫点点头,面色有点红,“大都督说,他在哄孩子。”   唐封失笑,踢了守卫一脚,“你们真能耐啊。”   言罢,转身想要离开,却见宁若浅蹲在一边熬药。   “小姑娘。”   宁若浅扭头,握着蒲扇站起来,“唐帅有事?”   唐封弯唇,“怎么不喊我叔叔了?”   宁若浅一噎,“那天我有眼无珠,冒犯了您,望您海涵......”   “停。”唐封打住她,“你这么爱道歉啊?”   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却戳中了宁若浅的心,是啊,因是庶女出身,在面对嫡出的公子小姐时,如履薄冰,时常因为嘴笨被奚落嘲笑,久而久之养成了放下身段的习惯,遇事先道歉,也是一种不自信的表现吧。   “我......”宁若浅有点囧。   唐封笑着摇摇头,“小姑娘,要果敢一点。”   宁若浅扯扯嘴角,看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有点别扭,没话找话道,“唐帅,你怎么不留胡子?”   唐封一愣。   宁若浅摸摸下巴,“您这个年纪的人很少不留胡子。”   唐封笑笑,“我该留胡子?”   男人风光霁月,即便过了不惑年纪,依然俊朗非凡,留了胡子反而显老,宁若浅笑弯了眼眸,“您还是别留了,这样看起来年轻。”   许是很久不跟这么小的姑娘相处,也从未被人说过老,唐封哼笑一声,朝树下的石凳扬扬下巴,“听说你是军医,那帮叔叔把个脉,看叔叔早衰了吗?”   “......”   宁若浅听出几分调侃,但心下忐忑,怕他生气,赶忙摆手,“我不是说您老,您一点儿也不老,诶呦,我不说话了。”   “瞧把你急的,不是刚刚才跟你说要果敢一点儿,说出去的话,就不要怕得罪人。”唐封手敲折扇,走到石凳前,素色宽袍猎猎生风,偏又儒雅出尘,宛如谪仙,“过来把脉。”   宁若浅小跑过去,蹲在石凳前,伸手搭在他的脉搏上,眉心一皱,嘀咕道:“奇怪。”   她搓热手,又试了一下脉,眉头越皱越紧。   唐封悠闲地靠在石凳上,搭起腿,单手撑头,“怎样?”   “我要再试试。”宁若浅继续戳热手掌,搭在他的手腕上,心里泛起嘀咕,从脉象上,唐帅充其量三十年岁,可他明明过了不惑之年啊。   唐封收回手,“我老吗?”   宁若浅有点惊讶,他让她把脉就是为了证明自己不老?大将军这么小心眼吗?她无奈道:“我说过了,您一点儿也不老。”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宁若浅捻了捻他的头发,“您一根白发也没有,怎会老呢。”   唐封忽然扣住她的手,“小姑娘,可不要随意碰男人。”   宁若浅立马缩回手,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我是大夫。”   唐封长眸带笑,用扇柄敲了一下她的肩膀,“我记下了,宁大夫。”   说罢,起身离开。   强大清润的气场散去,宁若浅长长舒口气,又开始疑惑他的脉象。   傍晚,炊烟袅袅,顾钰和唐封商量完对付沈槿的对策,由师爷招呼着去往账外。   今儿厨役特意准备了烤全羊为远道而来的蓟州军接风,众人围桌一圈,拉着两位大都督入座。   两人礼让一番,一同坐在了主位上,唐封敲着折扇,笑问:“不请公主过来吗?”   顾钰饮啜一口酒,淡淡道:“闭门思考。”   “哦?”唐封看热闹不嫌事大,“思考什么?”   “谁知道。”顾钰眸光清浅,与之碰杯。   唐封隐约猜到他和公主的关系匪浅,但也没多言过,只是握了握他的手臂,“公主年纪小,你要多担待些。”   两人凝视一眼,顾钰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他对沈络欢的关心,说来也怪,在蓟州历练的那段旧时光里,还经常看到他为沈络欢准备的小礼物,只是送出去时从不以自己的名义,那是年少没有过多的猜测,如今思来不解其意,甚是烦闷。   唐封饮口酒,忽然问道:“你这的军医小姑娘今年多大了?”   顾钰愣了下,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唐封隔空一指,“那个丫头。”   顺着他的指向,顾钰看向正在给公主盛饭的宁若浅,“先生问这个作甚?”   “随便问问。”唐封继续饮酒,目光却锁着小绵羊一样的姑娘。   顾钰太了解那种目光代表着什么,旋即一笑,心中豁然开朗,只要他不盯着自己的人,盯上谁都可以,只不过......   “宁家丫头的年纪,可以给先生做女儿。”   唐封没有回怼,只是淡淡笑开,“今晚,安排我与公主面谈。”   顾钰问道: “先生想面谈,何须通过我?”   “瞧你的妒夫模样,”唐封意味深长道,“怕我有来无回。”   “......”   在众人有说有笑时,卧床养病的唐荟偷偷潜入唐封的帐篷,她不相信以义父的谋略,会将调兵权送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经过一番搜索后,她从唐封的行李中翻出了一枚大印,仔细打量后,唐荟瞪大双眼,这哪里是大印,这是丢失已久的传国玉玺。   而这时,唐封掀开帐帘,遮挡了外面的篝火。   唐荟蓦地转身,来不及遮挡手里的玉玺。   相比于唐荟的惊慌,唐封淡然得多,“为何在为父的帐中?”   避无可避,唐荟忍着怦怦的心跳问道:“爹爹为何会藏匿传国玉玺?”   唐封没有开口解释。   这股气息让唐荟觉得十分陌生,试探着问道:“你不是唐帅,你是何人?!”   唐封刚要开口,忽听帐外有细碎脚步声,目光一凛,隔着帘子抓住了偷听的人。   唐封掐住偷听者的脖颈,两道身影搅入厚厚的帐帘中,视线骤然黑沉。   “唔......”宁若浅被掐得上不来气,紧紧扯住唐封的衣袖,“唐帅......”   见到是她,唐封卸了力气,任由小姑娘倒在自己怀里。 第31章 爱哥哥一次,行吗?……   帐帘中, 唐封抱住倒在怀里的宁若浅,长眸含笑,“投怀送抱?”   从未被人调戏过, 宁若浅吓白了小脸, “我我我...我只是偶然经过。”   几乎无视帐中的义女,唐封扣着宁若浅的肩膀, 将人带了进来,一掌劈晕,放平在榻上。   唐荟手里捧着烫手山芋, 希望唐封给出合理解释, 却也不敢大声质问。冷静下来后, 她知道眼前的唐封并不是叫人冒充了,“爹爹究竟还有何种身份?”   唐封坐在榻边,打量着昏迷的小姑娘, 没有搭理她。   “爹爹?”唐荟不死心,不问出个所以然,定是连觉都睡不踏实, 传国玉玺非同儿戏,弄不好会株连九族, 虽说自己只是义女,但也脱不掉干系。   “贵人让我代为收着。”唐封随口解释了一句。   “哪位贵人?”   唐封看向她, 温和的眼里泛起冷冽,“你问的有点多。”   “我是在关心爹爹,怕爹爹误入迷途。”   “放下玉玺,出去。”   “爹爹!”   唐封面色一变,又重复了一遍,“出去。”   义父虽然温和, 但自小,她就不敢顶撞他,哪怕是一点点的任性都不敢,所以才会在及笄后选择四处游历,而不是留在他的身边。   唐荟磨磨牙,放下玉玺,小跑了出去。   唐封拿起玉玺,目光悠远,旋即叹口气,看向宁若浅,“还装?”   宁若浅睁开一条眼缝,确认他不会下毒手,才挣开另一只眼睛,“我什么也没听见!”   自我保护意识不错。   唐封靠在围子上,语气凉凉地问:“宁大夫是聋子?”   宁若浅坐起来,揉揉发疼的后颈,“就算听到了,我也听不懂,您大人有大量,放了我吧。”   虽然涉世未深,但她隐约感觉到,唐封此来辽阳,另有目的,或许他早已出卖了顾钰。而且,从他脉象上判断,他也就三十出头,这里面的蹊跷太深,不是她能窥探的,必须立即返回公主帐中禀告。   小姑娘生了一副桃花眼,看着老老实实的,姿色虽不十分出挑,但也是位清秀美人。   唐封摇开折扇,似笑非笑道:“哪有那么言重,叔叔可不能在这里杀你。”   杀??   宁若浅抖了几下,颤悠着小手去扯男人的衣袖,“我家里还有位老父亲要照顾,您要手下留情啊。”   知道她是显钧伯的庶女,唐封笑着摇摇头,“你倒是孝顺。”   “对对,”宁若浅点头如捣蒜,“看在我这么孝顺的份儿上,您让我走行吗?”   “走吧。”   “......”   唐封挑眉,“怎么不走了?”   “走,这就走!”既然对方开了口,宁若浅哪能客气,蹦下软塌一溜烟跑了出去。   唐封笑笑,收好玉玺,心想今晚有的解释了。   果不其然,不消一炷香的时间,顾钰带着沈络欢来到了帐篷,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小身影。   唐封请他们入座,不动声色地瞥了宁若浅一眼,隔空点点她。   宁若浅躲在沈络欢身后,小声道:“公主,他拿手点我。”   沈络欢拍拍她的手臂,“你先出去,放心,有我在,唐帅不会动你。”   “嗯!”宁若浅听话地退了出去。   帐内只剩下三人,唐封比划一下,“公主来尝尝我从蓟州带来的茶叶。”   沈络欢不想拐弯抹角,没有接他递过来的茶,“喝茶前,还请唐帅给出解释,你的手上为何会有传国玉玺?又为何向世人隐瞒年纪?”   唐封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一旁缄默的顾钰,敛起笑意,神色变得认真起来,“信我吗?”   顾钰只单单回了一个字:“信。”   君子之交淡如水,两人虽不常常联系,甚至几年未见,但他们之间的信任是拿九死一生换来的。顾钰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眼前的人就是当年雪中送炭的男子,所以他选择相信,哪怕这个人不是真的唐封。   唐封弯唇,眼中透着复杂的光,“那便再给我十日,十日后我会跟你们解释。”   沈络欢还想再问,被顾钰拦下。   走出帐篷,两人沿着营外的木栅栏散步,沈络欢疑惑道:“为何不能当面问清,还要等到十日后?若唐封真的有问题,我们是在拿江山社稷做赌。”   感受到少女的不安,顾钰握住她的左手,与她十指相扣,“那你信我吗?”   沈络欢抽了几下没抽回来,索性由着他了,“我信。”   她信他,信他是百姓的大将军,信他能打败沈槿,还给大楚一份安宁。   顾钰把两人紧扣的手拢进衣袖,微微抬头仰望墨空,浅色的眸子与星光一般璀璨,“为何信我?”   沈络欢有点尴尬,“就是信,没有为何。或许,人与人的信任是建立在相处中吧。”   “那我信他,亦如此。”   沈络欢恍然,顾钰和唐封比她和顾钰认识的久很多,建立的信任是用命换来的。可很多时候,人心是会变的......   小公主露出疑惑,拽了拽顾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你若全然信任他,那我也选择相信,若是唐封错付了我们的信任,我和你一起承担。”   月光下,少女恬静乖巧,嘴里却说出了勇于承担后果的诺言,顾钰碰了一下她的唇瓣,“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不会让你身处险境。”   所有的后果,都只由他一人来承担就好,他的姑娘不会遭到任何伤害,直到他闭眼的那一刻。   “欢欢。”   “嗯?”   顾钰松开她的手,忽然抱住她,“我想活得比你久一些。”   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实现当初的承诺,护她一世安稳。这是对太子,也是对他自己最好的交代。   沈络欢怔怔地僵在男人怀里,细品着他的话,忽然感到悲伤,她抬起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说什么丧气话呢?没听过祸害遗千年,你这等祸害,给我好好活着。”   顾钰紧紧地抱住她,“能抱一抱哥哥吗?”   沈络欢撇撇嘴,今夜月色唯美,花蕊沁香,就满足一下他小小的心愿吧。   漫漫夜色中,小公主缓缓抬手,搂住了他劲瘦的腰身。   感受到被一双柔弱无骨的手臂环住,顾钰眸光一动,悬浮多年的心渐渐落回了心田,这一刻,连晚风都变得温柔,由心窗吹入,化为潺潺溪流,滋润干涸。   巡逻的卫兵里,有眼尖的瞧见这一幕,开始跟同袍窃窃私语,没一会儿,扎堆来看热闹的卫兵肩并肩,吹起了口哨。   沈络欢臊得想要遁地消失,揪着顾钰的衣襟咬牙切齿道:“怎么办,怎么办?”   好丢人。   顾钰淡然地瞥了卫兵们一眼,“散了。”   卫兵们嬉笑着散开,各忙各的了。   周围的热闹陡然消失,沈络欢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瘫软在男人怀里,“唔,顾钰。”   “嗯?”顾钰虚虚地环着她的后背,为她遮挡吹来的风。   “我好像不那么讨厌你了。”她讲出这句话时,不停地咬着指甲,试图掩饰小鹿乱撞的心虚。   忽然被不讨厌了,顾钰有点想笑,眼眶却忽然酸了,泪意倒是没有,但就是莫名酸了,“我们去溪边走走。”   “...哦。”   顾钰牵着她的手,走向溪流,一路静默,但璀璨的星光照进了两人的心里。   沈络欢低头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又偷偷看了看他被夜色包拢的侧颜,心跳愈来愈快,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着了他的道。   就拿此刻来说,因为紧张和渐渐浮现的兴奋,她的手掌愈来愈潮湿,可男人的大手干燥温暖,一经对比,不禁唾弃自己承不住事,不就是握手么,作何这么害羞?   她哼一身,紧紧握住他的手。   顾钰侧眸看她,“怎么了?”   “没事儿。”小公主歪头装傻,随口胡问,“你怎么这么高,我都碰不到你的脸。”   这话跟调.情似的,顾钰停下来,俯低身子,示意她随便碰。   沈络欢眯了一下眼,用另一只手掐了他一下,咯咯笑道:“傻不傻呀。”   顾钰也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傻。”   “谁傻?”小公主单手掐腰,娇蛮的不行,“把话说清楚,说不清楚不许回去。”   “自己想。”   沈络欢嘟嘴,“你傻,你傻,你傻。”   “好,我傻。”   何时这么好说话了?一点儿都不像他了。沈络欢捂住他额头,又捂住自己的,感觉体温差不多呀。   顾钰眼底带笑,拉开她捂着额头的手,“行了,你比我聪明多了。”   “嗯,算你有自知之明。”沈络欢目光飘了飘,杏仁眼里溢满窃喜。   情话无需露骨,仅仅一个动作、一句调侃,就能点亮彼此之间的火种,当浓浓的暧昧袭来,心火会随之燃旺,灼热心扉和眼眸,最后化为欣然和温暖,包裹住懵懂的男女。   气氛尚好,顾钰忽然开口:“欢欢。”   “又干嘛?”沈络欢没好气地抬起头,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顾钰捧起她的脸,说出了一句沈络欢铭记一生的话——   “爱哥哥一次,行吗?” 第32章 身世(重要)   “爱哥哥一次, 行吗?”   月牙弯弯,风吹芦苇,周遭俱寂, 喧嚣的世间趋于宁谧, 男人眉眼温柔地凝着面前的姑娘。   沈络欢愣了又愣,傻乎乎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面对小迷糊, 顾钰略有些无奈地拍拍她的后脑勺,将人带进怀里,“我喜欢你, 嘉宁。”   嘉宁是沈络欢的封号, 听起来比较正式, 很少有人这么唤她。   沈络欢扑闪了几下眼睫,忽略了他刚刚的请求,开始算旧账, “你对我是不是蓄谋已久?”   “是。”   “那你从何时喜欢我的?”问出这话时,小公主的脸烧得滚烫,不自觉揪住男人的衣衫, 嘴角泛起得意的笑。   听见偷笑,顾钰勾起她的下巴, 又带了几分强横,“笑哥哥的感情廉价?”   沈络欢才不怕他, 哼道:“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我要好好挑选。”   顾钰偏头呵笑一声,俊逸的面容带着一丝戏谑,“行,那你选吧。”   说罢,松开她, 大步走向军营。   沈络欢愣在原地,“你去哪儿?”   顾钰向后面摆摆手,“去你找不到的地方。”   “......”   小公主脸一垮,他怎么不多哄哄她?他怎么说变脸就变脸?还说要去她找不到的地方!这个臭混球,怎么这样?   不过,以顾钰果断的性情,想要放弃一段感情应该会很容易吧。   想到此,沈络欢心里不免难过,还伴着一抹不安,“你,你回来!”   男人脚步未停,洒脱的身影刺痛了少女的眼睛。   如水做的一般,少女鼻尖一酸,蹲在地上抹起眼泪,呜呜呜,臭混球,说不要她就不要了,呜呜呜,再也不理他了!   可泪豆子还未落下,视野里就出现了男人玄黑色的衣摆。   她抬起头,泪光闪闪,红着鼻头哼道:“你干嘛回来?”   顾钰弯腰将她抱起,轻叹道:“不回来,看着你被狼叼走吗?”   抱着泪眼汪汪的人儿回到帐篷,将人放在榻上,“我先走了。”   又走!   沈络欢气得坐起身,拉住他的手,忿忿道:“你怎么这么胆儿小?”   “?”   谁敢说顾钰胆小呀?可沈络欢就是觉得他胆怯,“你是怕被我拒绝,干脆放弃了吗?”   顾钰被她气笑了,磨了磨后牙齿,掐住她一边脸蛋,“放弃?”   “你说你要去一个让我找不到的地方!”沈络欢凶巴巴地嚷了一声,使劲儿掐他的手,“你给我松开,我还没生气呢,你倒是先动起手来了!你这个混球,就你可以不理人,那我也一辈子都不理你,看你能怎样!”   别看平日不爱吱声,掐起加来,小嘴巴巴的一点儿不输给悍妇。   男人指尖加了一点儿力道,掐得她脸蛋泛红,有点龇牙咧嘴,“顾钰,你再掐我,我把你大卸八块!”   这会儿像一个洪闸触动了顾钰心里的防线,他蓦地松开手,向后退了两步,眼前浮现出家族被血洗的场景,凶手脚踩他的背脊,阴狠狠地说道:“臭小子,再敢乱动,老子把你大卸八块!”   那时少年真的不敢动了,眼见着屠刀一下下挥舞,家人一个个倒去。   往事刺痛心头,顾钰手捂胸口,转身就走。   沈络欢根本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见他神色异常,想也不想地追了出去,“顾钰!”   顾钰脚步未停,颓然地走出军营。   巡逻的将士们纷纷望去,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唐封走出帐篷,望着顾钰,那抹背影让他一下子回想起多年前,那个满身是伤的少年从地上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向崖边。   他以为少年想要跳崖,于是拉住缰绳跳下战马,快步走过去拉住少年的衣角,“小伙子,有什么事想不开呢?”   少年看了他一眼,淡淡回道:“司礼监的刺客从山谷离开,我要吐口血水。”   只因,他想要将血水吐在那些人的头顶上。   唐封问道:“荒郊野外,你怎么一个人啊,你的家人呢?”   少年抹把脸上的血污,“全走了。”   唐封始终记得少年的眸光,有两颗即便坠入深渊也不曾湮灭的火种。   从回忆中抽离,唐封望着弯月感叹,“阿钰,是时候报仇了。”   唐封在暗处花了六年查找当年血洗顾氏的凶手,又花了三年搜集沈槿篡改传位诏书的证据,如今,还差一个证据,就可以收网了。   *   溪畔前,顾钰迎风而立,面容寡淡,像要随风消弭般,揪得沈络欢心里难受。   她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腕,“我刚刚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顾钰侧眸,神色有些疲惫,“别多想。”   “我就是说错了话。”沈络欢绕到他面前,握住他两只手腕,“虽然我是无心的,但我也要向你道歉,你别生我气行吗?”   小公主难得服软,顾钰怜惜地揉揉她的头,“我没生气。”   沈络欢仰着头,认真问道:“那你怎么忽然难过了?”   “想起了以前的事。”   “能跟我讲讲吗?”   “陈年旧事了。”   沈络欢觉得,一个威风赫赫的大将军不会无缘无故地伤春悲秋,一定是想起了无力挽回的同袍或家人。   先帝曾经说过,会替顾钰查的真凶,可直到驾鹤西去也没能替顾氏报仇。   沈络欢握紧顾钰的手腕,“不管你信与不信,先帝曾多次派锦衣卫查找当年的凶手,却是无功而返,先帝不想给了你希望又幻灭希望,才没有同你讲。”   “我知道。”顾钰抽出手,轻轻拥住她,“先帝为顾氏做的一切,我都知道。”   沈络欢顺势窝在他怀里,双臂环住他的腰,微凉的夜风萦绕在他们身边,撩起了两人的衣摆,他们像一对恋人,依偎着彼此。   三日后。   东方鱼肚白,一辆马车驶离军营,沿着溪畔驶向一座村落。   马车停在一间农舍前,车夫恭敬道:“两位都督,到地方了。”   顾钰掀开帘子,请唐封下了马车。   唐封环顾一圈,敲了一下手中折扇,“跟线报里的描述一样。”   顾钰知道他不是在故弄玄虚,点点头,“我已事先将人扣下,你想对质什么直接对质即可。”   这果然是顾钰的强横手段,唐封笑着摇摇头,“这名老妇人是大楚的有功之人。”   顾钰挑起剑眉,“先生的话总是说一半,顾某愚钝,不能谙出其中道理。”   “随我来。”唐封用折扇敲敲他,“今儿就给你解惑。”   两人大步走进农舍,见一老妇人斜靠在炕头,拿着玉如意敲打膝盖。   玉如意......   这可不是寻常百姓买得起的。   顾钰摩挲下手指,四下打量,屋里的物件有些陈旧,但又很有讲究,他顺手拿起一个青花瓷长颈瓶,“宫里的?”   唐封没接话,温笑着坐在炕沿,“您老今年贵庚?”   老妇人满头白发,笑起来一脸的褶子,“啥?”   老人家有些耳背,唐封靠过去,略微提高音量:“您老今年贵庚?”   “八十了!”老妇人比划个手势,笑着露出缺了门牙的牙床。   唐封笑笑,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玉佩大小的银牌,“您还认识这个吗?”   老妇人仔细辨认,苍老的眼里闪现一抹诧异,“不认识,不认识。”   她摇头时,视线落在唐封的脸上,眼睛有些湿润。   顾钰更为诧异,慢慢收紧衣袂下的拳头,发出了咯咯的声音。   唐封从不是急性子,跟老妇人聊了许多家常,虽然老妇人记性差,但口风很紧,无论唐封怎么诈她,她都不上当。   一炷香过去,老妇人干脆躺在炕上,“老太婆要睡觉了,谁来也不好使,可不准打扰我休息。”   唐封为她盖上被子,笑道:“好好好,您快睡,寅时还要服侍陛下上朝呢。”   老妇人闭眼哼哼,“陛下不用起这么早......”   话落,逼仄的屋里陷入沉寂,老妇人缓缓睁开眼。   唐封靠在炕头,姿态悠闲,“季嬷嬷,您可让我好找啊。”   季嬷嬷?   顾钰蹙眉,当年先皇后产子,大尚宫季闵趁乱逃出宫外,还卷走了不少金银玉器,莫非就是眼前这个老妇人?   老妇人坐起来,混沌的眸子变得精明,“你是何人?”   “刚刚不是给您看了我的身份。”唐封晃晃银牌,“当年,不是您抱我出的宫么。”   老妇人手指颤抖,看了一眼炕边的顾钰,又看向唐封,“一起的?”   “嗯。”唐封失笑,“您不会连辽东大都督都不认识吧。”   老妇人当然认识顾钰,她就是被顾钰派人束缚了手脚。   三日前,唐封告诉顾钰,自己找了二十多年的“线索”就在辽阳,顾钰当即派人挨家挨户的查找,最终锁定了老妇人。   唐封点点头,“一起的。”   老妇人仔细打量唐封,忽然跪坐在炕上,“老奴参见天家。”   唐封笑叹:“我真是皇族啊。”   “您与前太子是双生子,老奴受先帝之命将您抱离皇宫,送往蓟州总兵唐正肖的身边,为了让宫里人查无可查,先帝特意交代唐正肖要谎报您的出生年月。老奴完成使命后,依照与先帝的约定隐姓埋名,不问世事。”   可谁也没有想到,阴差阳错间,竟将唐正肖的小公子多报了七载,而这“丢失”的七载,唐封一直被唐正肖养在山上的庙里,直到二十岁回到军中,以二十七岁的假年纪随养父出征,一晃三个年头,立下了战功。唐正肖病逝前,向朝廷举荐了唐封,先帝力排众议,力挺唐封接掌蓟州总兵一职,而这一年,他的羽翼还未丰满时,就接到了先帝病逝、沈槿篡位、皇族血脉接二连三病故的消息。   可以说,唐封是先帝故意留在宫外的一颗棋,而且,他与沈镯容貌并不相同,没人会怀疑他的出身。   金乌西坠,染红了天边的云,顾钰静默地坐在马车里,回想着下过的“棋局”,原来,早有人在他的棋局开始前,就为棋局留好了退路。   这个人就是先帝。   他看向对面的唐封,“既然先生已经弄清了身世,那我想请问先生一个问题。”   唐封笑道:“要问就问,这么严肃作甚?”   “关乎国祚,不可马虎。”顾钰前倾,直直地望进他的双眼,“先生想要大楚的江山吗?” 第33章 待大业完成,嫁给我好吗……   梦里铁马铮铮, 沈络欢睡得很不踏实,几次想要醒来,又哼哼唧唧睁不开眼, 直到一抹凉意袭来, 开骤然睁眼。   “顾......”   “是我。”顾钰掀开被子躺在她身边,顺带着也把那股凉气带进了被窝。   沈络欢挣了一下, 被男人按住肩头,“我后天就要出征了,陪我躺会儿。”   后天??   沈络欢猛地坐起身, “你跟唐帅商议的?为何这么匆忙?皇兄知道吗?”   顾钰躺在枕头上, 仰视着皱眉的小姑娘, 抬起手替她抚平眉心的褶,语气温柔:“一切都已准备好,这一次杀沈槿一个措手不及。”   他会协助唐封, 替沈镯、替皇族冤魂报仇雪恨,还大楚一个太平盛世。   沈络欢焦急道:“可你也杀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后日就出征, 我还没有准备好。”   顾钰扯住她手臂,将人拽进怀里, 紧紧抱住,“我的欢欢不用出征, 在军中等我就好。”   兵刃相交,会杀红每个人的眼,他不会让他的姑娘受到任何危险,所有伤害都由他一人来承受就好。   “不行!”沈络欢当即拒绝,“此等大事,我身为公主, 怎可不出征!我不止要出征,还要为将士们击鼓,”   怀里的姑娘太过激动,顾钰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听哥哥的话,一切以大局为重,好吗?”   沈络欢眼眶发酸,猛地抱住他的脖子,“可你遇见危险怎么办?几个月见不到你,我去哪里得知你的情况?你要是受伤了怎么办?”   这一刻,顾钰空荡荡的心被添的满满的,他搂住小姑娘,“我不会有事,我答应你,一定会平安回来,接你回朝。”   “呜呜呜——”沈络欢说哭就哭的本事从来不是吹的,可这一次她既紧张又激动,既期待又害怕,“你不能骗我。”   “好。”   小公主哭的太厉害,顾钰哄了许久才坐起身,为她擦去泪痕,亲了一下她的额头,“乖乖睡觉,我还要去跟唐帅商量行军事宜。”   知道他事忙,能抽出这么一会儿陪她已是难得,可她的手不受控制,紧紧攥着他的衣襟不放,“再陪我一会儿。”   略有无奈,顾钰复又躺下,搂着她的肩膀,“你睡,我守着。”   在听说他要出征那一刻,沈络欢就顾不上男女大防了,依顺着心意窝进他怀里,“顾钰。”   “我在。”   “皇兄会跟你们一起去吗?”   对于这个问题,顾钰闭闭眼,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幽幽叹道:“会的,殿下会随我们一起出征,见证我们的胜利。”   “皇兄身子骨不好,你要替我照顾好他。”   “好。”   沈络欢爬起来,直直凝着他的眼睛,“也答应我,照顾好自己,不可以受伤,不可以身处险境。”   顾钰揉揉她的头,扣住她的后颈,让她贴近自己,“好。”   唇瓣若有似无地碰在一起,两人心里都是一颤,沈络欢闭上眼,第一次主动贴近了男人薄凉的唇,将温度传递给他。   那甜甜的滋味让久经沙场的悍将败下阵来。   顾钰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姑娘,她含住了他的唇......   沈络欢生涩地吻住他,不带任何技巧、不计任何后果。   顾钰血气方刚,哪里受得了这种诱惑,若非马上要出征,或许真的会带着她沦陷。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反客为主,碾着她的唇,一点点描摹,一点点品尝。   沈络欢搂住他,一双小手在他的后背上游.移。   直到吻得气喘吁吁,顾钰才松开她,气息不稳地与她额头抵着额头,“欢欢,待大业完成,嫁给我好吗?”   这真是得寸进尺,刚被心上人接受,就开始谋划日后。   沈络欢被吻得迷迷糊糊,脑子有点空,却在见到他眼里的光晕时,傻乎乎地“嗯”了一声。   顾钰笑着刮刮她的鼻尖,“想都不想,真够草率的。”   沈络欢俏脸一臊,“那我不答应了。”   顾钰压在她身上,直到把人压得嗷嗷叫,才撑起身子,挑眉问道:“不介意我是阉人?”   “介意的话,你就不是了吗?”   顾钰意味深长地笑笑,啄了一下她的唇,“也不是不无可能。”   沈络欢哪里听得懂他的暗示,哼哼唧唧地搂住他开始闹人,只是想跟他多呆一会儿。   顾钰被她磨的浑身是火,不得不隔着被子拍她,“你快睡,明儿我还不走,可以再陪你一会儿。”   “说话算话。”她伸出小拇指,“拉钩。”   幼不幼稚,顾钰拍拍她的脸蛋,跟她拉钩钩。   等把人哄睡后,顾钰起身整齐衣冠,掀开帘子走出去时,一身的浩然正气,他走进帅帐,继续与将领们研究舆图的路线。   此番出征,以蓟州军为主,辽东军为辅,   天蒙蒙亮,沈络欢洗漱后,趴在帐前盼啊盼,一直没有盼来顾钰,她偷偷去往帅帐,却没有进去打扰,而是绕着帅帐走了不下一百圈,直到晚上才把顾钰盼来。   顾钰一身锦袍,威风凛凛,走向扁嘴的小公主,“怎么了?”   沈络欢泪眼汪汪地问道:“何时出发?”   “天明就走。”   沈络欢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心口,“那你今晚留在我帐篷里。”   她早已遣退了宁若浅和大乔,等着他来见她。   顾钰没有多想,点点头,“好。”   两人合衣躺在床上,顾钰像昨晚一眼拍着她入睡,“怎么还不睡?”   沈络欢别别扭扭地转身,脸埋在他颈窝,闷了一会儿,开始呼呼吹气。   脖颈处痒痒的,顾钰捏住她鼻尖,失笑道:“大晚上不睡,想干嘛?”   “唔哼。”沈络欢努努鼻子,拍开他的手,又紧紧抓住,与他十指相扣。   今晚的小公主特别乖顺,顾钰怜惜地亲亲她额头,“咱们安寝。”   看着男人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沈络欢咽下嗓子,凑过去咬了一下他的下巴,嗲声嗲气道:“我不想睡。”   顾钰蹙眉,总感觉这丫头有阴谋。   沈络欢忽然学着他的动作,按住他的后颈,逼他靠近自己,娇蛮地邀请道:“顾钰,你亲亲我。”   “......”   这丫头怎么忽然热情了?   顾钰靠近她,轻轻啄她的唇,试探着与她舌尖共舞。   沈络欢乖柔地配合,甚至更为主动,她抓住他的手,来到衣领处,“顾钰,帮我…脱。” 第34章 顾钰,我愿意爱你!……   沈络欢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大胆, 会不计后果地与人沉入深渊,哪怕万劫不复。   身在深宫中时,她曾幻想过十里红妆、花前月下, 也曾幻想自己会拥有一个仪式感满满的洞房花烛夜, 驸马谦谦有礼,会脸红地喊她殿下, 再与她以最隆重的方式去行周公之礼,可幻想终归是幻想,不及现实来得炙热、狂躁、一发不可收拾。   她就是这样的性格, 一旦喜欢了就义无反顾, 一旦接受了就勇往直前。   娇如花蕊的小公主搂着男人的脖子, 一遍遍念着他的名字,“顾钰...顾钰...”   一声声漾开了顾钰的心海,让顾钰知道, 世上还有一个人愿意孤注一掷地跟着他,但即将出征,生死未卜, 他不能这样对她。   “欢欢。”顾钰抱住了衣衫半解的姑娘,脸埋在她的脖颈间, “我们冷静冷静。”   沈络欢唇瓣红肿,额头沁汗, 一双妙目有些迷离,听见“冷静”两字,轻轻的笑了一下,“唔,顾钰,你胆子真小。”   顾钰紧紧抱住她纾解那种异样, “小东西,再撩哥哥,哥哥真的控制不住了。”   感受到男人所谓的控制不住,沈络欢动了动小手,果不其然,听得一声闷哼。   她颤着手指,眼尾蓄着晶莹,“让你假正经。”   顾钰哪里知道小公主还会这些,捧起她娇媚的脸蛋,严肃问道:“哪里学来的?”   沈络欢耳尖直烧,“你管我。”   小嘴竟会气人。   顾钰俯身,贴住她的唇,带着惩罚性地轻碾慢辗,吻得小公主嘤嘤嘤直哼唧。   小公主越宠越娇,小手不停地游.移,惹得男人溃不成军。   顾钰将她的手按在胸口,“别再乱动。”   沈络欢抽出手,跪坐起来,侧头嘟起嘴,亲了亲他的耳垂,“你总这么欺负我,我也要欺负回来。”   谁还不贪图美色呀。   顾钰容貌绝冠,怎么看怎么好看,沈络欢又对他春心萌动,才不觉得是自己吃亏,相反,她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她的准驸马是武将里最好看的。   想到此,小公主按捺不住内心的雀跃,搂着他的脖子摇晃,“顾钰,顾钰,顾钰......”   顾钰真的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都不知她这份喜爱是如何迸溅出来的。   察觉他不专心,沈络欢哼唧哼唧地把他压在床上,反客为主,当起了小霸王,咬着他的下唇咯咯笑。   顾钰的理智被一点点吞噬,长腿一斜,翻身将她压住,狠狠地吻了下去。   淡黄色的帷幔渐渐垂落,形成了芙蓉暖帐,衣料的摩挲声过后,帐中渐渐响起女子的呜咽......   魅惑动人。   半晌,账中传来小公主的惊呼:“你你你…你不是…”   剩下的疑问,被吞没在唇齿间。   *   晨曦微盎,沈络欢悠悠转醒,一张小脸还未褪去红晕,她伸手去碰身边的人,“顾钰......”   一开口,嗓子都是哑的。   身边空荡荡的,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坐起身,不适感传遍四肢百骸,她嗷一声倒在床上,蜷缩起双腿。   严严实实的帷幔里,只有她一个人,男人早已不见了影踪。   少顷,帐篷里跑出一个穿着整整齐齐的小公主,忍着不适感,奔向帅帐。   帅帐空空如也,人马已踏上了征程。   沈络欢叫来大乔,让她送自己去城门口。   看着如此焦急的公主,大乔二话没说,牵来马车,带着沈络欢直奔城门。   沈络欢坐在车厢里默默抹眼泪,埋怨顾钰为何不叫醒她,她想要为将士们击鼓助威,想要目送他们离开,想要抱一抱他。   “大乔,还能快点吗?”   “好!”   马车狂奔直城门前,沈络欢跳下马车,飞也似的登上三丈三的城楼,眺望还未走远的队伍。   她心里一晃,抬手呈喇叭状,大喊道:“顾钰!!”   浩浩荡荡的队伍哪里听得到她的喊声,可像是有了心灵感应,纵马在队伍前头的男人蓦然回头,仰视城楼之上的红衣姑娘。   看见顾钰回头,沈络欢挥舞双手,也不知他能否听见,大声道:“顾钰,我等你!”   随即,她又冲着将士们大喊道:“你们是大楚皇朝的战士,是英雄,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本宫携着你们的同袍、家眷在辽阳城等你们归来!务必保重!”   她使了全部的气力,若非大乔在后面支撑,恐怕早已晕倒在地。   城楼上的将士们受到公主殿下的感染,一同摇旗呐喊,为同袍们鼓舞士气。   顾钰转眸跟唐封说了几句,竟驱马返回城下,俊逸的身子伴着晨风,融入了春色中。   见他返回,沈络欢绕开大乔,提着裙子步下城门,径自跑出门洞。   黑压压的悍威军中,娇小的身影狂奔向骑在战马上的男人,那抹红衣随风飘荡,炽烈如火。   顾钰在距离她数丈时停下马,长腿跨下,直奔她而去。   沈络欢中途差点跌倒,稳住身形继续向顾钰跑去,这个男人太能隐忍,她不知这一战他会不会受伤,会不会受了伤也瞒着大家伙,越想越怕,越怕越舍不得,可她的男人是顶天立地的大将军,必须要肩负起江山的重任,她绝不能拖累他。   距离越来越近,她甚至能看见他眼中的光,“顾钰!”   顾钰健步如飞,伸出长臂,用力抱住他的姑娘。   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城上城下数万将士看着他们相拥在一起,心里暖意融融,他们的大都督再也不是孤家寡人。   “唔,你干嘛不叫醒我?”沈络欢搂着男人的腰身,却被他身上的铠甲硌得难受。   顾钰卸去铠甲,复又抱住她,高大的身躯前倾,下巴抵在她的肩头,“怕你哭。”   “那我也哭了。”沈络欢闷闷地道。   顾钰拍拍她的后背,贴着她的耳朵问道:“还疼吗?”   沈络欢鼓腮,不好意思回答。   顾钰低低醇笑,亲了一下她的侧额,“回去好好养着。”   “...嗯。”   “大军不能等着我,我要走了。”   “…嗯。”   “等我回来。”   沈络欢抽泣两声,拽着他的手,跟着他向前走了几步,“你不可以受伤。”   “好。”   “你一定要回来接我,这是我们的约定。”   “好。”   沈络欢忽然站定,拉住他。   顾钰回眸看她,眸光温柔,“你想说什么,我听着。”   沈络欢抹去眼泪,迎着日光弯起唇,假装自己很坚强,“我会乖乖等你回来,不给你添乱。”   “添乱也没关系,”顾钰上前一步,弯腰直视她红红的眼睛,“等我回来,再替你收拾烂摊子。”   沈络欢点点头,扁着嘴道,“那你出发吧。”   “好。”男人揉揉她的头,披上铠甲,转身走向战马。   沈络欢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握了握拳头,鼓着勇气大声道:“顾钰,我愿意爱你!”   晨风将这句承诺般的情话送到了男人耳畔,顾钰纵马向前,并未回头,眼眶却湿了。 第35章 顾钰:夸你男人几句……   顾钰离开后, 沈络欢养成了写手札的习惯,从遇见顾钰起,记录着每个点点滴滴, 说来很不寻常, 与顾钰相遇的每个场景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记得七岁那年出宫游玩,因为淘气, 她甩开随行的侍卫和宫女,一个人躲在卖面条的摊位里,直到深夜也没有人找到她, 街市陆续打烊, 她开始害怕, 窝在街角哭鼻子,还被牙婆带走了,是顾钰提着刀闯入牙行, 把她从交易中救了出来,还因此被受到惊吓的她咬伤了手腕。   回宫后,先帝赏了顾钰几匹锦缎, 让他做了她的近身侍卫。是啊,顾钰做过她的侍卫, 虽然时间不长,但的的确确是做过的, 她怎么连这个都遗忘了!   沈络欢捧着小本子,用力地回忆着那一年的场景,从春到冬,他总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忍受她的小脾气,从不多言一句, 如一个木头桩子,没有情绪、没有痛苦,可如今回想起来,他所承受的一切又是多么难以回首。   她的阿钰,从来都是默默地做事,默默地承受压力,一个人抗下了所有。   傻瓜。   紫禁城。   自打蓟州传来战报,沈槿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他本人还极为多疑,生怕宫里混入顾钰和唐封的亲信加害于他,故而安寝时都穿着护心甲。   蓟州军和辽东军的势头很猛,两名主帅又善于攻心,他篡改诏书的事早就被传开,闹得人尽皆知,九镇总兵中其余七人按兵不动,无人来支援他,连由他掌控的禁军内部也已四分五裂。   城中百姓人心惶惶,文武百官各怀心思,沈槿几次晕倒在金銮殿上。   夜色阴沉,大雨瓢泼,沈槿在浓浓的沉香里入眠,梦里全是血腥的场面,皇子们纷纷向他索命,先帝站在高高的玉阶上,道了声“斩立决”。   他惊坐起来,“来人!”   御前太监急匆匆跑进来,“陛下可是梦靥了?”   “...几时了?”   “寅时一刻,离上朝还早呢。”   “外面下雨了?”   “是啊。”   沈槿掀开被子,披上龙袍走出寝殿,站在檐下打量雨帘,忽然有些怀念许多年前,一起纵马驰骋的兄弟,一起举杯共饮的父皇,一起泛舟游湖的皇妹。   那些被丢弃、辜负、伤害的人们,如今在哪里......   沈槿闭闭眼,转身之际,寝殿的门砰地一声被人从里面关上,灯火骤然熄灭。   城外,云梯搭上城楼,攻城锤冲破城门,厮杀声冲破云霄,复仇的人们归来了......   *   悍威军大营内,沈络欢刚刚沐浴完,忽然听见一声狼叫,她拧拧眉,叫大乔和宁若浅进来陪自己,三个姑娘围在一桌闲聊着,很快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夜色中,一名黑衣人走进来,手里握着一把匕首,他径自走到沈络欢的身边,缓缓抬起握刀的手。   “住手!”   一抹人影扑向黑衣人,黑衣人迅速转身,与之比拼起刀法,两人身手都很矫健,互相制衡。   沈络欢睁开眼缝,看着为自己拼命的唐荟,眸光一闪。   自方劲一被害,顾钰就知军中有细作,也料定细作会在得知他和唐封出征的消息时,第一时间送信给幕后之人,也会趁着他们离开,挟持最重要的人质。   捉拿细作的事,沈络欢自告奋勇地揽下,今日也算将计就计,只是没有想到,唐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会出手相救。   大乔拔出佩刀,加入了打斗,帐篷的各个角落也涌出侍卫,将细作按在地上。   经过审讯,果不其然,细作是沈槿的人……   晨光熹微,喜鹊落在木栅栏上,这份恬静怡然被沈络欢画中宣纸上,折进手札中。   她仰着日光微微一笑,别样娟秀。   按照约定,唐封并未回到辽东,而是留在了宫中,等待与沈络欢相认。顾钰快马加鞭,比大军快了将近十日返回辽阳城,一人一马风尘仆仆,自很远处就瞧见了站在城楼上的小公主。   从离开到归来,从春末到盛夏,他们想念着彼此,那种相思成了痴,一发不可收拾。   沈络欢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帐篷的,只记得她被男人按在毡毯上疯狂地索取,从日出到日落,惹得她啼哭不止,却又倔强地不肯松开对方。   顾钰吻着她的唇,一点点厮磨,直到听到小家伙的肚子咕噜咕噜叫,才退离开来,坐在毡毯上落汗。   沈络欢拢着他的衣衫,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黏腻感让她很不舒服,可身体再支不出半点力气。   “叫水。”她懒懒踢了男人一脚。   顾钰抓住她的脚,啄吻她的脚背,“老实躺着,我去叫水。”   “先把我抱到榻上去。”   顾钰勾唇,眉眼间尽是风流,弯腰抱起她,赤脚走向软塌。   沈络欢轱辘一圈,滚到里侧,“快去叫水,我饿了。”   “先沐浴还是用膳?”顾钰站在榻前穿衣,语调慵懒。   沈络欢闭着眼,累得眼皮睁不开,“我想一边沐浴一边用膳,你喂我。”   顾钰系好衣带,转身撑在她两侧,“我也累。”   “......”   这人得了便宜卖乖!   沈络欢张嘴咬他手臂,小母老虎一般,“再不喂我吃饭,我去外面找别人了。”   “你试试。”顾钰揉揉她的腰,力道极大。   沈络欢疼得直冒眼泪花,呜呜求饶:“别闹了,我错了。”   顾钰磨磨牙,狠狠咬了一下她的唇,“夸你男人几句,就绕了你。”   沈络欢掰手指头道:“顾大都督高大威猛、孔武有力...嗯...嗯...”   顾钰再次被小公主焦急的模样逗笑,压着她问道:“怎样的高大威猛、孔武有力?”   这话怎么像在歪曲她的意思呢?   沈络欢娇嗔一眼,主动亲了一下他的额头,眉眼弯弯道:“不闹了,我真的快饿瘪了,快赏我点饭吃。”   顾钰被她乖顺的模样萌化了心,抱着她磨磨蹭蹭一会儿,才起身去往账外。   沈络欢用被子捂住脸,羞得来回轱辘。 第36章 嘉宁,你要认真听我讲……   沐浴后, 沈络欢窝在顾钰怀里吃着菜团子,平日只能吃下一个的她,这会儿连吃了两个还不觉得撑, 于是又夹起一个, 咬了几口,终于有了饱腹感, “吃不下了。”   顾钰接过剩下半个,吃进嘴里。   沈络欢看着他吃自己剩下的菜团子,笑得眉眼弯弯, 凑过去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小嘴油的。”顾钰嗤笑一声, 用手背蹭了一下脸。   沈络欢立马掐腰, “你嫌弃我?”   姑娘模样娇憨,透着一股灵动气儿,顾钰用筷箸的另一头敲了一下她的头, “老实吃饭。”   “我要喝汤。”沈络欢拿过他的碗,“往这里倒。”   这黏糊劲儿令顾钰发笑,给她倒了小半碗豆腐汤。   沈络欢咕噜咕噜喝完, 冲他勾勾手指头,眼里带着狡黠。   顾钰靠过去, 刚要问她怎么了,沈络欢对着他另一边脸又是吧唧一口。   小家伙彻底放开了, 还挺色气。   顾钰掐掐她的鼻尖,“还吃吗?”   “吃不下了。”沈络欢揉揉肚子,趴在他身上,“顾大都督,我先出去走走。”   “好。”   “你背我。”   “......好。”   沈络欢闭眼笑笑,阿钰真好, “我们何时回京呀?”   “想回去了?”   “嗯。”沈络欢抹抹嘴,搂住他脖子,“你跟我一起回去。”   “辽东军怎么办?”   “陪我回去住几日。”沈络欢只顾着撒娇,忘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顾钰捧起她的脸,忽然正色,“欢欢,我问你,若是太子殿下不能登基,你能代替他吗?”   沈络欢噗嗤一笑,“你在说什么,我几斤几两呀?”   “我在认真问你。”   “我也在认真回答。”忽然意识到什么,沈络欢心里一惊,久别胜“新婚”,刚刚只顾着温存,根本没有打听太子的情况,“皇兄受伤了?!”   顾钰抿唇不语。   沈络欢急了,“你说话呀。”   “欢欢,你有登基的野心吗?”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沈络欢揪住他衣领,非常郑重地说道,“我没有野心,皇位是皇兄的,任何人不准觊觎。”   虽然气势很足,但发颤的语气出卖了内心的惶恐,若沈镯真的出事了,她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以她的学识能力,哪里能做大楚的皇。   怕她太过激动,顾钰紧紧拥住她,“嘉宁,我接下来的话你要认真听。”   沈络欢眼眸一颤。   顾钰不会无缘无故叫她“嘉宁”,除非是很重要的事。   “你说......”她应下时,身心俱恐,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顾钰拍着她的后背,一下下安抚她的情绪,将沈镯已故的事实讲了出来。   沈络欢反应了很久,也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如同木雕,除了呼吸再无其他反应。   顾钰心里一揪,“欢欢?”   “回答我,欢欢?”   “欢欢!”   “噗——”   沈络欢扭头吐出一口血水,染红了纯白色的绒毯,旋即昏了过去。   *   夜深人静,柳暗花遮,宁若浅从帐篷里走出来,“大都督,公主急火攻心以致晕厥,没有大碍,我已经喂她喝了汤药。”   “有劳。”顾钰目送她离开,转身走进帐篷。   软塌的一角,沈络欢双臂环膝,蜷缩一团,肩头不停的耸动。   他的姑娘哭了。   顾钰站在不远处,握了握拳,高挺的身姿僵在原地,沙场上的英勇悍将,被眼前的情况难住了。   “欢欢。”他沙哑开口,慢慢试着靠近。   除了肩膀在耸动,沈络欢周身没有一点儿鲜活气儿,看起来是那样的悲戚。   顾钰坐在榻沿,试着去握她的手,“听我解释......”   “你走开!”沈络欢突然暴躁起来,狠狠拍开他的手。   手背上被拍红了一大片,顾钰浑然不觉,伸手双手扣住她双肩,在她的剧烈挣扎中,把她抱坐在腿上,紧紧搂住,任凭小公主拳打脚踢,都没有松开的意思。   沈络欢折腾累了,窝在他的怀里哭泣,从小声呜咽到大声嘶吼,痛苦的无以复加,泪水打湿了男人的衣衫,也流进了他的心里。   “欢欢,殿下希望你能坚强。”顾钰扶起她,为她一点点擦去泪水,可泪水怎么擦也擦不完,湿了顾钰一掌心。   “皇兄早就走了,而我还在这里傻乎乎的等着,顾钰,你为何骗我,为何骗我?!”   顾钰哑然,当初骗她是为了接近她,可这借口太过苍白,   沈络欢跳下榻,光着脚抓住他的衣领,“你为何要骗我,为何要骗我......”   顾钰掐住她的腰,把人提溜上榻,仰头看着她,“我可以解释,但你要先冷静。”   沈络欢站在榻上,眼角流出的泪落在了他的脸上,她抿住唇,试图缓解情绪,可脑子空荡荡的,脚底发软,人也有些飘,蓦地,整个人向前倾去,幸被顾钰接在怀里。   这种情绪没办法沟通,顾钰放平她,为她顺着气。   半晌,沈络欢缓释过来,强壮镇定地看着他,“你说吧。”   顾钰一边捋着她的头发,一边慢慢将唐封的身世和经历告诉了她。   这算是失去后的另一种得到吗?   沈络欢闭眼摇头,即便能得到唐封这样的哥哥是件莫大的幸事,可还是抵消不了心头的疼。   她的太子哥哥是独一无二的。   顾钰握住她的手,朝自己脸上甩巴掌,“你心里有气,冲我撒,想打我也行,别闷着,欢欢,我担心你。”   沈络欢抽回手,捂住双眼,“你可知,我在心底早已接受了皇兄离世的可能,可当我看见‘皇兄’,我还是信了,信他尚在人世,信你护住了他,即便知道有些莫名,很多地方存疑,还是相信了,因为我心里渴望一个家,渴望家人,可你亲手毁了我的希望。”   顾钰手撑额头,不知该如何替自己辩解,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不该以这样的方式让她放下心防。   “顾钰。”   “我在。”   气氛凝固,每一瞬都是在凌迟男人的心。   沈络欢虚弱道:“我不会原谅你。” 第37章 明目张胆地爱你   沈络欢回到京城时, 烁玉流金、火伞高张,是一年中的炎夏。   因公主回城,宫人们早早等候在城门外, 见到公主的车队时, 一拥而上,将沈络欢簇拥在其中。   沈络欢在顾钰身边呆野了, 很不习惯被众星拱月,加之心情沉重,回宫的路上都是闷闷的。   唐封等在宫门前, 君子如玉、端方自持, 眉宇间有着岁月的沧桑和沉稳。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面, 但在得知对方是自己的亲哥哥时,沈络欢有些害羞,非要拉着随行的宁若浅和大乔过去给自己壮胆。   因为沈络欢在与顾钰置气, 加上顾钰手头还有要事需处理,这次回京,他没有跟来。   没有顾钰在身边, 沈络欢心里空落落的,可心里过不去那道坎, 还放了不会原谅他的狠话,是以, 两人越闹越僵,沈络欢甚至看不到他们的明天。   看着自己的小皇妹和她的两个跟班,唐封眉眼带笑,朝她们招招手,“顾钰早就来信,说你非要带着两个小尾巴回来, 害得我准备什么都要准备三份。”   被拉着走的宁若浅心里疑惑,这样的贵人还要亲力亲为?看来是位好兄长。   沈络欢挪步到唐封面前,不敢抬眼,屈膝福福身子,“唐帅......”   “嗯?”唐封故作怪嗔,“该换称呼了吧,不会是顾钰那小子没有提前告知你吧?”   怎么会呢,顾钰心思缜密,怎么可能疏忽这么重要的事情。   沈络欢更加害羞了,唐封静静等着她开口,眼中不再遮掩那份怜惜。   被数百双眼睛盯着,沈络欢小声道:“皇兄。”   唐封满足地笑笑,其实他并没打算逼她认亲,只要她心里能接受他这个兄长就好,可当他听到软糯的一声“皇兄”时,久违的亲切感袭上心头。   他揉揉小公主的头,“能叫声哥哥吗?”   沈络欢想起了她的顾哥哥,眼圈一红,紧紧地攥住拳头。   唐封赶忙笑道:“好了好了,不想叫就不叫,别急啊。”   “哥。”沈络欢忽然唤道。   唐封一愣,“好,好。”   迎着小公主进了宫,兄妹二人坐在窗边聊了许久,通过顾钰的来信,唐封知道,沈络欢没有登基的野心。   没等唐封开口,沈络欢先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甘心拥唐封登基。   静默一晌,唐封点点头,握住了妹妹的手,“为兄定不负吾妹所托,不负百姓所期。”   沈络欢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昔日娇憨的小姑娘在这一刻尽显皇家公主的气场。   安顿好沈络欢,唐封去往御书房,准备与内阁官员商议登基一事。他刚走出殿门,就见宁若浅和大乔坐在院子的石桌前闲聊着。   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那抹兰衣小姑娘身上,款步走了过去,“在聊什么?”   一见是他,两人赶忙起身行礼。   唐封笑笑,看向宁若浅,“适才你们聊得挺欢,跟我有关吗?”   这话令人想入非非,两个姑娘没事聊他作甚?   总觉得唐封话里有话,宁若浅抵着头,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旁的大乔大喇喇道:“我二人在聊公主和大都督。”   唐封自然知道沈络欢在生顾钰的气,心下叹息,“明儿得空,我会劝劝欢儿。”   “那敢情好。”大乔笑哈哈地拍了宁若浅一下,“这些日子,公主闷闷不乐,我二人也跟着发愁,您要能解开公主的心结,我们真得好好感谢您。”   看得出,她二人与沈络欢已经成了手帕之交。   唐封弯腰看向宁若浅,“大乔说的是真的?”   宁若浅被问的一懵,却不敢与他对视,随口“嗯”了一声。   唐封笑,轻飘飘地问道:“那你怎么谢我?”   没等宁若浅反应过来,唐封嘴角衔笑地离开,飘逸的衣衫映入两人的眼眸。   大乔勾住宁若浅的脖子,“不是,我怎么感觉,唐帅喜欢你呀。”   “......”   “你们之前认识?”   “......”   一个月后,唐封的登基大典如期举行,大典当日,各路诸侯纷纷来京,见证了这一盛景。   沈络欢身着繁缛宫装,亭亭玉立地出现在诸侯的面前,不苟言笑,看起来端庄高冷,可身边人都知道公主不笑的原因是顾大都督没有如期来京。   两人已将近两个月未见,连封书信也无,不知情的还以为两人已经断了来往。   登基大典结束后,沈络欢回到公主寝宫,挥退了所有人,把自己闷在屋里,轻薄的亵衣包裹娇躯,看上去又清瘦了一圈。   她绞干长发,栽倒在屏宝座上,很是没精打采,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   寝宫内灯火通明,她的心境却黯淡异常,索性吹灭大灯,只留一盏烛台。   蓦地,烛台骤灭,寝宫内陷入黑寂。   沈络欢惊坐起来,刚要叫宫女进来,忽然察觉到一股风擦过耳畔,吓得她惊叫一声,被不速之客捂住了嘴。   “唔唔......”   小公主剧烈挣扎起来,被那人按在了屏宝座上。   “是我。”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沈络欢僵住身子,不可置信地在黑暗中辨认着对方的轮廓。   顾钰一手钳着她的两只手腕,一手捂着她的嘴,渐渐乱了呼吸。   一个多月的离别,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再也顾及不了她的情绪,马不停蹄地赶来宫里,只为将她揉进怀里。   男人的呼吸喷薄在脸上,沈络欢扭动身子,“唔...顾钰...你放肆...”   顾钰吻住她的唇,以绝对桎梏的姿态,狠狠地汲取她的滋味。   沈络欢呜呜地哭泣,想要推开他,身体却异常的想要拉近彼此的距离。   万般的纠结化为烈火,炙烤彼此的理智。   熟悉的味道萦绕鼻端,沈络欢一边哭一边回应,抱着他不放手。   他思之如狂,她念之成疾,一发不可收拾。衣衫被褰开,顾钰近乎疯狂地拥吻,述尽相思,倾尽热情。   天明时分,沈络欢躺在男人臂弯,沉沉地睡去,手还抓着顾钰的手指。   顾钰捋着她黏在脸上的长发,俯身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我等不及你的原谅,没法隐忍,没法放手,只想明目张胆地爱你。 第38章 与他厮守,此生不悔……   翌日天明, 沈络欢揉着眼睛缓缓醒来,有些怔忪,当触及到男人深邃的眸子时, 腾地坐起来, “你放肆!”   马后炮打得挺响。   顾钰靠在屏宝座上,敞着衣衫, 一双长腿无处安放,“昨晚你可不是这个态度。”   沈络欢嘟起嘴,心情像打翻了染料, 五彩斑斓。   寝宫外人影攒动, 你推我, 我推你,没一会儿就传来了敲门声,是大乔的声音。   “公主, 大都督是不是在屋里?”   两人衣衫不整,屋里充斥着怪异的味道,沈络欢怎么可能承认私藏了一个大男人。   “没有, 胡说八道什么?!”   小公主炸毛了,声音有点严厉。   门外, 大乔和宁若浅对视一眼,笑道:“大都督就在里面, 咱们不方便进去。”   宁若浅点点头,“那咱们去御花园转转。”   大乔诧异,“咱们哪有资格去那儿啊,你要想赏花,我带你去宫外欣赏,快快歇了这个心思。”   宁若浅纳闷, 昨儿深夜,御前大太监过来告诉她,御花园的花全都开了,陛下邀她去欣赏,那不就是等同于,她有资格去么......   寝殿内,沈络欢眯眼盯着门外的两道人影,嫌她们还不走开,披上衣衫走过去,可没走几步路,双腿打颤的厉害,啪叽坐在地上。   小公主皱皱小脸,心想顾钰会过来扶她起来吧,应该会吧......   可等了半天,也没听见脚步声,她气呼呼扭头,鼓起香腮,“我摔了。”   顾钰还维持着斜躺的姿势,懒懒回应:“摔了就爬起来。”   沈络欢气死了,果然,这个混蛋只有温存时才会花言巧语地骗她,昨夜也不知是谁,对她述尽相思,一个劲儿说喜欢她。   “混蛋。”   被骂的混蛋勾起唇,挑起屏宝座上的兜,“我喜欢红色,显得你皮肤白。”   沈络欢被他厚颜无耻的言语惊到,爬起来冲他扑了过去,“我跟你拼了。”   顾钰擒住她伸过来的两只手,反剪到身后,低头笑道:“你适合红色,尤其是衣衫半解时。”   “住口。”沈络欢气得舌头打卷,“再不放开我,我就杀了你!”   一大清早戾气这么重,顾钰失笑,啄了一下她的唇,“那你动手吧。”   他忽然松开她,递出一把匕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动手吧,往这里捅。”   这是在逼她吗?   沈络欢握住匕首指向他,“别以为我不敢。”   顾钰摊开双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样毫无戒心的顾钰,是旁人瞧不到的,沈络欢颤着手,用匕首的尖头抵住他心口。   甭管是不是虚张声势,那颤抖的双手和泪眼令顾钰心疼。   “好了,咱们不闹了。”顾钰夹住刀柄,一个用力,竟然以双指夺了沈络欢手里的匕首,扔在地上。   沈络欢抬手就捶他胸口,“你总欺负我,你总欺负我!”   顾钰紧紧抱住激动的姑娘,轻声安抚:“那你多打几下,别气坏了身子。”   小公主对他拳打脚踢,哭得鼻涕都流出来了,“将近两个月,你一封书信也没有,害我以为你不要我了,现在又假惺惺的出现作甚?你走,你走!”   感受到衣襟传来的湿意,顾钰松开她,替她擤鼻涕,“临出发前,不是你不理我,不许我靠近,不许我写信,不许我这、不许我那,怎么全成我的不是了?讲讲理行吗?”   沈络欢不听那个,张开咬住他肩头,直到尝到腥甜才松开,可男人始终没有吭一声。   终究是心疼他,沈络欢松开嘴,额头抵着他肩头陷入沉默。   顾钰轻拍她的背,“咱们不置气了。”   “哼。”   “好姑娘。”顾钰揉揉她的头,“陛下已经登基,你也该随我回去了,将士们还等着喝咱们的喜酒。”   喜酒?   沈络欢眨了眨眼睛,没反应过来,她何时答应要嫁给他了?   好吧,好像答应过……   看她不闹了,顾钰搂着她躺下,“来之前遇见一件棘手的事,耽误了行程,又担心见不到你,你会多心,所以快马加鞭赶了过来,途中没怎么歇息,让我睡会儿。”   沈络欢静静看着他,顾钰很少跟她解释,如此便很难得了。她这个人不贪心,只要两个人心贴心、不背离就好。   至于皇兄的事,也不能全然怪他。   自己的悲伤,更不该全然建立在他的痛苦上,是的,皇兄离世,他的悲伤不比自己少。   这是她这么久以来一直在思考的事情,也早已想通,只是面儿上挂不住,没有主动去服软。   “睡吧。”小公主发生一声喟叹。   顾钰睁开眸子,抚上她的脸,“怎么了?”   “没事。”沈络欢窝进他怀里,“你快睡,我陪着你。”   没有什么比相互理解更为珍贵,顾钰酸了眼眶,扯过衣衫盖在两人身上,这些日子风尘仆仆,是真的很疲惫。   听着漏刻的声音,顾钰很快睡去。   怕自己打扰到他,沈络欢一动不动,却又没有睡意,肚子还咕噜咕噜叫,她咬着牙,乖的不像话。   顾钰这一觉睡到了晌午,醒来时,发现怀里的小家伙正在默默属羊,这是在催眠自己吗?   顾钰失笑,掐了一下她的鼻尖,“醒了怎么不叫我起来?”   “我根本就没睡。”沈络欢扯开他的手,轱辘到不远处舒展四肢。   可把她累坏了。   顾钰坐起身,看了一眼大亮的室内,“现在几时了?”   “晌午了。”   “赏口饭?”   一听这话,沈络欢立马坐起身,快步走到门口,让宫女去取午膳。   饭菜端上桌,沈络欢遣退宫女,陪顾钰静静用膳,日光透过半敞的窗子投射进来,照在两人身上,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用膳后,两人一同去往御书房面圣。与帝王和朝臣诸侯们寒暄后,顾钰当着百官的面,朗声道:“末将顾钰,心悦嘉宁公主已久,想与之结为连理、举案齐眉,还望陛下恩准。”   自攻下沈槿及其势力后,顾钰就已经放出了自己不是阉宦的消息,百官并不惊讶他有娶妻的想法,只是,他与沈络欢闹了许久,谁能想到,他今日会来求赐婚圣旨呢。   站在不远处的沈络欢惊讶地捂住嘴,没想到顾钰会以这种方式求娶她。   唐封淡淡笑开,问了一句可有人反对,众人哈哈大笑,纷纷开始道贺。   现在只等小公主的答话了,顾钰转身,看向沈络欢,眸光柔和。   被众人揶揄着,沈络欢昂起头,高傲地走出御书房。   众人诧异,这是拒绝了?   顾钰脸上没有失落,与唐封点点头,抬步走了出去。   夏日暖暖,草木葳蕤,沈络欢于阳光中回眸,大红的宫装将她衬得绝美妖艳。众人随顾钰一同走出御书房,静静等着她的答复。   沈络欢忽而一笑,笑靥如花,慢慢讲诉起一个关于英雄的故事。   而故事的主人翁就是顾钰。   她语调温柔,态度认真,眼里泛着点点水光,“我自小就仰慕勇猛的悍将,如今已找到属于自己的悍将,心里只装得下他了,他是守护山河的大将军,是百姓的战神,亦是我心中的如意郎君,今儿,本宫在此立下誓言,愿嫁去辽阳,与顾钰厮守,此生不悔。” 第39章 我的提督夫人   嘉宁公主和辽东大都督的婚期定在了九月, 还有不到二个月的时间,按照规矩,这两个月内, 两人是不准见面的。   定好婚期, 顾钰准备返程。   作为准新娘子,沈络欢只能留在宫里待嫁, 可她舍不得顾钰,送情郎那天,一直噘着嘴。   晨阳璀璨, 顾钰一手牵马, 一手握着她的手, 走在城外的郊野上,随行的宫人远远跟着,都不敢上前打扰, 毕竟谁都看得出,公主想与大都督独处。   行了十里路,顾钰停下脚步, 抹掉姑娘眼角的泪,“好了, 眼睛都哭肿了,我又不是不回来接你, 在宫里好好学女红,别总胡思乱想。”   沈络欢朝后面瞧了一眼,见宫人们都很有眼力见,心中宽慰,扭回头,抱住男人的腰, “咱们昨晚说好的,等京城的桂花一开,你就来娶我。”   “说好了。”   “那我让桂花早点开。”   瞧把她能耐的。   顾钰失笑,俯身抱住她,“无论桂花开不开,我都会如期来娶你。”   这样的誓言比蜜都甜,沈络欢内心雀跃,忍不住跳了几下,紧紧搂住他,“嗯!”   姑娘家还小,一点儿不知收敛,一旦欢喜,恨不得世间都跟她起舞。   顾钰扣住她的后脑勺,让她靠在自己肩头,“欢欢。”   “嗯?”   “我的提督夫人。”   沈络欢愣住,没想到他会在离别时换了称呼,虽然以前也听他说过类似喜欢的话,却都不及这句话有震撼力。   “我好爱你,阿钰。”她轻喃一声,因为害羞,皱起鼻子,又在他怀里蹦蹦跳跳。   “稳重点。”顾钰失笑。   沈络欢摇头晃脑道:“那我这两个月练习一下稳重。”   “好。”   顾钰看看日头,拍拍她的脑袋,“真该走了,再不走就不能赶在日落前进城了。”   “好好好。”沈络欢怕他风吹日晒,推着他的后背往前走,眼里有泪水打转,却忍着没有哭,只是想让他看到自己坚强的一面。   顾钰装作不知道,牵着马走向日光中。   看着渐渐走远的背影,沈络欢再也控制不住,蹲在地上抹眼泪。   她舍不得她的阿钰,想要跟他在一起,永永远远。   顾钰向前走着,心中同样不舍,忽然转过身,展开双臂,“欢欢。”   小公主从长长的狼尾草中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心上人,再也抑制不住情绪,狂奔了过去。   两人相拥在一起,任凭世间喧嚣,与他们无关,此刻,他们只想把自己全部留给对方。   顾钰吻住沈络欢的唇,倾尽温柔,沈络欢踮起脚回应,热情的不像话。   远处的宫人们互视几眼,既无奈又欣慰。   大乔站在最远处,看着相拥的恋人,感慨道:“这就是相爱吧。”   她有幸见证了他们相爱的全过程,也开始艳羡,希望自己也能遇见一个如意郎君。   *   送顾钰离开后,沈络欢数着日子盼嫁人,还被大乔和宁若浅笑话了好几次。   这日,沈络欢决定反击大乔。   她将大乔带出宫,笑道:“知道我今日要带你去哪儿吗?”   大乔啃着西瓜,没太在意,“去哪儿啊?”   “去威远将军府。”   “......”   沈络欢豪气地揽住大乔的肩膀,“咱们在辽阳时,不是说好给你介绍门亲事么,今儿我就带你去相看威远将军府的公子们。”   “那,”大乔反搂住她,一点儿不娇羞,更不怯场,“真是太好了。”   “......”   “那我可要好好打扮一番,公主太过分了,怎么没早点告诉我?”大乔抹把嘴,叫停马车,“走走走,陪我选胭脂水粉去。”   沈络欢被大乔连拉带拽,进了一家胭脂铺子,在店家的巧手下,大乔妆容精致地出现在沈络欢的面前,再配上隔壁成衣店的石榴裙,一下子变成了京城闺秀。   威远将军膝下有五子,除了长子,其余四子都未娶妻,且都到了适婚年岁,一听公主要来做媒,威远将军笑得合不拢嘴。   寒暄过后,沈络欢带着大乔坐在椅子上,由威远将军依次介绍着四个儿子,那阵势,跟选秀女似的。   大乔认真听着威远将军的介绍,目光却落在了五公子身上,因为只有五公子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其余三位公子都是黧黑健壮的。   五公子任职于翰林院,性子比较内向,不爱讲话,更不好意思打量姑娘家。   起初,沈络欢以为大乔会从其余三位公子里挑选,或者干脆都推拒,却没想到,大乔选了五公子。   当然,这是两人在马车内的私语。   一路上,大乔不停夸赞着五公子,令沈络欢啼笑皆非,“好,过几日,我去求陛下给你们赐婚。”   大乔却扭捏了,“强扭的瓜不甜,公主先帮我打听一下他的意思。”   沈络欢笑弯一双眼,“成。”   两个姑娘说说笑笑回了宫,一进公主寝宫,发现宁若浅不在屋里,不免疑惑,小丫头跑去哪里了?稍一打听才知,是皇帝陛下请她去御花园赏花了。   沈络欢不免诧异,皇兄何时对若浅下的手?   华灯初上,沈络欢跟着绣娘学女红,见宁若浅耷拉着脑袋进来,遣退了绣娘,拉着宁若浅坐下,“能跟我说说你跟陛下怎么回事吗?”   宁若浅红着脸,小声道:“陛下说,他见到我第一眼就上了心...我我我...”   “别着急。”沈络欢拍了拍她的后背,深知做皇帝的女人不容易,何况,宁若浅是显钧伯的庶女,想要晋升四妃甚至皇后几乎是不可能的。   虽然后宫空置,但早晚会为了权衡各方利益收纳妃嫔,女人堆里是非多,以宁若浅的性子根本适应不了。   沈络欢递给她一杯水,“那你对陛下的感觉如何?”   这次,宁若浅连耳朵都红了,“我哪里配得上陛下啊。”   她心里默叹,唐封清风朗月、儒雅端方,又是大楚的皇,哪里是她能高攀的。   沈络欢失笑,“就咱们两人,不必顾着其他,你只需告诉我,对陛下有无感觉?”   “我......”   宁若浅磕巴了。   沈络欢笑着摇摇头,轻轻地拥了她一下,“别急,凡事有我和阿钰,会给你撑腰的,只要你想伴在陛下身边,我会竭尽所能,为你扫除障碍。”   宁若浅心里暖暖的,“多谢公主。”   “客气了。”   “我需要好好想想。”   沈络欢点点头,眼里的祝福是真的,不管宁若浅如何抉择,都会全力帮她。   一晃到了桂花绽放的时节,满城桂花飘香。   寝宫内,沈络欢看着亲手缝制的嫁衣,满心欢喜,再有几日,她的阿钰就要来接她了。   婚前要做的事情属实不少,又替大乔说成了亲事,沈络欢忙得晕头转向,每晚一沾枕头就能睡着。   这日清晨,日光如期爬上窗子,沈络欢悠悠醒来,伸了一个懒腰,忽然发现挂在椸架上的嫁衣不见了。   她叫来宫女,宫女只道不清楚。   小公主皱着眉,趿拉上鞋子走出寝殿,站在晨晖中,思忖着这件诡异的事。   倏然,院落上空出现了各式各样的风筝,吸引了她的注意,却不知,月亮门里走出一抹高大人影。   那人手捧嫁衣,静静看着仰头的小公主。   察觉到某种视线,沈络欢转眸看去,愣在原地。   那个手捧嫁衣的男人不是顾钰,还是谁?!   一个多月不见,那种断肠的相思喷涌而来,袭上两人的心头。   沈络欢凝睇着男人,静等他的解释,为何提前抵达了?   迎着姑娘的目光,顾钰稳步走上前,停在石阶之下,忽然单膝跪地,郑重道:“今生能否有幸,为公主披上嫁衣?” 第40章 蓄谋已久想娶的人   公主出降, 十里红妆。   这是唐封许给沈络欢的,也是顾钰许给沈络欢的盛世婚嫁。   当迎亲的车队驶离城门时,唐封站在高高的城楼上, 目送他的胞妹离开, 也许这一走就是数年不归。   沈络欢坐在马车中,忍不住掀起窗帷向后望, 眸光熠熠,有不舍,有惦念, 最终化为一声喟叹。   皇兄保重。   大乔和宁若浅非要陪她回去辽阳, 大乔会在辽阳等待五公子的迎娶, 宁若浅则需要考虑自己与帝王的姻缘。   车队行了一个月,赶在枫叶染红城池的日子抵达辽阳,刚一进城, 沈络欢就感受到了城中百姓和将士的热情。   两人的婚房坐落在总兵府后面,将士们把一对新人拥去拜堂,礼成后, 又迫不及待地送入了洞房。喜婆说着吉祥话,得了一份大红包, 笑着退了出去。   顾钰走到床边,看着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 眼眸泛起点点涟漪,这是他蓄谋已久要娶的女人,是他在梦里告诉过爹娘的儿媳妇,而今娶到了。   顾家的灭门惨案已经水落石出,该惩治的凶手已经被捕,如今顾钰终于成婚, 不再是孤家寡人,想必顾家二老能安息了。   红盖头下,沈络欢只能看见一双锦绣,忐忑地扯了扯他的衣衫,“快掀啊。”   她画了精致的妆,很想显摆一番。   顾钰慢慢蹲下,扣着她的后颈,隔着红盖头吻住她。   哪有这样的仪式啊,沈络欢羞得只跺脚。   顾钰松开人,勾唇一笑,风流倜傥。他拿起桌子上的喜秤,慢慢挑开盖头。   红色帷幔中,女子俏丽娇艳,如蔷薇绚烂,微微弯唇的模样狠狠击中男人的心。   顾钰捧起她的脸,温笑道:“喝交杯酒?”   “嗯!”   这一步是必须要进行的,沈络欢有点迫不及待,催促他去取酒。   辛辣酒水入口,小公主有些呛,却硬撑着一口闷了。   顾钰为她拍着后背,“逞能。”   沈络欢舔舔嘴,搂住他的腰,脸蛋贴在他的小腹上,“阿钰。”   “嗯。”   “我终于嫁给你了。”   顾钰心里暖意融融,弯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应该说,我终于娶到妻子了。”   这话并没有让新娘子十分满意,不是该说终于娶到她了么。   水杏眼一斜,沈络欢更正他的说法。   顾钰失笑,这丫头光在虚头巴脑的事情上较真,“好,我改口,我终于娶到最爱的女人沈络欢了。”   嘻嘻。   沈络欢内心窃喜,抱着他的腰颠了几下,兴奋的像个小童,孩子气十足。   顾钰怜惜地揉揉她的头,“我让大乔进来陪你用膳、沐浴。”   知道外面还有等着喝喜酒的将士们,沈络欢极为懂事地点点头,“别喝太多。”   那语气,很像老夫老妻相处时会讲的话,顾钰和她脸贴脸,“知道,喝多没办法洞房。”   “我才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   沈络欢哼一身,推他后背,“快出去吧,叫大乔和若浅进来。”   顾钰掐掐她的脸蛋,换了两个姑娘进来,两人坐在沈络欢的左右两边,聊得不亦乐乎。   宁若浅握住沈络欢的手,“大都督兑现了当初对我爹的诺言,将我大哥接了回来,爹爹一见到大哥,气色好了不少。”   “那就好。”沈络欢拍拍宁若浅的手背。   大乔拿起桌上的点心,喂给沈络欢,“公主垫垫肚子,省得洞房没力气。”   “......”   沈络欢剜了大乔一眼,“你还没嫁人呢,怎么知道这么多?”   “荤段子听多了。”大乔特骄傲,“我可比公主懂得多多了。”   沈络欢被她说得脸热,没好气道:“我要沐浴了。”   “我让人抬水进来。”大乔大喇喇走到门前,刚一拉开门,就见到一抹久违的身影。   “徐将军?”大乔合上门,小声打了照顾,“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回京了吗?”   徐辞野笑着耸耸肩,“怎么说,我和公主也是交情甚深,又与顾钰那厮做过同袍,他们成亲,我哪能不来讨一杯喜酒。”   大乔半信半疑,但深知徐辞野的为人,拍拍他胸口,“走,我陪你去院子里喝酒去!”   “好!”徐辞野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隔着门板作揖,朗声道,“臣徐辞野,祝福公主殿下和辽东大都督恩爱不离、白首相依。”   门板那边,沈络欢同样摆出作揖的手势,大方回道:“多谢徐将军,本宫预祝将军觅得佳人、共结连理。”   两人的交情始于某个寒冷的早晨,延续于缤纷的春日,以后也不会枯萎。   徐辞野为人坦荡,若是顾钰问起,他会承认自己对公主殿下动过心,但也只是动心,并没有到非卿不可的地步,但顾钰没有问,旁人也未察觉,他就会将这份爱慕掩埋于心田,藏于岁月长河中。   深夜,宾客和将士们纷纷离去,顾钰被副官搀扶着走进屋子,身上一股浓重酒气,副官本想为顾钰擦擦身子,再送进婚房,可小公主怎么也不同意,非要自己来。   说逞能是真的,副官刚把顾钰交给沈络欢,沈络欢就因支撑不住男人的重量,皱起了眉,嘴上却依然倔强,“你们都出去,本宫能行。”   众人抿唇偷笑,为两人带上了门。   沈络欢架着顾钰走向湢浴,气喘吁吁道:“走...沐浴去...诶...呼...”   浴桶冒着热气,沈络欢替他褪去衣衫,推进桶里,伺候人属实是件累活,她站在浴桶前大喘气,“自己能洗吗?”   顾钰醉眼朦胧地看着她,“不能。”   沈络欢撸起袖子,也不嫌羞臊,拿起水舀往他肩上浇水,极有耐心,跟哄小孩似的,“洗完就去睡,你快抬胳膊。”   看着她的头顶,顾钰眼中含笑,继续装醉,伸手拽住她手臂,“一起洗。”   “...松手。”   即便两人已经亲密了很多次,但还没共浴过,沈络欢有点怯。   顾钰管她怯不怯,揽住她的腰,把人提溜进来。   “啊......”   沈络欢发出娇呼,一瞬间变得湿漉漉。   顾钰忽然逼近,灼热气息喷在她的脸上,“娘子,听过共.浴.爱.河吗?” 第41章 婚后甜蜜日常   这句话, 何时有了不同的解释?   正当沈络欢渺茫时,浴桶里的男人给了她答案。   顾钰捧起她的脸,狠狠地吻了下去。   “唔......”沈络欢吃痛, 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肩头。   顾钰稍微松开她, 啄吻她的玉颈。   沈络欢扬起脖子,盯着屋顶的横梁, 没一会儿,就被男人拖进了水里。   浴桶的水面源源不断地冒出水泡,紧接着, 湿漉漉的小公主浮出水面, 大口呼吸。   顾钰浮上来, 靠在对面,双手闲适地杵在桶沿上,慵懒地看着她。   沈络欢被盯的脸热, 打岔问道:“你是怎么做到可以在水下憋那么久的气呀?”   洞房花烛,她还挺好学,顾钰长臂一伸, 将她拽进怀里,低头吻住她的唇, “现在爷没空,待会儿告诉你。”   “唔......”   长长的一声娇哼, 成了疯狂的前奏。   小公主的哭声断断续续,婢女们面红耳赤地低着头,等着往屋里送水,可她们不知这晚,新娘子差点晕在湢浴里。   为妻子换了干爽的寝衣,顾钰横抱起睡着的人儿来到喜床上, 抖落了大枣、核桃、莲子、桂圆,将沈络欢塞进被子里,随后躺在一侧,拥着娇妻准备入眠。   睡着的小家伙并不老实,轱辘半圈趴在他的胸口,“唔...渴...”   顾钰捏住她的手腕,轻轻拿开,起身去倒水。   沈络欢闭着眼睛喝了整整一碗水,还嫌不够,“还渴。”   顾钰又倒了一碗,小公主喝了一半,趴回被窝闷头就睡。顾钰喝了剩下的半碗,躺在外侧,却了无睡意,单手撑头,看着妻子的睡颜,忍不住俯身亲了一下。   沈络欢觉得额头痒痒的,翻过身去,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真是把人折腾坏了,顾钰淡笑一声,搂住她的腰,整个人贴在她的背上,阖上了眼。   两人蜷着腿,靠在一起,保持着一样的睡姿,慢慢进入梦乡。   花烛灯影,良辰喜乐,大抵是孤独者最渴望不可求的,而今,顾钰这匹孤独的狼,圆满了。   翌日一早,沈络欢哼哼唧唧醒来,浑身像散了架子,在男人怀里拱来拱去,“几时了?”   “日上三竿了。”顾钰早她一步醒来,正抱着她安抚她的起床气,“困就再睡会儿,没人会笑话你。”   沈络欢又哼唧几声,趴在他身上耍赖,乌黑的头发散开,慵懒至极。   顾钰扯过被子罩在她头上,把她整个包裹住,笑着问道:“像袋鼠吗?”   被他这句话逗笑,沈络欢揉了揉眼睛,搂住他的脖子,“相公,早。”   顾钰怔了一下,勾起薄唇,“娘子,早。”   沈络欢又趴下了,歪头听着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为她失了节奏。她傻乐出声,舔舔红润的唇,“你也会紧张呀?”   谁还不会紧张呢。   顾钰拍拍她的后脑勺,“你男人没你想象的那么坚强,所以你要对他好一点,别让他伤心难过。”   知道他在说笑,沈络欢重重“嗯”了一声,“以后我来保护你。”   大言不惭的话不是第一次说,这一次却没有挨怼,顾钰还顺着她的话恭维了几句,惹得小妻子咯咯的笑,夫妻二人腻歪在床上,直到晌午才洗漱用膳。   用膳后,两人手牵手走在府后的山坡上,从最高的山坡上可俯瞰总兵府的全貌,当初被烧毁的府邸已焕然一新。沈络欢搂住顾钰的手臂,提起了旧事:“阿钰,你恨过先帝吗?”   没想到她会提这个,顾钰带着释然叹道:“没恨过。”   “真的?”   “嗯。”顾钰看向她,“信我吗?”   “我信。”沈络欢歪头靠在他手臂上,喃喃道,“从今以后,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   秋风呼啸而过,不知他听到没有,沈络欢也没有再重复,而是在日后的点点滴滴中诠释着信任。   新婚的第五日,顾钰带着沈络欢去往郊外赏枫叶,夫妻俩并肩走时,无论旁边有没有随从,或擦肩的路人,都会手挽手,还好有宽大的衣袖做遮挡,要不每日都要羡煞旁人。   走得累了,沈络欢蹲在地上撒娇,“背我。”   顾钰二话不说,蹲在她面前,“上来。”   沈络欢嘻嘻两声,一个前扑,扑上他的背,双腿一盘,像一只树袋熊。   顾钰拖着她的双腿腿弯,稳步走在落满枫叶的小路上。   日光透过枝桠照在脸上,暖融融的。   沈络欢撑着他的肩头,“阿钰。”   “嗯。”   “我今晚厌食了。”   顾钰好笑,“才晌午,你就知道晚上厌食了?”   沈络欢认真地点头,“我今晚不想吃厨役做的饭菜。”   “想吃什么,我带你下馆子。”   “我想吃你亲手做的。”沈络欢晃动着小腿,优哉游哉道,“你会做什么菜?”   提起掌勺,顾钰还真不用谦虚,勾唇道:“行吧,也是时候为娘子展现一下厨艺了,你想吃什么,咱们回城的时候买些食材。”   沈络欢认真思考起来,报了几样菜名。   顾钰默默记下,背着她继续赏风景。两人的身影被日光拉长,投在铺满枫叶的地面上,有种山静日长、岁月静好之感。   回城的路上,顾钰特意去了一趟菜市,买了许多食材,回府后直奔灶房,府中厨役最高的师傅为他打起下手。   大概用了一个时辰,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品被端上桌,众人赞叹之余,拿起筷箸就抢,场面乱哄哄的,可胜在热闹。   沈络欢护着一盘糖醋鱼,拍开大乔的手,“我的,相公做给我的。”   众人哈哈大笑,公主殿下护食了。   大乔被那句“相公做给我的”齁到,撇撇嘴,“行,不跟殿下抢。”   沈络欢扬扬下巴,拿起筷箸慢慢品尝,还不忘给自己的相公竖起大拇指。   顾钰揉揉她的头,与将士们把酒言欢。   深夜,又被折腾了一顿,沈络欢恼羞成怒地将男人踹开,完全不似傍晚时乖巧懂事。   顾钰抓住她踢过来的脚,亲了一下,忽然附身去亲她的唇。   沈络欢捂住嘴,笑着推他,“不许亲我。”   顾钰掰开她的手,“非要亲。”   两人闹成一团,苦了守夜换水的丫鬟们,谁能想到,平日里看着清清冷冷的大都督,如何放纵.... 第42章 【正文完】幸福有迹可寻……   翌日一早, 沈络欢从床上爬起来,没见到顾钰,却闻到一股饭香, 她弯弯眼角, 拥着被子倒回床上,翘起二郎腿, 一下下晃荡。   顾钰端着炕几过来时,就见小妻子躺在床上无所事事,无聊地咬着指尖盖。   “多大了, 还咬指甲?”顾钰让她往里靠, 将炕几放在床上。   沈络欢爬起来, 闻着香喷喷的饭菜,笑着问道:“阿钰做的?”   “嗯,尝尝合不合味道。”顾钰靠在床柱上, “快点去洗漱。”   沈络欢爬下床,很快换了一套嫣红色长裙走过来,在顾钰面前转一圈, “好看吗?”   “好看。”顾钰扯过她,“快用膳, 磨磨蹭蹭饭菜都凉了。”   “哼!”沈络欢掐腰,鼓着腮道, “你凶我,才成亲几天你就原形毕露了?”   小家伙越来越爱撒娇,语气重一点都不行,顾钰搂住她的腰,把人带进怀里,“你听差了, 我哪敢凶你,一凶你,晚上又不给亲了。”   “......”   沈络欢红着脸蛋嘟囔道:“你如此纵欲,当心老得早。”   顾钰端起瓷碗,舀了一口粥送到她嘴边,“吾妻美艳多姿,忍不住。”   听他这么说,沈络欢差点噎住,幸好喝的是汤汤水水的米粥,不想再继续这么羞人的话题,打岔道:“哇,你熬的粥真好吃。”   小嘴涂蜜了。   顾钰夹起青菜,塞进她嘴里,“喜欢就多吃一点,天天跟吃猫食似的。”   为了证明自己不矫情,沈络欢吃了一大口,含糊不清道:“我吃的多不多?还是不是吃猫食?”   “多,再吃一口。”顾钰又夹了一筷子青菜。   小公主最不喜欢吃青菜,但为了证明自己能吃,一连吃了半盘青菜。   这姑娘太好糊弄,顾钰哭笑不得,放下碗,又给她剥了一个鸡蛋,“慢点吃,别噎到。”   沈络欢皱皱眉,“我不爱吃鸡蛋。”   男人沉笑,“相公做的,快尝尝味道是不是跟厨役做的不同。”   他都用这话糊弄她几回了?沈络欢拨开筷箸,指着炕几上的一盘红烧鸡翅,“我想吃那个。”   顾钰放下鸡蛋,把盘子放在她面前,“自己啃。”   沈络欢盘腿坐在床上,香喷喷地啃起了鸡翅膀,直到小嘴流油,才注意到那个孤零零的鸡蛋,就跟年少的阿钰一样,无人问津,孤单伶俜,她舔舔嘴,“我又想吃鸡蛋了。”   顾钰掐掐她的鼻尖,夹起鸡蛋,看着她吃下一整个。   吃饱喝足,沈络欢捂着肚子躺在床上,“接亲的队伍还有几日能到?”   快到大乔嫁人的日子了,沈络欢问得轻松,但心中不舍,自她来到辽东,一直是大乔陪在她身边,教会了她很多本领,大乔这人看着嘻嘻哈哈,有时还凶巴巴的,实则心思细腻、讲义气,她们之间是亦师亦友的关系。沈络欢给大乔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只等把好姐妹亲手送上花轿。   顾钰答道:“最多三日就到了,当天就会返程。”   沈络欢嘟嘴,钻进锦被里,“我舍不得。”   “那你多陪陪她。”   “唔。”沈络欢握住顾钰的手,捏着他的手指,“阿钰,大乔嫁到京城,就她一个人,会不会孤单?”   顾钰搬下炕几,躺在她身侧,“她会好好经营自己的日子,会受夫家尊重。”   “真的?”   “嗯。”顾钰看人的眼光不差,大乔是什么品性,他很清楚。   沈络欢伸出胳膊,搂住他,“咱们以后隔一段时日回京一趟好不好?”   “好。”   沈络欢眉眼弯弯,在他胸口画圈圈,“相公真好。”   以前,她怎么就没发现他的好呢?还觉得他可恶,现在想想,真怕那会儿的顾钰会放弃她。   小公主趴在顾钰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又进入了梦乡。   顾钰揽着妻子,望着半敞的窗子,身心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   大乔出嫁这天,悍威军中挂满红绸带,将士们唱着嘹亮的歌,欢送这位英姿飒爽的新娘子嫁人。   顾钰和沈络欢骑马送出十里地,目送接亲的队伍离开。   沈络欢在顾钰怀里偷偷抹眼泪,生怕被人瞧见。顾钰轻轻拍着她的背,知她是舍不得大乔,轻声安慰道:“又不是见不到了,等哪天你实在想她,我带你回京。”   “嗯......”沈络欢扁着嘴,看向走远的车队,喃喃道,“你要幸福。”   顾钰拍着她的背,“你可以大声一点,否则她听不到。”   沈络欢吸吸鼻子,坐直身子,冲着前方大声道:“我们都要幸福!”   不知秋风是否将这句祝福送到了新娘子的耳畔。   顾钰搂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会的。”   他会用尽全力,让身边的挚友们过得幸福。   回到宅子,没了大乔的大嗓门,沈络欢觉得冷清,坐在大乔住的屋子里呆了好久,直到顾钰抱她回了正房。   这丫头是真重感情,顾钰告诉自己,以后绝不能因大意受伤,不然她会哭坏眼睛的。   侍女抬来浴汤,两人在湢浴里闹了一通,很晚才回到床上。   沈络欢很喜欢窝在顾钰怀里睡觉,一夜都不怎么动弹,顾钰偶然醒来,怕她憋住气,还会晃晃她,直到把人晃的哼唧出声才收手,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在逗她。   “阿钰......”   怀里的小家伙忽然梦呓,顾钰凑近她唇畔,静静等着后话。   “你要一直爱我...我怕...”   怕他变心吗?   他怎会变心,她是他用性命爱着的姑娘啊。相比之下,他才是那个卑微爱着的一方。   顾钰眼眶酸涩,紧紧拥着她亲吻,倾尽柔情。   沈络欢是被吻醒的,一睁眼,脑子如浆糊,“唔唔唔......”   直到彼此呼吸不畅,顾钰才松开她,与她额头抵额头,“相公爱你。”   只想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迷迷糊糊中听见这么一句动人的情话,沈络欢整个人都清醒了,眨着萌萌的眼睛盯着他,“你怎么了?”   “没怎么,”顾钰躺到一边,轻轻拍着她,“睡吧。”   屋外夜风阵阵,吹得槐树沙沙作响,屋里软意融融,一对小夫妻相拥而眠,静谧中透着温情。   很多时候,幸福有迹可寻,就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