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时错》 作者:倾城欢   文案:   萧家嫡子惊才绝艳,选定为将来的中宫之主。   长宁身为不受宠的二皇女,本想做个富贵闲王。   皇姐“谋反”被囚禁,皇位一朝落到她的头上,多了的还有那个惊才绝艳的萧家郎。   年少之时,她唤他璟哥哥。   新婚燕尔,她唤他璟郎。   数年之后,一声璟卿了尽平生爱恨。   萧璟曾以为,余生或许如此,即便无爱亦相扶持,直到遇见此生劲敌。   她许那薛郎君高位,给他独一无二的荣宠,后宫君卿皆如虚设。   紫宸殿中,她托起那人下颌,将吻印在他唇角,柔情缱绻。   宫宴散后,他看见她的眼神只落在那一人身上,亲自为那男人戴上帷帽,与那人相携离去。   而今才道当时错。   排雷:本文女生子,雷者慎入。   郑重提示:1.本文男女主互为初恋,但女主有后宫,有宫斗,雷者慎入   2.结局1v1。   3.私设过多,考据党勿究。   一句话简介:女帝成长史   立意:自强自立,韬光养晦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因缘邂逅 宫斗   主角:李长宁 ┃ 配角:萧璟/薛迹/卫渊清 ┃ 其它: ========= 第1章 相敬如宾 紫宸殿中,铜香炉氤氲,芳香……   紫宸殿中,铜香炉氤氲,芳香馥郁,女帝李长宁正伏于案上批阅奏章,眉心微蹙,佩兰自殿外进来,闻得这殿中气味,忙轻斥左右,“陛下向来不喜这龙涎香,还不换去。”   李长宁将手中御笔搁置一旁,轻声道:“移出去吧,不必换了。”   宫人忙将那香炉挪了出去,佩兰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外边凉风透了进来,驱散了殿中浓郁的香气。   李长宁抬眸看了她一眼:“不是让你替朕去宗正寺一趟,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佩兰正思量着该如何回答,李长宁看着她犹豫的脸色,已猜到了七八分,“皇姐她还是不肯见人吗?”   大皇女李长平被圈禁于宗正寺已四年有余,当年她趁先帝病重,蓄谋宫变,却被当时的君后提前识破,早有准备,将其党羽尽诛,而君后未有子嗣,李长平是其宫中媵侍所出,自幼便在其膝下长大,君后终不忍杀之,待先帝醒后,亲自下跪向先帝求情,这才圈禁于此。   佩兰面色难堪,“见倒是见了,可她将奴婢带去的东西全丢出去了不说,更是对您出言不逊,又将奴婢赶了出去。”   李长宁闻言却并未动怒,“她被圈禁多年,难免心有怨气。”   之前在公主府时,李长宁便待人宽厚,如今做了皇帝,性情倒也并未改变,佩兰却是替她不平,“容奴婢说句逾越的话,这圈禁的旨意是先帝下的,大公主她落得如今下场皆是自作自受,即便要怨,也要怨她自己野心太大,与您何干,您自从登基之后,何曾亏待于她!除了这禁令未解,一应用度都按公主的礼制。”   李长宁平声道:“皇姐自幼时便被当做储君培养,一向心高气傲,如今不仅失了皇位,更失了自由,这怕是比杀了她还要难熬。”   佩兰却是不懂,这世间人有多少想过这样的日子过不上,事到如今,该感恩才是,偏偏这大公主不知进退。   佩兰只能道:“陛下您顾念姊妹之情,她也应该体谅您的这份心才是。”   李长宁缓缓道:“皇姐之前待朕很好,幼时更是护着朕不被那些人欺负。”   “那时她养在君后宫里,与嫡女无差,您毕竟对她没有威胁。”   李长宁沉默了,这话虽是实话,但长平待自己却并非没有真心。明面上摆着的未必便是事情的真相,而各中曲折,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说的清楚。   她的父君是先帝的阮侍君,出身清流书香门第,母族无甚助力,又早早便病逝了。争夺储君之位,她确实没什么依仗,而她自己,也没有争位的心思。   千百种错处集于长平一身,给了她争位欲望的是君后,到最后把她当弃子的人,也是他。   最想得到皇位的人身受桎梏,而她,本想平静闲适的过这一生,却被拘在这深宫之中。   佩兰也是一时不平,才说了这许多话,她将心思按下,忽而又想起一事,忙道:“今日是十五,陛下该去中宫殿里歇息,不知晚膳是否也在那里用。”   李长宁顿了顿,“你去知会一声便是,只说这奏章还未批完,让他自己先用膳,不必等朕。”   佩兰点头应下,而后便去传旨。   如今的君后,亦是出自萧家,当今太后是其舅父,陛下与萧璟成婚,而萧家权倾朝野,陛下忌惮萧家,同君后的关系也甚是微妙,只能算是相敬如宾。   立政殿内室,男子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只听他声音低沉,又带着些初醒的慵懒,透过帷幔传了出来,“何人在外面?”   玉林听闻,忙捧着手中册子进了来,低声道:“回殿下,是尚寝局的人过来,送了上个月的彤史,方才奴见主子正睡着,不敢打扰。”   修长的手指将帷幔掀开一角,露出男子那张俊美温雅的面容,他眼神里透着些冷淡,面上却又平静无波,“拿来吧。”   男子正是中宫萧璟,与皇帝成婚四载,执掌六宫事宜。   玉林自幼便侍奉他,又怎能不知他如今心境,多嘴一句,“殿下何必看这些,便是那些人再得宠,也攀不上您的位置。”   他指的自然是贵君卫渊清,晚萧璟三月进宫,却得陛下看重。   萧璟轻叹一声,微不可闻,而后道:“身为中宫,既是陛下的正君,也是臣子,对陛下有劝谏之责,亦是后宫君卿表率,若心中只存妒与恨,又如何能执掌六宫?”   玉林低头称是,忙将手中彤史册子递到萧璟手中,见他轻轻翻看着,一边道:“怪不得昨日请安时,贤君面色不好。”   这册子玉林方才已经看过,应了一声,“上月陛下有四日来了咱们立政殿,五日去了贵君宫里,就连安卿和昭卿也被召幸过一次,良侍君上月虽未侍寝,但陛下召他侍奉笔墨也算恩宠,只有贤君入不得陛下的眼,连他的面都不肯见。依奴才看,莫不是因为上次宫宴上,他言语之间对您不敬,这才让陛下恼了他。”   萧璟自嘲地笑了笑,“可她能给我的,想给我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玉林见他这般模样,那话更不敢说,萧璟却是问了,“今日陛下几时过来,晚膳的食材可都备下了?她在公主府时惯爱吃甜的,如今虽不怎么用了,还是备一些。”   玉林为难道:“陛下让人传话说政务繁忙,让您先用膳,她晚些过来。”   萧璟神情一滞,而后又恢复如常,“也好。”   他近来胃口不佳,只随意用了一些,便不再多食,玉林劝了几次,萧璟摇摇头,道:“都撤了吧。”   他在殿中看了会儿书,玉林进来将烛灯多点了几盏,“方才昏暗,殿下仔细伤眼,不如歇息一会儿。汤池里也已经备好了水,可要奴才服侍您过去。”   这是帝后合房该有的礼仪,萧璟起身,“走吧。”   汤池中水雾缭绕,凝成的水珠自萧璟脖颈间滑落下去,他养尊处优,身上的肌肤亦如无暇美玉,长发微湿,兴许是池中太暖,他以手撑额,没多会儿便沉入梦境。   梦中依稀是数年前的场景,秋日宫宴上,他瞧见那人离了席,一路跟随而去,却见她在假山后正同一年轻公子说话,他心中一急,踩到了干枯的树叶,发出声响,那人正回过头来,瞧见是他,冲他莞尔一笑,“璟哥哥。”那是少女时的李长宁。   他只道自己随意经过,那公子同他见礼之后便匆匆离去,他声音状若寻常问道:“你和他熟识?”   长宁温声道:“是礼部侍郎家的公子,母皇有意将他许给我做王君。”   他声音里多了些焦急,可她并未察觉,“你也愿意?”   她不在乎地笑了笑,“总是要成婚的,是谁都不重要,只要性情温和,容易相处便好。”   她总是这样,在皇族之中不争不抢,淡然处之。他心头却乱了,望着那侍郎公子离去的方向,轻轻握紧了拳头。   三月之后,那侍郎公子与其母门中学生有了私情,被匆匆许配出去,他将这话告诉了长宁,可她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心头松了一口气,这一切皆是他所为,但她倒是真不在意。   玉林的声音将他从梦境中带了回来,“还好奴才进来送寝衣时瞧见了,若您睡着了,在这池中发生不测,那可怎生是好?”   原来是梦,他还以为自己真的回了当年。萧璟从水中起身,将寝衣左右拢住,“陛下来了吗?”   “还未。”玉林将墨蓝色外袍披在他肩头,“不过如今已到戌时,陛下应该也快过来了。”   萧璟回了寝殿,恰如玉林所说,未过一盏茶功夫,李长宁便走进立政殿。   萧璟起身行礼,李长宁扶了他一把,“璟卿不必多礼。”   萧璟抬眸看向她,只见她长发半湿,显然已是沐浴过了,他同玉林道:“取了布巾过来。”而后又道:“陛下怎么不等长发干了再过来,若是途中受了风,定会头痛不已。”   李长宁笑了笑,任他给自己拆去束发金簪,长发尽数披落肩头,萧璟拿了布巾给她仔细擦干,听她道:“我是怕你等的急了。”   明知她这话不过是随口之言,他心头还是有些微悸动,“没有,自然是政务要紧。”   两人说了些话,便歇下了,宫人们将榻前帷幔一层层落下,而后退了出去,守在门外。   萧璟躺在外面,侧眸看向她,只见她眼眸轻合,已是要入睡。也是,她舍了一同用膳之礼,便是不欲与他亲近,若非要顾及旁人的猜疑,只怕连这立政殿一步都不想踏入。   可他闭上眼眸,脑海中便是她唤自己璟哥哥的场景,他终究还是主动一些,探身吻在她唇角。   长宁慢慢睁开了眼,倒也未曾拒绝于他,伸手将他脖颈揽住,这吻缠绵悱恻,她的手指伸向他寝衣,将他系带解开,萧璟倾过来的身子倒了下去,任她在自己之上,素手触摸着他的锁骨,她似乎极爱此处,往日动情时不住吮吻,留下一个个印记,各宫君卿晨间请安时,见他衣领严严实实,总会猜到一些,偏他还要维持威严。   毕竟彼此都不是少年之时,在这床帷之内,他也没有什么虚伪的矜持,伸手扶住她肩膀,将她衣衫褪下,他已意乱情迷,到底还是她手段多些,非逼得他不肯再忍才肯给他,红烛的光亮透了进来,榻间人缠在一起,帷幔轻晃。   但她终是顾虑明日早朝,不肯贪欢,唤了两次水便歇下了。等萧璟次日醒来时,她已经上朝去了。   玉林轻声走了进来,道:“各宫君卿来请安了,殿下可要起身?”   萧璟这才知道自己睡过了,掀开帷幔,玉林轻笑道:“殿下不必着急,各宫都知晓昨日陛下留宿此间。”   萧璟瞥他一眼,“多嘴。”   萧璟收整好一切,这才出来,正殿之中,那些君卿连忙起身见礼,只有贵君的座上还空着。 第2章 贵君 那并非卫渊清第一次见长宁……   萧璟淡声道:“让你们等得久了,都免礼吧。”   几人都落了座,贤君宋子非含笑道:“我等也是刚来不久。”他说着,倒是往那空座上看了一眼,“只是不知贵君今日怎么没过来,可是忘了请安之事?”   良侍君轻咳一声,低头不语,其余两位对视一眼,也都不答这话。   贵君宫中的贴身宫侍瑞祥匆匆赶来,亲自来告假,“殿下容禀,贵君昨夜受了风寒,未能起身,身子也疲乏得很,但心中惦念着向殿下请安之事,特遣奴才过来请罪。”   萧璟饮了口茶,询问了句,“可请了太医?”   瑞祥答道:“回殿下,已经请太医看过了。”   萧璟与卫渊清向来相安无事,他从不曾苛待于卫渊清,卫渊清亦是以礼侍奉。萧璟将茶盏放下,对玉林道:“去取了郑国进贡的那支千年人参来,让人带给贵君,只让他好生养病便是,请安之事这几日便免了。”   瑞祥叩谢之后退了出去,贤君面色讪讪,“殿下当真是宽宏大度。”   萧璟还未用早膳,更是懒得同他周旋,掀起眼眸瞧他一眼,“若你做了本宫的位置,你也能这般大度。”   贤君面色一变,连忙起身,“臣侍绝无此心,殿下折煞臣侍了。”   萧璟平声道:“若要别人抬举你,便要谨守本分,克己复礼,贤君你说呢?”   几人从立政殿出来,贤君这厢折了颜面,有意在几人面前找补回来,叹了口气,“说到底,是本宫不如贵君得宠,就连君后也对他礼让三分,本宫一心为君后抱不平,最后倒显得本宫多事了。”   昭卿崔煜出身武将之家,为人爽直,最不喜这等攀附之人,“恕臣侍多嘴,贤君这话却是对贵君不公了,贵君虽不及君后当年盛名,却也是端方君子,性情温润,即便如此得宠,亦待我等宽厚,每日请安亦是来的最早的,从未有骄矜之时,但凡人总有些病痛,贤君应该将心比心才是。”   贤君变了脸色,“本宫何曾诋毁贵君,你莫要胡乱开口。”   昭卿拱手道:“自然不敢。”   贤君拂袖而去,安卿在一旁这才出声,“你方才替贵君说话,就不怕被人传了去,说你属贵君一党。更何况,这贤君入宫比你我都晚,品阶却在你我之上,不都是因为母族之功,前朝后宫一脉相连。我们既入宫,身后担负的便是家族的兴衰,万万不能主动生事。”   “我只是看不惯他巴结君后的样子,更何况,巴结也就算了,却非要踩着别人上位,实在是……”   安卿直接堵了他的话,“君后并非看不明白,先前贤君初封君位,何等狂悖,言语之间对君后多有挑衅,却被陛下冷遇,他如今是知道错在何处,这才又去奉承君后。更何况,若是贵君受了委屈,自有陛下为他撑腰。而我们若是得罪了人,受苦的只会是自己。”   昭卿虽不认同这话,但总归知道他能这么说是为着自己好,也不再多说。而良侍君远远地躲了这纷争。   按照规矩,皇帝十六亦是要歇在中宫殿中,可晚膳时分,长宁才听闻卫渊清病了,直接往清凉殿而去。   卫渊清没想到她会过来,怔了怔,而后从榻上起身,长宁拦住他,“怎么会染了风寒?太医可来看过了?”   卫渊清轻声道:“陛下不必担忧,如今已无大碍,太医来看过了,药也喝了,如今只有头还有些沉,再歇两日便会痊愈了。倒是陛下,莫要被我过了病气,也别怪臣侍赶人,陛下还是去君后那里吧,等我好了,再去向陛下请安。”   李长宁给他拥了拥被子,笑着道:“朕哪有那么容易病了,怕你生了病胃口差,朕已经让御膳房做了些你爱吃的菜送来。”   卫渊清心中一热,许是有她在,晚膳用的也比旁的时候多些。   但就算是陪他用膳,晚上也还是要歇在立政殿的,卫渊清执意相送,任长宁怎么拒绝都无用,宫侍瑞祥连忙给他披上外袍。   直到人已经走远了,他还站在廊下,瑞祥知道他心中难过,心爱之人同他一起用膳,可却又要歇在另一个男子枕旁,瑞祥扶着他,劝道:“主子,咱们进去吧,外面凉,当心身子。”   两人进了殿中,见他有了些精神,瑞祥这才把今日的事说给他听,“贤君这样趋炎附势之人,真是不得不防。”   卫渊清坐在檀木椅上,将熬好的药一饮而尽,良药苦口,他眉头皱成川字,瑞祥端了蜜饯过来,他轻推到一旁,“我不喜甜的。”   卫渊清这才道:“有什么可防的,只要我在贵君这位子上一日,便会有人将我同君后对立起来,难道只有一个贤君这么想吗?”   瑞祥道:“咱们清凉殿,始终还是得陛下格外眷顾的,陛下对您的好,除了君后之外,可是六宫里独一份。但君后毕竟有他们萧家作靠山,陛下对他怕也难以亲近的起来。”   提到长宁,卫渊清面色渐渐柔和,“那个冰冷的高位,在我心里远远及不上一个真心实意待我的人。只要她待我好,我便已经知足了。”   瑞祥却不这么看,“主子您与世无争,可又怎么能避免得了。”他往立政殿的方向看了一眼,“中宫与陛下成婚已是四年,阖宫君卿都服了避子的药,可中宫依旧未有所出。若说是陛下的缘故,恐怕太后和萧家早已经逼着陛下过继宗室子了。按照规矩,中宫五年无出,君卿方可停药。陛下又来您这里最多,依着奴才看,未来的太女,必定是您的子嗣,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先朝的文宗女帝独爱君后,而君后身子不好,故而立此规矩,延续几朝之后,这规矩本可更改,但等先帝和当今皇帝临朝时,萧家权势滔天,这规矩便是想改也改不得。   这些道理卫渊清又何尝不知,他母亲卫宴是先帝临终托付的辅政大臣,当初李长宁为获卫家支持,制衡萧家,向卫宴示好,欲立他为贵君,卫宴宠爱独子,不愿他进宫闱生活。李长宁只道想见其子一面,亲自表明心意,若他肯答应,那便再好不过,若不肯,自也不会为难。   那并非卫渊清第一次见长宁,以往君后举行的宫宴上,都城中世家公子皆会出席,他只远远地瞧见过这位二公主,不管何种场面,总如幽兰一般淡雅从容,可她现在成了皇帝,一身玄色让人不敢接近。她并没有对自己说什么海誓山盟的话,知道他喜欢诗书,只温柔地同他探讨几句。让他不要为入宫之事忧虑,一切皆随他心意。   就连他的母亲都十分好奇他为何会答应入宫,他并没有什么喜欢的女子,可他当时却想,若是喜欢,或许也会喜欢这样温柔的人吧。   冷月正圆,立政殿中几度云雨,萧璟额上薄汗轻轻滴落在长宁的肩窝上,他低头吻住她肩上汗湿的肌肤。长宁只觉遍身湿腻不爽,推了推他,萧璟这才支起身子,抬手欲掀开帷幔唤宫人侍候,长宁却止住他,“朕想去汤池沐浴一番。”   说着她便披了寝衣起身,萧璟在她身后道:“我陪你过去吧。”   长宁侧身回首,冲他笑了笑,“你若随我去了,怕是又要误了早朝,只怕朕又要被那些言官扰得不得清净。”   萧璟闻言忍不住一笑,又想起了上次,本是服侍她沐浴,到最后却在汤池中荒唐了一番。他温声道:“那陛下早些回来。”   等她走后,萧璟看了床榻一眼,已是凌乱不堪,命人将榻上被褥换去,而后也去了偏殿沐浴。   等方才的情动渐渐退却,萧璟的思绪也回笼几分,他看不懂李长宁的心思,也只有在他这里过夜时,他才觉得两人仿佛还和从前一样亲近,虽然那声璟卿告诉他一切都回不去了。就这样若即若离,让他的心起起伏伏,没个着落。他不知道,是不是她在别处过夜时,也是这般温柔体贴。   次日一早,君卿请安过后,太后便派人送药来,玉林看了萧璟一眼,忙将那药接了过去,太后身边的宫侍晋奴道:“殿下莫要辜负了太后的一番苦心才是。”这意思却是要看着他喝下才肯离去。   玉林心中气恼,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道:“公公这是哪里的话,只是我家殿下这几日胃口本就不好,如今还要喝这苦汤,如何能用得下膳去。”   见萧璟面色不虞,晋奴忙赔笑道:“殿下恕罪,老奴也是奉命而来。只是太后也说了,他做这些不讨好的事,全是为了萧家,为了殿下您的将来,即便是苦药,也请殿下忍耐一二。”   萧璟淡淡道:“放那里吧,本宫会用的。”   见晋奴还在迟疑,萧璟冷眸扫了他一眼,晋奴知道萧璟的脾气,这位君后平日里虽万事好说,可要真的动怒,没几人能承受得住。他不敢多加停留,连忙告退。   等晋奴走了,萧璟看着那药,漠声道:“倒了吧。” 第3章 入宫(上) 寿安宫,太后萧胤正临窗作……   寿安宫,太后萧胤正临窗作画,晋奴垂着头进了来,轻轻走到他身旁,为其磨墨,这幅江山图还未作好,萧胤便搁了笔,晋奴轻声道:“太后可是累了,老奴扶您去歇着?”   萧胤如今已至天命之年,但在宫中养的极好,丝毫不见老态,萧家男儿最是注重容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以金冠束住,一身紫色锦袍极显华贵。   萧胤笑着轻斥一声,“你这老奴,怕是知道差事没办好,主动来讨饶了。”   晋奴弯腰扶住他,“您既然都猜得到,为何还要奴才再三去送呢?”   萧胤沉声道:“在这宫里久了,便容易磨灭意志,若送药真的有用,会是几年过去依旧无出吗?予不过是让他多长个记性,不过璟儿那孩子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过执拗,死守着面子不放,到最后怕是失了先机。”   晋奴抬头问道:“那君后那里,当真是无望了吗?”   萧胤叹了口气,“已让予最信任的太医看过几次,道是自息艰难,说到底,这也是他的命。”他一时想起自己的伤心事,若非自己无女,如今称帝的又怎么会是李长宁呢?   而另一边立政殿里,玉林面带忧色,“奴才觉得,太后送这些药来,不仅是让您补身子,更有提醒之意。只还有一年了,殿下您难道真的愿意让那些人成为太女之父吗?”   他当然不愿,但一边是她的安危,一边是子嗣,他又能如何选择。萧家等着的便是兵不血刃的机会,只要太女生下,那些人或许便会无声无息地要了她的性命。   萧璟背对着他,静静地看着殿中这幅大婚时便挂在这里的百子图。   又过几日,萧璟来寿安宫请安,揽起衣袍行叩拜之礼,萧胤笑着将他扶起,“自家人何必行这么大的礼。”   萧璟面色淡淡,“多谢舅父。”除了宫宴上称一声父君,旁的时候萧璟还是依着旧日称呼唤他。   萧胤瞧见他这般,脸上笑意滞住,“你还在怪舅父?”   萧璟浅淡一笑,“舅父多想了。”   萧璟扶着他坐下,宫人皆退了下去,只听他叹了口气,“你自幼便通读史书,可知晓历来权臣的下场,若不能改朝换代,便只会落得满门抄斩。我们萧家这几代,旁人眼里自是权倾天下,谁又知晓我们是如何如履薄冰地过活。我在这后宫之中二十多年,何曾有一日睡得踏实过。”   萧璟静静地听着,并不说话,萧胤擦了擦眼泪,继续道:“我也知晓让你接受这事不易,可至少这孩子是属于我们萧家的啊!若真的让贵君成了储君之父,你到时该如何自处?”   萧璟冷冷道:“所以舅父便一直劝我,想让我接纳萧峥吗?”   萧胤知道这话又触了他的逆鳞,“我知道你这孩子骄傲惯了,可他虽是庶出,但毕竟是你弟弟,总比萧家旁支里的人来的亲近。他的父亲身份低微,到时候还不是任你拿捏。只是做媵侍,替你服侍皇帝,生了皇女还是在你名下。你若还是容不下他,大不了……”   萧璟替他把话说下去,“大不了像舅父对李长平的生父那样,留其女,去其父!”   萧胤面色一变,立刻直起身来,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萧璟头一偏,嘴角渗出血迹来,可他却连擦都不擦,萧胤知道自己打的重了,伸手要去触摸他的脸,萧璟却是退后一步,跪在了他的面前。   萧璟拱手正色道:“请恕璟儿不能答应!”而后伏拜下去。   萧胤眸色一深,“怎么,你是喜欢上皇帝了不成?”   萧璟紧紧掐着自己的手指,咬牙道:“不曾。舅父说过,在这宫里什么都可以丢,唯有不能丢了自己的心。可要我接纳萧峥,我父亲的颜面何存,我的颜面又何存?我必定容不下他,若到时我真的杀了他,他和长宁的女儿养在我身边,日后步了长平后尘又该如何,养育之恩终究大不过杀父之仇!”   萧胤这才放心一些,“原来你是担心这个?”他以往不是没有怀疑过萧璟动了心,可看他将这后宫打理的如此好,更不曾苛待哪位君卿,这才消了心头担忧。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又怎能不妒不怨呢?   萧胤将他又扶起,温声劝道:“当年那件事是我考虑不周,只想着他身边的公公是咱们萧家的家奴,一时心软留下了这人的性命,谁知他后来不知感恩,竟跑到长平面前说事,我又怎么能再让长平做皇帝?可现在不同,只要咱们把那些人都清理干净了,有些事便透不出去,你说呢?”   萧璟敛眸,知道如今敷衍不过,只能暂且答应下来,“我知道舅父都是为我着想,但再缓一月吧,到时候再将他接进宫来。”   萧胤见他终于肯退让,脸上露出笑意,又怕他对自己心怀怨怼,道:“这事不急,三月也成,总之,在舅父眼里,只有你才是我们萧家的男儿,舅父做这些也是为了你好。”   晋奴奉了茶进来,瞧见萧璟嘴角的血迹,愣了愣,萧璟轻轻拭去,将茶盏接了过来,搁置在萧胤座前。   萧胤端起茶盏,轻饮一口,道:“听闻最近贵君没侍寝,皇帝倒是去了贤君宫里?”   萧璟淡声道:“卫渊清前几日病了,就让身边宫人来我这里告假,让我连他侍寝之事也暂且免了,怕把病气过给陛下。君卿侍寝次序本就按品级而来,贵君那日空了,便由贤君顶上了。”   萧胤不屑地冷哼一声,“贤君那个人,我也不喜欢。空有皮囊,却没有脑子。不过咱们这位皇帝,倒是想着折腾呢,先前她假意为了你冷待贤君,那时我便知道,也就撑一月,到时她还是会去贤君那儿,她以为有了贵君和贤君的母族在背后支持,她便可以硬起翅膀,那她就异想天开了。”   萧璟附和一声:“贤君不足为虑,倒是卫渊清,才是威胁。”   萧胤在宫中多年,深谙后宫中争宠之道,“他既然得宠,便找人分他的宠便是。”   萧璟自然明白他怎么想的,顺着他的意思道:“舅父是让我抬举昭卿他们?”   谁知萧胤却摇了摇头,“昭卿进宫已有两年多,皇帝待他虽不算冷淡,但也不算受宠。今年遴选的世家公子还未入宫,我已经提前看了看画像,其中有几人倒是真的不错,其中吏部尚书家的公子关行云相貌最是出众,而吏部尚书向来便是个懂进退之人,不会像宋家那般不知死活。还有薛家的小公子薛晗,他母亲是金紫光禄大夫……”   萧璟不愿再听,挤出一抹笑,状若随意,道:“一切都凭舅父做主便是。”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前来通传,说是皇帝来请安了,萧璟一怔,摸了摸唇角,听见脚步声已经响起,他侧身立于一旁。   只见她一身玄色金绣裙袍曳地,步履轻缓地走了进来,笑着同萧胤行礼,“给父君请安。”   萧胤温声道:“皇帝平日里政务繁忙,不必常来请安。”又看了萧璟一眼,笑着打趣两人,“不过这也是巧,平日里你们两个都不来,如今都来了我这宫里。”   长宁看了萧璟一眼,“那正好,一同回去便是,朕今日去立政殿用膳。”   萧胤问道:“近日要有公子入宫,皇帝应是看了那些画像了,可还有什么看中的人?”   长宁轻声回道:“按照往日规矩便是,至于进宫之后的位份,也都由君后做主便是。”   两人从寿安宫出来,直到回了立政殿,萧璟一直沉默不语,长宁侧眸看着他,“太后打你了?”   他唇角血迹虽然已经擦去,可红肿却是一时半刻退不下去。   她的手伸了过去,托在他的下巴上,仔细看着他唇角的伤,又吩咐下去,让人取了冷水过来。   她将绢帕在冷水中沾湿,敷在他唇角红肿之处,“太后为何打你?”   萧璟任由她施为,嘴里却道:“没什么。”他又想起方才在寿安宫萧胤对她说的话,“那些公子入宫之事……”   长宁眸色微敛,而后笑着道:“你来安排就好。”   萧璟一颗心沉了下去,却也温声道:“好。”   ——————————————   “你说的是真的?晗儿真的被选中了?”   薛芩见正君震惊的神色,又道一声,“是是是,你今日都问了几遍了?君后身边的人亲自来传懿旨,三日之后便会进宫。”   薛正君惊喜过后,却又多了层担忧,“晗儿自然是个有福气的人,可是他从幼时便十分胆小,这宫里可不是咱们府里,多少人宠爱着他,到了宫里,那可是吃人的地方,若是,若是……”   薛正君越想越怕,到底是他亲生,荣宠是一回事,可到底还是性命要紧。   薛芩安慰他道:“我已经替你想过了,晗儿自己自然是不行,但依着宫中规矩,可以带兄弟入宫,以作媵侍,迹儿一同去便是。” 第4章 入宫(下) 而宫里新入了两名侍卿之事……   薛正君闻言,脸色骤然沉了下来,“你休想让那个人的儿子入宫!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私心吗?”   薛芩皱着眉道:“我有何私心,我这还不是为了晗儿着想。”   薛正君冷笑一声,“为了晗儿?你究竟为了谁你自己心里清楚。他都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你还是忘不了他。薛迹和他父亲一样,心机深沉。他若是去了,定会同我晗儿争宠,说不定还会使些手段害了我儿!”   薛芩心头怒火顿生,却又强压下去,“好端端地为何又扯到他身上,他都已经过身多年,有什么事放不下。既然你觉得我是私心,那好,这事全由你来拿主意吧,莫要再问我。”   “他父亲便是个有疯病的,说不定他将来也会如此,你让他进宫,就不怕咱们满门的性命都被他折腾进去?”   薛芩一拍桌案,“你看看你自己这副模样,可还有一分嫡父的宽容?看来这府上我是做不了主了!”   她说罢便起身而出,薛正君面色铁青,心头怨气如何也发散不出。他身边侍人韦来劝道:“主子怎么跟大人争执起来了,您平日里一向懂得忍耐,实在没必要为这事与大人生了嫌隙。要依着我说,主子您倒是多虑了。”   薛正君冷声道:“方才你不是听到了,这是晗儿当选入宫,晗儿才是嫡子,她却一心想着庶出的儿子,还是那个贱人的儿子。”   韦来道:“大人说的倒也没错,小公子入宫,身边必要有媵侍相随,这是规矩,您就算是不让薛迹去,也用要找一人随着入宫。那些人的心思可更难捉摸,倒还不如让薛迹跟去。”   薛正君不悦道:“可他若要跟晗儿争宠怎么办?”   韦来忽地笑了,“主子您是气昏了头了,除了君后,如今宫中哪位君卿身边没有媵侍,陛下却是连碰都没碰过。贵君身边的那位,上月到了年纪便给放出去了。就算薛迹跟随入宫,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薛正君面色缓了几分,“可晗儿性子软,我还是不放心。”   韦来道:“咱们小公子虽说胆小了些,可却最是乖巧,平日里又爱读诗书,上月京中诗会上亦是拔了头筹。君后自不必说,陛下最喜爱的卫贵君也是颇有才情的,小公子若是入了宫,没准会得陛下喜欢呢。”   薛正君眼下被薛迹扰乱思绪,“可万一……万一他真的被陛下看中,那该如何是好?我一看见他,就想起他的父亲来,他那双眼和他父亲极像。他父亲惯是个会勾人的贱人,他平日里不爱说话,可只要跟他对视一眼,便让人觉得那双眼里满是凉薄和嘲讽。”   韦来忙道:“主子您可千万不要本末倒置,如今最要紧的是咱们小公子入宫的大事,虽说咱们府上的规矩也不少,可若是到了宫里,只怕还是会露了怯,依我看,倒不如趁着这三日,再让人请了以往在宫中侍候的公公来,好好教导一番。”   薛正君回过神来,“你说得对,晗儿的事才是大事,我被那贱人的儿子给气糊涂了。”   韦来看了看左右,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主子,您难道忘了,他可……”   他耳语几句,薛正君渐渐笑了起来,“是啊,我怎么却是忘了这事,也罢,就算我积个功德吧。”   薛晗被府上请来的公公教授宫中规矩,直到傍晚才回了自己院子,薛正君让他回去也要好好温习,还让下人盯着他。   可他累了一天,也饿了一天,只想偷懒一会儿,让身边侍候的下人全都退了下去,拿了桌上摆着的点心便往嘴里塞,他还来不及喝茶,便听见门被人推开,他险些噎住,回头看向门边,只见少年背着光站在那里,一身黑衣,腰身紧束,薄唇紧紧抿着,脸上神情看不真切。   可薛晗知道,他不高兴,“兄……兄长?”   门外的少年正是薛迹,他迈着长腿走了进来,薛晗站起身,虽是嫡庶有别,可薛迹直接坐了下去,冷声道:“听人说,你父亲要让我随你进宫?”   薛晗嗫嚅道:“兄长要是不愿意,那我就去请父亲再选他人。”   薛迹眼眸一抬,“谁说我不愿意?既然是你父亲要我入宫,那我岂有不从之理。”薛迹往他身上瞧了一眼,“你既然是要进宫侍候女帝,平日里便少吃一些,肚子都鼓出来了。”   薛晗脸色一红,他平日爱吃甜食,白日里有人管束着,他便将许多的点心包起来藏到枕头下,晚上偷偷吃。他相貌本是极好,可脸蛋却圆润了一些。薛迹这么一说,他将方才咬了一半的点心放了回去,“我,我知道了。”   薛迹将腰间别着的一本册子丢到他手边,薛晗拿了起来,不解地看着他,“这是什么?”   可他打开瞧见册子上男女赤着身子打架的模样,手一抖,册子掉在地上,“这这这……”   薛迹瞥他一眼,“你以为入了宫你会做什么?每日只吃些珍馐美馔,有宫人服侍吗?我既然跟着你入宫,便是指望你能得宠,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看更多好文关注vx工种号:小 绵 推 文   薛晗不敢抬头,“那你,你也看过了吗?”   薛迹起身道:“我只是随你入宫的媵侍,自然用不上这些。”   “那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东西?”   薛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于你有用便是,何必问那么多。”   薛迹回了自己院子,身边小厮跟了过来,“公子方才去了哪儿?我怎么没瞧见您出去?”   薛迹停下步子,他回头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小厮,薄唇轻启,“怎么,你现在连我做什么都想管着?还是说,这是正君的意思?”   小厮忙笑着道:“主子多想了,我只是担心您,随口问上一问。”   薛迹挑眉道:“是吗?”   那小厮招呼道:“晚膳我已经给您取了来,就放在房中,您去用便是,我在门外守着。”   薛迹抬起脚走了进去,关上了房门,挡住了那小厮向内探视的目光。他自幼便一个人居住,原本身边有一个亲近的侍从,可被薛正君打发了,而后他身边的小厮换了又换,没有一个长久,并非是他难以相处,而是薛正君怕那些人留在他身边久了,为他所用。   他坐在床榻上,将床下暗格处那卷医书取了出来,既然要离开这里,这东西又带不到宫中去,那他便只能把它毁掉。他将那医书丢进炭火盆里,直到烧成灰烬,他的脸在幽暗火光之中更显阴冷,心头道:既然是你让我入宫,到时候,可千万不要怪我无情了。   那本春宫图被薛晗藏到了床下,但不曾想,第三日他便看到了另一本相近的书册。   薛正君咳了一声,“晗儿,你在爹爹眼中还是个孩子,可有些事该懂得却也得懂了。”   韦来将那书册塞到薛晗手中,可那书册如同烫手山芋一般被他丢了出去,“我不要!”   薛正君拿他没办法,“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能懂事,就算我们不教你,到了宫里初次侍寝之前,也会有公公教习,他们可不会这么和颜悦色!”   薛晗走了过来,揪住薛正君的衣袖,“那我不进宫了成不成?”   薛正君恨铁不成钢地打了他一下,“这可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荣宠,凭着你母亲的官职,你入宫之后册封的品级不会太低,可你怎么这么不争气!现在不进宫,便是抗旨之罪,那可是要杀头的!”   韦来忙将两人拉开,“主子可莫要动手,小公子现在还是您的儿子,可入了宫便是宫里的人,即便您是他父亲,可也动不得手。”   薛正君叹了口气,“罢了,一切都看造化吧。”   而宫里新入了两名侍卿之事,还是让宫中那几位主子议论了一番。   萧璟冬日不喜早起,命他们请安也不必来的太早,但几位君卿还是早早就到了,只坐在外殿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贤君最是沉不住气,道:“这宫里又来了新人,倒是越来越热闹了。”   昭卿道:“这不正好,贤君最喜欢看热闹,如今倒是有了机会。”   贤君鼻间轻哼一声,“昭卿什么时候这么能言善辩了?”   昭卿笑了笑,“自然是跟您学了几分。”   安卿见他们你来我往,不好插嘴。这事还要从前两日说起,陛下正同昭卿在御花园说话,聊到了兵法上的事,昭卿出身武将之家,自是懂得一些,陛下夸赞了他几句,昭卿心头欢喜,谁知贤君不知从何处走了过来,行礼之后,却是不走,硬是挤在两人之间,惹得昭卿不快,如今是在“报仇雪恨”呢!   贤君心头轻嗤一声,道了声莽夫,懒得同他计较,见卫渊清坐在那里不发一言,这宫里一向是他最得宠,如今来了新人,他竟还这样坐得住。   贤君假意歉疚道:“十七那日本该是贵君侍寝,可贵君生了病,陛下去了臣侍宫里,臣侍心中一直不安。”   卫渊清淡笑一声,“服侍陛下,本就是你我之责,贤君不必挂在心上。”   贤君笑道:“臣侍就知道贵君是贤良方正之人,不会挂心这等小事。”   昭卿不屑地撇过头去,他分明是想向几人宣告,陛下又宣了他侍寝,显示自己已复宠了。   依着夏朝后宫规矩,新入宫的侍卿要等侍寝之后,才可正式册封,萧璟从寝殿中出来,说的便是此事。 第5章 冲撞 那是薛迹第一次见到李长宁,她衣……   萧璟淡淡道:“如今两位选侍既入了宫,侍寝之事本宫已经交由尚寝局去安排。本宫既替陛下管理这整个后宫,有些话也就说在前面。若是有蛊惑君王,争宠残害他人之事,本宫定会依照宫规处置。”   座下几人皆低头应了一声,萧璟说完这些,又看了卫渊清一眼,“贵君的病好些了?”   卫渊清温声回道:“劳殿下挂念,臣侍的身子已经无恙了,还多亏了殿下赏赐的补品,这才好的快些。”   萧璟脸上浮出浅笑,“那就好。”   贤君见两人这般和睦,只觉他前两日的挑拨是被旁人看了笑话。   薛晗与一同入宫的关行云都还未侍寝,皆被安排在承恩殿中,薛晗刚来了宫中两日,便有些想家了,陪在他身边的除了薛迹之外,还有他的贴身小侍宁儿,宁儿陪着他玩闹,薛迹坐在一旁看着窗外出神,忽而听见脚步声响起,薛迹往外望去,见有一公公带人向这边而来。   那人进殿之后朝薛晗行礼,薛晗不认得这人,可看他穿着打扮,不是一般的宫侍,薛晗看向薛迹,可谁知他不知什么时候将内室的帷幔放下了,薛晗只能问道:“公公可有事?”   那公公将其他人屏退,笑着道:“我是在贵太卿身边侍候的,贵太卿与你父亲早年有些交情,前两日你父亲便请人往宫中传了消息,请贵太卿在宫中多多照拂,可如今这宫里毕竟不是先帝时了,贵太卿不便亲自出面,只让我过来看看,侍卿在这宫里可还住得惯?”   薛晗想起临来时父亲确实说过此事,他往帷幔内瞧了瞧,见薛迹也不出声,他也只能自己应付,“住得惯。”   那公公慈眉善目,轻声道:“昨日我向尚寝局的人私下打听了一番,说是下月初七便是您侍寝的日子。”   薛晗吓得小脸通红,那公公还以为他是害羞了,忙道:“到了宫中,为陛下侍寝是福气恩泽。”   那公公又道:“这宫中的人和事,侍卿怕是还不甚清楚。”   薛迹在内室听他慢慢道:“宫中自君后之下,品级依次为君、卿、侍君、侍卿、常侍、御侍、侍子。而四君之中又以贵君为首。君后待人虽不算亲近,但却也不会轻易为难人。贵君更是好说,性情温和。但往下而来,贤君可不是好相与的主子,您还需谨言慎行,若是他挑衅生事,平日里您能避则避,万万不可以下犯上。安卿和良侍君都还好说,昭卿脾气大了些,但只要您不得罪他,他也不会针对于您。”   薛晗听的一头雾水,薛迹在内室却是暗暗记下了。   那公公问了薛晗一句,“侍卿可还有其他不明白之处?”   薛晗却道:“我可以出去玩会儿吗?”   那公公愣了愣,而后笑道:“侍卿还真是稚气未脱。”   薛晗以为不能,有些失落,这些日子他待在这寝殿里,哪里都不敢去,也不敢多问,他本想去对面住着的关侍卿那里坐会儿,也被薛迹制止,只告诉他,宫中复杂,莫要随意走动。   那公公道:“出去走走也是可以的,不过您如今未正式册封,去别的宫里多有不便,但可以去御花园散散心。”   薛晗眉开眼笑,“多谢公公。”   “我可当不起侍卿这个谢字,您如今虽未正式册封,可也是主子。”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薛迹在内室听见那公公离开的脚步声,这才扯开了帷幔。   薛迹走到薛晗身边,“那公公既说你下月初七侍寝,那从今日开始,每餐你都少吃一些。”   薛晗也知道自己是比从前胖了些,可宫里的御厨比府上厨艺精湛,他实在喜欢,却又不得不应下。   御花园中,贤君正坐在亭中,平日里陛下批阅奏折累了,总会来御花园走走,他正等着,却听见不远处有人过来,他以为是陛下来了,连忙起身去看,却见几名宫侍跟在一少年身后,那少年着了一身月蓝色锦袍,身量修长,腰身紧束,立在人群之中极其惹眼。   贤君问身边宫人道:“谁在那边?”   宫人往那边看了看,回道:“奴才认得宫侍里其中一个,听说最近分给了新来的薛侍卿。”   贤君皱了皱眉头,“尽来些捣乱的人,你过去,把他们赶走!”   那宫人犹豫了一瞬,“可奴才毕竟是下人,不好如此啊。”   贤君瞪了他一眼,亲自走上前去,身后侍候的宫人连忙跟上。   贤君慢慢走了过去,那少年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贤君还未说话,便被从树丛之中突然冒出的一人撞到,他心头一跳,连忙往后退了一步,而那冒失之人却摔倒在地,四脚朝天,贤君厉声道:“哪来的奴才,给我打!”   薛迹连忙过去将薛晗扶起来,只见他手中还捧着一只幼鸟,可那些人已上前来将薛晗按住,薛迹伸手拦住,道:“这是新入宫的薛侍卿,不知冲撞了哪位贵人,即便依着宫规要罚,也没有下人动手的道理吧。”   贤君难以置信地看了地上人一眼,他没想到方才竟认错了人,这个冒失鬼竟才是新入宫的侍卿。   方才要动手的宫人听得此言也忙收了手,贤君身边近侍道:“这是贤君。”   薛迹想起前日那公公说的话,心里已是有了打算,只将眼前困境度过便是,绝不可再起冲突。   可贤君方才被冲撞,焉能忍下这口气,他瞧着那答话之人,“你又是何人?既然知道了本宫的身份,却不行跪拜之礼?”   薛迹捏紧手指看着他,又看向一旁惧怕不已的薛晗,只能掀起衣摆跪了下去,“见过贤君,在下是薛侍卿身边媵侍薛迹,方才侍卿冲撞,实为无心之过,望贤君宽宥。”   原来是媵侍,可方才他远远看着,只觉此人身姿气质皆为上等,比这莽撞的主子更让人眼前一亮,贤君起了厌弃之心,“新入宫的侍卿不懂规矩,本应处罚,可本宫仁善,自然不好与之计较。你既然是媵侍,便替他受罚便是。”   薛晗闻言,连忙起身,“要罚就罚我吧!”   贤君更怒,“什么你你我我的,入了宫连规矩都不知。”   薛迹按住薛晗的胳膊,眼神示意他不可再胡来。   贤君往身边看了一眼,他身边便有人走到薛迹身前,伸手便欲掌掴。   “住手!”   长宁见前面一群男人,本不欲上前,可却见有人要动手,中间那人跪地挺直,那巴掌还未落下,便被她出声制止,贤君未曾想到这般巧合,自己施刑的场面竟被她看见,又怕她处罚,忙跪在地上,“见过陛下。”   那是薛迹第一次见到李长宁,她衣袍的裙摆从他手边扫过,语声极其温和,可说出的话却让贤君变了脸色,“朕刚来御花园,贤君便给了朕一个惊喜,不如朕让人去请君后过来,一同观赏?”   贤君身子一抖,君后执掌后宫,平日里又最是厌恶君卿之中责罚宫人,只怕他来了,定要治自己的罪,忙辩解道:“方才是薛侍卿冲撞了臣侍,臣侍险些摔在地上,一时冲动,这才……”   长宁这才将眼神落在跪着的人身上,“抬起头来。”   薛迹抬起眼眸,这才看清她的容貌,她虽穿着玄色的裙袍,却并未让人生出畏惧之感,与方才的声音一样,她容貌清丽秀致,在他脸上仔细看了看,“还好未有伤。今日之事,便就此作罢,各自回宫反省,贤君回宫抄写宫规十遍,明日让人交到朕那里,还有你。”   贤君见连长宁都认错了人,怕她对薛迹上心,忙往地上一指,“陛下,这才是薛侍卿,那只是他身边媵侍。”   长宁见跪着的那人头快低到地上,身上的锦袍更是被土滚了一圈,忍不住轻笑出声,又看着一旁跪着的薛迹,“你们三人皆抄写十遍吧。”   佩兰在紫宸殿中守着,见长宁从御花园回了来,眉眼轻弯,像是心情极好,不解地问上一句,“陛下上次从御花园回来,遇见了昭卿和贤君,可是头疼不已,今日倒是心情正好,可是有什么喜事?”   长宁坐在龙椅上,轻笑道:“朕只是觉得,宫中岁月长,有时候看这宫中男子争风吃醋,也颇有意思。虽是争宠,可心中想什么都摆在了脸上,这日子也就不会那么难熬。”   佩兰也跟着笑了笑,道:“那陛下今晚要歇在何处?”   长宁有一半的时日独寝,这其中也会有几日去立政殿或是清凉殿。   “去立政殿吧。”   佩兰命人传旨过去,而御花园那出闹剧,早已经传到了立政殿里。   玉林轻嗤一声,“贤君如今愈发不成体统,蹲守在御花园里巴巴等陛下过去,如今更是当众处罚新入宫的侍卿,听说陛下训斥了他几句,想来这几日他也能收敛一些。”   萧璟将手中书卷放下,却是问道:“那替主受过的媵侍叫什么?”   玉林不懂他为何会问起这人,“说是叫薛迹,是薛侍卿庶出兄长,殿下怎么问起他来了?”   萧璟随口道:“宋子非虽行事狂妄,但也知不能对侍卿动手,可他这样不顾身份,令人掌掴一名媵侍,却也失了体统。必然是他觉得那人存了威胁,这才动手。” 第6章 侍奉 薛迹看着帷幔轻轻落下,他是媵侍……   “那可要奴才留心此人?”   萧璟不在乎地笑了笑,“是宋子非拿他当威胁,又不是本宫。不过是媵侍,本宫若是想介意,这后宫中这么多人,又介意得过来吗?”   玉林又想起宫人议论的事,“听说那薛侍卿见了陛下,吓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最后又捧着那幼鸟回了承恩殿。”   “看来倒是个心思单纯的人,只不过这样的人终究还是不适合活在这深宫之中。”   萧璟看了外面天色,有些昏暗,似乎是风雨欲来,“陛下既然今晚要过来,就提前去请吧,虽有御辇,但也怕受了寒气。”   玉林叹声道:“殿下您对陛下这份心,究竟何日才能让她明了?”   萧璟嘴角掀了掀,“如今舅父已经对本宫起了猜疑,若只求情爱,将她的性命放在脑后,这情意也浅薄得很。”   玉林担忧道:“可到最后若是萧家赢了,陛下便岌岌可危。但若是陛下赢了,到时被清算的不只是萧家,还有您啊!”   萧璟眼眸渐深,他脑海中全是往日和她恩爱的场景,虽然短暂,只有数月,可足以慰藉此生。“若她有事,我亦不会独活。若最后赢的是她,我也不会后悔。”   夜间,外面雨声淅沥,而内室里,长宁却睡不安稳,她被噩梦缠绕,挣脱不开。   长宁头上满是汗珠,萧璟扶住她的肩膀,不住唤着她的名字,她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大口喘着气。萧璟伸袖帮她将额上的汗珠拭去,可她却一把推开了他,萧璟的背硌在床栏上,长宁眸色泛红,她的寝衣已经被汗浸湿,她抱紧自己的膝盖,“别碰我。”   萧璟怔怔地看着她,“阿若……”   这旧日的称呼,如今成了长宁心头的刺,长宁唤了宫人进来,她赤着脚从萧璟身旁绕了过去,避他如洪水猛兽。   守夜的宫人闻声匆忙进来,长宁已经将衣袍披上,“朕要回紫宸殿歇息。”   宫人忙蹲下服侍她将鞋袜穿好,佩兰守在外面,也听到了方才内殿传来的的动静,可她是女史,不便进去。没过一会儿,便见长宁走了出来,她长发散落肩头,神色中有不易察见的脆弱。   佩兰扶着长宁上了辇车,外面雨仍在下,她回头间,见萧璟追了出来,可他只是站在檐下,无力地看着她离去。   长宁回了寝殿,佩兰想服侍她就寝,长宁却挥手让她下去,佩兰只能退了出去。   身上的寝衣湿冷,可她心中更冷。梦中场景太过真实,俨然就是昔日发生过的。   那时她十六岁,初登帝位,念着被押在宗正寺的长平,母皇临终之前不许她将长平放出,她也只能依从命令。而长平被关押了近一年,半疯半醒,见了她便出言嘲讽,骂她同萧家的人狼狈为奸。   她将守着的人都屏退,“皇姐最近可还好?”   长平吃吃笑着,“你如今是皇帝,你抢了我的位置,不知道每晚睡得可还安稳?还有你那个枕边人,蛇蝎一样的男人,亏我以前还觉他温善,是他一手扶你上位,若不是他在背后动了手脚,你怎么可能坐上帝位!”长平握住她的肩膀,逼近她,“你放我出去,我们才是姐妹,我们才是李家人,他萧胤杀我生父,这仇我必报之,到时候我同你一起扫平萧家。这皇位还是你坐,我不跟你抢,只要你放我出去……”   她只当长平疯了,跌跌撞撞离开,而回宫之后,长平的话却在她脑海中回荡,她想立刻去找萧璟。她同萧璟新婚三月,正是如胶似漆之事,她不信长平所说。可立政殿里宫人都退了下去,她有些疑惑,慢慢靠近宫室,却听见有人在说话。   是太后的声音,他一字一句对萧璟道:“当初是你说李长宁性情温软,比起长平易于控制,可你现在是沉浸在温柔乡里了吗?”   而那个回话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这些时日她都歇在立政殿,缠绵悱恻时,他在她耳边唤着她的乳名,而现在,那个声音却又极其陌生。   “那舅父呢?您对先皇难道就没有一丝夫妻之情,可你我都知道,这微弱的情意比起萧家的大事又算得了什么。这宫里迟早会进新人,我现在做的这些,不过是让她对我难以放下罢了。”   原来这些时日的恩爱,不过是她一厢情愿,是一场利用。长平说的竟也是真的,母皇临终之前,怕是知道萧家和君后的野心,母皇不让自己放出长平,其实是为了保护她。   而这个夜晚,不成眠的还有几人。   贤君扶着酸楚的手腕,一边在心头咒骂,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卿和媵侍,倒让他在陛下面前失了脸面,这口气他绝不会就这么吞下。   他身边媵侍在一旁侍奉着笔墨,小心翼翼道:“主子若是累了,便去歇着,余下的就让侍代劳。”   贤君白他一眼,“陛下可是识得本宫字迹的,之前写的几副字联还请陛下看过,你替本宫?那不是让本宫又被陛下训斥。”   他也不好再说什么,更不敢偷懒,只看着贤君写着写着,撑着头睡着了。   承恩殿里,宁儿将那幼鸟放进笼里,喂了它些水喝,他又将烛花一一剪去,殿里顿时亮了一些。   将沏好的茶放在薛晗和薛迹手边,又对薛晗道:“主子若是累了,就先歇一会儿,不着急的。”   薛晗眼都睁不开了,将手边的茶端起,仔细吹凉,一口饮尽。见薛迹话也不说,从回来便开始抄写,连晚膳都没用。今日毕竟是他闯祸才连累了薛迹,薛晗倾过身来,轻声道:“兄长也饮些茶,用点点心吧。”   薛迹并不理睬他,薛晗被他冷着,头慢慢缩了回去。可他屁股还没沾到椅子上,便见薛迹停了笔,而后起身去偏殿沐浴。   薛晗愣在原地,这么快便写完了?而他还有五遍要抄,薛晗往自己额上轻拍一记,又继续写了起来。   第二日午间,那几份宫规被放到长宁的手边。   长宁昨夜没有睡好,她撑手轻揉眉心,“又是奏折吗?”   佩兰笑道:“陛下忘了,您昨日罚了贤君他们。”   她不过是随口说出的,并没有放在心上,伸手拿起一张,这字迹是贤君的,当朝颜体盛行,许多世家公子都习颜体,贤君自然也不例外。她又拿起一张,佩兰道:“这是薛侍卿写的,听说薛侍卿书画俱佳,奴婢看着这字倒也确实不错。”   长宁将手边的奏折拿到一旁,倒也认真看了起来,贤君的字初时工整,其后却像是犯了懒。这薛晗的字倒是从始至终没有变过。长宁又让她将另一摞拿过来,连佩兰也在嘀咕,“这薛媵侍的字……”   薛迹的字,行笔轻盈,虚实变化之处十分精妙,她仿佛能从这笔画收势之中看出他心中不平来,昨日见他时,他虽是跪着,可肩背挺得笔直,倒是个倔强性子。   佩兰笑道:“旁人罚抄宫规,都是中规中矩,可这薛媵侍却用了行书,陛下可要罚他重抄一份?”   长宁拈起一张,让她把其他的都拿走,“朕又不是真的想惩戒他们,这宫规冗杂,抄过便是。”   佩兰笑了笑,“陛下仁厚,是这些君卿的福气。”   长宁拿起奏折,在她头上轻敲一记,“连你也学会恭维了。”   转眼又是几日过去,关侍卿关行云已经侍寝,不少的赏赐送到了承恩殿西殿。   宁儿往外张望着,心中忍不住羡慕之情,眼看初七便到了,可薛晗心头却如临大敌。   他在房中来回踱步,薛迹坐在桌前,看的眼都晕了,他皱着眉道:“你就不能停下来坐着?”   薛晗从善如流,坐到他跟前问道:“那日我没敢看,陛下她生得什么模样,可是威风凛然,让人望而生畏?”   薛迹想起那日在御花园中见到李长宁的情景,她笑时如芳菲初绽,唇角梨涡轻浅,看上去倒并非是个冷面无情之人。   那是她明明还在轻斥几人,可却不知想到什么,她竟笑了起来,薛迹抬起的眼眸不敢相触,低了下去。   薛晗的手指在他面前挥了挥,“兄长,兄长……”   薛迹回过神来,将他的手打开,瞧见他这般胆小的模样,故意道:“是啊,皇帝她不怒自威,你若是不好好侍寝,说不定会被拖出去重罚!”   自从薛迹不许薛晗多食,他明显瘦了许多,去了圆润,容貌精致之处渐渐显露,可他人一畏缩,便让这分颜色大减。   侍寝前一日,便有尚寝局的公公过来教导,薛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薛迹倒是面不改色,可耳尖却红了一片。   那公公教导完,又同薛晗行礼,“侍卿是个有福气的人。”   薛晗不知这福气在哪儿,他只觉得这祸事倒是快来了。   还未到晚上,他就被宫人带到汤池之中沐浴,沐浴之后身上穿寝衣都与以往不同,好像太单薄了些。   他心中忐忑,听闻外面宫人唤了声陛下,他的腿便软了下去,还没见到人便跪了下去。   薛迹在他身后,也只能跟着跪了下去。   薛迹看着帷幔轻轻落下,他是媵侍,应在内室中守着,可一想到里面正发生什么,他还是有些不自在,闭着眼眸只将以往看过的医书重温一遍,静心凝神。   宫中男子初次侍寝,皆有不足之时,尚寝局的公公也曾讲过,只说陛下定会体谅。   可薛迹没想到竟这么快就完了,他被长宁唤了过去,本以为定会看到什么不堪的场面,可谁知长宁衣衫完好的靠在榻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薛晗摆弄自己,薛晗都快急出了汗。   薛迹只觉荒谬,他还记得当初同薛晗说过的话,到了宫中要帮他争宠,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薛晗他竟不‖举! 第7章 上心 既被册封,便要依着宫规,每日晨……   这恐怕是整个夏朝后宫从未有过的事,他抬头看了看长宁,见她眼神中并没有愠怒,反而饶有兴致地看薛晗着急,可薛晗侍寝不成,日后的册封又当如何,难道他要陪着薛晗进“冷宫”?   长宁察觉他的注视,忽而看向他,“去把薛侍卿扶下去吧,朕要安歇了。”   薛迹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如今是皇帝驾临承恩殿,若是她真的厌弃了薛晗,只怕现在已拂袖而出。可她却让自己将薛晗带下去,显然是给他留了余地。   偏偏薛晗那个木头,还没听懂她的话,只觉得自己是完了,若是就这么被扫地出宫,母亲没颜面,父亲定也对他失望至极。   薛迹把他扶了起来,薛晗委顿在地,长宁漫声道:“你在这殿中跪上一夜,明日如何,便看你自己了。”   薛晗不解地抬头看去,帷幔却在他面前放下了。   薛晗从不知夜有这么长,他跪的膝盖都疼了,整个腿都没了知觉,可却不敢移动一步。但他还是没有撑住,跪着都能睡着。   薛迹只恨不得将薛晗一脚踹翻,可他又怕薛晗生出动静,让长宁受了惊吓。   他在一旁站着,心中念道:定要在明日早朝之前,将薛晗唤醒。   许是殿中暖炉烧得太热,长宁夜里有些口渴,醒了过来,以往在别处歇着,总有人备好茶水,那些君卿察觉她身子微动,便让人将茶水奉上,服侍她喝下。   可眼下还需她亲自来唤,薛迹向来少寐,长宁的声音刚一传出,他便要走过去,而后却又看了薛晗一眼,这个时候正是薛晗将功补过的良机,可自己若是把他叫醒,他睡眼朦胧不说,只怕还会再惹出祸事,他只能倒了茶水,亲自过去。   他听尚寝局的公公交代过,夜间服侍皇帝饮茶,要跪在脚踏边奉上,他刚咬牙跪下去,长宁却将帷幔掀开了,她渴得厉害,扶着他的手,唇瓣轻启,将茶盏中的茶水饮尽。她喝茶时,身子倾了过来,许是太热,她的寝衣被扯开一些,脖颈间肌肤白皙清透,锁骨纤细,薛迹耳边微红,忙低下头去。   她将茶饮完便又卧了回去,而方才被她扶住的那手,却似乎还残留着柔软与温热。薛迹将帷幔重又拉上,他只觉自己似乎也热了几分。   而长宁早上上朝之前,便有人捧了冕服候在殿外。   薛晗也不负他所望地醒了过来,只是他的腿动也不能动,薛迹也只能跟着跪了下去。   薛迹抬眸看着宫人服侍长宁起身,服侍她梳洗,她昨日来时,身上穿的是浅碧色宫装,如今着了玄色冕服,倒真正让人觉得眼前是可以主宰他们生死的一介帝王。   长宁走时并没有理睬薛晗,整个承恩殿的人就这样在忐忑难安中过了一日。   而内室之中,薛晗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无精打采。如今在殿中来回踱步之人换成了薛迹。   薛晗捧着手炉,看着薛迹劝道:“兄长还是坐下来歇会儿吧。”   薛迹恶狠狠道:“你倒是心宽得很,如今还坐得住,吃得下。日后你若还是不能侍寝,便只等着就这么老死宫中吧,无宠的君卿,连宫侍都可以欺负你,送你些冷饭馊菜。”   薛晗被吓得一哆嗦,“我,我昨日本是告诫自己,不要畏惧害怕,可我一见了陛下,我的腿都软了,我更不敢触碰她。兄长,倒是替我想个法子。”   他只见薛迹瞥他一眼,又看向窗边放着的鸟笼,笼中幼鸟耷拉着脑袋,薛迹看着那鸟凉声道:“既然无用,倒不如阉了一了百了。”   薛晗面如土色,牢牢护住身下,只差哭出声来。   可第三日,佩兰却亲自来传旨,薛晗带着人到了主殿,他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传闻中的关侍卿,与他几夜睡不安稳黯然的脸色相比,关行云面色如玉,眼角眉梢之中都透着欣喜之色。   只不过不能再称呼关侍卿,圣旨已下,关行云被册封为侍君,封号为云,如今要称呼一声云侍君了。   而另一道圣旨,李长宁册封薛晗为侍卿,虽无封号,但薛晗也已经心满意足,不用担心被退回去,不然只怕回了家中,父亲会打死他。   既被册封,这承恩殿便要搬离,云侍君赐居明兰殿,而薛晗赐居福禧堂。   既被册封,便要依着宫规,每日晨起之后向中宫请安。   贤君等人来得早,坐在立政殿前殿之中等着萧璟起身,而薛晗和关行云却只有等萧璟召见之后方可进殿。   虽是刚入冬,可却冷得厉害,薛晗的脸颊两侧红了一片,他自幼体弱多病,一到冬日便畏冷,抱着手炉还忍不住打颤,而另一边的云侍君却是一动不动,只着了浅色锦袍,不像他穿了许多。   终于等到君后召见,薛迹在他身后将他身上的大氅脱了去,“见了君后,说话留心一些。”   薛晗只怕君后萧璟不好相与,战战兢兢地跪下行礼,可萧璟却并未为难,让人给他二人赐座,又说了一些告诫的话。   为了消去太后的猜忌,萧璟亲自去紫宸殿,请长宁给关行云封了侍君,又给他选了一处极好的宫殿。   关行云知道报答,几次私下求见,都被萧璟挡了回去,后宫里的人倒有些摸不清他的心思。太后也曾过问,萧璟却道:“既要扶持关行云上位,那便要让他心存感恩,且知道分寸,若一味抬举,不知打压,到最后只怕他难为自己所用。”   萧胤听得他这么说,颇为赏识,“不愧是我萧家男儿,驭人之术用的极好。”   萧璟并没有容他们多留,只道自己还要去太后那里请安,让他们先退下了。   如今后宫之中,薛晗品级排在最末,请安结束之后,要等其他人先行,最后离开。   薛迹在外等着,见薛晗终于出来,这才跟在他身后一同回去。可贤君宋子非本早已离开,不知何故,竟在他们前面不远处,走得极慢,像是有意在等他们。   薛晗自从上次冲撞了贤君,便有些惧怕他,他停了步子,向薛迹求救,“贤……贤君在前面,我们要不要也慢走?”   薛迹怒其不争,压低声音道:“他若停在那里一整日,难道我们也要在这儿等上一整日吗?他来者不善,我们随机应变就是,不然躲过了今日,明日也是躲不过的。”   薛晗只能壮了胆子,走上前去,可见了宋子非又不能不行礼,宋子非受了他这礼,可却并不想饶了他们,他等在本就是在找机会奚落薛晗,“原来是薛侍卿,这次倒是知道好好行礼了。上一次本宫被你连累,抄写了十份宫规。”   薛晗软声道:“是臣侍的错。”   他这般积极认错,倒让宋子非一时不好发落他。宋子非往他身上瞟了一眼,视线又落到他的脸上,“薛侍卿这模样生的倒是不错,原来只是个绣花枕头,软得很。”他喟叹一声,“可惜了,中看不中用。”   他此言一出,薛晗的脸顿时红了,有些难堪,而宋子非身后的侍人捂着嘴轻笑,显然是有他撑腰,根本不把薛晗放在眼里。   薛晗记得自己要忍,况且贤君位份比他高出许多,他也不能拿贤君怎么样。可贤君却不肯罢休,“不知道薛侍卿的病症可请太医看过,究竟还有没有救,本宫仁善,终究看不得这等俊俏的男儿被冷落,一会儿让你身边这媵侍去本宫殿里取些补品,算是本宫赏给你的。”   薛晗心中气恼,双眼微红,正当他怒气难消之时,薛迹却站到他身边来,拱手同宋子非行礼,“贤君赏赐,自然没有不受之礼。可侍却有些不解,方才贤君说要请太医为薛侍卿诊病却是何意?侍卿无恙在身,贤君应是记错人了。”   宋子非闻言,登时便笑出声来,“本宫知道这是家丑,可薛侍卿不‖举乃是阖宫都知道的事,与其遮遮掩掩,讳疾忌医,倒不如坦荡一些。”   可宋子非话音刚落,却见薛迹脸上慢慢现出笑意,他那双眼睛似乎是在嘲笑自己,“薛侍卿是陛下下旨亲封,而依着夏朝后宫宫规,入宫的选侍只有为陛下侍寝之后,方能册封。可贤君却口口声声说薛侍卿不‖举,难道贤君觉得是陛下扯了谎帮侍卿掩盖,贤君是在质疑陛下了?”   宋子非眼神中闪过慌乱,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被这小小媵侍反将一军。   可他眼下又不得不顺着薛迹的心意说下去,“本宫自然没有这个意思,许是本宫记错了。”   薛晗见宋子非吃了瘪,解了心头之恨,“那臣侍告退。”   薛迹落后薛晗一步,从贤君身旁走过。薛晗侍寝当夜的事虽是不少人知道,可却没有宫人敢地光明正大宣扬出去。偏偏这宋子非自恃身份,拿这件事来羞辱薛晗。薛迹知道自己此举必定会惹来宋子非记恨,可他终究无法一直忍耐下去。   而贤君吃了哑巴亏之事,传到了长宁的耳朵里,佩兰将薛迹的话一字不落地说给她听,长宁道:“这薛迹倒是大胆,竟敢拿了朕做盾牌。”   佩兰忙去看长宁脸色,却见她眼神之中并无怒意,道:“后宫里,敢直接回怼贤君之人不多,就连贵君都让着他,这薛媵侍却不怕。”   长宁笑了笑,“渊清是不愿同他一般见识,这薛迹……”后面的话她又隐于唇中,佩兰一直侍奉她,如今竟猜不透她的想法。 第8章 认亲 立政殿里,玉林正服侍萧璟更衣……   立政殿里,玉林正服侍萧璟更衣,将他身上那套庄重肃穆的锦袍换下,着了常服。玉林一边将锦袍仔细收好,一边道:“殿下可知承恩殿的事?”   萧璟眉心微蹙,“承恩殿?关行云他们不是搬出去了吗?”   玉林缓缓道:“奴才说的是前几日的事,奴才本也是不知的,可到底是瞒不住,殿下难道没有瞧见今日各宫君卿的眼神都落到那薛侍卿身上了吗?”   萧璟道:“你是说,这事与薛晗有关?”   玉林轻声道:“听说薛侍卿那夜侍寝未成,陛下兴许是可怜他,还是给了他侍卿的位份。”   宫中进了新人,萧璟心中总是有些不快的,可他却也只能强迫自己接纳,这事本已过去,他今日见了那两人,倒也没什么感觉了。长宁不是重色之人,后宫之中除了卫渊清那里她去的多些,对其他人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而卫渊清为何得宠,他比谁都清楚。   “侍寝未成?”萧璟有些疑惑,难道是他惹长宁不喜?   玉林面色红了红,忍住笑意,“薛侍卿他有不‖举之症,只不知是先天就如此,还是见了陛下畏惧,这事终是没能瞒住,许多人都等着看他的笑话。”   萧璟的嘴角抽了抽,“这薛晗还真是不让人失望……”   “尚寝局那里还托我问上一问,只说是否还要排了薛侍卿侍寝的次序?”   萧璟道:“既然陛下无意将此事扩大,就先排着吧,若她不愿,自会有法子。”   福禧堂里,薛晗围着薛迹转来转去,只道他这次帮自己出了一口恶气,当真是自己的好兄长。   薛迹将他的头推开,正色道:“可贤君说的话倒也没错,既然是病,便请太医来看看便是,说不定会有解决之法。”   薛晗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真要请太医来啊?”   薛迹强行让自己不要动怒,“到时只说让太医来请平安脉便是,听闻太医院的陈太医最擅男子病症,便让人拿了你的腰牌去请他过来。”   薛晗不住往后退缩,宁儿本是他的贴身小侍,可却也知这事是大事,临阵倒戈,劝道:“主子还是让太医给您看看吧。”   薛晗终究还是拗不过他二人,不到一个时辰陈太医便过来了。   宁儿忙将陈太医请到内室,薛迹说过,福禧堂余下的宫人不敢轻信,说不定便是谁安排过来的,不然那夜的事也不会走漏的那么快。   薛迹让人备了一小包金叶子给陈太医,陈太医连忙推拒,道:“为宫中君卿诊病,本就是在下分内之事,实在不敢收这么重的礼。”   薛迹让宁儿守在外面,如实道:“侍卿因为惧陛下之威,而不能侍寝,不知太医可有良方医治?”   陈太医常在宫中为君卿诊病,也知晓不少秘而不宣之事,脸上并无惊诧之色,取了脉枕为薛晗仔细诊脉,又问询了他以往的情况,最后道:“侍卿这病并非是躯体之疾,《黄帝内经》有云,怒伤肝、喜伤心、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而侍卿这病若要入手医治,还需侍卿自己免去惊恐才是。”   薛晗一脸无望,“那我怕是没救了。”   薛迹轻声道:“那也请太医为侍卿多开几副药,不管能不能治好,总要试过才知。”   陈太医点头称是,又宽慰薛晗几句,“侍卿不必担忧,定有医治之法。”   两人离了榻间,去外面拟方,陈太医状若无意地打量着薛迹,轻声问了句,“恕下官多言,薛媵侍的相貌颇像下官一位故人。”   薛迹不解地看着他,“不知那是陈太医什么人,与我这般有缘。”   陈太医温声道:“与其说是相貌,倒不如说是这双眼睛。那位故人是下官的兄长,比下官年长九岁,下官与兄长在一场动乱中失散,从此再无音讯。下官幸运,被妻主家所救,而后结了亲事。”   陈太医的妻主如今是太医院的院判,薛迹是知道的,可他却不知陈太医说的这位故人究竟是谁?   陈太医多年来一直找寻兄长,见了相似之人便要问上一句,他瞧着薛迹如今的年纪,倒也是对得上的。“不知媵侍的父亲可与云阳有何关联?”   薛迹并不喜旁人问询他父亲的事,只委婉道:“家父姓严,早已过世多年,怕是与陈太医的兄长并无关联。”   谁知他这话一出,陈太医身子一震,“令尊的名讳可是单名一个墨字。”他问过这句,眼中便流出泪来。   薛迹疑惑地看向他,“难道?”   陈太医忙拭了拭泪,“媵侍不知,陈并非我本姓,妻主当年与我两情相悦,但我身份不明,实在无法与之成婚,好在妻主家中尊长皆是开明之人,让我认了已经告老还乡的陈侍中为义母。我的本姓亦为严,我找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他又想到薛迹方才说父亲已逝,悲从中来。   而薛迹却没有这复杂的情感,他往内室看了一眼,“有些事在这里不便细说,陈太医方才的话我记下了。”   陈太医连忙点头,薛迹暗示一句:“今日傍晚,我会亲自去太医院拿药。”   陈太医离开了,可薛迹的心中却忍不住冷笑,他在心头道:父亲,你的家人终于来找你了,可已经太晚了。   他忘不了九岁那年在主院听到的话,他忘不了自己是如何亲手扒开父亲的坟墓,看到透入白骨之中黑色的痕迹。他的父亲不是病死,而是被人下了毒,而他自己……   自那时起,他便开始自学医术,他发誓要让那些人付出十倍的代价。   清凉殿里,卫渊清看着瑞祥在眼前忙来忙去,只道:“这才是正午,你忙碌地实在早了些。”   瑞祥笑道:“陛下要过来,那奴才肯定替主子将一切都布置妥当,美食美酒美郎君,到时候陛下自然愿意常来咱们清凉殿啊!”   卫渊清唇角一弯,却不愿承认,“当真是将你惯得无法无天,连主子都敢打趣。”   瑞祥道:“奴才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更何况,近来进宫的云侍君和薛侍卿您也瞧了,比起主子的气度还是差了些。”   卫渊清脸色沉了下来,“谁允许你这般指点后宫主子?”   瑞祥连忙放下手头的事,跪了下来,“是奴才失言了,请主子责罚。”   卫渊清正色道:“今日是失言,明日说不定便会失言获罪。”   瑞祥不敢辩驳,只道:“奴才定会牢记,绝不敢再有下次。”   卫渊清这才让他起身,又让他今日不必在身前侍候,回去好好反省。   长宁因为政务来的晚了些,知道他的性子,怕是又一直饿着等自己过来,卫渊清帮她脱去外袍,这才落座。   长宁执箸给他碗中添了些菜,可他却非要坚持着为她布菜,“陛下今日辛苦,可不是我能及得上的。”   直到碗中堆成小山,他还不肯停手,长宁无奈道:“渊清……”   卫渊清闻言一笑,“这便好了。”   长宁晚膳用得多了些,卫渊清陪她在殿前长廊中漫步消食。长宁问了句,“最近贤君可还会主动生事?”   卫渊清笑了笑,“难道陛下觉得我是弱不禁风之人,贤君的为难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对他而言,只要长宁的心在他这里,那些事那些人便不重要,他将后面这些话说在心里。   入宫前,他便知晓长宁虽是帝王,却处境艰难,可直到宫中,他才知道,长宁经历的那些,比他想得更难。   当初答应她入宫,或许是一时冲动,可后来,却是真正对她动了心。她从不曾将前朝那些烦心之事说给他听,遇到什么事都是淡然处之,可她百忙之中,却时常抽了空闲来清凉殿陪他一起用膳,她当初答应他的每一件事都有兑现。   到后来,昭卿入宫,再接着是更多的人,宫宴之时,他能看到那些人看着她的眼神中透着的情意,她却很少将视线落在那些人身上,可晚间歇在他宫中时,会问他晚膳为何用得那么少,他心头温热,即便他不是那个和她并肩而立之人,但他想,自己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长宁柔声道:“你一向不用朕费心,朕自然知道你的本事。”   他的本事当然不止于此,敦伦之时,他吻着长宁的肩头,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唇,白日里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到了两人裸裎相对之时也会失控,他的手抚过她的衣带,将柔软的寝衣丢到床榻下,听着她在他耳边唤着他的名字,“渊清……”   明日休沐,长宁难得没有早起,又在他宫中用了早膳,过了正午,才回了紫宸殿。   可刚回了殿中,便听佩兰禀道,说是福禧堂的薛侍卿昨夜喝了陈太医的补汤,血流不止。   长宁满头雾水,见佩兰说的紧急,便起身去瞧他,刚走到福禧堂便闻见一股血腥之气,而薛迹满面嫌弃之色还没来得及收回。   长宁回头看了佩兰一眼,佩兰忙捂住嘴,她竟听岔了,薛晗只是补汤喝多了,流了鼻血。 第9章 咫尺 他的脸与她近在咫尺,长宁看着他……   内室的薛晗连忙出来,恭恭敬敬行礼,“臣侍拜见陛下。”   他这一靠近,这血腥气更重,长宁往后退了一步,坐在桌前,只见他鼻子里塞着两小团细布,声音支吾不清。   佩兰给宁儿往窗边使了眼色,宁儿这才醒悟,连忙过去将窗推开,而后又点了熏香,压盖这血腥之气。   陈太医慌忙赶了过来,见长宁在此,连忙行礼,长宁平声道:“昨日陈太医给侍卿诊病,遣方中可有不妥之处?”   陈太医来时早已听宫人将此事说个明白,可他也满头疑惑,“臣昨日给侍卿拟了药方,药量更是仔细斟酌过,不至于此啊!”   薛迹看向薛晗和宁儿两人,他两人都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显然是心虚之态。   长宁也看个明白,让其余宫人都退了下去,“现在可以说了?”   宁儿的腿直打哆嗦,可到底知道自己是奴才,连忙跪下将此事揽了下来,“回陛下,是奴才的错。”   薛晗连忙道:“陛下要怪就怪我吧,是我忧心……病情,一时心急,让宁儿将两副药煎成一副,昨夜喝了一回,今早又喝一回,这药喝的多了,就……”   薛迹无言以对,他昨日从太医院回来,一直有心事,没能留意他二人做的事。   陈太医抹了抹头上的汗,薛晗却怕长宁罚他,头低的更厉害,长宁温声道:“抬起头来,你若是一直低下去,这血怕是又要流个不停。”而后又对陈太医道:“既是薛卿自己之过,便怨不得旁人。”   陈太医又为薛晗开了药方,他鼻间的血也已止住。梳洗一番,又换了身衣袍,这才去见长宁。   长宁今日正好清闲,在这福禧堂停留地久了些。薛晗慢吞吞地走了过去,薛迹沏茶过来,给薛晗使了眼色,薛晗将那茶接过,缓步奉上去,可他快走到时,眼前忽而黑蒙一片,颤颤巍巍要晕倒下去,手中的茶盏仿佛落了地,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得宫人一声惊呼,等他被人扶住,眼前恢复清明时,只见薛迹护在长宁身前,那盏热茶皆被他用背遮挡住。   佩兰连忙让人再传太医,陈太医还未走远,便又被叫了回来,心中暗道:这福禧堂的差事可真是棘手。   佩兰仔细在长宁身上检查一番,察觉并未烫着,这才松了一口气,可想到这薛侍卿的莽撞之举,便又怒从心起。   陈太医提了药箱过来,见受伤的竟是薛迹,心头一紧,连忙道:“既是烫伤,应赶紧除了湿衣才是。”   薛晗自知闯了祸,脸煞白一片,跪在桌边,忙道:“快将兄长扶到我榻上吧。”   这阖宫的男子都归属帝王所有,长宁自然没有回避之理,而佩兰忙退了出去。   薛迹将上衣除去,脊背裸露地趴在榻上,方才那茶正热,湿衣又在他身上滞留多时,背上已经泛红一片,所幸并未溃破。陈太医为男子,自可近身医治。命人取了冷水过来,用布巾沾湿,仔细擦拭一番。又从药箱之中取了三黄膏来,粘在细布上,轻轻涂抹于患处。   长宁立在榻边,想起方才的变故,等她想躲开之时已来不及,可却忽而有一人扶了她的肩膀,俯身下来,将那热茶尽数挡去,他的脸与她近在咫尺,长宁看着他因身上传来的灼痛紧蹙着的眉眼,一时失神。   而现在,他趴在这榻间,双臂撑在枕上,背脊挺直,腰间肌肉紧实流畅,未束的长发散在肩前,似乎能察觉到她的注视,他的眼眸侧了过来,触到她的眼神时,又收了回去。他的眼睛生得十分好看,抬眼看人时,眼尾本有些轻挑,可他的眼神里却又毫无欲‖望,引人注目却又不自知。   陈太医给薛迹上完药,又嘱咐他近日饮食忌口,将那药留在他枕边。陈太医行礼告退,薛迹欲要起身,又被长宁止住,“你如今烫伤了,还是不要乱动得好。”   薛迹看向桌前跪着的薛晗,替其求情道:“陛下莫要责怪侍卿,皆是侍之过,不该将茶盏交给侍卿。”   长宁侧过身去,“你不过是想让他讨好于朕罢了。”   薛迹不知她竟然已经将自己看个明白,忙道:“陛下恕罪。”   长宁未再回应他,只走到薛晗面前,他就跪在她脚边,听着她淡声道:“天真无暇固然是好,可若是行事从不知分寸,朕能饶你一次,必然不会饶你第二次。”   薛晗忙叩下头去,听着脚步声走远,他瘫坐在地上,宁儿扶了他起来,“主子,您没事吧?”   薛晗摆了摆手,又到薛迹面前来,“是我对不起兄长,要怪要骂都依着兄长。”   薛迹却像是没回过神来,不知在想什么,他又道了一句,薛迹才回他,“你是主子,我又怎么能罚得了你。”   薛迹让宁儿去他房中取了他的寝衣来,他刚要挣扎着起身,薛晗却忽然道:“既然我不能侍寝,不如兄长替我如何?”   薛迹脸色一红,轻推薛晗一把,“你胡言些什么!”   薛晗苦色道:“方才我跪在那里之时,已经仔细想过了,我如今这一场又一场的祸事,皆是因我不能侍寝而起。可我现在更怕陛下了,陈太医说的那些法子于我是无用的。但兄长又不怕陛下,方才我悄悄抬头看了,陛下她一直在看兄长,关心得很呢!”   薛晗脸色更红了,羞恼道:“若再让我听见你说这些,日后你闯祸便不要再找我。”   宁儿恰好取了他的寝衣过来,薛迹披了寝衣便起身离开,薛晗垂着头,心中没了办法,   只是薛晗在长宁这里逃过一劫,可萧璟却极为震怒,第二日请安时,薛晗被罚跪在立政殿外,整整两个时辰,他的腿都已经冻僵,贤君冷声道:“陛下对你可是真好,连这样的罪责都一带而过。”   没了薛迹在身边,薛晗也不敢对贤君硬声,况且他现在是众矢之的,只好夹紧尾巴做人。   其余几位君卿也都从他身边经过,薛晗快坚持不住之时,玉林终于走了出来,冷声道:“把薛侍卿扶起来吧,殿下说了今日只为小惩大诫,望侍卿牢记在心,若是再有下次,自会让侍卿见识一番宫规如何!”   薛晗一瘸一拐地回了福禧堂,薛迹披着外袍坐在桌前等着他,见他这般狼狈,问了宁儿一声,“君后罚他了?”   “是。”宁儿心疼地去内室取了药膏来,薛迹摇了摇头,回了自己房中。   可没过一会儿,薛晗又过来,薛迹看着他道:“你又来做什么,不好好歇着去。”   薛晗抬头,声音若蚊蝇一般,“昨日我说的话,兄长考虑得如何了?”   他是说为长宁侍寝之事,薛迹捏紧手指,心头却是乱得很,昨夜他难以成眠,过了子时才睡着,可入了梦,却还是有她的影子,她站在榻前,眼神落在他光‖裸的躯体之上,她细长的手指沾了水,在他背脊的伤处轻触,水珠顺着脊沟滑了下去。   薛迹声音一提,“当然不可!”他从未想过做这后宫里的男子,况且,时间不等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薛晗被他这一声吓到,他的拒绝再明白不过,薛晗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寿安宫里,萧胤将那副画好的江山图拿给萧璟看,萧璟淡淡一笑,道:“舅父的画技令我自叹不如。”   萧胤让晋奴将这画拿去挂起,叹了口气,“可惜这画作的再好,这江山也始终姓李,不姓萧。”   萧璟在他身后道:“舅父多年夙愿定会达成。”   萧胤不再提这事,又道:“听说你罚了薛侍卿,还对他多加训诫,你入主中宫已有四年,这倒是从未有过。”   萧胤如今虽深居简出,更不怎么让君卿过来请安打扰,但对后宫之事却是一清二楚,这事萧璟更是早就知晓,“薛侍卿近来屡次触犯宫规,况且陛下她对薛晗颇为宽纵,对云侍君却是淡了一些。我不过是敲打他,让他守些规矩。”   萧胤看着他的眼睛,“你做这些,真的只是为了统领后宫,以宣威仪吗?”   萧璟似笑非笑道:“不然舅父以为是什么?”   萧胤也笑了,“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已是半月过去,上次舅父跟你说的事,可还记得?”   萧璟知道,他这是在提醒自己,半月之后接萧峥入宫。萧璟脸上笑意未减,“舅父说的话,我从不敢忘。”   “那是再好不过。”   萧家那边早就得到消息,萧丞相倒是乐见其成,可萧正君却是坐不住,让人往内宫递了玉牌,可萧璟却屡不召见,但萧正君一直坚持,萧璟这才允了。   萧正君同萧璟行礼,萧璟连忙将他扶起,“父亲不必这般。”   萧正君冷冷道:“君后这声父亲,我实在不敢当。”   萧璟知道自己屡次拒绝,寒了父亲的心,扶了他进来,玉林给两人上了茶,便退了下去。   萧璟轻声道:“我知道父亲此来的用意,但我已经决定了,父亲不必相劝。”   萧正君忽而站起,满面失望,“你真的决定让那庶子入宫?”   萧璟苦笑一声,道:“我知道父亲介意,可我若有他法,定不会走到这一步。”   萧正君摇了摇头,“你以为我这般阻你只是因为自己吗?璟儿,我是为了你啊!纵有什么怨恨,这么多年我也早就想通,如今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你,若是那庶子在你宫中侍奉,到日后你舅父留着他,你又如何自处?”   他何尝没有想过,萧正君见他面有犹豫,当机立断道:“不如我回府便处置了那庶子,替你了除后患,横竖我是一府正君,她们也不敢拿我怎样!” 第10章 温情 旧日的称呼,已是多年未唤过,萧……   萧璟无奈地笑了笑,“处置之后呢?母亲和舅父的野心一日不消,我在这宫中就一日不得安宁。处置了萧峥容易,可还会送来其他人。”   萧正君心疼地看着他,萧璟劝慰道:“父亲不必担忧,如今让萧峥进宫只是权宜之计,我自会有法子对付他。”   萧正君点了点头,可有些事却还是得问个明白,“璟儿,要不要父亲再找宫外的神医来给你好生看看,难道真就不成了吗?”   萧璟心中愧疚,他知道父亲是这世间不多的真心关爱他的人,但他却还是不能将实情告诉父亲,“这几年各宫里都未停过药,陛下待我也不算冷淡,想来确实是我无福吧。”   萧正君神色黯然,这宫中男子若无子嗣在旁,终是不妥的,这后宫里将来又不知会进多少新人。   父亲走后,萧璟在殿中独坐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沉,“玉林”慢慢走了进来,将殿中烛火点亮,他闭上了眼,“出去吧,我想静一会儿。”   可“玉林”却不听他的吩咐,走到他近前来,萧璟察觉到什么,倏地抬起眼眸,长宁静静地立在他身前,他忽而想放纵自己,不再去想那么多后路,他伸手揽住她的腰,脸轻轻贴在她腹部,衣袍上的锦缎柔软,她的手抚触着他的长发,这几年两人之间忽远忽近,可唯有拥抱在一起时,他才能继续坚持下去,陷落在泥淖中的身心才能得到片刻喘‖息的机会。   自从上次她深夜自立政殿离开,这还是第一次过来找他,他很想问,那一夜她究竟梦到了什么,为什么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疏离,但他最终还是没问,她肯再过来,他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改变不了入宫的宿命,中宫之主,天下男子仰慕歆羡,于他而言却只是枷锁。从一开始,便是他私心作祟,他处心积虑让长平和舅父生了嫌隙,他明知道她不爱权势,却因为太想得到她,将她困在这深宫里,既然他是命定的君后,那帝王的宝座又怎么能让长平来坐呢?   长宁温声道:“听宫人说,今日萧正君入宫来看你,你若是想家,我许你回府省亲便是。”   萧璟仰起头来,“陛下莫非以为我是稚童?还是和薛侍卿待得久了,便拿哄他的那些手段来哄我?”   长宁笑了笑,萧璟将她松开,站起身来,她站得太久,腰间又被他一直圈着,有些酸麻,萧璟的手扶着她走到内室,一手在她后腰轻轻揉着,而后又唤玉林备好晚膳。   晚膳时,萧璟一边执筷给长宁布菜,一边轻声道:“夜间寒意深重,不如就在这儿歇下。”   今日本是良侍君侍寝之日,可萧璟眷恋她的温暖,不想她离去,第一次这般挽留她。   长宁应了下来,萧璟眸中微亮,听着长宁道:“你前几日罚了薛侍卿,倒是不太寻常。”   萧璟回道:“我倒是觉得,陛下对薛侍卿的喜欢不太寻常。”   长宁眼中含笑,“他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他可什么也做不了。”   薛晗的事几乎阖宫尽知,就连前几日去萧胤宫中请安时,他都曾过问,可那些人说出来,总不如长宁自己说来让他觉得又无奈又好笑。   萧璟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我罚他只因为他险些伤了你。”   长宁略一恍神,昔日他仿佛也说过这样的话。   那时她尚为公主,住在皇宫内,他和长平一道而来,而她脚边正有一宫人求饶。   她轻声对那宫人道:“没什么,你下去便是,许总管那里本宫自会替你求情。”   萧璟看着那宫人道:“他犯了何事?”   长平笑了笑,“必是这奴才出了错,被许总管责罚,知道皇妹心慈,这才求情不止。”   “也不算什么大事,不过是昨日奉茶时洒了一些,恰好溅到我身上一滴而已。”她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   萧璟闻言立刻看她的胳膊,见其上红痕隐隐,沉了脸来,“他既伤了你,便该罚,你何必替他求情。”   长平道:“表哥有所不知,长宁这丫头待下人向来宽容得很,要是在我宫里,他们哪里敢来求情。”   她听到长平唤了他一声表哥,眼中的笑意渐渐隐去一些,长平幼时养在君后萧胤宫中,一向同萧家走得近,萧璟看着她,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方才去舅父宫中,正好碰到。”   这是在解释他们一同过来的原因吗?可对她而言,却也没什么不同,萧璟是未来的中宫之主,长平是继承大统之人,不管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与她总没有关系。   长平宫中忽然来人,只道陛下召她过去,长平不敢耽搁,她匆匆离去,这里便只剩她和萧璟两人。   萧璟从袖中取出一瓶药膏,将她的手拉了过去,轻轻替她涂抹,“你的性子这样和善,将来开府别居,自要有个厉害的王君替你撑着才是,不然这些奴才都会欺负到你头上来。”   长宁将手抽回,“萧哥哥言重了。”   萧璟似乎察觉到她的疏远之意,道:“我并非是恰好路过这里,我想来看看你。”他伸手触摸着她额前碎发,“阿若,为何这些日子我总觉得你离我这么远?你之前不是喜欢我来看你吗?”   为何疏远,她心里清楚,十二三岁时她不通情爱之事,可如今长大,却是明白一些,既然她不能和萧璟在一起,便不要放纵自己的心,更何况他对自己怕也只有兄妹情谊,或许像他所说,那年她“救”了他,他早已把她看作极其亲近之人。亲近之人,可以是兄妹,可以是至交,却绝不会成为夫妻。   她听着自己道:“萧哥哥想多了,你是皇姐的……表哥,便也是我的。”   萧璟将一块玉佩从袖中取出,放在她的手中,“是璟哥哥。”   她没有辩驳,捧着手中的玉佩问他,“这是送给我的?”   萧璟笑了笑,“喜欢吗?”   她点点头,萧璟每次来都会带些东西给她。以往不便之时,会让他信得过的宫人送来,长平也有瞧见之时,可他总做得滴水不漏,让旁人拿不到什么错处。   萧璟无奈道:“你总是这样淡淡的,让我拿你如何是好?”   她既收了他的礼物,便亲自倒茶给他喝,萧璟坐了下来,犹豫着问道:“我方才说的话,你可有什么想法?”   她不解地抬眸去看他,萧璟叹了口气,“我说你娶王君之事?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她喜欢的人便在眼前,可若是无果,她也不会自怨自艾,“皇姐比我年长三岁,总要等她大婚之后再议我的婚事。”   萧璟却有些着急,“我不管她的事,我只想问你。”   她回之一笑,“那就如璟哥哥所说,便娶个厉害的王君回府。”   他忽而也笑了。   她从回忆中醒过来,萧璟正看着她道:“你在想什么?”   长宁笑了笑,“没什么,不过是些陈年往事而已。”   晚膳过后,萧璟端来一盏茶给她,“这茶有消食温中之效。”   她生来便脾胃虚弱,冬日更甚,她不曾说起过此事,可他却总知晓和她相关的所有事。   那茶微甜,长宁将它饮尽,便去偏殿汤池中沐浴,暖炉烧得正热,长宁褪了衣袍,将身子浸在水中,闭眸沉思,她今日会到立政殿来,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批阅奏章乏得厉害,便独自出来走走,不知不觉便到了这里。   水声传来,她能感受到汤池中的水纹轻轻拍在她身体之上,修长的手指触着她的脖颈,男子温热的唇贴在她的唇上温柔厮磨,听着他呼吸不平地在她耳畔道:“阿若不睁开眼看看,眼前的人是谁吗?”   长宁轻笑一声,“管他是谁,良宵美景,不辜负便是。”   萧璟在她脖颈间轻咬一记,“那你也不管那人是美是丑?”   长宁捧着他的脸,定定地看了许久,并没有回他的话,只将吻落在他的眉心,鼻尖,唇角,下颌,萧璟将她抵在池边,一手扶住她的玉背,“唤我的名字。”   长宁的手攀在他的肩头,“璟哥哥……”   这旧日的称呼,已是多年未唤过,萧璟身子一震,他眼眸顿时温热一片,再次吻住她的唇,可不同于方才的浅尝辄止,他吻得又凶又急,长宁快要喘不过气来,可他眸中却满是失而复得的欣喜。   他们在这汤池中胡闹了许久,回到榻上又荒唐了一番,长宁鬓发微湿,浅笑着倒在他肩头,“早知道,朕便去良侍君那里去了。”   萧璟似没想到她会说出如此煞风景的话,气的脸色通红,长宁笑了起来,“良侍君自不如卿多矣。”   谁都喜欢在这事上比旁人胜之一筹,可被这样比较,又让他心生醋意,他在这君后的位置上太久,若非他们今日这般忘怀所有,他还想不到自己竟也会这样吃一个侍君的醋,那人自然是不如他的。   “看样子,陛下还要好好比较一番。” 第11章 猜疑 他们仿佛回到了新婚之时,饮食起……   第二日萧璟很早便醒了,宫人们捧着冕服进来,隔着一层帷幔,宫人们自然看不到榻内之景,平素矜冷俊美、不苟言笑的君后,衣衫半敞,从长宁的身后拥住,下巴搁在她颈窝处,轻吻一记。   他们仿佛回到了新婚之时,饮食起居都要黏在一处,半刻都不愿分开,那时长宁对皇位并无想法,对他也算放下了,可转眼间,她成了继任女帝,三月之后,她年少之时爱慕的璟哥哥做了她的君后。   长宁轻抚他的手,“时辰尚早,你再躺着歇会儿吧,我要上朝去了。”   以往他克制自己,她去别处倒也无妨。而现在,若非残存一丝理智,他必会让她今晚再来立政殿,陪他消磨这漫漫长夜。可他昨夜从良侍君那里抢了她,今夜若是再留她,必会惹舅父猜疑。   萧璟将心头的话压了下去,听着她走远。昨夜少眠,可他现下却睡不着,只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一个时辰后,请安的君卿坐在前殿,等着君后起身。薛晗坐在末位,他往日在家中被人惯着,一向起得晚些,可到了宫中却是不敢,只是来时他还有些困倦,可到了这儿,听得这唇枪舌剑,却是想不清醒都难。   贤君笑了一声,“良侍君今日来得倒是早,怕不是翡翠衾寒,本宫这里倒是多些手炉,一会儿良侍君拿去几个。”   良侍君面色难堪,可又不敢显露出来,只道:“多谢贤君挂念,臣侍又岂敢要您的东西。”   昭卿一早便知贤君会拿了良侍君取乐,果不其然,他出声道:“贤君的手炉,哪里是寻常人能用得的,别说是良侍君,就是臣侍,也觉得烫手呢!更何况,咱们这手炉里装的是炭灰,贤君的手炉里装得怕不是醋吧。”   薛晗见贤君被气的眉毛斜起,努力忍住笑意,就连一向不参与纷争的卫贵君,唇角都轻轻弯起,贤君见自己反被奚落,可昭卿那张嘴他又实在辩不过,便只能将战火引到卫渊清的身上。   “是什么都不打紧,反正我们这些做臣侍的,即便再得宠,也比不过正头的主子,本宫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从不敢有什么僭越的心思。一妻一夫,向来便没什么可说的,贵君,你说是吧?”   他这话生拉硬拽,卫渊清不是不知,可他更知道宋子非是想看他失态,他又怎能偿其所愿,“贤君说是自然便是,那宫规贤君可是抄了十遍,渊清自愧不如。”   而另一个抄了十遍之人,却在脑海中搜索一番,宫规里有这条吗?薛晗一头雾水,昭卿却道:“贤君在这上面一向是楷模,臣侍也自愧不如。”   见贤君气地站起身来,安卿出来劝和,“贤君还是喝些茶,有什么话坐下说便是。”   云侍君轻声道:“陛下温柔和善,即便是罚,臣侍也觉得是种福气。只是臣侍的字实在丑陋,怕是入不得陛下的眼。”   卫渊清看了关行云一眼,云侍君平日里不怎么说话,对谁都面带笑意,可他依附君后之事后宫皆知,眼下他又三言两语,便给了贤君台阶下,倒实在是让人刮目相看。   薛晗擦了擦额头薄汗,只巴不得早些离开此处,所幸没过多久萧璟便出了来。   依旧是每日常说的那几句,只是临散之时,萧璟赏了良侍君一些字画,道:“平日里常听陛下提起良侍君的画作得极好,本宫这里正好有前朝崔大家的几副花鸟图,良侍君倒也可以拿去好好看看。”   谁不知昨夜君后自良侍君那里抢了人,如今的赏赐怕是有意为之,权作补偿安抚之意,良侍君笑着领了。   薛晗如今倒也学得谨慎一些,薛迹在立政殿外等得他出来,见他欲言又止,那些话憋了一路,回了福禧堂才说。   薛迹听他说完,沉思片刻,才慢慢道:“这明兰殿的云侍君倒是个深藏不露的人。”   薛晗不解,”云侍君比我位份高出一级,可他对我却从不像其他君卿对我那般冷淡,是个极好相处之人呢!倒是贤君,每日请安之时都会夹枪带棒,出言讽刺于我,只不过今日倒霉的是良侍君。”   薛迹瞥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只看表象,却不究其根本。贤君不过是为人狭隘刻薄了一些,那些话都只是明面上让人难受罢了,可今日依你所说,几位君卿都有看他出丑之意,他必定记恨不已,可云侍君却出言替他解围,让他心存感激。”   薛晗似懂非懂,道:“那我以后可需防着云侍君?”   薛迹坐了下来,“倒也不用这般如临大敌,他是君后的人,只要你不在宫中依附于君后,与他有了争夺,他不会对你怎样。”   薛晗疑惑道:“君后的人?可也不怎么见君后对他如何啊!”   薛迹轻敲桌子,薛晗立刻会意,给他将茶倒满,“难道你以为这后宫之事,如你平日里吟诵的诗词歌赋那般直白吗?你只需想想,为何你与他一同入宫,他封为侍君,你只是侍卿。为何他住在明兰殿,而你住福禧堂呢?”   薛晗缩了缩脑袋,“那不是因为我……不能侍寝吗?”   薛迹只想将他的榆木脑袋剖开,“你莫非以为陛下是重色‖欲之人?”   薛晗忙道:“我记下了我记下了。”心中却道:那你还让我非治病不可。   他也坐了下来,刚想给自己倒杯茶,却见茶壶已经空了,薛迹方才喝了三杯,见薛晗看向自己,凶巴巴道:“我在殿外冷了那么久,喝你几杯茶又如何?”   薛晗只好往门外唤了一声,“宁儿,再去沏壶茶来。”   薛迹将宁儿两字在心头默念,只觉这宁字似乎缠绕在自己舌尖上,脑海中浮现的是梦境之中她靠近自己的情景,他忙将心思打散,可又察觉出不对来。   薛迹盯着薛晗道:“你方才唤他什么?”   薛晗怔怔地看着他,“宁……宁儿啊……”他一出口才察觉不对,忙将嘴捂住。   薛迹眯着眼,冷笑一声,“我只知道你有个小侍叫林顺,何时叫宁儿了?”   被他唤的“宁儿”走了进来,又被薛迹喝了出去。   薛晗低着头道:“是我错了。”   薛迹站起身来,恨铁不成钢,道:“我记得四年前新帝继位之时,为避帝王名讳,他便改了名字,可你居然还敢唤他宁儿!”薛迹回忆起来,那一日似乎薛晗也唤了宁儿,更是当着长宁的面,怪不得陈太医当时神色怪异,怪不得陛下一向温和,临走之时却言语训诫了薛晗几句,怕并不是为了他失误伤人,而是要告诫他,莫要犯了这等大错,日后被旁人拿了把柄,连累亲族。   若是以前,薛迹定然要击掌叫好,薛正君害了他的父亲,他的母亲除了每年父亲祭日之时,会洒几滴虚伪的眼泪,旁的时候何曾真正想起过他们父子来,他进宫并不是要帮薛晗,他只是想把薛晗捧到高位,再让他狠狠摔下来,他巴不得整个薛家为他父亲陪葬。   可眼下,他并不想这么快就和他们一块送死,更何况,长宁不是昏庸的君主,薛晗再犯,怕也只会是打入冷宫的责罚,而这对他并无好处。   薛迹将宁儿叫了进来,当着薛晗的面厉声嘱咐,“往日绝不可有唤错之时,若是你记不住,你连累的可不止是我,更是薛家几百口人。”   薛晗连忙点头,“我绝不会再忘。”   而另一边清凉殿里,卫渊清心事重重,直到晚间长宁过来,他才将这些敛下。   晚膳之时,长宁温声道:“再过半月便是你的生辰,可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说便是。”   卫渊清想要的东西很多,他想要长宁只属于他一人,他想要一个孩子,他更想要长宁浓烈的爱,可他却一句都没说出来,因为他自己知道,这于她是为难,她为皇帝,这阖宫的男子有几个是她真心想要,而子嗣他更是求不得,即便萧璟无嗣,那边也只怕会找了其他法子应对。长宁对情爱之事向来便淡薄了一些,她这一生怕都不会浓烈地去爱一人,如今能得她温柔疼护,便已该满足了。   卫渊清笑着道:“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我并没有什么想要的生辰礼物,只要陛下在我身边,便比什么礼物都要好。”   “你总是这么不争不抢,倒是让我不知如何是好。”长宁心有愧疚,“今年总是要大办一次的。”   卫渊清点点头,“好,都依你便是。”   长宁今夜留了下来,卫渊清伸手将帷幔打散,拥住她的身子,她身上有种淡淡的清香,他靠了过来,低头吻在她唇边,他气息微乱,显然有些动情,长宁却并没有这种心思,她今日起得早,如今有些疲倦,抵住了他的身体,“改日吧。”   卫渊清身子一僵,缓了片刻才道:“是我逾越了。”   “不要多想。”   “嗯。”   长宁睡下了,可他却怎么都睡不着,贤君今日挑衅的话又回荡在他脑海之中。她领口下的肌肤上,那殷红的痕迹那般刺眼。 第12章 萧峥 长宁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吻落在……   后宫中都在议论,陛下似乎变了许多,云侍君薛侍卿侍寝的日子,陛下却都歇在自己寝殿,可即便再怎么议论,那些人却也不敢问到紫宸殿前。   可后来却见云侍君并无失落之色,颇有宠辱不惊之意,而薛晗,无人在意他怎么想。贤君倒是坐不住,去立政殿说了一些,道:“陛下莫不是身子不适,不若请太医过去看看。”   萧璟坐在几案后,手中执着黑色棋子,落在棋盘空处,贤君见他不答,心中哪里静得下来,只随意将白子按下,萧璟将手中剩下的黑子丢到棋盒之中,“你若无心,便不必来陪本宫下棋。”   贤君忙道:“殿下稍待片刻,臣侍……”   萧璟却没了下棋的兴致,“你回去吧。”   贤君愧然道:“是臣侍的错。”   萧璟点拨他几句,“陛下的心思,你何必非要琢磨得那么明白,本宫不过是被你败了下棋的兴致,你便诚惶诚恐,陛下若是动了怒,你又当如何?”   贤君垂下头去,“臣侍也是关心则乱……”   萧璟淡淡道:“本宫知道,可旁人未必这么想。”   贤君被萧璟一番训诫,不再作声。   次日下了早朝,萧璟便起身前往紫宸殿,长宁听到宫人通传之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并不常往这里来,上一次大约还是三年前。   长宁依旧做着手边的事,听着他脚步声慢慢靠近,听着那熟悉的低沉嗓音轻唤了一声,“阿若……”   萧璟在殿中待了近两个时辰才回了立政殿,他眼角眉梢还有未消散的春情,可待见到殿内之人时,脸上的笑意慢慢僵住,萧胤坐在主位,不紧不慢地品着手中香茗,而侍立在他身旁的男子容色清秀,眉眼中透着乖顺,正是这些时日以来,萧胤一直提起的人,萧峥。   他竟一刻也等不得,先斩后奏地将人接进宫里来,萧璟的手指渐渐收紧,缓步走上前去,“舅父怎么过来了?”   萧峥忙同萧璟行礼,“峥拜见殿下。”   萧胤看向他,“璟儿回来了就好,我本以为做了太后,便能耳根清净,不问闲事,可这一桩桩的事却总需我出面,如今将人送到你的眼前,也算是省了你不少事。”   他竟把逼迫之事说得仿佛施予恩德一般,萧璟心头冷笑一声,面上却有些担忧,“我今日请了陛下过来,本想着将峥弟的事同陛下提一句,即便只是媵侍,也需陛下知晓,可如今峥弟不召自来,只怕会惹得陛下烦心,对我生出怨怼。”   他从座上起身,萧峥虚扶了他一把,“这并不是什么大事,若是你不愿说,那舅父就替你去紫宸殿一趟。”   萧璟看了萧峥一眼,淡淡道:“即便是要被陛下责罚,也都由我受了便是,自不敢劳烦舅父。”   萧胤目的达到,不再多说什么,只训诫了萧峥几句,“你兄长既为君后,便要以君后之礼事之,循规守矩,你可记得了?”   萧峥垂眸应道:“峥儿记下了,绝不敢违背一丝一毫。”   殿中只剩了他们兄弟二人,萧璟连多余的脸色都没给他,将他晾在那里,自己回了内室。   过了没一会儿,玉林走了过来,同他道:“二公子便随我来吧。”   萧峥走在他身后,轻声道,“我知道殿下不愿我入宫,我亦如此,可我只是一庶子,自己的命运根本无法掌握,全由得旁人。”   玉林停下步子,“二公子这是哪里的话?殿下是六宫之主,容得下后宫君卿,又怎会容不得一个小小媵侍。玉林愚笨,不知晓其中道理,但玉林知道,若是主子容不得你,必定是你没有做好。”   萧峥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玉林将他带到离立政殿最远的一个侧殿,这其中的心思不言而喻,玉林又派了两个宫侍照顾他起居,“二公子若有什么事,只管让侍人通传便是。”   这两个宫侍,是玉林仔细挑选的,沉默寡言,但却十分忠心,绝不会背叛主子。   萧峥入了宫,可这待遇与软禁没什么区别,他甚至连长宁的面都见不上。   萧璟自紫宸殿回来,便浸在这汤池之中,心头想着究竟如何将萧峥入宫之事说与长宁,他肩头还有她今日留下的齿痕,他们两人那般亲密,而萧峥,只是一个不重要的人,她应该不会怪他吧。   玉林回了来,隔着一层纱幔,轻声道:“已经将他安置好了,殿下放心便是。”   萧璟叹了口气,“我又如何能放心得下!”   玉林将方才萧峥的话说给萧璟听,又道:“他这是有意对奴才说这些,知道奴才是您近侍,他说的话奴才定会说给您听。明里想得了您的宽宥,暗里却还是想着踩着您上位,真是好心机。”   汤池之中水雾迷蒙,萧璟单手扶额,对他道:“本宫这般‘软禁’着他,他必定不会死心,还要以防后手才是。”   玉林将寝衣放在纱幔外的矮桌上,道:“奴才定不会让他得逞。”而后退了出去。   萧璟从汤池中起身,淋漓的水珠自腿上滴下,他拈起寝衣披在身上,外面似乎下雪了,可殿内还是温暖如春,他自嘲一笑,今日一晌贪欢,竟忘了自己如今处处危机。   回了寝殿,他只觉有些头痛,晚膳都没用便歇下了。再次醒来时,长宁坐在他榻边,冰凉的手指抚着他的脸。   他将她的手指捉住,放进被衾里暖着,“你怎么过来了?”   长宁低头看着他,“怎么,只许中宫殿下到朕殿中宽衣解带,还不许朕来看你吗?”   萧璟眉眼含笑,将她拉到床榻之中,“那陛下现在可还要臣侍侍奉?”   他伸手将她身上的外袍褪去,只剩亵衣,她不仅手凉,身子也冷的很,他抱紧了长宁,用自己的身体温暖她。   可衣衫摩擦间,萧璟又有些情动,低头含住她的上唇,轻轻吮吻,长宁将他压在榻上,一手撑在枕边,“璟郎……”   萧璟抚摸着她的脖颈,那上面还有今日他留下的痕迹,轻浅却难以掩藏。   他今日本是去送了些补身的羹汤,谁知后来竟会意乱情迷,在龙椅上便行了事。他仰靠着,扶着她的腰身,喘‖息不定,道:“陛下近日未去云侍君和薛侍卿宫中,已是让不少人怀疑陛下有疾。”   长宁垂首吻住他,唇齿之间痴缠不休,动作却未缓,“所以,你是专门为侍疾而来?”   殿中宫人早已退下,若是从外面看过去,两人身上衣衫完好,只有无人察觉之处,如同潮水一般涨落回旋,惊涛拍岸。   长宁细白的手扶在龙椅椅背上,这等放荡形骸之事,她还是第一次做,可却能生出解脱的快意,桌上的奏章早已在方才纵情之时挥落到地上,凌乱不堪。   她口中声音细碎,又被萧璟以唇封住,她额上的汗滴落在萧璟鼻尖,他仰着头看她,承受她给予的一切,雷霆雨露,他都甘愿受之。   立政殿,长宁枕在萧璟的手臂上,他轻声道:“若你不是帝女,我也不是萧家嫡子,我们还会相遇吗?”   长宁靠近他,“你不是说,我若是成婚,还需有个厉害的男子替我撑着后宅,我思来想去,却也没想到有哪个人适合。”   萧璟闷声道:“所以你便选了那侍郎公子?”   长宁轻笑,“他也不是,他的性子也软了一些。”   “都过了多少时日了,你还记得那人。”   长宁看他这般不讲理的模样,心里极为受用,“不是你主动提的吗?”   萧璟胳膊一收,她的身体便被他带到上面,她低头看着他,认真道:“谁让璟郎不想着毛遂自荐?你知道,我向来是随遇而安之人,懒得争什么。”   萧璟被她这话触动,心头道:若非我主动,我们之间又怎会有今日?   即便是此刻,他仍旧不知道她对自己的情意,究竟是不是爱?她永远都是这般温情脉脉,对自己是,对其他男子仿佛也是,她就像水一般,能包容许多事,许多人,可她也像水一样,谁也握不住她,气愤,懊恼,痛心,失望,这些情绪极难在她脸上看到,即便是少年之时。   长宁抚着他的脸,温声道:“你在想什么?”   萧璟握住她的手指,“在阿若心里,我和卫渊清,和其他男子,孰轻孰重?”   长宁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吻落在他眉心上,而后躺了下来,她的声音在他耳边,“渊清和你不一样。”   似是而非的答案,折磨了他半夜,更让他难以释怀的是那声渊清,以往他们两人相敬如宾之时,她只肯唤他璟卿,可她却唤着卫渊清的名字,那般亲近。   但这烦乱的心绪,在晨起时烟消云散。外面雪下得厉害,今日更是免了早朝,两人用过早膳之后,又倒在了榻间,长宁觉得自己亦有做昏君的潜质,一手撑在他□□的胸膛上,一手抚着他精致的眉眼,萧璟的容貌生得极好,剑眉星目,更难得的是无冷硬之气,而又带了些温雅。   他从长宁的眼神里,看出了柔情与眷恋,或许是他的错觉,可他当了真,将萧峥的事轻描淡写地说给她,他想告诉她,已经将萧峥安排地远了,不会让萧峥靠近她。   可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见长宁的眼神变了一瞬,方才的温柔还在,可他却怎么都捕捉不到其中的情意。 第13章 醉酒 长宁并未在立政……   长宁并未在立政殿久留,萧璟知道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和两人之间的信任,她虽未表现出来,可眼神却骗不了人。   长宁离了立政殿,看着茫茫的雪地,却不知该去往何处,她是帝王,这整个皇宫都是她的,可她现在心思烦乱,并不想回紫宸殿独处,但若去清凉殿,定会让渊清为她担忧,其他君卿那里只会让她更为烦心,正犹豫间,突然想到一个去处。   辇车停在福禧堂外,宫侍扶着长宁下来,这处的宫人比别处惫懒,连守门的都没有,长宁披着斗篷,轻轻走了进去。   林顺靠在门内睡着了,长宁推门进来,险些踩到他,而内室之中,有些喧闹,似乎是兄弟两人的辩驳之声。   只听薛晗道:“兄长如今已经输了三局,今日要不就到这里吧。”   薛迹恼羞成怒,“谁说我输了,再来一局!”   薛晗笑着道:“那若是兄长还输,我要多食一碗桂花酥酪。”   他话音刚落,便见长宁走了进来,薛晗呆呆地愣住,似乎不明白长宁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的居处,一时竟忘了行礼。   而薛迹连输三局,心中正烦闷不已,心思也全都在棋盘上,根本没去注意薛晗的脸色。   这一局是他先落子,可薛迹等了薛晗好一会儿,都不见对方动作,薛迹抬起头看向他,等察觉出不对时,他一侧头,长宁已立在他身旁。   薛晗这次总算未再迟钝下去,连忙替长宁将身上的斗篷解下,长宁在薛迹身旁坐了下来,“你已经输了三次?”   薛迹定定地看着她,而后便要起身同她行礼,长宁将他胳膊按住,“今日不必拘束,那些礼节也都放下吧。”   薛晗心头一喜,连忙坐了下来,“陛下可要下棋?”   长宁道:“你们方才不是还有一局?”   薛晗脸色一红,原来方才的话她都听了进去。   薛迹的棋艺本就不比薛晗,如今长宁就坐在他身边,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要遇到和她有关的事,心思总会有些乱,那个梦扰了他多个时日,他好不容易按捺住那些漫无边际的思绪,她却又出现在他眼前,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萦绕着,棋盘上他步步走错,根本无法凝神。   他手中的黑子刚要落下,细白的手指忽而覆在他手上,将那棋子落在另一处,而后又将手收了回去,他偏过头去只能看到她的侧脸,淡然自若,只听“啪”的一声,薛晗的手忽而一抖,白子从手中掉落,他呆呆地看着长宁,长宁掀起眼眸,“怎么?薛卿有话要说?”   薛晗的嘴唇张了张,见她挑眉看着他,忙道:“不敢不敢。”他将那白子捡了回去,可现在心乱的变成了他,竟不知该下到哪里。   只这一个小小的插曲,竟让薛迹反败为胜,他眼中顿时亮起,如星辰闪烁,而薛晗面色晦暗,长宁笑了笑,“朕也刚好想尝尝桂花酥酪,薛卿以为如何?”   内室中暖炉烧得正热,薛晗小口地吃着酥酪,长宁坐在一边饮着酒,她刚要再倒一杯,却被薛迹按住,“陛下,酒喝多了可会伤身。”   长宁抬眸见他说的真切,她唇角一弯,“既然如此,那你替朕喝。”   薛晗的头从碗中抬了起来,既有长宁发话,今日这盛酥酪的碗都比平时大了许多。   长宁将自己手中的酒樽满上,递向薛迹,薛迹伸手接了过来,她的唇色潋滟,而这酒杯方才她的唇轻轻触碰过,他手心微湿,仰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在府中鲜少饮酒,可还好这酒并非绝烈,他能受住。   长宁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既然你酒量尚可,那便陪朕喝几杯。”   薛迹看得出她有心事,可那也不是他能问的,如今只好舍命陪君子,但长宁酒量实在太好,几杯下去,薛迹便忍不住呛咳起来,长宁伸手抚在他背上,替他顺了顺,“不要逞强。”   可薛迹却执拗得厉害,“陛下的酒量不也是这样练成的吗?”   长宁轻轻一笑,她低头看着手中酒樽,“有时候天赋比后天的习练更重要,朕也不常饮酒,有一日想一醉解千愁,可却突然发现,自己竟千杯不醉。”   明明是极无奈之事,可她却说得极其简单,薛迹还想听她说些什么,可他眼皮渐渐深重,头倒在桌上前似乎被一只手轻轻托住了。   薛迹第二日酒醒时,已经在自己房中了,他回想着昨日之事,薛晗敲门走了进来,手中端着清粥,“兄长醒了就喝些清粥吧,这可是陛下交代的,说是饮酒之人第二日总没什么胃口。”   薛迹往外看去,“陛下呢?”   薛晗不解地看着他,“陛下早就走了啊?昨晚我都已经打算好睡在地上了,谁知陛下又走了。”   一连几日,他都未再见长宁过来,明明以往也不常见,可他却知道,他很想再看见她。   长宁这几日都在忙于政务,根本不曾踏足后宫半步,这日萧璟却突然邀她去立政殿。   她犹豫了一瞬,却还是去了,只是走到殿中,根本不曾见到萧璟的身影,男子自偏殿中走出,身上的白色锦袍衬得他面如冠玉,一张脸干净清透,他的面容同萧璟有三分相似,长宁自嘲的笑了笑,“你就是萧峥?”   萧峥似乎不曾想到她会猜到自己的身份,行礼道:“萧峥见过陛下。”   铜香炉之中轻烟袅袅,透出的香气直往人心头而去,长宁头有些晕,萧峥连忙上前将她扶住。   去往寿安宫的宫道上,萧璟忽而停下了脚步,玉林不解地看向他,“殿下难道忘了什么东西?”   舅父从不曾这个时辰唤他去寿安宫,以往他都要小憩,不喜人打扰,怎么今日却一反常态。萧璟忽而想起些什么,心头跳得厉害,“走,回立政殿。”   萧璟抬步便走,玉林连忙跟了上去,他从不知这路这么长,竟过了许久才回立政殿。   可他匆忙推门进去,瞧见眼前之景时,整个人怔在原地。 第14章 惩罚 房中香气浓郁,萧璟看了一眼铜香……   长宁仰着头,任由男子吻在她脖颈间,男子似乎是在有意取悦于她,可仔细看去,才察觉她额上覆了一层薄汗,身体像是在受冰火煎熬,她的手指深深握住男子的胳膊。   萧璟牙关紧咬,玉林在他身后却不知是上前阻止还是,而萧峥这才察觉了他的存在,心头惊惧将那些欲念压下,他连忙跪了下去。   房中香气浓郁,萧璟看了一眼铜香炉,连忙扶住长宁,她身子一软,倒在萧璟怀中,萧璟将长宁抱起,去往寝殿。   长宁意识恢复几分,方才的事浮在脑海之中,她在萧璟怀里挣扎着,将他一把推开,萧璟想上前一步,可她淡漠的眼神却将他定在原地。   长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后悔了?还是觉得这个程度已经足够了。”   萧璟扶住她的肩膀,“阿若,你听我解释,这一切都是舅父做的,我真的不知情。”   长宁嗤笑一声,“难道让他进宫的人不是你吗?那日是你亲口告诉我,萧峥在你宫里,不是吗?”   萧璟只觉自己百口莫辩,他竟不知舅父此举究竟是为了让萧峥上位,还是为了让他和长宁离心,可眼下来看,他赢了。“我让太医来好不好,让太医帮你看看。”   长宁将他的手拂开,很轻的动作,可却透着疏离,“不必了,朕已经无碍。今日之事,朕不予追究,既然璟卿无事,那朕就放心了。”   她总是这样,即便最愤怒的时刻,也总能让自己冷静下来。璟卿,萧璟心头升起悲凉之感,他们之间又回到了从前,她在告诉他,她仍会以君后之礼待他,可萧璟知道,今日之事伤她甚深。   长宁离开了,萧璟垂着肩膀往回走着,玉林见他脸色不对,连忙扶住他,“殿下,殿下……”   可萧璟并不回应他,他走到殿中,那铜香炉里的熏香已经被熄灭,萧峥跪伏在地上,肩膀忍不住颤抖,“殿下恕罪,峥只是依从太后的命令行事,不敢违逆,绝无同殿下争宠之心。”   萧璟闻言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萧峥被他的笑声吓住,他抬头看了萧璟一眼,又连忙低下头去,萧璟抬脚踩在他肩头,迫他仰起头来,他的唇上还有些红肿,昭示着方才的亲吻有多激烈。   在萧峥的心里,萧璟这个嫡兄永远都是那么高高在上,他知道萧璟瞧不上自己,就像对待衣摆上的尘土一般,自有人会替他拂去,而不会让他脏了手。萧家嫡子的风采让多少世家公子仰慕歆羡,君后萧璟又是何其高贵不可亵渎,可现在的他脸上带着笑,口中的嘲讽像刀刃一般锋利。   “你可有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卑微低贱,你有什么资格代我侍奉她,也罢,既然舅父想方设法将你从那偏殿弄出来,我便让你如愿。只不过,你得到了一些东西,就得失去一些,求仁得仁,不是吗?”   萧峥心头起了一层恐惧,他试图抱住萧璟的腿求他饶恕,可萧璟却转过身去,将手边的铜香炉一把挥落,砸在萧峥的腿上,香炉中的香灰仍旧烫手,撒在了他的身上。   萧璟冷冷地吩咐一声,“将人带下去!”   玉林一挥手,便有宫人上前将萧峥押了下去。守在殿外的宫人只听见殿内传来破碎之声,一阵接着一阵,他们还从不曾见君后这般失态过,可都不敢进去收拾残局。   萧璟的手指被碎裂的瓷片割伤,鲜血涌出,玉林连忙上前帮他包扎伤口,萧璟失魂落魄地任他处置伤口,口中的话不知是在问他还是在问自己,“她是不是不会原谅我了?”   玉林宽慰他道:“陛下何曾真的同您冷着过,殿下您就放心好了,陛下还是会再来咱们立政殿的。”   再来又有什么用,她已经将心收了回去,不会再给他。   玉林道:“方才奴才已经打听过了,看着萧峥的那两名宫侍被太后的人制住,这才让他得逞。”   萧璟心头恨极,“他让人以我的名义请长宁过来,又突然召我去寿安宫,好一招调虎离山,若我没有识破,只怕等我回来时看到的……”   玉林替他不平,“太后行事也太不顾虑您的处境。”   萧璟冷笑一声,“我的处境?当初我求母亲,告诉她我并不想做什么君后,可她以死相逼,更是拿父亲的安危威胁于我。舅父与她流着同样的血,他们的血是冷的,做事只论成败,不计代价,更何况是我的感受呢!”   玉林急道:“您大可以将此事告诉陛下,陛下与您这四年的情意,定会给您解释的机会。”   萧璟心里清楚,现在说也无用,他和萧家分不开,萧家做的事便是他的过错,更何况,“或许她早就觉得,这些日子我们之间的亲密,都是我有意为之,只为了让她多来立政殿,她会觉得我是为了萧峥铺路,让她不至于因为萧峥而疏远了我。”   他不怨长宁,是他先爱上的她,是他固执地想留她在身边,从第一个谎言开始,他就已经没了自辩的机会。   ————————————————   今日请安之时,君后身边多了一位男子侍立左右,可那男子面色苍白,看上去气色不好,但相似的眉眼还是让人心中起了猜疑。   几位君卿面面相觑,卫渊清神色如常,回清凉殿的路上,瑞祥轻声道:“君后身边那位,应是他宫中媵侍,听说是他的庶弟。”   卫渊清淡淡道:“是谁都好,总之与咱们无关,不要多加打听。”   瑞祥点了点头,“奴才也只是怕君后让那媵侍替他服侍陛下,如还未到第五年,您的药亦未停,若让那媵侍捷足先登,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他。”   卫渊清道:“我只在乎陛下这个人,至于将来皇位传给谁,我都不在乎。”   瑞祥笑了笑,“二公子是您身边媵侍,却得了陛下恩典,提前出宫,说到底都是陛下爱重您,不愿这么一个人留在您身边给您添堵。”   卫渊清默了默,方才在立政殿,他能瞧得出萧璟的面色亦是有些不对。宫中的男子,纵是与陛下情意淡薄,也都希望自己的妻主是只属于自己的,而不会希望有一个媵侍分去属于自己的夜晚。而萧璟,他对长宁的心,只怕不会比自己少。   立政殿,萧璟正饮着茶,几日的功夫他的脸上已经消瘦了不少。   萧峥垂首侍立在他身侧,听他道:“你可有什么怨言?”   萧峥哪里敢说别的,只能道:“如今峥的命握在殿下的手中,峥绝不敢有二心。”   萧璟将茶盏放下,瞥了他一眼,“那到了太后那里,你可知道该怎么说了?”   萧峥低着头,“是峥无用,没能服侍得了陛下。”   “无用之人,才能活的长久。舅父曾亲口许诺于我,陛下若生下太女,必不留其生父。”   萧峥肩膀一抖,听他继续道:“你若是以为除掉了我,便能达成心愿,那更是愚不可及。这君后的位置必定会落到萧家其他嫡子身上,抑或是卫渊清来坐,可不管是谁,他们到时都容不得你。”   萧峥的脸色又苍白几分,“峥绝不敢有异心,可那解药……”   萧璟缓缓道:“那解药,本宫会慢慢给你的,只不过但凡本宫发现你有二心,这穿肠破肚的痛楚只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应该知道,即便本宫把你处死,母亲和舅父也不会拿我怎样,萧家,多的是想进宫的人,你可明白了?”   萧峥恭敬答道:“是。”   萧璟手一挥,人便退了下去,玉林走上前来,轻声道:“殿下,五日之后是卫贵君的生辰,宫宴仪制所需尚宫局已经准备妥当,一应菜式尚食局也呈了册子过来,殿下看看,可有逾越之处?”   萧璟兴致缺缺,“你替本宫看了便是。”那声渊清还在他耳边,如今她这般大张旗鼓地为卫渊清举行生辰宴,他又应该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几日之后,清凉殿中设宴,薛晗一大早便起身,被宫人服侍着束了玉冠,着了一身淡青色锦袍,比之前多了几分庄重。   薛迹在一旁道:“今日是贵君生辰,三品以上的命夫皆会奉诏前来来庆贺,不仅如此,听闻今日太后也会过去,到时可有许多双眼睛盯着,你可要牢记自己的本分,不可被旁人拿到错处,尤其是贤君他们。”   薛晗笑着应道:“这我还是知道的,当初是我刚进宫不知规矩,如今吃了一些苦头,总会学聪明一些。况且,这些日子我也琢磨出来了,这些君卿就是在宫里太闲了,才会想着法子找别人的错处打发日子,我既不得宠,也没真正侍寝,这几日请安,贤君都懒得再同我计较。再过一两年,宫里再来了人,他自然会找新人去对付,自然而然就把我遗忘了。”   这番话一出,薛迹都不知这究竟是明哲保身之道,还是气忍声吞。 第15章 生辰 今日是卫贵君……   今日是卫贵君生辰,一切自要依他为主,其余君卿命夫来得早,薛晗到时已是最末,不过这也正好,那些人都在互相寒暄,倒也没什么人注意他。   薛晗还是第一次来清凉殿,环顾一番,被这里的陈设布局惊到,轻声同薛迹道:“这清凉殿可真气派,竟不输君后的立政殿。”   薛迹看了周围人一眼,回道:“后宫之中,卫贵君堪与君后分庭抗礼,初入宫盛宠之时,赐居此处,自然不会像福禧堂那般偏僻狭小。”   薛晗不满地撇了撇嘴,“福禧堂我住得挺好,就算是拿这大的宫殿来换,我也不愿意呢。”   薛迹无意同他斗嘴,他看着这些君卿的一举一动,昭卿出身武将之家,与之来往之人也大多是武将的夫君,贤君自恃身份,不与那些人往来,云侍君就不同了,似乎了解每个命夫的喜好,很快同人相识攀谈起来,前朝后宫密不可分,而他又看了看身边的薛晗,自是没这个觉悟,只一心想着安稳混日子。   未等多时,帝后同贵君便一道出现,其余人等连忙行礼,长宁温声道:“今日是贵君生辰,朕也只是作陪,卿等不必多礼,都入座吧。”   那些人这才起身,等上首三人入座之后,这才去了自己位置上坐下。   长宁坐于中间,君后萧璟居其左侧,两人皆着了玄色华服,萧璟头上束着的金冠显其尊仪,而贵君却也未被他压住一头,温润如玉,淡然从容,当真是君子典范。   长宁见萧胤未来,让佩兰去寿安宫一趟,佩兰还未来得及应下,便见晋奴带着人过来,同几人行礼,“太后今日忽而有些头痛,便让奴才将赐给贵君的生辰贺礼送来。”   长宁忙道:“不知可请了太医过去?”说着便吩咐佩兰一声,晋奴道:“陛下放心,太后说并无大碍,只是今日这清凉殿的热闹他怕是无法领略了。”   卫渊清亲自起身,将太后所赐的贺礼收下,瑞祥接了过来,卫渊清道:“这生辰宴比不过太后的身子要紧,替臣侍谢过太后。”   晋奴忙躬身道:“贵君放心便是,奴才告退。”   从始至终萧璟一言不发,似乎是在冷眼看着有人演了这一出戏一般。   这生辰宴虽办得十分张扬,但卫渊清却并无恃宠而骄之态,底下坐着的人敬酒之时不免往上首看去,只见陛下同贵君眉目传情,甚是和乐。   薛晗坐在座上,看着案前珍馐,可却只能随着其他人一起动筷,还不如在自己宫中自在,从早上起身,他便没吃什么东西,如今只好饮茶果腹。   可他喝的多了,便有些坐不住,正好宴会行到一半,乐坊中人前来献乐,他借了机会离席,等回来之时,陛下与贵君二人,一人弹琴一人鼓瑟,琴瑟相合,乐坊中乐器辅奏,薛晗只听了一会儿,便识得此曲乃是《桃夭》,见薛迹正失神地看着合奏的两人,而几位君卿的脸上神色也有些怪异。   贤君自不必多说,只不住地喝着闷酒,而昭卿却面有歆羡,可在薛晗印象之中,君后萧璟从不曾有失态之时,可眼下他眸中的落寞似在努力掩藏。但殿中合奏的两人自不会注意这些,他们两人的眼中似乎只有彼此,而贵君眼中微湿,可眼神之中的温柔情意几乎溢了出来。   一曲过后,长宁携了贵君起身,往座上而去。这琴瑟和鸣的情意自然动人,可下面坐着的人却也都清楚,陛下以往虽宠爱贵君,但却从不逾矩,今日算是破了规矩,可谁又会在这个当口去做恶人呢。   薛晗再往上首看去之时,见萧璟已是恢复如常,若非方才那失魂落魄太过明显,他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薛晗又往身后看了一眼,薛迹的行为更让他看不懂了,他似乎在克制,一双手握得紧,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萧璟只听得长宁轻声道:“今日这些,你可欢喜?”   声音何其温柔,可却是对另一个男子,卫渊清温声道:“渊清谢陛下。”   思绪如潮水一般涨落,他忍不住去想,无人之处他们也是这般情意绵绵吗?那《桃夭》便是两人独处之时常常弹奏的吗?   他只觉口中极苦,端起座前酒樽急急饮了一杯,险些呛咳住,他抬眸之时,只见白皙的手指将那盏茶推到他手边,但却无一言。   薛晗一直在熬,熬到这生辰宴结束,他都已经盘算好,回了福禧堂去吃什么。   生辰宴散后,长宁本要留在清凉殿陪着卫渊清,可却被突然而起的意外打乱。   长宁与卫渊清并肩立在清凉殿廊下,目送他们离开,清凉殿前有一拱桥,离开此处必要从拱桥经过,萧璟已经先行离去,而依着品级,薛迹跟在薛晗身后,在薛晗身旁是其余命夫,可不知是谁踩了那命夫的衣袍,只见他的身子向薛晗倾倒了过来,薛晗连忙往一旁挪了挪,可手边便是桥栏,他身子往后一张,竟要落下桥去。   薛迹心头一凛,连忙扯住薛晗的衣袖,将薛晗带了回来,可他自己却跌下桥去,直直落进冷水之中。   桥上慌乱一片,薛晗只差哭出声来,扒着桥栏往下看去,薛迹是会水的,没一会儿便浮了上来,可水中实在太冷,身上衣袍又厚重,他没力气游上来。   长宁察觉这边动静,和卫渊清一同而来,早有会水的宫侍下去救人。   等到薛迹被救上来时,他脸色已是微青,卫渊清忙吩咐人将他抬进自己寝殿之中。   而那犯错的命夫本以为自己差点害了陛下的侍卿,惊慌不已,可同行之人却安慰他道:“只是薛侍卿身边媵侍而已,如今人已经救了上来,莫要忧心,你也不是有意为之。”   薛晗听得此言,怒从心头起,“即便是媵侍,那也是陛下的人,若我兄长有什么好歹,我定会请陛下主持公道。”   那几位命夫被他突然的高声吓了一跳,方才在宫宴之上他们也曾注意薛晗,见这侍卿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一下子却又硬声起来,形容更是骇人。   长宁回身瞥了那几人一眼,卫渊清知她心意,握了握她的手,让她先行进殿,而后对那几人道:“诸位今日都是为了本宫的生辰宴而来,薛媵侍一心救主才落下水去,本宫实在有愧。方才之事无论如何,也要给薛媵侍一个交代。”   那几人不敢作声,薛晗求道:“贵君可否容我进殿看看兄长?”   卫渊清点了点头,薛晗无心同那几人再计较,连忙进殿去看薛迹。薛迹被抬进偏殿,宫侍为他除去湿衣,又拿了干净的寝衣帮他换上,房中温热,而他整个人都冻僵了,一时冷热交替,起了寒颤。   薛迹意识模糊,他的眼眸快合上之时,似乎看见长宁朝他走了过来。等他再醒来之时,已回了福禧堂。   薛晗守在榻边睡着了,长宁进了殿来,宫侍连忙行礼,长宁看了薛晗一眼,让人将他带下去歇息。   薛迹嘴角干的起了层皮,他只觉自己整个人都像是在火炉之中烧灼,“水……”   微凉的手将他的头托起,取了茶盏到他唇边,薛迹眼眸未睁,一盏茶已经饮尽,他贪恋这微凉的触感,头靠了过来,可触及到异常的柔软之时,他神智回了几分,睁开眼眸,见自己竟靠在长宁怀里。   他连忙要起身,可肋下的痛处被牵扯到,他的身子又倒了下去。   长宁拿了一旁的软枕垫在他身后,薛迹想到方才的逾越之举,一时红了脸,可许是正起着热,头脑不清,他忘了那些尊卑的称呼,“陛下不必照顾我,还是回去歇息吧,我没事。”今日是贵君生辰,她应该陪着卫贵君的。   长宁坐在床头看着他,“朕刚从清凉殿过来,贵君都已经歇下了,你还要朕回哪里?”   他往榻外看了一眼,这才察觉自己又回了福禧堂,薛晗不知去了哪里,他只能道:“那让人服侍陛下歇息。”   长宁帮他掖了掖被角,“陈太医说,你身子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康健,这般落进冷水之中,险些要了命去。”   薛迹昏昏沉沉间,一时说了许多心头话,“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我也并非是为了救他而不计性命,若是再来一次,我未必肯这么做。”   长宁倒是喜欢他这份坦荡,只道:“人总要先爱自己,才能爱旁人。”   薛迹的手一直扶在胁肋之处,长宁看了一眼,从袖中取出药膏来,“陈太医说,你肋下这伤是从桥上跌落之时硌伤的。”   薛迹将那药膏接了过来,他很想问她,自己不过是一个媵侍,她为何会这般善待自己,可他不敢问。   长宁见他拿了那药膏发愣,替他将被子掀开一些,薛迹怔住,却也由着她施为,上一次她已经看过自己的身躯,如今他也没有必要再矫情下去,只是她的手指解开他衣带之时,他的脸还是红了。   她却是十分专注,将他的衣襟掀开一半,看着他的伤处,果然是青紫一片,她的手触上去,他忍不住皱了眉头,长宁低声道:“朕让太医院值夜的太医来为你包扎吧,万一折了骨头,便是几个月都不能随意动弹。”   长宁要起身,薛迹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别去……” 第16章 夜色 长宁以为他是有顾虑名誉之事,宽……   长宁以为他是有顾虑名誉之事,宽慰道:“太医院亦有男子值夜。”   薛迹道:“是我,我不喜陌生人触碰。”   长宁看向他的手,他这才知道这话似乎说的有些暧昧,方才长宁的手触碰到他的伤处,可他却连躲都没躲,这算是默认她是可亲近之人。   薛迹连忙将她的手松开,一张脸涨红,“我是说……我的伤并没有什么大碍。”   长宁重又坐了下来,将那药膏抹到手心里一些,微凉的手贴在他胁肋处,将药膏轻轻揉开,薛迹撇过脸去,似乎不想被她看穿此刻的紧张神态,可他的手指紧紧捏在锦被上,胸前衣襟随着呼吸起伏。   她的手都被他的身体暖热,宫侍这时在门外轻声道:“陛下,药已经熬好了。”   长宁将手伸出来,面色如常,“进来吧。”   薛迹只觉自己身上的热不仅没退,反而烧灼地更加厉害。   宫侍端着药过来,长宁正要伸手去接,薛迹抢先道:“我自己来吧。”可他话一出口,才察觉自己的声音竟有些低哑,薛迹将那药仰头喝了进去,放回去时药碗已经见底。   长宁知道他此时羞窘得厉害,也不再有意逗他,只道:“你一口饮下去,也不怕苦吗?”   薛迹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我幼时体弱多病,常年服药,这苦算不得什么。”   长宁看着他的脸,瘦削却又棱角分明,他的眼眸里生来便带着凉薄,看上去不易接近,可如今在她面前的人,却会窘迫得红了脸,一双眼睛如星辰一般闪动,却又会回避着她的注视。   长宁未再停留,起身道:“你好好养着吧,明日陪着薛卿请安之事也免了,朕会让人去立政殿交代一声。”   薛迹想起身送她,又被她俯身按住肩头,而后收手走了出去。他听着门外宫侍跪送她离开,他伸手去触摸胁下的伤处,可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手心的温度,她轻轻抚触之时竟让他忘了疼痛。   佩兰候在福禧堂外,见长宁出来,欲扶她上御辇,可长宁却摇了摇头,看着天边冷月,轻声道:“夜色正好,走回去吧。”   这里离紫宸殿还有很远的距离,但佩兰知道她的性子,话开了口便不容转圜,佩兰和一众侍卫跟在她身后,又听她道:“明日你去立政殿一趟,薛迹这一个月都不必去请安了。”   佩兰有些吃惊,长宁鲜少会过问后宫里的事,可现在她竟会关心一个小小的媵侍。佩兰应承道:“陛下放心,奴婢记下了。”   佩兰心中有些猜疑,便大着胆子问了问,“陛下,难道是想纳了薛媵侍?”   长宁未置可否,但却轻声道:“朕只是觉得,这么个人似乎曾在朕梦里出现过,总让人挂心。”   这番话已是十分明了了,佩兰回望着福禧堂的方向,心中叹道:蛟龙岂是池中物。   薛迹当天夜里便退了热,只是身体仍旧虚弱,他眼下微青,昨夜一夜未睡,却并非只是因为身体,更因为她无心的撩拨。   薛晗从立政殿回来之后,带了许多补品过来,口中念道:“这些都是君后赐下的,让你好好养伤。对了,今日陛下身边的贴身女史还去了立政殿,许了你这一个月的恩典。”   昨夜她曾说过,薛迹并没有什么惊讶,随后贵君也让人送了补品过来,只不过让他未想到的是,今日登门探望他的第一个人,竟是云侍君。   关行云虽长袖善舞,可他平日里与关行云并没什么来往,薛迹更不认为他会这么关心自己一个小小媵侍的安危,只是方才薛晗的话又回荡在他脑海中,许是因为陛下给了他恩典,让关行云想来探寻究竟。   薛晗自然不会怀疑云侍君的“好心”,让林顺将他拿来的东西接过来,笑着道:“倒是让云哥哥多跑一趟了。”   薛迹抚着伤处,心头对薛晗这亲近的称呼无言以对,他挤出一个笑来,“多谢云侍君。”   云侍君挤了过来,仔细打量他一番,“倒是比昨日好多了。”   薛迹淡淡道:“只是一点小伤,不碍事。”   云侍君闻着他身上浓重的药香味,道:“除了落水,还伤了别处吗?”   薛晗道:“若只是落水,有太医照看着,养个七八日也就好了。可偏偏还伤了肋下,只怕要在榻上躺许久了。”   云侍君惊愕地看着薛迹,伸手欲查看他的伤情,薛迹眉心微蹙,往里挪了挪身子,拒绝之意不言而喻,云侍君有些尴尬地将手收了回去。薛迹平声道:“不像侍卿说的那般严重。”   云侍君却仿佛心有余悸一般,“这么冷的天,即便是从水边失足落下去,都不算小事,更何况你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去。”随后他像是又想到什么,“对了,昨日陛下还说,这拱桥既然这般危险,不如便填作平地,也省得来往之人忧心。陛下对薛媵侍十分关切,倒让我羡慕起来。”只是他后面这句话,却是对着薛晗说的。   薛迹知道这才是他的目的,他对薛晗的性子摸了个透彻,知道薛晗并没什么争宠之心,更何况他这身子也争宠不得。关行云这般言语,是想借机挑拨自己和薛晗的关系,让薛晗防备自己,达到他的目的。   只是他的算盘打错了,这事若是放在贤君等人身上,或许还能成,可薛晗只是懵懂地看着他,“昨日兄长落水,我担心极了,云哥哥怎么能说出羡慕之言。”   云侍君不知薛晗是真不开窍,还是他两人当真是兄弟情深,他计划不成,讪讪地笑了笑,“可我平日里也不怎么有机会同陛下独处,若真能得陛下关切,别说是落水,即便是死了也是甘愿。”   薛晗大概是理解不了他这番“志向”,只让人给云侍君倒茶,“云哥哥来了这么久,我竟连茶都忘了奉上。”   云侍君并无立刻就走的心思,也就坐了下来,薛迹坐在榻上,想看看他究竟还有什么招数没使出。   却见他品着茶,忽而竟有些诧异,“这茶是陛下新赐的吗?”   薛晗回想一番,“是上月下雪那日,陛下不知怎么走到这里来了,不仅饮了茶,还饮了酒。”薛晗窘迫地笑了笑,“可能是嫌我这里的茶实在难喝,这才赐了这兰雪,不过我倒是对喝茶没这么讲究。”   云侍君将茶杯捧在手心,喃喃道:“陛下对福禧堂倒是格外眷顾。”   薛晗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心里想着,陛下也并没有来过几次啊!   云侍君又停留了一会儿才离开,薛晗亲自去送他,回来之时还夸赞云侍君,薛迹冷着脸,道:“我怎么不知,你同关行云走得这么近?”   薛晗想起他之前的嘱咐,坐在他床边道:“兄长放心,你之前说的话我都记着呢,我与他往来也只是切磋画技而已,更何况除了君后和贵君,只有云侍君上门来探病,他的心是好的。”   薛迹懒得同他争论,只道自己困了,催他离开。   薛晗温言道:“那兄长好好养病,我先回去了。”   可薛晗前脚刚走,陈太医后脚便进来了,薛迹疲惫地看着他,唤了他一声,“叔父……”   上次便已经说过,四下无人之时,两人便不必拘泥于宫中礼节。   陈太医神色有些伤痛,这双眼更与他一般,青了一片,显然昨夜没有睡好。   陈太医欲言又止,忍泪许久才道:“苦命的孩子,你只告诉我,究竟是何人害了你?”   原来他知道了,薛迹倒也不觉得奇怪,昨日他落水被救上来之后,是陈太医为他诊治。等他醒来时,虽不知陈太医为何不在,但长宁要去请其他太医时,他还是有些惊慌。   薛迹轻声道:“不是什么大事,叔父不必担忧。”   陈太医知道他这是有心慰解自己,昨日他为薛迹把了脉,被他的脉相惊到,心头却又不敢确定,只将他安顿好,便匆匆离了宫,回到家中,等了他妻主归府,与她说了许久,可两人都没什么对策。   陈太医含泪道:“你这孩子,那究竟什么才是大事?”   以往若是有人问他这样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在心底回答,可现在他回答之前,脑海中浮现的是长宁看着自己时的神情。   薛迹摇了摇头,陈太医握着他的胳膊,“你放心,叔父必不会看着你出事。”   陈太医又问他今日可觉得好些了,薛迹道:“本就不算什么。”   陈太医叹了口气,“你这性子倒真的随了哥哥,什么事都装在心里。不过这样的事以后可千万不能再有了,那个人的儿子,你去救他作什么?”   薛迹闭眸道:“不会了。”那一瞬间的举动,或许是手足之情的天性,但他到了水中,却是清醒了过来。   而薛迹落水之事,在后宫里也只传了一两日,便无人关心了。可贵君生辰宴上,陛下与贵君“琴瑟和谐,鸾凤和鸣”之事,却让不少人议论开来。 第17章 宫宴 卫渊清同她相视一笑,薛迹透过前……   立政殿,萧璟的手久久地按在彤史册子上不曾移开,玉林见他面色灰暗,眸中又有些不甘,许久之后才听他道:“她若是愿意对一个人好,会将那人捧到天上。可她却也懂如何让一个人痛苦难过,她还在气我恼我吗?”   玉林劝道:“殿下何必在乎这些,卫贵君再得宠,说到底也只是陛下的侍而已,不是夫,至于外面那些君卿,哪个也不敢将舌根子嚼到您耳边。”   萧璟的视线又落在这册子上,自卫渊清生辰宴之后,她宿在清凉殿足有半月之久,而自己这中宫,若非祖宗规矩约束着,怕是连来都不想来了。   他还记得十五那日,他备了满桌子她爱吃的菜,可她动了没几口便搁下了,任他如何劝说都不肯再用,只淡笑着同他道:“午膳用得多了些,现在也没什么胃口。”   他的指尖掐入掌心,听自己回道:“是吗,不如我让玉林送些消食的甜汤来?”   她却婉拒了,而后便是去偏殿沐浴,他坐在桌边,看着满桌子未动的菜肴,她永远是这般,用最温柔平和的话往人心里刺,后宫之中发生的事他都知晓,她更是知道,包括今日她召卫渊清去紫宸殿一同用午膳。   晚间就寝之时,就连敦伦也如例行公事一般匆匆结束,她躺在榻上似乎睡着了,可他却睡不着,他忽而俯在她身前,吻要落下时,她却偏过头去,眼眸慢慢睁开,长宁扶住他的脸,“睡不着吗?”   他觉得自己如同一个怨夫一般,埋怨自己的妻主敷衍了事,他重又躺了回去,并不作声。   玉林扶着他起身,“外面那些君卿还在等着,殿下即使再不快,也要维持中宫体面。”   萧璟冷笑一声,由着玉林为他披上外袍。外面那些人已是等了许久,瞧见他出来,连忙收声,起身行礼,萧璟淡声道:“都免礼吧。”   几人桌上的茶盏都快空了,萧璟收回了视线,“如今年关将至,除夕宫宴还是要提前准备的,只是本宫这些时日身子不适。”他说完这句便看向卫渊清,“就由贵君来安排吧。”   卫渊清神色一怔,可他还没如何反应,贤君却是坐不住了,道:“殿下您是中宫之主,统领后宫,这除夕宫宴并非寻常宴会,如何能……”   他后面那些话的声音在萧璟的眼神下越来越小,萧璟睨他一眼,“那依着贤君的意思,这事本宫应该如何安排?”   宋子非一时摸不清他真正的想法,他本以为如今卫渊清几乎得陛下独宠,萧璟必定心生不满,如何会放权出去,可如今自己为他相争,却反而不得他袒护。“臣侍不敢……”   卫渊清这时从座上起身,温声道:“殿下的吩咐,臣侍自不敢推脱,但方才贤君说的有理,除夕宫宴确实事关重大,臣侍只怕担不起。”   萧璟往座间看了一眼,手边轻轻摩挲着座椅扶手上的纹路。云侍君会意,轻声道:“但殿下的安康更为紧要,臣侍倒有个建议,既然卫贵君觉得自己不能主理,不如再请一位高位君卿协理,如此既能为殿下分忧,又能消解贵君的难处,岂不是两全其美。”   云侍君这话一出,倒让其余未出声的几人看了过来,他这话中之意已是十分明显,那高位君卿怕是在说贤君。   昭卿忽而笑了,“臣侍出身武将之家,比不得云侍君心思巧妙,安卿哥哥觉得呢?”   安卿才不想蹚这浑水,“一切还是由殿下决断,臣侍愚笨,帮不上殿下,心内实在不安得很。”   萧璟看着卫渊清沉重的脸色,心内倒是畅快不少,道:“云侍君此言有些道理,但本宫也不愿强人所难,还是要问过贵君的意思?”   卫渊清抿着唇,只能应下了,“臣侍愿为殿下效劳,尽绵薄之力。”   萧璟又看向宋子非,“既如此,宫宴之事便交由贵君与贤君了,若有什么难处,尽可直言。”   宋子非对这差事倒是十分积极,“臣侍定不辜负殿下信任。”   薛晗在末位如坐针毡,这一大清早起来,这几位又开始对付起来了,他摸了摸头上并不存在的薄汗,而后随着几人一同出了去。   等到回了内殿,玉林才道:“殿下怎么决定将宫宴之事交给贵君去安排,那岂不是让他更出风头?”   萧璟漠然道,“本宫又不稀罕这些权力,这风头若他想要,尽数给了他又如何?”   玉林知道他这是气话,道:“奴才没想到的是,这云侍君倒当真会洞察人心,不过听说陛下并不怎么喜欢他。”   萧璟淡淡道:“本宫用他的时候,他洞察人心便是他的本事,本宫若不想用他的时候,这便成了他的罪过。谁又喜欢被别人看穿呢?”   而在立政殿外,贤君与卫渊清一道而出,他既得意,少不了要出言挑衅几句,一向温润和善的卫贵君今日却没什么心思同他往来,只道:“方才殿下既委以重任,贤君便将心思都放到这上面来,无所谓的争执于本宫而言,只是浪费唇舌,更何况,方才君后有言,除夕宫宴筹备之事,由本宫主理,你协理,贤君出身名门,自然懂得这话中含义。”   宋子非被他怼的无言可对,而卫渊清说完这些,便走在他前面离开了,宋子非憋着怒气,便发作到了身边的媵侍身上。   而薛迹冷眼看着这一切,对宋子非此举心有不满,那媵侍被他训斥惯了,低眉顺眼的样子更惹得他心烦。   宋子非的视线落在薛迹身上,他虽为媵侍,可身形眉眼都极为出挑,他抬起脚步,走到薛迹身前,“这不是薛媵侍吗?本宫还记得你落水的狼狈之态,怎么这么快好了?”   不等薛迹回他,他便又自顾自地道:“你定会说是因为陛下的恩赐,一箱一箱的补品送入你们福禧堂,这病好得也快了些。不过本宫倒觉得,是因为你们这些庶子,身子没那么娇贵,换成其他贵人,只怕几个月也养不过来,不过这也算你的好处,半个多月便又生龙活虎,只不过,你这样也注定做不了人上人。”   薛晗从云侍君身后挤了过来,挡在薛迹身前,“贤君若是有什么不快,冲臣侍发作便是。”   薛迹比薛晗高出一些,一脸的不服管教,这般被他维护,看在贤君眼里着实可笑得很。   贤君气也出了,无意同他多说,仰着头笑着从他二人身边离开,   薛晗转身问道:“方才贤君可还说别的了?”   薛迹对宋子非的冷言冷语并不放在心上,他看了薛晗一眼,“走吧。”   薛迹在榻上养了半月,身子便好得差不多了,他只是想出来走走,便陪着薛晗一同来请安,回了福禧堂,薛晗将立政殿里发生的事又讲给薛迹听,薛迹思索一番,道:“君后把宫宴之事交给了他二人,以后还多的是两人争斗之时,我们置身事外便是。”   薛晗点了点头,“我也正有此意,总之,任他们斗个天翻地覆,我只要离得远,便不会被波及。”他想起上次在贵君生辰宴上被饿到的事,暗自道:“下次一定要提前用些点心,填饱肚子。”   薛迹想的却比他多一些,“以往除夕宫宴,为了显示君臣尽欢,会请一些大臣和命夫入宫。”   薛晗眼神一亮,“那岂不是父亲也有机会入宫来看我?”   薛迹神色顿时阴郁下来,可薛晗未曾察觉,只听他道:“原本我还打算不关心这宫宴之事,现在看来,我倒要多多留心了。”   薛迹回了自己房中,薛晗对他的维护他不是不知,但并不代表他会放弃复仇。   未等贵君安排,长宁便给了恩典,后宫君卿今年皆可在自己宫中与亲眷团圆。   自从上次她出现在自己房中,为自己擦药之后,他已经许久没再见到她,那些触碰而来的悸动,像是一场梦一般虚幻。薛迹只觉自己看不懂长宁的心思,他以为她对自己是有心的,可她却若即若离,他只能将自己的心藏好,不再去想,但每晚入眠之时,那些独处的情景又会冒出来,往他心里钻。   而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在御花园中,同贵君并肩走着,她笑着同卫渊清说话,那位一向疏离有礼的卫贵君温柔了眉眼,待回头间瞧见他和薛晗时,她望了过来。   薛晗慢吞吞地走上前去,恭恭敬敬行礼,“臣侍拜见陛下,贵君安好。”   而他在薛晗身后,纵使低下头去,却也难被忽视,长宁温声让薛晗起身,而后问的却是他,“你的伤养好了?”   她说的是伤而不是病,薛迹脑海之中她抚触自己伤处的情景又浮现出来,他想抬起眼眸去看她的神情,想从她眼神中看出些什么,但他终是没有,只恭敬答道:“回陛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卫贵君平声道:“上次薛媵侍在渊清宫外出了事,让我着实难安。”   他是同长宁说的,长宁笑了笑,道:“朕也难安了。”   卫渊清同她相视一笑,薛迹透过前面人的肩膀,将这些尽收眼底,原来宫中流传,陛下盛宠贵君之事,是真的。 第18章 薛郎 殿门在两人身后合上,他下意识转……   薛晗自然知道自己打扰了他二人,忙不迭地告退,薛迹垂首跟在他身后一同离开。   卫渊清见长宁看着那二人的身影,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舒服,“薛侍卿兄弟二人,感情甚笃,让人羡慕。”   长宁收回了视线,笑着道:“要不然,朕再将你二弟召回来?”   卫渊清愣了愣,才意识到她只是玩笑之言,去牵她的手,“是陛下自己放出去的,可不是臣侍善妒。”   晚间,长宁来了清凉殿,倒让他有些讶然,如今她越来越随性,尚寝局排的侍寝次序怕是只占了虚名了。不过,她来自己殿里,无论什么原因,他总是欢喜的。   他自偏殿沐浴回来,见她坐在床头,手中握着他常看的书卷翻看,他刚走近榻边,她便抬头瞧着他笑了笑,手中举着那书卷,“还以为你会看些诗词歌赋,怎么看起这佛经了?”   他刚坐到榻沿上,她便往里挪了挪,给他留出空来,什么原因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或许是这佛经能让自己心静,在这宫里,维持平常心比什么都重要。   卫渊清浅笑道:“随便看看的,臣侍自没有出家为僧的念头。”而后他将她手中的书卷抽‖出,丢到榻下,唇轻轻偎了过来,长宁偏头去回吻他,轻浅的仿佛不带一丝欲‖望。   他握住长宁的手,搁在自己寝衣系带处,长宁的手指灵活,顺势而为,另一手伸过去,将床榻前勾起的帷幔打落。   长宁一夜无梦,醒得也早,可她刚一动弹,卫渊清便也坐起身来,长宁道:“天还早,你歇着吧,不必起来送朕。”   卫渊清叹了口气,“纵然陛下有心让我休息,这宫宴的事也容不得我继续睡下去。”   萧璟将手中一些权柄放给了他和宋子非之事,长宁有所耳闻,她更是清楚萧璟这么做的心思,温声道:“你若是不想做,朕让人去立政殿说一声。”   她对他好,他是知道的,但她和君后之间关系微妙,若是为了自己,而让她与萧璟关系更生几分,他总是有些难安。   他握住她的手道:“我只是怕自己做不好,与君后无关,你快上朝去吧,莫要被我耽搁了。”   长宁走后,他才起身。用过早膳之后,他正要将许尚宫召来,便见尚寝局的公公带着人来了他殿里。   而那宫人手中奉着的,是乌黑的药汁。宫中规矩,君后五年无出,其他君卿方可停药,即使他是贵君,也不会例外。而这药汁,功效可保一月,每月十五都会送来,他竟是忘了。   他并没说什么,端起那药汤一饮而尽,着实苦了一些,他眉头一皱,瑞祥便将蜜饯端了过来,他拈起一颗送进口中,可却还是解不了这苦涩。   尚寝局的人自己也知道这差事着实不讨喜,又多说了几句,才退了下去。   瑞祥不满道:“中宫不能令陛下有孕已是事实,偏偏还要苦了主子您。”   卫渊清眉心又蹙起,“莫要再非议中宫之事。”   “奴才知道了。”瑞祥不过是心疼他,“这些日子,陛下对您如何,阖宫的人都看得清楚,咱们清凉殿的恩宠更胜立政殿,主子总能苦尽甘来的。”   可卫渊清总觉得,或许并非如此,长宁信守承诺,许他高位,护他安好,可他们这样,真的如寻常夫妻那般吗?他不知道。   日子过得极快,转眼便到了年底,除夕那晚的宫宴让许多人夸赞,卫渊清这才松了一口气,无人知道他是如何忍受着与宋子非共处了这么多时日的,但最后向长宁邀功的人却也是宋子非。   长宁笑了笑,“那倒是说说,你都做了哪些,也好让朕论功行赏。”   贤君脸色一红,三品以上大臣和有品级的命夫也在,卫渊清有意给他台阶下,道:“贤君心思灵巧,帮臣侍了许多。”   长宁赏赐了他二人,贤君喜笑颜开,前些日子与卫渊清结的梁子就这么被化解了。   萧胤近来精神不济,就连宫宴也没停留多久,长宁和一众君卿送他到殿门外,等他走了,其余人才松了一口气。   萧璟虽也维持威严,但毕竟与其他君卿差不了几岁,况且他一向赏罚分明,从不会轻易苛责谁,后宫男子敬他多于畏他,而萧胤自是不同,即便他不发一言,他的气场也让人觉得压抑。   宫宴进行到一半,便是君卿和大臣向长宁敬酒,长宁今日多饮了几杯,萧璟见她有些醺然,劝道:“酒喝多了,夜里只怕胃中受不住。”而后不由长宁拒绝,便让人送了醒酒汤来。   长宁放下了酒杯,平和地看他一眼,又是十几日未见,他清减了许多,对他,她终是不忍心,她看向萧璟的酒杯,“你也是。”   长宁知道,宫中的男子们等着和父兄团圆,这场宫宴便尽早散了,还赐了菜到各宫各府,嘱咐其亲眷下钥前离开便是。   佩兰跟在长宁身后,见她并没有回紫宸殿的意思,忙将斗篷披在她身上,又将手炉塞到她手中,劝了几句,“陛下还是早些回殿歇息吧。”   长宁缓缓道:“都说今日是团圆之日,可朕不知道,应该和谁团圆。”   佩兰在心头叹了口气,陛下幼年时,父君便病逝了,她不像大公主那般,有嫡父庇护教养,先皇对她也不甚亲近,她好像从来都是一个人。“陛下不如传卫贵君来紫宸殿?”   长宁摇了摇头,“不必了,等酒气散了,朕便回去。”这言下之意竟是让她们不必跟随。   福禧堂,薛晗欢欢喜喜地携着薛正君一同回去,薛迹跟在身后,看着前面团聚的父子两人,忍不住在心头冷笑。   陛下赏赐的菜已经送到了,薛晗以往都还顾及规矩,如今父亲在旁,他倒也将那些繁文缛节放到一边,“父亲快坐。”而后又拉着薛迹的袖子,“兄长也来。”   可薛迹并无和他们一起用膳的心思,想必薛正君亦然,薛迹淡淡道:“方才在宴上已是用了一些,既然正君在此,那我便不打扰了,先回房了。”   薛迹一眼都没有往薛正君那里瞧,见他走到门边,薛晗想把他追回来,却被薛正君喝住。   薛迹走到窗边,清清楚楚地听到,“你还真拿他当自己兄长对待了?他不过是庶子,到了这宫中也只是个媵侍,晗儿,你心思单纯,自不懂人心险恶。”   他听薛晗争辩了几句,“兄长上次为救我落了水,险些有性命之忧,兄长待我极好,父亲实在多虑了。”   薛正君似乎被他这话说的不知该如何反驳,默了一会儿,又道:“总之,你听父亲的,不要把他当自己哥哥,更不要让他随意接近陛下,他那个人,和他死去的爹一样,是个会勾女人的,否则总有你后悔的时候。”   薛迹紧紧握拳,指骨微青,他明白,即便是他为了救薛晗而死,薛正君也不会改变心中对他的恶意,而他也不需要仇人的悔悟。   薛迹只觉得和薛正君同处一个屋檐下都难以忍受,他并未回房,而是从福禧堂出来,一路漫无目的的走着,他手中有福禧堂的腰牌,只要他不去其他宫室,并没有什么人阻拦他。   他走到玉凉池边的亭子里,靠坐在栏杆上吹着冷风,他伸手摸向腰间挂着的荷包,取出里面的陶埙。   埙声哀婉,绵延在幽静的夜里,长宁从玉凉池走过,她抬头望去,只见亭中坐着的人,是薛迹。   他像是有心事,眸子看向远方,连她靠近了都不知,可她能从这埙声中感受到他的孤寂,她停在那里,听了许久,直到他转身看见她。   他眸中难掩惊怔,似乎也是没有想到,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一时连行礼都忘了,只听她道:“埙篪雅韵, 菽水清欢。朕只想着他人父子团聚,竟忘了你。”   薛迹愣了愣,而后明白过来她话中深意,眼眸微红,她竟知道自己父亲亡故了,他定定地看着她走近,看着她将他的手握在手心里,“怎么这么凉?”   “不碍事。”   薛迹话音刚落,她便将手炉塞到他手里,离得近了,他能嗅到她身上还带着的酒气,“陛下饮了酒,不宜在外面吹冷风。”   她的酒已经醒了许多,如今也不过是一些残留的气味还在,她看向薛迹,他的脸被玉凉池的湖水里的光映着,明明暗暗,只见他鼻梁挺拔,看着她的眼神也极为认真。   长宁听见自己问道:“你若是被这深宫束缚,朕可以许你离开,过你想过的日子。”   她以为,她说了一些,他或许会感激,或许会惊诧,可却未曾想,竟在他神情中看到了委屈,“陛下这般厚爱,薛迹不敢领受,也不想领受。”   过去或许是为了报复薛家而入宫,而现在,他知道,自己想留在宫里不只是因为这些,还因为她,他不敢靠近,却又不想远离的人。   她低声道:“朕给了你选择的。”   他不明白她的意思,可她却朝他伸过手来,他不知是她醉了,还是自己醉了,竟这么将手放了上去,跟着她回了紫宸殿。   这是帝王的寝殿,他虽从未来过,却也听人说起,佩兰瞧见长宁带他回来时,眼神中有些惊愕,却又收敛好,她为何会带自己回来,他不敢想,未被她握着的那只手紧紧捏着衣袖。   殿门在两人身后合上,他下意识转头看去,待侧身看她之时,却听见她语声如往日温和,但却带着些蛊惑,话语中的意思更不容人拒绝。   “薛郎,侍寝吧。” 第19章 晋封 元日,长宁要受百官朝贺,五更天……   元日,长宁要受百官朝贺,五更天不到,佩兰便在殿外唤她起身,长宁昨夜饮了酒,又闹得晚了些,佩兰又唤几声,她才听见,刚一动弹,便触到身旁温热的肌肤。   薛迹一向浅眠,若非昨夜那般,他定不会如此迟钝,他刚要跟着起来,可瞧见长宁白皙滑腻的肩头,他一时红了脸。长宁轻轻笑了笑,伸手蹭了蹭他的脸,“你接着睡吧,等朕回来。”   可长宁走了,他也睡不着,锦被暖衾,昨夜的记忆在他心头翻涌。侍寝的规矩,他跟着薛晗听过一些,可那时他没有放在心上,如今更是想也想不起来。   昨夜他沐浴回来,长宁拉着他的手坐在榻上,她鬓角的发丝半干,她的唇靠了过来,触感温软,他闭上了双眼,不敢去看她,听她在他耳边轻笑一声。   他是喜欢她的,虽不知从何时开始,虽然他在沐浴之时亦有迟疑,但他却不想再退了,他在心里念着,当那吻不止于唇边,一点一点地吻在他下颌上,他脖颈间时,他只觉自己的心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一瞬。   他的身体被长宁轻轻压在榻上,而后的一切他都不知了,颤抖着交付出去时,竟会这么快,他赧然又羞愧,听着她道:“男子第一次,都会有不足之处。”   她撑着头看他,眼神中透着纵容和宠溺,他实在不愿让她失望,学着她方才的那些,吻住了她的唇,她轻启齿关,回吻着他。   方才只是轻吻,不似现在这般激烈,他这才知道,就连一个吻,都能让他失去控制,她的口中似乎还有酒香,盈溢在两人唇齿之间。   薛迹轻触着她光洁的脖颈,他忽而想起那公公说过,侍寝之时,不能在陛下身上留下痕迹,他的唇凑过去,轻轻在她脖颈上碰了碰,浅尝辄止。可长宁的眼神渐暗,将他复又制住,置于他上方,几度春风,殢雨尤云,让他将自己此生交托给她。   ————————————————   朝贺结束之后,回紫宸殿的路上,佩兰斟酌着语句,轻声问道:“陛下,昨夜薛媵侍侍寝之事,可要记在彤史之中?”   佩兰虽早知长宁对薛迹有心,更肯定他绝非池中之物,但这事既归她所属,总要问个明白的。   长宁轻轻“嗯”了一声,而后又道:“去拟旨,封薛迹为……”她驻足略一思索,“就封为御侍吧。”   佩兰在心里念着,御侍,正六品,这品级不算高,但薛迹毕竟媵侍出身,又是庶子,这个位置倒也合适,况且陛下从未碰过哪位媵侍,既为他破了例,又留宿在紫宸殿,谁又知晓他今后的造化呢?   既已决定册封,那便要知会中宫,佩兰一想到立政殿的人,便忍不住有些头痛。   福禧堂,薛晗昨夜将父亲送走之后,便沉沉睡下了,元日后宫君卿皆要去立政殿请安,马虎不得,薛晗睡眼惺忪,眼前是林顺忙来忙去的身影,却未见薛迹,他觉得有些奇怪,以往薛迹起的最早,他问了林顺一声,林顺也说未见。   可一直到他收整好,准备出门,都未见薛迹的身影,他站在薛迹房外轻唤了一声,“兄长……”   可里面并未有人回应,他的手搭在门上轻叩,谁知门竟未关紧,他推门走了进去,瞧见榻上空无一人时,薛晗顿时有些慌了,他还记得昨夜薛迹说了自己回房休息了,他忙要吩咐林顺带人去寻,林顺匆忙过来,将他的话截住,“时辰不早了,今日非比寻常,主子可莫要迟了,否则定会被责罚!”   薛晗忙道:“可兄长他不知去哪儿了?”   林顺心里自然是他最大,哪里还管得了薛迹的事,嘴上敷衍着,“等请安回来,再找他也不迟。”   这深宫里,薛晗实在想不出他彻夜未归会去哪里,他心里忐忑了一路,到了立政殿还想着这事。   连萧璟说了什么也不记得,只知道他身为六宫之主,赏了不少东西到各宫。   面对这后宫中越来越多的男子,萧璟自然没有什么兄友弟恭的心思,那些训诫勉励的话,他自己都说倦了,昨晚萧正君过来,将萧峥屏退之后,又跟他说了些体己话,只让他多主动一些,握住陛下的心,才能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一些。   萧璟不知该如何告诉父亲,并非是他不主动,而是身不由己。他简单交代了几句,便要吩咐这些人退下,谁知佩兰竟带着陛下口谕来了他宫里。   佩兰也没想到后宫君卿都在这里,她硬着头皮请安,而后道:“陛下册封媵侍薛迹为六品御侍,特来告知殿下。”   她说完这话,其余君卿皆满面惊色,而后不约而同地看向薛晗,薛晗只觉那些目光像刀子一般射向自己,可他惊讶之余,倒也放下心来。他不敢抬头看其他人,只垂着首装作不知情,可其余人哪里会信。   过了许久,萧璟才说话,“那……陛下准备如何安置薛御侍?”   佩兰回道:“陛下说,继续留在福禧堂即可。”   萧璟的手紧紧捏住,“好,本宫知道了。”   佩兰行礼退了出去,萧璟维持着君后的体面,像是并无什么波动,直到众人散去。   玉林见萧璟仍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面上毫无波澜,可握拳的手背青筋暴起,他担忧地唤了一声,“殿下……”   萧璟许久才吩咐他,“去将库里那柄玉如意赐给薛迹。”   玉林站着不动,“殿下若是有什么不痛快的,说出来会好些。”   萧璟忽而笑了笑,“我有什么不痛快?这一切不都是我自己当初求来的吗?”   若不是他执意要让长宁为帝,或许她早已过上了她想要的自在日子,身边是一个温和贤德的王君。如今这一切,他求仁得仁。   贤君出了立政殿,便要去寻薛晗的霉头,冷嘲热讽几句,“本宫还真以为薛侍卿在这宫里踏实本分了呢?原来是谋了更深的算计,自己身有隐疾,便将自己身边的人送到陛下榻上,就不怕养虎为患?”   薛晗垂着头,任由贤君指责,而一向善意待人的卫贵君,听了这些话也没什么反应,只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了。   倒是云侍君来劝和了几句,“贤君息怒,后宫男子皆为陛下所有,实在怨不得薛侍卿。况且,方才佩兰女史来传陛下口谕之时,臣侍见薛侍卿亦有惊讶之色,对此事像是毫不知情。”   贤君愤愤然离去,云侍君见薛晗缩成一团,笑着道:“贤君脾气大了些,但并非是对着你来的,你莫要怕。”   薛晗是故意作出惧怕的模样,他知道如今宋子非在气头上,若不让他出了气,日后怕是还会寻衅。“多谢云哥哥方才解围。”   关行云道:“只不过,今日这事不仅贤君惊讶,连我也惊住了。但你瞒得也实在紧了一些,陛下从你那里召人侍寝,你总不会不知。”   薛晗想说自己确实不知,莫说传召,他昨夜连陛下身边的人都没见,都险些让他以为,昨夜薛迹是被陛下掳去了。薛晗只傻笑两声,应付过去。   云侍君脸上的笑僵了一瞬,他本是想从薛晗这里打听些细节,可这人不知是听不懂话,还是故意敷衍他,“不过,薛御侍既得宠,往后福禧堂的日子只会更好,上次在你那里喝的茶,我可喜欢得很,日后怕是还有要叨扰的时候。”   薛晗大包大揽,“云哥哥只管去便是,我就算自己不喝,也要给你留着。”   而另一边,安卿拉着昭卿离开,昭卿面有不快之色,安卿劝道:“陛下要什么人,哪容我们过问。”   昭卿闷闷道:“我当然知道,可我就是有些心烦罢了,陛下平日里也没怎么理会过薛迹,怎么一朝就……”   安卿叹了口气,劝了几句,“即便是在寻常人家,都难有一生一世一双人,更何况是在宫里。陛下这个妻主,已经是极好的了。不过,就算你不喜欢薛迹,也不要自己想着出面去对付他,陛下如今对他正有兴致,虽是低位,但平日里也要让他一二。况且,我们不做什么,也有人会去做。你难道没有瞧见,方才云侍君三言两语,便将贤君的怒气引到薛迹本人身上,这往后的日子,怕是热闹了。”   清凉殿,瑞祥见自家主子神色郁郁,只在心里叹道:这薛迹可真是好本领。   以往渊清即便心头不快,却也不会说出来。卫渊清让瑞祥去铺床,说他昨日没有睡好,如今要躺下歇会儿。   瑞祥道:“可主子您还未用早膳。”他刚说完,便听卫渊清问了句,“你说,她究竟喜欢的是什么样的男子?”   瑞祥知道,他还在为薛迹的事而伤情,“主子,陛下对您与旁人,是不一样的。”   “真的吗?”卫渊清第一次产生了质疑,或许并非是从此刻,也并非只是因为薛迹,他一次次地告诉自己长宁待他好就够了,难道真的是因为除此之外别无所求,而不是他在说服他自己吗?他要的,远不止这些。   “您一入宫,便被封为贵君,这是后宫里其他君卿都不能比的。薛迹如今只是御侍,或许也只是陛下一时新鲜而已,这宫里圣眷最隆的,还是咱们清凉殿。”   卫渊清道:“也许吧。” 第20章 承诺 长宁回了寝殿,见薛迹已经起来了……   长宁回了寝殿,见薛迹已经起来了,坐在桌边沉思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宫人参拜之声惊醒了他,薛迹看到她回来,立刻站起身来。刚要给长宁行礼,又被她止住了。   长宁温声道:“可用过早膳了?”   薛迹摇了摇头,方才宫人倒是来问过,可他却想等长宁回来,长宁拉了他的手,“那一会儿陪朕一起用膳。”   宫人们靠了过来,正要像往日那般为长宁更衣,长宁却看向薛迹,“可会替人更衣?”   薛迹耳尖微红,明明已经侍寝,更亲密的事都已做过,可当手指伸向她腰间玉带时,他还是有些羞赧,心跳如擂,她的腰纤细,昨夜他便已经知道,可现在他如同环抱之姿,和她紧贴在一起。薛迹身量高些,略一低头,对着的便是长宁的鼻间,长宁抬起头时眼眸流转,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惹得他的心更乱几分。   宫人捧了一件紫色金丝滚边裙袍,薛迹接了过来,又替她穿上,可他从未曾服侍人,裙袍上的衣带被他系成了死结,宫人连忙上前来,又帮长宁收整好。   用膳时,薛迹一直没有说话,长宁将手中筷子放下,淡淡道:“后悔了?”   薛迹立刻回了一声,“没有。”他抬头见长宁笑着看他,这才知晓她是故意问的。薛迹想了想,又道:“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像梦一样,我怕我一触碰,这梦就会破碎。”   长宁知道他的担忧,“朕既然要了你,便不会弃你于不顾。”   长宁眸中都是认真之色,薛迹点了点头。   长宁见他用得不多,轻声道:“昨晚宫宴上,你便没用多少,难不成,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吗?”   原来昨晚她坐在高座上,竟有留意他的一举一动,薛迹抬头看着她,鼓足勇气去问,“陛下,是真的喜欢我吗?”他问完这句,竟有些不敢看她的双眼。   身为帝王,临幸六宫里的任何一个男子都是她的权利,他似乎还记得,昨夜她饮了酒,他怕昨夜那番,于他是此生难忘之事,于她,却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夜。   长宁并没有答他所问,只是道:“朕与你,来日方长,并非只图一夕之欢。”   用完早膳之后,长宁并没有提让他回去的事,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佩兰带着人送了药过来,到他面前停下,薛迹有些怔愣,长宁看着他,薛迹并未多问,仰头便将那药饮下了,这药确实有些苦,长宁拈起一颗蜜饯塞到他口中,她的指尖从他唇瓣上滑过,一时间他倒也不觉得苦了。   他将那蜜饯轻轻咬住,长宁笑着道:“你都不问这药是什么?”   薛迹将那蜜饯咬碎咽下,而后道:“陛下总不会害我。”   长宁看着他的眼里满是温情,又看向盘中蜜饯,“还吃吗?”   薛迹摇了摇头,“也没有那么苦。”   佩兰带着人退了下去,长宁道:“昨夜,一时情动,未来得及准备这些。不过,以后这汤药,怕还是免不了。”   薛迹这才明白过来,他喝的是什么,她这话的意思是,以后还会召他侍寝?他忽而想起前些日子薛晗也曾喝过,又想起昨夜,最后关头,她并未让他留在她身体里。薛迹收回思绪,“只要跟在陛下身边就好,我并无子嗣之盼。”   午间,长宁有些犯困,让他陪她休憩一会儿,薛迹躺在她身旁,听着她平匀的呼吸声,他轻轻靠近,只觉得就这么看着,心里都是欢喜的。   按着宫中规矩,皇帝元日要同君后一同用膳,佩兰在外提醒了一声,长宁醒了过来,见薛迹有些怅然,“陛下要去立政殿?那我先回去了。”   长宁却并未允他,只道:“朕用过膳便回来。”而后让佩兰去准备膳食,让宫人好好照顾他。   立政殿,萧璟坐在桌前等着,他以为她得了新人,今日不会来了。他自饮自酌,许是心事太重,没多久便醉了,醉意朦胧之时,他看着长宁走了过来。   萧璟连起身参拜的礼仪都抛之脑后,又满满地饮了一杯,他正要再倒上,酒杯却被长宁握住,连同他的手,明明这寝殿中温暖如春,可他的手却冰冷刺骨,长宁将那酒杯从他手中夺过来,“别再喝了……”   萧璟却将那酒杯抢过,狠狠掷在地上,他分不清眼前人是真的还是幻觉,他也不想分清,可那皱着的眉,紧抿着的唇,都在告诉他,她过来了。他起身捧住长宁的脸,放肆地吻了过去,他伸手解着她的衣带,唇在她脖颈间印下一个个痕迹。   长宁推拒着他,他紧紧抱住长宁,下巴搁在她肩窝上,质问道:“那个男人就这么好吗?你喜欢他还是爱上他了?”   长宁不知道他这番模样,究竟是真情流露,还是又在做戏,就算是真的,就算他介意薛迹的存在,那又如何,他也是萧家人,想的是他们萧家的谋逆大业,儿女情长当舍则舍,这不是他当初说的话吗?只要她有一丝松懈,萧家便会送她入万劫不复之地。   长宁扶着他的身体,“你醉了,我让玉林进来服侍你。”   萧璟确实醉了,若是没醉,他定不会容自己说下这些有违身份体面的话,“他有多好,比我好吗?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他知道怎么让你快活吗?”   见长宁不回答他,他的话语更是没了体统,似乎那个一向温雅矜傲的君后,只不过是他的皮相,而骨子里的,是一个执拗阴狠,快被嫉妒逼疯了的男人。   “你可知道,你去卫渊清那里时,我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我彻夜难眠之时,脑海中却全都是你们颠鸾倒凤的场面!你和他也像和我这般耳鬓厮磨,纵情恩爱过吗?还有现在那个男人,薛迹,你留他在紫宸殿侍寝,你可知道我是什么心情!你故意为之是不是,你故意逼我发疯!”萧璟的眼眸赤红,眼泪倏地滴落,砸在长宁的脖颈边。   紫宸殿以往只有他留宿过,连卫渊清最受宠时都不曾有,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她心里是不同的,就算隔着那么多的误会,年少时的情意总能在她心上留下痕迹。而她却让薛迹留下了,薛迹的事,贤君等人自不敢打探到紫宸殿,可却瞒不过他。   长宁蹙着眉,感受着他的唇又在她脖颈间作乱,他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将她的衣带解开,长宁衣襟大敞,萧璟两三下便将她外袍除去,跌跌撞撞地推着她往榻间走去。   ————————————————   长宁将萧璟安置好,再回紫宸殿时,已经将近子时,她以为薛迹定然睡下了,可却没想到他独坐在榻上正等着她。   瞧见她回来,他立刻起身朝她走过来,眸中有惊喜之色,似乎没想到她还会回来。可看到她有些疲惫,薛迹担忧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长宁将外袍褪下,薛迹顺势接了过来,他见长宁并不想说,也就没再追问,回头间,瞧见她脖颈间的红痕时,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是啊,她去了这么久,而这后宫之中,敢无视规矩的人,怕也只有君后了,那才是她名正言顺的夫。   长宁倒在榻上,脑海中都是萧璟的那些话,未曾察觉薛迹异常的神色。过了一会儿,温热的绢布擦拭着她的额头,她睁开眼看着他,薛迹将绢布又收了回去,“陛下从殿外回来,额上出了汗。”   长宁将心事放下,她本就不是会为难自己的性情,对世事一向看的豁达,拍了拍身侧,示意他躺过来,薛迹偎了过来,长宁探身吻在他额上,他一怔,长宁轻声道:“今日是朕疏忽了。”   薛迹只觉方才心中生出的一些委屈,都消散在了额头上不带欲‖望的一吻中。   第二日薛迹才回了福禧堂,只是他刚回来,册封的圣旨便到了,他领了旨,却还有些懵然,御侍?长宁并未同他提起过,他对这些虚位也没什么奢望。在紫宸殿的这两夜,他什么都没想,眼里只有她一人,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便已经准备好册封他了吗?   佩兰见他还愣着,忙道:“御侍还等什么,快接旨吧。”   薛迹将圣旨接下,佩兰身后的宫人,又捧了御侍的服制和束发的银冠过来,那发冠极其灵巧,苍竹的纹饰透着古朴与淡雅。   他是知道的,夏朝后宫等级森严,君后的发冠为金,旁人不可逾越,君至侍卿皆为玉冠,常侍以下只可以银冠束发,以示恭敬。   佩兰笑着道:“御侍这发冠形制,是陛下昨日亲自吩咐的,连夜打制而成,并非一般。”   她这两句话,是有意告诉他,虽只是御侍的品级,但陛下待他与常人是不同的。   而许久之后,薛迹拿起这发冠问长宁为何选了苍竹之形时,她从身后抱住他,轻声道:“我第一次见你时,你跪在御花园中,脊背挺得笔直,腰身紧束,便如同这苍竹一般,傲然挺立,宁折不弯。” 第21章 争执 佩兰等人走后,薛晗才敢起身,走……   佩兰等人走后,薛晗才敢起身,走到薛迹身前,有意打趣他,“兄长消失这两日,回来便是陛下的御侍了,不知道除夕那晚,兄长去了哪里?”   薛迹见薛晗面上并无疑惑之色,显然是对他册封之事早已知晓,他这么想着,也问了出来。   薛晗道:“元正那日,我去君后殿中请安,佩兰女史便带着人过去,将陛下册封你为御侍之事晓谕六宫。”他想起那时其他君卿看他的眼神,至今心有余悸,“你可不知,贤君他们听了这消息,只差要当场杀人,还好我命大,能活着回来。”   林顺在一旁忙道:“主子可别说这些话,不吉利。”他又瞥了薛迹一眼,只觉他的命可真是好。那御侍服制和发冠,都由人仔细收好,陛下甚至还赐给了他两名新的宫侍。   薛迹正思索着薛晗说的话,回神时却见他盯着自己瞧,“你在看什么?”   薛晗又上上下下打量薛迹一番,“我总觉得,兄长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薛迹脸色一红,手指紧紧攥着圣旨,“你胡说些什么。”   薛晗认真道:“我也说不上是哪里,只觉得从眼睛到神色,都和之前不同。”   薛迹不想与他继续谈论此事,敷衍几句,便回了自己房里。   四下无人之时,林顺忍不住同薛晗埋怨,“大公子他只是您身边的媵侍,可如今却成了陛下的御侍,您心地纯善,之前不是还有意让他侍寝,可他当时不说,如今又不声不响的爬上了龙榻,奴才真怕以后他得了宠,反而会欺压您一头。”   薛晗不喜他说这些,“兄长只是脾气不好,平常时候待我都没得挑,你莫要说这些。更何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为陛下侍寝的事,我是不行的。更何况陛下想要什么人,哪里又由别人能做主,为何这事要怪到兄长头上。这后宫里总有人得宠,为何那个人不可以是兄长呢?”   林顺撇了撇嘴,“主子难道忘了那天正君说的话,他临走之时可是再三告诫您,看紧了大公子,谁曾想,连一日不到,就……”   薛晗想到自己父亲,也觉得头痛,只觉得这时候若是他得了消息,定在府中捶胸顿足。薛晗现在无比庆幸自己没有将未能侍寝之事说给他,不然只怕当夜便不得安稳了。   薛晗搪塞几句,“总之,兄长得宠,我定然也不会吃亏就是了。”   而立政殿,萧璟宿醉刚醒,他揉着眉心,靠坐在床头,神志回笼几分,昨夜的记忆也跟着渐渐清晰,他想起自己抱着长宁说的那些话,对长宁做的那些事,只觉颜面尽失,扶着额又躺了下去。   玉林走了过来,轻声道:“殿下醒了?”   萧璟闷闷不乐,“嗯。”而后又问了一句,“陛下昨夜什么时候离开的?”   玉林道:“昨夜殿下醉了,是陛下在照料,离开时已近子时。”   萧璟现在想到和长宁有关的一切,便想逃避,恨不得自己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一向自持身份,何曾说过那样不体面的话,更不必说,昨夜他为了证明自己比薛迹强‖上许多,将她压到榻上,缠着她,取悦她,他摸了摸唇角,似乎还能回想起她受不住之时,手指深深陷进他肩头的肌肤里。   他还偏要用晶莹湿润的唇瓣去吻她的唇,惹得她一阵躲闪,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萧璟想到这里,伸手去触肩头,忍不住“嘶”了一声,原来都是真的。   玉林瞧着他越来越红的脸颊,担忧地问道:“殿下,您没事吧?要不然奴才去请太医来给您看看。”   “不必了。”   玉林提醒道:“册封薛御侍的圣旨已经送到福禧堂。”   萧璟听他提到薛迹,脸上的红潮慢慢消退,“本宫知晓了。”   玉林不解道:“陛下若是真的宠爱薛御侍,为何让他仍居旧处?仅赐了两名宫侍照料呢。”   萧璟淡漠道:“薛迹为庶子,初次册封必定为低位,只能居于其他君卿偏殿中,福禧堂虽小,但让他留在薛晗那里,比去其他人那里更安全一些,她这么做,不过是想保全他,也更在乎他而已。”   元正给假七日,长宁倒是难得清闲,这两日她既没去后宫,也没有传召任何人过来,那些以为薛迹得宠的人,瞧见他又被陛下冷落,一时看不明白。而岁贡的礼物依旧如从前那般,按位份分赏到各宫,中宫的地位不可撼动,清凉殿的恩宠也未曾减少。   到了第六日,长宁去了清凉殿用膳,卫渊清似乎与从前一样,对她册封薛迹一时并无反应,长宁待他也一如往日那般体贴,只是她用过膳便回去了,卫渊清也没有强留。   瑞祥替他心急,道:“陛下难得来一趟,主子您未免太淡然了些。”   卫渊清怅然一笑,“你可还记得我进宫时,一年多的独宠,让我迷了心,以至于后来进了新人时,我仍不能适应,每每自深夜中醒来,而榻边却是冷的。若像你所说,薛迹不足为惧,那我又何必如临大敌一般。”   那本是他宽慰卫渊清的话,如今却堵得他有口难言。   莫说后宫的男子,就连佩兰都摸不清长宁的心思了,她几日不召薛迹过来,难道当时真的只是一时兴起。可后来,她奉茶时,瞧见长宁坐在桌前,手中拿的像是一份手稿,虽只是不经意一瞥,可却还是认了出来,那是先前贤君几人被罚时抄写的宫规,而长宁手中这份,是薛迹的。   第七日之后,薛迹随着薛晗一同到立政殿向君后请安,以往他和其余媵侍只能等在立政殿外,如今却有了位次。   贤君来得早,坐在座上懒懒地瞧着他们兄弟二人走近,他刚酸上几句,没想到今日萧璟起得早。   薛迹躬身同其余几位行礼,卫渊清轻轻颔首,而宋子非却没那么好说话,他上下打量着薛迹,“薛御侍这身衣袍倒是得体许多,不像初见之时,腰身束得紧,颜色也不庄重,立在人群中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也难怪入了陛下的眼。”   谁都知道当初在御花园里三人被罚的事,宋子非这么一说,倒像是在嘲讽薛迹当初在御花园中,处心积虑勾引了长宁,这才有今日。   其余人往薛迹身上一瞧,他今日宽袍大袖,其上的纹饰也朴素无华,但他身量高,即便是这样的袍子着在身上,也被他穿出了飘逸之态。   薛迹不卑不亢,平声回道:“贤君言重了,臣侍入宫之后,循规蹈矩,并无像贤君所说那般。”   贤君漫声道:“究竟是有还是没有,薛御侍自己心里清楚。”   薛晗忍不住想回怼宋子非几句,可他还没想好怎么说,云侍君便来劝和了,轻声笑道:“薛御侍如今圣眷正隆,若是当初他有什么得罪贤君之处,即便不看薛侍卿的面子,却也要顾虑陛下啊。”   可他这番劝和,不仅没有将火熄灭,反而越烧越旺,宋子非气道:“后宫之中等级森严,本宫为君,他只是御侍,本宫难道还说不得了。”   关行云面上似有为难之色,薛迹在心里冷笑一声,此人对自己一向是笑里藏刀,偏偏贤君还几次三番被他利用。   薛迹知道,他如今的处境,即便是再伏低做小,该躲不过去的,还是躲不过去,倒不如将一切扯开了。   薛迹又拱手同宋子非行了礼,“贤君身处高位,臣侍得几句训斥也是应当的。只不过,臣侍当日去御花园时,并不知晓陛下会去,贤君当时也在,想必与臣侍一样并不知情。而臣侍当时为媵侍,那身衣袍乃是尚衣局送来的,与其他媵侍服制相同,贤君应是有所误会。”   昭卿忍不住嗤笑一声,却是对着宋子非而去,宋子非的心思他是最清楚不过了,有意守在那里等着陛下过来,薛迹那话,估计让他骑虎难下。要么承认薛迹并无旁的心思,要么便是推己度人。   贤君住声之后,卫渊清说了句,“薛御侍坐吧,品级不过是虚名,既入了宫,尽心服侍陛下便是。”   宋子非看不惯他装大度的模样,“贵君可真是贤德。”   卫渊清淡淡道:“比不过贤君之贤。”   萧璟从寝殿过来,各宫君卿一同向其行礼,卫渊清居首,薛迹排在最末。萧璟从未曾真正留意过薛迹,对他的印象,最初是听闻宋子非不顾身份要掌掴他,当时玉林还曾提醒,是否要留心于薛迹,萧璟却只是觉得宋子非难以容人,小题大做罢了。而后便是薛迹在清凉殿外落了水,那时长宁还亲自去福禧堂看他。明明早有端倪,自己却未曾放在心上,又因为萧峥的事同长宁又起隔阂,看来倒是老天都在帮他。   萧璟往人群中扫了一眼,薛迹的容颜虽不算最出众的,但瞧着也算不俗,与薛晗有几分相像,但少了薛晗的圆润,多了些薛晗没有的清冽之感,却不知,他在长宁面前,又会是什么模样。 第22章 劲敌   萧璟未曾料到,这样一个庶子……   萧璟淡声道:“都坐吧。”   各宫君卿应声后落座,又听萧璟道:“前几日除夕宫宴,贵君与贤君筹备得极其妥当。故而本宫思量着,上元宫宴,也交由你们二位去打理。”   谁知卫渊清却请辞,“殿下托付,臣侍本不该推辞,但近来臣侍身子不适,精神委顿,恐担不起这个大任。”   宋子非笑道:“难不成,贵君见陛下宠幸新人,伤心落寞之下无法安枕?”他又瞧了薛迹一眼,“也难怪贵君会这么想,薛御侍原本为媵侍,想必是在无人之处暗自用功,这才摇身一变,成了陛下的新宠。”   他这话一出,倒是让萧璟沉下脸来,“有些话到底该不该说,贤君应该好好斟酌,后宫君侍,自本宫以下,便是贵君为首,什么时候容你来揶揄贵君了。更何况,陛下要宠什么人,岂容你置喙!”   萧璟这一番话不留颜面,贤君讪讪道:“臣侍知错了。”   自从因为封君之后他言语对萧璟不敬,被长宁冷了大半个月,宋子非便一直惧怕萧璟,可他却也想不通,这样一个人,既安抚劲敌,又维护陛下新欢,究竟能得到什么好处。   萧璟鲜少处罚于人,此刻却是下定决心要罚他,“你一而再再而三无视宫中规矩,本宫多次容忍,你却对自己并无约束。既如此,每日等人散去,你便跪在此地反省。”   宋子非脸色一白,他没想到萧璟竟然真的罚他,忙跪了下来。其余人与他一向不睦,也更不会替他求情。   而后萧璟又将上元宫宴之事,交给了安卿,可萧璟如今脸色阴沉,安卿哪敢推辞,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了。   回去的路上,薛晗忍不住道:“贤君平日里跋扈惯了,没想到在君后手底下,却成了一只猫,温顺得很。”   薛迹倒是不在意宋子非会不会受罚,不过他倒是觉得,萧璟罚他,其实是在帮他,照他如今的性子,萧璟若是想整治他,只需要更加纵着他便是。   薛晗得不到他回复,又道:“不过,兄长今日倒成了不少人的眼中钉,行事还要小心谨慎些。”   薛迹没想到他会关心自己的安危,愣了愣,瞧见他眼底一片真诚,心中又有些复杂。   只是,让他二人没想到的是,日哺时分,长宁竟驾临福禧堂。薛晗乖巧行礼,而后又瞧了薛迹一眼,他有自知之明,知道长宁过来可不是为了他,便要给他二人腾出地方。   长宁却并未让他离开,反而闲声问他近来都做了什么,薛晗恭恭敬敬地回答,长宁笑了笑,“你在这宫里倒是适应了。”   而后又当着众人的面,牵了薛迹的手坐下,薛迹有些恍神,数日不见她,贤君那番话确实也说到了他的心中,紫宸殿中的温存就像是一场梦一样,唯有此刻,又触及这思念的温度,这场梦才落到实处。   薛晗问道:“陛下今日可要在这里用膳?”   长宁点了点头,薛晗乐道:“那臣侍这就着人去准备。”而后他忙将其余宫人赶了出去,留下长宁和薛迹独处。   薛迹垂头不语,可被长宁牵着的手却反握住她,长宁柔声道:“朕这几日未召你,你可怨朕?”   薛迹抬眸,摇了摇头,“臣侍不怨陛下,只是……”只是有些想她。   长宁摸了摸他的脸,道:“你这样清瘦,朕都要怀疑,薛晗是不是苛待了你。”   薛迹道:“臣侍不瘦,陛下应该知道的。”他这话一出口,脸颊微热,长宁会意,也无声笑了笑,她笑时脸颊上梨涡浅浅,可眼神却在他身上扫过,他说得倒也没错,他的身体并不瘦弱,宽肩窄腰,暗暗使力之时脊背之上肌肉遒劲,她的手指曾一寸寸抚过。   晚膳时,三人同食,薛迹为长宁布菜,薛晗闷头不语,只偶尔抬起头瞧他们两人一眼,可那两人眉目传情,恍若这桌上根本没有自己一般。而晚膳后,薛晗见长宁没有要走的意思,便让人将棋盘取来。   薛晗想在下棋上压兄长一头,而薛迹的心思又不在棋上,没几局便将之前取的彩头全输光了。   薛迹眉头一皱,“不下了。”   薛晗忙道:“兄长这可不对,怎能临阵脱逃呢,是吧陛下。”   长宁斜倚在椅子上,随手将发间的一枚玉簪抽出,放在薛迹手边,柔声道:“朕再为你添个彩头,若是你再输了,朕也没有旁的法子了。”   长宁的眼眸中柔情似水,就连薛晗也瞧得愣住了,他忽而心头第一次起了争夺之心,竟想将这枚玉簪赢回来,薛迹自然也不想落于人下,可棋艺悬殊又岂是一朝一夕能赶上来的。   薛晗又赢一局,薛迹恋恋不舍地看着他将那玉簪拿走,薛晗喜笑颜开,将赢来的东西护住,“陛下想必累了,这棋局今日就到这里吧。”   薛迹没想到他方才还斗志满满,怪自己临阵脱逃,如今逃得比谁都快。   薛迹被他气到,长宁却被他兄弟二人这一番往来逗笑,忽而想起幼年之时,长平带着自己玩闹的情景,只不过长大一些,心思反而变得复杂了。   长宁晚间宿在薛迹房中,册封之后,薛迹的房中也被装饰一新,倒与她上次来时不同。   薛迹还有些闷闷不乐,长宁想到他似乎比自己小上两岁,如今这模样倒像个稚童一般,“不过是输了棋局,倒也算不得大事。”   薛迹闷声道:“我在乎的当然不是棋局的输赢,而是输了你的玉簪。我早晚要赢回来。”   长宁笑了笑,坐在床榻上,伸手将他拉了过来压住,“朕的妆奁之中,玉簪多不胜数,你若是想要,朕都给你就是了。”   薛迹喉结微动,她的脸离他很近,身上的香气清甜,他现在不想要什么玉簪,他想要的,只有眼前的人。   薛迹仰头去吻她,虔诚又小心翼翼地吻着,长宁捧着他的脸,回吻了过去,于此道,他还是青涩许多,一切皆由长宁主导。   长宁亦有耐心教他,含住他的上唇温柔轻吮,又逐渐加深,舌尖叩开齿关,纠缠不休。   薛晗坐在床榻上,喝着林顺端来的药,林顺将绢帕递了过来,又将空碗接过去。林顺正要退下,薛晗却忽而问了句,“你说,兄长和陛下在做什么呢?”   他这话一出,林顺先是愣了,而后脸上到脖颈间迅速红了一片,“这……”   薛晗不懂,男女之事就那么重要么,可这几日来,他能看出兄长的变化,时而愣神,时而又像是在思念什么,那一日他起得早,去了薛迹房中喊他起身,他脖颈间的红痕就这么映入薛晗眼中。   他即便迟钝,却也知晓那是什么,他无法想象,陛下那么温柔的人,动情时是什么样子,她会低了头埋在兄长脖颈间亲吻,还是像那春册上所绘那般?   薛晗不敢再想下去,他连忙让林顺退下,掩藏住自己的变化。   他心头跳得极快,而后将枕下放着的玉簪取出,那上面似乎还有她发间残留的香气,他忍不住凑近了去闻,等到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他出了一身的汗。他自幼便诵读诗书,他明白自己如今应是情窦初开了,“知好色,而慕少艾。”   他将那发簪收好,放在枕边内侧不起眼的地方,他此时也不知,这玉簪竟就这么随了他一生。   另一边,薛迹仰面躺在榻上,搂住长宁汗湿的脖颈,他面上透着潮红,燕好的余韵还未散去。   长宁从他身侧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转过身去,薛迹不解其意,却还是顺从地转了过去,她的目光在他脊背上流连,手指又轻轻滑过,“上次就是这里烫伤的吗?”   薛迹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他侧眸去看她,“已经好了。”   她的长发贴在身前,靠近了他,在他耳边轻声道:“那一次,你袒露背脊在朕眼前,朕……也不是圣人,也会有七情六欲,俗尘杂念。”她喜欢他的身体,完美无瑕,她不愿这身躯上留下伤痕。   薛迹忽而想起那个梦,梦境之中她朝他走近,做了今日她做过的事,长宁倾身过来,吻住他的唇,又道:“朕为你选了新的居所,过不了几日,便让你搬过去。”   薛迹不去想那些琐事,“陛下选的,便都是好的。”   只是赐居别处长宁虽可做主,却还是免不了要同萧璟知会一声,或许是这么多年的习惯。   而萧璟自醉酒之后,便一直未见过长宁,她忽而到自己宫中,倒是让他有些拘束,好在长宁并未提及那晚之事,保全了他的颜面。只是她却提了给薛迹赐居之事,萧璟知道薛迹暂居福禧堂不过是权宜之计,可他却没想到长宁为萧璟选的居处竟是永恩阁。   萧璟定定地看着她,“陛下真的想让薛御侍住在永恩阁?”   永恩阁归属甘露殿,而甘露殿以往是帝王寝居之处,只是长宁登基之后,甘露殿虽重新修缮,但她却并未住在那里,而是以紫宸殿为居。   长宁饮了口茶,“薛侍卿性情乖顺,又一向循规守矩,朕欲提他的位份,便为侍君吧。”   萧璟牙齿紧咬,她不回应他所问,却又要为薛晗提位份,便是在告诉他,她不仅要给薛迹永恩阁,还要再晋薛迹的位份,而之所以晋薛晗,是因为给薛迹的便是正四品侍卿之位。薛晗为嫡子,她不便直接让薛迹压过他。   萧璟未曾料到,这样一个庶子,竟会成他此生劲敌。 第23章 相处 萧璟面色淡淡,“这是陛下的后宫……   萧璟面色淡淡,“这是陛下的后宫,封赏何人,陛下说了算。”   长宁将手中茶盏落在桌上,平声道:“朕也以为这是朕的后宫。”   萧璟不明白她这话中的含义,可长宁却也没有向他解释的耐心,说完这句,便起身离开了。   萧璟看着长宁离开的身影,心口一阵蛰痛,她头也不回,始终像一阵风一样,即便是两人最亲近的那几个月,他也总觉得自己无法完全掌握她。   玉林走了过来,道:“殿下,二公子去了寿安宫,是太后身边的晋奴来传话,说太后想见他,方才陛下在,奴才没敢告诉您。”   萧璟将心头的哀伤收起,蹙眉沉思,“舅父怎么会这个时候找他?”   玉林摇了摇头,“可太后对子嗣的事一直未死心,难道他还想着让二公子为陛下侍寝不成?”   萧璟却直接否定了,“他如今已经知道我的态度,有我在,便不会让萧峥得逞,这棋子已经成了弃子,只怕舅父是想从萧峥的口中证实些什么,他并不相信我了。”   玉林忧心忡忡,而萧璟看上去却并不怎么着急。   寿安宫,萧胤看着在殿中跪着的人,许久才容他起身,“你进宫这么久了,予嘱托你的事,你却一样都没有做好。”   萧胤的语声中有着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萧峥不敢抬头,“是峥办事不力,求太后降罪。”   萧胤慢慢走到他身边,伸手将他扶了起来,“起来吧,你虽是庶出,但总归是长姐的儿子,予不仅是璟儿的舅父,也是你的。”   萧峥垂着头,“峥不敢。”   萧胤叹了口气,“璟儿若有你一半听话,予也不会这么为难。可惜,他辜负予对他的期望,还是对李长宁动了心。”   萧峥知道他如今是在循循善诱,等着自己说话,便道:“峥愿为太后……舅父效犬马之劳。”   萧胤道:“予会再给你机会亲近皇帝,你不要再让予失望了。”   萧峥立刻跪下,“峥不敢。”可回了立政殿,他便将萧胤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说给了萧璟。   萧璟思量着,“舅父可说了,究竟是什么机会?”   萧峥摇了摇头,“太后并没有告诉我这些。”   萧璟未再追问,只让他回房歇息,玉林靠近道:“太后说的这些话,究竟是何意?”   萧璟敛眸道:“舅父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想借着萧峥的话警告我。可我对长宁的心意,难道真的这么明显,为何长宁她却不知呢?”   玉林道:“陛下总有一日,会明白您的心的。”   萧璟自嘲一笑,“只怕她的心里已经有太多儿郎的情意,放不下我这一份了。”   福禧堂在后宫中本有些偏僻,但白日里却多有人上门来,其中关行云借着同薛晗谈论诗书的名义,来的最勤。昭卿等人虽不屑讨好于薛迹,可却也忍不住想来瞧瞧,这里究竟有什么奇特之处,让女帝流连忘返。   他们会有这种想法,只因长宁五日之中,约有三日宿在福禧堂,其余的时间也并不召幸君卿,而是歇在紫宸殿中。福禧堂恩宠过甚,可薛迹容色始终有些冷淡,并不怎么同那些人往来,他也没有什么心思结交这些君卿。薛晗在这些人中倒是如鱼得水。   昭卿走在路上,忍不住同安卿抱怨,“陛下怎么就偏偏宠幸薛迹,瞧他那副清高孤傲的模样,难道在陛下面前也是这般不成?还是专门做给我们看。”   安卿道:“宫中男子,大多循规蹈矩,可能在陛下眼中太无趣了吧。”   昭卿冷哼一声,“我实在看不出这薛迹有何与众不同之处,难不成真像贤君说的那般,他在床笫之间费了工夫?”   安卿脸色一红,“这种话可莫要乱说。”   而萧璟一直等着长宁的圣旨,给薛晗晋封,为薛迹赐居,可这旨意却迟迟未下,到上元宫宴后,又给耽搁了。   福禧堂白日里虽有人叨扰,但晚间却不敢过来,怕惊扰了长宁。初七之后,便又恢复早朝,长宁忙于处理政务,一时也顾不得薛迹,只有晚间过来同他说会儿话,可他如今与长宁渐渐亲近,不像之前那般拘束,会主动将人留在自己房中。   长宁累了一整日,并没有旁的心思,沐浴之后便躺在榻上养神,薛迹将自己捂热,才慢慢靠了过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揉着她的眉骨,长宁眉心舒展,将他的手指握住,“你还会这些?”   薛迹轻声道:“我曾自习医书,虽比不得太医院里的人,但对强身健体之术也略懂一二。”   长宁仰头看着他,“学这些做什么?”她边说着便拿起薛迹的手指把玩,可还未等他回话,她便摸到他手指上似有薄茧,他虽是庶子,但平日里并不会做些粗活,倒让她有些好奇,这薄茧从何而来。   薛迹也没有要瞒她的想法,如实道:“我幼时身子孱弱,常年服药,到了十岁时,我为了养好身子,便自习医书,也会学些骑射之术,手上便留了许多茧,不过我已经磨平了一些。”她的肌肤滑腻,触碰之时,他怕自己的手太粗糙,让她不舒服。   长宁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原来你会骑射,朕还未见识过。”   薛迹脸色微红,“也算不得什么技艺。”他慢慢躺了下来,头凑到她肩膀处,“不过陛下若是想看,总有机会的。”   薛迹册封御侍的消息,初七之后渐渐透了出去,薛芩被同僚道喜,她有些不解,同僚笑道:“难不成你还不知,你府上两位公子如今都得陛下恩宠,薛氏儿郎在后宫里可是有一席之地的。”   薛芩怔在原地,又将人拉到一旁,仔细问了一番,这才知道薛迹被陛下封了正六品御侍,她心头有些复杂,她自觉对不起薛迹的父亲,便想着等薛迹到了年岁被放出宫,她再为薛迹寻一门好的亲事。可谁曾想,他如今成了陛下的人,一入宫门深似海,往后哪还有出宫的机会。   薛芩忧思满怀回了府,可谁知薛正君也得到了这个消息,他本就对薛迹不满,如今得知薛迹受宠更是怨恨不已,认定薛迹是踩着薛晗的肩膀往上爬,“果然是你的好儿子,入宫才两个月,便成了陛下的新宠。必是他使了什么狐媚招数,才让陛下纳了他,不然以他一个媵侍的出身,如何能上位!”   薛芩头痛欲裂,一把将他推开,“迹儿也是我的儿子,他得宠又如何,总不会害了晗儿。这样也好,深宫里明枪暗箭,他们兄弟两人互相扶持,我也放心一些。”   薛正君心头实在难平,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他早已不只是担忧薛晗,而是不愿被那个死去的男人压自己一头。   他口中念着薛晗,道薛晗命苦,而被他念着的人,正在福禧堂里一边吃着酥酪,一边吩咐着林顺将方才几位昭卿和安卿送的东西收好。   那些人来福禧堂总不会空手而来,送的礼薛迹连看也不看,大多都是些字画玉器,尽数到了薛晗的手中,他如今心满意足,晚上还要再捯饬出来,仔细研究一番。   十五那日,长宁一早便去上朝了,等下朝之后,她去了立政殿一趟,却未想到,没先见到萧璟,反而先见到宋子非。   宋子非跪在那里,瞧见她走过来,又窘又怒,怒的是萧璟罚他,窘的是这狼狈之态竟被长宁看见。   长宁的裙角扫过他的膝盖,宋子非只听长宁轻声道:“你又犯了何错,惹得璟卿罚你?”   宋子非听见她温柔的话语,心头升起阵阵委屈,“陛下……”   可他还没来得及诉苦,萧璟便被宫侍簇拥着走了出来,宋子非抬头看了萧璟一眼,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那些话怎么也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出口。   长宁上次和萧璟“不欢而散”,这次过来,她脸上却没有任何不快,温声道:“他都跪了这么久,让他起来吧。”   宋子非想着长宁的面子,萧璟总不会不给,便在一旁道:“陛下,臣侍都已经跪了七‖八日了,腿实在疼得很,臣侍知道错了,让君后饶了臣侍吧。”   这么一个嚣张的人物,如今在长宁面前扮温顺,萧璟忍不住瞥他一眼,这一眼却被长宁看在眼中,长宁笑了笑,“你同朕诉苦没用,璟卿总不会平白无故地罚你,不然你自己辩一辩。”   宋子非登时低下了头,萧璟同长宁行礼,而后他见着两人进了殿去,将他晾在这里。   今日各宫君卿要聚在立政殿共尽午膳,那些人走到立政殿外,瞧见贤君还在这里跪着,忍不住轻笑一声,而下一瞬却都噤了声,只见长宁从殿中出来,她走到贤君面前,他本歪歪扭扭地跪着,见长宁过来,连忙跪好,长宁伸手过去,“起来吧。”   贤君如蒙大赦,借着她的手起身,此举落到薛迹眼中,让他心头酸涩不已,他知道自己只是她夫侍之一,没有什么权利不满,可他却忍不住。不止是他,为首的卫渊清瞧见宋子非做作的模样,也忍不住皱眉。 第24章 上元宫宴 等她离开,他摸了摸唇瓣,在……   可长宁将他扶起,便收回了手,一众君卿向其行礼,长宁温声道:“不必多礼。”   长宁这番算是了了对宋子非的处罚,不知是不是在长宁身边,宋子非也乖巧了起来,甚至还会往长宁身边凑,昭卿看不惯他这副做派,咳了一声,“贤君的位子怕是不在那儿吧。”   长宁莞尔一笑,也明白宋子非的心思,可她却也没有一味纵容他,“今后,可要恪守宫规,不可任性。”   宋子非忙点头,“臣侍知道陛下关心臣侍,绝不再让陛下为难。”   安卿在一旁听昭卿低声道:“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他忍不住想笑,却也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努力抑制住。   薛迹这些时日侍寝最多,众人难免会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可他如今人处末位,见长宁在众人面前也并没有格外厚待他,同几人都说了些话,俨然如家常一般。   午膳过后,长宁便先回了紫宸殿,萧璟问询了安卿有关宫宴筹备之事,安卿道:“殿下放心,臣侍已经准备妥当。”   正说着话,良侍君身子忽而晃了晃,薛晗离他最近,忙将他扶住,薛晗瞧他面色潮红,关切道:“良侍君可是病了?”   这时,其余人也看了过来,良侍君似乎在忍着病痛,“没什么,只是染了风寒。”   萧璟道:“你既病了,今日宫宴便不必出席了,还是回去好好养病。”   他这么说,良侍君也不好再坚持。   这上元宫宴由安卿主理筹备,设在麟德殿,宴请群臣,只是虽气派无比,但一应布置到底有些奢靡了,不比卫渊清主理那次,长宁没说什么,依旧赏了他,萧璟却是皱了眉,只怪自己不该置气,不然也可为国库节省些开支。   太后萧胤来的最迟,长宁带着人行礼,萧胤和声道:“众卿坐吧。”   长宁举起酒樽,敬了萧胤一杯,萧胤浅酌一口,往殿中看去,“予这些时日在寿安宫养病,倒没发现宫中另有新人了。”   他说的自是薛迹,长宁往席间看去,轻声道:“薛卿,过来同太后见礼。”   薛迹未有迟疑,走到萧胤座前,撩起衣摆拜了下去,萧胤却久未让他起身,等长宁要开口替他求情时,萧胤又让晋奴过去将人扶起,笑道:“这孩子,确实与众不同。”   萧璟轻声道:“这是陛下新封的御侍。”   萧胤看着长宁道:“听说薛御侍很得陛下喜欢,想必是有过人之处。予一直深居寿安宫,身边也只有几个老奴说话,难得见这么沉得住性子的孩子,陛下可舍得让他平素去寿安宫陪予说说话。”   谁都知道萧胤的真实意图,绝非是喜欢薛迹,可他话说的诚挚,倒让人难以反驳,长宁笑了笑,道:“薛卿温顺体贴,能入太后的眼是他的福气,只是他身子骨弱,只怕不仅不能服侍您,还会给您添不少麻烦。”   萧胤的神情像是极其惋惜,又看向席间空着的座位,“良侍君也没来吗?”   萧璟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不止是他,几乎殿中所有人都在看着这边,他听得萧胤询问,答道:“良侍君病了几日了,本想强撑着过来,我看他实在病得厉害,心中不忍,便让他在寝宫中好好养病。”   萧胤叹了口气,“陛下身边的君卿本就不多,如今却又有这么多体弱多病的,陛下子嗣艰难,中宫又是出自予母族,予实在不知百年之后,该如何去见先帝。”   萧胤此言一出,长宁只觉这殿中温热散去许多,她还未想好如何应对,便已经有老臣应和,“陛下后宫之事,本是陛下的家事,但子嗣之事,事关国本,陛下应该早做打算啊!”   另有人附和,“陛下未有子嗣,后宫中君卿之位更是空悬许多,更不必说往下的侍君侍卿。”   “是啊,陛下应该广选士族公子入宫。”   萧璟心头一震,原来他竟想错了,他一直以为萧峥是弃子,没想到萧胤另有打算。他怕是知道,难以让未来的太女有萧家的血脉,便想要借着后宫大选之机,送他信得过的人入宫。   萧璟侧眸去看长宁的脸色,可她容色淡淡,喜怒不形于色,对宴上朝臣的提议更是不置可否。   卫渊清忍不住道了句,“今日是宫宴,这些事就留到以后再说吧,陛下自有决断。”   那臣子却直言道:“卫贵君这般阻拦,难不成是怕新人入宫,会威胁到贵君独宠的地位?”   卫太傅亦在席间,被这番话气的满面通红。卫宴门下不少学生在朝中任职,听得贵君被这般羞辱,立刻回击,“你这是以下犯上。”   “贵君贤德之名远扬,岂容你置喙。”   而丞相萧韶却作壁上观,只看着殿中两派人争论。   长宁眸色一凛,这上元宫宴,原来竟成了萧家所设的鸿门宴,见卫渊清面色难堪,却又忍耐下去,他性情温和,鲜少与人起纷争,如今卷了进来,全是因为自己。   长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将酒樽掷在地上,方才还咄咄逼人的臣子立刻不敢作声。   这件事以薛迹作引,一步步谋算,让自己就范,长宁心知肚明,她并未直斥那些人,而是看着薛迹道:“薛卿先回座上,今日酒宴刚起,听说安卿还安排了宫中乐坊献艺?”   萧璟瞥了安卿一眼,安卿立刻会意,起身道:“正是,臣侍这就让他们过来。”   薛迹有些担心的望着长宁,长宁冲他淡淡一笑,薛迹知道她是在让他放心,这才回了座上。他一直听闻长宁处境艰难,今日才真正见识,可她却从不向人提起这些,薛迹忍不住心疼她。   只是这事既是有人蓄谋已久,便不会因为长宁今日刻意打断而停止,萧璟知道,今日只是开端而已。   宫宴散后,佩兰扶着长宁坐上了御辇,萧璟跟了过去,停在辇前,恭声道:“今日是十五,立政殿也已经备好了醒酒汤,陛下这就过去吧。”   长宁撑着额,她今日饮了不少酒,已经醉得厉害,可萧璟的话她却还是能听进去的。萧璟只听见长宁低声道:“那便一同上来吧。”   萧璟坐到她身边,可她明明已经难以支撑,却宁愿靠着辇厢,都不愿靠在自己肩上,萧璟伸手过去,将她的肩膀揽住,让她倒在自己怀里,长宁头晕得厉害,心下更是烦闷,睁开眼轻斥一声,“君后这是以下犯上!”   萧璟低头看着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阿若,再信我一次,我不会让她们得逞的。”   长宁静了下来,任由他抱着自己,可两人身上的衣袍繁重,无法真正取暖。   到了立政殿,长宁已经醉倒,萧璟将长宁从御辇中抱了下来,一路回了自己寝殿,他未假手于人,亲自替长宁除去衣袍,又取了湿绢给她擦拭脸颊脖颈。   长宁在他面前难有这般毫无防备之时,恐怕也是因为现在醉了吧,她拉住萧璟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乖巧地让他心都软了,她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他伸手轻抚,看着她陷入沉思。   他似乎想起,五年前母亲的寿宴上,她和长平一同来贺,长平被人簇拥着,而她身旁只跟了两名随侍。那时在所有人眼里,长平是未来的新君,自要巴结讨好,既自幼被萧胤抚养,同萧家也甚是亲近,直称呼母亲为姑母,可长宁并无落寞之色。   那时长宁酒量甚浅,又无人替她说话,等他知晓之时,她已经被京中贵女连番敬酒灌醉。他让府中侍人将她带到厢房中休息,而后他走了进去,长宁躺在榻间并不安稳,许是胃中烧灼,整个人也热得厉害,她不住翻身,更将衣领拉开了一些。   他刚一坐在榻边,她便直起身抱住他,口中喃喃道:“佩兰,带我回去。”   原来竟是认错了人,可她穿得单薄,又衣襟半敞地紧紧拥着他,他耳边顿时红了一片,心头狂跳,他将长宁扶住,拉开些距离,轻声问她,“可还有哪里难受?”   长宁闷闷道:“头疼……”   他的手指轻轻揉捏在她两鬓之间,可她身子软的厉害,又倒在他怀里,让他不知如何是好,她是醉了,若是没醉,又怎么会在抬头时唇瓣触碰到他的下颌,又怎么会如寻甘霖一般吻着他的唇瓣。   萧璟喉结微动,他终是没忍住,低头回吻着她,可那时两人都青涩的厉害,只在唇边轻轻研磨。长宁双臂勾住他的脖颈,将他带到床榻间,萧璟如梦初醒,他竟然险些做下错事。长宁醉了,难道他也醉了不成?   他将长宁的衣衫整好,匆匆离了房门,瞧见走过来的佩兰,他稳了心神轻声道:“你们公主醉了,方才我去看过,一会儿我嘱侍人送些醒酒汤来。”   佩兰不疑有他,回道:“多谢大公子。”   等他走出院子,在院落拐角处又遇到了赶来的长平,长平见了他怔了怔,却也没说什么,笑着道:“长宁这丫头真是麻烦,我去看看。”   等她离开,他摸了摸唇瓣,在心头道:怎么会是麻烦呢?   那时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成为长平的君后,恐怕就连长平自己都这么觉得,可他不喜长平,他喜欢的是她的妹妹,和长宁的亲近,让他心头升起隐秘的欢愉。 第25章 广选(上) 第二日,长宁也没有传唤薛……   长宁眉头皱得厉害, 似乎胃中十分不适,萧璟忙将她扶在怀里,而后命玉林带人进来, 长宁忍不住吐了出来,宫人连忙收拾, 他抚着长宁的背帮她顺气, 为帝数年, 她的酒量也比从前好了许多, 可他知道,她不喜欢这些。   长宁慢慢睁开眼,宫人捧了茶过来, 让她饮了漱口。玉林见萧璟仍着着那套华服,忙道:“殿下还是先去沐浴更衣吧,陛下这里奴才们会照料着。”   萧璟点了点头, 他去了偏殿沐浴, 等回来之时,寝殿里已经收拾妥当, 长宁又换了一身寝衣,如今她清醒了大半, 正靠坐在榻上喝着醒酒汤。   萧璟坐在榻沿上,她正好喝完,萧璟顺势将她手中的空碗接了过去,递给玉林, 宫人们也退了下去, 守在殿外。   萧璟将肩头披着的外袍除去,着了寝衣靠过来,“往后宴上少饮些酒。”他边说着, 边将手覆在她胁下胃脘之处,轻轻揉着。   此刻温情脉脉,让长宁有些恍惚,一时也不愿打断,只轻轻“嗯”了一声,萧璟温声道:“我方才还想起那年母亲寿宴,你醉酒的情景,转眼间竟已过了五年,不知道你可还记得?”   她怎么会不记得,她回宫以后,萧璟还曾让人送了些东西过来,佩兰在她身边笑道:“大公子对您可真好,若仍说只是为了酬谢,奴婢可不信。会不会是大公子他对您有意?”   可那次是她为数不多地在佩兰面前冷了脸色,“莫要让我再听到这些,我与萧璟之间什么也不会有!他自有他的路要走,和我南辕北辙。”   佩兰见她这般,也不敢再说什么。那日在萧府,她醒了酒之后,只看见长平立在床榻边,她轻声道:“皇姐怎么在这儿?”   长平定定地看着她,看了她许久,却不理会她的话,她不是看不出长平眼神中的冷漠,可她当时却弄不清缘由。   她要起身下榻,但身子晃了晃,竟险些没站稳,长平手伸出去又停在那里,道:“你若是还没醒酒,就在这里再歇会儿。”   她婉拒了,“这里毕竟是萧相的后宅,我在这里歇息并不妥当。”   长平语声中有试探之意,道:“方才表哥来看过你了,还让人送了醒酒汤来,他对你确实照顾得很。”   原来他真的来过,她竟以为那只是个梦,在梦里她可以不用掩藏心意,吻住他的唇,那萧璟呢,为何又会回应她的亲近。   长宁这才明白长平的敌意从何而来,长平虽还未坐上帝位,与萧璟更无婚约,但她俨然已经把帝位视作自己囊中之物,这其中也包括萧璟。或许无关情爱,但他们两人之间的来往,却还是让长平心生不满。   她低声道:“我并不知萧公子来过。”   长平面色缓了缓,话中的告诫之意却是未减,“自古以来,皇室之中为了帝位争夺便少不了腥风血雨,母皇只有我们两个女儿,我实在不愿看见你我走上那一步,长宁,在自己的位置上安守本分,做你该做的事,有些东西不该你肖想。”   “皇姐说的话,我听不明白。”她还没能将以往一向厚待她的皇姐,同此刻陌生的面孔结合起来。   长平也知道自己话说的重了,“你幼时便失去父君,我以往对你的爱护并不是假的,只要你将这些杂念在心头浇熄,你仍旧是我最亲近的妹妹。”   那也是她第一次明白,她和长平的姐妹之情无法同帝位权势相比,她安分守己,长平才会施舍她一些关怀,她心头只觉得无趣可笑。   长宁看着她道:“那皇姐可将这些话问过萧璟了?”   长平撇过眼去,只这一个动作,长宁便知了答案,她心中不满自己和萧璟的往来,可却不敢对萧璟苛责一声,只敢这样威胁自己的妹妹,因为她还需要萧家的支持,而她现在也还没有让萧璟臣服的底气。   长宁叹息一声,“皇姐放心,我对皇位并没有什么企图。我要娶的王君,也不会是他。”她没有隐藏对萧璟的心思,却也直接告诉长平,她不会去争抢萧璟。   对长宁而言,这天下间并没有什么非得到不可的人,她喜欢萧璟,可这份爱慕并不能让她失了本心。   长平似乎有些愧悔,脸上努出一抹笑,“你这么想自然是最好,况且,表哥容色出众,你如今年少,对他有爱慕之情也是难免。不如,我物色几个清白男儿赠予你,权作晓事之用。”   这份好意,长宁自然敬谢不敏,长平或许是觉得,送几个男子给她,便能让她真正放下萧璟,可她若真是这样浅薄,长平又何必担忧呢?   自从那天之后,她便有意疏远萧璟,几个月难见一面,后来先帝提及她的婚事,想选了那礼部侍郎嫡子做她的王君,而长平尚未议亲,先帝此举也是在告诉她,她与皇位无缘。她虽然对皇位无所求,但还是不免被自己的母亲所伤。   宫宴上,她遥遥往那群贵公子中看了一眼,可吸引她注意的却还是只有萧璟一人,长身玉立,温雅清贵,先皇提及的那人在他面前黯然失色。   在母皇的安排下,她在假山后同那年轻公子说了几句话,那时她想,娶了这人入府也不算什么难事,他性情温顺,不会有什么野心,将来她仍旧可以做她想做的事,当然,她也不会拿世俗规矩拘束着这个男子。   可萧璟匆匆过来,他的心思似乎已隐藏不住,她可能也没有她想象中那般淡然自若,唤了他一声“璟哥哥”,听着他询问方才那位男子,她的回答让他变了脸色,她心中忽然升起一些快意,虽然她也不知这快意为何而来。   萧璟的唇贴在她耳畔,轻声问她,“在想什么?”   她回了神,却道:“没什么。”   只是两人穿得单薄,这么亲近地搂抱着,没一会儿便有些情‖动,不知是谁先开始的,两人已吻在一处。这些时日她和薛迹亲近,让他心头极为不快,他却不能表现出来,便借着这敦伦之事痛陈不满,他的牙齿轻咬她耳垂,她忍不住在他背上抓了一把。   可两人毕竟夫妻多年,了解彼此所有的喜好,包括这床笫之间,白日里她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只能同其他人一起跪在她脚边臣服。可唯有此时,他才觉得自己是拥有她的。   萧璟有心让她溃不成军,可这场博弈到了最后,先败下阵来的却是他,长宁拥住他的肩膀,耳边是萧璟失控的呼吸声。   等一切结束之后,萧璟已经睡下了,长宁望着帐顶失神,身体是欢愉的,可心里却仍旧空了一片。   长宁醒来时已过晌午,她在榻上轻轻动了动身子,便觉似乎被什么桎梏住,她抬眸往旁边看去,萧璟紧紧搂着她,仍在沉睡。   她回了回神,才想起昨日发生了什么,伸手要把萧璟的胳膊拉开,他却正好醒了过来。   大概是睡得太久,连他也忘了今夕何夕,只看了她一眼,便将下巴往她脖颈间拱了拱,“今日不上朝,何不多睡会儿。”   长宁看着外面的天色,无言以对,“你不饿吗?”她如今腹中空空,哪里还有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   萧璟低声笑了笑,“是臣侍失策了。”   长宁探身将他枕边放着的寝衣取开,裹住身体,萧璟抱住她轻声道:“宫宴上说的事,我自有办法好好处理,你不用担心。”   无非是一波平息,一波又起,长宁心中早就有了应对之策,给这些人一些甜头倒也无妨,“太后说得也算有理,广选之事,朕不应该拒绝。”   萧璟神色变了变,怀中人侧眸看着他,“起身吧,一起去用膳。”   长宁用过膳便回了紫宸殿,而萧璟还坐在桌前,珍馐无数,却味同嚼蜡,他想着长宁的话,等着她可能会有的反击。   紫宸殿里,佩兰沏了茶奉上来,见长宁斜倚坐在龙椅上出神,“陛下今日似乎有心事?”   长宁道:“昨日福禧堂可还安稳?”   佩兰当然知道她是在问薛迹,回道:“陛下放心便是,薛御侍那里安然无恙。”   长宁淡淡道:“朕宠幸薛迹,会让各方人都盯着他,昨日太后怕是已经有了打算。”   佩兰道:“所以陛下才这般保护着薛御侍?”   长宁沉默了一瞬,“朕的保护,只能护他一时。”   佩兰不知如何接下去,问道:“陛下今夜可要传薛御侍侍寝?”   “今日是十六。”   佩兰自知言错,但长宁却也并未怪罪于她,这一夜她独自歇在紫宸殿,佩兰在门外守夜时慢慢醒悟,萧家一步步相逼,陛下不可能不忌惮,更不可能心无芥蒂,但她对君后还是留了情面的,不会在属于他的夜晚传召别的男子。   长宁确实是顾及他的,只因他酒醉之时的那几句话,她没有再让薛迹来紫宸殿侍寝,初次动心的情意,不是这么容易割舍,   第二日,长宁也没有传唤薛迹,而是去了清凉殿。 第26章 广选(中) 熙和五年元月,上决议广选……   熙和五年元月, 上决议广选士族公子入宫。   这消息一出,惊动了后宫与前朝,上元宫宴上的事, 仿佛是一个开端。   寿安宫,萧胤神色复杂, 又长长叹息一声, 萧韶将手中茶盏放下, 听他道:“如今, 我是越来越看不透皇帝了,明明之前她还对广选之事心有不满,可才过几日, 她竟然同意了此事。”   萧韶却不以为意,笑道:“当初决心要扶李长宁上位的可是您,说李长平心狠手辣, 睚眦必报, 日后定会记恨整个萧家。”   萧胤不满道:“我还不是听了你儿子的劝,长姐可莫要再奚落我。更何况, 长平她翅膀太硬,确实难以掌控。可李长宁平时不动声色, 却反而更难对付。”   萧韶道:“依我看,既然她已同意了广选,便立即准备便是,与其猜测她可能会有的心思, 倒不如做好一切, 静观其变。”   萧胤问道:“也只能如此了,那我们的人可安排好了?”   萧韶笑而不语。   元月二十六,各宫君卿去寿安宫请安, 萧胤赐了座,而后道:“平时予不喜人打扰,后宫之中又有君后统领,便一直不曾训过什么话。只不过,如今事有不同,皇帝既然决定广选,这后宫里便不再只有你们几位,日后新人入宫,切不可生出为争宠而不择手段之事。”   萧璟带头应了一声,其余人亦附和几句,萧胤又询问了一些广选之事,萧璟回道:“先前采选刚过,已有一部分人选,近几日户部亦送来了一些画像和名册。”   萧胤淡淡道:“文宗,明宗时曾有过几次广选,一应事宜便按从前规矩去办便是。”   广选自然是要经过初选,复选之后亲自面君,由帝后一同相看,到那时能入宫之人,自然都是有一些本领的,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座间几人各怀心事。   到元月末时,已完成初选,许是知道将会有更多的人进宫分宠,后宫之中如同一潭死水一般,连贤君都没了争夺的心思,神色恹恹。   可二月刚至,长宁便晋封薛晗为侍君,另赐薛迹移居永恩阁。   旨意晓谕六宫,贤君也终于有了些不一样的神色,可却是怒火中烧。他恨恨地将桌上的茶盏砸碎,怨声道:“陛下为何就那么宠薛家那两兄弟!”   他身边媵侍劝解道:“陛下也只是宠爱薛御侍,毕竟您也知道,薛侍……侍君他不能侍寝。”   贤君冷笑一声,“谁知道他是不是装出来的,阖宫男子只有他不能侍寝,难保他不是在欲擒故纵,想让陛下留心罢了!”   他又痛骂了薛晗几句,听得身边人不再说话,更不附和他,他往身旁瞥了一眼,冷声道:“怎么,难道你觉得本宫说的不对?”   那媵侍不知如何开口,只能道:“主子说的自然是对的。”   贤君却没被他这句话讨好,反而嗤笑道:“你是不是在心里羡慕薛迹?他是媵侍,你也是媵侍。他却可以爬上龙榻,一朝成为主子。而你只能受本宫训斥,可惜啊,你没那个本事!”   那媵侍连忙跪地,“侍绝不敢有这个心思。”   “你最好不要有这种心思,本宫可不是薛晗那个软货。”   而被他暗骂的人,此刻正红了眼,薛晗拉着薛迹的胳膊,“兄长如今要搬去永恩阁,我日后便不能随意去看你了。”   他只差涕泗横流,薛迹嫌弃地把胳膊收回来,“正好落个两厢清净。”   薛晗是真的伤心,他虽晋了位份,但薛迹一走,他心里还是觉得空落落的,“不行,等我下次见了陛下,我要向她求恩典,准许我随时去看你。”   薛迹闻言,脸色一黑,他还记得那一日长宁来福禧堂,他们两人都已歇了,而薛晗却乐颠颠地跑过来,在门外笑着嚷道:“陛下陛下,我解开方才你那棋局了!”   方才晚膳后,薛晗又摆了棋局,可薛迹却死活都不肯同他下棋,长宁瞧见他可怜兮兮的模样,便难得与他对弈一次,只是他这次遇到了敌手,长宁少年时在宫中便常用棋弈之道来磨砺自己,戒急用忍,薛晗自然不是对手。   门外宫人为难地看着薛晗,“侍卿还是明日再来吧。”   薛晗自是不解,而房中帏幔之内,薛迹额上的汗不断滴下,他已是入巷,可方才薛晗那一声,却让他身子一震,顿时委顿下去,更不必说长宁伏在他肩头轻笑。   这等丢脸的事,直让他在长宁面前几日抬不起头来。那几日没少对薛晗冷脸,偏偏薛晗还不知他为何这般。他如今又听薛晗说要去找他,顿时便想到那晚发生的事,“你最好离我远一些。”   薛迹又想到些什么,道:“你也莫去找我下棋,我对下棋毫无兴趣。除非,你肯把那玉簪作彩头。”   薛迹的棋技比从前好了不少,也能有几次赢了薛晗,可他每次让薛晗把那玉簪拿出来,薛晗都支吾其词。   薛晗撇了撇嘴,只是他想向长宁求恩典的愿望却还是落空了,薛迹去了永恩阁之后,他十几日都没见到长宁一眼,而永恩阁把守森严,他又过不去。   而他的福禧堂,一时之间门庭冷落,就连关行云也不过来了。林顺忍不住道:“这些人真是太过势利,奴才替您不值。”   薛晗百无聊赖,又问了林顺一句,“陛下如今又在做什么呢?”   林顺为难道:“奴才怎么会知道?”   薛晗这才觉得有些孤单,长叹一声,“好无趣啊!”   而紫宸殿,长宁将复选后的名册匆匆看了一眼,便对户部的人吩咐道:“便定于后日吧。”   长宁在清凉殿用过午膳,又回了紫宸殿处理政事。   清凉殿里,瑞祥陪着卫渊清洗砚,这些事他一向不喜欢假手于人,瑞祥在一旁道:“永恩阁那位,如今愈发恃宠而骄了,竟连给君后请安之事都推辞。”   卫渊清淡淡道:“他不是着人说了,今日身子不适吗?”   瑞祥撇嘴道:“这话主子也信,依奴才看怕是搪塞之言。”   “前些日子我不也病了。”   “他哪能跟主子相比?宫里人都说他是费尽心思上位的。”   卫渊清不以为然,“你已经在心里给他定了罪,又何必同我多说。更何况就算是假的,那也是君后该操心的事,你我又何必费心?”   瑞祥不满道:“可君后哪里罚过他,他如今侍寝的时日比阖宫君卿加起来都多,陛下宠着他,君后纵着他,明明还只是一个御侍,可看谁都冷冷淡淡,却也不知这天大的福气,他能消受到几时,还这般不知收敛,就不怕折了福寿吗?”   “你说够了?”卫渊清沉了脸,“有句话说的对极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同那恼人的宋子非又有何区别!”   瑞祥立刻跪在他脚边,“奴才只是觉得,陛下合该最宠您才是!就算您要罚奴才,或是赶奴才走,奴才也要大着胆子说一句,您是谦谦君子,可不见得旁人都是,您就是太守礼了,才让那些人夺去陛下的爱。”   卫渊清凉声道:“难道你真的觉得,陛下的爱是被旁人夺走的吗?”   瑞祥不解,只道:“您今后应该主动挽留陛下,女子的心思细腻,却也容易被人打动。”   卫渊清低声道:“那你怕是不了解陛下。”他说完又自嘲道:“我又何尝真正了解她。”   永恩阁,陈太医匆匆提了药箱过来,见了薛迹,刚要行礼,便被薛迹托住,而后屏退了宫人,只留他们两人说话。   “让叔父担心了。”   陈太医神色焦急,“方才我一听人说永恩阁传唤,便赶了过来。”   薛迹唇色苍白,却在安慰他,“也不算严重,只是我怕陛下看到,会担心罢了。”   陈太医瞧见他这副情状,知道他怕是情根深种,忍不住劝了一声,“我在太医院多年,对宫中之事知道的更是不少。不说陛下,就说先帝时,后宫君卿又有几个能安度余生的,萧家人的手段不是你能想象,你越是受宠,越被人针对。更何况,帝王之爱,焉能长久?”   薛迹淡淡道:“我要长久做什么?我只要她现下最浓烈的喜欢,一刻也不想荒废。”   他神色虽淡,可话语之中却执着得很,陈太医也不再说这些,怕让他伤心反而对他身体不利,静心为他把脉,薛迹见他面色越来越沉重,道:“每年春日都会犯上几次,除了发作时骇人一些,旁的时候都还好,何况,我平素一直有强身健体,只是要劳烦叔父给我开些药压制,若是能做成丸剂是最好。”   陈太医忧心道:“你是怕陛下看见你服药,会追问吗?”   若是一直服汤药,长宁必会察觉,更何况,他身边近身照顾的人也是长宁选的,自己也瞒不住。   薛迹点了点头,陈太医又道:“但我最近听人提及,说陛下常来这里,难免会被陛下看见。”   薛迹强撑着道:“叔父放心便是,我自有办法。” 第27章 广选(下) 长宁晚间过来,见他躺在榻……   长宁晚间过来, 见他躺在榻上还是没有什么精神,坐在床前又唤了宫人过来,“今日可有太医来看过了?”   还未等宫人答话, 薛迹已握住她的手,“陛下放心便是, 陈太医今日来过了, 说我的病并无大碍, 好好将养便是了。”   长宁回握着他, “朕让人去知会君后一声,免了你近日的请安,一切都等你好了再说。”   薛迹坐起身来, 额前一缕发丝飘在脸颊上,平添许多脆弱之感,“陛下对我已是宠爱有佳, 若再为我破例, 只怕有损陛下的清名。”   长宁将他额前碎发拂开,“前几日还好好的, 怎么会一下子病的这么厉害。况且你身体有恙,君后不是是非不分的人, 会体谅的。”   薛迹却还是拒绝了,“陛下待我好,我是知道的。”   长宁未再坚持,“过些日子, 或许会有其他男子进宫, 你可会怕?”   薛迹眼眸黯然了一瞬,“纵然是九五之尊,也有许多不得不做的事, 陛下又可会觉得委屈?”   这皇位被许多的人觊觎,他还是第一个问自己,坐在这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上,是否会委屈的人。   长宁摸了摸他的脸颊,“有所得必有所失,又有什么可委屈的?”   薛迹轻轻拥住长宁,“那陛下也会碰他们吗?”   长宁轻声道:“你只要记得养好自己的身子便好,不要去想那些烦心的事。身体的欢愉也许从很多人身上能得到,但让朕挂心的人,并不多。”   薛迹不知这算不算她对自己的承诺,可他信她。   薛迹不去请安会被人议论,可他去了却还是免不了,他神色淡淡,身上裹了素白色狐裘斗篷,即便到了正殿中也没有除去,眼神之中更像是蒙了层霜雪一般冷漠。   这身打扮,让贤君觉得他着实做作,可往他身上看去,这白狐裘衣十分难得,陛下竟赐给了他,也太过偏爱,想到这儿,他忍不住酸了一阵。在自己心里道:如今还只是御侍就这般宠着,还不知将来会怎样?可左右想着,又怨恼起来,什么将来?将来肯定会失宠的。   除了薛晗真心关切地问他一句,旁的人连寒暄的心思都没有,他也正好落得清净。   殿选那日,帝后同临,数位选侍侯在殿外,被唤到姓名时,便进殿来,帝后共同相看,可一个时辰过去,长宁也只留下了两人。而恰好有边关急报送来,长宁匆匆离开,萧璟等了半个时辰不见她回转,道:“今日就先到这里吧,等陛下得了空闲再……”   他话音未落,卫渊清便过了来,朝他行礼之后,温声道:“陛下方才传了口谕,让臣侍过来协理殿下,还称臣侍也可决定人选。”   萧璟不明白长宁的用意,可她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只好依从,赐了座给他。   而接下来上殿的男子容色出众,但眉宇之间却十分冷傲,萧璟低头看了一眼名册,又问了句:“你是林御史的独子?”   那男子回道:“是。”   卫渊清轻声道:“听闻林御史刚正不阿,铁面无私,看来这林公子也大有其母风范。”   萧璟总觉得卫渊清这话里的意思,并不像是在夸人,他听过林琼芳的大名,上不畏皇权,下不惧百官,他的母亲丞相萧韶也没少被她弹劾过,长宁刚登基之时,也曾向他抱怨过,说这林琼芳不给她留一点颜面。太过铁面无私的人,纵然是为了大义,也未必便会讨人喜欢。   但林琼芳性子虽不讨喜,但毕竟还是为了公事,而其子林绍之,这脾气秉性随了她却是让人难以夸赞,恐怕也不愿入宫。   萧璟刚要将他的名字从名册上划去,便听他答道:“绍之不敢同母亲相比,但母亲曾说,后宫男子被宫规拘束如同木偶一般,合该有明主将这陈旧规矩改上一改,譬如这广选之事,绍之一直以为有生之年能等到,却没想到自己竟也成了被选之人。”   萧璟眸色一凛,他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意指长宁并非明主,而他又将他的母亲抬出来,若是因为这几句话,便对他大加处罚,只怕又会给长宁惹来非议。   卫渊清道:“那林御史家中或同族之中,可有娶夫纳侍?”卫渊清未入宫时,与京中公子也曾有往来,平素里除了谈论诗词歌赋,也会有人说一些各府的轶事,他倒也正好听到过一些林府的事。   林绍之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便直言道:“那又如何?我母亲虽有侧夫,但也是为了家族责任,并非贪好男儿容色。”   卫渊清淡淡一笑,“清规戒律自然是不妥,但若拿着这套说辞,却待旁人严苛,对自己宽纵,再提这些,就贻笑大方了。”   林绍之满面通红,“那倒是请问卫贵君,你是卫太傅独子,在室之时更是有不少人求娶,缘何做了他人的侧室,难道就不会愧悔遗憾!”   卫渊清容色一冷,心头道这林绍之当真是不知死活。   萧璟却冷笑一声,“林御史的公子,果然牙尖嘴利,却不知你口中的他人,又是在指谁?”   长宁是帝王,纵使被常人提及,却也不敢这样含糊称呼,可林绍之只把莽撞当作率直,“殿下自然明白。这么多的男儿入宫服侍一人,却不知陛下有何本领,能让这么多的男子俯首称臣?”   玉林在一旁观察着萧璟脸色,斥了一声,“放肆!对陛下不敬,乃是死罪!”   林绍之不在乎地笑了笑,“那便请陛下赐我死罪便是,到时候天下人都知道,陛下也是会强抢民男之人,得不到,便要处死!自会有许多清流文人替我鸣冤。”   萧璟只恨不得立刻便发作了他,他这般污蔑长宁,足以死一百次。在萧璟心中,他的阿若是世间最好的女子,亦值得最好的男儿相配,这个莽夫有何资格,更不配谈论她。   林绍之拱手道:“我并不想入宫,殿下应该也不想在宫里看见我。”   卫渊清以为萧璟定会将他的名字抹去,可谁知萧璟却将他的名册放到方才那两本之上,薄唇轻启,“留。”   林绍之瞪大了眼,似乎也是没有想到竟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可君后之命不容更改,林绍之被宫人带了出去,而他入选之事已成定局。   卫渊清问道:“殿下既然不喜他,为何还将他留下。”   萧璟眸色微凉,“他不是不想入宫吗?那本宫偏要逆势而为,本宫要让他知道,究竟是逞一时口舌之快痛快,还是在这让他痛恨的深宫中一日日消磨更痛快。”   卫渊清一愣,而后又淡淡一笑,“这却也是怪不得旁人。”   臣工之中只有一个林琼芳,而选侍里不知天高地厚的也只有一个林绍之。   后面的几位男子进殿,皆是毕恭毕敬,虽不知为何君后脸色不好,但对君后和贵君所问,却也一一回答了。   萧璟想找出那些萧家可能安‖插‖过来的人,可从家世或是答对之间,实在看不出什么,他倒是知道哪些人同萧家走的近,他能想到,长宁便会想到,但舅父他们怕是不会这么明显地将人送进来。   等长宁回来之时,已是晌午,却还有大半未看,除了她留的那两个之外,萧璟留了五人,卫渊清留了两人。毕竟已过复选,这些男子容貌身形皆是出众的,长宁匆匆看了一遍余下的人,又随意选了几个,另外落选之人皆被送回府。   但这般选下来,留下的也有二十多人,尚寝局自然不能为这些人一一排了侍寝次序,一切皆交由长宁自己做主。   而留下的人里,想要获封便比登天还难,这些人之中只有一人不同,便是林绍之,萧璟亲自去长宁那里请了旨,封他做了御侍,算是无宠受封的第一人。   既已被册封,便要与其余君卿一般去立政殿请安,那日林绍之在殿前的风波还是被人传了出来,让许多人不喜,就连先前的选侍也有不少排斥他的。但他如今有了品级,就算排斥,那些人也不便表现出来。   可他请安第一日,便在路上碰见了薛迹,与这个如今后宫中最受宠的人起了冲突。 第28章 冲突 冲突的起因竟是因为两人相遇时,……   冲突的起因竟是因为两人相遇时, 林绍之不满身边宫侍多言了一句。   两人都要从去往立政殿必经的长廊通过,但薛迹未有相让之心,林绍之初来乍到也毫不示弱, 那宫侍在一旁轻声道:“这是永恩阁薛御侍。”   只这一句,便触怒了林绍之, 永恩阁是什么地方他当然知道, 但这宫侍话中的意思分明是在告诉他, 这薛御侍如今受宠, 最好让路。这宫里真是有太多捧高踩低的奴才,可他凭什么要让!   林绍之不仅不让,更是抢先一步走到薛迹前面, 停了下来,打量着薛迹,只见他眉眼上挑, 眼尾的睫毛细密, 本是极其轻佻艳丽的长相,但这份轻佻却被他眼神中的冷漠压住, 他不得不承认,比起容貌, 薛迹周身的气质更出众一些。   他还在看,薛迹冷冷道:“让开。”他身边的宫侍以往在紫宸殿服侍,瞧见这新来的御侍这般不守规矩,便出声道:“给君后请安可不敢耽搁, 不知这是哪个宫里的主子, 这般挡住去路,还不快给我家主子让路。”   林绍之本只是想打量薛迹一番,并没想着真的为难人, 可他被这两个宫侍连番挤兑,是真的恼羞成怒了,“让路?他是御侍,我也是御侍,品级相同,为何要我让他?”   薛迹没想到一大早便有人来找不痛快,他眼眸轻抬,又紧了紧斗篷,“你若是不想让,就先过去,我不想与你浪费口舌。”   林绍之一向不喜这些依附于女子存活的男儿,他自觉自己比女子更有才能,却受这世道压制,入了宫本就是因为被萧璟算计,如今需要每日早起去请安不说,还要受她身边宠侍的窝囊气。   薛迹见他也不离开,直接从他身边越过去,肩膀擦过他肩头,让他身子晃了晃,林绍之又追着他,“你竟同我动手?”   薛迹眉头紧蹙,“你……”   林绍之伸手过去,试图将他肩膀扣住,薛迹未回头,反手将他格开,可却被林绍之将他的斗篷扯开,他脖颈间的红痕也暴露人前,林绍之眼眸之中皆是鄙视,“什么宠侍,说到底,也不过是以色侍人罢了。”   这句话彻底惹恼了薛迹,他抬起一脚将林绍之踹开,重又将斗篷收紧,林绍之被身后宫侍扶住,虽未摔倒在地上,但薛迹那一脚却让他颜面尽失,将宫侍一推,直接要与薛迹撕打起来。   但宫人们又岂敢让他们真的对彼此动手,连忙将人拉住。   而立政殿里,薛晗正捂着嘴偷偷打哈欠,见萧璟出来,忙规规矩矩站起来,同其余人一起行礼。   萧璟看了一眼空着的座椅,并未说什么,昭卿最近不满薛迹受宠,轻声道:“难不成,今日这薛御侍又病了?”   关行云笑了笑,“薛御侍之前在福禧堂倒还好,不知怎么去了永恩阁倒总是病殃殃的?”   关行云最擅长软刀子杀人,话里话外在揭示薛迹近来受宠,才装病不来。   薛晗知道自己嘴笨,也辩不过他们,可明明有两个椅子空着,却只针对兄长一人,他细声道:“那林御侍,好像也没来?”   贤君刚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却又记得自己前阵子才刚被责罚,只能又把嘴巴闭上,一番话在心里不吐不快,却只能憋着。   卫渊清本不想理会这些,可他听薛晗提了句林御侍,便想起这人当日殿选时的嚣张之态。   都在等着萧璟的反应,而宫人忽然进来禀报,称林御侍同薛御侍起了争执,还动了手。   这薛御侍自然是薛迹,贤君听了忍不住窃笑,他早就看薛迹不顺眼,没想到还有人替他做了他想做的事。   萧璟脸色一沉,“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宫人道:“奴才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   玉林忙道:“不如奴才过去一趟,将两位御侍带回来,由殿下亲自问上一问。”   萧璟点了点头,玉林忙带人过去,没过多久便回转,一同过来的还有薛迹和林绍之。   薛迹自然还是那副冷淡的模样,贤君见这所谓的动手,原来竟只是那林御侍被打,他一时在心头暗骂林绍之废物。   林绍之的嘴角红肿,是被薛迹打了一拳,而他的衣袍也十分凌乱,不过这却不全是薛迹的手笔,而是那些宫人拉扯时所致。   萧璟确实不喜欢薛迹,可他更看不惯这嚣张跋扈的林绍之。他并未询问谁对谁错,而是先将两人一同斥责了,“这是宫中,不是街头巷尾,在宫里便要学会守规矩,这般拉扯成何体统!”   薛迹拱手道:“臣侍知错。”   而那林绍之却冷哼一声,“到了君后面前就认错,倒是好算计。”可他话说多了,嘴角也被扯痛。   薛晗求情道:“殿下,臣侍一向知晓兄长性情,绝不可能主动动手,必定是有什么误会。”   昭卿道:“那林御侍的嘴角都肿了,总不能是自己打自己吧?”   薛晗嘟囔一句,“说不定是他自己撞墙上了。”   萧璟冷声道:“林御侍莫非是觉得自己无错?”   林绍之不说话,萧璟看了玉林一眼,玉林便会意,走到林绍之身边,踢在他腿弯上,林绍之顿时跪了下去,又被其余宫人上前押住,玉林道:“殿下是六宫之主,问话的时候岂敢不答!”   林绍之闷声道:“我……臣侍有错。”   卫渊清语声温和,“殿下,倒不如去将两位御侍身边的随侍唤来问个究竟,想必他们也不敢隐瞒。”   萧璟应允,而后那几名宫侍便被带了上来,萧璟让他们自己先说,薛迹身边宫人道:“殿下,方才薛御侍正要来立政殿给您请安,谁知林御侍突然拦住了我们主子的去路,我们主子不愿与林御侍起纷争,谁知林御侍竟先动手,还出言嘲讽我们主子和陛下。”   萧璟问道:“他都嘲讽陛下什么?”   那宫人道:“林御侍直道我们主子以色侍人,难道不是在讥讽陛下,是个贪好容色之人?”   林绍之没想到薛迹身边的人这般阴险,竟往他头上倒了一口大锅,他确实对女帝没什么好感,可方才那话他也确确实实只是在针对薛迹而已。   “君后休要听他胡说……呜呜呜……”后面的话却是嘴被堵住发出的声音,玉林见他又在抢话,直接掏出绢帕堵了他的嘴。   萧璟又问了林绍之身边的宫人,而他身边的人对他本就不满,就算是此刻替他说了好话,他也未必会真的领情,索性便想着搏个出路,“林御侍,确实出言不逊了。”   林绍之瞪了那宫人一眼,那宫人满面畏惧,卫渊清道:“这宫侍本在林御侍身边照顾,如今未替他遮掩,怕是无法再在他身边待下去了,殿下不如让人给这宫侍指个新的差事?”   萧璟点了点头,那宫侍感激地看了卫渊清一眼,而后宫人都退了下去,萧璟问道:“此时,你还有什么好说?”   “呜呜呜……”   萧璟淡声道:“看来你是认罪了。”   林绍之的嘴仍被堵着,萧璟又对薛迹道:“既然此事皆是林御侍主动寻衅,那此次便不罚你。”   薛迹恭谨道:“此事臣侍亦有错,自请抄写宫规。”   昭卿没想到这薛迹倒是会以退为进,便问道:“那殿下决定如何处罚林御侍?他毕竟刚来宫里,怕是不熟悉宫规,时日久了,自然会恭顺一些。”   薛晗趁机道:“殿下,林御侍今日是碰到了兄长,若是碰到臣侍,臣侍身子骨弱,定不是他的对手。”   昭卿见不得他装傻充愣,直道:“你是侍君,他如何敢以下犯上?”   薛晗却有说辞,“这林御侍今日敢对同级动手,不加约束便会变本加厉,说不定很快就敢对君后不敬。”   卫渊清笑道:“殿下,臣侍倒有个主意,既然此事是在他二人之间起的,倒不如也在他二人之间结束,就由薛御侍来说说,该如何处罚吧?”   萧璟挑眉,“那薛御侍觉得呢?”   薛迹看了一眼身旁仍旧不服气的人,“臣侍觉得,林御侍应该由宫中高位君卿好好教一教他的规矩,臣侍举荐贤君。”   贤君早就被憋得厉害,乍一听见有人提到自己,没想到还是薛迹,他看了这林绍之一眼,确实不像话得很,他正好想找个人出出气,便将这差事接了过去,“殿下若是信任臣侍,臣侍愿意效劳。更何况,臣侍也觉这林御侍委实无状。”   昭卿低声道:“这阖宫里还有比他贤君更无状的人吗?”   安卿忍不住轻笑,在林绍之的呜声中,这出风波就这么了了。   到了晚间,长宁到永恩阁来,见薛迹正坐在烛灯下写字,她脚步轻浅,直到坐在他身边,他才察觉,“陛下怎么过来了?”   长宁倚在他肩上,往他笔下看去,见他抄写的竟又是宫规,温声问道:“君后罚你了?”   薛迹忙道:“并未,是我今日同林御侍动了手,抄写宫规也是我自愿的。”   长宁没有再追问,薛迹道:“陛下不怪我吗?”   长宁笑道:“那你可有受伤?”   薛迹摇了摇头,长宁起身道:“那便没什么好问的。”而后人去了偏殿。   薛迹才发现,那些人说的没错,长宁对他确实偏爱。 第29章 召见 长宁沐浴回来,见他仍旧专心抄写……   长宁沐浴回来, 见他仍旧专心抄写,将他手中的毛笔一丢,“别写了, 早些歇息吧。”   榻上,薛迹紧紧靠着长宁, 听长宁说话, “之前林琼芳为了不让她儿子入宫, 没少过来找朕, 没想到她儿子也这般不让人省心。”   薛迹倒是不在乎林绍之,他轻声道:“今日君后问我如何处置他,我将他塞到了贤君那里。”   长宁轻笑一声, 未置可否,而后又道:“朕准备晋你母亲为光禄大夫。”   薛迹却毫无喜色,“陛下, 不会是因为我的缘故才……”   长宁道:“自然不是, 不过你母亲的官位高些,朕也好为你晋封。”   薛迹忽而起身, 跪了下去,“臣侍不求高位, 更求陛下莫要因臣侍而晋封家人。”   长宁把他拉了上来,“朕以为你会欢喜。”   薛迹不知该如何向长宁表明,说他怨恨自己的母亲,更不喜整个薛家, 他怕长宁会对他失望, “我只要陛下的爱。”他说完便吻在了长宁的唇角上。   而贤君殿里灯火通明,他明明都已经打了哈欠,却还强撑着听林绍之背诵宫规, 林绍之每背错一个字,便要被按住打手心,而后再让他去抄写,林绍之困倦地睁不开眼,一盏冷茶便泼到了他的脸上。   贤君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溅到的茶水,“真是不像话,本宫还没困呢,你倒是先困上了。”他说完又打了个哈欠。   见林绍之怀疑地看着他,贤君斥道:“谁准你抬头的?”   林绍之虽然说话不知深浅,又不撞南墙不回头,但他到底也就只有十七岁,平素里在家中被惯着纵着,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可今日被各种折磨,他忍不住大哭了起来,将手中毛笔一摔,捧着肿成猪蹄的手吹着。   贤君没想到他竟在这里装可怜,“这哭声大的能把人吵死,本宫待你可不算差。”贤君指着殿中的烛灯,“本宫为了让你抄的清楚,点了多少盏灯,这可都是本宫殿里的支出,费钱得很。”   林绍之的哭声有增无减,“我这就一头撞死在这儿,死后托梦,让我母亲弹劾你们,为我报仇!”   贤君顿时慌了,“你……你可别乱来……”   林绍之捧着双手起身,往四周看去,似乎在挑选哪道墙壁更好,可他停在哪儿,贤君便快步挪到那里,挡住他去路,“我可告诉你,君卿自戕,祸连家族,你可要想清楚了,莫说让你母亲弹劾,到时候只怕连她也要一并下天牢!”   林绍之冷哼一声,“我都死了,还管得了那么多。就算我母亲入狱,我总是死在你宫里的,每晚必化成厉鬼,来找你索命!”   贤君被他这话吓得一抖,正好让他得了机会,寻了墙撞上去,他并不是真的想死,起步也慢了许多,贤君忙捂住了眼,只怕睁开眼便是血肉模糊之景,只听“嘭”地一声,像是人倒了下去,贤君从指缝里看去,只见林绍之倒在地上,额上倒是没有血迹,而在他身旁,宋媵侍举着个木棒正瑟瑟发抖。   贤君松了一口气,这林绍之竟是被他的媵侍一棒子打晕了。   贤君用脚踢了踢林绍之,像是真的晕过去了,并不是死了,他放下心来,回到座上喝了口茶,第一次夸了他身边的媵侍,“做的好。”   宋媵侍小心翼翼地从林绍之的腿边迈过去,“那主子您以后可怎么办?”   贤君对方才林绍之发起疯来的样子还心有余悸,“这人我肯定要退回去,不然只怕连我也要疯了。”贤君想了想,又道:“不行,这么做岂不是一丝好处都没捞着,我要好好想想。我白日里着了薛迹的道,如今怎么也得还回来一些。”   而宋子非想了一整夜的结果就是,他要去长宁面前卖个惨。   紫宸殿里,长宁让人给宋子非赐座,宫人又沏了茶放到他手边,长宁看了看他的脸色,晦暗无光,“昨夜没有睡好?”   宋子非委屈道:“臣侍岂是没有睡好,是一整夜都没睡。”   长宁没问他缘由,却笑着道:“那你手边那盏茶就别喝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宋子非本想等长宁来问他为何没睡,可长宁不仅没问,还要把他打发走,宋子非忙道:“臣侍是有事要找陛下。”   “说吧。”   宋子非道:“昨日君后让臣侍来教导林御侍规矩,可这林御侍却是要以死相逼,臣侍实在无法,又不像其余君卿那般有手段,陛下是知道的,臣侍这般温和的人,哪里做得来这些事。”   长宁无奈地笑笑,“你既不想教了,那便让他回去吧。”   怎么成他不想教了,宋子非琢磨着长宁的话,暗想:那我岂不是一点功劳都没有。   宋子非上前几步,“臣侍自然是愿意教的,是林御侍他不服管教。更何况,这个差事,还是薛御侍他塞到臣侍这儿的。”   长宁被他缠的头痛,到最后赏了他些东西,他才满意离去。   福禧堂,薛晗正琢磨着如何能见长宁一面,可前两日君后刚训诫了昭卿,说他不该总去紫宸殿求见,说陛下政务繁忙,不可为后宫之事劳神。   林顺走过来,打趣道:“主子在想什么,竟连眼前的酥酪都不喝了。”   薛晗闷闷不乐,“我在想着如何见陛下一面。”   林顺以为他开窍了,大喜过望,“主子您如今能有这个心,奴才比得了例银还高兴。”   薛晗问他,“那你倒是帮我想想法子?”   林顺琢磨道:“如今陛下除了在紫宸殿,常去的地方便是永恩阁,再然后是去君后和贵君那里。这三处您都过不去,哦对了,还有一个地方,陛下说不定会去。”   薛晗顿时来了精神,“哪里?”   林顺道:“御花园啊,如今已近三月,御花园里有不少的花要开了。陛下说不定也会过去。”   薛晗拍手称快,他忽而想起第一次见长宁,就是在御花园里,他说去就去,正好就遇到了被宋子非扰得心烦出来散心的长宁。   薛晗总算没有像上次那般灰头土脸,他假装偶遇,瞧见长宁后,忙向长宁行礼,可他演戏的本领实在不到家,那份惊讶有些刻意了,长宁问道:“说吧,你又想要什么?”   又?薛晗自问这是第一次来找她,可听她这么说了,便道:“陛下,臣侍已经许久未见兄长了,您能不能给臣侍一道旨意,让臣侍可以常去永恩阁。”   “允了。”   薛晗一愣,他本以为要磨长宁好久,可没想到长宁这么快就答应了,还给了他一块玉牌,可在宫中自由行走。   薛晗欢欢喜喜地谢恩,等他们出了御花园,林顺抱怨了声,“还以为主子是醒悟了,没想到还是和从前一般。”   薛晗道:“争宠,我可没这个本事的。走,跟我去永恩阁。”   薛迹刚清净了没多少时日,又在自己宫中看到薛晗时,脸色着实不好。   薛晗晃了晃手中的玉牌,“这可是陛下赐的,兄长可赶不走我了。”   薛迹懒得理会他,任由他在永恩阁里参观,只听他羡慕道:“陛下待兄长可真好。”挡住内室的一道帷幔竟用了织金锻,薛晗忍不住摸了摸。   “我可以去里面看看吗?”薛晗小心翼翼地问了问,薛迹翻着手中书卷,嗯了一声,声音像是从鼻间发出来的。   薛晗往里走了走,他被床榻边的一个柜子吸引,最上面放了一柄玉如意,第二格放置的却是一把玉扇,扇骨上还刻了字,他仔细地看了看,又将那玉扇放下。   而最下面却有一个小盒子,他打开瞧了瞧,却见盒子里放了两本小册子,他只看了一眼,脸刷地一下就红了,这里面竟是春册。他有些慌忙地将盒子盖上,从内室走了出来。   薛迹未曾抬头,“看够了就回去吧。”   薛晗如同逃难一般,拔腿便跑了。   薛迹往殿外看了看,人已不见踪影,“见鬼了吗?”   薛迹再见林绍之的时候,他倒是学的老实了一些,一双手被细布包裹起来,人也不像之前那般好斗。只是眼下青黑,像是没怎么睡好。   昭卿笑道:“看来贤君确实有本事啊,这么快便将人教好了。”   贤君知道他这话可不是夸奖,“比不得你,本宫没教什么,是他自己悟出来的。”   萧璟未再过问林绍之的事,而是道:“每年三月,皇室都会举行春猎,今年陛下的意思是将后宫里的君卿都带去看看。”   贤君不喜欢这些,听了之后没什么反应,但想到可以常见长宁,便又起了兴趣。   而昭卿出身武家,骑射不在话下,听了这消息倒是十分开心。   萧璟道:“各宫都先准备着,到了出发那日,可莫要耽搁了。”   薛迹从立政殿出来之后,回永恩阁的路上碰到了萧胤身边的宫人晋奴,他恭恭敬敬道:“御侍安好,太后想要见您,您便跟奴才走这一遭吧。”   薛迹衣袖下的手指收紧,萧胤找他又会有何事呢?他身旁的宫人立刻看向他,薛迹稳了心神,“既然太后召见,臣侍岂有不去之理。公公带路吧。” 第30章 汤泉 帝后相邻的一处汤泉,以往皆供君……   早在今日萧胤传召薛迹之前, 他便已经向萧璟问过薛迹的事,萧璟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只道:“照如今陛下对他的恩宠看下去, 一个小小的御侍之位怕是困不住他。不过他得宠之后,倒也并无什么逾矩之处。”   萧胤道:“陛下前些日子还盛宠贵君, 怎么如今倒是转了性?”   萧璟淡声道:“陛下的心思, 我也着实猜不透。”   萧胤倒也并未执着于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如今宠爱薛迹, 对我们倒也不算坏事。时日久了,她同卫家的关系也不会那么牢固。若这太女是薛迹所出,倒也好过是卫渊清的。”   难道薛迹是萧家安排的人, 这个念头在萧璟心头晃了晃,不动声色地问道:“可我还是觉得,薛迹应会有二心, 舅父还是安排自己的人来更为放心一些。”   萧胤却笑了笑, “璟儿,你要记住, 即便是自己磨砺出的棋子,也不能完全放心, 但只要握住了这些人的把柄,就不怕他们不乖乖做事。”   “舅父如今是有了薛迹的把柄?”   萧胤摇了摇头,“现在还没有,不过, 总会有的, 只看他究竟能有多大的价值了。”   萧璟将他说的话默默记下,以便日后留心。他又想起广选来的那些人,“那二十几位选侍如今都已入宫, 可陛下却对他们没什么兴趣,舅父不是已经安排了人,总不能一直等下去。”   萧璟是想从萧胤话里得到些蛛丝马迹,知道了那些人是谁,便可早做打算。可萧胤不知是不信任他,还是有旁的心思,“不着急,太过于刻意的接近,只会让皇帝起疑。”   晋奴带了薛迹过来,薛迹恭敬地向萧胤行礼,“臣侍见过太后。”   萧胤语声温和,那份让人不敢靠近的威严似乎也收敛了,“不要怕,予找你来,只是想有个人陪予说说话。”   薛迹暗道:中宫是他的亲外甥,他要想找人闲聊,宫中大有人在,怎么也不会找到自己吧。   薛迹想到这里,心中顿时升起一丝警惕,他虽不清楚长宁和萧胤之间的事,但上元宫宴那晚,萧胤提起让他来寿安宫时,长宁出声帮他挡了回去,可见长宁并不想让他和萧胤往来,更何况他是庶子,身上实在没有什么可被萧胤利用的,唯一有的,便是长宁宠侍之名,萧胤接近自己是假,对长宁有算计才是真。   萧胤给薛迹赐了座,又命晋奴奉茶,随意问道:“薛御侍平日里可有什么喜好?”   薛迹答道:“臣侍出身低微,并不像其他君卿那般才艺双绝,蒙陛下厚爱,在其身边服侍,一切都以陛下为重。”   萧胤叹息一声,道:“皇族之中难有真情,若能有自己的喜好,这深宫中的日子才不算难熬。不过,薛御侍现下定对予的话不以为然,可花无百日红,聪明人总要未雨绸缪。”   那茶薛迹一口没喝,只道:“臣侍愚笨,实在不知太后所指。”   萧胤又问了几句,都被薛迹三言两语挡回去,倒像是油盐不进一般,言语之中说自己蠢笨,可却比许多人都精明,萧胤对他也算有了些了解,便放他回去了。   ————————————————   薛迹回了永恩阁之后,将自己关在房中,不住地回想着萧胤的那些话,连长宁走到他身边都没觉察,“在想什么?”   薛迹站起身来,疑惑地看着长宁,道:“陛下今日不是去贤君宫里?”   长宁往榻上一躺,一手挡在眼前,看上去像是有些疲倦,薛迹坐在榻边,轻声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长宁嗯了一声,薛迹低头靠了过来,“陛下若是有什么不痛快的事,说出来或许好一些。”   长宁忍不住轻笑一声,将他一把拉过来,压了上去,“朕是骗你的。”   薛迹讶异地看着她,而后又忍不住问,“那陛下不去贤君宫里,这会不会也是在骗我?”   长宁慢慢伸出手去,解着他衣袍上的锦带,在他的注视下丢到一旁,“你觉得现在,朕还会去贤君殿里吗?”   薛迹和长宁相视一笑,而后薛迹扶住长宁的脖颈,温柔地吻了上去,如今他已不再是当初那个青涩的少年人,只一个吻便会让他溃不成军,他尽自己所能地去取悦长宁,长宁将他拉起,搂住他的肩膀缠绵地吻了回去。   ——————————————————   云收雨散,长宁斜倚在薛迹的身上,以他的胸膛作枕,感受着他心头的跳动,她的鬓发散乱,薛迹用手指轻轻梳开,贴在自己身前。   薛迹轻轻道:“贤君明日怕是会杀了我。”   长宁闭着眸道:“原来你也会怕?”   薛迹抚着她如玉般温润细滑的肩头,“我自然是不怕的,只是害怕陛下会背上荒唐的名声。”   长宁道:“你这次倒是多虑了,贤君的父亲病了,朕今日许他回家省亲。”   薛迹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他在心底笑了笑,而后又想起萧胤的事来,他不想瞒着长宁,“太后今日召我去了寿安宫。”   可长宁却十分淡然,“朕知道。”   原来她竟对宫中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太后问了我许多,只是我总觉得太后醉翁之意不在酒。”   长宁并未多问,像是极其信任他,“太后若是再召你过去,或是问你什么,你便如实相告即可。”   薛迹点了点头,只不过随后的时日,萧胤并没有再找他,而春猎之期转眼即至。   夏朝皇室每年三月便要去西郊猎场举行春猎,长宁与萧璟一同坐在辇车中,其余君卿在后面的马车中相随。西郊猎场场地巨大,更建有一处行宫,行宫之中还有几处汤泉,便于狩猎之后解乏,是文宗皇帝所建,自此之后每年都有修缮,以备皇族所用。   到了猎场之后,长宁吩咐先休整一日,第二日再开始举行狩猎。   贤君平素一向养尊处优,坐了一路的马车,实在疲倦得厉害,连往长宁身边凑的心思都消散了。昭卿见了,大有得意之色,“贤君这就累了,那明日春猎怕是也无法上场了。”   除了宗室中的人会入场狩猎之外,还专门为后宫君卿准备了比试,昭卿觉得自己定会夺得头筹。   长宁到了行宫之后,便一直忙于正事,狩猎的详细事宜一一过问,又命令禁卫加强守备,以防刺客袭击。   等将这些事忙完,佩兰服侍着长宁去了汤泉沐浴,而帝后所用的是同一处汤泉,玉林正守在外面,见长宁披着外衫走了过来,连忙行礼。   长宁脚步一顿,玉林守在这儿,便意味着萧璟在里面,他们是夫妻,虽以往也有过共浴之时,但毕竟还是在寝宫之中,不像眼下这般,长宁想先离开,却听见萧璟的声音传来,“是陛下在外面吗?”   长宁此刻再走,但像是慌乱了一般,她索性从容地走进去,踩在玉阶上,萧璟正靠在一旁,身上的寝衣都被他除去,两人四目相对,萧璟眉眼中带着笑意,而长宁却很快撇过眼去,只因随着她走下来的动作,汤泉里的水波堆积荡漾在他肩下,露出光洁的肩头。   长宁觉得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说话的好,否则怎么都有了些白日宣‖淫的意味,她靠坐在另一边,闭眸养神,可萧璟却并不安稳,话里似乎带着些引诱,“陛下,湿衣贴在身上并不舒服。”   长宁未曾睁眼,不懂他究竟想做什么,吐出两个字来,“无妨。”   可萧璟却是揪着这件事不放,“陛下若是自己不想宽衣,臣侍可以代劳。”他话音落后,长宁只听见一阵水波声传来,他像是离自己越来越近。   长宁没有猜错,在她睁开眼时,萧璟离她只有一臂的距离,她伸出手去抵挡他靠近,可她的手刚伸出去,便被萧璟拉了过来,他抵住长宁的额头,压低声音道:“陛下方才知道我在这儿,为何却想走?”   湿衣紧紧贴在身上,他身体的温热透过薄薄的布料传了过来,萧璟扶住长宁的胳膊,等着她的答案。   可长宁却道:“朕只是想起,还有事没有做完。”   萧璟却又笑了,像是在笑她找了个蹩脚的理由,可眼下萧璟“野心勃勃”,她很难像从前那般冷静。   萧璟身体力行地证明了他的“野心”,他低头衔吻住长宁的唇瓣,扶在她肩膀上的手臂渐渐收紧,吻了许久,“陛下是不是,怕我做这些,还是其他的?”   水雾氤氲之下,长宁眉眼微红,“你放肆……”可这话如今实在没什么震慑之力,萧璟低笑一声,又亲了过来。长宁恼极了他,可又经不住他的撩拨,回吻了过去。   与帝后相邻的一处汤泉,以往皆供君卿所用,那边燕‖好的声响传了过来,还带着男女的喘‖息声,直传进卫渊清的耳中,他手指紧握成拳,整个人一动不动,汤泉温热,可他却如坠冰窟。 第31章 侍卿 瑞祥瞧见卫渊清披了衣袍出来,可……   瑞祥瞧见卫渊清披了衣袍出来, 可神色却有些骇人,他从未见过卫渊清这般阴郁的模样,担忧地问了一句, “主子,您没事吧?”   卫渊清慢慢地看向他, “你觉得我会有什么事?”   瑞祥连忙低下头去, “是奴才多言了。”   卫渊清仰着头, 看着外面越来越昏暗的天色, “到了今天,我才知道以往我有多虚伪。”   瑞祥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劝慰道:“主子您别这样说自己。”   “难道不是吗?”卫渊清笑了笑, 可他的笑意未达眼底,“我压抑着自己所有的痴念,做着一个无欲无求的人, 旁人定会觉得我活的像个佛塑一般, 得宠时不恃宠而骄,平淡时亦安然若素, 可我哪里是佛,自从把心交托出去的那日起, 我就已经在伪装了。”   以往他是主子,是温润如玉的公子,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哪里同瑞祥说过这么多的话, 他们两人慢慢走回了行宫的住处, 瑞祥想起当初进宫之时卫太傅说的话,“主子,大人说过, 您若是再这宫里待不下去了,她定会求陛下将您放出去,虽不再有这般的尊贵,但也总能为您寻一个让您满意的归宿。”   卫渊清摇了摇头,“可母亲却也是明白我性子的,她之所以这么说,就是知道我做事不会回头。”   这一晚卫渊清久未成眠,昏暗的宫室内,他心头的欲望被无限放大,而他也不想再克制。   ————————————————————   皇室中人前去狩猎,而后宫君卿的比试也随之开始,长宁道:“今日的比试,众卿还需全力以赴,夺魁者朕定会重重有赏。”   贤君虽不擅骑射,可他却早早地便准备好了一套骑装,上面的绣纹十分精致,他还要站在最显眼之处,生怕长宁不看过来,长宁倒也留意到了他,还说了一句,“贤君今日倒像是信心满满,可是已经有了夺魁之心?”   贤君干笑道:“陛下也是知道臣侍的,平日里只喜好诗文,对骑射之术确实不甚精通。”可他又想到昭卿,生怕他今日在众人面前抢尽风头,便又补了句,“不过,精通骑术的倒也未必喜欢诗文,不过是术业有专攻罢了。”   昭卿就立在他身旁不远处,自然听得出他话中的深意,冷哼一声,“世家公子皆习六艺,贤君又怎会不精通呢?一会儿,臣侍可还等着贤君赐教呢!”   贤君白了昭卿一眼,却也怕在长宁面前闹了笑话,他往君卿中看了一眼,却见薛晗同样有些无措,他一时心头有了底,左右自己不是最差的就成。他在家中时,自然是学了六艺的,可他却嫌骑射太过辛苦,一直都敷衍着,最后学了也和没学差不多。   萧璟贵为君后,自不会参与这些,而卫渊清更是直接推辞了,长宁宽纵着他们二人,也不强求,依着位份,下一个人便是贤君,他刚有要打退堂鼓之意,昭卿便道:“贤君该不会是怕了吧?”   贤君忙反驳,“谁怕了!不就是射箭吗,陛下想看,臣侍哪有不奉陪的道理。”   可他磨磨蹭蹭地从人群中出来,宫侍将弓箭交到他的手上,可他拉开弓箭的速度更慢,瞄了半天都未动作,直看的萧璟没了耐心,催促一声,“贤君,还是快些吧。”   宋子非一惊,手中的弓弦离手,那支箭直直地射在了靶子上,虽未直中靶心,但到底也不至于太过丢脸,宋子非方才已是十分紧张,额上更是渗出了汗滴,可没成想他倒是歪打正着。   长宁轻声笑了笑,有心安慰他,“贤君拉弓引弦时虽是手生了些,但这一箭倒也不差。”   宋子非脸上顿时生出欢喜来,而长宁给他留颜面的话,更是被他用了来,“臣侍确实许久未碰过弓箭,倒是让陛下见笑了。”   而下一个登场之人,却是昭卿,他满面得意之色,薛迹看得出,这是极度自信之人脸上才有的神采,而最起码在这猎场之中,他不信有人可以击败他。   昭卿拉弓射箭一气呵成,动作更是干净流利,射出去的箭只中靶心,宋子非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他没想到昭卿的骑射之术竟真的这样好,他现在直接射中靶心,后边的人怕是没几个敢上的。   长宁夸赞了他几句,命人赏赐了他一枚新的玉扳指,昭卿领了赏赐,却也在等着下一人。   可安卿一直在犹豫着,良侍君和薛晗更是想往后退,长宁又问了一句,“可还有谁愿意一试?”   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站出来的人竟是林绍之,“陛下,我愿试一试,只是我也有一个条件,若我赢了,希望陛下也能允诺我一件事,且不论这事是否会有违什么体统。”   他只差将话摆到明面上了,他分明是想让长宁许诺可以放他出宫。   萧璟冷声道:“那些抄写的宫规里,可教了你,与陛下答话时,不可自称为我,你这是以下犯上,目无尊卑。”   谁知长宁竟也答应了,“你既然想要为自己争取一次,朕便满足你的心愿。只是到最后结果如何,全看你今日的造化。”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在林绍之的身上,都在等着他这一箭是否能让他如愿以偿,可林绍之射箭的本领不过尔尔,那一箭射出去,连贤君的距离都不及。   林绍之面色灰败,同长宁行礼之后,便退了出去。昭卿见后面无人敢站出来,心中得意更甚,他甚至已经盘算起了,该同长宁讨要什么样的礼物。   萧璟问道:“可还有其他人,愿意试试的?”   可那些人却大多惧怕射箭之术不如昭卿,更怕在长宁面前出丑,也就不会敢上前。   长宁往君卿中看了一眼,柔声道:”薛郎,你去试试吧。”   她这句话一出,许多人都静了下来,这场中有两人姓薛,可能被她称作薛郎的,怕也只有薛迹了,果然见薛迹走了出来,拱手道:“臣侍领命。”   许多双眼睛盯在薛迹的身上,那声薛郎无意间令多少人起了嫉妒之心,恐怕连君后也不那么安稳。   萧璟不敢相信,长宁在大庭广众之下竟这样直白的唤薛迹,他定定地看着薛迹,见他拉起弓箭,同样命中靶心。   昭卿不敢置信地看向薛迹,他只知道薛迹身体不好,原来却是假的吗,不然他为何轻轻松松地就射中靶心呢?   可薛迹和昭卿同样都射中了靶心,实在分不出高下,而夺魁的也必须只能有一人,萧璟建议道:“既然薛御侍和昭卿的射箭本领不相上下依着臣侍来看,倒不如加赛一次,再好好的比比。”   长宁自然没有什么异议,可再次比的项目却比方才的要难得多,是昭卿亲自提起的,要骑在马上射箭,他有意要为难薛迹,认定他一个庶子,自幼受的那些教养与嫡子不同,他不会比自己厉害。   宫侍牵来两匹马,昭卿率先上马,而薛迹也坐到了马上,两人骑在马上准备射箭,可薛迹那匹马并不怎么温驯,来回移动着,他还在调整之时,昭卿的箭又放了出去,再次稳稳地落在靶心上。   而薛迹也毫不逊色,众人只见他骑在马上,那马来回挪动间,他的箭竟射穿了靶心。   云侍君轻声道:“想不到薛御侍竟还有这个本领,骑射之术竟不比武家出身的昭卿差。”   贤君本是厌恶薛迹的,可这几日昭卿连番挤兑他,眼下见他败给了薛迹,贤君觉得十分痛快,幸灾乐祸道:“看样子,越是有真本领的人,越是藏着怕人知道。反而是有些人,明明也不过如此,但硬是自以为是,心比天高。薛御侍如今应算是夺魁了吧。”   随着他话音落下,昭卿看了过来,极度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可愿赌服输,薛迹确实比他更稳更有本领,他不甘,却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但云侍君却道:“臣侍倒觉得,薛御侍虽射穿了靶心,但昭卿却也不算输了,毕竟最开始定的规矩便是射中靶心者胜。这一局,应还是平局才是。”   昭卿立刻看向长宁,等着她说一句,他还想再证明自己一次,他绝不比薛迹差。   长宁道:“那便再比一局吧,若还是难分胜负,两个都算赢。”长宁笑了笑,“朕还是给的起封赏的。”   第三局开始,两人需先骑马绕着围场赛上一圈,而后先行归来且射中靶心者胜。   薛迹神色冷淡,镇定自若,仿佛根本没有把这场比试放在心里,而昭卿却死死地抓紧缰绳,大有破釜沉舟之意,只听一声令下,两人的马都奔了出去。   而后便是一阵尘烟,贤君想到方才云侍君替昭卿说话,便忍不住生气,心里只盼着薛迹再争气些,结结实实地赢了昭卿,让他再也别想拿骑射之事耀武扬威。   他连座位都坐不住了,只翘首盼着先出现的人是薛迹,可让他失望的是,先回来的人是昭卿,他顿时气恼,坐在椅子上不去看那边,而下一瞬,薛迹便赶了上来。   昭卿用余光看着薛迹慢慢与他并驾齐驱,他发了狠,在马背上重重甩了一鞭,而后终于越过了薛迹,可他心态不稳,那支箭射出时偏离了方向,落在了靶心下方。   反而是薛迹,依旧命中靶心。最终得胜者,是薛迹。   长宁笑着看着他,“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薛迹摇了摇头,“臣侍,别无所求。”惟愿侍奉君侧。   长宁启唇道:“那便晋你为侍卿吧。” 第32章 陷阱 长宁话音一落,许多人的视线落在……   长宁话音一落, 许多人的视线落在薛迹的身上,就连方才一直为他摇旗呐喊的贤君都有些怔然,轻声道:“两个月的功夫, 他竟升到侍卿了……”   但薛迹却依旧如往日一般沉稳,这般的恩宠, 也不见他喜形于色。   安卿低声叹道:“方才他在马上的英姿, 倒有了些遗世独立的味道, 与旁人不甚相同, 而他在宫中也不怎么同人往来,似乎只一心在陛下身上,也难怪陛下这般喜欢他。”   薛晗却很是开心, “兄长能有今日,我这个做兄弟的,也跟着欢喜。”   云侍君笑道:“是啊, 也真是叫人羡慕呢, 可我确实技不如人。只是不知薛御侍,哦不, 应该改口叫薛侍卿了,不知薛侍卿是从哪里学的这些, 想必薛侍君应该知道吧。”   薛晗“啊”了一声,如实道:“我倒确实不知,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兄长这般厉害,想必兄长厉害的地方还多着呢。”   贤君哼了哼, “可真是个傻子。”又看了关行云一眼,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挑唆,可惜薛迹靠的从不是巴结讨好君后或是依附于卫渊清,他的靠山是陛下, 关行云再怎么挑唆,也是无用。   林绍之幽幽道:“你兄长的本事确实多着呢。”   只有萧璟看向的人是长宁,他早就知道长宁会晋封薛迹,可他等了许久,一直没有等来这一天,没想到会是在这个场合,方才薛迹骑马归来时,长宁的眼神似乎定在他的身上,眼神中颇有骄傲之色,仿佛昭告许多人,薛迹是她的。   薛迹自马上翻身而下,跪下谢恩,长宁让人将他扶起,而昭卿面色难堪,仍旧骑在马上,他渐渐收紧缰绳,马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绪,不安地抬着马蹄,长宁安抚道:“昭卿出身武家,骑射之术颇有崔老将军遗风,今日本就是随意比试一番,算不得什么,来人,扶昭卿下来。”   昭卿崔煜被人扶到一旁坐下,可仍难掩失落之色,只见卫渊清难得开口,“陛下,臣侍觉得昭卿今日只是败给了自己,而非败给薛郎君,昭卿心态不稳,一心求胜,这才输了此局。可臣侍今日,却有幸能看到二位郎君这般精彩的竞技,臣侍以为,两位都应该得到封赏才是。”   昭卿面色缓了缓,朝卫渊清轻轻颔首致谢,长宁允了他的提议,赐给昭卿一张上好的弓箭,昭卿叩谢之后,又回到座上。   贤君撇了撇嘴,在心头道:卫渊清这般光明正大的拉拢人,看来早有收买人心之意。平日里装什么,今日见薛迹得宠了,还不是坐不住。   狩猎的宗室还未归来,而长宁却也发话,今日参与者,不论结果如何,皆有赏赐,其余的君卿又上场去试了试,到薛晗的时候,他忐忑地看向薛迹,可薛迹不理他,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射箭,可没成想,第一次时他连弓都未拉开,第二次弓箭只落在脚边不远处,惹得众人大笑,长宁平声道:“莫要心急,肩膀稍稍压低一些……”   他又试了第三次,将长宁所说牢牢立在心里,这一次总算有了进步,他回头看向长宁,眸中都是惊喜之色,“陛下,臣侍中了!”   长宁莞尔一笑,“赏。”而后长宁离了席,骑马去了猎场中,一众侍卫紧紧跟随着。   林绍之瞧见长宁这般“宽纵”,只觉得她怕是被美色迷昏了头,“薛侍君只要有个得宠的兄长在,就算那箭射进了土里,陛下怕也是要赏的。”   薛迹不愿与他计较,并未说话,可贤君看不得他这般,三言两语讥讽回去,“林御侍自己的本事也不怎么样,五十步笑百步,可真是有趣得很。”   萧璟沉了脸,看着林绍之道:“也不看看今日是什么场合,也容得你这般放肆!”   林绍之虽收了声,但却仍旧对薛家兄弟不满,薛晗也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捧着长宁赏赐的宝物仔细翻看,自得其乐。   而两个时辰之后,宗室之人狩猎归来,长宁按众人狩猎的数量封赏,又吩咐下去,晚间在行宫正殿中设宴。   长宁看上去很高兴,许多人过来敬酒,她也都饮了,卫渊清看着桌前刚端过来的鹿肉,烤的金黄酥嫩,可他却一点胃口也没有,酒宴正酣之时,卫渊清慢慢起身道:“陛下,臣侍身子有些不适,怕是要提前离席了,还请陛下恕罪。”   长宁看向他,见他面色确实不好,便允了他,而后又吩咐了太医过去。   在行宫中并未安排侍寝之事,自然由长宁随意选择,虽然在宫中时,她也已经不再顾及那些规矩,而今日薛迹封了侍卿,旁人都以为她会去薛迹那里,可长宁却道:“去看看贵君吧。”   而后又回头看了薛迹一眼,轻声道:“今日辛苦了些,早些睡下吧。”   薛迹点了点头,知道她这是不回来的意思,心里虽有些不快,可却也不能阻拦她。   晚宴散后,贤君有意停在昭卿要路过的地方等着,等他过来时咳了一声,昭卿比他品级低些,自然还是要行礼的,昭卿行礼过后,宋子非却还是不让他痛快,对着身边的宫人道:“这廊下的灯着实黑了一些,而昭卿的脸更黑,若不是昭卿出声,方才本宫差点没瞧见昭卿在哪儿?”   昭卿知道他有意来奚落自己,可他现在没有折腾的心思,“贤君说完了,那臣侍便告退了。”   宋子非偏偏和他并肩而行,道:“陛下赐你的那把弓箭,你回去以后可要好好研习,莫要辜负了陛下的期望,也给崔老将军丢了脸。更何况,你可是要明白,卫贵君说那些话不过是在安抚你罢了,哪里会是真的,本宫可瞧得清楚,薛迹的本事比你强了不少,以后啊,也莫拿这些不到家的才艺出来显摆,一不小心就会丢脸呢!”   昭卿咬牙忍耐,但宋子非早前受了他的气,已下了决心连本带利地讨回来,又说了许多让他难堪的话,昭卿也不再顾及什么尊卑,直接拂袖而去,可他刚往前走了几步,便差点同另一侧出现的宫人撞上,那宫人稳住脚步,忙给昭卿行礼。   可这一会儿的功夫,贤君又赶了过来,还未等昭卿说话,便替他道:“好个不长眼的奴才,不知道现在昭卿心头不快吗,还这般不管不顾地撞上来,惹他心烦。”   昭卿气恼地看着他,“你!”   贤君还偏偏装作无辜的模样,“本宫可是在替你出气。”而后他见这宫人手中还端着东西,问了一句,“你是哪个宫里的?”   那宫人道:“奴才是膳房的,陛下之前吩咐了,说薛侍卿身子不好,每晚都要送些补身的汤羹过去。”   昭卿心头酸楚,“陛下待薛迹可真好。”   宋子非啧啧道:“如今昭卿还可以直呼其名,但若是再过些日子,怕是就不能了,兴许陛下一高兴,再封他个卿位,同昭卿你平起平坐。”   昭卿刚要回怼,宋子非便假装打了个呵欠,“时候不早了,本宫今日累了,就不多说了,昭卿临睡前可要好好琢磨琢磨本宫的话。”   宋子非走后,那宫人看着昭卿道:“奴才怕这汤羹凉了,薛侍卿喝不惯,昭卿恕罪,奴才恐怕要先将这汤羹送过去了。”   薛迹竟然这般得宠,昭卿心头嫉妒得厉害,而他如今才封了侍卿,底下的奴才就敢不将他放在眼里,日后怕是会更嚣张了。见那宫人要走,昭卿斥了一声,“慢着!”   那宫人连忙停步,只见昭卿伸手将那玉碗掀开,里面的汤羹里用了极其名贵的食材,昭卿低声道:“身子不好,这话又有谁会信,今日他在马上,可看不出一分一毫呢?”   昭卿的话像是自言自语,他说完,便将碗盖放了回去,让那宫人走了。可他却满眼悲凉,“我怎么会输给他!”   他身旁宫侍没人敢答话,他也不需要人回答,“走吧,回宫。”   宫人将玉碗放在薛迹的面前,薛迹喝了几口便不想再用了,那宫人劝道:“薛侍卿再多喝些吧,这都是陛下对您的心意。”   薛迹知道长宁关心他的身体,而这汤羹他也喝了有半个多月,可他的身体却也不是只靠这些便能补回来的,可他又怕长宁会询问宫人,到最后更为他担心,便又拿起勺子将碗中的汤羹用完。   宫人这才将东西收拾好,退了下去,薛迹沐浴回来,便在榻上躺下,准备歇息,可如今只是三月的天,不知为何,他竟觉得有些热,他将身上的锦被掀开,可这热意并未减退,反而往他心头而去。   他以为是今晚喝了一些酒,如今酒意发散,便想起身饮些茶水压制一下,可他刚下了榻,便觉腿上一软,人也倒在榻边,他伸手扶住榻沿,刚想叫人进来,可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只听脚步声轻轻传来,他抬眼望去,入目的却是一个陌生的面孔,更准确的说,那是一个女人,身上是侍卫的打扮,出现在她不应该出现的地方,薛迹心头一紧,有人要害他!   可那女人慢慢走过来,似乎他已经成了陷阱中的猎物,他的手轻轻伸向枕边,将束发的簪子紧紧握在手心中,痛感让他恢复了几分神智,他心头冷极,有人要毁了他,要让长宁厌弃他,这人和她背后之人,他绝不会放过。 第33章 真相 薛迹假装晕了过去,那女子以为薛……   薛迹假装晕了过去, 那女子以为薛迹如今已经无力反抗,便不紧不慢地脱了外袍,俯身下去, 正想将他的身子扶起,可她的手刚刚伸出, 薛迹却忽而睁开双眼, 他眸中冷光闪过, 手中的发簪极快地刺进那女子的脖颈之中, 那人身子一抖,而后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可为时已晚,发簪刺中她的要害, 她躺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不一会儿就没了性命。   薛迹咬牙站起,可刚走一步, 他又倒了下去, 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他上前将插‖在那女人脖颈中的发簪□□, 鲜血喷射而出,眼前的血色仿佛如同泥淖一般, 要将他陷进去。   他只觉头痛欲裂,旧时记忆和现实不断交错,父亲死时,他被人拦着, 不被允许靠近。年幼时拿着为他治病的借口, 给他喝的那些毒汤,一碗一碗强迫灌进去。薛家已经毁了他一生,他现在只有长宁了, 可却还是有人不肯放过他,那些人不仅想要他死,用这个女人来玷污他的清白,是要让他死的难堪,让长宁憎恶他,凭什么,凭什么那些人可以为所欲为!   薛迹的脸颊发烫,身体更甚,他知道如今自己渴望的是什么,可这反而更让他痛恨眼前的死物,他持着发簪,狠狠地刺进那人的身体,为什么要毁了他,为什么……   而另一边,长宁让御膳房做了些他爱吃的点心送到卫渊清宫里,卫渊清吃了几口就饱了,长宁问道:“你今日可是有什么心事?”   卫渊清摇了摇头,“让陛下担心了。我并没有什么心事,陛下能过来,我便已经心存感激了。”   长宁知道,他这是不想说,她便也不再问,只是道:“渊清,朕当日许诺的那些,依旧不会变。”   卫渊清慢慢走过来,将她抱住,“陛下,我也会怕,我怕自己会失去陛下。”   ————————————————   忽而佩兰在殿外焦急道:“陛下,薛侍卿他……出事了。”   佩兰在殿外等候片刻,长宁便立刻披着外袍走了出来,她的长发松散,俨然已经安歇了,长宁神色凝重,“究竟发生了什么,薛迹出了什么事?”   佩兰忙低下头,可言语之间太过沉重,“陛下,薛侍卿,杀了一个人。”   长宁怔住了,而后立刻往薛迹宫中而去,卫渊清穿好衣衫追了出来,可见长宁已经走远,方才她一听到薛迹有事,连犹豫都不曾,便从他榻上起身,卫渊清晃了晃身子,原来这几年的光阴,和薛迹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瑞祥一直守在殿外,卫渊清看着他问道:“薛迹究竟出了什么事?”   瑞祥回道:“方才奴才只是隐约听见了一些,像是说薛侍卿他杀了人?”   卫渊清在自己殿中待不住,还是去了薛迹宫中看看,侍卫们将那里围的水泄不通,可却没有什么人敢拦着他,他刚走了进去,便见地上躺着一个人,鲜血流了满地,而薛迹紧紧地抱着长宁,喉中发不出声音来,眼眸如血一般红。   方才长宁过来时,他还在继续着手中的动作,不曾停下,长宁刚要靠近,却被佩兰拦住,佩兰惊慌道:“陛下千万小心,薛侍卿像是着了魔了。”   可长宁却执意走过去,她伸手将薛迹抬起的手腕握住,不许他再继续下去,“薛郎……”   只这一声,便让薛迹停了手,他像是惊慌失措的小鹿一般,将长宁紧紧抱入怀里,眼泪不住地砸在她的脖颈中,长宁眼眶微红,“究竟发生了何事?”   可薛迹只不住地摇头,他的嗓子仍不能发声,长宁察觉出他身体的异常,忙吩咐佩兰传太医过来,又看了身旁女人的打扮,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将薛迹抱的更紧,“去将君后请来。”   而卫渊清便来到了萧璟的前面,等萧璟过来时,长宁已经起身,他进门便瞧见长宁满身的血,霎时乱了分寸,“你受伤了?”   长宁摇了摇头,他这才留意到长宁正紧紧握着薛迹的手,而薛迹身上的血更可怖。   长宁便穿着这一身血衣,唤了禁卫统领俞延净进来,让她仔细辨认地上的那个女人,那女人已经面目狰狞,俞统领辨认一番,如实道:“陛下恕罪,此人确实是禁卫中一人,她是三月前被选中的。”   而随行太医也过了来,为薛迹诊脉之后,又问了他今日饮食,薛迹口不能言,还是他身旁宫人跪地道:“侍卿今日自晚宴回来,便只用了陛下让御膳房送的汤羹。奴才一直守在外面,可并未发现有人进来啊!”   那些人似乎是怕长宁责罚,跪了一地,“陛下饶命!”   太医道:“侍卿的饮食之中,应是被人下了情‖药,而如今侍卿口不能言,是情‖药之中,又添了些哑药。”   长宁神色一凛,却未先去追究,而是问太医道:“可有解决之法?”   太医道:“陛下放心,臣必定尽力。”   而后太医请薛迹去偏殿医治,薛迹却不肯离开长宁半步,他的眼神中透着不安,长宁抚着他的脸,轻声劝道:“你先随太医过去。”   长宁发了话,薛迹才肯离开,而等他们走后,长宁冷声吩咐道:“去将御膳房的人,都控制起来,将那里仔细查处,不可放过一处。”   萧璟担忧地看着长宁,“陛下还是先去更衣吧,身上的血迹实在太过污秽。”   长宁却道:“朕刚进来时,看到这满地的血都忍不住抖了一下,可他呢?他忍不住杀人之时,该有多无助。这血,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卫渊清一直立在那里,长宁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存在,而正当他想离去之时,那给薛迹送去汤羹的宫人被带了过来,可他坚持道:“陛下,奴才绝不敢盖薛侍卿,那汤羹是奴才亲自送来不假,可奴才路途之中还碰到了贤君和昭卿。”   长宁冷冷道:“去传他们二人过来!”   萧璟知道她是怒了,她心疼薛迹,要为他找到幕后真凶,而在她不知晓一切之前,她却从未怀疑过薛迹。   昭卿过来的快些,看到眼前之景十分震惊,长宁并未让人将那已死的侍卫带出去,就这么将她留在殿中,她想看到每个人看到这人时的真实反应,而贤君却是收拾了一番才过来,可当他瞧见这满地血迹时,脸色都吓白了。   长宁又问了那宫人一句,“你再把刚才的话,当着他二人问上一问!”   那宫人不敢抬头,只把那话又说了一遍,而贤君却以为是有人给薛迹下了毒,连忙道:“陛下明查啊。臣侍虽和昭卿碰到了这宫人,可却不曾靠近他手中东西一步啊!陛下若是不信的话,大可以问这宫人,臣侍只是忍不住奚落了昭卿几句,之后便离开了。”   长宁看向那宫人,那宫人也道:“贤君确实没有碰到奴才手中捧着的汤羹,可昭卿他……”   昭卿白了脸,“一派胡言,臣侍绝无害薛侍卿之心。”   萧璟听了他们二人的说辞,问道:“那送给薛侍卿的汤羹,你究竟有没有触碰?”   昭卿只绝自己怕是有几张嘴也说不清,“臣侍只是不甘心,臣侍只是嫉妒薛迹而已,这才将那玉碗掀开看了看,可臣侍并没有做别的。陛下,您应该相信臣侍啊!臣侍怎么可能害人!”   贤君没想到今日无端受累,可他听了昭卿的辩驳,回怼道:“你必定是看着薛侍卿今日抢了你的风头,这才要致薛侍卿于死地!”   昭卿厉声道:“若只是因为同薛侍卿有了过节,便要背上害人的罪名,那宫中同薛侍卿有过节的人还少吗?”他又看向贤君,“你之前难道没有几次三番为难于他吗?还有林御侍,更是同薛侍卿动过手!更何况,他如今这般得宠,试问后宫中哪个人不对他有怨,既然陛下要查,便请将所有的君卿叫到这里来,当面问个清楚!”   昭卿性子刚烈,如今只觉自己蒙受了不白之冤,他哪里还顾及得了许多,贤君听他这般言语,回道:“若是你做的,便大大方方站出来,莫要胡乱攀咬,哪个想害薛侍卿!”   “够了!”长宁将他的话喝住,“朕既不会为了薛迹而不分黑白,也不会为了他而使你蒙冤!只是今日这事,朕必定查个清楚!”   长宁让人将其余几位卿侍也带了过来,而昭卿这才知道,原来薛迹不是被下了毒药,而是情‖药,他也忍不住恨此计毒辣,士可杀不可辱。而这背后的凶手难不成是认定了自己会成为替罪羊吗?   萧璟却忽而想起曾经在寿安宫和舅父的对话,他心头隐隐有了些猜测,却不敢露在脸上,如今瞧着昭卿的反应不像有假,难道真的是舅父让人做的?   可他明明期许过薛迹的今后,可为何还是走了这一步,薛迹若真的被侍卫玷污,便会失宠,这于舅父并没有什么好处。   可当他想死萧胤曾说过的话,“璟儿,你要记住,即便是自己磨砺出的棋子,也不能完全放心,但只要握住了这些人的把柄,就不怕他们不乖乖做事。”   他心头忽而有了些眉目,今日长宁歇在了卫渊清那里,舅父的人对薛迹下手正是最好的时机,而他等的或许并不是要让薛迹失宠,那侍卫无声无息地进来,或许是想让薛迹留了把柄在他们手上,日后他会为了守住这个秘密,而不断地为舅父做事! 第34章 两难 薛晗深夜被长宁召到薛迹宫中,他……   薛晗深夜被长宁召到薛迹宫中, 他本觉得有些奇怪,可在来的路上又碰到了林绍之,林绍之敷衍地同他行了礼, 薛晗却有些诧异,“林御侍怎么也过来了?”   林绍之看上去无精打采, 像是刚从榻上起来, “皇帝身边的人来传旨, 我能不来吗?”   薛晗忽而有些担心, 加快了脚步,“难道是兄长出了什么事?”   林绍之嘲讽一声,“或许是今日被册封的风头还没出够, 再找人好好恭维他一番。”   可林绍之傲慢无礼的姿态在看到殿中的景象时,便很快消失殆尽,薛晗脸色顿时白了, 快要哭出声来, “兄长他……”   他们两人住处离这里最远,可来的最晚的却是良侍君, 他身子一直不好,待看到殿中的血‖腥之景时, 险些晕了过去,长宁这才命人将殿里的那个尸首抬出去。   而俞统领却让人将薛迹的住处仔细查过,回禀道:“那‘刺客’乃是从偏殿里越窗而入,窗台上有其脚印。”   长宁冷声道:“去仔细查查她近日与何人往来, 甚至与她有关的一切, 都要严查,天亮之前,朕要得到结果。”   俞统领回道“臣定不辱使命。”而后退了下去。   她这番话一出, 才让后来的这些卿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   长宁坐在殿中,明明是最闲适的打扮,一头长发散在肩头,可她脸上的神色让他们感到陌生。   萧璟将前因后果说了几句,就连林绍之都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色,而昭卿如今依旧是嫌疑最大的那个人,薛迹的症状已解,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在身上的血衣衬托之下,极其骇人,他慢慢从偏殿走了出来,薛晗唤了他一声,“兄长……”   可他恍若未闻,只朝着长宁走去,长宁不仅未有丝毫嫌弃,反而将他的手握住,“可觉得好些了?”   薛迹点了点头,他身上的血污未除去,这殿中倒像是只有他们两人才是一体的,长宁让他坐在了离自己不远的椅子上。   去御膳房查处的人回了来,禀道:“陛下,臣带人仔细查看一番,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还请了太医院随行的文太医过去,也没有从那里找到下药的痕迹。”   昭卿脸色一惊,立刻跪在地上,替自己辩驳,“臣侍虽碰了那汤羹,可却没有往里面下什么东西,臣侍身边的宫人当时都在场,可以为臣侍作证。”   萧璟淡淡道:“昭卿应该知道,自己身边宫人说的话,是作不得证词的。”   长宁眉头蹙着,昭卿膝行几步,到长宁身前,他揪住长宁的衣摆,“陛下,臣侍敬你爱你,怎么会用这样的手段来折辱您的尊严!”   薛迹紧紧盯着他抓着长宁衣袍的那只手,“真的不是你做的?”   昭卿眼中含泪,他心头恨着薛迹,“我一向心高气傲,今日败给你,我确实不甘心,可我只想再堂堂正正地赢回来。”他忽而又想到什么,“陛下,晚宴之后臣侍只是恰巧从那里经过而已,如何能提前知晓,为薛侍卿送汤羹的人也会过来?”   卫渊清久不说话,如今也替他说了一句,“陛下,臣侍相信昭卿绝非幕后主使。”   安卿也忍不住为其求情道:“陛下,昭卿的品行修养阖宫皆知,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来。更何况,即便是御膳房里未查到痕迹,也有可能是被人提前掩饰了。”   良侍君也跟着附和一声,“陛下,臣侍也觉得昭卿像是被冤枉的。”   长宁沉默了许久,“朕说过,绝不会让你平白蒙冤,你说的亦有道理。”长宁冷冷吩咐,“来人,将御膳房中的人和昭卿身边的人一一审讯,若此时能招认者,朕允诺其罪责不牵涉族人,若是依旧顽抗者,夷三族,绝不轻饶!”   贤君在座上抖了一抖,他此刻只庆幸自己当时只是将矛头对准了昭卿,要不然此刻他定也脱不了干系。   他们在后宫中对朝堂之事不甚了解,但却也听人说起过,长宁是个仁善的君主,可却没想到,她也会有这般雷霆手段。   御膳房中的人被带到殿外,可那些人除了求饶之外,皆无认罪之人,而殿中为薛迹送羹汤那宫人,神色却是变了又变,萧璟察觉他脸色不对,训问道:“你若是有什么话要说,此时还有机会。”   那人瑟瑟发抖,而后跪趴下来,“陛下饶命,此事皆是奴才一人所为,求陛下放过奴才的家人吧。”   昭卿指着这宫人,恨声道:“原来竟是你在污蔑,陛下,绝不可放过他啊!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奴才,如何敢对陛下的宠侍下药,他身后必定有人指使。”   薛迹握紧了拳头,那碗汤羹险些夺了他人生中最后的一点光亮,若能揪出幕后之人,他也绝不会放过。   长宁命人将那宫人制住,严声道:“你若是如实招来,朕才有可能饶你族人性命。”   殿中君卿都在等着他说话,可那宫人似乎仍在犹豫,满面惊惧,林绍之不耐道:“再拖延下去天都亮了。”   众人只见那宫人颤抖着手,慢慢指向的人,竟是卫渊清,而后叩首哭诉道:“贵君恕奴才不能继续隐瞒了。”   这简直是令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之事,而更荒唐的是,那宫人说完竟直接咬舌自尽了。   卫渊清心头一震,他竟未想到那宫人临死前攀咬的人竟是自己,而这只是开始,俞统领走了进来,回禀道:“陛下,侍卫之中曾有人见过,死去的那刺客孙敏昨日曾和后宫中的人有过往来。”   长宁神色冷凝,“是谁?”   俞统领犹豫了一瞬,却还是如实禀报,“是卫贵君身边的贴身宫侍瑞祥。”   瑞祥本随着卫渊清一道来了薛迹宫中,一直在殿外候着,如今却被狼狈地带了进来,丢进殿中。   瑞祥早就被吓傻了,听着长宁道:“带他去看那刺客一眼,再来回话。”   瑞祥方才的神色若只是像吓傻一般,再被带回时,却是慌乱无措,看在别人眼里,倒像是心虚一般。   长宁问道:“有人曾见过你同这刺客说过话,可是真的?”   那刺客满脸的血色,瑞祥本辨认不出,可擦净之后,他再看那张脸,便回想起了一切,“陛下,奴才昨日确实和那侍卫曾说过话,却只是因为昨日刚来了行宫,为贵君取东西之时走迷了路,向她问路而已。奴才并不认得她啊!求陛下明查!”   可他的这番话旁人如何能信,为何那么巧,那么多的侍卫,他偏偏问了那个人。   此事似乎已十分清楚明白,薛迹看着长宁的脸色,似乎想猜出她究竟在想什么?不止是他,几乎所有人都在盯着她。   卫渊清抬眸,不理会其余人的眼神,只是看向长宁,他这才察觉长宁也在看着他,他忽而发现,原来那双温柔眼也会冷淡,更有些错愕,他第一次见到长宁时便被她身上的温柔宽和所打动,而这份温柔,原来只是她待人接物时所固有的,并非是单独给他的。   方才幕后凶手被认定是昭卿之时,求情的和落井下石的声音都不小,可如今到了卫渊清这里,却是满室寂静,他们都在心里琢磨着,猜疑着,自从薛迹得宠后,清凉殿便被冷落了,今日薛迹夺魁,更是被册封为侍卿,晚宴之上卫渊清告病离席,引得长宁去了他的宫里,若要说此事是他所谋划,也是极有可能的,更不必说还有那宫人临死前的证词。除掉了薛迹,清凉殿才会重复昔日盛宠。   平日里常为卫渊清说话的昭卿,如今也三缄其口,他才从冤屈中洗脱出来,不会为了卫渊清再陷进去。   其余卿侍都在等着长宁的处置,一个是新欢,一个是旧爱,难以两全,她必定要割舍其中一人。   错愕的人还有萧璟,他也不相信卫渊清会做出这种事,因为凭借卫渊清的才智,他若是真的想对薛迹下手,完全可以比这更高明,怎么会任由那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揭发出来。相比之下,萧胤才更有可能做出这种事,可即便他在宫中手眼通天,这连环的计策总也需要有人替他打点,这宫中君卿之中,莫非也有他的眼线。   萧璟觉得,此刻他必须向长宁示警才是,他忽而起身道:“陛下,既然此事已经真相大白,便请陛下按照宫规处置罪魁祸首,还昭卿一个清白,也慰藉薛侍卿今日所受的惊吓。”   谁也没有想到,萧璟竟会在这时针对卫渊清,以往二人之间的和谐,今日算是彻底扯破。   长宁却突然道:“君后说错了。”   萧璟一怔,“什么……”   “朕并未册封薛迹为侍卿,今日风大,君后怕是听错了,朕封的,是卿位。”   不止萧璟愣住,殿中是所有人都愣住了,今日口谕册封之时,许多人在场,“听错”的又何止是萧璟一人,长宁这是有意要为薛迹抬位份,弥补薛迹,她也在告诉所有人,今日之事她放过了,她在保全卫渊清,但薛迹是她放在心头的人,不许任何人轻慢。 第35章 心碎 薛迹脸色更白几分,他的神情中看……   薛迹脸色更白几分, 他的神情中看不出一丝欢喜,他只知道,他和卫渊清之间, 长宁弃了他。他紧紧地盯着长宁,他想等长宁给他一个答案。   可长宁甚至都不去看他的脸, 冷声道:“今日之事, 不过是一场误会, 在座之人可都清楚了?哪怕是只言片语, 朕也不想听到。”   今日那“刺客”之事,任谁都看得出卫渊清嫌疑最大,可长宁却强行将此事压下。况且她从未这般厉声过, 萧璟应道:“陛下如此说,那自然便是如此。”   宫中其余君卿也应承下来,唯有薛迹和卫渊清, 默不作声, 薛迹是不甘,而卫渊清却也未得畅快, 长宁是护住了他,可她是因为自己, 还是因为卫家呢,她知不知道他是冤枉的,还是她真的觉得,他是这般心狠手辣之人, 她为了薛迹, 要严惩凶手,可却不能为了他,而替他洗清冤屈。在他的心里, 长宁不信他,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事已至此,其余人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长宁吩咐,将薛迹送到自己寝宫中安歇,又吩咐其余君卿回宫歇息,薛迹被送走之时,不住地回头看,他的眸中血红,视线凝在长宁的身上。长宁明明能察觉到他的注视,却忍着不去看他。   而卫渊清走得决绝,等到其余君卿皆行礼退下,长宁仍旧坐在那里,可殿里的烛火太过晃眼,她伸手扶在额头上,遮住了眼睛,却有人在她身前停了下来,将她的手拿开,长宁试图去看清眼前的人,可眼泪却模糊了她的视线,原来不是因为烛火,是她流泪了。   萧璟轻轻帮她拭去眼泪,他有多久没有见过她流泪,今日她却哭了,萧璟将她抱住,她的脸贴在他腰间,可他却不知,这泪究竟是为谁而流,总不会是他。   他脱去外袍,罩在她的身上,“时候不早了,陛下去睡吧。”他又添了一句,“薛郎君还在等着你。”   长宁扶着他的胳膊站起来,看着他的脸没有说一句话,更没有问他今日为何落井下石,萧璟看着她的身影,那般孤寂寥落,她的脚下踩着的仿佛是冷刃火海。   昭卿今日蒙冤,又被洗清,他只觉自己从地狱里走了一遭,出了薛迹的住处,未同任何人说话,只匆忙离去。   而贤君却是不能平静,他没想到今日薛迹竟被封了卿位,他抬头看了看天边,难不成今日老天也听到了他说的话,他本是想借着薛迹来打压昭卿,这才说出长宁没准哪一日便封了薛迹卿位这种话,谁知这么快就应验了,他脸色难堪,薛迹晋封这么快,那岂不是哪一日便盖过他去。   安卿和良侍君叹息一声,贤君回头看着他们,忽而道:“今日薛迹这般,倒也不亏,平白得了个卿位。今日在猎场上,陛下说的究竟是侍卿还是卿,想必你们也听得清楚了,唉,到底还是陛下宠他。”   良侍君道:“臣侍倒是没有想到,今日陛下会这般偏袒卫贵君。自从薛郎君被召幸,清凉殿虽不算失宠,但也无法和昔日相比,今日看来,卫贵君在陛下心里,还是不同的。”   贤君却不这么觉得,“陛下不过是为了卫家罢了,贵君他……”   安卿将两人的话打断,“陛下今日不是已经吩咐了,此事不可再提,咱们还是小心一些。”   良侍君也心有余悸道:“是啊,我还从未曾见过陛下这般严厉之时。”   此言一出,宋子非也不好再说什么,卫渊清的事他并不怎么在乎,反正之前他也没觉得长宁能为了今日那刺客的事把卫渊清处置了,倒是昭卿,一向和他作对,今日是多好的机会,可却被他逃了。而他现在心里酸的最厉害的还是薛迹册封之事,可身旁这两个木头根本不懂他的心意。   卫渊清离开时决绝,可到了无人之处,他垂着肩膀,神情萧索,回到了自己的宫殿,瑞祥跪在他脚边,哭诉道:“都是奴才的错,都是奴才害了您,奴才不该和那个刺客往来,主子要打要罚,或者要了奴才的性命,奴才都没有怨言。”   卫渊清疲惫地看着他,“难道你还看不出吗,有人故意设了陷阱,让我往里跳。而那刺客,就算你躲着她走,她或许也会绕到你面前,同我扯上关系。”   瑞祥恨声道:“究竟是谁这么狠毒,先是要害薛侍卿,现在又栽赃到您的身上,他如今这般得宠,难道那人是想着让你们两个人斗起来,他好坐收渔翁之利?”他忽而想到一个人,“莫非是君后,今日他这般针对您,像是誓要置您于死地不可!”   卫渊清神色黯然,他侧身看向内室,方才还相拥而眠的两个人,只一刹那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一般遥远,他嗓音低哑,“我不在乎萧璟怎么对我,我在乎的是她。”   瑞祥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可是,陛下在您和薛郎君之间,终究还是顾念您更多,陛下不是已经下令,不许任何人提起遇刺之事,她是在护着您啊!”   卫渊清声音有些悲凉,“是吗?可明着看来,她选择的人是我,其实她把所有的心疼都给了薛迹。我入宫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争逐之心,为何,为何连她也在逼我?她为什么会喜欢上薛迹!”说到最后,他神色越来越阴沉,瑞祥只觉得他像是变了一个人。   长宁并没有直接回寝殿,她去了汤泉中洗去一身污秽,佩兰拿着她的寝衣走了进来,见她坐在水中出神,佩兰忍不住道:“陛下如果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哪怕是说给奴婢听,不要在心头憋着。”   长宁轻声道:“朕是帝王,有些事便是朕应该承受的。”   佩兰道:“奴婢只是觉得,卫贵君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他或许是冤枉的。”   长宁叹了一口气,“朕知道。”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他,便是有人已经提前安排好了一切。她若是追查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反而让他越陷越深。   佩兰担忧道:“奴婢知道,陛下这么做必然有陛下的道理,可是卫贵君怕是不明白陛下这番心意。”   长宁无所谓地笑了笑,可她的笑意有些苦涩,“薛郎对朕有怨,贵君对朕有怒,可世上哪有两全之法,朕也只是凡夫俗子,也会有解决不了的事。”   佩兰沉默着,而后又问道:“陛下觉得,今日之事的幕后凶手,究竟是谁?”   长宁慢慢道:“一者太后,二者萧家,三者……”她却没有说出口,她不愿去相信他会这么做,可他也姓萧。   长宁看向她搁在池边的外袍,是萧璟披在她身上的,可她曾说过,他们两个人之间,即便离得再紧,拥得再紧,只要有萧家在,他们也依旧也有温暖不了彼此。   “陛下既然这般怀疑了,可有想好反击之策?”   长宁缓缓道:“朕与萧家,迟早要撕破那层颜面,这也是先帝时便应该做的事。皇室式微,权臣乱政,朕不会让这样的局面继续下去,要么天下非李姓不王,要么便是他萧家改朝换代!”   长宁回了寝殿时,薛迹已经睡下了,他今日折腾了一整日,又受了惊吓和委屈,长宁只觉得他更消瘦了几分,她坐在榻前,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是朕没有保护好你。”   而等她也歇下之后,薛迹却慢慢地睁开了眼,他很想去问长宁,自己在她心里究竟算什么,难道真的比不过卫渊清吗?那这么多日的亲昵,入‖了她心里几分。   而这个夜晚,注定是不眠之夜,萧璟在寝殿中,看着窗外明月,不知不觉想起当年的事。那年春猎,是他和长宁真正意义上的相识,当时她只有十二岁,跟在长平的身后骑马过来,温声唤了他一声萧公子,长平笑着道:“你可是我的皇妹,我的表哥便也是你的,不必这般疏远。”   当时长宁怔了怔,却又顺着长平的话,唤了他一声萧哥哥。他当时对长平有诸多不满,更不喜她这般自作主张,对她的这个妹妹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而后狩猎正式开始之前,长平还专门到他面前说了句,“表哥这次想要什么猎物,我定会给你猎来。”   他笑的疏离,可长平仍旧不觉,“不必了,我对狩猎之事并无兴趣。”   长平笑道:“听说这猎场之中有狐出没,我定会猎一只回来,你们男儿家总不会不喜欢狐裘,表哥就在这里等着我得胜归来吧。不过你也不要随意走动,万一被伤着。我方才过来时,见其他公子都在”   他回头时,却见长宁停在不远处,他当时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你怎么不去狩猎?”   长宁像是没想到他会同自己说话,她似乎不怎么喜欢与人往来,“今日猎场上,能人居多,并不缺我这一个。”   他知道她在宫中不受宠,可却没想到她会这般淡然,或许是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也懒得折腾。 第36章 初识 萧璟轻声道:“你不过是还年幼,……   萧璟轻声道:“你不过是还年幼, 等你长大了,也会有许许多多的欲‖望。”   长宁浅浅一笑,“若是有, 那也不必约束,只要无毁于社稷, 无损于他人, 欲望这东西, 也不是一件坏事。人总会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然,活的便像个木偶一般寡淡无趣。”   萧璟没想到她年纪轻轻,竟会有这番见地, 他们两人慢慢往前走着,萧璟道:“是你少师教给你的?我记得,你少师颜萍习的是黄老之学, 讲求清净无为。”   长宁柔声道:“不论老师教授的是什么, 自己能领会多少才是重要的,圣人所讲的, 是圣人对自己的约束,而我, 不是圣人,只是个……少年人。”   萧璟闻言笑了,而后想到什么,笑意又消失了, 道:“贵族之中, 亦有男子学堂,也在那里遇到了不少的世家公子,大多数的人, 活的像个木偶,恐怕连我也不例外。”萧璟说完这句,又觉得自己似乎在这个“陌生”的妹妹面前,说的太多了,他的那些不甘,那些愤懑,一直都掩藏得很好,连他的母亲都不知晓。   浅草蔓蔓,长宁俯下‖身去,细白的手指轻轻将一株野草拔起,她没有回应萧璟有些黯然自伤的话,而是道:“我曾想过,若我有一日不是公主,我定会去塞外看看瀚海落日,或是远出海上,瞧瞧海上明月是何情景。可我毕竟是公主,恐怕难有这么一日,不过身有桎梏,但心没有,也就不算难熬。”   萧璟很难想象眼前这个小自己三岁的少女,竟活的这样通透,或许她在宫中早已看遍人间冷暖,可从她的身上却看不出一丝落寞颓然。   他们两人说的认真,直到他的小侍明春匆匆忙忙找了过来,明春从马上下来,来不及行礼,“公子,公主,猎场中有刺客,方才惊了陛下的仪仗,您二位还是赶快回行宫吧!”   他心头一惊,往周围看去,长宁却已经让他和明春上马,萧璟愣了愣,“你怎么办?”   长宁道:“我是女子,这个时候哪有撇下你们两个男儿,独自离去的道理,而且,与你共骑也是不妥,你们先走,这里离行宫也不算远,你们回去之后,再让人过来迎我便是。”   兴许是看他有些担心,便又说了几句,减轻他的忧虑,“那些刺客必定是冲着母皇来的,母皇既然已经回去了,那些人也不会与我们纠缠,说不定,也已经离开了。”   萧璟还在犹豫,明春却已经将他扶到了马上,“公子您先走,奴才留在这里陪着公主。”萧璟刚要下来,忽而一支箭矢飞了过来,朝着萧璟而去,他看不到此刻的危险,明春却扑了过去,那支箭射‖进他的后心中。   萧璟急呼了一声,明春在他的面前倒了下去,他回头见远处似有刺客往这边而来,来不及伤心,朝长宁伸出身去,“快上马!”   长宁也不再犹豫,握住他的手,骑上马去,萧璟狠狠地往马上抽了一鞭,马儿立刻向前飞奔,可身后的箭矢不停,马中了箭,重重地将两人摔在了地上,两人之间又有箭射过来,长宁连忙将萧璟推开,她的腿上传来一阵剧痛。   可眼下并不安全,长宁不顾身上摔伤的痛楚,拉着萧璟便往前走,身后是刺客的追杀,而继续往前,定会被刺客追上,侧面却是个山坡,长宁当机立断,拉着萧璟往山上而去,那里树林茂密,可以隐藏踪迹。   长宁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她觉得安全了,才停了下来,她回过头来,萧璟见她脸色苍白,身体也似乎撑不住了,萧璟连忙扶住她,她的身体靠了过来,被萧璟半搂住,此刻早已顾不得男女之防,萧璟往下看了一眼,她的裤腿上有着血迹,“你受伤了!”   长宁忍着痛,回他道:“不要紧,只是方才坠马时被带尖的石头割破了。”   长宁将受伤的事轻描淡写,可萧璟却想起那箭飞来时,是长宁将他推开,而后他像是听见了一声她压低的呼痛声,可这一路上山,她竟就这么坚持下来了,一声也不吭,他不顾长宁的挣扎,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到底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身体很轻,长宁被他抱着,连搂住他的脖子都不敢,萧璟抱着她走到一棵大树后面,将她放了下来,靠在树上。   他虽然习过武,可又怎么敌得过这些刺客,他从不畏死,可眼下除了他之外,还有长宁,他想起方才她谈起自己向往时的模样,这样一个年幼明朗的少女,又怎么能葬送在这些刺客手中。   而让他担心的事没有发生,那些刺客并没有追上来,可他眼下却也不敢贸然下山,他只能等着,等着会有侍卫来救他们。   长宁额头上冒着冷汗,腿上依旧往外渗着血,萧璟忙将自己的衣袍解开,长宁耳边一红,见他把内衫撕开,又裹住了衣袍,将她受伤的腿轻轻拉到自己面前,“这血不能一直流,我必须给你包扎。”   他将她的鞋袜脱去,轻轻掀开她的裤腿,莹白的小腿上,伤口正渗着血,当时那锋利的石块刺了进去,他要先帮她将污血挤出来,长宁忍着痛任他施为,她乖巧地让他不知如何是好,萧璟用布条将她的伤口缠住,仔细包扎好。   他们一直在这里等着,可很快天色便黑了,更让他无措的是长宁因为伤口起了热,到了晚间山上很冷,长宁瑟瑟发抖,昏沉沉地靠在树上,萧璟犹豫了一瞬,却还是将自己的衣衫解开,将长宁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或许从这个抉择开始,从他将长宁抱在怀里那一刻开始,他这一生便都与她解不开了。   长宁说着迷话,她似乎把萧璟当成了她的父亲阮侍君,细白的手搂住他的腰,“爹爹,阿若好冷,好冷……”   萧璟心头一软,将她抱的更紧,贴的紧紧的身体之下,是两颗靠近的心,萧璟低下头去,看着怀里的人,她的睫毛煽动,唇角的梨涡浅浅,他想起白日里她笑时的模样,像他曾在会稽看过的茶花一般,他轻轻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脸颊,柔软润滑,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年少情动是什么滋味。   可到半夜,萧璟被周边传来的声音惊醒,似乎有人过来了,他担心是刺客,不敢出声,而那些人却唤着他和长宁,他这才醒觉,自己眼下和长宁这般,怕是说不清了,他将长宁从自己怀里放出来,匆忙系好了衣袍。   他们被禁军找到,长宁被那些人背下山去,他在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在山上发生的这些事,他怕是都不知晓,不知道也好。   ————————————   回去之后,他才知道那些刺客都已经被诛杀殆尽,他让人将明春的尸首送回萧家好好安葬,厚待他的家人。而狩猎之事并未停止,长宁的腿被太医仔细医治,人也留在了行宫里。萧璟并没有什么心情再去猎场,他去了长宁的宫室看望她,她半躺在榻上,手中正握着一本书卷。   见他过来,长宁有些怔然,而当看到他怀中抱着的白兔。长宁有些惊喜地问他,“是带给我的吗?”   萧璟点了点头,将那只白兔放到她怀里,长宁轻轻抚着它的身躯,它在长宁的怀里倒是温顺得很,“你既然不能再去猎场,我便找它过来陪陪你。”   长宁冲他笑了笑,“谢谢萧哥哥。”   萧璟听她这般称呼,觉得还是有些生疏,便道:“我家中的弟弟,皆唤我璟哥哥,不如你也这么叫我吧。”   长宁不疑有他,从善如流,他听着那声“璟哥哥”,心头温热,这一次,他骗了她,家中的那些庶弟并不敢这么唤他,这个称呼,他只想让她一个人叫。   长宁见他坐在这里陪着自己,怕他觉得无趣,说了声,“璟哥哥不必陪我,不如也去猎场中看看。”   萧璟温声问道:“昨日那般危险,你为何不怕?”   长宁缓缓道:“我在宫中从未见过这等场面,自然也是怕的,只不过,少师曾见过,天下女子,可以无才无貌,可以不立庙堂,但不可失了风骨,要担负责任,不可令儿郎受苦。”   她的身量此时才到他的肩膀,容貌虽姣好,却难掩稚嫩,可她的这番话却掷地有声一般,明明昨日长平也说要保护他,可他不知是自己的心偏了,还是一起“患难”的情意更真切,他信长宁所说,身为女子,即便是稚嫩之躯,也要保护世间儿郎。   他在她的宫中待了许久,直到猎场中的人将归,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临走之时,他侧身看着她,“阿若,谢谢你救了我。”   未等她反应,他便转过身去,可眼角的余光将她的神情收拢,她诧异地看着他,似乎不解他为何会知道她的乳名。萧璟嘴角轻弯,这是属于他的秘密。 第37章 荣卿 玉林走了进来,立在他身后,轻声……   玉林走了进来, 立在他身后,轻声劝道:“殿下,您该歇着了。”   萧璟这才从那段旧梦中醒过来, 他淡声吩咐:“留意各宫近来动向,除了每一位卿侍之外, 还要留心他们身边的宫人。”   玉林有些讶然, “殿下是因为今夜之事?”   萧璟嗯了一声, “本宫一直都知道, 舅父他安插了眼线在后宫中,可今夜看来,这个人的身份或许不低, 他虽大张旗鼓地为陛下广选良家子入宫,可对他而言,这个最得力的人或许不在那些新来的选侍, 而是已经在宫中多年的人。”   玉林神色凝重, “可若是万一,殿下这些年为陛下所做之事被太后洞悉, 那您的处境岂不是危矣。”   萧璟并不担忧,“目前舅父还是不知道的, 不然他不会这么安稳,而且就算有一日知道了,本宫也不会后悔!”   玉林叹息一声,“奴才自当完成您的嘱托。”   剩下的几日, 随行的宗室都有察觉, 皇帝神色淡淡,兴致不高,她们着人去后宫中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却无功而返。   薛迹虽仍未正式晋封,可回城那日,他的车驾已经被安排在昭卿安卿等人之前,他们两人如今哪敢生出不满,贤君却忍不住掀开车帘往后看去,他身旁媵侍劝道:“主子还是别看了,免得被旁人说您沉不住气。”   贤君烦闷道:“可本宫心里堵得慌,他在后面紧追不放,说不定哪一日便追上本宫了。不行,本宫得想个法子,好好整治整治他!”   他身边宫人,被他这话吓得变了脸色,“薛卿如今可是圣眷正隆,主子三思啊!”   宋子非斥他二人一声,“本宫又没说要自己出面,他薛迹不过是庶子,却能封高位,难道百官就看着陛下这么溺宠于他?”   宋媵侍苦口婆心道:“前朝明宗皇帝宠爱的周贵君曾是宫中琴师,祖上更是贱籍,但谁又能阻得了他宠冠后宫。而薛卿虽是庶子,但其母如今官拜光禄大夫,为从二品,比前朝周贵君的家世可高上许多。”   宋子非听了他这番话,不再作声。   回宫之后,薛迹仍住在永恩阁中,而晋封其位份的圣旨也很快晓谕各宫。   清凉殿,瑞祥不安地看着卫渊清,自西郊猎场回宫已有半月,可陛下却一次都没有来过这里,多数时间都陪着永恩阁那位,如今这圣旨一下,怕是阖宫的人都不敢再轻视那位。   卫渊清仍在写字,瑞祥往宣纸上瞧着,只见其笔触凌厉,力透纸背,显然是心绪难平。   瑞祥伸手将他手边那盏已冷的茶换去了,添了一盏新的过来,“主子喝口茶歇一会儿吧。”   卫渊清将手中毛笔往桌上一掷,墨汁溅到了他月白色的衣袍上,瑞祥被吓了一跳,见他宣纸上所写的最后一个字,是“荣”,也是陛下为那位薛郎君亲拟的封号。   ————————————   而另一边立政殿里,晋奴亲自过来,请萧璟前往寿安宫,称太后要见他。   萧璟回道:“本宫知道了,你先回去禀报太后,本宫很快过去。”   晋奴走了之后,玉林在一旁轻声道:“太后怎么这个时候见您,难道是因为薛郎君的事?”   萧璟淡淡道:“看来在舅父的心中,既想着用薛迹来打压卫渊清,又怕薛迹太过得宠,最后成了对自己不利的一把剑。”   玉林道:“薛郎君如今被陛下封为荣卿,可卿位之上便是君了,而四君之中,贵荣德贤已属两位,却不知这荣卿之荣,会不会是荣君的荣。”   “恐怕不是你一个人这么想。”萧璟自嘲地笑了笑,“她宠起一个人,真的是不遗余力,荣卿,她知道薛迹因为庶出的身份,没少被人轻视,便为他拟了‘荣’这个封号,她是要告诉所有人,她要许给薛迹的是一世荣华。”   刚到了永安宫,萧胤便招呼着萧璟过来,眉目之中皆是笑意,“快过来瞧瞧,这是你母亲昨日刚让人送来的画,是先晋顾大家的名作。”   萧璟伸手扶在画轴上,仔细看了看,笑道:“我虽不看懂这画究竟是真是假,但母亲知道舅父对名画痴迷,必定不会用赝品来送给舅父。”   萧胤笑着让晋奴将画收起,仔细存放于锦盒之中,“你是不了解你这母亲,当年先帝还在时,有一日来了我的寝宫里,我正欣赏着你母亲送来的名画,谁知先帝只看了一眼,便说那是赝品,我又找了宫中画师来看,都说这画是假的,我让人去问你母亲,她竟还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你的母亲啊刁钻着呢!”   萧璟并不常听他提起先帝,“先帝的画艺怕是比宫中画师要高上许多。”   萧胤似乎回想到什么,眼神中多了些柔和,“是啊,我也跟着她学了不少。”   入宫的这些年,萧胤一直告诫于他,不要爱上皇帝,他却也想知道,自己的舅父对先帝真的没有动心过吗?舅父这么痴迷于画,究竟是他自己喜欢,还是因为那是先帝的喜好呢?   萧璟试探了一下,“听说先帝曾有三副名画,《落樱图》、《江山图》、《春蒐图》,却是从未有幸得见过。”   萧胤慢慢坐了下来,“当年先帝病重时,长宁已被立为储君,先帝并未对自己的身后事有过嘱托,一切事宜皆是我来打理的。那副《江山图》陪葬先帝陵寝,其余两副被我留了下来,如今便在我的寝宫里,等哪日我焚香沐浴之后,再将先帝画作请出来。”   若是毫无感情,又怎会对先帝的遗物这般珍之重之,萧璟在心底暗暗想道,他应了一声,“好。”   或许是萧胤太久没有同人说过这些,只听他叹声道:“我与先帝夫妻二十多年,对她了解甚深,当年先帝在她两个女儿之中,之所以更喜欢长平,并非是因为长平可担大任,而是因为她觉得,长宁的性情太像她,她如履薄冰地活了几十载,不想让日后的君主和她一般,萧家算计着皇位,可先帝却也一直想着能将萧家扳倒,她做不成的事,她希望长平来完成。我自以为那时可以掌控长平,便依旧劝你母亲扶持长平,谁知她性情乖戾,羽翼未丰之时便同我作对,所以我只能除掉长平。可先帝临终前,却拉着我的手,让我留下长平的性命,我心一软,还是答应了她。”   所以一直以来流传的说辞,是假的。并非是萧胤顾念养育之情向先帝求情饶恕长平,真正求情的人,是先帝。   萧胤说这么多,只是自己心头的宣泄,并没想让萧璟如何回应他。他仍旧在过往的情绪之中,萧璟陪着他一起沉默着。过了一会儿,萧胤道:“听说薛家那孩子又晋封了?”   萧璟看上去无喜无怒,“陛下已经下了旨,册封薛迹为荣卿。”   萧胤的消息怕是比他还要灵通,但萧胤既然明知故问,他也只好如实回答。   萧胤笑道:”下一步,怕是要封为荣君了。”   萧璟答道:“大概是吧。”而后他主动提及行宫中发生的那些事,那些已经被长宁严命不许外传之事,可萧胤连一丝惊讶都没有,显然是将这件事认下了,萧璟看着他道:“进可令薛迹为自己所用,退可将嫌疑栽给卫渊清,此计,令璟儿叹服不已。”   萧胤笑了笑,“舅父老了,如今这些哪还能算得上是什么计谋。”   萧璟问道:“可璟儿不解,舅父这般对待薛迹,让那侍卫玷污他的清白借此威胁,难道就不怕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吗?”   “前些日子,我曾召他来寿安宫,与他闲聊几句,那时我便知道他性子执拗,不易拉拢。便生出了这对策,若真如你所说,你宁死不屈,那舅父当然不在乎他的性命,他若是死了,卫渊清便有最大的嫌疑,我定会让人将此事揭露的满朝皆知。可皇帝还是护住了卫家,如今她又这般宠爱薛迹,下一步怕是要抬举薛家了。却不知这薛芩良禽择木之时,会不会选错。”   萧璟斟酌着他的话,“难道舅父是想让萧家拉拢薛芩?”   萧胤笑了笑,“能成自然是好,若是不成嘛,那薛家这外戚的身份,便不能留着了。”   萧璟心头一冷,所以舅父对薛迹先是意图拉拢,拉拢不成便要威胁逼迫,如今两计皆不成,下一步若是薛家不顺他意,他对薛迹便要杀之了。   萧璟如今只想知道萧胤在后宫中安插‖的那个人究竟是谁?薛迹的母亲若真的投了萧家,长宁的处境便极为不利,可若是薛家不为所动,萧胤就要杀薛迹,却不知长宁到时又会如何?如今萧胤动动指头,便能在后宫里掀起腥风血雨,萧璟只觉头疼得厉害,如今他只能暗中保住薛迹,才不使舅父的计谋得逞。   长宁册封薛迹,他心中同样不快,可如今他却要费劲心机来保护这个敌人。 第38章 出逃 紫宸殿里,……   紫宸殿里, 长宁让人给卫太傅上茶,卫宴恭声道:“恕臣多嘴,臣察觉陛下自猎场回来, 似乎常闷闷不乐,臣不敢随意揣测圣意, 但却愿为陛下解忧。”   长宁道:“朕初登帝位之时, 曾去太傅府上, 太傅可还记得当日朕对太傅说过的话?”   卫宴如何能不记得, 先帝驾崩,她做了辅政大臣,但也仅仅是要尽自己的本分, 并无与萧家对抗之心,可长宁却拿出先帝遗诏,遗诏之内是要封她卫宴为丞相, 若皇室倾颓, 萧氏乱政,命她务必带领群臣护卫皇权。   卫宴却因为这遗诏而生出惶恐, 若是不参与帝相纷争,即便萧家人做了皇帝, 也不敢对她们卫家下手,可这遗诏却是让她无法全身而退,只能豁出身家性命与萧家一搏。   长宁察其神色,已知晓她的心思, 便要直接将这遗诏毁掉, 卫宴慌忙阻拦,长宁却道:“若是不能令臣子全心辅佐,反生担忧, 那必定是李家人无能,更不配为帝王。倒不如将这遗诏毁去,免除太傅忧患。只是朕却还有一事要求太傅,朕愿毁掉先帝遗诏,保卫氏安稳,太傅也要答应朕,若是萧相谋反,朕身殒之时,太傅定要带人规劝萧相,以子民为重,莫造杀戮。”   卫宴被她这一番话说的无地自容,拱手跪在长宁面前,将那遗诏接下,“是臣方才糊涂,卫家即便拼尽性命,也定不辜负先帝,方才之罪,求陛下责罚!”   长宁上前将她扶起,“朕怎么会怪罪太傅,实不相瞒,朕有意与太傅结亲,听闻令郎温润如玉,文采灿然,朕欲册封其为贵君,尽妻主之责,护他安然。”   听长宁提到过往之事,卫宴面有愧悔之色,“臣为夏朝臣子,世代忠良,忠君除佞乃是本分,可臣却曾有动摇之心,实在无颜面对先帝的信任。”   长宁宽和道:“太傅言重了,当时形式所迫,即便是朕在太傅这个位置上,也会犹豫不决。朕只是有些感叹,如今朝中局势虽比朕初继位之时好上许多,但朕苦心经营四年,朕怕自己没有另一个四年了,有些事朕也不愿再等。”   卫宴劝道:“陛下三思啊,现在处置萧家为时尚早,她萧韶一言,朝中有大半臣工应和。如今天下兵权,有一半掌握在大将军韩毓手中,韩家和萧家可是世交啊!剩下的兵权四分五散,陛下您身边只有禁卫可用。恕臣斗胆说一句,这事并非是陛下之过,而是先帝和明宗皇帝时便已经形成的局面,如今苦了陛下啊!”   长宁淡淡道:“太傅稍安,朕并没有说是现在。但太傅可知,春猎之时,有人意图对朕的侍卿不轨,而后又将此事栽赃给渊清,这件事究竟是何人主使,太傅应该想的到。”   卫宴脸色一变,“那贵君可有事?”   长宁一字一句道:“朕曾向太傅许诺过,今生今世只要朕在,便会护渊清周全。”   卫宴起身欲跪,“陛下,臣别无所求,只愿贵君安然无虞。”   长宁扶着卫宴的手臂,“太傅放心,不论渊清做了什么,朕都会宽宥他,庇护他,这是天子之诺,不会更改。只是有些事,朕不便亲自告诉渊清,渊清受了些委屈,如今怕是在怨朕,还请太傅亲自同渊清说说吧。”   卫宴道:“贵君一向明事理,陛下放心,他定会以大局为重。”   长宁点点头,又道:“朕有意抬举薛家,还有萧家。”   长宁盛宠薛郎君之事,朝野皆知,卫宴也不好多说什么,抬举薛家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况且卫家虽有威望,但在朝中还未到一呼百应之时,陛下不可能只倚仗一个卫家,而后面那句话,她却是不解,“萧家?”   长宁唇角微弯,“是豫州大都督萧媺。”   卫宴忽而明白过来,萧韶与萧媺乃是表姐妹,可两人却有宿怨,多年不曾私下往来,听闻前几年祭祖之时,还曾互相呛声过。“萧媺为人耿直,不像萧韶这般心机深沉、野心勃勃,或许可为陛下所用。如今萧家的势力多在朝堂之中,若能让州郡之中官员臣服于陛下,对萧家也多了重掣肘。”   长宁早有谋划,道:“萧家步步逼迫,丢给朕这般难题,朕也打算,给萧家送个难题。”   卫宴问道:“是萧媺?”   长宁但笑不语,卫宴这才察觉,自己如今竟不太了解眼前这位皇帝了。   清凉殿,卫渊清亲自给卫宴斟茶,“母亲今日奉旨入后宫来之前,陛下便已经着御膳房安排好了席面,母亲不必着急走,说不定陛下一会儿也会过来。”   卫宴看着自己儿子,欲言又止,将手边的茶饮了一口,这才问他,“陛下她,待你可好?”   卫渊清脸上的笑意滞住,“母亲怎么会这么问?”   瑞祥忽地跪在卫宴面前,“大人,恕奴才多嘴,陛下已经半月不来清凉殿了,公子他心里不痛快啊!”   卫渊清低斥一声,“住口!什么时候轮到你议论陛下的不是。”   瑞祥垂着头抹去眼泪,又被卫渊清训斥几句,让他退了下去。   卫渊清想要解释,却又被卫宴止住了,“母亲知道你要替陛下说话,母亲若不是为人臣子,如今定会替你寻她的不是,可陛下是君,母亲是臣。母亲更知道陛下她处境有多么艰难,每日早朝面对那么多狼子野心的臣子,后宫之中还有太后兴风作浪。”   卫渊清看着门外,“陛下她,从不对我说这些,她也从不对我流露出她脆弱的一面。”   “行宫中的事,陛下都已对我说了。是萧家人所为,陛下是知道的,她只是……”   卫渊清打断了她的话,“母亲,我也并非愚钝之人,即便当时想不通,回了宫里却也能明白了。我没有怪她,我只是怪我自己不够强大,这四年来,我在宫中谨慎小心,不与人结怨,可我发现,就算我再谨慎,也挡不住旁人的害人之心。”更挡不住长宁对薛迹的有心。   他想要的是长宁的信任,却又不止是信任,长宁这些时日不来他宫中,或许是因为行宫中发生的事,她虽在后宫卿侍面前护住了他,却也要为了平衡人心,冷待他一些时日。   即便长宁信他,可她疼爱薛迹却也不是假的。若是没有薛迹,他又怎么会知道,所谓清凉殿盛宠,只是个宠字,即便这宠里多了几分敬意,可却终究不是爱。他不知道,是不是只要有薛迹在,她的这份感情就不会分给别人。薛迹出事之时,她的紧张与怜惜,他还从未见过。   ————————————————   深夜,永恩阁,长宁被门外的动静惊醒,是佩兰的声音,她像是在阻拦着什么人,长宁轻轻掀开锦被,披上外衫起身,薛迹也醒了过来,他唤了长宁一声,长宁回头,便见他也下了榻。   或许是他还对行宫里的事心有余悸,近来他缠她缠得紧,更有几次他被噩梦惊醒,遍身冷汗,长宁让陈太医为他仔细医治,他却说不想服药,更拒了陈太医上门,长宁也拿他没办法,怕他又被噩梦所困,回宫这么久,除了去过立政殿一次,其余时日皆宿在永恩阁。每次看到他眸中的忧惧,她都会问他在怕什么,可薛迹却隐忍不发,只除了将她抱的更紧,索要更多,到了最后颤栗之时,他将下巴埋在她的脖颈中,唤着她的名字,“长宁……”   如今更是怕她离开一般,紧紧跟了过来,长宁握着他的手,冲着殿外道:“何事?”   禁卫俞统领在门外禀道:“陛下,宗正寺来报,说关在那里的长平公主被人劫走了!”   薛迹忙看向长宁,可见她毫无慌张之色,“朕知道了。”可除了这一句,再无吩咐。   俞统领不解,“陛下,长平公主在先帝在世时谋反失败,这才被关押在宗正寺,如今她逃了出去,臣已经让人去追捕了。”   她话音刚落,殿门便倏地开了,长宁一头青丝在夜风中被吹的凌乱,可她的眼神却极其平和,“俞统领,先帝可曾给长平公主定罪?”   俞统领一愣,“不曾。”   “既然先帝都没有定长平公主的罪,朕又怎么能下令追捕自己的亲姐姐呢?若是追捕之时,皇姐受伤,朕又如何向先帝交代?”   俞统领未解其意,只觉长平公主逃脱对陛下极为不利,可是她渐渐察觉过来,陛下似乎也太过淡然自若,就像是,这一切都是她安排好的一样。想到这些,她如梦初醒,是啊,若不是陛下有意放人,长平公主的余部怕是再过几年也难以将人救出。   俞统领不敢再说什么,退了下去。   长宁回了殿中,见薛迹眸中似在担心她,长宁拉着他的手又坐到榻上,“放心吧,朕放了长平之事,不会自损八百。长平出逃,真正头疼的人,不是朕,是萧家。” 第39章 嫉妒(上) 薛迹问道:“陛下为何会在……   薛迹问道:“陛下为何会在此时决定放了大公主?”   长宁轻声道:“这些年朕关着长平, 并非是忌惮她,而是在保护她,放她出去, 或是她被萧家暗害,抑或是她重又掀起风波, 这两种可能, 朕哪一个都不想看到。可如今萧家不知收敛, 行事卑劣, 行宫中发生的事,是可忍,孰不可忍?朕只能还以颜色, 让她们不敢再轻举妄动。”   薛迹定定地看着她,“陛下,难道也是因为我?”   长宁伸手贴着他的脸颊, “我是皇帝, 也是你的妻主,本应保护好你, 却让你担惊受怕。这些天,只要想起你浑身是血的模样, 我就忍不住后怕。”   薛迹握紧了手指,“那一日我已经想好,若是不能杀了那个侍卫,我便会杀了自己。”   他的眼神之中带着些阴冷, 似乎又沉浸在回忆里, 这后宫之中,有许多男子在她耳边说过是真是假的话,可只有薛迹, 他说的每一句,她都没有怀疑过,正如同此刻,他说他会以死护卫清白,她的心又疼了几分,将薛迹搂进怀里,“你真傻。”   薛迹拥住她的身体,耳边是她的心跳声,“我说过,我是你的,只属于你一个人。”   长平低头,将吻烙印在他额头上,珍之重之,“你是我的,从今往后,我都不会让别人有机会再伤害你。”   薛迹仰起头,眼眸紧紧地看着长宁,而后又热烈吻住了她的唇,薛迹一手解开自己的衣衫,一手将她松散的腰带抽出,长宁扶着他的脖颈躺倒在榻间。   长宁的发丝垂着他的胸膛上,随着她的动作,时轻时重,轻时如弱柳轻拂,重时若水击苏堤,薛迹半直起身想要往下看清,却又被长宁按住了,他仰起头之时的模样,她最喜欢,想忍耐着又克制不住。   薛迹气息难平,他抱着长宁的肩膀,在她耳边碎声道:“唤我阿迹……”   “阿迹……”这一声出口时,薛迹才觉此生圆满。   云雨几度,薛迹伸手抚着长宁汗湿的脖颈,玉白无暇,他凑上去,轻轻吮吻出痕迹来,属于他的痕迹,可他又想起,他只是卿侍,不是她的夫君,这是违制,可他不想再顾及这些,“日后只来永恩阁,可以吗?”   或许人总是贪得无厌的,得到了一些,便想占有全部,一开始时或许还能忍受,可时日久了,欲壑难填,他再也不想让她去亲近别的男子,他是长宁的,可他却也想让长宁只属于他,哪怕只是一时,是啊,他又用什么来求一世呢?   长宁看着他有些失神,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薛迹的话,薛迹等她许久,都未等来她的回应,最后他道:“时辰不早了,睡吧。”   可他却久久睡不着,昏暗的帷幔里,他捏紧了被衾,绸面上的绣纹被拉扯地变了形状,而长宁一无所觉。   ————————————————   第二日,长宁误了早朝,而皇帝未至,群臣议论纷纷,可议论的人,并不是长宁,而是那深夜被从宗正寺劫走的长平公主。等长宁到时,朝中早已经讨论过了,都在等着长宁会有何等反应,可长宁听了宗正寺在朝堂上的奏报,却只让人查清长平公主下落,五日之后,长平返回封地云州的消息传出。   紫宸殿正殿,长宁传了丞相萧韶,太傅卫宴,御史林琼芳来见,几人跪拜行礼之后,长宁命中书令许平将云州之事又说给她们几人听。   许平道:“自从长平公主回了云州,便一直在联络旧部,集结兵士,只是目前兵士人数尚不算多,而长平公主还称其当年谋反之事乃是被萧相陷害,又揭露是太后杀了他的生父,更是让云州说书人抹去真实名讳,于坊间流传,如今此事已传的举国尽知。她便又借着这股东风,提出要除萧氏,清君侧!”   萧韶拱手道:“陛下,长平公主虽为皇室贵胄,但当初谋反之事确属事实,只因先帝对其宠爱,又有太后跪地求情,这才未予以定罪,只将她圈禁宗正寺。萧家为夏朝鞠躬尽瘁,太后对长平公主有养育之恩,可长平公主如今颠倒黑白,置萧家于不义,又辱太后声名,臣还请陛下立行朝议,派兵将长平公主带回京都,臣愿当面与其对质。”   长宁坐在龙椅上,垂眸不语,萧韶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下一步怕是要提出让大将军杨毓带兵去云州,而最后传回京都的消息,必是长平公主于云州反抗起事,杨毓不得不回击,乱军之中长平公主被诛杀。   林琼芳冷笑一声,“萧相的提议真的是为了公允吗?若长平公主所言属实,她又怎敢回来,怕是未到京城,性命便不保了。”   长宁将林琼芳召来,本就是为了对付萧韶,若说这朝中让她头痛不欲纠缠之人,怕只有这林琼芳了。   萧韶冷声道:“你这是何意,林御史是有弹劾百官的权力,但却也不是这般随意污蔑。若是长平公主一案真正有冤情,那也应该到陛下面前来说,如今她在云州起兵,说什么清君侧,若是蓄意谋反,难道林御史也要为其说话?”   林琼芳道:“如今陛下行事多被臣子左右,依老臣来看,这清君侧倒也不算虚应故事。更何况方才中书令说了,长平公主并未有多少兵将,你这般让人带兵过去,若是她心中生出惧怕,反而走上绝路,又该如何?”   “若是心中无愧,又怎会惧怕朝廷兵将?”   “长平公主当年虽未被立为储君,可先帝对她的厚爱,就算是现在的陛下,当时的二公主也比不过。谋反之事,实在是不合常理,依老臣看,此事被人污蔑的可能极大!”   长宁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林琼芳可真敢说,丝毫不怕得罪她,萧韶被她这番话说的无言以对,卫宴来时早已知晓长宁心意,此时不免劝道:“两位大人稍安,二位在陛下面前这般争论实在不妥,不过方才二位之言亦有理。陛下,长平公主是先帝血脉,与陛下乃是至亲,若是直接发兵训问,怕是会让臣民误会。依臣所见,如今局势不如先观察一二,而云州那里,可派出文官,听长平公主陈情,报予陛下,而后陛下再作打算却也不迟。”   长宁允道:“就照太傅说的去办吧。”   中书令应声,“诺。”而后退了下去,萧韶看着坐在龙椅上的长宁,只觉自己今日竟还是着了道。   寿安宫里,晋奴小心地将地上茶盏的碎片捡起,宫人进来通传道:“君后和萧丞相求见。”   晋奴抬眼往座上一瞧,萧胤正轻揉着蹙起的眉头,嘴唇动了动,“让他们进来吧。   萧璟刚进殿,便瞧见地上的一片狼藉,宫人正收整着,萧胤见他们进来,只看了晋奴一眼,晋奴便连忙带宫人退了下去。   两人给萧胤行了礼,萧胤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了,快坐。”   萧韶看了桌边一眼,“到了太后宫里来,连茶也不给奉了?”   萧胤气恼道:“现在还是喝茶的时候吗?皇帝放走长平,便是放虎归山,我早就知道皇帝她不会安分,没想到她还真敢!”   萧韶面上甚是沉稳,“她有什么不敢,长平就算是一只猛虎,先要咬的也不是她。今日只要我提议追捕长平,或是问罪于她,便有人拿出先帝和祖宗规矩说事。”   萧胤眸光冷凝,道:“我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放过了她,如今她回了云州,怕是要报仇雪恨了。”   萧璟这才道:“依璟儿来看,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将长平所说舅父害其生父之事解决,太后是天下男儿的表率,若是这样的事真的有人信了,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萧胤冷哼一声,“如今都已经传遍了,如何能澄清?”   萧韶忍不住埋怨一声,“早年间我便劝过你,他毕竟也是萧家人,做事要留余地。”   萧胤怒极反笑,“萧相这番话说的可真好啊!来人,送客!”   萧韶无奈道:“你……”   萧璟连忙劝住二人,“舅父,母亲莫要恼怒,璟儿虽也不知此事该如何解,可却记得,如今长平身边那几个亲近的随侍,有一人的父亲在咱们萧家做事,若是这个时候……”   萧璟的话没有说完,可萧胤却是明白了,可以控制那人的父亲,进一步逼迫,让那人留在长平身边为自己做事。   萧胤笑着道:“璟儿如今想的倒是更严密了一些。”   萧璟道:“舅父谬赞了,舅父平日里所见都是大事,自然不会留意这些细枝末节之处。”   ————————————————   立政殿,玉林走进来禀道:“殿下,贤君他不肯离开,您还是不肯见他吗?”   萧璟正看着手中的几封信件,是他在宫外安插的眼线所传,会定期向他汇报朝野之事,他淡淡道:“见他做什么?他来立政殿,也无非就是那些争风吃醋之事。如今朝中局势都乱成什么样子了,他们倒好,丝毫不知收敛。”   贤君在殿外又等了一个时辰,萧璟才肯见他。 第40章 嫉妒(下) 宋子非进殿后,向萧璟恭敬……   宋子非进殿后, 向萧璟恭敬地行了礼,萧璟将手边的书信交予玉林收起,而后才命他起身, “坐吧。”   宫人沏了茶送进来,搁在宋子非手边, 而后便退了出去。   宋子非本是一肚子的火气, 可在立政殿外等了许久, 这火气也消了, 如今只剩下了怨气,他端起那茶就饮,却被烫到, 他又怨又恼,登时便向萧璟诉了起来。   “殿下,臣侍知道您掌管六宫, 平日里甚忙, 本不该拿这样的事来叨扰,可如今宫闱内的风气, 臣侍是真的看不下去了,臣侍虽然入宫时间不如安卿昭卿他们早, 但品级在他们之上,安卿就不说了,昭卿虽平日里对臣侍多有不满,但宫中礼节却不敢废, 可如今这荣卿, 见了臣侍不仅不行礼,还冷言冷语,臣侍毕竟是君位, 他即便再得宠,也不能这般对臣侍不敬啊,殿下,如今他怕是连您都不看在眼里了……”   原来竟是为了薛迹,萧璟十分头疼,“他也并非是嚣张跋扈之人,此事究竟还有何缘由?”   宋子非张了张嘴,却是不知该如何说。   三个时辰前,薛迹被长宁召到紫宸殿去,陪着她一起用午膳,长宁知道他的性子,不喜同他人来往,她当初允了薛晗去永恩阁,也是怕他太过孤寂,想有个人陪着他说说话。这几日为着长平的事,她白日里没怎么有空闲来永恩阁。   午膳过后,长宁又多留了他一会儿,可没多久,佩兰却来道:“陛下,承恩侯求见。”   长宁微怔,承恩侯阮婕是她父君的亲姐姐,也是她的姑母,她继位之后,虽封姑母为侯,可却并无实权,只是尊荣罢了。阮婕平日里不怎么进宫来,如今主动求见,倒让她觉得有些奇怪。“去请进来吧。”   薛迹便道:“既然陛下还有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长宁拉住他的手,指了指内室,“朕前日里得了一副画,正想送给你,你自己去题几个字吧,一会儿朕还要看。”   薛迹知道这是她想留他的意思,便轻轻嗯了一声,而后便往内室而去。宫人将那画展开,薛迹瞧见那画却愣住了,这哪里是她得来的,分明是她自己画的,夜色低垂,画中少年人独自坐在廊亭之中,正吹着陶埙,她画的是他,却也不知是何时画的,薛迹唇角微弯,宫人将笔墨备好,他提起笔来,却又不知想写什么。   他正思量着,便听见殿中的声音传来,那人似乎有些激动,长宁正劝着她。薛迹握着笔,静静听了一会儿。   长宁劝道:“姑母为何行如此大礼?还是快快起来,有什么话慢慢说便是。”   阮婕被搀扶着坐下,道:“陛下,老臣从未求过陛下什么,可如今却有一事相求。”   “姑母但说无妨。”   阮婕即便身为皇帝的姑母,却也从未借此给家族谋利,如今这事对她而言有些难以启齿,她只能厚着脸道:“陛下,小儿如今也到了议亲的年龄。”   长宁笑了笑,“原来是这事,衡表弟如今应该也有十七了吧,朕记得上次见他时,还是四年前朕刚登基之时。姑母放心,朕定会想着,帮表弟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   阮婕却未有喜色,反而更为忧愁,“陛下,老臣就不绕圈子了。”她忽而起身又要跪下,“陛下让小儿进宫吧,不求什么高位,只要让他留在陛下身边即可。”   长宁怔住,伸出去的手也停了下来,只听见内室一声轻响,阮婕见长宁未直接答应,更觉丢脸,她本无追逐权势之心,可家中正君却是着了魔一般,非要让她来宫中向长宁开口。   她正君软磨硬泡,更是带着家中小儿一起求她,“如今君后无出,多少官员都送了自家儿子入宫往陛下面前挤,为的还不就是将来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太女之父。广选之时我便说了,让你送衡儿去,陛下就算看在她父君的面子上,也会善待衡儿,至少也会许个卿位,可你偏不肯,如今皇帝身边又有了新宠,我们阮家身为陛下最亲近的外戚,可又得到了什么?”   阮婕斥责道:“陛下就算要了衡儿,那也是抹于面子,更何况陛下能登基,我们阮家又给了陛下什么?如今我们什么都不缺,你非要送儿子入宫作什么?”   阮衡却道:“母亲此言错了,谁说我们阮家不能给陛下带来好处?如今萧家觊觎皇位,陛下苦萧家久矣,可却没有办法,未来太女的生父是谁便至关重要,我们阮家与陛下最为亲近,若是这太女的生父是阮家人,那便是亲上加亲,陛下也可无后顾之忧啊!”   阮正君更是劝道:“这个时候你可不能再存那些文人的迂腐,做什么清流之人!”   阮婕怎么都不肯去,阮正君便以死相逼,阮衡更是道:“若是不能进宫,那我此生都不会嫁人!”   阮婕也是没了办法,长宁而后将她扶起,“姑母,并非是朕不肯,只是外人看着这宫中人华贵无比,可却看不到宫中的波云诡谲,让表弟入宫来,并非是对他好,反而是害了他。朕便封他为明成县君,会为他找个可托终身之人。”   阮婕不好再说什么,便谢了长宁的恩典,长宁着人将她送回府去。   而后她往内室而来,见薛迹立在案前,紧抿着嘴唇,眸色幽暗,她走到薛迹近前,才发现他手中握着的那支毛笔被他折断,而画上依旧空无一字,她将那毛笔从他手中取出,却见上面带着血迹,长宁连忙将他的手掰开,只见笔杆断折之处锋利,刺‖进了他的手心之中,上面还渗着血。   长宁连忙让人去请太医来,可却被薛迹拒绝了,“只是小伤,并不碍事。”   长宁将他手心中的木刺仔细挑出,而后又取出袖中的绢帕,给他仔细包扎好。   “你若是不愿让别的太医看,那便让陈太医去瞧瞧。”   薛迹摇了摇头,“臣侍无恙,陛下此刻正忙,臣侍就不多留了。”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陛下今夜还过来吗?”   长宁看着他,“今日是十五,我要去君后宫中。”   薛迹捏紧了手心,他现在才觉得手心有些刺痛,一下一下,倒真是后知后觉,便如同他这个人一般,开始之时不觉长宁去其他宫中有什么,那时他只想得她一夕垂怜,可现在,她越是独宠他,他越是不能忍受她离开的每一夜,他只要想到她会解了衣衫同其他人肌肤相亲,他便要发疯,后宫中的男子尚且多不胜数,方才她的姑母还要送自己儿子入宫,又有一个人要来同他抢。   “十五就不行吗?”   他明知她会有什么样的回答,却还是坚持去问,长宁无奈地看着他,“不行,朕明日下了朝去看你。”   薛迹忽而笑了,他近来身子总有些虚弱,脸色也有些苍白,这笑容未达眼底,“他还会进宫的,对吧?”   长宁知道他是在说阮衡,“朕已经许诺,要帮他另找归宿。”   薛迹却幽幽道:“我知道他,以往在京都中见过,相貌生得极好,而且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长宁不知道为何他从猎场中回来,便变得这般敏感,“朕既然说了,那就不会更改。”   薛迹没再说什么,慢慢转过头去,长宁又叫住他,“阿迹……”她取了殿中自己的斗篷,给他披上。   清明未至,如今仍有春寒,他最近也有些怕冷,薛迹任由她给自己系好斗篷,长宁轻声道:“不要多想。”   薛迹点了点头,便离开了紫宸殿,可他却不想回自己宫中,宫人在他身后跟着他,见他走到玉凉池边停住了,宫人互相望着,生怕他出了什么事。   ——————————————————   贤君让宫人端了自己宫中做的点心,带着去了紫宸殿,可佩兰却出来告诉他,如今陛下正忙,不便相见。   佩兰是长宁身边亲近之人,她的话肯定就是长宁的意思,他也只好失望而去。可刚走了没几步,便又问道:“那陛下今日午膳可按时吃了?不如女史将本宫带来的这点心送进去,让陛下尝尝。”   佩兰笑了笑,“贤君费心了,荣卿陪陛下用的午膳,贤君还是带回去吧。”   长宁不留他的东西,本是怕其他君卿效仿,都来紫宸殿打扰,可宋子非一听长宁见了薛迹,却不肯见他,脸色一黑,也不再多说,气恼地离去,刚从玉凉池畔走过,便瞧见了那个让他气不打一处来的人。   宫人劝道:“主子,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如今风大,仔细着了凉。”   宋子非冷笑一声,“既然有人不怕冷,那本宫又怕什么,本宫偏要过去会会他。”   宋子非走近,薛迹身边宫人忙同他行礼,明明知道他过来了,可薛迹连头也不回,宋子非见他这般傲慢无礼,咳了一声,“荣卿,好大的架子啊!” 第41章 从心 薛迹拢了拢身前斗篷,却是要离去……   薛迹拢了拢身前斗篷, 却是要离去,“既然贤君喜欢这里,那我就将这里让给你。”   他如今言语之中毫无恭敬, 宋子非却没留意,只紧紧盯着他身上披的那件斗篷, 冷声道:“如今宫中, 只有帝后可着玄色, 即便是陛下宠你, 你也不能这般违逆规矩!逾制之罪,你可受得起?”   薛迹的脸被湖边的风吹的有些木然,他只瞥了贤君一眼, 将手从斗篷下伸出,贤君看他手上包绕着白色绢帕,绢帕上血迹透了出来, 他却用另一只手将它按住, 那血透的更多,薛迹额前碎发被风吹的散乱, 挡住了他一侧眼角,可他上挑的眉眼带着凉薄和讥诮, “我不知道什么是逾制,我这手上的伤是陛下亲自包扎的,我身上这斗篷也是陛下亲手披上的。”   宋子非讽道:“你不过就是个媵侍出身,这般狂悖, 如今陛下将你捧得高, 可你就不怕哪一日跌下来,摔得也惨吗?”   他一步步走近,贤君忍不住退后一步, 又听他轻笑一声,道:“贤君还瞧不上我媵侍的出身,可我为媵侍之时,陛下就已经看过我的身体,后宫之中有许多媵侍,可陛下却只碰了我一个,若说逾制,在贤君看不到的地方可还多着呢。”   贤君脸色顿红,“你放肆!本宫身处君位,你是卿,今日本宫就好好管教你!”   贤君身旁宫人都吓了一跳,连忙拦住他,“主子息怒啊!”   薛迹却丝毫不怕,“贤君若要处罚,就请尽快,只是我披着的是陛下的斗篷,贤君动手时莫要弄坏了它。”   贤君的手抖了抖,“你以为搬出陛下来,本宫就不敢罚你了吗?宫中有尊卑有序,你以下犯上,本宫为何罚不得!”   “贤君当然罚得了。”薛迹将手心的血痕给他看,“不过我只是伤了手,陛下就心疼得不得了,贤君伤了我,自有陛下会来为我擦药,我求之不得呢。”   薛迹越往前,贤君越是往后退,到最后只听见薛迹嗤笑一声,而后从他身边走过去,像是在嘲讽他外强中干,根本不敢对他怎样。   立政殿,贤君将此事道来,待提到那玄色斗篷之时,萧璟终于有了些反应,贤君道:“到底不是嫡出公子,上不得台面,那样的话竟也说得出口。殿下,臣侍知道自己以往任性妄为,如今已是处处小心,可若是被人骑到头上还要忍耐的话,还不如撞死在墙上,也算留了气节。”   萧璟皱着眉,“说那些气话又有什么用?”   贤君垂着头,“臣侍以前对殿下不敬过,可殿下不与臣侍计较,臣侍知道殿下宽宏大量,但臣侍这次绝不是争风吃醋,实在是有苦难言。”   萧璟将问题丢给他,道:“那你想让本宫如何处置他?罚跪,还是让人对他动刑?”   宋子非恨不得这些都加到薛迹的身上,可这话他却不敢说。   萧璟缓缓道:“贤君啊,你哪里都好,可就是沉不住性子,荣卿得宠,是整个后宫都知道的事,可敢跑到本宫面前,让本宫处置他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宋子非撇撇嘴,“是臣侍性子直,不像他们,圆滑世故。”   萧璟对他的话不予置评,“你可知道,陛下已经一月未去清凉殿了。”   宋子非疑惑地看着他,“难道陛下是因为行宫里的事?”   “陛下对后宫中的事清楚得很,你若是真的想保全自己,就不要想着动荣卿,反而要离他越远越好。得罪了本宫不要紧,可得罪了陛下,你怕是就没有心思来找本宫诉苦了。”   宋子非被他这番话说的有些后怕,最后讪讪地离开了,玉林进来时见萧璟正扶着额,笑了一声,“殿下别为这些人烦心,他们的心里能有什么呢?实在浅薄得很。”   萧璟长舒一口气,道:“本宫不是为了贤君而心烦,而是为了陛下。她放了长平,让萧家乱作一团,在宫中又纵着薛迹,让后宫里也不得安生。”   玉林笑道:“偏偏这些事,殿下都躲不过去。”   萧璟瞥了他一眼,“你还有心情看好戏?”   “奴才岂敢,不过今日陛下会过来,奴才已经安排好了晚膳。”   萧璟有些恍神,道:“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   薛迹刚到永恩阁,陈太医便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薛迹将身边宫人屏退,与陈太医一道进殿去。   薛迹方才的神色早已经收起,问道:“叔父怎么过来了?”   陈太医面色不虞,“荣卿不肯见我就罢了,难道如今陛下让我过来,荣卿也要赶人吗?”   薛迹面有愧色,“是我让叔父伤心了。”   陈太医叹气道:“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为你诊脉,怕我知道你如今的病情。”   薛迹想挤出一抹笑来,可却实在笑不出来,“知道了又能怎样呢,左不过是又少一日,若是我不去想我的病,说不定还能活的快活一些。”   陈太医眼眶一红,“都怪我,说这些做什么。”   薛迹轻声道:“之前在行宫里,随行的太医曾为我把脉,我当时还怕他会觉察出什么,想来是叔父给的药起了作用,他并没有向陛下说什么。”   陈太医看着他道:“可那些药却也只能压制短短的时日,我翻遍医书,却也没能找到根治之法。”   “我知道叔父是真的关心我,可有些事是天意,不能强求,叔父不要为难自己。”薛迹心里对他是存了感激的,若说这世上还有真心待他的人,除了长宁,怕就只有他了。   陈太医恨道:“什么天意,都是那毒夫,害了你父亲不说,你当时只是个孩子,他竟也下得去手,如此这般丧尽天良,就不怕遭天谴。”   薛迹那些复仇的心思,曾被情爱冲淡了几分,可如今也是因为情爱,他的恨又浓了几分。“叔父上次说,我的病也只能再撑四五年,是吗?”   陈太医道:“那些话你忘了便是,我说过,我一定会找到法子救你的。”   薛迹回忆道:“他们都说我的父亲是得了疯病死的,连母亲当时也厌倦了他。那毒渐入骨髓,我怕有一日我也会疯,陛下她,也会厌了我。”他的神情渐渐有些阴郁,“每每想到这些,我就恨不得让整个薛家为我陪葬,可我发现我其实也是个懦夫,我最想要的,其实不是他们的命,而是我能活下去,我不想死……”   之前,他只觉得自己没有几年可活,便想着留在长宁身边,那些纷纷扰扰的事都与他无关,旁人说他傲慢也好,嚣张也罢,他都不在乎,他的一生本就短暂,他也没什么好怕的。可现在他越爱长宁,他却越怕失宠,怕有人与他争夺,行宫里的那一晚,血光四溅,可却比不过长宁的抉择让他更觉害怕,她弃了他选了卫渊清。   陈太医偷偷用衣袖拭去眼泪,“陛下她对你情深义重,必不会像你母亲那般。”   薛迹轻轻抚着身上的斗篷,“也许吧。”那一夜他问出的话,长宁始终没有回答,她不想骗他,可他却宁愿长宁骗一骗他。   ————————————————   晚间,萧璟亲自为长宁布菜,只是她一向吃的不多,他倒也习惯了。   长宁将手中筷子放下,道:“我准备册封阮家衡表弟为明成县君,再为他寻一门好的亲事。可我思量着,若是按家世匹配来指婚,怕赐出一对怨偶,倒不如由你来出面,举行百花宫宴,让一些京中贵女和世家公子入宫,到时候也让衡表弟好好挑一挑。”   萧璟思虑片刻,却问道:“陛下怎么突然想起衡表弟的婚事了?”   长宁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他竟还是能听出不对来,只好道:“今日姑母进宫了,想请我为衡表弟的婚事费心。”   萧璟挑了挑眉,“他怕是想入宫来吧?”若只是想给自己儿子寻一门好亲事,只要阮婕开口,凭她是皇帝姑母的身份,她的儿子哪里会发愁嫁人之事。能让她亲自入宫来求,除了这个理由,他想不出别的。   他竟猜出来了,长宁无奈道:“我一向只拿他当弟弟看待,入宫之事绝对不成。”   萧璟站起身来,道:“陛下身边如今有了喜欢的人,自然是看不上他。”   长宁看着他往殿外走,问了一句,“这事你到底应不应?”   萧璟回过头来,“陛下吩咐的事,我何曾推脱过?”   他立在窗前,长宁也走了过去,停在他身旁,萧璟忽而道:“其实你清楚他的心思,整个后宫的人都在等着五年之期,他是阮家的人,进宫来倒也未尝不可。还是你已经想好了,你的第一个孩子属于谁。”   长宁慢慢道:“是你想知道,还是你母亲想知道?”   萧璟被她的话噎住,“在你的心里,有分别吗?”   长宁侧眸看着他,“当你问朕的时候,为何不想想,对朕而言,那不是谁的孩子,不论她的生父是谁,她都是朕的骨血。”   长宁忽而没有了交谈的兴致,“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萧璟看着她的身影,问了句,“陛下如今独宠他一人,若非宫中规矩,是不是我也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都已经成了陛下懒得应付之人。”   长宁低声道:“朕不过是从心罢了。”   好一个从心,她只是这一句话,却比旁人说起她对薛迹的偏爱,更让他心痛如绞。 第42章 百花宴 以往长宁来立政殿,萧璟心情总……   以往长宁来立政殿, 萧璟心情总是不错,可今日她离开之后,玉林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将自己关在殿里, 前来请安的君卿已经在外面等着,萧璟隔着一层帷幔, 吩咐玉林:“让他们都回去吧, 本宫今日谁也不想见。”   玉林只能遵从, 他将话带到, 其余君卿都离开了,只有贤君还立在前殿里,问他道:“殿下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身子不适, 可昨日殿下不还好好的?”   玉林没想到他竟缠着问了这么多,只能笑着道:“殿下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昨夜吹了风, 头有些疼。”   贤君更是疑惑了, “昨日陛下不是宿在立政殿了吗,殿下怎么会吹冷风?”   玉林被他问住了, “这……”   所幸贤君也没再追问下去,只是对玉林道:“一会儿你到殿下面前回话时, 可别忘了说,我十分关心殿下的身体,让殿下好好养病吧。”   玉林将这些话带去,萧璟撑着头, 眼眸未睁, “他倒是不忘向本宫示好。”   玉林忍不住笑了笑,“贤君这个人,倒也是有趣得很, 如今看来是真的想归附于您。”   萧璟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才道:“薛迹的药,可有按时服用?”   玉林不知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道:“殿下放心,各宫服的药一向都是由立政殿的人送去,不会有差。”   萧璟的声音低沉,“如果,我也想要一个孩子了呢?”   玉林一怔,“殿下可是想好了?”之前他一直犹豫不决,便是怕萧家到时会害了陛下,挟幼主自立。难道他现在有了把握?   “没有想好。”萧璟陷入沉思之中,如今局势复杂,萧家或许会继续等待,或许便会铤而走险。他为萧胤献策,让萧胤对他的信任多了几分,可对长宁来说,却也多了几分危险。   萧璟没再提这件事,对玉林道:“长平那里,我为了博取舅父信任,让他控制了长平近侍的生父。你即刻找人,送一封书信过去,让长平知道此事,切记,不可留下任何把柄。”   玉林应下,“殿下放心,我这就去安排。”   萧璟昨夜一夜无眠,白日里便一直在榻上歇着,连午膳都没用。等他傍晚醒来时,才想起昨晚答应了长宁百花宫宴一事,他让玉林去拟了名单,又召来尚宫局的人,将此事安排下去。   三日之后,尚宫局便来报,已经准备妥当,而除了进宫来的那些贵女和公子,后宫君卿亦有出席,宫中一下子进来这么多外人,萧璟怕生出乱子,派了许多侍卫巡查。   宫宴便摆在御花园里,那些人坐在自己的座上,见萧璟出现,忙起身行礼,而其余君卿却在另一侧亭廊之中,不与之往来。   薛晗趴靠在栏杆上,看着那边,对其他人道:“我以为陛下已经把长安城好看的男子都选到宫里来了,原来还有这许多落在外面啊。”   安卿闻言笑了笑,“薛侍君是在说自己相貌出众吗?”   薛晗连忙摆手,“众位哥哥在此,我哪里敢说这等大话。”   贤君本自恃身份,不愿往那边多瞧一眼,可方才薛晗说的那些话,让他忍不住有些好奇,今日陛下可还是会过来的,若那里面真有什么相貌不凡之人,万一被陛下看中,那还了得?   宋子非起身往前凑了凑,不知道萧璟在说什么,似乎是在吟诗作赋一般,而后有一人站了起来,相貌确实不俗,身量修长,他侧过身去,指着那人道:“现在同君后答话的那个是谁?”   云侍君往人群中看了一眼,道:“那是承恩侯最小的公子阮衡,听说陛下前日册封他为明成县君。”他又补了一句,“据说今日这宫宴,便是陛下吩咐举办的,想给明成县君择个良人。”   贤君听他这么说,倒是放下心来,“原来陛下是这个意思。”   他回身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可正巧与昭卿对视一眼,昭卿将视线挪开,宋子非睨了他一眼,道:“昭卿这几日消瘦了不少啊?”   昭卿自从春猎回来之后,便收敛了之前的性情,宋子非也听人提起过,说他没事就在自己宫里练箭,都不怎么同其他宫里走动。显然是上次被薛迹挫了锐气,不甘心呢。   昭卿崔煜回道:“不劳贤君费心了。”   薛晗自是对他们的这些往来不感兴趣,他从桌上拈起一块点心,正小口吃着,宋子非瞥了他一眼,“薛侍君倒是心宽体胖,依本宫看,你兄长得的赏赐怕是都到了你宫里去了吧。”   薛晗满嘴都是点心,不便答话,连忙喝了口茶,宫人又递上绢帕让他擦了擦嘴,他有些惊讶,“贤君竟连这些都知道?”   宋子非被他这话堵住,“你这木头!本宫懒得跟你废话。”   薛晗撇了撇嘴,他明明也没说什么,可却被贤君斥责,点心也不敢多用了,昨夜还起了风,幸好今日春光明媚,不然他可真没什么心思在这里坐着赏花。   贤君往远处瞧了瞧,还是不见卫渊清和薛迹过来,“贵君和荣卿两个人是嫌这场合太小吗?咱们到了这么久了,可他们却都不过来。”   云侍君道:“贵君可不止不出席宫宴,这几日请安也不见他,听说是私下向君后告了假,在宫中养病。”   宋子非嗤笑一声,“怕不是养病吧,会不会是有些心虚,不敢出来见人。”   良侍君咳了一声,“毕竟是贵君,不好这么说的。”   宋子非没想到良侍君这温吞性子竟也会帮人说话,“不是心虚又是什么?当日谁不知道他……”   宋子非话说了一半,又想起长宁那晚的命令,赶忙住了口,而昭卿本就为当时没能给卫渊清说话而深感愧疚,此刻忍不住道:“贤君大可以接着说下去,最好说到陛下面前,看看陛下会如何处置?背后议论旁人是非,可真是君子做派!”   宋子非见他这样讥讽自己,“当日怎么不见你这么巧舌如簧,如今倒是多了一张嘴,替别人说起话来了。”   林绍之只觉得他们吵闹得很,若不是自己品级低微,他早就离席而去了。   薛晗对后宫诸事一直贯彻自己不闻不问的原则,安卿和云侍君帮着相劝,他往远处一看,惊讶道:“兄长怎么来了?”   宋子非停了嘴仗,也看过去,不止薛迹过来了,他身旁一并走着的人,除了卫渊清又是谁。   林绍之懒懒道:“先前是都不来,现在是一块过来。”   云侍君笑道:“难不成是知道陛下会过来,不放心吗?”   而薛迹同卫渊清并未有交谈,按着规矩,卫渊清品级在他之上,理应是卫渊清行在前面,可薛迹却敢与他并肩而行。   宋子非嘀咕了句,“难道真的是因为这个?”   卫渊清刚到亭中,昭卿等人便同他行礼,卫渊清轻轻颔首,“不必多礼。”   薛晗挤了过来,拉了薛迹的胳膊,“兄长快坐。”   宋子非紧紧盯着薛迹的一举一动,见他果然看着另一边,他也跟着看过去。却见长宁的御辇过来了,萧璟带着人行礼,长宁扶了他的手,笑着让其他人平身。   这些公子并没多少进宫的机会,乍见了皇帝,有些惧怕,却又有些好奇,可见这个年轻帝王清丽秀致的面容上始终带着笑意,看上去是个极其和善之人,那份惧意便也消散了几分。   而刚才与君后讨论诗书时,最为出挑的便是明成县君阮衡,此刻他见长宁过来了,极其大胆,不像其他人那般低眉敛目,竟盯着她看。   萧璟心中生出些不快,他的手被长宁握着,长宁似乎能感受到他的情绪,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   而长宁的视线却并未落在那群男子身上,而是看向对面垂首立着的那些女子,她轻轻问萧璟:“这其中可有出众之人?”   萧璟却回道:“臣侍已有妻主,对其他女子并未留意。”   长宁微怔,而后嘴角却溢出一抹笑来,她坐下之后,同那群女子道:“朕只是过来看看,卿等不必拘束。”   那女子之中有一人忽而起身,“陛下,小女年纪虽轻,但对治国理政之事,有一些提议想同陛下奏对。”   萧璟看向玉林,在向他问这女子身份,玉林忙将手中名册看了一眼,轻声回道:“这是长留侯的次女,木云砚。”   长宁也听到了,她的母亲长留侯是先朝明宗册封的,如今已有三代,当初文宗皇帝曾定下规矩,侯爵只传三代,为的是让这些人知道居安思危,木云砚的身份在这些女子之中实在不算高,而今日宫宴,名为百花宴,实在不宜听她说些政事。不过长宁还是将她的名字记住了。   其余人见长宁没有回应她,忍不住在心里嘲笑木云砚,而后却听长宁道:“你年纪轻轻,便关心朝中事务,朕心甚慰。”长宁侧眸看了萧璟一眼,“只不过今日这场宫宴,主人不是朕。你有什么话,改日再说吧。”   木云砚被她方面拒绝,却也无丝毫黯然之色,“是。”   长宁又同那些女子说了些话,这才看向阮衡,“是衡儿吗?”   阮衡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白色锦袍,上面的云纹似乎是金线绣制,闪耀着光华,只这一份用心,便比其他男子出挑了不少。   阮衡站起身来,温声道:“是,陛下竟还记得臣弟。”   长宁浅声道:“你长大了不少,上次见你时,你才十三岁吧。”   阮衡应答之中不见拘谨,“臣弟却是常听母亲提起陛下呢。”   长宁道:“是啊,姑母还向朕提起你的婚事呢。”   萧璟见阮衡听了长宁这话之后,面上忽有羞赧之色,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作出的。   阮衡从座中走出,道:“陛下,衡儿不是那等木讷寡言之人,衡儿早已经决定,若有自己喜欢之人,不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应自己努力争取,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他这番话一出,席间人面面相觑,而萧璟却不容他说出下一句,便道:“今日请陛下过来,是为赏花,不如我们去看看吧?”   长宁也知道他截住阮衡话语的用意,“好啊。”她又往另一侧亭廊之中看去,吩咐道:“去把贵君他们也请过来吧。”   卫渊清等人不晓得她们这边发生了何事,可他刚走过来,便见那明成县君跪了下去,冲着长宁道:“衡儿知道自己莽撞,但衡儿等不了那么多了,陛下,衡儿真心爱慕您,愿托终身,求表姐垂怜衡儿。”   阮衡这番举动,将所有人惊住,萧璟知道,他看似莽撞,其实却是存了心机,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自己的后路断去,又称呼长宁为表姐,便是要让她看在承恩侯的份上不得不接纳他。 第43章 心计 只是他却是想错了,他这般自断后……   只是他却是想错了, 他这般自断后路,对长宁来说无疑是一种威胁,长宁最不喜欢的便是被人威胁。萧璟知道, 长宁的温和有礼只是表面,她的内心并不像她的外表那样柔软, 她对后宫中贤君等人的宽纵, 其实是因为她不在乎, 她少有厉色, 不过是因为她自身涵养存焉。   方才长宁已经刻意忽略阮衡的存在,可他的野心却收不住,众人都在等着长宁的反应, 对长宁而言,即便心中有怒,她也能浅笑着将心事化为无形, “快起来吧, 都多大了,还如同孩童一般。”   萧璟淡淡道:“是啊, 明成县君心思纯澈,怕是曲解了姐弟之情与男女之爱, 这感情与对父母的孺慕之情一般,只是亲情,是托付不得终身的。”   帝后两人都将台阶放到了阮衡的脚下,他并不蠢钝, 眼下也只能道:“是衡儿胡闹了, 求陛下恕罪。”   长宁温声道:“你方才还唤朕表姐,朕又怎么会怪罪你呢。”   长宁说完这句话,恰好看到薛迹松了一口气的神色, 她唇角微扬,薛迹与她四目相对,也忍不住笑了笑。   萧璟立在长宁身后,自然看不到他们两人的神情,可这神色却落到了卫渊清的眼中,那眉眼往来如同刀刃一般,在他心头划出血痕。   御花园中,帝后走在最前面,而阮衡难掩失落之色,他方才的举动确实可以算得上是孤注一掷。这么多的贵女与世家公子在,他今日的举动定会传遍都城,即便是有明成县君的封号,可京都中人非富即贵,这封号又算得了什么,日后想在这里再谋一门好的婚事怕是难了,他本以为长宁定会心软,可他却算错了,只是他已经图谋已久,不甘心就此罢休。   游园过后,长宁携后宫君卿在亭廊之中一同品茶,而阮衡他们不便同席,皆坐在亭廊之下。   之前阮衡在世家公子之中可算是出尽了风头,那些人难免对他生出排斥之心。可如今谁都看得出,他进宫无望,也都想趁机奚落他一番。   一年轻公子道:“也难怪陛下不看其他男子,你们瞧,在陛下身旁坐着的是不是近来最受宠的荣卿,听说这位荣卿本是媵侍出身,可陛下却颇为宠爱,不过三个月,便升到了卿位,那可是正二品。不知道有多少人一辈子都升不到这个位置,可真让人羡慕呢。”   另一男子放下茶盏,“我瞧这荣卿的容色气质确与常人不同,也难怪,方才有人自荐枕席,陛下却看都不看一眼。”   那年轻公子接了话头,道:“夏朝男儿,聘为夫,奔为侍,我等幼承庭训,身边来往的也都是矜持之人,本以为没有机会见到这些不守男诫的公子,却不曾想方才倒是开了眼界。”   几人虽压低了声音,可阮衡却还是听的一清二楚,那些话本就是说给他听的,只差当着面嘲笑他。他不想听,可那些话却还是往他耳朵里钻。   “是啊,不过我等都是有自知之明的人,更不会生出这些攀附之心。”   “别说是受宠的,依我看,这相貌连寻常宫人都比不过,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啊!”   阮衡知道他们是在刻意贬低自己,他本不需上心,可他却还是做不到,他借了更衣之名,到御花园外的湖边透气。   可他也知道,今日是个极好的机会,可他现在心头乱得厉害,根本没法沉下心来去思考对策。   他听到身后传来轻响,是男子的脚步声,他连忙转过身去,见一个温润清贵的男子和一名侍从走了过来,轻声劝道:“阮公子莫要想不开。”   竟以为他是要投湖吗,阮衡实在不知该说什么,眼前这人似乎是长宁的卿侍,这男子的相貌与穿着皆在告诉他,品级或许还不低,他忽而记起,方才在亭廊之中,他和那荣卿,都坐在帝后身旁。   阮衡连忙行礼,“衡见过贵君,给贵君请安。”   卫渊清没想到阮衡竟认出了他的身份,“你怎么知道本宫是何人?”   阮衡回道:“方才您坐在君后下首,故衡思量着,您应是陛下宫中的卫贵君。”他还隐去了一句话:他是见过薛迹的。只是他觉得这位卫贵君或许并不想听到他提起薛迹。   卫渊清淡淡一笑,“阮公子好眼力,不过本宫却觉得阮公子看上去……似乎有些心事?”   方才卫渊清的关切,让阮衡觉得他还算得上是良善之人,便道:“方才衡在陛下面前的失仪之举,怕是贵君也看在了眼里,衡并没有什么争宠的心思,只是到了适婚年纪,家中催促得紧,衡又没有其他心悦之人,陛下温柔秀丽。实在是男儿心仪的妻主人选,衡这才一时忘了规矩。”   卫渊清却十分包容,“你无需对我致歉,天下男儿能像阮公子这般明快直爽之人不多,本宫反而十分欣赏公子的性情。”   阮衡握了握拳,而后心头兴起一个想法,“贵君,可否能帮我?只要贵君助我达成所愿,衡必定感激不尽,愿竭尽所有报答贵君。”   卫渊清像是被他的话惊住,而后道:“你是要让我帮你进宫?”   阮衡顿时拜了下去,“是。”   阮衡见卫渊清挥手让身旁侍从守在一旁,似乎是怕别人靠近,卫渊清道:“可本宫只是贵君,上次陛下广选士族公子入宫,本宫虽能得陛下信任,协助君后,可却无法自己做主,更不用说做陛下的主,怕是要让阮公子失望了。”   卫渊清轻轻颔首,随后便要离去,阮衡挡住了他的去路,“我并不是要让贵君去陛下面前求情,只是想请贵君为我指点一条明路。”   卫渊清道,“当初广选之时,便有一位林公子,不想入宫,最后却不得不入宫。如今你一心要在陛下身边求一席之地,却也不是这般容易的。”   阮衡面容诚恳,道:“投我木桃,报之琼瑶。贵君,请您帮我一次。如今我被世家公子排挤奚落,已无立足之地,陛下若是不愿要我,我还不如死了痛快。”   卫渊清叹了一口气,“也罢,只不过我却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方才你在陛下面前,已经说的那般直白,陛下却没有答应,你定然疑惑不解,不明白其中缘由,本宫说的对吗?”   阮衡没想到他居然能猜中自己的心事,“那贵君觉得呢?”   卫渊清向前走了两步,他只看着面前的湖水,湖面那般平静,连一丝波纹都不起,“那是因为你,并不是真的没有了退路。你知道,陛下当然也知道。”   卫渊清说完这句,便转身往回走,阮衡不解,“贵君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卫渊清侧眸看着他,明明是极其温润的相貌,阮衡却从他的眼神之中看出几分凉意,“方才本宫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阮衡更是惶惑了,他仔细回想卫渊清方才说的话,还有他刚才的举动,他一直盯着的是面前的湖。难道他的意思是,让自己投湖自尽,用死来逼迫长宁?   他看向卫渊清,卫渊清却道:“阮公子是聪明人,已经想到了,不是吗?”   卫渊清从瑞祥身边走过,瑞祥跟着他往御花园而去,却忍不住问道:“主子为何肯定,他会按主子的话去做?”   卫渊清漠然道:“他的野心几乎藏不住,这样的一个人,别说只是投湖,即便你放一把匕首在他眼前,他也会铤而走险。等着吧,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就会有一出好戏了。”   瑞祥犹豫道:“可是陛下她,并不喜欢这阮公子啊!”   卫渊清凉声道:“是啊,她如今喜欢的是薛迹……”   卫渊清回了座上,刚饮了一口茶,便听到侍卫来报:“陛下,明成县君他投湖自尽了!”   长宁眸色一变,立刻问道:“人可有事?”   “已被熟识水性的宫人救起,只是尚昏迷不醒。”   众人听到阮衡落了水,漠不关心者有之,幸灾乐祸者亦是不少,而萧璟却发现长宁的眼神中并非是关切,她怕是猜出了,阮衡怎么会自尽呢,怕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吧。   长宁立刻吩咐道:“去传太医过来,为明成县君诊治!”   ————————————————   永恩阁,长宁回来便躺在榻上,薛迹慢慢靠近榻前,而后坐了下来,她头上的发簪还未除,薛迹怕她一转头又被硌到,伸手替她将发髻之上的华胜除去。   薛迹往前偎了偎,从后面抱住长宁,“还在为了阮衡的事心烦吗?”   长宁低声道:“父君在我幼年之时便病故了,那些年只有姑母是真的关心我,到后来,是他。”   薛迹愣了愣,“他?”   长宁分明听出了他的疑问,却依旧道:“阮家在我心里,不同于别的。我初登帝位之时,许多人都以为我会大封阮家,光耀父君门楣,或是对阮家的人委以重任,可我却并没有这么做。或许连姑母都不理解,可那时我的处境比现在要危险得多,身边除了一直教授我学问的少师,无旁人可信。我身为皇帝,却看不清自己的前路,我不想将阮家拉进这漩涡之中。我本想着,若是今后李氏蒙祸,因为不参与朝政,阮家也可寻一丝活路。可我低估了人心底的欲‖望,即便这权势两旁是刀山火海,也有人愿往之。”   薛迹心头一紧,“你决定了?”要纳阮衡入宫。   长宁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朕还有别的选择吗?”   阮衡是被救活了,可却也丢了半条命,若她不纳了阮衡,他便是名誉尽毁,还有阮家的声名,阮婕听闻幼子自尽,急急忙忙入宫来,在她的脚边跪下哀求,她又怎么拒绝? 第44章 冷落 她纵然喜欢薛迹,可有些决定也是……   薛迹心中凉了一片, “那陛下会宠爱他吗?”阮衡毕竟与旁人不同,他背后的阮家,还有她的父君, 这样的情分是绕不开的,那些人可以冷着, 可以不去见, 阮衡也可以吗?   长宁回身, 看着薛迹有些不安的神色, “他要的是朕的宠爱吗?”   薛迹知道,让阮衡入宫非长宁所愿,他不怪她, 可却还是会惧怕,更对这阮衡产生许多敌意。薛迹抱住长宁,“我不舍得将你让给任何人, 不管他要的是什么。”   长宁不需要他的答案, 她比谁都清楚,阮衡想要的是做太女的生父, 是这背后无边的权势。   长宁抚着他的背脊,轻声道:“那你呢, 你想要个孩子吗?”   薛迹被她这番话问的怔住,他沉默了许久,才道:“若是当初,我或许可以说我什么都不要, 可现在我不想骗你, 我想要的很多,哪怕现在我没有子嗣之念,可我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改变主意, 我最想要的,是能一直守在你身边。”   长宁知道他说的都是真心话,她没再继续问下去,她纵然喜欢薛迹,可有些决定也是不会因他而改变的。   ————————————   阮衡还是入了宫,长宁将册封之事交予萧璟,另外嘱咐了一句,“之前入宫的几位选侍,也一并册封了吧,不必依循旧制,至于封号,也由你来定。”   萧璟却还是问了句,“那阮家表弟的品级,陛下觉得是卿位还是?”   长宁轻轻丢了句,“侍君吧。”   萧璟应下,侍君之位不算太高,却也不低,对阮衡而言刚刚好。不过方才长宁的话,不必依循旧制,旧制之中,只有侍寝之后才可册封,是连这些都省了吗,那今后呢?   “其余选侍都已经入宫多时,可现下阮表弟住在宫中,可否要格外开恩,允他回家与亲人话别。”   长宁对阮衡显然已经没了耐心,“不必了,他既然这么想入宫来,许是早已经话别过了。”   她这么温和的性子,都被阮衡磨得厌烦了,这阮衡入宫之后的处境,恐怕未必如他所想。   长宁称朝中政务繁忙,没在立政殿停多久便离开了。玉林却道:“陛下将册封的事交给殿下,究竟是信任还是?”   萧璟道:“不管是不是信任,她既然敢交给我,必定是不畏惧萧家从中作梗。”   玉林点了点头,而后问道:”殿下打算给那位阮公子,拟什么封号?”   萧璟冷哼一声,“他不是心思纯澈吗,便封他为纯侍君吧。”   玉林笑了笑,这“纯”字用到那满腹心计的阮公子身上,当真是极其讽刺。   萧璟又去了寿安宫一趟,问过太后的意见,亦是想从中探得这安插‖在后宫中的人究竟是谁。萧胤给了几个人选,但春猎那日这几人都在宫中,萧璟还是相信自己的猜测,早年入宫之人,必定有一人是听命于太后的。   自从长平的事一出,萧璟渐渐又得了萧胤的信任,而玉林带给他的消息,却让他有些惊讶,他没有想到自己母亲竟这般自负,长平身边的近侍名唤淳生,他本以为萧韶会用淳生父亲的性命来威胁淳生杀了长平,以绝后患。可她却让淳生在长平身边做萧家的眼线,将长平的一举一动都报给她。   只是萧璟不知道的是,萧韶此举亦有她的打算,她的女儿萧瑛也有些不解,“母亲此时不杀长平,若是被她得了机会反过来对付萧家,岂不是不妙。”   萧韶却道:“她固然是一个威胁,李长宁想拿她当利刃,刺进萧家的腹地,朝中又有谁看不出呢,她也不怕别人看出来,这是她用的阳谋。但我为何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   萧瑛道:“母亲的意思是,挑拨她们姐妹二人的关系,让李长平手中的剑先对准皇帝。可这绝非易事啊!”   萧韶却胸有成竹,“放心吧,我已经布置妥当了,到时候只等她往里跳。过去,我确实低估了李长宁,可今后不会了。”   云州,孙岚在门外来回踱步,而门内传来的男女燕好之声一直未休,她是长平的心腹,这些年一直为她奔走,但方才得到的一个消息,却让她即刻从榻上起身赶了过来。   里面的声音依旧未停,看样子要等上许久,孙岚问了门外守卫一句,“今日在房中服侍公主是谁?”   那守卫如实道:“是淳生公子,近来十分受公主宠爱。”   孙岚面色一变,连忙叩门,却又被守卫拦住,“公主若是怒了,小人只怕担当不起。”   孙岚斥道:“若是我再不进去,怕是你才真的担当不起呢。”   孙岚强行闯了进去,长平掀开帷幔,正整理着衣衫,床内的男子半搂住她,“公主可还回来?”   那男子衣衫不整,孙岚连忙别开眼去,长平脸上仍有春情,可声音却冷了,道:“本宫的事你少过问。”而后吩咐道:“来人,送公子回去。”   长平自被人从宗正寺救出,性情越发古怪,晚间不喜和人同榻而眠,对身边侍奉的男子也没什么留恋,她现在不相信任何人,这淳生模样生的好,以前在宫中时便一直服侍她,又擅于房中之事,长平对他比旁人多了几分喜爱。   淳生忙将衣衫穿好,退了出去。房中燕好的气息浓郁,孙岚咳了一声,长平道:“扰了本宫的好事,你最好是有要紧事,否则本宫可不饶你。”   孙岚将那封密信交给长平,长平看后脸色一变,“好深的算计。”   孙岚道:“他毕竟是公主您身边的人,您打算怎么做?”   长平冷笑一声,“身边的人又如何,只要敢背叛本宫,本宫只恨不得将他剔骨抽髓。”   “可信中人却说,那人要利用淳生公子传递消息,若是公主现在杀了他,会不会打草惊蛇。”   长平沉思片刻,“你说的有道理,既然那些人想利用他,本宫便将计就计,到时候她们即便得到再多的消息,也只如闭目塞听一般。”   “公主说的是。”   “只是这密信究竟是何人发出的?”长平有些猜不透这人的动机。   孙岚猜测道:“莫非是皇帝?当初能救公主出来,全是皇帝有意放水。”   长平嗤笑一声,“本宫这个皇妹,可没这么好心,本宫被关的这几年,连她的人影都见不到,若不是现在她要对付萧家,又怎么会想起我来。只不过,萧家人最是该死,等本宫当上了皇帝,定要将萧家灭族,我要亲手杀了萧韶,萧胤,还有萧璟。”   她最后的几句话说的咬牙切齿,显然对萧家已经恨极,孙岚道:“属下愿为公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长平忽而又笑的阴森,“本宫改主意了,本宫不会让萧家人死的那么容易,特别是萧胤,他骗了本宫这么多年,本宫一直认贼作父。怎能让他这么轻易的死掉,还有萧璟,和他舅父沆瀣一气,本宫当年一心想着讨好他,即便知道他对长宁有些心思,也都忍下了,可他竟敢暗中捅我一刀。”   她知道萧璟不喜她胡来,之前身边的几个侍寝的近侍也都打发了,她那时想着,这些男子固然是好,可同皇位比起来便不值一提,只要得到了萧璟,又何愁得不到一切呢。可萧璟的目光,却一直追着她那个温吞的妹妹,喜欢长宁什么呢,难不成就因为她洁身自好,即便是到了现在,长平也不知道萧璟为何钟爱长宁。   孙岚不得不泼一盆冷水,“可咱们的兵马,若与朝廷对抗,还是远远不够啊。”   长平道:“继续招兵买马,本宫不怕等。”   ——————————————   宫中除了多了一位纯侍君,还册封了几位侍子和常侍,长宁这才想起林绍之来,又格外给了一道旨意,册封他为侍卿,也有加恩林家之意。   而阮衡病愈之后,便移入赐封的寝宫中,他达成所愿,第一个想见之人便是卫渊清,可卫渊清却闭门称病,不见任何人,显然也不想在外人眼中,与他有什么往来。   他本以为册封之后,长宁便会来他宫中,可他等了许久都不见长宁过来,他心头想着,莫非她仍旧怨恼他的举动,阮衡便想着主动去赔罪,前往紫宸殿求见。   只是他今日来的不巧,荣卿薛迹正随侍御前,薛迹本同长宁说着话,待瞧见他时,脸色便沉了下来。   阮衡知道他如今得宠,不好与他起冲突,便只往长宁面前站,“表姐,衡儿带了些点心过来,母亲说这是您小时候喜欢吃的,都是衡儿亲手做的,您尝尝。”   他将阮婕搬了出来,便是想让长宁对他宽纵一些,长宁淡淡道:“朕还有奏章要看,把东西先放着,你回去吧。”   阮衡没想到她对自己这样冷淡,可她将自己撵了出去,说什么看奏章,但薛迹却可以在里面,这样偏宠他,实在是不给他留情面。   阮衡离开之后,薛迹走到桌前,将食盒中的点心取了出来,这些点心确实精致,他拈起一块,凑到鼻间嗅了嗅,长宁瞧见他的动作,轻声笑了笑,“你方才不还说饿了,眼前就有现成的,吃吧。”   薛迹闻言,嫌弃地将手中的点心一丢,“我不饿。”   他是不会做这些,也做不来这些,他更是不喜欢那阮衡往长宁身边凑,不喜欢阮衡总提及长宁小时候的事,那都是他不知道的,这让他觉得有些挫败。   长宁前几日去寿安宫请安,萧胤状若无意地提醒她几句,“听说陛下现在独宠荣卿,帝王也是人,也会有所偏爱,予倒也能理解,只不过既然身为帝王,后宫中最忌讳的便是这个,不患寡而患不均,陛下应该也明白吧。”   她又怎么会不明白呢,可如今她只有和薛迹在一起时,才是没有束缚的,不只是薛迹需要她,她也一样需要薛迹。 第45章 三人 萧胤传了萧璟来寿安宫,也说了皇……   萧胤传了萧璟来寿安宫, 也说了皇帝近来不入后宫之事,萧胤道:“你既为中宫,便该有劝谏之责, 最要紧的是,我与你说的那几个人, 你要让皇帝去亲近他们。”   萧璟神色如前, “陛下她对我越来越疏远, 若说之前还有几分夫妻情意, 如今怕是一分都不剩了。我只怕我越是主动提起,越让她起了猜忌。”   萧胤慢慢道:“她对萧家的猜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当年先帝……”他顿了顿, 又道:“先帝当年何尝不知道,可她依旧按着我的心意,宠幸了长平的生父, 又将生下的孩子交给我来抚养。”   萧璟道:“舅父真的毫不在意吗?”   萧胤自嘲一笑, “在意又如何,不在意又如何, 有些东西是从开始时便注定了,更改不了。不过我还是有些遗憾, 若是我能有个孩子,也不至于这般为难。可惜啊,或许是我无福吧。”   萧胤见萧璟的神色有些黯然,怕自己触动了他的伤心之处, 便道:“你要借鉴舅父的前车之鉴, 把有些东西牢牢地握在自己手中,情爱并不是最重要的,你可明白了?”   萧璟点了点头, 他自寿安宫离开之后,又坐上了车辇去往紫宸殿。   佩兰在外面守着,见他过来,面上有些惊诧,以往后宫里的人没少借着送东西的机会来求见长宁,可萧璟却不怎么做这些谄媚之事,他也不需要做,她已经一月多没有见他过来了,今日来的却也不是机会。   萧璟被玉林扶着,自辇车上下来,他身上的墨蓝色锦袍,衬得人面色如玉,可周身的威严却让人不敢多盯着他看,更不敢有亵渎之心。   佩兰往殿内看了一眼,而后迎了上来,道:“殿下稍待片刻,奴婢去通传一声。”   “不必了。”长宁当初与他情浓之时,曾亲口许诺他,来往紫宸殿不必让人通传,那时候她是想让他多来看自己的。到了后来,两人虽渐渐疏远,可这旨意却没有改变。   佩兰当然也是知道的,可她刚才多此一举,实在是有缘由的。如今薛迹正在殿中,方才陪陛下午睡刚醒,此时正围在一起作画。至于有没有其他亲密之举,她实在说不好,若是萧璟直接进去,万一有什么不得体之处……   萧璟似乎也明白了她的犹豫,这个时候他若是理智尚存,便应该让佩兰去通禀一声,可他却忍不住想进去,有些事情不是他装作不知道就不存在的,他仿佛自虐一般,一步步迈上台阶。   殿内,长宁看着薛迹作出的画,哭笑不得,这人的字迹倒是不错,随了他的名字一般,可画作实在让人难以欣赏,就像是他的棋艺,还需多加习练。   长宁拿着笔在他鼻间上点了点,莞尔一笑,“你的画比起薛晗的来,可差得多。”   薛迹鼻间染了墨色,他用手轻轻蹭了蹭,不仅没有拭净,反而更为斑驳,长宁忍不住笑,薛迹听她夸起薛晗来,气不打一处来,昨日薛晗在他那里留到很晚都不走,直到长宁过来,他非说怕黑,要留在偏殿里歇着。   长宁对薛晗一向纵容,只把他当幼弟一般,便许他留了下来,薛晗笑的得意,他在自己的福禧堂里实在寂寞得厉害,更有些怀念薛迹还住在那里时的时光,长宁也会来看他,他还能得许多吃食,如今他那里冷落得厉害,就算关行云偶尔登门,说的也都是他不爱听的话,言语之中皆是在挑拨他和薛迹的关系,他便找了由头将人赶出去,时日久了,云侍君也看出他的不悦,索性也不过去了。   自从上次薛晗与长宁对弈,输给了她,他便刻苦习练,想找长宁再比一次,可一直都没什么机会,薛晗小心翼翼地问长宁,“陛下,臣侍可以同您对弈吗?”   薛迹恨恨地看着他,可长宁却浅笑着点了点头,薛晗立刻让林顺将棋盘取来,长宁近来忙于政务,疏于此道,反而薛晗的棋艺精进不少,长宁竟以一子之差输给了他。薛晗眸中的快意掩藏不住,而长宁却也没有羞恼,反而摸了摸他的头,夸了他一声,“薛卿,其实聪明得很。”   薛晗看着长宁,忽而想起他曾在《道德经》里读过的那句话,“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他喜欢和兄长在一起,也喜欢和长宁在一起,他愿意将这样的日子永远留住。   可薛迹却不这样想,第二日薛迹便将他撵回了福禧堂,薛晗撇了撇嘴,对林顺道:“怎么兄长不喜欢我在他身边呢?”   林顺笑着道:“主子您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山中可是容不得两只公老虎的。”   薛晗似懂非懂,他对情爱之事一向迟钝。可薛迹却存了警惕之心,世人早已将薛家两位郎君共侍女帝之事说成了佳话,可薛迹却知道,薛晗根本没有侍寝过,除了后来的那些人,薛晗可以算得上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即便是兄弟,他也容忍不得。   长宁直起身来,取了袖中绢帕,薛迹坐于椅上,侧身仰着头任由她施为,如同一只幼犬一般温顺,长宁一手捏在他紧绷的下颌上,一手用白色绢帕轻轻擦拭,薛迹仰着头看她时,他的眼神明明再纯澈不过,可上挑的眼尾却像是在有意诱她一般。   长宁低下头去,吻在他的唇角,薛迹喉结微动,仰着头回吻着她,温柔缱绻。   殿门被轻轻打开,萧璟整个人僵在那里,而他们两个人仍未察觉,如同一对璧人一般。   长宁察觉了他的存在,她似乎从萧璟已有些木然的脸上看出了一些哀伤,她手中的绢帕落了地,脸上的红晕渐渐消散。   薛迹闭着眸,她搁在他下颌上的手渐渐放了下去,他睁开了眼,也看清了眼前的情景。   他看着长宁,而长宁看着萧璟,萧璟只觉得这是上苍在戏弄他,以往他看不到,也不会多想,可方才长宁脸上的柔情和爱意那般明显,却是在对着另一个男子。   最后还是萧璟打破了平静,“臣侍,见过陛下。”   长宁看了他许久,道:“璟卿不必多礼。”   这般疏离的称呼,果然是旧人不胜新人,那是她的薛郎,而自己只是璟卿。   薛迹起身,朝着萧璟行礼,“见过君后。”   萧璟未再看薛迹一眼,他只是对长宁道:“臣侍有话想单独对陛下说。”   言下之意便是要让薛迹回避,萧璟本以为她会让薛迹回永恩阁,可没想到,她只是温声对那人道:“内室里还有你弄乱的棋局,自己去收拾好。”   薛迹方才的不安,被她这句话安抚,“好。”   萧璟知道,在内室之中可以听得清外面的一切声音,因为当初他和长宁新婚之时,她缠他缠得紧,让他时常留宿在紫宸殿,还霸道地不许他离开。   即便是早朝后召见臣子,也毫不避讳他。那时候他看着自己守护长大的少女做了皇帝,虽仍有些青涩,可他却有些满足之感。她的每一句话他都可以听到,而将朝政处理完,她会解了身上朝服,将他扑在榻上,同他嬉闹。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她另外一面却只在他面前有过,这些一度让萧璟以为,那时长宁对他的爱深厚不可磨灭,可后来他却渐渐清醒过来,她越来越沉稳,而她的宠给了后来入宫的卫渊清。他那时才明白,或许是他想多了,她并不懂情爱,更是初识男女之事,会对此痴迷也是有的,可当她有了其他男儿,他便不再特别。   萧璟却也没忘了来这里的缘由,他不怕薛迹听到,直言让长宁依照宫中规矩,安排君卿侍寝,更是道:“陛下这般偏爱荣卿,可知这对他并不算好,你的宠爱是将他置于火上煎熬,时日久了,他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集了万千怨怼,他又能承受得住吗?”   萧胤这番话存有私心,可未必不是实话,长宁自然也能明白,这些日子她确实放纵了些,将那些规矩置于一旁,虽然醒来发现自己所处的仍是这巨大的囚笼。   薛迹将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他紧紧地捏着手指,上次受的伤刚好,又被他掐出血痕来,他脑海中有个声音在响,又有人来让他远离长宁,那些人又要来抢走他的长宁。   萧璟见长宁不为所动,“陛下!你难道真的要等到失去才知道收手吗?”他想提醒她,有人会对薛迹动手。   长宁的眼神渐冷,“萧璟,这些话是太后让你来说的吧。”   她很少直呼他的姓名,“难道陛下觉得,臣侍这些话有不对之处?”   “你自然是没错,你的舅父是当今太后,早在许多年前,你就已经是命定的君后,你的一言一行无不符合君后的规矩,却从来都不是我李长宁的夫君。今日当上皇帝的是我,你便是我的夫君,若是当初登上帝位的是长平,我是不是该唤你一声姐夫呢?”   萧璟脸上的血色褪去,长宁的话像一记耳光一把打在他的脸上,他从不曾见过长宁这般冷漠的模样。 第46章 交心 薛迹从内室走出时,殿中只有长宁……   薛迹从内室走出时, 殿中只有长宁一人,萧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她立在那里, 眼神之中空洞无物,薛迹慢慢走过去, 他想唤长宁的名字, 可她如今的模样让他不敢惊了她。   他伸出手臂轻轻拥住她, 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长宁许久才道:“过几日快到你的生辰了吧?”   薛迹没想到她竟知道自己的生辰,幼时的记忆渐渐模糊,而长大之后他疏远了母亲, 薛晗的父亲对他不喜,府中更没人敢得罪正君而为他这个庶子庆生。薛迹轻声在她耳边道:“还有五日就到了。”   “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长宁明明自己还有心事未解,却将他的事放在心上, 方才他明明听到她和萧璟的争吵, 可她却闷在自己心里什么都不说。他想要的有很多,如今最想要的是再多出几十年的时间与她共白首。可这简直是奢望, 怕是连老天都觉得他痴心妄想。   薛迹轻轻道:“我对父亲的记忆只停留在幼时,可那时他已经病重, 我听照顾他的侍从说过,父亲还未生病时,每次我过生辰,父亲都会带着我逛遍都城里的街市, 他会抱着我给我买冰糖葫芦, 到后来这些都没有了。”   长宁静静地听着,将头靠在他肩膀上,“我为公主之时, 在江南置了一处宅院,等到朝局稳定一些,我带你过去看看。”   薛迹嗯了一声,“你去哪儿,我就陪你去哪儿。”   薛迹回了永恩阁之后,想起萧璟说给长宁的那些话,萧璟要她去宠幸后宫,她是因为这个才恼怒吗?而她今后还会不会像之前那般只来永恩阁。他明明可以在殿上问长宁,可这个时候问她,只是在逼她,他不想让她因自己为难。他想告诉长宁,他不在乎那些人会不会对自己不利,他只在乎她一个人。他本来的命运,或许是顺了薛正君的意,在薛府独孤病死,如今她给他的这些,都是他向上苍偷来的。   薛迹忐忑了许久,一直到了子时都还未睡下,他听到外面宫人压低的声音,像刚要行礼,又被长宁止住,似乎是怕他们的声音会扰到他。而后长宁走了进来,她的脚步有些虚浮,像是饮了酒,薛迹连忙起身迎了过去,长宁被自己的裙摆绊住,薛迹正好扶住她,她一靠近酒气更重,眼眸微红,薛迹心疼道:“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长宁摇了摇头,她应是醉了,竟以地为榻,顿时便要躺下去,地上很凉,薛迹想抱她起来,可她却不肯再动,薛迹只能跪坐在地上,让她躺在自己怀里,他轻轻唤了宫人过来,宫人瞧见他们两人此刻情状,连忙低下头去,只听薛迹道:“送些醒酒汤过来,再送些点心,陛下应是只喝了酒,没怎么用膳。”   没一会儿,宫人便将东西送了进来,只是他们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宫人有些为难,薛迹伸手往地上一指,示意他放在那里即可。   薛迹左臂揽着长宁,另一手持着汤勺喂长宁喝醒酒汤,她只喝了几口就不肯再用,薛迹又拈起点心喂她,长宁也撇过头去,薛迹忽而觉得长宁这个时候,反而更加真实了一些。她比自己大上两岁,在后宫君卿面前温柔沉稳,不管是宫中男子争风吃醋,还是朝堂之上勾心斗角,到她那里都会一笑置之,他还不曾见她任性过。   长宁在薛迹的怀里靠着睡下了,薛迹轻轻一动,她的眉心便紧蹙着,等她渐渐醒来之时,薛迹的腿都麻了,她没想到他就这样抱着她熬了半夜,长宁怔怔地看着他,而薛迹还未察觉她醒了,他闭着眸像是睡着了,睫毛垂下一片阴影,外面天色渐亮,长宁从他怀中动了动,他便立刻睁开了眼,长宁轻声道:“你怎么不叫醒我?”   薛迹也往窗外看了一眼,“应该快到早朝的时间了。”   长宁站起身来,朝他伸出手去,“今日休沐。“   薛迹却想,是因为今日休沐,所以她才敢放纵自己饮酒吗?他刚一站起来,腿就软了下去,现在又换作长宁扶着他,往榻边而去。   两人又换了一身寝衣,靠在榻上,长宁让薛迹再睡一会儿,可他却睡不着,他的腿还有些麻,长宁伸出手去帮他轻轻揉着。   薛迹见她如今神色比昨日好了许多,而她那么晚却还来这里,是不是代表她已经做了决定?   长宁见他愣神,问道:“在想什么?”   “君后说的那些,你会去做吗?”   长宁的手一停,“你想我去吗?”   薛迹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道:“君后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我不要那些旁人眼里的好,我也不怕什么,我知道我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不要去做那些以为对他好的事。   长宁回握住他,“好。”   薛迹眼中浮出笑意,他入宫本就晚些,既不是她第一个男人,怕也不是最后一个,他只要眼下,他们怕的是死亡,是流血受伤,是被污蔑陷害,或是家族有损,可他却不怕,父亲死后,他就像存在这世间的游魂一般,无依无靠,更无牵挂,他怕的是她的离开。   长宁靠在薛迹怀里,听着他道:“我以前听人说起过父亲,说他善妒,不事正君,我怕是也随了父亲的性子,若我今后有行差踏错之处,你便狠狠罚我,不要像我母亲那般,远离他,疏远他。”   长宁轻声道:“所以你连薛晗的醋都要吃?”   “谁让他总缠着你。”   长宁笑了笑,而后缓缓道:“我父君位份不高,生前只到侍君之位,当时宫中除了君后,还有其他得宠的卿侍,可有些人今日得宠,明日便犯了错被关到冷宫之中。父君他在宫中过得艰难,只求自保,我记得他曾告诉我,宫中男儿活得辛苦,要我日后好好对待身边的人。”   她虽是庶出,但薛迹以为她毕竟是公主,不会像他一般,“那你呢,在宫中也求自保吗?”   “母皇虽看重长平,但待我也不算差。明哲保身当然也是有的,在我九岁之时母皇让我自己来选少师,我最后选的人,修的是黄老之学,讲求自然无为,便是想远离权力是非,不与长平相争。母皇应该也明白了我的心意,她那时将我抱在怀里,看着我的眼神里带着怜惜,那是我为数不多的与她亲近之时。”   她将这些说来,却毫无怨怼之意,薛迹想到自己对薛家的怨恨,他忽而明白了,自己最初为何会被她吸引,也只有在她面前时,他才会消磨掉那些戾气,他不知道她回忆里教她善待男儿的父君是什么模样,想来应该也和她一般美好。   ——————————————————   她前几日忽而提起他的生辰,可后来却又没有再说什么,让薛迹有些摸不着头脑,而今日便是他的生辰,他让宫人去请她过来,陪着他用一碗寿面便好,虽然这长寿面对他也没什么用。   但宫人回来却道:“陛下说让您先用,她晚些再来看您。”   薛迹有些失落,而后又问道:“陛下她在忙吗?”   宫人回道:“奴才没有亲眼得见,这话还是佩兰女史回的。”   薛迹挥手让他退下了,宫人将午膳呈了上来,他看着那晚寿面出神,卫渊清生辰之时,她还同他琴瑟合奏,他如今难道不比卫渊清吗?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怨自己,长宁定然是有要事在忙,他又何必吃卫渊清的陈年旧醋。   自从薛迹封了卿位,宫中有不少人来巴结讨好,更不必说他生辰之时,当初卫贵君的生辰宴可是请了许多命夫入宫同贺,都在等着陛下又会如何对待这位新宠。   可谁知到了日子长宁竟不动声色,那些新封的常侍自然是要过来的,可薛迹却什么东西都没收下,那些人离去之时,宫人还曾听见他们议论了几句,说薛迹恃宠而骄。   而薛晗自然是少不了要来,薛迹让他进了殿,对他送来的贺礼只扫了一眼,又问:“陛下赐给你的那个玉簪呢?你若是真的想送,便把那个送来。”   可薛晗支支吾吾,装作听不懂。   过了一个时辰,宫人进来,喜道:“主子,陛下让人接您过去。”   薛迹看了看自己身上衣袍,明明也是新衣,他却还是又去换了一身,才坐上御辇去紫宸殿。   而他到了紫宸殿之后,却被眼前的长宁惊住了,她穿了身淡紫色衣裙,长发半束,以银簪固定,余下的青丝如瀑般垂在肩后,俨然是京城之中寻常女子的装扮。   佩兰笑着让人将东西呈上来,薛迹低头看了一眼,立刻明白了长宁的心思,“你要带我出宫?”   长宁点了点头,又打趣他道:“不知道夫郎愿陪我去否?”   薛迹一颗心起起落落,如今才到实处,他伸手触摸着眼前这套衣袍,是他往日在薛府时会穿的式样,薛迹眼眶微热,“一切都听你的。” 第47章 出宫 薛迹眼眸莹润,“愿岁岁有今朝。……   他们像刚成婚不久的夫妻一般, 在都城里的夜市中闲逛,只不过当然不止他们两人,随行的暗卫都隐藏在人群之中, 时刻保护着他们二人。薛迹对这里比她熟络一些,长宁和他挽着手, 轻声问道:“你经常出来吗?”   薛迹想起从前, “我没有什么出来玩闹的心思, 是薛晗喜欢。”   长宁瞧见前面刻木雕的摊位前围了一些人, 她扯着薛迹过去,她的衣裙被风吹动,薛迹看着她的身影, 眼神如水一般温柔,长宁看了摊前摆着的木头人偶,回眸问道:“你要不要一个?”   薛迹点了点头, 对那摊主道:“照着她的模样来。”   长宁道:“刻两个吧。”   那摊主笑着道:“好嘞。”而后又仔细看了他们两人一眼, 像是要记住他们二人的相貌,只是那摊主停留在薛迹身上的时间要长了一些, 他像是认得薛迹,“小公子如今是成婚了吗?”   薛迹低头看着两人紧扣在一起的手, 听长宁温声道:“是啊,去年成婚的。”   薛迹心头一暖,和长宁相视一笑,同那摊主问道:“你认得我?”   那摊主笑道:“公子去年曾和另一个小公子来过, 是那小公子多给了些银子, 小人这才记得牢些。公子当时抱臂立在一旁,整个人像冰霜一般冷淡,和现在倒是大有不同啊!”   长宁忍不住笑了笑, 倒也能想得到薛迹当时的神色,她从荷包之中取出碎银,给了那摊主,“我们还要去别处逛逛,你先刻着,我们一会儿回来取。”   那摊主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动手刻了起来。   长宁还记得薛迹说过的冰糖葫芦,甜食她也喜欢,只不过着实受不了这酸味,薛迹递给她一不串,长宁敬谢不敏,薛迹却坚持道:“不酸,真的。”   长宁接过去咬了一口,倒也没有那么酸,但却也不肯再用,将她吃过的那串冰糖葫芦递给薛迹,薛迹慢慢吃着。   白矾楼上甚是热闹,从上面可遍览京都灯火,长宁想上去看看,可薛迹却有些犹豫,“这里是京中贵女常出没之所,我怕她们会认出你。”   长宁看向一旁,待瞧见那摊上的东西时,她冲薛迹笑了笑,“有了。”   薛迹握着长宁的手上楼,怕她看不清前路,一直小心翼翼,长宁头上戴着的幕离挡去了不少人的眼光,夏朝虽是女子为尊,但也有一些常抛头露面的男子会娶妻,是为入赘。而长宁便被人当作了赘妻,薛迹怕她心里不舒服,可长宁并不在乎。   前几日她一直郁郁寡欢,今日出来,薛迹倒从她眼神中看出一些快意来,在深宫里待得久了,即便是帝王,是宫的主人,也难免会觉得束缚。   薛迹身量修长,今日着的墨色长袍又极显腰身,里面坐着的一些贵女不免看向他,他袖口紧束,手却紧紧握着身旁的女子,容色冷淡,那些人又觉得没趣。可却也有不识趣的人挡在他们前面,薛迹冷冷地看着那人,“劳烦让开。”   那女子看了长宁一眼,伸手要去将她的幕离揭开,薛迹将她拉向自己,不许那人靠近,“这是我妻主,你想做什么?”   那人笑得肆无忌惮,“妻主?我们做女子的,这么藏着掖着做什么?”   见薛迹脸上都是敌意,那人更是快哉,长宁此时不便露面,她轻声对薛迹道:“此处杂乱,我们还是下楼吧。”   薛迹的好心情被这人扰了,他同长宁正要下楼,可这人却不依不饶,薛迹顿时便要出手教训她一番,却有一人道:“你这般搅扰旁人,是不是太过了一些?”   长宁寻声看去,虽隔着幕离,却也看清了为他们说话的女子的面容,这人有些眼熟,长宁回忆了一番才想起来,是百花宫宴之时,那要同她奏对的长留侯之女,木云砚。   那女子笑得猖狂,“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木二小姐。”   木云砚示意他们先走,薛迹正犹豫着,长宁却拉着他的手,“走吧。”   方才闹事的女子嘲讽一笑,“让你强出头,旁人可是不领情呢。”   长宁下楼时只听那木云砚道:“见不平事,做不做是我的事,并未要求旁人如何。”   薛迹有些疑惑地看着她,长宁轻声道:“方才闹事的女子是大将军杨毓的独女,行事一向张狂,但杨毓家教甚严,她还不至于没了分寸同木云砚动手。”   薛迹点了点头,长宁回身看向楼上,她内心之中忽而有了些打算,只不过还要再等上一些时日。她下楼后将那慕离摘下,对薛迹道:“走吧,回去看看那木偶做好了吗?”   ————————————————————   阮衡又去清凉殿求见,卫渊清拒了他数次,如今总算肯让他进来。   阮衡来此,其一是为了感谢卫渊清帮助他入宫,其二却是要拉拢他。他在这宫中地位不稳,而宫中不少卿侍都对君后言听计从,显然是萧家那一派。而得宠的荣卿,却除了他那个弟弟之外不同任何人来往,想来想去,他也只有来找卫渊清了。   卫渊清听他又提“谢”字,打断了他的话,“纯侍君,本宫从不喜欢训导旁人,可如今却也要提醒一句,你入宫是因为陛下,可从来不是因为本宫。至于落水之事,更与本宫无关,这些事,你明白了吗?”   阮衡自知失言,“臣侍今日过来,只是听说贵君身子一向不好,特来看望一番。”   卫渊清脸上这才有了些笑意,道:“多谢。”   “贵君客气了,只不过臣侍却也有一事想请教贵君。”   卫渊清浅浅饮了一口茶,听他有些羞赧道:“臣侍入宫已有半月,可表姐她,却一直未召臣侍侍寝。不知贵君,可否给臣侍指点一番。”   在阮衡的心里,卫渊清如今已经失宠,他现在必定想要扶持新人复宠,而自己的投奔,他定然不会拒绝。   可卫渊清却似乎并不如他所想,“本宫入宫差不多有两月,才真正侍寝。纯侍君有些着急了。”   阮衡道:“陛下那是敬爱贵君,可臣侍只怕得罪了她,几次三番去紫宸殿求见,陛下都留荣卿在那里侍候笔墨,却让臣侍回来。今日臣侍还去了,可陛下似乎不在殿中。”   卫渊清听瑞祥提过了,今日是薛迹的生辰,听阮衡这么说他倒也并不意外,“陛下或许去了永恩阁吧。”   阮衡忍不住道:“听人说荣卿他……和陛下一起出宫去了。”   卫渊清一怔,“你这些话可是真的?”   阮衡点点头,紫宸殿外守卫之中有一人曾受过阮家恩惠,他也是从此处得来的消息,可泄露帝王行踪终是不妥,他忙道:“贵君可千万不要传扬出去。”   他说完这话,却见卫渊清仍在愣神,便又说了一遍,卫渊清怅然道:“本宫,知道了。”   阮衡离开之后,瑞祥送人回来,见卫渊清坐在座上,神色有些阴郁,他心里一揪,“主子……”   “就这么喜欢吗?”卫渊清的声音有些颤,他的手指紧紧扣在椅子扶手上。   瑞祥知道,他必定又是为了陛下和荣卿的事而伤神。   “主子何必在意,那位进宫也不过才六个月,时日久了,陛下慢慢也就淡了。至于生辰,主子您生辰宴的排场可是远胜于他,陛下为您花的心思也不少。”   卫渊清自嘲一笑,“你不懂这其中区别,清凉殿的那场生辰宴是办给别人看的,而她带薛迹出宫,才是用心了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不用去考虑任何人的心思。若是可以,他宁愿有个交换。   瑞祥道:“今日,主子您为何一直不肯见纯侍君?”若说一开始是为了避嫌,可他入宫这么些时日,别处也去拜访过了,倒也不用在意。   卫渊清凉声道:“一个真正能为我所用的人,绝不该有任何觉得可以利用我的念头。”   瑞祥渐渐有些明白过来,他在磨砺那纯侍君,像在磨一把刀刃,可他却要拿这柄刀刃对付谁呢?   宫外,薛迹看着摆放在一起的两个人偶,神态之中与他和长宁倒有几分相似,薛迹将那两个人偶在手中摩挲,倒真的有些爱不释手。   长宁带他来了一处酒楼,此间倒是十分安静,宫里的御膳虽然精致,可却少了许多烟火气,雅间之中,长宁推开窗,长街上的景色一览无余,远处还可看见河岸之上燃放的烟火。菜肴上来之后,薛迹便如同在宫中那般要为她布菜,长宁却道:“你忘了方才那摊主说什么了吗?”   那人将他们当成了一对新婚夫妻,薛迹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寻常的夫妻是如何共处的。”   长宁和他往长街上看去,来来往往的许多夫妻相依相偎,长宁回头看着他,温声道:“阿迹,生辰快乐。”   薛迹眼眸莹润,“愿岁岁有今朝。”   ——————————————   他们两人用膳过后,长宁付了银两,京都之中有宵禁,她身为皇帝自然清楚,正要带薛迹回宫之时,却在下楼时与一人迎面相对。   薛迹握着长宁的手不自觉收紧,那人瞧见他们二人时,也怔住了,长宁平声道:“薛大人,别来无恙。” 第48章 追封 薛芩惊怔不已,连忙要向长宁行礼……   薛芩惊怔不已, 连忙要向长宁行礼,却又被她扶住:“朕是微服出宫,爱卿不必行此大礼。”   在宫外遇到皇帝, 薛芩难免有些惶恐,可她抬起头, 看着在长宁身边的人, 犹豫了一瞬, 还是恭声道:“荣卿安好。”   薛迹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她是他的母亲,却也是他仇人的妻主,若非她对自己的忽视, 薛正君又怎么有机会对自己下毒呢?   薛迹的语声一如往日冷淡,“母亲怎么来这里了?”   薛芩自然不能说,她是因为同家中正君争吵, 拂袖而去, 只能掩饰道:“早前就听人提起,说这朱雀楼出了些新的菜式。”   长宁不是感觉不到他们母子之间的疏离, 可家事是最难理清的,她想让薛迹遵从他自己的心意行事。   而薛芩说完, 面前的两人却都沉默不语,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若是在朝堂上,她自然可以依着臣子之礼事君。薛迹虽是她儿子,可她却万万不敢将自己当做长宁的泰山大人。   最后还是长宁道:“朕还不曾去过爱卿的府邸, 今日正好是个机会, 爱卿带路吧。”   长宁的话音刚落,薛芩便立刻看向薛迹,可薛迹面无表情, 对他而言,长宁的任何决定都是有她的道理的。   薛芩忐忑地带人回了府,随行的禁卫守在薛府门外,薛芩为长宁引路,恭恭敬敬,生怕有什么怠慢之处。   而另一边薛正君听闻薛芩回来,本就未消的怒火顿时又起,“不是出府去了吗?我以为又宿在秦楼楚馆,却原来还是回了这让她厌烦的府邸!”   而他身边侍从韦来劝道:“主子还是消消气,您最近时常与大人动口角,这实在不妥啊!”   这些道理薛正君自然知道,这么多年他忍也忍了,薛芩怕是都以为他的性子改了不少,可那个男人的儿子不仅得了陛下的宠爱,还压了自己儿子一头,这让他怎么忍得下这口气,便愈发埋怨起薛芩来,更将那些陈年旧账都翻出来,连薛迹入宫之事,也怪在了薛芩的头上。说她一开始便存了私心,嫡子居然不如庶子,让他在命夫们面前丢了脸面。   薛正君坐不住,“不行,我得去前面瞧瞧!”   韦来连忙追上去,道:“听人说,大人她带了客人回来。”   薛正君冷声道:“我自然是知道分寸的。”   薛芩将长宁请到上座,而后又亲自为她奉茶,长宁终究还是顾及了薛迹的颜面,对薛芩道:“爱卿坐吧。”   薛芩谢恩之后才敢坐下,又听长宁道:“今日是薛郎的生辰,朕带他出宫散散心,都是一家人,何况这又是你的府中,爱卿不必拘束。”   薛芩听闻生辰二字,明显有些讶然,薛迹没有错过她的神情,他自嘲一笑,长宁心细,自然也是留意到了,长宁握住了薛迹的手。   薛芩有些愧疚道:“臣如今过得糊涂了,竟不知今日是荣卿的生辰。”   薛迹道:“不敢劳薛大人费心。”   长宁平声道:“古人云,在家从母,嫁人从妻,朕虽不甚认同,但如今薛郎已是朕的人,这生辰之事,便由朕来费心吧。”   薛芩连忙起身,跪拜下去,“臣有罪。”   长宁让人将她扶起来,薛芩竟不敢去看自己的儿子,他实在太像他的父亲,这么多年她一直回避着他的存在。   薛正君不请自来,管家在门外连忙阻拦,“正君稍待,容老奴去禀报一声。”   薛正君斥道:“狗奴才,如今竟连我也敢拦!禀报?这可还是薛府,难道又是你主子立的新规矩不成?”   管家被薛芩嘱咐过,可他却也不敢将皇帝在此的消息随意透露,又怕此间声响过大,惊扰了贵人。   “正君息怒,大人正招待贵客,实在是……”   薛正君不等管家说完,便闯了进去,只不过他进门之后收起冒失,脸上浮了一层笑意,一副当家主君的做派,可当他瞧见主位旁站着的人时,他脸上的神情僵住。   薛芩没想到他竟会直接闯入,连忙同长宁赔罪道:“拙夫粗鲁无状,惊扰了陛下。”   薛正君牙齿紧咬,又惊又怒,薛芩将他拉下,跪在地上,“还不快行礼。”   薛正君只能低声道:“侍身拜见陛下,见过……”他实在不愿同那个贱人的儿子行礼叩拜,可如今却由不得他,“见过荣卿。”   长宁毕竟在宫中长大,这些夫侍争斗对她而言,不过像是看戏一般。   而自从薛正君进来,薛迹的神色就变了,他的眼神冷如玄冰,可其中的怒火却也掩藏不住。   长宁慢慢饮着杯中的茶,却不急于让薛正君起身,仿佛没有他这个人一般,只是温声同薛迹道:“这茶不比朕上次赐给你的差。”   薛迹只有同长宁说话时,才会有些温情在,“陛下还是少喝一些,只怕这茶太浓酽,陛下夜里又无法成眠了。”   他们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着话,倒将地上跪着的人视若无物,薛正君额上都冒出汗来,才听长宁淡声道:“薛正君不必多礼,平身吧。”   薛正君这才起身,侍立在薛芩身旁,他明知这个时候不该去看薛迹,可他却忍不住,他们不是应该在宫中吗,怎么会来了薛府,还有意折辱于他,薛正君见陛下对那庶子温声细语,极其宠爱,他更生出怨怼之心,不知道他的晗儿在宫中又过的什么日子。   长宁又同薛芩说了些话,不知不觉便到巳时,长宁起身道:“天色已晚,朕也该回宫了。”   薛芩连忙起身,“寒舍简陋,实在是委屈陛下了。”   长宁却道:“今日是荣卿的生辰,朕却一直没想到该送他什么礼物。可到了爱卿府上,却是提醒朕了。荣卿的生父早逝,不曾享受过荣华富贵,朕有些难安,便追封其为仁怀郡君吧。”   薛正君身子一晃,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皇帝金口玉言,出口的话又怎么可能收回。若非此刻仍要顾及规矩,他只怕早就压抑不住心头怨恨,凭什么,那贱人不过是个侍,却能得命夫的封赐,即便是死后哀荣,他也难以释怀。   薛迹也没有想到,他怔怔地看着长宁,长宁却牵着他的手往门外而去,薛芩连忙跟在身后,她看着前面两人的身影,看着陛下一直握着薛迹的手,同僚之中常有人提起她庶子受宠,可只有此刻,她才真的见识到,被她忽视的儿子,得了那个天下最贵重的女子的爱护。   薛正君还愣在原地,而薛府中人都已齐齐跪下送皇帝离去,薛正君羞愤难当,胸中肝气难平,一时竟喷出血来,韦来连忙将他扶住,却又不敢大声,“主子……”   而薛芩将人送到门外,薛迹回首看了她一眼,忽而对长宁道:“陛下,我有些话,要单独对母亲说。”   长宁颔轻轻首,“朕在马车中等你。”   薛迹慢慢走向薛芩,薛芩愧疚道:“迹儿,是母亲不好,不该忘记今日是什么日子。”   薛迹缓缓道:“我曾听家中老仆说过,我出生之时,母亲对我十分疼爱,对父亲更是温柔呵护,我不明白,这世间男女的情意与骨肉之情,都可以磨灭吗?”   薛芩知道如今说什么都为时已晚,“或许是母亲真的老了,近来总是会梦见你的父亲,那些过去似乎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薛迹听她这般轻描淡写地提起他的生父,他心头怨恨难消,“是啊,薛大人如今要什么没有,又怎么在乎我和父亲的死活!或许连我这个儿子得宠,在你眼里都是耻辱吧。”   薛芩失声道:“迹儿……”   薛迹眼眸阴郁,他压低了声音道:“母亲,你方才说时常梦到父亲,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在你的梦里埋怨过,怨你在这世间活得太久,不肯去同他作伴,怨你整日和害死他和他儿子的男人同床共枕,你说的梦又是什么梦呢?有没有这些血光和不堪!”   薛芩身子晃动,“你说什么?”   薛迹冷笑一声,“母亲总不会明知故问吧,我父亲因何而死,为何病后性情大变,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图究其缘由吗?不过是不在乎罢了,可你为何还要装出一副情深的模样呢?”   薛芩摇了摇头,“不,不是,迹儿……不是这样,你方才说你父亲被勇安毒死,这怎么可能?”   勇安是薛晗父亲的表字,他本姓郑,薛迹一步步走近,“是我亲手扒开父亲的坟墓,那毒都已经深入骨髓,你却告诉我你不相信?”   薛芩震惊地看着他,“你说的都是真的?”可薛迹却不愿再回答她,薛芩喃喃道:“怎么会,勇安怎么会给他下毒?”   薛迹失望地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他希望父亲死前,对她已经没了爱恨,这样才是解脱。他要回去,长宁在等他,那里才是他的归处,而薛家对他已是过去。   ———————————————————————— 第49章 袒护 马车已经走远,而薛芩还站在门边……   马车已经走远, 而薛芩还站在门边,她眼神不知落在何处,直到府中下人过来道:“大人, 正君他晕倒了,您快去看看吧。”   薛芩如梦初醒, 可她却没有丝毫慌张之色, 反而道:“是啊, 我确实应该去看看他。”   郎中为薛正君施针过后, 薛正君悠悠转醒,可他瞧见薛芩站在窗边,似乎并不关心他的死活, 他将郎中赶了出去,韦来连忙打圆场,请了郎中去厢房稍坐。   薛正君倚在榻边, 看着这个对自己无比凉薄的妻主, 一时悲从中来,“萧家这些时日对你的示好, 皆是存了拉拢之意,可你一直犹豫不决, 都是为了你的儿子吧,你是不是觉得你的儿子将来会成为那中宫之主,光耀你薛家门楣。”   薛芩慢慢走近,她的眼神中毫无关怀之色, “那你呢, 自从迹儿得宠,你便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你为何处处针对他?”   薛正君嘲讽一笑, “你问我缘由,难道你不知道缘由吗?他不过是个庶子,却踩着我的儿子往上爬,和他那个卑贱的父亲一样,难道你忘了他父亲是如何背叛你的吗?”   “住口!”   薛正君知道自己说到她的痛处,便不再相逼,他这句话本就是为了勾起她对往日的记忆,让她对那父子多几分厌恶,“你听我一句,如今我们是万万不能得罪萧家的,你应该早做决断,良禽择木而栖啊!”   薛芩却道:“当初阿墨重病不愈,究竟是不是你的手笔?”   薛正君身子一震,却又掩饰道:“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可能会害人,严墨那贱人自己偷人,我顾念薛家的颜面和你对他的情谊,只将他禁足房中,不与外人往来,你如今却说我害了他!”   薛芩愧悔道:“这些年我一直不敢去回想当年的事,当年只有书信往来,和那女人的一面之词,我伤心之下便对阿墨不闻不问,等我后悔之时,他已经变了一个人,不再像以前那般温柔体贴。而你因我纳了阿墨一直对我冷言相对,若他真的有错,你又怎么可能这般大度!”   薛正君如何肯认,“你不过是想将严墨那贱人的死推到我身上,好让你内心得缓一二。他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你为何又提起这桩事?”   “迹儿说,他曾亲手扒开过他父亲的坟茔。”   薛正君闻言怔住,又想起薛迹看他的眼神,不寒而栗,他竟知道他父亲的真正死因吗?他连忙辩解,“这个逆子一直怨我恼我,从不将我视作嫡父,是他有意污蔑!”   而薛正君的神色落入薛芩的眼中无疑是心虚之举,她已经不需要再问了,她走出房中,看着天上满月,十九年前的今日,她生下了迹儿,可未尽母亲之责,当年她任性之下纳了他的父亲,却也没有夫妻之义,错的人是她,甚至自严墨死后,她未再纳侧室,也不过是害怕重蹈覆辙罢了,而她如今能补偿迹儿的,便是不去沦为萧家的附庸。   ——————————————   而长宁没有想到,自己身为皇帝,竟被皇城中的巡卫拦住,带头之人不知马车中人的身份,只道她们违反了宵禁,随行的侍卫未得长宁允许,不敢泄露她的身份,只是却也不让那些巡卫靠近。   薛迹看向长宁,有些愧色,“是我执意要同母亲说话,拖延了时间,这才……”   长宁拍了拍他的手,隔着马车道:“你是何人?”   带头之人道:“吾乃京都巡卫司统领沈檀,你既违反禁令,理应受罚!”   长宁饶有兴致问道:“那我应该受什么样的刑罚?”   沈檀冷声道:“犯夜者,笞二十。”而后命令身边人道:“还不快把她带下来!”   那些护卫齐齐拔剑,沈檀斥道:“天下脚下,尔等焉敢放肆!”   只听马车中人吩咐道:“住手!”长宁将车帘掀开一角,“若我是达官显贵之人,你也敢这般?”   沈檀冷哼一声,“我按规矩办事,管你是谁!”   长宁这才正视马车前的立着的这个有些不近人情的女子。   沈檀却不再同她多说,似乎当下就要将人带走,长宁掏出一块玉牌,让人拿给她,沈檀接过玉牌之后,只见上面写着的乃是“永宁公主”四字,这是当今皇帝昔日为公主时的封号,沈檀立刻明白过来,连忙带人跪了下去,“微臣拜见陛下!”   长宁透过车帘道:“方才说你叫沈檀?”   拦了皇帝车驾,可是死罪,沈檀额上出了一层薄汗,长宁却笑了笑,“你倒是尽忠职守。”   沈檀正在想这话究竟是何意,可马车却已经在她面前离开,直到第二日,宫中来人,沈檀得了旨意,皇帝不仅没有责罚她,反而封她为禁卫军副统领。   而皇帝触犯宵禁之事虽未传开,但萧璟却还是得了消息。自从上次他和长宁不欢而散,他便一直在立政殿中闭门不出,这忽然听闻了她的消息,竟是她带着薛迹出宫,萧璟抚着胸口,他近来胸前时常闷痛,宫中太医却说他这是情志不舒所致。   前几日萧璟身子不适,立政殿请安之事也一并免了,今日各宫君卿一同过来,如往常一般坐在殿中等着君后起身,但昨日薛迹生父得封之事一出,连长宁带他出宫回府之事也一并传得沸沸扬扬,不少人起了不满之心。   而不知他是不是有意来晚,贤君见他不在,阴阳怪气嘲讽一句,“寻常命夫得封,或是因为母族,或是因为妻主,也只有这荣卿的父亲与旁人不同,是因为一个得宠的儿子,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云侍君笑道:“贤君快别这么说,臣侍的父亲什么都没有,您这话一出口,岂不是让人笑我们没用吗?”   贤君懒懒道:“你当然是没用,本宫可还记得你和荣卿是一同入宫,如今人家都已经是卿位。”   关行云看了薛晗一眼,“贤君记错了,臣侍是同薛侍君一同入宫。”   贤君闻言嗤笑一声,对众人道:“是啊,倒真是本宫记性不好,竟以为荣卿是选侍之身入宫的,原来是薛侍君啊。”   殿中坐了几个新人,有不少便是之前的选侍册封的,贤君这话是在有意揭薛迹老底,告诉众人,他只是个会爬床的媵侍罢了。   薛晗红了脸,“贤君你……”   “本宫怎么了?”贤君瞥了薛晗一眼,“薛侍君有心思关心你那兄长,倒不如多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他往薛晗身上看去,笑得张扬,“薛侍君的病可好些了?”   近日一直抱病不出的是贵君卫渊清,可却没听说薛晗生病,那些新来的常侍不知其中缘由,便问了出来,对薛晗颇为关切,“薛侍君若是病了,还是让太医过来看看,可莫要耽搁了。”   薛晗脸色红了又白,贤君笑道:“这可倒是难为太医了。以前福禧堂陛下可是常去的,可惜啊……”   薛晗忍不住道:“臣侍有病,确实没用得紧,可贤君比臣侍有本事,陛下不也一样没去您宫里!”   贤君听他对自己这般不敬,立刻变了脸色,“你胆敢以下犯上!”   薛晗被他吓得抖了抖,可方才被他这般耻笑,士可杀不可辱,“贤君身处高位,应当以身作则才是,臣侍不过是,不过是……”   如今君后还未过来,殿中便只有宋子非品级最高,这么多的人看着,宋子非焉能忍下这口气,“今日本宫便要好好教训你,来人,掌嘴!”   薛晗吓得一抖,安卿连忙劝道:“贤君息怒,这毕竟是在君后的宫中,就算薛侍君不敬,您也不能这般责罚他啊!”   宋子非回过神来,他看着躲在安卿身后的薛晗道:“本宫竟被你给气糊涂了!此地确实不妥,等请安过后,本宫再好好教训你!”   忽而听见一人出声道:“谁敢!”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薛迹眉眼冷淡,自殿外地走了进来,他走到贤君近前,眼神似不屑一顾,“贤君好生威风,臣侍今日来得巧,正好得见。”   宋子非气焰正足,可被他那么一瞥,竟有些畏惧,上次便在薛迹那儿吃了哑巴亏,不战而败,宋子非面对薛迹便没了底气,只能看着薛迹从安卿身后扯了薛晗出来,而后坐在了座上,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   云侍君淡笑着看着这一切,“荣卿与薛侍君兄弟情深,贤君还是多多包含吧。”   昭卿早就不愿参与这些,一直作壁上观,阮衡却未曾想,这薛迹在后宫中居然有这般本事,竟连气焰嚣张的贤君都不得不让他三分。这品级再高,竟不如皇帝的宠爱更实在一些。   请安之后,阮衡去了清凉殿,将今日立政殿中发生之事尽数告诉了卫渊清,卫渊清比他想的要从容得多,“陛下喜欢荣卿,这是宫中人尽皆知之事,贤君会怕他,倒也没什么奇怪。”   阮衡忧心忡忡道:“那依贵君看,若是五年之期一到,陛下她会选择谁做太女的生父,会是如今荣宠正盛的薛郎君吗?” 第50章 误会 卫渊清淡声道:“是谁都好,总之……   卫渊清淡声道:“是谁都好, 总之都是陛下的子嗣,我等既为陛下的君卿,恪守本分才是道理。”   恪守本分, 阮衡将这四个字在心头念了几遍,可他入宫绝不是为了这个, 阮衡道:“臣侍知道, 有些话说出口只会让贵君觉得臣侍痴心妄想, 可臣侍一心爱慕表姐, 只愿能守在她身边,若是能再得一女半儿,便是此生之幸了。”   卫渊清却只看着阮衡并不言语, 他那双眼似乎能看透人心一般,让阮衡无处掩藏,过了许久卫渊清才道:“陛下如今仍旧受制于萧家, 不管将来太女的生父是谁, 只要不是中宫的,对陛下而言, 都是幸事。”   阮衡小心道:“后宫君卿之中,也只有贵君行事最令臣侍信服, 若是您为太女之父,臣侍自然没什么可说的,可若是荣卿,臣侍为您惋惜啊!”   卫渊清轻声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你我之间不必拐弯抹角。”   阮衡忽而拱手同卫渊清又行一礼, “臣侍愿与贵君为盟。”   卫渊清流露出有些讶然的神情,“这……”   阮衡道:“将来太女生父若是贵君,臣侍自当全力维护, 若是臣侍,臣侍也会让太女待贵君与生父无异。”   卫渊清还未决定,瑞祥在门外道:“殿下,立政殿的人给您送药来了。”   卫渊清侧过身道:“纯侍君先回避一下,本宫会给你答复。”   阮衡点了点头,而后人绕到屏风之后,瑞祥带着人走了进来,朝卫渊清行礼之后,便道:“要辛苦贵君了。”   卫渊清伸手将那药碗端起,仰头一饮而尽,瑞祥将空碗接了过去,卫渊清拿出袖中绢帕轻轻擦拭唇角,那前来送药之人道:“不打扰贵君了,奴才告辞。”   卫渊清让瑞祥替他送人,阮衡见人走了,从屏风后出来,道:“立政殿的人为何给您送药?”   阮衡这几日倒是听说了卫渊清抱病之事,可今日过来见他不像是有恙在身,便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而现在听闻君后让人送药,他便有些疑惑不解。   卫渊清启唇道:“是避子之药。”   阮衡这才知自己说了蠢话,忙道:“是臣侍多言了。”   卫渊清却并不怎么在意,“日后陛下若是有意让你侍寝,立政殿也会提前将药送过去。只不过我们这些入宫早些的,陛下如今虽然不过来,这药也不会停。”   阮衡想到什么,“那……荣卿那里也是这般吗?”   “自然,这是宫里的规矩,即便陛下宠爱他,也无法更改。不过,再过几个月应该不用了吧。”卫渊清饮了一口茶,压下口中苦涩,余光却留意着阮衡的神色。   阮衡心事重重,如今陛下独宠荣卿,将来停了药,只怕最终达成心愿的会是他,阮衡思索着该如何才能将陛下的心留住。可想来想去却没有什么办法,荣卿的性情与做派在后宫中独树一帜,难不成他也要仿了去做,到最后只怕是东施效颦。除非荣卿子脉有损,无法……   这个想法一出,将他自己吓了一跳,可有些念头却止不住地往外冒,连卫渊清唤他名字都没察觉。   “在想什么?”   阮衡惊了一下,而后掩饰道:“没什么。”他想起之前的事,又问道:“方才臣侍所提之事,贵君考虑得如何了?”   卫渊清笑了笑,可他的笑意有些苦涩,“你也知道,陛下她对我的情意已经淡了,说什么结盟呢,日后这宫里哪还有我容身之地。”   阮衡现在心乱如麻,对他的决定已经没有之前那么上心,宽慰了卫渊清几句便离开了。他走之后,瑞祥推门进来,对卫渊清道:“主子您真的确定,纯侍君会按您的心意去做吗?”   卫渊清脸上的失落之色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若是没有成效,本宫岂不是白忙活了。放心吧,他心头执念越深,越会驱使他去做。”   立政殿并没有来什么人,那不过是他安排好的一出戏罢了。   瑞祥还是有些担忧,“可万一他行事不成,牵连到您,陛下对您生出隔阂……”   卫渊清眼神之中没有一丝温度,“难道我现在就好过吗?”   “奴才还是觉得,您再忍耐一些时日,陛下她心里还是有您的。”   卫渊清看着空空的手掌,过去他不争,可她一放手,他便什么都握不到。卫渊清眼眸微沉,“我已经忍耐了太久,再忍下去我只会失去一切。我现在要的不仅是她,我要这君后之位,更要子嗣,如今挡路的人是薛迹,那我只能先除掉他。”   瑞祥心头不安,卫渊清侧眸道:“你觉得阮衡会做那种明面上的蠢事吗?他自会找个替罪羊,就算一朝事发,陛下看在阮家的面子上,也不会杀了他,更何况不管他做了什么,都与本宫无关。对薛迹不利的事,本宫没有说一个字。”   瑞祥怕的不是这些,他怕卫渊清心魔渐深,无法自拔。   ———————————————————   长宁怕薛迹自己在永恩阁会闷,白日里常常召他到紫宸殿来,午膳过后,也会拉着他在榻上小憩一会儿,可薛迹睡着之后,她便会起身去忙自己的事。   今日他醒得早,又有些口渴,便起身去寻茶盏,正好听见长宁同佩兰说着话,他本无意去听,可她们却提到了一个人——卫渊清。他便停下了步子。   长宁道:“贵君的病如何了?”   佩兰回道:“请了几个太医过去了,都说是心病,现在贵君闭门不出,连君后那里都告了假,奴婢怕这样下去,贵君他误会于您。”   长宁将手中御笔放下,轻声道:“连你也觉得朕对渊清太薄情了吗?”若是这样,那萧家那里恐怕也会以为她色令智昏了,不知轻重了。   佩兰摇了摇头,“奴婢自然是知道陛下的心思的。您是关心贵君的,可贵君却不知道。”   薛迹心头紧了紧,他想听长宁会怎么说,可长宁却道:“冷落清凉殿,是朕早就决定好的,薛郎他是个意外,即便没有他,朕也会宠幸其他人。只有这样,萧家才会对清凉殿放松警惕。”   薛迹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可方才长宁说的话一句句砸在他的心上,原来她不是因为他而冷落卫渊清,她为了自己和萧璟争吵的事,难道也是用来迷惑萧家的吗?她真正想保护的人,其实是卫渊清吗?   他一步步后退,直到退到床角,那一晚她陪他出宫庆贺生辰,为他违反禁令,破例追封他的父亲,难道都是假的吗?那什么是真的,床笫之间她拥着自己时,那些怜爱的眼神也是假的吗?她说没有自己也会有旁人又是什么意思,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宠侍,为卫渊清挡去风雨,而不在于那个人是谁吗?他脑海中似有无数个声音,可唯有她的声音渐渐清晰,那是他亲耳听到的。   而正殿之中,佩兰道:“可您怎么都没有想到,您会喜欢上荣卿。”   “朕也曾犹豫过,直到除夕那一晚,朕才决定要他,那时便已经想好该如何保护他,可朕还是没能做到。行宫之中发生的事,朕不愿再看见。”她早在一年前就已经有了打算的事,却在遇到他后改了主意,她冲动了一次,纳他入宫,她想疼爱薛迹,也想保护他。   佩兰道:“陛下您已经做得很好了,如今荣卿的膳食皆不经过御膳房,您又怕他一个人在宫中不安全,将他带到自己身边。若是寻常人,您又何必费这些心思。”   长宁无奈道:“即便是帝王,也会有不得已之事,更有做不到之事。”   ————————————————   萧璟前去寿安宫给萧胤请安的时候,见几位太卿也在,似乎是说到了什么伤心事,情绪皆有些低落,见萧璟过来,几位太卿连忙起身,萧璟温声道:“璟是晚辈,几位太卿不必这般多礼。”   可他虽这么说了,但礼不可废,他们只是先帝的卿,即便辈分高些,但见了中宫还是要行礼的。   那几位太卿见他过来了,也不便在寿安宫久留,没多久便离开了。可人都走了,萧胤还是有些失神,萧璟问道:“平日里倒是不曾见他们过来,今日可是有事?”   萧胤道:“贵太卿病重了,他刚过不惑之年,听说最近一直咳血,只看能撑到几时了。他们毕竟也是相识几十年,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走了,心里总是不太好过。”   贵太卿以前是先帝身边最得宠的人,只是先帝大概顾虑萧家,除了入宫早的几位封了君,后来的即便再得宠,也只到卿位。如今他若死了,太后应该开心才是,萧璟不明白舅父的心思。   “听说这贵太卿早年在先帝宫中颇为桀骜不驯,先帝驾崩后,还要为先帝殉葬,若非我朝废除了殉葬之事,怕是他已经如愿了,舅父竟怜惜他的性命吗?”   萧胤叹道:“只是觉得时光荏苒,不知不觉这些人都老了。曾经最是厌恶之人快死了,我却快意不起来。回头想想,少年时最好,爱憎都那么强烈,如今上了年纪,连恨都淡了,反而还会生出不少怜悯之心。当年先帝宠幸他又如何,先帝都已经去了,那些事也该随她而去。” 第51章 主动   佩兰道:“是君后。”……   这委实不像萧胤会说的话, 在萧璟的心里,自己这个舅父从不会有什么仁善之心,他能毫不犹豫地将长平置于死地, 如今却也会怜惜这宫中的死敌吗?   果然这怜惜也只是一时,萧胤收起感怀, 道:“听说薛家正君与贵太卿少年时交好, 让人去将贵太卿病重之事传出去, 可允许一些命夫前来探病。”   萧璟点了点头, 又道:“舅父想引薛正君入宫,可是与拉拢薛大人有关?”   “是啊,这薛芩前些日子还摇摆不定, 如今却像是突然起了‘忠君之心’,一门心思同我萧家划清界限。到时候让薛正君来我宫中,我倒是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璟应承道:“舅父放心, 我定会处理好此事。”   萧胤看了他一眼, “我如何放心?听闻上次你同皇帝起了不快,如今她已许久未到你宫中去了。虽然皇帝渐渐开始显露她的野心, 疏远萧家,但我萧家儿郎绝不能让外人议论了去, 说中宫无能,不得圣心。”   萧璟垂下眼眸去,“璟儿会想法子的。”萧璟想了想,道:“萧峥在宫中已然无用, 不如便让他归家, 舅父觉得如何?”   萧胤沉默着,眼神却一直盯着萧璟,过了许久才道:“他是有用还是无用, 只在你一念之间。”他叹了口气,“如今说这些也晚了,便遂了你的心意吧。”   萧璟心里清楚,当初是萧峥的出现,让他和长宁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可如今即便是将萧峥送回去,这隔阂也不会消失。可萧璟依旧说了谢字,“此事是璟儿任性,让舅父为难了。”   他既然这么说了,萧胤也不好多加指责,忽而又问道:“最近入宫的纯侍君如何?”   萧璟没想到他会问起阮衡了,如实答道:“他自入了宫,还未真正侍寝过,平日里在宫中常去拜访其他君卿,毕竟是陛下的表弟,那些人也不敢怠慢了他,不过倒有个奇怪之处,他常去清凉殿拜访,可卫渊清却不怎么肯见他。”   萧胤嗤笑一声,“他卫渊清倒是聪明,上次栽了跟头,如今便闭门谢客,唯恐再同旁人扯上瓜葛。”   萧璟默默听着,萧胤又嘱咐了他一些事,要他不要忘了那几个新晋的常侍,可他如今连自己都无法保全,又如何能顾得上那些人。   ——————————————————   薛正君听闻贵太卿病重之事,想起从前不免有些伤怀,又听韦来说可入宫探病,便也让人向宫中递了玉牌,一日之后便传来消息,允他入宫。   薛正君在宫中探望过贵太卿后,本要按规矩回府,可谁知竟被太后的人请了去,薛正君心中莫名起了些忧惧,到了寿安宫之后,他依礼参拜,萧胤淡声道:“不必多礼,赐座。”而后让人将他扶起。   薛正君坐在椅子上,却又不敢直视太后,可他却也清楚,自己不过是从二品官员的正君,没有什么本事能入了太后的眼去,可如今这萧太后不仅私下召见他,还对他颇为礼遇,这让他着实有些疑惑。   萧胤斜倚在座前,明明是极其随意的姿势,可薛正君却还是没来由地觉出压迫之感,只听他问道:“方才看过贵太卿了?”   薛正君要起来答话,又被萧胤止住,“总不能予问你一句,你便起身一次,坐着吧。”   晋奴奉茶过来,笑着道:“薛正君不必多礼,咱们太后最不喜这些规矩。”   萧胤假意嗔怒,“你这老奴,愈发刁钻了。”   薛正君看着他主仆二人这一来一往,心也稳下来一些,恭谨答道:“臣侍过去时,贵太卿刚服过药,和臣侍没说几句便又困倦了。”   萧胤低声道:“他前些日子一直拒药,如今能听了太医的话服药,已是不易。”   薛正君想到方才见到贵太卿时,他人已经瘦得不成样子,哪里还有旧日的风华,心头酸楚,用袖子轻轻拭了拭眼角。   萧胤比他们年岁大些,可在宫中保养得当,如今从相貌上看不出一丝老态,叹了一声,“人来到这世间,总免不了生老病死,薛正君还是看开些吧。”   “臣侍失仪了。”   萧胤并不是在怪罪他,“予今日找你过来,也并没什么重要的事,不过是前些日子见了你们薛家的两个儿郎,样貌性情都是极好,听说他们二人都是你教养长大,予便想着见见你。”   萧胤说的自然是薛晗和薛迹,可一个他的亲生,一个却是庶出,薛正君实在想不出他这番话的来由,可却只能顺着他道:“臣侍实在不敢领功,荣卿和薛侍君能侍奉御前都是他们的福气。”   萧胤话锋一转,“可予却听说,陛下她追封了荣卿的生父为郡君,这倒是委屈你了。”   长宁下旨追封严墨为仁怀郡君之事,薛正君心头自然是十分怨怼,可这问话之人是太后,陛下和太后背后的萧家水火不容,可他又怎敢随意应下这句委屈,那便是对陛下的旨意有不满。   薛正君方才沉下去的顾虑,又跳到心口,萧胤面前,他竟不知该如何答话,“臣侍……”   所幸萧胤也没再难为他,只是道:“薛大人如今可是陛下的肱股之臣,她们女人做起大事来,委屈也只能让我们男子受着了。”   薛正君这才明白过来,怕是近来薛芩行事惹怒了萧家,太后这才召他过来问话,薛正君手心汗意涔涔,“妻主她也只是做些分内之事,实在担不得肱股之誉。”   萧胤却笑了,“薛正君这是在跟予斟酌起字句来了?”   薛正君心头一惊,忙道:“臣侍万万不敢!”   萧胤脸上笑意收起,“笼中的雏鸟长大了,便想着往外飞,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不过薛正君应该明白,这笼中的鸟即便放出去,那也是经历不起风雨的,不知道这么浅显的道理,会不会也有人参不透,薛正君你说呢?”   薛正君连忙起身,跪在殿中,“前些日子陛下和荣卿去了寒舍之中,不知荣卿同妻主说了些什么,妻主便……便不再同之前一般,还望太后手下留情,臣侍回府之后定会好好规劝妻主。   萧胤见他起了畏惧,不紧不慢道:“薛正君跪下做什么,予方才说了不必多礼,你是聪明人,予第一次见薛侍君的时候便知道,这般秀雅的郎君在府中定有个十分爱护他的父亲,他的眼神纯净,予也喜欢得很。只不过心思这样纯净之人可不多了,宫里毕竟复杂,若是不小心折于人手……”   薛正君心头一跳,连大气都不敢出,萧胤是要用晗儿的命来拿捏他,甚至是拿整个薛家来威胁他。   薛正君从寿安宫出来之后,腿仍是软的,原本随侍他身旁的宫人正在寿安宫外等着他,瞧见他脸色苍白,忙扶着他道:“正君没事吧?”   薛正君摇了摇头,那宫人左右看了一眼,道:“前面离御花园不远,那边有个凉亭,不如奴才扶您去那边歇歇?”   薛正君只恨不得立刻离了宫去,可现在他浑身无力,听从这宫人的提议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当他被人扶着到了御花园后,才知道又着了旁人的道。他看了一眼在那凉亭之中坐着的人,即便只是一个背影,他也认得出。   男子一身墨蓝色锦袍,身材颀长,薛正君见那人慢慢回过身来,那双眼睛里透出的冷淡更是熟悉得很,他只恨自己听了这宫人说的话,如今想走也走不了,只能按着宫中礼仪跪下‖身去,“臣侍见过荣卿。”   薛迹看了他一眼,道:“到这亭中来,外面晒得紧,本宫可不想担一个苛待嫡父之名。”   薛正君谢过之后慢吞吞过来,薛迹一向不喜欢夏日,可如今已是五月,天气渐热,即便是在亭中,光还是透了进来,他伸手去遮挡,眉头蹙起。   薛正君抬眼看了看薛迹此刻神色,这个庶子毕竟是他“照看”长大,也知晓此刻薛迹心情不虞,“荣卿既然不喜欢午时出来,又何必来这亭中呢?”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之事,薛迹分明是故意在这里等他,所图的也不过是奚落他几句,谁知薛迹也毫不掩饰,他眼神中颇为不屑,“本宫自然是要等你啊!嫡父刚进宫来,便有人将消息传给本宫听,本宫想着嫡父进宫不易,应当送给嫡父一份厚礼才是。”   薛正君刚被寿安宫以“礼”相待,如今又听闻这个礼字,心头起了警惕,“你要做什么?”   薛迹站在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这身衣袍倒是不错,去见晗弟正好。”薛迹回头道:“传旨吧。”   薛正君见一旁宫人之中还立着一名女子,他顿时明白过来这人的身份,宫中除了陛下,也只有一位女子可奉旨来后宫,便是陛下身边的佩兰女史,佩兰走了过来,传了长宁口谕,称他可前往福禧堂看望薛晗。   薛正君跪下领旨谢恩,可他却弄不懂薛迹的心思,他大费周章地在这里等着他,难道便是为了给他请一道去看自己儿子的旨意吗,他可不觉得薛迹有这般好心。   薛迹慢慢凑近,可他身量高些,在薛正君身前投下一道阴影,外面暖阳正盛,可薛正君却从他眼中看出些阴翳,只听他轻声道:“本宫知道,你一直希望薛晗在这宫中能压我一头,可倒是忘了告诉嫡父,晗弟他身有隐疾,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既然嫡父来宫中去给贵太卿探病了,不如也去探一下自己的儿子吧。”   薛正君怔住,“你……你说什么?”   薛迹忽地笑了,那双眼眸挑起,神色之中透着些狡黠和嘲讽,“你听懂了,不是吗?”   薛正君只觉得天要塌了,他身子晃了晃,薛迹却慢慢往后退了一步,命令道:“去送薛正君去福禧堂吧。”   薛迹在亭中又留了一会儿,长宁让他多出来走走,可他不喜欢在外面待着,但又不想违逆她,等他回了永恩阁后又过了一个时辰,身旁宫人过来道:“主子,薛正君出宫去了,听说他离去之时脸色极差。”   薛迹淡淡道:“知道了,下去吧。”那宫人刚要走,他又将人唤住,“去问问陛下什么时候过来?”   宫人有些为难道:“主子,今日是十五,陛下她恐怕……”   “又是十五了吗?”薛迹侧身看着殿门,她今晚应该不会再踏进永恩阁,这后宫中几乎所有的人她都可以不顾及,可萧璟却不能,他曾问过长宁,真的只是因为规矩吗?   长宁却没有回答他,他总觉得长宁对萧璟是有情的,那是他不了解的过去。   立政殿里,萧璟为长宁布菜,上次不欢而散后,她这还是第一次过来,萧璟道:“近来天气渐热,御膳房也多了些凉食,不过太医说过你脾胃不好。”   长宁嗯了一声,见他用得不多,便执筷将面前的菜肴夹了一些到他碗中,可她忽又想起,他不怎么喜欢吃鹿肉,便又要将那菜夹去,萧璟却按住她的手,“我只是不喜欢烤出来的鹿肉。”   长宁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将碗中的菜肴用完,可却没有放开她的手,萧璟的指节修长,将她的手包在掌心中,长宁不知道为何他又突然亲近自己,“你这样抓着朕的手,朕没办法用膳了。”   萧璟闻言一笑,似乎想要喂她,果然不出她所料,菜肴已经送到她嘴边,可他送来的却是蜜汁苦瓜,即便已经苦涩之味已经大减,可长宁却还是不喜欢苦味,只不过她很少流露喜好,御膳房才将这道菜上来,但萧璟却是知道的,他分明是有意为之。   长宁撇过脸去,萧璟笑了笑,又把那菜肴送到自己口中,他细细嚼着将苦瓜咽下,才道:“这道菜倒是像极了我如今的心绪,你可明白?”   可她不想明白,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一般,“你若是喜欢,自己吃便是。”   萧璟悠悠道:“看来要吩咐御膳房,陛下喜欢这道菜,让她们每日都备下。”   长宁赌气不去理会他,明明上次两人已经吵到不可开交,可他如今却像毫无芥蒂一样,萧璟没再为难她,放开了她的手,可长宁却也没再用多少。   到了就寝之时,长宁已经下定心思不理会他的言语,她本就躺在里面,又侧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萧璟的手慢慢靠了过来,停在她肩头轻轻抚触,“你瘦了一些。”   长宁按住他的手,转过身来看着他,“你想要什么说就是了,不必这般。”   她竟这样想他吗?萧璟想要辩驳,可却发现他确实有事要说,“萧峥在宫中多日,既然……我便想着放他回府中去。”   长宁的眼神变了变,“当初让他进宫来的不也是你吗?既然现在你又改了主意,那该怎么安排他的去处,也依你便是。”   他早就猜到,提起萧峥之事必定会让她心生厌烦,在萧峥进宫之前的那段日子,他和长宁几乎回到了新婚之时的亲昵,可也只是几乎,萧峥的出现戳破了这场幻境。萧璟轻声道:“臣侍,谢陛下了。”   长宁定定地看着他,“你同我说谢字,又何必呢?不过既然要放萧峥归府,便也送其他媵侍回去吧。”   “好。”   长宁面朝榻内侧,闭上了眼,可萧璟却慢慢靠了过来,“阿若……”他压低了声音唤着她,一声声,直到有些哑然。   可不安分的还有那只手,在她衣带上作乱,他的唇贴在她耳后,轻轻吻着她耳畔的肌肤,那本就是她敏‖感之处,他也是知道的,他这样做分明是想挑起她的欲‖望。   长宁耐不住,回过身来看着他,呼吸急‖促了些,“你究竟要做什……唔……”   萧璟倾过身来以吻封缄,他的吻炽热又不容拒绝,喘‖息的瞬间,长宁听着他在自己耳边诱‖哄道:“这么久了,你难道就不想我吗?”   这分明是他的计谋,长宁理智尚存之时告诉自己,可城墙却层层倒下,溃不成军,她抵住萧璟的手被他举过头顶,扣在枕边,他低下头去,她身前最后一个衣带被他以齿解开,衣衫被褪下肩头,他垂首在她肩头烙下一个个吻。   可他远没有这般镇定自若,如同在瀚海中行走之人,渴得紧了,可又难以向人言说,萧璟忍不住想到,或许即便舅父不说那些话,他恐怕也坚持不了多时了,他在心里笑自己竟连卫渊清都不如。   毕竟是多年夫妻,长宁根本无法招架他的手段,她越过他的肩,只见得帐外的烛火似被风吹一般,摇摆不定,起伏不停。   外面似乎下起了雨,寂静地可怕,将内室的一些纠·缠之声衬得更为清晰。压抑的乌咽声,椯息声让守在外面的宫人羞红了脸。   一夜疾风骤雨,到天明时却又归于平静,晓光自帐帘透了进来,长宁的窈身被一只手臂揽住,她轻轻动了动,将他的胳膊拿开,萧璟低下头去,见人仍在自己身旁,他又闭上了眼,“今日休沐,不必着急起身。”   长宁身子有些疲乏,对这个作乱之人没什么好气,“你还知道休沐。”   萧璟闷声笑了笑,他的嘴唇碰了碰她的耳垂,在她耳边道:“陛下若是怪臣侍,臣侍也无法为自己辩驳,只是久旷之躯,一时情不自禁而已。”   长宁无话可说,说到底还是她自己定力太差,不过他一直把她又瘦了一些的事放在嘴边,要她明日来立政殿,“我常盼着你过来,可却又说不出口。”   以往他极少说这些话,现在这般亲近她又是为了什么呢,他们两个人似乎很难对彼此毫无芥蒂地去信任,长宁没有应他,或许她早就习惯了这样,而萧璟也习惯了,他强留着长宁又在殿中用了早膳。只是这么微小的一件事,却也能在后宫中起了波澜。   永恩阁,薛迹立在窗前,看着窗外落下的一地残叶,身边的宫人道:“陛下她巳时过后才离开了立政殿。”   薛迹面无表情道:“还有呢?”   那宫人犹豫不决,见他冷冷地看了自己一眼,只能道:“昨夜立政殿唤了水,今日陛下还在那儿用了早膳。”   “下去吧。”薛迹心头疲惫,早该知道的不是吗?从一开始,他便只是长宁的,而长宁却不是他的。这后宫君卿争宠,他还可以毫无顾忌,可萧璟是她的夫。   紫宸殿,百花宴后那些世家女皆送了一些文章过来,长宁此时看的是木云砚送来的一些治国理政的疏要,佩兰见她圈点了几处,道:“陛下像是有些欣赏此人。”   长宁缓缓道:“朕本以为她出身世家,虽有些见识,但必定拘泥于陈规,可没想到她倒不是那般木讷无趣之人。”   佩兰没有听懂,“可您都没有召见她,您手中的这些,旁人也送来过,您如何知晓她的不同呢?”   长宁却没有再多解释,只是道:“没什么,确实没什么不同。”要说不同之处,那就只有在疏要中屡次提到了兵法之中,三十六计其中的一条,反间计,算是得了她的心。   木云砚未曾明说之语,长宁却看懂了,萧家之所以在朝堂上有恃无恐,除了有大半文官的附和,还有的就是大将军杨毓的支持,要想让萧家断去一臂,从杨家入手再好不过。   长宁仔细思量着对策,不知不觉天色已黑,她往外面看了一眼,正要吩咐佩兰去传薛迹过来一起用膳,可却听到外面宫人行礼之声,萧璟过来了。   薛迹看着面前的晚膳,却未动一筷,他吩咐道:“把这些都撤下去,分给守夜的宫人吧。”   他身旁宫人劝道:“主子,您再用些,不然身子撑不住啊!”   薛迹却摇了摇头,外面夜幕深沉,而宫室之中灯火通明,可他的心不在此处,他起身往紫宸殿而去,宫人连忙跟上他。   可到了紫宸殿,佩兰见他们过来,连忙将人拦住,“荣卿留步。”佩兰不知如何说才好,总不能说今日中宫来此,还执意要留宿,陛下她……   薛迹看着紫宸殿里面昏暗的灯火,显然已经是安歇了,他听见自己问道:“谁在里面?”   佩兰道:“是君后。” 第52章 狭路 薛迹长久地沉默着,却又没有离去……   薛迹长久地沉默着, 却又没有离去,让一旁的佩兰有些发慌,她不敢相劝, 但又怕他会闯进去,此时帝后已经就寝, 若是薛迹真的不顾规矩, 此事传扬出去, 丢的是皇室的见面。那她也只有当机立断, 将人打晕再说。   只是薛迹迟迟未动,他的眼神落处是紫宸殿的微光,可心头却将内里可能有的情景想象个遍, 近乎自虐一般。薛迹想知道,她也会吻萧璟的嘴唇吗,会将他的衣衫一件件除去, 轻轻丢起委在地上, 会对他的背·脊格外留恋,会将吻烙印在他后颈上, 还是会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一点点失‖控,要他看着自己如何被納‖去。   那些情景仿佛就在他眼前发生, 他紧咬着嘴唇,指骨几乎捏碎,他出来外面只着了一件墨色薄衫,宫人见他脸色不好, 连忙将拿来的外袍给他披上, 佩兰怕他有事,轻声道:“荣卿,时辰不早了, 夜里有些凉,还是回永恩阁歇着吧,陛下白日里还问过您饮食起居,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也无妨。”   她本以为这些话说了也无用,谁知薛迹听后却转身离开了,只是临走之前对她道:“今夜我来过之事,不必告知陛下。”   他的语声有些飘忽,可佩兰见这尊大佛要走,也不便再说什么,只让宫人小心侍奉,可薛迹的话她又怎么敢遵从,她的主子是陛下,不管发生什么,都要由陛下做主处置,自然没有隐瞒陛下的道理。   薛迹一路上不曾言语,可快走到永恩阁时,他忽而扶住宫墙,另一手抚着胸口,宫人连忙上前,却见他忽而咳出血来,宫人被吓得没了分寸,连忙道:“快去传太医!”   薛迹唇角染着血,脸色苍白,声音却强硬道:“不许去,谁若敢去太医院,或是将此事泄露出去,本宫绝不留情。”   深夜传太医,又是永恩阁,必定会有人传扬出去,更何况,他不确定今夜是否是陈太医当值,若是被旁人诊出他身体有疾之事,怕是会惊动长宁。他不想将这件事告诉她,他只想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余下的几年,说了又如何,只会让她徒增伤悲,那毒在他幼年时便在他的身体里,这么多年早已经回天乏术,他的身体外面看上去安然无恙,可内里怕是已经衰败了,陈太医曾问过他的妻主,如今太医院医术最高明之人,可连她束手无策,他早该知道的不是吗?   宫人这般被他警告,一时也没了主意,薛迹说完那句话,语声中又有些疲惫,“扶我进去。”   第二日,佩兰还是将昨夜薛迹来过之事告诉了长宁,长宁愣了一瞬,而后问道:“他没事吧?”   佩兰如实道:“脸色有些不好,不过荣卿他让奴婢将此事瞒着,或许是不想给您增添烦扰。”   长宁默了默,或许她只有能真正握紧手中的权力的时候,才会随心所欲的做事。   佩兰从旁道:“恕奴婢多嘴,君后这两日似乎与往日不同,陛下还是要留心才是。”   “朕心里有数。”萧家和她都还没有要撕破脸面的想法,而萧璟便是牵涉在两边的人,萧家还需要他维持君后体面,首先便不能做个失宠的君后。   她和萧璟,或许都在逢场作戏罢了。   ——————————————————   永恩阁,薛迹靠在软榻上,身上覆着织金软毯,他闭眸不语,耳边只有薛晗在一旁小口吃东西的声音,可薛晗嘴里仍不闲着,“兄长不觉得热吗?”   薛迹近来体虚,时常会出些冷汗,又哪里会觉得热,薛迹蹙着眉,“吃东西也堵不上你的嘴。”   薛晗撇撇嘴道:“陛下让我来陪你说说话,可你又嫌我聒噪。”他将一块点心填到肚子里,可又想起薛正君的埋怨,“父亲上次来时,说我最近又胖了一些。”   薛迹听他提起薛正君,睁开了眼,“他还说什么了?”   薛晗有些难以启齿,“也无非就是那些事,不知道怎么被父亲知道了,他骂我没本事。”   薛迹没再提这事,只是道:“把桌上那些点心吃完,你就可以回去了,我也累了,想去榻上歇息。”   薛晗却已经吃饱了,端起茶盏饮上一小口,不解道:“以前兄长不是不许我多食,怎么如今倒是不约束我了。”   薛迹被他噎了一句,只能道:“胖点好。”以往是希望他能瘦些以相貌吸引长宁的注意,可现在薛迹并不想给自己添堵。   正在这时候陈太医过来了,似乎没想到薛晗也在,他恍了恍神,才对二人行了礼,薛晗见他过来,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忙道:“太医来的正好,我兄长近来怎么了,为何总是病殃殃的。”   陈太医正想着该如何应付过去,薛迹忽而道:“你都来了两个时辰了,该回去了。”   他赶人的意图也太过明显,薛晗毕竟不是块木头,当然也听得出,“究竟是什么话我听不得,再说了,我是奉陛下旨意过来的,陛下来了我再走。”   薛迹没想到进宫半年,薛晗竟学会了拿长宁压他,“好啊,那就等陛下过来,我会直接告诉陛下,你在这里只会惹我烦心,于我病情不利,看陛下还肯不肯让你留在这儿。”   “你……”这话让薛晗没法选择,只能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陈太医看着薛晗离去的背影,低声道:“他对你倒是真的关心,可我一想到这是那个男人的儿子,便对他喜欢不起来。”   “薛晗……与他父亲不同。”   陈太医叹了口气,而后又想起什么,道:“忘了告诉你,我听太医院的同僚说起,那男人从宫中回府之后就病了,薛芩还请了太医院的人过去为其诊治。”   薛迹冷哼一声,“他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陈太医问道:“最近服的汤药可还有用?”   薛迹坐起身来,“比从前好些了,只是身体还是有些乏力。”   陈太医有些担忧道:“那陛下可起了猜疑?”   “最近几晚她过来时,我都假装睡下了,宫人也只说我心中不虞,她或许以为我还在为萧璟的事而闷闷不乐,忧虑成疾。”   陈太医道:“我定会尽快医好你的身体,一直同陛下疏离着也不是办法。”   薛迹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一直病着也没什么不好。”   他没再主动去过紫宸殿,可长宁却来他这里更多了,告诉他立政殿的请安也免了,他和萧璟的这场争斗,他的一场病倒让他不战而胜。他大概是这世间最善妒之人,敢将帝王霸占在自己枕边,不许旁人接近,他把这些心里话说给了长宁听,长宁却只是把他抱在怀里。   薛迹仰躺在她怀中,看着她道:“是我贪心了,你若是想去亲近旁的男子,不必顾及我。”   他开始恨自己变了,明明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可他知道这些话说出来,长宁只会对他更不舍。   前日他知道萧璟在御花园中,便也起身去御花园散心,他身上还披着月白色斗篷,头上束发的也是一根普通的银簪,极素的打扮,可他刚走到御花园,萧璟身边的宫人便颇为警惕地看着他,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薛迹同萧璟行礼,“原来君后也在。”   萧璟淡淡道:“既然病了,在宫中将养着便是。”   以往请安之时,宫中君卿众多,萧璟也会给他表面的礼遇,可如今这御花园中除了宫人之外只有他们两个,萧璟连伪装都懒得做了,他也一样。   薛迹浅声道:“近来臣侍病了无法侍寝,倒是有劳君后了。”   长宁这几日一直歇在永恩阁,他这话分明是在挑衅萧璟,他是想告诉萧璟,即便他什么都做不了,长宁也愿意留在他身边。   萧璟冷声道:“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本宫未曾想到荣卿也是这般浅薄之人。”   这话薛迹听来倒觉得有些耳熟,是林绍之曾说过,可他们都不是他,又怎么知道他所求的是什么。   他今日过来,只是想知道萧璟对长宁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是这一场病,让他更想将长宁留在自己身边,却也让他想到了身后事,若他哪日不在了,若有人能宽慰她,也是好的。他希望自己生前在长宁的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却也希望自己死后能被她忘记,最好不要伤心太久。   薛迹的话语中存了试探之意,道:“以色侍人自然无法长久,可臣侍年轻一些,有的也只是这些,陛下她似乎更喜欢少年人。”   萧璟不为所动,道:“谁又不是从少年人过来的,可没有人能永远是少年人。”   薛迹侧身看着萧璟,“陛下十六岁时同君后大婚,臣侍倒是羡慕君后。”   萧璟凉声道:“羡慕本宫什么?”   “陛下如今待臣侍虽好,但毕竟已过尽千帆,臣侍羡慕那时的君后,能得到陛下少年时最纯粹的感情。”   萧璟神色有些恍惚,薛迹却又道:“臣侍倒是忘了,卫贵君进宫的也早,他才是那个得宠的人。”   萧璟神色一变,眉宇之间染上一些怒意,“本宫以为荣卿是个聪明人,平日里沉默寡言,却不曾想也有这般巧舌如簧之时。既然得到了陛下的独宠,便应该惜福,而不是这般肆无忌惮,你既然提到了卫渊清,就应该知道卫渊清如今的冷遇,难道你也想像他那般?”   薛迹看着他道:“有些话臣侍也想奉还给君后,君后也是聪明人,陛下被萧家逼迫,你又忍心吗?你是爱陛下的,不是吗?我若是君后,既有正君的尊荣,又占得先机,绝不会容自己一步步错下去。”   玉林斥声道:“大胆!竟敢同君后不敬。”   萧璟伸手止住玉林的话,对薛迹道:“你又懂什么?”   薛迹却未再同他多言,只道:“臣侍不懂,难道陛下就会懂吗?从头至尾,君后或许只是自诩情深罢了。”   萧璟看着薛迹离去的背影,他的手紧握成拳又慢慢松开,他在心里道:你又怎么会知道我所做的一切?可薛迹那句自诩情深如一根刺一般往他心头去,他怕有一日他听到说这句话的人,是长宁。 第53章 剖白 薛府,韦来把药端到薛正君床前,……   薛府, 韦来把药端到薛正君床前,薛正君坐起身来,听他念叨了句, “怎么进宫一趟,您倒病了。”   薛正君自宫里回来, 未把心事说给任何人, 他又去劝了薛芩几句, 要她在朝堂中小心行事, 切莫再得罪萧家,可薛芩直接让人将他赶出书房,薛正君忧思恐惧之下便缠绵病榻, 可这些心事装得久了也让他喘不过气来,韦来这么一问,他便也将一切说了出来。   韦来也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道:“小主子的事是薛迹说的?”   薛正君气道:“那庶子特意在那儿等着, 将这事说给我听。也是晗儿自己无用,怎么会……”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可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即便恨他不争气, 却也心疼他后半生如何在宫中立足。   韦来见薛正君又要动怒,连忙劝道:“总能想出些法子来的,主子先别急。不过上次您说薛迹已经知道了他父亲中毒而亡的事,那他可知道他自己的身子……”   这正是薛正君心里最担心的, “太后已经拿晗儿的命相威胁, 若是那庶子知道了他也中了毒……”薛正君说着,额上已经冒出汗来,可随后一想, “至少暂时他还不知道,要不然他怎么可能一直在心里藏着掖着,必定让陛下为他撑腰,拿了我的命去。”   “这些事还需从长计议,您还是要先养好身体才是。”韦来又道:“至于太后那里,您不妨如实回禀,就说大人她都是为了薛迹才会做出这些糊涂事,您实在无力劝阻。太后那样的人物,怎么会拿毫无威胁的小主子出气,到时候他要对付的也必定是薛迹才是。只要薛迹死了,大人她又能坚持到几时?”   韦来这番话让薛正君茅塞顿开,“倒是我当局者迷了。”   而这些话到了萧胤那里,果然让他动了怒,萧璟在一旁道:“薛迹确实有些不知分寸了,不过薛迹如今毕竟受陛下宠爱,舅父若是现在就对他动手,恐怕会让陛下起了反抗之心。”   萧胤冷冷道:“我杀他若只为泄愤,确实是可惜了些。他即便是死,也要成为我手中的一把刀,绝不能损我分毫。不过在这之前,我也要给他一些教训,让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   萧璟心头一紧,可此时又不便多说什么,怕萧胤会对他起疑心,直到回了立政殿,萧璟才放松了戒备,但萧胤行事常不循常法,他实在想不出他们会对薛迹做什么。   两日之后,宫中媵侍被放出宫,临行之前皆要至立政殿向中宫拜别,萧峥倒是没有想到,自己竟能在这波云诡谲的后宫中全身而退,今早萧璟将解药给了他,而后又道:“回了萧家之后,管住自己的嘴,有些不该说的话就一定要烂到肚子里。”   萧峥叩拜道:“峥定不会让君后忧心。”   几位媵侍行礼拜别之后,宋子非定定地看着宋媵侍被人送出去,之前他在时,宋子非千防万防,唯恐他被长宁看上,可现在他离了宫,倒让他莫名有些感伤。   宋子非拭了拭眼角,林绍之见他这般矫揉造作,只觉虚伪至极,在一旁懒懒道:“贤君若是舍不得他离开,不如便向陛下请了旨,封他做个侍子,如此也省得贤君这般难过了。”   贤君那两分的伤感之情被他这番话打散,“本宫又不是那等铁石心肠的人,一时难过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放媵侍出宫是陛下的旨意,本宫自然不能带头不遵,想再见还不容易,省亲之时不就能见到了。”   林绍之懒得再戳穿他,他只恼恨被放出去的人不是自己,在这宫里憋也要憋死了。   清凉殿,卫渊清正临窗作画,画的是窗外之景,瑞祥将放还媵侍归府之事告诉了卫渊清,卫渊清反应平淡,瑞祥道:“听人说,这是君后求来的恩典,宫中不少人都夸赞君后此举甚是贤德。”   卫渊清淡淡道:“毕竟这些媵侍之中也只有一个薛迹,有能耐的人已经从媵侍坐到了卿位,其余这些人根本无足轻重,更何况他宫中也有一个,萧璟此举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您都有两个月不曾去立政殿请安了,陛下也许久不来咱们清凉殿,主子当真就这么等下去?”   卫渊清手下轻描几笔,道:“避宠亦是避祸,至于陛下那里,我自有分寸。”   瑞祥正要说什么,宫人禀报道:“贵君,纯侍君求见。”   卫渊清似乎猜到他要过来,并未像之前那般谢客,道:“请他进来吧。”   阮衡今日着了一身墨绿色外衫,卫渊清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随口道:“这妆花锦倒是极衬纯侍君。”   阮衡没想到他会留意自己的衣着,笑了笑:“都是陛下赏赐的,臣侍对这些身外之物并不看重。”在夏朝妆花锦是贡品,轻易不可得,除了君后那里留了一些,剩下的那些长宁让人送到了他的宫里。不知为何,竟连薛迹都未得。   阮衡说完这些,又怕卫渊清会多心,见卫渊清一身衣衫极其素雅,顺势恭维了几句,“这妆花锦用色实在太过繁复,倒不如贵君这身素白,俊逸雅致,仿若谪仙一般。”   卫渊清手中的画正好作完,听得他这番“夸赞”,嘴角轻勾,“陛下的厚爱没什么可遮掩的,纯侍君不必紧张。”   瑞祥奉茶过来,听阮衡道:“臣侍也不过是沾了母家的光,陛下她对臣侍的好,都是因为阮家,臣侍心中有数。”   卫渊清笑而不语,只看了瑞祥一眼,瑞祥将他手中的画笔接过,笑着道:“主子若是累了便去歇歇,都在这儿站了两个时辰了。”   阮衡闻言有些焦急,道:“是臣侍来的不巧,只不过臣侍有些话想对贵君说。”   瑞祥看了他们二人一眼,道:“那……奴才先退下了。”   瑞祥刚关上殿门,阮衡便道:“臣侍有些愚钝,上次同贵君提起的事,回了宫中之后一直没有想出对策。”让薛迹失了子嗣之望于他自然是有利,可这件事做来又谈何容易。他曾想过从饮食中动手脚,可长宁将他保护的很好,饮食更有专人照料,根本无从下手。   从阮衡进了他清凉殿,卫渊清就知道阮衡今日的来意,方才瑞祥那些话更是察觉了他的想法才说的,只为催促阮衡道明真实意图。   卫渊清假作不解,“纯侍君想不懂之事,本宫应也帮不上忙。”   阮衡没想到卫渊清依旧让他云里雾里,“贵君莫非还是不信任臣侍?”   卫渊清脸上的笑意似有若无,他侧身看向窗外,恰在这时一只飞虫从窗边绕了进来,他轻声道:“近来天热,宫室之中夏蚊虫蚁渐多,倒真是不让人省心。”   阮衡见他顾左右而言他,失了镇定,可又不能直说,只好附和几句,“确实是有些。”   卫渊清淡笑道:“往年宫中都会制一些香料,由各宫派人去领来,放到铜香炉之中以熏宫室,倒是很有用呢。如今中宫将后宫里的一些事交给了安卿代理,想来这让人头痛之事,应该很快就能解决了。”   阮衡怔了怔,似乎听懂了什么,他在心中暗暗佩服起此人,他来求教数次,可卫渊清明明什么都告诉了他,又像是什么都没说过一样,倒真是个不动声色又滴水不漏的人。   阮衡走后,瑞祥见卫渊清立在窗前出神,道:“主子觉得纯侍君会成功吗?”   卫渊清许久才道:“即便不成功,对我们又有什么损失呢?”   瑞祥点点头,不过想起方才阮衡那颇为华贵的外衫,难免有些不满,“只是一个侍君,却穿得这样张扬。况且他年岁轻些,穿了那妆花锦倒有些老成,实在是……”他不满的又岂止是阮衡的穿着,是怕卫渊清见新人胜旧人之后心中感伤罢了。   六月里细雨绵绵,屋里实在闷得紧,傍晚时分,卫渊清从榻上起身,推开木窗看着外面,长宁过来时便看到眼前之景,他一身白衣,负手而立,如同窗外的修竹一般,或许以为她是这殿里的宫人,未曾回过头来,她便也立在这殿中,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直到瑞祥端了药汤过来,见到长宁在殿中,着实吃了一惊,手中的药碗也落了地。   瓷片碎裂的声响惊动了二人,卫渊清回过头来,看见长宁之时以为是自己起了幻觉,可她闻到了药香,问瑞祥道:“是什么药?”   卫渊清这才知道眼前的人是真的,他曾日日盼着她过来,可见了人却又觉得恍若隔世,连靠近都不敢,他听见瑞祥答道:“是安神汤,贵君夜里一直睡不好,需要提前喝下。”   卫渊清这才躬身行礼,“见过陛下。”   少了些往日的随和,多了的是几分疏离。长宁看着他,温声道:“近来可好?”   她像是在问候旧友一般,不像是关怀自己的男人,卫渊清轻抿嘴唇,而后道: “多谢陛下挂念。”只是语声里多了几分怨,长宁也察觉出来。   卫渊清一直立在窗边,连挪步都不曾,可他却像是倚靠在那里一般,似乎她一离开,他便要撑不住。   长宁让瑞祥退了出去,她慢慢地走近,走到他面前,伸手抚摸着他的脸,“你清减了许多。”   卫渊清心头颤了颤,而后又敛下眼眸,藏住自己所有的心绪,“陛下安好即可,臣侍毕竟还是贵君,这宫中也没人敢苛待臣侍。”   长宁慢慢将手收了回去,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渊清,你在怨我……”   可她那声叹息如一粒石子一般,将他假装平静的心湖击出波纹,难道他不该怨,不能怨吗?她明知道他是被人冤枉,却冷落了他这么久,他可以忍受她宠爱薛迹,可她不该薄情到连看他一眼都不肯。   卫渊清眼眸渐红,“我不怨你,我怨我自己,总是我自己无用,留不住陛下的人,更留不住陛下的心。”   长宁将他的手握住,不知是不是在窗边站得久了,他的手很凉,凉到她握了很久才有一丝温度,“之前我让卫太傅进宫劝慰你,便是希望你能开解一二。”   卫渊清依旧垂眸不语,长宁松开手,转过身道:“你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我走的是一条艰难的路,可能会让你受许多委屈。是我错算了,我以为你受得住,可今日见到你,才知道我错的荒唐。”他昔日的温润模样还在眼前,可现在他却仿佛枯萎了一般,他的眼神也和从前不同了。   卫渊清看着她的身影,她也比之前消瘦,他知道如今朝堂上政务繁忙,和萧家的关系也不复从前那般。   “不怪你……”   长宁侧身看着他,宫室里未曾点灯,她站在暗影里,说出的话却让他怎么也想不到,她方才说的是:“渊清,一年之前我便已经有了决定,太女的生父只会是你。如今,我依然没有改变想法。这是为了夏朝,也是为了我自己。” 第54章 风波(上) 卫渊清怔怔地看着她,“你……   卫渊清怔怔地看着她, “你……你说什么?”   长宁低声道:“这件事不仅关乎你我二人,更关乎夏朝的将来。朕是夏朝的皇帝,是李氏长宁, 既为天子,建极绥猷, 为了大业, 冷落后宫中一个男子是无足轻重之事。可我也是你的妻主, 我实在不该让你来受这些苦。渊清, 我对你有愧。”   卫渊清鼻间一酸,喉间亦像是被堵住一般,说不出话来, 可长宁却以为他不能接受此事,她沉默了一瞬,道:“若你不愿, 朕亦不会勉强你。”   她明明就在他眼前, 却好像随时都会离开一般,卫渊清上前几步将她抱住, 长宁身子踉跄了一下,又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 长宁只觉脖颈间有泪滑落,他低哑着嗓音在她耳边道:“我若不愿,你又打算去找谁,薛迹吗?”   长宁抚着他的背, 她知道他这话是答应了, 卫渊清抱着她不肯放手,外面的雨声渐大,可长宁却道:“时辰不早了, 我该离开了。”   卫渊清回过神来,他的手臂渐渐送开,“你还是要走?”   长宁看着他眸中难以掩藏的湿意,抬手将他眼角的泪痕拭去,“朕不能让你有任何闪失,如今还未到时候。”   她是担心萧家会使出手段害他不成?卫渊清拉住她的手腕,“只一晚都不行吗?”   长宁只是无奈道:“渊清……”   卫渊清还是松了手,他看着长宁的身影渐渐走出殿门,听见宫人跪送她离开的声音,瑞祥脸上带着笑意进来,可瞧见他眸中的哀楚,瑞祥脸上的笑意又滞住,“主子……”   “方才陛下说,将来太女的生父只会是我。”   瑞祥喜出望外,“这是真的?”他说完又连忙压低了声音,“奴才就说,陛下她心里是惦记着主子的,任旁人如何得宠,主子的地位都不会被撼动。更何况,若您成了太女的父君,那将来君后的位置……”   瑞祥的话又停了下来,因为抬起眼时瞧见卫渊清此刻的神情,仿佛这些话语于卫渊清而言,是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   “主子,您怎么了?”   卫渊清握紧了手指,他听见自己道:“是啊,我是应该满足才是,可为何她会这般冷静,当初在行宫之中,她看到薛迹受伤是那样慌乱。是因为无心吗?所以才能将一切安排好,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不乱于。”   瑞祥没想到他会这么想,劝道:“陛下应不忍见主子这般凄苦,才将这件事告诉了主子。”   卫渊清却沉默着不说话,瑞祥想起了阮衡的事,不免问道:“纯侍君今日同主子商议之事,主子可要再仔细思量一番?”   卫渊清却毫不犹豫道:“不必,有些事既然开始了,便不会轻易终止。”   ——————————————   薛迹的身体好了许多,长宁见他脸上也多了些笑意,这才放下心来。薛迹晨起时,长宁已经上朝去,他瞧见床头放着的两个木偶,唇角微弯,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明明昨夜这两个木偶还在盒子里,是长宁刻意将它们放到他枕边。   午膳时分,长宁还特地过来陪他一起用膳,御膳中恰好有一盘密制苦瓜,薛迹见长宁皱起眉头,笑着道:“是陈太医说,前些日子给我开的汤药里温热之品太重,需从膳食入手,调和一二。”   前些日子萧璟变着花样将这苦瓜摆到她桌上,长宁深受其害,还好只是看着他吃。薛迹自然是不知,夹了一筷到她碗中,“我方才尝过了,不苦。”   他期艾的眼神让长宁一时难以拒绝,只好将它送入口中,可薛迹见她连嚼也不嚼,竟直接咽了下去,他难以抑制地笑出声来,忙将那碟苦瓜挪开,长宁又喝了一口汤羹,这才道:“这些时日难得见你笑,可痛快了?”   薛迹笑时眼角挑起,与旁人常见的凉薄淡漠不同,此刻的笑意由心而发。长宁又夹了一些菜肴到他碗中,正在这时外面宫人有事禀报,依规矩通传过后,长宁让人进了来。   那宫人却是阮衡宫中的,跪下同二人行礼之后,道:“陛下,纯侍君说今日是他的生辰,他在这宫中孤苦无依,是离家之后的第一个生辰,不敢多烦扰陛下,只希望陛下能过去陪他用膳。纯侍君还说,荣卿不必介怀,他绝无霸占陛下之心。”   长宁神色淡淡,可佩兰却从她的眼眸中看出她有些不耐,便出声道:“今日陛下来荣卿这里,纯侍君这般让你过来,实在是失了分寸和礼数。”   薛迹轻轻嚼着口中肉脯,对殿中跪着的人视若无睹,可他却想道:阮衡哪里是没分寸,他正是有分寸,才让宫人到这里来求,一边是长宁陪他用膳,一边是阮衡孤苦伶仃,长宁怕是不会拒绝。   长宁还是允了他,道:“你回去吧,就说朕晚膳时过去。”   那宫人连忙叩拜谢恩,等人走了之后,薛迹只低头用膳,再不肯多说一个字,长宁将手中筷子放下,薛迹闷闷道:“陛下难道是惦记纯侍君那里的晚膳,连午膳也不肯多用了?”   长宁却看着佩兰道:“去问问今日这午膳的庖厨,可是醋放多了,朕怎么觉得有些酸呢?”   长宁说完便笑了,薛迹知道她是在打趣自己,反正他薛迹在这后宫中人眼里已是嚣张跋扈至极,他不妨将这“罪名”落到实处,“总之,陛下今日不可在纯侍君那里留宿,臣侍善妒,可是会到明成殿去抢人的。”   长宁莞尔一笑,“你这些时日疏于习练,恐怕连功法都生疏了。”   薛迹挑眉道:“一个纯侍君还不在话下。”   ——————————————————   但薛迹还是相信长宁的,她不会骗自己,既然说了今晚依旧歇在永恩阁,便不会食言。   晚间,明成殿中颇为热闹,阮衡沐浴更衣过后,又让人将宫室熏了一遍,从菜肴式样到宫中陈设,甚至连他今日穿着都格外费了心。   前几日他着了那妆花锦制成的衣衫到紫宸殿去了一趟,可却察觉长宁不喜他这身穿着,回宫之后他闷闷不乐,倒是身边宫人将他点醒,“主子恕奴才多嘴,陛下宠爱荣卿,但您看荣卿的衣着打扮可有这般华贵过,陛下将这些赏赐给您是疼爱幼弟之意。但您既入了宫,便是陛下的男人,您希望陛下她看您是在看自己的表弟,还是在看一个男人呢?男女之间的事,可是要费心琢磨的。”   阮衡这才恍然大悟,长宁登基四年有余,什么样的男子没见过,自己过了这生辰才十七岁,于她眼中怕是青涩得厉害,这妆花锦穿在自己身上,怕是如同稚儿穿了父亲衣衫一般。她没有将这妆花锦赏赐给薛迹,不是因为偏爱自己,而是她并不怎么喜欢这些。   阮衡想通之后,便将那些华贵衣衫束之高阁,今日着了一身淡蓝色衣衫,上面是银色竹纹暗绣,衬得他那张本就不俗的面容更为秀雅。   阮衡在殿中等了许久,才等到长宁过来,他忙起身相迎,主动提她除去外面烟罗衫,可长宁却按住了他的手,似乎并不欲久留,长宁往桌上看了一眼,道:“朕方才和臣工说了些朝事,来得晚些了。”   阮衡身子一僵,而后改了称呼,道:“表姐能过来,衡儿便已经满足了。”   阮衡怕长宁不肯多待,忙请她入座,“衡儿今日让小厨房做了些家常菜肴,皆是在阮家时常吃的,陛下莫要吃不惯。”   阮衡一边说着,一边服侍长宁净了手,而后又替她布菜,长宁尝了几口,“父君当初应该也是吃惯了这些的,朕怎么会吃不惯。”   阮衡笑道:“那衡儿就放心了。”而后他又看向桌上放着的酒壶,他心头紧了紧,还是将那酒壶端了起来,为长宁斟上一杯,而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是他今晚能否留住长宁的关键。   阮衡道:“衡儿知道,自己入宫之事,多少让表姐为难了,衡儿便以此酒赔罪,表姐千万莫要再生衡儿的气。”   长宁看着他紧张的模样,想起前几年时他稚嫩的模样,如今虽成了俊秀公子,可在她眼里还是个孩子,见他这般小心谨慎,叹了口气,“你啊!”还是将那杯酒饮了下去。   阮衡心头跳得极快,仰头将那杯酒饮尽,可余光却一直注视着长宁,见她手中酒杯空了,又要替她满上,可长宁却不肯再喝,更是说了句,“你也别喝太多了,以免明日误了给君后请安。”   阮衡岂能甘心,又拿出阮家之事,劝长宁喝了几杯,长宁酒量尚可,这几杯绝不至于醉倒,可今日却有些不胜酒力,她眼前有些朦胧,却想着答应薛迹之事,刚要起身,脚下一软,阮衡连忙将她抱在怀里,他伸出触摸长宁的面颊,他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极其大胆之事,可他愿意赌一次。 第55章 风波(下) 永恩阁,薛迹用过晚膳后便……   永恩阁, 薛迹用过晚膳后便靠坐在窗边软榻上,手中握着书卷,却没有心思翻看, 他在等着长宁,宫人进来道:“主子还是去内室歇着吧, 您的病刚好, 陈太医嘱咐过最好不要见风。”   薛迹问了句, “几时了?”   宫人回道:“刚过戌时三刻, 主子莫急,陛下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可薛迹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长宁回来, 他沉思片刻,对宫人道:“让人去明成殿问一问,陛下几时回?”   宫人有些犹疑, “这……今日是纯侍君生辰, 这样怕是不好吧?”   薛迹瞥了他一眼,“哪里不好?”   那宫人连忙低头道:“奴才知罪。”   可派去明成殿的人也迟迟未归, 薛迹起身往外而去,宫人们连忙跟上他, 一边道:“主子不妨再等等?”   薛迹并未止步,而是道:“去传话的人必定是被明成殿的人绊住了,他阮衡是什么心思,本宫还不会不知。”   明成殿的人见薛迹气势汹汹而来, 神色更是骇人, 可又不敢同这位起了冲突,只好跪地阻拦道:“陛下已经歇下了,荣卿现在进去怕是不妥!”   薛迹置若罔闻, 执意要往里走,阮衡身边的贴身宫人只能抱住他的腿,语声忽高,似在为谁传信一般。   而内室之中,阮衡停在长宁衣领口的手颤了颤,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他慌乱不知所措,可现下又未真正行事,他知道这次若错过,怕是再难有下次,咬牙将自己衣衫褪去,丢到榻前,又伸手将榻前的帷幔挥落。   薛迹蹙起眉,将那宫人一脚踢开,他一路往内室走去,刚从屏风后绕过,便瞧见地上散落的男女衣衫,薛迹眸中阴翳渐生,慢慢走近,一手捏在榻前的帷幔上,用力之下,那帷幔在他眼前慢慢落了地。   阮衡惊惶地看着薛迹,薛迹也看向他,阮衡此刻正伏在长宁身‖上,薛迹只看得到长宁裸露在外的肩头和紧闭的双眸,锦被之下不知是何等情景。阮衡此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薛迹嘲讽地看着他:“怎么不继续了?只有将人灌醉才敢行事,你不觉得羞愧吗?”   见阮衡还愣在那里,薛迹面色一冷,“滚开!”   榻上的长宁忽地闷哼一声,脖颈间的肌肤也渐渐泛红,薛迹怒视着阮衡道:“你给她用了什么?”   阮衡不敢言语,薛迹上前将他一把掀开,阮衡的背直接撞到墙上,却不敢吭声,薛迹解下自己外衫,而后掀开锦衾,将长宁的身体罩住,而后把她抱了起来,直直往外走。   薛迹又想到些什么,对阮衡道:“对陛下用情‖药乃是死罪,你难道以为自己是承恩侯的儿子,便可以肆意妄为吗?”   阮衡身子一震,又强自镇定,“我该是什么罪,自有陛下定论,陛下若要我死,我绝无怨言。”   薛迹鄙夷地看着他,“陛下如今听不到这些,纯侍君做出这副模样又给谁看?”   永恩阁,太医正亲自煎药,薛迹拿着帕子沾了凉水,在长宁额前颈边擦拭,长宁贪这凉意,将薛迹的手握住,薛迹见她难熬的模样,而那药还未煎好,只能行下策,命宫人先退下,他除去长宁半湿的衣衫,俯身吻住了她的唇,长宁如同寻到甘霖一般,搂住他的脖颈,舌尖探了进去,回应着他的吻,殢雨尤云,未肯休止。   ————————————————   长宁今日未去上朝,身为帝王,她本极其勤勉,一日不来也不算什么,可正因为如此,倒引得臣工议论起来,“怕是春宵苦短,君王不朝。”   前朝之事也传到了后宫之中,薛迹不来立政殿请安已是常事,但长宁的反常才是萧璟真正关心的,他问了玉林一句,“昨日陛下可出了什么事?”   玉林只道并未听闻,而后去打探一番,才将所得告诉了萧璟,“昨夜纯侍君生辰,请陛下过去用了晚膳,而后不知发生了什么,荣卿带人去了,从纯侍君那里抢了人,听说后来太医也去了永恩阁,剩下的事奴才就不知了。”   萧璟皱眉道:“薛迹如今行事虽狂悖了些,但也不至于将陛下的颜面置之不理,昨夜去为陛下诊治的是哪位太医,请她过来,本宫有话要问她。”   玉林应了一声,而后去太医院传人,刚过一盏茶的功夫,那许太医便被带了来,许太医行礼过后,萧璟开门见山道:“昨夜陛下怎么了,为何传太医过去?”   皇帝的病情本是秘之不宣之事,可萧璟这么问,许太医不敢不说,只道:“微臣不知陛下如何中了情·药,荣卿只让微臣连忙为陛下开药缓解一二,微臣只得遵从,而后……”   萧璟冷着脸扫她一眼,许太医只好道:“微臣的药并未用到实处,这情·药亦有其他缓解之法,不过陛下恢复之后,让微臣三缄其口,不得泄露。”   萧璟当然听出了她话中未尽之意,他心头忽而憋闷得厉害,而后让玉林将人送出去。   玉林回来之后,道:“难道是荣卿给陛下……”   萧璟眉宇之间透着烦躁,“陛下几乎日日守着他,他又何必这般行事。”   玉林恍然大悟,“这纯侍君如今还未服药,难道他是想趁此机会让陛下有孕不成?”   “他费尽心机进宫来,所图的不就是这个吗?”萧璟吩咐道:“去让人送了药到他宫中,看着他服下。”   玉林道:“您打算就这么放过纯侍君了?”   萧璟漠然道:“不是本宫决定放过他,是陛下决定宽宥他。就这么纵着吧,仗着自己的家世和几分聪明,就这么无法无天,早晚惹出大祸来。”   永恩阁里,长宁懒懒地躺在榻上,薛迹坐在榻沿上,却背对着她,不肯同她说话,他还在因阮衡而生气,直到长宁轻声道:“朕渴了……”   薛迹这才转过身来,似乎想看穿她这话是真是假,最后还是撑不住,去桌前倒了盏茶,伸手将她扶起,长宁将茶盏接了过来,饮了一口,听薛迹道:“如今只怕臣工都在议论我是那个祸乱君心之人,陛下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长宁将茶盏塞到他手中,将他的另一只手拉了过来,“我知道你是关心我的安危,可这次我宽恕阮衡,并非是因为我顾念他,而是为了阮家的颜面。”   这些道理薛迹也是懂的,他只是气不过两人温存过后,她想到的人竟是阮衡。   此后,长宁下了禁令,让阮衡在殿中闭门思过一月,后宫其余人等不知其中内情,又听说了荣卿去明成殿中抢人之事,便以为这是两个男人争宠的结果,只不过赢的那个人是荣卿,这事一出,后宫里的人更不敢招惹薛迹,就连贤君远远见了薛迹都要避让三分。   天气渐热,永恩阁中却格外清凉,皇帝夜夜宿在此处,就连用冰的份额也比别处多些,薛晗来得更频繁了,薛迹见他的脸似乎又圆了一圈,本想说他几句,可又想到些什么,已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薛迹喜静,可薛晗却在他耳边将这些时日在宫中的所见所闻说个遍,无非就是贤君近来又嘲讽了他几句,或是那几位常侍不得长宁召见,总之没有一件正经事,薛迹置若罔闻,又嫌薛晗絮叨个不停,只说自己要午睡了,让薛晗回去,薛晗嘟囔一句,“你睡就是,我又不是孩童,自不会吵醒你……”   薛迹盯着他看了一眼,他不情不愿地起身,“那我明日再过来。”   薛迹刚睡下一会儿,陈太医却过来了,陈太医见这殿中格外清凉,忧心道:“你这身体可贪不得凉。”   薛迹坐起身来,轻声道:“叔父怎么过来了?”   陈太医无奈道:“莫要打岔,我方才的话你要听进去些才是。”   薛迹温声道:“可陛下常过来,她受不得热,我也不忍心她陪着我受热。更何况,我若是这般反常,只会让她担心起我的身体。”   陈太医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里面是两粒药丸,见薛迹有些疑惑,他解释道:“是我和妻主两人制出来的,用许多珍贵药材提炼,可有强身健体之功。”   薛迹由衷道:“多谢叔父。”   “谢我做什么。”陈太医又给薛迹诊脉,可薛迹见他神色越来越凝重,问道:“可是我的病情又重了些?”   陈太医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我诊错了?”而后又将薛迹另一只手握住,指目平放在他尺肤部,沉思片刻,这才证明了自己心中的判断。   陈太医沉声问道:“这些时日,你可用了什么不该用的东西?”   薛迹不解地看着他,“叔父有言,但说无妨。”   “我方才从你的脉象中察得,你的子脉微弱,应是近来用了什么药,才使得如此。”   薛迹神色一变,“可会影响今后子嗣?”   陈太医忙道:“莫要焦急,那下药之人应是知道宫中太医请平安脉的时日,只不过若是再迟些,怕是艰难了。”   薛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要对他不利之人并不知道他同陈太医的关系,也猜不到陈太医会不按时日常来为他诊脉。他这些时日宠冠后宫,怕是有人怕陛下对他宠爱过甚,将来的太女也是由他所出,可这宫里想对他不利之人何其多,他竟猜不出是谁下的手。   陈太医问道:“上次便是饮食中出了差错,这次会不会也是?”   薛迹却直接否定了他的猜想,“我的饮食是由陛下亲自让人安排的,绝不会有差错。”   “这倒也是。”   可薛迹忽而想到,“除了这些之外,便只有君后每月让人送来的避子汤。”立政殿送来的东西,无人会去验看,这是对中宫不敬。   陈太医道:“可避子汤中的药材分量我是知道的,绝不至于伤及子脉。”但若真有人想用避子汤来绝子,怕也不是不可能。   薛迹心头慌乱,更起了愤恨,究竟是谁要害他,可中宫无出,他必定是萧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更何况,即便是那汤药中真的有什么,当时不曾验看,现在也难有证据。   陈太医在永恩阁中绕了一圈,走到墙角时恰好闻到了些什么,他问了薛迹一句,“近来宫中可是用了什么熏香?”   薛迹摇了摇头,“陛下她不喜欢熏香的味道。”   陈太医却觉得哪里不对,又唤来宫人询问,宫人道:“前些时日,安卿派人送来了些香料,说是除夏蚊虫蚁,各宫都有,奴才用它熏了宫室,奴才知道主子之前吩咐过陛下不喜熏香,可那香料气味淡雅,开窗之后便都散去了。”   陈太医问道:“可还有剩下的?拿来给我瞧瞧。”   那宫人连忙去取了来,陈太医嗅过之后,看向薛迹,“果然是它。” 第56章 出行 长宁抚着他的脸颊,“照顾好你自……   薛迹紧紧地盯着他, “是什么”   陈太医又将那香料置于鼻尖,“从这里面的气味而言,应有棉籽和七叶一枝花, 将其萃取之后磨成粉混于这香料之中,但又被这香料本身的气味遮掩住, 不易察觉。”   薛迹脸色渐白, “你是说这些东西能使人不育?”   陈太医点了点头, “若是长此以往使用下去, 必会如此。”而后忧心道:“究竟是何人要害你?”   薛迹冷笑一声,“想害我之人何其多,上次在行宫之中便未能得手, 或许是上次的幕后主使仍不死心。这香料虽是安卿派人送来的,但,但绝不可能是他, 要不然一旦事败, 第一个难逃追责的人也是他。”   陈太医道:“可那些人就不怕这计谋被识破吗?”   薛迹淡淡道:“兵不厌诈,怕是上次那个人栽赃嫁祸的计谋没使够, 又要重来一次。更何况只要他们得逞一次,我就会坠入无底深渊, 于他们而言,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陈太医叹了一口气,“宫中这些明争暗斗我不懂,可那些人这般肆无忌惮, 如今竟想到从这驱蚊虫的香料入手, 真正让人防不胜防啊!”   薛迹沉默不语,他在想着近来反常之事和那个最有可能对他动手之人。   陈太医却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思拊许久, 恍然道:“可这香料用时不久,绝不至于此,难道......”   薛迹听懂了他未尽之意,“叔父是说,那避子汤中或许也有蹊跷?”   “但这些话我也只能说说,那避子药毕竟不在我们的手中,我们就算怀疑,也是无法。”   这些却都指向了一个人,中宫萧璟,他入宫五年不能生育,就连这手中的权柄也分散给了旁人,这避子汤是从立政殿所出,他的嫌疑自然是最大,可薛迹却想反驳,萧璟应不会这么做,可他心底的声音却在道:就连长宁都不敢全然相信萧璟,他如何能?更何况萧璟越是喜欢长宁,对自己越是厌憎。   陈太医见薛迹不说话,“我知道你性子执拗,但叔父还是要劝你一句,那避子汤之事没有证据,绝不可将此事随意泄露出去。若是......”   “叔父也说不出办法吧,若是他们故技重施,我便只能引颈待戮了。可我虽没有争夺子嗣之心,但也不容许他们再害我分毫。”   到了晚间,长宁见薛迹手中攥着什么正出神,直到她站在他身边,他才察觉,长宁见他如受惊的幼鹿一般,笑了笑:“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这么怕我?”   薛迹将手中的东西不着痕迹地藏在袖中,他不是想要隐瞒长宁,可有些事他想自己去解决,薛迹轻声道:“方才只是在想,我已经许多时日未去中宫那里请安了,这样于理不合。”   长宁立在他身前,他身量高些,也只有坐着时长宁才会俯视着他,长宁捧着他的脸颊,柔声道:“先前我同君后说过,你时常病着,他也体谅你的辛苦,但如今你既然愿意去,那就去吧,也省得你一直闷在殿中。”   薛迹靠在她怀里,长宁轻轻摩挲着他后背上垂落的乌发,明灭的烛光之下,两人身影成双,此时彼时,缱绻平生。   第二日,薛迹刚走进立政殿,便见殿中人都齐齐看了过来,萧璟坐于主位,薛迹目不斜视,同他行礼,“臣侍今日来迟,请君后责罚。”   萧璟神色淡淡,“既然来了,就先坐吧。”   贤君宋子嘲讽地笑了笑:“今日是什么日子,往日闭门不出之人,今日都来了。贵君,你说是吧?”   薛迹这才往座间看去,没想到今日卫渊清也在,他如往日那般,与人无争,即便贤君这般挑衅,也只是道:“来与不来,臣侍心中对殿下的敬意都不会少,倒是劳烦贤君惦记了。”   贤君被噎住,又听萧璟出声道:“七月十一是先帝的忌辰,更是先帝仙逝五年之期,宫中禁礼乐之声,更不可着华服金玉,宫中出行从简,本宫既为中宫,更当为诸位表率。”他说着便将束发的琼枝鎏金冠取下,玉林连忙将那金冠接过,仔细收好,而后以银簪饰之。   后宫中人不敢不遵从,也取了发冠,贤君更是道:“臣侍也有个提议,各位既是陛下的亲眷,那也理应为陛下做些什么,以彰显孝道,不如抄写佛经,为先帝在天之灵祈福。”   谁都看得出贤君不过是借此机会显示自己贤能罢了,可即便不愿让他得逞,有孝道这大山压着,他们也无可奈何,果然听萧璟夸赞了贤君几句,贤君笑嘻嘻道:“为殿下解忧,是臣侍分内之事。”   萧璟又嘱咐了几句,道:“前些日子贵太卿病重,恰好又值先帝忌辰,太后想亲去帝陵祭祀,到时候我等怕是要一同前去,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要心中有数,绝不可失了礼仪。”   后宫君卿应声道:“诺。”   萧璟起身道:“都回去吧,若有其他事要交代,本宫会再传召诸位过来。”   薛迹却突然道:“臣侍另有一事要单独呈报君后。”   萧璟脚步一滞,他回身看着薛迹,而后吩咐道:“你们先退下吧。”   卫渊清从薛迹身边走过,听见薛迹同他人道:“也请安卿留步。”他手指轻拳,神色不变地出了殿门。   回了清凉殿之后,瑞祥见卫渊清心事重重,忙问道:“主子在想什么?”   卫渊清坐了下来,道:“今日薛迹也来了立政殿。”   瑞祥不疑有他,道:“陛下即便再宠他,中宫的颜面也是要给的。或许他也和主子一样,太久不过去请安,总是不妥。”   可卫渊清心里清楚自己为什么过去,阮衡贪心太重,竟敢同长宁下药,差点把他自己折了进去。他没有太多可信任之人,那些事总要他出面来谋划。“可薛迹却让安卿也留下,又怎能不让我心生警惕。”   瑞祥立刻明白过来,“主子是担心那件事被发现吗?”   卫渊清修长的手指在桌案上轻点,“那件事与本宫无关,即便被发现了,也是阮衡一人承担。可让我不解的是,若是薛迹真的发现了那香料的事,他方才为何不在大殿之中明言,于所有人面前揭穿此事不是更好。但若说他毫不知情,又怎么会单独提及安卿呢?”   “既然扯不到咱们头上,主子就不要多想了。”   卫渊清摇了摇头,他陷在自己的思绪之中,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些什么,“那香料分到宫中不过才几日,目前那些用量绝不会损身,难道他是发现了另外的什么事,要同萧璟做个交易?”卫渊清这么想着,觉得方才那些想不通的事都顺理成章了起来。   “交易,他有什么交易可做?”   卫渊清沉声道:“我之所以想借用那香料,是因为旁的招数皆行不通。但萧璟却不同,他可以明着害人,最好的办法便是从避子汤下手,到时候这避子汤毫无罪证,但那香料却易留把柄。”卫渊清想到这里,心头一紧,“我竟然险些为他人做了嫁衣,到底是棋差一着!”   而另一边立政殿中,薛迹说了那香料之事,萧璟神情微怔,而后让人将那香料呈上来,又命玉林去太医院传太医过来。   当值的许太医验看过之后,如实道:“这香料中确实有棉籽碎末等物,可这里面用量不多,但若是用上两三个月,这药在体内积聚,便会使男子难育。”   薛迹拱手道:“臣侍绝无虚言,若是如许太医所说,用上两三个月,那不正是那幕后之人算准了这夏日难离此物,其用心可见一斑,请君后明察。”   安卿脸色不佳,心中更是惴惴不安,听萧璟同他问道:“本宫将这些事交给了安卿你,安卿可以自己来辨认一番,这些东西是不是你派人送去的?”   安卿连忙辩道:“殿下,臣侍绝无害人之心,这些香料臣侍为各宫都准备了,其余卿侍皆是由宫人来领,而臣侍当时只想着中宫贵重,贵君贤君身处高位,而荣卿圣眷正隆,还是亲自送到宫中更为妥当,这才让人送过去。”   萧璟淡淡道:“安卿行事最是谨慎,本宫这才将许多宫中事务交给他。”   薛迹道:“臣侍并无质疑安卿之意,但这香料中被人动了手脚是真。这棉籽和七叶一枝花于太医院中是常见之物,但在宫里却不是,臣侍请君后严查,近日有何人曾接触过这些东西,宫人外出采买,回宫之后也会登记在册,总会有蛛丝马迹的,不是吗?”   安卿擦了擦额上的汗,萧璟道:“荣卿所言之事,本宫自会让人去详查。另外,玉林随许太医一同去安卿宫中搜查,也好还安卿一个清白。”   安卿忙道:“臣侍自当配合。”   等到殿中只剩薛迹和他两个人时,薛迹却忽地道:“殿下,方才安卿在,臣侍有些话不便直言,现在容臣侍说一句逾越的话,那香料还不至于让臣侍身体有恙,可臣侍每月都要服立政殿送来的避子汤,不知殿下作何想?”   萧璟眯起眼眸,“你放肆!”   “臣侍不敢,但有些事殿下不会不知吧。”   萧璟沉下脸来,“你以为本宫若是想对你动手,还会让你来质问吗?”可他话音刚落,却又想到那日舅父曾说的话,舅父说要给薛迹一些教训,难道这些也是舅父所为?   薛迹道:“今日之事,臣侍无心让陛下得知,也请君后三缄其口,君后想要的权势和地位,臣侍不会去篡夺,但臣侍仅有的那些,也绝不会让。”   薛迹说完这些,便行礼告退,萧璟在殿下徘徊片刻,又同宫人道:“备辇,去寿安宫。”   到了寿安宫之后,晋奴迎了过来,“奴才见过君后。”   萧璟脚步未停,道:“舅父呢?”   晋奴恭声道:“太后正在宫殿后赏莲。”   萧璟寻了过去,见萧胤倚在栏杆前,手中端着鱼食,正喂莲池中的鱼,瞧见他过来,道:“今日来得早啊。”   萧璟直言道:“我有话要同舅父讲。”   萧胤看了一眼左右,将鱼食递到了宫人手中,而后道:“去殿里吧。”   萧璟跟在他身后,见他以手捶腰,似乎腰背处有些不适,故而关切道:“舅父身子有恙?”   只听他缓缓道:“太医来看过了,只说是在殿里坐得久了,给我开了汤药,又让我多出来走走。不过这些太医的话不能尽听,前些日子还说贵太卿身子不行了,谁知道他是个命硬的,病成那样又挺过来了。前些日子还说要去陪先帝,如今先帝忌辰就到了,他倒无病无灾了。”   萧璟走到他身边扶住他,“贵太卿又不是璟儿的舅父,他的身体如何璟儿并不关心。不过舅父要保重身体,日后璟儿在后宫中还是要倚靠舅父的。”   萧胤拍了拍他的手,“放心。”   萧璟这才将来意道明,“今日薛迹去了立政殿,说是各宫用来驱蚊虫的香料中有人动了手脚,我让太医看过,确实不假。”   萧胤听他说完,神色也有些惊讶,而后嗤笑一声,“原来还有另外的人坐不住。”   萧璟意会,萧胤既然这么说了,那这事便与他无关了。可萧胤又道:“他既然能发现这香料之事,必然也发现了旁的吧。”   萧璟道:“他直言立政殿送来的避子汤有问题,难道这是舅父做的?”   “既然他已经发现了,便停了吧。”   萧璟斟酌了下语句,半真半假道:“他到了我这儿,言辞倒是恳切,求我放他一马,只说是绝不会同我相争,避子汤之事也绝不会告诉陛下。”   萧胤冷哼一声,“这些话他说了又不作数,抬举他的人可是皇帝,若是皇帝到你面前说这些,我倒是可以考虑放过他。”   萧璟神情微变,而后又道:“舅父说笑了。”   萧胤坐了下来,道:“昨日朝堂上臣工进言去帝陵祭拜之事,皇帝已经允了。”   萧璟却知道,那些臣工大多都是依附于萧家的,这主意必定也是母亲提出来的,可他却想不通她们为何会这么做,她们行事之前就已经断定长宁因为孝道无法拒绝。   萧璟问道:“舅父真的决定要去吗?近来天气渐热,一路上奔波劳累,璟儿怕您的身子受不住。”   萧胤长叹一口气,“去总是要去的,不仅是去看看她,也要去看看我自己以后要长眠的地方。”   “舅父怎么说这些?您必定会长命百岁的。”   萧胤道:“生老病死总是难免的,等我去时,不知到时候这天下是谁家天下。我已经同你母亲说好,将来萧家若是得了位,不可毁李氏皇陵和宗庙,我死后亦要同先帝合葬,不管后来怎样,我始终是她的君后,这是不会变的。”   可萧璟却在心里道:这是舅父自己以为的圆满,但先帝呢?她若是知晓,她的中宫要害她的女儿,毁了她的江山,她会愿意同舅父在地下相见吗?   ————————————————   长宁回了永恩阁,见薛迹头上束发的银冠换成了青色发带,“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朴素无华起来。”   薛迹将她的外衫接过,嘴上却不饶道:“陛下方才还见了谁?”   长宁见他这般,觉得好笑,道:“渊清方才去了紫宸殿一趟,谢过朕允他家人进宫探望。”   渊清,这两个字从她口中而出,总让人想起柔情缱绻四个字,薛迹道:“是君后说先帝的忌辰将至,各宫应素服简饰,君后如今都只以银簪束发,君卿自然不敢逾越,我又懒得想出那么多花样来,便只好这般了。”   萧璟行事合乎礼仪,又极为妥帖,长宁是知道的,她轻轻触了触他的发带,笑着道:“倒也不差。”   薛迹问了一句,“近来真的要出宫了吗?”   长宁点了点头,她靠在窗边软榻上,长舒了一口气,“你所能知道的就只是这一桩事,这背后的博弈可真让人头疼不已。”   单单为了长平之事,朝堂上便有臣工分成两派,一边说既是祭拜先帝,那先帝长女长平公主岂有不到之理。另一边说长平公主当初谋逆是真,先帝宽恕了她,并非她真的无过,于情于理长平都不应该前去。   此次离宫,她还要安排好朝堂之事,另有许多先帝老臣随行,要保护这么多人的安全更是难办之事。她便只能暂且信杨毓一次,现在萧家还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而谋反。   薛迹温声道:“朝堂上那些事我帮不了你,但只要你开口,我愿意为你去做任何事。”   长宁抚着他的脸颊,“照顾好你自己,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   七月很快便至,宫中除了阮衡仍在禁足之外,其余君卿皆随行。而贵太卿又特地向长宁请求同行,长宁以他大病初愈之名拒绝了他,但他却跪地不起,长宁只得允诺,一行人浩浩荡荡离了宫。 第57章 失踪 长宁命卫宴留守京中,并下令若此……   长宁命卫宴留守京中, 并下令若此次出行不利,卫宴可调禁军护驾。而拜祭皇陵,命杨毓带兵随行, 此举确实冒险,但若是萧韶想借此机会谋反, 即便自己被困, 萧韶继位名不正言不顺, 长平便可兴兵讨伐, 如此一来于萧家并无益处,长宁断定萧韶不会这么做。   佩兰骑马到长宁辇旁,将手中的书信和帛书交给长宁, 轻声道:“这是长平公主让人送到京中的,只是送来之时陛下已经离京,卫太傅便派人加急送来。”   长宁将那两样东西接过, 又把那帛书展开来看, 是长平手写的祭文,她又将那书信展开, 只见上面写着:“祭陵之礼,是为离间之计。”   除此之外, 再无旁的字,长宁将书信捏在手中,吩咐佩兰道:“留意周遭动静,若有异变, 及时呈报给朕。”   佩兰闻言神色凝重, “陛下放心。”   萧璟与太后萧胤共乘一辇,而萧胤自离了宫,神情便有些寥落。萧璟将辇车车帘轻掀开一角, 现下日头还不算高,辇车中亦有冰鉴消暑,若是再过一个时辰,只怕会有很多人受不住,这祭陵之事却都是萧家命人提及的,萧璟总觉得这里面怕是有文章。   萧璟思及此处,平声道:“待会儿到了帝陵外,舅父若是受不住,便告诉璟儿。”   萧胤也看向外面,路途中草木葱葱,倒确实比宫内高墙瞧得舒坦,“我哪有什么受不住的,只不过这里我已经五年没来了,以前做君后时,也同先帝一起来谒陵,如今岁月一晃,我却要来看她了。先帝生前我便不能坦然相待,如今就连过来拜谒也要多一层利用。”   萧璟察觉出什么,道: “舅父这是何意?”   萧胤却显然不肯多说此事,随口问道:“皇帝的陵寝选在何处?”   他说的自然是长宁,夏朝皇帝继位之后便要开始修建陵寝,长宁也不例外,只是长宁觉得修建工期过长,难免劳民伤财,故而如今也只是选了陵寝之址,还未真正着手。这些对帝王而言不算什么,但萧璟却有些忌讳生前便言死后之事。   萧璟淡声回道:“离先帝的豫陵不远。”   萧胤嗯了一声,而后闭目养神,未再同萧璟继续交谈。   卫贵君与贵太卿同乘,彼此相安无事,但贤君却同薛迹一起,他只觉浑身都不舒服,如坐针毡,薛迹瞧见他这副模样,道:“贤君若是在这马车中坐不住,不如去外面走走。”   宋子非坐直了身体,“本宫自然无事。”   薛迹懒得看他一眼,而马车忽地颠簸一下,宋子非身子一晃,立刻往前倾去,眼看便要趴下,薛迹伸出长腿来将他身子拦住,宋子非本要道谢,但见他连手都不肯伸,只觉大受侮辱。   他本就对这安排不满,他与卫渊清是君,即便他不喜欢卫渊清,但也应两人同乘,薛迹品级比他低,怎能和他一起。可这人即便相救也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如今还抱臂冷冷地看着他。   贤君气不过,冲马车前的人道:“本宫若是伤着了拿你是问!”   这边的声音略大,随行的护卫忙来相问,贤君刚要说什么,薛迹已经提醒道:“你确定现在适合生事?”   贤君想起萧璟的嘱咐,立刻收声,薛迹隔着车帘,同那护卫道:“无事。”   半个时辰后便到了豫陵,按照夏朝礼制,应先由礼官去陵前行谒礼,陪祭宗室大臣等人至享殿前院等候帝后前往。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礼官引长宁同萧璟走在前面,陪祭宗室大臣与后宫君卿分列殿前。   礼官将祭帛交至长宁手中,而后长宁奉祭帛行三叩九拜之礼,萧璟同其余人与之一同行礼,礼仪繁琐,夏日炎炎,等到一切都结束之后,长宁只觉身上礼服都已湿透,礼官忙将她扶起。   后卿之中,贵太卿难掩悲楚之色,泫然欲泣,太后在前亦有哀色,他身子晃了晃,宫人忙扶住他,萧璟忙让太医上前,萧胤却示意自己无碍。   按照规矩,帝后等人要至明楼前举哀,其他人要在外等候,长宁和萧璟由礼官引着一同前往,可恰在这时,忽见杨毓带人过来,跪在长宁身前道:“臣有要事禀告,方才有刺客突袭帝陵守卫,臣带人过去之后,有一些人分散开来,臣只怕那些刺客已乔装混入随行的礼队之中。臣以为陛下安危更为重要,祭陵之礼可要暂缓?”   杨毓此言一出,殿前宗室等人慌了神色,齐齐看向长宁。萧璟看向人群之中,只见自己的母亲面上毫无波澜,他忍不住想,这难道便是母亲她们暗中谋划之事吗?   萧璟对长宁道:“陛下,如今您的安危要紧,不如先避让一番,祭陵之事先行搁置,先帝在天之灵也定会体谅。”   长宁沉下心神,泰然自若,“今日既到此处,这祭礼又岂有中断之理?一切照旧便是。”   长宁又看向太后等人,吩咐道:“先护送太后和后宫君卿离开此地,朕是夏朝皇帝,受命于天,又启能惧怕区区刺客。”   长宁决心前行,其余大臣也不好多劝,萧璟要同她一起前往,长宁却按住了他,“事从权宜,你也同太后他们一起离开吧,那些刺客即便要行刺,目标也是朕。只是为求妥当,离开之时,让那些君卿分散去乘坐马车,太后也要委屈一些,之前的御辇便空着,免得真有刺客冲着御辇而去,让太后他们受伤。”   萧璟面色一变,他握住长宁的手,“不论有多危险,我都同你一起。”   长宁见他神色焦急,安抚道:“有些事我不便明说,但眼下只有你去安排这些君卿离开最为合适,替朕保护好他们。”   萧璟此刻不想顾及任何人,他只怕长宁会出事,可面对她的托付,他也无法拒绝。   人群之中薛迹紧紧地盯着长宁,可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这个时候说些离别之言或是要求留下,只怕会让其他人也乱了阵脚。他只能看着长宁从他身边目不斜视地走过,她是帝王,此刻的心中没有那些儿女情长。   萧璟让人将太后等人先送出去,而后又安排其他君卿,他看了薛迹一眼,吩咐道:“荣卿与昭卿同乘。”昭卿身怀武艺,即便真的有什么意外,也可抵挡一时。   萧璟将所有人安排好,可却没有安排他自己,卫渊清问道:“君后不同我们一起走吗?”   萧璟看着他道:“拜谒帝陵,本就是帝后一起,本宫不能离开陛下,卫贵君既为君卿之首,应以身作则,快带人离开吧,也好让陛下放心。”   卫渊清拱手道:“殿下放心。”   萧璟带人离了享殿,等到追上长宁时,见她神色一怔,她刚要说什么,而萧璟已经开口:“帝后一体,你既在此,我岂有退缩之理。”   长宁眸中笑意浅淡,她将手伸向萧璟,萧璟回握住她的手,两人一同往明楼而去。   杨毓派人将明楼把守得严严实实,长宁同萧璟到殿内再行拜礼,陪祭宗室立在殿外。   长宁看着上面香案前立着的牌位,轻声道:“母皇在上,儿臣长宁今来拜见,愿母皇在天之灵保佑我夏朝国运昌隆,百姓安然,保佑李氏一族子嗣绵延,儿臣定会以性命起誓,绝不让夏朝终于儿臣之手。”   萧璟怔怔地看着她,她方才的每一句都砸在了他的心上。   恰在这时,先前奉香礼官身后的一名随从突然自‖宫人身后跃出,那宫人惊呼一声,只见那刺客的袖箭倏地射向殿中之人。   长宁被那一声警醒,正回头间只见那箭却射向了萧璟,她连忙扑过去,用身体将萧璟撞倒在地,躲过了方才那支箭,萧璟神色怔然,他呆愣着看向伏在他身上的长宁,她的手紧紧握着他的胳膊,眼神中透着紧张与忧虑,萧璟往长宁身上看去,忙问道:“你没事吧?”   长宁摇了摇头,外面那刺客已经被护卫制住,可却忽而咬碎口中藏着的毒药自尽,而后杨毓忙带人近进来,萧璟已经将长宁扶了起来,杨毓跪地道:“是臣护驾不力,求陛下重责。”   长宁上前将杨毓扶起,“杨将军不必自责,那些刺客是有备而来,朕不会怪罪杨将军。”   即便她想怪罪,杨毓目前也是她动不了的人。而萧韶也进了殿中,长宁瞧见她有些惊慌的神色,似乎也是没有想到那刺客竟是冲着萧璟而来。   “萧相不必担忧,朕与君后无碍。”   萧韶这才拱手道:“那老臣就放心了。”   萧璟却是起了疑惑,他原本以为这些刺客是自己母亲安排的,所以才想着不离长宁一步,可若是萧家的人,又怎么会对他下手。   祭礼毕,此间更是不易久留,长宁带着萧璟乘了御辇离开,可沿途中又有刺客,与先前那刺客被抓后便服毒自尽不同,这些刺客中多有活口,杨毓将这些呈报给长宁,只听她隔着辇帘道:“勿伤她们性命,皆带回京中审讯。”   而另一边却比这里还要惊险万分,薛迹坐上了马车,可却突然听到一声尖叫,薛迹掀开车帘去看,只见良侍君马车上的侍卫胸膛被箭射穿,从车上跌了下去,他的马车落于人后,又有不少刺客围了上去。   薛迹忽而想到,薛晗似乎也在那马车上,他立刻要下车,昭卿将他拦住,“你此刻出去不要命了吗?”   “薛晗还在那辆马车上,我不能不管。”薛迹言罢便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几名侍卫得了萧璟命令保护他,也连忙跟了上去。昭卿从马车中往外看去,只见薛迹从侍卫手中取了一把剑,向最后面那辆马车而去,他自从上次在猎场上输给了薛迹,心中便一直有些意难平,可此刻见薛迹不顾性命地去救他的弟弟,昭卿心头涌上些难言的滋味。   那马车没了驾车之人,不停地颠簸,薛晗紧紧扶着车厢,却又被车窗外溅进来的血迹吓到,此刻只差哭出声来,良侍君也惊慌无措,两人都不会驾车,只见那马车偏离了先前的轨道,往西驶去。   薛迹见状快步追了过去,而后飞身上了马车,那几名保护他的侍卫被刺客缠住,马受了惊,薛迹一时控制不住,眼看便离回京的路越来越远,他咬牙将缰绳勒紧,那马前蹄扬起,薛晗的头撞到了马车上,顿时便昏了过去。   薛迹终于将马车停下,他进了车厢中,见良侍君和薛晗都倒在车厢中昏迷不醒,薛迹先去看薛晗,见他额上正流着血,薛迹连忙伸手触他鼻间,察得薛晗气息尚存,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当初决心复仇之时,曾想过拉着薛晗一同坠入地狱,平时更是厌恶薛晗的聒噪不宁,可方才知道薛晗遇险,才知道他比他想象中更在乎薛晗这个弟弟,薛正君作的那些恶,不应该加到薛晗的身上。   薛迹将薛晗扶到一边,而后又去看良侍君,他轻晃着良侍君的肩膀,“醒醒……”   良侍君气息微弱,似乎有什么话要说,薛迹忙俯身过去,忽而见眼前白光一闪,一柄匕首刺进了他的胸口,薛迹身体一僵,良侍君将他的身体推开,脸上哪还有什么虚弱之色。   “你……”薛迹捂着胸口,紧紧地看着他,而那匕首上似乎有毒,他只觉自己说不出话来。   良侍君往日低眉顺目,不与任何人相争,可薛迹没想到就是这个后宫里谁都不曾多留意一分的人,此刻竟变了面孔,那张清秀的面容,此刻带着些妖异,下手时更是利落干净。   良侍君从薛迹身前将那匕首抽出,又看向薛晗,薛迹闷痛一声,额上的汗珠已经不住落下,却强忍着道:“别杀他,他如今什么都不知道……”   良侍君忽而一笑,道:“还真是兄友弟恭,倒显得我是恶人了。”   薛迹倚在马车前,看着良侍君道:“究竟……是何人派你来的?”   良侍君看着匕首上的血迹,“你不要想着拖延时刻,方才要救你的人都已经死了,不会追上来。至于其他人,太后也不会让那些人分散兵力过来救你,顶多留下十几个人再来寻找。”   薛迹冷笑一声,“原来是太后。”   良侍君道:“你知道了也无妨,日后也不要缠着我。”   薛迹身上的毒发作,吐出一口血来,良侍君看了薛晗一眼,道:“他的命我就当发慈悲留下了,不过你就没有这样的好运。”良侍君将薛迹推下来了马车,他随后也跳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薛迹气息越来越弱,“记得我方才说的话,莫要来纠缠我。”   薛迹渐渐闭上了双眼,良侍君蹲下‖身来,伸手触碰他的鼻息,见他已然气绝,这才放下心来。而后他又跃上马车,将马车驶离此处。   ————————————————   回宫路上,长宁心头跳得厉害,萧璟看着他道:“你怎么了?”   长宁忧心道:“我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   萧璟将手中绢帕用冰水沾湿,轻轻擦拭着她的额头,“许是这天气太过炎热,方才又受了惊吓,回京之后便会好许多。”   长宁点了点头,萧璟默了许久,最终还是问道:“你方才那样扑过来救我,就不怕自己也受伤吗?”   长宁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可她当然是怕的,怎么会不怕,她身上还担负着夏朝的命运,李氏的兴衰,不想随便就死在一个刺客手中,只是,长宁轻扯嘴角笑了笑,“我还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你受伤。”   萧璟眼眶微热,将她的手握住,“有你这些话,我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长宁回握住他的手,只听萧璟道:“阿若,不论你信与不信,我不愿让任何人伤你,包括我自己。”   等到长宁终于回了宫中,还未曾来得及更衣,便见先前护送太后等人归京的护卫统领来请罪,只道:“归京途中又遇刺客,良侍君和薛侍君失去踪迹,还有荣卿。”   长宁心头一震,萧璟更对此事费解,“荣卿不是和昭卿同乘?又怎么会不见踪迹。”   那护卫统领将薛迹救人之事道明,长宁想到之前回京时心绪不宁,这些事怕是早有预兆。   长宁厉声道:“带人去找,若是不能将荣卿他们找回,你应该知道后果!” 第58章 威胁 长宁祭礼上穿的玄色礼服还未换去……   长宁祭礼上穿的玄色礼服还未换去, 此刻心急如焚,更是顾不得这些,但如今七月天, 这厚重的礼服早已被汗浸湿,长宁最后在萧璟和佩兰连番劝说之下, 才去沐浴更衣。   萧璟见长宁去了偏殿, 这才召来玉林相问, “良侍君马车遇袭之时, 太后可有什么吩咐?”   玉林道:“我听人说太后并未说什么,是当时护送后宫君卿离开的孙统领做主,说太后他们的安危最要紧, 这才马不停蹄地将人送回了宫里,剩下的事奴才也无从得知了。”   萧璟低声道:“舅父曾说会杀了他……”   玉林忙道:“主子慎言,这可是紫宸殿。”   萧璟这才回过神来, 他很想现在过去问一问萧胤, 但却也知道如今他还不能离开长宁。   长宁乌发半湿,外衫随意地披在肩头, 就这么从偏殿中走出来,紫宸殿中清凉, 萧璟见她长发半湿着散在肩头,怕她待会儿会头疼,忙去了布巾为她擦干长发。   长宁忧心道:“还没有下落吗?”   萧璟摇了摇头,她才只离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怕是刚派出去寻找的人还没出城, 如何能有下落。   长宁想到什么,命佩兰拿了她的玉牌过去,立刻提审那几名刺客, 佩兰还不曾做过这些事,道:“若是她们负隅顽抗,那奴婢……”   长宁沉下了脸,“没有假如,不论什么办法,必须撬开她们的嘴,刑部之前不是有许多被废弃的刑罚吗?朕倒要看看这群刺客究竟能挺到几时,去吧!”   长宁从不知时间这般难熬,才过了一个时辰,却仿佛光阴几载,这一整日她都没怎么进食,连水都没有喝上几口,就这么立在殿中等着,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孙统领带了人回来。   只是被带回来的人却是薛晗和良侍君,没有薛迹,薛晗伤了头,额上青紫,渗血之处的血迹已经干涸了,而良侍君比他伤的重许多,手臂上一道极深的伤痕,额上也青紫一片。   萧璟连忙让人去请太医过来,长宁紧紧抓着薛晗的胳膊,问道:“你兄长呢?”   薛晗被她此刻的神情吓到,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知啊……那马车失去控制,我的头碰到了车厢里,再后面发生的事我就全都不记得了。”   长宁松开了薛晗,既被刺客追杀,又只有薛迹一人失踪,她想不到他会去哪里?   长宁看向良侍君胳膊上的伤,“那你呢?”   良侍君被人扶着,嘴唇因为失血而变得有些苍白,他忙要跪下行礼,长宁又止住了他,“朕现在只想知道荣卿去了哪儿?”   萧璟问道:“你既然被刺客伤了,那必然是知道一些的,可见了荣卿?”   良侍君忙道:“马儿受惊之后,薛侍卿便晕了过去,臣侍虽不擅驾车,但却只能一试,胳膊被刺客划伤,臣侍跌进马车之中,再后来是荣卿上了马车,可却也有更多的刺客围了过来。”良侍君说到此处眼眶微红,“臣侍最后只记得荣卿狠狠地将皮鞭抽在马背上,他自己跃下去同那些人缠斗起来,再之后的事臣侍也不知了。”   薛晗惊呼出声,而后眼泪便落了下来,“兄长他……”   “没错,是荣卿不顾自己的安危前去相救。”   殿中人皆看向外面,只见昭卿径直走了进来,跪在殿中,“陛下恕臣侍无诏擅入之罪,臣侍回宫之后心中难安,只想将当时之事说给陛下听。”   长宁勉力撑着,道:“说吧。”   昭卿道:“荣卿听闻薛侍卿有事,不顾自己危险,执意要去救人,臣侍曾阻拦他,却难敌他救人之心切。薛侍卿,荣卿今日陷入危险之中,皆是为了和你的兄弟之情。”   薛晗鼻间酸楚,“是我害了兄长。”他几步到长宁面前跪下,拉住了她的衣角,“陛下一定要救兄长回来,求求陛下……”   长宁将他扶起,方才昭卿说的那些话对她没有任何意义,她早就知道薛迹是怎样的性情。   孙统领禀道:“陛下,臣发现良侍君马车几百米之处的空地上,有可疑的血迹,附近并没有刺客的尸体,臣怀疑……”   长宁清楚,她怀疑那血是薛迹的,可她此刻不想听,孙统领后面的话还未说出,便被长宁一脚踹在地上,长宁此刻的眼神如刀刃一般,透着杀机,“孙纭有负皇命,其罪当诛,来人,将她押入天牢,择日行刑!”   孙统领此刻才慌了神,她想要辩解几句,却发现自己无从开口,当时她也曾请示了太后,是太后要她懂得分寸,莫要因小失大。可现在皇帝震怒,这些话说出来,岂不是将罪责推给太后,萧家又启能罢休,到时候就不止是她一人之罪了,恐怕会祸连家族。   孙统领被人带了下来,此刻佩兰回来复命,只是她脸色比方才凝重,长宁看着她,“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佩兰只能道:“那几名刺客开了口,说是受长平公主主使,那几人也是云州口音。”   长宁听了这话冷笑几声,“好,真是好。”   萧璟一直没有出声,此刻却见她看向自己,只是眼眸之中是掩藏不住的失望。她怕是已经开始怀疑萧家了,萧璟张了张嘴,却见她身子一晃,而后晕了过去,萧璟连忙将她的身子抱在怀里,昭卿等人手足无措,萧璟厉声斥道:“还不快传太医!”   太医院的太医都过来了,陈太医守在外面,心中焦急万分,只是他此刻更担心的人是薛迹。   萧璟坐在榻前,紧紧地握着长宁的手,郑院判已经拟好了药方,却还是道:“陛下今日水米未进,又受了惊吓,忧虑过重,等服了参汤,再用些晚膳,便能恢复一些。”   萧璟点了点头,“郑院判今日便不要回去了,陛下还病着,郑院判若不在宫中,本宫实在不放心。”   郑院判拱手道:“君后放心,臣定随时候命。”   玉林端了参汤和鹌子羹进来,萧璟靠坐在床头,将长宁的身体扶起,将参汤吹凉了,一勺一勺喂给长宁,没多时碗中便见了底,长宁虽还未醒,但脸色却比方才缓了许多。   正在这时,俞统领奉命求见,萧璟让她在屏风外回话,自孙统领被押入大牢,萧璟便将寻找薛迹之事交给了俞统领。萧璟问道:“可有了消息?”   俞统领在地上叩了头,“微臣无能,求殿下责罚。”   萧璟又给长宁喂些羹汤,他淡淡道:“本宫责罚你有何用,能换荣卿回来吗?一个孙统领已经被押进了大牢,俞统领若是想去陪她,大可以在本宫面前多说几句这样无用的话。”   俞统领额上出了汗,“臣不敢。”   萧璟的心思此刻全在长宁的身上,眼神都不抬一下,只道:“那便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俞统领忙道:“微臣这就去。”   又过了一个时辰,长宁依旧未醒来,郑院判来看过,道:“君后放心,陛下的脉象平稳,如今只怕累极了,才会一直昏睡着。”   萧璟这才松了口气,玉林劝道:“殿下也去休息一会儿吧,这里有奴才照看着。”   萧璟却不肯离去,他将长宁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轻声道:“我要等她醒过来。”   玉林只能把晚膳端到萧璟面前,好说歹说,他才勉强用了几口。   偏殿中,陈太医为良侍君医治,他仔细看着良侍君胳膊上的伤口,看起来伤得很重,但未损到手臂上大的血脉,更并不像是被剑划伤的,陈太医怕他看出什么,未敢多停留,几下便包扎好,不露痕迹道:“良侍君这几日莫要碰水,饮食也要清淡一些,微臣明日再去您宫中为您换药。”   良侍君心不在焉地敷衍几句,陈太医叹了口气,“那荣卿倒也可怜,现在还没有下落,方才薛侍卿都快哭晕了过去,君后嫌他聒噪吵了陛下,这才让人将他送走。”   良侍君道:“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了,应该会的……”这些话他与其是说给陈太医听,更像是在说给自己。   他在偏殿中又坐了一会儿,玉林道:“良侍君还是先回去歇着吧。”   良侍君忧道:“荣卿毕竟是为了救我们,等不到他的消息,本君实在难安。”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萧璟让人将他送回去,良侍君这才起身,可刚走到半路上,便遇到了晋奴,晋奴笑着道:“倒叫奴才好等,太后要见您,良侍君随奴才过去吧。”   寿安宫,良侍君跪在殿中,久久不得令起身,直到萧胤喝完了那碗安神汤,才开口问他,“你入宫几年了?”   良侍君小心答话,“回太后,臣侍进宫四年了。”   萧胤忽而笑了笑,“四年了,做事竟还这般拖泥带水,难不成是起了善心?”   良侍君连忙叩头道:“臣侍万万不敢,臣侍依照太后的嘱咐行事,不敢有丝毫懈怠。臣侍那一刀刺在他的胸口,刀刃上还淬了毒,他必死无疑!”   当他在宫外听见孙统领说没有找到薛迹,那时他便慌了,既然他已经动了手,薛迹便只有一条死路可走,如何还能有活着的机会。   萧胤冷笑道:“一个死人如何会踪迹全无,你最好祈祷他已经死了。不然予可不会善罢甘休!”   良侍君身上起了冷汗,又听萧胤吩咐下去,“命人在京中搜寻,今日进城之人若有可疑者,皆严加审问,务必在皇帝找到人之前,先找到他的尸体。记住了,予只要他的尸体,他绝不能活着出现在宫中!”   良侍君被萧胤命人拖了出去,晋奴道:“太后您消消气。”   萧胤道:“一个两个都不省心。”他又想起今日萧璟差点遇刺之事,“早就说了,行刺只是幌子,为的是将这罪名栽到长平的身上,离间她们姐妹二人。她却还是忍不住要对皇帝动手,如今哪里是好时机!”   晋奴道:“您是说,是萧相命人在明楼行刺陛下?可这也不对啊,奴才听说,那刺客分明是冲着君后而去。”   萧胤忽而站起身来,“原来是她。”随后冷笑几声,“可真是一出好戏啊!” 第59章 风起 寅时外面忽地起了风,暴雨随之而……   寅时外面忽地起了风, 暴雨随之而来,紫宸殿被笼罩在深幽的夜色中,宫中灯火明明灭灭。   玉林忽地进来, 将殿中窗户关紧,内室中萧璟撑着额睡着了, 却又被这风声惊醒, 玉林走了进来, “殿下怎么醒了?”   萧璟看着外面, 轻声道:“白日里这天气便闷热不堪,果然还是下了雨。只不过不知道俞统领她们寻得如何了?”   玉林不便多说些不好听的话,可却也知道那位荣卿怕是凶多吉少了。   萧璟回身看向榻内, 见长宁额上起了汗,命玉林取些温水过来,他浸湿了绢帕, 替长宁擦拭额头, 长宁的眉心忽地蹙起,将他的手紧紧攥住, 她眼眸仍旧闭着,口中忽地唤了一声:“阿迹……”   那一声极其轻微, 却像是一块巨石一般重重砸在了萧璟的心上,此刻让她魂牵梦萦的人,已经成了薛迹了吗?   萧璟的手如同被烫到,猛然抽出, 碰到了玉林捧着的银盆, 里面的水溅了出来,将萧璟的衣衫打湿。他忽地站起身来,眼神中是掩藏不住的黯然之色, 玉林紧张地唤了他一声,“殿下……”   萧璟将落到地上的绢帕捡起,萧璟将湿帕紧紧攥住,“本宫去偏殿更衣。”   殿门忽地从里面打开,佩兰正守在外面,瞧见萧璟出来,怔然道:“是陛下醒了?”   萧璟道:“你先进去照看陛下吧,本宫去偏殿换件衣服再过来。”   佩兰忙应了下来,她是女史,中宫在殿中照料陛下,她不便进去,可长宁晕倒之前,她仍有许多话要告诉长宁。   内室中,玉林已经将一切收整好,佩兰让他先退下,她回头一转眼的功夫,长宁却醒了过来。   佩兰忙道:“方才一直是君后在这里,眼下他去偏殿更衣,陛下可要见他?”   长宁眸色幽深,却并未看向她,只听长宁嗓音微哑,问道:“可有消息了?”   佩兰轻轻地摇了摇头,却又劝道:“陛下莫要焦急,如今没有消息也是好的,或许是那些刺客想劫持了荣卿来向陛下讨要些什么,明日应该就有结果了。”   长宁却忽而笑了起来,“我是皇帝,九五之尊,却连自己的男人都保不住,何其可笑!”   佩兰跪了下来,“是奴婢无能,陛下莫要这般责怪自己。”   长宁叹了口气,道:“你之前说,那些刺客供出的人是长平。”   “可奴婢却觉得这些口供未必是真的,那些刺客虽是云州人,可奴婢问起长平公主是如何安排此次行刺事宜,她们却语焉不详,奴婢觉得或许她们是想将此事嫁祸给长平公主。”   长宁一字一句道:“你以为长平真的无辜吗?今日她给我的信里,写着‘祭陵之礼,是为离间之计’,她那时便已经知道了萧家人的阴谋,她还安排了自己的人在里面,让那些人趁机杀了萧璟,或许是想泄私愤,或许是要给萧家一个教训,她得了先机,却仍旧利用起这个机会。她又怎么会无辜呢?”   佩兰道: “可又会是谁要对荣卿动手呢?长平公主应该不会忌惮荣卿的存在,难道也是萧家不成?”   长宁撑着胳膊起身,佩兰忙将她扶坐起来,长宁看着她道:“留意着良侍君的动静,薛晗不会害人,可良侍君言行却有些反常。”   佩兰不解道:“良侍君看上去没有什么可疑之处,陛下怎么会怀疑他?”   长宁淡淡道:“正因为他的话回答的滴水不漏,朕才越是怀疑。”   佩兰道:“陛下放心,奴婢定会留心此人。”   正说着,外面的脚步声响起,萧璟换了一身衣衫走了进来,瞧见长宁醒了,眼眸中还是多了几分欣喜,可长宁却反应淡淡,“辛苦你了。”   萧璟握着她的手,“不管结果如何,你都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长宁道:“我会的。”   外面雨仍旧在下,萧璟见她醒来,此刻也没有了要留下来的理由,“你好好歇着,我先回宫了。”   长宁忽而将他唤住,萧璟脚步一顿,却听长宁道:“外面雨势太大,你坐朕的辇车回去吧。”   萧璟紧咬住嘴唇,不知过了许久,他才回了一句,“多谢陛下。”   雨一连下了两日,俞统领还是没有寻到人,长宁也依旧如往日那般上朝处理政务,只是她却不愿再去永恩阁,她只要一踏入那里,便会想到薛迹,便会忍不住想要灭了萧氏。   薛迹像是从这世间消失了一样,长宁甚至期盼着如佩兰说的那般,刺客会拿他来要挟自己,可连这样的消息也没有。   卫渊清来紫宸殿求见过,可长宁却不肯见后宫里的任何一人。而那些刺客又被刑部审问一番,长平公主行刺之事传遍了整个夏朝。   云州,长平看着那些从京中传回来的信函,随手丢给孙岚,孙岚仔细看了一遍,道:“如今京中官员多在弹劾公主,还说要召公主只身进京,这明摆着是在给公主下圈套。”   长平不在意地笑了笑,“萧贼把祸事往我身上引,难道我就会任她摆布不成。”   “公主已经有了打算?”   长平冲着门外侍人道:“去将淳生公子带来,本宫有事要找他。”   侍人领命离去,没多会儿,淳生便笑着走了进来,孙岚忙低下头去,淳生见她这般畏惧自己,忍不住嗤笑一声,上次他与公主在榻上胡闹之时,这孙岚便在一旁同公主说些政事,他见孙岚古板不堪,便想着捉弄她一番,肆意勾引公主,让公主不听她的奏报,最后孙岚掩面而去。   长平一招手,淳生便靠了过来,长平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抚摸着,淳生轻笑道:“孙大人可还在呢?”   长平忽而将他的脖子掐住,渐渐收紧,淳生脸色涨红,试图去拉来长平的手,“公主……”   长平笑了起来,“亲手杀了你,本宫倒真的有些不舍得。”   长平的手猛然松开,淳生大口喘着气,一旁的孙岚早已被这番变故惊住,淳生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忙跪在长平的裙边,“公主让淳生做什么都可以,只是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长平可惜道:“可怎么办呢,你给萧家传消息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本宫呢?”   淳生脸上立刻褪去血色,“我……”   孙岚忙道:“公主,此人断不能再留。”   淳生不知该如何辩驳,只抓着长平的裙角不放,长平转过身去,唤了侍卫进来,“本宫说了,萧家送我大礼,本宫也要回敬她们。可云州实在是不比京中,既然你是她们器重的人,便用你的头颅做回礼吧。”   淳生被吓得连连后退,而后又扑到长平脚边,“淳生服侍公主这么久,公主就原谅淳生这一次,萧家人拿我父亲相逼迫,我也没有办法,我没有传什么有用的东西,那些都是无关紧要之事……公主,公主求你……”   长平如同听到什么笑话,“你的意思是,你将自己的父亲置于本宫之上?本宫宠着你,你可以说是在服侍本宫,本宫厌弃你的时候,你在本宫眼里与一只狗没什么区别。还有那些你口中无关紧要之事,都是本宫有意透露给你的。”长平冷了脸,“还不快将人拖走!”   淳生被带了下去,长平吩咐道:“去将这些时日萧家和他来往的信函整理出来,派人呈到京中,萧家要弹劾本宫行刺,本宫也要弹劾她萧家污蔑之罪!”   孙岚连忙道:“公主放心,卑职这就去做。”   长平叹道:“可惜了,让萧璟躲了过去,本宫才觉得不够痛快,罢了,让他这么轻易的死,确实太便宜他了。”   ——————————————————————   清晨,萧家后门外出现了一个锦盒,下人环顾一番,没有见到什么人,便将这锦盒打开,可眼前的血腥之景直接将人吓晕了过去。   管家连忙带人过来,辨认之后,连忙报给萧韶,萧韶愣了愣,道:“你确定那是淳生?”   管家连连点头,“带他父亲去看过了,而后人就疯了。”   萧韶冷哼一声,“原来她自己知道了,现在弄了这人首级过来,是想威胁我吗?”   “母亲何必再忍让,她既然事事冲着萧家而来,我们还是早些除了她要紧!”   萧璎走了进来,萧韶不满道:“你不去读书,到这儿来做什么?”   萧璎是萧韶嫡女,如今十七岁,她撇了撇嘴,道:“这些书我都读了多少遍了,母亲还不许我议政。我方才已经去看过那锦盒了,母亲就是太谨小慎微,她都这样欺到我们头上。母亲那天不是说,行刺兄长的也是她们吗?”   萧韶斥她一声,“你行事欠稳,我让你多读书是想让你修身养性,如此莽撞,如何能担起萧家?”   萧璎表面应下,可回房之后越想越气,直接带人出了府,去了白矾楼。   紫宸殿,长宁正翻阅着奏章,佩兰劝她歇一会儿,长宁却道:“传木云砚过来。”   木云砚上个月入了翰林院,不过只是一名小小的编修,木云砚行礼参拜之后,长宁道:“你上次与朕所议之事,朕已经决心要你去做。只是,此事事关紧要,若在你那里出了纰漏,你应该知道后果为何?”   木云砚再拜,“陛下放心,臣定当不负圣恩。”   京中一处宅院内,房中药香四溢,榻上的男子闭着眼眸,语声微弱,“水……水……”   房中男人听见榻内的动静,连忙过去,“你醒了?” 第60章 回宫(上) 薛迹听见耳边传来的声音,……   薛迹听见耳边传来的声音, 睁开疲惫的双眼,眼前的男子有些陌生,又试图起身往周遭看去, 可胸口的痛意却让他更加清醒了一些,他看向那男子, “你是谁?我这是……在哪儿?”   他一说话嘴唇上的干裂更加严重, 那男人怕他又要挣扎着起来, 忙道:“你先别急, 我姓胡,是我和妻主在路上将你捡了回来,你身上的伤很重, 只差一点就伤到心脉,伤口还没有长好,夏季炎热, 幸好这几日下了雨, 不然怕是要难熬一些了。”   那一日的情形渐渐在薛迹脑海中回荡,他还没有死, 良侍君奉太后的命杀他,那匕首上还淬了毒, 若不是他的身体自幼便中了毒,怕是挺不过去。   那男人将茶水倒在碗中,一勺一勺喂给薛迹,薛迹很想将一切问个明白, 可他此刻却连多说几句的力气都没有, 只能道:“多谢胡大哥。”   胡大哥笑道:“你不必谢我,救你是妻主的功劳,我也只是帮忙打个下手。不过你放心, 男女有别,这几日都是我在近身为你换药。说起来,你伤的那么重,寻常人哪里敢救,妻主她从医多年,实在不忍心见死不救,这才将你带了回来。我先去给你弄些吃的,这几日你一直昏迷着,只进了些汤汤水水,时间久了怕是撑不住。”   原来已经过去几天了吗,长宁定会担心自己,薛迹刚要唤住他,他却已经出了门去。   过了一会儿,胡大哥端了些饭菜进来,薛迹实在没什么胃口,可为了自己的身体,只能勉力吃了一些,胡大哥这次过来,脸色有些不太好,像是陷入忧愁之中。   薛迹问道:“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胡大哥犹豫着道:“方才我去前院,妻主过来说,有几个人过来打听医馆中可有收治胸前有伤之人,只是那几人语气不善,更有威胁之意,加上最近城中戒严,妻主她让我小心一些,不许院中打扫的下人将我们救人之事说出去。”   薛迹心头一凛,若是长宁派来的人,怎么会知道他胸口有伤呢,良侍君为了掩饰自己,绝不会吐露许多,他方才还曾想过,长宁定会派出护卫来找他,只要这胡大哥请那些人过来,自己便可以回到宫中,回到长宁的身边去。可他怎么忘了,太后要他死,若是没有找到他的尸体,只怕不会罢休,若是一个不慎,只怕便会落入萧家人的手中,到时她们为了封住他的嘴,定会斩草除根,怕是连救他的人都会受到牵连。   薛迹欲坐起,道:“你不要担心,我并非是犯案之人。”   胡大哥连忙扶住他,“你别急。我知道你不是坏人,当日我们救你时,你身上的衣衫十分华贵,妻主只是担心泄露出去消息,你放心,我们不会对你不利。”   薛迹心头一缓,却又有些疑虑在心头,“你救我的时候,没有见到什么人吗?”   “那一日很热,若非妻主有要紧事,只怕也不会出城去,更不会在回城之时遇到你。说来也是奇怪,我们刚进了城中不久,就听说城门关了,还有许多禁卫在城中巡查。”   薛迹忙道:“现在可还能见着她们?”   胡大哥的回答却让薛迹有些失落,“这两日没怎么见到了。”   薛迹倒是忘了,那日回城走的并非官道,只为求尽快回到宫中,或许还有一层原因,便是萧胤想借一条少有人经过的路,让他死的更无声无息一些。   薛迹对这胡大哥夫妻二人心中虽存了感激之情,但他这些年如履薄冰的生活,让他不敢将信任随便交托在别人身上,他自己死过一次,不想就这么快再死一次。他对胡大哥隐瞒了自己受伤的真实原因,只道:“我那日同家人进京,途中遇到了劫匪,这才受了伤,也幸得您相救,要不然只怕这条命便交代了去。”   胡大哥思量着问道:“不知道公子家住何处,或是将名姓告知,你不见这几日,家人定着急不已,我和妻主将你送回家中更妥当些。”   薛迹顿了顿,而后道:“我姓严,父家同京中的郑太医有远亲,胡大哥可否帮我传一封信到郑院判府中?我到时定会重金酬谢于您。”   薛迹方才开口之前想到了薛家,可又怕消息被薛正君劫去,到时带了人来,或是将消息透给太后,只怕他就更加危险了。   郑院判的正君是陈太医,也是他的叔父,更重要的是,萧家人并不知道他与陈太医的关系。   胡大哥连忙应下,薛迹为求妥当,天色黑了才让胡大哥去送信。   郑府外,胡大哥焦急地等着,他有些怀疑,这郑太医可是太医院的院判,若如那严公子所说,只是远亲,郑院判真的会理会他送去的那封信吗?   郑府中的管家看了那信一眼,“严郎?大人和正君何曾有过姓严的亲戚?”   还是一位府中老人忽地道:“管家莫非忘了,正君本姓严,这陈姓乃是后来的事了。”   管家这才醒悟,又怕这送信人真的有什么事,忙将信送到主院,陈太医本歇下了,可一听说送信人姓严,忙披了衣衫起身,而后将门拉开,“信在哪里?”   管家忙将信递到他手中,陈太医连忙打开,只看了一眼,手便抖了起来,忙问道:“送信人在哪儿?”   管家这才让人请了胡大哥进去,陈太医单独问了他几句,更是确认写信的是薛迹无疑,陈太医脸色凝重,此刻他又不能进宫,只能先将人接回来再做打算。   薛迹从不知道等待这般磨人,他生怕萧家的人会找到他,也怕胡大哥见不到人,那封信石沉大海。   直到门被推开,陈太医出现在他视线之中,薛迹连忙坐起,“叔父……”   陈太医眼眶微热,“迹儿,真的是你。”可他也知道此刻不是多说话的时候,忙看向外面,“快进来,把公子抬到马车上去。”   薛迹临行之前,对胡大哥再三致谢,陈太医取了一些金叶子给他,胡大哥连忙推拒,薛迹劝道:“我的命都是你们救回来的,实在没什么能报答你们,这些钱请你们务必收下。另外,我也有一事相求,请不要泄露出救我之事。”   等回了郑府,陈太医让人将薛迹抬到了主院其中一间正房里。方才匆忙,陈太医未来得及看薛迹的伤情,可此刻将他胸前的细布解开,才知他竟伤得这样重。   薛迹此刻并不关心自己的伤势,而是道:“陛下她这些时日可还好?”   陈太医行医多年,也见惯了伤痕,可从没有像此刻这般让他心疼,他拭了拭眼泪,忙道:“陛下回宫当日便病了。”见薛迹眉心一紧,又道:“你放心,陛下现在已经好了,这些时日陛下一直让人找寻你的下落。”   薛迹点了点头,“我知道。”   陈太医连忙为他处理伤口,又让人将冰鉴放到房中,伤口最忌炎热,胡大哥家中并没有这些消暑的东西,他的伤口才一直不能愈合。   陈太医小心谨慎地替他包扎好,一边道:“伤口不能捂着,就连细布我也只用了薄薄的一层。”   陈太医又问他,“究竟是何人害你?良侍君说你是为了救他们,独自拦下了刺客。”   薛迹本不想将那些事告诉他,此事牵涉到太后,薛迹不想让陈太医陷入危险之中。“叔父不要问了,总之我能活下来便是万幸。”   陈太医道:“我已经想好了,明日就让妻主去求见陛下,将你在府中之事说个清楚,陛下到时定会派人来接你。”   薛迹忙道:“不可!”   陈太医疑惑地看着他,薛迹不得不将原委说出来,见陈太医闻言惊住,薛迹道:“过两日我的伤口应该就会好些了,到时候劳烦叔父以药童的身份带我入宫,到了宫中之后我定有办法见到陛下。陛下那里,我也会让她隐瞒我是如何回宫的,要不然萧胤定会觉得你们知道了他的阴谋,怕是会对你们不利。”   陈太医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迹儿,叔父知道我怎么劝你都是无用,可我却还是想说,既然萧太后这般致你于死地,不如便一直在我府上吧,等陛下彻底斗倒了萧家,那时我们再……”   薛迹惨然一笑,“叔父觉得,我还等得到那时候吗?我现在一刻也不想和陛下分开,叔父放心,我这一次大难不死,萧家便轻易伤不得我。”   紫宸殿,佩兰见长宁仍无就寝之意,劝道:“陛下这般不眠不休,怕是撑不住的。”   长宁道:“朕等不起了。”现在萧家人肆无忌惮,她不想再等下去了。长宁将御笔放下,问佩兰道:“荣卿可有下落了?”   佩兰叹息一声,陛下今日已经问过五次了,“奴婢知道陛下担心荣卿,您放心,荣卿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了。”   两日之后,薛迹身上的伤口刚刚开始愈合,他便等不住了,陈太医只得冒险带他进宫。 第61章 回宫(下) 薛迹跟着陈太医到了太医院……   薛迹跟着陈太医到了太医院之后, 陈太医为他寻了宫人的衣服让他换上,陈太医嘱咐道:“来往太医院的宫人很多,你可以从这里出去, 可没有各宫的腰牌,是去不得后宫的。以往都是各宫传召, 宫人拿了腰牌带着太医进入后宫。这件事我也没办法帮你, 除非依着我先前说的, 我去求见陛下。”   “不可, 我不想将叔父牵扯进来。”薛迹正忧心此事,忽而听见外面有一个熟悉的声音,“给薛侍君的药都包好了吗?这天都快把人热晕了。”   薛迹走到窗边往外看去, 果然没有听错,他转头对陈太医道:“是林顺,薛晗身边的宫人。”   陈太医缓缓道:“薛侍君之前听说你遇刺之后失踪了, 还大哭了一场, 听说这几日用不下饭,也睡不好觉, 昨日还请了别的太医过去给他瞧瞧。”   薛迹忽而想到什么,“我有解决之法了。”他朝陈太医轻声说了几句, 陈太医慢慢笑道:“这个法子好。”   林顺擦了擦额上滴下的汗,一名药童从里面出来,道:“薛侍君的药还要等上一等,不如哥哥先进来, 外面日头正毒, 可别中了暑气。”   林顺回道:“也好。”他跟着那药童进去,那药童对他颇为客气,还将他方才在外面脱下的外衫接过, 还给他倒了杯茶,林顺忙道:“你先去忙吧,我等着便是。”   那药童笑着道:“顶多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薛迹在屏风后等了一会儿,房门被推开,那药童走了进来,将手中腰牌交给陈太医,笑着道:“趁他不留意顺来的。”   陈太医嘱咐道:“此事万万不可说出去。”   “师傅放心便是,他若是察觉腰牌没了,我只要咬定从未见过,让他去来的路上寻。”   等那药童离开,薛迹才从屏风后走出,陈太医将腰牌递给他,薛迹道:“多谢叔父。”   陈太医叹道:“你我叔侄,说什么谢字。”   薛迹拿了那腰牌离开,进入后宫之中,而后一路去了福禧堂。   薛晗白日里补觉,又梦见了薛迹被杀的血腥之景,他哭着醒来,又怕肿着眼的模样被宫人见了耻笑,便用绢帕裹了冰块敷着。这些时日那些卿侍没少在私下议论,说是兄长死了,或许是被刺客丢到了什么隐蔽之处,这才寻不到,他本来也不想信,可越来越频繁的梦见薛迹的惨状,薛晗便觉得这或许是兄长在给他托梦,他更为难过了。   忽而有人从背后轻轻拍了他一记,薛晗以为是林顺回来了,怕林顺又要絮叨个不停,低下头去,“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薛迹轻声道:“是我。”   薛晗动作一滞,慢慢转过头来,瞧见薛迹就站在他身后,他未有惊喜,先被吓住,从椅子上跌了下去,连连后退,“兄……兄长……你怎么大白天的就过来了。”   薛迹皱着眉头道:“你在说什么鬼话?”   可他这身宫人的打扮,更让薛晗惊骇几分,像极了神怪传说里借身还魂的桥段,只是连脸也一样了吗?   薛迹将他一把拉起来,“我懒得同你废话,走,跟我去紫宸殿,我要见陛下!”   薛晗感触到他手上的温热,这才回过神来,“兄长没死?”   薛迹一脸无奈,“你看我像死过的样子吗?”   薛晗顿时喜从心头起,一把将他抱住,薛迹的伤口被他压住,吃痛地闷哼一声,“快放开。”   薛晗连忙将他松开,又开始唠唠叨叨地问起来,“兄长怎么会穿了宫人的衣衫,你是怎么回来的?怎么没有人来告诉我。”   薛迹扶着胸口,“这些我以后再跟你解释,我现在去不得紫宸殿,还要靠你帮忙。”   去紫宸殿的路上,薛晗还一路念叨着,说是他失踪的这些时日,哪个君卿都未得召见,还说这些时日都有哪些人在背后说他的不是,薛迹只懒懒地嗯了一声。   转眼便到了紫宸殿,明明才离开宫中几日,对薛迹却像是过了三秋一般,更有些“近乡情怯”之感。   佩兰听了宫人的禀报,从紫宸殿中出来,瞧见薛晗在外面等着,走了过来,无奈地同他道:“薛侍君怎么又过来了,陛下如今谁都不肯见,薛侍君还是回去吧。”   薛迹自薛晗身后走出,他看着佩兰道:“是我……”   佩兰惊怔在那里,而后连忙做主,将薛迹请入殿中。   殿中,长宁坐在龙椅上,以手撑额,像是睡着了,可听见有些熟悉的脚步声,她慢慢地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薛迹眼眶湿了,“陛下……”他想说一句我回来了,可后面的话却哽住。   长宁坐在那里,定定地看着他走近,连眨眼都不曾,她怕一眨眼,眼前的人便消失了。   薛迹走到她身前,将她轻轻拥住,眼泪滴在她单薄的衣衫上,长宁站起身来,紧紧地抱住他,“阿迹……阿迹……”   “我在……”   ————————————————————   清凉殿,瑞祥匆匆忙忙从外面进来,他冒失惯了,卫渊清坐在窗边,只是随意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不是去太医院了?怎么空着手回来了。”   瑞祥立在卫渊清不远处,心里却翻山倒海,思来想去,还是说给他听,“奴才刚才看见了一个人,那人的衣着打扮并没什么稀奇的,只是奴才看着倒像一个人。”   卫渊清将手中书卷往案上一掷,直起身来,轻手掸开衣袖上压出的褶皱,漫不经心地问道:“像谁?”   瑞祥道:“像荣卿。”   卫渊清停住了脚步,侧身看向他,“你没有看错?”   “这……”,瑞祥被这么一问,也不能确定起来,“那人一身药童的打扮,奴才只是看着他的侧脸和身影都像极了荣卿。”   卫渊清的手指收紧,“薛迹怎么会出现在太医院?陛下派人不分昼夜地寻他都寻不着,必定是你看错了。”   瑞祥垂下头去,“是。”   过了半个时辰,外面的宫人突然进来禀道:“贵君,荣卿他真的回来了。”   卫渊清捏着茶杯的手一抖,温热的茶水浇在他修长的指节上,他怔了一会儿,而后道:“本宫知道了。”   瑞祥道:“原来那个真的是他。”   卫渊清此刻也思量起来,薛迹若是回宫,怎么会和太医院有关,“你当时看到他时,他和谁在一起?”   瑞祥回忆一番,道:“我当时要去太医院为您取些安神药,可刚到了那儿,就瞧见一个长得像荣卿的人,寻常人或许不会察觉,可奴才前阵子盯他盯得紧,当下便有些怀疑那人是荣卿。他好像是跟在陈太医的身后。”   “陈太医?”卫渊清思拊片刻,“他没有大张旗鼓地回宫,必定是有所忌惮。而能让他忌惮的人除了萧家还会有谁,换而言之,陈太医便是他极其信任之人。”   瑞祥道:“前些日子听说他失踪了,奴才还窃喜来着。”见卫渊清瞥了他一眼,他撇了撇嘴,“奴才只是想着,他若是消失了,对您也是一件好事。”   卫渊清想的却比他多些,吩咐道:“你去查一查今日陈太医入宫时的留档,要快,不然怕是会被人抹去,他可曾带了什么人进来,又是否带人出去。若是没有,便说明这陈太医与薛迹是有些瓜葛的,可却从不曾听他提起,此事怪异,你再去查查陈太医的来历。”   瑞祥听了这些,连忙去办。   卫渊清猜得不错,瑞祥问过之后,郑院判便托人将陈太医入宫的留档改了。   薛迹回宫之事犹如一粒石子,在后宫中激起层层波澜,而这些波澜却都被屏在永恩阁外。   长宁让佩兰封锁了薛迹如何回来的消息,他消失又出现,在其他人心中就像是一个谜一般。   夜色渐深,长宁却还是没睡,她紧紧地拥着薛迹的右肩,在他耳边道:“害你的那些人,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薛迹却道:“我们现在动不得太后,如今没有证据,良侍君虽然也算证人,可他是太后的人,绝不敢将那些话说出来。”   长宁当然也知道,她拥着薛迹的手慢慢收紧,轻声道:“委屈你了。”   “我不觉得委屈,我的凶险在明处,你的却在暗处。我已经活着回来了,虽然是太后主使,但真正动手杀我的人是良侍君。”薛迹道:“良侍君那里,我想亲自替自己报仇,可以吗?”   长宁轻轻吻在他肩头,“好,都依你。”   除了昏迷那几日,无论是在胡大哥家中,还是在陈太医府上,薛迹都没有真正睡过一个安稳觉,他心中忐忑难安,一颗心落不到实处,可只有此刻,长宁躺在他身边,他才能放心地合上眼。   连日来的疲惫让薛迹很快睡着了,长宁却慢慢从榻上起身,她只着了寝衣,走到门外,佩兰回头道:“陛下怎么出来了?”   长宁看着天上圆月,吩咐道:“着沈檀训练一些护卫,务必要武艺高超,这支护卫练成之后,听命于荣卿,时刻在暗处守护他的安全。”   佩兰看着她,却只听长宁道:“朕以为让人将他的饮食起居看管好,便能护住他,却还是险些失去他。”   佩兰叹了口气,“这些实在怪不得陛下。”   长宁回身,看向这永恩阁的牌匾,语声随意,吩咐了一句,“近日将甘露殿主殿洒扫一番。”   这一句话,才真正让佩兰惊愕,这甘露殿以往是帝王居所,陛下登基之后修缮一番,却还不曾住过。难道她是想让荣卿居于正殿之中吗?   第二日佩兰的疑问便有了答案,长宁命人拟旨,晋荣卿为荣君,赐居甘露殿。 第62章 盛宠 薛迹的晋封,让后宫君卿震惊不已……   长宁一早便去上朝了, 薛迹醒来时已到午时,帷幔内仍旧昏暗,这昏暗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扶着伤口起身,宫人听见动静, 连忙过来将帷幔勾起。   永恩阁的帷幔厚重, 薛迹皱着眉道:“将这帷幔换了, 改成轻纱, 我不喜欢这些。”这一方天地里无边无际的黑暗,像是要将他陷进去。   宫人笑着应下,却道:“奴才省得了, 只是这永恩阁里的怕是不用换了。”   薛迹不解地看着他们,只见殿中宫人跪了一地,齐声道:“奴才恭喜荣君, 荣君大喜。”   薛迹怔了怔, 口中念了句,“荣君?”   宫人笑道:“方才陛下让佩兰女史带人来传旨, 将您晋为君位,还嘱咐说, 这圣旨送到永恩阁便是,不要吵醒您,也不必亲自领旨谢恩。”   长宁竟又晋了他的品级,他此刻应该是欢喜的, 可却又担心起长宁来, 怕她会为自己而为难。   正想着,长宁忽而走了进来,宫人连忙跪下行礼, 长宁将人挥退,薛迹刚要起身,被长宁按住,“昨日太医不是说过了,你的身体还要将养些时日。”   薛迹拉着她的手道:“方才听宫人说,你晋我为荣君。”   长宁轻轻嗯了一声,她看着薛迹,像是猜透他在想什么,“旁的事情你无须担忧,往后的日子,我都会保护好你。”   “会不会太快了?”   长宁笑着看他,“规矩都是人定的,朕都不怕,你怕什么?”   薛迹将长宁拥住,轻声道:“遇刺的事,我不想追究了。”其中曲折太多,他知道,此刻追究下去最为难的是长宁。   长宁轻轻吻在他额上,“我答应你,你经受的这些,我早晚会让她们还回来。”   薛迹却道:“不过良侍君那里,我不想放过他。”他这话说出来像是赌气一般。   长宁笑道:“为何?”   薛迹撇嘴道:“太疼了。”那一刀刺进去,他险些没命,况且他有办法让良侍君自食其果。   长宁伸手去看他的伤口,“现在还疼吗?”   长宁这样一问,倒让薛迹想起昨日之事,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长宁关于陈太医的事,“我瞒了陛下一件事。”   长宁疑惑地看着他,薛迹慢慢道:“陈太医之所以帮我,是因为他是我父亲的弟弟,是我的叔父。我也是到了宫中才知道,不是有意要隐瞒你。”   长宁抚着他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我不怪你,有这层关系也好,日后若有什么事,他也能多看顾你几分。”长宁而后又道:“过几日搬去甘露殿吧,那里已经收整好了。”   薛迹愣住了,怪不得方才宫人说不必动永恩阁的帷幔了,只是,“这于礼不合。”   长宁温声道:“这并非是今日才有的想法,当初让你住到永恩阁的时候,便有这个决定,只是那时候却想着再过一年,找个机会晋你的位份,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居于一宫主位。”   可寻常的宫殿怎么能和甘露殿相比,薛迹还要言语,长宁却将指尖轻轻抵在他的唇上,“阿迹,你之前说过,什么都听我的。”   薛迹红了脸,这些话都是在床笫之间说的,她竟拿这样的话来堵他的嘴。   长宁柔声问道:“你可还记得,元正之日,你问我的话?”   他如何不记得,他当时问道:“陛下,是真的喜欢我吗?”可长宁却答的委婉。   长宁捧着他的脸,一字一句道:“我李长宁,心悦薛迹。”   她曾以为,情爱于她不过是可有可无之物,她少年时爱慕萧璟,却也被他所伤,经年之后,她早已经看淡。可如今却还能再喜欢上薛迹,他消失的那些时日,她夜夜不能成眠,她渴望得到薛迹的消息,却又害怕听到他的消息。   薛迹将她紧紧抱住,她华服上的饰物抵在了他的伤口周围,可他却不觉得痛,经历一番劫难,能听到她的这句话,他便觉得值得了。   薛迹的晋封,让后宫君卿震惊不已,他元月初次承宠,如今不过才七月,却从六品御侍到了一品君位。   最坐不住的要属贤君,君位之中,贵荣德贤,晋封的圣旨晓谕六宫,他初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而后恼羞成怒,将殿中的杯盏瓷器摔了个遍,又拿起了案上放着的砚台,正要掷个粉碎,宫人连忙将他拦住,“主子息怒,这砚台可是陛下赏赐的,摔不得。”   贤君越想越憋闷,“什么御赐,陛下连我这寝宫长什么样子都忘了,哪里还会留意这一方砚台!”   这砚台还是他初入宫两个月时,缠着长宁要来的。宫人见他口中虽这么说着,可到底还是把东西放下了。   贤君颓唐地坐在软榻上,“本宫哪里比不得他,相貌性情家世,皆比他更为出挑。可陛下偏偏宠爱他一人,旁的也就罢了,本宫幼承庭训,不是那等爱拈酸吃醋之人,可眼下他竟然压到我头上来了,这让本宫情何以堪!”   以往宋媵侍在时,还能劝解一番,可他出了宫去,现下殿里的宫人连句逾越的话都不敢说。   贤君在自己殿里坐不住,又去立政殿求见萧璟,萧璟对他的来意清楚得很,直道:“是为了荣君的事而来吧,你若是觉得本宫可以左右陛下的想法,那就不必再说了,贤君请回吧!”   他上次就因薛迹对他不敬之事来找过萧璟主持公道,这一次却是学得聪明了,“殿下,臣侍这些时日一直在宫中反省,如今这旨意一下,臣侍更是明白了几分,不会像之前那般糊涂。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侍已经想开了。”   萧璟眼神怪异地看着他,这番话着实不像他能说出来的。   贤君缓缓道:“往后臣侍见了这位荣君,都要拱手行礼,可这些都不算什么,臣侍都能忍得。但甘露殿让他来住,实在不合规矩。臣侍不忍心陛下被天下人议论。”说到这里,他忽而感伤不已,“礼崩乐坏,实非祥兆。”   萧璟没想到宋子非做戏的本事竟炉火纯青起来,字字句句不提自己的私心,倒真是贤德无比。薛迹晋封之事,他早就猜到,如今这结果也不难接受。   萧璟不满道:“你也不必拿这种话来影射陛下!”   贤君忙道:“臣侍不敢。”   萧璟训诫几句,“劝谏君主,是臣子之职,劝谏妻主,是夫君之责。却不知贤君占得哪一样?”   贤君闻言哑然,“臣侍……”   萧璟站起身来,“陛下再宠爱荣君,他也只是侍,本宫都不在意,你又何必在意。”   贤君讪讪道:“殿下的胸襟自然不是臣侍可以相比的。”   萧璟许诺道:“放心吧,有本宫在,不会让他欺压了你去。”   傍晚,清凉殿。   卫渊清先前嘱咐瑞祥去查之事有了眉目,他饮着茶,听瑞祥慢慢道:“果然不出主子所料,那陈太医原本姓严,此事少有人知,而前些日子陛下追封荣君的生父为仁怀郡君,荣君的生父便是姓严。奴才虽不知他们究竟是何关系,但陈太医能冒险带他进宫,必定非同一般。”   卫渊清将茶盏轻轻放下,“怪不得上次他那么快就发现了香料的事,原来是有信得过的人在太医院。”他也曾怀疑过,可当时没有想到此处。   瑞祥问道:“今日陛下晋他为荣君,主子怎么这般平静?”   卫渊清嘴角轻掀,嗤笑一声,“只有蠢人才会发疯。更何况,需要担心此事的不是我,而是萧家。薛迹越是得宠,对萧家威胁就越大,她们会忍不住猜想,陛下会不会被情爱蒙蔽了神智。”   瑞祥听不明白,“□□君的晋封违反祖制,萧家可以让臣子弹劾此事啊!”   卫渊清淡淡道:“你可有听说陛下为何晋封他?”   “圣旨中的原话奴才记不住了,好像是说他祈福有功。”   卫渊清漠然道:“先前他失踪之事却只字不提,这便是陛下对萧家的警告,她已经退步,册封荣君之事萧家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瑞祥忽地说了句,“那这样看来,这荣君也是可怜,这无上的荣宠也不过是陛下同他人的交换罢了。”   卫渊清瞥了瑞祥一眼,“他也算得可怜吗?陛下若是这般不管不顾之人,只怕薛迹早就在这宫中尸骨无存了。”   瑞祥道:“奴才失言,那荣君那里,主子可还会动他?”   “暂且静观其变吧。”   不管是萧家弹劾长平公主的奏章,还是长平公主陈萧家数罪的奏章,都被长宁压下,豫陵行刺之事,仿佛从未有过。   这几日薛迹在永恩阁养病,长宁吩咐下去,不许其他君卿前来探病,要薛迹好生休养。他身上的伤有陈太医的悉心照顾,三日之后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长宁却不放心,定要亲自揭开他胸前的细布查看,又赐了许多名贵的补品,倒将他养得比之前胖了一些。   转眼已是八月,薛迹会趁着日头不高时出来走走,走着走着,便到了良侍君所住的缬芳阁。 第63章 离间 从薛迹回宫那日起……   从薛迹回宫那日起, 良侍君便惴惴不安,他会从梦里忽然惊醒,梦中薛迹持着匕首刺进他的胸膛之中, 或是太后让人赐他一杯鸩酒,但这些时日过去, 他们却都没有动静, 对他而言, 等待死亡比面对死亡更为可怖。   薛迹来缬芳阁之时, 良侍君收起心中忐忑,恭敬行礼,若不是见过他杀人时的模样, 薛迹倒真的会以为他还是那个谨小慎微,言行举止力求无错的良侍君。   薛迹漫声道:“良侍君这般,倒让本宫有些不习惯了。你入宫早些, 本宫实在不敢担你这大礼。”   薛迹一语双关, 良侍君当然知道薛迹不会忘记那日之事,他更知道即便是他跪在薛迹面前求饶, 薛迹也不会放过他,只是他还要顾念母族, 只能继续作低伏小,“荣君折煞臣侍了。”   薛迹眼神中的笑意渐渐消失,他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良侍君,问道:“良侍君的伤可好些了?”   良侍君小心回道:“臣侍已然无碍了。”   “是吗?却不知良侍君用了什么灵丹妙药, 好的这样快, 本宫的伤倒还时时作痛呢!”   良侍君身子一抖,这伤是他当初自己划的,而薛迹的伤却是他刺的, 到底还是躲不过,良侍君只得再叩首道:“臣侍当日所为,皆是奉命行事,求荣君……”   薛迹不怒反笑,“求我?你又求我什么呢?我反倒是要谢你,当日因为你的傲慢轻狂,未再捅我一刀,我才能寻得一线生机。你说你是奉命行事,现在倒是说说,你是奉谁的命?”   良侍君头上冒起冷汗,太后未发落他,是算准了他不会胡乱开口,更是要与他划清界限,如今他若提一句太后,两边都不会放过他,良侍君只能道:“臣侍说错了,臣侍所作所为无人授意,都是自作主张,荣君若要我这条命,尽可取去。”   薛迹见他嘴硬,向前走了一步,踩在了良侍君的手上,良侍君吃痛,闷哼一声。薛迹又抬起了脚,他屈膝低下‖身来,冷眼看着良侍君,一字一句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当日听到的怕也都是你的攀咬之词了。良侍君,你我并无仇怨,可你既然伤了我,我就不会善罢甘休。我自有手段,好好对付你。”   良侍君慢慢抬起头来,眸中皆是祈求之色,“我愿以死谢罪。”   薛迹凉声道:“君卿自戕乃是重罪,祸连家族。”   良侍君肩膀忽地垂下,薛迹起身道:“你当初为人刽子手之时,便应该想到自己的结局。”   薛迹说完便离开了,只留下良侍君一人在殿中,他跪在那里,却求生无路,求死无门。   而萧璟在听闻薛迹去了缬芳殿之后,嗅到了一些端倪,他唤来玉林,“前些日子让你盯着良侍君,可发现了什么?”   玉林不解道:“良侍君这些时日除了来您这儿请安之外,并不曾同他人往来。殿下为何提及此人?”   萧璟缓缓道:“太后安插在后宫里的那个眼线,便是良侍君。”   玉林颇为惊诧,“怎会?”   又何止是玉林会觉得惊讶,就连他自己也没有留意过此人,可一旦这么想了,很多事情便想通了。当初上元宫宴前,良侍君突然在众人面前病倒,而后太后又以此为由,让长宁广选,谁知后面又多出一个格外受宠的薛迹来。行宫之中,薛迹被人下药,卫渊清被指认为幕后主使,为舅父这连环计打点之人怕也是良侍君。回京队伍之中,又偏偏是良侍君的马车被刺客动了手,这般凶险之下,他和薛晗却无恙,还要如何证明呢?   “薛迹去寻他,必定会说些什么,紧盯着他。”萧璟想道:若是不出所料,他定会去寿安宫找太后。   而后发生之事果然与萧璟所想不差,只是半个时辰之后,玉林又匆忙进来,“良侍君方才投湖自尽,他身边的宫人不仅没有出手,更是连呼救都不曾,殿下可要救人?”   萧璟眉心紧蹙,“他自己不敢寻死,又如何会投湖自尽,难道是舅父允了他,等他死了要替他遮掩过去,只需说是不慎落水?”   玉林还在等着萧璟的吩咐,萧璟迟疑片刻,而后道:“良侍君那里不必盯着了,一切自会有分晓。”   既是舅父要良侍君死,他又怎么好插手呢?   可半个时辰之后,长宁却来了立政殿,萧璟有些意外,瞧见她眉眼之中的冷淡,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陛下这么晚怎么过来了?”   长宁看着他,“良侍君殁了,你可听说了?”   萧璟指尖轻陷在掌心中,面有惊讶之色,“怎会如此?”   长宁慢慢走近,伸手抚在他的眉间,剑眉之下那双眼眸,曾多少次出现在她少年时的梦里,可这双眼也太会骗人,长宁收回了手,看着他道:“你当真不知吗?”   萧璟喉结微动,可又将那些话咽下,“不知。”   长宁自嘲地笑了笑,“是朕多此一问了,良侍君既然是‘失足落水’,君后便替他处置身后事吧。”   长宁说完便要走,萧璟拉住她的胳膊,“我没有要害薛迹!”   长宁回头时脸上带着些许无奈,“我们走到今日,从来不是因为阿迹,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长宁离了立政殿,回去之时却未乘御辇,佩兰知道她有心事,在她身后轻声道:“陛下心系天下事,莫要为这一桩小事而费神。”   夜色之中,长宁幽幽道:“朕对良侍君并无情意,甚至因为阿迹的事,还曾对他起过杀心。方才听闻他‘落水’,朕便知道是和萧家有关,却还是想到立政殿来问一问,是朕太执着了,他和萧家怎么会分得开呢?”   ————————————————————   萧璟昨夜醉酒,睡到午后才醒,而良侍君的后事,他交给了安卿代为打理,良侍君是长宁后宫中第一个过逝的,无尊位,无谥号,更无追封,任谁都猜得出他的死没那么简单。   萧璟醒后头有些痛,心中难安,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玉林唤了许太医过来,许太医看过后道:“君后只是宿醉之症,并无大碍。”   萧璟又问了一句,“近来荣君的伤可好些?”   许太医答道:“一直是陈太医照料荣君,微臣并不知悉荣君如今的病情。”   萧璟也未放在心上,淡淡道:“送太医回去吧。”   许太医行礼之后离开了,萧璟用了些汤羹后又歇下了,到了晚间,晋奴忽而来了立政殿,直言要求见萧璟。   玉林见萧璟还在睡着,本要替萧璟推拒了,萧璟却醒了,轻揉着眉心,问道:“何事如此慌忙?”   玉林这才请晋奴进来,晋奴跪了下去,道:“是太后让我来给您传信,说是萧家出事了!”   萧璟身子一僵,“出了何事?”   晋奴忙道:“是大小姐,在白矾楼中为了一男子和人争风吃醋,而后还把人打伤了!”   若是寻常人,如何能让母亲坐不住,连忙往宫中送信,萧璟问道:“她伤的是何人?伤的可重?”   “是杨毓大将军之女,杨寰。”后面的话,晋奴硬着头皮道:“伤的极重,两人冲突之时,下人没有拦住,大小姐随手拿了木椅,砸在了杨寰的后背上,来报信之人说,已经请了京都里有名的郎中过去,说是伤了脊骨,怕是……怕是要瘫在榻上。杨将军大怒,命人将萧府围住,让萧相交出大小姐来!”   萧璟心头一紧,杨寰是杨毓的独女,此事确实棘手些。到底是自己的妹妹,即便是做了错事,可他此刻却还是想着如何护住萧璎。杨毓本和母亲交好,如此一来,怕是这关系也难续了。更不必说,杨毓震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事!   京中还未到宵禁之时,萧杨两家嫡女大打出手之事已经传遍了整个京都,杨毓更是让人将此事呈报给长宁。   紫宸殿,长宁听闻此事,面上毫无波澜,将手中御笔放下,吩咐佩兰拿了令牌,命太医院的人都赶去杨府。   佩兰刚从殿中出来,瞧见殿外两人时愣了愣,而后连忙行礼,“奴婢见过君后,见过荣君。”   萧璟面色焦急,从佩兰身边匆匆过去,进了殿中,薛迹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问佩兰道:“陛下晚膳可用了?”   佩兰此刻还有要事在身,只道:“荣君放心,陛下的事奴婢不敢疏忽。奴婢还有事,先行一步。”   薛迹看着佩兰匆忙离去的背影,又看向殿门,萧璟既在里面,他便不会进去,可这两人都是匆忙之色,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殿中,萧璟忧虑之色难掩,薛迹听得萧璟道:“臣妹有罪,但若是这般被杨将军带走,怕是会出事!还请陛下出面,平息此事。”   长宁的声音弱些,薛迹听不分明,而后见两人从殿中一起走出来,长宁见他在殿外,怔了怔,“你怎么过来了?”   薛迹仿佛看不到此刻她身边立着萧璟一般,柔声道:“见陛下久不回去,便过来看看。”   长宁温声道:“你先回去歇着,朕有事要去处理。”而后命宫人送薛迹回宫。   她同萧璟同乘御辇,禁卫一路护送出宫。 第64章 离心 此刻萧府外已是剑拔弩张,杨毓气……   此刻萧府外已是剑拔弩张, 杨毓气势汹汹而来,还命人去请刑部尚书,誓要将萧璎关进牢狱之中。   萧韶虽对自家女儿怒其不争, 但此刻却也不能任人将她带走,她走到杨毓面前, 命周围人退后一步, 压低声音道:“这事确实是璎儿的不是, 不管因为什么而动手, 毕竟是伤她了人,我已经狠狠地打了她,今日过后, 我也定会带着她到府上负荆请罪。寰儿那里,萧家会请天下最好的医者为她尽心医治。你我这么多年的情谊,难道只因孩子们的事便要生分不成?”   杨毓将她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拿开, 努力遏制心头怒气, “倒像是我先翻了脸,萧相难道就想用这情谊二字, 让我将此事轻轻掀过吗?”   杨毓最后一句话声音略高了一些,萧韶皱着眉头, “你就不能先冷静一些,仔细想想此事的蹊跷之处!”   杨毓这些年带兵打仗,性情本就急躁,此刻听萧韶这样暗斥自己, 顿时翻了脸, “萧相现在能将人命关天的事说的这么轻描淡写,是因为伤的并不是你的女儿!寰儿是我的独女,她后半生就这么被你女儿给毁了, 你要我如何冷静?我所求的,也不过是依着夏朝律法,秉公处置,萧相百般阻拦,不也是为了自家女儿吗?”   萧韶耐着性子道:“你为何不想想,寰儿和璎儿动手,让你我之间势同水火,这究竟对谁有利?这或许便是有心之人的离间之计,你此刻越是这般,越让那幕后之人奸计得逞!”   杨毓定定地看着萧韶,沉默不语,萧韶已为她已经听进了自己说的话,继续劝道:“此事,我们二人私下商议便是,我定不会亏待了寰儿,璎儿的过错,由我这个做母亲的来弥补,若是寰儿的身体真的无法回到从前,我也定会许给她无上的尊荣,你我之间的大事还未成,难道你便忘了吗?”   杨毓闻言,却往后退了一步,“萧相巧言善辩,我是知道的,可我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你为了让自己女儿躲过去,连什么话都敢说,你口中的离间之计,不过是莫须有之事。你口中的大业,与我何干?”   杨毓怒笑了几声,“白矾楼上那么多人亲眼看见,萧璎当时想要的是我寰儿的命,难道这也是别人的计谋吗?是别人将刀架在萧璎脖子上,逼她重伤我寰儿的吗?”   萧韶知道此刻她怒气正盛,怕是什么都听不进去,可没想到她竟然执迷不悟,瞬间也冷了脸色,“我方才所说的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你为何就听不进去?好,既然你不愿和解,那我便让人将萧璎带出来,她如何伤了你的女儿,你也如何伤她便是了,这样你可满意?”   萧杨两家虽交好,但萧家世代显贵,早年杨毓也算是得了萧家的提携,因为这些,杨毓在萧韶面前始终是低一头的,平素两人交好之时倒不算什么,可眼下这情景,杨毓只觉得在萧韶眼中,自己并非是什么大将军,不过是她萧家的家奴罢了!   杨毓刚要开口,便听闻外面传来一声,“陛下驾到!”   萧韶看了杨毓一眼,而后侧过身去,见人群散开,禁卫分列两侧,御辇之上,萧璟先从上面下来,又回身去扶长宁。   萧韶与杨毓一同跪下行礼,“拜见陛下,君后万安。”   八月的天多了些凉意,长宁与萧璟一路相携而来,缓步走到萧韶两人面前,道:“爱卿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萧韶却跪着道:“为了璎儿的事,竟让陛下连夜赶来,微臣实在有愧。”   萧韶这话说得坦诚,可长宁却听出些言外之意,不过不是对着自己,倒像是说给杨毓听的。长宁温声道:“萧相与杨将军,皆是朕的肱股之臣,若是有什么误会,还是要早些解开。”   兵部尚书这时被请了来,瞧见长宁也在,连忙行礼,萧韶见状,道:“陛下既然来了,若是不嫌弃,还请到府中一坐,还有杨将军,郑尚书。”   杨毓却拒绝了萧韶的提议,“臣的小女还在府中受苦,陛下,臣不便久留了,还请陛下恕罪。”   杨毓不再继续纠缠,要将萧璎带去刑部,却也不接受萧韶的示好。   郑尚书被杨毓的人“请”来,本就犹豫着到了萧府外该帮谁,没想到她二人却已经偃旗息鼓。长宁面色如常,看着杨毓道:“朕已让太医院的人去了杨府,必会尽心为令嫒治伤。”   杨毓连忙谢恩,而后长宁又握住了萧璟的手,“君后是萧相嫡子,萧家的事也算是朕的家事,杨将军莫要焦急,若有什么纷争,还需静下心来处置。”   萧璟看着杨毓,直言道:“璎儿是本宫的妹妹,若是做了错事,惹怒了杨将军,本宫在这里替她赔罪了。”   杨毓被两人的话弄得骑虎难下,只得道:“臣不敢当。”   长宁含笑道:“君后也多日未曾省亲,既然此间事了,今日就先留在相府吧,君后以为如何?”   他确实有话要对母亲说,可此刻长宁这般提出来,倒像是看透了他的心事,萧璟拱手道:“臣侍谢陛下恩典。”   长宁又看向杨毓,“朕便随杨爱卿去一趟府上,令嫒安然无虞,朕才能放心。”   萧韶却有些紧张,她生怕长宁会同杨毓说些什么,动摇杨毓的意志,将人趁机收拢了去。可她又无法主动开口阻拦,只能看向萧璟。   萧璟会意,心中有些为难,却只能道:“天色不早了,陛下还是先回宫吧,不然臣侍放心不下。”   长宁唇角微弯,她侧眸看向萧璟,“夏朝的兵权朕都交给了杨将军,去杨府又有何不放心的。”长宁眼眸一转,“萧相,你说呢?”   杨毓也听出了长宁话中之意,见萧韶母子二人都在阻拦皇帝到府上,便唱起了对台戏,“寒舍简陋,承蒙陛下不弃,臣这就先回府中,洒扫相迎。”   ——————————————————   萧府中人跪送长宁离去,萧璟也被迎进了府中,萧正君听到消息,连忙从后院中过来,可到了正厅之中,见萧韶沉着脸不发一言,还是萧璟抬头看了一眼,“父亲。”   萧正君走了过来,“璟儿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难道有人传了信给你?”   萧璟问了一句,“璎儿可还好?”   未等萧正君言语,萧韶便冷哼一声,“她有什么不好,惹下这等祸事,丝毫不懂分寸!”   萧正君一向爱护子女,“还不是你平素对她管束甚严,她这才去白矾楼玩闹,要不然也不会出了这等事,更何况,我已经听她身边侍女说了,此事怨不得璎儿,是那杨寰主动寻衅,璎儿受不得欺辱,这才反击。”   “你住口!”萧韶起身怒声道:“方才杨毓已经同我起了二心,你以为她将皇帝请去是为了什么,不过是让我有所顾忌,她这是在威胁我!若不是你平日里溺宠于她,她怎么会做下这等蠢事!”   萧正君脸色涨红,被她当着儿子的面这般训斥,只觉失了颜面,拂袖而去。   萧璟上前追了几步,而后转身劝道:“母亲息怒,此刻还是要先想好对策更为紧要。”   萧璟问道:“杨寰的伤情我已经知悉,但她毕竟与母亲交好多年,想必不会被陛下几句话就拉拢了去。只不过,杨寰就像是横在母亲和她之间的一根刺,即便她不再追究,母亲又真的能相信她真的放下了吗?”   这些萧韶如何不知,莫说是现在,就算将来她继了位,也不敢保证杨寰会不会有不臣之心,萧韶瞧见手边的茶盏,抓起来狠狠掷在地上,“我原本想着,若是皇帝有了身孕,便待她生女之时动手,扶持幼主继位,再以辅政大臣的名义把持朝政,而后逼迫幼主禅位,到时这天下便是我们萧家的。可这一切的计划,却都被你的妹妹搅乱了!”   原来母亲当真是这样打算的,萧璟在心头暗暗想道。他问道:“母亲的计策听上去天衣无缝,可却忘了一件事,李长平还在,上次孩儿遇险,怕是和李长平脱不开干系。更何况,先帝的大公主仍在,哪有幼主禅位权臣的道理?怕是母亲一登基,长平便会挥师北下,整个夏朝便会陷入战火之中。”   萧韶冷哼一声,“李长宁当初将她放走,不就是这么打算的吗?她这是要我投鼠忌器!”   “李长平的威胁,杨毓的不臣,都会给萧家带来祸患,母亲若还是贸然行事,只怕不妥。”萧璟撩起衣摆,跪在萧韶面前,“母亲,事已至此,何不将一切放下。现在陛下她不敢动萧家,只要您将称帝之心收回,萧氏仍旧显赫!”   萧韶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我筹谋半生,将萧氏的性命与荣辱全都押上,你竟要我回头?”   “母亲!”   萧韶截住了他的话,“你不必说了,莫说眼下还未到绝境,即便是到了,我要定会绝处逢生。李长宁真的以为离间了我和杨毓,她便能高枕无忧吗?她想得太过轻巧!”   萧韶言罢,从萧璟身边大步走过,萧璟跪在正厅中,苦笑一声,他不该是萧家儿郎,更不该爱上李氏之女,他和长宁之间是解不开的死结。   杨府,长宁从杨寰房中出来,杨毓和几位太医跟在身后,长宁回身问道:“杨将军之女的伤势可有转圜之法?”   郑院判如实道:“臣方才察看了杨大小姐的伤情,如今她手足痿软无力,百节缓纵不收,自腰以下更是不知寒热,实在是不妙啊!” 第65章 过招 杨毓闻言眼神中蒙了霜雪之色,又……   杨毓闻言眼神中蒙了霜雪之色, 又添了许多愁苦,长宁轻叹一声,“朕虽未为人母, 但却也知,父母唯其疾之忧。子女有疾, 父母恨不能以身代之。郑太医, 杨寰毕竟还年少, 务必合太医院众人之力, 将其医好。若是需要什么珍奇药材,直言便是。”   杨毓闻言,忙道:“小女顽劣, 让陛下费心了。”   长宁轻声道:“这些于朕不过是举手之劳,倒是杨将军看上去颇为倦惫,这几日早朝便不必去了, 先陪着令嫒治伤要紧。”   杨毓先前虽在怒火之中, 但萧韶的话却还是听进去几分的,她也不是没有想过, 此事会不会是李长宁让人做的,但李长宁来了她府中, 只字未提她和萧韶争执之事,更未有只言片语来挑拨她二人,反而只将寰儿的事放在心上。李长宁温声细语,说出的话也让人倍觉妥帖, 倒不像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 多了些烟火人情。   另一边萧府中,玉林进正厅时见萧璟还在地上跪着,连忙将他扶起, “大小姐在宗祠跪着,殿下又在这儿跪着,奴才要早知道回了萧府,您还要罚跪,奴才说什么都要拦着您。”   萧璟的腿有些麻了,玉林撑住他的胳膊,听萧璟问道:“是母亲罚的吗?”   “府里人说是正君让小姐去跪的,说是要求得萧相原谅。”   萧璟敛眸道:“走吧,带上些御寒的衣物,我去看看璎儿。”   ——————————————   宗祠里,萧璎背靠着石柱而坐,脸上哪有一丝忏悔之意,听见门被打开,她身子略一动弹,而后又倔强地坐了回去,她本以为是自己母亲过来了,抬起头来却看到了萧璟。   “兄长……”萧璎有些诧异,她没想到萧璟竟会出现在这里,“你出宫了?”   玉林在一旁将食盒打开,轻声道:“大小姐还是用些点心吧,我来带了些汤羹过来,您喝了暖暖身子。如今快到仲秋节,夜里越来越凉了。”   萧璟瞧见她仍旧固执,沉了脸去,“你惹下这等祸事,到现在还不知错吗?”   萧璎昂头看着他,“兄长,我们萧家儿女从小到大何曾受过一丝委屈,我凭什么动不得杨寰。莫说我没有错,即便我错了,那杨寰也并不无辜!”   萧璟知道她脾气倔强,“你这些话若让那些言官听去,母亲明日便要被参一本,说她教女无方,说萧家恃强凌弱,无视王法。”   萧璎闷声道:“兄长从前可是高傲得很,入宫几年,倒是变得瞻前顾后起来。”   “你……”萧璟拿她没办法,取了蒲团在她面前坐下,“说说吧,究竟为了什么样的男子冲冠一怒?”   萧璎连忙道:“此事与他无关,兄长千万不要怪罪他!”   萧璟挑眉道:“原来还真是为了情。”   “前些日子,李长平送了那淳生的人头过来,我不过是说了几句,母亲便训斥我,还不许我随意出府,我心中憋闷,便去了白矾楼喝酒,一来二去便认得了他,他性情极好,不管什么样的苦楚到了他那里,都消失得一干二净。我对他动了感情,又知道萧家怕是容不得他那样的出身,即便他是清倌人。我便想着先在外面安置了他,可谁知这次过去,杨寰竟要霸占于他,她对楚云根本无情,不过是为了和我争罢了,我已经警告她数次,是她不知悔改,我这才气不过动了手。”   萧璟听得眉头皱起,“那楚云究竟是何来历?”   萧璎本不想说,抬眸瞧见萧璟脸上的严厉之色,便只能如实道:“他母亲以前在边关戍守,只是个正六品武将,不知犯了什么事,他母亲畏罪自杀,父亲也殉情而死,全家也只有楚云和他哥哥在,后来被送进了教坊。”   萧璟此刻想着的却是长宁,若真如母亲所说,此事是长宁的手笔,那她究竟是什么时候便有了这样的筹谋,这楚云难道也是她安排的?   萧璎见他沉默,忽而想到什么,焦急道:“兄长要帮我,母亲若是知道了这些,只怕会对他不利,求兄长放他出城吧,此事皆是我一人所为,与他毫无干系。”   萧璟站起身来,对玉林道:“你带人去白矾楼,找到那叫楚云的男子,便依着大小姐所说,送他出城吧。”   萧璎闻言,面带感激,“多谢兄长。”   而萧璟神色复杂,他做这些并不是为了萧璎,那楚云若是留着,万一将一切招出来,只怕不利的便是长宁了。   萧璟从宗祠中走出,他走在长廊之中,夜色清冷,他脑海中想的却是长宁陪他出宫时的情景,她看上去是那样平静,没有丝毫破绽。虽然他早就知道,长宁性情内敛,善于隐藏心事,但她轻而易举便算计了母亲和杨毓,却这般不动声色。今日是璎儿伤了杨寰,若是杨寰伤了璎儿呢?是不是也对她没有丝毫影响。   他的阿若长大了,也越来越让他看不透。   萧璟一直在房中等着玉林回禀,等了许久才见到人,玉林有些为难道:“还是晚了一步,那楚云公子竟自己敲响了刑部的鸣冤鼓,我们的人刚离开,萧相的人便到了。”   萧璟听了这些,更是迷惑了。一整夜没有睡好,等到第二日天色刚亮,他便起身,让玉林去刑部打探消息,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楚云公子却将一切都认下,说是他有意勾引杨寰,让两人为他争斗,只为了报复杨毓,还道出一件陈年旧事,说自己母亲当年是被杨毓陷害,要求刑部重审此案。   刑部尚书见这件事牵连甚广,便当面呈报给了长宁,长宁下令严查此案。   萧璟未再久留,拜别父亲之后便回了宫。   紫宸殿,木云砚轻声道:“如今一切都如陛下所料,只是却不知杨毓那里,您准备如何处置?”   长宁淡淡道:“楚袇一案可大可小,关键要看杨毓的态度。”   木云砚道:“楚云曾说,他并不指望能彻底扳倒杨家,能借您之力,做到如今这地步,他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长宁沉默不语,此后两日,楚云在牢狱之中自尽,写下绝笔书,上面皆是杨毓的罪状,长宁将这血书丢到杨毓面前,杨毓连忙道:“陛下明察,臣是冤枉的。”   长宁看了她半晌,而后叹了口气,“杨将军,朕也希望你是冤枉的,但刑部所查,楚云亲笔所书,皆是证明,你要朕如何包庇你?”   这几日发生之事,让杨毓看不明白,她不知道究竟是李长宁暗中施计,还是萧家既知无法挽回同她的关系,便使出险招陷害于她,她只得道:“臣对陛下忠心不二,陛下定能看透,这是奸佞小人在陷害臣!”   长宁将杨毓扶起,“杨将军不同于别的武将,你并非出身显赫,这么多年从校尉做到大将军之职,皆倚靠你自己的本领。”   这番话让杨毓心内泣然,便是萧韶,也不曾对她说过这样的话,楚袇的确是被她所害,但她能到如今的位置,手下又怎么可能不染鲜血。   “杨将军,带兵戍守边疆吧,暂时远离京城这等是非之地,楚袇一案朕自有定夺。”   杨毓闻言,又行拜礼,她知道这是皇帝在保她,虽是让她戍守边境,但兵权却丝毫未收。   萧杨两家的仇怨暗中结下,而在外人眼中,这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之事,却几日之内便落下帷幕,萧韶带着萧璎亲去赔罪,而几日不见,萧璎已经瘦了一圈,倒比躺在榻上的杨寰还要憔悴。   杨寰讽道:“不过是死了一个男人,萧大小姐怎么如丧考妣一般?”   这话是在明着诅咒萧韶,果然见萧韶脸色一沉,而杨寰丝毫不惧,“萧姑姑息怒,寰儿现在已经是废人,说出来的话也不过是疯言疯语,您总不会跟寰儿计较吧?”   萧璎转身便走,杨毓在一旁道:“之前萧相说的话可还作数?”   萧韶问道:“什么话?”   杨毓道:“你说要从族中挑一嫡子许配给寰儿,此话可还当真?”   “自然。”   杨毓又添了句,“不过寰儿如今身子不便,还需要有人贴身侍候才是,嫡子进门想必做不来这些,您府中庶出儿郎,萧峥,便也一同进门吧,就做个媵侍吧,萧相以为如何?”   萧韶脸色一变,萧峥虽是庶出,但毕竟是她的儿子,杨毓此言分明是要折辱于她。可眼下她们却还不能撕破了脸,只好将这件事也允了。   “我不日就要离开京城,萧相还是尽快准备,我杨府随时可办喜事。”   萧韶闻言拂袖而去,榻上杨寰脸上原本的喜色消退,“我不想看见萧家的人,母亲为何还要让我娶他。说是进府来向我赔罪,可您瞧萧璎的脸上可有分毫歉意,倒像是来看我的笑话!”   杨毓坐在榻前,握住杨寰的手道:“你放心,母亲有朝一日定会替你出了这口气。”   宫中已在安排中秋宫宴之事,阮衡也解了禁足。而距离那五年之期只还一月,各宫都在暗中议论,陛下打算让谁成为太女的生父。 第66章 明情 阮衡在一旁小心研墨,见长宁专心……   阮衡在一旁小心研墨, 见长宁专心手边的事,丝毫不理会他,阮衡轻声道:“表姐, 衡儿知错了。”   那日的事本就未摆到明面上来,长宁也不想再提, “你既然知道错了, 就好好回殿里待着。朕这边正忙, 不必常过来了。”   这话如同逐客令一般, 让阮衡大觉面上无光,可谁让说这话的人是他得罪不起的呢。   阮衡离了紫宸殿,想着回宫无事, 便去了卫渊清那里拜访。   若说如今这宫里最闲适的人,怕是非卫渊清莫属,既不去陛下那里邀宠, 也不与其他人往来。   瑞祥奉了茶过来, 搁在两人手边,瞧见阮衡肤色较前更为白皙, 他忍不住说了句,“纯侍君这一月未过来, 气色倒是比以前更好了。”   阮衡讪讪一笑,“说起这缘由,怕是要让贵君笑话了。”   卫渊清平声道:“在自己寝殿中待着也好,这一月宫中发生了许多事, 纯侍君也算是避了祸事。”   薛迹遇刺失踪之事, 阮衡自然也是有所耳闻。“这荣君倒真是福星高照,这样的险境也能绝处逢生。”   卫渊清淡淡道:“只是荣君回宫之事,一直是个谜, 没有人知道他是用何种方法回来的。”   对于薛迹,阮衡还是有些歆羡的,不止是他,后宫中很多人都是,“荣君九死一生,陛下更加看重他了,若是臣侍也有这等福气就好了。”   卫渊清不露痕迹地说了句,“前几日承恩侯进宫了,可是来看你?”   阮衡眼神一闪,而后状若寻常道:“母亲她挨不过父亲的请求,以为我在这宫中受了什么委屈,故而进宫来看看我。”   卫渊清知道他在撒谎,不是阮婕自己要进宫,是阮衡暗中向阮家传了消息,果然,这停药的日子一临近,谁都坐不住,阮衡想用亲情作饵,让长宁心软一次。   卫渊清也没有揭穿他,转而道:“你去了紫宸殿吗?”   阮衡有些惊讶,“贵君如何得知?”   “往常你过来,衣袍上总会沾些熏香的味道,今日却没有。恰好陛下不喜熏香,本宫猜的可对?”   阮衡失笑道:“什么都瞒不过贵君。”   卫渊清淡淡一笑,“荣君不在紫宸殿吗?”   阮衡随口道:“陛下说他染了风寒,身子不适,一直在寝宫里养病,就连陛下也不许过去,说是荣君怕将病气过给陛下。陛下这几日一直宿在紫宸殿中。”   卫渊清面色如常,心中却记下了此事,等阮衡走了,他唤了瑞祥进来,问道:“太医院之中,可有哪位太医与陈太医走得近?”   瑞祥思索了一番,而后道:“倒是有一个,太医院中的崔太医,性情平和,医术比其他几位太医稍逊一些,宫中卿位之上少有人请他来诊病,此人至今尚未婚配,家中还养了一个侄女,说是日后要为他养老。”   卫渊清沉默片刻,而后道:“你找机会将他请到清凉殿来,本宫找他有用。”   瑞祥不解,“主子为何要这么一个人?”   卫渊清起身道:“甘露殿平素里连一丝消息都透不出,方才阮衡说薛迹病了,本宫总觉得这里面或许有什么蹊跷?找了能接近陈太医的人,便可以留心这些时日薛迹的动静。”   瑞祥恍然大悟,“那奴才这就去安排。”   紫宸殿,萧璟奉旨而来,长宁从堆积成山的桌案上抬起头来,萧璟缓步走近,见状不免问道:“竟有这么多的奏章?”   长宁将手中一本奏章批阅完,放在一边,随口道:“中秋宫宴临近,这些都是地方官员送来的,还有一些贺表。”   萧璟见她这般辛苦,道了句,“陛下先歇歇吧,看得时间久了,仔细伤眼。”   长宁轻轻嗯了一声,可手上动作却未停,萧璟问道:“陛下怎么突然决定放先帝那些太卿们离宫了?”   长宁难得玩笑了一句,“朕要说是母皇托梦,你可信?”   萧璟也跟着笑了笑,“先帝怕是想不起这桩小事。”   长宁这才正色道:“前些日子贵太卿病重,如今他刚好了,允太卿又病了。朕便想着,或许是这宫中实在不养人,朕的父君也是,不过而立之年便病故了。恰好又到团圆之节,倒不如给了这个恩典,他们毕竟服侍母皇这么多年,如今年岁大了,能和家人团聚,再好不过。”   萧璟知道她心地纯善,便应下了,“陛下放心,这件事交给我来做就是了。”   长宁浅浅一笑,“有劳了。”   萧璟脸上笑意滞住,而后又收敛了去,“既为中宫,本就要为陛下排忧解难,这些不算什么。”   萧璟一边筹备着宫宴之事,一边又安排着几位太卿离宫之事,询问了那几位太卿的意愿,倒是愿意离开这里的,深宫高墙,怕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不过都说要等到中秋宫宴之后再离开,萧璟也应允了。   中秋宫宴上,三品以上的命夫都有出席,薛正君着了二品命夫的服制,立在薛芩身旁,依礼参拜之后,才敢坐定。他往上看去,想瞧见薛晗的身影,可又不敢随意往上首打量,只借着饮茶的功夫从两袖中缝隙里瞧着,谁知却对上一双冷眸。   帝后同席,而薛迹身为荣君,便坐在长宁下首。薛迹将杯中酒轻轻饮了一口,朝着薛正君笑了笑,可笑里却是无尽的冷意和嘲讽。   那庶子在向他示威,这是薛正君最直接的反应,他心中憋屈,又见陛下关切地问了那庶子一声,似乎是怕他饮酒伤身。   这中秋宫宴与往日的别无二致,礼乐之声只让薛正君更为烦闷,好不容易等到宫宴散去,却听君后身边的近侍道:“中宫恩典,今日来宫宴的命夫,若要探望后宫的主子们,可在宫中多留一个时辰。”   薛正君本要离去,听到这话,又忍不住要留下,薛芩便道:“那你就去看看晗儿吧,我到府之后,再让人来接你。”   今日依着规矩,长宁要歇在立政殿,萧璟本要等长宁同行,可却听她道:“你先回去,朕一会儿再过去。”   萧璟往薛迹那里看了一眼,而后道:“臣侍遵旨。”   这一句答得有些疏离,长宁轻扯唇角笑了笑,而后看着薛迹道:“走吧,朕送你回宫。”   薛迹知道她这是不放心自己,怕他独自回去会有危险,长宁将他送到甘露殿,并未进去,只看着他道:“回去沐浴一番,好好歇着。”   她还要去立政殿,薛迹在心里默默道。“你也是。”   薛迹目送长宁离开,却也没有进去,而是对宫人道:“去福禧堂。”   宫人愣了愣,“陛下方才已经吩咐了……”   薛迹眼眸往他身上一瞥,那宫人便住了声。   立政殿里,萧璟将宫宴上的礼服解开,内外的衣袍丢得满地都是,玉林刚要去捡,萧璟却叫住他,“去拿酒来。”   玉林面露难色,“殿下莫要再喝了,一会儿陛下还会过来。”   萧璟将头上的发冠也取下,丢到桌上,“让你去,去就是了。”   陛下在哪儿?她去了甘露殿,还会回来吗?这规矩于她而言,也早就不重要了。   萧璟一再坚持,玉林只能将酒取了来,萧璟连酒杯都不用,直接将壶盖掀开,往嘴里灌,似乎是想将自己灌醉。   玉林连忙将他的胳膊按住,“您这样喝下去太伤身子了。”   此时外面却突然传了一声,“陛下驾到。”   玉林往外看了一眼,连忙去迎驾,长宁刚走进内室,便瞧见落了一地的衣物,那些君后的礼服,像是一层禁锢一般,被他丢在了地上。玉林想说些什么,长宁却挥手让他退下了。   长宁走过来,将萧璟手中的酒壶夺过来,可萧璟手中力气大些,两人争抢间,那酒就这么洒了出来,萧璟素白的亵衣上,领口湿了一片。   长宁无奈地叹了口气,掏出绢帕给他擦拭,萧璟伸手将她的手腕握住,透过衣襟,将她的手往自己胸口上按去,她的柔荑触在他的肌肤上,可两人眼中都不带有一丝谷欠念,萧璟半醉半醒,喃喃道:“你听见了吗?这里,跳得很快。”   他比自己年长几岁,长宁也很少见到萧璟失态的模样,长宁另一手扶住他的后颈,轻声道:“你醉了……”   “我也是个有心的人,你难道看不到,感受不到吗?”萧璟眼尾微红,他仰着头紧紧地盯着长宁,“阿若,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是不是?”   这些“醉言”,他平日里不会说出,他知道,长宁也知道。   长宁轻声回道:“我和你一样,你又何必问我呢?”   萧璟低笑几声,“先朝文宗为了她最宠爱的君后,定下这五年之期,是为情深之举。而这五年对你而言,是一种折磨吧?你是不是早就想摆脱了我?”   这些话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长宁往外吩咐一声,“玉林,扶君后去沐浴更衣。”   萧璟抬高了声音,“不许进来,谁都不许进来!”   萧璟扶着桌子起身,他低头看向长宁,伸手将她的月要肢揽住,紧紧靠向自己,萧璟的额头抵在她眉心上,极近的距离,他闭着眼眸,一字一句道:“阿若,我喜欢你,从少年时便是,从未曾改变过……” 第67章 大婚(回忆) 这句话她曾听到过的,在……   这句话她曾听到过的, 在萧璟的梦呓中,那是她和萧璟的大婚之夜,她少时夙愿得偿, 他睡着之后在她颈窝边说的话,让她心中止不住欢喜。   依着宫中礼仪, 两人饮过合卺酒, 宫人正要上前服侍两人宽衣, 萧璟却让人都退了下去, 他走近一步,轻声道:“今日既是我们的大婚之夜,服侍妻主宽衣, 便是璟分内之事。”   长宁闻言脸色微红,萧璟越是靠近,她越想往后退一步, 可脚下却像被定住一般, 任由萧璟的手指停留在她腰封上,从前往后, 将她纤腰绕过,他低下头去, 鬓角的发丝却险些被她头上的发冠缠住。   他忍不住地轻笑一声,长宁的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衣袖,不许他再乱动,她虽爱慕他久矣, 但两人之间从未有这般亲近之时, 直到此刻他逾越的举动告诉她,他们两人真的成婚了。   她身上腰封解·开,衣·襟也松散开来, 厚重的礼服外袍倏地委·在地上。往日里多少人赞她心性沉稳,可此刻她却乱了分寸,萧璟也并不比她好多少,他比长宁痴长三岁,这些事却并不得心应手。   他抬手将她的发冠除去,只见她满头青丝泄下,披散在肩上。她唇色朱红,脸颊上亦染上红晕,他低下头去,想吻住她,长宁却抵住了他的胸膛,她压低了声音,“萧璟,你放肆……”   以往是萧公子,萧哥哥,他的名字从她口中而出,倒让他心中生出快意来,可她的语声中却实在没什么震慑与压迫,反而带着些羞窘,萧璟这才意识到,她衣衫凌乱,自己却还完好,让她不满了。既然已经放肆了,便没有罢手的道理。   萧璟将她拦腰抱起,往榻·边走去,方才宫人将帷幔打散了,此刻萧璟抱着她,腾不出手来,萧璟含笑看着她,似乎只要她不动,他就能这么一直抱着她,长宁最后还是输给他,偎在他胸前,闭上眼眸伸出手去,将帷幔掀开,像是默认了两人此刻的亲·密。   殿中红烛摇‖曳,帷幔里映着一双身影,慢慢靠近,萧璟扶住了长宁的下颌,轻轻吻在她的唇角上,除了上次萧韶寿宴那日,他借着酒意吻了长宁,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亲密,可那次是小心翼翼,更带着许多紧张,他念了四载的人,现在,终于是他的了。   薄唇炽热,印在她的眉心,鼻尖,最后夺了她的气息,缠·綿缱绻,他伸手将她的长发拢在耳后,发丝柔顺,就像此刻她的人一般。   两人衣衫尽煺,他虽已看过不少书籍,但这种事却毕竟不能纸上谈兵,他寻得所在,慢慢将自己贴过去,轻微动作,便感觉她的身‖体颤了起来,毕竟初次,而萧璟却也没比她好多少,燕·好之时,长宁在他肩·背上忍不住抓了几记,萧璟却不觉痛。   萧璟将她的手指紧紧扣在枕上,她白皙的脖颈上透着潮·红,他低头口允吻着她的脖颈,她细白的手指,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满足。   大婚之前,父亲请了宫中的侍寝公公到府中,教授了他许多,那时公公还道:“男女初次同寝,少有欢·愉可言,听闻陛下之前身边也没有什么人行司寝之职,公子务必耐着性子,急不得……”   这些话萧璟一直记着,可谁知一碰她,那些话却都记不起来了,只凭着心意行事。萧璟低头啄吻着她的唇瓣,半撑着身‖体,轻轻在她耳边道:“唤我的名字……”   她素来隐忍,就连此刻都是,萧璟见她“固执”地不肯出声,轻‖送一记,长宁气·息散乱,抱‖紧了他,“璟哥哥……”   殢雨尤云,几度方休,萧璟自她背‖后搂住她,两人身上空无一物,紧紧相‖贴。殿中气味浓郁,长宁轻嗅,问他道:“什么味道?”   萧璟声音慵懒,在她耳边道:“大婚之时,殿中会燃些香料,仅为助兴,不会伤身。”   “我不喜欢这熏香……”长宁话音刚落,才觉出自己奇怪之处,她从来就不喜欢这些,若是平时,只怕早就察觉了这香气,可方才意乱情迷,竟连这些都不曾发觉。   萧璟嗯了一声,“那以后就不用这些。”   殿中红烛要燃上整夜,帷幔上都透着红色的光亮,将上面的凤凰合欢锦纹映得十分清晰,长宁没了困意,可萧璟却有些疲乏,大婚前夜他便没怎么睡,帝后成婚的礼仪又极其繁琐,方才还和长宁说着话,不知不觉他便睡着了。   可他的手臂却还将她箍住,下巴搁在她颈窝处,长宁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轻轻将他推开一些,萧璟却纹丝未动,他语声喃喃:阿若,我喜欢你……   那是她的乳名,少有人这么唤她,或许就连母皇都忘了,长大之后,母皇只唤她长宁。她慢慢转过身去,却见萧璟还在睡着,方才的话就像她听错了一般,她伸出手指描绘着他的眉骨,他挺拔的鼻梁,他梦中紧抿的薄唇,长宁靠近他的胸‖膛里,搂‖住了他的脖颈。   那时她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和萧璟疏离到不敢靠近对方。即便后来她宠信渊清,宠爱薛迹,也都没了当初的年少女儿情态。   新婚燕尔之时,长宁却也没忘了家国之事,只是远不像后来那般勤勉,她贪恋此刻鸳‖鸯交颈,闺房之‖乐。   可有一日,她发觉案上的奏章似被人翻动,她不敢确定,只暗暗将殿中的宫人换去,只许佩兰一人接近。她不想这份猜疑毁了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那时立政殿已经安置妥当,此后她便时常和他宿在立政殿,而之前奏章的事却未再有发生。   再到后来,她在立政殿外听到他和萧胤说的话,心冷之后,反而看淡了许多。   如今他又说了这些,在六宫即将停药之前,这些或许是真的吧,萧璟是真的喜欢她的,可他们之间不是只有情意就能长久的,长宁也不知道,这份爱意会不会又是萧家的一道枷锁。   萧璟等不来她的回应,慢慢地睁开了双眼,方才的那番话,于他便像是壮士断腕一般,他曾想象过无数次,将心底情意剖出之时,她会有怎样的反应,或许是慌乱无措,抑或是怔然失神,可怎么都没有想过她眼神之中竟是迷惘。   萧璟抚着她的脸颊,重复地问道:“阿若,你信的是不是?”   长宁将他的手慢慢拉下,她仰着头看着萧璟,眼神之中是少时才有的光芒,带着些爱慕之色,“阿若相信萧璟爱她,她也爱萧璟。”   萧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他喉结微动,却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握住长宁的肩膀,将她拥进怀里。   长宁将头靠在他肩上,半晌才慢慢道:“可我不止是阿若,我是李长宁。阿若可以轻言情爱,李长宁不能。你同萧氏一族断不开联系,我也无法洗去身上李氏皇族的血脉,爱与不爱,对我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   萧璟身子僵住,长宁看向地上散乱的礼服,如同大婚那日一般,“即便脱去这君后的服制,有些东西也是抹不去的。”   长宁轻轻离开他的身体,对着殿外道:“来人,送些酒来。”   萧璟握住她的手,“别喝了……”   长宁淡淡一笑,“方才是我劝你,你不听,如今我要喝,你又阻我,我们这算不算当局者迷。”   长宁毕竟是皇帝,她说的话,立政殿的宫人不敢不遵守,玉林送了酒进来,长宁自己将酒杯摆在两人面前,将酒斟满,挥手让人退下。   长宁端起一杯递到萧璟手中,“既然要喝,便喝个痛快,只是只有今晚,明日朕还要早朝。”   她远比自己清醒,萧璟一直都知道。长宁浅浅饮了一口,“今日既要开诚布公,有些话便说个清楚吧。你我成婚五年,相识九年,这么多年的时光,却不曾坦然相待过。我是你的妻主,这些是我之过。”长宁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慢些喝!”萧璟紧张地看着她,长宁却笑了笑,“玉林毕竟跟在你身边多年,这酒并没有什么烈性。”   萧璟也仰头饮尽,他低头看着空杯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   长宁连回忆都不曾,“十二岁那年,春猎后从行宫回来,你以报恩之名,送了许多的东西给我,从没有人待我这样好过。”   萧璟眸中多了些温情,长宁的疑问却凌厉许多,她语声淡淡,“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长平,要奉我为君主的?”   原来这些才是她在乎的,萧璟缓缓道:“我以为时日还早,我有能力改变这一切,却发现有些事远比想象中艰难。我做不到同长平成婚,我对她没有丝毫情意,甚至还有些厌恶她的强横,莫说是要同枕而眠,即便只有夫妻之名,也让我难以忍受。我曾想过,将一切舍弃,同你道明情意,与你私奔。可天下之大,以母亲的性情,绝不会轻易放我逍遥自在。”   “我也不会同意。” 第68章 反常 萧璟看向她,长宁怅然道:“若是……   萧璟看向她, 长宁怅然道:“若是李氏被灭,我的族人惨死,你要我如何与你长相厮守?你的母亲, 又怎么会容忍我这个李姓余孽活下去?”   “或许是饮鸩止渴吧,我便生出了让你继位的心思, 我当时想, 大婚之后, 或许我便能找出两全之法。”   长宁却不知自己心中是何滋味, 长平当初骂她的那些话,没有一句是假,即便她从不曾有将长平取而代之的心思。   他们谁都没有再饮酒, 话已说开了,就不必再借着酒意,长宁无奈道:“你看到了, 局势根本无法更改, 若你在我的位置上,你也没有更好的法子。我曾听到你和太后说的话, 你说你对我只是利用。”   萧璟神色一变,急急道:“那些都是我搪塞舅父的话, 我从未曾这么想过。”原来当初说的那些话,她竟听见了,是因为这些,她才开始疏远自己吗?   这样听来倒也合乎常理, 可他们之间太多事了, 萧峥的事,广选之事,他们之间早已经计较不明白。长宁只道:“或许是这样吧。”   萧璟握着酒杯, 手指收紧,他张了张嘴,还是问道:“你真的爱薛迹吗?”   这个问题,长宁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她心中和萧璟之间的情意已成往事,可萧璟却没有,她终究狠不下心来,只是道:“阿迹,是对我很重要的人。”   重要到让她一次次破例晋封他,在病中仍旧念着他的名字,萧璟心下了然。他将薛迹出事前的一桩事说给她,“薛迹曾找过我,有人在他殿里驱夏蚊虫蚁的熏香里动了手脚,放了些可致他难以生育的棉籽粉,我查了一圈,查到了阮衡那里。”   长宁闻言怔住,萧璟却道:“你放心,我并非是要挑拨你和阮家,而后来薛迹回了宫中,他也不再提此事,我便将此事按下,今日既要毫无隐瞒,这事我便不该一直留在自己心里。”   长宁点头道:“我记下此事了。”   外面寂静无声,他们二人相对而坐,萧璟看着殿门,淡淡道:“上次我骗了你,你深夜来我宫中问良侍君的事,没错,是我见死不救,可他本就该死,你所不满的,只是觉得我没有这个做主的权力而已。”   “良侍君所作的恶事,难道不是萧家指使吗?”   萧璟无法否认,却也不想将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我也是在薛迹去缬芳阁之后,才猜出良侍君就是舅父安插在后宫里的眼线,之前他做的那些事,我丝毫不知。”   像是怕长宁不信,他苦笑道:“你不必高估我的本事,我与舅父的城府比起来,还差得多,而长平之事上,我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我利用了舅父心里的弱点,他一直都不敢相信长平,他也害怕长平会因为生父的事向他寻仇。”萧璟顿了顿,又轻叹一声,道:“更何况,你既喜欢他,我又怎么可能会对他动手。”   长宁不愿见他这般自苦,“你不必说了,我信。”   萧璟问道:“你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长宁摇了摇头,“没有了,那你呢,还有什么隐瞒我的吗?”   萧璟想到了那所谓的五年之期,他很想告诉她,他并非不能有子嗣,这些年一直和那些君卿一样,暗中服药,可萧璟最后还是将这些话咽了下去。   长宁从座上起身,萧璟牵住了她的手,“当初你若没有听到我和舅父说的话,没有知道长平之事,没有卫渊清,你会决心和我走下去吗?”   “会。”长宁给了他肯定的答案,即便是一道赴死,她也不会松开萧璟的手。“可是没有那么多假如。”   长宁侧头看着他,“醒了吗?”   萧璟发髻上的一缕发丝垂在他颊边,是啊,该醒了,他轻掀唇角,自嘲一笑,“大梦一场,原来早就错了。”   萧璟松开了手,放长宁离去,而他知道,今日她出了殿门,便不会回头了。   他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玉林进了殿来,似乎是怕他喝醉了,可见他眼眸里愈发清明,“殿下,可要奴才送些醒酒汤来?”   “不必了,酒不醉人人自醉而已。”   萧璟低下‖身去,将满地的衣袍捡起,一件件掸去灰尘,轻轻叠起,放在玉林的手中,“下去吧,我想歇着了。”   玉林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去,只见萧璟已经躺在榻上,似乎睡着了。   而长宁仍在立政殿外不远之处,佩兰问道:“陛下可要去甘露殿?”   长宁看着天边冷月,如玉般皎洁,即便再圆再亮,却还是暖不了人心。“我以为将那些心事说出口,便不会觉得沉重不堪,原来只是奢望。”   佩兰不知该说什么,长宁也不需要她回答什么,她心事仍重,此刻只想一个人待着,“回紫宸殿吧,阿迹怕是已经睡下了。”   佩兰点了点头,而被她提及之人,此刻却在福禧堂中。   薛正君自从上次离了宫便病倒了,此后便一直惦记着薛晗的身子,可时日久了,也渐渐想通了,只要薛晗自己心里不觉得苦,这种事也就没那么难熬了。他能和薛芩生儿育女又如何,到最后还不是整日忧愁挂心。   薛晗这次也学得精明了,宫宴之前他还想着,会不会今日父亲也能留下,便提前命小厨房备好了菜,想着若是不成,便让宫人们分食了,也算是两全其美。谁知竟真成了真,薛正君过来之后,他给宫人又分了些赏银,让他们先去歇着,不必一直侍候着。   毕竟是团圆之夜,薛正君心头难得开怀,轻饮了一口酒,还没同薛晗说上几句体己话,便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林顺守在门边,见薛迹在宫人簇拥之下走了过来,他一时紧张,竟结巴了起来,“荣……荣君!”   薛迹勾唇一笑,“怎么,见到本宫跟瞧见鬼一样?”   林顺连忙跪下,薛迹以前只是庶出公子,可今非昔比,是他丝毫怠慢不得的人。   房中人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薛晗起身道:“我去看看。”   他拉开了房门,见薛迹立在门前,顿时欢喜起来,“兄长怎么来了?”   薛正君一听他口中“兄长”二字,心中一颤,脑海中只有四个字,“阴魂不散。”   薛晗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将薛迹迎了进来,连请安都不曾,在他心里,薛迹品级再高,也是同他一起长大的兄长,即便平日里欺负他多些,但有了好东西,也没有亏待过他。   可薛正君却不能自恃身份坐着不动,即便心底千万个不愿,也要向这庶子行跪拜之礼,他以为今日这庶子前来,就是存心不让他好过,故意折辱于他,他膝盖刚弯下,谁知这庶子竟一反常态,伸手将他扶起,“正君不必多礼。”   薛正君愣了愣,却听薛迹道:“我们毕竟是一家人,若是正君跪我,让晗弟情何以堪?”   薛正君此刻倒宁愿薛迹辱他欺他,也好过在这里猜心思,“你……”   薛迹没有让宫人进来侍奉,自己将椅子拉开,坐了下来,又倒了一杯酒,见薛正君还在怔愣着,他忽而一笑,端起酒杯道:“怎么还站着?”   薛晗见状连忙将自己父亲按在座上,他早就知道父亲同兄长不睦,可现在兄长愿意化干戈为玉帛,他自然是再乐意不过。   薛晗又提起酒壶给薛正君斟满了酒,薛正君看了自己的傻儿子一眼,无奈地端起了酒杯,薛迹轻轻举起酒盏,饮了一小口,他也只好相陪。   薛晗也要喝,薛迹却道:“你还是别喝了,方才在宫宴上,我就看见你贪酒,饮了不少。”   薛晗嘿嘿一笑,“原来兄长看见了。”他说完这句话,又疑惑起来,“兄长今日怎么过来了,陛下没在甘露殿吗?”   薛迹淡声道:“陛下去了君后那里。”   薛晗一拍脑袋,“我又给忘了。”不过这事对薛晗而言不算什么,在他心里,兄长整日陪着陛下,陛下偶尔去一次立政殿,也不算什么,他听不出薛迹语声中的淡漠。   薛正君此刻心思全无,又想多陪自己儿子一会儿,便强忍着听他二人说话,薛迹却没有忘了他,提了筷子夹菜到他碗中,“正君宫宴上怕是没有吃饱吧,多用些。”   他夹了一筷素烩,里面却有不少姜丝,薛正君知道他没安好心,并不动筷,更不想领他的情,薛迹叹了口气,“迹儿以前执拗,难道正君还耿耿于怀?连迹儿夹的菜也不肯用?”   薛晗忙说和道:“哪里哪里,父亲他怎么可能生兄长的气。”   薛正君不喜食姜,薛晗不知道,可薛迹却知晓,他记恨了薛正君这么多年,连他的喜好和憎恶都记得清楚。   薛正君忍耐着,将那些菜吃了进去,强行咽下,抬眸去看那庶子,果然见他得逞地笑了笑,偏偏自己的儿子还以为他们两人这是摒弃前嫌了。   薛迹如法炮制,又夹了许多薛正君不爱吃的菜,他自己却一口都不动。薛正君坐了半个时辰便要走,薛迹也要起身,更是提议:“这里离宫门还有些距离,正君若是走回去,怕是要费不少的功夫,陛下前些日子赐了我辇车,不如我去送送正君吧。”   薛正君刚要拒绝,薛晗却拍手道:“正好!”   长宁确实赐了薛迹辇车,可又怕宫中人议论,便也赐了贵君卫渊清和贤君宋子非。   薛正君不情不愿地上了辇车,薛迹也坐了上来,薛正君离他甚远,等到离了福禧堂,薛正君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第69章 秘密 薛迹却假装听不懂,“正君这是何……   薛迹却假装听不懂, “正君这是何意?本宫好心送你,你不知感激倒也罢了,若是还随意揣测本宫的心意, 那就有些不识抬举了。”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薛正君冷笑一声, “上次你去薛家, 把我和你母亲踩在脚底下, 怎么到了宫里, 对我倒毕恭毕敬起来。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说辞吗?”   薛迹倚靠在车厢上,并不拿正眼瞧他,“哪有什么说辞啊, 本宫今日正好无聊得紧,又听说你来了,便想着逗逗你们罢了。”   薛正君怒气冲冲, “你这是把我当成猫儿狗儿了吗?”   薛迹听到他这话, 忍不住嗤笑一声,“还是正君见多识广, 形容得倒也差不多。”   未再多说几句,辇车便行到了宫门前, 慢慢停了下来,薛正君不曾言语一声,便要下车,薛迹将他唤住, 薛正君回过头来, “荣君还没有奚落够吗?”   “你我既然已经‘摒弃前嫌’,日后正君便多多进宫来吧,本宫很希望时常见到正君。”   薛正君问道:“你明明厌我至极, 这般违逆本心行事,自己会痛快吗?”   车厢内昏暗,他的身影也一样陷在暗处,薛正君只能看得清他的眼眸,原本的明亮一瞬间黯然下来,透着些阴冷,“你又不是我,怎么会知道我痛快不痛快?本宫既然已经时日无多,想多见一眼对我‘恩重如山’的嫡父,有何不妥?”   薛正君心头一跳,他只觉连喉咙都紧了起来,发不出声音,他紧紧掐住指尖,维持清醒与理智,“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薛迹闻言笑了起来,“不明白也好,那毒已经到了我的五脏六腑,我是解不了的,不过却能将那毒药炮制出来,到时候我若是觉得无聊,便让晗弟试一试。正君觉得可好?”   薛正君没想到薛迹竟然已经知道了那毒的事,他当初就不该心软放过他,如今让薛迹在这宫里,时时刻刻都有机会对晗儿不利。即便薛正君再狠毒,也总有自己的弱点,那便是他的一双子女,可他此刻却拿不定主意,只喃喃道:“疯子,疯子……”而后跌跌撞撞下了辇车。   薛迹伸出手将车帘掀开,看着薛正君魂不守舍的模样,心头却生不出丝毫的快意。   薛迹想过要毒死他,可又觉得这样太便宜他了,倒不如让他时时活在恐惧之中。方才薛正君有一句话说错了,他并不是什么猫狗。   在薛迹心里,薛正君只是阴沟里的老鼠,等他捉弄够了,自然会让他烂臭在阴沟中。   第二日,长宁下了早朝,佩兰服侍她更衣,换了一套碧色常服,而后道:“陛下,方才贵太卿来求见,您当时还在上朝,奴婢便让他先回去了。不过贵太卿说,他在临走之前一定要见陛下一眼,他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您。”   “重要的事?”长宁有些疑惑,却又道:“贵太卿毕竟服侍先帝一场,也算是朕的长辈,你亲自去请他过来吧。”   佩兰领了差事,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贵太卿便被接了过来,他走到殿中,朝长宁行礼,长宁平声道:“太卿不必多礼,方才听殿中宫人说,你有事要见朕,现在不妨直言。”   贵太卿看了看殿中宫人,长宁将宫人挥退,又对佩兰道:“去为太卿奉茶来。”   长宁让他坐下慢慢说,贵太卿却等佩兰走了以后,才开口:“前些时日,我这身子不争气,缠绵病榻多时,多赖陛下让太医送来了千年人参,这才好了起来。陛下这些时日太忙,我还没来得及谢过陛下。”   长宁淡淡一笑,“太卿不必谢朕,那千年人参还是母皇在世时的珍藏,朕不好居功,若是母皇还在,也定不会吝惜此物,这些东西终究比不得人命要紧。”   贵太卿听她这么说,一时有些恍然,“陛下的性情,像极了先帝,她待人和善,也曾说过这样的话。”   长宁却不知该说什么,她的母皇对她的疼爱并不多。   贵太卿见长宁沉默,便知道自己多言了,也差点忘了今日的来意,“我今日来,确有一桩要事。我思量了许久,才决定来找您。”   “愿闻其详。”   贵太卿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笺,缓缓道:“这是我亲笔所书。上面字字句句皆非捏造。有个秘密在我心头已经埋了十年了,我只将它告诉陛下。”   长宁蹙起眉头,“什么秘密?”   贵太卿一字一句道:“是和太后有关的事,当初宫宴上有刺客行刺,他为先帝挡过一剑,太医说是伤了子脉,无法再有子嗣,其实没有,是先帝让太医在治伤的创药里加了一些……”   贵太卿没有把话说完,可长宁却明白了,原来是母皇做的,“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是无意间听到的,却又被先帝察觉,这样的一桩秘事,怎能传扬出去,我当时以为自己定然无法活命,可先帝却让人放了我,她说她相信我不会说出去。我就将这个秘密一直揣在心里。如今要出宫去了,若是陛下不放心我,我也可以在宫中自尽。只是我恨萧家,我只盼着陛下能有一日真正掌握大权之时,将此事告诉萧胤。我虽见不到他那时的神情,不过想想也觉得痛快。”   长宁走上前去,将他手中的信笺接过,“朕不会杀你,这些秘密你若是不说出来,便不会有危险。既然当初母皇信太卿,那朕也愿意信你。”   贵太卿是母皇后宫中最得宠的人,母皇怕萧家暗害高位君卿,便只将他的品级升到卿,可又许了贵为封号。长宁没有怀疑他说的这话是假的,“太卿这般恨萧家吗?”   贵太卿道:“我不是因为自己而恨他,我是为了先帝。她一生不得快意,一生都要被萧家压制。先帝病重之时,我守在她身边,我也亲眼在屏风后见过她拖着病躯,求萧胤放了长平公主,她是帝王,却要由萧家,由他萧胤摆布,她驾崩之时还放不下李家的江山,无法合眼,先帝活得太苦了,我只是想让萧胤不痛快而已,让他也尝尝这份苦楚。”   长宁心头憋闷,他说的明明是母皇的事,可她却感同身受,“若是朕也无法实现你这个愿望呢?”   “那陛下便永远瞒着这件事,永远不要拿它来激怒萧胤。”   贵太卿说完这些,便伏跪在地上,同长宁行了礼,而后起身道:“今日离宫,多谢陛下恩典。”   贵太卿走了,长宁看着手中的信笺,而后将它丢进了墨中,顷刻便看不清字迹。说这些事又何必拿什么书信呢,这么多年,难道他自己不知吗?   长宁想到昨日萧璟说的话,他说是阮衡暗害薛迹,长宁眉心皱起,吩咐佩兰道:“去传纯侍君过来。”   ——————————————————   甘露殿,薛迹还在午睡,长宁走了进来,坐到榻边,帮他掖了掖被角,轻微的动作,薛迹却察觉到了,他立刻醒了过来,见眼前人是长宁,这才松了一口气。   薛迹往里挪了挪,拉着长宁的手,“你也歇会儿吧。”   长宁笑了笑,“我哪有这等福气,殿中还忙得很,我只是过来看看。”   长宁话音刚落,宫人通传一声,“陛下,陈太医来了。”   薛迹怔了怔,而后坐起身来,长宁道:“是我让他过来的,昨日听君后说,有人在熏香中动手脚,我便想着让陈太医再好好给你瞧一瞧。”   陈太医进了殿来,给二人行礼,长宁道:“先给荣君瞧瞧吧,他的身子无恙,朕才能放下心来,去处理前朝的事。”   陈太医取出脉枕,为薛迹诊脉,他已有五日未来,可没想到他的脉象竟与之前大异,并非是和那香料有关,而是那毒似乎渐渐控制不住了。   陈太医抬眸去看薛迹,果然见薛迹对他使了眼色,陈太医敛下心头慌乱,道:“荣君的身子无大碍,只是上次毕竟胸口受了伤,虽然伤口已经愈合,但到底伤了元气,平素还需多进些补品将养。”   薛迹心思一松,长宁听他这么说,也不疑有他,陈太医既然是薛迹的叔父,必定不会害他。   长宁又想到阮衡的事,对薛迹道:“阮衡他秉性不坏,只是奢念太重,那香料之事,我希望你能暂且按下,我已经罚了他,他也跪在我面前认罪。”   薛迹没想到竟会是阮衡害他,难怪长宁这般为难,“那熏香发现得早,我身子无恙。他是不是,还对你有用?”   长宁没想到他竟然看了出来,她心头有些歉然,“是。”   薛迹见她这么郑重,轻声道:“你既然说要放过他,我便听你的,左右也未酿成大错。”   佩兰匆匆进来,停在屏风前,同长宁道:“陛下,木大人求见。”   薛迹忙道:“你既然还有政事,便先去忙吧。”   长宁拍了拍他的手,而后离了殿中。   等寝殿内只剩他和陈太医时,他这才道:“叔父也察觉了吗?”   “你既然知道身子不适,为何不让人召我过来。”   薛迹道:“叔父若是常常来,陛下便该起疑心了。” 第70章 落定 陈太医知晓他的顾虑,更明了他骨……   陈太医知晓他的顾虑, 更明了他骨子里的固执,“那一刀虽然未伤及心脉,可却有损肺络, 日后一旦你身子虚弱,怕是会有咳血之症。而从你的脉象来看, 那毒靠我的药物是压制不住的, 你怕是要受些苦楚了, 陛下常来甘露殿, 被她发现了怎么办?”   薛迹答得干脆,“那就请叔父为我施针,便是熬, 我也要熬过去。”   陈太医狠狠咬牙道:“我真恨不得杀了郑勇安!”   “我不会放过他的,死之前一定会让他为我陪葬。”   陈太医唏嘘一声,心头只道那毒夫应有恶报, 只是可惜了迹儿。   自从杨寰一事之后, 长宁提拔木云砚为中书舍人,正五品官职, 杨寰一事虽是她所为,但却不为人知。   长宁吩咐道:“近来留意朝臣动向, 特别是与萧家有关的,萧韶此次栽了跟头,必定就此罢休,还有杨家的事。”   木云砚恭声道:“陛下, 臣倒是有一想法, 萧韶定怀疑是陛下离间她与杨毓,而您何不让局势更复杂一些,将萧璎引进毂中, 她受萧韶管制太过,若是此时给萧璎一个做官的机会,正是她‘大显身手’之时,初生牛犊不怕虎,她若是再惹出什么祸事,萧韶定会两头顾及。”   长宁沉默一瞬,木云砚以为自己这话惹了她不快,而下一刻,长宁吩咐道:“拟旨,朕欲招揽贤才,京中贵女可自荐,半月之后初试,留选之人可入廷试。”   这消息传到京中,便有不少人起了心思,以往爵位都由嫡长女继承,次女便少了许多机会,若是能在廷试上得陛下青睐,便有了参与朝政的机会。而萧璎虽然不在此列,她是相府嫡女,根本用不得这些,可她自从上次被责罚之后,愈发想要证明自己,便瞒着萧韶,也入了初试。   等萧韶知晓之时,已来不及,名额已经选定,更由长宁看过,即便她为丞相,也不敢随意更改。   而此后的事,便顺理成章起来,长宁将萧璎安置在御史台,行谏议之职。   萧胤得知此事,有些惊诧,问了萧璟道:“这是璎儿自己的意思?”   萧璟也说不清楚,“璎儿近来时常同母亲争执,若非父亲拦着,只怕家法都不知挨过多少了。”   萧胤无奈道:“你母亲精明一世,怎么就管束不了自己的女儿呢?”   萧璟淡淡道:“或许便是管束太严,才让璎儿与母亲对着来。”   萧胤冷哼一声,“上次她不是还喜欢上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清倌人吗?这哪里还有世家女的作风。”   萧璟毕竟还是爱护自己这个妹妹的,少不得替她多说几句,“年少情盛,总免不了做些错事。有些事急不得,等她再长几岁,心境自然会不同了。”   萧胤走在前面,停在莲池旁,“皇帝让那些太卿都出宫去了,也不知道她又是起了什么心思?”   萧璟并不关心那些人的事,“那些人留下与否,都不影响我们的大事。璟儿倒是有一事想说给舅父听,萧峥已经入了杨府,前两日他托人往宫中传信,求我救他一命,他说杨寰性情残暴,对她那正君倒还算客气,对他却是轻则言语欺辱,重则随意打骂,将对萧家的怒气都发泄在了他身上。”   萧胤攥着手中的佛珠,轻轻拨弄,最后却只叹息道:“这些也是他的命。”   萧璟以为萧胤会动些怜悯之心,他曾经是厌恶萧峥,可到后来却发现,对萧家而言,不管是嫡子还是庶子,都只是政治工具罢了。萧璟虽是君后,但臣子府中的事却出面不得,他只得又去找了长宁。   长宁需要稳定杨毓之心,而她人在边境,心中最挂念的便是府中独女,若是此时干涉杨府中的事,会影响她的筹谋。   萧璟虽未强求,但他却也是第一次这般求她,长宁没有犹豫,唤来佩兰,吩咐道:“着人去郑太医府上,让她平日里到杨府中为杨寰医治时,就说杨寰近来怒气太重,对病情不利,让杨正君做主,将萧峥送到别处另居。”   萧璟眸中闪过感激,长宁却没有多说什么。   而转眼间便到了十月,各宫都开始停药,平日里去立政殿请安之时,都在瞧着萧璟的脸色,也在探查着他的心意,而萧璟容色淡淡,宠辱不惊。   贤君等人走后,又折了回来,萧璟抬眸看着他,“有什么话就说吧。”   贤君往日里嘴上从不饶人,在萧璟面前也是能说会道,此刻却反而嗫嚅起来,萧璟皱起眉头,“你若是说不明白,就回自己宫里去,等想明白了,再来见本宫。”   贤君忙道:“殿下,臣侍想侍奉陛下,还望殿下助我。”   萧璟却觉得他这话十分可笑,“你莫非以为本宫可以左右陛下的心思吗?你想要的不止是侍奉吧!”   贤君委屈起来,“臣侍已经许久未侍寝,若是能得一儿女,便是再好不过,但如殿下之前所说,臣侍并非正君,即便有了子女,您也是孩子的嫡父,臣侍也不如您学识渊博,到时候孩子教养在您身边便是,臣侍不敢有那些僭越的心思。”   这是要向他递投名状,前两日云侍君也来拜见,只不过他却没有开口的机会,后宫里有此心意的怕是不在少数,既渴望成为太女之父,又怕开罪萧家。他们当然知道,侍寝的事他这个君后已经干预不得,不过是要用这些话麻痹他罢了。   萧璟嗤笑一声,贤君连忙抬起头来,却看不透萧璟此刻脸上的笑是喜是怒,正当贤君六神无主之时,萧璟却道:“起来吧,你说的本宫都记下了。”   贤君脸上立刻挂起笑来,“臣侍多谢殿下成全。”   萧璟的笑意未达眼底,“你不必谢本宫,本宫并不能帮你什么,一切只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贤君既得了这话,便比从前多了几分胆量,敢去紫宸殿争宠,只是他去的不巧,佩兰说长宁去了御花园,他便连忙往御花园而去,谁知此刻阮衡也在,凉亭之中,那阮衡竟不知羞耻,自身后抱住了长宁。如此光天化日之下,简直是毫无礼数,不就是仗着自己是陛下的表弟。贤君咬紧牙关,心里只把阮衡骂了千遍万遍。   他正烦恼之时,身边宫人却压低声音道:“主子快看,那不是荣君吗?”   贤君往宫人所指的方向看去,这十月的天,能披了斗篷的除了薛迹还会有谁。贤君吩咐宫人连忙退后,他自己也隐在树枝后面,等着看一出好戏。   薛迹的步子慢慢停住,怔怔地看着亭中两人,而阮衡方才还抱着长宁一诉衷肠,可瞧见了薛迹。整个身子都僵住,他连忙将人松开,看着薛迹一步步走近。   薛迹连礼都未行,立在亭下,淡淡道:“臣侍方才去紫宸殿,佩兰女史说陛下在这儿,原来纯侍君也在,臣侍倒是打扰陛下了。”   薛迹说完便走,贤君在树枝后看得干着急,心里念道:这个薛迹平日里在他面前倒是威风八面,怎么见了阮衡倒不战而退。   长宁却失笑一声,跟在了薛迹身后,薛迹像是故意放缓了步子,等了长宁和他一起走。凉亭之中,阮衡倒像是个局外人一般。   贤君见好戏这么快就散场,只觉无聊极了,“这荣君竟这般不顶用。”   他身边宫人却道:“奴才倒觉得,荣君的心机更深重一些,主子您想,若是方才荣君当着陛下的面,便同纯侍君计较起来,陛下怕是会觉得他不知分寸,可他什么都不说,倒像是受了委屈一般,陛下更怜惜他了。”   宋子非愣了愣,“你说的话有些道理,看来本宫也不能这般直来直去,怪不得陛下不喜。”   如此过了五六日,长宁一直独寝,而宫中君卿却摸不清陛下究竟青睐何人,薛迹荣宠不衰,纯侍君也时常侍奉御前,就连贤君也得了恩宠,时而往紫宸殿中送些汤羹点心。   第七日晚上,长宁却忽而对佩兰道:“朕今夜歇在清凉殿。”   佩兰以为自己听错了,清凉殿已经失宠多时,卫贵君更是不怎么得陛下召见,可那三个字,她方才听得清清楚楚。长宁此话一出,便是要让她差人过去,要清凉殿准备一番。   ————————————————————   “你说的是真的?陛下她真的要来这儿?”瑞祥又问了来传陛下口谕的宫人一声,他此刻欢喜过望,反而不知所措。   见卫渊清仍旧立在窗边,瑞祥连忙过来,将那窗户合上,“如今外面清凉,主子可莫要染了病气。”   距她亲口许诺之时,已经过了几个月,就连卫渊清都以为,她或许又改了主意。连阮衡都得了宠,他已经看不懂长宁的心思。   卫渊清去了偏殿沐浴,他掬了一捧水淋在脸上,想留存一些理智,可他的心却远不像外表那般淡然自若,他不知道,此刻他要抓住的是长宁这个人,还是这次机会,一个能改变很多事的机会。 第71章 子嗣 渊清在汤池中待了许久,久到瑞祥……   渊清在汤池中待了许久, 久到瑞祥逾越礼数,掀开纱幔进来,急道:“主子快起身更衣吧, 陛下已经到了清凉殿,可莫让陛下等着。”   这么多的日日夜夜, 他无时无刻不盼着她的到来, 等她真的来了, 他却生出退却之心。   长宁却没有他这些婉转的心思, 她走到寝殿靠窗的书案前,上一次来时,渊清就在这里站着, 神情怅然。案上他作的画摊开着,长宁停下去看,却见他画的是一幅鸳鸯图, 但它们却并非游弋在春水之中, 而是在结冰的湖面之上相偎取暖。   脚步声轻轻响起,停在她身后不远处, 长宁缓缓转过身来,卫渊清就立在那里, 他似乎比上次见时更清减了一些,明明寝衣外还罩了一件素色斗篷,可身形却单薄了一些。   长宁刚要开口唤他的名字,渊清却突然冲她行礼, “臣侍见过陛下。”   长宁随口道:“可有用膳?”   渊清反而问她, “陛下呢?来时可用过膳了?”   “在甘露殿用过了。”长宁本想说,若是他还没用膳,便让御膳房专门做些补汤来。   原来她是安抚过薛迹才来, 渊清听她这么说,有些置气道:“臣侍也用过了。”   长宁一时无言,两人已经久未相处,多了些疏离之感,渊清忽而走近,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委顿于地,许是因为人清瘦了些,衣领之下的锁骨也更为分明,渊清伸手去解她的裙袍,长宁怔了怔,她方才进来时殿门还未关,“渊清……”   卫渊清按住了她的肩膀,低头吻在她的脖颈上,长宁有些不习惯他这般直接,轻轻推开了他,卫渊清被推得后退一步,他瞧见长宁的神色,心中怨念又添几分,“陛下来找我,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长宁语声一滞,他这话让她多少有些难堪,“朕知道,这些日子亏欠你良多。”   他来时本已经想好了,要把握住这次机会,可方才听她提起甘露殿,他心中难免生出不快来,他是四君之首,可如今宫中谁会把他当回事,就连立政殿都比不得甘露殿,何况是他的清凉殿?   他眼底眉梢中带着一丝薄怒, “陛下并没有什么亏欠臣侍的,臣侍也不需要陛下的亏欠。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渊清承受得起。”   长宁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最后只道:“你好好休息吧,朕改日再来看你。”长宁说完这句话,从他身侧走过,擦肩离去。   殿外的宫人跪送长宁离开,未待多时,瑞祥从外面进来,走到他面前,瞧见他一副失落之色,焦急又不解,“陛下怎么又走了?难道您和陛下生了什么误会不成?”   他那带着怨气的几句话,并非是存心要让她为难,可她就连离去,都是温言软语,他甚至希望她方才能对他动怒一次,让他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工具,他想看到长宁心底真正的情绪。   “是我强求了……”他一听到薛迹便失了控,便想起她们两人相处的情景,从长宁离开那一刻,他便后悔了。   瑞祥知道卫渊清这些日子心里苦得很,却又不能对着他们这些下人说。   瑞祥劝道:“如今后宫里的人,确实都在猜测,陛下会为荣君生下孩子,可陛下选中的人是您啊!”   卫渊清扶住书案,“你先退下吧,我自己好好想想。”   可他想了一夜,却也不知该如何挽回,瑞祥知道,卫渊清不像贤君那等人,上赶着争宠,他自恃身份,秉承君子之风,但谁又能知道陛下会不会改了主意,万一陛下错会,以为他不愿呢?   瑞祥心直口快,这样的话自然也是藏不住,卫渊清神色一黯,瑞祥见状,忙道:“现在可不是主子置气的时候,您可莫要将陛下拱手让人啊!”   卫渊清攥紧手指,侧眸问他,“你有何良策?”   瑞祥听他这么问,知道此事有转圜的余地,附到他耳边道:“主子不妨……”   卫渊清闻言,若有所思。   瑞祥所料倒也不差,长宁昨夜又回了紫宸殿,佩兰有些惊讶,长宁无奈笑了笑,“这还是第一次,吃了闭门羹。”   倒也不算闭门羹,但她这些年在后宫中,确实还未曾经历过这些。   佩兰温声道:“莫不是陛下之前去了甘露殿,卫贵君吃醋了?”   长宁怔道:“怎会?”她本意是,卫渊清怎么会吃醋,可她话一出口,又想到他当时的神情,倒确实是从自己提了甘露殿才变的。   佩兰见她似乎醒悟过来了,轻声笑了笑,“陛下将太多心思都放在了朝政上,顾不过来后宫之事,也是情有可原。”   长宁确实没有想到卫渊清也会嫉妒,他入宫这几年,不管她去立政殿,还是别处,渊清都会亲自将她送到殿门外,倒让她以为,他这是心性沉稳,事事皆拿得起放得下。   “是朕失算了。”   佩兰打趣道:“那陛下明日可还要去清凉殿?”   长宁未置可否,但她却还是觉得,这种事,总要心甘情愿才好。   ——————————————————   甘露殿,帷帐深处,薛迹脊背上汗意涔涔,陈太医将银针仔细收起,又拿起一旁的绢帕,要为薛迹拭汗,薛迹半坐起身来,顺势将绢帕接过。   陈太医问道:“可还觉得哪里有不适?”   薛迹摇了摇头,这躯体的痛楚于他已经不算什么。   陈太医知道他是故意忍着,“你若是觉得疼,喊出来便是,反正这宫里也没有别人。”   薛迹道:“叔父以为,门外的护卫是做什么的?”   陈太医被他这颇为正色的话语惊到,“难不成陛下在监视这里?”   薛迹并无此意,可瞧见陈太医如临大敌的模样,倒觉得好笑起来,“叔父多心了。”   陈太医嘱咐道:“这几日正好陛下不常来后宫,你可以将我教给你的导引之术仔细习练一番,对你的身体大有裨益。”   薛迹点了点头,“叔父不用担心,你给我的那本册子上记录得很是详细。”   陈太医说到这里,倒是有些讶然,“近来各宫不是已经开始停药了吗?陛下怎么反而不入后宫了。”   “陛下近来忙于政务,晚间也会来同我一起用膳。”   陈太医温声道:“那就好,你好好歇着吧,明日我再过来。”   薛迹要披了衣袍起身相送,被陈太医止住,但人都走了,他躺在榻上却依旧了无困意,外面天色正好,薛迹便又起身,想去紫宸殿看看。   另一边,长宁没有想到渊清会过来,昨日里的“不快”还在眼前,可今日渊清却似乎有示好之意,带了八珍糕过来,长宁以前在他宫里吃过。   长宁轻轻咬了一口,渊清怕她噎着,将茶推到她手边,长宁将糕点咽下,这才道:“这点心确实不错,你也尝尝。”   渊清却轻声道:“陛下若是喜欢,清凉殿中还有很多。”他说完这句,垂下眸去,长宁一怔,抬起头来看他,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意。   他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要起身,“陛下还忙,我就不多打扰了。”   卫渊清对之前之事只字未提,长宁看着他的身影远去,将盘中的糕点拈起一块,定定地瞧着。   薛迹提起衣摆正要上石阶,却见正前面走来一人,薛迹停在原处,那人瞧见他,却并未停下步子,从他身边走过。   一个未曾行礼,一个也不需要对方行礼,两人都在忽略彼此的存在。   薛迹侧身看去,那人淡青色的衣袍不染尘埃,人也像无欲无求一般。薛迹却有些不解,他已经许久未见卫渊清来此,今日却恰好碰见了,不知为何,薛迹总觉得此刻心头有些烦闷,而这烦闷竟只是因为卫渊清来了紫宸殿。   薛迹刚进了殿中,便瞧见了座旁摆着的一盘点心,他仔细嗅去,周围似乎还有那人身上残存的气息,非兰非麝,淡淡地萦绕在殿中。   长宁有些讶然,“你怎么也过来了?”   “也?”薛迹顿时闷闷不乐,“我本以为陛下正忙,却原来忙于召见后宫君卿们。”   这话倒也不错,阮衡在这里磨了许久才走,今日若再来一个,她的奏章确实看不完了。   长宁笑道:“朕若真的是无道昏君,反而轻松一些了。”   薛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那盘点心上,以往那些人送来的,她很少会用上一口。长宁像是洞察了他的心思,让宫人将点心收了起来,而后又拉过他,轻声问他今日都做了什么,用了什么。   薛迹随口问道:“陛下今晚可要去甘露殿歇着?”   长宁怔了怔,旋即又收敛了脸上的神情,“不过去了,你早些歇着。”   薛迹也没有多想,他知道近来长宁都是独寝,而叔父也嘱咐过,说他近来习练导引之术,最好莫要沾染房事,固本培元。他本不知该如何同长宁说,如此倒也算成全了他。   到了晚间,长宁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将奏折收起。佩兰问道:“陛下既然忙完了,可要安排晚膳?”   长宁想到白日里卫渊清的神情,还是决定给彼此一个机会,“去清凉殿问问,贵君可用过膳了?若是没有,便让御膳房将晚膳送到那儿去吧。”   佩兰连忙应下,过了一会儿便回来道:“已将晚膳安置在了清凉殿,御辇也已经备好,陛下这便过去吧。”   长宁走了几步,想要对佩兰说些什么,却又将话留在了心底,佩兰察言观色,问道:“陛下,是想知会荣君一声吗?”   长宁并未言语,却也算是默认了她这话,但佩兰知道,陛下没有说,便是不需要她去传话。   长宁抬起脚步,往殿外走去,只轻轻丢下一句,“不必了。”   佩兰明白,这个时候说了这些又有何用,陛下不会改变心意,即便盛宠如荣君,也不会动摇她的决定。   长宁会过来,渊清毫不意外,他知道,长宁待人一向宽容,那些台阶只要他迈一步,长宁便会朝着他走下去。   晚膳之后,长宁去了偏殿沐浴,卫渊清在殿中等候,他从未经历过洞房花烛之时,即便他是君位中最尊贵的男子。   他伸手触摸着榻上的翡翠衾被,是瑞祥特意换过的,还有帐顶的鸳鸯戏水图,无一处不用心。   渊清起身,往琴案前而去,修长的手指轻扫琴弦,又轻轻按住,琴音闷住,不得释放。   长宁自偏殿走了进来,她长发微湿,散在身前,将素白的寝衣也浸湿了一些,慢慢走到他身旁,她刚一靠近,身上淡淡的香气便往他鼻间心头而去,白皙的容颜上染着浅浅的红晕,仿若微醺一般。   长宁牵住他的手,往榻边而去,接下来的事便顺理成章起来。   燕好过后,渊清搂住她汗湿的身·体,或许男女之间再有距离,一旦有了身·体的纠葛,也总会变得亲近一些,就如同他和长宁此刻,只是若是他没有看见她眼眸中的怅然,或许他也会这么认为。   就连敦伦之时,长宁的眼神都极其干净清澈,他有时会想,她是不是见识过太多景色,攀过无数峰峦,早就已经于这些无意,正如同她当初所说,是为了子嗣而选了他。   他不经意间将她拥紧,紧得喘不过气来,直到长宁唤着他的名字,他这才回神,长宁扶着他的后颈,眼神里带着担忧,“你怎么了?”   卫渊清却闭上眼去,吻住她的唇,气‖息缠腻,他太贪心,重新得到了她,却又想让她与自己一起沉沦下去。   次日一早,佩兰便捧了朝服候在殿外,渊清也早早起身,长宁离开后,他并未让宫人进来收整,榻上仍旧凌乱。   瑞祥走了进来,见卫渊清又在吹冷风,拿了外袍披在他肩头,温声道:“主子的气色倒是比之前好多了。”   卫渊清却道:“你说,要如何才能留住一个女人呢?”   他无心的话,却让瑞祥犯了难,那不是寻常的女子,若要留住,谈何容易。   那不过是卫渊清有感而发的一句话,倒并没有指望他能给自己什么回答,可到了晌午,瑞祥却颇为扭捏地到他身旁,从袖中取出一物。   卫渊清将那册子打开,待瞧见那上面所画,耳尖一红,连忙将它合上,“你……”   瑞祥竟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本春册。 第72章 咳血 瑞祥不等他质……   瑞祥不等他质问, 连忙退了下去,卫渊清想将那本书册丢到一旁,可手指却动弹不得, 他年少时便博览群书,但却从不曾接触这些。   而入了宫, 也没有什么人教导过, 他一向以为, 男女之间有情意便好, 在宫中亦克己复礼,就连敦伦之事也中规中矩,可他忍不住掀开那书册去看, 脸上渐渐起了热,多半是羞窘,原来这种事竟还有这么多的花样, 那长宁会知道吗, 是不是也曾觉他无趣?   立政殿里,宋子非规规矩矩地跟在萧璟身后, 在书房中跟他一起整理书籍,萧璟从中翻出了几个卷轴来, 萧璟将其中一卷轻轻展开,宋子非凑过去瞧了一眼,有些不解,“殿下几时喜欢研读佛经了?”   萧璟取出绢帕, 轻轻擦拭一番, 十分爱惜,“是太后喜欢。”   萧胤自从豫陵回来,常有噩梦, 后来又命良侍君自尽,更是难以安枕,萧璟并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但萧胤许是年纪大了,对这些也越来越在意,前两日还请了大相国寺的人到宫中做了几场佛事。   宋子非与萧胤少有来往,听了这话,主动请缨道:“那臣侍便多抄些经书,到时候让宫人呈到寿安宫。”   萧璟淡笑不语,玉林缓步走了过来,同二人行礼,而后轻声道:“宫中小厨房新做了些点心送过来,殿下忙了半日,不如先歇歇,过去品尝一番,奴才也沏好了茶。”   宋子非夸赞道:“臣侍倒是羡慕殿下,身边有玉林这样心思细腻的人照料,臣侍身边的宫人大多愚笨,比不得啊!”   宋子非这几天白日里都在立政殿里待着,萧璟也不便逐客,有时又实在嫌他啰嗦,恰如同此刻,便道:“本宫倒觉得之前的宋媵侍委实不错,可惜出宫了,贤君要是思念他,本宫便让他进宫来,如何?”   宋子非笑意一滞,“殿下说笑了。”   两人一路走着,到了正殿之中,萧璟以前并不怎么喜欢这些甜食,只因为长宁喜欢,他才会用上几口,宫人上前来,服侍二人净了手,萧璟道:“贤君便替本宫尝尝吧。”   宋子非将一块点心送到口中,不知是不是有意奉承,对这口味赞不绝口,还问了玉林一句,“这点心是如何做的?口味倒与本宫以前吃过的不同。”   玉林含笑道:“回贤君的话,这八珍糕的具体做法,奴才倒还真不知。只是听人说,卫贵君送了一些到紫宸殿,陛下喜欢,宫里这才跟着做。”   “贵君?”除了上次中秋宫宴,宋子非还没怎么见过卫渊清,听得他主动往紫宸殿给长宁送点心,心中有些慌乱,喃喃道:“难道他也要分一杯羹?”   玉林假装听不懂,“什么羹?”   宋子非忙道:“没什么。”   玉林又道:“不过贵君却凭这八珍糕复了宠,听闻昨夜陛下歇在了清凉殿。”   宋子非愣住,“你说什么?”   萧璟淡淡地瞥了玉林一眼,玉林忙低下头去,轻声道:“奴才先退下了。”   宋子非心中犹如翻江倒海一般,怎么会是卫渊清,越想越气,又求助地看向萧璟,“殿下……”   萧璟淡然处之,道:“本宫早就说过,陛下的心思一向不由他人做主。”   宋子非看着那盘八珍糕,若是在自己宫里,早已经将它掀翻了去。宋子非未再久留,停了一会儿便借故离开了。   等人走了以后,萧璟才将玉林召了过来,“你故意说这些话给贤君听,又有何意义?”   玉林愤愤道:“奴才只是替殿下您不平而已,凭什么咱们百般隐忍,却让清凉殿得了好处。”   不过玉林知道,这件事里,更为难过的人是萧璟,他是六宫之主,陛下去何处,如何能瞒得过他,寝殿里的烛灯燃了一夜,他只是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罢了。   萧璟漠声道: “不必说了。”而后又指着眼前这盘点心,“把这东西也带下去吧。”   ————————————————   贤君回宫之后,便着宫人去打听,玉林说的话他是信的,可他只是不甘心罢了,凭什么他争了这些时日,却什么都得不到,而卫渊清什么都不做,却依旧能得到一切。   他自从入了宫,便被卫渊清压一头,后来连薛迹都爬到他的头上,若是卫渊清真的和长宁有了子嗣,那日后谁还会把他这个贤君当回事。   宋子非生了一场闷气,宫人也不敢上前打扰,午后下了一场雨,很快便停了,宋子非觉得殿内憋闷,便出来透透气,谁知没看黄历,居然遇到了薛迹。   宋子非转身便走,却被薛迹唤住,“躲什么?”   他何时要躲,宋子非立刻转过身来,薛迹身边的宫人朝他行了礼,而后又道:“贤君是不是忘了什么?”   薛迹神色淡漠,可对宫人说的话却纵容着,宋子非随意拱手道:“荣君安好。”   “有贤君在,本宫岂有不好之理。”   薛迹的话里带着刺,是不满他前些日子在紫宸殿的痴‖缠,宋子非本就心情不虞,以往还看在他得宠的份上,对薛迹忍让三分,可现下却不想忍了,“荣君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却不知如何得罪荣君了,还是说,荣君真把自己当成了陛下的正君,对我们耀武扬威起来!”   薛迹身边的宫人是长宁赐下的,听得贤君这般不敬,代为斥道:“贤君莫不是病了,怎么能同我家主子这样说话!”   宋子非冷哼一声,“你又算什么东西,我和你们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薛迹眼眸眯起,看着宋子非慢慢靠近,听他在自己面前道:“荣君觉得我好欺负,却不敢得罪了贵君去,如今清凉殿复宠,等到太女出生,陛下还会不会宠幸荣君你呢?”   薛迹将他的衣襟揪住,质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子非道:“荣君总不会听不懂吧?”   薛迹心中一痛,而后将手松开,紧抚在胸前,又想到见了卫渊清的那一幕,卫渊清对自己的眼神,并非是相看两厌,而是真的无视。他不是不识大体之人,但长宁却为何没有告诉他。   宋子非本就是逞一时之快,话一说完,又有些担心薛迹会借机报复,但谁能想到,这个在春猎中骑射出众,武艺超群的人,竟这般弱不禁风,薛迹的脸色渐渐苍白,一只手紧捂心口,而后只听他闷咳一声,嘴角竟溢出血来。   宋子非被吓得后退几步,生怕薛迹会将此事怪到他的头上。宫人见薛迹咳出了血,更是六神无主起来,连忙将人扶住,而后让人去传太医。   甘露殿,长宁坐在榻前紧紧握着薛迹的手,陈太医端了药来,长宁将药碗接过,一口口吹凉,喂他喝下。   可薛迹一直未醒,长宁担忧起来,问道:“你不是说他的身子已经好多了吗?”   陈太医此时犹豫起来,不知该不该将薛迹身体有恙之事道明,长宁见他这般,刚要起疑,薛迹却恰好醒了。   长宁拿绢帕轻轻擦拭薛迹的唇角,“可还觉得哪里不适?”   薛迹却仿佛听不到这些话,只紧紧盯着她,他声音低‖哑无力,“昨夜,陛下真的歇在了清凉殿?”   甘露殿的宫人禀报时只说,荣君与贤君争执了几句,贤君以下犯上,荣君气得吐了血。她匆忙赶来时,薛迹已经躺在了榻上,宋子非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无辜,她一句都听不进去,便罚了他禁足,又让佩兰去传话,要君后对其严加管束。   原来他是知道了自己去渊清那里的事,他的手本由长宁握着,可现在他却反握住她,执意寻求一个答案,“是不是?”   这问题并不难回答,但长宁的沉默却让他更加清楚了她的答案,薛迹自嘲一笑,“贤君说得对,是我无自知之明。”他松开了长宁的手,侧过身去的一瞬间,眼泪从他眼角滑下。   他没想过要独占长宁,没有奢求过和长宁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他的心却不能忍受有人亲近于她,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他会发疯。   长宁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空了一块,她伸手欲去触碰他,可手又停了下来。   她低声道:“你既然醒了,朕便放心了,好好用膳,按时服药,莫让……”她顿了顿,而后道:“莫让陈太医担心,朕明日再来看你。”   薛迹的声音闷涩,“陛下既然忙,就不必过来了,臣侍自会好自为之。”   长宁心中生出无力感,她此刻给不了薛迹什么许诺,而和卫渊清之间的事也不会更改,她只是希望能早日结束这一切,到时再好好补偿薛迹。   “好。”   长宁说完这一句,便起身离去,似乎怕自己后悔,她的步子走得很快。   薛迹坐起身来,看着长宁的身影渐渐消失。   陈太医叹了口气,“你又何必用这样的话,让陛下离开呢?”   长宁的为难他何尝不知,他心中有恨,恨的是自己不争气的身体,恨那些让她为难的处境。   从那一日后,长宁没有再过来,可每日都会召陈太医去紫宸殿,询问薛迹的病情,陈太医只道:“荣君咳血之症已经好转,是先前遇刺时的旧疾,这几日荣君一句话都没有说话,却记得陛下的嘱托,用膳服药,都未耽搁。”   陈太医不知这是好是坏,这几日陛下依旧去了清凉殿,宫中都在传,怕是不日便会有喜讯,薛迹也将这话听进去。   十日之后,薛迹终于同他开了口,却是道:“叔父,可否帮我一个忙?”   他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脸上更是带着欢喜,道:“你说便是。”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薛迹容色淡淡,所求的竟是,“我想要五石散。”   陈太医怔在那里,五石散在前朝盛行,不少世家女曾有服用,可追求一时欢‖愉,忘却烦忧,但此物极其伤身,“不可!” 第73章 错会 “并非是我一时兴起,叔父也……   “并非是我一时兴起, 叔父也不必担心我的身体,也不过就是这一两年的光景,我只想活得肆意一些, 叔父可知我这几日是如何捱过来的……”   薛迹将衣袖掀起,冷白的手臂之上两道血痕格外刺眼, 陈太医抓住他的胳膊, 厉声斥道:“你是疯了吗?还嫌自己身上的伤不够多。”   “我不能阻她……”薛迹将手放在心口, “可是这里太痛了。”   陈太医红着眼道:“那你也不能伤害自己啊!”   薛迹求道:“只是昨日不小心, 叔父把五石散给了我,我就不会一直想着这些,就不会这么做了。”   陈太医转过身去, 不去看他此刻祈求的神情,“就算我将它给了你,那也不过是饮鸩止渴。倒不如, 你将对陛下的情意放下一些, 事事看开一些。情深不寿的道理,难道还用我教你不成?”   薛迹低声念道:“直道相思了无益, 未妨惆怅是清狂。我放不下,叔父也不必劝我, 若是把对陛下的情意放下,我活着也无趣,不然我现在便可以杀了郑勇安,然后一死了之。”   陈太医任他如何祈求都不肯松口, 薛迹索性道:“叔父应该知道, 我也熟读医书,若是你不给我,我自有其他法子来得到它。”   陈太医又气恼又心疼, “你真的要逼我不成?”   薛迹却明白,他这是向自己妥协了。   陈太医因为自己兄长经历的悲惨,又因为薛迹重履他父亲的悲剧,陈太医对他的所求无不应允,但五石散毕竟不同于别的,陈太医就算应下了,也想找出两全之法来。   他翻阅古方,想要找到解其药性峻烈的法子,却无所得,而后又回了府中,不着痕迹地同他妻主郑太医提及五石散之事,只说是有些好奇,可否将这有损身体的药,变成良药。   郑太医医术在他之上,又以为他只是求教,便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写了一个药方出来,还格外嘱咐:“这药方不可外传,我也只是试着拟了方子,至于成效如何,还要再看。”   陈太医答应下来,又看了郑太医加减后的方子,脸上渐渐露出一丝笑意。   贤君被禁足之时,传得阖宫尽知,都道他言语之间得罪了荣君,将人气病了,而后陛下一怒之下,便罚了他。   佩兰来立政殿传了消息,萧璟便不能不管束他,宋子非正要假装头痛,谁知萧璟并未罚他,只让他无事时抄写经书,不许随意出寝宫。   还让玉林亲自过来道:“殿下说了,如今宫中局势混乱,贤君便在寝宫中休养,若是缺了什么,便让宫人去立政殿求见便是。此刻也算是明哲保身,远离是是非非。”   那日薛迹咳血之事,至今让宋子非心有余悸,他生怕自己把薛迹气死,惹下大祸来,连累氏族。   萧璟这般安抚,不过是不胜叨扰,宋子非却生出感激之情,觉得萧璟是有心庇护他,拉着玉林说了许久,玉林在萧璟身边多年,长袖善舞,可此刻也依旧招架不住宋子非,只连忙道立政殿中还有要事,不可久留。   薛迹初时服食五石散,用量甚浅,可身体却仍旧觉得热,已近十一月的天,往常时候他早就披上了斗篷,可如今却觉不出一丝寒意。   薛晗前来探病,见他穿得单薄,殿中连暖炉都没有,以为是卫渊清得宠,那些下人便拜高踩低,为难起他来。   薛迹外袍未束,心中有些许烦躁,只催促他道:“我身子无碍,你已经看到了,若是没有别的事,就回去吧。”   薛晗刚拿起盘中的果子,便吃了闭门羹,他撇撇嘴,将手中果子放下,“噢。”   他本走得慢,却见薛迹毫无挽留之意,赌气大步离去。   清凉殿,瑞祥一边为卫渊清布菜,一边道:“纯侍君之前说得好听,说什么依附于您,可您复宠之后,他一次都没有来过,怕是心中仍旧不平呢!”   卫渊清专心用着碗里的玉带羹,他一向食不言寝不语,直到用过晚膳,这才回应先前瑞祥说的话。   “也只是暂时罢了,他会来的。”   瑞祥努努嘴道:“奴才当然知道,他那个人,别看年纪尚轻,心思却重得很。可奴才只想将人拦住,他再也不来才好。”   长宁昨日没有过来,今日也没有说要来用膳,卫渊清以为她这是不来了,可刚躺下,却听见外面宫人跪拜的声音,他轻轻掀起锦被,刚要起身,长宁已经进殿来,可不知她是怎么了,卫渊清还未回过神来,她的身体便压‖了过来,吻也落在他的唇上,未等多时,她便将外面的裙袍退去。   她口中溢着酒香,喘‖息的空当,渊清扶住她的肩膀,“你饮酒了?”他本是要问她有何心事,竟借酒消愁。   长宁却错会了他的意思,将他的寝衣解开,裸‖裎相对,她的身体微凉,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努力汲取他身上的温暖,渊清翻·身将她压·住,想看清她脸上的神情,长宁仰着头道:“只是果酒,不碍事。”   她要‖的急切,结束之后,糾‖缠的身‖体仍旧未分开,腻·在一起,渊清极难见她失态之时,抚着她汗湿的长发,低头吻在她额头上,“可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我想帮你。”   长宁却难以开口,她要怎么说,她现在想结束这一切,她甚至渴望自己腹中已经有了孩子。殿上堆积的奏折被她挥到地上,想一醉解千愁,却还要顾惜身体,只能饮两杯果酒,偌大的宫中,她连个真正的去处都没有。   薛迹那里不能去,她怕自己前功尽弃。可渊清待她一片真心,她如今却利用了他。长宁躲避渊清探寻的眼眸,渊清将她的身体搂·在‖怀里,哪怕此刻长宁还不肯交付她的心给他,他愿意等,只是他不会空等,他要她的一切。   一月之后,紫宸殿里,郑太医来请平安脉,卫渊清恰好也在,郑太医的手指隔了一层薄纱,落在长宁腕前尺肤部,明明未有多久,可卫渊清手心却出了汗,他既希望长宁现下就有了身孕,却又希望再迟一些,这一月长宁有十几日宿在他寝宫里,他留恋两人之间的亲近,他怕喜讯一出,长宁便不会再来了。   郑太医诊过脉,长宁轻声问道:“朕的身子如何?”   郑太医恭谨答道:“陛下近来还是要保重龙体,气血略有不足,可让御膳房做些药膳,调理一二。”   长宁问道:“朕,还未有身孕吗?”   渊清这才知道,原来不止他一人心急,郑太医怔了怔,而后笑道:“陛下莫急,子嗣之事早晚会有的。”   长宁让佩兰将郑太医送了出去,只是她此刻神色中的黯然却怎么也消磨不去,卫渊清从她身后抱住她,“我们会有孩子的。”   长宁淡淡一笑,却也怕卫渊清会有心结,便道:“太医说得对,这种事急不得。”   卫渊清不知为何,听到郑太医那番话,他心头竟松了一口气,连他自己都不懂,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寿安宫,萧胤将刚刚完成的画作撕裂,随手丢到地上,萧璟一进来,便觉殿中氛围似乎不对,宫人们噤若寒蝉。   萧璟走了几步,将地上那幅画捡起,舅父极其爱画,能让他亲手将画作毁了,可见是动了怒气。   萧璟让宫人都退下,唤了一声,“舅父。”   萧胤怒气难消,不等萧璟去问,他自己便道了出来,“我若知道会养出这等孽障,早在她刚一出生,便让她随他父亲而去!”   原来是因为长平,萧璟曾听说过她生父的事,宫中只说是生了重病不治而亡,而舅父以前提起,也是说那人颇为狂悖,只不过这些话是真是假,犹未可知。   “舅父怎么突然提起了长平的事?”   萧胤胸口起伏不平,沉声道:“这个孽障,竟为她的生父请封,说要让皇帝追封其生父为贞敏君上,还要在云州设祭台,说是皇城路远,要在云州凭寄哀思。”   萧璟也有些怔然,长宁的生父阮侍君,在长宁继位后,被追封为德敬君上,长平的生父不过是媵侍,死后一直未有封号,她的这个提议,不仅没有顾及太后的脸面,就连长宁也要得罪几分。   萧璟问道:“李长平此举虽可妄称是为尽孝道,但却于礼不合,言官中就没有弹劾的吗?”   萧胤道: “自然是有,但她远在云州,又渐渐拥兵自重,只要皇帝不出兵,谁又能奈何得了她!”   萧璟想道:怕是长平为其父讨追封是假,试探萧家和长宁的底线是真。   萧璟劝道:“舅父先消消气,这毕竟是朝堂上的事,文武百官也不会看着她这般胡闹。更何况,陛下也不会容忍下去,实在不用舅父亲自出手。”   萧璟将茶盏放到萧胤眼前,他接了过去,却没有饮上一口,而是道:“皇帝近来独宠清凉殿,你可要盯紧了。”   萧璟本以为,萧家会明里暗里阻止此事,可却并非如此,反而乐见其成,萧璟忍不住猜测,怕是萧家到时要拿这个孩子做文章,哪怕她的生父是卫渊清。 第74章 撞见 长宁自然不可能依着长平的心意去……   长宁自然不可能依着长平的心意去追封其父, 不过却也给了名分,册封其为贞太卿。而设立祭台之请,却被驳回。但长宁对长平的这份纵容, 还是让朝中萧家一党颇为不满。   长宁还是如以往那般来往清凉殿,并且让人加强了这里的守卫, 就连卫渊清日常的饮食都要由太医验过才可, 卫渊清便顺势选了那崔太医, 更让瑞祥留心着这人在宫里的一举一动, 他对崔太医存了利用之心,但也怕崔太医被别人买通了,反而来害自己。   入寝之前, 长宁忽而提了句,“你若是在寝宫中觉得烦闷,白日里便到紫宸殿来吧。”   渊清以为她只是关切之言, 只想着能多些时间相处倒也不错, 却不曾想,长宁竟给他看了许多治国理政之策。   夏朝后宫男子不得肆意干政, 这是规矩,就连萧胤都没有临朝的机会, 渊清心有戚戚,长宁却有自己的打算,“我知道你一向喜欢诗书礼乐,对这些怕是没什么兴致, 不过你不妨先看着, 若是从中有什么心得,可以告诉我。”   卫渊清将这些应下,白日里, 长宁专心批阅奏折,有时或召见臣子奏对,并不避讳于他,卫渊清便坐在内殿中,仔细看着长宁交给他的这些书籍。   长宁寝居中有不少书籍,渊清看得累了,便起身在殿中走走,随手翻开一本,本只是瞧一眼,没想到看得入了神,连长宁走到他身后都不知,“在看什么?”   卫渊清惊怔了一下,长宁见状莞尔一笑,将他手中的书拿过来,却是自己十一二岁时读过的一些传奇话本,里面还做了批注,她自幼便生活在宫中,对话本中所写的烟火人间十分向往。   长宁将书又塞回去,“看来改日要让佩兰好好整理一下了,这些无用的书册,应该收起来。”   她性情内敛,做事沉稳,从他遇见她的时候,她便是如此,渊清没有想到她也会喜欢这些话本。   渊清却轻轻一笑,道:“若是无用,不如便都交给我吧。”   这些日子以来,不管他要什么,长宁都答应他,可这一桩却不行,年少时的批注颇为稚气,长宁难得有些窘迫,渊清作势要去取,长宁伸手将那本书压住,渊清向前一步,将她困在这方寸之地。   长宁眸中闪过讶然,他靠得很近,近得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淡淡的,只在他动‖情时才会变得浓郁。   卫渊清承认自己贪心了,长宁被他这样看着有些不自在,轻轻抿了抿唇,她想让渊清让开,可他目光灼灼,让她不知如何浇熄。   长宁朱唇莹润,轻轻启开,正要说话,卫渊清便忽地低下头来,一双唇瓣抵‖住了她,初时强势,但却慢慢变得温柔起来,他的唇冰凉柔软,一只手绕到她身后,不让她被书架硌伤。   殿中暖炉正热,只是这样缠·绵悱·恻的吻,便能挑起他的谷欠念,他将长宁的身·体贴‖向自己,修长的手指在她背‖上轻轻摩·挲,他终于放过了长宁的唇,长宁气息不平,她刚要将卫渊清推开,他的唇却移向她的脖颈,她玉白的脖颈被衣领包的严严实实,卫渊清不得其法,只在她脖颈间嗅‖着,长宁扶住他的脸,喘·‖息着道:“渊清,渊清……不可……”   这还是白日,外面更有宫人时常进出奉茶,可卫渊清却觉得自己从未这般大胆过,他将长宁拦腰抱‖起,往榻边而去。   长宁的身体落在柔软的锦褥中,她刚要起身,卫渊清便已经欺身过来。   他似乎有些急切,将她腰身按住,碧色宫装被他一只手解开,衣衫一件件委顿在地,长宁虽然阻拦,但方才的亲昵已使她动了情,他几乎不用费太多功夫,便开始攻城略地。   ——————————————————   如今已近腊月,尚衣局早早便准备了过年的吉服,原本宫中那些太卿也是有的,只是八月之后那些人便都被接回了母家,其主事官便请示于中宫,后宫事虽由萧璟做主,但已经离宫的太卿,长宁虽说过依旧享有尊荣,但礼仪服制是否如前,他也拿不定主意,便坐了辇车,到紫宸殿亲自问过。   佩兰去了中书省传旨,萧璟过来时只有一些宫人守在殿外,宫人恭敬行礼,萧璟问了一句,“陛下呢?”   那宫人之前奉茶时进去过一次,长宁当时还在看各地送来的折子,那宫人便道:“陛下在殿内处理政务。”   萧璟来紫宸殿不必通禀,宫中是不成文的规矩,可他进了殿中,却没有见到长宁,他想着长宁许是累了,去了内室歇息,刚要走进去,却又有些迟疑,以他现在和长宁的关系,贸然进内室,怕是会两相为难。   他立在殿中,唤了一名宫人进来,让那宫人陪他一起进去看看陛下是否仍睡着,想着这般便可免了这份尴尬,也是不巧,今日午膳后卫渊清便在内室中不曾出来,可这名宫人恰好是午后才当值,不知内室何等光景,便就这般跟了进去,帷‖幔未合严,从中透出男女燕‖好之声,卫渊清正沉浸在温‖柔乡,对外面的脚步声一无所察,那宫人见得满地的衣衫,抬起眼来,帐内春色窥得一丝,立时吓住,而后连忙退了出去。   只剩下萧璟立在那里,他全身的血液上涌,脖颈上青筋‖凸起,他如何也没有想到,会见到他们二人……   那宫人退出去时碰到了屏风旁的花瓶,卫渊清连忙用锦被将长宁的身体裹住,又拉她到胸前,隔着帷幔,只见得外面人影身形修长,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卫渊清沉声斥道:“谁在那里?”   长宁也往外看了一眼,可她对萧璟何等熟悉,只凭这身影便认出他来,她愣在那里,方才的激‖情一瞬退去,仿佛能体会到萧璟此刻心情,她伸手抚住心口,那里闷痛得厉害。卫渊清披了寝衣,正要起身,长宁这才醒觉,连忙将他的身‖体拦住,可却迟了一步,卫渊清发丝微乱,脸上还带着情/‖事后的潮‖红。   卫渊清也没有想到,外面的人竟是萧璟,四目相对,一人满面惊愕,一人眸红如血,可幔内毫无动静。   卫渊清就这般立在那里,他最守礼仪,这种事白日被人撞见,实在不觉得可以夸耀出口,但他也未退半步,萧璟想开口将来意道明,可他如鲠在喉,什么也说不出口,脚步更有千斤重,他慢慢转过身去,一步步离了殿。   卫渊清回过头来,见长宁的手指紧紧陷入褥中,他伸出手去,怕她伤到自己,可长宁却撇过头去,不肯让他碰触。   卫渊清的心沉了下去,方才那个落荒而逃的人明明是萧璟,可长宁的心,却也随他而去,自己这一局赢无体面,输也一败涂地。   玉林本守在外面,可听到殿内的声响,心里着实捏了一把汗,而后没多久,萧璟便出了来,脸色却十分骇人,而后更是直接上了辇车,不发一声,他以为萧璟同长宁起了争执,闹得两厢不痛快。   辇车往立政殿而去,可中途萧璟却要下来,旁边是御花园,再往前几步,便是玉凉池,萧璟不许宫人跟着,他只是想到玉凉池边吹吹冷风。   可玉林如何能放心,他虽然知道以萧璟的性情,绝不会轻易寻什么短见,但萧璟神色实在不同以往。   萧璟在湖边待了许久,他的脸都被冷风吹得有些木然,玉林慢慢靠近,见萧璟并未排斥,这才敢说上一句,“殿下,咱们回去吧。湖边太冷,奴才怕您染了风寒。”   那情景印在他的脑海之中,冷风都吹不散,萧璟低声道:“如果当初,我没有隐瞒我身体的事,我们现在会不会已经有了儿女?”   玉林神情苦涩,“您为了陛下,将心都掏了出去,连自己的身体都利用上,可陛下不知,这些苦您便只能自己捱着受着。但有一句话,或许对您不敬,奴才还是要说,您为了陛下的安稳,同其他君卿一般,每月都服用避子汤药,可此时就算陛下知道了,难道她便会弃了卫贵君而选您吗?”   道理他何尝不知,有些事既然已经做了,就没有后悔的余地,“罢了,是我自己自作自受。”   “殿下……”玉林刚要说什么,忽而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冷笑,他转身往后看去,可却未见到人。而在他们身旁不远处,有一凉亭被树枝掩映着,他们方才过来时未曾留意那里。   萧璟看向亭中,冷眸微闪,“谁在那里?”   玉林如临大敌,生怕这秘密被旁人听去,坏了大事。等了片刻,便见凉亭中走下一人,衣着单薄,墨色云纹外袍披在身上,脸色冷白,那双上挑的眼眸里皆是淡漠之色,视线往他们主仆二人身上随意瞥了一眼,便收了回来。   那人像是没有看见他们二人一般,慢慢往回走,披在肩后的发丝被风吹起,像是对世事毫不在意。   萧璟眼眸眯起,冷声道:“站住!” 第75章 破碎 薛迹脚步停住,并未回过头来,声……   薛迹脚步停住, 并未回过头来,声音冷冷而出,“我早在你们来之前就已经在这儿了, 并非偷听,要怪也只能怪你们自己不察。这儿的景致就留给君后好好观赏吧, 臣侍告辞。”   萧璟往玉凉池看了一眼, “景致?你想看的, 是对面的紫宸殿吧。”   薛迹侧过身来, 似被他说中心事,颇为羞恼,“与你何干!”   玉林攥紧拳头, 看了萧璟一眼,忍不住出头道:“荣君眼里可还有尊卑,竟对君后这般不敬!”   萧璟将玉林轻轻推开, 对薛迹道:“既然这般念着紫宸殿, 你何不现在就过去,也省得在这里形影相吊。”   “不劳君后费心。”薛迹说完又要走, 萧璟却在他身后道:“你方才听到的那些话,最好忘记, 你应该知道,这些话说出去对你并无好处。”   薛迹道:“我早就说过,你自以为对长宁牺牲一切,可问过她想不想要?我当然不会告诉她, 她心地纯善, 知道了这些,只会对你生出愧疚,怨恨自己罢了。你自己愿意受苦, 我何必做这些事。只不过你不要后悔就是了。”   萧璟被他这话气笑,“你又懂些什么?你不在我的位置上,又如何知晓我的难处!难道你就没有隐瞒过她吗?”   薛迹语声一滞,他的确瞒了长宁,不让她知道自己的病情,还找了叔父一起瞒她,可他的身体早在认识长宁之前就已经千疮百孔了,他何尝想要隐瞒,若他还能有几十年可活,他又怎么会做这些!   薛迹嘴硬道:“那是我自己的事,我不会后悔。”   他们两人经历不同,无法真正理解彼此,萧璟再三叮嘱,“总之,这些事不要告诉她。”   薛迹不解道:“可你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总有一日她会知道。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你也只当今日从未遇见我。”   每个人都有秘密,但薛迹却想,如果自己是萧璟,他一定会排除万难,和她站到一起。   但他毕竟不是萧璟,萧璟也不是他,萧璟不像他一般,从未曾真正体会过骨肉亲情,更没有对家族的责任,对他而言,害他如此的便是薛家,他可以为长宁放弃一切,但萧璟不行。   长宁是喜欢他,可却也将李氏江山放在心尖,他爱长宁,永远比长宁对他的情意更多。他不会去阻拦长宁要做的事,他能做的也只是伤害他自己罢了。   萧璟在湖边吹了太久的冷风,回到立政殿之后,便觉身上忽冷忽热,玉林忙将太医传来,太医诊过脉后,道:“君后这是染了风寒,微臣这就去开几副药,煎了之后给君后服下,很快便好。”   可那汤药下去,却未见好转,额头烫得更厉害了些,玉林六神无主,命人去告知陛下一声。   而自从午后那事一出,渊清和长宁之间的关系便有些微妙,虽和以往一样一起用膳,但却总像隔着什么。渊清本想等长宁忙完政务,两人一同回清凉殿,可长宁却始终没有开口,他便也在这里等着,他已经等了她很久,也不会差这片刻的功夫。   谁知立政殿的人却突然过来,只一声君后病了,长宁便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事,起身往外走去,几乎要踏出殿门那刻,似乎才意识到卫渊清的存在,“我去看看他。”   卫渊清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如常,“嗯”了一声,长宁便不再犹豫地离开了,   她的心早就不在这儿了,从她看到萧璟落寞离开之时,便一直挂心着他,似乎怕他会有不测。   卫渊清在内殿坐了一会儿,这里似乎还有他们温存的气息,白日的一切都像是梦境一般,被人突然闯入。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还要留下,她临走前的话,并没有说自己是否会回来。他握着茶盏,直到温热的茶水渐冷。   忽而听见殿外传来动静,他直起身来,只是来的人并不是她,是瑞祥。   “你怎么来了?”   瑞祥回道:“是佩兰女史着人去清凉殿,将我接过来的,说是陛下的意思,怕主子一人在这里孤寂。陛下还说,若是等得累了,可以先回清凉殿。”   卫渊清听了他后半句话,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咬紧牙关,将手中的茶盏猛地挥落,却意外碰到了一旁的玉瓶,将那瓶身砸出裂痕来,卫渊清怔了怔,而后那玉瓶在他眼前慢慢碎裂。   这玉瓶是长宁心爱之物,她常会折了花枝,随手放在这玉瓶中,给这沉闷之地,增添一抹亮色。   渊清慢慢走过去,低下‖身来将那些碎片捡起,瑞祥见状连忙上前,从袖中抽出巾帕,“主子快别动,让奴才来吧。”   可他这句话刚刚说完,卫渊清的手心便被划出一道血痕来,瑞祥慌乱地将他的手捧住,而后唤了宫人进来。   卫渊清不许瑞祥惊动太医,他不想让长宁以为,自己是故意做出这些事来惹她注意,瑞祥只好自己为他包扎。而后渊清却想要将这碎裂的玉瓶修复地完好如初,瑞祥觉得他简直有些疯魔了,可卫渊清做事,从来都不会回头。   这玉瓶修补何其简单,瑞祥专门找来了一应器具,而卫渊清却颇有耐心。   直到天色破晓,他才将玉瓶修补好,只是仔细看时,仍能发现裂痕。长宁还是没有回来,甚至佩兰亲自过来,取了她的朝服去立政殿。   卫渊清等了一夜,他起身时,脖颈都有些僵硬,对瑞祥说了句:“回去吧。”   心里明白是一回事,放不下又是另外一回事,就像长宁对萧璟。七月祭陵遇刺,长宁不顾自己安危救下了萧璟,那时他就应该明白的。   早朝过后,长宁回了紫宸殿,连日来未曾好好休息,让她疲乏不已,宫人又禀了一句,说是贵君今早回了清凉殿。   长宁也没有放在心上,她以为昨夜不在这儿,渊清便会自己在她的殿中安寝,丝毫未想别的。可刚走进内殿,便将视线留连在那玉瓶之上,无他,只因瓶中今日竟插‖了一枝寒梅。   她伸手去触碰花枝,才注意到这玉瓶上的裂痕,她甚至不用找来宫人询问,便可知发生了什么。紫宸殿的宫人都知道她的规矩,犯错并非大事,只要向她道明,尚可宽恕,可若隐瞒不报便是罪加一等,这玉瓶不会是宫人打碎的。   长宁和衣躺在榻上,长叹了一声。   ————————————————————   等萧璟醒来时,已经到了巳时,他身上的衣衫已经换过,只是头还有些痛,宫人扶着他起身,收整好之后,玉林让人将早膳奉了过来,萧璟风寒未愈,连这些菜肴的香味也嗅不出。   萧璟随便用了些,便让人将早膳撤走,殿中温暖如春,萧璟只披了一件薄衫在身上,他掩在唇上,轻咳了几声,抬起头来时,见玉林看着他的眼神里有些犹豫,似乎想说什么。   萧璟拉紧衣襟,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若是连你也对本宫遮遮掩掩,本宫不知道该信谁了。”   玉林这才道:“并非是奴才有意隐瞒,而是陛下她……”   即便昨日生了闷气,郁结在心,可萧璟一听玉林提起长宁,便忍不住紧张起来,“她怎么了?”   “您放心,陛下她无碍,只是昨夜奴才见您病了,便让人找了陛下过来。陛下一直照料您,就连您身上的衣衫都是陛下帮您换的。直到热势退去,她才想着离开。只不过,您一直抱着她不放,陛下便在这里陪了您一整夜。可今早陛下走时,却吩咐奴才们,不要提及她来过。”   萧璟的心里上上下下,也不知是何滋味。   玉林却忽然道:“容奴才放肆说一句,奴才觉得,陛下的心中有您。奴才还从未见过陛下用那般的眼神看一个男子,以往宫宴时,她看其他君卿总是笑意淡淡,可看着您时,却是有些哀痛。”   萧璟心头苦涩,却没有再提这件事,而是道:“传本宫旨意,这几日不必来立政殿请安了。”   玉林想起一事,不免问道:“那各位太卿的吉服一事?”   萧璟直接道:“不用再去请示陛下,由本宫做主便是,吉服照旧裁制,做好之后送到各府便是。”   萧璟说完这些,心头嘲笑自己,或许昨日他也不过是想借着这些事,去见长宁罢了。可遇见了她和卫渊清,以后怕是不会再去了。   长宁这两日都没有再召卫渊清侍寝,不过也没有召幸其他人。   而两日之后,便是卫渊清的生辰,佩兰提起时,长宁才发现自己竟然疏忽了此事,她便乘御辇去了清凉殿,想着问问他的心意,若是想要大办,虽然紧急,但却也并非难事。   瑞祥见长宁过来,自然还是欢喜的,行礼过后,怕影响他二人相处,便退了下去。   卫渊清向她行礼,长宁却瞧见了他手上缠绕着的细布,“你的手受伤了?”   卫渊清淡淡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长宁脑海中又想起了那个碎裂的玉瓶,“是被那玉瓶碎片割伤了?”   她说完这句,想明白了什么,那碎片重又被粘起,必定也是他亲力亲为。那一晚他定是熬了许久,可他并非冒失之人,若非心中有怨怒,如何会失手打碎了那玉瓶呢? 第76章 端倪 卫渊清并不奇怪……   卫渊清并不奇怪她会察觉, “还没来得及向陛下赔罪。”   长宁轻抿嘴唇,顿了顿,“你总是这样, 有什么心事都藏在心里,那玉瓶我纵然喜欢, 也不过是身外之物。你明知道我不会拿这样的事来怪罪你, 又何必这么说呢。”   卫渊清被她看穿, 一时有些难为情, 他忽而想到很多时候,她是不是也看透了自己的心事,只是不知如何挑明, 或许也无意挑明,“我……”   长宁走到他面前,扶住他的手臂, “渊清, 我希望今后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告诉我, 哪怕是心中不悦。我能为你做的,都会去做。”   她的眼神格外认真, 卫渊清忽而移开了视线,“我记得了。”   长宁慢慢道:“再过两日便又到了你的生辰,可有什么想要的?不如像去岁那般,在清凉殿……”   长宁话还没有说完, 便被渊清打断了, “我不想要那些,别人眼中的宠爱我都不要。”   长宁怔了怔,渊清拥住她的肩膀, 在她耳边轻声道:“若是真的想给我,便给我个孩子吧。”   去年那场生辰宴,琴瑟合奏,为多少人称道,他神色淡淡,心中却止不住欢喜,那时他还不知将会面临什么,或许从薛迹在他生辰那日,坠落在清凉殿外的湖中便是征兆,会有这样一个人,将长宁的宠爱全都收走,打破他一直以来的幻想。   长宁也抱紧他,“会有的。”   长宁宿在了清凉殿,但第二日走后,渊清却又开始忧虑起来,他叫来瑞祥,道:“去请崔太医过来。”   瑞祥往他身上上下打量一眼,道:“主子可是哪里不舒服吗?”   卫渊清掩唇咳了一声,“去就是了,不必问那么多。”   瑞祥应下,往太医院而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崔太医便被带了过来,同卫渊清行礼,“贵君可是身子不适?”   卫渊清让瑞祥先退下,殿中只剩他们两人时,才问道:“你先前说本宫身体无碍,可为何陛下留宿清凉殿已久,仍旧未有喜讯?”   崔太医忙道:“贵君别急,有时候或许是时日太短,还未从脉象中显现。”   卫渊清想说什么,耳尖微红,却努力自持,“以往曾听说,医家对房中之事亦有研究,可有什么易于使女子有孕的……”   崔太医疑惑道:“贵君是说用药调理?”   卫渊清以为他话已经说得很明白,可没想到这崔太医这般古板,竟未解其意,非要他说个明白不可。   卫渊清指尖陷入掌心,侧过身去,“本宫是说,行周公之礼时,可要注意什么。”   崔太医这才明白过来,“阴阳有道,讲求七损八益,察五言,审八动。其中……”   崔太医仔细说给他听,但崔太医毕竟是医官,说起这些事,与谈论医道没有什么分别,可卫渊清的脸色却越来越红,最后崔太医还要问上一句,“贵君可明白了?”   卫渊清正饮着茶,掩饰自己的神色,可被他这么一问,立时呛住,“你说什么?”   崔太医倒是尽职尽责,道:“若是贵君不解,下官回去之后,便将以前抄录的一些医书找来,大多都出自《天下至道谈》,贵君可以细细琢磨一番。”   卫渊清听他说起这个,忽而觉得这本书似乎在哪里看到过,他回想一番,才想起来,是在紫宸殿内室的书籍之中看到过这个名字,原来她也会看这些书吗?   卫渊清忙嘱咐道:“本宫今日同你说的这些,绝不可传扬出去。”   崔太医连忙应道:“贵君放心便是。”   ————————————————   他生辰那日,长宁必会过来,卫渊清也早早便让人将清凉殿收拾了一番,可没想到她却一直没有过来。   卫渊清便让瑞祥去紫宸殿外看一看,是不是又有什么政务,缠住了她,瑞祥笑着道:“主子放心,陛下肯定会过来的。”   可瑞祥回来之后,脸色却有着难看,更是不知该如何对他讲明,卫渊清沉下脸来,“说就是了,我还是不是你的主子?”   瑞祥缩了缩脖子,“主子息怒,奴才不敢隐瞒。陛下她,她本来是要来这里,可却不知怎么,竟去了甘露殿。”   甘露殿离紫宸殿不远,她每次来这里,都会从甘露殿外路过。难道是薛迹缠住了她?   卫渊清紧紧握拳,握的正是受伤的那只手,瑞祥道:“主子别急,今日是您的生辰,陛下肯定会来的。”   不过缠住长宁的却并非是薛迹,而是他的埙声,她在殿外便听到了这声音,本想忽略了去,可埙声孤寂又苍凉,让她的心跟着颤了颤,终是停了御辇,走去了甘露殿。   宫人正欲行礼,却被长宁止住,她走进寝殿中,里面温暖如春,脚步极轻,他没有觉察,埙声依旧,隔着屏风,她想走近,却又生生停下,她忽而后悔起自己这个冲动之举,她本不该过来。   她抬步要走,可那埙声却忽而停了,他自榻上起身。   可越是沉默,他越能猜出屏风外面的人是谁,他跌跌撞撞地奔了出去,从她身后抱住了她,长宁的身子一晃,慢慢开口道:“我只是听到了你的埙声,过来看看你。既然你无恙,我便放心了。”   薛迹的衣襟敞着,胸膛贴在她的背上,透着烫人的温度,他将下巴搁在长宁颈窝中,嗓音哑然,“既然想着来看我,为何却不当面见我就要走。”   长宁将他推开,“今日是渊清的生辰,我不能……唔……”   薛迹才不会去管这些,他将长宁的唇堵住,这些日子以来的思念在这一刻迸发出来,如同殿中的暖炉一般,燥热地让他不能忍耐半分。   他推着长宁的身体到了榻间,长宁推开他,他又压住,他刚服了五石散不久,衣衫本就虚虚披上,现下更是直接扯落。   长宁的手抵住他的肩头,两人都紧紧地看着彼此,可薛迹的眼神之中似乎燃着火,长宁觉察出不对,伸手触碰他的额头,以为他是病了。   薛迹将长宁的手按了回去,他亲吻着长宁的脖颈,试图挑起她的谷欠念。   可长宁定力极强,知道今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留下,薛迹脸上有着挫败之色,他欲要起身,放她离开,可却踢倒了什么,响声惊动了长宁。   长宁撑起身体,往榻边看去,方才进来时未曾察觉,他的榻边竟放了冰鉴,颇为怪异。   薛迹不容她多问,“陛下还是去清凉殿吧,是我不知分寸了。”   长宁咬紧嘴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举步离开了。   佩兰等在外面,见长宁出来时衣衫竟有些凌乱,忙上前替她整理,长宁坐上了御辇,却不放心薛迹,对佩兰道:“去太医院,看看陈太医在不在,让他到甘露殿看看荣君。”   陈太医是他亲近可信的人,有他在,长宁才能真正放心一些。   只是陈太医匆忙过来时,只见甘露殿内室满地狼藉,宫人们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外,不敢上前。   瑞祥一直守在清凉殿门口,夜色深重,远远见得有光亮过来,他连忙回去,禀报卫渊清。   长宁还是来了,对卫渊清有些愧色,看着桌子上摆着的菜肴,卫渊清道:“有些凉了,我让人再去热一热。”   长宁却道:“不必,反正殿中也热,不用去了。”   卫渊清却坚持道:“你的身体重要,马虎不得。”   而后他又上前为她宽衣,将外袍褪‖下,替她换了常穿的寝衣,她的发丝被压在衣领中,渊清伸手将她的长发挑出,却瞧见了她脖颈间的那片红痕,他的身体瞬时僵住。 第77章 成事 他知道长宁并未……   他知道长宁并未在甘露殿停留多久, 他们两人怕是也来不及发生什么,可这刺目的痕迹却依旧让卫渊清受到欺辱,像是薛迹有意挑衅一般。   卫渊清心头恨极:薛迹, 我没有主动去招惹你,你却来触我的霉头!   长宁见他的手停在她肩头, 转过身来看着他, “怎么了?”   卫渊清摇了摇头, “没什么, 先用膳吧。”   这一夜,渊清行起事来甚至有些不像他,索‖求了一次又一次, 仿佛要将自己陷‖进·她的身·体里。   长宁颈后的肌肤被他吻得酥麻,那殷红的印记他也假装看不见。从前她给他什么,他便全都收好, 可也从前些时候开始, 他不再满足于等候她的给予,就如同这床‖笫之欢。   到最后长宁甚至有些疲乏, 口中的喘‖息声轻重不一,他才将自己紧紧‖抵·住, 大掌扣在她股·间,潮汐回落,那处却迟迟不肯离去。   渊清眉宇间透着餍‖足之色,长宁都有些困倦了, 他却没有, 吻落在她颈后,声音轻轻的,手贴在她腹部, “我知道今日有些荒唐了,前两日我找了崔太医,他同我说了些行房之时易于受孕的姿‖势。”   长宁闭着眼眸,嗯了一声,而后轻声道:“我们在一起的时日毕竟还不够长,有些事无须着急,也急不得。你养好身体便是,其余的,不需要挂在心上。”   渊清的胳膊圈在她手臂间,将她贴得更紧了些,“我太想要一个孩子了,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孩子,日后就算还要过回之前那种日子,有个孩子在身边,也算是慰藉。”   他是在说之前受冷落的事,长宁不知该说些什么,卫渊清心里明了,而后又道:“我只是担心,若这一胎是男婴,又该如何?”   不止她盼着这个孩子的到来,萧家也是,只是萧家怕是并不在乎这孩子是男是女,萧韶定会在她生产之时动手,即便生下的是男婴,她们也会将这孩子换成女婴,帮助她们完成谋逆之事。   不过这些话长宁并未说给渊清听,她怕渊清会担心自己,“若是女儿,便是未来太女,若是男孩,那也是小皇子,我都喜欢的。”   如何能一样,她需要一个女儿来传继帝位,若生下的是儿子,他又从何笃定,她不会去选择别人生子。   许是他惦念太久,就连老天都在帮他,过了十几日,长宁被诊出身孕来。这消息被传到后宫中,听说立政殿中,当时在场的人有萧璟,贤君,还有阮衡。萧璟镇定如前,阮衡却是笑得比哭还难看,贤君并不盼着这孩子,但这孩子毕竟是长宁的,他也不敢做什么。   阮衡近来同贤君走得近些,但长宁有孕,而这孩子的生父除了卫渊清,不会有旁人,阮衡便又厚着脸皮上门来。就如瑞祥所说,后宫君卿中不少人都上清凉殿里来道贺,只是真心实意的怕是一个都没有。   萧璟按礼制赐了些宝物过来,卫渊清让人将这些都收好,恭恭敬敬去立政殿谢恩。   这天大的福分到了他这儿,却不见他有丝毫骄矜之色。   贤君心中嫉妒得厉害,嘴上也不饶人,更是想要将他捧得高些,再狠狠摔落下来,“到底是贵君有本事,我等空守几个月,连见陛下一面都难。如今您是四君之首,又有子嗣傍身,臣侍怕是难望项背了。”   卫渊清淡淡一笑,“贤君哪里的话,论起恩宠,你并不比我少。至于子嗣,殿下既在此,有些话臣侍便明说了,不管这孩子生父是谁,母亲总是陛下,她受的是宫中所有人的呵护,而不单单是臣侍。这孩子将来更是会尊称殿下为嫡父,想必殿下也会疼爱她。”   萧璟没什么兴致看他们几人在这里斗来斗去,可贤君正在气头上,如何也看不懂他的脸色,偏偏挑拨道:“殿下当然会疼爱这孩子,只不过有些人,不要想着父凭女贵,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位置。”   萧璟自问没有那么贤德,初时得知长宁有孕的消息,他久久回不过神来,心里就像被剜去一块,血淋漓不止,忍不住地捂着胸口,似乎这样能好些。他在想,多给他些时间,也许过些日子,他就能平静看待此事。   今日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可贤君这番话,简直是在他心里捅刀子。他并不想做什么嫡父,他盼望着有一日长宁和萧家能够和解,他也能和长宁和好如初,有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虽然他知道这不过是奢望。   “够了!”萧璟这一声,让殿中人皆看了过来,他无意去管别人的眼光,“陛下既有身孕,又要忙于政事,若无大事,不要随意搅扰,否则按宫规处置!”   卫渊清带头道:“臣侍记下了。”   这边倒是“热闹”,可阖宫君卿中漏了一人,薛迹已经久久不参与这些是非了,就连薛晗也进不得甘露殿。贤君倒是很想看看薛迹的脸色,只是苦于没有机会罢了。   谁知今日他们自立政殿散了,竟会在路上碰到薛迹,如今都已经到了腊月,他竟然穿得十分单薄,只不过这么多日没见,又在陛下那里不得宠,贤君以为他定然颓唐不已,谁知他肌肤比从前更白几分,墨色衣袍也被他穿出了风流之态,只是浑身透着冷意,能生生将人冻住。   他既在此,那些卿侍不敢上前同他说话,但规矩还在,又不敢不敬,便远远地行了礼。贤君走在卫渊清前面,想对薛迹视而不见,可又被身边宫人劝住,“主子可忘了上次您被禁足宫中时,陛下让人告诫过的话吗?”   贤君当然知道,不许对荣君不敬,不许同荣君争执,这些话他只当平生之耻,可毕竟是长宁让人传达的,他又不敢不遵从,只能也停下步子来,拱手行礼。   而在这时,卫渊清从他身边经过,对薛迹视若无睹。   回清凉殿的路上,瑞祥道:“这贤君可真是讨人厌,每次都要同主子您作对,明明从他口中说出您是四君之首,可何曾见他有过敬意,还知道对荣君忌惮几分,偏偏不知道忌惮您。依奴才看,您就是太过纵容他,要不然他怎么敢走在您前面。”   卫渊清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宋子非,对他而言,宋子非的那些闹剧难登大雅之堂,更何况,他并不得长宁喜欢,对他也成不了什么威胁。至于是否纵容,或许只是未到时候,终有一天,他会后悔今日言行。   只是,卫渊清想起方才薛迹的模样,觉得有些奇怪,春日时薛迹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神色看上去也并不像是装病,怎么反而现在又不畏寒了?   宋子非是因为长宁的缘故,才会忌惮薛迹,而他却不必,更何况他生辰那日,薛迹对他的欺侮,他至今铭记五内,不敢忘。   卫渊清吩咐瑞祥一声,“去传崔太医过来,就说本宫要谢他。”   瑞祥不解道:“为何要谢崔太医?”   卫渊清瞥了他一眼,“去就是了,何必啰嗦。”   瑞祥不敢多嘴,只觉得最近卫渊清的性情有些古怪,许多事都不向他讲明,上次传崔太医便是,还不许他在场。   后来崔太医又不知给了他什么东西,他翻开来看时,自己只是随意瞥了一眼,他便将东西合上,神情之中更有些恼怒。以前听老人说起,女子有身孕之时,心绪容易波动,可他倒是没有见陛下如何,反而觉得卫渊清倒是有了这些苗头。   ————————————————   清凉殿,崔太医接过瑞祥奉来的茶,卫渊清坐在主位上,看了瑞祥一眼,瑞祥便知道,这又是让自己退下的意思。   卫渊清往崔太医手边一指,那儿有个锦盒,卫渊清温声道:“崔太医不妨打开看看,这是本宫为你准备的谢礼。”   那锦盒小巧,崔太医没有多想,随手便打开了,眼神却没有往上看去,而是道:“贵君无须道谢,这都是下官分内之事,不敢同贵君邀功,贵君今后……”殿内有些昏暗,他说完这句,眼睛却被盒内宝物的光芒映到,未曾想到,卫渊清竟会送他夜明珠。   崔太医连忙起身,将这锦盒又推了回去,“此物太过贵重,下官万万不敢收受,还请贵君收回。”   卫渊清轻轻挑眉,“本宫既然给了你,那便是觉得你当得起。更何况,这锦盒中的宝物,不过是抛砖引玉之物,本宫要给你的好处,还在后头。”   崔太医闻言紧张起来,卫渊清安抚道:“别怕,本宫不是要你的性命。”   崔太医垂头道:“贵君有什么话吩咐便是,下官不敢不从。”   卫渊清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本宫要你从陈太医那里探知荣君的病情,不管你用什么方法。”   崔太医忙抬起头来,“下官万万不敢。”他更是清楚贵君与荣君在宫中水火不容,贵君眼下让他打探,谁知下一步会是做什么。   卫渊清像是已经猜到他会这么说,缓缓道:“本宫说过了,此事不会危及你的性命。只不过,你现在想明哲保身已经晚了,从你听到本宫吩咐的那刻起,你就只能老老实实替本宫做事。更何况,你就算不顾及自己,也要想想你的侄女吧。”   崔太医身子一震,他如何也没有想到,看上去温润雅致,性情平和的卫贵君,竟有这般手段,他还曾想过,为何太医院那么多的太医,他的医术实在不算精湛,清凉殿偏偏选了他,现在想来,卫渊清怕是早就盯上了自己。   崔太医久久不答,卫渊清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也罢,本宫并不是那等强人所难之人,你回去考虑考虑吧,心里有了答复,再来告诉本宫。”   崔太医的心刚要放下,却又忽而听见碎裂之声,却是卫渊清手中的茶盏不知怎么落了地,他看着地上的瓷片,眼神中有些惋惜,“这茶盏本宫用了几年了,之前便见上面有了裂纹,如今还是碎了,倒真是可惜。幸好本宫还有其余茶盏可用,毕竟这碎裂透风的东西,是留不得的。”   崔太医闻言,连忙跪了下来,“下官愿为贵君效力。”   卫渊清眉宇一舒,“那本宫就等崔太医的好消息。”   只是崔太医虽然应下了卫渊清给的差事,但却实属无奈,更何况陈太医虽同他交好,但却格外谨慎,崔太医正想着如何解决此事。   崔太医在太医院坐了许久,直到天色都黑了,他起身正要出宫去,谁知竟恰好遇到了同样晚走的陈太医。   崔太医心下有些愧疚,但又不得不去做,道:“陈兄怎么这么晚才走?”   陈太医不疑有他,回道:“方才在看些医书,不知不觉便到这会儿了。”   只是陈太医离得近了,身上似乎有些奇怪的药味,崔太医暗中轻嗅,将这药味记了下来,等回了宅院中,才想起这药味为何物所有。   这几日他又借机同陈太医谈论医道,在陈太医房中更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书籍,似乎与他所想不差。   他便将这些告诉了卫渊清,卫渊清眼眸微微闪动,又问了一遍,“你当真确定?”   崔太医道:“不敢搪塞贵君,确是五石散无疑。” 第78章 换药 世家公子之中,又……   世家公子之中, 又有几人不知五石散的,可卫渊清还是觉得震惊,甚至觉得薛迹是疯了, 他想不通薛迹为何要这么做。可也唯有五石散,才能解释他的反常之举, 怪不得那日他穿得那么单薄, 或许是服了五石散在行散。   但卫渊清转念一想, 又觉得哪里不对, 陈太医既然是薛迹的叔父,又怎么可能看着他做这种对身体无太多益处之事,难道是陈太医有什么良方, 能够让薛迹服食五石散而无太多损害?   崔太医见卫渊清沉默着,也不敢出声,只盼着卫渊清能就此放过他, 可事与愿违。   卫渊清问道:“你在陈太医处, 可有找到些别的东西?”   崔太医眼神略有些躲闪,“只是一些书籍, 可为佐证,但旁的什么, 下官就不知了。”   卫渊清见他神色有异,似乎在隐藏什么,便诈他一记,“可本宫知道的却不止这些, 本宫既然能找你做事, 便也会让人看着你,不背叛本宫。你应该知道,欺瞒本宫会有何后果。”   崔太医在宫中一向谨小慎微, 万万不敢同宫中贵人起什么纠葛,更别说是贵君卫渊清,生怕他真的在自己身边留了眼线,只能道:“是下官糊涂了,竟忘了一事。下官还在陈太医房中找到了一些散剂,应是五石散无疑。”   卫渊清侧眸看他,“可否能写出药方来,比对一番。”   崔太医摇了摇头,又怕卫渊清不信,忙道:“我医术不佳,那散剂应是五石散原方加减之后所得,更何况这是陈太医所制,必定加了一些不常用的药材。”   卫渊清对医药之事知之甚少,崔太医的话他也似懂非懂,道:“本宫只问你,若按那散剂来服食,对身体的害处究竟还有没有?”   “凡是服食五石散必会损害身体,即便更改了原方,依旧不会改变这个后果。”崔太医隐去一句话没说,却是那损害只怕微乎其微。   卫渊清慢慢走到崔太医近前,道:“那我再问你,若是将这五石散换成原未更改的,你可能做到?”   崔太医吃了一惊,半晌没能说出话来,卫渊清的话听着轻飘飘的,却比泰山还重,他这是要让自己去换了荣君服食的五石散,那岂不是……   卫渊清淡淡一笑,“本宫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而你也并没有为本宫做什么。先帝在世时曾有言,宫中人皆不可碰触五石散。即便有一日被察觉,那也只是陈太医的过失,与你我无干。”   崔太医额上滑下汗来,他失态之下用袖子擦了擦额角,贵君与荣君争宠,到最后这祸患却转移到他们身上。   卫渊清确实是在争宠,薛迹的存在对他始终是个威胁,而这些日子以来,长宁虽然没说,但他却仍然能察觉到,她的心还在薛迹身上。昔日盛宠,今朝欺辱,即便这些都不论,便是为了长宁腹中他的孩儿,他也不得不这么做。往后的岁月还长,薛迹绝不能成为他的绊脚石。   崔太医跪地道:“下官求贵君恕罪,下官无能,恐怕完成不了方才的嘱托。”   卫渊清语声随和,“崔太医的回答可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那个侄女,往后究竟是平步青云,还是终生碌碌,就要看你的了?”   这是崔太医的软肋,犹如蛇之七寸一般,被卫渊清牢牢握住,崔太医抬起头来看着他,“您不能如此啊!”   “你那侄女听说也算满腹才华,若是因你一念之差,从此便无任何前程可言,本宫也觉得可惜了。”   卫渊清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崔太医膝行几步,“贵君大人大量,就请放过下官一马,下官愿衔草结环报答贵君。”他说完这话,又顿了顿,捏紧了拳头道:“下官也相信卫太傅的为人,必定不屑于为难一个毫无威胁的少年人。”   卫渊清闻言笑了笑,“究竟是你了解我的母亲,还是我自己更了解?你愿意为了你的侄女去做不想做的事,我的母亲也会为了我而不顾后果。更何况,哪有这么麻烦,本宫若想整治你,根本不必惊动母亲。”   是啊,卫渊清身为贵君,以卫家这等家世,想拿捏他这样一个小小的太医再容易不过,如今对他不过是先礼后兵罢了。更何况,太女出生之后,卫渊清便是太女之父,何其尊贵,自会有无数人来巴结讨好,他这个得罪过卫贵君的人,日子怕是会过得极其艰难。   崔太医思来想去,还是答应了下来。只是这事却并不容易做,一旦出了事,他还要将此事担下,绝不能攀咬卫渊清。   ————————————————   长宁有孕之后,不少君卿往紫宸殿来求见,都被佩兰挡了回去,长伴紫宸殿的人,依旧是卫渊清。   只是卫渊清以往话并不多,到如今却一反常态,变得啰嗦起来,长宁看奏折时间长了些,他便要行劝诫之职,让她停下歇一歇。一个时辰的功夫,已经问了她三次是否饿了,问到最后长宁倒真的觉得有些饿了。   正巧佩兰从殿外端了些吃食进来,一碟桂花糕和海棠酥,一盏甜梨汤,看上去十分可口。   似乎怕卫渊清询问,佩兰忙道:“陛下放心,这些吃食已经让太医看过,方才奴婢也拿银针试过,陛下若是饿了,便先用些。”   卫渊清见这两碟点心虽常见,但却比御膳房里做的用心一些,便随口说了句,“御膳房今日送来的点心倒是精致许多。”   佩兰闻言,笑得有些勉强,“这是君后让人送来的。”   卫渊清神情一滞,而后又恢复如常,长宁已经饮了一口梨汤,卫渊清将茶盏轻轻推了过去,怕她不喜甜汤,让她一会儿饮茶漱口。   佩兰也看出来了,卫渊清怕是有些介意立政殿那边的人,便赔了笑脸道:“陛下喜欢甜食便多用些,还有梅子汁尚温,一会儿可以饮些。”   许是腹中孩儿安稳,长宁除了晨起时会有些不适,膳食竟比往日用得还要多些。   卫渊清听了佩兰的话又愣住,“陛下她,竟喜欢甜食吗?”   说话间,长宁已经将那梨汤饮尽,似乎也不需要佩兰再答,可他竟一直以为,长宁同他一般口味清淡,不喜这些。原来他竟一直都不知道,她真正的喜好。   卫渊清将这些心事都压下,不想被长宁看出什么。午后长宁累了,便去榻上歇了一会儿,也拉着卫渊清躺下,长宁没过一会儿便睡着了,可卫渊清却没什么倦意,他侧眸看着长宁玉白的脸颊,睫毛垂下,遮掩出一片阴影。   卫渊清将长宁的身体虚环住,心里却道:你究竟何时才肯给我机会,我们之间连孩子都有了,却依旧相隔甚远。   长宁醒来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她看了卫渊清一眼,便要起身,渊清拦着她,道:“不妨再歇一会儿,那些奏章应也无大事。”   长宁却摇了摇头,“家国之间,哪桩算是小事。”   长宁说完这话,见卫渊清脸上似有忧色,问道:“你有心事?”   他确实有心事,只是如今要说的却并非那一个,“我只是在担心萧家,君后无出,我却有了孩子,甚至在那段时日里,萧家竟连一丝动静都没有,我怕她们在预谋什么,会对你、对这孩子不利。”   长宁当然也有过这些忧虑,但她知道与其这般担惊受怕,倒不如从容一些,萧家要做什么,便让她们去做。   长宁有意安抚他,道:“你放心,朕早有准备,君后那边也不会怎样。”   可这样的话,竟让卫渊清想岔了,他以为长宁是太过信任萧璟。   到了晚间,长宁让他回清凉殿歇着,卫渊清有些犹豫,“你如今有孕在身,若仍旧独寝,我只怕身边的宫人服侍不好。”   长宁近来少眠,更不喜有人睡在身旁,“宫人都是服侍惯了的,你不必担心。”   卫渊清见她坚持,也只得作罢,只是走出殿门之后,却有意停了下来,对佩兰道:“立政殿送来的吃食不必常往御前送了,本宫知道君后不会害陛下,但佩兰女史是陛下身边的近侍,应知道凡事要以陛下安危为重,就算君后无此意,也要防备他身后的萧家。”   佩兰张了张嘴,想说那些点心已经验过,确实无毒,但又将话吞了回去,如今卫贵君耳中,只怕听不得一个“萧”字,便只得点了点头,“奴婢记下了。”   卫渊清一直往来两处,直到几日之后,崔太医亲自过来,同他道:“那五石散,下官已经按原方换过,但也撑不了多久,只怕便会被陈太医发现,到时候下官就……”   卫渊清瞥了他一眼,“慌什么?本宫并未要你害人,只不过他既然服食了五石散,便应有后顾之忧,如今这些也是他该承受的。你只需在他发现之前提前罢手,此事便会神不知鬼不觉。明白了吗?”   崔太医哪里还敢说个“不”字。 第79章 压制 萧胤将手中的佛经放下,“前些日……   “下官明白了。”   卫渊清缓缓道:“本宫并非心狠手辣之人, 只是要使他身子虚弱一些便是,崔太医莫要会错意了。”   崔太医将这“重任”接下,还未出了清凉殿殿门几步, 便遇见了纯侍君阮衡。   崔太医连忙行礼,阮衡轻轻颔首, 道:“崔太医免礼。”他往清凉殿看了一眼, 似不经意地问道:“难不成是贵君身子有恙?”   崔太医忙道:“并非, 只是来请平安脉而已。”   阮衡笑道:“那便好。”而后便带着宫人往清凉殿而去, 瑞祥过来相迎,阮衡道:“本宫想见贵君一面。”   瑞祥看了一眼他身后宫人手中捧着的东西,而后道:“阮侍君稍待片刻, 奴才进去通传一声。”   阮衡笑着应下,而后瑞祥便进了殿中,同卫渊清抱怨道:“这纯侍君可真是个趋炎附势的主儿, 前些日子他对您存了嫉妒之情, 便不怎么来咱们这儿,如今又怕陛下真的会生下太女, 现在又厚着脸皮带了东西过来,当真是……”   卫渊清问道:“纯侍君来了?”   瑞祥点了点头, 又用下巴指了指,“人就在外面呢。”   卫渊清坐了下来,朝着他道:“让纯侍君进来吧。”   阮衡以为自己定会被清凉殿冷淡一些时日,可没想到卫渊清竟不计前嫌, 就连他送来的东西也一并收下。以往其余宫里送来的礼物, 都会由太医查看,可阮衡带来的这些,卫渊清却直接对瑞祥道:“不必麻烦了, 收起来便是。”   瑞祥有些不情愿,可又不能违逆卫渊清的命令。   阮衡等瑞祥走出去,这才歉声道:“前些日子是衡不懂事,若有得罪贵君之处,万望贵君莫要挂在心上。”   卫渊清亲自为阮衡倒茶,轻扯宽袖,将茶盏递到阮衡手中,“纯侍君说哪里话,你我之间不必这般。更何况,本宫知道你对陛下一往情深,一时之间有些怨念,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阮衡这才放下心来,“如今贵君还是要多保重身子,那些送到清凉殿的东西,还是要仔细验过才是,以免有人浑水摸鱼,送了些对贵君身子无益处的东西过来。”   卫渊清轻轻一笑,“纯侍君有心了,本宫定会记下。”   ————————————————————   寿安宫,萧胤看了一眼萧璟送来的佛经,从字迹之中便可看出抄录之人的虔诚,萧胤赞道:“璟儿有心了。”   萧璟却道:“舅父这声夸赞,实在不敢当,更不敢居功,这乃是贤君抄录的。”   萧胤疑道:“宋子非?”   “正是。”   萧胤将手中的佛经放下,“前些日子他不是还在争风吃醋,这佛经由他抄来,怕是变了些意味。”   萧璟不好再多说什么,萧胤又道:“皇帝如今有了身孕,身边定也要有专人侍候,你既然知道宫中哪些是我们的人,便着这些人前去侍奉便是。”   萧璟看着他道:“舅父是想让将人留在陛下身边,然后借机接近那些信函密折?”   萧胤笑道:“璟儿果然聪明。”   萧璟顺势问道:“只是我不明白,既然舅父这么不放心陛下,为何还会放任下去,让她这般轻易便得了子嗣。”   萧胤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璟儿莫非心中不平?”   萧璟否认道:“我没有,舅父多虑了。”   萧胤叹了一口气,“纵然是有,舅父又能说些什么呢?你今日所经历的这些,舅父都曾经历过,我们萧家儿郎的命运何其相似。”   萧璟道:“既然命中无子嗣,我也只好认命。”   萧胤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日后等一切都安稳了,我便让你母亲在萧家寻一个男童,一两岁便好,养在你膝下。”   萧璟道:“舅父之前不是觉得长平辜负了您的养育之恩吗?”   萧胤上次震怒时便说过,不许随意提及长平的名字,可这一次他听到了,却没有怪萧璟犯忌讳,而是道:“养恩也并非不能敌过生恩,至于长平,或许从她出生的那一刻,我便从未接受过她吧,我将对她生父的厌恶转移到她的身上,可我自己当时却一无所察。”   “他的生父不是自她出生不久,便殁了吗?”   暖炉中若有若无地透着轻烟,恰如萧胤的回忆一般,有些被他刻意忘却。   萧胤从未对谁说过这些心事,所以就连他自己也以为他已经忘记了,“长平的生父刚入宫之时,我并非容不下他,也没有想要杀他,终究是萧家的人,这孩子将来也会养在我的身边,我甚至想过,让先帝给他一个常侍的名分。可我却低估了自己的心,他是我宫中的媵侍,就连侍寝也在我的偏殿之中,那一夜我不该过去,这样我就不会看到……”   萧胤说到此处,胸口起伏不停,萧璟连忙扶住他,萧胤缓了缓,才道:“不会看到他们的亲密之举。那一夜,我是从噩梦中惊醒,我梦到先帝她又遇到了刺客,伤势惨重,那梦太过真实,我只是想过去看一看她是否无恙。从偏殿出来之后,我记得那夜雨下得很大,我却在雨中淋了许久。也是从那夜开始,我便动了杀心。宫中君卿不少,可也唯有他一人,让我真正容不下。”   怪不得贵太卿得宠,舅父却没有对他如何。可萧璟听完这些,却觉得两人的际遇更为相似,那一日在紫宸殿中撞破的事,他永远不会开口同旁人说起。   萧胤显然没有从过去走出,萧璟只能劝道:“舅父,逝者已矣,不要再为了过去的事折磨自己。”   萧胤苦笑一声,“劝别人放下,是最容易的事。”   自寿安宫回来之后,萧璟便按着萧胤所说的,让那些卿侍轮流去紫宸殿照料长宁,长宁没有什么疑异,只是那些人却反而摸不懂她的心思,因为这殿中还有卫贵君。一连几日,不仅没有真正触碰到那些奏折,还要看着他二人之间有些亲昵的举止。   萧璎自从到了御史台做事,便六亲不认起来,回了府中没少被萧韶责备。年关将近,萧璎终于算做了件对萧家有用之事,在朝堂之上公然弹劾公主长平。   萧璎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云州是长平公主的封地,今日不呈岁供,明日便会自云州起兵造反。陛下难道还要姑息下去?”   林御侍也道:”是啊陛下,您已经对长平公主纵容太过,她如今拒不缴纳岁供,难道是想将这些银两备起来,以便他日起兵之用吗!”   萧氏门人也跟着道:“云州地势易守难攻,若是真的容长平公主坐大,只怕后患无穷。”   一句句都是要让她治长平的罪,长宁被这些争论之声搅得不胜其烦,更有些不满长平的得寸进尺,开口问道:“萧相以为此事应当如何?”   这些人都在争论,萧韶不发一言,可却没想到,李长宁竟会将她拉进来,不让她置身事外,“臣并无高见,只是觉得林御侍此言有理,但究竟如何处置,一切还要看陛下!”   下朝之后,长宁召了卫宴与木云砚商议对策,现在还不是她要与长平兵戎相见的机会,长平可以肆意行事,她却不能。   木云砚道:“今日萧家那些人虽然心思不善,但有句话说得却也有些道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今日陛下顾及许多,不对长平公主如何,但只怕助长了她的气焰,日后不易收拢。”   卫宴却道:“长平公主狂妄自大,是人尽皆知之事,陛下不可不提前防备。老臣以为,可派出钦差大臣前往云州,以调查之名去探一探云州底细,知己知彼,方能克制。不过,这个人选却也要慎重才是,应有勇有谋,胆识过人才行。”   长宁闻言,看了木云砚一眼,“此事便交给木爱卿吧。”   卫宴怔了怔,这些时日议事,长宁颇为信赖这年轻人,可卫宴却觉得木云砚并非合适人选,她阅历尚浅,只怕会无功而返。   卫宴劝阻道:“不如陛下再考虑一番?”   长宁淡淡笑道:“卫太傅放心,朕既然敢用她,必定是相信她可以完成此事。”   木云砚身子一震,忙跪地领命,“微臣定不辱使命。”   而另一边,长平也确实如这些朝臣所说,将云州的银两都囤积起来,甚至已经让城中铁匠日夜不停地锻造兵器。   孙岚道:“皇帝派的钦差大臣已经在路上了,若是真的起了冲突,只怕两军交战,我们失了先机。”   长平正擦拭这一支箭矢,吹了吹上面不存在的灰尘,“你怕什么,只要按我的吩咐行事便是了。我那妹妹既然有了身孕,有些事怕是不好处置了,本宫不怕她发兵,这恰好是一个机会,到最后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孙岚忧道:“杨毓的大军过来,以咱们现在的兵力,云州怕是撑不了几日。”   长平将箭矢放在桌边,道:“谁说本宫要自己和她硬碰,我如今并非只在乎云州,就连云州周围的这些地方,我也要。” 第80章 退让 长宁的视线落在薛迹的身上   孙岚道:“公主的意思是, 去策反周边的郡县?”   长平回道:“有何不可?”   孙岚慢慢道:“确实算是可行之计,但我们若无十足把握,这些人将消息呈报给了皇帝, 再来参我们一本,那便不妙了。”   长平面上未见丝毫担忧, “参奏什么, 说本宫谋反吗?”   孙岚不答, 算是默认了她说的。   长平一笑, “若是本宫有先皇遗诏,那便是名正言顺。”   “先皇遗诏?”孙岚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着实没有听说过此事。可又看了看长平的脸色, 此事多半是杜撰的,便问出声来,“公主是要假拟一份遗诏吗?”   长平道:“到时候本宫说这是真的, 这就是真的。何况母皇的遗诏又岂是人人都能看得的, 到时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孙岚没想到她竟如此大胆, 连先帝遗诏都敢伪造,“但李长宁毕竟已经做了五年的皇帝, 只怕就算有‘遗诏’,也轻易动摇不了她的帝位。”   长平眼神冷了,“那便将这天下一分为二,我与她两厢安好, 互不干涉。难道你以为她现在这皇位, 受着萧家的制约,真的坐得舒服吗?”   几日之后,云州便来了一位钦差大臣, 长平丝毫没有把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子放在眼里,只见了木云砚一面,便让孙岚去应付。   木云砚沉得下性子,人也温和,与孙岚攀谈起来,“陛下并未真正责怪长平公主,只是拒不缴纳岁供,已经引得朝野不满,陛下也十分为难。”   孙岚得过长平嘱托,并不正面回应木云砚的话,而是道:“云州今年收成确实不好,莫说岁供,就连一些护城军的军饷也发不下。”   木云砚与她碰盏,“本官也不过是奉命而来,若是无功而返,怕是陛下还会派更得力的人过来,孙大人是聪明人,与其应付旁人,倒不如这次便解决了此事。云州并非要按之前的规矩将钱财上缴国库,但总要出一些,以示忠君之意,孙大人以为如何?”   孙岚笑了笑,“这些事我做不了主,还要报给公主定夺。”   孙岚离开驿馆之后,便到了长平府中,将木云砚的话转述给她,长平沉思片刻,问道:“那她这两日都在做什么?”   孙岚道:“木云砚这人,看着矜然,不过我曾让人打听过,说她也是白矾楼里的常客,更是出没于教坊之中。来了云州之后,这性子也没改,这两天晚上都宿在云州的秦楼楚馆里。”   长平不以为意,嗤笑一声,“她这是想让我出一些钱财,好回去向本宫的好妹妹交差。也罢,就先依她所说,事情急不得,若能先稳了朝中那些人,上缴一些倒也值了。不过,那个姓木的还是要盯紧一些,免得她有什么歪心思。”   木云砚在那些教坊之中确实不是为了贪图享乐,这地方三教九流汇聚,倒是能得到一些消息。她临行之前,长宁同她说了些话,让她务必打探到云州备军的实力,还给了她一份名单,上面是长宁安插在云州的眼线,说是可在危急之时帮到她。   卫宴质疑她之时,是长宁力排众议让她为钦差大臣,木云砚知道长宁对她存了信任,可却没想到信任至此。她将东西妥善收起,却又怕带在身上会什么不测,便将那些名单上的人同住处记在心中,而后将那名单毁去。   短短三日,木云砚就已经将云州的境况了解清楚,而后的几日她更是作出醉酒之态,待那些跟踪她的人走后,便换了衣衫悄悄出门。   木云砚离开云州那日,长平竟出来为她送行,与上次的冷淡不同,这一次长平待她热切了一些,更是让人捧了一个锦盒过来,长平让她接过去,木云砚不好推辞,便收受了,可刚一接到手里,便觉沉重,木云砚眸中透出惊讶,长平却只笑了笑,木云砚会意,道:“多谢公主。”   ——————————   回了京城之后,木云砚将在云州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呈报给了长宁,长宁近来睡得不好,人也有些犯懒,就连性子也比之前急躁了一些,听她说到长平欲要收拢周边郡县时,长宁慢慢变了脸色,她当初放长平离开,是为了制衡萧家,可现在长平的野心太大,长宁不想真的与她兵戎相见。   卫渊清过来时,见佩兰等人小心翼翼地守在殿外,便问了一声,“陛下今日心情不虞吗?”   佩兰点了点头,“午膳用了没几口,便停下了,不论再怎么劝都没用。”   卫渊清一怔,“是为了朝堂之事,还是后宫君卿之中有人惹陛下不快?”   佩兰不敢多言,只拱手垂下头去,卫渊清明白过来,也不再逼问她,走进殿中。   长宁虽然心头不快,可却仍旧在处理政务,卫渊清看着桌案上摆成山一样的奏折,有些心疼,更何况她现在还有身孕,走上前轻声道:“若是累了,便歇歇吧。”   长宁抬起头来,“你来了。”   卫渊清不去看那些奏折,只捧着长宁的脸道:“纵然再忙,你也要顾及自己,顾及腹中的孩儿,我和她将来都还要依靠你。”   长宁也不再坚持,扶着桌案起身,可刚一站起,便觉脚麻了,卫渊清连忙扶住她,往下看去,长宁一时走不得步,卫渊清便将她抱起,往内殿而去,放到床榻之上。他跪在脚榻边,将长宁的鞋袜除去,修长的手轻轻揉着她的玉足,直到她的脚恢复了知觉。   卫渊清刚想让长宁躺下歇歇,佩兰便进来道:“陛下,荣君求见。”   这句话让两个人都愣住,尤其是长宁,这些时日后宫君卿几乎都来过,唯有薛迹,像是死心了一般,这么多日未见,她确实很想他,可是这几日为了长宁的事,她心中烦乱,更怕薛迹来了之后,她情绪更为不稳,动了胎气。   而现在,长宁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过来见她,他以往来紫宸殿,并不需要这般让佩兰传话,如今却将那些恩宠都放下,长宁的心有些乱。   渊清还在这里,若是为了两人都好,她现在不该见他,但她却怕薛迹心里难过,便道:“去请他进来。”   渊清脸上的笑意变得浅淡,若是以前,他早就主动告退,可现在他却不想让,眼前的人是他的妻子,腹中的也是他的孩子,他为何要让。   长宁的脚已经恢复了知觉,可渊清却还是没有放开她,薛迹慢慢走了进来,眼前并没有什么羞于见人之事,可他们两人离得那样近,如同寻常夫妻一般相处,渊清就像没有看见薛迹一般,给长宁将衾被盖上,嘱咐道:“奏折莫要看得太晚,免得伤了眼睛。”   长宁的视线落在薛迹的身上,养病时好不容易胖了一些,如今又瘦了,脸颊如刀刻一般,棱角分明,将这张脸衬得有些凉薄。这么冷的天,竟穿得这般单薄,甘露殿侍候的宫人也不提醒他吗?   薛迹的眼神也落在长宁的身上,不止是她,还有卫渊清掖被角的那只手,他和长宁相望,久久不语,亦没有上前。   倒是卫渊清侧头看向殿中,平声道:“荣君来了,快坐。”   他这般熟稔地招呼薛迹,俨然是这里的男主人一般,薛迹发狠将唇角咬破,口中有着淡淡的血腥味,道:“是啊,只是我来的不巧,既然贵君在,那我……就先回去了。”   薛迹说完这句话,猛然转过身去,似乎怕自己多看一眼,都会忍不住回去找长宁。这些日子并不是他不来,而是他怕自己之前服了五石散会不可抑制地想亲近她,直到断了几日,才敢过来。可刺伤他的,并不是她对卫渊清有多少情意,而是卫渊清能给的陪伴,是他永远都无法企及的。   长宁张了张嘴,那声阿迹始终没有喊出,她和渊清有了孩子,却不能在有孕之后便将渊清弃如敝履。   卫渊清看着薛迹离开的身影,眼神中闪过一丝凉意,他转过头来,看着长宁道:“不如我让人将荣君追回来?”   长宁摇了摇头,“不用了。”   卫渊清也没有追问,扶着长宁的肩膀躺下,长宁似乎是太过疲惫,很快便睡了过去,只是眉心一直紧蹙着,卫渊清伸手去抚,却怎么都抚不平。   他不知道自己能拦薛迹多少次,更不知道长宁此刻在梦中,是不是也挂念着她。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依旧洁白无瑕,可他的心却不再像之前那般了,充满了欲‖望。   除夕宫宴还需提前筹备,再加上长宁有了身孕,这一年的宫宴要比往年更为隆重一些。上一年是由卫渊清筹备的,今年他常伴长宁左右,没什么空闲去做这些,便在萧璟提起时,主动推辞了。   萧璟近来有心事,不愿去劳神,便让安卿与昭卿一同去主理操持,贤君本要开口揽下,可现在却没了机会,十分不甘心,但萧璟的命令他也不敢违抗。 第81章 赌命 薛迹自紫宸殿回去便病了,浑身疼……   薛迹自紫宸殿回去便病了, 浑身疼痛难忍,额上豆大的汗珠滴落,他并没让宫人去请陈太医, 只取出从前备好的药丸服下,咬牙蜷缩在榻边。   外面宫人听见内殿传来一声痛呼, 连忙进殿来查看, 刚走进来便见内殿帷幔被人忽地拉上, 里面冷冷地道了句:“都出去, 谁都不许进来!”   宫人连忙退出去,在他们眼中,荣君性情不定, 又曾深受陛下宠爱,他们万万不敢惹恼了薛迹。   薛迹的牙齿紧紧咬着衾被,身体上的痛楚让他时刻保持着清醒, 他以为长宁有了身孕之后, 便是达成所愿,他便能重新回到长宁身边, 可现在,她身边永远都有一个人的位置, 谁都无法忽视。   约摸半个时辰,薛迹才将痛止住,但心中的痛却并未停息,薛迹的胳膊撑在床榻上, 慢慢起身, 他走到近旁的柜子中,从里面取出五石散来。薛迹苍凉一笑,他以为他不用再借助这些, 没想到依旧无法解脱。   第二日,薛晗早早便来了甘露殿,过两日便是薛正君生辰,他希望能求得恩典,省亲归府,但他现在轻易见不得长宁,便只能到这里来求薛迹。   宫人没有拦他,他进了殿门,便见薛迹躺在地上,他惊呼一声,宫人连忙跟进来,七手八脚地将薛迹扶起,还有人要去唤太医,薛迹慢慢醒了过来,将人喝住:“不必劳烦太医。”   薛晗见他无碍,这才放下心来,问道:“兄长怎么在地上躺着?冬日寒凉,仔细伤了身子。”   薛迹将他扶着自己的手推开,“你来做什么?”   薛晗撇了撇嘴,“我已经多日未见兄长了,来看看你总是情理之中的事吧。”   薛迹冷哼一声,“你最好是如此。”   薛迹并不怎么理睬他,起身去沐浴,等到回来时,见薛晗还在等着,宫人奉了早膳过来,薛迹坐在桌前用膳,薛晗看着他,忍不住摸了摸肚子,可薛迹并没有询问他的意思,他只能自己出声道:“兄长,我饿了……”   薛迹瞥了他一眼,手中筷子未放,道:“我有让你站着吗?”   薛晗连忙坐了下来,宫人又取了一副碗筷过来,他从立政殿请安回来,未来得及用早膳,便来了甘露殿,腹中空空。   到最后,薛晗见薛迹停了筷子,忙将手边的茶盏推过去,吞吞吐吐道:“今日过来,倒确实有求于兄长,两日后,我想归府一趟为父亲贺寿,兄长能不能帮我到陛下那儿求求情。”   薛晗想得简单,更何况上一次长宁是亲自带着薛迹回了府,他便以为自己这桩事对薛迹不算什么,可现在薛迹根本不愿意去求长宁。   薛迹起身便要往里走,薛晗连忙上前,“兄长就帮我这一次,只要兄长肯帮我,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而且我以往顽劣不堪,不曾体会父母辛苦,我只想尽尽孝心。”   “尽孝?”薛迹将这两个字在嘴边跟着念道,薛正君作恶多端,薛晗却要为他尽孝,那自己的父亲呢,被薛正君害死,他又从哪里去寻尽孝的机会!   薛迹心头恨极,这些日子他借五石散排遣痛楚,竟忘了薛正君,如今既然他们送上门来,他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呢?   薛迹暂且将仇怨遮在心底,缓缓道:“若是还想着让我去御前替你求情,便不必开口了。只不过,我还是有这个权力召你父亲入宫的。”   薛迹听闻此言,已是十分感激,“多谢兄长。”   薛迹却道:“不必谢我,你父亲毕竟也是我的嫡父,若非你提醒,我还真的没有想起。既然如此,便在甘露殿设宴,为嫡父庆贺生辰。”   薛晗笑得开怀,丝毫未曾察觉危险靠近。   ——————————————————   两日之后,薛正君被召进宫来,他知道薛迹让他进宫必有旁的目的,或许是羞辱一番,或许是再威胁几句,韦来劝了许久都没能动摇他进宫的意愿,并非是他真的可以视薛迹如无物,而是他不忍让薛晗空欢喜一场。   甘露殿里温暖如春,薛迹一身银色外衫,极其素雅之色,若是旁的时候倒还好,可今日名义上是要为薛正君贺寿,这素衣便有些不合时宜。   薛正君来得迟些,薛迹便让人去催,又吩咐宫人备好席面。薛晗在甘露殿外张望着,直到薛正君被人扶着过来。   薛晗迎了过去,见薛正君衣摆上似乎沾染了尘土,不解道:“父亲这是怎么了?”   薛正君不欲提及此事,但薛迹却从中看出些什么,这明显是跪拜过的痕迹,他立在殿内,看着薛正君的狼狈模样,轻声道了句:“正君不妨说说,也省得晗弟为你担心。”   薛正君如何听不出他话里的深意,薛晗听了这话,更是上了心,“难不成是有人欺负了父亲?”   薛正君还在犹豫,一旁的宫人却替他回答,“荣君与薛侍君有所不知,方才主夫在官道上遇见了纯侍君,主夫同纯侍君拱手行礼,而纯侍君问得主夫的身份之后,却不依不饶,非要让主夫行大礼不可,这才脏了衣袍。”   薛晗闻言,心中想道:宫道上人多眼杂,阮衡分明是有意要折辱父亲,更何况他本就是在听到父亲的身份之后才开始刁难。   薛晗越想越气,“他阮衡是侍君,我也是侍君,我从不曾开罪过他,他为何要这般为难父亲,真是岂有此理。”   薛正君想拉住薛晗的衣袖,阻止他说下去,可却又怕被薛迹看了笑话,两处为难着,宫人却道:“薛侍君此言差矣,您毕竟没有正式的封号,纯侍君虽与您品级相同,但真正论起来,您还是要向他行礼。何况,纯侍君是陛下的表弟,咱们还是少惹为妙。”   薛正君忌惮的便是这个,那纯侍君看着尚年幼,又有陛下撑腰,若是只为一时之气,引来这样一个仇敌,那可就不妙了。他忙将话风转了,“莫要说这些了,我正好有些渴了。”   “那便坐下说话吧。”薛迹懒懒地道了句,他自顾自地往里走,薛正君跟在后面,可刚进了这甘露殿,薛正君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这哪里是贺寿,简直是遭罪。   在这甘露殿中,薛迹便是唯一的男主人,他纡尊降贵,给薛正君倒了一盏茶,薛正君嘴上谢过,可却并不怎么领情。   薛晗丝毫看不出这两人依旧不对付的模样,对薛正君道:“本想请父亲去我的福禧堂,但兄长说不如来这里,我想着这甘露殿布置得这般精致华丽,父亲来这里定会欢喜得很。”   薛正君脸上挤出一抹笑意,心中却道:自己这个傻儿子,哪日被人卖了都不知。   薛迹把玩着手中的玉杯,好整以暇地看着薛正君的神情,忽而道了句:“晗弟不是喜欢果酒吗?我这儿倒有一些荔枝酒,今日可以打开让你尝尝。不过前几日我让人将那些酒埋在了殿前的梅树下,你若是想喝,便自己去挖出来。”   薛晗喜道:“真的吗,兄长没有诓我?”   薛迹收起了笑,“你若不愿去就算了,我留着自有用途。”   薛晗觉得这冷冷的脸色,夹枪带棒的语气,才真正让他觉得熟悉,“那我可不依。”   薛晗连忙起身,这就要去将那荔枝酒挖出来,薛迹看着他叮嘱道:“慢一些……”   薛正君一直未曾言语,而是紧紧盯着薛迹,薛迹见薛晗出了殿门,似笑非笑地冲薛正君道:“既然今日是正君的寿辰,那我便送你一些贺礼吧。只不过这礼也不是轻易可得,一会儿呈上来的菜肴之中,有许多晗弟爱吃的菜,我也放了一些毒‖药在这些菜里,无色无味,察觉之时便是丧命之时。正君觉得如何?”   薛正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不敢这么做!你若是敢对晗儿不利,我即便是豁出命去,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薛迹像听到笑话一般,嗤笑一声,“你舍不得死,莫要说这些来诓我。只要没有我的命令,你休想离开这宫里一步。到时候便不是我要害你们,而是你们要毒杀本宫。”   薛正君恨声道:“卑鄙,你有什么不满,便冲我来,晗儿把你当做嫡亲的兄长,你却这般害他!”   薛正君话音刚落,便有宫人将菜肴呈了进来,薛迹将手中的玉杯一放,启唇道:“戏已经开始了,那药我并未下足量,也不会速死,甚至初时都查验不出。所以正君可要想好了,晗弟会用那些菜肴,你这个做父亲的,应该比我这个兄长更了解他。”   薛晗取了荔枝酒出来,手上皆是泥土,宫人捧着银盆进来,薛晗净了手,又往桌上望了一眼,大多是自己喜欢吃的,见薛迹没有训斥之意,便大着胆子坐下,将筷子提了起来。   可薛晗刚夹好的菜,便会被薛正君抢去,薛晗疑惑地看着他,“父亲这是怎么了?”   薛正君将那菜艰难咽下,口中只能冒出一句,“这菜难吃得很。” 第82章 舞剑 既然这样,那就请荣君赐教……   薛晗觉得这话着实不妥, 便替自己父亲赔罪道:“父亲应当是还不习惯宫中的饮食,兄长不要介意啊!”   薛迹轻举酒杯,与薛晗碰了一记, “怎会,我们可是一家人, 这种小事若是介意, 可介意不过来。”   薛正君听见他这般虚假的言语, 也不能拆穿, 可薛晗却是深信不疑,但那庶子又道了句:“不过,正君多来宫中几次, 便会习惯了。”   薛正君握着筷子的手渐渐收紧,知道薛迹这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他不止是要自己死, 还要他一直担惊受怕, 若非顾念薛晗,他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这里, 让薛迹难辞其咎,也落得个痛快。   之后的时间里, 薛正君便一直盯着薛迹用哪道菜,他碰了之后,自己才会夹一些到薛晗碗中。   薛迹看透他的心思,做了一回好兄长, 夹了菜到薛晗碗中, 薛晗见是自己最爱吃的樱桃肉,抬起头来冲薛迹笑了笑,“多谢兄长。”   薛迹放下筷子, 淡淡说了句,“食不言,寝不语,吃你的就是。”   见薛晗将那樱桃肉送到口中咽下,薛正君的手心已经渗出汗来。   等到结束之时,薛迹将两人送到殿外便回去,薛晗看薛正君神色不对,便问道:“父亲这是怎么了?”   薛正君随口扯了谎,“腹中积食,回去时多走几步便好了。”   薛晗深信不疑,还埋怨起薛正君来,“父亲用膳时一直盯着我瞧,还跟我抢食,也难怪积食。”   薛正君的脸都绿了,心中又气又怨,自己在这里为了他忧惧交加,他却浑然不知。   转眼便是除夕,立政殿中,萧璟正坐着听昭卿禀承宫宴之事,这事本由安卿与之共同打理,但安卿前几日得了风寒,吃了几副药都不顶用,但宫宴的事又不能拖着,便只能让昭卿多盯着些。   昭卿毕竟是第一次掌管这些事,许多地方都有不足,甚至还比不上去年除夕卫渊清打理的,萧璟蹙起眉来,将那些不满意之处一一 圈起来,“离宫宴开始还有半日多,你尽力去做吧。”   昭卿也不敢多说什么,只点头应下,等他出了殿门,玉林才道:“昭卿等人做事竟还不如那位,也是白费了殿下对他们的栽培。”   萧璟淡淡道:“罢了,谈不上什么栽培,本宫也不过是利用他们而已。”   尚衣局的宫人捧来了今日宫宴要穿的玄色吉服,让萧璟试穿一番,玉林服侍着萧璟更衣,可见他穿上这吉服之后,腰身处竟还有些空旷,忍不住埋怨道:“尚衣局是怎么做事的,这吉服都已经改了三次,竟还是不怎么合身。”   那宫人连忙跪下,“殿下恕罪。”   萧璟将腰封解下,丢在玉林手中,淡声道:“不必怪他们了。”   玉林也知道,这几日萧璟茶饭不思,人也清减许多,这吉服不合身,倒也不全是尚衣局之过,见萧璟没怎么怪罪,玉林便挥手让那宫人退下了。   今年的除夕宫宴,除了一些朝廷官员中的显贵,三品以上命夫也跟随而来。只是皆在末座,与上首相隔甚远。帝后一向来得晚些,可没想到荣君的座位上也无人。   帝后刚一进殿,殿中人便纷纷跪了下来,萧璟扶着长宁走来,待走过那空座时,长宁的步子慢了一瞬,两人坐定之后,长宁吩咐一声,“众卿平身吧。”   殿中人再拜谢恩,长宁平声道:“太后身子不适,今年宫宴亦不出席,众卿不必拘束。”   昭卿吩咐一声,宫人便将菜肴一一呈了上来,放到长宁面前的菜,佩兰都会用银针一一验过,确信无毒之后,才让长宁入口。   薛迹不在,连长宁都没有开口过问,却偏偏有不懂事的人说了句,“今日是怎么了,荣君的座上竟空着。”   不必特意去听都知道开口的人是谁,卫渊清在座上饮着茶,似不经意地问道:“昭卿莫非是没有将宫宴的事告知荣君?”   昭卿连忙从座上起身,走到长宁近前道:“回禀陛下,贵君,臣侍已经让宫人告诉了荣君一声,可甘露殿的人却说,白日里荣君醉酒,至今未醒。”   昭卿的声音压低一些,怕这些事传扬出去,对薛迹不利,但他又不能替薛迹担着,便只能如实交代。   长宁知道他的性子,这一次怕是又借酒消愁,不愿意将他强行带来,便打算让昭卿回座上继续用膳,薛迹的事就此作罢。   而最早相问之人便是贤君,他与薛迹一向不对付,此刻见寻着了薛迹的错处,便想着声张开来,丝毫未察长宁的脸色,“这样的大日子,荣君却还在睡着,眼里可还有陛下?”   萧璟见贤君又要犯蠢,好意提醒他一句,“贤君慎言。”   贤君收敛几分,只道:“臣侍只是觉得,荣君一人在宫里怕是有些寂寞无趣,倒不如再让人去甘露殿,将人请过来。”   后宫君卿都在等着长宁的反应,卫渊清倒是难得帮衬荣君一句,“陛下,既然荣君身子不适已经睡下了,便不必再将人请过来,荣君身子本就弱些,若是再受了风寒怕是不好。”   贤君冷哼一声,只不过这一声极其轻微,不被旁人所觉,他心中想道:卫渊清哪里会是帮薛迹,分明是不想让陛下见到薛迹罢了。   贤君生平最爱的便是与人作对,卫渊清不许人来,他就非要将人折腾过来,不让卫渊清心中好过。   贤君看了一眼正在偷偷饮酒的薛晗,“不如便让薛侍君过去问一问,若是荣君当真不想过来,那也只好依他,陛下毕竟宠他最多,臣侍哪里好多嘴。”   薛晗被酒呛着了,捂着胸口咳了几声,见贤君一直看着他,只好道:“贤君说的话,臣侍方才没听着,不如再说一次。”   贤君气鼓鼓地看着他,“你……”   远处的臣子们虽不知这厢在说些什么,却都瞧见长宁启唇,她道了句:“不必这般麻烦了。”   贤君只好收声,可正在这时,薛迹却从殿外走了进来,他一身墨蓝色宽袍,行走间身上透着一股檀香味,到了御前行礼,“臣侍今日来迟,请陛下恕罪。”   久久未听得声音,萧璟侧眸看了长宁一眼,见长宁正定定地看着薛迹,便替她说了句,“荣君快坐吧,既然来得迟些,便罚你一杯酒。”   薛迹应了下来,到自己的座上,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贤君讽刺一句,“倒真是好酒量,白日里刚醉酒,晚间竟还喝得下。”   薛迹回他一句,“既然是君后所说,臣侍岂有推拒之理。更何况我自己的酒量如何,自己清楚。不像贤君,不去看一眼自己的杯盏,却都把心放在别人的身上。”   薛晗忍不住轻笑一声,得了贤君冷冷一眼,他连忙将嘴巴捂住,生怕贤君给他强加一个御前失仪的罪名。   萧璟执着筷子给长宁夹了一块果脯,“陛下不必管那些,如今对大夏而言,最重要的是陛下肚子里的孩子。实在不宜去操心些烦心之事,若是要管,也有我在。”   长宁声音极轻,“多谢。”   萧璟笑意苦涩,而后对昭卿道:“不是还有人献乐吗?且安排下去吧。”   昭卿应了声,“是。”   弹琴的乐师技艺精湛,一曲毕,众人还没回过神来,长宁问了句,“这曲子听来有些陌生,唤作何名?”   那乐师恭敬答道:“回陛下,这曲子乃是奴才自己所作,名唤《盛世吟》,特献给陛下。”   长宁跟着念了句,“盛世吟,这名字取得确实不错,曲风有如山峦一般大气巍峨,你尽心了。赏!”而后又道:“不止是这乐师,还有昭卿。”   那乐师连忙跪下,“多谢陛下。”   昭卿没想到自己竟能得长宁夸赞和赏赐,原本压下去的念头又浮了上来,他鼓起勇气道:“陛下,臣侍愿为陛下舞剑助兴。”   这些日子以来,他连长宁的面都没有见过多少次,在宫里的人,若说没有争宠之心,必是假的,他也希望能赢得长宁的心。更何况,上一次在猎场中,他的风头都被薛迹抢尽,他一直想重新证明自己并不比薛迹差。   长宁轻声笑了笑,“昭卿有心了。”   萧璟却道了句:“不知昭卿筹备多久了?既是毛遂自荐,便要真正能是惊喜才好。”   萧璟脸上笑意未变,可昭卿却觉得有些窘迫,这是他的私心,虽早就有此打算,但却怕萧璟会将这剑舞强行从礼单上抹去,便隐瞒未报。   宫人将木剑呈了上来,昭卿将外袍脱去,木剑握在手中,贤君不想看见他真的出了风头,便道了句,“一人舞剑岂不是太过无趣了些,我们自然是比不得昭卿的。不过……”   贤君坏笑着往薛迹的方向看去,“有一人可以。”   昭卿咬紧牙,上一次败给薛迹的耻辱仍在,他虽然明白贤君是为了挑拨,但还是为了心中傲气,自愿被贤君算计,“既然这样,那就请荣君赐教。” 第83章 爱护 薛迹连眼都不抬,……   薛迹连眼都不抬, “你要舞剑,与我有何瓜葛?”   贤君挑唆道: “荣君竟这样不给人颜面,莫不是觉得昭卿是昔日手下败将, 看不在眼里。”   昭卿捏紧剑柄,到薛迹座前来, “请荣君赐教。”   他将木剑横着捧上, 薛迹却不理会他, 将人晾了许久。   纯侍君对身旁的云侍君道:“这荣君哪里都好, 就是脾气不好,往日里不把我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原来连昭卿都从他那里讨不得好去, 倒当真有趣得紧。”   云侍君笑了笑,恭维几句,“纯侍君哪里的话, 这后宫中谁也不能无视于您啊!”   纯侍君抬起酒盏同他举杯, “云哥哥说笑了。”   而薛迹那边一直僵持着,昭卿只差颜面尽失, 幸好萧璟道了句:“臣侍记得,陛下是喜欢看舞剑的。”   这句话不轻不重, 却刚好落在薛迹的心上,他抬眸看了长宁一眼,将昭卿那把剑接了下来,可方才的冷淡已然激发了昭卿的斗志, 长宁在上首看得分明。   长宁对昭卿道:“既是舞剑, 便点到为止,不必强求胜负,昭卿出身武将之家, 朕早已知晓你的本领,不管是输是赢,朕都会赏你。”   她虽未提薛迹一个字,但殿中人却都明白,她这话是为了薛迹,不想昭卿因为意气之争,而伤了薛迹。   昭卿回道:“陛下放心,臣侍心中有数。”   乐师忙道:“奴才愿再奏一曲助兴,望陛下恩准。”   薛迹衣袍宽大,实在不适宜舞剑,但他却并未前去更衣,剑在手中挽了个剑花,便示意昭卿动手,昭卿犹豫道:“我毕竟年长几岁,还是你先出手吧。”   这样两相让下去,不知让到何时,薛迹道:“那便如此吧。”   殿中空地上,薛迹与昭卿相对而立,只听琴弦“铮”的一声,薛迹便提剑刺来,昭卿脚步一退,横剑挡住他的进攻,宫中人并不曾见过这等场面,目不转睛地紧盯着。   萧璟并不关心两人之间的武艺切磋,他侧眸看向长宁,长宁神色淡淡,可手却紧握着,那颗心明显系在殿中那人身上。   萧璟掀了掀唇角,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他便也将视线落在薛迹身上,他虽不精于此道,但却也能看出来,昭卿技艺更为娴熟,观赏起来也更美妙一些,薛迹的剑法没有太多花样,却能处处攻击对方要害之处,若非两人拿的不是木剑,只怕早已经有人受伤。   琴音渐急,薛迹受衣袍约束,并不如昭卿行动便宜,昭卿一剑冲他咽喉而来,他下腰后仰,将那剑避开,而后旋身闪到一旁,右腿一扫,昭卿也不相让,绕到他身后,薛迹未回头,反手持剑去挡,宽袖掉落自肘间,也显露出上面的伤痕,血痂仍在,薛晗恰好瞧见,“啊”了一声,昭卿也怔住了,疏忽间被薛迹那一剑隔出很远。   昭卿静心凝神,不敢再轻敌,小心翼翼地应付着,一招一式都中规中矩。没过多久,宫中人也看了出来,昭卿不求速决,却是想凭耐力拖垮薛迹。   薛迹蹙起眉头来,渐渐地他体力不支,挡开昭卿的剑也变得吃力。   贤君聚精会神地盯着,这两个人哪个赢了,他都不会觉得欢愉,不过薛迹是长宁心头的人,昭卿若是真能伤了他,必定在长宁那里得不了好去。   薛迹能应付这么久,已经是拼尽全力,握着剑的手开始发抖,只一瞬未躲开,昭卿便将剑抵在他的脖子上,他输了。   薛迹脸上的汗滴了下来,他脸色有些苍白,对着昭卿道:“你赢了。”   昭卿连忙将剑移开,只道了句:“承让。”   这结果让贤君有些失望,一旁的卫渊清却是淡然得多,夸赞了句,“今日总算得见昭卿精妙的剑法,不过荣君也极为难得了,能在昭卿手下撑这么久,陛下方才说要赏赐他们,却不知要赏些什么。”   薛迹抬头望着长宁,长宁也看着他,她转头对佩兰说了什么,佩兰便意会,去将东西取来。   长宁道:“并未特意准备,今日便先赏赐他们二人宝剑和软甲,昭卿毕竟是胜者,便……”   长宁话音停了停,昭卿起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上一次薛迹在春猎时胜了他,长宁晋封了薛迹,难道现在她也有此意?   可却让他有些失望,只见佩兰将一个锦盒呈上来,长宁伸手将它打开,取出一物,离得远些看不真切,像是一个黑色手串。   萧璟瞧了一眼,道:“这应是东海女国进贡来的圣物吧。”   长宁淡笑道:“是啊,这圣物据说有驱邪避秽之功,朕便将它赏赐给昭卿吧。”   昭卿愣了愣,而后忙道:“臣侍不敢领此物。”   长宁温声道:“没有什么敢不敢的,朕既已经开口,断无收回的道理,这便戴上吧。”   佩兰捧了锦盒到昭卿面前,昭卿见这圣物上竟还刻着佛像,当真是极其贵重之物,便将它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而后跪地谢恩。   薛迹没什么反应,只是拱手向长宁道:“臣侍想先去更衣。”   长宁抿唇道:“天冷,还是多穿些,莫要染了风寒。”   薛迹挤出一抹笑来,“多谢陛下。”   薛迹将剑交给一旁的宫人,转身往殿外走去,阮衡觉得薛迹好像有些奇怪,却也说不上来,便一直盯着他,走过案前时,阮衡发现他的手在袖下颤了颤,似乎不可抑制。   薛迹刚走,薛晗便也借故离席,他快走几步将薛迹追上,长廊中,薛迹不耐地看着他,“快回去。”   薛晗却死活不肯,硬是将他的手从袖中拉出来,宫灯在寒风下摇晃,却足以看清薛迹胳膊上的伤痕,薛晗本以为自己在殿中是看花了眼,没想到是真的,“你这些伤到底怎么来的?”   薛迹将他的手拉下,“没什么,不过是上次遇刺之时的旧伤。”   薛晗道:“兄长觉得这话我会信吗?你这伤口还带着血痂,如今可是年末,并非七月,我们是兄弟,你便如实告诉我,到底是谁人伤了你?”   薛迹漠然道:“你觉得有谁能伤我?管好你自己的事,既然还知道我是你兄长,便应该明白,我的事还容不得你插手。”   薛晗眼睛睁大,“是你自己对不对,如你所说,谁又能伤得了你。可兄长是傻的吗,竟忍心对自己下手,难道只因为陛下冷落了你?那我就去找陛下,让她不要去别人宫里,她既然喜欢你,便不应该让你伤心。”   薛迹不许旁人这般提起长宁,即便是薛晗也不行,更何况只有求,才能得来一顾,何其可悲,“你若是敢,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弟弟。”   薛晗凑到他身前闻了闻,反问道:“那你也告诉我,你何时喜欢起这檀香味,那日我去你宫中,你借着酒服下的究竟是什么?为何看见我便藏了起来,后来又将我赶了出去!”   薛迹心头慌乱,“你以为是什么?”   薛晗咬唇,不敢说出来,可薛迹却明白他怕是已经猜到,“你知道的,这东西在宫中是禁‖物,你若是不怕我被陛下处罚,便大可以将这件事说出去。”   薛晗委屈地不敢出声,薛迹按住他的肩膀,叮嘱再三,“那日之事,你不许再向任何人提起,听到了没有?”   他眼神盯得紧,薛晗只好点点头,薛迹松了口气,对他道:“你回去吧,若是一会儿有人问起我,便说我身子疲乏,回宫歇着了。”   薛晗还想说些什么,可薛迹已经转身离开了,寒风之中,他的衣袍被风吹起,透着些萧瑟之感。   等薛晗走后,阮衡才从暗处走出,薛迹到底有什么秘密,这般怕人知道,能服食的禁‖物,阮衡一时想不明白,却怕在外耽误地久了让人怀疑,便沿着原路回去。   宫宴许久才散,长宁坐得久了,腰间更是酸乏,长宁不想坐辇车,让佩兰扶着她走了走,可外面风大,佩兰又怕她冷着,便劝了句:“陛下,咱们还是回去吧,您如今有孕在身,若是得了风寒,只怕会更难熬。”   长宁抬头看着天上,竟飘起了雪花,忽而一件玄色斗篷披在她肩上,长宁回头看去,萧璟看着她道:“回去吧。”   雪落在两人肩上,没一会儿便见了白,佩兰取了伞送来,萧璟接过,却将伞都倾到她这边,他紧紧握住长宁的手,生怕她滑倒,长宁侧眸看着他,他的发上,肩头都落着雪花,唇紧紧抿着,即便是不说话,也能明白他的心意。   雪越下越大,萧璟扶着她上御辇,长宁脚下一滑,萧璟连忙将她的腰搂住,紧张地看着她,“没事吧?”   长宁摇了摇头,萧璟扶着她上了辇车,仍旧不放心,也跟着上去,似乎怕她多想,“将你送到紫宸殿,我便会离开。”   长宁有了身孕,最放心不得的便是萧家,甚至连立政殿都少去了,即便萧璟仍旧爱她护她,可她却也不能毫无警惕,她不能将自己和孩子置于危险之中。 第84章 察觉 萧璟匆忙过来,郑太医已经为长宁……   两人在辇车上默默无言, 长宁腰酸得厉害,忍不住用手捶了捶,萧璟见状, 连忙拉住她的手,“女子有孕, 腰部不可捶打, 否则容易落胎。”   长宁以前曾听人提起过, 方才却是忘了此事, 可这话由萧璟说来,让她有些惊讶,“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萧璟轻声笑了笑, 许久才道:“大婚之初我便想过,若是有一日你有身孕了,我对这些却一无所知, 到时该如何照顾你, 便召了医官过来,要他将女子孕产之事讲明, 我便将这些牢牢记在心里。我曾盼望过你和我的孩儿出生。”可到最后,却是他自己将这些念头掐断, 也眼睁睁地看着她有了别的男人的孩子。   “璟郎……”长宁自己也不知为何,鼻间酸楚得厉害,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年少时便两心相许,却从未将情意言明过, 猜忌着走过这五年, 他们的人生本不应如此。   萧璟抚着她的脸颊,将她脸上的泪拭去,“都是做母亲的人了, 怎么还哭呢?”   她这二十多年,未流过几次眼泪,可每一次都会被萧璟瞧见,倒显得她几多柔弱。   萧璟知道有些话不该问她,她也不会给自己想要的答案,可眼前泪眼朦胧的人,不是高高在上的女帝,而是他自情窦初开之时便心疼爱护的人。   萧璟捧着她的脸道:“若是有一日,萧家败了,我母亲犯下大罪,你可不可以留萧氏族人性命。”   长宁久久没有答话,只是看着他,萧璟清楚,这已经是她的回答。   辇车在紫宸殿前停下,佩兰在外面撑着伞接长宁出去。长宁没有立刻动身,想了想还是道:“我没有办法答应你,我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无法保住,如何能保证给你呢?璟郎,或许让你失望了,我并非真的是心慈手软之人。”   长宁轻轻抚着腹部,这里孕育着一个生命,也是她必须保护的人。   ——————————————————   长宁除夕夜独寝,一场宫宴已经让她有些疲乏,可因着萧璟的那句话,她怎么都睡不着,刚歇了两个时辰,佩兰便来唤她起身,长宁刚从榻上起来,身子便晃了晃,佩兰连忙将她扶住,长宁嘴唇有些白,佩兰焦急地让宫人去传太医。   等到郑太医过来时,长宁已然无恙,甚至还要去接受百官朝贺,被佩兰死命拦住。而长宁不愿让人声张她身子不适的事,可元正便宣太医过来,到底还是瞒不过立政殿。   萧璟匆忙过来,郑太医已经为长宁诊脉毕,萧璟坐在长宁榻边,问太医道:“陛下为何险些晕倒?平日里请平安脉不都说无恙吗?”   郑太医对萧璟行礼过后,方道:“君后莫急,陛下并非是有疾在身,而是昨日太过劳累,又吹了冷风,宿食皆未妥当,这才险些晕过去。”   萧璟听完放心了些,可他还没坐稳,佩兰又带了卫渊清进来,怕长宁责怪,连忙道:“贵君本是来陪伴陛下,到了殿前又听闻传太医的消息,奴婢这才带人进来。”   卫渊清是她腹中孩儿的生父,平素里允他时常伴驾,可这个时候进来,两个男人都有些不自在。   方才萧璟刚刚问过的话,卫渊清也问了一遍,郑太医毕竟在宫中服侍过先帝,并无丝毫慌乱,又将方才的话回了一遍。   卫渊清忧道:“今日朝贺便作罢吧,你身子要紧。”   长宁却执意不肯,“外面文武百官已经在等着了,若是朕不去,会有许多人揣测其中故事,方才太医也看过了,朕身子无恙,你不必担心。”   可他如何能不担心,但却也知道长宁的性情,外表温柔体贴,可内里却十分果决,已经决定了的事,不会有更改的余地。   萧璟更是清楚这些,便让佩兰去取些早膳过来,让她用过再着冕服,又嘱咐郑太医道:“陛下身边若无太医相陪,本宫实在难以放心。”   郑太医拱手道:“君后放心,微臣定会小心谨慎,绝不出一丝一毫的差池。”   长宁便也依着萧璟,用了些清粥,只不过若是寻常时候,长宁更衣他们必会服侍,可现下萧璟卫渊清两人都在,这两人又都出身世家,最看不得争风吃醋这等上不得台面之事,长宁更衣时,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走了出来,佩兰在长宁耳边道:“陛下现在总算是清净了些。”   长宁嗔她一眼,“多话。”   长宁被簇拥着出了殿门,卫渊清看着身旁的萧璟,侧过身朝着他行礼道:“还未曾去殿下宫中请安,殿下勿怪。   萧璟淡声道:“无碍,本宫今日已经让玉林派人去各宫通传,元正请安一事先免了。”   卫渊清含笑道:“那臣侍便先行告退了。”   萧璟看着他一步步离开,以往他和卫渊清还能维持表面的平静,如今却是不能了。   卫渊清刚回了宫用过早膳,不一会儿,阮衡便带着宫人过来了。   卫渊清让瑞祥上茶,对阮衡道:“今日纯侍君来得早。”   阮衡说了几句寒暄的话,到了临走之时才道明了一些事,他有些不解道:“昨日我亲耳听到薛侍君在质问荣君什么,而荣君当时的神情,显然已是将其认下。我彻夜想不明白,便来向您请教一二。”   卫渊清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何事?”   阮衡回忆道:“昨夜薛侍君说,他撞见过荣君在借着酒服什么东西,他说这话时看上去有些心痛焦急,还说是什么宫中的禁物,荣君严令他不许说出去。昨晚他从我案前经过,手还在打颤。我实在想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让荣君这般忌惮,他都已经得宠至此,还有什么好怕的?”   卫渊清心头一紧,而后借着喝茶掩饰神情中的异样,更装作心中不甚清楚的模样,“本宫怕是帮不了你,宫中的禁物何其多,却无法一一言明。”   阮衡道:“贵君说得也对,这些事我也不甚清楚,而且我还问了一些宫人,他们也猜不出是哪一种,可我又不敢拿这种事到陛下面前去说道,陛下一向宠爱荣君,我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陛下或许还会恼我。”   卫渊清没有想到,五石散的事竟会被阮衡得知,薛晗左右不了薛迹,可阮衡若是传扬出去,薛迹那里的事便会露馅。阮衡还在说着,卫渊清却已经在想对策,当务之急,是要让崔太医将原方换回。   阮衡道: “不过,我却是想过了。这种事去荣君那里打听,必然是不成的。若是被他得知了,臣侍怕是要遭殃。贵君没见他昨日的神情,简直要吃人。倒不如去寻薛侍君,他那个人最是容易轻信别人,我接近他,总会寻得蛛丝马迹。”   卫渊清勉力笑着应了几句,等人走后,他便召崔太医来清凉殿,要他无论如何都要将那个药换下。   崔太医忙不迭得答应,他比卫渊清更担心事情败露。   ——————————————   又过五六日,长宁召卫渊清来了紫宸殿,将一摞奏折推给他,“这些都是各地近来贺岁的奏折,你帮我看看吧。并无军机,让你去看也不会乱了规矩。若是无甚大事,便不必禀给我。”   卫渊清怔了怔,他不明白为何长宁丝毫不在乎他参与政事,可她既然将此事交付给了他,他自当尽力去做。   卫渊清将那些奏折看完时,长宁午睡刚醒,他走到内室,看着她道:“我原本应该盼望着你安安稳稳地诞下孩儿,可现在越是这样平静,我的心越是不安。萧家真的能放任下去吗?”   长宁否定:“自然不是。只不过我若是这个时候出了事,宗室之中并无可承大业之人,论起亲源,依旧是与长平最为亲近,萧家是怕一旦造反,即便她们成功了,名不正言不顺,那个时候长平会在云州被人拥立为帝。萧家还没有胆量与天下人作对。”   卫渊清问道:“可否调杨毓的兵马,回来护卫皇宫,旁的时候我都不怕,只是怕你生产之时,她们会借机起事。只要能保住你和孩子,即便是血流成河,我也要做到。”   长宁却道:“兵者,不祥之器,非不得已而用之。甚至是长平那里,我更想用制衡之术压制她的欲望,不让她惹出祸事。”   渊清道:“这些我都明白,只是有些担心。”   长宁安抚道:“不必担心。杨毓虽在边关,但只要杨家一切安稳,她便也安稳。萧家的事,我自有分寸。”   卫渊清点了点头,并非是他忧心太过,而是这些时日总会梦见一些并不渴望发生之事。每次醒来,汗流浃背,那些场景仍旧清晰,仿佛他亲身经历过一般。   还有阮衡的事,他近来一直在接近薛晗,薛晗向来少些城府,在宫中还算是精明了一些,但与阮衡相比,还是差了许多。卫渊清时常担心,长宁会知道薛迹服用五石散一事,他虽然已经命崔太医换了药,但这种事怕还是遮不住。 第85章 陷害 卫渊清衣袖下的手指轻掐,压下这……   薛晗也对阮衡的频频上门颇为讶然, 他自问平素与阮衡并无深交,更不必说上一次父亲还说过阮衡借着身份压人之事,更让他对阮衡颇为气恼, 可这人偏偏能屈能伸,似乎觉察出他的心事, 还专门向他赔罪, 只说上一次并不知那命夫是谁, 无意欺压于薛正君。   阮衡比他还小一岁, 可做事八面玲珑,与那云侍君一般无二。更因着阮衡容色中还带了些稚嫩,那些讨好的事由阮衡做来, 毫无刻意之感,他本就是心软的人,阮衡又时常同他探讨对弈之道, 倒也颇为投缘, 一来二去,薛晗便将之前的不快放在一旁。   薛晗对阮衡放下了戒备, 阮衡却渐渐有些失望,这人在他面前丝毫不提薛迹之事, 他又不敢直接相问,唯恐透露到薛迹耳中。   今年春日来的早,阮衡便常邀薛晗在御花园中行走,不巧有一次遇到了贤君。   贤君不拿正眼瞧人, 语气中更带了讥讽, “薛侍君这是又傍上高枝了,不往荣君那里跑,倒是整日与陛下的表弟在一处。难不成也觉得荣君失宠了?”   薛晗是个没出息的, 可最听不得别人说薛迹的不是,他上前道:“荣君何时失宠了?陛下分到各宫的东西,贤君不会不知,甘露殿可比别处少一份了?”   阮衡假意拦住他,“哥哥莫要动怒,贤君怎么会不知呢。在这后宫中,品级尤为重要,哥哥怎么好以下犯上。要不然,荣君怎么会比贤君得的东西多呢?可见比人低一级,便要矮一分,也要敦厚做人才是,可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卫贵君那般好脾气的。”   阮衡看似相劝,可字字句句都在嘲讽贤君,贤君怒不可遏,可面前人是阮衡,他不得发作,拂袖而去。   薛晗并非真的愚笨,如何不明白方才阮衡帮他解了围,对阮衡的心结这才放下,他本就是爱玩的心性,阮衡与他年纪相当,自然又许多话可说,时日一久,便对阮衡推心置腹起来。   阮衡一到福禧堂,便闻到一股药味,薛晗刚刚饮完,林顺见阮衡过来,连忙行礼,而后又将手中药碗藏于身后。   等林顺出了门,阮衡才作忧心之态,“哥哥这是怎么了,可有请太医?”   薛晗怕他声张,连忙将他拉住,“我无碍。”见阮衡不信,他也只能将事情道明,反正这事已经被贤君等人传得阖宫尽知,他的脸面也早就丢尽了。   阮衡却并无轻视神色,反而安慰他道:“哥哥若觉得丢脸,那我岂不是更丢脸。入宫这么久,陛下还未召我侍寝过。”   “你与我不同,你是陛下的表弟,陛下早晚会记起你的好处来,可我是身有隐疾,若非父亲敦促,我也不愿服这苦药汤。”   阮衡叹了口气,“陛下怕是恼了我,我与你,皆是苦命之人。倒真是羡慕起荣君来,得陛下独宠这么久,便是死了也值了。”   可薛晗一听这个“死”字,面色不虞,虽只是一瞬,但阮衡还是觉出。他总觉得,或许他想探明的事很快便可知了。   第二日他来福禧堂找薛晗下棋,林顺在门外笑道:“纯侍君来了,主子在里面,您进去便是。”   阮衡来这里多了,就连宫人都犯了懒,薛晗又一向宽纵他们,他们连通传一声都不曾。正是这疏忽,让阮衡觉察了薛晗一直在隐藏的秘密。   阮衡脚步极轻,薛晗翻看一本医书看得正入神,连有人来了都不知,阮衡笑道:“哥哥在看什么?”   薛晗听见这声,慌忙站起,他这般反常倒让阮衡起了疑心,往那书页上瞥了一眼,薛晗又连忙将书合上,而后又将阮衡带到外间。   可阮衡记性极好,方才那一页上所写的内容,他已经牢牢记在心底,可他不明白,薛晗为何要看与五石散有关的医书,这东西他曾听母亲提起过,如今已是禁‖物。   他忽而明白了什么,和薛晗下棋时亦是心不在焉,等回了宫便让宫人传周太医过来请平安脉,又随口问道:“不知周太医可知五石散?”   周太医有些惊讶,“侍君怎么有此一问?”   阮衡笑了笑,道:“只不过以前听说过,这东西是要借酒服效果更佳吗?”   周太医忙道:“侍君还是别问了,先帝最厌恶此物,曾经有个贵人服用过,被先帝察觉,竟将人险些打死。”   阮衡装作吃惊的模样,“这我倒是不知,太医放心便是。”   可周太医走后,阮衡越来越确定薛迹服用的是五石散,他甚至隐隐有些期待,可却不想现在就将此事挑明,怪不得除夕那日,薛迹的脸色看上去那么不好,难道身子早已经亏空了,既如此,不妨多给他些时日,油尽灯枯才好。   太医院中,崔太医正要出门,忽而瞧见周太医提着药箱回来,“纯侍君病了吗?”   周太医回道:“这倒是没有,几个侍君中,他身体最是健朗,不过今日不知怎么,竟问我什么五石散的事,也不知这些贵人们都在想什么,这种事也是能随意提及的。”   崔太医愣住,而后跟着附和几句,“是啊。”   天色不早,周太医将东西放好便离了宫,而崔太医却有些焦虑,生怕那事败露出去,便又去了清凉殿一趟,将此事告诉卫渊清。   卫渊清知道阮衡会有动作,可没想到竟会这么快,这些日子以来卫渊清早就清楚阮衡的性情,便顺着阮衡的思绪去想,这个时候他必定会静观其变,可他既然知道,总有一日会成为祸害。况且,他的身份与旁人不同,若是依旧留他在宫里,只怕也会危及他孩儿的地位。   卫渊清忽而心生一计,阮衡既然这么想知道五石散的事,便让他与此物缠上解不开的纠葛吧。   卫渊清回身道:“你那不是还有一些吗?都拿给本宫。”   崔太医惊得说不出话来,可如今早已经没有他的回头路。   最近天热得厉害,各宫更是早早将棉袍收起,阮衡向来怕热,可却也只是到了夏日,谁知这春日里,他竟渐觉燥热,常喜冷食,就连衣衫也越来越单薄。   阮衡正午睡着,忽而听见殿中来了人,他睁开眼去瞧了瞧,是殿里新来的宫人,做事十分细致,先前的宫人到了年纪离宫了。   阮衡唤他过来,“本宫口渴得紧,你去捧些茶过来。”   那宫人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捧了茶盏服侍他饮下,阮衡困得紧,挥挥手让他退下,而后便觉得热得厉害,再之后的事却是不知了。   等再度清醒之时,他趴伏在殿中,浑身湿透,只觉身上像是不着一物,他坐起来才发现,只有一件外衫勉强将他身躯盖住,方才险些掉落,手腕上还有淤痕,他满心惊恐,抬眼看去,萧璟冷冷地坐在上首,若非此处太过眼熟,他差点以为自己是在立政殿。   阮衡毕竟年岁不大,被这样的阵仗吓住,一时没了主意,只看向四周,而后又拥着衣衫道:“君后,不知……不知臣侍犯了何罪?”   有些事他早已记不清,只记得在午睡,萧璟斥道:“你还有脸相问,宫中出了你这等人,简直丢了皇家颜面。”   阮衡更是惶惑,可身边都是萧璟带来的人,他连反抗一句都不敢。   玉林已经带人去殿中搜罗,宫中侍君犯事,他一人处置便可,可阮衡身份不同,萧璟怕被人议论,便让人去请了贵君贤君过来一同理事,此刻两人怕是已经在路上了,薛迹他倒也去请了,可这人连中宫的颜面也不给,不肯前来。   萧璟嫌弃地看阮衡一眼,吩咐一旁宫人道:“去取一件衣袍过来,让他穿好再说。”   贤君来得最早,卫渊清则稍晚一步,可两人都瞧见了阮衡的狼狈之态。   玉林将东西搜了出来,尽数呈给萧璟,萧璟命人请太医来,因着是后宫君卿犯事,女子不便过来,请来的也都是男医官。   贤君本想奚落阮衡一句,可见萧璟神色这般严厉,他也不敢作声。   几位太医一起验过,脸色都有些骇人,跪下道:“回禀君后,确实是五石散。”   阮衡满目震惊,委顿在地,而后又挣扎起来,要爬到萧璟面前,“不可能是五石散,我宫中怎么会有五石散,是有人在陷害我!”   萧璟眉头一皱,玉林连忙带人将阮衡按住,萧璟吩咐道:“再去验他的脉象!”   那名医官诊过之后,如实道:“回君后,纯侍君应不是第一次服食五石散了。”   贤君掩住嘴,不让自己惊呼出声,卫渊清倒是冷静许多,可他本就是这般性情,并未引人怀疑。   阮衡只觉脑海中轰隆一声,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服食五石散呢?   “一定是假的,是假的……”说不定,现在就是一个梦,梦醒了一切都没有发生。   可宫人将他的胳膊扭住,他吃痛地呼了一声,若是假的,怎么会觉得痛呢?   萧璟沉下脸道:“此事事关宫中体面,本宫不希望今日之事传出去。既然贵君与贤君在此,本宫便直说了,今日……”   萧璟实在说不下去,还是玉林替他继续道:“君后今日会过来,是明成殿的宫人无法制住纯侍君,才去禀报到君后那里。纯侍君服了五石散,难以发散,便解了衣衫,遍身不着一物,于殿中奔走,更要出了这明成殿往外去。君后带人过来时,纯侍君依旧不知羞耻,君后便让人将他捆住,数盆冷水泼醒了他。”   阮衡无法相信,自己真的做过这些事,他以头抢地,说自己冤枉,求萧璟证他清白。   卫渊清衣袖下的手指轻掐,压下这一时不忍,而后起身为他求道:“臣侍也不愿相信纯侍君会这么做,这五石散是宫中禁物,纯侍君不会不知。更何况,平素见纯侍君言行并无异样,不如请平日里为他诊脉的太医过来,问个究竟。” 第86章 禁足 长宁在萧璟手上轻轻拍了拍,萧璟……   阮衡见卫渊清替他求情, 一时间心中暖了几分,感激地看向他,又跪着同萧璟道:“臣侍真的没有用过五石散, 今日之事是有人故意陷害于我,求君后还臣侍一个清白。”   贤君咳了一声, 道:“贵君倒真是救人于水火啊!”   卫渊清平声道:“君后明察, 臣侍与纯侍君并无私交, 方才说的话也并非是为纯侍君求情, 只不过纯侍君毕竟出身阮家,有些事情还是谨慎仔细一些更好。”   萧璟看了玉林一眼,玉林会意, 着人去传周太医过来。   周太医被宫人带了来,见得殿内情形,没由来得颤了颤, 阮衡还在殿里跪着, 看上去像是犯了事,周太医心头打鼓, 却不知君后为何要传召自己,恭恭敬敬跪下行礼, 听得低沉肃穆的声音自上面传来。   萧璟问道:“这些时日都是你来明成殿为纯侍君请脉,可发现他身子有何异样?”   周太医忙道:“回殿下,纯侍君身子安好,并无异样。”   阮衡闻言松了一口气, 他这模样被萧璟看在眼里, 只是却无法由此来断定。   贤君不想就这么让他脱了罪,便直接问道:“那纯侍君服食五石散之事,你可知情?”   周太医乍听得“五石散”, 面上惊了惊,而后又看向阮衡,贤君冷哼一声,“你看他作什么,难道在君后面前还想耍什么心机?”   周太医连声道:“下官不敢,不敢。方才贤君所说纯侍君服食五石散之事,下官并不知晓。”   周太医的话,让阮衡更为安稳了些,他好不容易等得反驳的机会,自然不会容许贤君再度开口,抢先道:“臣侍若是真的服食五石散,太医诊脉时怎么可能从未察觉?而且臣侍实在没有缘由服此禁物,不知何人使出这等低劣的害人手段,想借机置臣侍于死地。”   贤君一时哑口无言,被他这么一说,自己倒像是那个刻意陷害他的人,贤君随口道:“方才臣侍不过是问问罢了,再说了这五石散毕竟是在纯侍君寝殿发现的,要想摆脱干系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吧。”贤君又看了周太医一眼,“周太医来此,就从没有闻到过什么可疑的味道,或是听到过些什么?”   卫渊清了解宋子非的性子,这个时候越是帮阮衡解围,他越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宋子非胸无城府,但却最喜欢纠缠,由他出面反而会撇清自己的嫌疑,卫渊清看向萧璟,“殿下,贤君这话倒像是在诱供,臣侍觉得不太妥当。”   贤君道:“纯侍君与贵君一唱一和,臣侍居然倒成了恶人,不妨按着臣侍的疑惑好好问一问这周太医,是非黑白,也不是能容巧言善辩的人随意颠倒的。”   萧璟沉声道:“贤君方才说的那两桩,你可曾知晓?”   周太医顿了顿,阮衡是否服用过五石散他确实不知,可是他确实向自己提起过,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迟疑,让贤君抓住了漏洞,道:“殿下问话,这周太医居然神色躲闪,看来真的有鬼。”   周太医跪伏在地,不敢去看阮衡脸色,如实道:“十日之前,纯侍君确实向下官问起过五石散,旁的事下官真的不知。”   阮衡闻言慌乱无措,没想到自己竟在此处出了错,贤君攥住了他的把柄,不依不饶,“看来纯侍君也并非这般懵懂无知啊。”   阮衡忙看向卫渊清,希望他能再次替自己求情,卫渊清却摇了摇头,阮衡言语错乱,“臣侍要见陛下,这是有人陷害,是有人陷害我,表姐一定会为我做主的。”   萧璟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厉声斥道:“自你入宫以来,惹出多少祸事自己还数得清吗,陛下又暗中护过你多少次,你知不知道?如今怎么有脸再求陛下!”   阮衡回想着这一桩桩一件件事,他不明白,怎么服食五石散的人竟成了自己?那几位太医说,他脉象中早有服食过五石散,这又怎么可能呢?他进宫以来小心翼翼,饮食中从未出过差错,这些日子只在卫渊清那里和薛晗那里饮过些茶。卫渊清不可能害自己,难道是薛晗害了自己,那一晚是他兄弟二人在自己面前演的一场戏?   他气愤急切之下,再顾不得那么多,膝行几步,同萧璟道:“君后,服食五石散的并不是臣侍,是荣君,是荣君啊!君后若是不信,现在就派人去搜甘露殿,那一晚臣侍亲耳听见薛迹与薛晗兄弟二人因着此物争吵,一定是他们在陷害我!”   贤君没有想到这事竟然还牵扯到了薛迹,他心中暗喜,给他身边宫人使了眼色,宫人悄声退了下去。   阮衡会供出薛迹来,卫渊清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也丝毫不会影响他的计划,不论最后长宁保谁,这五石散之事都与他无关了,也没有人会将此事牵惹到他的身上。   只是阮衡给萧璟丢出一个难题,薛迹的存在是宫中人人忌惮的,即便他是君后,也不想因为薛迹而同长宁闹出不快来。   萧璟问道:“你有何证据证明荣君在服食五石散,他是君位,你若是随意攀咬,便是以下犯上。更何况,本宫执掌六宫,不会因你一面之词就去搜荣君的寝宫。”   阮衡知道,现在唯有将事情闹大惊动长宁,他才能有出路,顾不得萧璟说的什么尊卑规矩。   “君后莫不是觉得荣君深受圣恩,不愿去得罪,便只来拿捏我?”   萧璟冷冷道:“放肆!当真惯得你无法无天了。”   贤君忙劝道:“君后息怒。”   卫渊清只旁观着,默不作声,听贤君又道:“此事并非小事,君后莫不如请陛下过来,再商议荣君的事,荣君若是被污蔑,便也可借此机会清肃内宫,让别有用心之徒受到该有的惩处。”   而萧璟刚吩咐去请长宁,她便出现了。   萧璟怔了怔,往贤君处看了一眼,而后直起身来,其余人也跟着一同行礼。   长宁淡淡道:“免礼吧。”   阮衡如同见了救星一般,在长宁从旁经过时,抱住了她的腿,长宁毕竟有身孕,卫渊清很是担心,怕阮衡不知分寸伤到她,忙站起身来走到他近前护住长宁。   萧璟将伸出的手收回,立在座前,以往都是他在护着长宁,如今也有了别人替他做这些事,而卫渊清才像是她的夫,护着她和他们的孩子。   见卫渊清眉头紧蹙,长宁示意他自己无碍,而后垂首看着阮衡眼中满是惧怕,发上更是半湿着,十分狼狈,但也如同童稚时一般依赖着她,长宁从袖中取出绢帕,递给阮衡,道:“好好擦擦吧,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阮衡从善如流,宫人将他扶起来,长宁走到萧璟方才的座位上坐下,问道:“究竟有何事惊动了这么多的人?”   萧璟正站着,刚要回话,长宁便让萧璟坐下,也让其他人一同入座。   萧璟而后才道:“纯侍君在自己殿中失了神智,于宫中奔走,宫人拦不住,又怕他衣衫不整会失了体面,这才让人请了臣侍过来,太医看后,说他是服了五石散。”   萧璟到底还是给阮衡留了几分颜面,将“一丝‖不挂”说成了衣衫不整,贤君忙又添了一句,“纯侍君方才还说,荣君也服食此物。”   阮衡怕长宁会偏袒薛迹,忙站起身道:“臣侍所言句句属实,荣君确实服食五石散,臣侍是被陷害的。”   长宁来时还将锦帕递给阮衡,听闻五石散时,长宁脸色一变。再闻他诬陷薛迹,那几分怜悯也荡然无存。   长宁虽然未曾言语,但看她眉宇间的冷淡,已然是怒了,萧璟道:“五石散是禁物,荣君应该不会明知故犯。”   贤君让人去请长宁过来,便是为了要拉薛迹下水,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让所有人听到,“空穴来风,必有其因。”   长宁冷声道:“住口。”   贤君立时噤声,众人以为她这是要袒护薛迹,没想到长宁竟吩咐佩兰道:“你带人去甘露殿搜寻一番,若有人阻拦,就说是朕的旨意。”   长宁这般大公无私,谁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而等候的时间里,阮衡两手紧紧交握,他心中也在打鼓,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将近过了半个时辰,佩兰才回来,阮衡抢先问道:“如何?”   佩兰朝长宁拱手道:“回陛下,奴婢带人去甘露殿时,荣君阻挠搜查。”   阮衡脸色一缓,可又听佩兰道:“但奴婢说是奉了您的旨意,荣君便让人进去了。甘露殿大大小小的角落都搜寻过了,随行的太医也验看过,并没有搜到五石散。”   萧璟留心着殿中每个人的反应,贤君脸上颇为失望,阮衡则是惊愕,只是最让他看不懂的却是卫渊清,他的怔然又是因为什么?   长宁坐得久了,腰身有些酸乏,见她要起身,萧璟离得最近,过去扶她,长宁淡声道:“纯侍君之事,便由君后按着宫规处置吧。”   长宁在萧璟手上轻轻拍了拍,萧璟明白她是要让自己手下留情,“陛下放心便是。”   可阮衡看不懂她的苦心,只觉中了计,以为是薛迹在设计陷害他,大骂薛迹,“陛下莫要被薛迹给骗了,除夕宫宴那晚,臣侍是亲耳听到的,这些时日臣侍在薛侍君那里也曾见到他翻看与五石散有关的书籍,对,还有臣侍宫中新来的宫人,这些都是薛迹所为,他才是蛇蝎心肠的人!”   贤君凉声道:“倒不知纯侍君何时同薛侍君走得近了?”   卫渊清虽没有当众落井下石,却也没有再替阮衡求情。   阮衡声泪俱下,口中念道:“表姐,求您念在舅父的份上,饶我这一次。”   长宁漠然道:“你知不知道,朕本想着再过些日子便晋你的位份,让你在这宫中不受一丝委屈。可你都做了些什么?你现在谩骂荣君,只说自己无辜,那朕问你,在他的香料之中动了手脚的人是不是你?”   阮衡被她吓住,委顿于地,长宁道:“那时朕便已经放过你,可你丝毫不知悔改!”   阮衡没想到就连香料的事长宁也已经知晓,他看向卫渊清,当初是卫渊清暗授自己这么做的,卫渊清回视他,目光中透着清冷,阮衡醒觉,这便是卫渊清的高明所在,因为自己并没有什么证据,反而到最后更被长宁厌恶。她们现在或许觉得,就连自己服了这五石散都是蓄意而为,只不过栽赃不成,倒让自己栽了跟头。   如今只有卫渊清对他还算仁至义尽,他绝不能在此时得罪了卫渊清。阮衡手中那锦帕落了地,长宁从上面踩过,离了明成殿。   萧璟沉声道:“纯侍君藐视宫规,以下犯上,着其于宫中禁足,非陛下旨意,不得出宫中一步!殿中侍人,未尽规劝之责,发往掖庭狱。”   萧璟丝毫未提五石散之事,已经是对阮衡极尽宽容,也保了阮家颜面。 第87章 齿寒 长宁如今离了明成殿,却还是记挂……   长宁如今离了明成殿, 却还是记挂着薛迹的事,方才在殿中不好直接相问,现在才有了机会, 长宁道:“甘露殿里真的没有五石散?”   佩兰有些惊讶,“陛下是在怀疑荣君?”   长宁摇了摇头, “并非是朕不信他, 只是怕他一时糊涂, 不知此物厉害。许是朕多虑了, 陈太医是他的叔父,他若真的服食此物,陈太医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更何况你已经带人搜寻过,朕不应该一直挂心。”   佩兰道:“陛下还是要以自身为重,至于荣君那里, 奴婢会让人盯紧一些, 等太女诞下,陛下便可以随心所欲了。”   长宁掀起唇角一笑, “你真的以为,朕有了太女便高枕无忧了吗?”   佩兰停在原地, 看着长宁坐在御辇上的身影,她忽而明白了,只要坐在这个位置上一日,便永远不会有随心所欲的那一天。   瑞祥随侍在卫渊清身侧, 见他眉宇中毫无喜色, 不免问道:“那件事已经按着主子的心意解决了,为何看不出您有丝毫快意?”   卫渊清却道:“今日佩兰带人去甘露殿,却一无所获, 若说我是操纵这场棋局的人,那这局棋也并不算是真正赢了,有一枚棋子已经不听话了。”   瑞祥惶惑道:“奴才实在不明白,难道是荣君在咱们宫中有了耳目,提前得知了消息?”   卫渊清瞥他一眼,“若是这般,又岂会是今日才发现?”   瑞祥讪讪道:“奴才愚钝。”   卫渊清淡淡道:“再过两日,你将崔太医召来,疑惑便可解了。”   瑞祥恍然大悟,“是崔太医泄露了此事,那主子为何要过两日再召他,若是不能现在就封住他的口,只怕后患无穷啊!”   卫渊清缓缓道:“阮衡今日才跌了跟头,我若是急急忙忙召太医过来,只会引得各宫注意,宫中又多的是像贤君这样爱搬弄是非之人,此举得不偿失。况且,就算给崔太医再大的胆子,他也不敢泄露我全部的秘密,即便他不顾及自身,也要顾及他那个侄女的性命。”   “纯侍君那里,咱们就放任不管了吗?”   卫渊清道:“阮衡现在名为禁足,实则与身居冷宫无异,没什么可担忧的。倒是薛迹……”他现在又知道多少呢?   ————————————————————   晚间,陈太医悄无声息地进了甘露殿,见薛迹正坐在桌前饮酒,他连忙将薛迹手中的酒壶拿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喝酒。”   薛迹醺然道:“今日她已经让人来搜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叔父放心便是了。”   陈太医将酒狠狠泼在他的脸上,薛迹呛了几声,陈太医恨声道:“我要如何放心?若不是那一日听崔太医偶然提起明成殿向周太医问及五石散之事,早有防备,眼下被陛下重罚的便是你了。”   薛迹用袖子拭了拭脸上的酒痕,“她要罚我,我便心甘情愿领着,算不得什么!”   陈太医将他的手腕捉住,见得上面又多了几道伤痕,“你到底要伤害自己到何时?”   薛迹神色黯然,欲将胳膊抽出,可陈太医脸色一变,又去探他的脉象,脸色越来越差,“不过才一两个月,怎么脉象竟差别如此之大!”   薛迹并没有把他的恐慌当回事,只道:“我的身体羸弱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叔父不必在意。”   陈太医颤声道:“你要我如何不在意!你知不知道,从脉象所察,现在的你就是一副空壳,内里已经衰败得不成样子,原本说的还有四五年都是奢望,你现在能撑两年都已经是至幸!”   薛迹身子晃了晃,而后惨然一笑,“我从前以为,至少这四五年都能一直守在她的身边,可若是不能,两年与五年,又有何区别?”   陈太医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难道是那五石散,不应该啊,我已经将它的原方改过,又只让你每次用极少的分量,不该损耗至此啊!”他握住薛迹的胳膊,问道:“那些五石散你都处理到哪儿去了?可还有遗留的,拿出来让我看看。”   薛迹往殿后一指,“不多的一些埋在树下了。”   陈太医不顾他的阻拦,去殿后将东西挖出,手指上皆是泥土,将那锦盒捧了回来。他慌忙将东西打开,拿到鼻间轻嗅,而后脸色大变,那锦盒被他推落了地。   陈太医不断摇头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我明明已经改过了,为什么还是原来的……”   他言语混乱,薛迹却听明白了,“你是说有人在这五石散里动了手脚?”   薛迹忽而又想到阮衡的事,有人用这等禁物,将自己和阮衡都毁了,可这个人会是谁呢?萧家,萧璟,还是太后?   陈太医悔不当初,“我就不该答应你弄什么五石散,如今我该如何救你啊!”   薛迹笑了笑,只是这笑里总掩饰不去苦涩之意,“叔父何必自责,说我是作茧自缚也好,命有此劫也罢,总之,见不到她,我连喘口气都觉得疲惫,倒还真不如死了的好。”   陈太医叹道:“兄长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痴情种。”   之后陈太医便送各种补汤过来,以求让薛迹身体能多撑些时日,薛迹虽知自己药石无医,但也不愿让他失望,便将那些补汤都喝下了。   ————————————————————   崔太医战战兢兢地跪在殿中,他已经跪了一个时辰,卫渊清还没有让他起来,只专注于手中书册。瑞祥又将茶换去,卫渊清这才抬起眼看向他,“起来吧。”   崔太医哪敢起身,“下官知罪,在贵君面前,不敢立着答话。”   卫渊清轻轻将茶盖掀开,嗅了嗅盏中茶香,对瑞祥道:“这茶不错,一会儿赏给崔太医一些,他替本宫广结善缘,本宫理应谢他。”   崔太医不是听不出他话中讽刺之意,“下官是糊涂了,再不敢自作主张,求贵君宽恕。”   卫渊清笑了笑,道:“这是你自己说的,以后便记着吧。挡了本宫的路不要紧,若是挡了你侄女的路,那是你发多少次善心都换不回的。”   崔太医痛恨自己当时心软,在陈太医面前装作不经意地道了句:“宫中的贵人怎么会问起五石散呢,到底是年轻些,不知此物厉害。”   陈太医怔然,“是谁问的?”   崔太医“随口”道:“明成殿的那位主子问起了周太医,周太医方才又同我提了一句,我这才有此感慨。”   这样一个不起眼的提醒,救了陈太医,也救了薛迹,只是崔太医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卫渊清发现。   崔太医求道:“贵君且恕我这一次,从今往后,下官绝不敢再自作聪明。”   卫渊清淡淡道:“你也听说了,宫中服食五石散的是纯侍君,你说的倒也不算错。”   崔太医明白,卫渊清这是要将自己从这场风波中撇个干干净净。   立政殿,玉林匆忙进殿来,对萧璟道:“承恩侯来宫中替纯侍君求情,不知怎的,竟惹怒了陛下,陛下将承恩侯请出宫去,半个时辰后又拟了一道旨意,将纯侍君贬为侍卿,又改其封号为灵。”   玉林见自己说了这么多,萧璟连一丝惊讶都没有,“殿下?”   萧璟道:“本宫早前便猜到,纯侍君禁足的消息一传出,承恩侯必定会被其家中正君撺掇来求情,会有今日并不奇怪。至于封号,他父族姓凌,取‘灵’为封号,是要抹去他身上阮姓痕迹,放心吧,阮衡这一生大概也就如此了。明成殿原本的宫人都被罚了,新调去的宫人再抽出几人吧,如今阮衡只是侍卿,服侍的人太多不合规矩。”   谁也没想到阮衡有这样强大的身家背景也能失宠,宫中那些没能承宠的常侍和选侍人人自危,平日里来立政殿请安时连大气都不敢出,萧璟瞧见这些人的畏缩模样,更是厌烦,同玉林说道:“这样的人,别说陛下不喜欢,就连本宫都喜欢不起来。”   玉林笑道:“那奴才就同那些人提点几句,让他们称病便是,不必来这里碍眼。”   萧璟没理会他打趣的话,又吩咐一句,“陛下再过几个月便会显怀了,让尚衣局提前备好衣袍夏衫,多用些细软的布料。还有平日里的首饰,莫要太过锋利,以免伤着。”   玉林笑着应下,而后去了尚衣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回返,可他面上带怒,显然是在尚衣局受了气。   萧璟正翻看着宫中账册,见玉林立在殿中不说话,未曾抬眼,问道:“不是让你去尚衣局吗,这又是怎么了?”   玉林气道:“奴才只是看不惯宫中这些势力小人,还有那不知分寸,越俎代庖的人!”   萧璟是聪明人,略一思索便已经明白了他话中含义,“卫渊清已经吩咐过了吗?”   玉林点了点头,“这尚衣局一向只由殿下您来掌管,如今却因为陛下腹中的孩子,而对卫贵君奉承起来,真让人齿寒。”   萧璟再未言语,殿中只听得他翻阅纸张的声音,这样的事如何去计较呢,怨卫渊清太过关心长宁吗? 第88章 冲冠 之前上元宫宴因着长宁身体不适也……   之前上元宫宴因着长宁身体不适也一同搁置了, 到元月最后一日,长宁让佩兰将阖宫君卿都召到含元殿东南翔鸾阁中一同用膳。   佩兰要去传长宁口谕时,又被她唤住, “就说今日算是家宴,不必特意着吉服过来。”   可因着这句话, 贤君在自己寝宫中耽搁许久才出来, 他平素最喜华服, 可今日在宫中换了许多件都不得心意, 倒是身旁宫人多了句嘴,“容奴才说句逾矩悖逆的话,主子细想, 宫中为何常有新人进来,便是因为人总是免不了喜新厌旧。”   贤君脸色一黑,刚要发作, 那宫人又道:“主子平日里着华服的模样, 虽是冠绝宫中,但在陛下眼里却是没什么新意, 不妨略改一番,着素雅些的衣袍, 说不定能让陛下眼前一亮。”   贤君听着听着,却觉得此言甚有道理,便采纳了去,翻箱倒柜找出一件素色衣袍来, 又用熏香将衣袍熏了一遍, 贤君容色如玉,又着了这身青袍,若是不开口, 倒也能扮一会儿温雅公子。   可刚从辇车上下来,便遇到了真正温润如玉的卫渊清,贤君往他身上瞥了一眼,真真是不巧,他竟也着了浅青色衣袍,袖口处的竹纹更是雅致,而自己的衣袍上真是素出水来,贤君握紧拳头,往那出主意的宫人身上剜了一眼,那宫人连忙垂下头去。   如今再去更衣已是来不及,贤君便就这么硬着头皮抢先一步进了殿去,瑞祥气得跺脚,卫渊清却连眼都不眨,根本不曾将宋子非放在眼里。   翔鸾阁里那些品级低些的卿侍来得早些,见宋子非进殿来,连忙起身同他行礼,卫渊清在其之后进来,可两人身上衣袍太过相似,想不多看几眼都难。   而贤君心头露怯,那些眼神更让他觉得是在将两人对比,他恼羞成怒之下,竟坐错了位置,而后薛迹进来,停在他座前。   贤君丝毫未察自己坐错地方,以为薛迹也要来挑衅羞辱他,没好声道:“这宴席就要开始,荣君该落座了,如今可不是你之前恃宠而骄的时候。”   薛迹冷声讽道:“只知道东施效颦的人,自然不懂得什么叫恃宠而骄。”   宋子非对薛迹向来都是极其忍耐的,可这句话却像是连他的遮羞布都揭去了,宋子非气得咬牙切齿,站起身来道:“你说谁东施效颦?”   “自然是你啊,或者说是鸠占鹊巢?”   贤君气道:“你……”可他往周围看去,这才明白过来,自己的位置在另一侧。   薛迹伸手将他拉到旁边去,而后自己坐了下来,又取出绢帕轻轻擦拭了自己刚刚碰过他的手,贤君只觉奇耻大辱,竟挥手欲打,可胳膊却突然被什么人从后面握住,他连忙回头,只见止住他的人竟是萧璟,萧璟沉着脸,而更让他如坐针毡的,是萧璟身旁长宁的脸色。   长宁一向温柔和善,贤君曾经也在她身旁缠着讨要过许多好处,但唯有此刻,贤君才明白,当触了她逆鳞之时,她也会失了温柔面孔,只余上位者的威严,恰如此刻。   安卿和昭卿也站起身来,连他们也不知今日之事究竟要如何收场,昭卿忍不住低声道:“虽一向知道他没什么分寸,又最喜欢看旁人笑话,让他多些惩罚倒也不算是坏事。当着陛下的面出手,怕是没那么容易含糊过去。今日他这笑话,想不看也难了。”   安卿道:“慎言,总是与你我无关,一切自有陛下处置。”   宋子非已经有些慌乱无措,萧璟皱着眉递去眼神,宋子非会意之后,连忙跪了下来,“臣侍方才只是同荣君玩笑,并无冒犯之意。”   卫渊清却道:“贤君就连坐了不该坐的位置,也是玩笑吗?”   宋子非抬起头乞求地看着萧璟,想让萧璟替他求情,萧璟也恨他不争气,总是惹出许多是非来,更是不长记性,便有意让他多吃些苦头。   薛迹见长宁是真的不打算饶人,瞬间明白过来,她心里还是惦记着自己。薛迹没了之前的强势,软了声音道:“他还伤不了我。”所以,你不必为我担心,更不必因我而动怒。   长宁闻到他身上淡淡檀香味,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他以前从不会沾染熏香,可未当场质问他,只轻轻回了句,“朕知道。”   萧璟眼神微变,这两句话犹如刺一般扎进心里。纵然明白他不会受伤,却依旧不能免除心头怒气,卫渊清这些时日的侍奉与亲近,还是没有动摇她心中薛迹的位置。   这些话其余人没有听见,可离薛迹座位最近的卫渊清不会听不到,他忽而坐了下来,丝毫不顾及那些规矩礼仪。   长宁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宋子非,开口道:“贤君屡次不守宫规,以下犯上,责其于宫中禁足三月,降为卿位。”而后又吩咐道:“安卿,昭卿,你们二人为卿位,便每日去宋卿宫中,重新教授他宫规礼仪。”   长宁话音一落,宋子非连求情都不敢,他本以为自己最多也就是禁足而已,却不想长宁竟降了他的位份,他前两日还在宫中暗自奚落阮衡,好好的侍君当不得,成了侍卿,没想到他自己也逃不开这命运,果然,得罪了薛迹的人,都没有好处,他今日真是昏了头了。   萧璟也不便再为宋子非开口,如今连封号都被长宁抹去了,安卿与昭卿便比他尊贵一些。   安卿还有些迟疑,昭卿却是直接将这得罪人的差事领了,“臣侍定不辜负陛下嘱托。”   薛晗捂住嘴偷笑,被宋子非瞧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薛晗又用袖子挡住自己面容。   长宁虽然没有再同薛迹说几句话,晚上更是召了卫渊清侍寝,但宫里人心如明镜,荣君的宠旁人分不去。   这场宫宴,长宁并未让宋子非离席,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人将他的位次移到昭卿之后。如今中宫之下,只有贵君和荣君两位主子。   ——————————————————   卫渊清将糖蒸酥酪端到长宁手边,温声道:“上次听佩兰说你喜甜食,便让我宫里的人做了这酥酪,你不妨尝尝。”   长宁笑了笑,“你有心了。”她将那酥酪端起,刚吃了一口,便觉得有些恶心,捂住嘴干呕了几声,卫渊清抚着她的背替她顺气,有些自责道:“怪我思虑不周了。”   长宁近来消瘦了些,他这些时日一直贴身照料着,看在眼里难免心疼些,倒是瑞祥打趣他说,“近来主子的眉眼中多了几分神采,浑然不似从前了,将来小主子出生,您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宫中人畏惧他奉承他,都只是因为他如今深受君恩,就像当初的薛迹,要想在这宫里被人仰视,除了母族的势力,依赖的便是长宁的宠幸。   晚间,长宁睡得并不安稳,她轻轻转过身来,却惊动了身旁的卫渊清,卫渊清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半撑起身来,抚着她的肩膀,“可是腿又痛了?”   长宁摇了摇头,那檀香的味道似乎留在了她的心里,一直萦绕不散。卫渊清温声道:“若是睡不着,闭上眼歇息也是好的,你这般要强,明日早朝怕是难熬了。”   长宁敷衍两句,“许是白日里睡得多了,如今便没什么困意,你先睡吧。”   卫渊清伸出胳膊,将长宁揽在怀里,一手抚着她的腹‖部,“等到孩子出生之后,我定要将她母皇所受的苦楚讲给她听。”   长宁睡不着,他也没了困意,轻声同长宁说着话,“以前听母亲说过,我还未出生之时,她便为我取好了名字。父亲也为我提前添了许多衣衫,如今你有孕才三个多月,我有时候会想,现在添置是不是早了些。”   他这些话也不求长宁能有什么回答,可长宁却道:“渊清玉絜,卫太傅确实为你取了一个好名字,便如你的人一般。”长宁将手贴在他的手背上,侧过头看着他道:“我也已经为我们的孩子取好名字了,只不过不知道她能不能用到。”   卫渊清以为她指的是这孩子若是皇子,怕是用不上这名字了,而长宁想的却是,萧氏或许不会容这个孩子活下去,即便需要一个幼主,萧韶大可以随意找一个婴孩代替,免除后患。   卫渊清见她久久沉默,不愿她陷入烦扰。问了句:“那你为我们的孩子取了什么名字?”   长宁启唇,将那名字唤出,卫渊清怔了怔,将长宁拥得更紧些,他在心中默念,发誓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护长宁和孩子周全,哪怕是用他的性命去换。   —————————————   自那日宫宴之后,昭卿便每日到宋子非寝宫中来,一板一眼地要他学习规矩,安卿前几日还跟来,可见昭卿实在太过严厉,他生怕宋子非哪一日东山再起,而自己跟着昭卿将人得罪太深,便几次借着身子不适推脱了过去。   入夜,甘露殿里薛迹临窗自斟自饮,他已经习惯这样的日子,五石散未再服过,他只能用酒来填补心头空虚。忽然间,酒被他失手洒落,连酒壶也摔碎,他低头欲捡拾碎片,可碎片中却映出了长宁的身影。 第89章 后路 他猛然回过头来,本以为又是幻影……   他猛然回过头来, 本以为又是幻影,却没想到长宁真的在他身边,“你怎么……来了?”   夜里风大, 长宁身上还披着斗篷,鬓发间无丝毫珠翠点饰, 长发散落在肩后, 显然原本已是歇下了。   长宁盯着他的眼睛, 一字一句问道:“阮衡提过的五石散, 你究竟有没有服食过?”   薛迹想到过她过来时的无数种可能,却没有想到她是来兴师问罪,他不敢去回视长宁, 她的眼神太过澄澈,一丝一毫的欺骗落入她眼中都遮掩不住。   可长宁对他何其熟悉,这些便已经是默认。长宁目光中透着惊怔, 即便怀疑过许多次, 又在心里否定过,可当他认下时, 她依旧不愿意去相信。   长宁狠狠伸出手去,掌风停在薛迹脸颊边, 这一巴掌到底没有落下去,她将手指攥紧。瞧见窗边的酒盏,将那酒泼在薛迹的脸上,而后酒杯掷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这般信你, 为何你却偏偏要服此禁物?你知不知道那对你的身体毫无益处, 为何要这般轻贱自己的身体!”   阮衡初次揭露之时,她便有过怀疑,可后来又强行压了下去。但他这些时日反常的举止却让她难消疑虑。再添上那檀香气味, 虽只是细枝末节,却足以为佐证。他是要用这檀香味左右太医查验的结果。   薛迹见她脸色涨红,忙扶着她道:“我错了,你别生气,都是我自己的错,你最近消瘦了这么多,不要因为我伤了身子。”   长宁将他一把拂开,“你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惜,又何必担心我?”   长宁说过,便往外走去,薛迹愣了一会儿,才又跌跌撞撞追了出去,却只看见辇车离开了甘露殿。   她入夜过来,定是放心不下他,薛迹心中起了悔意,他不该这般折磨自己,长宁如今定是怨他恼他至极。   几日后,立政殿中,玉林从外面走进来,将萧璟索要的几本账册送来,萧璟仔细翻看着,一边问道:“近来陛下那里可有什么事?”   玉林回道:“倒也没什么大事,自从灵侍卿与宋卿失宠,宫里人都不敢随意去陛下那里,平素只有卫贵君在,不过您在这里这般辛苦,可他卫渊清却整日闲的吟诗作赋,陛下还让人将他的画作装裱起来。”   萧璟看账册看得头痛,叹道:“即便贵为君后,也与寻常人家中主君没什么区别,一样要理这些琐事,主持中馈。时日久了,眼中哪还有什么春花秋月,只记挂宫中各种开支,倒有些羡慕起卫渊清他们来。”   玉林撇撇嘴,“殿下与那些人自然是不一样的,您是正夫,他们都只是侍,哪有资格操心这些事。”   萧璟无奈笑笑,同玉林道:“元月和年末这段时间,宫中开支可是不少,其中最不知节制的便是宋子非,别说是陛下罚他,看了这些本宫都想罚他。”   玉林被他这话逗笑,“他可是还托安卿带话,让您替他求情来着,您是不打算过问了吗?”   萧璟道:“让他再安稳几个月吧,暂时不必理会。”   玉林点点头,而后又道:“对了,奴才今日倒是听说一桩怪事,陛下不知为何竟罚了太医院陈太医半年的俸禄。”   萧璟问道:“是平常为薛迹请平安脉那个陈太医?可知道为何罚他?”   “正是那位陈太医,不过奴才不知道缘由,陛下并不会随意发落下人,应是他哪里做的不对吧。还有,先前荣君知道紫宸殿有卫贵君在,并不往那里踏足,可这几日却时常去求见陛下,只是都被陛下挡了回来,说什么都不肯见他。”   萧璟面上却没什么喜色,他淡淡说了句,“也只是这几日罢了,过些时日陛下心软了,还是会见他的。”   到底还是萧璟更了解长宁,薛迹坚持了半月,长宁到底还是见了他,不过要他向天起誓,再不能触碰此等禁物,薛迹自然是全都答应下来,两人重归于好。   又过三个月,宋子非解了禁足,可他一向心高气傲,如何能忍得这么多人压在他头上,便日日去立政殿诉苦,希望萧璟能帮他恢复位份。   萧璟在宫中讲求制衡之道,如今薛卫二人势盛,他不可能不去扶持宋子非,便应了下来,亲自去了紫宸殿。   长宁有孕已七个月,近来朝政之事都由卫宴萧韶几位大臣共同主理,实在不能决断之时,才会将奏折呈到长宁这儿。   萧璟从辇车上走下,出了一身的汗,到了紫宸殿中才觉清凉许多,不过见着那么多冰鉴摆着,他蹙起眉头来,劝了长宁一句,“我知道近来天气闷热,你一向受不得,但如今你身子重,可莫要这般贪凉,免得落下病根。”萧璟又对殿中宫人道:“佩兰呢,怎么也不劝着些。”   长宁轻声笑了笑,“佩兰今日出宫去了,不过这些也怪不得她。”   萧璟走到软榻前,将长宁身上的薄毯往上遮了遮,又摸了摸她的手,倒不算太凉,“再忍耐两个多月,便不用再受这些煎熬了。”   长宁扶着他的手坐起,“倒也不算什么,你不用担心。”   她这些时日倒是比之前丰腴了些,脸色也红润多了,只是腿上肿得厉害,他虽有心常来照顾,但却碍于许多事,也只能早晚各来一次,知道她安好便放下心来。   萧璟将她的腿放在自己膝上,轻轻揉着,一边道:“有时候也会想,为何孕育子嗣的人不是男子,这样你便不会一边怀着身孕,一边还要忙于朝政。”   长宁忍不住莞尔一笑,她轻轻抚着肚子,“这孩子不是为了哪个男子而生,她只是我的骨肉,这样想来便也不觉得很辛苦了。”她往萧璟身上看去,“我还想不出你身怀六甲是什么模样?”   长宁说完这句话,又止住了笑意,她忘了萧璟无法生育之事,所幸他并未在意。   萧璟缓缓道:“这几日子非总去求我,说他已经悔改,日后也不会再犯,想让你饶他这一回。”   长宁道:”还让朕怎么饶他?如今这禁足也解了,他求你的是复他位份的事吧。”   萧璟笑了笑道:“总是瞒不过你。”   萧璟的请求,长宁几乎都会允诺,这一次他既开了口,长宁也不会让他无功而返。只是倒也没立刻答应下来,而是指着身旁的冰鉴道:“你方才不是说紫宸殿中太过清凉吗?便让宫人将这一个搬去贤君那里吧。”   这便算是答应了,萧璟道:“我这就让人送去。”   萧璟走了以后,佩兰从宫外回来,她来不及更衣便来面圣,同长宁道:“杨寰的身子确实好了,如今更是能在院中多走几步,府中人说是萧丞相去请了无数神医,之前一直没什么成效,不知后来从哪里请来这位,竟真的让杨寰站了起来,就连郑院判见了都觉得神奇。不过,杨毓便是因着杨寰伤残之事才与萧家渐生罅隙,萧丞相四处求医问药,便是想着弥补此事,若是萧杨两家重归于好,那我们该如何?”   长宁镇定如常,“这些时日盯紧边关,若是有萧家的书信往来,一律截下,另抄一份送到朕的手中。”   佩兰道:“陛下放心,这些事奴婢定会全力去做。只是之后呢?”   长宁漫声道:“母皇当初就是太过被动,才会让萧家越来越强。萧家的欲‖望不会平息,若是不加以遏制,迟早会吞下我李姓江山。朕已怀妊七月,萧家不会一直等下去,朕也不愿再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以身入局,让萧韶以为有机可乘,前来逼宫。朕若赢了,可从此肃清萧氏,正大夏朝纲。若输了,便引萧韶入紫宸殿。届时便催动紫宸殿的机关,朕便与这孩子一起,与萧韶同归于尽,到时自有长平在,天下还会是李家的。”   佩兰红了眼,“陛下……”   这些打算长宁早就想了许久,她淡淡道:“只是朕有三件事挂在心上,只有完成这些才可安心等候。其一,宫变时不许君后离开立政殿,这是朕与萧韶之间的事,恩怨也好,宿命也罢,朕不希望他在我和他母亲之间左右为难,他什么都不参与,或许便不会那般痛苦。”   佩兰点了点头,她眼中泪水欲落,“陛下是奴婢的主子,只要是陛下的吩咐,奴婢就会去做。”   长宁又道:“其二便是荣君,朕算计了萧韶,即便是同归于尽,可萧家人为了报复,必定会迁怒于阿迹,朕曾给他一支护卫,到时候趁着宫乱,你让人将他打晕了带出宫去,无论去哪里,只要能留得性命便好。若萧氏未能成功,朕自会接他回来。若是……”其后的话便不言而喻。   “最后便是渊清,朕亏欠他良多,除了这个孩子没有什么能给他了,卫家是世家望族,只要将他送回卫家,便能护他无虞。”   佩兰问道:“可卫贵君对陛下情深义重,如何肯离开?” 第90章 式微 长宁从座上起身,轻声道:“朕自……   长宁从座上起身, 轻声道:“朕自有办法让他离开,萧家即便再得势,也不敢随意动卫氏, 不然这天下悠悠众口是堵不住的。还有两个多月,朕会筹谋好一切。”   佩兰道:“那杨寰那里, 咱们可还要做准备?”   长宁吩咐道:“杨毓虽是因其女儿之事与萧韶疏远, 但这裂痕既起, 便不会修复如初。杨府中要照料的事还是一如既往, 既不用刻意讨好,也不用冷落。”   佩兰扶着长宁在殿中走着,“陛下如今还是要爱惜自己的身子, 那些事奴婢赴汤蹈火都会去做,只有您保重玉体,大夏才有活路。”   “对了, 不管是贵君还是荣君, 这些事都不要让他们知悉。并非是朕不信他们,而是怕关心则乱。”   佩兰应声道:“陛下放心就是了, 不过长平公主近来一直筹兵,奴婢怕您呕心沥血做这一切, 到头来反而会让长平公主得逞。”   长宁淡淡道:“长平一动,便少不了血流成河。”   佩兰叹息一声,而后长宁又让她去请郑院判过来,长宁道出心头打算, 郑院判着实吓了一跳, 长宁只是让她想些办法,将自己身体“虚弱”的事传扬出去。   郑院判不敢问她更深的缘由,见长宁坚持, 也只得道:“微臣定会竭尽全力。”   ————————————————   又过半月,寿安宫,萧胤听着晋奴的禀报,陷入沉思之中,晋奴道:“这些日子陛下身子渐弱,虽有些消息透不出,但奴才观察郑院判近来行踪,陛下这一胎诞下应不会太容易。”   萧胤道:“皇帝的身体只让郑院判照料,旁人连医案都看不到,这郑院判几代为医官,根本不易买通,皇帝又这般信她,谁知这是不是她们有意做出的假象。”   晋奴道:“旁的事都可作假,但贵君与荣君两人常伴陛下身侧,他们的反应不会有假。贵君是孩子生父,见陛下身子不适,竟急得口中都起了泡,日日去紫宸殿守着。”   萧胤叹道:“李长宁多有城府,不得不防啊!”   晋奴又道:“那不如让君后去探探究竟?”   萧胤迟疑了一会儿,“璟儿,予始终不敢完全放心。”   晋奴眼神一转,想到些什么,“奴才倒有个主意,既然陛下依赖于郑院判,下次陛下再传太医之时,若是郑院判因着什么事无法进宫,只消让许太医为陛下请一次脉,是真是假自见分晓。”   萧胤赞赏地看他一眼,“你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一日之后,郑院判的马受了惊吓,其人从马车上摔了下去,当时便昏迷不醒,而长宁那里等不得,许太医便按着吩咐去了紫宸殿。   许太医从紫宸殿出来之后,便悄悄被带去了寿安宫。萧胤在寝宫中来回踱步,见她过来,不等她请安,便问道:“皇帝的身体可有什么异样?”   许太医恭声道:“陛下脉象极弱,乃是气血不足之象,从面色上看来,也确实如此。近来进补颇多,但陛下的身体仍旧没有好转。故而下官想着,陛下生产之时应有些困难,怕是没什么气力,到最后胎儿难以娩出。”   萧胤思虑片刻,又看向她,“你当真能断定?”   许太医回想一番,笃定道:“下官敢以人头作保。”   萧胤让人将许太医送了出去,却依旧在思索此事是真是假,晋奴道:“先帝的阮侍君身子就不好,还未到而立之年便病故了。”   萧胤吩咐道:“拿纸笔来,予要将这个消息告知长姐,至于之后如何,由她来定夺。”   李长宁身体虚弱对她们而言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一味谨慎小心也会步步掣肘。   紫宸殿,佩兰将安胎药端了来,见长宁的脸色已经比之前好上许多,佩兰道:“这药正温着,陛下还是先用药吧。”   薛迹坐在榻前将药碗端起,提前饮了一口,而后才喂给长宁。   长宁将药一饮而尽,用绢帕擦了擦嘴,问佩兰道:“许太医去了寿安宫吗?”   佩兰道:“不出陛下所料,只不过许太医并未在殿中停留太久,一炷香的功夫就离开了。”   长宁问道:“郑太医那里如何了?”   “陈太医方才往宫中来传消息,说郑院判已经醒了,只是有些皮外伤,怕是要将养几日。”   薛迹握着长宁的手,道了句,“陛下若是不放心,可以让叔父来为您诊治。”   佩兰笑道:“倒是没想到荣君竟也懂医术,方才确实惊险,若不是您按之前郑院判所说用银针改变脉象,只怕许太医回去禀报的就不是陛下玉体欠安了。”   长宁确实想过瞒着薛迹,可那日郑院判施针之时被他瞧见,竟从这细微之处察觉出异样,长宁便只好将此事道出,薛迹虽忧心忡忡,但却不愿随意改变长宁的决定,只将那些穴位暗中记下,没想到今日竟能用上。   萧韶虽知晓长宁身体不适,却依旧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吩咐身边心腹道:“暗中寻几个与皇帝身孕月数相近的女子来,记住,到时候本相只要女婴。”   那人道:“主上是想用这女婴取代皇帝所生的太女?”   萧韶目光阴沉,“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近来做足准备,若真要兴事,绝不能再任何细微处出了差错。不过,本相更希望的是兵不血刃。只要能控制住幼主,禅位便指日可待。”   “杨毓那里,主上有何打算?”   萧韶将茶盖掀开,轻轻饮了一口,“她已向我示好,至少明面上不会起纷争。杨毓确实不可尽信,但只要我手握大权,李长宁也不复存在,她自然知道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   可没过几日,边境竟起了纷乱,奏折呈到了京中,长宁临朝,命文武百官商议对策。   有主战者,亦有主和者,两边争持不下,萧韶立在前面,往龙椅上看去,虽隔着冕旒,仍能看出长宁的身体在艰难支撑。   长宁询问卫宴的意见,卫宴立在那里却久久不作声,身边的官员看向她,只见她身子摇摇晃晃软倒下去,其余人连忙将她扶住,可卫宴却口不能言,没多会儿便昏迷过去。   长宁忙让人去请太医来,将卫宴送到殿后诊治,早朝立时散去。郑院判带了几位太医过来,皆判定卫宴乃中风之症。   萧府中,萧璎听闻这个消息有些惊讶,可见自己母亲却镇定自若,她问道:“陛下这般倚重卫宴,她既病了,于我们岂不是大有裨益。”   萧韶见不得她这毛躁性子,萧璎规规矩矩坐好,道:“母亲究竟如何打算?”   萧韶斜她一眼,“我就不该将这些都告诉你,你若敢泄露出去一个字,我就打断你的腿。”而后又道:“李长宁身子不适,如今卫宴又病了,你不觉得这些事太过巧合了吗?”   萧璎仔细想想,“可今日卫宴在朝堂上倒地是有目共睹的啊,太医不也验证了此事!”   “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以李长宁的性子,若这些都是做给我看的,又怎么会这般明显。”   萧璎撇嘴道:“可卫宴年岁在那儿,近来皇帝不能临朝,她又怕母亲擅权,阻了咱们多少事,又将朝上大大小小的事全都担起,病倒也不是什么惊奇之事。母亲有时过于谨慎,殊不知前朝多的是王侯优柔寡断,未能成事。”   这话虽有些没规矩,但却也算说到了萧韶的心里,她等了许多年,今日见卫宴倒下,除了猜疑之外,更生出些惶恐,若是哪一日人如老骥,怕是没了驰骋千里之心。   萧韶道:“让人且先盯着太傅府,若有什么异动随时来禀报。”   卫宴一病,朝中许多事便交到萧韶手中,长宁虽提拔了薛芩,又让林御史木云砚等人协助,但这些人却都无法阻挡萧氏专权的脚步。   卫宴病情稍稳些,便从宫中移到府里,天气稍凉些,长宁带着卫渊清出宫探病,卫宴如今舌强不能语,一半躯体无法动弹,见长宁过来探望十分动容,用另一只手握住长宁的衣袖,卫渊清转过身去,将眼中泪意强忍住,其姊卫姚道:“母亲这是不放心陛下。”   长宁拍了拍卫宴的手,又让卫渊清留下同卫宴说了些话,她立在门边,卫姚不敢离开一刻,长宁回身看了她一眼,卫姚点了点头,将卫渊清带了出去。   如今房中只有她们两人,长宁走到床边,对卫宴道:“太傅,此番辛苦了。” 第91章 前夕 方才一直不能言语的卫宴,此刻竟……   方才一直不能言语的卫宴, 此刻竟说出话来,她忙撑起身子坐起,对长宁道:“陛下如今已有八个月身孕, 实在不必出宫来看望臣。”   长宁知道自己不宜在宫外久留,便长话短说, “朕亲自过来, 既能让渊清尽儿女之责。也能让萧氏的人更信几分。”   那一日大殿上卫宴突然病倒, 长宁实在没有想到, 人前的那份惊怔也不是装出来的,她本就仰赖卫宴,若她病了, 先前的那些筹谋便都要重新考虑。当时几位太医一同诊治,也将卫宴病倒的消息传得更为真实。   幸好三日之后,卫宴醒了过来, 也并未落下病根, 长宁心头着实松了一口气。   郑院判道:“卫太傅幸而只是一时之症,虽是风痰阻络, 但用药诊治及时,这才脱险。”   长宁刚要吩咐人将渊清请来, 又想到这几日他一直没能合眼,便又作罢,让他多歇息一会儿。只是一个念头却突然冒了上来,若是让萧韶以为她没了卫家帮衬, 是不是于她更有利一些。   这些事必然不可能瞒着郑院判, 长宁倒也信她,同卫宴道:“朕有个想法要同太傅商议。”   卫宴听她说完,立刻便答应下来, “只要是为了陛下,为了贵君,臣愿竭尽全力,死而后已。”   长宁微微笑了笑,“太傅言重了。”而后又正色道:“只是此事为求严谨,绝不能再泄露出去,恐怕连渊清那里,也要瞒着。”   卫宴十分认同,“陛下放心便是。”   “朕对太傅自然没有不放心之理,只是朕决议引萧韶入局,却又怕长平会借机北上,到时形式复杂,恐怕难以收尾。”长宁昨夜思虑许久,却依旧没有寻得良策。   卫宴沉默一会儿,而后回道:“陛下的忧虑确实在理,但萧韶也定会想得周全些,说不定陛下所担心的事,萧韶可以替您解决。”   长宁怔了怔,忽而明白过来,笑着道:“多谢太傅指点迷津。”   长宁怕引人怀疑,在卫宴房中停留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出了来,渊清上前扶住她,长宁对他存了愧疚,安慰道:“郑院判会时常来卫府替太傅诊病,太傅的身体说不定过些时日便会好转。”   渊清眼睛微红,点了点头,离去之时又有些不舍。卫太傅最疼爱的便是这个儿子,长宁允诺,他可以时常出宫来探望卫太傅。   只是卫宴竟比长宁想象中还要决绝,把这病做成了十分,更是让卫姚替其安排好了后事,府中连棺木都提前备上了。   刚入夜,萧璎欲将这消息说与萧韶,府院中没什么人敢拦着她,她就这么走了进去,离得远些便见房中映出两个身影,一个是母亲,另一个她却辨不得,她走到门边,轻轻叩了叩门,里边许久才传出声音,“进来。”   可萧璎推开门,却见房中并无旁人,只有萧韶自己坐在桌前,她往屏风后看去,萧韶忽而斥道:“没规矩,下次再来时若是再不让人通传,便家法处置。”   “我找母亲是有要事!”萧璎将她的话打断,“卫宴既然病重,恐怕也没个三五日可活。依我看,咱们便趁着……”   而萧韶明显有顾虑,不许她再说下去,更让她回去歇息,萧璎明白,那个人还在房中,她被萧韶赶了出来,可却猜不透,那个与母亲交谈的女子究竟是谁,若是寻常心腹,又何必避讳自己呢?   房中,萧韶将那人从屏风后请了出来,那女子不等萧韶言语,立刻拒绝道:“萧相所言之事,下官只当从未听见过,切莫再提。”   萧韶不急不慢,为那女子重又添茶,道:“本相今日既然敢将这些事说与你,必定是有万全的打算,你答应与否并不重要。只是,有些话既然入了你的耳,那本相便坐立难安了。”   那女子立刻站起,“丞相这是何意,难道是在威胁下官?”   萧韶的笑不入眼底,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在那女子眼前晃了晃,“还有些时日,你可以慢慢考虑,只不过你若是敢泄露一个字,本相必定叫你悔不当初。”   那女子身子一震,萧韶手中的玉佩乃是其女儿三日前在书院中丢失的,为何会落到萧韶手中?   萧韶将玉佩递给她,道:“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物件,给你也无妨。只不过,本相这次既能将它取来,也能将它化为齑粉。”   那女子将玉佩接过,可那双常握兵刃的手却在发抖。她心头对萧韶已是恨极,自己的性命不算什么,可她如何能置女儿和家人的性命于不顾。   ——————————————————   刚到八月,一场雨刚下过,凉意便起了,长宁险些染了风寒,可殿中闷得厉害,长宁便走到窗边透透气,没立多久,身上便多了件衣裳,长宁回过身去,见是萧璟脱了外袍给她披上,“你怎么过来了?”   “一个成日往宫外去,一个近日又称病,我若是不来,连仔细照料你的人都没有。”   卫宴的“病”越来越重,渊清一边担心自己母亲,一边放不下长宁,还是长宁亲自劝了,他才在卫府中多留了几日。而薛迹前日淋雨之后染了风寒,怕将病气过给她,便也没再过来。   长宁侧眸道:“前几个月你说有孕辛苦,我还不觉得,如今倒确实觉得辛苦了。”   萧璟扶着她往回走,“差不多还有一个月了,就快好了。”   他说这话,倒让她想起从前,他们两人还未成婚之时,与她许婚的侍郎之子心有所属,不少人对她议论纷纷,她索性图个自在,连宫门都不出,可那些人却传她是受了情伤,或许连他也这么认为,亲自过来探望她。   萧璟当时还安慰她道:“只消再过一个月,那些事便无人再议了。你也不会……再想着他。”   她当时却忍不住笑了笑,看他愣着的模样,“谁说我对他念念不忘?”   萧璟的眉心忽而舒展,“既没有,便是最好。”   现在想来,他当时应是以为自己对那侍郎公子情窦初开,有些不舍。   萧璟见她唇角的梨涡隐隐,眉眼中似有笑意,问道:“你在想什么?”   长宁刚想说不过往事而已,可肚子却突然被腹中的孩儿踢了一下,她轻呼一声,萧璟如临大敌,“可要传太医?”   长宁摇了摇头,抚着肚子道:“是她顽皮了。”   萧璟见她提起自己孩子时,眉眼都变得柔和,心头竟起了些苦涩,若是没有那么多纷纷扰扰,此刻他们共同守着的,便是他们的孩儿吧。   玉林本在殿外候着,却忽而进来通传一声,“殿下,正君今日陪丞相来探望太后,想见您一面。”   萧璟有些迟疑,长宁却道:“既然你父亲过来,便不必在这儿陪着我了。正好我也有些累了,想去歇息一会儿。”   萧璟道:“那我扶你到榻上。”   佩兰走了进来,长宁将手搭在佩兰手臂上,温声道:“快去吧。”   萧璟这才转身离开,可他走了几步,长宁却忽而唤住他,萧璟回眸看她,见长宁一直看着他,心头软得不成样子。长宁轻声笑了笑,口中却是拒绝的话,“晚间也不必过来了,安卿近来无事,服侍人又一向妥帖,中秋宫宴的事你还要多费心思。”   萧璟神色一黯,却淡笑着应下,“好。”   萧璟转过身去,他身材欣长,背影在殿中渐渐远去,长宁看着他离开,她原本并非是想说那些,她不过是想再看他一眼,记住他们今日的模样,从前的模样,或许再过几日,无论成败,她与萧璟都不会再有这般平和相对之时了,或生离,或是死别。   佩兰道:“陛下已经打算好了?”   长宁往回走着,“没什么可犹豫的,将消息散播出去,就说朕这一胎不稳,必会早产,或许便是这两日了。除了郑院判之外,其他人亦要在太医院候着。”   佩兰道:“陛下先前所说禁卫军之事,可还要再嘱咐一声?”   长宁问道:“今日当值的是谁?”   “沈檀。”   长宁道:“那便传她过来吧,这个人有忠君之心,更难得不甚迂腐,将来或许可堪大用。”   佩兰笑道:“陛下知人善任,既这么说了,定不会有错。”   ——————————————————   萧韶同萧胤提及,准备这两日便动手,萧胤道:“趁皇帝生产之时逼宫,倒确实是个好时机,可长姐难道真的想要仿制遗诏,若是被验出有假,或是将来让长平等人质疑,只怕后患无穷啊!”   萧韶笑道:“谁说我要伪造遗诏,太后放心便是,这遗诏必定为真。至于皇帝何时生产,亦在人为。”   萧胤惊愣地看着她,“可宫中守卫森严,李长宁又选了十分信任之人照料,如何能成事?”   萧韶胸有成竹道:“你且放下心来,卫宴一病,朝中原本被李长宁拉拢去的势力又回到了我的手中,这一次我可兵不血刃,你就等着做太皇太后吧,将来这天下便真正姓萧了。” 第92章 宫变 萧胤唤了晋奴过来,晋奴将一块玉……   萧胤唤了晋奴过来, 晋奴将一块玉制腰牌捧到萧韶面前,萧胤道:“这块腰牌是寿安宫独有,虽抵不过皇帝的令牌, 但出入宫中不会有人阻拦。”   萧韶将腰牌接过,她轻轻抚了抚上面的纹路, 笑道:“正巧, 这东西于我有大用。”   萧胤思拊道:“听闻近几日郑院判已经住进了宫里, 可皇帝却还未到生产之期。”   萧韶不以为然道:“许太医不是看过了, 这一胎足月生产怕是困难。”   萧胤又叮嘱道:“我知道长姐不喜欢听,可我还是要劝一句,我知道萧家这些年一直靠你撑着, 可行事定要小心,切莫疏忽大意,反而中了李长宁的计。我们萧家几代荣辱, 便系于你一身了。”   萧韶不喜他这般教诲, 将手边的茶一推,“府中还有事, 我怕是不能久留了。”   萧韶走了之后,萧胤一直压抑心头怒气, 晋奴小心劝说着,“您别和丞相计较,她权倾朝野,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忠言逆耳, 若是日后成了事,她便是皇帝了,更是轻易说不得。”   萧胤恨道:“这还没有成事便已经不把我的话放在心里, 我这么多年在宫中,得不到先帝的信任,膝下更是连儿女都没有,我所做这一切又是为了谁?”   晋奴连忙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主子消消气,一切都等日后再说。”   萧胤如何不明白,何况这是自己的长姐,纵然再气,到底还是一家人。   ——————————————————   长宁在榻上躺得久了,起身时才觉艰难,佩兰连忙过来扶她,“您之前还说让安卿过来服侍,可人来了您又将人赶回去。”   “他这个人行事谨慎,可在朕面前却总有些拘束,连手脚都伸展不开,朕看了也觉得烦闷。”   佩兰不愿揭穿她,长宁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山雨欲来,她问了句,“俞延净可在宫中?”   佩兰道:“俞统领今日当值,应在宫里,您要是想见她,奴婢这就将她召来。”   “去吧。”   长宁之前断定,萧韶若是想要逼宫,必定会抽调城防中可用之人,而她手中唯有禁卫军可以抵挡。昨日她已密见沈檀,这俞延净既为禁卫统领,还是要仔细叮嘱一番才是。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俞延净便过来了。长宁抬眸看去,只觉今日俞延净的衣着似乎哪里有些奇怪,她一时说不上来。   长宁抚着肚子,轻声道:“朕临盆在即,此时宫中出不得任何差错。母皇在世时便常说起俞爱卿,说你忠勇可当大任,”   俞延净连忙跪地道:“臣当不得此等赞誉,臣羞愧。”   长宁走上前去,伸手将她扶起,俞延净更是惶恐,离得近些,甚至能看得到她额上滴落的汗珠,长宁忍不住笑了笑,可瞧见她身上的配饰时,那笑容又渐渐淡去,只道了句:“俞统领事君多年,见了朕怎么还是有些惶然?”   俞延净连声道:“陛下威严万千,臣并非惶然,而是心头敬畏,不敢由陛下亲手相扶,折煞臣了。”   长宁本有些事要交代,可却没有说出来,等俞延净走后,佩兰从帷幔后走出,长宁道了句,“俞统领往日最是谨慎,见朕时连一点差错都不会出,今日却将腰间玉带系错了,左右都分不出,倒是十分好笑。”   佩兰不解,“陛下是说……”   “没什么。”长宁转身回到案前,提笔写信,不过数行,等墨迹干了,又盖上了玺印,她仔细叠好封起,将这密信交给佩兰,“按上面所写,尽快送出去,记住,此事一定要秘之又秘。”   佩兰正色道:“陛下放心便是。”   长宁纵然已做了十足的准备,却仍旧担心有意外发生。   太傅府不闻哀声,却能感触哀意,府上人皆知卫宴已经不进米食三日,全靠参汤吊着,卫姚扶着卫宴的肩膀,亲自喂药,渊清站在榻边忧心如焚,偏偏此刻外面人禀道:“贵君,大小姐,萧御史前来探望家主。”   卫渊清疑惑,“萧御史?   卫姚抬起眼来,“是萧璎,此次前来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卫渊清眉间轻皱,对外面人道:“就说是本宫说的,太医有言,母亲的病需要静养,萧家的好意本宫心领了,探望就不必了,请回吧。”   卫宴搭在卫姚胳膊上的手轻轻一动,卫姚是知道内情的,忽而明白过来,对卫渊清道:“如今毕竟是萧韶掌权,轻易得罪不得,还是请她进来吧。”   萧璎刚走进房中便闻见一股浓郁的药味,她不自觉地想掩住口鼻,可又想到萧韶的嘱托,只能硬着头皮进来,同卫渊清行礼之后,问道:“太傅的病可好些了?”   卫渊清冷着脸道:“有丞相的惦记,家母的病自然会好。”   萧璎讪讪地笑了笑,卫姚喂完药便扶着卫宴躺下,而整个过程中,卫宴毫无知觉,萧璎放下心来,方才入府时听见府中下人说了几句,卫宴的病怕是撑不了几日了,府中连寿衣都已经备下。   萧璎见卫家姐弟二人并不怎么待见她,便没再久留,等萧璎走了,卫渊清才道:“萧韶如今还担心什么?她已经重新掌权,母亲若是真有万一,她怕是要开始对付我们卫家了。”   卫渊清侍疾这几日瘦了许多,他担心卫宴的安危,又挂念着长宁,昨日想回宫看一眼,可刚出了府门,卫姚便追了出来,说是母亲突然喘不上气来,他连忙回府,郎中一番救治,这才从阎王那里抢得一条命回来。   而宫中的事,长宁已经有意隐瞒了他,他也丝毫不知,这只是长宁与自己母亲联手做的一场戏。为的是让萧韶掉以轻心,如今也为了阻他回宫。   暮时,西面天际阴云密布,昨日已下过大雨,可此刻外面电闪雷鸣,不知是不是今夜仍会暴雨倾盆。冷风灌了进来,将殿内烛火吹得明明灭灭,佩兰连忙将殿门合上,可殿前却走过几个人影,天边一道闪电,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日,血迹自守卫脖颈前喷出,外面已被带兵围住,佩兰眼睛睁大,压住心头惊恐,连忙回到内殿中。   长宁靠坐在榻上,见她慌忙走了进来,已是猜到些什么,佩兰压低声音道:“陛下,她们来了……”可声音里藏不住急切,更带着担忧。   长宁握紧手指,指着殿中书架之后,对佩兰吩咐道:“你即刻从这后面的密道中出去,该做什么想必你已经明白。”   那些事长宁的确已经交代嘱咐无数遍,可了要紧关头,佩兰还是忍不住道:“可我留陛下一人在这儿,我心中实在难安,万一计策不成,陛下,您还是先同我一起离开吧!”   长宁刚要说什么,腿上却一阵抽痛,她眉心蹙起,“现在不是优柔寡断之时,你只需按朕说的去做。朕是帝王,身上流的是李氏的鲜血,万万没有落荒而逃的道理。”   外殿的大门忽地被打开,声音传到里面,长宁道:“快去!”   佩兰咬牙将书架后的机关打开,在萧韶带人来之前,便已经消失在密道中。   外殿的宫人已经被制住,吓得不敢作声,萧韶轻轻挥手,她身边那人便点了点头,带着人冲进了内殿。   萧韶进殿之时,只见长宁依旧躺在榻上,脸上无一丝慌张之色,可她额上渗出薄汗,萧韶往锦被中看了一眼,“陛下似乎忍痛忍得厉害,可要传太医?”   长宁唇色苍白,冷笑一声,“不敢劳烦萧丞相。”   长宁方才只是腿上抽痛,现在已经过去,可方才忍得辛苦,这才看起来有些虚弱,倒是让萧韶放松了警惕。   萧韶看了一眼殿中陈设,对长宁道:“怎么算是劳烦呢,陛下腹中怀着的,可是明日的帝王。可她现在还不出来,陛下不急,臣倒是有些急了。”   长宁伸出手来,护住腹部,侧眸看着萧韶,“带兵逼宫,丞相可真是不让人失望。”   长宁有意拖延时间,但萧韶却不给她太多机会,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同身边人道:“将郑院判,许太医带来,就说陛下临产再即,身下已经见了红。”   那人连忙领命而去,而趁着这个功夫,萧韶也毫不闲着,让人将锦帛取来,“陛下的手既然还能动弹,就请写下遗诏吧。”   长宁闻言一怔,而后却笑了起来,“萧丞相准备得如此周全,可你凭什么认为,朕会听你的?若没有玉玺或是朕亲笔所书,这遗诏无人会承认。纵然你今日杀了朕,可你冒险逼宫便是因为无法控制天下人,长平还在云州,朕活着一日,她便顾忌一日,可朕若死了,她定会出兵清君侧,到时候你又能撑多久?”   萧韶脸色一变,这才察觉一直侍奉着长宁的佩兰不在殿中,她吩咐道:“在殿中仔细搜寻,务必找到玉玺。”   “不必麻烦了。”长宁笃定道:“你不会找到玉玺的。”   萧韶阴沉了脸色,“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长宁往殿中看了一眼,“这些都是你带来的人,可以大摇大摆地来到宫中,必定是禁卫军中有人放你们进来。朕想知道,你究竟是用何种手段笼络了禁卫?”   萧韶笑了笑,“告诉你倒也无妨,你的禁卫军已经被我调的分散,其中一些便围在卫府,薛府,阮府,只要是你能倚靠的人,我都已经控制住。”   “你收买了俞延净,是吗?”长宁却没有丝毫疑问的语气,显然已经断定了此事。   禁卫统领,俞延净为正,沈檀为副,今日非沈檀当值,宫中禁卫便由俞延净调遣。   萧韶往殿外看了一眼,“俞统领,既然陛下已经知道了,你又何必一直不肯进来呢?”   脚步声渐渐响起,俞延净不敢去看长宁脸色,她紧紧握住拳头,萧韶瞥她一眼,道:“俞统领,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如今已经没有回头之路了,做事还需果断一些。”   萧韶身边人走近禀道:“主上,没有找到玉玺。”   此时郑院判等人被带了进来,郑院判见殿中剑拔弩张的氛围,和那些听命于萧韶的兵士,立刻明白过来,她快走几步护在长宁身前,“你们若敢害陛下,我即便粉身碎骨,也要护陛下周全。”   萧韶冷呵一声,“倒还真是忠心耿耿的一条狗。”而后便有人将郑院判拖在地上,狠踹一记,她闷痛一声,萧韶道:“不用着急,有你殉葬之时。”   一旁的许太医肩头轻颤,显然也是怕萧韶斩草除根。   萧韶已经没了耐性,吩咐身边人,可话却是说给长宁听的,“去甘露殿,将荣君请来。陛下生产之时,想必最惦念的便是荣君了。”   萧韶这是要用薛迹的性命来威胁长宁,长宁的手握紧衾被,冷声道:“卑鄙!”   萧韶根本不在乎她如何斥骂,甘露殿离紫宸殿很近,萧韶派去的人很快回来,可却是无功而返,“主上,荣君不在宫中,殿中宫人也都晕了过去,将人泼醒之后,无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萧韶猛地回过头来,紧紧盯着长宁,问道:“你又在做什么把戏?”   长宁只淡淡一笑,让她自己去猜想,萧韶最是多疑,“你是让你身边那个近臣佩兰将他救走了?”   长宁虽然没有回她,可却也没有否认,萧韶怒极反笑,“还真是情深义重,这时候居然先想到的是那个男人的性命。璟儿平日里对你的情意,怕是一文不值吧。”   萧韶故意激怒她,便是想寻得她的软肋,可长宁平日里便是这副淡然模样,此刻任凭她怎么说都不动怒,萧韶道:“逃了一个薛迹,还有阮衡,再不然就将阮家的人带来,我倒要看看你的心究竟有多冷硬?”   长宁轻掀唇角,“你大可以将他们带过来,只要朕皱一下眉头,都算你赢了,如何?”   萧韶的指骨捏得泛出青痕,正在这时,殿外人慌张来报:“丞相,宫中几处无人居住的宫殿走水,火光冲天,许多宫人起来救火,我们的人怕是不好分散开将后宫控制住。”   萧韶从身边人腰间抽出剑来,指着长宁道:“这火也是你让人放的吧?说,你究竟还做了什么?”   长宁漠然道:“丞相足智多谋,自然应该懂得未雨绸缪的道理,如今问我,不觉得有些晚了吗?”   立政殿中,萧璟本就未歇下,听见外面的慌乱之声,他唤了玉林进来,“究竟发生了何事?”   玉林道:“方才奴才已经问过,说是宫中几处宫殿走水,不过幸好是偏僻处所,已经有宫人过去了,想必过不了多久便可将火扑灭。”   萧璟却觉得心中极不安稳,他披了外袍起身,往殿外走去,玉林追上去劝道:“殿下难道要亲自过去查看,您身份尊贵,不可冒险,不如奴才让人将安卿找来,他如今既然协理后宫之事,此事他去处置更为妥帖。”   可萧璟却执意要亲自过去,只是令他们两人没有想到的是,立政殿外有十几名护卫将宫门围住,不许他们出去。   萧璟怔了怔,那守卫连忙同萧璟行礼,“君后见谅,卑职是受陛下之命保护君后,君后还请回吧,无论发生什么,君后都不可离开立政殿。”   萧璟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你是受陛下之命来保护我?”   “是。”   萧璟心头一凛,追问道:“陛下现在怎么了?”   那守卫不知如何回禀,眼神躲闪,萧璟斥道:“快说!”   “陛下她,陛下无事,是佩兰女史拿了陛下的令牌,传了陛下旨意命卑职守护在此,说是……说是萧丞相带兵逼宫……”   玉林惊呼一声,而萧璟却看着天边火光,怎么会这般巧合,昨夜才下了雨,若非人为,宫中怎会走水?   他心头担忧长宁安危,不顾一切往外走,可守卫却得了命令,即便身死都不可放君后离开。   萧璟被她们阻拦,根本出不去,他心急如焚,趁那人不备,将她的剑夺了过来,那人惊愕之下不知如何反应,萧璟自知论起武艺绝不敌这些守卫,他也根本没有想过与之纠缠,将剑抵在自己脖颈上,那些人包括玉林在内,都惊慌地看着他,萧璟沉下脸来,“谁若敢再阻本宫,本宫便……”   那剑已经在他脖颈上划出血痕,虽浅淡,但却也足以将人震慑住,那些人虽受命于长宁,可却不知他以死相挟之时该如何处置。只能让出路来,任萧璟离了立政殿。   ————————————————   “你当真以为没有遗诏我便无法行事了吗?还有你腹中这孩子,我本就没有想要你们两人活着。”   长宁嗤笑一声,“那丞相还愣着做什么?”   萧韶将另一份遗诏从袖中取出,“我早已断定你不会乖乖听话,既如此,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矫诏?”   “何止啊!”萧韶让人将那刚出生不久的女婴抱来,襁褓之中,那婴孩啼哭不止。   许太医端了药汤过来,可刚一抬头触及长宁的眼神,她的手便忍不住发抖。   萧韶看着她道:“这是催产的药汤,药性极强,不消半个时辰,你腹中胎儿便可产下,只是这药却也有另一层功效,可使你血崩而亡。”   郑院判挣扎着道:“奸佞反贼,不得好死!”又骂许太医道:“还有你,背叛陛下,难道你觉得你会活着领赏吗?”   萧韶皱起眉头,便有人将郑院判的嘴堵住,“慌什么,郑太医医术不精,未能照料陛下顺利生产,致使陛下驾崩,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长宁看着那些人一步步走近,她按住了榻前一处凸‖起,可突然有人闯了进来,持剑挡在她身前,“谁敢!” 第93章 落幕   萧璟笑得苍凉,“母亲的大事,……   萧韶如何也没能想到, 他竟会将剑指向自己,她怒斥一声,“你疯了不成, 竟拿剑指着自己的母亲!”   萧璟的眼眶瞬间湿润,道:“母亲现在才知我疯了, 我早就被你们逼疯了。”   萧韶道:“我早就猜到, 你用情过深会坏了大事。”   萧璟笑得苍凉, “母亲的大事, 便是要害死我至爱之人吗?”   在萧家人面前他从来都是遮掩自己真实的欲‖望,藏起对长宁的情意,可唯有到了穷处, 他再也不想掩饰。   萧璟挡在长宁前面,也遮住了殿中烛光,暗影散在她身上, 她虽看不清萧璟此刻神情, 却依旧能体察到他心中悲苦。这床榻之下另有乾坤,只要她轻轻按下, 便有一线生机,而殿中机关亦会被触及, 箭矢横飞,血流满地。可现在她却犹豫了,只因为眼前这个萧家人。   萧韶的心思全被萧璟牵起,“你至爱之人的腹中怀的却是别的男人的孩子!”   而后她趁着萧璟恍惚之时, 对身边人示意, 立刻有人上前,试图将萧璟制住,可他却察觉了这些人的动机, 将剑横在脖颈上,那些兵士熟知萧璟身份,怕他真的会一时冲动伤及自身,连忙后退。   萧韶的心猛然揪起,指着萧璟道:“你是在拿你自己的性命威胁母亲吗?萧璟,我告诉你,你的身上既然流着萧家的血,就不要想着和李长宁相携到老,要么是我杀了她,要么便是她灭了萧家满门!我已经没了退路,纵然你百般阻拦,我也不会改变心意,更不会将萧家这么多条性命弃之不顾。你大可以试试,你这般自尽在我面前,我究竟会不会心软!”   萧璟眼中的泪倏地滑落,“母亲错了,我从未想过要威胁母亲。”他看着许太医手中的药碗,“既然母亲容不下她,那我便先去黄泉路等她。”   萧璟的肩头轻颤,他很想回头再看长宁一眼,可却不敢,他怕他恍惚一瞬,这剑便会被打落,而他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宁……   萧韶终究不是铁石心肠,她更是清楚萧璟的性情,怕他冲动之下真的会赴死,更不必说此刻剑下已有血痕。她只得先稳住萧璟,哄骗他道:“你先把剑放下,我可以答应你不杀李长宁。”   萧璟何其聪明,怎么会看不出这是她的缓兵之计,“母亲不必再说了,这帝位之下从来都是白骨累累,母亲登极之时也不要忘了,你走过的路上,曾踏过你亲生儿子的鲜血!”   萧璟此刻悔恨多矣,若是早知仍有今日,他不愿蹉跎这五载岁月。   萧璟闭上双眼,握剑的手收紧,可忽而听到身后冷冷一声,“君后这戏做得委实认真了些,你们母子二人真的把别人当作傻子吗?”   萧璟猛然回头,却触到长宁冷冷的眼神,长宁勾唇一笑,“君后为何这般惊讶,难道朕说的不对?”   萧韶见势道:“我早就同你说过,她李长宁心机深沉,心中哪有什么儿女情长?”   长宁撑着身子,嘲讽道:“你萧韶的城府又浅到哪里?”她抬起眼眸看着萧璟,“不过无须你为我陪葬,沈檀已经带人围了萧府,只要我有不测,她必会依令行事。到时候整个萧府血流成河,岂不更好!”   萧璟眸中闪过惊愕,手中的剑落了地,萧韶攥紧拳头,“我竟真的低估了你,不过今日沈檀并未当值,你说这些话自己信吗?”   长宁道:“丞相不妨派人出宫去打探一番,是真是假,验过方知。”   萧韶身边人劝道:“主上莫要听她蛊惑人心,皇帝分明是想拖延时间。”   长宁冷冷一笑,“你大可以赌一把,朕一人性命,换你萧氏满门。只不过等你坐上皇帝之位时,早已经成了孤家寡人。”她侧眸看向萧璟,“不对,你还有儿子,自可以传位给他,也不枉你们母子这么多年的算计!”   萧璟定定地看着她,他想看穿长宁的心底的打算,可长宁却根本不回视他。   一名兵士慌忙自殿外进来,禀道:“丞相,有大批兵马已入了宫,正向紫宸殿而来!”   萧韶蓦地回头,“什么?”可她心头惶惑不已,不该如此,难道是杨毓带兵赶来,怎会?她前些时日故意让人去挑起边境事端,杨毓被那边拖住,根本不可能回来。   长宁道:“丞相不必想了,今日之事本就是朕故意诱你前来。莫要以为自己计策高深,自负与狂妄便足够害了你。”   萧璟已是木然,他不知道长宁的计策中,自己究竟是不是也做了棋子。   萧韶缓缓回头,“那便用方才的话回敬陛下,今日你即便有周郎妙计,也飞不出这方寸之地。”   可萧韶话音刚落,殿外便有火光亮起,厮杀之声渐近,她问道:“来的究竟是何人?”她将俞延净的衣领抓起,“你不是已经严命守门之人,不许将人放进来吗?”   那人连忙回道:“皇城守门是持有陛下令牌而开,而皇宫的……”   萧韶怒目圆睁,“说!”   那人颤声道:“是守卫见那些人的旗帜上有个‘萧’字,以为是丞相之人,所以才开了宫门!”   “萧媺?”   萧韶身子晃了晃,她忽而大笑,“当真是我棋差一招,怎么也没有想到你会去豫州借兵。”   “所以,朕说沈檀已经围住萧家,你可信了?”长宁虽坐在榻上,面色也依旧虚弱,但此刻殿中之人谁都不敢再轻视她。   俞延净忽而跪地,“是臣一人之罪,臣不求陛下宽纵,此等谋逆大罪亦无法宽纵,只求陛下能赦免臣的家人,流放也好,充入贱籍也罢。”她伏地叩求,“求陛下饶他们一命!”   有些禁卫本就是听从俞延净的指挥,可见她如今已经求饶,也连忙将手中兵器放下,只剩萧韶带来的人还在顽抗。可她本以为自己计策周全,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带来的兵马本就不多,如今溃败已成定局。   萧韶不畏死,她看着长宁道:“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只不过我想知道,你究竟是如何谋划,即便是死,也让我死个明白些。”   密道之中,佩兰焦急地等着,光影昏暗,薛迹躺在榻上,只看得到眼前人影晃动,他忽而想起,一个时辰之前甘露殿的人皆被迷晕过去,自己也不能幸免,他努力想要醒来,身上却毫无力气,他咬破嘴唇,血腥与痛意让他恢复一丝清明,“陛下呢……”   佩兰回过头来,见薛迹在说话,她不知如何是好,走近去看,可腰间匕首被他倏地夺去,薛迹看不清眼前人是谁,只出于本能防备,他用匕首在自己胳膊上划破一道,痛楚让他的神智已经恢复了五成,见是佩兰将他囚禁在暗处,心头怒起,“你把长宁怎么了?”   佩兰还在犹豫,薛迹却以为她有歹意,他身手极好,佩兰怕他一怒之下把自己结果了,如何敢瞒着他,“荣君莫要轻举妄动,萧丞相带兵逼宫,我是按陛下旨意将你接到此处。”   薛迹半信半疑,打量着周围,还有一些侍卫也在,佩兰忙道:“这是紫宸殿下的密道,是陛下登基之后命人打造的,便是为了今日。”   薛迹忙道:“那她呢?她是不是还在殿中?”   “陛下命我将您接走,又让我在宫中几处荒废宫殿放了火,城外援军见了这火光便会明白陛下有难,想必现在已经到了皇城。”佩兰却又焦急道:“陛下说她会想法子拖住萧韶,而后找机会按下机关,从榻下逃生。”   薛迹的心揪紧,“可她现在还没有回来是不是?”   佩兰不敢答话,更不知出了什么变故,长宁还说过,若她一直没有下来,便让佩兰按下另外一道机关,整个紫宸殿便会成为牢笼,不会有人出去,在其中的人也会被箭矢所伤。   “我不能在这儿等着,她若有三长两短,我绝不独活!”   见薛迹要出去,佩兰连忙唤住他,“陛下让我救出你本就是担心你的安危,你如何能辜负陛下的心意。更何况,若是陛下如今无事,你出去便会成为萧韶手中的把柄,会拿来威胁陛下。”   薛迹停住脚步,他想说自己本就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不在乎这些,可长宁不行,他不能阻了长宁的路。   紫宸殿中,萧韶道:“卫宴装病让我掉以轻心,写信到豫州借救兵,当真是好计策,放火烧宫也是你让人做的吧!俞延净呢?你究竟是如何知道她已经被我收买,背叛了你。”   长宁淡声道:“那日她面见朕之时,腰间玉带系错了。”   萧韶疑惑地看着她,“只因为这个?”何其荒谬。   “见微知著,俞延净这五年之中面圣无数,可却从不敢有一丝马虎,每次来紫宸殿,站立的位置都是一样的,不敢多出一步。”长宁看向她,“这也是朕为何会信任她的原因,若非心有慌乱,如何会出错而不自知。朕便将此事留心下来,又命人暗中跟紧她,可她府中没有什么信笺,朕本以为自己猜错了,却又得知她已经将子女托付给了挚友,而后种种便不必多说了。”   萧韶一时说不出话来,也只有到此刻,她才真正佩服起面前之人,这个她一直提防,却又一直没有真正放到眼中的女帝。 第94章 君宜 也根本不容萧韶多想,萧家的人节……   也根本不容萧韶多想, 萧家的人节节败退,而萧媺却已经带兵围住了紫宸殿。   长宁沉声道:“你已经没有了退路,快些束手就擒, 至少萧家人还有一线生机。”   萧韶身子晃动,她不敢相信, 自己多年筹谋, 今日竟真的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可殿外凄厉一声, 萧璎被押到殿门外, 一声声地求着,“母亲救我……”   萧璟抓住萧韶的胳膊,“母亲, 收手吧,你忍心看着阿璎,看着父亲他们都丧命吗?”   萧韶肩膀垂下, 她无力地看着长宁道:“你赢了。”   萧媺带兵闯了进来, 将俞延净等人制住,而后跪地道:“臣萧媺救驾来迟, 请陛下降罪。”   长宁握在衾被上的手慢慢松开,心头也长舒一口气, “萧爱卿是有功之臣,朕要嘉奖才是,不会怪罪,快平身吧。”   萧媺看向一旁的萧璟, 他的母亲谋逆, 他也脱不开干系,可殿中却无人动他。   长宁如何看不出萧媺未言之意,正要让萧璟先回立政殿, 可变故突生,方才已被制住的萧家兵士,忽地挣开,持剑冲着长宁而来,萧璟见状连忙扑在长宁身前,那剑刺入他右背之中,温热的血自口中而出,长宁慌张地捧着他的脸,“璟郎!太医,太医呢,快来救人……”   萧媺将那人一剑封喉,而萧韶见萧璟受伤,不顾一切要上前去,却被人带出殿外。   长宁腹中一痛,又渐渐收紧,她额上渗出汗来,郑院判连忙上前,探她脉象,而后忙对萧媺道:“快让人都退出去,陛下怕是要生产了。”   等佩兰与薛迹从密道中出来时,一盆盆的血水从紫宸殿里往外端,薛迹见状慌了神色,他扯住宫人道:“是不是陛下出事了?是不是?”   那宫人点头又摇头,佩兰见薛迹关心则乱,代为问道:“陛下现在怎么样了?”   那宫人道:“陛下方才受了惊吓,太医说会提前生产,这些血水并非是陛下的,是君后受了伤,如今在偏殿中医治。”   薛迹松了口气,可殿内生产,郑太医已严令外人不许进入,薛迹只能等在外面,雨又下起,天微凉时才停。   黎明破晓之时,殿内传出婴儿啼哭之声,甚是洪亮。薛迹扶着窗棂,等着里面传来消息,未待多时,佩兰从殿内走出,虽困倦不已,可眸中的喜色掩藏不住,“陛下诞下皇女,母女均安,只不过太过辛劳,现下自己睡着了。”   薛迹想进去看长宁一眼,可却忍不住重重咳了几声,他用手掩住口鼻,再拿开时上面皆是血迹,佩兰睁大了双眼,“荣君……”   薛迹用衣袖将唇边血迹擦干,摇了摇头,“我没事,今日之事亦不要告诉陛下,她如今身子正虚弱,萧氏谋逆,还有许多事没能处置,不要再让她烦心了。”   他咳血已有半月,之前一直称病未来紫宸殿,便是怕长宁知晓,影响她和孩子,如今他即便是死也可放心了。   ————————————————————   长宁醒来之时,已是晌午,她慢慢睁开双眼,可第一眼看见的却是卫渊清,他眼中布满血丝,见她醒了紧紧握住她的手,“你怎能瞒着我,这般凶险,你怎能瞒着我……”他的眼泪忽地溢出,“若你和孩子有事,我该如何活下去。”   长宁温声道:“我没事。”可她产后体虚,如今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   渊清俯身过来,吻在她的额上,珍之重之,他坐在榻边,轻声道:“你可要看看我们的女儿?”   但长宁此刻脑海中不断闪过萧璟受伤的画面,她担忧萧璟的安危,可对着卫渊清殷切的眼神,这话却又怎么都问不出口。   渊清让宫人将小皇女抱来,放在长宁的枕边,见长宁看了襁褓中婴儿一眼,皱了眉头,他忍不住失笑道:“孩子生下来都是这模样,再过些日子便会生的好看些。”渊清将她额边碎发勾到耳后,“她的眼睛生得很像你。”   长宁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女儿的脸颊,柔软得让她不敢用力,渊清看着眼前场景,眼角眉梢皆是笑意,这些日子他焦虑于母亲的病情,又记挂着长宁,母亲昨夜“病危”,他更是守在榻前不敢离开一瞬,直到太累昏睡过去,可天亮时,母亲却已经坐起,告诉他这些只是她和长宁共同定下的计策。   卫府门外接他回宫的辇车已经备下,一夜风雨,他这才知晓昨夜萧韶逼宫造反,长宁九死一生,更是生下了她们的女儿。   他多怕这只是一场梦,可这梦却被女儿的啼哭生打破,长宁有些手足无措,渊清连忙让宫人将小皇女抱出去,对长宁道:“她应是饿了。”   长宁点了点头,正好佩兰送了参汤进来,渊清道:“我来吧。”而后将参汤接了过去。   佩兰在长宁身边这么多年,只消她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她的心事,她是在担心萧璟,道:“太医让陛下放心。”而后见卫渊清看过来,又添了句,“卫太傅和萧都督正在殿外候着,萧家谋逆之事如何处置,还需要陛下来拿主意。”   渊清不忍长宁劳累,道:“把参汤喝了再去理政务吧。”   长宁点了点头,渊清将参汤一勺勺喂给她喝下,道:“这几日你还需要好好养身子,这天下要靠你,我们父女二人也只有你。”   长宁道:“放心吧,女儿的乳名就劳你这个父亲来取了。”   佩兰道了句,“方才宗正来问小皇女取名为何,说要记录在玉碟之中。”   长宁温声道:“就叫她君宜吧,李君宜。”   这是那一夜她曾告诉过卫渊清的名字,他未有惊怔,只再将这名字在心头默念。   长宁抚着他的脸,“你看上去很累,快去歇歇吧。”他眼下青黑一片,怕是熬了很久。   卫渊清知道她还有要事,便只好离开了,等他走后,长宁问佩兰道:“君后的伤势无碍吧?”   佩兰慢慢道:“伤在右背上,虽有些重,但却未在要害之处,陛下未醒之时,便已经将人抬到了立政殿,方才奴婢又让人去问了,陈太医说是无碍。”   长宁没有说话,佩兰问她:“陛下可是在为难?君后虽未参与谋逆,更救了陛下,但他毕竟出自萧家,陛下若要保全他,怕是要抵挡臣工进言了。”   长宁如何不知,“先将萧氏一党押入天牢,未经朕的允许,不准任何人对她们提审动刑。”   长宁又道:“去将卫太傅她们传进来吧。”   “诺。”佩兰刚转过身去,长宁又道:“阿迹呢,他可安好?”   佩兰本不想欺瞒长宁,可又想到薛迹嘱托的那些话,她喉间一滞,再开口时却道:“陛下生产,荣君等候一夜,如今身心俱疲,太医让他先回寝宫休养。”   长宁这才放心下来,“他没事便好。”   昨夜萧韶谋逆之事已经传遍京都,宫中议政之处,平日里依附于萧韶的文臣皆不敢出声,一名官员对薛芩道:“薛大人,你说陛下会如何处置萧家呢?”   薛芩多年为官谨慎,此时也不敢太过张扬,更何况萧氏一倒,更为显赫的是卫家,如何也轮不到她议论。“你我既为臣子,只需为陛下分忧,实在不敢妄议陛下未决之事。”   却是卫氏门生道:“陛下既除逆贼,又得皇女,此等可喜可贺之事,如何议不得?”   “卫太傅忍辱负重,实在令我等敬佩。”   她们正说着,佩兰正好过来,笑着道:“诸位大人,陛下说今日不会再召见诸位,就请各自归府吧。”   薛芩对着佩兰拱手道:“多谢佩兰女史提醒。”   佩兰道:“薛大人客气了。”   快到宫门之时,薛芩忽而听人道:“陛下究竟是如何想的?只将萧韶等人下了天牢,而君后和太后却依旧没有任何处置,难道是仍有一线生机?”   “谋逆大罪,哪有饶恕的道理,况且我还听说昨日萧韶还要用一名女婴来换下皇女,此等手段,陛下岂能饶她。而且陛下已经生下皇女,虽然未册封为太女,但心意却已经不言而喻,君宜,孙大人不会不明白吧。”   “看来这朝堂又要轮到卫家呼风唤雨了!卫太傅平叛有功,卫贵君又是皇女生父,不知陛下是否会废掉萧后,立卫贵君为君后呢?”   “慎言,慎言!”   薛芩听完这些,担忧起薛迹的处境来,她倒是不图薛迹为薛家带来什么尊荣,可她愧对其父,只希望他能在宫中活得好些。   萧璟再醒来时已是两日之后,玉林为他敷着创药,仔细包扎伤口,可萧璟自从醒来便没有说过一句话,玉林知道他是不敢开口,萧家将会有怎样的结局他比谁都清楚。   可有些话玉林却要说给他听,“陛下身子虚弱,还未下床,无法来探望您,您还是要先养好身体再说。况且,陛下已经下了口谕,立政殿一切从前,陛下她是在乎您的。” 第95章 独活 萧璟惘然道:“可她是帝王,再大……   萧璟惘然道:“可她是帝王, 再大的情意,都无法宽恕这谋逆的罪名。如今朝堂上,都是如何议论萧家的?”   玉林小心翼翼道:“朝中原本依附于萧氏的一党人人自危, 可陛下至今未追究此事,只是将大人她们羁押了。”   萧璟的心顿时纠起, “那父亲他们呢?”   玉林开始支支吾吾, 在萧璟的逼迫之下, 还是将此事和盘托出, “正君他……也在牢中,奴才托人问了问在天牢中当差的人,她们说是没有陛下的允许, 任何人都不许对萧家人用刑,剩下的奴才委实不知了,那些人连银子都不敢收, 奴才准备的一些东西也送不进去。太后那边也已经用尽了办法, 但还是不成。”   萧璟挣扎着起身,“备辇, 去寿安宫。”   玉林连忙扶着他,“殿下稍安, 您和太后毕竟是萧家人,虽然陛下没有处罚,可您千万不能因着大人的事,而将您自己越陷越深。如今最要紧的便是保住您的后位, 要不然萧家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保全后位?可他如何才能保全, 难道要与萧家划清界限不成,母亲谋逆是真,可父亲他们却是无辜受累。即便明知不会有结果, 可有些事还是要做。   只是萧璟刚站起身,眼前便黑了一片,他身子摇晃,几乎无法站稳。   “殿下,您已经有两日水米未进,还是先用膳吧,不然身子如何撑得住?”   玉林命宫人将早膳送来,萧璟匆匆用了一些,可又想到奇怪之处,“陛下她,为何将萧家的事按而不发呢?”   玉林顿了顿,“陛下已于前日诞下小皇女,如今身子还未休养好。”他也不知是不是这个缘由,可除了这个他想不出别的,就像萧璟所言,谋逆大罪如何赦免?   萧璟怔然,她怎么会突然生产,难道是那一日受了惊吓?“陛下她没事吧?”   玉林道:“陛下与小皇女均安好,殿下现在真正应该关心的是自己才是,陛下她身边有卫贵君照料,又怎么会不好呢?”   可那一日,她真正在乎的人是薛迹才是,而听母亲所言,薛迹似乎不在宫中。“荣君呢?”   玉林不明白他为何这般问,但还是如实回答道:“荣君好像又病了,听说病的还有些重,陛下自醒来之后他只去过紫宸殿一次,旁的时间都在自己宫里。”   萧璟不明白,有许多事他都不明白。   右胸前毕竟受了一剑,伤势不轻,萧璟再逞强,依旧撑不住,只能将心事暂且压下,让玉林仔细盯着天牢中的动静。   ——————————————————   云州公主府,长平脸色阴沉,“两日,已经过了整整两日,本宫才得知萧家谋逆之事,枉本宫这般信任你们,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本宫的吗!”   孙岚等一干人等不敢言语,亦不能言语。长平与萧家有深仇大恨,可此刻这般动怒早已不是为了萧家,或许在她心中更不能接受的是皇帝竟能平叛成功。   可她们不作声,更激怒了长平,长平不顾公主体统,直接将身边一名近侍踹倒在地,可这样还是不足以泄愤,她回身指着孙岚道:“是不是哪一日本宫的皇帝妹妹派兵攻进了云州,你们还是一无所知呢?”   孙岚连忙认罪,可却又忍不住为自己辩解几句,“萧家此次谋逆被抓,应是太过轻敌。”莫说是萧家,就连她们不也一样,只盯紧了杨毓她们,没想到帮皇帝成事的竟是萧媺,她心中甚至有些钦佩起李长宁来,萧媺与萧韶同宗,她却能这般知人善任。   长平冷笑道:“你是不是要夸本宫的好妹妹实在是聪明过人,竟让城府深厚的萧丞相都着了道。”   孙岚忙道:“属下一心忠于公主,绝不敢这般想。容属下说一句僭越的话,咱们如今应加强防备才是,万万不可冲动行事。”   长平怎会不明白,可是长宁如今既抓了萧家一等人,又诞下皇女,这帝位只会坐得越来越安稳,她如何能甘心!被困在宗正寺之时,她心中想的是报仇雪恨,与萧家势不两立。可到了云州,她不再受人拘束,越来越渴望权力,心中最惦念的东西早已经成了帝位。   ——————————————————   长宁虽已经生产,可身子还未恢复好,白日里召卫宴等人谈论了没几句,她便觉得有些累,“身不由己”这四个字,她算是真正体会了。   而这两日长宁问的最多的便是萧璟的身体还有薛迹,等她终于能下榻,想坐辇车去立政殿瞧一瞧,却被卫渊清拦住。   卫渊清正色道:“我知道你关心君后的安危,可是我只关心你的,如今已经快十月,秋风萧瑟,你身体本就虚弱,若是寒气入体可如何是好。万一落下了病根,那可是一辈子都补不回来。”   长宁道:“我知道……”   卫渊清却拥住她道:“你知道我这几日有多后怕,殿中的宫人将那日的情形说给我听,何等凶险,我只恨自己不在宫中。”   长宁温声道:“你瞧,我如今不是已经无碍了。”   卫渊清道:“我昨日训了卫姚,连她都知道的事,你们却只瞒着我。从今往后,再不能这般了,不然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活下去。”   长宁任由他抱着,轻抚他的脊背,“我答应你,为了我们的女儿,为了你,我都不会再这样了。”   卫渊清这才放心下来,他思拊片刻,又道:“君后受伤,荣君前些日子守在殿外又染了风寒,我便替你照料他们二人,郑院判你是信得过的,必不会出什么差错。”   长宁别无他法,只能如他所说。   可卫渊清并不关心立政殿的事,他更惊诧的是薛迹的身体,那日瑞祥亲耳听见甘露殿的宫人说,他夜间咳血不止,只是待人依旧严厉,不许那些人将此事说出去。   他想让崔太医去打听一番,可崔太医毫无所获。只是道:“下官虽未明了荣君所患何病,可却能断定绝非肺痨。不过这般咳血,即便是寻常人也受不住。”   卫渊清便决定自己去甘露殿走一趟,一探究竟。   那些宫人见他过来连忙行礼,似乎又在担心什么,同身边人使了眼色,等卫渊清走到寝殿时,薛迹已经起身,只是他脸上没什么血色,苍白的脸使人看上去更为清冷。   薛迹问道:“不知贵君今日到甘露殿所为何事?”   卫渊清淡淡道:“只是关心一下荣君的身体,别无他意,你不要想多了。”   薛迹毫无请人落座之意,“臣侍不知,何时同贵君这般熟络,关心一事便免了吧。”   卫渊清毕竟是四君之首,可薛迹言语之间却多有冒犯,更有逐客之意,只不过卫渊清并未动怒,因为他心里清楚,薛迹如今是慌张的,他只是用嚣张跋扈来掩盖这份慌张罢了,寝殿中看上去毫无破绽,但卫渊清却闻到一股血腥气。   只是卫渊清不明白,他既然这般依赖长宁,为何要瞒着自己的病情呢,除非,他早就知道自己这病无药可医。   卫渊清便打量起殿中陈设,看着榻前的纱幔,他淡淡道了句:“这殿中所有的布置都如从前,唯有这纱幔不同,是你让人换的?”   薛迹回了句不痛不痒的话,“贵君好眼力。”   卫渊清道:“甘露殿修缮之后,本宫与陛下一同来看过。”那时他在宫中的恩宠无人能及,也曾以为会和长宁一起住进这甘露殿中。他并非慕虚荣之人,可此处与旁的地方不同,这是甘露殿,帝王居所。只是最后他的愿望还是落了空,长宁让人锁住了甘露殿,四年之后却为了另一个男子而打开。   薛迹听他提到长宁,忍不住问了句,“她现在可是无恙了?”   卫渊清淡笑道:“陛下自然是安好,不仅如此,她还托本宫来看望荣君一眼。本宫既已经来了,有些事便不得不同荣君商议。”   薛迹有些警惕地盯着他,却听卫渊清道:“本宫不知道你究竟得了什么病,也无意探寻。只是陛下如今身子不好,你最好不要因自己而影响到陛下。”   薛迹沉默半晌,可此时无声胜有声。卫渊清明白自己目的已经达到,便出了殿去。   回去的路上,又刮起了寒风,今年的冬日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卫渊清身上起了一阵寒意,有些事他自己也无法断定是否是对的,可重来一次,他应也不会后悔。   ——————————————————————   可又等了两日,长宁实在放心不下萧璟,正好卫渊清不在紫宸殿,她便裹了斗篷,坐辇车去往立政殿。   长宁没有让人通传,慢慢走进殿中,可不知是不是新来的宫人,不懂规矩,竟低声议论起主子来。   只听一人道:“若是几个月之前,来立政殿当差必是人人歆羡。可如今萧家落败,这立政殿几乎成了最不讨人待见之处,平日里登门的君卿也有一些不过来了,他们甚至都在传扬恕,说是君后一定会被废,而继任君后则是卫贵君无疑。”   “卫贵君毕竟有子嗣,卫家如今在朝中风头正盛,自然比君后威风不少。不过,卫贵君如今做不做君后都不会损害他的地位,有皇嗣傍身,便是后宫名正言顺的主子。”   那人笑骂道:“照你说,宁愿做侍,也不愿为夫了?”   那人笑着正要说什么,可一回头却瞧见长宁正看着他们,惊恐万分,连忙跪在了地上,“不知陛下驾到,还望恕罪。”   长宁冷声道:“你们两人从前在何处当值?究竟是谁教你们无视起主子来了!”   那两名宫人自知欺君亦是死罪,只得求饶道:“陛下饶命,小人一时冲动这才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长宁厉声道:“若非小皇女出生还未满月,朕定当将你二人处死。如今自己去掖庭狱领罚吧!”   那两人连忙叩头谢恩,倒退着往外走,长宁让人将二人又带了回来,“有一句话你们却是说错了,那就是朕从未曾动过废后的心思。”   佩兰也有些惊愕,她以为长宁这一次定不会放过萧家,不会放过萧璟。只是容不得她多想,长宁吩咐道:“内侍省的主事罚俸一年,杖三十,去安排吧。”   佩兰领命退了出去,可长宁说完这些。刚转过身来,便瞧见了萧璟。而那些不会废后的言语,他亦听到了心中,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有她这一句话,他便无憾亦无怨了。   觊觎皇位,发起宫变,欲壑难填的始终是自己的母亲,这是他改不了的,他也只能承担。这些他不怪长宁,那一晚母亲如何逼迫,他皆看在眼中。只是,若是萧家俱灭,他又如何独活,坐享高位! 第96章 封赏 长宁本想问他方才的话是不是都已……   长宁本想问他方才的话是不是都已经听到了, 可又觉得不必再问,顿了顿,方道:“你伤得这么重, 怎么不多躺些时日?”   萧璟抚住伤处,嘴角轻轻掀了掀, “这不算什么, 你也不用记在心上。倒是你, 刚生下孩子没几日, 外面的风又那么大,若是落下病根可怎么好。”   这般互相关切的话,说完便像是终结一般。正在此时, 玉林一边自内殿出来,一边道:“殿下该换药了,要不然这伤口好得慢一些。”   忽而瞧见了长宁在殿中, 玉林连忙跪下行礼, “不知陛下在此,奴才失礼了。”   长宁看着他手中拿着的创药与细布, 轻轻道了句:“朕来吧。”   玉林愣了愣,而后看向萧璟, 还未等萧璟拒绝,便已经自作主张将东西奉上,而后退出殿去。   内殿中,萧璟轻轻解开衣衫, 露出一侧胸膛, 长宁将缠绕的细布轻轻除去,他的伤虽未在要害,可看上去却有些骇人, 长宁脑海中忽而涌现那一日的情景,他挡在自己身前时,怕是已经存了必死之心。   长宁伸手过去,可又不敢触碰,她看着萧璟的眼睛,“痛吗?”   萧璟摇了摇头,躯体的痛楚不算什么,纵然会留下疤痕,可过些时日,那些痛楚都会消散。   长宁将创药轻轻撒在他的伤口处,而后又替他重新包扎。   萧璟忽而拥住她,头贴在她的身前,谁都无法理解长宁对他意味着什么,他可以为之而死,可父亲他们若难逃劫难,他也只会生不如死。   长宁久久无言,面对萧璟她早已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们都不敢提及萧家谋逆的事,但这始终横亘在他们两人之间。她已经拖了许多时日,可这事早晚都要解决,不会永远拖下去。   等长宁从殿中走出时,佩兰连忙过来扶着她,“太医说您现在不能劳累,咱们还是回紫宸殿歇着吧。”   长宁淡淡地嗯了一声,只是这声音里有许多无奈,从心间而起,无处可落。   玉林等几人走了之后才进了殿来,殿中暖炉烧得正旺,萧璟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衣,他伸出手去靠近暖炉,玉林忙去内殿取了外袍给他披上。   过了一会儿,玉林轻轻埋怨几句,“以前咱们得势,从不知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可您如今还在君后的位子上,那些人就连请安都不来了。”   萧璟并不怎么上心,“你是说安卿他们?”   “何止安卿,他如今被托付去准备小皇女的满月宴,也可称一句忙碌不得闲,可贤君以前常来讨好您,如今竟也起了畏缩之心。更不必说那些不得宠的常侍,如今已经常往清凉殿去了,奴才瞧见他们那副谄媚的嘴脸,便觉得恶心。”   “成王败寇,自古有之。我本就是因为萧家嫡子的身份才做了这君后,如今萧家败落,大厦将倾,他们会去讨好卫渊清也是再正常不过。”   玉林见他想得透彻,也就不再多说。只是今日长宁来立政殿,还是给了宫里人一些警示,无人敢对萧璟不敬。   朝中人也一直在议论,为何对萧家一事长宁还是按兵不动,都道她乃夏朝最隐忍的帝王,可却不知,长宁近来一直让木云砚暗中收集萧家这么多年来的罪证,即便只谋反一条就足以让萧氏满门抄斩,可她却依旧要这么做。   许是早产所致,小皇女出生十几日便突然病了,幸好太医看过说是无大碍,只是却让卫渊清的整个心都揪起,他白日里要去照顾长宁,还要去看护自己女儿,实在忙不开。又怕长宁心急,便只好让人请了薛迹过来,白日里陪伴长宁。   毕竟是自己生下的女儿,长宁忧心之下寝食难安,好在君宜的病几日便好转,长宁这才松了口气,卫渊清却怎么都不放心,将原本照顾君宜的宫人全都换过。   卫渊清对长宁道:“前些时日你让我替她取个小字,我一直没有想到合适的,可此次君宜生病,我心中却有了想法,不如就唤她黎奴吧。”   黎者,众也。长宁跟着唤了一声,“黎奴,这小字甚好。”   紫宸殿里,长宁背靠着软枕,手里翻看着奏折,佩兰在一旁几次要提醒她歇着,最后还是薛迹出声,“你已经看了一个时辰,也该歇着了。”   长宁遂他的心意,正要将奏章放到一边,薛迹顺手接过,“国事也好,家事也罢,往后你都要将自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不要等得旁人来提醒,你才知道珍重自身。还有,太医说你产女时受了惊吓,日后定要好好休养,寒冬凛冽,无事莫要出去走动了。”   长宁无奈地笑了笑,“好。”她伸手摸了摸薛迹的脸,“你似乎比之前又瘦了许多,送到你宫里的补品若是再随意分给宫人,我便真的生气了。”   薛迹也轻声笑了笑,“倒是不怎么见你生气过。”   长宁假意嗔怒,可她满腹心事,这些神情做来也都十分勉强,薛迹从袖中取出一物,长宁拿过去仔细瞧了瞧,却是一个玉制的长命锁,做工虽算不上绝佳,却也还算精致,薛迹轻声道:“我虽不是黎奴的生父,可她是你的女儿,便也是我的孩子。这长命锁是我亲手所刻,现在送给她,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   长宁将他的手指握住,仔细瞧了瞧,这才察觉他指头上细小的伤痕,心疼道:“宫中有多少宝物,何须你亲自来刻,你这些时日身子本就不好,以后莫要再做这些事了。”   薛迹温声道:“你放心,耽搁不了多少功夫。不过甘露殿中还有一枚玉佩没有刻完,等我刻好了送给你。”   长宁阻他道:“你用心做的东西,我自然是喜欢的,只是却也不急于一时。最近便先歇着吧,等天气暖和一些,你再动手也不迟。”   薛迹眸中黯然一瞬,“我只是怕,世事无常。”   长宁以为是上次自己将他留在密道之中,让他心里生了些隔阂,便道:“阿迹,我为什么总觉得你像是要出远门一般,将往后的事都交代出去,是不是我这些时日冷落了你,你伤心了?”   薛迹站起身来,背对着长宁道:“怎会,而且我们不是说过,会一生一世在一起。”   长宁总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可她说不上来,而时间过得极快,转眼便到了君宜满月这日。   佩兰将诏书仔细收好,道了句:“陛下,奴婢知道有些话僭越了,可是您真的想好了吗?小皇女如今才一个月,现在就封皇太女,是不是太早了些?”   长宁是经历过的,如何不懂这之中的曲折艰辛,“如今要稳定大局,必须尽早册立太女,如此方可将那些不臣之心压制住。”   她指的怕是远在云州的长平,佩兰便不再说什么。   而宴会伊始,长宁便让佩兰亲自宣读圣旨,当听得册立君宜为太女时,卫渊清还是愣住了,如今萧家已经败落,长宁又在盛年,日后会有许多的孩子,即便他想让君宜得到太女之位,可却也没有想到会是现在。   殿中君卿皆看向萧璟,可他神色如常,一如从前高贵不可侵‖犯,而薛迹的脸上却是浑然不在乎的模样。   册立太女之事,本需朝议,可长宁将这些全都免了,她不需要任何人的阻拦与提议。   宫人抱着君宜出来领旨谢恩,安卿笑着道:“恭喜太女,恭喜贵君了。”   卫渊清既被提起,便不好不站起谢恩。   在殿中男子眼中,萧璟依旧坐在高位,可卫渊清有子嗣傍身,如今又封了太女,论起日后的尊贵,怕是卫贵君的胜算更大,更不必说萧璟背后还有萧家这个泥污。   宴会过了一半,几位常侍离席出来,走到卫渊清近前,看了他怀中抱着的黎奴一眼,口中夸赞道:“太女殿下的相貌随了陛下,将来也定是个美人。”   卫渊清但笑不语,那陈常侍忽而瞧见君宜脖颈中挂着的长宁锁,道:“臣侍本也想送殿下长命锁,可没想到太女殿下已经有了一个。”   卫渊清淡笑道:“是陛下给的。”   “陛下心疼女儿,自然是要将最好的都留给太女殿下。”   后面那些恭维之词,卫渊清恍若未闻。那些希望依附于他而生存的常侍,见得他表面君子谦逊,内里这般淡漠,也都起了退却之心。   宫人为每人座前都斟满了酒,薛迹轻举酒杯,未等人来相劝,自己已饮了几口,可他忽而又被呛住,薛迹抚着胸口顺气,可此时他口中忽而咳出血来,将清酒染成红色。   贤君宋子非就坐在他身旁,瞧见这等情景,口中惊愕出声,身边人连忙看去,都将薛迹咳血的场面看在眼中。   长宁察觉下‖面动静,连忙让佩兰去传太医来,可瞧见薛迹捂着胸口的痛苦模样,她心头猜疑顿起,将佩兰唤住,对其道:“不必去寻陈太医了,去将郑院判请来,这里发生的事不许提前透露。” 第97章 争夺 长宁说完快步走下来,停在薛迹身……   长宁说完快步走下来, 停在薛迹身旁,他用绢帕掩住嘴唇,长宁却伸手将帕子一把夺过, 上面血色鲜红,耳边是他痛苦的咳嗽声。   前些日子只说是染了风寒, 可若只是小小风寒怎么会咳这么多的血, 更不必说薛迹的眼神中带着逃避之意。长宁索性不去问他, 只将那帕子攥在手心中, 从袖中取出一块干净的绢帕,轻轻拭他的唇角。   薛迹强忍着咳意,可殿中其余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里, 可怎么都忍不住,最后连衣袍上也染了血污,几位常侍互相看了彼此一样, 更有一人说了句, “该不会是痨病吧?”   这话语极轻,可殿中太静, 每个人都听见了,再看薛迹时, 便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嫌恶,薛迹只觉此刻狼狈无比,而他却还要捧着染红的帕子捂在唇边。   长宁心头一颤,忽而道:“今日宫宴便到此吧, 让郑院判去甘露殿候着。”   长宁的话并非是要与谁人商议, 萧璟带头应道:“是。”   其余君卿也连忙起身,可长宁眼中没有旁人,她握住薛迹的衣袖, 却又觑得那些人探寻的目光,她吩咐佩兰道:“去取帷帽来。”   明明殿中有许多人在,可萧璟站于殿中高阶,眼中只瞧见那两人,长宁亲自为薛迹戴上帷帽,为他拦去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两人相携而去。   可殿里比他心绪难平的是卫渊清,即便君宜被册为太女,即便方才所有人歆羡的目光向他投来,都不抵长宁真心的维护。   宫宴正要散去,佩兰却忽而过来传旨,“陛下口谕,常侍李禹则目无尊上,触犯宫规,着降为侍子,即刻迁出寻云阁,永不得召。”   那李常侍便是方才多嘴道了句“痨病”之人,他虽从未承过宠,可这些时日却也算得上锦衣玉食,他往周围看了一眼,本想求那几位相熟的常侍过些时日替他求情,那些人却都躲得远远的,圣谕既出,哪里还有回寰的余地,更何况他们在这宫中做不到同富贵,更不必说共患难。   佩兰手一挥,李常侍便被带了下去,而后见佩兰走到萧璟面前,低声说了几句,萧璟很快便离开了,佩兰脸上又挤出笑意,同卫渊清道:“贵君还是早些回去吧,辇车已经在殿外等着了。”   甘露殿,宫人跪了一片,陈太医跪在殿外求见,可无论他怎么求,长宁都不肯见。   薛迹咳血之症已经暂时止住,他躺在榻上,身上也已经换了干净的寝衣,面色却苍白的可怕,而长宁坐在榻边失神,薛迹伸出手去想触碰她,她却忽地站起躲开,避他如洪水猛兽一般。   “我……”薛迹却不知该说什么,自从郑院判为他亲自诊治,说出他时日无多的话来,长宁便一直是现在这副模样。她像是陷入梦魇一般,或者说她不信郑院判说的话,她如何能信薛迹已经五脏俱损,命不久矣。   陈太医在殿外叩求,郑院判不忍自己夫君受苦,跪在长宁面前将错主动揽下,道:“是臣没有管好自己的夫郎,延误了荣君的病情,不管陛下如何处罚,臣都甘愿领受!”   长宁却笑了几声,眼泪倏地滑落唇边,“朕以为隐忍数年便能守得云开见月明,朕便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可现在却都成了笑话。   长宁终究还是不忍心责备郑院判,她清楚,陈太医绝不会害自己亲侄,若不是薛迹要陈太医隐瞒,他断不会这么做。   长宁没有回头去看薛迹,这消息像巨石般压在她的心里,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她只想逃离这甘露殿,薛迹捂住胸口,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他身子向前一张,竟从榻上摔了下来。   长宁走到陈太医面前,她声音低哑,无力地道了句,“进去看看他吧。”   陈太医刚走进内殿里,便见宫人将薛迹扶起,他连忙上前,关切地问道:“可有哪里摔痛了?”   陈太医对他便像对自己的儿子一般,而自己对陈太医却是利用居多,薛迹歉疚地看着他,“叔父,是我连累你了。”   陈太医摇了摇头,“莫要说这样的话,我如今只担心你的身体,旁的我什么都不在乎。方才是陛下让我进来看你。”   薛迹神色哀楚,“她不会原谅我了,我伤了她的心。”   陈太医扶住他的肩,道:“陛下不会,她若是不在乎你,又如何会这般在意你的死活。”   严冬凛冽,长宁没有回紫宸殿,她停在玉凉池旁的凉亭中,瑟瑟冷风吹在她耳边。身后传来佩兰的脚步声,她取了大氅过来给长宁披上,若是平常时候,她定会劝长宁回去歇着,可此刻她只想遵从长宁心愿,陪她一起在寒风中立着。   长宁的声音被风吹得悠远,佩兰听她道:“你还记不记得父君仙逝那年?”   佩兰如何不记得,阮侍君病故之后,长宁便不爱与人交谈,就连见了先帝,都只是规规矩矩行礼,再无旁的话可说。先帝无暇亲自照料长宁,便想将她交给贵太卿来抚养,可少言的她,却忽地反抗起来,佩兰仍记得那日情形,长宁瘦弱的身躯挺得笔直,跪在先帝腿边,语声却格外坚定,“儿臣只有一个父君,便是儿臣的生父阮侍君,再无旁人。母皇若要让儿臣认贵卿为父,请恕儿臣不能从命。”   殿中宫人吓得连忙跪下,都以为长宁必遭怒斥,可却未曾想,先帝只是摸了摸她的头,连一丝责备也无。众人这才想明白,先帝是帝王,却也是一个母亲。   长宁缓缓道:“朕曾在心头发誓,绝不会再让至亲至爱在朕的面前死去,可如今,我却救不了阿迹。”她的声音渐渐怆然,“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陛下怎会无用,您忍辱负重多年,连萧韶都败在了您的手中,如今已成为您的阶下囚。先帝未完成的事您做到了,于夏朝于子民,您都是有为之君!”   “除掉萧家,是母皇的夙愿,朕这么多年也一直为了这一天而努力着,可却从没有人告诉朕,当朕赢了这一切时,该如何收场?”   佩兰不知该如何回答,而长宁也不需要她回答。第二日,长宁早朝时下旨,由三司使提审萧氏逆党。   而薛迹病重的消息也在后宫中传开,长宁抱着君宜时常常叹息,而她自己却并不知晓。   薛迹不清楚长宁是否还在怨他恼他,可他却能感受到,长宁在愧疚。   她没有责备他的欺瞒,亲自喂他粥饭,只是即便如山的补品堆积在甘露殿,也填补不了他身体的亏空。   薛迹常让人拿了铜镜过来,他怕自己已经形销骨立,怕他会吓到长宁。   长宁想要挤出更多的时间来陪他,便只能早起晚睡一些,而萧氏一案也常有官员过来面禀,薛迹睡醒时,素纱所制的帷幔在眼前轻晃,也将外面的场景看得清楚,长宁不在殿中,他猛地起身,却又觉身上失去了力气,他忽而痛恨起自己的身体,对薛正君的恨意也重新点燃。   而另一边清凉殿中,卫姚奉旨进宫来,正立在榻前逗弄君宜,卫渊清唇角含笑,“黎奴很喜欢你这个姑姑呢。”   卫姚轻声道:“小殿下颊边这对梨涡倒是随了陛下。”   “不止,还有这双眼睛生得也极像。”卫渊清伸出手指去,君宜便摇晃着小手将他的手指握住,又拉到嘴边去吮,卫渊清忙唤瑞祥过来,“黎奴怕是饿了,你去抱到侧殿中,让宫人仔细照料着。”   瑞祥笑着将君宜抱过来,卫姚见此刻殿中再无旁人,犹豫一瞬,道:“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讲。”   卫渊清一怔,“姐姐何出此言,你我姐弟二人一同长大,如今却也要生分了吗?”   卫姚道:“并非是生分,我只是怕我接下来说的话会惹怒了你。”卫姚而后道:“你虽在宫中,却定也知道萧家一案怕是过不了多少时日便会了结。到时候,朝中局势大变,你就算不替自己着想,也要替小殿下着想。”   卫渊清神色微变,转过身去,“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卫姚却知道他其实明白得很,她转到卫渊清面前,“你难道就从不想争一争吗?萧氏一倒,萧璟君后的位置便岌岌可危,到时候我便暗中联合一些朝臣上奏,请求废掉萧璟的后位,再立你为君后。到时候君宜殿下的储君之位才会更稳妥。”   卫渊清斥道:“姐姐刚入朝堂不久,陛下又最恨结党营私,若是惹出事端来,如何对得起母亲一世清名?”   卫姚急道:“我们能有机会呢?如今萧家倾颓,荣君又病重,这个时候若是不争,又要何时去争呢?难道你便只甘心做一个贵君,一辈子做不了她李长宁名正言顺的夫君吗?”   卫姚的确足够了解他,这话结结实实戳到了卫渊清的痛处,他如今最在意的便是不能成为与她并肩而立的那个人,帝后方为伉俪,方可生同衾,死同穴。 第98章 卜卦 卫姚见他神色松动,趁势道:“卫……   卫姚见他神色松动, 趁势道:“卫家如今全靠母亲在撑着,可若是有一日母亲撑不住了,该如何保住满门荣华?”   卫渊清急道:“你这话又是何意?母亲的病不是已经好了吗?”   卫姚叹了口气, “有些事我当时未敢告诉你,母亲的病虽未到卧床不起的地步, 可近来精神却十分不济, 每日汤药供着, 也依旧不见好转。人人都说, 推翻萧家有母亲一份功劳,可她却太过谦卑,将那些前来示好之人皆拒之门外。水至清则无鱼, 长此以往那些官员只会疏远卫家,对你对太女皆无益处啊!”   卫渊清硬下心肠,“你不必拿这些话劝我, 姐姐不妨直说, 你已经不甘心在母亲身后,把眼前的抉择当作是自己的一场机会。”   卫姚道:“你仔细想想, 若非长平公主谋逆,当今陛下如何与她争, 难道要靠无权无势的阮家吗?如今借着母亲的权势扶你做君后,他日你才能用自己的地位来保住卫家。而我想在朝堂上立足,也并非只是私心杂念,太女若是父族不显, 若是将来陛下再有个更得宠的小女儿, 太女又该如何处之?”   到最后卫渊清仍未允诺什么,卫姚的话他听到了心里,可萧家还未真正倒下, 若是这个时候便要让人提废后之事,朝中人谁不会想到是卫家在推波助澜呢?而他最不愿意承认的是,这个位置比起他费尽心机去拿,他更想让长宁心甘情愿去给。   ——————————————————   甘露殿,长宁还未走进内殿便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声,她停住了脚步,直到咳声慢慢小了才又进去。   瞧见她进来,薛迹虚弱的面容上显露笑意,长宁将手中拿着的一枝梅花递给他,薛迹抬手接过,将腊梅放在鼻间轻嗅,香气中透着一丝凛冽,长宁坐在榻沿上,抬手去试他额上的温度,“总算没再起热。”   薛迹对这梅花爱不释手,长宁轻声道:“如今御花园中,只有这寒梅傲然挺立,我也只能给你看这梅花,等到了春日,姹紫嫣红,我便带你常去御花园赏花。”   薛迹笑着点了点头,只是他喜欢的哪里是这梅花,不过是羡慕这份生机罢了。   宫人端了药过来,长宁将软枕垫在他的肩后,长宁欲要将药接过来喂他,薛迹却自己接了那碗药一饮而尽。他已经问过陈太医,自己只还有一两个月的光景,这些药根本无用,乖乖服下也只是为了让长宁安心而已。   到了晚间,薛迹劝长宁回去歇着,他想让长宁留下,可却也知道,她在这儿根本睡不着,朝中还有那么多的政务等着她,薛迹不愿让她一起熬着,可长宁此番却是坚持,“这里本就是朕的寝宫,你还要让朕去哪儿歇着?”   薛迹拗不过她,让宫人扶着自己,又去换了一身干净寝衣。同床共枕,他不愿让自己的狼狈模样被长宁看见。   按照宫中规矩,君卿服侍女帝就寝时,只能躺在床榻外侧,而等薛迹回来时,长宁已经在外面躺下了,他便也不再坚持,只是在寝衣的衣袖中放了一方绢帕。   宫人将殿中的烛火熄灭大半,又将榻前帷幔放下,内殿昏暗许多,薛迹侧过身去,背对着长宁,过了一会儿,他怕咳声吵醒长宁,咳嗽时便拿绢帕捂在唇上,一双手臂却从他身后伸出,将他拥住,长宁的下巴搁在他颈间,或许是黑暗将她内心的恐惧放大,长宁抱着他,忽而落下泪来,薛迹只觉那泪珠像要将他灼伤,他转过身来,捧住长宁的脸,吻在她的眼角。   耳边仿佛还有他压抑的咳声,长宁将头埋在他的胸前流泪不能自抑,声音哽咽道:“阿迹,我该如何救你?”   薛迹心头揪痛,他见不得长宁哭,更见不得长宁难过。他只能许诺道:“我不会死,我会永远留在你身边陪着你。或许再过两年,我的身子养好……我们还会生一个像黎奴这样漂亮的孩子……”   薛迹用衣袖拭着长宁的眼泪,她点头,“我们说好了……等你好起来,我们也会有自己的孩子。我记得曾跟你说起过,我为公主时,曾在江南置过一处宅院,无太多人知晓,等你身子好了,我便带你去那里看看。”   “好……”薛迹对她所说的一切都充满向往,可现实却又是那么无力。   年关将近,长宁却要取消除夕宫宴,各宫君卿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如今朝中局势复杂,宫中又出了这么多事,在他们心中,安安稳稳地过活才是最重要的。   元月初六那日,长宁亲自去大相国寺上香,萧璟立在她身后,看着她瘦削的背影,他曾听佩兰说过,以前阮侍君病重时,她也这般祈求神佛把她的父君留下,可后来阮侍君还是去了,她便不再信神佛,如今她要求的是薛迹安好,萧璟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竟十分大度,他竟也希望薛迹可以活下来,只要她能开心。   若非薛迹身子虚弱,走不了那么远的路程,此刻他也会跟来吧。萧璟多要了一炷香,也替那个男人祈福。他对自己夹枪带棒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不是真的针锋相对,而是在警醒自己。   萧璟往一旁看去,只见香案一旁搁置了签筒,寺中住持见状,忙解释道:“庙宇中多有人喜以抽签问卜。”而后住持对身旁僧人道:“快将此物拿开吧。”   “慢着。”萧璟止住了他,“本宫倒是没有求过,既到此处,便也抽取一支吧。”   那僧人将签筒交到萧璟手中,他闭上眼眸轻轻摇晃签筒,一支签条忽地落下,他睁开了双眼,那僧人连忙弯腰将它捡起,却不敢去看,恭恭敬敬递给萧璟。   萧璟见得上面签文,在心头默念道:“八苦何必问因果,涅槃而出自有时。”   萧璟没有去让住持解这签文,将它重又丢进签筒之中。长宁往那签筒中看了一眼,萧璟温声道:“你可想看看?”   长宁摇了摇头,她似乎极其矛盾,既到此处,便是对神佛存了敬畏之心,也存了期盼之情,可对这卦签却又敬而远之,似乎并不想因为这未知的吉凶而搅乱自己的心。   今日她们很早便动身,等到回去之时长宁早已疲惫不堪,她靠在萧璟身旁睡着了,萧璟握着她微凉的手,忍不住去想,若有一日自己也不在了,她是不是也会这般痛心。   ——————————————————   长宁求了灵符回来,一个给薛迹,让他日夜带在身上。另一个却是给君宜,她希望君宜平平安安地长大,如她所愿,担负起守护夏朝的重任。   薛迹这些时日精神越来越差,每日醒来时已到巳时,他起身梳洗一番,罕见地着了发冠华服,对身旁宫人道:“去将薛侍君请到这儿来,另外再去传本宫的话,请薛正君来宫中一趟,本宫要设宴。”   那宫人正犹豫着要不要去禀报长宁一声,薛迹却沉了脸色,“怎么,本宫病了便使唤不动你了吗?”   那宫人忙道:“奴才不敢。”   薛迹冷声道:“既知道不敢,还不快去。”   他到底还是求着陈太医,为他撒了最后一个谎,长宁以为他身子衰败是因为自幼便身子虚弱,一直用药物掩盖,后来又服食了五石散所致。他并非什么大善人,刚进宫时更是恨不得让整个薛家为他陪葬,可如今人之将死,倒也没了那么执念,只是薛正君他不可能再留下,不然待他到九泉之下,如何有脸面去见自己的父亲?   只是这身华服却掩饰不了薛迹的病容,自从他病重之后,长宁便不允许任何君卿来甘露殿,即便是薛晗也不行。薛晗已经有许多时日没有见到他,可一见到他现在这副清减的模样,心疼得落泪,拉着薛迹的手道:“兄长这病究竟何时才好,若是宫中的太医不顶用,便让母亲在宫外遍寻良医,你的病迟早会好起来。”   薛晗一开口便停不下来,“我宫中还有许多补品,一会儿便让林顺都取来。你知道我一向没什么本事,将来在这宫里,还要靠兄长来庇佑,所以兄长一定要快些好起来。”   薛迹轻推他的肩膀,“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啰嗦的毛病?”   薛晗抽了抽鼻子,“兄长说我就改,只不过我除了下棋写字,旁的事一向没什么长性,还需要兄长多提醒着我。”   宫中人都在传言,说薛迹快要死了,薛晗不愿相信这些,可他如今见到薛迹虚弱的模样,却又觉得那些话是真的,他努力遏制悲伤,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一炷香之后,薛正君被宫人引着进了甘露殿来,薛晗瞧见自己父亲过来,面上显露惊讶之色,又向薛迹看去,薛迹淡淡道:“是我请正君过来的。”   薛正君按着规矩给薛迹行礼,薛迹同宫人说了声,“去把席面摆上吧。” 第99章 失去 一连几声,却是无人再应,长宁走……   薛正君只觉薛迹今日颇为怪异, 以往召他进宫来,当着薛晗的面,薛迹总是虚伪地同他热络攀谈, 背后无人处却是对他冷嘲热讽,今日的薛迹, 既没有了往日里的刻薄, 眸中也没了厌弃, 他忽而想起那些命夫们前阵子说过的话, 都说薛迹沉疴日久,恐命不久矣。   宫人们将席面布置好,薛迹轻轻道了句:“都坐吧。”   薛晗见自己父亲还愣着, 似乎没有听到薛迹在说什么,他连忙拉着自己父亲入座。   薛迹让宫人去取酒,薛晗忙劝了一句, “兄长身子不好, 就别喝了。”   薛迹淡声道:“无妨,不是什么烈酒, 我还受得住。”   宫人将酒壶放在桌边,正要给薛迹斟酒, 薛迹却挥手让他退下,提着酒壶,起身为薛正君满上。   薛迹的手微微颤抖,薛晗连忙接过, 替他和自己满上, 薛迹举起杯子道:“我先敬正君一杯,就当是一泯多年的恩仇。”   薛晗听了这话神色愕然,他转头看向薛正君, 却见他面色凝重,“臣侍不明白荣君这话是何意。”   薛迹笑了笑,“没什么意思,这酒你若是不敢喝也罢,我先干为敬。”说着便将那酒一饮而尽。   薛正君确实是在提防他,两人的酒都是从同一个酒壶中倒出来的,既然薛迹敢喝,他也没什么可怕的,免得被他又寻到什么错处,说自己对他不敬,便也将酒喝下。   可直到这场“鸿门宴”散场,薛迹都没有咄咄逼人过,反而贴心地让宫人将薛正君送走。他一转头,见薛晗还在,见他看过来,薛晗对着他笑了笑,“兄长若是不嫌我烦,我便多留一会儿,陪兄长说说话。”   这笑让薛迹一时有些恍惚,他不知道等到了明日,薛晗还愿不愿再亲近他。   入夜,薛府中一片寂静,后院忽而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喊声,韦来慌乱地奔了出来,瞧见院外守夜的小厮,语无伦次道:“快……快去,找郎中,对,找郎中……大人呢,大人在哪儿?”   那小厮被吓坏,连忙指着主院道:“大人已经歇下了。”   那小厮被他赶着去请郎中,薛芩听见这边的动静,披了外袍起身,匆匆过来,韦来瞧见薛芩来了,一时说不出话,只能指着房门,薛芩快步走进去,却被眼前景象吓住,房中一片狼藉,薛正君从榻上滚落,似乎腹中绞痛,在地上不住翻滚着,头也被磕破,血痕在地上斑斑驳驳。   薛芩忙将他扶住,可他此刻像是已然癫狂,冲着薛芩扑过来,又隔着衣袖在她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韦来连忙将两人拉开,薛芩捂住伤口,怒斥一句,“你发什么疯?”   薛正君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腹中痛楚又作,他捂着肚子,额上汗珠混着血迹流了下来,没过一会儿,郎中被请了过来,以银针刺穴,薛正君的狂症止住,可口中却吐出血来。   那郎中去探薛正君的脉象,神色一变,忙起身道:“正君这是中毒之症,那毒‖药服下,使人五脏俱损,疼痛如绞,怕是撑不了两日,便会血竭而亡。”   韦来慌道:“求您一定要救救我们正君。”   那郎中摇了摇头,“并非是我不想救,确实是医术不精。况且,即便是医术再高明之人,若是不能得了这毒的解药,恐怕也救不了正君。”   薛芩吩咐府中随从,“拿着我的名帖,请郑院判过来。”   韦来倏地跪在薛芩面前,“大人,奴才有句话要说,正君平素饮食起居都有府中人照料,不会有被下毒的机会,而今日,正君被荣君召进宫中,晚上便察觉中了毒,是不是太过巧合了些。”   薛芩沉下脸来,“你这话是何意?难道是说迹儿下毒不成?”   韦来扯住薛芩的衣袖,“大人,奴才所言句句属实,求大人请荣君赐下解药。”   那郎中听见他二人所说,只得道:“这毒已经进了血脉脏腑,若是在子时之前得到解药,怕是还能挽救一二,若是不能,怕是回天乏术了。”   薛芩道:“如今宫中已经下钥,我以何名义进宫,更何况,荣君他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我若是进了宫,不管是真是假,这毒害嫡父的嫌疑便会落在他的头上,不行,绝对不行……”   薛正君忽而道:“不必求她,也不必去求那个庶子。”他身子虚弱,话说了没几句便失了气力,“我是死是活,不必你费心。”   毕竟是多年夫妻,薛芩终究不忍看着他死,只让随从快些去请郑院判过来,而那郎中见状便以自己无能为名,离了薛府,也远了这些是非。   韦来喂了薛正君一些参汤,他强撑着身子坐起,看着薛芩的眼神十分复杂,既有悔恨痛心,又添了些怨恨,“到底是着了他的道,今日入宫,桌上的菜肴我一口没动,只喝了那杯酒,怪不得他说一酒泯恩仇,原来是要取我的性命。薛芩,你现在还觉得你的儿子那般无辜善良吗?我告诉你,他比谁都狠。”   薛芩蓦然转身,“你只说是迹儿害你,可他为何要害你,你敢说吗?”   薛正君被她这话噎住,猛然咳了几声,薛芩看着他的眼神透着失望,薛正君苍凉笑道:“是啊,是我自作自受,可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这样的话,他不知说过多少遍,薛芩不愿再听,动身出门。薛正君的手无力地放下,韦来道:“既然是薛迹害了您,那咱们便求个公道,即便陛下宠着他,可您是命夫,他也不能这般无法无天。”   “难道现在你还不明白吗?他已经油尽灯枯,根本毫无顾忌,可我却不行,他更是清楚这些,我斗不过他的,他必会将我害他生父的事闹得天下皆知,晗儿到时该如何在宫中立足,我依旧没有命可活。”   韦来哭道:“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   薛正君道:“以前我从不信命,可如今不得不信,他们父子两人,生来便是我的克星……”   ——————————————————   长宁一下早朝便回了甘露殿,她回到殿中轻唤一声“阿迹”,薛迹便将纱幔掀开,轻声道:“我在,今日可没有赖床不起,只不过腿上没有力气,便只好坐在榻上写字。”   长宁笑了笑,问道:“早膳可用了?”   “用过了。”   长宁似乎对这回答并不满意,道:“我还没用,陪我一起再吃些吧。”   薛迹点点头,“好。”长宁伸手扶他下榻,随意问了句,“你方才说在写字,都在写什么?”   薛迹犹豫一瞬,道:“没什么,不过是闲暇打发时间罢了。”   长宁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道:“今日早朝,你母亲告假了。”   薛迹疑惑地看着她,长宁缓缓道:“说是家中正君生了重病。”   薛迹神情有些不自然,长宁以为这是他是和那薛正君向来不睦的缘故,可没过半日,宫外却传来消息,说是薛正君性命垂危,长宁便特许薛晗出宫一趟。   两日后,薛正君殁,薛晗在薛家替他守灵。而再见到薛晗时,他瘦了许多,薛迹不知如何关切他,他失去了父亲,虽是自己所为,可自己当年不也是如此孤独绝望。   只不过薛晗的眼神中还多了些挣扎,那是薛晗第一次没有叫他兄长,而是恭恭敬敬地唤了他一声,“荣君。”   薛晗怕是知道了什么,而他们的兄弟情谊,终究还是回不到过去了,也罢。   陈太医说起薛正君暴亡之事,唏嘘不已,“这人作恶多端,许是上苍都看不下去了,这才让他死于非命。”   对于薛正君的死,薛迹却没什么感觉,他以为手刃仇人会十分畅快,可没有,即便薛正君死了,被他害死的人也回不来。   天气稍稍回暖一些,薛迹裹着斗篷出了甘露殿,自那次宫宴之后,他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出来了,连外面和煦的阳光都觉得刺眼。   御花园中正针锋相对,关行云道:“我对贵君也只是依礼侍奉,薛侍君却说我是曲意讨好,若我将这话说给贵君听,不知贵君会如何想?难道你平日里往甘露殿跑,也是在讨好?”   原来是薛晗和关行云,薛迹本不想插手,可听到薛晗说了一句,“我与荣君并无瓜葛。”   关行云笑了起来,“这么大的靠山说不要就不要了,薛侍君还真是孩子心性。”   “你……”   薛迹咳了一声,关行云往这边看过来,脸色微变,又笑着冲薛迹行礼,“见过荣君。”   薛迹漠声道:“云侍君今日倒是清闲啊,既然这样,不如常去本宫的甘露殿坐坐,陪本宫解闷。”   关行云讪讪道:“荣君说笑了。”   薛迹瞥他一眼,“本宫没有心思与你说笑。既然你不想去,便快些从本宫的眼皮子底下消失。”   关行云不敢招惹他,悻悻地离开了,薛晗也朝他拱手行礼,正要离去,薛迹却忽地将他唤住,“你当真要与我这般生分?”   薛晗道:“宫中人皆以为我痴傻,难道荣君也这样觉得吗?父亲弥留之时,最放心不下我,让我提防于你,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可韦叔却告诉我,父亲并非病故,而是中了毒,只是下毒那人却是要父亲心甘情愿去死,你要我如何不怀疑你?”   薛迹没有再说什么,薛晗盯着他看了许久,似乎在等他解释,可最后无奈地笑了笑,从他身边离开了。   ————————————————   又过一些时日,薛迹的病越来越重。天还未亮,长宁便要起身去上早朝,薛迹近来浅眠,昨夜又咳了许久,她刚一起身,薛迹便醒了,长宁温声道:“你再躺着歇会儿,我下了朝便来看你。”   薛迹轻轻嗯了一声,长宁在他额上落下一吻,便起身更衣。   早朝之后,长宁心有挂念,刚刚将朝中事务忙完,连佩兰送来的茶都未饮上一口,便走出紫宸殿,佩兰忙跟上去。   长宁坐在御辇上,刚绕过玉凉池,便见池边草丛之中几朵不知名的小花儿开了,长宁忽而问了一句,“御花园里可也有花开了?”   佩兰忙道:“正是,昨日听宫人提起过,不过如今春日尚寒,还未见满园姹紫嫣红。”   长宁想到那一日薛迹对梅花甚是喜爱,便同佩兰道:“先去御花园一趟,朕想去折几支花来。”   御花园中只有兰花和桃花开了,长宁亲自下去折了几束花枝握在手中,唇角轻轻勾起,想着薛迹见了这些定会十分开怀。   长宁如往常一样走进甘露殿,却见殿中宫人跪了一地,垂着头不敢出声,长宁心头揪起,花枝上的木刺陷入她手心里,她一步步走近,只见内殿中素纱被风吹起,透过纱幔,她看见薛迹躺在榻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长宁想唤一声,可喉间却像是被什么窒住,发不出声音来,陈太医匆匆赶来,见长宁愣在那里,他连忙上前,刚刚触及薛迹的手腕,便觉肌肤冰凉。陈太医颤抖着手去触薛迹鼻息,又轻推薛迹的胳膊,可他却早已没了反应。   陈太医委顿在地,颤声道:“荣君,仙逝了……”   殿中宫人哀痛之声顿起,长宁却忽而喝道:“不许哭!”她的手如筛糠一般抖动着,指着殿中宫人道:“滚,都滚出去!”   每日下了早朝,她都会很快赶回来,只要她唤一声,薛迹都会轻声应她,可她又唤起这个名字,”阿迹,阿迹……”   一连几声,却是无人再应,长宁走到榻前,那花散落一地,被她踩在脚下,她坐在榻边,摸着薛迹的脸,轻声道:“睡醒了就快起来,不然我可要生气了……” 第100章 绝笔 “不是说好要等我回来吗?春色正……   “不是说好要等我回来吗?春色正好, 我带了花回来,你快看……”长宁的声音停住,她伏在薛迹身上, 若是平时,他定会紧紧地抱住她, 可现在, 她不得不明白, 她的阿迹真的离开了, 还未陪她去烟雨江南看一看,连一句话也未留给她。   长宁将薛迹的手搁在自己脸上,她想要捂热这份冰冷, 不住地同薛迹说着话,佩兰在一旁心疼不已,却也只能默默退下去。   清晨还是春光明媚, 未过多久, 阴云密布。立政殿中,萧璟立在窗边, 玉林匆匆从外面进来,神色焦急, 萧璟见他这般,以为萧家人出了事,紧紧地盯着他,却听他道:“殿下, 荣君薨逝了!”   萧璟怔住, “怎会如此突然?”   萧璟这些日子虽不与人来往,却也知道长宁大部分时间都陪在薛迹身边,宫中人都说薛迹病得很重, 可萧璟却如何也没有想到,薛迹竟就这么死了,他还不到二十一岁。   “甘露殿一直在封锁消息,就连太医那里也被陛下严令,不许将荣君的病情透露一丝一毫,与我相熟的太医说,他的身体早就已经支撑不住,用药的量也极重。今日本是要睡一会儿,宫人这才没有进去打扰,谁知到了服药时间,宫人竟发现他没了气息,顿时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便先让人去请了太医来,而这时陛下也正好回来。”   萧璟听他言罢,连忙问道:“陛下现在如何了?”   玉林道,“陛下悲痛不已,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如今只她一人在内殿里,谁也不敢靠近。”   萧璟闻言便往外走,玉林慌忙追上,劝阻道:“您这个时候过去,若是陛下动怒了……”   可萧璟根本不听他的,天上落下细雨,一路而来,萧璟的衣袍已被打湿,佩兰守在殿门外,见他突然过来,也是十分愕然。   “君后……”   萧璟的睫毛上带着湿意,他低头看着佩兰道:“你在她身边这么多年,难道连你也要拦我吗?”   佩兰别过脸去,给萧璟让开了路。殿门自里面合上,内室昏暗,一片寂静,或许是听到了脚步声,长宁缓缓抬起头来,瞧见萧璟的一瞬,眸色又黯了下去。   萧璟走到她身旁,又看着榻上的那个男人已然没了生气,他低下‖身来,轻轻抚着长宁的鬓发,长宁的声音低哑,“这么多年,我是不是都错了,我不该坐这个皇位,若是这样,阿迹也不会进宫来,也就不会这么早就去了。我许诺过他,在这宫中为他遮风挡雨,护他周全,可我却从来没有留意到他的病,我以为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一回头,他却不在了。”   长宁的泪滴在薛迹的手背上,她用衣袖轻轻拭去,萧璟看着这一切,不知道自己是何心情,可萧璟却不恨他,反而极其羡慕他。   长宁抬起头来,眼角的泪痕尚在,她像是从一场疲惫的梦中醒来,幽幽道了句,“璟郎,你想出宫吗?”   这话让萧璟恍惚,他想问明白她话中含义,可长宁却忽地倒在了他的肩头,萧璟连忙将她扶住,长宁意识涣散,萧璟紧紧搂住她,“你歇一歇,我替你打理好一切,好不好?”   殿门“吱”地一声被打开,佩兰猛然转过头去,萧璟拦腰抱着长宁慢慢走出来,她赶忙上前,“陛下怎么了?”   萧璟看着在他怀中陷入沉睡的长宁,压低了声音,道了句:“她睡着了,不要吵醒她。”   佩兰点了点头,又看向殿内,“荣君他……”   萧璟道:“着人将荣君好生安置,甘露殿中的一切都不许动,还是保留原来的样子,一切等陛下好些再做打算。”   ————————————————   薛迹的事,佩兰并没有让那些宫人去做,而是让人将陈太医请来,他是薛迹的亲人,由他来最好不过。   另一边,萧璟将长宁抱去了紫宸殿,取了湿帕擦拭长宁脸上的泪痕,上一次,长宁听到薛迹被刺客所伤生死未卜的消息晕了过去,他也是这样照顾着她,只是那时薛迹尚可回到她身边,而今她再醒来,却仍旧是伤痛的局面,萧璟甚至希望这个梦长一些,也许只有时间能抚慰她的苦痛。   只是未过多时,卫渊清便来了紫宸殿,奔到长宁榻前,见长宁的手紧紧握着萧璟,他站起身来,“方才来时遇到了佩兰,她说荣君入殓事宜要请教君后,”   萧璟心里明白他是想支开自己,“如今最要紧的,是阿若的安危。”   卫渊清淡淡道:“荣君骤然薨逝,陛下自然心痛难当,可后宫之事同样要紧,还需要君后维持大局。”   “宫中有贵君就足够了,本宫听闻后宫卿侍常去清凉殿拜访……”萧璟说到这里,又觉得无趣,如今长宁还躺在这儿,他竟一时因为愤懑而与卫渊清互相讽刺起来。   卫渊清也是一样,他们两人便这样僵持着,过了半晌,长宁忽地从榻上坐起,她额上滴落大颗汗珠,见萧璟守在床前,神色紧张地看着她,她紧紧搂住萧璟的脖子,“我方才,我梦见阿迹不在了……”   萧璟轻抚着她脊背的手顿时滞住,“荣君他……”   长宁这才省觉,原来那不是梦,是真的,她将身上锦被一把掀开,却因从清晨醒来便滴水未进,身子往前一倾,险些从榻上摔下去,卫渊清往前伸手欲扶,长宁这才留意到他的存在。   萧璟让宫人将之前备好的甜羹取来,长宁将羹汤饮下,只对卫渊清说了一句,“照顾好黎奴。”   长宁说完这句,便起身往甘露殿而去。萧璟立刻起身,跟在她后面。卫渊清却止步不前,今日听闻薛迹的死讯,不知为何,他心头竟起了恐慌,他没有想过要杀薛迹,也没有后悔过更换五石散,只是这件不光彩之事,始终是他的污点,常说鬼神有灵,他不怕,却心中有愧。   而甘露殿已经不再是之前的模样,入目便是一片白色,这曾是长宁自己的寝殿,她给了薛迹,如今也成了薛迹神灭之所。   方才卫渊清的话并非是假的,佩兰的确有事要问萧璟,只是她没有想到,来的竟是长宁。   殿中放置着棺木,长宁定定地看着,不等佩兰开口,长宁道:“西境王室常用玉棺安葬,北地有千年玄冰,尝闻可使肉‖身不腐。朕自登基以来,从未有所求,不管用什么办法,三日之内,必要得到这两样东西。”长宁顿了顿,“不必再去建造君陵,便让阿迹长眠在朕的陵寝之内侧室,待朕百年之后,便是相见之期。”   前面那些要求,不管多难佩兰都自信能办到,可最后一条,夏朝从未有君卿可与帝王合葬,即便是再得宠,也只是葬在帝陵外一侧,满朝文武怕是要议论纷纷了。   佩兰小心翼翼道:“陛下,这恐怕不合规矩……”   可长宁坚持的事,便不由他人置喙,只不过她尚还留了余地,“规矩是人定的,便自本朝开始,君位以上均可安葬于帝陵,君后居正殿,四君在侧,若有人阻拦,便让她来亲自见朕。”   长宁的话语虽轻,却是乾纲独断,可她明明悲伤难掩,却这般镇定地安排好了薛迹的后事。就连入殓要穿的衣服都要亲自看过,萧璟怕她承受不住,便让她回去歇着,承诺自己一定会将此事安排好,可长宁却不肯。   殿中陈太医也在,萧璟有些讶异,佩兰在一旁将他与薛迹之间的关系道明,萧璟便不再说什么。   宫人取了薛迹的冠来,里面最精致的是玉冠,这玉冠是册封荣君时一并赐予的,彰显其身份之尊贵,束此冠下葬亦是规矩,可陈太医却突然阻拦,“陛下,荣君曾说过,他丧葬之事一切从简,无须奢华,逝后万事皆空,实在无须于此事费心,让陛下千万不要挂念他。”陈太医从中取出一个银冠,上面是苍竹纹饰,“荣君生前最爱这银冠,他说这是他初为御侍之时陛下亲自所选。”   长宁缓缓转过身来,她看着那小巧的银冠,过往的一切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那时薛迹也曾问过她,为何喜欢这苍竹式样。   “我第一次见你时,你跪在御花园中,脊背挺得笔直,腰身紧束,便如同这苍竹一般,傲然挺立,宁折不弯。”   昔日话语犹在耳旁,可故人却已经不在身边。   长宁苍白的唇上印下齿痕,她开口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陈太医忽地跪下,“臣有罪,臣早在与荣君相认不久,便得知了他的病情,荣君虽将自己的病隐瞒了陛下,可全是因为他知晓自己天不假年,无力回天,他不想陛下为他担忧,他说他只想用仅剩的时间陪伴着陛下,让您毫无负担。”   长宁仰起头将眼泪逼退,“不怪他……”   陈太医继续道:“陛下有身孕之时,臣曾问过荣君,可想有个自己的孩子,他想了许久,最后却是摇了摇头,他说自己命不久矣,陛下年少时便是因为父君病逝而活得辛苦,他心疼陛下,也心疼那个孩子,如若这般,倒不如什么都不要。”   萧璟并不真正了解薛迹,可听陈太医说着的每一句话,他都觉得这和他心中一直认为的那个人不同,可薛迹的所思所想,却也与他不谋而合。比起在乎子嗣,他更在乎长宁。   陈太医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双手呈给长宁,“荣君说,当着陛下的面说不出生离死别的话,怕陛下难过。可是不说,又觉得亏欠陛下,便将这些都写在纸上,让陛下在他去后再看。”   长宁接过信笺,手指微颤,她忽而想起那一日曾听薛迹说在写字,可问起他时,他却又几句话遮掩了去,那时她没有放在心上,原来他写的竟是这些别离之言。   纸张很厚,长宁将信轻轻展开,入目便是熟悉的字迹,她眼眶瞬间红了,泪眼朦胧中仍能将他所写的每一个字记在心里。   “迹残败之身,平生至幸,得遇君恩。与君良时三载,已无憾事可陈。余生已尽,唯愿君安。”   第一张纸上短短数十字,可后面那几张纸上,却密密麻麻写满了,不过却无一事与他相关,皆是为另一个男人打算。长宁的手握紧,纸张也皱成一团,她惶然惊醒,连忙将那几张纸铺开抚平,又小心收起,薛迹并不爱写字,除了初见时被罚才写的宫规,便只有这些留存着。   萧璟知道自己不该看,可匆匆一瞥,却看见了自己的名字,他想知道,薛迹究竟写了什么,为何会提到他。   长宁依稀间仿佛可以看到薛迹伏案写信的模样,明明心中有千百句话,可到了最后,却全都抹去,只留了这些。   长宁自薛迹病重,便一直奔波于朝堂和后宫,这日之后便病了,高热数日不退,十分凶险,薛迹的丧仪皆由萧璟操持,可却依着长宁的嘱咐,也循了薛迹的心意,下葬帝陵那日,春寒料峭,天上更是下起雪来,长宁却坚持起身,送到明楼之外。   史书工笔,熙和七年三月,荣君薛氏葬于帝陵,追封荣寰君上。 第101章 奈何 清凉殿里,瑞祥手中拿着一个小小……   清凉殿里, 瑞祥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拨浪鼓,逗弄着黎奴,黎奴很是乖巧, 卫渊清俯下‖身来将她抱起,瑞祥调侃道:“您整日将小主子抱在怀里, 如今只要一放下, 小主子必会哭闹一番才罢休。”   卫渊清在黎奴的脸颊上蹭了蹭, 轻声道:“就这么一个女儿, 总忍不住多疼惜她些。”   瑞祥笑了笑,“这倒也不一定,说不定哪一日您和陛下又能给小主子添个弟弟妹妹。”   卫渊清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陛下已经有一月不入后宫了吧?”   瑞祥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点了点头,“自从……那位去后, 便不再亲近后宫中人。”见卫渊清有些失落, 瑞祥脸上堆起笑,“但您有小主子在, 和那些君卿是不一样的,陛下不也常将小主子接去紫宸殿亲自照料么?”   卫渊清没有多说什么, 那次他去紫宸殿,瞧见内殿里有许多纸张散落在地上,他捡起其中一张,见上面写的却是, “碧野朱桥当日事, 人不见,水空流……”   薛迹一死,整个后宫都成了他的陪衬, 黯然无光。卫渊清不得不承认,他死了比他活着更有威胁。   不一会儿,宫人进了来,附在瑞祥耳边说了几句,瑞祥挥挥手让他退下,无人时才禀道:“贵君,福禧堂的薛侍君病了,陛下宣了太医过去,还赐了许多名贵的补品。听说陛下为了给他的病冲喜,还让佩兰女史去拟旨,册他为卿。”   他这话的意思是在暗示卫渊清,薛迹的死让长宁这般伤怀,薛晗毕竟是他同母异父的兄弟,若是因此而得宠,恐怕将来又要成为第二个薛迹。   卫渊清却有些疑惑,“病了?”   瑞祥道:“薛侍君生父前些日子暴病而亡,如今荣君又去了,他接受不了也是难免的。荣君入帝陵那日,主子您一直在照顾太女,并不晓得当日情形。薛侍君当时在灵柩前痛哭不已,还是陛下亲自下令将他送回寝宫,宫中人都感叹他们兄弟情深。奴才不怕别的,只是怕陛下移情于他,让您再度伤怀而已。”   卫渊清却并不把薛晗的事放在心上,“陛下是性情中人,喜欢便是喜欢,不会因为对谁的愧疚而产生男女之情。不过既然陛下要册封薛晗,你便亲自送些贺礼到福禧堂。陛下对他好,本宫便也如此,这样谁也说不出本宫的错处。”   瑞祥撇了撇嘴,可又不敢多说什么,既然卫渊清已经认定薛晗不是威胁,他的话也改变不了卫渊清的想法。   ————————————————   夜色渐浓,萧璟走到紫宸殿外,恰巧碰到了佩兰,佩兰恭敬对其行礼,萧璟点了点头,而后道:“陛下可在里面?”   长宁近来瘦了一圈,萧璟很是担忧,方才心头又乱得很,这才想着过来看看。   佩兰道:“奴婢方才出去时,陛下还在翻阅奏章,如今应该也在。”   萧璟嗯了一声,抬脚走了进去,可他都走到了内殿,却未见长宁的身影,萧璟匆忙出来,问佩兰道:“这么晚了,难道她去了清凉殿?”   佩兰回道:“应该不会啊,陛下若是想见太女,常召贵君一同过来,已经很久没有过去了。”佩兰又问殿外宫人,可那些人只见长宁出去,哪里敢过问帝王的行踪。   长宁毕竟是在这宫中,不会出什么事,可萧璟放心不下。佩兰跟在他身后,轻声道:“这几日陛下一直忙于政务,无暇悲伤,可今日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竟无端流下泪来,连陛下自己都怔住了。”   萧璟一时百感交集,佩兰却见他没了方才的执着,萧璟想道:她是不是只想一个人待着,不愿我去打扰。   萧璟刚刚转身,便听见甘露殿中传来的陶埙声,哀婉不绝,甘露殿早已经封存,只有两三个宫人留下洒扫,而能在此地吹陶埙的,除了长宁不会是别人。萧璟听得一曲吹完,还停在原地,嘱咐一句,“今日不必告诉陛下我来寻了。”   这是萧璟仅存的傲气,她在思念薛迹,而他便陪在殿外,只是他却不再想让长宁知道,他不想去比较自己和薛迹在她心中孰轻孰重。   佩兰看着人走远,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走进殿去,见长宁将那陶埙仔细放好,又取出了一对木人,每一样都有她和薛迹曾经的回忆,今日她本在批阅奏章,可脑海中忽而听见有人唤她,那般熟悉,薛迹离开已有一月,从帝陵回来,她似乎忘却了悲伤,也忘了他,可就那么一瞬间,所有的情绪涌了上来,闷在她的心头,而被她一直忽略的事,薛迹已经不在的事实,重又填在她的心间,他安葬那一刻,长宁没有哭,可如今流泪却不自知。   在他走后一月,她又立在这空荡荡的宫殿中,不得不明白,阿迹真的不会回来了。   几日之后,长宁微服出宫一趟,去往大相国寺,几个月前,她曾在这里求神佛将阿迹留下,可神佛没有应允。云游在外的法师归来,并不识得长宁身份,见她徘徊在古树之下,神色郁郁,问了句:“施主心中可是有难解之事?”   长宁缓缓转过头来,“的确难解,我自幼丧父,不得母亲喜爱,如今夫郎又故去,人生短短二十几载,却尝遍苦楚,即便身处荣华之巅,依旧不得解脱。”   那法师顿了顿,像是已经明了她的身份,可却未有惶恐之色,依旧淡然处之,“众生皆苦,施主还是看开些。”   长宁以为她会在自己耳边讲许多佛家道理,可这位大师却只是将身旁的一片落叶捡起,轻声道:“前十几年,这古树曾遇雷,险些成了焦炭,可后来却又慢慢活了过来。”暮春时节,连落叶也是绿色的,不见枯黄,她像是在同长宁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那大师低头将那绿叶埋入土中,从她身边离开了。   长宁望着郁郁葱葱的古树,既存成千上百年,又会经历多少个朝夕,多少个朝代,自己的那些心事,在它面前,何其浅薄。   ——————————————————   这一年注定风雨飘摇,萧家的事还未定罪,可萧胤却撑不住了,前些日子下过雨之后,寿安宫后殿的石路上长了苔癣,萧胤失足摔伤了腿,还受了惊吓,卧病在床。   萧璟闻讯,匆匆前去寿安宫探望,可萧胤却像是着了魔一样,“是先帝,是先帝……”   萧胤的胳膊不断挥舞,萧璟将他按住让他安静下来,“舅父,我是璟儿啊!”   萧胤口中念着“璟儿”二字,可却像是全然不识,晋奴擦拭着眼泪道:“太后这病起得突然,说是踩了苔藓,其实是心神恍惚,这些时日太后常提起先帝,说是先帝给他托梦了,让他过去相陪。宫人们都说那天太后摔倒,是因为看到了先帝……”   萧璟听来觉得十分荒谬,他并不信这些鬼神之说,斥了一声,”你们侍候太后不周,让太后摔倒受伤,理应受罚,莫要再说什么鬼神之事,为自己的错处寻个借口。”   晋奴忙道:“奴才万万不敢,奴才一心侍奉太后,太后受伤,奴才只恨不能以身相替,绝不敢推诿。”   萧胤像是被萧璟的话吓到,萧璟缓了脸色,“只要你们好生照料舅父,有些事本宫便不再追究。”   只是一天过后,萧胤的病症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加严重。   晋奴跪在地上,扯住萧璟的衣摆,求道:“如今萧家已经失势,陛下顾念往昔情意,定会给您和太后留一线生机,您就替太后求一次情,放太后去行宫养病吧,奴才怕太后再在宫中待下去,怕是命不久矣。”   萧璟忙道:“胡说些什么,舅父或许只是受了些惊吓。”可萧璟虽是这么说,但瞧见萧胤如今的模样,始终不忍,从寿安宫出来,径直去往紫宸殿,求见长宁。   长宁听得他所说,问了句,“你真的希望太后去行宫养病?”   萧璟关心则乱,“那些话我自然不会信,可舅父却是信的,不仅是这些。”萧璟一时有些难以启齿,“晋奴他们还说,舅父昨夜口中还念着良侍君的名字,我只是想着,或许换个地方养着,神智会恢复得快些。”   良侍君为谁做事,被谁所杀,长宁心中一清二楚,这般看上去,倒确实像是萧胤心中有愧,惊惧之下发了狂证。   长宁应允了他,萧璟心头感激,同她道了句谢。等萧璟走后,佩兰忙道:“陛下,郑院判不是说太后的病委实蹊跷,那腿伤的位置也不太对,她虽没有亲自经手,但陈太医却是看了的。”   长宁阻她说下去,“朕都知道,也想过放他一条生路。可既然他仍旧一意孤行,朕也只能让他去。”   长宁回头对佩兰道:“行宫中提前安□□们的人,送出去的书信一律截获抄写一份给朕,不得有误。”   佩兰心头一跳,“陛下是说,太后是要借出宫养病为名,与人暗通消息,里应外合?” 第102章 算计 长宁批阅了无数奏折,有些疲乏,……   长宁批阅了无数奏折, 有些疲乏,她轻揉着手腕,道:“但愿他能悬崖勒马。”   但佩兰却有些不解, “萧家人已经入狱,纵然太后想要挽回, 可他哪还有什么能力造反, 难道凭借那些残余旧部?”   长宁道:“既然想不通, 便不要去想了。怕是连他自己都不信, 他竟会出此下策,与虎谋皮。”   佩兰似乎明白了什么,可她却不敢说出来。   得了长宁的允诺, 萧胤离宫休养的事便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萧璟去看了他几次,但他的病情依旧没有好转。   萧胤离宫那日, 萧璟带着众位君卿亲自相送。回来之后, 原本守卫寿安宫的侍从来禀报,说是上次烧毁的几座宫殿要重新修整, 会有一些工匠进宫来,太后既不在, 寿安宫还是暂且封存起来最好。特地来请示萧璟,是否要亲自验看一番。   萧璟本要让玉林过去看一眼,可又觉得还是自己亲自去一趟最好。   寿安宫中宝物不少,玉林无心地道了句:“太后这病也不知几时能好转, 若是养病, 自然还是宫外最好,只不过这宫里的东西许多都留下了,太后是萧家嫡出, 生来便享尽荣华,在宫中也是锦衣玉食,也不知道在宫外住不住得惯?纵然太后如今神智不清,但身旁侍候的人也应该上心才是。”   萧璟怔了怔,寿安宫他的确常来,可萧胤的寝殿却没怎么仔细打量过,他环视四周,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同,他望着殿中墙上那块空处,恍然明白,这里原来挂了一幅画,是先帝留下来的,可现在墙上空空如也,未免奇怪了些,既然舅父神智不明,那些宫人连殿中的珍宝都没带去多少,又怎么会带走那幅画呢?难道是……   萧璟越想越不对,回想起萧胤生病的缘由,更觉得有几分荒谬,可他当时竟没有起疑,萧胤对先帝分明是存了情的,这般珍惜她留下的画作,又怎么会怕先帝的魂灵,还跌伤了腿呢?   萧璟连忙同玉林道:“本宫立刻修书一封,趁着太后他们还未到行宫,你想法子让人快些送到太后手中,若是迟了就来不及了。”   萧璟说完这话,立刻在寿安宫桌案前写信,玉林连忙研墨,“难道太后有什么危险?”   萧璟匆匆将信写完,又将墨迹吹干装了起来,“不必多问,快去。”   玉林连忙将信收好,离了寿安宫,可萧璟却还留在这儿,他在心头默默道:舅父,希望你不要一错再错下去。   萧家虽是因谋逆下狱,可萧胤却一直觉得是萧璟的优柔寡断害了萧家,养虎为患,还曾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萧璟不怪他,他知道若是自己没有对长宁动情,长宁和他今日都不会这般纠结,成王败寇,何惧死路,可有情,便也有愧。故而在晋奴求情放萧胤出宫养病时,他才会当局者迷,只想着若能避开这是非之地,也算是再好不过。可却没想到,这一切竟都是萧胤设的一个局。   萧璟现在并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可他不想再看见萧胤挑起新的祸乱,到头来,萧家的下场只会比现在更为惨烈。   待玉林回来,萧璟问道:“可已经将信送到了。”   玉林忙道:“殿下放心。”   只是他却不知,这封信在黄昏时分,摆在了紫宸殿的桌案上,长宁失神许久,却也没有打开,只是将它捏起,丢进了砚台之中,上面的字迹皆被掩盖,无法看清。   十日之后,萧胤意图拉拢长平公主谋逆之事败露,所有的证据都握在长宁手中,一行人返宫,可却是被押解回来,长宁下旨将萧胤禁足于寿安宫,非她旨意,永不得踏出宫门一步。   萧璟得知消息,紧紧攥住拳头,玉林慌张不已,“陛下已经将此事昭告天下,早已不像之前那般宽纵,殿下,您该如何是好啊!”   萧璟无奈地闭上眼睛,“随我去寿安宫,不管舅父做了什么,我总要去看看他。”   只是此刻寿安宫中却是剑拔弩张,不过充满防备的却是萧胤,长宁看着自己这个嫡父,这么多年,他的脸上像是戴着一层面具一般,笑里藏刀,城府深沉,即便是此刻,也依旧维持自己的威严,虽然已是外强中干。   萧胤冷哼一声,“萧家人从不畏死,皇帝若是想来炫耀你的好计谋,那就不必了。”   长宁心中对他说不上憎恶,但却也十分不喜,只是这张和先帝颇为相似的秀丽面孔蹙起眉头时,眸中的厌倦也丝毫没有掩藏,萧胤身子一晃,这神情何其相似,多少次,他咄咄逼人之时,先帝也是这般看着他,未有责备之声,却一颦一蹙都透着疏远。   长宁淡声道:“做错事的明明是萧家,为何你们却依旧不知悔改,非要逼朕狠心呢?窃他人之物者,尚有羞愧之心,你们贪图我李家江山,如今事败,却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不觉得可笑吗?”   萧胤道:“皇权式微,帝位自然也是能者居之,何错之有?”   长宁没指望他会愧悔,道:“所以,你便打算和长平联手,用你太后的身份来证实她手中那份遗诏是真的,然后向天下昭示母皇真正立下的储君是长平,而那个夺位的人是朕,萧家的谋逆之罪也便不复存在。只是你这般饮鸩止渴,就不怕反噬更重吗?长平的生父可是死在你的手中,是她忘了,还是太后忘了?”   萧胤当然知道此事风险极大,可他若是坐以待毙,又会好到哪里,倒不如搏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杀父之仇固然难以放下,可若是有皇位为饵,长平未必不会忍辱负重,而萧家一旦有了喘息的机会,萧韶定能想法子与长平抗衡,长平忌惮之下不会轻举妄动。   “你又了解你这个姐姐多少,别忘了,她可是我养大的。”   长宁将袖中几封信函取出,“多年未见,朕自然是不了解她,可朕却了解太后,自萧家出事,太后一直隐忍不发,便是在等待时机。平日里在你身边服侍的人,都已经认了罪,有些事躲不过的。”   萧胤坐在椅子上,长发散乱,被她这话说的一时语塞,他顿了顿,道:“陛下可想好怎么处置萧家了?”   “方才太后不是说了,萧家人不畏死,那朕又怎么好拂逆太后的意?”长宁这话四两拨千斤,萧胤本是在试探她,如今反而被她这话拿捏住。   萧胤思索片刻,道:“那也包括璟儿了?倒是可惜他对你这么多年的情意,苦苦隐藏。”萧胤嗤笑一声,“平白做了多情种。”   长宁面色不改,道了句:“是吗?”   而后她慢慢走到萧胤面前,同他低声说了一句,萧胤闻言,眸间微震,嘴唇轻轻颤动,长宁转过身去,他仰头看着长宁的背影,听她轻声撂下一句,“论起痴情,太后也不遑多让呢。”   长宁刚从寿安宫走出,便遇上了萧璟,他额上带着汗意,看上去十分着急,可瞧见长宁,便停下了步子,但长宁未与他说一句话,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萧胤从椅上摔落,跌伏在地上,萧璟见状忙将他扶起,可萧胤却一直在笑,笑到泪都流了出来,他抬眸看见萧璟,将之一把推开,“你来做什么?”   萧璟痛心道:“我已经写信劝阻舅父,为何你依旧没有罢手呢?”   萧胤道:“信?什么信?”他忽而又想到什么,“你应该去问问你的陛下,把你的信放到了何处?”长宁既然将他送到云州的密信全都截获,萧璟的那封想必也已经在她手中。   萧璟愣住,而在这时,萧胤将手上的玉扳指取下,往地上掷去,若非他腿伤未愈,只怕早已经将这殿中的东西摔个粉碎,可那玉扳指落在地上完好无损,萧璟将它捡起,“舅父不是极爱这扳指吗,这么多年都一直戴着。”   这玉扳指是早年春猎之时,先帝送给他的,他视若珍宝,这么多年一直带在身边,可长宁方才说的话,却将他的心事全都戳破,而最可笑的便是,他算计李家多年,先帝也一直在算计着他。   萧胤仰头道:“我曾告诫你,绝不可对皇帝动情,可却连我自己都没有做到。只是,你比我幸运,皇帝她方才虽不承认,可我知道她心中有你,但我这一生却是个笑话。”   他往前走了一步,身子晃动险些又要摔倒,萧璟将他的身子扶住,他紧紧握住萧璟的胳膊,“你知道在自己心爱之人眼中看到惧怕是什么滋味吗?我因嫉妒杀了长平的生父,可她怕我,她竟然怕我,那个眼神我永远也忘不掉,若是一个女人看着她的夫君,眼中只有畏惧,又怎么会爱他……”   萧胤气急攻心,吐出血来,萧璟拿出绢帕帮他擦拭,“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那些事都已经过去,我去传太医过来……”   萧胤拉住他的手臂,“不必了,我一生要强,做不得笼中鸟、阶下囚,不必寻太医。我一生害人,却也被人所害,如今也没有什么可悔的,待我死后,坟冢离她远些……”萧胤呛咳一声,“我不想在地下,再看到她那双眼睛了。我从此放了她,她也放了我。”   萧胤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几岁,他在萧璟的耳旁轻轻道:“有时候,最要小心的是你的枕边人。”   萧胤被圈禁之后,缠绵病榻,长宁并没有苛待他,派了太医前去医治,可他莫说是汤药,便是连粥饭都不肯再用,也不肯见人。萧璟每日跪在寿安宫门外,求他用药,可他却不为所动。   一月之后,宫中丧钟敲响,萧胤薨逝。 第103章 玺绶 萧胤虽是有罪之身,但长宁却还是……   萧胤虽是有罪之身, 但长宁却还是按太后之礼将其大葬,更是为其服孝百日,身着素帛, 其间有大臣进言,称萧太后并非陛下生父, 夏朝国务繁忙, 理应以天下为重, 服孝二十七日即可。   长宁却道:“夏朝重孝道, 朕理应为天下人做表率。”   可真实的原因却不止于此,长平的手中有一份假的遗诏,长宁虽已昭告天下, 将此事按在了萧胤身上,可谁也无法保证,这中间会不会出了纰漏, 只有她待萧胤礼数周全, 方可让更多人相信,是萧家有负天下, 有负皇恩,长平手中那份遗诏才不会有用。   清凉殿, 卫渊清将茶推到卫姚手边,神色淡淡,“姐姐入宫来,是有何事?”   卫姚见他对自己有些疏离, 料想上次之事怕还是惹了他不快, 可有些话却也不得不说,“我如今虽在朝中居要职,但陛下却更信任木云砚, 前些日子还让她继承了长留侯的爵位,贵君难道就不担心么?”   卫渊清脸色微沉,“我担心什么,倒是姐姐忘了,后宫中人不得干政,陛下宠信哪位臣子,自有她的道理,姐姐难道忘了君臣之道?”   卫姚忙岔开话头,“太后孝期只差一月,我听闻陛下孝期满后要彻底处置萧家,太后已逝,不知道萧璟会是如何?可母族获罪,君后又岂会毫发无损?陛下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才一直没有发落萧家,便是因为她也难寻双全之法。贵君上次怪我自作主张,可如今机会摆到眼前,君后之位唾手可得。”   卫渊清当然想要做君后,不仅是为了黎奴,薛迹之死,他虽惴惴不安,可却也看明白了一些,纵然盛宠如薛迹,但只要不是正室,即便再得宠,最后也只能居于帝陵侧殿,生前死后,都不能名正言顺地陪在长宁身旁。   “那些事我自有主张,姐姐不必多问。在朝便做个恭顺的臣子,在家中侍奉好母亲,这才是姐姐的本分。”   ——————————————————   而卫姚说的不错,孝期一过,长宁便颁了一道旨意,晓谕六宫。   夏朝史书有云:熙和七年,因萧氏谋逆,太后信谗言危社稷,中宫裹挟其中,未尽规劝之责,上收其玺绶。   后宫中人皆惊诧不已,瑞祥也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毕竟是七载夫妻,帝王之心确实难测。”   卫渊清恍惚一瞬,却道:“但陛下终究还是没有废了他。”   瑞祥回道:“但陛下让人收回君后玺绶,圈禁其于宫中,只留虚名,与废后也没什么两样,或许这只是开始,待处置了萧家,废后便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只是令卫渊清没有想到的是,长宁竟让他代理六宫之事,就连君后的玺绶也暂由他保管。   卫渊清一时猜不透长宁心思,长宁自薛迹病逝的悲苦中走出之后,便将黎奴养在自己身边,卫渊清为生父,自可常去看望,他便借着这个机会去了紫宸殿。   佩兰不在御前,紫宸殿外的宫人笑着迎了过来,委婉道:“贵君稍待片刻,颜大人昨日刚到京中,如今陛下正同颜大人说话。”   卫渊清有些疑惑,“颜大人?”   那宫人回道:“是陛下为公主之时的少师,颜萍大人。”   卫渊清这才明白过来,对那宫人道:“本宫便先去侧殿看看太女。”   卫渊清从窗前走过,本无意停留,可却听得里面人道:“陛下,万万不可废后啊!”   这声音便应是那颜萍所出,长宁道:“老师快些起来,有话慢慢说便是,不必跪着。”   颜萍摇头道:“老臣忝为陛下师长,可却从未真正帮衬到陛下,问心有愧。陛下登基之后,又为了护臣周全,放臣远离这是非之地,臣本不应再来打扰陛下。但听闻陛下有意废后,臣即刻从家中动身来京中见陛下,是因为有一桩事搁置在臣心中,若是不告诉陛下,怕是毕生难安。”   长宁扶着颜萍的胳膊,默了片刻,道:“朕从未有过废后的打算,老师有话起来再说吧。”   颜萍愣住,却也顺着长宁手上的力气直起身来,她方坐下,便急着问道:“那陛下收回君后玺绶又是为何?”   长宁缓缓起身,“朕所做的事,从不指望有人能懂,萧韶获罪,连带萧家也将被连根拔起,这个时候一味的包庇,只会让璟郎的处境更为危险,倒不如朕替他先退一步,也好堵住悠悠众口。”   “但君后他,对陛下付出良多……”颜萍犹豫再三,却不知该如何把剩下的话说完。   长宁怅然道:“朕当然知道璟郎是无辜的,只是覆巢之下无完卵,这是我和他都已明了之事。”   颜萍的手指紧紧捏在座椅扶手上,而后站起身来,“臣有一事瞒了陛下多年,求陛下降罪。”   长宁转过身来,眉心微蹙,“老师这是何意?”   这般偷听非君子行径,卫渊清抬步欲离去,可却从颜萍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陛下可还记得当年纳卫贵君入宫之事?”颜萍娓娓道来,“在陛下决定之前,君后曾找过臣。君后出自萧家,臣见他之时心中满是防备,可他却告诉臣,让臣出面进言,求陛下拉拢卫氏,立卫氏嫡子为贵君,与萧家制衡。”   这话不止让长宁怔住,更是让殿外的卫渊清如坠冰窟。他从没有想到,自己入宫竟是萧璟的主意。   长宁嘴唇翕动,“他……”   她登基不久,从夫妻恩爱的“幻境”中走出,面临的便是萧韶在朝中的压迫,而卫宴虽为辅政大臣,但忌惮萧氏,信奉中庸之道,她那时年纪尚轻,难免心急了些,原来这些萧璟都看在眼里吗?   颜萍道:“可臣这些话没有机会说出口,陛下便已经想到了此处。君后到现在都不知,纳卫贵君,是陛下您自己的主意。”   卫渊清以为自己听错了,殿中人继续道:“当时臣想着,不管开始如何,只要结果是一样的,便不必再同君后说清楚,可君后要您拉拢卫家,便已经是背弃了萧家,陛下,君后对您情意深重,您定要善待他才是。”   长宁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阿迹故去之后,留了信给朕,数张纸上都是在替璟郎求情,他还告诉朕,璟郎并非不能生育,而是怕萧家挟幼主自立,怕朕遭遇不测。朕与璟郎之间,只能说命运无常,造化弄人。朕所做这一切,不是要将他逼入绝境,而是要替他,替萧家寻一条生路。”   里面的人还在说着话,可卫渊清却觉得周围鸦雀无声,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紫宸殿的,腿上似有千斤重,他忽而不知自己算什么,原来没有了薛迹,却还有萧璟,她的情意不曾分给他分毫。卫渊清漫无目的地走着,等他醒觉之时,已经站在了立政殿之外。   玉林瞧见了他,往殿中看了一眼,眼神中充满防备,朝他行礼道:“见过贵君。”   卫渊清本不想理会他,他如今满腹的心事,不吐不快,可却想不到有谁适合做这个聆听之人,可玉林的戒备落入他眼中,可笑至极,他忽而找到了发泄的出口,目不斜视地走进了立政殿。   玉林不敢拦着他,却也不敢这般放他进去,便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一边道:“殿下近来身子不适,不宜见客,贵君还是改日再来吧。”   卫渊清漠然道:“见与不见,是本宫与你主子之间的事,还容不得你插手。”   玉林愤愤不平道:“殿下如今还是君后,贵君这般硬闯立政殿怕是不妥吧,若是陛下得知,也定不会纵着贵君违逆规矩。”   两人争执间,萧璟从内殿走了出来,他身上还穿着孝服,一身素白,整个人看上去像是无欲无求一般。   萧璟抬起眼来,淡声道:“贵君闯我立政殿,所为何事?玺绶方才交给了佩兰,想必已经送往清凉殿了。难道贵君还不满意,惦记起这立政殿来?”   卫渊清已经不顾什么规矩礼仪,“我有话要同你说,让你身边的奴才退下。”   玉林脸色涨红,不满卫渊清的无礼之举,但萧璟却用眼神示意他离开,他虽不情愿,却也不得不从命。   萧璟坐在上位,慢条斯理地饮着茶,似乎失了君后的权力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既然陛下要让你统理后宫之事,有些事便也要你来费心了。本宫交给佩兰的东西,除了玺绶,还有这些年每月侍寝的彤史册子,日后规劝陛下雨露均沾,便是贵君的职责。每到年节,还要赏赐各宫君卿,请安之礼不可废,只是本宫这立政殿如今不许旁人过来,便让那些卿侍去清凉殿请安吧。”   卫渊清脸色越来越阴沉,“你以为你装得大度,便真的赢了吗?不必事事处理得滴水不漏,萧璟,你我之间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贵君的火气倒是有些大,却不知从何处碰壁,要到本宫这儿来消散怒火。”   萧璟话中透着嘲讽,卫渊清也是从此刻才发现,他曾经没有想错,萧璟对他,无论是往日两厢安好,还是如今针锋相对,萧璟始终是高高在上的姿态。   卫渊清忍不住笑了起来,萧璟眼眸眯起,紧紧地盯着他,“你笑什么?”   卫渊清冷声道:“自然是觉得你可笑。”他一步步走近,停在萧璟身前,“这么多年,你是不是都觉得,我不过是陛下拉拢卫氏,制衡萧家的一个工具。而你之所以这般淡然自若,从不把我当做敌人,是因为你把自己当成了出谋划策的军师,而我不过是你计策中的一环,我的存在,是你为陛下隐忍多年,情深义重的证明。”   萧璟眼睛都不多眨一下,对卫渊清所说无动于衷,“闹够了就出去,本宫没有什么心思与你争论。”   卫渊清却不会就此罢休,他语气逼人,“究竟是不想,还是不敢。萧璟啊萧璟,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可笑,你让颜萍去向陛下进言,让她向母亲开口,纳我入宫。陛下当初宠信我之时,你是否一直在安慰自己,这都是你的牺牲,是你的安排,陛下在按着你所思所想行事,这样听起来,连我都觉得感动。”   萧璟面上无一丝波澜,“是颜萍告诉你的?”   卫渊清冷笑一声,“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都是陛下的主意,而你嘱托颜萍说的话,她还没有机会开口,便已经在陛下的口中听到了。”   萧璟神色凝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卫渊清道:“君后是聪明人,难道还用我多说吗?” 第104章 俱伤 萧璟往后退了一步,他摇了摇头,……   萧璟往后退了一步, 他摇了摇头,似乎不能置信,“怎会?”   卫渊清的话如同冷刃, 往萧璟心头刺,“你以为长宁就不会算计吗?”   萧璟如何不知, 从年少之时他就明白, 长宁心思通透, 没有先帝的疼爱与庇护, 她便不去渴求,而那时她刚刚登基,四面楚歌, 萧璟不是不能体会她的处境,可心头却依然苦涩酸楚,说到底, 他只是输给了自己的执念, 自苦地献祭着,“那时她别无他法, 纵然如你所说那又如何,难道你以为得了本宫的玺绶, 代为执掌六宫之事,便赢了吗?”   卫渊清道:“你如今不过是外强中干,我赢还是不赢,都改变不了萧家的结局。”   萧璟轻斥一声, “你没有资格跟我提萧家。”   卫渊清唇角一勾, “朝中局势变幻莫测,萧家的党羽也接连获罪入狱,君后在深宫中为太后守丧, 那些事怕是不知吧。”   萧璟怒极反笑,“这么说来,倒要谢谢你的提醒。”   “身处宫中,不问世事,对君后而言倒也不算是坏事。陛下既然已经下旨,将君后禁足于此,外间的事也都放下吧。宫中事务,我会替君后处置。若是君后有事相求,我也会尽力……而为。”卫渊清话音中最后两个字有意拉长一些,显然是在回敬萧璟方才的言语。   萧璟嗤笑一声,他声音冷若寒霜,“你是不是觉得,只有握紧这君后之位才算是真正握住了长宁?”   卫渊清对萧璟的话不置可否,可他的眼神却将他的心思泄露。   萧璟在他身侧走过,素白的衣摆看上去不染一丝尘埃,“君后这个位置,让天下所有男子歆羡,你是不是觉得这个位置坐得很容易?那我来告诉你,你这些年极力维持的温润谦和,在这个位置前只会溃败到不堪一击,你之所以能忍让多年,皆是因为你不是君后。若你也和我一般,看着她的身边,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人靠近,她亲近了什么人,那彤史册子上都会一字不落地记着,那些君卿争宠的戏码,你还要亲眼看着,然后做这宫中最大度宽容之人,你能吗?你又会比我做的好吗?”   卫渊清侧眸,视线相触,“君后这般推己及人,怕是只为了让自己心中好过吧。”   萧璟闻言一笑,而后又淡淡道:“我早就知道你并非旁人眼中那般清风朗月,从你第一次来立政殿请安,你抬起头来时,看着我的眼神中透着不甘,虽是一闪而过,连你自己也没有察觉。”   “便是因为这个,你的说辞也未免太可笑了些。”卫渊清沉下脸来,道:“我进宫是为了成全母亲的大义,是看重陛下的诚意与坦然,何来不甘?”   萧璟一字一句道:“你的野心从来不是为人逼迫而起,而是因为你从来不曾真正的甘于这个位置。”   这些话的确说进了卫渊清的心中,年少之时,他在京都便身负盛名,可却始终有人比他更为夺目,萧璟的身世压他一头,成年之后,又做了君后,他不愿去介意,可京中有好事者常拿两人相比,还偏偏要到他的耳边挑拨生事。而后来他们嫁得同一个女子,而他却要屈膝侍奉萧璟,他如何能甘心。   卫渊清问道:“你说这些话,是想激怒我?看我如何失了分寸,如何恶言相向?”   萧璟摇了摇头,“说来确实可笑,最了解你的人,并不是你真心所爱之人,而是我这个敌人。你最会伪装,连自己都不相信,薛迹得了长宁的宠爱,你心中嫉妒难安,阮衡所做的事,大多是你授意的吧。”   卫渊清那双一贯淡然随和的神情中出现裂痕,“你在胡说什么?”   萧璟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知肚明。”   卫渊清指骨紧捏,心中犹如巨浪翻滚,可面上依然镇定,他平了平心头怒气,语气极淡,“我不知道君后还有这等臆想的本领,纵然长宁这么多年利用了你,你也不该失了心智,捏造出这些荒唐的罪名。”   萧璟知道他不会承认,“我并没有想拿这些事来要挟你,只是想奉劝你,既然我能寻得蛛丝马迹,长宁早晚有一日会知道,你的野心也最好收敛一些,不要让长宁发现,她身边温润如玉的君子,竟有这等狠辣的手段。”   “你有何证据?”   “证据?”萧璟道:“这不是三司会审的公堂,你也不用这般紧张警惕。”   卫渊清这才惊觉,他今日本是来奚落萧璟一番,以消心头积怨,平心中块垒,可如今的情绪却被萧璟的几句言语左右。   “君后果然好手段,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让我忙于自辩。”卫渊清接着道:“不过,我若是您,这个时候只会先顾好自己的事。你方才说的几句话我并不否认,比如,陛下的确在乎你,如今还未废后便是证明,可你若是觉得这样就可以高枕无忧,那便错了。我是不如你,但我膝下有黎奴,母族安稳,陛下的爱,能护你几时?”   卫渊清不想和萧璟再多纠缠,他如今更在意的是,萧璟如何得知了那些,长宁呢,她会不会知道。   萧璟见他步履从容地离开了立政殿,身上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一般,方才和卫渊清对阵之时的镇定自若不过是强弩之末,他们两个人谁都没有赢。   ————————————————————————   几日后,长宁在圣旨上印下玉玺,佩兰心头揪起,“陛下,您当真要处置了萧家谋逆的所有人?”   长宁侧眸看向她,佩兰忙道:“奴婢并非是要干涉陛下的决定,可奴婢见您这些天一直犹豫不决,怎么现在却又……”狠下心来了。   长宁无奈地笑了笑,“你难道以为,朕是为了萧韶的事而迟疑吗?”佩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可长宁却没有继续回应。   “去宣木云砚过来,这个差事,朕如今只能信任她来做。”   半个时辰后,木云砚从殿中走出时忧心忡忡,那圣旨中的内容佩兰知道,可木云砚的反应,她却看不懂。   夕阳余晖从窗前映了进来,没过多久,殿中便昏暗一片,佩兰进殿将烛灯依次点燃,长宁却伸手拦在眼前,道:“不必点那么多,太过刺眼。”   佩兰依令行事,而后道:“陛下,您该传膳了。”   这话已是佩兰今日第三次提醒,可长宁却像是失了欲‖望一般,每日虽依旧处理着政务,但却没有了喜乐。   长宁道:“黎奴呢?”   佩兰回道:“太女殿下已经睡了,今日贵君在偏殿照顾了一整日,没敢来打扰陛下。只是陛下整日在紫宸殿待着,难免烦闷,不如召其他君卿过来服侍,为陛下消愁。”   长宁瞥了她一眼,道:“你何时这般多话了。”长宁想到什么,道:“对了,立政殿若是需要的东西,你亲自带人送去。外界的消息,不得走漏到立政殿,若是发觉,立刻告诉朕。”   佩兰想到那圣旨中的内容,连忙点头,“陛下放心便是。”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萧璟还是得了消息,他将信笺展开,还未看完,便已经站立不住,玉林忙扶住他,往信上瞥了一眼,大惊失色,立刻去看萧璟脸上的神情,他像是怔住了,像是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可却没有大喜大悲,而是浑身止不住地颤栗。萧正君身子不好,长宁虽然派了太医过去,可萧璟却为了安全起见,买通了牢中狱卒,给萧正君送药,这信上说的是,萧家满门,早已在三日之前便已经被赐了鸩酒,尸首拉去乱葬岗随意葬了。   玉林抹了一把眼泪,“我去求陛下,这定然是假的,殿下您不要当真,或者,我去求佩兰女史,她总能知道一些,什么三日之前,什么鸩杀,我们怎么会一点消息都不知。”   萧璟忽而笑了起来,“难道你还不懂吗?她圈禁我,便是为了让我和外面失去所有的联系,如今没有她的吩咐,连卫渊清都进不来,若非你今日出去一趟,是不是要过一月,两月,我才知道,萧家如今只剩了我一人呢!”   玉林听到卫渊清的名字,忙道:“或许,或许便是卫贵君故意让人假传的消息呢?他想等着殿下犯下错来,好坐上这君后之位。殿下心中您千万要留一丝清明,莫要中了旁人的奸计!”   萧璟眼角挂着泪珠,迟迟没有落下,“我早应该想到,谋逆之罪,哪个帝王能容下,不过是迟早的事……可她为何却还留下我呢。”   萧璟慢慢从殿中走出,这立政殿中的禁令对萧璟从来无用,守在外面的侍卫也根本不敢阻拦他,只要他想,他便可以从这里踏出。   玉林快步跟在他身后,拉住他的衣袖,“主子要去哪儿,难道您要去见陛下?” 第105章 笼冢 可如今已到十一月,萧璟穿得单薄……   可如今已到十一月, 萧璟穿得单薄,外面寒风刺骨,玉林往他身上披着的斗篷也落到了地上, 佩兰为难地从殿中走出,看着他们两人道:“君后, 您还是先回寝宫去吧, 陛下她已经歇下了。”   萧璟嘴唇苍白, 他瘦削的身躯在寒风中晃了晃, “回去?我还回得去吗?陛下若是不肯见我,我便在这儿等着,等到她肯见我为止。”萧璟往佩兰脸上看了一眼, “我并非是强人所难,你也不必去回禀了……”   可佩兰哪里真能如他所说,不管不问, 她转身进了殿去, 殿中昏暗,长宁的身影隐于暗处, 却透过窗看着外面,虽是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他没有回去吗?”   佩兰无奈地点了点头, “非要见您一面,像是已经知道了萧家被……的事。”   长宁如今无心去计较是谁走漏了风声,只看着外面瑟瑟的身影。   冷风呼啸,可萧璟已经觉不出寒冷了, 他的身子委顿下去, 眼前天翻地转,失去了意识,恍惚间只觉得殿门开了, 有人走到他身边将他抱住。   如今后宫中人都知道萧家逆党伏诛,君后跪地求情,晕倒在紫宸殿。   萧璟自大病一场,便再也没有说过话,他高热醒来时,见榻前坐着的人是长宁,他紧紧握住长宁的手,问她:“究竟是不是真的?”   长宁垂下眼眸,“若我说是,你会恨我吗?”   萧璟木然许久,才摇了摇头,“我不恨你,我恨的是我自己。”他冒着冷风来见长宁,只是想听她说一句,无论结果是什么,他都得承受,可只有她说了,他才肯信。   萧璟病中一直未醒,长宁罢朝数日,守在他榻前,给他喂水,水与药皆喂不进去,她便一口一口哺给他,湿润的唇触及他干涸的嘴唇,没有什么风花雪月,有的只是心疼。   此后长宁没有再过来,转眼快到年关,立政殿上下却没有什么喜庆祥和之色,就连宫人都换了一拨,除了玉林之外,都是陌生的面孔,但却训练有素,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多说。   除夕那日,佩兰来了立政殿,玉林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慌乱地挡在萧璟身前,“你们要做什么?”   佩兰挥了挥手,宫人将一杯酒送到萧璟面前,佩兰艰难道:“陛下说,有些事也到了了结之时,从今往后,世上再也没有萧璟。”   萧璟看着那杯酒,酒中映出他的身影,转瞬又变了,变幻成同长宁相处的画面,年少相知,婚后七载,所有的温情仿佛就在昨日。宫人的手忽而抖了抖,酒也跟着轻晃,那些画面破碎在波澜里。   萧璟端起酒杯来,玉林哭着扑了过来,却被宫人拦住,“陛下不会杀殿下的,你们定是在假传旨意,我……我要去见陛下。不要喝,不要……”   萧璟却在玉林绝望的眼神中,将酒一饮而尽,酒杯稳稳地放了回去,萧璟的脸上无悲无喜,十分平淡,“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佩兰拱手道:“奴婢告退。”   玉林被宫人松开,他得了自由,第一件事就是扑到萧璟身前,让他吐出来,萧璟却按住他的胳膊,“你放心,酒里没有毒。”   玉林愣了,“真的?”   萧璟点了点头,“你方才不是信誓旦旦,说陛下不会杀我吗?”   “可是,可是陛下她……”   萧璟的话温和却有力量,“你信她,我也信她。”只是他眼中光华暗淡,过了一会儿,他对玉林道:“我累了,想好好歇一歇。”   萧璟说完这话便晕了过去,玉林慌乱地扶住他,一边唤人进来,可佩兰他们却并未真的离开,宫人将萧璟搀扶着,玉林看不明白他们要做什么,佩兰忙道:“有些话来不及多说了,你只要记得,陛下没有害任何一个萧家人,更不会害君后。”   ————————————————————   马车行走在宫道上,玉林低眉敛目地跟在马车旁,生怕被人认出,今日发生的事他简直不能置信,有生之年,他能离开这座皇城。可佩兰虽然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玉林却还是怕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被人察觉。   马车中忽地传出一声闷哼,极其轻微,玉林心中一颤,想拉开车帘看一眼,却又强忍住,佩兰说那酒中的迷药分量足以支撑两个时辰,只要他们离开这里,宫中便会传出君后病重“薨逝”的消息。   玉林在心头祈求着,一切顺遂,到了宫门口,守门的侍卫将马车拦住,一旁的宫人连忙将手中的令牌亮出,左右侍卫对视一眼,立刻让出路来,玉林揪起的心终于放下。   出了皇宫,眼前便是新的天地,可忽而听见身后侍卫大喝一声,“慢着!”   玉林还未回过神来,便见禁卫将马车团团围住,他的心跳得极快,没有明白是哪里惹了这些人的注意,却听一人指着马车道:“血,是血……”   玉林往马车下看了一眼,惊慌失色,只见鲜红的血从马车中滴了下来,他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将那些禁卫拨开,一把掀开车帘,只见萧璟毫无生气地靠在车厢中,手中的匕首,腕上的血痕,玉林不能置信,他不明白萧璟明明已经晕倒,为何会做出这等自戕之举,他扑到萧璟脚下,却被禁卫按住,玉林挣扎道:“快救人……救人……”   宫门前的异动被佩兰压下,萧璟的命也被救了回来,虽依旧昏迷不醒,但却又回到了立政殿。   安排萧璟出宫之事本没什么人知道,可宫门前发生的事太多人看见,佩兰便是想压也压不住,而萧璟回来之后,长宁便在他榻前守着,直到长宁支撑不住,被卫渊清强行送回了紫宸殿。   萧璟醒来时十分虚弱,佩兰一见他醒过来,心头松了口气,忙回去禀报长宁。那日的事,玉林至今心有余悸,他跪在萧璟榻前,泣声道:“殿下可莫要再奴才了,那日流了那么多的血,险些救不回来。”   玉林这话确实不假,萧璟腕上的伤口极深,若是再耽误一会儿,只怕回天乏术。而他回想一番,那日听到的一声闷哼,怕是萧璟划伤自己时,受不住的吃痛声。   萧璟看着榻顶上熟悉的绣纹,原来他还没有死。   玉林用袖子擦着眼泪道:“她们不让我说的话,我再也不敢瞒着殿下了。”玉林仰起头来看着萧璟,“殿下,大人她们没有死,陛下送我们出去,便是让您和大人她们团聚。”   长宁安排了这一切,自从薛迹死后,她便有了这个打算,可她迟迟没有决定,是因为她不舍萧璟。可她终究不忍萧璟这般折磨自己,便只能放他自由。   萧璟怔住,玉林的话不断在他耳边回响,他说他信长宁,可到底,他还是没有相信,长宁会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第106章 风雨 玉林觉得,这两日真是天生就要纠……   玉林觉得, 这两人真是天生就要纠缠在一起的,明明萧璟身处危险中时,长宁日夜守着他, 可他醒了,她却不见了人影。   “陛下将立政殿的宫人都换成可信之人, 便是为了您能顺利脱身, 哪知您却存了死志。”玉林道:“陛下这一番心血, 都是为了成全您。”   手腕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 萧璟觉得这一切像是一场梦,父母亲人俱亡,纵然他不怪长宁, 可又有何颜面苟存世间。   萧璟用另一只手臂撑起身体,“陛下呢,我要见她。”   玉林神色为难, “可陛下她……”   “她不愿见我是吗?”萧璟的话音极轻, 可心头却酸涩不已,他很想问问长宁, 为什么他们总在往相反的路而去,难道这便是他们两人的夙命吗?   玉林苦着脸,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陛下自然是担心殿下的,在宫门处被禁卫发现之时,您的伤如此严重, 那些人又不敢轻举妄动, 是陛下亲自带了太医过来。她将殿下搂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捧着受伤的那只手,陛下性情向来温和, 可那时却厉声责怪奴才没有看护好您,又吩咐太医,无论用尽什么办法,都要将您救回来……”   萧璟鼻间酸楚,“不要再说了。”   玉林忙垂下了头,不敢作声,可没过一会儿,外面的宫人求见,称清凉殿的卫贵君让人送来了上好的创药,已经请太医验过,并无不妥,问玉林该如何处置。   玉林有些慌张,“看来卫贵君已经知道您受伤之事,他会不会做些什么,借机搅动风雨。”   萧璟低声道:“我已经经历过生死,又有何惧呢?不必去猜测他会做什么,既然他敢送来,我们收下便是。往后岁月,我不愿将心思皆放在他们身上。”   玉林听到这话,脸上慢慢浮现喜色,“您是说……”   他不会离开了,长宁为萧家寻得生路,他不愿留她一人,在这宫中寂寥落寞。   萧璟坚持求见,直到第五日,长宁才来了立政殿。   不过却是因为萧璟用了苦肉计,他让玉林禀报回去,说他这两日不肯进食,长宁或许知道这些不是真的,可却还是如他所愿,过来见他。   一瞧见他的脸色,长宁便知道自己果然没有猜错。他哪里有绝食的虚弱,反而因为这几日都在进补,心头的重担又放下了,萧璟的面色倒比以往红润几分。   长宁眸中带着薄怒,她鲜少在旁人面前流露自己真正的情绪,“你若是死了,没有人会在意。你到底知不知道,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长宁的眼尾带着红痕,他是不是又让她想起了伤心的事,想起了薛迹,长宁拂袖转身,萧璟握住她的手,“别走……”   他很少会去挽留她,曾经是不能留,如今没有了萧家,他也少了很多顾忌。   长宁将手抽出,忽地听见身后传来忍痛之声,萧璟一时心急,竟用了带伤的那只手。   长宁狠下心不去看他,口中说着决绝的话,“等伤养好之后,你便离开吧。我对你,已经没有了耐心。对帝王而言,做事便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在朕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离开这儿,和萧家那些人永远不要再回来。”   长宁言罢,便转身离开,玉林替两人着急,萧璟却轻声笑了,玉林努了努嘴,“殿下您还有心思笑,陛下过来没说几句便走,这可如何是好。”   萧璟浅声道:“若是我现在还不明白她的心意,那该有多糊涂。”   萧璟便安心在立政殿中养起伤来,玉林整日担心卫渊清会使出什么手段,可他们却两厢无事,倒让他一时摸不清头脑。   可半月之后,佩兰神色凝重地来了立政殿,见了萧璟之后,心中斟酌着字句,道:“萧大人病重,君后出宫去送送她吧。”   萧璟脸色苍白,“你说什么?”   佩兰以为他想岔了,忙道:“并非是因为陛下,萧大人骤失权柄,又做了许久的阶下囚,如今纵然得了自由,可抑郁成疾……”   萧璟并非是怀疑长宁,可母亲病危,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让他回不过神来,不等佩兰说完,萧璟直声道:“母亲她如今在哪儿?”   “奴婢这就让人带您过去,只是路途颇远,您要顾好自己的身体。”佩兰转头吩咐身后几人,“务必保护君后安危。”   ——————————————————————   佩兰奉茶走了进来,长宁头也未抬,问道:“他走了?”   “是,不过……”佩兰道:“君后让奴婢告诉您,他会回来的。”   长宁提笔的手顿了顿,而后继续忙着手头的事,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嗯”了一声。   长宁为了避免萧璟离宫的消息传出,立政殿内外守卫森严,不许任何人进出。这一举动,倒让贤君生出悲戚之情,如今后宫君卿皆仰望于清凉殿,他没少因为未恪守宫规而得了卫渊清的训斥,以往还有萧璟护着他,如今处处遭人排挤,这君位有名无实。   薛迹走后,长宁偶尔会召薛晗到身边说说话,他与薛迹生的并不像,平素还有些聒噪,人也迷糊得很,可长宁却觉得有他在身边,多了些人间烟火气。   长宁处理政务时,薛晗是万万不敢扰她的,宫人将点心捧到他面前,薛晗净了手,小口地吃着点心,可那宫人未给他奉茶,这点心十分甜腻,又噎得厉害,薛晗小心翼翼地往长宁那儿张望着,长宁明明专心手中之事,可却依旧觉察出他的窘迫,轻声道了句:“朕这杯还未动过,你拿去饮了吧。”   薛晗慢吞吞地走了过来,可如今渴得厉害,又只顾着看长宁,端起那杯茶来便要一饮而尽,长宁忙伸手过来,捏住杯缘,那茶杯一晃,里面的茶水溅出,薛晗这才觉出热来,这样饮下去,非烫伤喉咙不可。而长宁的手指微红,他连忙道:“臣侍去取些冷水过来。”   长宁不以为然,“不用麻烦了,倒是你,日后小心一些。”   薛晗点了点头,长宁瞧他神情中带着些困顿,赶他道:“回去歇着吧,不必陪朕了。”   薛晗心思纯净,若是换了旁人,被如此对待,定要借机留下博宠不可,但薛晗却未想那么多,只觉得长宁让他回去,或许便是嫌他烦,还是快些离开,省得碍眼惹她不快。   可此刻宫人在殿外禀道:“陛下,贤君求见。”   薛晗愣了愣,看向长宁,只见她头也不抬,淡淡道:“让他回去吧。”   薛晗忍不住多嘴一句,“陛下,贤君已经求了三日了,或许是……”   长宁瞥了他一眼,“你既然此刻清闲,便带他回你宫里说几句,替朕解忧吧。”   薛晗莫名被“委以重任”,他挠了挠头,心中想道:贤君那个执拗性子,我怎么劝得了他。   贤君见殿门轻轻动了,连忙跪在地上,可却未料到从里面出来的人竟是薛晗。   可此刻贤君跪也不是,起更不是,便只能强忍着,闭上眼不去看薛晗,谁知那蠢人径直朝他而来,停到他身旁,那架势竟是要扶他起来,贤君往后一躲,“你做什么?”   薛晗轻声道:“陛下让我劝解劝解你,有些事莫要想不开。”   贤君嫌弃地躲开他的手,“你知道些什么,还不快走。”   薛晗撇了撇嘴,回道:“你不就是想见陛下吗?还说什么替君后不平,怪贵君滥用职权,苛待于你。”   贤君气道:“子非我,安知我之苦?更何况君后待我不薄,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真心为他求情。你自己过得逍遥日子,便觉得人人都和你一样吗?卫贵君他对你可是礼遇有加,你自然不觉得难熬。”   薛晗将手指抵在唇上,“小声些,陛下会听见。”   “我还怕……”贤君这话戛然而止,因为不远处卫渊清拾阶而上,当真是十分不巧,那话被他听了个正着。   卫渊清眉眼中透着冷淡,如今刚到二月,可天气却回暖许多,卫渊清着了一身天青色外袍,袖口边缘刺绣繁复,银线竹纹,端得是天人玉姿。   “原来贤君早已对本宫不满。”卫渊清眸色中透着厌倦,“既如此,便随本宫一道入殿,贤君当着陛下的面仔细陈情一番,也省得在一个卿位前诉尽苦水。”   贤君这些天被他压制太过,竟潜移默化,无端便有些畏惧,说到底他卫渊清能在后宫中翻云覆雨,凭的都是显赫家世,太女傍身,而现在连萧璟都讨不得便宜去,贤君哪里敢当面说他的不是,长宁面前他当然不敢怎样,可往后呢,定会被记恨上,贤君越想越怕,可面上又不想输了去。   好在有薛晗为贤君解围,讪讪地笑道:“贵君方才听岔了,贤君是在夸赞您,并非是有意冒犯。”   卫渊清从来都懒得与他计较,往天边看了一眼,“阴云浮动,怕是快要下雨,贤君即便想跪,也要明日再来,被淋病了,那些宫规如何抄完。”   贤君气鼓鼓地起身,可跪了一会儿,腿有些麻,却不肯让薛晗相扶,卫渊清看着他一瘸一拐离去的身影,冷笑一声。   卫渊清本是来看黎奴,可他所料不差,还未离开,便下起雨来,长宁留他一同用膳,可未想用过膳后,这雨竟越下越大,卫渊清捏了捏衣袖,“我先退下了……”   “留下吧。” 第107章 奢望 在这座宫中消磨了太多真情,能在……   长宁眸色温润, 可正因为如此,她的神情中看不出丝毫男女之情,仿佛挽留他就只是怕他淋了雨而已。   可卫渊清还是留了下来, 内殿的卧榻中,卫渊清躺在外侧, 握着一卷书籍出神, 长宁乌发半湿着走了过来, 卫渊清抬眸, 长宁眼神湿漉漉的,身上的浅色寝衣,像是蒙了层薄雾一般。   卫渊清从宫人那里将布巾接过, 仔细为长宁擦干长发,长宁一怔,却道了句:“我自己来吧。”   他的手空了, 侧身望着长宁的背影,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两人之间似乎很遥远, 可望而不可及,长宁待他始终透着疏离, 卫渊清心头隐隐有些不安。   长宁回头,瞧见卫渊清寞然的神色,可却被她有意忽略过去,她知道他为何落寞, 可她却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   长发擦干之后, 长宁在床榻内侧轻轻躺下,可卫渊清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心中有事, 辗转反侧,长宁的声音温和,从内侧传来,“若是难以入眠,便让太医熬些安神汤过来,你服下或许好些。”   可他现在需要的哪里是什么药,长宁在他身边躺着,整个床帐间只有他们两人,若说他毫无绮念,只怕都是假的。   殿中气氛怪异,长宁轻声道:“黎奴已经一岁多了,开蒙之事,还是要早早打算得好。你有何想法?”   黎奴始终是他二人之间的牵绊,谁也绕不过去,卫渊清轻抚着长宁身侧青丝,温声道:“我三岁便开始读诗习字,许是愚笨些,跟着先生没少吃了苦头,黎奴是我们的女儿,我不忍心她受苦。”   长宁话语也柔和不少,“可她毕竟是太女,有些时候不得不狠心一些,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卫渊清心中一暖,往长宁身边靠去,轻轻抱住了她的身‖体,长宁身子一颤,而后便是轻吻落在她颈前,长宁伸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口中话语破碎,“渊清……”   卫渊清低头吻住她的唇,一手撑在枕畔,气息缠‖绵。衣带紧紧绕在一起,难解难分。   黎奴诞下不久,薛迹便病重,长宁再未亲近过旁的男子,而卫渊清不是别人,他是黎奴的生父。   可明明她的身体也已经动情,却不知想到什么,强行压制住,抵挡下卫渊清的撩拨,长宁道:“明日还要早朝,有些事还是先放下吧。”许是怕卫渊清多心,长宁抚了抚他的肩头,“来日方长。”   卫渊清眸中光亮渐渐熄灭,他的手还停留在长宁颈边,可她拒绝的意思如此明显,再坚持也只是讨人厌倦,他替长宁将衣衫合好,“是我忘了明日的早朝,你睡吧。”   长宁握着他的手,想说些什么宽慰的话,却说不出口。   ——————————————————   如今六宫中事务皆交于卫渊清一人处置,他仔细翻看着账册,不自觉便蹙起眉头来,唤了瑞祥道:“只是过年而已,竟有如此大的开销,长此以往,如何得了。”   瑞祥将那些册子看了看,他在宫中多年,多少也能看懂一些,“可规矩难改,君后已经放任了那么久,您若是将其改了,只怕并无好处,还会得怨怼。”   卫渊清如何不知,可破旧立新本就势在必行,即便再难,他也非要去做到不可。   卫渊清将手中册子合上,吩咐下去,“你亲自去各宫走一趟,就说是本宫的吩咐,明日辰时,到清凉殿来商议要事。”   瑞祥未敢懈怠,按着卫渊清的嘱咐,将消息送到,可到了第二日,其余卿侍都已到场,只有贤君姗姗来迟。   贤君敷衍着行了礼,“臣侍今日病了,故而来得迟了一些。”   卫渊清如何不知这只是托词,道:“既然贤君病了,紫宸殿便不必去了,本宫自然是不怕,可若是将病气过给陛下和太女,便是危害社稷,贤君仔细掂量掂量。看看究竟是逞口舌之快有用,还是恪守宫规更有用。”   贤君哪里在乎这些,反正他也见不到长宁,倒不如空出许多闲来。   卫渊清却冷笑一声,“只不过他日侍寝之安排,怕是要将贤君除去了。   贤君如何肯甘心,他忙道:“这恐怕不是贵君分内之事吧。”   卫渊清凉声道:“宫中许多事,陛下已经全部交于本宫来处置,包括对君卿的处罚!”   贤君似乎想到什么,立刻毕恭毕敬,道:“臣侍方才冒失了,望贵君不要放在心上。既然贵君主持后宫之事,臣侍倒是想到一件大事,不得不提醒贵君。”   卫渊清知道他不怀好意,漠声道:“有话坐下说吧。”   “不必如此麻烦,不过是快到了荣君的忌辰,陛下对荣君情深似海,这些时日又总是闷闷不乐,贵君不如亲自为荣君书写祭文,借此宽慰陛下一二。”   贤君这话一出,殿中寂静无声,薛晗忽而起身,同卫渊清道:“臣侍有话要说,冒犯贵君之处还求贵君宽宥。”   可现在谁不知道因为荣君的缘故,长宁对薛晗十分照拂,即便是卫渊清,也要给他几分薄面。“薛卿有话直说便是,不必拘礼。”   “兄长留给陛下的信中写了,求陛下勿挂念于他,只求陛下安好,臣侍觉得,兄长既然已经仙逝,便不要再去扰了他的清净,这并非兄长所愿,陛下一直对兄长的早逝心有郁结,也莫要再去揭陛下伤痕。”   薛晗这番话言辞恳切,也无意间替卫渊清解了围,“薛卿言之有理。”   贤君往左右看去,只见殿中其他人都看向自己,仿佛他成了莽撞之人,贤君心中懊恼,只恨自己一时冲动,竟又成了过失。   卫渊清趁机将开销之事言明,宋子非如今身处君位,更觉得卫渊清是冲他而来,左右忍不过,竟直接拂袖而去,不把卫渊清放在眼中。   宋子非出了清凉殿,走到殿外的桥上,恨恨地往木栏上踢了一脚,可却没想这一脚下去,竟受伤惨重,脚立刻肿了起来,殿外的宫人进去禀报,又惊动了卫渊清,瞧见宋子非的狼狈模样,他面上大度,让宫人用他的辇车将宋子非送了回去,又吩咐太医过去为他治伤。   卫渊清将各宫份例都减少一些,那些人当面不敢违抗,可心中却有些不快,卫渊清不曾理会,瑞祥倒是劝了,“主子,有些事还是要循序渐进为好。”   卫渊清道:“本宫如何不知,可本宫与萧璟性情不同,处事也有差异,那些人即便不快,也得受着。”   瑞祥却渐渐明白,他能想到之事,卫渊清不会想不到,可卫渊清执意如此,并非是因为别的,而是要证明自己并不比萧璟差。   没过一会儿,尚寝局的人来了,卫渊清心头隐隐不快,却还是将人召了进来,如今主事之人颇为圆滑,不敢随意得罪了卫渊清,便恭声道:“我等在其位谋其职,贵君莫要怪罪。只不过,这些事最后还是要由贵君您亲自看过才能安排下去。”   那人捧出几个册子,却是后宫君卿侍寝的安排,卫渊清气息难平,对那人道:“本宫自有分寸,将东西放下吧。”   “是,奴才告退。”   卫渊清看着那几本册子,目光渐渐冷了,他一挥手,那几本册子便落了地,如今他虽无君后之名,可却有君后之实,那日萧璟和他面对面说的话一一得了验证,卫渊清竟有些理解了自己这个敌人,他一直认为,只有坐到君后这个位置上,才是长宁真正的夫,举案齐眉,俯瞰天下。   可他却不知,要做一个称职的君后,便要舍弃对帝王的情爱,维持体面,或是一生隐忍克制,受尽委屈。   他做不到前者,便只能成为后者。   ——————————————————   佩兰发觉近几日长宁常常望着殿外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君后离开也有几日了,派出去保护他的人回来禀报,说是君后已经到了豫州。   佩兰轻声道:“君后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其实不回来也好,在这座宫中消磨了太多真情,能在宫外放肆而活,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佩兰明白,这是长宁的夙愿,她从来都没有真正在乎过这个帝位。   萧璟万万没有想到,萧家人竟被安排在了豫州,萧媺管辖之地,不过与他所想不差,萧家人虽然被放了出去,可平日里一举一动还是要受人监视,长宁包容了萧家,瞒天过海,可她并不能完全放心。   萧韶的确病得很重,可更多的却非躯体之疾,而是郁结难解,郎中为其诊病过后,道:“尝贵后贱,而成脱营,若是萧大人自己不能释怀,日后只怕会更加严重,说是疯癫也不为过。”   萧韶如今已经识人不清,看着萧璟时,常常将他认作萧胤,拉着他的胳膊,道:“萧家早晚会东山再起,五年,十年,这天下便会是萧家的!”   萧璟痛心,“母亲,你醒过来吧,不要再心存妄念……”   可萧璟话还没说完,萧韶便将他的胳膊甩开,大骂着让他滚出去。   萧正君摇了摇头,“若是不存奢望,咱们如何会落到这个田地。”他看着萧璟道:“璟儿,如今父亲便只盼着你一切安好,我和你母亲在这儿并没受什么委屈,你将我们都忘记吧,照料好自己。” 第108章 重圆 萧璟凝视着自己的父亲,萧正君的……   萧璟凝视着自己的父亲, 萧正君的脸上带着疲惫,鬓间银丝隐隐,牢狱之中他虽尽力差人照料, 但到底比不得原本的锦衣玉食。   萧璟鼻间酸楚,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终究还是无法长久尽孝, 萧璟跪了下去, 衣摆沾染了灰尘, 萧正君连忙相扶,萧璟声音哽咽,“父亲, 是孩儿不孝……”   萧正君连声道:“快别这么说,这么多年是萧家拖累了你。”   萧璟不知如何开口,他抬眼望着萧正君, 眼神却如同幼兽一般茫然无措, “父亲,这么多年我一直骗了你, 我并非不能生育子嗣,而是惧怕母亲会为了皇位, 会因为这个孩子而害了长宁……父亲每每为我心焦,我却如此待您,这一生都要愧疚难安了。”   萧正君嘴微微张着,眸中满是惊诧, 可惊后却是百感交集, 但到底是自己的孩子,他又怎么忍心责怪,萧正君抚着萧璟的头, 如幼时那般,“璟儿,若皇帝是你真正可以托付的人,你为她所做的那些,便该让她知道。夫妻之间,不应有隐瞒,更不应独尝艰辛。”   萧璟眸子湿润,脸上却带着笑,“父亲放心便是,我定会过得好。”   萧正君明白他这话是在安慰自己,可儿女的路,总要他们自己来走。   萧璎比从前沉稳许多,横遭变故,谁又能一如从前呢,萧璟离开那日,萧璎在他马车前许诺道:“兄长放心,有我在,定会照顾好母亲父亲。”   “璎儿长大了。”萧璟心头一暖,这场劫难,或许也是萧家的救赎,大厦终将倾覆,能这样归于平淡,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   天色阴沉,似有暴雨将至,紫宸殿内殿里,长宁陷入梦魇之中,宫殿倾颓,到处都是嘈杂哭喊之声,她分不清这一切是真是幻,鲜血自宫阶流下,长平持剑挥去,人影倒地,她努力想看清那个死在血泊之中的人究竟是谁,可眼前却如雾一般。   下一瞬,她立在铜镜之前,而镜中却照不出她的颜容,只有山河破碎,将士枯骨,剑上血痕沥沥,男人的眉目越来越清晰,俊美温雅的面容上染了愤怒,“你杀了她!”   正是萧璟,华服之上皆是鲜血,而他抱着的人何其熟悉,他的手还按在女子的颈边,似乎想堵住不断涌出的鲜血,却无力回天,萧璟俯下‖身在女子额前落下一吻,“别怕,我来陪你。”   长平狞笑道:“杀了她又如何?如今这天下已是我的,我又怎么可能留她性命。”长平持剑指着萧璟,“你莫非以为我还会饶你性命?”   萧璟将身上外袍取下,盖在女子身上,他慢慢直起身来,原本半跪着的腿上渗出血迹,萧璟眸中灰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难道你觉得我会摇尾乞怜不成?倒是你,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如今终于等到这一日,我若是你,绝不会废话。”   长平握剑的手一直颤抖着,“你辱我至此,我不会这么轻易地让你去死,我要让你尝一尝人间地狱是何滋味!”   萧璟忽而笑了,脸上尽是嘲讽,“总不会比失去阿若更痛了。”   长宁这才看清地上的人,原来竟是自己,脸上苍白,无一丝血色,对周遭的一切失去了反应。   长平声音拔高,愤怒之下五官已然扭曲,“不要跟我提她,我究竟哪里比不得她,你费尽心机陷害我,坐在原本属于我的帝王宝座上,她早就该死了!”   萧璟眸中柔和一瞬,“你啊,哪里都比不得她。”   长平怒极,往左右看去,吩咐身边侍从道:“把他给我带下去……”   可长平话还未说完,萧璟便倏地取下束发金簪,狠狠刺入胸膛,身形轻晃,倒在了长宁身旁。   长宁只能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法阻止,她眼中渗出血泪,想要闯进去,可眼前天地翻转,如同溺水之人被救出一般,长宁忽地坐起,佩兰焦急地看着她,身边站着郑院判,正取了银针要帮长宁回神,瞧见长宁醒了过来,连忙松了口气。   长宁身上湿漉漉的,衣衫已经被浸透,原来方才的那些竟是一场梦,往殿外看去,依旧是白日,可为何如此真实。   “方才陛下陷入梦魇,可把奴婢吓坏了。”佩兰忧心道:“还好有郑太医,不然奴婢真不知如何是好。”   郑院判忙道:“是陛下自己醒来的,臣实在不敢居功。不过陛下之所以沉沦梦境,或许是这些时日太过疲乏,纵然陛下忧心国事,也还是要保重玉体。”   长宁的手指捏紧衾褥,“朕知道了,佩兰,送郑院判出去吧。”   佩兰将郑院判送走,又扶着长宁去偏殿沐浴。浴池中水雾氤氲,温暖的池水包裹‖着身体,这一刻长宁才觉得自己重又活了回来,她长舒了一口气。   长宁自偏殿回来之后,便一直没怎么言语,佩兰也不敢多问,刚走开一会儿,回殿便不见长宁身影,佩兰连忙问殿外侍卫,那些人也都摇了摇头。   立政殿的一切与从前一样,长宁也不知为何会来了这儿,只是因为心头隐隐作痛,她一直以为自己比常人镇定,可那铜镜中看到的事,却成了心结,萧家既倒,她与长平迟早有一战,纵然她愿意迟些,可长平呢?   萧璟走时似乎十分匆忙,书案上的笔墨还摆在那里,纸张凌乱,有的落在了地上,长宁轻轻拈起一张,他的心似乎极不平静,以往颜筋柳骨,如今笔法激厉,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长宁的手指轻轻抚着桌案,不过几日未允人进来,上面便浮了轻尘,殿内昏暗,帷幔被窗外的风吹得飞起,殿门响了一声,长宁慢慢回过头去,却以为自己是看错了,视线相对,萧璟的侧脸上蒙了一层阴影,难道这也是梦吗?   长宁轻轻唤了一声“璟郎”,这一声隔了山海,带着满身风雨,萧璟几步走到长宁身前,紧紧将她抱住,唯有此刻,她才真的确定,那倒在血海中的一幕,都是假的。   长宁的长发被他的胳膊拦住,萧璟抱得很紧,和父亲说的那些话,那些笃定的言语,原本都像海市蜃楼一般虚浮,可往日的倾诉,都比不过怀中这个人,无需更多言语,若非心头惦念,她如何会出现在空荡无人的宫殿中呢?   长宁仰头吻住他的唇,只是轻轻一记,只是想感触他的温度,可却如同荒野燎原一般,将萧璟压抑的情感释放,萧璟拦腰将长宁抱起,见她眸中未有犹豫,这才踏步去往内殿。   枕榻间,长宁微微仰起头来,任萧璟吻在她玉白的脖‖颈上,玄色外衫顺着青丝滑·落,指节分明的手掌握住她的月要身,这么多日以来压抑的情愫泄于两厢纠·缠之中。   上弦月自云层中浮出,夜幕星河,殿外草丛中虫声轻鸣,遮掩不住殿内喑哑之声,许久才停歇了。   殿内依旧一片黑暗,萧璟靠坐在榻上,拉起锦被遮挡住两人湿‖腻的身‖体,他轻抚着长宁的发丝,两人都没有说话,似乎还在回想方才的事,萧璟唇角轻轻弯起,“我没有想到你会在殿中……”   长宁又何尝不是,萧璟走的这些时日,她做着自己的事,不让自己闲下来,纵然那日佩兰主动提起,她依旧认为放他归去是为他做的最好的选择,若非这一场噩梦,她又怎能明了,她不敢放开他,也不愿再放开他。   “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什么?”   长宁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梦见长平得了帝位,我死于她剑下,而你为我殉情而死……”   萧璟搂紧她的肩膀,用自己的胸‖膛将她暖热,“梦境都是反的。”萧璟笑了笑,“纵然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着,”   长宁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近得能听到他的心跳声,那般有力,而梦中那枚金簪却刺入了他的心脏,长宁闭上了眼,“我不会让这一切成真。”   ————————————————   一路车马劳顿,萧璟第二日醒来时,长宁已经离开立政殿去上早朝,玉林笑着走了进来,将帷幔束起,“倒是要恭喜殿下,守得云开见月明。”   萧璟假意嗔怒,“越发没有规矩了,什么时候连主子也敢戏弄?”   玉林道:“汤池中已经备好了水,只等殿下过去。”   萧璟将寝衣披上,“陛下几时走的?”   他昨日太过疲惫,竟连她离开都未曾察觉,玉林回道:“陛下也是怕搅扰了您,还不许奴才们进来催您起身。”   早朝散后,佩兰欲言又止,长宁瞧见她的神色,问了句,“有什么话说便是了。”   “陛下昨夜宿在立政殿,并无外人知晓,可要记录在彤史之中?”   长宁顿了顿,过了许久才道:“不必了。” 第109章 赐予   萧璟看着外面的月色,慢慢道:……   佩兰倒也能明白长宁的用意, 如今萧璟仍旧是罪臣之子,虽然未被废后,但当初长宁决定放他离开时已经下了诏书, 陈了他几条过失,又下令圈禁萧璟于立政殿。当初皆是为了保护他, 如今却成了绊住长宁的绳索。   再者, 朝中已经立了太女, 生父又是卫渊清, 如今后宫中事皆交于他手,侍寝之事记录在册,卫渊清便会知悉, 太女非嫡出,若日后有一位嫡出皇女降生,恐怕……   长宁怅然道:“帝王可以耽于情爱, 却不能误了国事。”   佩兰静静地听着, 可长宁只惆怅了片刻,便立刻吩咐她道:“召卫宴, 木云砚来紫宸殿见朕。”   佩兰闻言不解,可有些事她不能多问, 陛下自然是有她的打算。   萧璟在宫中等了许久,到晚间才见长宁过来,她神色凝重,萧璟轻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长宁这才察觉自己将朝堂上的情绪带回了后宫中, “没什么, 一些琐事罢了。”   萧璟拉着长宁的手,她还穿着那身帝服,如何也算不上单薄, 可手却冷的厉害,萧璟将她的手捧住,“要不要唤太医过来瞧瞧,你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长宁的额头抵在萧璟肩上,声音闷闷的,“若我主动对长平下手,母皇会不会怪我……”   原来是为了这个,萧璟轻轻抚着她的背,“你这么多年忍让她,纵容她,她若有一丝感激,必不会让你这般为难。若说亏欠,那也是我的缘故,是我将局势搅乱,是我算计了她,她要恨要怨,也应该冲着我来,你并不欠她。”   可那些事哪里还能分得清楚,长宁听他这般说,又想起了梦境中他和长平对峙时说的的那些话,长宁叹息道:“一切终究要有个了结,不管是她还是我,我们是姐妹,却也早就站在了对立的两面。”   长宁在立政殿用过晚膳,还未就寝,佩兰便急着过来禀报,说是黎奴突然起了热,长宁看了萧璟一眼,匆匆回了宫去。   玉林瞧见萧璟有些失落的神色,道:“陛下紧张太女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萧璟看着外面的月色,慢慢道:“我只是羡慕卫渊清,能和她有个孩儿承欢膝下。”   玉林的话脱口而出,“殿下将来也会有的,陛下和您之间已经没有了阻碍,破镜重圆,您实在不必担心。”   萧璟的笑意有些苦涩,“是我太贪心了。”   长宁回到紫宸殿没过多久,卫渊清便到了,他脸上带着些慌张,黎奴正被太医医治着,卫渊清询问宫人道:“太女怎么会突然起热,今日是谁在服侍?”   长宁坐在榻上回过头来,安慰他道:“渊清,稍安片刻,太医方才看了,说黎奴病得不重,服些药便会好。”   长宁话虽这样说着,可却一直握着黎奴的小手,关切之情溢于脸上。卫渊清当然明白,长宁比谁都在乎黎奴,但他不像长宁那般宽容,“太女是陛下和我心头至宝,照料太女的重担,不容懈怠惫懒,今日太女病了,那些人便该去领罚。”   那些宫人连忙跪了下去,却都不敢开口求饶,长宁轻抚着黎奴的脸颊,“纵然要罚,也等黎奴醒来再说吧。”   卫渊清闭眸,手轻轻一挥,那几名宫人连忙退了下去,太医退下去亲自熬药,卫渊清低下‖身去,靠在黎奴床前,伸手去探黎奴额上的温度,察觉热势退了些,才稍稍松了口气,“从前听母亲说我幼时常常生病,说孩童难养,如今倒也算明白了父母的一番心血。”   长宁伸手扶在卫渊清的肩上,“黎奴受上天庇佑,她将来还要撑起夏朝的重担,不过是起了热,算不得大事。”   黎奴病中忽而呓语,唤了声爹爹,卫渊清倾过身子,不住地回道:“爹爹在,黎奴要快些好起来……”   卫渊清说完这句话,眼中已经蓄满泪珠,他侧过头看着长宁,长宁俯身抱住他,卫渊清语声喑哑,“上次我曾说过,是不是因为黎奴身上的担子太重,才会常常生病,我给她取了这小字,便是希望她做黎奴多些,忘却君宜的责任。”   卫渊清仰起头看着她,泪珠还挂在睫上,求道:“再给我一个孩子吧,若是黎奴有了姐妹,或许……或许便能替她承担一些,她的身体也会好些。”   长宁怔住了,渊清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温柔体贴,方才因为太过关心黎奴,对那些宫人厉声呵斥,如今又哀求着自己再赐他一个孩儿,她只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可她的犹疑落在渊清眼中却成了无声的拒绝,渊清慢慢将手收了回去,“是我忘了,宫中还有许多没有子嗣的卿侍。”   “渊清……”长宁有些为难,卫渊清抬眸看着她,却还是没有从她口中等来他想要的那句话。   好在黎奴的病两三日便痊愈了,长宁也将那日的说过的话放下,她这几日除了忙于朝政,便是去照看黎奴,卫渊清不愿她如此辛苦,便日夜都守在黎奴榻前,黎奴好转,他却累病了,长宁嘱他回去歇息,卫渊清怎么都不肯,最后还是长宁用君王的威势强压。他才肯回清凉殿。   卫姚进宫来探望卫渊清的病情,宫人在前引着,宫道中卫姚垂首跟在后面,到了清凉殿,瑞祥已经在等着,笑着道:“大人请,我家主子正在殿中等着。”   此次与其说是卫姚来宫中探病,倒不如说是卫渊清让她以探病为名进宫议事。   卫姚见渊清脸色的确不大好,关怀道:“贵君的病可让太医看过了?”   瑞祥正好沏了茶送进来,渊清往桌上空处一指,“出去时将殿门合上。”   卫姚这才醒悟,原来卫渊清有事要与她商议。卫姚目送着瑞祥离开,等到殿中只剩他二人,卫渊清才道:“听闻前些日子陛下召了母亲议事,足足商讨了几个时辰,这些天我见陛下心事重重,不知是何事这般费心?”   “母亲没有透漏太多消息给我,我如今只知道陛下要对云州动手了。”   卫渊清道:“云州?那不是长平公主的封地吗?”   卫姚回道:“正是,不过陛下不止召见了母亲,还召了木云砚。木云砚主战,而母亲却与之意见相左。”见卫渊清神色疑惑,她解释道:“母亲是怕开战之后对陛下这边不利,将来真正影响的便是太女了。”   卫渊清轻蹙了眉,道:“陛下不会只有黎奴一个孩子,我如今最担忧的是这个。但皇位也要坐得稳才行,陛下既然已经动了与长平公主开战之心,便不能半途而废,你回府之后告诉母亲,顺应陛下心思,我与太女自然是要站在陛下这一边。”   卫姚道:“是,我定会把这些话转述给母亲。”   卫渊清这才开口说出自己召卫姚过来的真正目的,“还有一桩事,要姐姐费心了。”   卫姚颔首道:“贵君直说便是了,你我姐弟二人,又何须这般客气。”   卫渊清将手边杯盏端起,淡淡道:“去年荣君病逝,春猎之事便搁置了,今年也未听陛下提起,等过些时日,姐姐可着人向陛下进言,只要想了法子让我与陛下出宫即可。”   卫姚有些不解,“贵君为何要出宫去?”   卫渊清听她这般询问,耳边微红,声音却故意冷了,“姐姐去做便是了,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等卫姚走后,瑞祥从帷幔后走了出来,“主子可是有把握能成事?”   “这种事我如何能说得清。”卫渊清瞥了他一眼,“收起你这副神色,还没到你打趣主子的时候。”   瑞祥笑道:“不过行宫温泉甚好,正应了太医所说的天人相合。”   卫渊清轻斥一声,“越发没有规矩了。”他说完便将桌上的茶推到一边去,“下次若再沏茶如此敷衍,你的月俸也不必领了。”   瑞祥知道他并未动怒,前两日召了太医过来,瑞祥明白了卫渊清的用意,他在请教崔太医,如何能尽快让陛下有孕,这事被他搁在了心上,卫渊清想着和长宁一同出行,君后仍被圈禁,他便不用顾虑萧璟的存在。   而没过多久,便到了薛迹的忌辰,薛晗猜测的不错,长宁的确不想在这个时候让旁人打扰,那几日每每空闲下来,她便要去甘露殿坐坐,萧璟也体谅她对薛迹的愧悔之情,并不想和那个长眠地下之人再去争什么。   转眼又是半月过去,朝中官员提及春猎之事,长宁并未犹豫,应允了此事。后宫君卿也一道出行,只是这些事被交给了卫渊清,卫渊清直接吩咐下去,自他以下,唯有贤君不必随侍御前,在宫中养病要紧。   贤君听闻此事,在殿中大闹几日,可却无法,只能看着其他卿侍随长宁一同出宫。   卫渊清这几日心情甚好,可当他在长宁身边的宫侍中瞧见一人,面容俊美,依稀似萧璟,他的心绪再难平静。   她竟还是放心不下萧璟留在宫中,竟让他打扮成宫侍的模样一同出行。 第110章 放肆 “什么?陛下竟把君后带了出来,……   “什么?陛下竟把君后带了出来, 可陛下明明已经下旨将他圈禁,他怎么会……”   行宫中瑞祥惊呼一声,剩下的话卫渊清替他说出了口, “若陛下肯让他乔装成侍从跟随,那圈禁也只是虚应故事, 我竟还奢望有一日会废后, 真是可笑至极。怪不得萧璟这般有底气, 说我永远也坐不上这后位, 原来后宫男子的命运从来不是靠争来改变。薛迹什么都没做,陛下将他视作心头血。萧璟母族谋逆,陛下却依旧留着君后的尊位。若换成是我, 只怕已经被人踩在脚下了。”   瑞祥不忍他这般颓丧,道:“可主子不妨想想,既然是被伪装成侍从, 那他便是见不得光的, 此次随行的君卿中依旧以您为尊,您只需做您想做的事, 陛下既然不说,那您就装作不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达成所愿才是最要紧的。”   卫渊清昂起头,唇角的笑容薄凉,“这后宫就像一座牢笼,即便握有总理六宫之权, 依旧得不到我想要的, 依旧要百般周旋,处处忍让,难道真要逼得我只剩虚情假意吗?”   瑞祥看着卫渊清现在的模样有些害怕, 他轻唤一声:“主子……”   殿外忽而有宫人禀道:“贵君,陛下让人赐了菜来,说是今日先歇下。陛下说行宫温泉极好,前阵子贵君病了,可以去那儿温养一番,对身体有益。”   瑞祥见卫渊清默不作声,迟疑了一会儿,才让宫人将菜肴送进来,等到宫人离开,卫渊清才慢慢转过身来,桌上摆着的都是他平日里喜爱的菜肴,这一瞬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眸中原本的阴鸷也渐渐退去。   瑞祥见状忙道:“陛下还是挂念贵君的,奴才不懂情爱之事。”他绞尽脑汁道:“但若能和和睦睦,举案齐眉,一世安稳,这样的夫妻情意也是让人羡慕的,荣君再好不也亡故了吗?”   卫渊清无奈地笑了,瑞祥也算明白他的,总是这般将自己逼上绝路,不论说多少狠话,到最后还是由他自己将面前的巨石搬开,瑞祥要做的,便是要替他寻个台阶来下。   ————————————————————   谁也不曾料到,夜幕初临,天上便下起了蒙蒙细雨,长宁迈步走进寝殿中,宫人上前要为她宽衣,长宁却挥手让他们退下,看着帷幔后轻轻道了句:“还不出来?”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掀开帷幔,萧璟含笑走了出来,长宁往他身上打量一眼,他着了一身绛紫色宫侍常服,腰身及袖口处紧系,愈发显得长身玉立。   萧璟迈步走了过来,长宁转过身去,要他替自己更衣,轻轻张开手臂,可萧璟却没有如她所想,而是伸手将她的腰肢圈住,从身后搂住了她,长宁眼眸中泛起笑意,可语声中却假意斥道:“若有这样胆大的宫侍,怕是已经被拉出去砍了。”   萧璟的手指落在她腰前玉带上,轻轻一拨,便将其解开,长宁衣衫顿时散开,他的手扶在长宁肩上轻轻用力,裙摆旋转似花朵一般,人已经面向他,四目相对。   长宁眸中愠怒,“你放肆……”   萧璟附在她耳边道:“陛下应该说,若宫侍有我的容色,怕早就被陛下看中了。”   长宁失笑,“怎么会有你这般……”   萧璟的唇覆了过来,抵在长宁唇边研磨,将长宁后面的话堵了回去,长宁仰头回吻他,齿关轻启,任他闯了进‖来。   不像上次那般急切‖索取,萧璟在榻‖间极尽温柔之能事,殿外春雨绵绵,殿内一晌贪欢,无人提醒,长宁沉沉睡了过去,未曾想竟误了时辰。   卫渊清整理好心绪,次日再见其余卿侍时已经恢复如常,神色温和,同昭卿道了句,“今年春猎,昭卿定然能拔得头筹。”   昭卿怔了怔,自卫渊清权力在握,他便慢慢疏远了清凉殿,如今听其这般说,笑了笑道:“贵君谬赞了,臣侍也不过是在武艺上多费了一些功夫,倒是更羡慕贵君,文采粲然。”   卫渊清淡淡一笑,“并非只是本宫夸赞,陛下也是喜欢英勇男儿的。”   昭卿似乎想到什么,“那年臣侍输给了荣君,如今故人已逝,臣侍也少了一个可敬的对手。”   在外人眼中,薛迹与卫渊清不曾交恶过,昭卿说这话时便没多想,可他话音落后,却见卫渊清不再言语,昭卿这才窥得他心中隐秘一角。   少了贤君那等惹事生非之人,殿中和睦得很,今日本已安排妥当,长宁与随行卿侍一同用膳,可卫渊清等了许久都不见长宁过来,长宁一向守时,不该如此。他似乎想到什么,脸色微青,唤了瑞祥,道:“再去请陛下过来。”   瑞祥依言行事,刚出了殿门便遇见了长宁,他连忙让开,恭敬行礼,长宁抬脚走了进去。   卫渊清见长宁过来,起身带众人跪地行礼,长宁温声道:“不必多礼,平身吧。”她从卫渊清身旁经过,伸手扶他,两人一并坐于主位。   卫渊清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长宁,昨日车马劳顿,长宁换了住处常不习惯,可如今她脸上却丝毫不见疲惫,眉眼间反而隐着笑意,唇边梨涡浅浅,殿中一半的卿侍入宫两年有余,却不怎么见过长宁这般亲和的模样。   卫渊清挫败地发现,她温柔动情的模样,他十分喜欢,可一想到她此刻神情皆与另一男子有关,心中立时冷了几分。他定了定神,吩咐瑞祥将席面摆上。   卫渊清与长宁离得最近,布菜的事便也没有假手于宫人,他揽了衣袖,将长宁惯常爱吃的一些菜夹给她。   可卫渊清见长宁只吃了一些素菜,便夹了一块鱼肉到她面前,又仔细将刺挑去,轻声道:“这清蒸鲥鱼十分鲜美,陛下尝尝。”   长宁近来胃口算不得好,可卫渊清的好意她不便拒绝,便夹起鱼肉送入口中,可她刚吃下一口,便觉得胸口有些恶心,眉心轻蹙,取了手边的茶盏,用茶水将这份不适压下。   这细微的变化旁人未曾发现,可却落入卫渊清的眼中,他心中有些疑惑,但随后长宁又恢复如常,只是那些荤腥菜肴怎么都不肯再用。   这两日春雨绵绵,狩猎之时便先搁置了,长宁一直待在寝宫中,有萧璟相陪倒也不算难熬。她枕在萧璟腿上,听他轻吟诗词,未过多久便睡着了,一梦之间竟回了当年年少之时。   也是一年春猎,她因为腿伤,未与母皇她们一同回宫,留在了行宫里将养,不知为何,萧璟也留了下来,她问了佩兰一句,佩兰只说是萧大公子喜欢行宫的汤泉,顾而多停留了几日。   而留下照料她的太医说,行宫的汤泉有活血通络之功,对她的腿上大有裨益,长宁便由佩兰服侍着去了汤泉。   可那时佩兰行事尚未如现下这般妥帖,竟连公主的汤池与公子们的汤池搅混,而当时萧璟正在汤泉中沐浴,长宁便阴差阳错地险些与萧璟“裸裎相对”,可宫人已经散开,若此时她声张,将宫人引来,会对萧璟名节有损。   她连忙转过身去,可腿伤未愈,只得将手扶在汤泉池壁上,勉力支撑着身体,她那时年少,突然遇到这等状况,慌乱无措,脸颊也不可抑制地红了起来,“萧公子见谅,我并非有意走错,不,我是……”   萧璟到底比她年长几岁,闻言闷笑一声,“你怕什么?”   长宁听得身后出水声,她不敢回头,可却又不能离开,只得在原处立着,萧璟慢慢走了过来,身上的湿衣紧贴着,温雅俊逸的面容上挂着水珠,长宁闭上眼不敢去看,可忽而身子一轻,萧璟竟将她抱起,送到汤泉之中,他将长宁安放好,便转身走了出去,长宁往外望了一眼,萧璟捡起自己的外袍披在身上,而后听他压低声音道:“我在外守着,你好了便唤我。”   可那日他衣衫湿透,又于入口处吹了风,回去之后便染了风寒,长宁于心不忍,觉得这之中有自己的缘故,便让佩兰扶着她,带了些补品去萧璟住处。   “萧公子,昨日我……”长宁幼时失去生父,性子比同龄人沉稳许多,可昨日毕竟失礼在先,面对萧璟,她总没来由的觉得有些窘迫。   萧璟轻声问道:“你要同我说什么?”   长宁道:“是我的错,这才让你吹了冷风,生了病。”   萧璟闻言唔了一声,“这么说来,我这病倒确实与公主有关。”   长宁忙道:“萧公子不必以公主相称,唤我阿若吧。”   萧璟粲然一笑,“那你呢,一口一个萧公子,当初我不是说过,你唤我璟哥哥便好。”   长宁那时不明白,为何萧璟只是得了风寒,却比她的腿伤还要严重,一直未能痊愈,她怀着愧疚之心时常去探望,一来二去,两人倒比从前熟络许多。   ———————————————— 第111章 诊脉   卫渊清将酒壶递给长宁,淡红的……   等她从梦中醒来, 萧璟的腿已经麻了,动弹不得,长宁见他神情复杂, 不禁笑了起来,他见状拉起长宁的手放在他腿上轻揉。   长宁作势要将手抽回, 萧璟好言哄劝:“怕把你吵醒, 我可是一动都没敢动, 帮我揉一揉也不算是什么难办的差事。倒是你, 不知梦到了什么好事,唇角一直弯着。”   长宁揶揄一笑,“梦中遇到一个少年郎, 假借生病与我接近。”   萧璟微微一怔,没有明白过来她话中含意,酸道:“怪不得。”   距那时已是光阴十载, 长宁也不再是那稚嫩的少女, 如今回想起来,萧璟怕是那时就对她动了心思。什么风寒之疾, 不过是用来诓骗她上钩的,或许连他留下的缘由, 也不是爱上了行宫的汤泉。   萧璟见她在回想什么,根本不理会自己,欺身过去,“还在想?我倒不知是怎样的美男子, 能教你这般魂牵梦萦。”   长宁眉眼带笑, 在他脸上捏了一记,“纵然知道你不知羞,倒也不用这样夸奖自己。”   萧璟这才会意, 原来她梦到的人竟是自己,他一只手撑在榻上,另一只手将长宁搂在怀里,声音柔柔的,问道:“梦到我什么?”   长宁将梦境中的事娓娓道来,萧璟努力收敛笑意,长宁追问道:“你到底是不是故意留下来,又故意装作染了风寒,让我怀着愧疚之心,一直陪着你解闷。”   萧璟脸上的神情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不止是这些,回京之后,他几次借着“救命之恩”给长宁送了许多礼物,而那时的长宁从来没有遇到过真正关怀她的男子,时日一久,便对萧璟多了些依赖。   长宁靠在萧璟怀中,慨然道:“我们之间已经荒废了太多的时日,从今往后,我会护着你,不会让任何人再阻碍我们靠近。”   阴雨天室内昏暗,只有几盏烛灯燃着,暖光盈盈,也将两人的身影映在纱幔上,长宁身上只着了寝衣,发丝半束,低头时侧脸温柔极了,萧璟凑上去吻在了她的脸颊上。   次日天便放晴,长宁带着后宫君卿和宗室中人前去围猎,萧璟在行宫中等着,他正拿起一卷书看着,外间忽而有宫人道:“陛下说,今日在围场设宴,让您随奴才过去。”   萧璟眸子微微一闪,侧身看向殿外,而后他轻轻推开门去,那宫人的面目有些陌生,抬头瞧他时也带着些畏惧,看来有人希望他出现,萧璟本要拒绝,又觉得此刻还以颜色才能让那人长了记性。   他随口道:“好,我进殿换身衣衫再随你过去。”   那宫人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萧璟换了身绛紫色宫侍常服出来,这身衣裳由他穿着,倒是多了些矜贵之气,那宫人不敢抬头看他,只在前面带路。   萧璟随他走出一些路,忽而停了下来,道:“我腿有些麻了,这里距围场还有段路程,你去寻个马车来。”   那宫侍像是没有料到他会提这等要求,萧璟道:“你不会不知道我的身份,我一向养尊处优,何曾走过这么远的路,难道陛下没有提前安排给你吗?”   那人像是怕露馅,忙道:“是奴才疏忽了,这就去寻马车。”   萧璟觉得有些奇怪,若是卫渊清派来的人,以他的心机智谋,如何会遣了这等蠢人,难道还有别人?   萧璟并未停留在原地,而是往回走,对行宫内的禁卫亮出手中玉牌,那些人连忙跪他,萧璟道:“方才有一刺客在行宫中出没,你们去追查一番,那人带了马车进来,先将其押下,再做处置。”   围场中,卫渊清坐在长宁身旁,与她一同观看宗室们比试箭法,可他一回头,见瑞祥脸色难堪,心中想到怕是出了什么事,便借着更衣之名离座,走到无人处瑞祥才道:“主子,奴才今日做了蠢事……”   卫渊清瞧见他这般神色,便已经猜出了几分,“你去招惹了萧璟?”   瑞祥垂下眸去,“奴才只是看不惯他这几日一直霸占着陛下,见不得您心中郁卒。”   卫渊清闭上眼强行将怒气压下,“本宫这两日一直挂心的不是这个。”   瑞祥不明白,“那又是什么?”   卫渊清也不确定这究竟是真的,还是自己的猜测,他总能找到法子证明的,可眼下瑞祥去招惹了萧璟,便是给自己捅了娄子。   瑞祥将事情经过说与卫渊清,他听后只道:“你只要咬死,并不曾知会过这人便是,萧璟如今的身份见不得光,晾他也不敢走到众人面前。”   这事便如一场闹剧这般,还是传到了长宁耳中,他们两人一个装作不知,一个又将计就计,他们两人都想将难题交给长宁,她如何看不明白,索性便也置之不理。   只是她也不能一直避着卫渊清不见,便让佩兰吩咐下去,晚间去他宫中用膳。   萧璟听了这话,赌气躺在榻上,晚膳也没用,长宁轻推了他一记,“你要躺就一直躺着吧,朕干脆给你留了空,歇到渊清那儿便是了。”   萧璟只当她是玩笑之言,可等到夜色渐深,长宁还是没有回来,他开始卧不住,从榻上起身,让宫人去问一问,宫侍十分为难,“陛下的事,我等不敢过问,求殿下恕罪。”   萧璟气恼之下,将人都赶了出去,坐在榻前生着闷气,口中道:“当真是个没良心的……”   而被他念叨之人,如今的确歇在了卫渊清房中,可却也是无奈之举,长宁来时,他便已酩酊大醉,长宁呵斥了瑞祥等人,瑞祥连忙跪地道:“主子心头苦,奴才不能为主子解忧,更不敢再惹他心烦。”   卫渊清将酒壶递给长宁,淡红的酒晕染在颊边,让这副清冷的容貌多了些烟火气,“是陛下吗?”   长宁无奈地将他手中的酒壶丢在一旁,温声哄道:“别再闹了,听话。”   卫渊清不愧是君子,即便是醉酒依旧守着礼仪,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可身边守着这么一个醉酒之人,长宁又怎么忍心离去,她唤来瑞祥,让他去熬些醒酒汤送来。   瑞祥很快便回了来,倒是让长宁觉得有些奇怪,她将醒酒汤喂给卫渊清,他也老老实实喝下,倒是比萧璟喝醉时乖顺许多。   长宁白日里未能好好歇息,躺在卫渊清身侧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可不知何时,身边的人醒了过来,他撑起头看着长宁的睡颜,“我也不想这样强留你,可我却不得不这么做。”   长宁觉得自己仿佛浸在水中,浑身湿漉漉的,湿衣包裹着身体实在难熬,是什么人再帮她解衣,她无意识之下,任那人服侍着,恍惚间她扶上了身前人的肩膀,如坠舟船,摇摇晃晃地往星河而去。   天边泛白,光亮投进纱幔之中,长宁眉心轻蹙,可刚刚一动,便觉得身侧贴着温热的肌‖肤,那人似乎比她醒得早,见她醒来,吻轻轻印在她玉白的肩头,她恍惚间以为自己似乎还在寝宫中,眼眸未睁,闷声道了句:“璟郎,别闹……”   那人的动作一顿,长宁这才回过神来,她竟忘了,昨夜她照顾醉酒的渊清,并未回寝宫,那现在身边的人还会是谁,不止身后的人脸色不佳,长宁也头痛欲裂,不必转身,也知道如今榻内是何等光景,昨夜喝醉的不是卫渊清吗,那两人是如何……   卫渊清寻了台阶来下,他披了寝衣,轻声道:“我唤宫人进来,让他们去你寝殿取些衣衫来,这儿不是清凉殿,我也疏忽了,竟忘了备下。”   说到底这事如何也怨不得他,长宁轻轻嗯了一声,等到瑞祥将她的衣衫取来,长宁还陷在茫然之中。   卫渊清倒是尽了侍夫的本分,服侍她穿衣梳洗,可两人已经许久未这般亲近,长宁总觉得哪里有些别扭。   未等卫渊清挽留她用早膳,长宁便匆忙离开了他的住处。   这么一搅和,倒让长宁想起上次卫渊清布菜之事,上次突然而起的一阵恶心,也让长宁疑惑起来,可自那之后,她便未再有过这种感觉。黎奴那会儿,她刚怀胎一月便有了反应,可如今却与那次不同。   长宁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传了随行太医过来,太医为她诊脉之后,也说不清楚,“臣并未诊出喜脉来,但或许是时日尚短,臣也不敢完全确定。”   “那就是说,也有可能朕并未有身孕。”   太医回道:“这是自然。”   长宁回想一番,一月之前也仅与萧璟有过一夜,难道竟会那么巧,是她疏忽了,这两日竟忘了还有许多事尚未解决,只沉溺于儿女私情。   长宁嘱咐几句,“朕今日召你之事,不许传扬出去。”   太医忙拱手道:“陛下放心,臣心中有数。”   可这些事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住卫渊清,行宫中他打理许多事务,即便太医未吐露半句,传召的宫人却没有守口如瓶。   卫渊清将此事在心中压下,晚间去往汤泉沐浴之时,恰好经过帝后汤泉,那些陈年旧事往他心头绕,便是在这儿,他听见萧璟缠‖着长宁行那羞‖耻之事。   他转头冲瑞祥道:“着工匠将此处修缮一番,暂且不必用了。” 第112章 祈福 长宁傍晚才回了寝殿,萧璟比她想……   长宁傍晚才回了寝殿, 萧璟比她想象中镇定,正坐在窗前软榻上捧着书卷看得认真,等她走近了才抬头看了一眼, 长宁忽而有些心虚,坐在他对面, 见他也不理睬自己, 用脚碰了碰他的鞋子, “今日午膳都用了什么?”   萧璟目不转睛地盯着书页, 语声淡淡,道:“西湖醋鱼,酸梅酥排骨, 糖蒸酥酪,山楂糕,蜜醋肘子……”   长宁怔了怔, 忽而失笑, 萧璟的话音停住,抬眸瞥了她一眼, 眸中怨念颇深,长宁嘴角忍不住扬起, 她起身走过去,歪在萧璟身侧,柔荑往他衣襟里伸去,“今日吃了这么多酸口的菜肴, 胃中可还撑得住, 不如我去唤太医过来,给你瞧瞧?”   萧璟在她额头轻点一记,心头长叹口气, 他们两人不是寻常的夫妻,有些事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难做的是长宁,而困苦的是自己。经历了这么多,他又怎么会不明白长宁对他的心意。   何况卫渊清不是别个,长宁和他还有一个女儿,又怎能真正不闻不问呢。   长宁在卫渊清宫中过夜之事,便这么被萧璟轻描淡写地略过去了,而后几日,长宁时常陪在他身边,心头那一丝郁卒也渐渐消散。   回京那日,萧璟换上了宫侍常服,被长宁藏在御辇中,他闷闷道:“怎么觉得我现在成了被你娇藏的宠侍,见不得光呢?”   长宁笑着道:“哪里来这么多感慨,过几日例行宫宴,便让你这个君后出来露面。”   萧璟道:“那你可不能反悔!”   “朕金口玉言。”   长宁被他揽进怀里,萧璟轻声道:“出宫这几日,于我就像是一场美梦,既沉溺其中,又怕这梦终会醒来。”   长宁伸出手指抵在他的唇边,“怎么会是梦,我已经想好,宫宴那日便宣称你诚心为夏朝祈福,让你去大相国寺小住些时日,待回来之后,便将你身上的几项‘罪名’除去。到那时,再不会有人敢将萧家的罪过施加在你的身上。”   萧璟点了点头,他并不在乎身份地位是否如从前一样,能和现在一样,两人能再无芥蒂的厮守,他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宫宴之事,自有卫渊清派人筹备,可佩兰得了长宁的吩咐,将消息透给瑞祥,由他之口转述给卫渊清。   瑞祥说完,便见卫渊清脸色沉了下来,他早知这差事确实不好领,“陛下已经将管理六宫之事交给了您,纵使陛下此次让中宫出席宫宴,也不会轻易将权柄收回。”   “除夕宫宴上,他萧璟未至,那位子就算空着,我也做不得。如今告知萧璟会来,这管理六宫的权力又算得了什么?”   瑞祥又想起一事,说道:“灵侍卿近来极不安稳,听宫人说,他前些日子趁着宫侍换值,从他寝殿里跑了出来,嚷着要见陛下,却未料到陛下不在宫中,又被人带回了居处。可他自回去之后便叫嚷不断,说自己冤枉,让陛下来看他一眼。”   卫渊清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口中的灵侍卿是谁,阮衡因为“五石散”之事而被降了位份,又改封号为“灵”,长宁虽然没有在用度上亏待了他,可一个失宠又被禁足的卿侍,又能有什么荣华可言,如今明成殿与冷宫无异。   “他还说了什么?”卫渊清淡淡问道,又道了句,“明成殿服侍的宫人不是你亲自安排的吗?怎么还会出了这等纰漏。”   自卫渊清掌管六宫之后,便让瑞祥将明成殿原来的一些宫侍换去,安插‖了自己的眼线,对阮衡他早有防备,但百密一疏便是如此吧。   瑞祥垂下头去,道:“奴才知错了,只不过他如今近似疯癫,纵然说了什么,也不会有人相信。”而后缓缓道:“当初在他宫中可是搜出了五石散的,中宫和贤君都在,任他再怎么面见陛下也抵赖不得。”   卫渊清瞥了他一眼,“你以为本宫担心的是阮衡吗?他当初八面玲珑、备受宠爱之时,本宫都不将他放在眼里,如今更不足为虑。可此事偏偏与薛迹有关,本宫担心的是由他掀起风波,让长宁得知薛迹服用的五石散是本宫动过手脚的。”   瑞祥皱着眉道:“但荣君亡故,是因为他久病难医,并非只因为那五石散啊!”   卫渊清站在窗前,沉默了许久,“薛迹在她心中的位置太重,我赌不起。”   瑞祥埋怨一句,“这灵侍卿出身不差,若不是非要往宫中挤,陛下怕是早已经为他选了好人家,又何必受这等罪。他会有今日,怨不得别人,如今不闭门自省,还要惹出许多是非来,当真是不知死活。”   瑞祥本是无心的几句话,却让卫渊清想到了对策,“你去想法子,买通常为他诊病的太医,既然他有疯魔之相,便将此事坐实吧,记住,此事务必做得干净一些,不要再留下什么把柄。”   瑞祥忙道:“主子放心便是。”   卫渊清的手指慢慢收拢,他在心头道:我本不想将事情做绝,为何你们总逼我呢!   ————————————————————   前些日子还是春雨绵绵,这两日却天朗气清,纵然心头不满,卫渊清还是将宫宴的事打理地十分妥帖。   宗室中人与三品以上的官员命夫都在,趁着长宁未到来,彼此寒暄起来,卫渊清往主位上看了一眼,浅浅饮了口茶,将那丝不甘压下。忽而面前出现一人,同他行礼问安,他看着眼生些,瑞祥连忙附在他耳边轻声道,“这是玫郡主的正君,母族是范阳卢氏。”   卫渊清眼眸一敛,而后含笑道:“郡主是李姓宗亲,郡君不必这般多礼。”   那卢正君笑道:“前些日子一直想进宫拜见贵君,却不巧妻主被陛下派了差事,臣侍也一同跟随了过去,这次宫宴倒是得了机会。”卢正君说着往卫渊清座边望了一眼,黎奴被宫人抱在怀里,乖巧地往这边看来。   “人常说长女肖父,依臣侍看来,太女的容貌确实像极了贵君。”   卢正君这几句话有心恭维,卫渊清听得出来,自己与这卢氏并无什么交情可言,他主动过来示好,只是因为自己太女生父的身份罢了。   卫渊清嘴角轻掀,“是吗?”他瞧了自己女儿一眼,黎奴冲着他笑了起来,唇角的一双梨涡漂亮极了。   未过多时,长宁与萧璟便一同进殿来,众人行礼参拜,长宁温声道:“不必多礼了,平身吧。”   众人谢恩之后才又入座,宫宴礼仪繁琐,礼乐俱备,但许多人的视线却落在萧璟身上,但又不敢直着去瞧,只能在心底揣测中宫是否有复宠的征兆。   贤君便做了这第一人,笑道:“今日这宫宴看得出贵君用心了,可臣侍偏要说一句,臣侍心中觉得前两年的除夕宫宴更好。”他像是有心打趣道:“臣侍记得那次也是贵君亲自安排的,到底是有君后看着,贵君怕是费了许多心血呢。”   宋子非这话听上去像是夸赞卫渊清,实则却是将那次宫宴的功劳推到萧璟身上,又暗讽卫渊清此次未用心,可他被压制许久,说话也不像之前那般毫无顾忌,倒让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瑞祥侍立在卫渊清身后,紧紧握拳,心中气道:这贤君为何处处和他们清凉殿作对,当真是可恨。   卫渊清站起身来,朝长宁拱手行礼,“贤君所言有理,俱是臣侍之过,望陛下恕罪。”   萧璟坐在主位上,将众人的反应看得真切,卫渊清此番回应谦逊,倒是显得宋子非有意刁难,这一招以退为进,是宋子非如何也学不来的,即便话语滴水不漏,可人到底还是沉不住气。   长宁柔声道:“你这些日子照顾太女委实辛苦,朕又怎么好苛责,快坐吧。”   “谢陛下。”   谁都知卫渊清如今掌管六宫,可今日见他毫无骄矜之色,在贤君衬托之下,处事更是大度得体,众人难免想起前些日子废后的传言。   便有人同相熟之人轻声道了句:“这卫贵君倒也有君父的气度,看来若真是到了废后的关头,卫贵君可取而代之啊!”   “慎言,如今陛下既然将君后带了出来,或许便是昭示并无废后之心。”   “可一个无子嗣傍身,母族又伏诛的君后,如何能……”   “别说了,人多嘴杂,传扬出去,你我便是惹祸上身。”   “方才连玫郡主的正君都前去同卫贵君示好,依我看,卫氏之荣耀长久着呢。”   酒过三巡,长宁挥手让乐师退下,道:“君后前些日子让人禀报于朕,他愿去大相国寺祈福百日,为朕,也为夏朝百姓祈福。”   长宁这话一出,众人皆怔住,包括座下的卫渊清,他的手紧紧握在酒盏上,原来今日这出宫宴竟是为了这个。   萧璟忽而起身,长宁已经为他做了那么多,剩下的路便由他自己来走,道:“萧家罪孽深重,臣侍不敢求陛下宽恕,只愿诚心在佛前,求得佛祖体谅,保我大夏千秋。” 第113章 隐瞒 长宁将一封圣旨交到佩兰手中,“……   长宁此举的真实意图本就没有想瞒过天下人, 卫氏门人看着卫渊清淡然处之的模样,心中难免不平,可却不敢说什么, 但林琼芳不同,她一向敢于上谏, 出声道:“陛下, 臣认为此事不妥, 君后前些日子被禁足于立政殿, 如今出席宫宴已是逾越规矩,若是再出宫去,只怕会惹夏朝百姓非议。”   长宁淡声道:“当初下旨禁足之事, 实乃君后自请,况且这是朕的家事,林爱卿管得实在有些宽了。”   林琼芳便为了她的大义, 回道:“陛下此言差矣, 中宫一言一行皆要为天下男儿表率,如此不守规矩, 如何担得起君后之责!”   萧璟还跪在地上,长宁被林琼芳气到, 伸手将萧璟扶起,话却是对林琼芳说的,长宁的话掷地有声,“林御史忠介耿直也要有个限度, 今日朕若是连这些家事都无法做主, 谈何为一国之君。朕并非师心自用之辈,但今日之事偏就容不得你插手!”   宗室中人出声言道:“林御史莫不是忘了今日是何场合,这是宫宴不是朝堂, 林御史眼中可还有尊卑,可还有陛下!”   木云砚也道:“圣人常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林御史拿陛下家事混淆,莫非是忘了此言?”   林绍之脸色涨红,在宫中许久,他的性子已改变不少,可听得这么多的人齐齐针对自己母亲,他也只好站起身道:“母亲是言官,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夏朝,绝无私心!”   贤君冷哼一声,“那林侍卿呢?你可不是言官,如今为了你母亲妄论陛下决议,难道忘了你身为后宫卿侍,陛下才是你的妻主,若如林御史所言,这是国事,那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你林绍之今日可是犯了,林御史倒是说说这又该如何处置呢?法不徇情,林御史可不要因为犯错的是自己儿子而心软啊!”   “你……”林御史竟不知还如何回他。   萧璟本不在意这些,可长宁替他做了,他便不能辜负她的心意。林琼芳久恶萧氏一党,对自己也是万般不满,他不忍心长宁继续为他坚持,正要出声,可如今听到宋子非胡搅蛮缠的几句话,倒是歪打正着,让林琼芳节节败退。   “陛下……”林琼芳还要再言,长宁却挥了挥手,便有禁卫立刻上前将她带下去,林琼芳颇为迂腐,竟直接在殿外泣声道:“陛下本是明君,如今怎会如此独断专行,我夏朝危矣。”   萧璟察觉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渐渐收紧,长宁努力遏制心头怒气,可她忽而扶额,身子也晃了晃,萧璟连忙扶住她,焦急道:“快传太医!”   卫渊清直起身来,也不顾尊卑,径直走到长宁身边,瞧见她脸色不好,怕是被林琼芳气到了,“快扶陛下坐着。”   郑太医很快便来了,忙道:“此处人多,还是快扶陛下去偏殿安置。”   今日来赴宴之人如何也没有想到竟会见到这等场面,但御前已经挤满了人,她们不敢僭越,只能在殿中等着。   郑太医取了参片让长宁含在口中,仔细为她诊脉,可脸色却渐渐有些怪异,萧璟焦急问道:“陛下究竟有没有事?”   卫渊清侍立一旁,也道:“太医不必多虑,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郑太医这才犹豫着道:“方才臣为陛下诊脉,竟探得滑脉。”   萧璟愣了愣,“陛下近来身体并无异样,莫非……”   郑太医点了点头,“陛下怕是有孕了。”   此言一出,犹如巨石激起千层浪,殿中卿侍面面相觑。而卫渊清紧抿嘴唇,不发一言。   萧璟看了卫渊清一眼,他也没有再问,比起这些,他更担心长宁的身体。倒是贤君说了句,“不知陛下如今怀妊几月?”   郑太医含糊道:“这还要等陛下醒来,问过近些时日的饮食起居才能定论。”   宋子非是不懂这些的,他只是点点头,瞧见人群中立着的林绍之,又忍不住说道:“陛下要是真的有了身孕,方才林御史那般对陛下不敬,陛下若动了胎气,林家是脱不了干系。”   林绍之闭着眼不去理会他的挑衅,对他说的每句话都充耳不闻。   长宁慢慢睁开了眼,她在郑太医诊脉时便已经清醒,而郑太医之所以有所隐瞒,也是因为她轻扯了郑太医的衣袖。   萧璟见她醒了,连声问道:“可还觉得何处不适,头还晕得厉害吗?”   长宁按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忧心。   长宁又看向卫渊清,道:“黎奴送回紫宸殿了?”   卫渊清颔首,“黎奴自有臣侍照料着,当务之急是陛下的身体。”   “是啊,方才太医还说陛下有了身孕呢!”贤君有意提醒,这么多的时日长宁未入后宫,却突然多了一个孩子出来,他十分好奇这孩子的生父是谁。虽说没有召人侍寝过,但这些天卫渊清是可以出入紫宸殿的,还有薛晗,如今长宁又当着众人面为萧璟出头,委实古怪。   长宁假装有些惊怔,可心里却很快有了主意,“是吗?”眼前是萧璟关切的眼神,可腹中这孩子容不得她迟疑,长宁硬下心肠,喃喃道:“这两月都已经未来月信,是朕疏忽了。”   郑太医虽不知缘由,但长宁的授意,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违背,便只能顺着她的话道:“陛下的脉象也是如此。”   萧璟想笑着说句恭喜,可他却笑不出来,两个月前,还会是谁的呢,那时他正禁足,后来又去了豫州见父亲。   长宁的手还在他掌中握着,可却觉察出冰冷,萧璟的脸色苍白,过了许久才发出声音,“臣侍,恭喜陛下了。”   长宁很想抱住他,可她只能闭紧双眼,再睁开时唤的是卫渊清的名字。   卫渊清脸上挂着笑,他跪地行礼,恭恭敬敬,虔诚无比,“臣侍,多谢陛下。”   宋子非凉凉道:“贵君还真是好福气啊!”   贤君不愿意这些好事全都落在卫渊清的头上,但两个月之前确实听说卫渊清在紫宸殿留宿过,而薛晗,自然不用多想,他根本不能人事。   长宁只说自己要休息一会儿,让卫渊清去处理宫宴之事,卫渊清带着其余君卿退下了,萧璟走了几步,慢慢回过头来,“保重好自己的身体,不要多想,我也……不会多想。”   长宁点了点头,在他离开殿去的那一瞬,眼泪忽地滑下。   等殿中再无更多人时,长宁才道:“这孩子,是不是只有一月。”   郑太医点了点头,佩兰眸子睁大,“陛下方才是……”   佩兰思虑一番,若方才郑太医撒了谎,那只能说明这孩子不是卫贵君的,可他却认下了,难道他也清楚不成?   萧璟如今的处境,的确不适合有子嗣,若是一位小皇子倒还好说,若是皇女,那太女将来又如何自处。她想着,长宁定是也考虑到这儿,才改了主意。真是造化弄人,这两人才刚刚近了些,如今怕是又要疏远了。   长宁眉头紧蹙,“都先退下吧,今日之事,无论谁相问,都不能说出去。”   郑太医道:“陛下放心便是,臣定会守口如瓶。”   而晚间卫渊清求见,长宁像是已经料到了,让佩兰请他进来,又吩咐她将殿门合上。   卫渊清缓步走了进来,换去那身贵君吉服,只着了件素袍,坐在她榻边,轻声问道:“可觉得好些了?”   长宁嗯了一声,“今日辛苦你了。”   卫渊清神色温润,关切道:“算不得辛苦,倒是你,有了身孕,不可随便动怒,更不必理会林琼芳那等人,她和母亲之间也是互相看不惯,这人的性子是不会更改了。不知道佩兰有没有知会御膳房,平素饮食定要再上心些。”   卫渊清一连说了许多,句句关怀,倒让长宁有些不大习惯,“渊清。”   卫渊清微怔,听她继续道:“你明明知道这孩子……”   卫渊清将她的话打断,“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这孩子,只是为了你,你既然要让我成为这孩子的父亲,我便会努力去做好,将她视若己出。”   他如何不知真相,从她说出两个月时,他便已经明白,两个月前那个雨夜是他唯一靠近过长宁的机会,可那一次,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何尝想去抚养他人的孩儿,但他看得明白,长宁违逆心意也要隐瞒此事,并非为了她自己,是为了夏朝安定,也是为了黎奴。   长宁有些歉疚,“一直以来,都是我亏欠了你。”   卫渊清让自己语气轻松一些,“怎会,我有黎奴已经是让众人羡慕,如今膝下又多一个孩儿,倒如贤君所说,福气不浅。”   长宁宁愿他大闹一场,也不愿看他脸上带着笑来掩饰,这样她心里说不定会好过一些。   长宁自有孕之后,便未再踏足立政殿,只是每到傍晚之时,她常常站在窗前凝望,可隔着宫阙,她望不到想见的人。   次日一早,长宁将一封圣旨交到佩兰手中,“去清凉殿传旨吧。” 第114章 拒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贵君卫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贵君卫氏,抚育太女有功,温良恭俭, 秉性安和,君子如珩, 羽衣昱耀, 着册为宸君, 钦此!”   佩兰笑着要将圣旨交到卫渊清手中, “宸君快些接旨吧,陛下还说了,下月择吉日为您行册封大礼, 君位之中从未有过此等殊荣,奴婢要恭喜宸君了。”   卫渊清却向后退了一步,重又跪了下来, 行顿首之礼, 佩兰焉敢代为领受,忙让开道:“宸君这是何意?”   殿中宫人伏拜于地, 不敢抬头,瑞祥紧咬着嘴唇, 怕卫渊清会做出抗旨之事。   可卫渊清神色凝重,面上无一丝喜色,“陛下骤然封臣侍为宸君,臣侍喜不自胜, 但却自问无功, 抚育太女的是陛下。况乎,宸者,帝王也。此封号逾越, 恕渊清无法领受。”   “宸君这是哪里的话,这圣旨乃是陛下亲授,‘宸’字是否逾越,陛下也定有考量,您不必顾虑此处。”   “陛下厚爱,渊清铭记五内,但却绝不愿让天下人为了此等封号而议论陛下。”   佩兰将圣旨捧在手中,也十分为难,但卫渊清坚持不受,她也无可奈何,只能折返回去。   瑞祥等一众宫人垂首叩地,听见人走远了,他这才敢起身,又将卫渊清扶起,等殿中只剩他主仆二人时,瑞祥问道:“主子您为何要拒接圣旨?这宸君的封号前朝有之,在贵君之上,对您绝无坏处啊!”   卫渊清毫不在意,“我要这虚名有何用,什么宸君,她不过是为了补偿我而已。可这位置给的再高,到底不是中宫。得不到我想要的,不会退而求其次。我要让她记得,若觉得亏欠我,便一直欠着吧。”   瑞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您说,陛下这一胎是男是女呢,陛下现在允诺您做孩子的父君,可若是改了主意怎么办,对小殿下会不会有威胁?”   卫渊清眼神陡然转厉,“姐姐是不是同你说了什么,不然你为何会无缘无故地说起这些?”   “主子这是哪儿的话,奴才绝不敢试探您,更不敢背着您替旁人做事。”   卫渊清也觉得自己这话重了些,他脸色稍缓,“是我多虑了。不过你要记得,不管那孩子是男是女,都不可对其下手,我既然认下这孩子,自当护她周全。虽非我亲生,但这是陛下的骨肉,即便是卫家也不能动任何心思。”   长宁瞧见佩兰抱回的圣旨,不等她开口便明白了。   佩兰为她传了无数次圣旨,可没有一次是被人退回来的,“陛下,这……”   长宁对佩兰道:“放着吧。”   佩兰道:“奴婢实在不解,贵君为何不敢领宸君之位?纵然泰山压顶,也自有您来撑着。”   长宁长叹一口气,“他不是不敢,只是……”半晌后,又道:“罢了,情债难偿。”   ——————————————————————   立政殿,玉林将殿门推开,明亮的光透进昏暗里,也照见了那个坐在榻上的人,萧璟抬眼看了过来,可久处昏暗之中,这光太刺眼,萧璟下意识抬手去挡,玉林掀起衣摆,跪在他的面前。   “殿下,您已经两天没用膳了,这样下去身子会垮的。您若是再这般,奴才这就去紫宸殿求陛下过来,”   “连你也知道怎么逼我了。”萧璟的语声中透着些无力。   玉林哽咽道:“那奴才也不能眼看着您把自己弄病了。”   萧璟沉默半晌,随后站起身来,“去传膳吧。”   玉林脸上顿时有了喜色,“奴才这就去。”   可真正用膳之时,玉林目不转睛地盯着萧璟,倒让他有些不习惯。   “你这般看着我,难道我会跑了不成?”   玉林挠了挠头,笑道:“奴才是怕您只是敷衍了事。”   萧璟虽一贯认同食不言寝不语,但玉林这样看着他,他只觉面前的菜肴都变得难以下咽,便随口问了句,“这两日陛下可还好?”   玉林撇了撇嘴,“陛下怎么会不好,只是有了身孕之后,更加宠着卫贵君了。”   萧璟是不许旁人说长宁是非的,“陛下做事自有她的打算。”   玉林忙道:“奴才不是那等鲁莽无知之人,殿下莫要动怒。只是陛下竟下旨封贵君为宸君,奴才心中为您不平罢了。”   萧璟愕然地看着他,“你说的是真的?”   “不会有假,这消息已经传遍了后宫,只不过令人费解的是,卫贵君竟坚持不受,说自己担不得此封号。”玉林冷哼道:“统摄六宫之权都受了,如今又来说这些,谁会相信?说不定过些时日,他便会去领旨谢恩。”   萧璟却道:“卫渊清行事颇有章法,不会做这等事。”   玉林只顾着发泄愤懑,倒是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您出宫去大相国寺祈福之事,礼部已经拟了吉日,定在下月初八。”   “这么快吗?”萧璟听到的一瞬间有些恍惚,百日不算太久,可他却觉得漫长无边。   时间很快过去,正如萧璟预料那般,卫渊清并没有回头去领旨,此事纵然宫中人尽皆知,却无一人敢去卫渊清面前问一问缘由。而初八那日,长宁并没有来送萧璟,萧璟在宫门处停了许久,才重又上了辇车。   长宁并非是故意不见他,而是病了,不知是不是近来心思沉重,夜里在窗边吹了冷风,头昏昏沉沉地,而后便起了热,卫渊清在床前衣不解带地照顾,等长宁醒来时,已经过了一日。   长宁没有多说什么,她只是吩咐佩兰,再多派些人去大相国寺保护萧璟,又嘱咐道:“平素饮食起居莫要薄待了他,寺中斋饭他怕是用不习惯。”   佩兰不敢懈怠,道:“陛下放心便是,奴婢定会安排妥当。”   ——————————————————————   御花园中,贤君坐在凉亭中,瞧着这绽放的花枝,百无聊赖,道:“宫中是越来越无趣了,君后去了寺庙,每日礼佛修行倒是清净,可本宫平素要去清凉殿请安,当真是烦透了。”   宋子非身旁宫人轻声道:“贵君繁忙,君后又不在宫里,主子或许应该常去陛下那儿走动一番。”   宋子非哼了一声,“你以为卫贵君会这么大度吗?”   宫人也不敢再说什么,宋子非的胳膊撑在桌上,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正要小憩一会儿,忽而传来一阵笑声,他往远处看了看,见一众宫人正逗着黎奴玩闹。   宋子非起了兴致,瞬间没了倦意,起身朝着黎奴走过去,宫人连忙跟在他身后,轻声劝了句:“贵君前几日吩咐过,说是不准后宫君卿靠近太女。”   宋子非脸色一变,“本宫还会害了太女不成?”又训斥那宫人,“整日在本宫耳边提些扫兴之人,你究竟是在本宫殿里当差,还是在清凉殿当差?”   那宫人垂首不语,宋子非回过头去,脸上挂起笑来,黎奴正是一岁半的年纪,走路刚稳了些,侍人看护得紧,可宋子非身份不低,此刻又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侍人对视一眼,便会意了,有人悄悄落后几步,趁着宋子非未留意,悄悄离开了。   宋子非半低下‖身去,抱起了黎奴,黎奴眼睛黑亮,脸蛋粉扑扑的,但不识得宋子非,陡然被他抱在怀里,惊乱之下四处瞧着,侍人忙道:“贤君还是将小殿下放下吧。”   宋子非无视这些人的言语,只专注于哄黎奴开心,可他从未照顾过孩童,人看上去也有些凶悍,那故意勾起的笑脸在黎奴眼中无异于洪水猛兽,黎奴张望着让身旁侍人抱,侍人哀求道:“殿下认生,还是奴才来照料吧。”   宋子非却觉得被侍人拂了颜面,斥道:“本宫自然十分爱护太女,你这奴才还敢质疑起主子了吗?”   黎奴被他这一声斥责吓到,怔了片刻,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宋子非手足无措,连忙用袖子给她拭泪,却听见急切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而后将黎奴从他怀中抢了过去。   宋子非正要发怒,却瞧见抱走黎奴的不是别人,而是卫渊清,他的火顿时熄了。   毕竟黎奴是在他怀里哭的,宋子非有些心虚,语声也弱了几分,“我不过是想逗她开心罢了,谁知她会哭。”   黎奴紧紧搂着卫渊清的脖颈,泪珠还挂在腮上,可眼泪却止住了,卫渊清怒极反笑,“她?她是谁贤君难道忘了吗?是陛下册封的太女,是夏朝的储君,你一个君侍,见了本宫的黎奴也要行跪拜之礼!”   宋子非脸色一青,可偏偏卫渊清的话令他无法反驳,只扭过头去任他数落。   黎奴在卫渊清怀里极其乖巧,卫渊清道:“贤君不知礼数也不是一日两日,怎么,你们这些下人也不知吗?逗弄太女,他还没这个资格!”   贤君咬紧牙关,脖子涨红一片,卫渊清冷哼一声,“既然主子不懂事,便从奴才罚起吧,都在这儿御花园给我好好跪着,牢记今日之事,本宫不希望再有同样的事发生。” 第115章 生变 一时意气,宋子非竟直接顶撞起来……   一时意气, 宋子非竟直接顶撞起来,“要罚就罚我好了,何必借着罚这些宫人来敲打我!”   卫渊清冷笑一声, “好啊!你自入宫来从未对本宫有过敬意,本宫不愿与你计较, 却愈发纵得你不知天高地厚!”   黎奴在卫渊清怀里抖了抖, 卫渊清安抚女儿, 又嘱咐宫人道:“把太女送回去。”   黎奴被宫人抱走, 卫渊清没了顾忌,缓步走到宋子非面前,“你方才不是要替他们受罚吗?那便由你跪吧。”   宋子非双目圆睁, 并没想到卫渊清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辱他,他横着脖子,“要杀便杀, 要我下跪, 绝无可能。”   卫渊清侧头朝瑞祥看了一眼,瑞祥立刻会意, 带着宫人将宋子非压住,一脚踢在他腿弯处, 宋子非顿时跪倒,可却极力挣扎,脖颈处青筋毕露,“卫渊清, 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贤君殿中宫人被驱逐开, 卫渊清俯视着他,漠然道:“善罢甘休?该说这话的人是本宫吧,你巴结讨好中宫, 又畏惧薛迹受宠,单单在本宫面前摆你那君位的架子,却也不仔细瞧瞧你是什么东西。自此之后,你见了本宫要么便远远地躲开,要么便行三跪九叩之礼,不然,新罪旧罪,一同与你算!”   即便是低阶的侍子,也没有对一个贵君行这等大礼的规矩,卫渊清这是成心要欺侮他。   宋子非怒道:“你当真以为自己在这后宫中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吗?我这就去面见陛下,求她主持公道!”   卫渊清对他的威胁不以为意,“你大可以试试,看看陛下究竟会如何罚我?”   宋子非方才这话乃是一气之下脱口而出,可如今仔细一想却没了底气,长宁正怀着身孕,偏偏这一胎还是他卫渊清的,纵然知道自己无辜可怜,怕也不会严惩他,更何况他是太女生父,顾及太女的地位颜面,也不会将卫渊清的罪过放到明面上来。   宋子非冷呵道:“往日里作出一副温良恭俭的模样,如今仗着自己得势,就欺压旁的君卿。可惜啊,你纵然是太女之父,也依旧非正室,我咒你这一生都得不到陛下真心,也终将被至爱之人厌弃!”   卫渊清眉宇之间透着阴冷,“说够了?你的能耐也只有在这里逞口舌之快。想去陛下那里诉苦可以,你先把这苦受完吧!”   卫渊清吩咐左右,“在这里好好盯着贤君,现在日头正盛,便让他跪到太阳下山为止,若有人敢放走他,本宫拿你们是问!”   瑞祥忙道:“主子放心便是,奴才定会好好盯着他!”   卫渊清拂袖而去,身后传来宋子非谩骂之声,瑞祥撇了撇嘴,从袖中取出一块布帕。   宋子非瞧见他将那布帕卷了卷,心头一急,威吓道:“你这奴才想做什么,那么脏的帕子你要敢塞到本宫嘴里,本宫定要你不得好死,你等……唔……”   瑞祥将帕子塞进他口中,宋子非呜呜地说不出话来,瑞祥看了看自己手指,方才险些被他咬到,还沾了他的口水,瑞祥在衣服上擦了擦。见宋子非被按在地上又堵住了嘴,仍旧不老实,瑞祥凉凉道:“贤君还是省些力气,免得未到日落,便撑不住。”   宋子非抬头看着天色,又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华服,悲从中来。其间有一些卿侍往御花园而来,但远远瞧见这边的异常之景,都转身退了回去,生怕惹得宋子非记恨。   瑞祥尽职尽责,真等到夕阳落山才放了他,宋子非被宫人搀扶起来,腿已经酸麻无力,他一把将口中布帕揪出,扔到瑞祥身上,有气无力地指着他道:“虎落平阳被犬欺,你……你给我等着。”   瑞祥有靠山在,自然无惧他撂下的狠话,“贤君还是回宫歇歇吧,奴才是清凉殿的人,还轮不到贤君发落。”   瑞祥带着一众人趾高气昂离去,宫人扶着宋子非问道:“主子,要不您稍停片刻,奴才让人将辇车送来。”   宋子非没怎么进水,又在日头下晒了半日,嘴唇都干得起了一层皮,他闻言恼道:“回什么宫,我要去紫宸殿见陛下,也不必准备什么辇车,随便找了肩舆将我抬过去。”   宋子非这一番话说下来,喘‖息未定,如今正是去长宁面前扮可怜之机,他怎能错过。   可宫人将他抬到紫宸殿外,长宁见是见了,他却没有想到卫渊清竟然也在,宋子非心头恨道:姓卫的说不定已经恶人先告状,当真可恶至极!   长宁瞧见他这副形容,颇为惊讶,“你是从哪儿遭了罪?”   宋子非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卫渊清,心头想着:难道他还没有告诉陛下吗?总不会是两人联合起来整治我吧。不会不会,陛下不是姓卫的这等奸诈之人。   但他原本准备好的话却是如何也说不出了,绞尽脑汁,而后对长宁道:“臣侍自知不配处于君位,今日便来请陛下将臣侍贬去,君后在大相国寺礼佛祈福,臣侍便也去陪着吧,哪怕住上一世,只要能保佑陛下安泰无虞,臣侍也是愿意的。”   宋子非来了便跪在地上,反正也已经跪了半日,如今再多跪一会儿倒也不算什么,长宁道:“地上凉,你还是起来吧。”   长宁的话让宋子非心下暖了些,“多谢陛下,只是臣侍不敢起身,只求陛下应允。”   长宁无奈道:“宫中卿侍若都如你这般自请去寺庙,我皇家颜面何在?”   宋子非红了眼,“臣侍知道陛下舍不得臣侍,但若有旁的法子,臣侍也不愿离开陛下。”   卫渊清冷笑一声,“佛门清净之地,贤君莫非以为去那里是享乐的吗?”   “贵君说的是哪里的话,为了陛下,莫说是清寒度日,便是上刀山下火海,臣侍也绝不回头。”宋子非说着便要将身上的华服褪去,“这些都是陛下给的,臣侍感恩戴德,可却无法回报陛下一二,今日被贵君罚了,才大彻大悟,求陛下成全。”   长宁听到这儿才明白过来,咳了一声,又看了卫渊清一眼,对两人的秉性她是再明白不过,卫渊清不是那等心胸狭隘之人,今日怕是被他惹恼了,才会下手处罚,但清官难断家务事,她向着谁都不太妥当,便道:“你若诚心礼佛,朕便命人在你宫中辟一处佛堂,平时请安问候便也免了,只不过,你每月要抄写两本佛经给朕,不然朕也要治你欺君之罪的。”   宋子非笑了笑,“陛下放心,臣侍定不让陛下失望。”虽然没有如他所想,但长宁免去他去清凉殿请安之事,倒也让他心头快活不少。   长宁眸色温和,“既然满意了,快些回宫梳洗一番吧,瞧你这模样,可还有一宫主位的尊贵之气?”   宋子非笑着回道:“臣侍这就告退。”又瞥了卫渊清一眼,眸中透着得意。   宋子非一瘸一拐地退了下去,卫渊清寻了椅子坐下,“陛下这般宽纵,只会让他越发不识好歹。”   长宁忍不住摇摇头,走到他身边来,轻声道:“你那般处罚他,传扬出去对你绝无好处。你和他自然不同,你是黎奴的爹爹,凡事要大度一些。”   卫渊清心有不甘地点了点头。   ————————————————————   晨钟暮鼓,萧璟初来大相国寺时难以成眠,可习惯之后,却觉得这里格外静谧,在高台上看着过往的僧人,不由感叹起来,红尘杂念他这辈子也无法消磨了,若是长宁知道他羡慕起这些僧人来,不知道会不会气恼地扯他回宫。   这些天他都食着寻常斋饭,换去华服,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这斋饭倒也不是想象中那般难以下咽。寺中住持平素繁忙,安排了几位高僧为他讲佛法,还有小沙弥照料他的起居,玉林毕竟闲不住,将那些差事都揽下了,倒让那几个小沙弥有些无所适从。   玉林道寺庙中守卫森严,长宁派了许多人保护他,萧璟傍晚便常在寺庙中行走,这里与宫中不同,宫里也是静的,可却像死水一般,而这里却是物我两相忘,不过他却还忘不掉宫里那个等他回去的人。   萧璟站在高处远望,寺中不知何时来了一个带发修行的年轻人,他也如自己一般喜欢望着夕阳出神。   萧璟同玉林打探了一声,玉林回道:“住持昨日来报时,您正在禅房中休息。说那男子是被女子抛弃,数次寻死,您还未来大相国寺时,他便在寺中住下了。几次求住持为他剃度,可住持却说他俗念未消,不肯允他。”   萧璟轻轻嗯了一声,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黄昏时竟与那男子对面而行,那男子目不转睛地从他身边过去,像是不知道他的身份,玉林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不知是不是看的太明目张胆,那男子竟然转过头来,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惹得玉林嘀咕几句,“抛弃他的明明是女子,怎么瞧见我们这些男子也没个好脸色。”   晚间,玉林服侍萧璟更衣沐浴,念了几句,“您写给陛下的信奴才已经让人送了出去,怕是用不了两日便会回信了。”   萧璟将寝衣穿好,手中握着书卷靠在榻上,玉林将屋里的灯挑亮,“殿下不要看得太久,还是早些歇着,奴才在外面守夜。”   萧璟道:“你去隔壁歇下吧,有侍卫守在外面,我若有事自会唤你。”   玉林点了点头,来到这儿已经半月,确实比宫中提心吊胆的日子舒服多了。   萧璟看了会儿书,便将灯吹熄,躺了下去,睡意朦胧之时,忽而听见房中一声轻响,等他醒过神来,冰冷的匕首已经抵在他的脖子上。 第116章 试探   许是因为身孕之故,长宁这两日……   萧璟强行将心头忧惧压下, 低声道:“外面守卫众多,难道你认为你杀了我还能脱身吗?”   那人黑衣蒙面,将匕首贴得更紧, 冷声道:“不容君后费心,你也不用故意拖延时机, 我并非要杀你, 而是……”   那黑衣刺客一掌击在萧璟颈后, 萧璟还不及细想他这话含义, 顿时便失去了意识。   萧璟再度醒来时却是在颠簸的马车之中,他浑身无力,勉强坐起, 可刚抬起头来,便有一把剑横在他肩上。“君后还是老老实实跟我走,不要想些花招, 要不然我这把剑可是不饶人。”   那人的蒙面仍未摘下, 可外面的光透进一些,萧璟盯紧他的眸子, 冷冷道:“你潜进大相国寺就是为了此刻吗?带发修行,倒是演了一出好戏。却不知阁下究竟为谁做事, 费这么多的手段将我劫出来,恐怕还不如杀了我更简单吧。”   那人索性也不再遮挡,将蒙面扯下,正是萧璟留意到的那个年轻男子, “你若想活命, 就少说一些,不然我立刻送你上路。”   萧璟无视颈前那把剑,坐直了身体, 可腰‖身处使不上力气,他只能用双臂勉力撑着,看来这男人给他下了迷药,如今虽然清醒过来,但力气却还没有恢复。   萧璟道:“你杀了我,恐怕没办法同你主子交差。”他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天色未明,城门不会打开,恐怕这男子原本将他藏于什么隐蔽之处,趁着天快亮时赶路,等他被带出京城,大相国寺恐怕还没有发现他丢失了。   那男子见萧璟丝毫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伸手点了他的穴,萧璟动弹不得,好在这人没有将他的哑穴点上。   萧璟盯着他,问道:“你叫什么总可以说吧?”   那男子不耐地回了句,“你问这么多做什么,主子说你城府深厚,狡诈多端,让我不要着了你的道。”   “主子?”萧璟继续道:“我如今已经成了你的阶下囚,对你毫无威胁,你总能告诉我,我如何被你带出来的吧?”   那男子一手持剑,另一只手臂支在腿上,嘲讽道:“你们皇室中人最喜欢那些个繁文缛节,出门也要选个吉日,昭告天下,我有足够的时间布置好一切。在你的房中有一处密道,我带人挖的。”   萧璟不吝夸赞,“确实是好计策。”怪不得玉林说这男子看着他们的眼神中似有敌意,原来这人的目标本就是他,而他竟还以为是玉林想多了。   马车忽而慢了,那男子见状将他的哑穴点上,萧璟仔细听着外面动静,竟是到了城门处,若是被他们劫走,只怕再难回京,他心头盼着长宁能带人追来,可她又怎么会猜到他如今的境遇呢?   外面的人应是伪装成寻常商人,守卫将车帘掀开,随意查看一番便放他们出城了,萧璟听见人声渐渐远去,心也沉了下去。   只是萧璟不说话,那人竟主动解了他的哑穴,“想些什么?在想你的皇帝为何还不来救你?”   萧璟瞥了他一眼,“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不过是为他人做事的鹰犬罢了。”   那男子年纪尚轻,又是个急躁性子,听不得萧璟激他这几句,“你说的不错,我是不能杀你,可主子只说将你活着带出来,并没说不能伤了你,你若是再敢逞口舌之快,我便斩断你一只手。”   萧璟闻言笑了,那男子瞪着他道:“你笑什么?”   萧璟心念一转,淡笑道:“我笑我们现在走的路回不了云州。”   那男子不以为意,“你又没有在前面赶车,也看不到前路,你怎么知道回不了云州。”   他话音刚落,便察觉中计,狠厉地看着萧璟,“你在诈我?”   萧璟目的达到,敛去面上笑意,“原来你的主子是长平。”   男子恼羞成怒,“不许你这么称呼公主。”   “你倒是很忠心,不过长平派你来做这件事,必定很信任你吧。”萧璟循循善诱,“她想把我带回去做什么?拿我来威胁陛下吗?”   “那是你们的陛下,我可不认。只有我们公主才是有资格继承皇位之人,你背叛公主,辜负公主深情,到了云州,自有你受苦的时候。”   深情?这样东西如何也形容不到长平的身上,但他既这么说,萧璟也没有想着拆穿。   在试探这男子之前,萧璟心中想过无数可能,甚至连卫渊清都有怀疑,毕竟自己的存在是他坐上后位最大的障碍。可如今知道是长平,他却更加担心了,长平一直按兵不动,又屡次挑衅,她究竟想做什么?   天亮之后,大相国寺被禁卫团团围住,消息传到了宫中,长宁本要亲自过来,可却被卫渊清拦住,“你的身体不宜车马劳顿,我知道你担心君后安危,可是我也担心你的。就算你不顾及自己,也要为你腹中的孩子,你们的孩子考虑。”   长宁蹙紧眉头,吩咐禁卫将城门紧闭,可在城中寻了一整日,都没有找到萧璟。   沈檀回来禀报,长宁冷声道:“不管用尽什么办法,都要将君后找回来!”   长宁让人取了萧璟的画像,去各地城门张贴,但两日下去,依旧没有消息。   而那辆载着萧璟的马车,已经到了云州境地。   侍人将午膳送进房中,又将早膳原封不动地端了出来,出门时遇见来人,恭敬道:“彦公子。”   庄彦皱起眉头来,“他绝食给谁看!”而后挥手让侍人退下,推开门走了进去。   萧璟面无表情地看了过来,庄彦讽道:“你莫非以为你把自己饿死,我就能送你回去吗?”   萧璟不跟他绕圈子,直声道:“我要见李长平!”   “不是已经同你说过了,等公主想见你的时候,自会见你。你只要耐心等着便是,还是说,你想用绝食来威胁见她?”庄彦脸色铁青,“你不要以为公主对你有旧情,你就可以肆无忌惮。”   萧璟仔细打量庄彦一眼,虽是中人之姿,但胜在修长挺拔,他察觉庄彦提起长平时的口吻有些不对,颇为酸涩,猜测道:“你喜欢她?”   庄彦立刻红了脸,“你胡说什么?”   不过是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他的神情已经掩藏不住,萧璟心里有了计策,道:“你不是说,她对我仍有旧情吗?那你想不想知道,我究竟为何会背叛她?”   庄彦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防备,“你又耍什么花样?”   萧璟随口道:“当年我一心在她身上,可她在乎的却只有帝位,从不肯为我花费一分心思。那时她身边又有许多通房在,时间久了,我就越来越妒忌,便想将她永远的控制在手中。”   庄彦半信半疑,“所以你便联合李长宁,设计陷害公主,将谋反的罪名安在了她的头上?”   萧璟接着道:“她心思狠辣,又十分多疑,我不得不提防她,却又不忍心杀她,这才将她圈禁起来。你可知道她有个宠侍名唤淳生,只因为淳生的父亲在萧府,她便不再信任此人,更是亲手砍了这个枕边人的头颅送到萧府中,她远比你想象中可怕!”   庄彦往后退了一步,“近来公主身边侍寝的公子也时有病故,难道……”   “即便是再亲近的人,她也说杀就杀,你要我如何能不辜负她?”   庄彦不愿再听,狠狠地瞪着萧璟,“我不信你说的这些,公主她待我极好,不是你口中形容的这等人。任谁经历被姊妹和心上人背叛,也都要变得心狠些!”   萧璟叹了口气,“不信也罢,不知道内情或许对你也是一件好事。”   庄彦推门出去,萧璟望着被关紧的房门,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用膳。   晚间,房门被轻轻推开,萧璟负手而立,已经等她多时了。   长平在门边盯着萧璟看了许久,眼神如同一把刀刃一般,要将萧璟刺穿。   长平漫声道:“一别数年,萧大公子已经成了夏朝的君后,如今本宫的阶下囚,倒真是让人唏嘘不已啊!”   萧璟回过头来,淡淡笑了笑,“你让人劫我来云州,不就是为了要挟阿若吗?”   长平啧啧道:“阿若,叫得可真亲热。倒真是夫妻一体,患难与共,让我好生羡慕。她如今正满天下寻你,你大可以猜一猜,究竟是她先按捺不住,还是我呢?”   萧璟道:“我哪里那么多的力气猜这些,倒不如你给我一个痛快,了结我们这么多年的恩怨。”   长平走了进来,将门合上,瞧见萧璟瞬间蹙起的眉头,“你不是告诉阿彦,说你对我因爱生恨,怎么我来了,你倒这般厌倦。”长平走到他身旁,“你编了那么多的谎话,是不是觉得很有趣啊!”   萧璟嗤笑一声,“骗傻子的本事,我可比不得你啊!”   长平在房中打量着,温声道:“这里比不得皇宫,怕是要委屈你了。”   萧璟听着她温柔的腔调,忍不住道:“你的戏还没演够吗?”   “这就受不了了,我请你来可不是奉你为座上宾的。”   长平朝他走近,萧璟便往后退一步,长平见状讥讽道:“本宫不会碰李长宁碰过的男人,你便放一百个心在肚子里。”   萧璟毫不留情道:“彼此,也请你日后不要再说对我痴心不忘这种鬼话,我听了只觉得恶心。”   长平脸色沉了下去,“你一向是这么高高在上,即便如今成了我的囚犯也依旧未改。萧璟,你是我见过最狼心狗肺,阴狠自私之人!萧家所有人都被李长宁杀了,你却依旧能守在她身边,难道父母之仇对你便不算什么吗?”   萧璟心中一凛,他怕长平是在试探他的反应,为了消磨她的疑心,萧璟眼角流出泪来,他神色仿佛痴魔一般,“她们要怪,便去怪好了,若能入我的梦,也算是一桩好事。”   长平有些看不明白他的反应,“做错事的其实并不是你,若不是因为长宁,你怎么会有如今的下场!我听说她又有了身孕,是她身边那个贵君的。我这个妹妹多情又无情,你已经陷了进去,不如我这个局外人看得清楚明白。她保留你的后位,让天下人歌颂她的仁厚宽爱,却始终忌惮你,不肯为你孕育子嗣。我也不逼你,若你能看开些,与我联手。到时候我坐拥天下,也定让你得到你想得到的人。”   萧璟的眼神看上去有些茫然,长平知道自己不能操之过急,便哄道:“今日你便先歇下吧,有些事我们来日再议。”   长平走了之后,萧璟才松了口气,他纵然设法引得长平来见,却也没有把握能控制她,长平不会对帝位死心,他只盼着长宁不要得知他的消息,免得处处掣肘,进退两难。   同一夜空之下,长宁在睡梦中唤着萧璟的名字,卫渊清被她惊醒,这几日他为了照顾长宁,一直留宿在紫宸殿,可她心头惦念的却始终是萧璟。   长宁胳膊一动,忽而醒了过来,见卫渊清正凝望着她出神,原来方才只是梦而已。   “什么时辰了?”   卫渊清为她掖了掖被角,轻声道:“刚过子时,你明日还要上朝,还是多睡一会儿吧。”   许是因为身孕之故,长宁这两日身子犯懒,可一躺下,便会陷入噩梦之中,她又想起那时梦见长平剑上染血的景象,萧璟自刎而死,她心头悸动难安,虽然还没有消息传来,可她总觉得是长平的人劫走了萧璟。长平这样恨萧家,怎么可能会放过他呢?   转眼便过去半月,萧璟音讯全无,长宁却放弃寻找,长宁密信杨毓,命她随时接受调遣,一旦同云州开战,务必前来驰援。   佩兰倒是担心长平的手会不会伸到边关去,一旦她买通了杨毓,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杨寰还在她手中,杨毓不敢不从,为人母之后,她才明白爱护子女之心,杨毓也不会例外。   长宁精神不济,便将一些朝堂上的事交给卫渊清代她处置,他不敢接此大任,也并不熟悉朝中事务,长宁便手把手教他,又让他放下心来,此事不会传扬出去。   ——————————————————   庄彦将萧璟眼前的棋盘推开,他见不得萧璟这般淡然的模样,“我方才说的话你没有听到吗?皇帝已经不再找你了,她还找了人假扮你,从大相国寺提前回宫。”   萧璟看着门的方向,“你若是坐不住,现在就可以离开。”   庄彦冷笑道:“其实你心里在乎吧,但可惜,你的陛下并不在意你的死活了。”   萧璟起身越过他,和衣躺在榻上,庄彦站在床边,恨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你上次骗我之事,我还没同你计较。你要知道,这儿是云州,不是夏都,没有人会纵着你!”   庄彦甚至没有看清萧璟是如何出手的,他已经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你不是不会武功吗?”   萧璟凉声道:“一路上你点我那么多次,便是个傻子也该学会了。”   庄彦还要呛声,萧璟却在他眼前伸出手指来,示意他再多话,点的便是他的哑穴,庄彦只能住口。   萧璟侧过身去,他并无睡意,只是想静下心来想一想,他没有因为长宁不再找他而伤心难过,而是在思拊长宁的心思,她定是已经猜到自己在云州,所以先发制人,到时候长平拿他来威胁时,长宁便不会与他相认。那接下来,她又会做什么呢?   长宁将木云砚召进宫来,开门见山道:“朕记得你对云州颇为了解。”   木云砚道:“是,臣上次去云州时,借着寻欢作乐的名义,将云州大大小小的教坊逛遍,还让人绘了云州详细的地图。”   长宁问道:“那你可清楚公主府的布局?”   木云砚摇了摇头,不过转念一想,又道:“臣有法子得到公主府的消息。”   又过几日,庄彦似乎颇为烦躁,萧璟随口问了一句,庄彦坐在他面前,道:“这两日殿下一直在宴客。”   若是宴客,怎么会惹得庄彦如此不满,萧璟心中有数,说了句:“这是她们女人的事,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庄彦一拍桌案,“可这两日却总有教坊的人上门,污秽肮脏,实在碍眼得很。”   原来竟是因为嫉妒,萧璟问了句,“是不是长平又有了新宠?”   这话说进了庄彦的心里,“她身边也有出身良家的公子,作什么非要亲近那些欢场中的男人。”   萧璟是有些了解长平的,尚在宫中时,她身边的通房便多是美貌纤细的少年,庄彦这等英气的相貌并非是她的喜好。   可正说着,便听见外面传来喧哗之声,男子怒道:“我可是你们殿下请来的,不过是因为这府院太大,一时迷了路,你们也不必这般推搡吧。”   下人听见他这般说,十分为难,便主动赔罪道:“公主吩咐过,这儿不许外人随意进出,我们也不是有意得罪公子……”   那人像是消了气,声音渐渐远去,庄彦嘀咕几句,“不知羞耻的东西,竟还闯进门来了。”   萧璟饮着茶,神情若有所思。 第117章 营救 紫宸殿,木云砚将云州之事悉数禀……   紫宸殿, 木云砚将云州之事悉数禀报给长宁,道:“大公主近来常唤些心腹到府中宴饮,臣买通了几名教坊中的公子, 虽然未探得太多机密之事,但大公主显然并无主动进犯的打算。如果陛下这个时候贸然出手, 臣怕她会借机反抗, 到最后陷陛下于不义。”   木云砚说的这些也正是长宁所担心的, “如今只能先按兵不动。”   木云砚又想起一事, 禀道:“有一名公子借着机会在公主府中打探一番,却发现其中有一处院子颇为古怪,安排了侍卫把守, 还不许旁人靠近。臣在想,君后是不是便被关在这里?”   长宁怔住,“你说的是真的?”   “臣也只是猜测, 毕竟那公子没有亲眼见到。”   长宁立刻道:“事不宜迟, 你立刻知会在云州的下属,让她们想办法, 不管是不是真的,在长平还未察觉之前, 先去探一探那院子。若是之后要与云州开战,必要先把君后救出来。”   木云砚拱手道:“陛下放心,臣自当倾尽全力。”   木云砚话音刚落,卫渊清便走了进来, 长宁许他可无诏自来, 只是他没有想到长宁现下正在议事。   木云砚拱手向他行礼,卫渊清轻轻颔首,温声同长宁道:“臣侍来的不是时候, 望陛下恕罪。”   长宁道:“无妨,有些事已经吩咐过了,木爱卿着手去安排吧。”   木云砚行礼之后告退,卫渊清将食盒中的点心取出,摆在桌上,柔声道:“宫中做了些点心,都是新的口味,想到你喜爱甜食,便带了些送过来。”   长宁却是先关心起黎奴来,卫渊清笑道:“已经送了一份过去了,不过她还年幼,牙都未长全,不敢让她吃太多。”   长宁想到小丫头撇嘴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又轻轻抚着还未显怀的肚子,脸上的笑意敛了去,孩子的父亲如今音讯全无,她忧心如焚,实在没什么胃口。   但又不想看见卫渊清失望,随意用了两口,卫渊清如何能不明白她的心思,问了句:“君后他,还是没有消息吗?”   长宁想到木云砚禀报的那些,依她对长平的了解,若是长平派人劫走了萧璟,将他藏在公主府便是极有可能的。但即便面对的是卫渊清,长宁依旧没有透漏出丝毫消息,只是道:“总会找到的。”   卫渊清自然希望萧璟永远都不要回来,但看见长宁如此伤神的模样又心疼不已。只能将后宫与朝中之事打理好,让长宁少费些心思。   卫渊清走到长宁近前,轻声言语,仿佛怕打扰了她,“这两日为你腹中还未降世的这个孩子准备了些小衣,虽然不知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不过那颜色淡雅,应该都能穿得。”   长宁注视他许久,自从她当了皇帝,从没有哪一刻真正依靠过旁人,可看着眼前的卫渊清,她不得不承认,若是当初她没有做皇帝,没有同萧璟成婚,她或许会同卫渊清这样的男子举案齐眉吧,如今宫中能撑着她的担子,让她歇息片刻的人,怕也只有卫渊清了。   “让你费心了。”   “哪里。”   ————————————————————   那日被人惊扰之事,就像是湖面的一丝波澜,寻常无奇,而自那之后,萧璟便没有再遇到过。长平倒是来过,对他也如座上宾一般,可她越是这样,萧璟心里越是防备,正如她所说,父母之仇如何能说放下便放下,长平向来睚眦必报,她此刻和善,怕也是在压抑心头恨意。   而和庄彦相处不少时日,萧璟倒是觉得他性子单纯,并不知道太多是非,只是长平先入为主,才让他信了不少。   庄彦待在萧璟身边自然不是为了帮他解闷,而是在看管他,可他年纪尚轻,萧璟有时一整天都不愿说一句话,庄彦憋闷不已,也会想着溜出去玩一会儿。   只是他跑出去没多久却又回来了,脸色也十分不好,一气之下将桌子上的茶盏挥到地上。   萧璟靠坐在小叶紫檀交椅上,抬起眸光,凉声道:“你只管拿这些东西泄愤,反正花的都是你家公主的银子。”   庄彦此刻听不得他提起长平,“关你何事?我替她做了这么多,摔几个茶壶茶杯怎么了,连那些下贱的伶人都可以在府中来去,我偏要摔!”说着便又将桌上仅存的一个茶盏丢在地上。   萧璟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些什么,看来他在这里发泄是因为争风吃醋,“什么伶人?”   庄彦发泄完,又变得垂头丧气起来,“就是那些教坊中的男人,上次还跑到咱们院子里来打扰,真把自己当主子了不成。不就是因为模样生得好些,有什么了不起的。”   萧璟对他这番话无言以对,毕竟长平还未娶亲,这整个公主府中,没有一个男人是正经的主子,庄彦也没什么资格动怒。   庄彦说完,将视线落在萧璟脸上,又往他身上打量,他的眼神像是在审视桌上的花瓶,萧璟浑身不自在,道:“你我都是男人,你乱瞧什么。”   庄彦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若是长成你这副模样就好了,虽然武功差得很,但脸还过得去。”   萧璟闻言冷笑一声,“你若真长着我这张脸,只怕长平早就把你杀了。”   庄彦道:“你上次骗我之事我还没有找你算账!”   萧璟将书卷放到一边,站起身来,他迎着光而立,庄彦望着他的背影,听他缓声道:“你只说我骗你,为何不去计较你的公主是如何骗你的。”   纵然刚生了长平的气,庄彦言语中依旧护着她,“你胡说些什么,公主才没有骗我。你敢说你不是为了皇帝而设计陷害了她?”   萧璟的话一针见血,“若她心思纯澈,如何会被我利用?不过是自己沉迷权力,意志不坚罢了。”   真要论辩起来,庄彦哪里是萧璟的对手,萧璟奉劝他几句,“你最好少参与你们公主的事,将来免得脱不开身去。”   庄彦觉得荒谬,道:“你是不是还要我全都听你的?”   萧璟却说:“我们两个人的话,你都不必听。”   庄彦听不明白,可却认准了长平真正喜欢的是萧璟这等博学多识的男子,他自觉学不来那些教坊做派,便将每日晨起习武之事放下,和萧璟一般认认真真看起书来。   可他看不了多久就有了困意,在桌上趴着都能睡下,萧璟常让下人将他送回去。   夜间,萧璟一向浅眠,听得屋顶有青瓦翻动的声响,立刻便醒了过来。他仔细听着,可没多久那声音便消失了。   萧璟披着衣服坐起身来,忽而门被推开,几名黑衣人闯了进来,萧璟不知这是敌是友,正犹豫间,却听他们压低声音道:“君后,我等是木大人的属下,奉旨前来相救。”   萧璟并不确定他们的话是否是真的,可在这里留着也是坐以待毙,他决定冒险一次。萧璟跟在那几人身后,方才那声响消失之后,他们应是去解决了门外的守卫,如今只要能避开院外的人,或许便能逃出公主府,也就有机会离开云州。   可萧璟千算万算,没有料到庄彦竟有梦游之症,他忽而推门出现,迷迷糊糊唤了一声,惊动了外面的守卫,那几人顿时如临大敌,护着萧璟便要□□出去。   守卫持剑赶来,与那几人打做一团,木云砚为了稳妥,避免打草惊蛇,并未找过多人来营救,这几人身手虽极好,但此刻毕竟是在长平府中,双拳难敌四手。   萧璟跟在一人身后,正要逃离出去,庄彦却将剑抵在了萧璟的脖子上,“你若再敢向前一步,我便不再留情。”   ————————————————   萧璟没有如愿离开,但长平还是大发雷霆,更是撕去了原本伪善的面目,将守卫狠狠处罚一顿,连庄彦也未能幸免。   长平走到萧璟面前,讽刺道:“原来你还没死心,看来这些时日我是白费口舌了。”   萧璟如今也不用费心思与他周旋,直接道:“若要我放弃逃出去,你不如先放弃造反,不然就不要说那些废话。”   长平大笑一声,“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等我举兵反叛之日,定要先杀你祭旗。”   “好啊!反正你早就想杀我,前年祭拜先帝陵,便是你派的刺客吧。你索性直接阵前杀了我,看看究竟是夏朝的兵士群情愤慨,还是你的。”   长平被他这话气到,指着他许久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冷冷吩咐:“连一滴水都不许给他,我看他还能硬到何时!”   这次之后,长平虽没有将他换到别处,可却加派了人手看管。等萧璟再见到庄彦之时,已经是两日之后,庄彦将点心递给他,又端了茶水来,萧璟将他手中的东西推开,庄彦顿时恼怒,“因为你我才挨了这板子,不忍心看你饿死,这才送些吃的过来,你若是不识好歹,直接撞到墙上,一了百了。”   萧璟连看也懒得看他,他靠坐在椅子上望着夕阳,如今他已经离不开云州,活着还是死了,根本毫无差别。 第118章 错许 庄彦扶着腰,盯着他看了许久,到……   庄彦扶着腰, 盯着他看了许久,到最后见他实在固执,也只能推门而出。   就算是萧璟想死, 长平也不会让他如愿,郎中为萧璟诊过脉, 又为他开了些补身的汤药, 萧璟不喝, 长平便命人强灌进去, 萧璟虚弱地靠在床上,长平沉着脸道:“你若是死了,这整个屋子的人都会为你陪葬。”   萧璟像是听到笑话一般, “长平,你在云州这两年怎么越发蠢笨了,这屋子里的下人与我何干?莫说是他们, 我巴不得云州上下皆为我陪葬。”萧璟有意激怒她, “当年我为了阿若算计了你,难道你现在觉得我是什么良善之辈吗?”   长平胸口起伏着, 忍着怒火,“我一直对你还算礼遇, 看来倒该让你领教领教公主府的地牢了。”   萧璟面上毫无惧色,下人正要将他带出去,庄彦却突然出来求情道:“公主万万不可,既然皇帝能派人来救他, 必定是在府中安插了眼线, 若是得知他如今生不如死,皇帝万一真要的同云州开战,公主难道忍心看着云州百姓生灵涂炭吗?”   萧璟盯着长平, 见她脸上现出犹豫之色,道:“你若是真的想让我活着,便请还我自由,至少是在这个府中。我生来尊贵,你若想折损我的颜面,那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见长平还在迟疑,萧璟冷笑一声,“你怕什么?这难道不是你的府邸吗?”   庄彦也道:“公主放心,我定会仔细看管他,绝不让他逃脱。”   下人们都在等着长平的吩咐,她最后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便带着人离开了。   等长平走了,庄彦才松了口气,又想到方才的凶险,不住埋怨道:“你知不知道水牢是什么地方,从那里出来,你恐怕只剩一副骨头了。”   萧璟并未谢他方才出手相救,而是道:“你不是说你们公主并非恶人,若她真的如你所说,又为何会设有这般狠辣的刑牢?”   庄彦被他的话噎住,反问道:“难道你的陛下手上就没有染过血?她还不是杀了你们萧家满门!”   萧璟闻言沉默不语,而庄彦却以为自己触及了他的伤心事,“好了,不说那些了,总之这些时日你都不要再和公主作对。”   萧璟并不应他,可却也安稳地在公主府中住了下来。他时常在园中散步,虽有庄彦跟着,但府中路线他已经在心里记得差不多了。   晚间,萧璟已经歇下,睡意朦胧间,闻到一股浓烟气味,他立刻惊醒了过来,从榻上起身,走到门前时,外面的火已经烧了过来,萧璟绕到床榻边的窗户边,从窗户中跳了出去。   外面混乱无比,若是趁着现在逃离,或许把握会大些,但他转身望着厢房的位置,那里已经被大火卷住,却不知庄彦有没有逃出来,那日他毕竟救了自己,萧璟没能硬下心肠,他走到厢房前,在外面唤着庄彦的名字,而后见他身子踉跄地从火中逃出,屋檐上的木板掉落下来,萧璟往前一步,伸手将他拉出,若是再晚一瞬,庄彦便会被砸在下面。   公主府的这场大火未寻出原因来,而房屋已毁,萧璟被移到别处居住,庄彦自然也在。庄彦受伤,长平只来看过一眼,不过却是为了警告萧璟,“你只能庆幸自己当时没有要逃走,要不然,你恐怕没有现在这等优待。”   萧璟闻言抬起眸来,这场火起得如此怪异,而长平作为公主府的主子,却没有去追究,这实在不像她。萧璟往更深处猜测,他甚至觉得这火便是长平所为,既能引得长宁安插在公主府的人施救,又能试探自己是否有逃走的意图,而她的损失不过是几间屋舍,这实在是一笔划得来的买卖。   庄彦自从被救出后便一直闷闷不乐,萧璟许是猜到了缘由,道:“你实在不必这般,她并非想牺牲你的性命,不过是想试探我的反应罢了。”   庄彦转过身去,只把后背留给萧璟,他该说的已经说过了,剩下的他也不想去管。萧璟往外走,忽地听见庄彦闷声道了句:“那天,多谢你救了我。”   萧璟淡淡道:“不用谢,你也救过我,现在我们扯平了。”   庄彦却坚持道:“替你求情是我自愿的,总之,你的恩情我是不会忘的。”   “随你。”   ————————————————————   长宁这些天一直在找能对长平出兵的理由,可没想到,她竟自己送了把柄上门。有人揭发长平贿赂朝中二品大员,借以监察朝中之事,长宁立刻下令,将那官员抄家查处,证据确凿,有一人在中书省任职,甚至还留有长平亲笔书信,吩咐这人将长宁召见官员时的言行记录成册,然后秘密送呈到云州。   长宁下旨将这些官员及亲眷流放苦寒之地,但问罪的证据有了,可长宁却还是没办法下定决心,萧璟毕竟还在长平手中,她不想噩梦中的画面成真。   贿赂之事让长平大为恼火,她一气之下,将身边代为办事的两名心腹狠狠处置了。庄彦得知消息,忍不住找她质问,那两人本是尽心替她谋划献策的忠勇之才,受刑之后却差点成了废人,长平一巴掌打在庄彦脸上,他身子踉跄,长平狠狠讽刺道:“真把自己当成本宫的正君了吗,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你有什么资格对本宫指手画脚!她们做错了事本就该死,如今本宫网开一面,竟不知感恩,还满心怨怼,当真是留不得了。”   庄彦的求情竟成了那两人的催命符,不管他怎么求情,长平都不肯罢休。下人将他带了出去,庄彦便跪在长平寝楼之外空地上,下了一夜的雨,庄彦几乎支撑不住,孙岚从他身旁路过,见他脸色惨白,颊边泛着不正常的红色,孙岚忍不住劝了句:“回去吧,你求也无用,她们,她们已经自尽了……”   庄彦不能置信,他撑着地站起身来,可眼前一黑,人便晕了过去。   庄彦病了几日,这期间萧璟来看过他几次,庄彦有一次开口问他:“公主她,难道真的变了吗?她从前真的很好。”   这个问题萧璟无法回答他,而庄彦最后那句像是在宽慰他自己。在萧璟心里,长平一直都是如此,可这个时候他也不愿意泼庄彦冷水,只是淡声道:“或许吧。”   庄彦眼神木然,“我八岁时,是她及笄之年,那时她何等尊贵耀眼,她从我身旁经过,见我穿得单薄,便将身上的斗篷披在我肩上,我就这么一直记在心头许多年。”   庄彦起身将柜子中珍藏的斗篷取出,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又一点点展开,他似乎是想劝服自己,便拿了那斗篷让萧璟瞧。“你看,这么多年我一直好生收着,公主她从前真的不是这样的……”   萧璟却觉得这斗篷看上去有些眼熟,上面的云纹淡雅,一枝红梅格外惹眼,他似乎在哪里看到过,萧璟将那斗篷接了过来,仔细瞧着,指腹却触及一块凸起,萧璟将它拿起,在光亮处仔细打量,却发现那是用银线绣着的字,在光下,“长宁”二字隐约可见。   萧璟惊讶地看着庄彦,“你怎么会有长宁的斗篷?”   庄彦赤着脚走了过来,“什么长宁,怎么可能是长宁,当年明明是公主给我的。”   萧璟一瞬间想起了什么,他从不觉得长平有什么仁善之心,这个斗篷本就是长宁之物。那年深秋,他们三人一同饮酒,长平有些醉了,夜间清寒,长宁便取了自己的斗篷给她披上。而那斗篷为何会在庄彦手中,答案怕是不言而喻,因为那是长宁之物,她心中只有厌弃,随手便转“送”给了一个寻常的下人。   而庄彦记了这么多年的温暖,答案竟是如此讽刺。   转眼又是半月过去,庄彦像是一夕间长大许多,见了长平毕恭毕敬,眼中看不出任何波澜起伏。而长平不会留意这些,她的视线都停在萧璟身上,眸中满是怨憎。   萧璟看着长平渐渐走远,身后却忽地传来一句:“你想不想离开这儿?”   他转过头去,本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庄彦的眼神不会骗人,他是真的想帮自己逃出去。   “为什么帮我?”   庄彦道:“你若是不走,早晚有一天会死在公主手中。”   萧璟道:“我不怕死。”   “可这样的死毫无意义。”庄彦继续道:“明日我有事要出门,我到时将你乔装打扮一番,做我的随从,趁着天黑之前最好能离开云州。”   萧璟不是不动心,可他却觉得,并没有那么容易能离开这里。   第二日,庄彦从公主府中走出,门外守卫将萧璟拦住,庄彦看了她们一眼,道:“我这可是替公主办事,这随从你们也见过,若将他拦住,谁来替我忙前奔后?她?还是你?”   那两人对视一眼,这才将庄彦两人放了出去。萧璟低敛眉眼,跟在庄彦身后,直到出了云州城门,他这才敢相信,自己真的离开了云州。   庄彦勒紧缰绳,语声歉然:“是我将你绑来的,如今将你送走,我们便是真正两不相欠了。”而后又将一个包裹塞给他,“出了云州,向北而去,这些银两足够你去到京城的。”   萧璟怔了怔,道:“那你呢?你要去哪里?”   庄彦摇了摇头,“我要回去。”   “你既然已经知道长平并非良善之辈,为何还要回去?”   庄彦假意斥他,“不许你这么说公主,她不会把我怎样的。”   他放跑了自己,想想也知长平会如何对付他,终究相处多日,萧璟还来不及多说几句,长平便带着人追了出来。 第119章 了断 长平的手下将两人紧紧围住,庄彦……   长平的手下将两人紧紧围住, 庄彦见状如临大敌,他抽出剑来护着萧璟,长平瞧见他的举动, 冷冷道:“不过相识几日,你就为了这么一个人背叛你的主子。看来本宫还是太宽纵你了, 让你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   长平当时着急, 并未带出许多人来, 庄彦是她一手栽培的, 年纪虽轻,身手却极好,若是真动起手来, 她还真怕有什么闪失。长平话音一转,“你若现在悔改,也不算晚, 本宫不会追究, 依旧待你如从前那般。”   这些话若是以前听到,庄彦定会深信不疑。可这段时日经历了那么多, 那些为她出生入死之人最后落了个自尽而亡的下场,他又怎么可能相信长平今日的许诺呢。   这道理庄彦明白, 萧璟也明白,但今日这情形,是怎么也逃离不了了,自己或许还有活路, 庄彦回去必死无疑。他并非良善之辈, 但也不愿看到刚刚救了自己的人无辜枉死。   萧璟出声道:“你要抓的人是我,有什么手段都冲着我来便是。”   长平听后笑出声来,“萧璟, 你什么时候也有慈悲心肠了?”   萧璟骑在马上平视着长平,道:“自然是受你指点啊。”   庄彦却从马上走下来,一步步靠近,到长平马前跪下,“是我一时冲动,辜负了公主的信任,望公主能不计前嫌。”说完,便将剑卸下,丢在一旁空地上。   长平见他还算识时务,道:“起来吧,本宫不怪你。”   庄彦低眉敛目站到长平身后,只听长平笑着冲萧璟道:“那本宫再指点你一句,你现在下马跪在本宫面前,本宫便能饶了你。”   萧璟冷哼一声,眼神却一直盯着庄彦,只见庄彦忽而动作,将长平从马上拉下来,他袖中藏着的匕首抵在长平脖颈上,手却忍不住颤抖,“快让你的人全都退下,放我们出城,不然,我真的会下手无情。”   长平没想到竟会被自己养大的狗咬了一口,“你敢!”   庄彦咬牙,手上微微用力,长平的脖颈上立刻印出一道血痕,不等她开口,她的下属连忙道:“莫要伤害公主!”   庄彦挟持着长平向萧璟靠近,两人对视一眼,便明白了彼此的想法,庄彦将长平挟于马上,和萧璟一同驾马往城外而去,长平的手下连忙追上去。   庄彦将马赶得极快,长平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要被颠了出来,“你当真不怕死?”   庄彦在公主府里循规蹈矩,此刻他倒是觉得这逃亡的生涯颇为快意,哪怕下一刻就会殒身于此,他也觉得比从前唯唯诺诺的日子快活许多。   “公主这样高贵的出身都不怕,我又何必怕死。”   长平原本威吓的话被堵住,又憋出一肚子气来。   萧璟往后看了一眼,那些人还跟在后面,但挟持长平并非长久之计,他们只有尽快将人甩脱,到下一个城中隐藏起来才能求得回京城的机会。可如今夕阳将落,若是没能在城门关闭前赶到,只怕……   萧璟将马鞭狠狠抽下,冲着庄彦道:“务必在日落之前进城!”   庄彦点了点头,不再理会长平,他们两人速度极快,长平开始忧心起来。   离锦城只还有一里路程时,庄彦将长平放了下来,“我不奢望你能放过我们,不过我也无法杀你,从前的事,我们两清了。”   长平往后瞧了瞧,萧璟催促庄彦,“事不宜迟,还是尽快进城吧。”   庄彦还是将心头的话问出口,“那年你送我的斗篷,究竟是因为慈悲怜悯,还是因为那本就是你不想要的?”   “什么?”长平早已经不记得什么斗篷的事,可却以为庄彦对她痴心不改,便顺着他的话去说,“当然是因为喜欢你才送给你的。”   那时他不过只有八岁,谈何喜欢,是她不知他话中真相,以为是近年之事,又在拿话哄骗罢了,庄彦终于死心,“可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我不过是一直倾慕我想象中的你,可那并不是你。”   长平脸色顿时变了,“你不过是一个下人,有何资格肖想你的主子……”   可她话还没说完,庄彦和萧璟便已经策马离开了,她恨恨地盯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将今日之事视为奇耻大辱,她在原地未等多久,便有下属追来。长平顾不得责怪她们,翻身上马,“快追!”   可等她们到时,城门已关。守卫之人见她们人多,站在城上问道:“城下何人?若要进城还等明日!”   长平勒紧缰绳,朝身边人看了一眼,那人立刻会意,道:“此乃长平公主,为捉拿要犯而来,快快将城门打开。”   那人却道,“什么公主也不成,我们只听刺史大人的命令。城门一旦关闭,除非有十万火急的军情,不然绝不会打开。”   长平今日屡次碰壁,早已经失了耐性,“连本宫都敢拦,你不要命了。快去禀报你们刺史大人,就说眼下长平公主找其有要事相商,快开城门。”   那人一听也有些慌了,回道:“那你们找等候片刻,我这就派人去禀报刺史大人。”   长平这般笃定,只因为她曾与周围郡县长官知会过,到她起事时即便不愿跟随,也不可与她对抗,不然第一个遭殃的便是她们。   那刺史接到禀报,果然让人开了城门,只是如今已经耽误许久,天色已黑,要在城中寻人实非易事。长平便让人在城中各个客栈中寻找,只是她忙到深夜,都没有将人找到,萧璟和庄彦两个人就像是从未来过这里一般,无影无踪了。   城中一处不起眼的宅院里,庄彦替萧璟铺好被褥,“累了一天了,你也快点歇着吧。”   这房间大概是他这辈子住过的最小的地方,可房中也算整洁干净,萧璟问道:“你是怎么与这儿的主人知会的?”   庄彦用袖子抹了一把额上的汗,道:“我从前替公主做事,多的是露宿荒郊野外之时,偶尔也会在城中寻地方歇脚,但我做的事本就是见不得光的,那些客栈去不得,所以只能到这普通人家来了,只要你给银子,他们比客栈里人的嘴还要严实。”   天下之大,他即便身为中宫,眼界也不过局限于京城中,被抓的这些天,倒让萧璟长了不少见识。   但忙了一天,萧璟又素来爱洁,庄彦又打了水来让他擦洗身子。等萧璟收整好自己,道了句:“天色已晚,明日我们还要早早赶路,你快歇下吧。”   可萧璟的话却无人回应,他转过身来,瞧见庄彦趴在桌上已经睡着了,他忍不住失笑一声。   第二日一早,萧璟便已动身,庄彦同那户人家买了两件干净旧衣,对萧璟道:“知道你爱干净,你可以把这衣服穿在外面。公主不会善罢甘休,我曾无意间听人说过,她同周遭郡县的长官来往密切,此时我们出城,只怕会有人拿着画像比对,若无准备,只怕和自投罗网没有分别。”   萧璟道:“我知道你已经有了主意,就按你的办法去做吧。”   庄彦笑了笑,从袖中掏出几个瓶瓶罐罐,对着萧璟的脸一阵磋磨,又开始忙活自己。   等两人牵着马走到城门处时,果然不出庄彦预料,萧璟收敛了眸中光芒,那守卫拿着画像,又看了他一眼,便挥手让他过去了,萧璟不知道庄彦究竟将他易容成何等模样,总之不怎么样就是了。   他们便这么一路奔波,天黑之前赶到了豫州,这里是萧媺管辖的地界,已经脱离了长平的掌控,萧璟这才安心一些。他带着庄彦寻了客栈歇息,又沐浴一番,躺在榻上时只觉得浑身酸痛不已,连手都粗糙许多,可他心里却盘算着,明日便能到京城,若无意外,明晚便能守在长宁身边了。   而这一晚,睡不着的不止是他,还有长宁。萧璟逃出的消息她已经知悉,可她派出寻找的人还没有丝毫消息传来,只要萧璟一日不回,她便一日不能放心。而长平那里也拖不得了,纵然对不起先帝,她也不能让长平再肆无忌惮下去。   萧璟依旧与昨日一般很快起身,但庄彦却有些磨蹭,萧璟见他这副模样,猜出了几分,“你不愿随我去京城?”   庄彦被他说的愣住,而后又点了点头,“我从前毕竟是跟着长平公主做事,若同你回去,便是真正背叛了。我,不太喜欢你的陛下。”   萧璟从不喜欢强人所难,但庄彦不同,两人这几日同生共死,此刻若真的将他放下,无法保证以长平的肚量,会不会费劲功夫追杀他。   “长宁她不是恶人,你在长平那里听闻的有关她的每一件事,都不是真的,真正狠心的人是我,你既然都愿意帮我,为何不愿意跟我回去呢?”   庄彦问道:“那她杀了你全家,你就不怪她吗?”   萧璟摇了摇头,“此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等我将来有机会再同你慢慢讲明。总之,你只能随我回去,不然,我兴许会把你卖给长平。”   庄彦昂着脖子,“你敢!”   萧璟已经下楼去,“快走。” 第120章 共渡 萧璟午时到了京城,他长舒一口气……   萧璟午时到了京城, 他长舒一口气,庄彦却道:“我们这身打扮真的能进皇宫吗?”   他看了一眼萧璟,虽然相貌气质皆与寻常男子不同, 但这身旧衣穿着怎么也不像是贵公子,萧璟被他这话说的怔住, 这么远的路他都逃了回来, 若是被拒于皇宫之外, 该是何等的苦闷。   可庄彦这番担忧着实多虑了, 萧璟没想到在宫门处竟会见到玉林,他翘首张望着,似乎在等什么人。   萧璟刚一走近, 便有禁卫过来,刚要驱赶他,他便直接唤了玉林一声, 玉林整个人愣住, 久久才回过神来,“殿下!”   玉林将萧璟带了过来, 又吩咐禁卫不必声张,他一直沉浸在和萧璟重逢的喜悦之中, 未留意他身后的人,一直扶着萧璟说话,不等萧璟开口,便道:“是陛下让我在此处等殿下您回来, 昨日等了一整天没能见到您, 今日可真是让奴才等到了。”   萧璟一听他提起长宁,连忙问道:“她可还好?”   “殿下刚被劫走时,陛下十分担忧, 现在才算好些。不过这毕竟是在宫里,陛下不会受太多委屈。倒是您,奴才见您又清瘦了许多,这些时日想必吃了许多苦。陛下前两日得了消息,便派人在各处接应您,又怕您不敢与这些人接触,想着您必会不顾一切,历尽艰辛来回宫,便让奴才等着,说不定便能碰到,没想到陛下竟真的猜中了。”   庄彦听这人絮絮叨叨地没完,嘟囔一句:“这宫里一点也不清净啊。”   玉林闻言回过身来,往庄彦脸上看了一眼,起初没认出来,可他仔细打量庄彦许久,将他这张面孔与大相国寺中那个冷漠孤傲的年轻公子对上,立刻想了起来,“是你!”   玉林拉了萧璟的衣袖,挡在他身前,正要高声喊“抓刺客”,萧璟忙道:“若不是他将我救出,只怕此刻我仍在云州。”   玉林见萧璟竟替这“刺客”说话,“殿下难道忘了,是他将您劫走的,若不是他,您又哪来这等无妄之灾!”   这话说的庄彦有些心虚,他伸出手指轻轻刮了刮鼻梁,萧璟道:“从前的事不必再说了,我今日累了,还是先回宫吧。”   庄彦开口,“是啊,我们一大早就出来赶路,很累的。”   但萧璟如何也没有想到,竟在这宫道上遇到卫渊清的车驾。他为贵君,所到之处,宫侍皆要避让,萧璟三人想不被注意也难。   辇车未停,卫渊清隔着车帘看了过来,瞧见萧璟时他眸中顿时变了颜色,萧璟却只如过路那般,丝毫不往他这里瞧。   等辇车远去,庄彦见他主仆二人都不说话,他随口道了句:“方才这人是谁啊?”   玉林不知为何萧璟会原谅这个歹人,还将他带进宫里来,若不是了解萧璟的性子,他定以为是庄彦威胁了萧璟。没好气地回他,“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殿下将你带回来,可不是让你来添乱的。”   庄彦哼了一声,“说的好像你是这宫里的主子一样。”   玉林气恼,见萧璟也不阻拦,他只能强行压下。又低声同萧璟道:“您不在的这些时日,卫贵君一直侍奉在紫宸殿,方才怕是又过去了,不过陛下她……”   “你不必多说,陛下她怀着身孕,如今正需要人照料,卫渊清即便与我有再多不合,但他对长宁的心我却还是知道的,我不会在意这些。”   萧璟能这样想自然是最好,可庄彦却突然冒出来一句,“原来他就是那个卫贵君啊,长得倒确实不错。”   玉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萧璟重又回了立政殿,玉林让人去紫宸殿传信,而后又安排了一番,回来道:“殿下,偏殿已经准备好了,您还是先去沐浴吧,一路车马劳顿,怕是早已累坏了。”   萧璟点了点头,便随着宫人去了偏殿。玉林回过身来,瞧见庄彦身上那旧衣,便忍不住皱起眉来,“你随我来。”   长宁很快便来了立政殿,萧璟沐浴还未回来,她在殿中等了片刻,听得殿门被轻轻推开,萧璟拢着肩上披着的外衫慢慢走进来,抬眸间愣住,手一松,他身上的外衫滑落下去。   长宁眸中温热,她快走几步,紧紧抱住萧璟,她如今已经有四个月身孕,萧璟怕伤到她,只轻轻扶住她肩膀,在她耳边道:“阿若,我回来了。”   本以为再见会是千言万语说不尽,可真的见了,却什么都不必说了,只拥住怀中这个人,一切便都圆满了。   ————————————————————   萧璟太过疲惫,和长宁说了几句便靠在榻上睡着了,长宁眸中浅笑,这么多天心一直提着,如今才落到实处,她轻轻拉起萧璟的手,抚在自己腹部,这里是他们的孩子,一家三口,如今才算是团圆了。   萧璟晚间才醒,醒来见长宁不在,他唤了玉林过来相问,玉林笑道:“殿下别急,陛下白日都是陪着您的,只不过方才被佩兰女史请去,说是木大人求见。”   玉林道:“殿下还是先用膳吧。”   萧璟点了点头,又想起庄彦来,问道:“他去哪儿了?”   玉林指了指侧殿,“睡了两个时辰了,睡前还特意嘱咐,说是不必唤他。看他这样子,明早能醒来便是十分难得了。”   萧璟想到什么,轻声嘱咐玉林,“在我还未完全确定之前,先不要让他见陛下。”   玉林正色,“殿下是怀疑他进宫的目的不纯?”   “我不想怀疑他,毕竟与我一起经历了生死。但长宁不一样,我不敢大意,更不愿看她受一丝伤。”   萧璟观察庄彦了几日,才肯放下心来。带庄彦回宫之事,他并没有想着隐瞒长宁,长宁听闻之后,倒比他更淡然,“若真如你所说,这人也是个重情重义的,改日便带他来见朕吧。”   庄彦不知面见皇帝竟有这么多规矩,好在有萧璟,他才不至于当场就跑。他行礼拜见之后,只听得上面坐着的女人声音柔和,轻声道:“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他抬起眼来,不经意地打量着长宁。庄彦从未见过她,只在长平的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不过都是些阴狠自私歹毒的形容,脑海中一直以为她会是冷漠刻薄的长相,却没想到她看上去如此温婉,容貌秀丽,实在不像是一个君王,倒像是戏文里多情的小姐,他暗暗将这姐妹两人比较一番,长平虽然也常笑,但她眸中神色却不像李长宁这般澄澈,能映出繁星春水。   萧璟坐在长宁身旁,见庄彦呆楞着,连长宁说的话都没有听见,便出声提醒了句,“陛下让你快坐。”   庄彦这才回过神来,想到自己只是见了这皇帝一面,竟想出这么多来,实在反常。但他又想着,这么多年虽然没有见过李长宁,却阴差阳错将她的斗篷珍藏十年,他的脸刷一下便红了。   长宁又随意问了庄彦几句,他都小心翼翼地回答着,让原本一直揪着心的玉林松了口气,他真怕这庄彦做出什么蠢事来,连累了自家殿下。   长宁没在立政殿停留太久,她近来十分忙碌,萧璟虽没有刻意去问,却也知道个大概,她已经开始对付长平了。萧璟只希望这战事早些结束,最好能在长宁分娩之前。   长宁起身时,萧璟将她扶起,“你若忙得厉害,便不必经常来此,有什么事我去紫宸殿寻你,见你这般辛苦,我也会心疼的。”   这些话玉林等人早就听惯了,可却不包括庄彦,他脸又红了,玉林疑惑地看着他,“你热得厉害吗?”   庄彦立刻道:“自然是,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天气,能不热吗?”   玉林往殿中冰鉴看了一眼,“你可真难侍候。” 第121章 较量 晚风轻柔,偏殿里卫渊清照料黎奴……   晚风轻柔, 偏殿里卫渊清照料黎奴睡下才起身离开,他走到紫宸殿外,望着里面燃着的烛火, 缓步走到殿门边。恰巧佩兰从里面退了出来,瞧见卫渊清后, 行礼道:“贵君安。”   卫渊清轻声道:“陛下还在忙政务吗?”   “是啊, 方才奴婢劝了, 可陛下的性子您是知道的。有时候奴婢倒真盼着陛下做一回昏君, 至少也能好好歇一歇。”   卫渊清闻言不禁失笑,“倒真想不出她做昏君时的模样。”   佩兰问道:“贵君可要进殿去?”   卫渊清道:“不必了,本宫过去也只能打扰陛下, 却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劳烦女史劝陛下不要太过劳累,身子吃不消的。”   佩兰点了点头,卫渊清悄声离开了。可他心里惦记着长宁的身体, 第二日傍晚时分, 亲自下厨做了补汤送来,但紫宸殿的宫人却道长宁不在殿中, 卫渊清着人打听,这才知晓长宁去了御花园。   之前长宁看奏折累了也常去那里, 卫渊清吩咐瑞祥道:“随本宫去御花园一趟。”   刚走进御花园,便听见一阵欢笑声,卫渊清只见一年轻公子从树上飞下来,站在宫人身旁, 萧璟正扶着长宁, 两人眉眼含笑地往树上瞧。   玉林哼道:“能将人从大相国寺无声无息地带走,你这身手安置一个鸟窝倒是大材小用了。”   萧璟轻斥一声,“此事既已过去, 便不要再提了。”   长宁唇角微弯,“玉林也是为你抱不平。”   玉林笑道:“陛下是知道的,奴才对殿下才真正算是忠心一片。”   “既然你这么有用,方才怎么不上,皇帝陛下不忍这鸟儿坠地,君后便会为其分忧,而你是你们殿下第一等的忠仆,我倒是抢了你的功劳。”   玉林本是沉稳性子,可自从这庄彦来了,两人没少斗嘴,他不满萧璟对庄彦的宽纵,庄彦也听不惯他口中的规矩本分。   玉林气恼,“你……”   长宁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打趣着萧璟,“你宫里总算有些生气了。”   萧璟将她的手握住,“他们两人太过喧闹,只怕哪日要去你的紫宸殿寻些清净。”   萧璟说话时似笑非笑,倒像是在试探她,长宁道:“紫宸殿的路,你会不熟吗?”   这话算是允诺他可常去相陪,萧璟眸中难掩喜色,“看来是要重新探一探了。”   庄彦受不了这两人打哑谜一般的情话,扭过头抱臂看向别处,可他一转眼便瞧见卫渊清立在不远处,眸中皆是他们其乐融融的模样。   长宁也看了过去,卫渊清面上依旧温和,朝他们走了过来,停在长宁身旁,向萧璟颔首,“原来君后也在这儿。”   卫渊清不等萧璟言语,温声道:“昨日见陛下太过劳累,便送了补汤过来,谁知陛下未在紫宸殿,我便寻了过来。只是这汤怕已经凉了。”   长宁见他一直望着自己和萧璟交握着的手,假作不经意地将手抽了出来,而后道:“你一向心细,这汤定也是美味至极。”   萧璟笑了笑,道:“本宫不在这些日子倒是劳烦贵君了。”   卫渊清回之一笑,“君后这是哪里的话,若说辛苦,只怕谁都不及陛下,照料妻主,是臣侍分内之事,哪里称得上劳烦呢。”   庄彦看着这三人相对而立,只觉得这气氛十分奇怪,明明这两人一派和气,可他却嗅出一丝古怪来。   长宁打圆场来,“天色正好,不如便一起游园吧。”   卫渊清含笑道:“固所愿,不敢请耳。”   庄彦百无聊赖地跟在三人之后,可他回头看去,才瞧见玉林一众人远远地跟着,他朝玉林使了眼色,玉林才不情愿地跟了过来。庄彦压低声音道:“方才不是说要一起走吗?”   玉林瞥他一眼,“昨日教给你的规矩都忘了吗,主子们说话的时候,只需远远跟着便可。”   庄彦一听规矩头都大了,“宫规可真麻烦。”他又往前面看去,只见卫渊清对长宁嘘寒问暖,走到前面碎石路上,卫渊清比萧璟早一步扶住了长宁的胳膊。   庄彦单手托起下巴,哼道:“这卫贵君行事颇不地道啊,他不是侧室吗?怎么跟正房郎君争起宠来了。若在寻常人家,只怕早就被责罚了。”   玉林一向看不惯庄彦,却觉得他方才这几句格外顺耳,“可人家偏偏能在陛下面前摆出谦逊之态,对君后也无一丝失礼之处,他越是如此,陛下越对他存了歉疚。”   庄彦问道:“那陛下究竟喜欢哪一个?”   玉林气道:“你这是什么话?”他说完才察觉自己声音大了些,忙又压低了去,“陛下自然最喜欢我们殿下,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庄彦煞有其事地仔细打量着三人,“可这卫氏温润清贵,君子如兰,难保你们陛下不动心啊!”   玉林恶狠狠道:“你以为陛下是你们云州那位公主吗?她才不是贪恋美色之人。再说了,就算论起容貌,两人比起来,还是我们殿下更为俊朗。”   庄彦如今最恼别人提起长平,便有心让他不痛快,道:“那要依你这么说,陛下爱着的是君后,那为何只与卫贵君诞育子嗣?”   这一向是萧璟的痛处,也是玉林的,他失了镇定,斥庄彦一声,“你到底是哪边的,在胡说些什么?”   玉林话音一落,见前面三人回过头来,卫渊清的视线落在庄彦身上,方才他从树上下来,卫渊清便已经留意到他,只是没有机会询问。“臣侍替君后执掌六宫,却不知这位小公子是何人?”   庄彦的真实身份实在不便讲明,萧璟担心卫渊清会拿此事借题发挥,便道:“这是本宫在大相国寺遇到的一位公子,颇为投缘,陛下便允他入宫相陪,阿彦,快来见过贵君。”   庄彦这两日倒是学了不少礼数,同卫渊清正正经经地行了礼,卫渊清轻声道:“方才见这位彦公子身手不凡,不知是从何处学得的武艺?”   庄彦正要开口,可又想到萧璟之前的嘱咐,便又将话咽了回去,还是长宁随声道了句:“天色不早了,朕还有些奏章没有批完。”   萧璟知道长宁是替他解围,道:“自然还是政务要紧,贵君说呢?”   卫渊清也只能罢休,两人恭送长宁离去。萧璟转身便要走,卫渊清却将他唤住,“前些日子陛下已经替黎奴选好了太傅,臣侍这两日怕是没有闲暇去君后宫中请安了。”   萧璟道:“贵君身上责任重,还是将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吧,请安之事,本宫不会在意,其余卿侍也不必来了,本宫如今一心礼佛,喜欢清净些。”   “臣侍记下了。”卫渊清又看向庄彦,“方才询问彦公子并无别意,只是觉得彦公子的性情倒是有些像一个人,他的身手也极好,身量也如公子一般,本宫才一时恍惚了。”   萧璟顿时变了脸色,他紧紧盯着卫渊清。   庄彦不明所以,“是谁?”   卫渊清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卫渊清这话倒是搅得庄彦疑窦丛生,他回了立政殿之后一直琢磨此事,可却又不知该问谁,更让他疑惑的是萧璟那时的脸色。   庄彦便缠着玉林,一直揪着这事不放,玉林将他推到一边,“你死了这个心吧,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庄彦冷笑一声,道:“好啊,既然你不说,那我便去问你主子。”   玉林一把拉住他,“你可真让人心烦,我说还不成。”   庄彦抱臂听他说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你和那人哪里有什么相像之处,这话不过是卫贵君用来离间你和殿下罢了。总之那人已经病逝了,你啊,也不要再提起这件事。”   这话说的庄彦更是一头雾水,“为什么这个人能离间我和君后?”   玉林被磨得彻底没了耐性,道:“好,那我告诉你,这个人就是宫中已逝的荣君,陛下先前的宠君,最先夺的便是卫贵君的宠。卫贵君自己都恨他,那些话就只是为了给殿下添堵罢了。”   庄彦听他说完,倒是没再对“荣君”之事问个不停,只是幽幽地道了句:“宫里的男人可真多。”   他话说完不久,贤君便登门拜访,玉林前去通传一声,萧璟本不想见,可贤君却坚持要见萧璟一面,他也无法,只得让贤君进来。   宋子非这些时日过得不算差,他在长宁那里求得“尚方宝剑”,卫渊清也不再拿他出气,只是他也不敢去挑衅卫渊清了,宋子非告诫自己,对付这个人,唯有一字箴言,“躲。”   宋子非见了萧璟便涕泪交加,如同久别重逢的亲人一般,“殿下可算是平安归来了,这些时日臣侍担心得用不下饭,睡不着觉,整日在佛前替殿下祈福,愿您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玉林凑到萧璟耳边,“这段时日贤君确实常来询问您的安危。”   萧璟不管他究竟有何目的,见他这副模样,也只能说一句,“你有心了。”   “臣侍的苦不算什么,前番还想求陛下也允我去大相国寺诵经,可惜陛下没能应了。”   萧璟无奈道:“总不能这六宫君卿皆去出家不可?”   贤君睁大了眼,“殿下您这话倒是与陛下如出一辙。”   萧璟想到长宁说这话时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122章 替身 贤君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您就……   贤君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您就真的不打算再争什么了?”   萧璟脸上并无失意之色, 当然也没了斗志,宋子非甚至觉得他如今倒是有些乐安天命,无忧无怖。   萧璟轻轻抿了口茶, “有什么可争的呢?有些时候不争反而过得更逍遥自在。你虽不算得宠,但陛下这么多年可薄待过你?”   宋子非摇了摇头, 长宁不止没有苛待过他, 反而对他颇为纵容, 只要他不惹出大祸来, 长宁也都不与他计较。她非奢靡无度的君主,但后宫中男子却都锦衣玉食,一应用度除了先帝祭辰那月也从未削减过。   萧璟轻轻笑了笑, “陛下愿意给他的,本宫阻止不了。同样,陛下对本宫的情意, 他也奈何不得。”   从前人人都说宫中的卫贵君淡然从容, 不慕荣华,说萧家嫡子野心勃勃, 可谁又了解他们心中真实的欲望。   萧璟如今在众人面前不再隐藏他对长宁的情意,也敢直陈长宁对他的偏爱。当然, 即便他不说,旁人也能察觉出长宁的想法。   宋子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萧璟道:“本宫一会儿还要去紫宸殿,你若无事, 便先退下吧。”   可谁知宋子非竟从袖中掏出一张药方来, 颇为神秘,呈到萧璟面前,“这是臣侍让家人寻得的一份古方, 可治男子之疾。臣侍已经没什么指望了,可您如今和陛下伉俪情深,若无子嗣岂不遗憾,这方子您且收下,这是臣侍一番心意。这么多年来,您对臣侍的恩惠,臣侍无以报答,只能……”   宋子非仍旧自顾自的说着,丝毫没有察觉萧璟黑下来的脸色,他努力抑制自己想将宋子非赶出去的冲动,深吸一口气,“东西放下吧。你可以走了。”   到了晚间,长宁来了立政殿,见萧璟正靠在榻上专心致志地看书,她将榻前的烛灯挑亮一些,萧璟有心事,这才察觉她过来,长宁坐在榻沿上,伸手将他的书抽过来,“在看什么?”   萧璟拉过她的手,“晚膳可用了?”   长宁笑了笑,“有佩兰看着,哪一餐也没落下过。还以为你今日会去紫宸殿,没想到这么沉得住气,倒是让朕好等。”   萧璟想到被宋子非扰乱的心思,气便不打一处来,长宁见他眉头蹙着,问道:“谁又惹你生气了?”她想了想,问道:“难道是阿彦?”   这声阿彦顿时让萧璟心中醋意翻涌,“阿彦?陛下何时同他这般亲昵了?”   长宁心道:真是个醋夫。   “那日不是你自己唤他阿彦吗?我不过是随了你,怎么倒来怪我。”长宁将他的手丢开,作势站起身来,萧璟伸手将她一拉,小心护住长宁的后背,让她坐在了自己腿上。   萧璟闷声道:“那日卫渊清说他像荣君。”   长宁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萧璟口中的“他”是谁,长宁收起玩笑的心思,正色道:“渊清怎么会这么想?阿迹就是阿迹,没有人能像他。”   卫渊清这挑拨的话,竟在长宁这里毫无分量,萧璟心中百感交集,他今日会向长宁开口,便是因为他还是在乎的。而卫渊清身在局外,比他看得明白,卫渊清知道长宁不会对庄彦动心,而他自己竟纠结几日。甚至连长宁初见庄彦的眼神,他都细细回想过。   庄彦身上的确有薛迹那份桀骜的性情,但薛迹的桀骜,源于他对许多事的不在意,而庄彦却是因为懵懂,他们的确是不一样的。   长宁见他沉默不语,以为是自己方才的话触到了他的伤心处,道:“阿迹在我心中永远都有一席之地,可故人已逝,如流水不复。我不会在别的男子身上寻他的影子,即便是有一样的面容,相似的性情,可我们过去经历的那些无法重回。”长宁抬眸凝视着他的双眼,“如今我最想做的,便是怜取眼前人。”   萧璟抱紧她,他可以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但却没办法在感情中不患得患失,因为在乎,所以卫渊清的话才会成为攻心的一把箭。   ————————————————————   玉林发觉近来庄彦常跑到立政殿屋脊上眺望远方,若非那些侍卫知道他是萧璟带回来的人,只怕早已将他当刺客拿下。天色暗了,庄彦从屋脊上下来,玉林在他身后拍了他肩膀一记,庄彦反手将他脖颈扣住,玉林险些喘不过气来,庄彦见是他,这才将手松开。   “你鬼鬼祟祟做什么?”   玉林咳了几声,脸色涨红,“我鬼鬼祟祟?我方才已经唤了你一声,谁知道你在想什么。”   庄彦脸色一红,道:“我还以为是刺客。”   玉林嘲讽道:“这是宫里,若是每日都有刺客,只怕宫中无人存活了。”   庄彦以往都会反驳一番,可今日却十分消沉,玉林碰了碰他的胳膊,“你到底在想什么?”   庄彦叹了口气,“我听说陛下要派兵攻打云州了。”   玉林不解道:“你还在担心你那个公主?她可是要杀你!”   庄彦忧愁道:“我不是在担心她,可自从公主七年前被圈禁,我便随着孙大人她们在云州生活。你难道不明白吗?我只是不想云州的百姓受苦。”   玉林对云州没有什么感情,甚至因为长平劫走了萧璟,他对那里还生出些厌倦,但庄彦的忧愁他也能理解一些,可国事哪里是他能管得了的,只能劝一句,“陛下是明君,自然也不希望云州百姓受苦。”   长宁下旨任杨毓为主将,带兵攻打云州,只是长平联合起周边郡县一同抵抗,杨毓写了奏折禀报此事,长宁召了木云砚与卫姚进宫商议。   木云砚道:“臣之前去云州时,便已经得到了这等消息,只是没想到那几个刺史真的敢和朝廷和陛下作对,与逆党为伍。”   长宁缓缓道:“既有云州不受朝廷旨意,周围郡县自然也依法效仿。不过长平应也许诺了那几名刺史一些好处,不然她们如何也不敢跟着起事。”   卫姚道:“杨将军用兵如神,臣倒觉得那些人不足为惧。”   木云砚却不这么看,“离云州最近的便是锦城,那几位刺史虽依附于长平公主,但其下的郡守却未必同她们一条心。若是杨将军一味强攻,那些人没了退路,势必也会殊死抵抗。”   卫姚却道:“木大人的顾虑未免太多了些,若是不极力镇压,日后起事者只怕无法断绝,”   木云砚同长宁道:“陛下,纵观古今,起事者众矣,但究其根本实乃民不聊生,才不得不反抗,陛下要做盛世明君,须以仁德治天下。长平公主惑乱人心,无君臣之礼,陛下师出有名,自然不在此列。但此刻却也绝不能将那些人逼上绝路,甚至还可以昭显您的胸襟,让她们陷入内斗之中。”   卫姚还要再说什么,长宁却道:“便依木爱卿之意,你为朕拟旨,此事务必要快!”   卫姚并未立刻离宫,在宫门处同一名宫侍说了几句话。   那人将话传给了卫渊清,他挥挥手让人退下,瑞祥道:“是卫大人让人传信?”   卫渊清没有否认,“长姐一向要强,如今在陛下面前比不得木云砚,心中自然不平。”卫渊清伸手揉了揉眉心,“只一层外戚的身份,便成了陛下心中的忌讳。她虽从未在我面前说过,可我这段时日帮着处理朝政,所思所谋皆站在她的位置上,对卫家,也多了一些担忧。”   卫渊清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若是长宁,也不希望卫家成为第二个萧家,更何况还有黎奴,父族太过强盛,未必是好事。   瑞祥急道:“那该如何是好,萧家那般强盛,最后都遭了难,甚至差点连累了中宫的地位。卫家若是被陛下猜疑,是会连累您和太女的。”   “黎奴毕竟是我和她的女儿,她不会这么做。不过我还是要写信告诫长姐,隐忍克制些,莫要太过张扬,结交朋党,踩了陛下的底线。”   瑞祥脱口而出道:“若陛下这一胎是女儿呢?那岂不是……”   卫渊清慢慢闭上双眼,若君权加强,没有了外戚的皇女会不会更得她的宠爱?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他的女儿,可他心里再明白不过,那是萧璟的孩子。对长宁而言,黎奴是她的亲生骨肉,那未降世的孩子也是,谁又能保证她将来不会换一个储君呢?   卫渊清长叹一口气,“那或许便是我的命吧。”   不然又能如何呢?伤害长宁这种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也根本做不来。自从萧璟回来,她感情上越发倾于萧璟,纵然他有六宫之权,也是无可奈何。 第123章 雨霁 和长平这一战足足打了两个多月才……   和长平这一战足足打了两个多月才停歇, 木云砚用计离间,锦城郡守为求自保杀了刺史,带兵投了朝廷, 其余郡县长官也都没了斗志,又值秋收时节, 战火一起, 无人忙于耕收之事, 百姓受苦, 也渐渐失了民心。   长平大势已去,云州被围,城中兵士死伤惨重。   杨毓带兵在城外扎营, 布署明日攻城之事,一名兵士在帐外禀报,称有人要求见。   杨毓思虑片刻, 道:“把人带进来吧。”   来者是一名中年女子, 看似文弱,可入军将营中却毫不胆怯。   “你是何人?”   那女子拱手道:“拜见将军, 我乃长平公主府中门客孙岚,有事要同将军商议。”   杨毓闻言脸色一变, 挥手让帐中其余人退了出去,她仔细打量着孙岚,“你胆子倒是不小,知不知道, 就凭你方才那句话, 本将军就可以立刻斩杀了你。”   孙岚淡淡一笑,“我来并非是要给将军添麻烦,而是为了帮将军一把。”   杨毓侧眸看向她, “此话怎讲?”   “当今陛下曾有两患,一是萧氏专权,二是长平公主与之分庭抗礼,可如今这一患已平,第二患也将要除去。将军不妨猜一猜,您的将来,是高官厚禄,还是功高震主呢?”   杨毓捏紧手指,“休要妖言惑众!”   孙岚从袖中取出密信,道:“这是我家公主要我带给将军的,公主说,将军现下可自立为王,将来与公主划境而治,从此互不干涉,好过回去遭遇灭顶之灾。”   杨毓没有伸手去接,孙岚明白她的顾虑,将那封信小心翼翼地放在桌边,而后拱手退下了。   此时杨毓尚不知晓,自孙岚入帐那刻起,已有人将两人动向记下,传入京师。   宫中,长宁将那密信丢给木云砚,木云砚仔细看过,对长宁道:“果然不出陛下所料,长平公主意图策反杨毓。”   长宁平声道:“剩下的事,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木云砚道:“陛下放心,臣这便按计划行事。”   长宁早就传召过木云砚商议云州之事,也预想了将来会有的各种可能,如今倒也没什么可慌张的。   杨毓一时没能拿定主意,而攻城之事她不敢停,可却只派了一小部分人马,两厢僵持着。而一日之后,木云砚亲自来了云州外,取出长宁圣旨,将长宁旨意昭示天下,称只要长平主动停息战火,回京领罪,长宁可从轻发落,云州百姓亦不会受其连累。   杨毓心中念头翻转,回到营帐中,木云砚另外将一封密旨交到杨毓手中,笑着同她道:“将军常年戍守边关,如今又带兵征讨逆臣,陛下怕将军惦念家人,已经让人将贵府千金和正君都接到宫中了,等将军回转,便可与家人团聚。不过陛下体谅将军辛苦,若是将军觉得乏累,您麾下副将骁勇善战,自可替将军解忧。”   木云砚话音一落,便立刻有人进帐来,正是她的副将,原来竟成了皇帝的人。杨毓心头一震,恨自己一时贪念,竟险些酿成大祸,连忙道:“劳烦木大人回禀陛下,臣必会尽忠职守,不负君恩。”   木云砚拍了拍杨毓肩膀,“杨大人能这么想是最好不过。”   木云砚并未回京,而是留了下来,她乃是文臣,可杨毓却对她颇为忌惮,对手下亲信道:“这人不愧是陛下近臣,言行举止皆有陛下痕迹,此人看似温和,可言语之中却藏了刀锋,只要我有异心,杨家的结局绝不会比萧家好到哪里去。”   云州城破那日,孙岚跪在长平身前苦苦哀求,“公主忍下今日之辱,卧薪尝胆,将来未必没有东山再起之时啊!”   孙岚是要她进京认罪,长平如何不明白,那旨意已下,长宁有留她性命之意,但之前五年的圈禁,几乎让她发疯。更何况,她能回到云州是因为长宁为了制衡萧家有意放水,现下情况不同,长宁不会再给她机会。   长宁会为了王朝的安定,为了太女,将她圈禁至死。   “你不必劝了,本宫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云州。”长平背过身去,她提着剑往外走,身影逆着光,孙岚跪在地上看着她寥落的背影,远远传来一声,“我永远都是云州的王。”   夜色深重,长宁歇在了立政殿,她已安睡许久,可心头忽而一阵刺痛,她捂住胸口,坐起身来,萧璟本就浅眠,立刻也清醒了,他扶着长宁的肩膀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那刺痛之感来去匆匆,长宁神色茫然,萧璟将她揽入怀中,“做了噩梦吗?”   若是噩梦还好,可这般毫无征兆,心里只觉得空荡荡的。长宁没有想明白的事,到了第二日午时如当头棒喝,密信中的每一个字她都认得,长宁坐在殿中久久不能言语。   长平昨夜自刎于公主府,其近臣孙岚殉主。   长宁的手紧紧捏在扶手上,佩兰见她脸色苍白,慌忙传太医过来,长宁却挥手道:“不必了……”   长宁的手撑在桌案上,慢慢站起身来,她独自去往宫中祭堂,这里供奉着先帝的灵位。长平之死非她之过,但长宁却难以心安,“母皇,你会宽恕我吗?”   注定不会有人回答她,殿中空空荡荡,她眼前晃过儿时的画面,长平拉着她的手在宫中奔走,回头看着她时笑得天真烂漫。   她的皇位染了亲生姐妹的鲜血,这便是皇权的残酷。长宁低头抚着腹部,将来她的孩子又会有怎样的命运?   长宁下旨将长平按公主之礼下葬云州,杨毓班师回朝,木云砚留在云州收拾残局。   转眼便到了腊月,外面下起了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庄彦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带着几个小宫侍出去堆雪人。长宁午睡刚醒,她坐起身来,见萧璟正在殿中煮茶,她披了衣衫走到他近前,萧璟连忙扶她坐下,又拿了水貂绒毯盖在她的膝上,“外面冷得厉害,你怎么穿得这么单薄就起来了?也不唤我。”   长宁凑近闻了闻茶的香气,“好香。”   萧璟见状笑了笑,道:“这茶有些浓郁,你饮不得,我已经让人备下了糖蒸酥酪,想着等你醒来吃。”   长宁刚要说话,腹中孩儿却突然踢了她一下,她失笑地看着萧璟,萧璟凑在她腹部,也被踢到,他神色温和,轻声细语道:“不可对你母皇无礼。”   长宁心头一软,抚着萧璟的头发,“若是孩儿出生,该为她取什么名字呢?”   萧璟眸中一瞬失落,只是长宁没有看见,他柔声道:“你是她的母亲,自然是要由你取名。算算日子也快生了,你可要快些想。”   只是萧璟没有想到这孩子竟在长宁腹中多留了一月,他以前听人说,女子怀胎若耽误久了恐怕不妥,常召郑太医过来为长宁诊脉,可郑太医却说长宁无碍。   除夕那夜的宫宴,卫渊清安排的极为妥当,萧璟不得不承认,他如今行事越发稳重,面面俱到。元正之日,长宁还要早些起身接受百官朝贺,可却没想到,长宁当夜竟有临盆迹象,好在太医已经在宫中候着。   长宁这一胎虽不算艰难,但也折腾了两个时辰,萧璟在榻前紧紧握着长宁的手,听着她痛呼之声,在心头道:他宁愿没有孩子,也不想再让长宁受这等罪。   卫渊清深夜得了消息,可却被拦在殿门外,他在外面来回踱步,祈祷长宁安然无虞。婴孩啼哭之声响起,他心头突然松了口气,到后来瑞祥将他扶住,殿内宫人快步走出,朝他道:“恭喜贵君,陛下诞下一位小皇子。”   卫渊清良久才有了回应,他轻声道:“也好。”   殿内,萧璟拿着绢帕擦着长宁额头的汗,她体力尚存,让佩兰将孩子抱过来,萧璟的心思全在她的身上,长宁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眉心,“傻子,也不看一眼孩子吗?”   萧璟看着襁褓中孩子那皱巴巴的小脸,眉头也不自觉地皱着,长宁知道他在想什么,“初生的婴儿都是这样,日后自会生得好看些。”   萧璟握着她的手,“这是你的孩子,自然会像你的模样,又怎么会生得难看呢?”   长宁唇角弯了弯,她声音有些疲惫,道:“你过来,我有话要告诉你。”   萧璟附身过去,只听长宁在他耳畔道:“取名的事只能由你来了,不可敷衍,不然这孩子将来只会怪你这个爹爹。”   萧璟怔然,他定定地望着长宁,“你说什么……”   长宁疲惫的眸色中掩藏不住温柔,“难道你还不懂吗?”   他已经接受这孩子不是他的骨肉,但长宁此刻却告诉他,这是他的孩子,他们两人的孩子,萧璟嘴唇翕动,竟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萧璟一瞬间便明白了长宁当初的思虑,她是怕这孩子将来受萧氏的连累,如今即便仍要记在卫渊清的名下,萧璟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夏史有云,熙和八年,帝诞育长子,取名羲云,父贵君卫氏。 第124章 终章(上)   卫渊清亲自来领罪,将一……   卫渊清每日看过黎奴后, 就会去紫宸殿照料长宁,便也无可避免地同萧璟共处一室。瑞祥跟在卫渊清后面,刚走进内殿, 便听见萧璟和长宁的说话声。   他绕过屏风走了进去,萧璟正抱着羲云, 长宁轻轻握住羲云的小手, 两人相视一笑, 明明已经瞧见卫渊清过来, 可萧璟视若无睹,长宁温声道:“黎奴没过来吗?”   宫人搬了把椅子过来,卫渊清却没坐下, 走到榻前掖了掖长宁的被角,这才回道:“昨日倒是吵着要来,但如今正是爱闹的时候, 怕她不知轻重, 倒让你没办法好好歇着。”   卫渊清方才的体贴之举,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但佩兰侍立一旁,瞧见这两个男人暗中针锋相对的模样, 噤若寒蝉。   卫渊清对长宁嘘寒问暖,又看向萧璟怀中抱着的羲云,笑了笑,道:“羲云的满月宴我已经让人去筹备了。”   长宁抬眸看了卫渊清一眼, 语声温和, “你行事我最放心,不过近来你一直忙于两处,也莫要太累了。”   卫渊清笑着道:“为儿女奔波, 又怎么会累?”   萧璟闻言嘴角抽了抽,透出一抹嘲讽的笑来,卫渊清倒也没久留,他的确忙碌,但临走之前却同长宁说晚些再过来。   卫渊清走了,萧璟却依旧一声不吭,长宁隔着被子轻轻踢了踢他的背,萧璟的脸都拉了下来,长宁忍不住笑意,“你方才的模样倒像是屋檐上挂着的冰凌。”   羲云在萧璟怀里睡得正香,他轻轻将羲云放在长宁身边,压低声音道:“我只是受不了他假模假式的样子。”   长宁假意嗔怒,看着他道:“渊清又怎么惹到你了,你如今也二十有七,怎么越来越像个孩子一般意气。”   萧璟仔细想想,自己的确没有必要同卫渊清计较,“好好好,日后我让着他些还不成吗?”   长宁抿唇一笑,她回想当初生下黎奴后,萧家之事亟待解决,薛迹又传来病重的消息,那一年她都不知自己是如何捱过来的,如今生下羲云,一切难题都已解决,她倒生出几分惫懒来,像做了个不理天下事的昏君。   卫渊清处理完正事已过午时,瑞祥将午膳送来,抱怨了句:“主子您如今忙得不可开交,那位倒好,只守在陛下身边献殷勤。今日他抱着小皇子那般亲近,丝毫不把您放在眼里。”瑞祥说完,忽而想到什么,忙道:“他该不会是已经知道了吧! ”   卫渊清连一丝惊讶也没有,颇为淡定从容,瑞祥问道:“主子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卫渊清淡淡道:“我也是做父亲的人,又怎么会连这些都没察觉。他心里在想什么,那双眼睛是掩藏不住的。”   “不过就算他知道又如何,即便有君后的身份,可萧家的罪过始终抹不去。”   卫渊清默认了他的话,“萧璟心里怎么想,我并不在意。重要的是宗正寺里的玉牒上,羲云是记在我的名下。”   萧璟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羲云虽是皇子,可长宁依旧为羲云行了盛大的满月礼,他只能看着卫渊清抱着羲云,接受各方庆贺。   而卫渊清命人筹备的这场满月宴也的确别出心裁,宴后,皇宫上方亮起烟火,绚烂夺目,长宁走出殿来,身后跟着后宫卿侍,卫渊清牵着黎奴立在她身旁,长宁心中的确欢喜,可她侧眸看向萧璟,却见他目光中透着寥落,长宁伸手与萧璟十指紧扣,衣袖宽大,遮住了指尖,却遮不住眸中脉脉温情。   只是过了年后,卫宴的身体每况愈下,竟未熬过春日便病故了,卫渊清身心俱创,长宁准他出宫为卫宴守灵,可他竟一夜之间多出几根白发。   卫宴一死,长宁对卫家的态度便成了各方关注之事,不知是为了太女考虑,还是为了平衡朝堂势力。长宁下旨,赐金治丧,追赠卫宴为丞相,谥号文贞。   卫姚丁忧去职,长宁封其为颖侯,也算保了卫氏一门荣宠。   卫宴生前最为疼爱渊清,她的病逝让卫渊清深受打击,这段时日又太过忙碌,卫渊清竟病倒在榻,长宁去了清凉殿,见他比从前憔悴许多,抚着他的脸颊,轻声道:“父母注定无法一直陪伴儿女,我知道太傅之死让你难以接受,但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   卫渊清搂住长宁,靠在她身前,眼泪不断流了出来,长宁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宽慰道:“你还有我,还有黎奴。”   ————————————————————   转眼又到秋日,黎奴快满三岁,卫渊清几次询问为她择太傅之事,又推荐了数名人选,皆是博学多识之才,长宁却迟迟未定。直到黎奴生辰那日,他才知道,原来长宁心中早就有了人选,木云砚。   卫姚对她十分不喜,卫渊清倒是没什么,可论起做学问,他并不觉得木云砚比得上他挑选吗几人。长宁缓缓道:“朕要选的是太女太傅,储君之师,若只懂学问,日后该如何治理这天下?”   卫渊清一时语塞,“是我疏忽了。”   长宁知道他也是爱女心切,自然不会怪罪。   立政殿里,玉林抱着羲云,庄彦在他身后跳来跳去,羲云也跟着他瞧。庄彦在萧璟身边这么久,自然知道这小皇子是萧璟的骨肉,也听玉林无意间透出几句,知晓萧家之人并未真正被处死,他的心结这才算解开了。   庄彦一停下来,羲云就努嘴看着他,似有不满,庄彦叹了口气,抱怨道:“我大概上辈子欠了你家小主子的,这都跳了快半个时辰了,他怎么还不睡?”   玉林笑道:“你小时候恐怕也不会比小皇子好多少。”   庄彦不满地看向内殿,低声道:“他们睡得倒香,可是苦了我了。”   玉林轻斥他一句,“什么他们,那可是主子。”   羲云听不懂他们两人说的话,见两人停下,便张着胳膊扑腾几下,庄彦叹声道:“若是你们殿下再生一个,只怕我要累死在宫中了。”   玉林哼道:“我巴不得殿下能儿女双全。”   长宁午膳后便在萧璟这儿午睡,萧璟将羲云丢给玉林看管,陪着她一起睡着了。   庄彦刚抱怨完不久,便有宫人匆忙来禀报,道:“灵侍卿犯了疯病,宫人一时没有看住,他竟爬上了屋顶,还在上面跑了起来。”   玉林惊讶出声,“怎么会有这等事?”可他不敢耽搁,便只能硬着头皮进了内殿,轻声唤道:“殿下,殿下……”   萧璟顷刻便醒了,长宁还在他怀中睡着,他低声问道:“什么事?”   隔着一层帷幔,玉林将方才宫人说的话转述给他,只是话音刚落,长宁便醒了,两人匆忙起身,收整好衣衫后坐辇车去往明成殿。   萧璟将长宁扶了下来,她仰头看着在明成殿垂脊上坐着的阮衡,吩咐道:“快让侍卫上去,把他救下来。”   宫人面露难色,“陛下容禀,不是奴才们不敢去救,只是奴才们一上去,灵主子他就要往下跳,奴才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庄彦本就是来看热闹的,他托着下巴,瞧着屋顶上那个有些疯癫的男子,轻声问玉林道:“什么来路?陛下怎么那么看重他?”   玉林怕他又要胡说八道,几句堵住他的嘴,“这是灵侍卿,唤陛下一声表姐。”   庄彦恍然大悟,竟还有这样一层关系,也难怪她对这个疯子着急。   阮衡本在眺望远方,可回头瞧见有人过来,他连忙往前,竟险些滑落下去,那些侍卫只得停下。   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萧璟侧头看了庄彦一眼,吩咐道:“你去,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救下来。”   “我?”庄彦刚要顶嘴,自己能有什么办法,可长宁也看了过来,神色紧张,“有劳了。”   他这人就是有些毛病在身上,吃软不吃硬,长宁这客客气气的一句话,倒让他将话吞了下去。   庄彦往前去了几步,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掷出,恰好打在阮衡腿部腧穴上,阮衡吃痛,可腿上无法动弹,庄彦慢吞吞地走过去,正要让那些侍卫把他带下来,变故突生,阮衡身子往前一张,竟从垂脊上掉落下来。   庄彦立刻飞出,将阮衡下落的身体捞住,旋身落在地上,阮衡受了惊吓,竟直接倒在他身上。   周太医已经在殿中候着,宫人将阮衡扶进去,太医进内室为其诊治。   长宁神色凝重,却回头对庄彦道:“这次多亏你了。”   庄彦挠了挠头,道:“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的确是举手之劳,那些侍卫未必不能救阮衡,只是碍于男女之防,不敢轻举妄动罢了,而自己是男子,自然不用想这些。   殿内阮衡醒了过来,可依旧疯疯癫癫的,长宁有些痛心,她本意并非如此,但阮衡会有今日,她始终难辞其咎。   萧璟劝慰道:“灵侍卿醒了便好,宫中有太医看着,他迟早会恢复如初的。”   “可已经三个月了,他却没有丝毫好转。”   最初得知阮衡得了疯病时,长宁十分诧异,纵然他被禁足在明成殿,但给他的用度并不算少,又有宫人侍候着,实在不该如此,   当时卫渊清亲自来领罪,将一切过错揽下,可长宁问过阮衡的饮食起居,卫渊清并没有苛待他之处。长宁将他扶了起来,“这事怪不得你。”   萧璟道:“总会有法子的。”   长宁缓了缓,道:“或许宫中岁月太难熬,他才会得了这病,便秘密送他出宫吧,让周太医去阮府为他医治。” 第125章 终章(中)   秋风萧瑟,长宁望着殿前……   阮衡被送出了宫, 长宁常会问询他的近况,但阮衡的疯病却让许多太医束手无策。   秋风萧瑟,长宁望着殿前落叶, 垂眸不语,萧璟缓步走了过来, 将斗篷披在她肩上, 轻声道:“看这天色, 怕是有风雨要来。”   长宁侧过头去, 轻轻问了一句,“璟郎,你可想过有一日离开这儿?”   萧璟不解她话中深意, 只以为她又要像上次那般动起让他离宫的念头,萧璟伸出手臂将她的身子圈住,下巴靠在她肩头, “我只知道, 你去何处,我便跟去何处, 莫要说些为了我好的话,我现在有你, 有云儿,你还想赶我走吗?”   她不过是一句感慨的话,竟让他这般紧张,长宁伸手触碰萧璟的脸颊, “我不会送你走。”   庄彦坐在立政殿垂脊上, 看着下面相拥在一起的人影,他仰起头看着远方天际,乌云翻涌, 广阔无边,皇宫被笼罩在阴云之下,包括这宫里的人。   清凉殿,瑞祥小心将窗户合上,点亮了殿内烛火,见灯下的卫渊清脸上似乎隐藏着心事,不免问道:“主子在想什么?”   “陛下召周太医过去,真的没有再说什么?”   瑞祥道:“主子不是亲耳听了,应该不会有假。”他想了想,道:“阮衡都已经疯了,主子还是不放心他吗?”   卫渊清将书卷合上,神色复杂,“我平生只做过那两件见不得光之事,若是重来一次,我或许还是会这么做。可即便如此,我却依然担心被长宁知道。我怕她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我。”   瑞祥仔细思虑片刻,道:“阮家那里应不会有什么差错,明成殿原来的宫侍也已经被安置出去。主子若还是不放心,我明日便亲自去明成殿一趟,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之处。”   卫渊清点了点头,他近来少眠,晚间饮下安神汤之后便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瑞祥便以担心明成殿漏雨的名义进去查看,两名随行的宫侍等在外面。明成殿中空荡荡的,瑞祥连桌椅都看了一遍,他正要离开,又转身去了内室。   一炷香之后,瑞祥的手不住颤起来,慌忙将那张纸条收进袖中。   庄彦向来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在宫中各处闲逛,瞧见明成殿外立着的两人,看着有些眼熟,庄彦仔细回想一番,这两人似乎是那卫贵君宫里的,怎么会出现在明成殿?   他正想着,便见瑞祥要从里面走出来,神色难掩慌张,还低头看着衣袖,实在古怪。   庄彦心中一动,故意走上前去,和瑞祥撞个正着,瑞祥一惊,抬头见庄彦一脸吃痛的模样,他颇为气恼,冲着瑞祥道:“在宫里也这般横冲直撞?”   瑞祥知道庄彦是立政殿的人,又讨了帝后欢心,为息事宁人,只得忍下这口气,他只能将庄彦扶住,问道:“彦公子可觉得哪里不适?”   庄彦指了指自己的脚,上面的鞋印清晰可见,“麻了……”   瑞祥低头看去,胳膊上却忽地被握住,庄彦似乎站立不稳,“送我回立政殿。”   瑞祥哪里有这些心思,他现在急于去见卫渊清,便笑着央求道:“我让这两个宫侍送公子回去如何?方才贵君交待我将几处宫殿漏雨之事查看一番,我若是晚了,只怕贵君那里没办法交待。”   庄彦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确认他这话是真是假,而后道:“好吧,让他们两个送也成。”   瑞祥好不容易送走他眼中这个瘟神,匆忙回了清凉殿,卫渊清见他这般神色,漠声道:“慌什么?”   瑞祥道:“方才奴才进了明成殿内室查看,竟在床榻缝隙间寻到了一封血书,上面皆是您的名字。不信您瞧……”瑞祥要从袖中掏出那张纸来,却遍寻不到,他慌乱地看着卫渊清,“怎么会……”   方才听到血书二字时,卫渊清都面不改色,可见他这般模样,大概猜到了什么,“丢在了何处?”   “怎么会丢呢?不会……”瑞祥仔细想了一番,他回来时十分谨慎,应不会丢失才是,忽而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瑞祥惊愕地看着抬起头来,看着卫渊清,“方才奴才和立政殿那位彦公子撞到了一起。”   卫渊清负手而立,他背对着瑞祥,“世上哪有这般凑巧之事。”   “难道那张血书已经到了庄彦手中?”   卫渊清这两日染了风寒,他忍不住咳了一声,瑞祥立刻垂首,“都是奴才没用,不仅没能帮到主子,反而给人送去了把柄。”   卫渊清叹了口气,“不怪你。”庄彦怕是早就盯上了他,即便是有血书又如何,总未到穷途末路之时。   这也是他的疏忽,将阮衡困在明成殿见不得人,又用药毁了阮衡的神智,他便以为可高枕无忧了,却没想到阮衡最后竟将他一军。   庄彦回了立政殿,便将那张纸取出来看,见上面血污一片,着实有些骇人,他嫌恶地丢到一旁,可上面的字却引起他的注意,卫渊清,那不是卫贵君的名讳吗?   庄彦正想着,肩膀被人拍了一记,他早就提醒过玉林,不要在他身后作怪,庄彦不耐烦地回过头去,可又愣在当场,他没有想到身后的人竟是长宁。   长宁面上浅笑,问道:“朕已经见你嘀咕了半晌,在看什么?”   庄彦看着那封血书,不知道该不该藏起来,他觉得这等污秽之物不该到长宁眼前,犹豫之间连行礼都忘了。   长宁已经越过他,将那血书捡起来,随意瞧了一眼,眼神骤变,面上带着疑惑,庄彦怕她误会自己,连忙道:“这不是我写的,是我在明成殿外面,从卫贵君贴身宫侍身上顺来的……”庄彦越说越乱,“我也没想偷他东西,只是他鬼鬼祟祟,我一时好奇就……”   “明成殿?”长宁蹙眉思索,将那封血书收起,嘱咐庄彦道:“这件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君后。”   庄彦以为自己做了错的事,连忙点头。长宁转身离去,萧璟从内殿出来,却只看见长宁的背影,他看向庄彦,以眼神询问,庄彦随口扯了谎,“陛下突然有政务要忙,就先走了。”   萧璟向前逼近,“你觉得你说谎的功力有几成?”   庄彦烦闷之下,将耳朵捂住,“我什么都不知道。”   而另一边长宁回了紫宸殿,让佩兰寻来阮衡从前的字迹对比,佩兰不明其意,只得奉命行事,将阮衡之前的字画取来,长宁将两份字迹对比看来,虽有差别,但笔画细节之处却极其相似,基本能确定是阮衡的笔迹。   这封血书究竟是何意,是憎恨,还是有冤未明?   她闭上眼眸,卫渊清来请罪之事历历在目,若是有愧,又怎么会将责任揽下,可长宁心中另一个声音却道,或许他是在以退为进。   心头的疑虑一旦开了裂口,便会无限蔓延开来,以往她从未怀疑过渊清,抑或是因为对他有愧,才从不去质疑他的品行。   长宁在殿中沉思许久,最后还是将佩兰唤来,“暗中彻查阮衡之事,特别是从明成殿从前的宫侍入手。”阮衡被禁足的开始是因为五石散,一旦起了疑心,当初证据确凿之事,都让人不敢轻信,“还有当初发现阮衡服食五石散的宫人。”   五日之后,佩兰将所查到的细节一一向长宁讲明,此事仍未定论,可佩兰将那些事说完,自己都觉得太过巧合。   长宁眸色一黯,道:“你是说,在阮衡被发现服食五石散前一月,他殿中调来一名宫侍,而那人也在此事之后失去踪迹。”   “是。”佩兰看着长宁的脸色,道:“不仅如此,奴婢还在阮郎君用过的梳子和发簪里,寻到了一些曼陀罗粉。”   长宁气息一滞,良久才道:“他的饮食起居都由贵君安排,是吗?”   其实不需佩兰回答她,她自己也早就知道了答案,卫渊清前来请罪,请的便是照料失职之罪。   佩兰点了点头,长宁硬下心道:“继续查吧,朕总该知道,朕一直信任依托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第126章 终章(下) 可佩兰探得的结果却让长宁……   可佩兰探得的结果却让长宁难以接受, 她将自己关在殿中一整日,手中握着的陶埙微凉,佩兰怕长宁会出什么事, 只得让人去立政殿请萧璟过来。   脚步声渐近,墨蓝色锦袍映入长宁眼帘, 她抬起眼眸, 萧璟低下‖身去, 与她四目相对, 长宁身上衣衫单薄,萧璟将她的手握住,却碰到了她手边的陶埙。   萧璟顿了顿, 道:“你在想他?”   长宁神色复杂,有怀念,有愧疚, 更多的却是遗憾, 长宁没有回答萧璟,她抱膝而坐, 额头抵在膝上,似乎只想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   甘露殿里如今空空荡荡, 薛迹留下的东西都被移到了紫宸殿内殿之中,他知道长宁时常独处,她怀念旧人时从不让他知道,再见他时也从不将那些哀伤留在脸上, 活着的人, 注定无法和逝者相比,何止长宁遗憾,他更是遗憾。   清凉殿的主, 也终于在一个雪日里等来了他心心念念的人。   长宁立在殿门处,带着一身寒气,殿内暖炉烧得正旺,落在她睫毛上的雪瞬间融化,像极了眼泪。   卫渊清就坐在殿里,他没有起身,就信么静静地看着长宁进来,寒气裹挟而来,卫渊清忍不住颤抖,直到那带着体温的斗篷落在他的肩上。   卫渊清看着长宁淡淡一笑,“多谢。”   他们之间竟也能如此生分,长宁侧眸看着他,她很想问问眼前这个男人,他究竟还想要什么?   两人久久无言,到最后还是卫渊清开了口,他站起身来,看着外面簌簌飘落的雪花,“陛下今日过来,是有话要问我吧。”   长宁眉心紧蹙,“你知道了?”   这么些时日的冷落,他若是还不明白,只怕是虚度这二十余年。卫渊清将斗篷收紧,若是晚些,只怕她能给的这最后一丝温暖也留不住了。   “我曾无数次想象过这一日来临时的画面,也自欺欺人的逃避过,可它真正来的时候,我倒也不怕了。除了黎奴,无论是降位也好,废弃也罢,我都不在乎了。”   长宁眼眸中蓄了泪,她努力将眼泪抑住,“既然不在乎,又为何要做下那么多错事。”   两人背对而立,卫渊清没有回头,他忽而笑了起来,“我也以为我是圣洁无瑕的君子,后来却发现,那不过是掩饰私‖欲的空壳。等我想收手时,却已经挽回不了,索性便就这么错下去。”   长宁心痛道:“渊清,难道这么多年,我给你的还不够吗?”   除了这君后之位,她能给的都给了,为何他仍不满足。   卫渊清倏地转过头来,眼神中是从未有过的尖锐,“不够,当然不够。人心中的欲望,是填不满的沟壑,起初我要的只是你的在意与陪伴,可在你我之间却横出一个薛迹,他抢走了所有人的宠爱。”   长宁嘴唇微颤,“所以你就让人将他的五石散换去,让他的身体日渐衰弱?”崔太医如今已经被羁押,他将所有的事都道出了,包括从周太医那里听闻阮衡询问五石散之事。   卫渊清神色中毫无愧悔,“不管你信不信我,我都没有想要害过他的性命,我只是想让他的身体虚弱一些。他入宫的那些时日,我尝够了冷落的滋味,你何不把我冷落到底呢?你不该给我一个孩子,给了我无数的希望。”卫渊清垂下眼去,“我就像一个冰雪天地里冻僵的人,你暖热了我的躯壳,我又怎么会让你离开呢?”   原来都是因为她,可若是这样,“那你为何要害阮衡?”   卫渊清冷笑一声,“阮衡从头到尾都只是被我利用的一个工具,从他入宫开始。”   长宁不忍看他这般模样,可想到从前,那些心头的疑虑似乎都解开了,“是你为他出了主意,让他以自尽相逼,逼我将他收为侍君。”   “是啊,我总要找一个人,来分去薛迹的宠爱。阮衡会被我利用,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他野心太大,又想利用我上位。但你有了身孕之后,他便不甘心只做一个棋子,甚至还想与我相争,我便使计让他不知不觉地迷恋上五石散,也能从此事中脱出。至于后来,薛迹一死,阮衡我又怎么能放心呢?”   长宁捂住心口,“渊清,我真的有些看不清你的样子了。”她心头闷痛,被信任的人所伤原来是这种滋味。   卫渊清摸了摸自己的脸,“是不是觉得我变得丑恶了,虚伪不堪……”   “别说了……”   卫渊清眼眸微红,“为何不能说,我在你心里永远比不过萧璟,如今我还有什么可顾及的呢?你当初说要将孩子寄于我名下抚养,可他一回来,你的心便软了,如今你们才是一家人,你为了萧璟,连萧家逆党都能放过,为何不能容忍我一次,薛迹的死不是我害的,是他自己天不假年,我也留了阮衡的命,你看,我这双手上并没有沾染鲜血,你看啊!”   “是啊,我如何怪你,若要怪,这一切都应该怪我,若我当初没有为了制衡萧家迎你入宫,你或许还是那个端方有礼,温文尔雅的公子。”   “你后悔了吗?李长宁,你好狠的心!你如今是要往我的痛处刺,你是不是后悔遇见我,可纵然没有君后之礼,我也是与你拜过天地的,你当初承诺过,这一生都会护着我。”卫渊清往前一步,将长宁紧紧搂在怀里,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可长宁的胳膊垂了下去,任他抱着,却没有再给他一丝回应。   卫渊清慌了,“你说话啊,你说话啊!”   长宁从不曾见过他现在的模样,眼眸中似乎要渗出血来,长宁叹了口气,“渊清,我们都要承担起自己的错。”   殿外吹来一阵冷风,将卫渊清的鬓发吹得微乱,他慢慢跪倒下去,在长宁身前,“最后一个请求,不要让黎奴知道,她的父君是一个阴狠自私之人。”   长宁的泪砸在卫渊清的脸上,她哽咽道:“你怕黎奴知道,为何就不怕我知道这一切?”   卫渊清苦笑一声,他仰起头来,他想伸手替面前泪眼婆娑的女子拭去眼泪,可他的手抬起又放下,只触碰到她的裙角,“我瞒了,日夜忧心,可是,瞒不住了。若可以,我真想瞒你一生一世。”   长宁喉间似有血腥之气,她缓了许久,低低地道:“我也宁愿你瞒我一生一世。”   这声音轻得如自言自语一般,长宁从他的身旁经过,她走到殿门边,没有回头,剩下的话说给自己也说给他。   “今日我便当从未来过,黎奴是我选定的储君,她不会有一个戴罪的父亲,从今往后,便是为了黎奴,也不要再错下去了。而过去的那些,你忘了吧。”   卫渊清脊背僵硬,他缓缓转身看向殿门边,可殿门处已经空了,长宁最后要他忘记,可却没有告诉他,她会忘了吗?   宫道上的积雪深厚,长宁踩在雪中,身影纤细,佩兰在她身后撑着伞,御辇也一路跟着。雪将长宁的鞋袜打湿,她的脚已经失去知觉,佩兰忧虑地看着她,问了句,“陛下,您要去何处?”   长宁看着这茫茫雪色,她却不知自己要去何处,佩兰道:“立政殿便在近处,风雪太大,陛下先去立政殿避一避吧。”   立政殿里,羲云窝在萧璟的怀里,咿咿呀呀地说个不停,如今还未满一岁,便已十分黏人,平日里都要人抱着,见了长宁更是将黏人的本事发挥殆尽,萧璟又疼又气,只跟长宁私下怨道:“我怎么竟生出这么一个娇气的儿子来?”   羲云听不懂两人的对话,只往长宁怀里贴,小手捞住她的衣襟,不论萧璟怎么哄,都不肯让他抱。   长宁从外面进来时,羲云先抬起头来,瞧见长宁,小手不住地往前张着要她抱,萧璟见长宁身上还有落雪,忙让玉林将羲云接过去,他上前替长宁将雪掸落,又见长宁鞋袜都已经湿了,脸色也有些苍白,萧璟担忧地看着她,“阿若,你没事吧?”   他拉起长宁的手进了内殿,又吩咐宫侍取些热水来,长宁木然地站着,萧璟定定地瞧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将她身上的外袍褪去,只留下素白亵衣,又亲自替她除了鞋袜,用锦被将她围住,宫侍取了手炉来,萧璟接过,递给长宁让她暖手。   萧璟猜到她定是有心事,可既然她不说,他便也不问了,坐在榻前,将手伸向被褥中,她的脚仍旧冰凉,萧璟索性将她的脚捂在自己衣袍中,萧璟肌肤温热,乍触及寒冷时颤了颤,长宁回过神来,要将脚抽回,萧璟却如何也不肯,“日后不许这般了。”   萧璟低头揉捏她的小腿,轻声道:“我会担心的。”   长宁鼻间一酸,她身子往前一倾,投进萧璟怀里,萧璟抚着她的长发,声音温柔,“今日羲云学会说话了。”   长宁疑惑地看着他,“这么快?”   萧璟在她耳边道:“他说,希望娘亲能多欢愉,少忧愁,平安和乐,学会放下。”   长宁忍不住笑了,搂紧他的脖子,“胡说。”   萧璟也低声笑了起来,长宁突然释怀了,这么多年,那个自少年时开始便无怨无悔爱慕着她的人,始终在她左右。   不求回报,不计得失。